死香淫煞传 - xp1024.com
  书名:死香淫煞传
  作者:佚名


  序

  她弯下腰轻尝了一口泉水,泉水很凉很甜总算让她镇定了一些心神,这次跟随师父参加这次逐魔大会是她第一次步入江湖之战,但由于地势太过险要正道中人几乎难有和魔教近身相搏的机会,双方只能用暗器对射,她的两个师姐就在暗器四飞的对射中丧生,她也只能胡乱的将所有暗器掷出后护送着受伤的同门下山可又心急慌忙走错了道进了后山。
  罢了,还是先喝些水然后再从原路折返吧,突然听到前面有声响,她抬眼一看三个男人正向她走来,她认识他们是正道中的出名人物,不知他们是否和自己一样迷了路?但他们看自己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古怪?就像野兽正盯着猎物一般?
  “唔……哇”她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做梦也没想到这几个白道的成名人物会对她突施辣手,她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胸口已中了一掌,高耸的胸乳亦被打的陷了下去,随即一只碌山之爪已经揪住她的劲装前襟狠狠一撕,连同里面的粉红色亵衣一起被撕裂露出胸前了雪白的乳房。
  她没机会施展平日里自傲的轻功逃脱因为一人已经闪电般扣住她的右腿膝盖,生死关头她仍勉力飞踢对手的面门希望能逼的他放手,可惜飞起的左脚足踝也被另一人顺手抄住,接着只感足底一凉脚上的青缎软靴已被扯掉,那淫徒竟还剥去她的白袜将她的玉足放进嘴里啃咬着。
  “好痛……快放手……你们疯了吗”她哭喊着哀嚎着,但没有用,三个男人都已经像变成了淫兽一般对她尽情蹂躏,很快右脚的靴子袜子也被剥掉,裤带被拉开,长裤连同亵裤被拉了下来,男人们手忙脚乱的脱下自己的裤子露出一根根恶臭粗壮的肉棍朝她两腿间那未经开拓的幽谷杀入。
  “啊……”随着下身的一阵剧痛,她明白自己的贞操已经被毁了,粗壮的肉棍毫无前戏的插进了她的阴道,一股代表处子贞洁的鲜血自玉腿间缓缓淌下,但更恐怖的事还在后面,她的后庭菊肛宛若被插进了一根烧红的铁棍,完全不理会的菊肛是否太否容纳那粗壮的肉棍直往里面狠插。
  “唔……啊……停下……”菊肛被撕裂的剧痛两根肉棍的前后夹攻让她几乎痛晕过去,但又一根肉棍却直插入她大张的小嘴中,鲜红的龟头直顶进她的喉部狠命的抽插着,她甚至连哀嚎的声音也发不出来,她想用力咬下这恶魔的淫根可却没有了力气只能任由男人们不断变换着体位在她身上的三个肉洞中抽插射精……
  一个多时辰的疯狂终于结束了,三个男人似乎也已经耗尽了体力坐倒在一边,她则如软泥般瘫软在地上,洁白的玉体已经是遍体麟伤,下体一片血污,嘴角边流淌着不知是口水还是男人的精液。
  慢慢的,她坐起身唱起了一首歌:“丁香树,杜鹃鸟,罗衫凌乱了。红颜花,薄命草,明朝再相邀……我会回来的”。
  “住口,去死吧”一个男人如闪电般跃起一掌劈在了她的胸前,玉体翻转着直落入万丈悬崖之下……




  第一节

  虽然是深秋,天气还是热得令人心悸。除了天空上遥遥几朵白云投下的阴影在流动,大地再没有任何生气。而走在通往岳阳大道上的这一标人马,越发显得孤零零的了。
  大队中间的马车内,身着嫁衣的冷瑶惜谨守着母亲的教诲,没有将轿帘挑开,仿佛这样做便真的不会走了她的福气。不过益州冷家玄幽堡的玄幽神功走的是阴柔一路,虽然她的功力尚潜,但根基扎得却好,玄功默运下,身上却并也没有多少汗迹出现。真正令她感到心中燥热的,与其说是这天气,倒不如说是那千里之外那未曾谋面的未婚少年夫君。路洲薛昊既是名满潇湘的少侠,想必也该是一表人材吧?这样思量着,一抹幸福的微笑她的唇边悄悄浮起。
  浑厚的男音在轿帘外亲切地响起:“小姐,觉着闷吗?要不,咱们先找个地方歇歇,等过了晌午再赶路好了,这里离青萍县城不过二十里路了,也不用那么急……”
  她知道,说这话的是她冷家玄幽堡中的八金刚之一的转轮金刀马景明。对这位稳重明理的长辈她是一向非常敬重的,于是便点了点头,轻声道:“这时赶路确是让众位叔叔们吃苦头,那就麻烦马伯伯了……”
  马景明微微一笑,扬起头大声吆喝道:“各位兄弟,咱们加把劲儿,小姐发话了,就在前面那片枫树林里打尖儿!”
  那些本已被太阳晒得无精打采的庄友们听了这话,顿时精神一震,纷纷吆喝着催马前行,一时间,冷瑶惜满耳都是滚雷般的蹄声。
  转眼间,林子已经近了。马景明将手一扬,众人纷纷勒住马匹。他微微抬着头,将马带了几步,用一个老江湖的目光默默地观察着这片树林。笔耸的红枫树在路两旁郁郁地长着,阵阵微风自林中掠过,层层叠叠的枫叶起伏着,宛如一重重血色的波浪。除了风声,整个树林一片死寂。而这细细的风声却如同有生命一般,呢喃的在他的耳畔拂过,似乎在用神秘的话语向他在倾诉着什么。无由地,马景明的心中升起一股不安,喃喃道:“奇怪,没有鸟兽的动静……”
  一位庄友突然指着前面轻呼道:“马头儿,你看,那是什么?”
  马景明抬头望去,却见大路的尽头处,白花花的刺目阳光中,悠悠荡荡的现出一骑。天气热得空气也扭曲了,迷离中一时无法看清马上坐着的是什么人。只见那马沿着大道缓缓前行,忽而停下,忽而走向路边吃草,似乎马上的人根本没有在驾御。
  “点子不正,大家留神!”马景明低声喝道。多年行走江湖,已练就了他的敏锐反应,发现情形有异,便立时示警。
  众人神色凝重,纷纷将手按在自己的兵器上。
  那马继续走着,马上的人也仍旧低着头,没有任何动静,就这么一路踢踏着缓缓行了过来。
  等到离得更近一些,众人便都看得清楚了。这个神秘的人物一身灰衣,戴着遮阳帽,肋侧有剑,鞍后有马包卷毯,一副走江湖的模样。一个年轻庄友轻声惊呼:“好像是李闰,替我们打前站的!”
  “不错,我识得他的衣裳和马,他怎么又转回来了?”另一个庄友也不安地道。
  “噤声!”马景明喝了一声,众人便静了下来。他使了个眼神,一名叫周安的庄友点了点头,催马向前几步,来到李闰马前丈许处便停住,大声问道:“李大哥,前面可是出了什么变故么?”
  李闰仍就低着头挺坐在马鞍上,不言不语。太阳从他的背后照过来,他的整个正面都浓缩在阴影踪。
  周安回头望了马景明一眼,见他眉头微皱,也没什么表示。他便咽了口唾沫,正想再说什么,突然轻轻“咦!”了一声,翻身下了马。
  阳光实在是亮得刺眼,加上他离得远,马景明只是看到周安弯下腰,从李闰马前不远的地上拾起了一样东西,在手中慢慢翻看着。他眯起眼睛尽量地望过去,但是周安在手中的物件细微之极,他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一股说不清的烦躁在他心头升起,他舔了舔嘴唇,正想吩咐一句什么,却见周安退后一步,好像拽住了什么绳子一样轻轻一拉,“卟”的一声轻响,阳光下原本挺立在马鞍上的李闰的身体竟然象春日里的雪块一样无声无息地崩塌碎裂了。
  头颅滚落,四肢随即剥离,躯干也裂成血肉的碎块散落,内脏混杂着紫红的鲜血沿着高大的马身淅沥地流淌着,那匹马却似乎仍不清楚发生自己主人身上的恐怖情形,只轻轻打了响鼻,扭了扭身子,它身上扔挂着的部分残躯又掉落下来,那种落地的声音带着晦暗与凄厉,犹如黑暗与绝望的诅咒。
  周安踉跄倒退了几步,双目恐怖地凸出,嘴巴张大到极限,不停地吸气,却叫不出声来,转过身来,用恐惧的目光望着马景明,嘴唇不停地颤抖,脸上每一条的肌肉都在缩紧,变了形的面孔充满着死亡的气息。马景明浑身寒毛耸立,一时间手脚都酸软无力。好在行走江湖多年,血腥场面见得多了,所以还能勉强保持清醒。急切中定了定神,便大声喝道:“周安!快回来!”
  听了他的叫声,周安浑身一震,也不上马,就这样转身没命似的向这边奔了回来。刚刚跑出十几步,又是“卟”地一声轻响,如同被一把无形的锋利铡刀凌空斩过,他的头颅从颈中突兀地飞离,直直地升起几丈高,又跌落下来。鲜血喷泉般从脖颈中向四周喷射,无头的躯体却依旧向前奔跑了数丈才猝然跌倒。众人同时尖声大叫,一时间所有人都面无人色,虽然是阳光明媚的天气,但众人却只觉手脚冰冷,心中涌起刺骨的寒意。
  马景明咬了咬牙,大喝一声:“护住小姐!”抢先纵下马,提刀站在马车前。
  庄友们也纷纷拔出了兵刃,神情紧张地聚拢在马车四周。
  冷瑶惜人在车内,没有看到那恐怖的一幕,忙问道:“马叔,出了什么事么?”
  “大小姐,你好好坐在车内,千万不要出来,万事有我……”马景明的声音依旧镇定,但鬓角额头已全是汗水。
  冷瑶惜自幼家教甚严,虽然身负武功,却连冷家庄的大门也没出过几次,更没和外人交过手。这次出门时母亲叮嘱一定要听马景明的话行事,便答应了一声,不再说话,双手合什,心中默默祷告。
  好半天,外面也没有动静。冷瑶惜正在疑惑,就听见一阵细细的嗡鸣声从前面传了过来。
  有人惊恐地道:“天!那是什么?!”
  然后是马景明的怒吼:“大家小心!”
  随即,兵刃的破空声不住地响起,却没有任何刀兵撞击声。似乎所有人都在疯狂的挥舞着兵刃,在和一个无形的敌人作战。
  怒喝声,惨叫声,马的狂嘶声,尸体倒地声,残忍地汇聚在冷瑶惜的耳中,刺痛她的耳膜。
  她拼命地将双手捂住耳朵,紧紧闭上了双眼。
  所有的声音又一一沉寂,外面只剩下马景明浓重的喘息声。
  “出来!”他用一种变了腔调的声音大喊道。
  没有回答。
  “出来……!”他又用更大的声音继续喊道。
  林风拂动,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青湳,你看,他们都死啦,你开心么?”一个低沉而好听地男子声音温柔地响起。
  一阵轻轻的女子笑声响了起来。缥缈的,不可琢磨的笑声忽东忽西,似乎发笑者是一个鬼魂,在四周任意地飘荡。那笑声虽然清脆悦耳,却隐隐地透出一种绝望的疯狂。
  冷瑶惜吓得浑身颤抖,捂着耳朵的手更紧了。但无论她再怎么紧,那声音还是毫无阻碍地传入她的耳中。
  “青湳,你看,他们只剩下两个人了,都杀掉好吗?”那男子又问道。这一次冷瑶惜听清了,他的声音是从左侧的树林中传出的。显然,马景明也发现了这一点,大吼一声,挺刀扑去,只几个起伏,便冲入林中。
  一阵低低的笑声,跟着便是马景明的尖叫,他的叫声尖锐而扭曲,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仿佛看到了人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然后又是好长的一段死寂。
  冷瑶惜浑身冷汗,双手颤抖不停,却始终不敢去掀开轿帘。
  “马叔武功那么高,一定会没事的,他一会儿便会回来带我离开这里的。他会带我上路洲,和薛昊成亲。我爹不是这么告诉我的吗?爹的话从来不会错的,从来不会……”她这样在心里反复地对自己说着,仿佛一停下来,又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自轿子左面的林中响了起来,一步又一步地逼近。
  “马叔……”冷瑶惜试探着叫道。
  脚步声停顿了一下,随即又缓慢的响起。
  冷瑶惜突然闻到一阵奇异的香气,这香气和女子平时施用的脂粉香十分相似,却极为浓烈,甚至浓得让人窒息,而且,在香气中还夹杂了一丝腐烂的气息,仿佛接近的不是一个人,而一具上了浓妆的女子尸体。
  这个念头一起,冷瑶惜一阵恍惚,似乎真的看到一具盛装的女尸在向自己一步步走来。又一阵惊悚女子歌声轻轻响起:“丁香树,杜鹃鸟,罗衫凌乱了。红颜花,薄命草,明朝再相邀……”歌声凄迷,幽怨,又带着几分鬼气。冷瑶惜瑟瑟地听着,毛发倒竖,浑身已变得冷硬僵直。
  外边的歌声在马车四周飘荡着,然后收于车门前。
  冷瑶惜惊恐地望着车门,那混杂着死人味道的浓烈香气隔着门帘隐隐传入她的鼻中。令她知道,那唱歌的女子仍旧在那里。
  那么突然,一只手伸进了一半,握住了门帘。
  细长的手涂了厚厚的脂粉,白得吓人。手上满是层层的褶皱,长而弯曲的指甲则是漆黑色的,黑得没有任何生命的光芒。
  那只手拽住门帘猛地一拉。
  门帘脱落,怪手闪电般抓住了她的脚踝把她拉出车外。
  “啊……啊……啊……”
  冷瑶惜那恐怖而绝望的尖叫声惊起了无数林中的飞鸟,震翅高飞。她被牢牢按在了地上甚至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嫁衣被闪电被的撕裂,下身的裙子也在转眼间被除下,平日所学的那点武功完全派不上用处,随即下身一阵热烫宛若一根烧红的铁棍插了进来。
  “救我……爹快救我……”新娘的惨叫声在林中回响着,可惜没有任何人听到,激烈的性交奸淫在进行着,两条污着处子贞血的白晰的大腿在拼命蹬踢着,绣鞋早已经踢掉,白袜已经沾满了泥尘仍旧在无助的在泥地上搓动着,渐渐的她感到自己阴道深处竟开始产生快感,这太羞耻了,自己明明是被人强奸的怎么能……
  可惜肉体已经背叛了她的意志,她开始随着对方的抽动呻吟,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弱,随着少女身体一阵僵硬,一股阴精直喷出来,随即丹田中那点内力也是一泄如注般随着阴精直涌入对方的体内,内力和处子元阴被吸尽的冷瑶惜已经是气息奄奄,她自知离死不远只是勉力想转过身看一下夺走她贞操和生命的凶手的样子。
  她转过身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然后带着一丝凄然的笑容和一句话离开了人世“我的夫君……薛昊……他会为我报仇的……”




  第二节

  云寄桑赶到洞庭湖畔的普陀渡时,已是九月十二,离寒露恰恰还有三天的时间。日落西斜的时分,洞庭湖上云霞如火,寒鸦悲号,红叶含霜,一派肃杀气象。
  虽然知道不是睡觉的季节和时辰,无奈他一看到树就会睡虫大作,也就顾不得许多,找了棵粗大的垂柳攀了上去,脊背几乎刚一靠树干,双眼便再也睁不开,不多时,便打起了呼噜。他这见树贪睡的毛病已不知被他师父训斥了多少次,可不知怎么,就是改不了。
  睡了不知多久,一阵凉风袭来,他打了个哆嗦,醒了过来。朦胧中似乎感到有人在盯着自己,揉了揉眼睛,不错,真的有人在盯着自己,还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她穿着黄蓝相间的水田衣,外面加了件月白的比甲,下面是素白的百褶裙脚下一双粉红色的小蛮靴。弯眉翘鼻,红唇如豆,明眸似水,整个人显得清新纯美。那好奇的目光中又带着种不通世故的天真。
  少女见他醒了,有点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装做在看湖畔的风景,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偷偷瞟了一眼,见他在望自己,忙又转头装着看风景。片刻后又开始喃喃自语道:“天气这么冷,好像要下雪了。嗯,一定要多加衣服……”
  云寄桑知道她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心中便觉得这少女很是有趣,长得可爱,心地也好。正想着,不防一阵秋风吹过,凉意袭来,他忍不住大了个大大的喷嚏。
  他挠了挠脑袋,觉得很不好意思。
  少女有些同情地望着他,犹豫了一下道:“喂,你是不是没有买衣服的钱啊,没有的话,我可以借给你……”
  云寄桑抱了抱拳:“多谢姑娘,我不是没衣服,而是刚好前几天和人赌钱,把衣服输掉了。”
  少女轻轻地“啊”了一声,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粉红色的靴子,好半天才抬头,认真地望着他道:“赌钱是不好的,你以后不要赌了好不好?”
  没想到被人看成赌棍,云寄桑有些哭笑不得,只得点了点头说:“是,我知道了。”
  少女的脸上露出喜色,高兴地说:“这就好了,我决定借钱给你买衣服。”
  云寄桑连忙摇头:“不用了,我马上要坐船去一个地方,没时间买衣服了……”
  少女想了想,问:“你要去哪里?”
  云寄桑犹豫了一下,坦然道:“起霸山庄……”
  少女一惊,愕然望着他:“怎么你也去起霸山庄?你去那里做什么?”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自己到那里能做什么,不过是奉了师命而已……”云寄桑有些茫然地看着天空。要是以自己的本意,是不会卷入这些江湖是非之中的。
  这些日子在江湖上一个人自由自在地游荡,不知多么快活。
  “师命……”少女想了想又问,“你的师父是庄主铁鸿来的朋友么?”
  “算不上,不过铁庄主向他老人家执晚辈之礼。”云寄桑微笑道。
  少女眼中露出明显的怀疑之色,摇头道:“我不信……”也难怪,起霸山庄的庄主铁鸿来在江湖上声名显赫,门人弟子遍天下,要他执晚辈之礼的人物的确称得上凤毛麟角。
  云寄桑耸耸肩,没有说什么。
  “那你说来听听,你师父是谁?”少女追问道。
  “我师父?他老人家可是这世上最智慧的人……”一谈起师父,云寄桑顿时眉飞色舞,“不仅天文地理,阴阳五行,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无所不晓,而且胸藏十万甲兵,未卜先知,料事如神……”
  “听你这么说,我怎么觉得象个卖大力丸的?”少女怀疑地道。
  云寄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便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女子声音自远处响起:“阿汀,你可不要胡说,你眼前这位少侠的师父,倒是当真当得起这些话呢!”声音响在天边,受于咫尺。
  可见这发话之人轻功是如何高妙。
  少女先是一愣,随即高兴得大叫起来:“卓姐姐!你总算来啦!”
  云寄桑望向那发话的女子,只见她一袭白色襦群,头上懒懒地挽了一个挑心髻,身负古剑,肋下挂了两只一青一黄两个酒葫芦,下身长裙露出白色的靴尖,双眸带笑,飘飘然有出群之态,心头一颤,低下头去只觉得裤裆里一阵鼓胀。暗想:终于又见到她了……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道:“我和你说过什么来着,衡山的事一了结便会马上赶来。只不过刚才路上教训了几个调戏民女的纨绔子弟,这才来得晚了,怎么一个人等得怕了?”
  “卓姐姐来了,阿汀就不怕了……”少女亲热地投入她的怀中。
  “要说不怕,倒是这位云少侠来了,我们就不用怕了呢……”白衣女子朝云寄桑努了努嘴道。
  被唤作阿汀的少女一愣:“他?”望了望略显尴尬的云寄桑,怀疑地道,“可是,他的师父好像是个卖大力丸的……”
  “阿汀!休要胡言!”白衣女子脸色微沉,“你可知他的师父是谁?是中原第一智者公申衡!你想想看,除了公申前辈,天下哪还有第二个人当得起刚才的那些话?”
  “什么?他是公申前辈的弟子?”少女的秀目瞪得圆圆的,那种惊人的雅气直可以从目光中沁透出来,“卓姐姐认识他?”
  “我自然认识,而且在这小子还哭着一张小脸流鼻涕时就认识了。刚才路过岳阳时,听说有个云姓少年连着几天进赌场,将赢来的几万两银子救济了黄患灾民,又在岳阳的地头蛇过山虎恼羞成怒前大输了一场,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后巧妙地脱身而去。便知道是我那可亲可爱又可怜的云师弟来了。我可说得对吗?”
  说着又是望着那少年抿嘴一笑。
  “云寄桑见过卓师姐……”一反刚才鲁钝的神情,云寄桑恭恭敬敬地给白衣女子施了一个师门大礼。
  “上次长安一别,我们也有一年多没有见面了,还成,总算有点大人的模样了……”白衣女子颇有兴趣的上下打量着他,“怎么样,想不到这次是安婕要来吧?”
  “不,大成师太来信中说过,要派静宗的卓师姐来。一听到刚才的雪语天音,寄桑便知是师姐到了……”云寄桑低声道。轻闲自在的他自从卓安婕来了后便不由自主地显得拘束起来。在面前这个女剑手的身上,他总是感到一种温和的迫力,即使对她说一句最普通的话也经常会感到万分吃力。
  “那就好,这起霸山庄一事,牵涉甚广。据我所知,除了少林,峨嵋,布衣丐帮这些名门大派外,还有玄幽堡,辰州言家,路州薛家,雪雷帮的人也卷入了。
  这其间的隐情,着实不小啊……“说着,卓安婕的声音低沉了许多:”你晓得那四句偈语吧?“
  云寄桑点点头,缓缓道:“知道,寒露轻,起霸难,死香出,雌雄现。家师当时听后,曾经叹道:这四句话不知要在这八百里洞庭湖中,掀起多少的血雨腥风……”
  卓安婕默然不语,遥望浩瀚的洞庭湖。只见山峦突兀,渔帆点点,水天一色,鸥鹭翔飞。然而日落西沉,霞光晦涩,水雾茫茫之中,又透着无尽的谲秘。
  “卓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少女好奇地问。
  卓安婕微微一笑:“看,差点忘了给你介绍,我的这位小妹妹是骊府府宗李知秋的得意高徒,方慧汀,这次是我特意邀她来赴起霸山庄之约的。”
  云寄桑一愣,没想到方慧汀竟然是卓安婕邀来的。更加猜不透这样凶险之事,为何要找这样一位不通世事的天真小妹妹来做帮手。
  卓安婕看了他的神情,心下了然,但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卓姐姐,你还没有告诉我呢!”方慧汀缠着她不放。
  “阿汀,这几个月来,你该听说过江湖上出现了雌雄香煞的事了吧?”卓安婕不答反问。
  “嗯,听说他们两个来无影,去无踪,杀了很多人。可是至今没有人见过他们的真面孔……”
  “不错。上个月,起霸山庄的庄主铁鸿来接到了一张雌雄香煞发出的拜帖,上面就写着你云大哥刚刚说的那四句话……”
  方慧汀惊讶地望了望云寄桑,又望了望卓安婕,有点害怕地道:“那是不是说,雌雄香煞会在起霸山庄出现啊?”
  “正是如此,三天之后便是寒露。家师说过,要揭开雌雄香煞之谜,全在届时起霸山庄之约。”云寄桑肯定地道。
  方慧汀还是显得有些紧张。
  卓安婕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卓姐姐保证那两个怪物不会伤到阿汀的……”
  方慧汀嗯了一声,又将头埋入她的怀里。
  云寄桑看得直摇头。
  “卓姐姐,怎么还没有人来接我们呢?应该是每隔两个个时辰就会来船的啊……”
  方慧汀依旧赖在卓安婕的怀里,有些疑惑地道。
  “阿汀,忍着点,看天色已经快了……”卓安婕懒懒地拨了一下眉前的秀发。
  云寄桑望了望天色,喀嚓地折了一根柳枝在手中,比了比长度后,在卓方二人的注视下插入地上,看着柳枝的阴影道:“别急,再有一刻钟就到酉时,那时便会有船来……”
  “那是什么?”方慧汀好奇地问道。
  “那是日晷之术,以观影之法,测得一天十二个时辰的准确时间……”卓安婕低声解释道。
  “啊……,云大哥真了不起。”方慧汀轻轻赞叹了一声。
  卓安婕却向西北方向望去,含笑道:“看,又有人来了……”
  云寄桑和方慧汀同时转头望去,果然,一个身材高大,面赤如血的黑衣大汉提着把大刀,大步流星地奔了过来。他身子既高,步子便大,只几步便跨到了渡头,四下张望了一番,大笑道:“哈!还没来船!老班这回可赶上了!”
  方慧汀瞪着一双秀目望着他,心道:“这个大个子又是什么人?”
  云寄桑和卓安婕早已清楚了对方是什么人,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了微笑。
  大汉见方慧汀那样盯着自己,便大声问:“小姑娘,你总是盯着我干吗?不认得本坞主吗?”
  方慧汀紧绷着小嘴摇了摇头。
  那大汉把脸一沉,大声道:“你这个小姑娘,身在洞庭湖,连本坞主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可也太不把我们洞庭湖的好汉放在眼里了!”
  方慧汀听了,却不恼,拍手笑道:“我知道啦!你是洞庭三十六坞的龙头坞主班戚虎!我说得对么?”
  大汉听了,轰雷般地大笑道:“不错!正是本坞主!”随即又一瞪牛眼,道:“你们又是什么人?干吗也在这普陀渡等着?”
  方慧汀看他凶巴巴的样子,畏惧地缩到了卓安婕身后。卓安婕微微一笑:“班坞主,这位小妹妹是岳麓骊府十三燕中的么妹……眸燕方慧汀……”
  班戚虎摇了摇大头道:“眸燕?这倒是没听过,骊府的名头我倒是知道,府主李知秋和她的得意弟子好像就是什么十三燕了,不过都是些什么人咱家就不知道了……”
  “你真是孤陋寡闻!”方慧汀在卓安婕身后探出了撅起小嘴的头,闷闷不乐地道,“那这位呢,你总该知道了吧?她是我的好姐姐,慧剑门静宗的卓安婕……”
  “别月剑?!……”班戚虎失声道。
  “哈!原来卓姐姐在江湖上名气这么大啊!”方慧汀开心地乐了。
  班戚虎望望四周,压低了声音道:“不知卓女侠大驾光临洞庭,可是也为了那件事么?”
  “不错……”卓安婕懒懒地道,“我们几个都是为了此事而来,然则班坞主呢?”
  “洞庭三十六坞和起霸山庄是老邻居了,遇到这样的事,班某自然要帮一把。
  洞庭湖的好汉,都是喝一个洞庭湖水长大的,讲的就是一个义气!“班戚虎大咧咧地道。
  “说得不错,喝洞庭湖水长大的好汉,最重义气!”话音起处,两条人影只渡口西侧的竹林中缓缓踱出。左面的一个是个三十余岁的中年乞丐,虽然一身蓝衣褴褛不堪,却气宇不凡,双目如电,背负的青铜双锏颇为惹眼,浑身上下都透着精干之气。另外一个中年人看来已年过四十,面如古玉,长髯飘拂,头顶方帽,足蹬云履,飘飘然有出尘之态。他没带兵器,却提了一个檀木药箱,看起来倒象一位走方的郎中。他虽然衣着整洁,但却在衣袖出打了几个青色的补丁。
  班戚虎一见两人,登时喜出望外:“哈!我道是谁帮老班说好话,原来是老邻居到了!怎么你们二位也要去起霸山庄么?”
  那精壮的中年乞丐拱手道:“不错,和坞主一样,铁庄主和我们布衣丐帮一向交好,如今起霸有难,我们怎能袖手旁观?”
  班戚虎连连点头:“老铁没白交你们这些穷朋友,有了你们二位相助,再加上我们四个,天大的难题老铁也不用怕了……”
  “还未曾请教,这三位是……”中年乞丐望着云寄桑他们三个道。
  “你们两个听了不要吓得跳起来,这位姑娘便是慧剑门的卓安婕,卓姑娘……”
  “别月剑!”中年乞丐脱口惊呼,他的反应和班戚虎当初听到卓安婕的名字时几乎一模一样,可见这位女剑手的声名在江湖上是如何的卓着。另外那位郎中模样的男子虽然没有出声,却也露出震惊之色。
  “慧剑门静宗卓安婕见过陆堂主和顾先生……”说着,卓安婕轻轻施了一礼。
  “不敢不敢……”中年乞丐面色一整,抱拳还礼,“能得别月剑知晓微名,陆边真是受宠若惊了……”
  那位顾先生也还了一礼,却还是没有出声。
  卓安婕微笑道:“哪里,要是连布衣丐帮大名鼎鼎的陆堂主和神医顾先生都不晓得,那安婕这几年的江湖可算是白走了……”
  “喂,你知道这两个家伙是什么人么?”方慧汀在一边和云寄桑咬耳朵。
  云寄桑的耳朵被她的小嘴吹得又麻又痒,忙将头一偏:“这两个可不是家伙,都是赫赫有名的高手,陆边是布衣丐帮的刑堂堂主,据说一身武功不在帮主李香之下。那个顾先生更不得了,他就是人称瘦壶公的顾宗南,不仅医术独步天下,而且武功高绝,是丐帮仅有的三位供奉之一……”
  “原来他就是瘦壶公啊,我还以为他是个老头呢,听说他连死人都能医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真想试试……”方慧汀兴奋地问道。
  “这个可就不知道了,要不等你死了我找他来试试看?”
  方慧汀瞪了云寄桑一眼,要不是班戚虎已经在介绍她方大小姐,恐怕又要和他没完没了了。待到介绍到云寄桑时,他却打了壳,于是便挠着头,问卓安婕道:“卓女侠,这个后生又是哪家的?”
  “他是公申前辈的关门弟子,云寄桑。年前方在江湖上行走,难怪坞主不认得。”卓安婕淡淡道。
  顾中南突地目现奇光,一改方才的淡然,激动地道:“原来是公申前辈的得意高徒,顾中南平生绝少服人,却对公申前辈佩服得五体投地,若云少侠他日回道师门,请转告公申前辈,十五年前襄阳的那张方子让顾中南受益终生,中南愿一生以师视先生。”
  “这么说来,顾先生与寄桑也该算是同门之谊了。”云寄桑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刚才寄桑在树上睡觉,受了些风寒,不知师兄能否给点药,帮师弟我驱驱寒气?”
  大家听了他的话,忍不住都笑。
  顾中南微微一笑,掏出一粒丸药递了过去:“吃了它,保你半月之内都不会着凉……”
  云寄桑眉开眼笑地接了过去。方慧汀见他脸皮这样厚,忍不住朝他吐了吐舌头。
  卓安婕望着天边突然道:“各位,船来了……”
  众人抬头望去,果然见一叶扁舟正自天际泊来。
  远远地,舟中人已高声道:“诸位可是起霸山庄的客人么?”
  班戚虎忙道:“正是,你不是老胡,胡总管么?”
  这时船已近了,只见船头所立之人一身白色孝衣,凤眉修目,生得颇为秀气。
  面色虽然有些苍白,可是太阳穴高高凸出,分明是身怀绝技的高手。
  云寄桑对江湖知名之士颇为熟悉,但对这位总管却陌生得紧,正仔细看时,却听卓安婕在一边道:“这位胡总管表字靖庵,文武双全,可说是庄主铁鸿来的左膀右臂。起霸山庄能有今天的规模,此人居功至伟。”
  说话间船已近岸,胡靖庵不等船靠岸,腾身而起,大鸟般跃过五丈余宽的水面,轻飘飘落在岸上。众人见他露了这手轻功,心中都是暗暗喝彩。
  他甫一上岸,便团团抱拳施礼:“胡靖庵迎驾来迟,各位恕罪……”
  班戚虎咧着大嘴笑道:“不迟不迟,现在刚刚好是酉时,陆堂主和顾先生是你的老相识了,这几位你还不认识吧,来,老胡,我给你介绍介绍……”说着走到卓安婕身前,“这位姑娘就是……”
  “不劳坞主虎驾,别月剑卓女侠鼎鼎大名,如雷贯耳,胡某怎会不知?”深施一礼后,转向方慧汀道,“这位想必就是卓女侠的手帕交,骊府十三燕中年纪最轻的眸燕方慧汀,方姑娘吧?胡靖庵有礼了……”
  方慧汀见终于有人听说过自己的名号,一时间只顾得开心了,却忘了还礼。
  “至于这一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想必就是天下第一智者公申先生的高徒,前些日子大闹岳阳的云寄桑云少侠了……”胡靖庵拱手道。
  云寄桑一愣,万没想到他人在起霸山庄,竟然也会知道自己在岳阳的事,看来卓师姐所言非虚,这胡靖庵的确是个人物。
  这时,班戚虎插嘴道:“老胡,看你一身孝服,莫非庄上有人去世了?”
  “不错……”
  “不知是何人故去?”
  “这去世的人么……”胡靖庵淡淡道,“正是敝庄庄主,铁鸿来……”




  第三节

  云寄桑听了胡靖庵的话,心头顿时一惊。在这次赶赴起霸山庄前,他的恩师公申衡曾经说过,起霸山庄庄主铁鸿来文武兼资,心智不凡,可以说是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当年还曾经在平海卫除倭之役中和公申衡并肩在戚继光大帅帐下效力,作战冷静勇猛,屡立卓功,连公申衡也颇为赞赏,所以才有这次相援之事。
  想不到这样一个人物竟然会在寒露到来之前莫名其妙的死了。
  另一边,性情急躁的班戚虎急忙问道:“铁大胡子死了?半个月前我来时他还好好的呢,老胡你可别开我的玩笑!”
  胡靖庵苦笑:“靖庵是拿庄主的生死来开玩笑的人吗?”
  陆边微微皱眉:“铁庄主是怎么死的?事前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
  “不瞒陆堂主,铁庄主乃是三天前暴死于内宅,庄内的大夫说是旧疾复发,气血崩溃而死,但据靖庵判断,怕不是病死,而是遭人毒杀……”
  “毒杀?!”陆边变色,“谁下的毒,以铁庄主的功力,又有什么毒能毒倒他?”
  “这个靖庵也是心中无数,实际上,从庄主的尸体里并没有验出毒来,不过靖庵以为庄主内功深湛,虽然身有旧疾,可近些年他少在江湖走动,对于养生之道甚是热衷,不象是会暴病而死的样子……”
  “胡总管,不知庄主死时面色如何?”顾中南突然问道。
  “这个么,庄主面色如常,神色安详,身体也十分松弛,可是双拳却不知何故,紧紧地握着,我曾经以为他拳中握着什么东西,可后来却发现空无一物……”
  顾中南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不知顾先生对于鄙庄主之死有何高见?”胡靖庵面色的诚恳地抱拳问。
  顾中南微微一笑:“这个,要看了铁庄主的尸身才能知道……”
  云寄桑在一边静静地听他们对话,并没有插话,心中思忖:铁鸿来死得蹊跷,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寒露前雌雄香煞临头时死,未免也死得太巧了。若真是遭人毒杀,则很有可能是凶手怕各路高手到来后,没有了杀铁鸿来的机会。不过还有一点令人奇怪的是,为什么庄主死了,这位大总管却没有任何悲痛之情,反而表现得如此镇定?是他天性如此,还是令有原因?
  方慧汀却没他这么多念头,她本来就和铁鸿来素昧平生,对他死不死的,自然也不怎么关心,就转过头去问卓安婕道:“卓姐姐,那我们还要去起霸山庄么?”
  所有人听了她的话,都是一愣。不错,他们本来就是为了要前来助铁鸿来一臂之力的。可现在他既然死了,也真的没有什么必要再去起霸山庄了。
  胡靖庵向所有人深施一礼:“各位,这几个月来,江湖中雌雄香煞横行,所到之处,必无活口。铁庄主虽然去世,可我们少庄主年幼,孤儿寡母逢此大难,又有遭煞之险,还请各位念在故旧之情上出手相助,只要熬过了寒露之期,各位要走要留,就悉听尊便了。”
  陆边在一边沉声道:“胡总管,我们并不是说要走。不过,我们是应铁庄主之邀而来的,如今庄主过世,这接待之事……”
  “这个诸位大可放心,胡靖庵在此事上还做得了主,请……”说着,他向一边的渡舟一伸手。
  众人彼此望了望,便没有再说什么,一一上了船。
  一声呼哨声中,渡舟缓缓撑离了普陀渡,向着茫茫的洞庭湖深处漂去。
  云寄桑一个人盘膝坐在左舷之侧,望着眼前这水天一色的浩瀚景象。他虽然身离众人,可船上的每一句话和所有人的细微举动,甚至落叶舞空的轨迹和深水中鱼儿吐泡的声音也一一化为具体的印象,传入他的心中。这是一种属于六蜂门的奇特心法,它还有一个好听的名称……六灵暗识。
  “胡总管,这些天来,你可是每次都是亲自来接客的么?”卓安婕的声音问道。
  听了这话,云寄桑心中也是一动。不错,作为起霸山庄的大总管,平日已绝少得闲,庄主去世的话,更是日理万机,怎么会有空亲自来接来客?不错船上这些人都是身负盛名的高手,可能得铁鸿来之邀的人,绝非泛泛之辈,难道他还能每两个时辰都来一趟普陀渡口不成?又想,卓师姐好细密的心思,为什么自己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不瞒卓女侠,这次我亲自来普陀渡口,一方面是迎客,布衣丐帮的顾先生曾经数次救过我们大少奶奶的命,是我们起霸山庄的恩人,另一方面,是因为未时的渡舟迟迟不归,在下担心出了什么差池,忍不住来看看……”
  “哦?那胡总管找到渡舟了么?”
  “没有,按理说一个时辰前就应该到了庄内了,难道出了什么变故?”
  卓安婕轻轻嗯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
  “我说老胡!这些日子里,你们庄内都来了哪些角色啊?说来给我听听!”
  毫无疑问,这粗嗓门的应该是班戚虎了。想着这头老虎刚才被自己噎得上不来气的样子,云寄桑的唇边浮出一抹笑容。
  “这两天庄内已经到了不少高手,有少林苦禅大师,辰州言家的言仲平,路洲薛家的少门主薛昊,洛阳大豪金大钟等等,连雪雷帮任自凝,容小盈夫妇也来了,再加上各位相助,天大的难题也不怕了……”
  “除了这些人,还有什么成名高手要来么?”
  “是,听说武当白蒲道长,玄幽堡主冷闰章也要赶来,差点忘了,我们庄主的至交好友,潇湘一鹤乔翼也赶到了……”
  “这位乔翼兄近年来声名雀起,听说是三湘近十年来唯一配称大侠的高手……”
  问话的是卓安婕。
  “不错,乔大侠急公好义,锐身赴难,三湘的百姓们,少有不受他恩情的,很多人家里都供了他的长生牌位,若非如此人物,我们庄主又怎肯引为平生至交呢?”
  “是么,那安婕倒要见识一下了……”卓安婕温和地说。
  听她对这位潇湘一鹤如此推崇,云寄桑突然停止运功,专注地望向茫茫的湖水。同时心中一动,知道自己是有些嫉妒了。
  活泼的脚步声响一路奔了过来,他知道,是方慧汀来了。
  “云大哥,你在这里发什么呆啊……”她文静清脆的声音让云寄桑感到很是舒畅。同时心中再次犯疑,想不通卓安婕的武功智慧,为什么非要带这么一个小妹妹来起霸山庄这个是非之地。想着,他摇头道:“我不是在发呆,我是在看这洞庭湖。”
  “都是水,闷死啦,有什么好看的?”方慧汀似乎对他一点也不怕生,大大方方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是啊,都是水……”云寄桑温和地一笑,“你知道么?这古梦泽湖承接了湘江、资水、沅江、澧水这四条河的全部水流,故有容纳四水之称。预防长江洪患,洞庭可谓是重中之重,所以又有吞吐长江之说。神州湖泊千万,洞庭之所以首屈一指,就是胜在它的水。你看看,这八百里洞庭,胸怀天下,浩瀚奇丽,天下第一大湖之称,当之无愧啊。”
  “哎,你知道的真多,云大哥,我听说潇湘八景,尽在洞庭。你倒是说说看,这洞庭湖都有哪些景色,有什么好看的啊……”她又开始和云寄桑咬耳朵了。
  云寄桑揉揉耳朵:“洞庭啊,它的景色可多得不得了。岳阳楼、君山、杜甫墓、杨么寨、铁经幢、屈子祠、跃龙塔、文庙、龙州书院都是游玩的极佳之处。
  所谓潇湘八景,则指的是江天暮雪、山市晴岚、潇湘夜雨、烟寺晚钟、沅浦归帆、渔村夕照、洞庭秋月、平沙落雁这八处景色。这洞庭湖气象万千,湖外有湖,湖中有山,不仅春秋四时之景各有特色,即使一日之中也变化万千。要是想要游遍的话,恐怕一年半载也未必能够……“
  “云少侠怎么忘了说我们的总舵所在呢?”说着,陆边和顾中南笑着踱了过来,“方姑娘,这洞庭湖中最著名的便是我们君山,七十二峰名满天下,风景秀丽得连神仙都不忍离去,哪天姑娘有空,可以和贵府李府宗一起来我们君山游玩,陆某愿为向导……”说着,便大谈特谈君山风光。
  云寄桑并不奇怪陆边会对着方慧汀献殷勤,骊府府宗李知秋艳名满天下,拜倒她身前的裙下之臣难以计数,看来这陆边也正是其中之一。
  既然方慧汀顾不上和他说话,他便再次任自己沉醉在这无限美好的湖光山色之中了。
  他静静地注视着深澈的湖水,默默地问自己:为什么对那卓安婕刚才那一句不经意的话感到妒忌?虽然在江湖上走动的日子不多,可美貌的女性却也遇到了不少,自己却从未动心。自己的心事,自己最是清楚不过,早在当年自己还是一个孩童之时,便已暗暗喜欢上了洒然不群的这位师姐,尤其是那天在水潭边无意间看到她沐浴,那洁白的玉体高耸的乳房,下身那隐约可见的茂盛阴毛……他的肉棍不争手的就硬了起来几乎撑破裤子,还乘她不备偷偷拿走了她的一只靴子,结果卓安婕那天一脸气闷的用草叶裹着一只光脚回了寝室,她从未想到自己的靴子被他那个可爱的师弟偷走并随身一直带在身边,每到想起来她时就拿出来把玩吸闻着靴中师姐玉足的气息。
  湖风吹着一片红叶漂了过来,他顺手捞了起来,托在掌心。
  枫叶是深红的,衬着他雪白的掌心,有些冷艳的味道。
  “云大哥,你的手真秀气,倒有点像我们女孩子的手……”方慧汀嘻笑着说。
  云寄桑一下地把手握了起来,随即微微一笑,又把手缓缓张开,轻轻吹了口气,那红叶被风卷着飞离了他的掌心,向远方飞去。
  方慧汀饶有兴趣地望着他这孩子气的举动,突然嚷道:“云大哥,你看,你的手心被染红了!”
  云寄桑举手一看,果然,自己的手心有一片淡淡的红印,他心中一动,突然举起手放在鼻端闻了闻,抬头惊悚地道:“有血腥气……”说着,伸手朝水中一探,喃喃道:“水流东南……胡总管!”他大声喝道。
  人影一闪,胡靖庵已现身左舷:“什么事,云少侠?”
  “请将船驶向西北!”
  “这是为何?”胡靖庵一脸讶然。
  “云大哥发现西北方向漂来的一片红叶上沾有血迹……”方慧汀插嘴道。
  “噢,云少侠是指……快!改舵西北!”胡靖庵扬声下令道。
  “希望我猜错了……”云寄桑喃喃自语。
  “虽有血腥气味,也未必和失踪的渡舟有关啊……”方慧汀不解地问。
  这时,另一侧的卓安婕等三人都已听到消息,转了过来。
  “不止是血腥气息……”云寄桑望着西北方向,用低得难以察觉的声音道。
  “还有什么?”方慧汀问。
  云寄桑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望着西北方的天际。
  “还有什么啊……”方慧汀又追问道。
  云寄桑抬起手,向天边一指:“看……”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一点帆影正孤零零地漂于水天的交界。
  没有人再说话,渡船沉默地向破水前行。
  “没错,那是我们庄内的渡舟……”胡靖庵不安地道。
  离船还有近二十丈时,方慧汀突然皱起了鼻子道:“这是什么味道啊,好怪……”
  即使她不说,众人也已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夹杂着腐臭的奇异香气,浓烈得让人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红叶……”卓安婕轻声道。
  果然,那条渡舟在水面上静静地起伏着,舟上堆满了厚厚的一层红叶。让人惊心的是一只穿着白袜云履的脚从红叶堆中怪异地伸了出来,那种僵硬的姿态显示着死亡的印记。




  第四节

  微风拂过,不时有片片的红叶从船上飘落水面。而粘稠的鲜血则从那些红叶上溶入湖水中,将渡船方圆数丈内染成一片诡异的深红。整个痕迹自上方望去,便如同水面上绽放着的一朵巨大的山茶……
  “我去看看……”说着,云寄桑的身形已经腾空而起,向对面的渡舟纵去。
  胡靖庵紧随其后,陆边和顾中南对视一眼,也跃了过去。
  班戚虎虽然天生神力,轻功却并不擅长,只能在这边瞪着眼干着急。
  方慧汀刚想过去,却被一只手轻而有力地按住了肩膀。转头一看,却见卓安婕正轻轻地冲她摇头。
  “卓姐姐,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怎么这么多血啊,还有这个味道……”
  她急切地问。
  卓安婕眯起了长长的秀目,看不出她的眼神中到底有些什么,只是用那淡淡的口气道:“起煞了……”
  云寄桑刚一踏上渡舟,便觉得脚下有些异样。他挪开脚步,蹲下身去,拨开脚下的红叶。半截苍白的手臂突兀地映入他的眼帘。他伸手将那手臂拾起,放在眼前细细地观察着。
  这时,胡靖庵三人已围到他的身边。
  “这是谁的手?”陆边惊疑不定地问。
  “五指修长,肌肉扎实有力,是练武人的手……”云寄桑继续仔细翻看着那只手臂,“整个手掌皮肤糙硬,这人练的应该是掌力。你们看,这掌心隐隐的有一点黑青,那是玄幽神掌功力运到十层时才有的迹象。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只手臂的主人就是玄幽堡主冷闰章。”
  “冷堡主?”胡靖庵失声道,“他的女儿便是被雌雄香煞奸杀的,想不到……”
  “我们赶快看看,这红叶堆中还有没有其他人的残骸。”陆边催促道。
  云寄桑点了点头,首先开始翻拣起来。胡陆两人也跟着帮忙。
  顾中南伫立许久,才长叹一声,蹲下身子加入了他们。
  很快,整堆的红叶被扫到湖水里。鲜血沿着湖水泛开,水中那朵红色的山茶便也越开越大了。
  拼认尸体的工作沉默地持续着。虽然他们几个人终日都在凶险与血腥的江湖中打拼,但这种令人作呕的场面却还是第一次得见。另一艘渡舟上的方慧汀已不敢再看,将头埋在了卓安婕的怀里。
  “这柄佩剑是武当七柄镇派宝剑之一太清剑,看来这具尸体就是武当的白蒲道长了……”陆边望着自己身前勉强拼凑出的一句尸身说。
  “还有两具是鄙庄的船工,我认得他们的服饰。”胡靖庵沉痛地叹了口气。
  “你们注意到了么,所有尸身的头颅都不见了……”云寄桑低声道。
  顾中南点了点头:“是啊,这雌雄香煞未免也太残忍了,碎尸夺头,连具全尸都不给死者留下,就算冷闰章白蒲和他们有仇,这船工总是无辜的么,又何必滥杀呢……”
  “说起来,虽然最近雌雄香煞横行江湖,杀人无算,可是却从没有什么人见到过他们的真面目,唯一的活口也被刺瞎了双目,只是说听到了一男一女的声音……”
  云寄桑的眼神开始变得茫然,右手的拇指轻轻地搓着中指,这是他开始深思时的习惯动作,“如此说来,两个船工以及上次玄幽堡主爱女出嫁时的那些送亲高手之所以被杀,未必就是雌雄香煞喜欢滥杀,而是他们根本不想让别人见到他们的真容……”
  “云少侠高见!其实胡某人也一直在怀疑,为何一下凭空出现这样两个可怕的杀星!现在想来,十之八九,是江湖上成名高手改扮的。”胡靖庵点头附和。
  “还有这些红叶,为什么凶手杀了人,还要这么大费周章,将这许多的红叶堆在这些尸体上?而前几次行凶时,则没有如此……”云寄桑沉吟道,双眼向上方望着,年轻的脸上充满了困惑。
  “这个,恐怕只有用行为怪诞来解释了……”陆边苦笑。
  “不然!”云寄桑摇了摇头,“我觉得这里面一定别有文章。胡总管……”
  “什么事,云少侠?”
  “你久居于此,可知这种红叶附近何处可有生长?”云寄桑盯着他问道。
  胡靖庵双目一亮:“云少侠果然机敏!这种红叶我们这里叫做醉云枫,多生在洞庭南岸,这北岸附近则只有普陀渡西二十里处的皋禽湾有的生长!”
  “皋禽湾……”顾中南喃喃自语,“为什么渡舟会到那里去呢?难道是凶手杀了所有人后又架船到皋禽湾,堆好红叶后让船顺风离开?”
  “即使顺风,由皋禽湾到这里也要半个时辰,加上普陀渡到皋禽湾的时间,恐怕冷堡主他们是在一个时辰前被杀害的。”陆边推测道。
  “一个时辰……”云寄桑搓中指的动作放慢了,“从这里到起霸山庄还要多久?”
  “轻舟的话,半个时辰即可,云少侠,你是说……”胡靖庵变色。
  “雌雄香煞既然是针对铁庄主而来,想必不会杀了这几个人便会轻易退走吧?”
  云寄桑轻叹。
  “转舵!全速回庄!”胡靖庵的声音响亮如故,云寄桑却隐隐听出了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泛黄的白帆被风张得满满的,船头在湖水中分开箭镞形的纹路,划出了一条通向起霸山庄的笔直痕迹。
  不到一刻钟,起霸山庄便已遥遥自望了。
  这是城陵矶港附近的一座湖中小岛,正位于洞庭与长江的交界处,岛的南侧水势平缓,鸥鹭翔飞,北侧的江水入湖处却水流湍急,暗潮汹涌。云寄桑他们的船自岛的西侧行来,正见到这一正一奇的壮丽景观。
  “好!贵庄北望洞庭,南临大江,虎踞鹰扬,气度风发,果然不愧了这起霸之名……”云寄桑由衷地赞叹道。
  这赞誉换了平时胡靖庵也许会欣然而受,此刻却只勉强一笑,显然仍在为雌雄香煞的到来而忧心忡忡。
  云寄桑举目望向这名满三湘的武林重地,只见整个岛方圆不过十里左右,地势南低北高,最北端便是一座陡峭的悬崖,长江与洞庭之水便交汇在这崖下,崖下暗石嶙峋,水波激荡处,声震如雷。岛的南侧则郁郁葱葱的生满了树木,隐隐地,林子的缝隙中露出了几角红砖碧瓦,显然,那里正是山庄的大宅所在。但真正吸引了云寄桑目光的,却不是这些,而是那些生在长岸边的血海一样的枫林。
  那种触目惊心的红色让他的眼前又闪过刚才水中那朵巨大的茶花……
  “啊!有船遇险了!”方慧汀突然嚷道。
  众人都抬头望去,果然,岛北悬崖下有一个小小的黑点,正在崖下的巨浪间起伏。此时北风大作,大浪不断将遇难的小船向崖下的乱礁推去。
  “哎呀,那个驾船的姑娘力气不够,舵有些把不住了!”方慧汀望着黑点又道。
  云寄桑忍不住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他的目力已称得出众,可距离如此之远,虽然运足了功力,也看不清那浪尖小小的黑点,而方慧汀竟然可以看出那是一个姑娘,可见她的目力有多强,果然不愧这“眸燕”的称号。
  “胡总管,我们的船能驶过去么?”卓安婕突然问道。
  “能是能,不过距离这么远,等我们赶到了,怕也……”胡靖庵没有说下去。
  众人却都明白他的意思,那就是已经赶不及救人了。而且崖下水势如此之急,风浪又大,即使赶到,能否救出人来,也是未知之数。
  “云大哥,怎么办,你想想办法,救救那个姑娘吧!”方慧汀急道。
  云寄桑默默地摇了摇头,两船间的距离实在太远,他纵有千条妙计,也是无能为力。面对着天地的如此神威,人类的力量毕竟太过渺小。
  一个巨浪打过,黑色的小点已经在水面消失不见。方慧汀忍不住闭上了秀目,双手合什,为船上的女子祈祷。
  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自崖上响起。一个淡淡的灰影自三十余丈高的崖上一跃而下,身形如雁,轻盈地在空中翱翔出十余丈后,准确地扎入到黑点消失的地方。
  众人见了,忍不住都失声惊叫。卓安婕断然道:“快!我们马上赶过去救人!”
  班戚虎甩掉外衣,赶开梢公,亲自操浆,胡靖庵则上前把舵,奋力向崖下划去。
  这两人对洞庭水势均无比熟悉,二人合力之下,不到一刻钟,便已划到崖下不远处。
  虽然未到崖下,可水势已颇急,船的颠簸也越来越重。胡靖庵勉力稳着舵,大声道:“各位留神,我们得赶紧找到他们,否则我们自己也会陷入险境!”
  不用他多说,众人都已瞩目浪礁之间,不住搜寻。不过这崖下的水雾实在太大,数丈之外,礁石的轮廓便难以辨认,更别说人了。胡靖庵熟悉这里的水势,知道马上又会有更大的急流出现,心中正焦虑时,就听方慧汀道:“找到了!在左前方三十丈的礁石处!”
  班戚虎大吼一声,双臂肌肉凸起,运力一撑,快船箭也似的划出数丈。如是几次,便到了方慧汀所言之处。果然,朦胧的水气中,一男一女正靠在礁石上,苦苦抵受着激扬的巨浪。
  云寄桑解下腰带浸湿,内力到处,整条腰带抖得笔直,向礁石边的二人伸去,叫道:“快抓住!”
  水雾中,只听那男子赞道:“小兄弟好深厚的内力!”说着抓住腰带轻轻一振,两个人便从水中升起数尺,他又伸足在礁石上一点,带着怀中女子高高飞起,轻飘飘地落在船头。
  云寄桑定神望去,只见这人三十出头模样,身材挺峻,颚下微髯,目光深邃,面带沧桑之色,虽是布衣芒鞋,可他一到船上,整个人便显得出类拔萃,有种令人一见倾心的风度。
  云寄桑正想出言称赞他救人之事,就听他对胡靖庵道:“靖庵兄,哑妹只是喝了些水,又受了惊吓,没有大碍,别忘了回去给她喝碗姜汤,免得着凉……”
  说着,将怀中的女子放了下来。
  胡靖庵一边操舵离开,一边摇头苦笑道:“真是吓死胡某人了,刚才看身形便知道是你,乔兄,何苦为了一个下人冒生命之险?”
  那汉子微笑道:“在乔某眼中,这世上之人本无上下之分。”
  班戚虎一竖大拇指:“好!老乔,真有你的!”
  云寄桑听到二人的称呼,便已知道此人是谁,心下暗叹。果然,就听卓安婕和声问道:“这位莫非就是名满三湘的潇湘一鹤,乔翼,乔大侠?”
  只听那汉子从容道:“不敢,正是乔翼。”




  第五节

  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上前和乔翼寒暄,云寄桑望向甲板上的那个少女。她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容貌很清秀,双手则略显粗糙,是那种洞庭湖上最平凡的渔家女子。云寄桑见她高耸的胸口仍在微微起伏,知道她已无大碍,这才放心。正在这时,那少女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双眼。她朦胧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游走,当她看到云寄桑正盯着自己时,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双手无力地抬起,缓缓伸出食指指向侧方,然后双手握拳,右拳打一下左拳。左拳不动,右拳向上翻开手掌。望着云寄桑的目中尽是询问之意。
  云寄桑一愣,想起刚才乔翼称呼她哑妹,心下了然,面带微笑,右手伸出拇指轻轻绕了一圈。
  哑妹的脸上露出欣慰之意,缓缓闭上了双眼。
  “云大哥,你在做什么呀?”方慧汀在他耳边悄声问。
  “我在打手语,告诉她乔大侠已经平安。你没发现么,这位姑娘是个聋哑人。”
  他尽量低声地回答。
  “啊,她真可怜……”
  云寄桑没有说什么。其实,他并不以为生为聋哑人有什么可怜。他最喜欢的一位师叔和他的妻子便是聋哑之人,他曾经和他们夫妇一起生活了半年多,那是一段寂静而奇妙的时光。从那个时候起,他便明白,表达自己心意的方法是那样的多,而语言,不过是其中最虚伪的一种。
  另一边传来班戚虎粗豪地笑声:“老乔,认识你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知道你水中的功夫这么好!干脆,你也在我的三十六坞入伙得了!”
  乔翼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云寄桑却知道刚才乔翼之所以能救下哑妹,靠的却并不是出众的水性。他在空中用轻功徘徊那一瞬,已经认准了哑妹的水中位置,然后趁势冲入水中,将哑妹拉至水底。水面的风浪虽大,但水底的水势却要平缓得多。他只要屏息运功,就近找个礁石攀上即可。
  这办法虽然看似简单,可要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想出来却难能可贵。胆气稍弱之人更不敢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从那悬崖上一跃而下。最难得的,是他冒生命危险所救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渔家女子而已。看来大侠之名,这位三湘一鹤果然当之无愧。
  “各位,我们就要靠岸了!”胡靖庵在一边朗声道。
  云寄桑回头一看,果然,渡船正在缓缓靠向岸边。几个男女正等在那里。
  “阿弥托佛!乔施主吉人天相,平安归来,老衲不胜之喜!”一个身披棕色袈裟,年过半百的老僧高宣佛号。虽然口中说不胜之喜,可他的脸上却一点喜气都没有,双眉紧锁,眼角下垂,一脸苦相,耳朵上挂着一对沉甸甸的金环,将耳垂拉得长长的,整张脸平添了几分佛气。不用说,那自然是少林的苦禅大师了。
  他身边一个身着锦服,抱着一个酒坛的的胖子咧嘴笑道:“我说老秃,你就别一口一个喜字了,看看你眼角眉梢的那股子幽怨风情,不是糟尽人呢么?”
  方慧汀听了他的话,忍不住抿嘴一笑。
  懒洋洋的女音自她耳边响起:“我说胖子,几年不见,你这张肥嘴可是越发的阴毒了……”
  云寄桑见卓安婕和这胖子相识,心中便想此人定是那位洛阳大豪金大钟了。
  这个酒徒和卓安婕相识多年,同是酒中知己。只是没有想到这以豪爽闻名天下的洛阳大豪竟然会是如此口舌刁毒之人。
  金大钟一见卓安婕,顿时大喜,浑身肥肉都笑得颤了起来:“阿哈!是小卓!
  好久没和你斗酒了!来!来!这回咱们可要好好喝两杯!这起霸山庄里别的没有,好酒倒着实不少。包你不虚此行!“
  “你少丢人现眼了,可别两杯酒下肚,忘了自己来干什么的!”卓安婕笑道,轻轻一纵,上了岸。
  “你放心,放心!胖子喝酒,从来不误正事儿,这不,还有两位雪雷帮的大高手在这里,别说是雌雄香煞,就是整窝的香煞都到了起霸山庄,也叫他们有来无回!”说着,他挤着眼睛朝一边努了努嘴。
  那是一对中年夫妇,男的身着蓝色长袍,容貌平庸,神情木讷,除了肋下那柄古意森然的长剑外,一无显眼之处。女的却雪肤樱肌,明艳不可方物。尤其是顾盼间微笑时风姿,更是动人心魄。
  方慧汀定定地望着这对夫妇,眼中露出倾慕的神色。
  云寄桑望着他们,心想:他们一定就是任自凝和容小盈了,难怪阿汀用这种眼神看他们。想必每个人都希望象他们一样,能够拥有那样惊天动地的爱情吧?
  雷霆剑和雪兰玉女的相爱,本就是江湖少年男女心目中最憧憬的情缘。容小盈为了要嫁给任自凝,违抗父命,先后三次出逃,最后竟绝食半月,以死相逼。
  后来她被其父封住穴道强行送去成亲,当时还是默默无名的任自凝单人只剑闯入礼堂,怒斗包括容父在内的十余名高手,身负重伤之下,终于救走心上人。两人相伴,游剑千里。一边行侠,一边逃避容家的追杀。历经几番坎坷,创立了雪雷帮,在轩辕台试剑大会上,任自凝一剑服群雄,夺得剑豪称号,在数千江湖英雄的众目睽睽前与容小盈结为夫妇,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一段传奇的爱情,不知羡煞了天下间多少的痴男怨女。
  不过,云寄桑最注意地不是他们,而是站在这些人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少年。
  他仿佛是特意与其他人保持着距离,虽然众人彼此都在亲热的攀谈,称颂着乔翼刚才奋勇救人的举动。但独有他,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洞庭湖,对周遭的一切都视若无睹。那孤傲之气,甚至在十丈之外的云寄桑也可以轻易地感受得到。
  “路洲薛昊……”云寄桑轻轻地吐出了这几个字,不易察觉地笑了。他认识这个年轻人,一年前,他刚出道的时候。在长安城内刚好碰到这个冷傲的少年。
  当时薛昊为了一个被踏伤的小乞丐,削掉了纵马的武林名门西门家的长公子西门朗的双耳。云寄桑并不赞同他这种狠辣的惩罚方式,但对他不畏豪强,为弱者抱不平的风骨则十分欣赏。事后,薛昊遭西门家追杀,是他从中巧妙周旋,化解了这短仇怨。两人也由此相识。
  不经意地,薛昊的目光转向登岸的人。当他看到云寄桑时,双眉一扬,目光中露出一丝暖意。虽然称不上喜悦,不过就他的个性来讲,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胡靖庵在前引路,众人踏着浓浓的暮色向山庄走去。
  整个起霸山庄围绕岛中一个小湖建成。规模并不宏伟,庭台楼阁均设计得小巧精致,古意盎然。屋宇间遍植榆、桑,松、槐、以及梨、枣、桃、李、梅、杏、桐、林檎、枇杷、橙、石榴等果树。云寄桑一向爱树,见了这许多树木,心情不由为之一振。方慧汀眼尖,看他脸色,问道:“云大哥,你喜欢这山庄?”
  云寄桑欣然道:“不错,这山庄内的木石构造极为精致合理,深合《画论》中所说的‘先立宾主之位,决定远近之形’的道理。你看,它以山水为骨干,以那个小湖为中心,取峦向,分石脉。其屋宇、装折、门宙、墙垣、铺地、掇山、选石、借景,无不恰到好处,如此匠心,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方慧汀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话,又喃喃道:“这么漂亮的庄子,也不知道是谁设计出来的,要是能请他到骊府去就好了……”
  胡靖庵回头笑道:“这可要让姑娘失望了,这庄子么,是我们的少夫人当年亲手设计的。骊府面子再大,总不能把我们的少奶奶也招了去……”
  陆边奇道:“这庄子居然是少夫人设计的?我来了这么多次,居然不知道。”
  胡靖庵叹道:“七年前庄主大兴土木,翻修了整个山庄。当时便是少夫人亲自构思绘图,当时所有的工匠师父见了,没有不赞不绝口的。可惜大少爷英年早逝,这些年可苦了她了……”
  顾中南突然插口道:“少夫人的病近来好些了么?”
  胡靖庵道:“服了顾先生的药,好多了,只是半夜还常咳嗽……”
  顾中南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云寄桑没想到铁鸿来的长子竟然早丧,心中微感诧异,随即又不禁为这位多才多艺的少夫人暗暗叹息。
  卓安婕慢慢解下黄色的葫芦,拔开塞子,痛饮了一口,然后举袖抹去唇边酒渍,轻轻呵了一口气。云寄桑看她目中微露黯然之色,却不知她想起了什么。
  说话间已到了主宅,这一次却没有人迎接,只是一个年迈的老家奴在大门前候着,见他们来了,忙进去通报了。班戚虎纳闷地问道:“我说老胡,这庄子里的人怎么好像少了?”
  “不错,现在庄子里的人手比平时要少了七成,除了一些精干的老人,大都随二公子去武昌避难去了。再说,以他们的身手,这个时候也帮不了多大忙……”
  胡靖庵淡淡道,伸手向内一引,道:“请,少夫人正在恭候各位大驾……”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二公子竟然临危避走,这诺大的起霸山庄现在竟然由一个女子当家做主了。
  乔翼见众人神色古怪,晒然一笑,领先而行。
  云寄桑和卓安婕走在最后,他见卓安婕神色镇定,便低声问道:“师姐,你知道这位少夫人的来历么?”
  卓安婕淡淡道:“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知道?你对所有女人的事都这么有兴致么?”说完,不再理睬他,径自走进去了。
  云寄桑微微一愣后,一个人慢慢地走进客厅。这时众人都已坐好,他却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正觉尴尬时,任自凝自身后拉出一张椅子,摆在了身边。他忙过去坐下,微微点头向任自凝致谢。任自凝报以木拙地一笑。他知道这位雪雷帮的帮主一向不善言词,也不以为意,很快地扫视了一圈,厅内发现有两个人未曾见过。一位是三十余岁的少妇,身着重孝,容貌清秀,只是脸色带着种病态的苍白。
  此刻她正坐在主位上,听着胡靖庵一一介绍众人的身份。
  另外一人身披黑袍,他的全身,包括手,脸藏在黑袍的阴影中,看不清真实面容,整个人透出一丝阴森诡异深不可测的气息。
  云寄桑正在猜想这人的身份时,胡靖庵正好已经介绍到他:“各位,这位便是辰州言家的护法高手言森,他也是应庄主之邀而来的。”
  众人听了,神色都是一凛。辰州言家以赶尸起家,所擅长的僵尸功是武林中最诡异的武功之一。不过言家弟子一向行踪诡秘,与江湖中人少有来往,不知如何与铁鸿来攀上了交情?
  言森见介绍到了自己,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却并不言语。
  转眼间众人寒暄已毕,大厅内一时静了下来,等待作为主人的少夫人发话。
  静默了片刻,那位少夫人才低声道:“家翁新丧,未亡人心中不安,加之偶感风寒,旧恙之下,身体不适。庄子里的事还是胡总管来操办吧……”说完,缓缓起身,走到顾中南面前,福了一福道:“多谢先生上次的再生之恩……”然后,在丫鬟的陪伴下,进了后堂。
  见这情景,众人又是一愣。
  胡靖庵拱手苦笑道:“少夫人一向不喜见客,礼数不周之处,各位不要见怪。”
  容小盈浅笑道:“这是什么话,我们这些人和铁庄主是什么交情。胡总管你太多虑了……”她不仅貌美如花,连声音也甚是明爽动人。
  胡靖庵神色一松:“如此靖庵就放心了。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知各位,刚才我去接卓女侠她们时,已经发现了本庄失踪的渡船。冷堡主和白蒲道长都已遭人碎尸夺头,双双遇害,雌雄香煞只怕已经到了……”
  大厅内一片静寂。
  “这雌雄香煞究竟和冷堡主他们有何深仇大恨,竟然作出此等惨无人道之事?”
  乔翼沉声道。
  “不止是冷堡主,似乎所有遭他们杀害的武林中人个个都是如此下场……”
  陆边在一边道。
  云寄桑望向胡靖庵:“胡总管,你知道自从雌雄香煞出现江湖来,遇害的都是什么人?”
  “这个么,除了冷堡主的爱女被奸杀还有一些手下,还有武当的几位俗家弟子,此外,苦禅大师的爱徒也遇害了。还有什么人,我也不清楚了……”
  “还有我的干儿子!奶奶的狗屁雌雄香煞,要是让老子逮住,一定剥光了他们装在笼子里游街三日!”金大钟嚷道。
  卓安婕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云寄桑心中黯然,这位师姐对他从来没有这种亲昵的神情,总是和他若即若离地保持着距离。她总是象处身云雾之中,让他琢磨不透。
  “云少侠,刚才你问胡总管的问题,不知有何深意?”容小盈用轻快的声音问道。
  “啊……,是这样,我在猜想凶手的目的。各位不知注意没有,凶手有意挑选冷堡主他们的亲友和门人弟子来行凶,然后再向铁庄主投贴,好将他要杀之人引到起霸山庄来。”
  此话一出,厅内人人变色。
  “这是何故?雌雄香煞如果要杀我们,分开下手不是容易得多?”陆边变色道。
  云寄桑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原因不外乎几个。一,他要杀之人所在的门派实力雄厚,他难以下手。象白蒲道长,终日在武当解剑岩和武当七老修剑。要杀他只能上武当山去,那就要冒极大的风险。所以只能将他引出。其二,他要杀的人行踪不定,难以找到……”说着,他瞄了卓安婕一眼,“其三,起霸山庄对他有特别的意义,所以他选在这里行凶……”
  “云少侠所谓特别的意义,所指为何?”胡靖庵惊问。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也许这里发生了什么对他们来说重要的事,也许藏着什么特别之物,也许……他们对这里的一切,都非常的熟悉……”说道“非常的熟悉”时,他的声音变得低微起来。
  “当啷!”班戚虎的手微微一颤,茶盏的杯盖发出轻响。
  静默了一阵,胡靖庵强笑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已经替各位安排好住处,就请各位早些安息,有什么事,明天再商量吧……”
  众人听了,也只得起身告辞,纷纷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云寄桑出了大厅,放眼望去,只见整个起霸山庄不知何时,已经笼罩在沉沉的夜雾中。腾起的雾气扑面而来,转眼间便将他的脸打湿了。
  “胡总管,山庄内总是起这样的雾么?”他问道。
  “不是,但寒露这几天的夜间和黎明却一向雾气浓重,过几天到了寒露的时候,一丈之外,就是举着火把,也不能见人。”胡靖庵解释道。
  突然,云寄桑看见一个身披袈裟的高大身影离开众人,向岛北断崖方向行去。
  “那不是苦禅大师么?他怎么一个人走了?”他诧异地道。
  “啊,是。大师和我们庄主是生前至交。这才到断崖上的灵堂里为庄主颂经,超度庄主的英灵……”
  “是这样……”
  云寄桑轻轻吁了一口气,望着众人的身影一一在浓浓的雾气中隐没。一阵急风吹来,他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寒战……
  胡靖庵抬头望着沉沉的天色,喃喃道:“暴风雨要来了……”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呢喃的往生咒在昏黄的灵堂中低低地回响着。
  摇曳的烛光中,苦禅大师双手攒动长长的念珠,双唇翕合。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低沉的咒语。巨大的黑色棺椁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感,雪白的纱缦在凄厉的吹拂下狂舞着,仿佛被这佛咒注入了灵气,活了过来。
  风声越来越急,颂经声却越来越小。
  终于,苦禅大师停了下来,漫步来到棺椁边,一言不发盯了它好久,才喃喃道:“善哉,善哉,铁施主,你不知道老衲有多羡慕你,因为你终于从当年的那场冤孽中解脱出去了,而我,唉……”
  这一瞬间,他苍老的面庞显得那样的阴郁而无助。
  隐约地,急急的风声中透出几声女子轻盈的笑声。
  “什么人!”苦禅猛地转身。
  一阵浓郁的香气伴随着难以忍受的腐臭味道在灵堂内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红叶树,杜鹃鸟,罗衫凌乱了。相思花,薄命草,明朝再相邀……”缥缈的歌声如泣如诉,在浓浓的夜雾中出没。
  “你……你……”苦禅大师浑身颤抖,语不成声,“不可能,你已经死了,死了……”
  “青湳,他说你死了呢……”那是一个温和的男人声音。
  突然间,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苦禅大师恐惧的眼神。
  霹雳般的雷声中,一只涂着厚厚脂粉的手轻轻推开了灵堂的雕花菱门。
  “哗啦……”苦禅大师手中的念珠雨一般洒落满地。
  朦胧间,云寄桑发现自己在一片荒野中蹒跚地走着,走着。
  到处都是迷茫的雾气。
  他感到害怕,大声呼唤着双亲的名字。
  然后,他看到一个人弯着腰,在一棵树下铲着什么。
  他走了过去,看到一张熟悉而忧郁的脸。
  “爹,你在做什么?”稚嫩的童音在问。
  “种树……”低沉的回答。
  “为什么要在这里种树呢?”
  他的父亲没有再说话,一下又一下地铲着土。
  黑色的泥土沙沙地在空中飞舞着。
  大片大片的红叶从空中落了下来。越级越高,越积越高……
  不知什么时候,父亲已经不见了。
  他缓缓走向那堆红叶。
  风将一片片红叶吹起,露出了下面的一张双目紧闭的苍白面孔。
  那是卓安婕的脸。
  他忙俯下身去,大声唤她的名字。
  卓安婕从红叶中冒了出来,她身无寸缕的朝他走来,他惊呆了吓的坐倒在地上,她突然蹲下身撕开他的裤子用樱桃中口含住他已经耸起的肉棍轻轻啃咬舔动着然后秀目猛地吓大,呆滞的声音从她的唇中吐出:“起煞了……”
  “啊!……师姐不要”他惊叫着醒了过来,然后意识到自己还躺在床上,下身的肉棍正高高耸起只感裤裆间一阵潮湿粘稠。抬起头,窗外仍旧是一片漆黑。
  他摇了摇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做这样一个梦。很小的时候,他经常会做那个父亲种树的梦。每次做时,都会从半夜惊醒,然后盯着屋顶直到天明也不敢再睡。
  拜师后,那个梦已经渐渐不做了。今天,他又旧梦重温,而且又增添了新的恐惧。




  第六节

  任自凝提着长剑开门入内,容小盈独自坐在床头已经合衣睡去,任自凝不禁叹了口气把剑放在桌上弯下腰轻轻提起她的纤细的玉腿放在床头。
  突然容小盈秀目一睁左腿闪电般直踢任自凝的前胸,而任自凝却是后发先至轻易避过妻子的一脚顺势一翻腕子已经擒住了容小盈纤细的足踝。
  “娘子,怎么又来这一招,你踢不中我的”任自凝摇头道。
  “讨厌,你就不能让我一次吗?又那么晚才回来,刚才那去了”容小盈嘟起嘴一脸的嗔态。
  “我跟乔大侠刚才在下棋又讨论一下武学的心得,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们这就……”任自凝轻轻的帮容小盈脱掉红色的绘金长靴,露出未着袜的玉足。
  “好啊,我现在要罚你,把它含在嘴里”容小盈媚笑着把裸露着的玉足抬到任自凝面前。
  “娘子,你还没洗过脚吧”任自凝皱眉道。
  “你这人怎么那么没有情趣,快含着它啊”容小盈已经面现怒气了。
  “好了,好了,我照做就是了”任自凝张开嘴把玉足含在口中轻轻啃嚼着,只感入口温香带着点咸味,舌头在五个如软玉般的脚趾间滑动着。
  “哦……好……好舒服……自凝……快……我现在要”容小盈迫不及待的解下裙带长裤挣断亵裤朝任自凝身上挤了过去。
  “唔唔……”任自凝勉力把容小盈的玉足自口中抽出把它架在肩上,解开腰带露出早已高耸而起的肉棍熟练的插进妻子两腿间的肉洞中。
  任自凝只感到一层层温暖的软肉紧紧包裹住了他的肉棍,一股难以言喻的舒适快感涌上心头,当下沉腰提腹,胯下肉棒如巨蟒般疾冲而入抽水般旋转而出。
  只片刻间就把容小盈杀的秀发散乱溃不成军,口中淫声浪叫不休。
  “唔……自凝……再猛一点……再猛一点”容小盈拼命晃动着自己的脑袋下巴高高昂起双手狠揪住任自凝的头发想尽办法要渲泻体内那亢奋的情欲,大股阴精自她的腿间淌下。
  任自凝一边勉力苦战一边暗叹“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这句话真是不错,自己若非在进门前已经服下了壮阳奇药回春丹恐怕就要败在妻子的胯下了。
  就在这对名震武林的夫妇在屋中尽情厮杀之即,一个黑暗却透过窗缝窥视着他们做爱的全过程,他的双眼中闪现出淫邪的异光……
  云寄桑并不喜欢起霸山庄。不知为什么,自从登上这山庄的第一步起,他便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不安,每个人似乎都是抱着某些目的来这里的。一种难以言喻的诡秘气息正笼罩着整个山庄。他总是感觉到,似乎将要发生某种凄厉的悲剧……
  推开窗子,清新的晨雾中扑面而来。他长长伸了个懒腰,心情好了一点,便出了屋。看看天色,应该是卯正。想了想,便漫步向庄北走去。转过几个屋子,踏上了一条青石小道,向朦胧的晨雾中蜿蜒而去。走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听到前面有谈笑声隐约传来,好奇之下,循音而去。却见不远的树荫下,顾中南和方慧汀这一老一少,正弯着腰,在地上起劲地捡着什么。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走了过去。
  两个人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见是他,都有些不好意思。顾中南一向显得老成持重,却被这个名义上的师弟撞到和小孩子泡在一起,难免尴尬。方慧汀则是因为在地上趴得太久太专注,弄得满脸满衣的泥土,脏得象只小花狗。
  “是云贤弟啊,方姑娘是在帮我采草药……”顾中南恢复过来,解释道。
  方慧汀也兴奋地道:“是啊,云大哥,我们采了不少草药呢,你看,这是红马桑,这个是墨香,这个是铁梳子,好玩吧?这个更有趣,叫露水一颗珠……”
  看着顾中南在一边捻须微笑,便知道这个可爱的女孩着实跟他学了不少东西。
  “你们采了多久了?”他问方慧汀道。
  “大半个时辰了,看,有这么多!”她夸张地举起一只装得满满地大箩筐。
  云寄桑忍住笑又问顾中南:“起霸山庄盛产草药么?”
  “那倒不是,这些草药,大都是我让铁庄主种的……”看着云寄桑诧异的样子,顾中南解释道,“少夫人的病经常会需要的新采的草药,虽然岳阳的药店称得上应有尽有,但再药店卖的毕竟不如自家种的新鲜,所以我才让铁庄主在这庄内遍植草药,以备不时之需。”
  “那也不用顾先生亲自来采药么,让庄里的人帮着做好了……”云寄桑笑道。
  “寄桑此言差矣,采药可不是小道,有些中草药,如铃兰,不可过量采集,久贮便易失效。采集地上部份看要留根,一般要采大留小,采密留稀,如此种种,那些外行人如何晓得。”顾中南不以为然地道,“装错了药,把禁忌之药混装在一起,更是危险。所谓丁香莫与郁金见,牙硝难合荆三棱;川乌草乌不顺犀,人参最怕五灵脂;又所谓……”他平时一副沉默寡言地样子,一谈起中药来,顿时滔滔不绝起来。
  云寄桑见了,忙岔开话题道:“寄桑知道了,我看你们继续采吧,我到别处转转……”
  “我们正好采得也差不多了,要离开呢,对了,顾先生说要去庄北崖上采一种红芽草,最是好看不过,你陪我们去好了……”不由分说,拉着他的手就象庄北走去。
  被她柔软的小手这样拉着,云寄桑颇为尴尬。但看着她漫无心机的样子,又觉得这样挣开反倒落了痕迹,无奈下只得由她去了。
  顾中南看着他们的年轻的背影,微笑着摇了摇头,提起药箱跟在了后面。
  没走几步,正撞见卓安婕背着长剑,提着酒葫芦,洋洋洒洒地从迎面的雾气中走了过来。看到他们,先是一愣,随即唇边泛出一抹笑意。
  云寄桑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撞到她,望了望方慧汀拉着自己的手,心中暗惊,忙道:“师姐……”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方慧汀已经在一边叫道:“卓姐姐,你也陪阿汀去崖上采药吧?我和云大哥都去,还有顾先生……”
  卓安婕斜斜望了他们一眼,摇头道:“我不去了,你们去吧。”说着举起葫芦喝了一口。
  “卓姑娘,清晨饮酒,伤心败血,实乃大害啊……”顾中南忍不住道。
  “多谢顾先生提点,安婕知道了……”卓安婕嫣然一笑,转身去了。
  云寄桑暗暗摇头,心知这位师姐决不会把顾中南的话放在心上。果然,卓安婕才走出几步,便举起葫芦又是一口。
  顾中南叹了口气道:“年少无知,年少无知啊……”一边摇头,一边向前走去。
  想是被卓安婕的行径气到了,他步子迈得飞快。云寄桑和方慧汀带着诺大的一个箩筐,渐渐地有些跟不上他,一会儿功夫,便拉下了百丈之遥。
  转过一个山坳,那道高耸的悬崖便在眼前了,一条曲折的小径依着山势通向崖顶。一座飞檐画壁,颇具气势的庙宇在崖上巍然耸立,想必便是停放铁鸿来棺椁的宗庙了。
  忽然,他们发现顾中南的身子突然停了一下,然后弯下腰去,从地上的草丛中拾起了一样东西。不过他背对着他们,看不清楚他拾起的到底是什么。
  “顾先生又找到草药啦!”方慧汀喜道。
  虽然隔着薄薄的晨雾,云寄桑却发现顾中南的背影还在微微颤抖。
  “顾先生,怎么啦?”他大声唤道。
  顾中南没有回答,双臂一振,突然纵身向崖上飞去。
  就在他刚刚落地之时,云寄桑突然隐约听到悬崖之下传来落水声。这声音夹杂在水浪之中,十分的微弱,若非他的六灵暗识已颇具火候,只怕都听不到。他微微一愣,紧接着又听到一声落水声,这一次要清晰多了。再仔细听时,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这时,顾中南已经飞身到了崖顶,他的身子就猛然立在那里,木雕泥塑一般,一动不动。
  云寄桑和方慧汀这时已看出事情不对,展开身法,向崖上奔去。
  他们一到崖顶,顿时呆住了。
  宗庙的大门前,堆着一堆厚厚的红叶,殷红的鲜血正从红叶中向四周蔓延。
  虽然他们看不见红叶中到底埋藏着什么,但是他们却都已经猜到。
  因为顾中南手中拿着的,正是一只巨大的金色耳环。
  方慧汀啊地一声,不敢再看,转身扑到云寄桑怀里。
  云寄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阿汀别怕,你赶紧到庄内叫大家都过来,我和顾先生在这里等你……”
  方慧汀娇小的身躯轻轻颤抖,但还是点了点头,展开轻功去了。
  云寄桑俯下身去,轻轻拨开红叶。绚烂的红色中,破碎的肢体暴露了出来。
  云寄桑的心中一阵作呕,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又定神望去。
  “这尸体上尸斑未现,苦禅大师应该遇害不久……”顾中南在一边轻声道。
  “不错,尸身的血液色泽鲜红,且没有凝固的迹象。依我看,应该是半个时辰之内遇害的……”云寄桑喃喃说着,又抬眼看了看:“没有脚印……”
  顾中南向四周望去,的确,昨夜风雨甚大,四周一片泥泞,但这堆红叶周围却一个脚印都没有。
  “不错,看来这凶手轻功好得很……”
  “未必,你没发现么,顾先生,这个悬崖只有一条小路通上来,但我们上山时,也没看到任何脚印……”云寄桑捻着右手中指,思索道。
  “不错,这……这却是何故?”
  “昨夜的雨是什么时候停的?”
  “这个,似乎是寅时过后吧,我出来遇到方姑娘时,雨已经停了,难道凶手的脚印被雨冲掉了?可,可他应该是在一个时辰内杀的人啊……”
  “我也不清楚,我们到崖边看看吧……”说着,云寄桑站起身来,向悬崖边际走去。
  从悬崖向下望去,陡峭而黝黑的绝壁笔直地下沿,浸没在青色的湖水中。白色的浪花拍打着崖下的乱石,粉碎的声音凄恻而绝望,好似无数冤魂的和声。云寄桑看了一会儿,竟然觉得脑中有晕眩之感。
  “寄桑,你没事吧?”顾中南在一边关切地问。
  云寄桑摇了摇头,吁了口气道:“这悬崖甚是陡峭,即使是高手,恐怕也攀登不易……”想了一想,又问道:“顾先生,你刚才上崖时,是否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顾中南皱了皱眉:“没有,我捡起大师的耳环,惊急之下,拼命向崖上赶去。
  并没听到什么特别的动静。“
  云寄桑点了点头。崖下水浪声极大,若非他的六灵暗识已颇具火候,只怕也是什么都听不到。
  这时,想是方慧汀已经传到了消息,几条身影已经迅疾地奔了过来。
  当先一人正是乔翼,他的轻功远超众人,领先了十丈左右。胡靖庵紧随其后,再后面是陆边和薛昊。,任自凝大概和容小盈并肩而行,最后则是悠然而行的卓安婕和紧偎在她身边的方慧汀,不知为何,却没有见到言森。
  “苦禅大师遇害了?”乔翼上崖后的第一句话就问。
  云寄桑点了点头,指了指地上的红叶尸堆。
  乔翼俯下身去查看。
  胡靖庵却奔到他身边,急问道:“我们庄主的灵柩怎么样?”
  云寄桑摇了摇头:“我和顾先生还没有进灵堂查看……”
  胡靖庵不等他说完,已经向灵堂飞身跃去。
  云寄桑忙跟着他奔了过去。
  刚一进灵堂,他们两个顿时呆住了。只见棺椁的盖子早已打开,棺内已经是空空如也。
  一边的墙壁上,龙飞凤舞地用鲜血写着十二个大字:
  寒露轻
  起霸难
  死香出
  雌雄现
  胡靖庵飞身跃到棺椁前,颤声道:“怎么会……庄主,庄主的尸体不见了……
  他们把它盗走了……“
  跟着进来的是陆边,他吸了吸鼻子,皱眉道:“灵堂里的味道……没错,和船上的一样……”
  云寄桑缓步走到墙壁前,细细看那字体。那些字的笔致甚是凌厉,书写的分合间却甚是怪异,一字之间,粗细,力道竟然有完全不同的感觉。
  “云师弟,你在看什么?”他的身后传来卓安婕的声音。
  “这字……好像是两个人写成的……”云寄桑出神地望着那四句话。
  “云少侠说得不错,看这字的章法,分明是两种字体……”顾中南也附和道。
  云寄桑向四周扫视一眼,弯下身去,从地上捡起了一串已经断了的念珠。那上面只有三颗珠子还留着,其余的则散落满地。他想了想,将念珠揣入怀中。
  这时,其他人也都走了进来。
  云寄桑微合双眼,虽然背对着众人,但周遭的一切立时被六灵暗识一一纳入,反应到他的心中,就如同天空的浮云在深潭中投下它们清澈的倒影。
  班戚虎表情诧异,似乎对发生的一切都不明所以。
  顾中南在轻声安慰着显然受到了惊吓的方慧汀。
  言森缩在黑袍内,没有动静。
  任自凝本能地望向自己的爱妻,容小盈却只是双眉轻皱,缓缓摇了摇头。
  薛昊冷冷地看着那十二个字,似乎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
  乔翼则站在原地,抬头仔细地打量着四周的每一个角落。
  卓安婕不动声色。
  金大钟咧着嘴,喃喃咒骂着什么。
  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等等,又有一个人进来了。他的反应,和其他人完全不同。云寄桑的心神一转,六灵暗识紧紧锁住了那个人,洞察着他的心灵变化。没有错,虽然表面上没有任何不同,但他的血液流动和心跳都加快了。那个人是……云寄桑转过身去,缓缓睁开双眼……眼前的黑袍正在穿越灵堂的晨风中微微扬起……言森?
  苦禅大师无头的遗体在胡靖庵的主持下和冷闰章、白蒲道长一起火化了。
  熊熊的火光在云寄桑的眼中跳动着,他深澈的目光凝聚在空间的一点上,一动不动。
  “你在想什么,云大哥?”方慧汀低声问道。
  “迷……”
  “迷?”方慧汀睁大了秀目。
  云寄桑抬起头向一边站立的众人一一望去,最后停留在言森的身上。
  “那个人鬼鬼祟祟的,我不喜欢他……”方慧汀孩子气地道。
  云寄桑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三个死者的骨灰被装入白瓷坛子,准备事后送回他们所在的门派。本来叱咤风云的江湖豪杰,转眼间便化做了沉沉灰烬,此中情怀,让目睹的众人黯然不已。
  诸事已毕后,天色已近正午,胡靖庵着人安排了午膳,只是刚刚见过如此凄恻的场面,众人都没什么胃口,多是匆匆了事,只有金大钟眯着一双醉眼大吃特吃,毫不在乎。
  饭后有仆人送上香茶。云寄桑看那送茶之人步履轻盈,神色干练,显然也是高手。这让他想起了胡靖庵说过的庄内已无闲杂之人的话。
  胡靖庵见众人用茶已毕,便正色道:“各位,从现在开始,请不要远离山庄范围,最好都呆在自己的屋子里,以免被凶手趁隙偷袭……”
  “我说老铁,咱们到你这庄子里来可不是坐大牢的,要是这么着,老班我干脆就拍拍屁股走人得了……”班戚虎不满地道。
  胡靖庵忙道:“我这也是为了各位的安全着想啊!”
  “鬼的安全!”金大钟斜眼道,“这个破庄子连道墙都没有。那凶手要来便来,要去便去。连冷堡主那样的高手尚且难以幸免,你手下的那几个鸟人能拦得住么?”
  “这个……靖庵只好尽力而为……”胡靖庵无奈地道。这位精明能干的总管显然对着这层出不穷的凶案也有束手无策的感觉。
  “胡总管不必多虑,那凶手的武功未必想大家想象的那么高……”云寄桑突然道。
  众人一愣时,他又接着说:“昨天,我们见到冷堡主和白蒲道长的尸体时,整条渡船是完整无损的,看不出有任何打斗的迹象,白蒲道长的太清剑甚至还在剑鞘中。以此判断,凶手很可能是在突然间偷袭得手的,否则以他们二人的武功,断不会一点反抗的迹象都没有便被凶手杀掉……”
  胡靖庵回想当时船上的情形,点头道:“不错!”
  “我检查尸首时,发现冷堡主当时已经运起了玄幽神掌,以他那十成功力一掌,若是击出,必定会留下痕迹,可见凶手出手极快,或者以某种方式限制了冷堡主的行动,才会却令他没来得及反抗便遭毒手。就象苦禅大师,各位请看……”
  说着,他掏出了那串残余的念珠,“这是苦禅大师的念珠,从断痕看,并非遭凶手斩断,而是被捏断的。而捏断念珠的人,极有可能是苦禅大师自己。他既然会捏断念珠,必定是见到了令他极为惊诧恐惧的事情才会如此,这说明他很可能已经见到了凶手。可灵堂内却依然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甚至连血迹都没有。这说明凶手是制服苦禅大师后将他从容带至灵堂外行凶的。各位想,凶手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说着,他用定定的目光望着众人。
  “莫非苦禅大师中了凶手的什么暗算?”容小盈突然道。
  “任夫人说得没错,苦禅大师正是中了凶手的暗算。”云寄桑点头道,“而唯一能无声无息制服这位少林高僧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用毒。”
  容小盈恍然道:“对!凶手很可能是施放迷香之类的毒物迷倒了苦禅大师,将他带到灵堂外再下手杀害……”
  “那是不是就是我们闻到的那种难闻香气呢?”方慧汀问道。
  “不,别忘了,我们也闻到过那种香气,却一点事都没有。所以凶手所用的,应该是另外的毒物。一直以来,凶手作案之处,都会留下这种气味,给人的印象十分深刻。就因为如此,也种下了这种香气没有毒的暗示。所以苦禅大师才未作防备。如果凶手在这种浓香的掩护下施放另外无色无味的毒香,就非常容易得手了……”
  “不错!正是如此!”乔翼也一拍桌子道,“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那么冷堡主和白蒲道长也是中毒后才遇害的么?”陆边若有所思地问道。
  “不尽然,别忘了,冷堡主和白蒲道长是在船上遇害的。船上和屋内不同,湖面开阔,水气浓重,而且风势极大,使用毒香是很难奏效的。所以凶手应该是用了别的什么手段。”云寄桑解释道,“还有一点。就是冷堡主他们被偷袭之事。
  即使是偷袭,能让冷堡主和白蒲道长全无防备的,就必定是他们极为熟悉之人……“
  说着,云寄桑慢慢扫视了众人一眼。“所以,各位,我们还是听从胡总管的安排,还是不要私自行动为宜……”
  胡靖庵忙点头道:“云少侠言之有理,各位还有什么话说么?”
  大家互相看了看,没有人反驳了。因为云寄桑分明是在暗示凶手很可能就是众人之一,而且他的推论极有道理,一时间大厅内人人默然无语,心头均有自危之感。
  回到屋内,云寄桑和衣倒在了床上。他不是多话之人,方才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已经令他有心神疲惫的感觉。而起霸山庄里发生的一切,都令他有尽快逃离这里的感觉。
  “师父,为什么你老人家一定要让我来这里呢?下次徒儿一定要在你的酒里灌醋……”他喃喃地道,然后便闭上双眼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轻轻的扣门声。
  “谁?”他问道。
  “云大哥,是我,阿汀……”一个轻柔好听的声音回答道。
  “是阿汀啊……”云寄桑勉强提起精神,打开了门。
  身着浅蓝色劲装的方慧汀小手交叉在身前,低着头站在门前。
  “进来吧,怎么,找我有事么?”云寄桑微笑着问道。见到这位善良可爱的少女,他的心情也为之轻松不少。
  方慧汀静默了片刻,才慢慢道:“嗯,……云大哥,你觉得刚才午饭好吃么?”
  “哎?”云寄桑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一愣。
  “那只酒酿鸭子我觉得不错,烧得很嫩,还有莲藕粥也很好喝……”
  “啊?对,是挺好喝……”云寄桑反应迟钝地道,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方慧汀会跑来和自己说这些。
  “刚才洗澡时遇到任夫人,她身上有只荷包,上面绣着一只绿色的红嘴小鸟,真好看……”
  “是吗?”云寄桑不由挠了挠头,觉得自己真象个傻瓜。
  “陆堂主和我说,等离开这里,一定带我去君山好好玩一次……”方慧汀又接着说道。
  听着她这样漫无边际地说着,云寄桑猛然醒悟到什么,轻轻扳着方慧汀的肩膀,试探着问:“阿汀,你是不是害怕啦?”
  方慧汀抬起头来,秀目中已满是盈盈的泪水,就那样望了他一阵,然后便猛地扑到他怀里:“云大哥,阿汀害怕极啦,阿汀想骊府,想回家……”
  云寄桑轻柔地拍着她的背:“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很快就会过去的,我保证,一定抓到雌雄香煞,到时候就让阿汀用墨汁在他们的脸上画黑眼圈……”
  方慧汀终于被他逗乐了:“人家才不会呢,他们的味道难闻死了。”
  云寄桑对方慧汀不去找卓安婕而来找自己而感到奇怪,便问道:“你卓姐姐呢?”
  “不知道,我去找她,可她不在……”
  云寄桑暗暗皱眉,这个时候,卓安婕居然还四处乱逛,实在太危险了。随即又开始为了处置眼前这只受惊的小鸟而暗暗发愁。
  “走,我们一起去找你卓姐姐,好不好?”他觉得方慧汀这样在自己的屋里呆着实在不大合适,于是便想将这只可爱的山芋丢回给卓安婕。
  方慧汀点了点头,乖乖地跟在他的身后出了屋。
  “阿汀,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卓姐姐要带你来这里?”云寄桑随口问道,他对卓安婕此举始终不能释然。
  “因为阿汀的眼睛好啊,离我多远的东西都能看清楚,而且只要是我看到过的东西,就不会忘记。”方慧汀认真地道。
  “哦,阿汀真的这么厉害?”云寄桑诧异地道。
  “当然是真的,你忘了人家的绰号是眸燕吗?”方慧汀有些骄傲地道,随即又显得有些沮丧,“不过这里总是起雾,所以阿汀都常常看不清楚……”
  “不要紧,现在天气不是很好吗?走,咱们俩一起转一转,阿汀你把那双美丽的眼睛瞪大了,看看能不能发现凶手的踪迹……”说着,云寄桑抻了个懒腰,带着方慧汀出了屋。
  一出房门才发现已是黄昏时分,金色的斜阳正向水面沉坠,凋零的红叶随着秋风缓缓飞舞,满目苍凉,尽是萧瑟之意。起霸山庄一座座精巧的亭台楼阁在这夕阳中也显得黯淡了起来,仿佛在倾吐着莫名的伤感。
  面对着这样的景致,方慧汀和云寄桑两个人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致,只是默默地走着。
  “看,那不是哑妹么?”方慧汀突然指着远处一个假山上的小亭道。
  云寄桑努力地望去,天色昏暗,距离又远,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便道:“真的么?她还没有离开?走,我们去看看。”
  两个人加快步子,片刻间来到小亭前。不错,真的是乔翼救上来的那个渔家少女哑妹。此刻,她正跪在一个香炉前,默默祈祷着什么。
  云寄桑和方慧汀心中奇怪,也不出声,站在亭外静静瞧着。
  过了一会儿,哑妹虔诚地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这才看到他们,顿时显得手足无措,脸上一片飞红。
  云寄桑忙将双手掌心向内,贴于胸部,向下微移,问她身体怎么样了。
  哑妹摇了摇头,也和他打起手语来。
  方慧汀在一边看着两个人的双手不住挥动,灵活的十指幻化出各种美丽的姿态。虽然不懂,可是看着这种无声的交流,心中却很是喜欢。突然见哑妹冲着自己伸出拇指,弯曲了两下。忙问云寄桑:“云大哥,她在说什么?”
  云寄桑微笑道:“她在向你说谢谢,因为如果不是你发现了她和乔大侠,当时他们就危险了……”
  “不是呀,是乔大侠救的她。我可没什么功劳,她应该去找乔大侠道谢才对……”
  方慧汀忙道。
  云寄桑用手语将她的话转告给哑妹,哑妹神色肃然地打了几个手势。
  “她说,乔大哥的恩惠不是用谢谢两个字可以还清的……”云寄桑轻声地翻译道。
  方慧汀心中一动,恍然道:“她是不是喜欢上乔大侠了?云大哥,你问问她,是不是想嫁给乔大侠,以身相报啊?”
  云寄桑冲她扮了个鬼脸:“这句我才不给你翻译咧!”
  想来哑妹也猜出了几分方慧汀的意思,红着脸低下头去。
  方慧汀拍手笑道:“看,我猜中了吧!”
  云寄桑在一边微笑着,心头一片轻松。这温馨的一刻洗去了他一天的疲倦,让他从恐惧与险诈的气氛中解脱了出来。就凭这一点,他便认为和方慧汀一起出来的举动是值得的。
  “哟,什么高兴事儿呀,你们几个这么开心?”一个清爽明快的声音在身后想了起来。
  云寄桑回头一看,却是任自凝和容小盈夫妇两个。
  任自凝仍是那一袭蓝色长衫,容小盈却换了一身墨绿的襦裙,裙幅下部位缀了一条素白的花边作为压脚,腰带上挂了一根紫红色的宫绦,头上梳着挑心髻,虽只插了一枝玉簪,但配着墨染般的如云秀发,已给人风华绝代之感。
  “任帮主,任夫人……”云寄桑拱手为礼。
  “哪来这么多客套,咱们夫妻和公申先生见的面多了,当时在轩辕台试剑大会上,要不是他老人家帮忙,怕还没有我们夫妻的出头之日呢,所以可千万别把咱们当外人……”容小盈果然不负自己的名字,笑语盈盈,说话间已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任自凝也点了点头:“云少侠有什么吩咐,就尽管说。”话虽然说得普通,但他的双目之中却露出诚挚之色,显然并非寻常的客套话。
  云寄桑心中感动,点了点头:“有些事正想向任帮主请教……”他想问的是在他和卓安婕等人来起霸山庄之前时的情形。
  “好……”任自凝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云寄桑却不说话,低头默然不语。他早看出任自凝是个老实人,但容小盈的心思却是灵活之极,若想听实话,便只能单独和任自凝谈。
  容小盈是何等聪慧之人,心念一转,便明白了他的用心,笑道:“你们两个在这儿聊吧,我们姐妹几个看风景去,等聊完了,到我那里去坐坐,我好好烙几个石子饼给你们吃……”说着便拉着撅着嘴的方慧汀走开了。
  云寄桑沉吟了一阵,问道:“任帮主,你和任夫人是什么时候到起霸山庄的?”
  任自凝想了想,道:“三天前的正午。”
  “这么说,当时铁庄主刚刚去世一天?”
  “是。”任自凝的回答短促有力。
  “其他人都是什么时候到的?”
  “薛少侠和我们同一天到,苦禅大师和乔大侠都是前一天到的。”
  “那言森呢?”云寄桑又问。
  “他?他晚,是第二天凌晨才到。”
  “任帮主和他打过招呼么?”
  “没有,此人故作神秘,我不想和他说话。”
  云寄桑淡淡一笑。任自凝的说起话来直来直去,全无一帮之主的心机。这些年来雪雷帮声誉鹊起,已经称得上是豫北第一大帮。想来都是容小盈一个人的操劳之功。想起自己的怀疑,他又问道:“任大侠可曾记得昨天的申时到酉时之间,庄内各人的动静?”
  “昨天,我和小盈用过午膳,在后山的小亭内手谈了一局。我们的棋力相差无几,一直下到酉时也没能分出胜负。中间乔大侠过来观战了一阵,后来又离开了。薛少侠也曾路过,不过只朝我们看了一眼。”
  “那你记不记得乔大侠离开你们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是申时左右。”
  “那薛昊呢?”
  “他来的时候,好像是申正了。当时我们已经下到了小官子,最后我算错一个次序,输了一目半给小盈,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对,就是申正。”
  “申正……”云寄桑轻轻搓着自己的中指,“发现哑妹遇险的时候,你和乔大侠是在一起的么?”
  “不,是苦禅大师告诉我们有人遇难,我们才赶到湖边的。”
  “这段时间,言森有没有露过面?”
  任自凝想了一阵,摇了摇头:“没有,自从他到了山庄后便一个人关在屋里不出来,除了到山庄时和胡总管说了两句话外,从来也没和别人打过招呼。”
  “那他的口音如何?”云寄桑忙问。
  “沙哑得很,又低又细,用小盈的话说,倒真象见了个活鬼。”
  云寄桑忍不住笑了:“我看任夫人的言辞可比任帮主犀利得多。”
  “那当然,帮里的事基本上都是她在打理,不论多难多大的事,到了她的手里总是能轻易地摆平。若论待人接物,齐家安帮,我连她一半的本事都没有。”
  任自凝叹道,显然,他是发自内心的钦佩自己的妻子。
  “可她却对任帮主情有独钟,那就是说,任帮主自己也一定有令她倾心之处。”
  “我有什么好?”任自凝的眼中露出茫然之色,“为了我,她绝食半个月之久。差点连命都没了,我得到消息,赶去救她时,她整个人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
  见了我,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边笑边流泪。后来她又跟着我叛家离门,浪迹天涯。那个时候我们居无定所,既要逃避她们家的追杀,又要仗义行侠。那么多的苦,她一个千金小姐就那么终日笑着吃了下来……“
  虽然已熟知这段传奇的恋情,但此时只是这样听着,云寄桑便已有回肠荡气之感,忍不住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任帮主真是羡煞了天下男儿。”
  “是啊,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云少侠,你知道么?要不是小盈非要争口气给她们容家的人瞧瞧,我根本就不想当什么雪雷帮的帮主,我只要一个人静静地守在小盈的身边就好……”任自凝低声地道。
  “贤伉俪现在不也是终日形影不离么?”云寄桑笑道。
  任自凝摇了摇头:“三年前她曾经去师门问安,共去了三十二天。前年去了太原访友,离开了四十八天。去年因为帮务又去了霍州六十五天,今年则去了寿阳二十二天。三年来一共离开我一百六十七天,怎称得上形影不离?”
  云寄桑想不到他竟然把容小盈离开他的时间记得如此清楚,不禁又是吃惊,又是好笑。便道:“所谓能者多劳,任夫人允文允武,惠质兰心,既然有这样一个万能贤妻帮着主持帮务,任帮主就算受些劳燕分飞之苦,也是值得的。”
  任自凝低声一笑:“若说万能,那也未必。对于女红厨艺,她便是万万不能。”
  “咦?刚才任夫人不是还要请我们吃石子饼呢么?”云寄桑不解地问。
  “那是她去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学会的。而且她做的所谓石子饼绝对称得上名副其实,云少侠要是有副铜牙铁嘴,倒是勉强可以一试……”
  听了这话,云寄桑再也忍俊不住,“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第七节

  “笑什么呢?该不会是笑我吧?”随着这明快的声音,容小盈已经和方慧汀哑妹她们转了回来。
  云寄桑忙道:“岂敢,我和任帮主是在笑金大钟呢!”他反应倒是够快,马上把黑锅扣到到了洛阳大豪的头上。只可惜今天他的运道实在不好,话刚一出口,便听不远处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怎么,我金胖子有什么值得二位开怀大笑之处么?”
  云寄桑心中暗暗叫苦,回头一看,正是身材肥壮的金大钟迈着醉步走了过来。
  容小盈瞄了他一眼,道:“哟,金胖子,你可别冤枉人。刚才咱们当家的可没笑。要想知道云少侠为何发笑,你自己去问他好了。自凝,我们走吧……”说着,向云寄桑嫣然一笑,拉起还在踌躇的任自凝扬长而去。虽然对卓安婕情有独钟,但那一笑的风情仍令得云寄桑的心怦然不已。
  “金大侠,刚才……”云寄桑还待说些什么。金大钟已连连摇头:“可别叫我胖子什么大侠,大侠那活儿可不是人做的,谁沾谁倒霉。别看乔翼那小子现在这么风光,将来准没好下场。胖子我早看透了,这世道,管住自个儿就成!来,喝一杯?”
  云寄桑不好推却,只得接过他递过来的酒杯抿了一口。饮罢,双眉一轩,赞道:“好酒!”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道:“真的好!醇和协调、绵甜甘冽,果然是名酿!这女儿红怕有二十年了吧?”
  金大钟笑得见眉不见眼:“好小子,原来也是个行家,胖子倒是小瞧你了!
  正好,刚才找小卓不到,陪我喝几杯!“
  云寄桑听卓安婕还没回来,暗暗皱眉,转念一想,和金大钟聊聊也好。毕竟他是老江湖,对这些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了如指掌,说不定还能查探出什么东西来,便爽快地道:“好啊!金兄请!”说着,先在石凳上坐了下来。金大钟则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对面。方慧汀见他刚才和任自凝独自谈话,现在又不带自己找卓安婕,心中不喜,绷着小脸在一边站着。
  金大钟看在眼里,嘿嘿一笑,道:“小姑娘,别生气,胖子这酒可不是人人都能喝的。它有三大妙处,一能活血通脉,二能养脾补气,三能驻容养颜。若是年轻的小姑娘喝了,就是活到七八十岁,脸上也不会有一根皱纹生出来。”
  方慧汀听了,将信将疑地问:“真的吗?”说着望向云寄桑。
  云寄桑微笑着摇了摇头。
  方慧汀便道:“你骗人,我才不上当呢!”
  金大钟把嘴一咧:“别信那小子的,他哪里懂得这酒的神奇之处。这虽说只是女儿红,可里面已经让胖子我兑了雪莲、首乌、肉桂、麝香、珍珠粉等名贵药材,不信你可以喝一口,马上就会有感觉。”
  方慧汀听了这话,又有些动心,瞄了云寄桑一眼,见他微笑不语,便接过酒杯,闭上眼睛,猛地灌了一口。
  “啊!好辣!好辣!咳!”方慧汀眼泪都流出来了,伸出舌头用小手拼命地扇着。样子可爱又可笑。
  “哈哈!怎么样,胖子没骗你吧!感觉如何?”金大钟大笑道。
  “骗人!以后阿汀再也不信你了!”方慧汀委屈地道。
  “金兄不过和你开个玩笑而已,来,坐下来喝杯水就好了。”云寄桑安慰着她。四下看了看,亭内却没有水,心中一动,跃出亭外,折了一片肥大的芭蕉叶子,卷成杯形。轻轻在树上按了一掌,存积的雨水淅沥而下,他伸长手臂四处接着,不一会儿便举着满满的一杯水回到了亭中,对着方慧汀道:“给,喝吧……”
  方慧汀接过了这墨绿色的杯子,触手处只觉清凉柔软,透明的雨水在杯里荡漾着,很是惹人怜惜。便浅浅地喝了一口,不知怎地,竟然觉得这淡淡的雨水中竟有一种甘冽的深味。她翻起长长的睫毛偷偷瞄了云寄桑一眼,唇边露出了一丝羞涩的微笑。
  云寄桑没有留意她的反应,向金大钟笑道:“金兄,这么好的酒,可是你自家酿的么?”
  “胖子我可没这么大本事,这酒是小铁那个短命鬼窖藏的珍品。他藏了十年,自己一口没喝着,全都便宜了胖子我了。嘿嘿,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金大钟得意地道。
  云寄桑笑道:“原来是铁庄主的酒。”
  金大钟连连摇头:“铁老儿才不好这一口呢,是他大儿子铁渊的酒。这小子人很不错,可惜好人一向命短,三年前就病死了。要说铁鸿来这老儿也够倒霉的,老婆早丧,后来娶个续弦没几天又投河了,然后是大儿子病死,儿媳妇重病缠身,现在又轮到他自己被人下毒翘了辫子,也不知道他到底造了哪门子的孽,倒霉事儿全落在他一个人头上了。”
  云寄桑想到这起霸山庄之中竟有这么多的愁云惨雾缭绕着,心内不由黯然。
  想问那位续弦为何投河,又觉不妥,猛然又想起一事,问道:“铁庄主和苦禅大师他们的交情如何?”
  “屁的交情,咱们几个老家伙只是当年出道的时候差不多,出身响亮,身手也够硬,年轻人敢闯敢干,所以也煊赫了一阵子。那时候江湖朋友们都看好咱们几个,叫咱们什么”神州五杰“。不过后来也就是那么回事儿,都没什么太大的作为,这辈子也就这么混混噩噩的过去了。铁鸿来算是有出息的,打过倭寇,还创立了这么个起霸山庄。白蒲和苦禅则是整天呆在他们的师门里,十年八年也难下趟山。冷闰章和我一样,子承父业,被家里那一大摊子事儿捆得紧紧的,想动动窝也难。”
  “那么说,你们几个很少聚在一起?”
  “可不,他们几个没一个能喝酒的,和他们混在一起有什么味道?我倒是到冷闰章那里住过几天,他那里的梅花烧味道简直能淡出鸟来,我可喝不惯。”
  “那其他人呢?”
  “苦禅和白蒲当年的交情好像不错,两个人常常一起切磋武学。不过到后来总是因为少林武当哪家的功夫更厉害而大打出手,好在没闹出什么乱子。冷闰章则和铁鸿来有些来往。但是自从十五年前的雁荡山逐魔大会后也就不朝面了。”
  “难道一次并肩行道的机会都没有么?”云寄桑不死心地问道。
  “要说有,那就应该是逐魔大会了。你也知道吧,那次大会几乎汇集了全部的白道精英,咱们五个当然也少不了。雁荡一战,虽然白道精英尽出,人数比魔教多了一倍,可还是被人家拼了个两败俱伤,谁也没占着什么便宜,所以这档子事儿也没什么好提的。”
  “这其间你们五个人是否合力杀了某个魔教高手呢?”
  “没有!”金大钟醉眼一番,“你小子该不会以为是魔教中人为了当年的事儿来寻仇的吧?没影儿的事儿。咱们五个虽然都出手了,可我们没在一起,胖子我和冷闰章帮着守显胜门,那狗地方地势不好,两边儿几百个人拿着暗器对射,鬼知道谁把谁射死了。白蒲,苦禅,铁鸿来他们守的是后山,这三个笨蛋更不顶事儿,瞪着眼让那个魔教十护法之一的大淫魔迟百城跑了,到头来连一个虾兵蟹将也没捞住。就这种战绩,也值得让魔教的人来寻仇?别把我的大牙笑掉了。奇怪的是迟百城逃脱后也再未现身江湖,莫非这魔头转了性?这家伙的西藏欢喜禅功夫专坏武林侠女的贞节并吸取她们的元阴功力可谓罪恶滔天,老冷的女儿被奸杀后又被分了尸不过听人说好像死前曾被欢喜禅吸取过元阴和功力,莫非是迟百城重出江湖找他们报仇?可又何必要等上十五年?”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云寄桑喃喃地道。
  “你问我?我问谁?”金大钟斜眼睨着他道,“我就知道我的干儿子被他天杀的雌雄香煞杀了,他是个老老实实的酒店伙计,没招谁没惹谁,要报仇,冲着我金胖子来好了,找一个普通老百姓算什么能耐。要是让老子逮住那对狗男女,非摘了他们的脑袋做马桶不可!”
  方慧汀见他说得凶恶,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云寄桑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便拱手道:“多谢金兄指教,寄桑还有事待办,容后再叙。”
  金大钟也不留他,点了点头道:“知道,你小子是要找小卓去对吧?这妮子几天来老是不见踪影,害我想找人喝几杯也不成。本来乔翼那小子的酒量也不错,可他说自己只喝汾酒,娘的,这小子以前大碗的烧刀子下肚也面不改色,不知犯了什么病,迷上这种娘们儿才喝的酒了。得了,待会儿胖子要到湖边钓鱼,你告诉小卓,晚上我请客,咱们几个好好喝一杯。”
  云寄桑笑着答应,和方慧汀一起去了。
  卓安婕的屋子在山庄的西首,两个人一时无话,沿着林中小路默默走着。方慧汀手里还轻轻握着那只芭蕉叶卷成的水杯。
  云寄桑突然问道:“阿汀,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早上你回山庄报信时,大家的情形是怎样的?”
  方慧汀肯定地点了点头:“当然记得。我去叫他们时,首先出现的就是胡总管,他显得很吃惊的样子,但马上镇定下来,还吩咐人到湖边查看有没有外人侵入的痕迹。任帮主和任夫人刚起来,金大叔还没睡醒,是卓姐姐去叫他的……”
  “不,我不是问这些,我是想知道,当时有哪些人不在自己的屋子里?”
  “这个啊……让我想想,嗯……有言森!他当时好像是跟在胡总管身后出现的,还有薛昊,他是从一棵大树上跳下来的,当时还吓了我一跳。对了,还有班坞主,他虽然是从自己屋里出来的。可衣服穿得好好的,脚上的靴子还有水迹,不像是刚起来,到像刚从外边回来的样子。”方慧汀回忆道。
  “言森,薛昊,班戚虎……”云寄桑喃喃念着这几个名字,又开始捻起中指。
  虽然查问出了一些情况,可一切问题非但没有明了,反而变得更加模糊起来,似乎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沾了嫌疑。
  方慧汀伸长脖子看他沉思的侧影,眨了眨眼,问道:“那只老虎该没有嫌疑吧,我看他那人粗粗的,不象是凶手啊。”
  云寄桑乐了:“好啊,你倒说说看,凶手该是什么样子的?”
  “凶手么……”方慧汀眼睛向上看,用娇嫩纤白的食指点着自己的下巴,“应该是一脸的阴森,显得很神秘,总是穿着黑衣服……”
  “嘿,你说的不正言森么?”
  “我看他不象好人!好人哪有那个样子的。虽然那个薛昊也一句话不说,但他就不像坏人。”方慧汀认真地道。
  “那你说,班戚虎是好人么?”云寄桑笑问。
  “嗯,说不准。不过他人傻乎乎的,挺好玩。”方慧汀的嘴角露出笑容。
  “当年论刀大会上,他拿他的破山刀让家师品鉴,因为那把刀杀气太重,充满邪意,家师就把它毁了。结果班戚虎当场晕倒。”云寄桑淡淡地道。
  “哈!真想看他可怜的样子。”方慧汀乐道。
  “可怜?”云寄桑轻笑了一声,“家师后来对话我过,班戚虎这个大块头表面粗豪,实则城府颇深。当时若非晕倒,他便只有向家师挑战这一条路。而那样一来,只能自取其辱。所以那实在是那时最好的选择。”
  “他那么聪明吗?”方慧汀惊讶地问。
  “若真是愚鲁之人,又怎么能当上洞庭三十六坞的坞主?那不是顾先生么?”
  云寄桑突然道。
  方慧汀抬头一看,正是顾中南提着药箱,缓步踱了过来。忙扬手招呼道:“顾先生!”
  顾中南见了他们,面露微笑:“年轻人游兴就是好,你们两个这又是去哪里?”
  “我们去找卓姐姐,晚上一起去吃金胖子正在钓的鱼。”方慧汀盯着他的药箱,“你又去采药么?”
  顾中南微笑道:“哪里,我刚给少夫人把完脉。”
  “哦,少夫人病情如何?”云寄桑关切地问。
  顾中南叹道:“陈年旧疾,她百脉郁结,调理不顺。再好的药,也治不了心结缠郁。再这样下去,唉……”他叹息着摇了摇头。
  “少夫人有什么伤心之事么?”云寄桑想起了自己问卓安婕时碰的钉子。
  “还不是为了大公子的早丧,红颜薄命啊……”顾中南目露惘然之色。
  “那她可以再找一个喜欢的人来爱么!”方慧汀天真地道。这样的话说出来实在有些惊世骇俗之感。不过云寄桑却并不惊讶。骊府的府宗李知秋处世一向特例独行,儒家的伦常法理在她眼中常常被视若无物,看来方慧汀年纪虽轻,却也多少受到了熏陶。
  顾中南的神情却有些尴尬,忙顾左右而言他:“刚才我看到卓姑娘刚刚回去,你们去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办。”言罢逃跑似的匆匆走了。
  云寄桑心中正觉奇怪,方慧汀却象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眼睛亮了起来:“云大哥,你说,少夫人会不会喜欢顾先生啊?”
  云寄桑挠了挠头,道:“不会吧,他们年纪差很多呢。”
  方慧汀把小嘴一撇:“年纪算什么,只要两个真心相爱,多大的拦阻也不怕!
  就象任帮主和任夫人那样,历尽艰难,终于可以在一起。“她的眼中露出憧憬之色,显然任自凝和容小盈的爱情故事对她来说就是一个最动人的梦想。
  云寄桑看她那陶醉的样子,也不敢笑她,想着顾中南的神情,心中也不免有些疑惑。
  卓安婕住的地方在东南角,与少夫人的宅邸相邻,再往东则是乔翼的居处。
  这一带建筑要少得多,清溪潺回,竹林掩映,显得分外幽静。两人沿着一条白色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向前,不一会儿便看到了卓安婕所在的房子。
  猛一看,那分明是一座山村民居。但柴扉不开,炊烟缭绕,青苔满地,趣意盎然。方慧汀老远便大声喊道:“卓姐姐,我和云大哥看你来啦!”
  云寄桑还是头一次来这里,不由四下打量着这间院子。虽然院子不大,可石碾,辘轳,陶瓮,簸箕,石畚炉等农具一应俱全。屋子是原木所建,上覆茅草,古朴而雅致。地上铺着黄沙,上面几行浅浅的脚印记录着主人出入的痕迹。在一些脚印中,露出了血滴似的细小红点。云寄桑心中一震,长吸一口气,定神仔细看时,原来只是一粒粒红色的泥土而已。他吁了口气,暗恨自己的疑神疑鬼。
  这时,茅屋的门缓缓打开,身着青色碎花便服的卓安婕微笑着迎了出来。转眼间方慧汀已经投入了她的怀抱。云寄桑看着两人亲热,心中有种难言的轻松。
  此时此刻,他最信任的便是她们两个人了。
  三个人进了屋,首先引起云寄桑注意的便是桌上的一青一黄两个酒葫芦。那两个葫芦静静地立在那里,很有些古朴的憨态。他记得从第一次见卓安婕时,她的腰间便挂着这样两个葫芦,每当她迈起那悠然的步子,两个葫芦便在她纤长的腰间摇摆碰撞,很是活泼。当时他痴痴的盯着这对葫芦,卓安婕知道他喜欢,还摘下那个青色的葫芦给他玩。从那时起,他对这位洒脱飘逸的师姐便始终不能忘情。那一年,他十三岁,卓安婕十九岁。
  方慧汀见他望着桌上的两个葫芦出神,心中奇怪,试探着叫他:“云大哥,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云寄桑笑了笑,问卓安婕道:“师姐,这青葫芦里还是当年的那种酒么?”
  卓安婕微微一笑:“打开闻闻不就知道了?”
  云寄桑等的就是这句话,上前抓起葫芦颠了颠,对她笑道:“好家伙!怕没有二斤重?师姐的酒量又长了。”说着,拔开塞子,一股若有若无的酒香顿时扑面而来。香气虽淡,可直入肺腑,仅是闻着,便有醺然之感。
  一边的方慧汀耸动着鼻子,连道“好香!”又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酒,这么香?”
  “这酒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云烟过雨……”云寄桑轻声道。
  “云烟过雨……”方慧汀喃喃地重复着,渴望地望着卓安婕道:“卓姐姐,阿汀能尝尝么?”
  “当然,我给你找个天青瓷的杯子去,喝这种酒,最好就是用这种杯子。”
  淡淡的雾气在青得透明的杯中升腾起来,在夕阳下闪动着一种梦幻般的颜色。
  方慧汀张着小嘴,捧着那一杯酒左看右看,却不忍心喝下去。
  “再不喝的话,酒气就跑光了。”云寄桑警告道。
  听了他的话,方慧汀才下定了决心似的闭起眼睛,猛地将那口酒灌了下去。
  然后瞪大了眼睛,眨了几下,长长的吁了口气:“吓,好喝……比金胖子的酒好喝多了……”
  “那是自然,胖子的酒怎么能和我的比?”卓安婕笑道。
  “卓姐姐,那个葫芦里装的又是什么酒?”方慧汀好奇地问。
  云寄桑心中一紧,望向卓安婕。事实上,他也不知道那黄色的葫芦里装的是什么酒。
  “那个阿,那是留给我自己喝的苦酒……”虽然卓安婕在笑着,但云寄桑却从那笑容中看到一抹令人心碎的扭痛。他不想看到她这个样子,便问道:“师姐,你对苦禅大师的死怎么看?”
  果然,听到这个问题,卓安婕的神色恢复了严肃:“苦禅大师不会是死在外人手里……”
  虽然非常赞同她的观点,云寄桑还是问道:“师姐何以如此肯定?”
  “你看不出来吧?”卓安婕望向窗外的景致,“这起霸山庄外松内紧,胡靖庵在很多地方布下了暗哨。即使在夜间,外人要想无声无息潜入山庄的杀了苦禅也是决无可能。”
  “暗哨?”云寄桑一愣,随即想到以胡靖庵的精明,若不布下暗哨才是奇怪。
  “那么,师姐的意思是说……”
  “凶手知道暗哨的存在!他借着夜雾避开暗哨,杀了苦禅大师。若非对山庄内的情形极为熟悉,决做不到这一点!”卓安婕肯定地道。
  “会不会他晚上做船到岛的北边上岸,杀了苦禅大师后再离开呢?”方慧汀问。
  卓安婕摇了摇头:“昨夜风浪那么大!要想做船横渡洞庭,从北面险滩登岸,怕是不大可能。”
  “不知这些人中,都有谁熟悉山庄的情况?”云寄桑若有所思地问。
  “陆边,顾中南,班戚虎,他们三人都是山庄的常客,自然知晓。那个言森虽然不清楚,不过看样子和胡靖庵关系密切,说不定也知道。乔翼是铁鸿来极力拉拢的对象,应该也熟悉山庄的情况。只有任自凝容小盈夫妇以及薛昊金大钟这几个人好像没有来过起霸山庄。”
  云寄桑点了点头,暗思这几个人的情形,想了一会儿,还是不得要领,只有叹了口气道:“我实在不明白,凶手为什么要杀害这几个人。”
  “这是一个谜,不过我看你不需要明白这其中的原因。你只有知道凶手是谁,是怎样杀害冷堡主和苦禅大师他们的就够了,不是吗?”卓安婕淡淡地道。
  云寄桑心中一动:不错,自己何必苦苦执着于找出凶手行凶的动机?只有堪破凶手杀人的手法,便能找出真凶了。只不过要做到这一点也是不易。现在看来,似乎每个人都有些嫌疑,但又都没有确凿的证据。难道只能就此等待下一起凶案的发生?不,一定得主动出击才行。这样想着,他便向卓安婕告辞道:“师姐,我先回去了,阿汀就留在你这里,以免有什么闪失……”
  “不要,阿汀和云大哥一起走。”方慧汀突然道。
  云寄桑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愣了一下才道:“不行,我要去找凶手的线索。你跟着太危险了……”
  “我不怕,你说过我的眼神好,能帮你找到凶手的……”方慧汀固执地道。
  卓安婕笑了:“既然这样,云师弟,你还是带上阿汀吧,我看,这孩子真能帮上你的忙……”
  云寄桑没想到卓安婕也会这样说,只有无奈地点了点头,和方慧汀一起向卓安婕告辞。
  出屋时,方慧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道:“啊,对了,卓姐姐,金大钟说他钓到鱼后晚上由他请客,咱们几个一起喝一杯……”
  卓安婕微笑道:“别信他的,那个胖子虽然最喜欢钓鱼,可一辈子除了水草外,连只蛤蟆都没钓起来过……”
  方慧汀咯咯笑着,出了房门。
  云寄桑抬头望向天空,夕阳已逝,黑暗无声无息的笼罩了大地。
  浓浓的雾气如同噬人的噩梦,再一次的乘着夜色向起霸山庄卷袭而来……
  小湖的东北角,一座木制的钓台临湖而立。
  金大钟早就瞄好了这个地方,夕阳西下的时分,正是鱼儿咬钩的绝妙时机。
  甩开钓竿,他翘起肥肥的二郎腿,开始哼起小调来:“二月里那个山花红遍野哟,三哥哥采药到了南沟,妹子你的脸蛋水灵灵的嫩哪……”
  粗哑的嗓子在寂静的湖边回响着。
  夜鸟惊飞,浓浓的白雾轻轻随着脚步声飘散,一个孤冷的身影幽灵般的穿过树丛,向着湖边的金大钟的背影不断靠近。
  哼着小调的金大钟猛然停了下来,转过头来,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那个人,随即放松下来。
  “哦,是你啊,吓了胖子我一跳!待会儿等胖子钓上来条黄鳝,就那它下酒,怎么样,要不要一起来?”他又转过头去,聚精会神地望向鱼漂,继续哼起小调来。
  那个人没有说话。
  一寸一寸,两只满是褶皱的手从长袖中伸了出来。
  黑暗中,涂着厚厚脂粉的惨白双手轻轻地颤抖,散发着恐怖而死亡的气息。




  第八节

  卓安婕所住的茅屋的南面是少夫人的居所,双层的小楼挑月檐下挂了几只精致的紫铜风铃。此刻,正在微风中叮咚的响着。方慧汀听得入迷,一时也脚步也慢了。云寄桑一个人低着头还在反复回想着案发时的情形,比较着各人的可能性。
  那原本紧挨着的身影越来越黯淡,两个人也渐渐拉开了距离。蓦地,一声寒鸦啼叫,孤号如泣,方慧汀惊醒过来,忙紧赶了几步,随在云寄桑的身边。
  云寄桑愣愣地抬起头来望了她好久,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又是晚上了。”
  “啊?”方慧汀的心恍惚了一下,在云寄桑这一句话说出后,似乎每片树叶的簌簌声都混杂着低碎的私语,每块假山东后面都隐藏着冷峭的黑影,那雾气更像死亡的帷幕,一切都吻合黑暗中的剧本,尽情渲染着戏中角色那内心深处的恐怖。
  云寄桑搓着中指踱了踱去,然后猛地停住脚步。
  “我要把大伙召集起来。”
  “什么?”
  “这样各自为战,会让凶手继续得逞。要是在寒露之前都可以相处一室,凶手便再难得手。即使凶手是外来的,大家合力,也更容易对付。”云寄桑的语气中充满了决断的意味。
  “嗯。”方慧汀用力点头,“那我们赶紧找胡总管去,他就住在卓姐姐的南面不远。”
  云寄桑转身向南,快步而行:“我们得赶快,我现在元窍搏动,也许又会出事了。”
  “元窍?”方慧汀不明所以地问,“那是什么?”
  “我修的是六灵暗识之术,元窍就是六灵元气的居所。元窍不安,就是六识中的意识在警告我。说来惭愧,因为好吃,六识之中,我练得最拿手的倒是舌识。
  耳识也可以,身识和鼻识则只是说得过去。意识则只刚入门而已。最差的是眼识,师父经常说我太过以己度人,情发于外,不能守心。所以也没有识人之明。要是我师父在这里,以他老人家的功力,必能一眼就分辨出真凶。可惜他现在终日为国事民生操劳,对于江湖上的是是非非,已经不放在心上了。“云寄桑叹道。心中又是一动,师父派我来这里,是否有让我修炼的意图?难道他老人家已经知道这里将要发生什么而故意不加阻止?可这样的事情也可以拿来作为历练么?不,不会。师父不会是拿人命来开玩笑的人。恍惚中,他似乎又看到了师尊公申衡那双睿智而深澈的双眼……
  离胡靖庵所住的小楼还远,云寄桑便听到一种沙哑的呻吟声。那声音虽说刻意压抑,细若蚊鸣,但仍旧逃不过云寄桑的六灵暗识。他正想仔细听时,方慧汀已经在一边用清脆的声音大声招呼了。
  “胡总管!胡总管!”
  那呻吟声立刻停止了。
  随即,胡靖庵那清朗的声音问道:“谁啊?”
  虽然是短短的两个字,可六灵暗识还是令云寄桑捕捉到了话音中那稍纵即逝的一丝慌乱。
  “是我啊,方慧汀,还有云大哥,我们找你有事商量。”
  “哦,是方姑娘和云少侠,请稍后,胡某这就出来。”那声音显然又恢复了平时素有的镇定。
  云寄桑闭紧双眼,双耳的耳翼轻轻搏动着。于是,那十丈外小楼中那窸窣的声音便在收纳后被千百倍的放大,再在他的脑海中清晰的定格。
  穿衣声,而且,有两个人。
  以胡靖庵的身份来说,收有姬妾是毫不奇怪的事情。他会紧张,就意味着他身畔之人的身份极为特殊,特殊到他不想让人发现。那是什么人?
  “云少侠,找我有事么?”穿着青布团云直身的胡靖庵一脸笑容地迎了出来。
  那种从容浑然无缺,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慌张的痕迹。听了云寄桑的想法后,胡靖庵想了想,点头道:“云少侠言之有理,胡某这就派人去召集大家,我们就在胡某这洗雨堂汇合。”
  “既然如此,事不迟疑,我和胡总管这就分头去找如何?”云寄桑紧接着说。
  胡靖庵微微一愣,道:“好吧,住在西边的人由云少侠和方姑娘负责,胡某负责召集东面的。”
  云寄桑更不迟疑,答应一声,便和方慧汀向西而去。
  山庄西面区尽头的沁梅居住的是任自凝容小盈夫妇,他们的东边是顾中南的所住的问菊斋和陆边所住的秋澜阁。再往南,是金大钟的暖冬园,往北,便到了云寄桑的听雪楼。从薛昊所住的醒雷堂开始,都算作山庄的东面,从西往东依次是方慧汀所住的响蛙廊,班戚虎的闻涛堂,言森的幽竹居,胡靖庵的洗雨堂,少夫人的桃花馆,卓安婕的禾香坊。最东面就是乔翼的杨柳斋。
  云寄桑和方慧汀首先赶到的便是薛昊的醒雷堂。朦胧的雾气中,两个人在外面大叫了薛昊几声,里面却没有任何动静。云寄桑想起她说过的薛昊不在房中,而在树上躲着的话,不由向一边的两边森森的古树上望去。
  “你们找我?”随着一个冷冷的声音,高处树荫的暗处,露出了薛昊的身影。
  云寄桑被他吓了一跳,有些没好气地道:“薛兄,这个时候,你躲在树上做什么?”
  “看戏啊!”薛昊淡淡地答道,向东面扬了扬下巴,“那里,可是每天都有好戏上演呢……”
  “什么?”
  “没什么。你们找我有事么?”
  一面揣摩着薛昊话内之意,云寄桑一面说出了自己让大家集于一处的想法。
  “这个法子倒是不错,虽然那样做就没有好戏看了……”薛昊静静地道,“好吧,我马上就去。”
  直觉到薛昊了解了某些自己尚未知晓的内情,云寄桑低声问道:“薛兄,你对雌雄香煞的真相有什么看法?”
  “我?我对他们的事不感兴趣。”薛昊的嘴角轻轻一撇。
  “什么?你不是为你的未婚的妻子来报仇的吗?”方慧汀忍不住问道。
  “那样的亲事不过是父母之命而已,我们两个人虽有婚约,却依旧是陌生人。
  我既不知道她的为人如何,为什么又非要替她报仇不可?“薛昊冷峻地道,”我薛昊的剑,从来只为天下孤苦无依的善良百姓而挥,而不是为了自己。“
  方慧汀望着他凛然的眼神,嘴唇嚅动了一下,终于没有说什么。
  “然则薛兄此次来到起霸山庄,又是为了什么?”云寄桑皱眉道。
  “寻宝……”
  “寻宝?”
  薛昊孤傲的唇边露出一丝冷笑:“你没想到吧,对某些人来说,这起霸山庄之中正收藏着让他们梦寐以求的无价之宝。”
  云寄桑正要再问,远远地,一声凄厉而绝望的惨叫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云寄桑反应极快:“在北面,大约二里左右。”说完当先向惨叫所发的方向奔去。薛昊和方慧汀紧随其后。
  在重重林木中沿着青石小路奔出了百余丈,夜风扑面,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暗蓝的湖水在浓浓的夜雾中,正奏响叠荡的韵律。显然,那惨叫声就是湖对岸传来的。
  “出了什么事?”不远的地方传来惊讶地喊声。
  “是顾先生么?”云寄桑高声问道。
  “是我,我刚上塌,就听到惨叫声,哦,陆堂主,你也来了……”
  “我怕顾先生出事,就赶过来了。”果然,是陆边的声音。
  “那边是云少侠么?我们夫妇这就过来。”更远的地方,传来容小盈那柔美的声音。
  不一会儿,几个黄红色的光点在雾气中开始向这边移动。显然,是容小盈他们找到了火把。等到走至近前,云寄桑才得以看清各人。这几个人都不愧是江湖上成名高手,虽然事出突然,但都神色镇定,并没有慌乱之态。
  “我们现在过去么?”顾中南问道。
  “不错,我估计胡总管已经带人过去了。我们大家快一点……”说完,云寄桑当先而行,沿着湖边向东行去。
  雾气实在太大,丈余外便目不视物,众人虽都有轻功在身,但却不敢施展,只有借助火把的光芒摸索着前进。一直走了一柱香的功夫,才来到湖的北岸。远远的,便见到一片通明的灯火,看来至少亮起了几十只灯笼火把。待到近前,才发现除了胡靖庵,卓安婕,乔翼等人外,还多了二十多名精壮大汉,显然,都是胡靖庵在山庄内所留的好手。熊熊的火光下,所有的人默然不语,正望着湖边的什么东西。
  云寄桑分开人群,走了进去。只望了一眼,便合上了双目。
  方慧汀颤声道:“是金大叔……”
  虽然有红叶掩盖着,可粗胖的身躯让人一见便认出了尸体的身份。
  “我们赶到时,就是这个样子……”胡靖庵低声道。
  卓安婕默然解下自己的那个青色的酒葫芦,向地上被红叶包起的尸身轻声道:“胖子,这是你最喜欢的酒。”然后将那整葫芦的云烟过雨全部淋了上去。
  一边,方慧汀已在轻声抽泣。
  云寄桑深吸一口气,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在言森身上略停一下,又问胡靖庵道:“班坞主呢?”
  “来了!来了!”随着话音,班戚虎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老班刚才上茅房去了,怎么了,谁又出事了?”
  云寄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突然道:“和寄桑一起过来的除外,各位,请说一下刚才惨叫时自己所在何处,又有何人见证?”
  胡靖庵等人互相望了望,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我一直在自己的房里,没有人见证。”首先说话的是卓安婕。云寄桑感激地望了她一眼。
  “我可以为卓女侠见证,当时我看到她送云少侠他们出去,然后便再也没有出过屋子。”乔翼坦然道。
  “然则谁又可以为乔大侠见证?”陆边冷冷问道。
  “这个靖庵可以作证,惨叫传来时,我正和乔大侠在一起……”胡靖庵抢着道。
  云寄桑盯着言森道:“不知谁可以为言先生作证?”
  “啊,是这样,找乔大侠之前,我已经先到言兄那里打了个招呼。”胡靖庵又道。
  “这么说来,只有老铁没证人了?那又怎么办?总不能让茅坑里的屎尿开口说话吧?”班戚虎气乎乎地道。
  “我可以为你作证……”薛昊冷冷地道,然后转向云寄桑,“我在树上看到他了。”
  班戚虎愕然不语。
  云寄桑轻轻一笑:“这么一来,大家就都有证人了。好啊,真是……太好了……”
  他的目光转向浓雾中的湖面。夜雾缭绕,他看不清任何东西。
  “云大哥,你看那里……”方慧汀突然指着西北方向道。
  众人随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云寄桑毕竟身怀六灵暗识之术,定睛看了一会儿,失声道:“是火光……”
  “什么火光?老班怎么没看到?”班戚虎嘟哝着道。话音未了,他便愣住了。
  一道细细的火光在夜幕中蜿蜒而行,直向他们所站之处蔓延而来。
  不待有人说话,众人已纷纷向前迎去。
  那道火光曲盘如蛇,前进得甚是迅速,转眼间便到了他们眼前。然后竟似有生命一般,在离他们十几丈的地方忽而停住。
  云寄桑赶上前去,俯下身子闻了闻,皱眉道:“是火油。”
  “我们快去看看,是谁在点火……”胡靖庵略显紧张地道。
  一阵颤栗,云寄桑的身子如同浸入雪水中,皮肤蓦然绷紧,不安感在内心深处泛起冰冷地波澜。他知道,这是六灵暗识中的意识在警告自己危险的逼近。自从修炼六灵暗识以来,这么强烈的感觉还是第一次。
  “云大哥,你怎么了?”耳边响起方慧汀天真的声音。
  “哦,没什么。”云寄桑茫然地道,随即又醒悟过来,“阿汀,呆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不要离开我身侧三尺以外,知道么?”
  方慧汀用力点了点头,不仅没有害怕,反而脸上露出喜色。
  云寄桑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走吧。”
  长长的火线在缥缈的雾气中恍惚不定。火把的光芒在这浓湿的雾气中也显得异常的黯淡,将众人的面色映照得明暗不定。一群人如同一支游魂组成的队伍,沿着一条通向幽冥的鬼路缓慢的前进。
  云寄桑拉着方慧汀冰凉的小手,小心翼翼地跟在队伍后面。他并非害怕,而是方慧汀在众人中是功力最弱的一个,一旦出现意外,在后面也来得及反应。尽管如此,他警惕的目光也不时地从两边的树林中掠过。六灵暗识提到十层,默查四周的动静。
  在沉默的行进中,一个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吸引了云寄桑的注意。他循声望去,发现那人竟然是陆边。不止是呼吸,他的额头不知怎地,竟然布满了冷汗。
  “陆堂主,你怎么了?”云寄桑低声问道。
  陆边勉强一笑:“不知怎地,肚子有些痛,大概是吃坏了东西。待会儿找顾先生要点药就好了。”
  云寄桑点了点头。
  “好像到了……”方慧汀紧张地道。
  即使她不说,云寄桑也已经知道了。
  不远处,熊熊燃烧的尸体便是火线的尽头。它是被铁链挂在一座高高的门楼上的,火焰太大,很难说它是谁的尸体。它的上面还挂着一块匾额,火光下,隐约可见上面的四个金色大字:“德遗宗嗣”只是此刻,这块匾额也开始燃烧起来了。
  门楼的后面,苍松翠柏间,是一片片起伏的坟丘。
  胡靖庵象发现了什么似的,突然抢前几步,望着正在燃烧的尸体道失声:“是庄主的尸身!”
  “是铁庄主的?”容小盈讶然道,便转向任自凝:“自凝……”
  任自凝点了点头,飞身跃起,人在空中时,剑光一闪,铁索立断,那燃烧的尸身重重地跌落。
  胡靖庵上前几步,仔细看了看,肯定地道:“不错,是庄主的尸体,手上戴的那颗祖母绿戒指是我亲手给他带上去的。”
  “雌雄香煞为什么把铁庄主的尸体悬挂在这里烧起来?”容小盈皱眉道。
  “娘的,这杂种肯定是在向咱们示威!”班戚虎向地上重重地吐了一口。
  “不……”云寄桑向坟地四周缓缓望着,那种不安感越发地强烈,简直就象激烈地鼓点在他的大脑中轰鸣一样,“他们是在引我们来,引我们来这里……”
  “他们引我们来做什么?”顾中南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
  喘息的声音越来越重,越来越快。
  “陆堂主!”顾中南失声道。
  “呃……呃……”陆边抱住自己的喉咙,痛苦地单膝跪倒。
  “陆堂主,你怎么了?”胡靖庵忙过去扶住他。
  陆边突然猛地挣开他,疯了一样撕扯着自己胸前的衣服。破碎的布片四散飞舞,他的胸膛转眼间已裸露在众人身前。
  容小盈秀眉微皱,但转眼间便望着他的胸膛瞪大了双眼。
  那结实的胸膛上,正有无数个拇指大小的圆球在皮肤下不断迅速蠕动着,有一些更向着颈部攀去。
  “啊……”陆边痛苦地怪叫了一声,试图着用双手拍击胸前的圆球,但只拍了两下人便已经昏迷倒下。
  “大家快分火把!每人手里都要有一枝!”云寄桑大声叫道,从一个庄丁中抢过一枝备用的火把点燃。
  “那是什么?”容小盈颤声道。
  “那是……”
  陆边的喉咙一阵怪响,口鼻突然猛地张开,数百只金色的亮点嗡鸣着从中呼啸而出!
  这一刻,连云寄桑的声音也充满了恐惧之意。
  “金蚕蛊!”




  第九节

  茫茫雾气中,铜钱大小的蛊虫振动着翅膀,在空中划出不规则的曲线,如同一团金色的暴雨向众人袭来!首先做出反应的是顾中南,他将手中的火把一振,在众人前划出一道扇形的弧面,那些蛊虫便嗡地一声四散而去,却又兜了个圈子,从侧后方飞了过来。站在那里的薛昊有样学样,将自己的火把一晃,又将蛊虫逼开。
  “它们只怕火,我们大家聚在一起,千万不可散开!”云寄桑高声叫道。
  不待他多言,胡靖庵已一声喝令,所有持着火把的手下飞快地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将蛊虫拒于圈外。没有火把的人则手持兵刃,站在圈内。
  班戚虎是一坞之主,见他将手下指挥得如臂使指,不禁赞道:“好啊,老胡,真有你的!”
  胡靖庵笑了一下,只是火光之下,那笑容极是勉强。
  蛊虫似是知道火把的厉害,化做一条淡淡的金带绕着众人疾飞。速度之快,目力难辨。火圈中的每个人都神情凝重,心头紧张。
  林中只余下蛊虫飞行的嗡鸣声和火把霍霍的燃烧声。
  金蚕蛊,苗疆蛊虫中最凶残恶毒的一种。苗人以五毒掷罐内,令其互相残杀,年余后得蛊虫一只,而后存于香灰中,早晚再用清茶、馨香供奉。用时只需让人服下香灰即可,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中蛊者七窍流血而死,口鼻间有蛊虫涌出,正如方才陆边的死状。
  这些新生的蛊虫虽不如母虫般可杀人于无形,却牙齿锋利,速度极快,最喜食活人内腑。每能破肤而入,食人内腑,因而较母虫尤为可怕。众人虽久闻其名,却第一次得见这凶毒之物。
  云寄桑忽然觉得空中飘过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这气味淡极,若非他修习过六灵暗识别,定然无法闻到。香气甫一入鼻,已觉一阵眩晕。他心中一动,叫道:“大家小心,摒住呼吸,有迷香!”话方一出口,外围的几个起霸山庄的高手已晃了几下,软软地倒了下去。火圈顿时开了一个大大的缺口,数百只蛊虫一声厉啸,蜂拥而入。
  众人立时大乱,很快已四下散开,变成各自为战。有人奋力舞起火把,没有火把的则挥动兵刃,可这蛊虫飞得实在太快,绝大多数兵刃根本沾不到它们的边儿。黑暗中不时有惨叫声传出,更多的人因为吸入毒香而无声无息地倒下。蛊虫噬咬人体的声音此起彼伏,空气中泛着刺鼻的血腥味。
  云寄桑一见阵势被破,心中已在暗骂自己糊涂。若是凶手在众人之中,想要破坏阵势,实在是易如反掌。早该分散御敌才是。此时已不及多想,一把拉住身边的方慧汀,大声道:“不要离开我身边!”手中火把一挥,数只迎面而来的蛊虫嗡鸣着避开。方慧汀本已被眼前惨酷的场面惊得浑身发软,被他握住手后,不知怎地,登时勇气大增,将手中的火把舞得霍霍生风。
  云寄桑焦急地将目光投向混乱的人群,他看到胡靖庵叱喝着手下,试图重新将他们聚拢;任自凝和容小盈夫妇背靠着背,全力抗拒着袭来的蛊虫;班戚虎手中没有火把,将手中的金刀舞得风雨不透;薛昊却持着两只火把,轻轻松松地变避开蛊虫的袭击;顾中南一边舞动火把闪避蛊虫,一边不时停下来照顾倒地的伤者;言森和乔翼两人都没有火把,但两人均内力深厚,双掌起处,劲风凛冽,蛊虫不能近身。他看到了所有的人,却找不到他最想见的那个身影。
  一个被蛊虫咬到的起霸山庄的高手双手捂着喉咙,口中发出嗬嗬之声,向他们两人冲来。方慧汀见到他高高凸出的恐怖双眼,吓得尖叫一声,躲到云寄桑身后。云寄桑本想发掌将他击开,又觉心中不忍,微一犹豫,那人已冲到身前,急切间伸指一点,封了他的穴道。
  抬头再望,仍不见卓安婕的身影,忍不住大声叫道:“卓师姐……!”
  拉着他手的方慧汀听到这声音,忍不住心中一颤,抬头向他望去。
  缓缓地,背后响起一个慵懒的声音:“这么大声叫我干吗?吊嗓子么?”
  云寄桑心中一喜,转过头去,只见卓安婕正在他不远处,熊熊火光中,白衣飘佛,长剑斜分,说不出的悠然自如。
  一只蛊虫嗡地一声从侧面向卓安婕飞去,还不待云寄桑警告,卓安婕手中长剑一拂,那只蛊虫已“啪”地在空中被震成碎末。云寄桑看得清楚,这一剑看似简单,但实在蕴含了极高明的静宗心法,才能后发先至,击中蛊虫。
  “放心,这区区的蛊虫还奈何不了咱们,我倒是担心凶手另有毒计。”卓安婕神情凝重地道。
  云寄桑点头道:“是,不过雾气这么重,他的毒香威力有限。”
  卓安婕缓缓摇头:“未必就是毒香……”
  正说话间,东南角上一阵骚动,惨叫不断,十几只火把一只又一只的熄灭,场中顿时阴暗了不少。
  方慧汀惊问道:“那是什么?”
  云寄桑心头猛地一颤。
  这一瞬间,他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不仅景色明亮了许多,连所有人的动作都似乎慢了不少。他甚至可以看清空中那一只只蛊虫飞行的轨迹。
  心中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危险激发了自己生命的潜能,使六灵暗识猛然进入极限。
  他的心灵集成一点,全心全意地感受着前方的一切。
  就在这刹那间的静谧中,他感受到某种莫名的危险。
  虽然看不见,可的确有什么,什么东西在黑暗中以极高的速度迎面而来!
  “大家趴下!”他高声大叫道,拉着方慧汀首先伏到地上。卓安婕也毫不犹豫地跟着伏下。就在他们俯身的一瞬间,头顶一声轻啸,似乎有什么东西掠了过去。
  话音未落,他们身后的两个人头颅猛地凭空飞起,手中火把也断为两截掉在地上。微弱的火光中,那两个滚落的头颅上茫然的神情仍是清晰可见。
  这景象实在太过诡异,连卓安婕也勃然变色。
  刚才只要云寄桑的反应稍微慢一点,掉头的便是他们三人。
  此刻,其余的人已应声趴在地上,坟场中林树苍郁,草木繁盛,一时彼此间谁也无法看到对方。“嗖嗖”破空声连响,零星的几只火把也被暗器熄灭,坟地内顿时一片黑暗。脚步仓猝地响起,显然是有的人妄图趁黑逃出险地。但那些人还没走出几步,蛊虫便一拥而至,顿时又是一阵惨叫。
  “阿汀,注意屏住呼吸,蛊虫只对活人感兴趣……”云寄桑压低了嗓子道。
  他已不敢向刚才那样大声警告,以免再受袭击。此时既有蛊虫择人而噬,又有神秘的凶器杀人于无形,更不要提随时会飞来的毒香和暗器了。面对着这劣无可劣的情况,云寄桑心中电转,却始终想不出脱困之策。焦虑之中,又忍不住向卓安婕望去。只见这女剑手手拄长剑,半坐在地上,神态轻松,虽在危急之即,仍不改自如之态。他的目光描向她的腰际,两个葫芦仍逍遥地挂在那里。心中一动,向卓安婕道:“师姐,酒葫芦给我!”
  卓安婕不假思索地将那只青色的葫芦扔给了他。云寄桑一把接过葫芦,挺身而起。
  方慧汀惊道:“云大哥,不要,太危险了!”
  云寄桑目不斜视地道:“阿汀,我会燃起火折子,你一定要趁机看清那斩人头颅凶物的到底是什么!然后再给你卓姐姐发信号,明白了么?”
  “可是,云大哥……”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看出来!”
  方慧汀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双眼紧张地注视前方。
  云寄桑咬开葫芦的塞子,运起内力,将半个葫芦的酒吸入喉咙,然后从怀中掏出火折子,迎风一晃。
  火折子在眼前燃起,将他年轻的脸照得忽明忽暗。火光闪处,他的身形立现,顿时将四周的余下的蛊虫引了过来。云寄桑闭合双目,展开六灵暗识中的耳识,全力辨认那些蛊虫的轨迹和数目。
  在他的耳中,蛊虫的嗡鸣轰响若沉雷般响亮。“三十六,不,三十七,三十八只!”他猛地睁开双眼,对着蛊虫飞来的方向张开口用力一喷。经过火折子的烈酒化作一团熊熊的火焰,将迎面而来的一团蛊虫裹入其中!
  凡是蛊类,无不怕火,这些金蚕蛊更是抵挡不住,稍一沾火光中纷纷落地,挣扎难起。余下的几只也在惊恐的鸣叫中四散而逃。
  云寄桑一击成功,但心内毫无欢欣之意。他明白,卓安婕的话不错,对他们来说,真正可怕的不是蛊虫,而是那无影无形的神秘杀手。
  方慧汀瞪圆了秀目,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芒,一眨不眨地望着那黑黝黝的前方。她不仅天赋禀异,目力超人,七岁时便可看出十丈外飞过的蜜蜂是雌是雄,而且兼过目不忘之能,只要被她见过一次的物品和人,无论过了多久,还和当初一样记忆犹新。骊府的府宗李知秋更是千辛万苦求到万年灵乳为她洗目。是以她目力之强,举世无双,这才有了眸燕的绰号。这千钧一发之际,她又能否发挥这神奇的天赋呢?
  “红叶树,杜鹃鸟,罗衫凌乱了。相思花,薄命草,明朝再相邀……”缥缈的歌声自密林深处幽幽响起。坟场内的杂草在夜风中摇曳,朦朦的白雾中,似有无数幽魂飘荡。
  如果换了平时,方慧汀早已吓得闭上眼睛了,可此时却咬紧牙关,按照李知秋教给她的内住之法,以一念代万念,摄心系缘,亦空亦有。于是,在她澄静的心田中,便感受到了那黑暗中悚人的恐怖。那不仅仅是杀戮之气,在这噩梦的更深处,无尽的怨毒和诅咒漩涡般流动着,化作追魂的厉魄,超越了时间和空间,挥起了令人恐惧的复仇之斧。
  方慧汀的娇躯颤抖着,眼泪在眼眶中不断地打着转。在她的记忆中,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凄恻凶厉的气息。在一瞬间,她的身心都已接近崩溃的边缘。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那神秘的凶器无声无息的划破了夜幕,向着手持火折子的云寄桑飞去。
  她清楚地看到了它,更加清楚地知道,这时自己应该向卓安婕发出讯号了,可不知怎地,牙关轻轻打颤,舌头僵硬,无论如何也无法发出声音来。望着火光中犹自耸立不动的云寄桑,她已是急得泪流满面。




  第十节

  在这一刻,方慧汀仿佛坠入了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一般,双目圆睁,死盯着迎面而来的凶器,用尽全身心的力量试图去拼命狂呼出来,可实际上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在这惊心动魄的一刻,白衣一闪,卓安婕飞身而进,长剑疾挥。
  “锵!”地一声,金戈交鸣,仿佛有什么物体在那一剑之下被凌空斩断。
  云寄桑本已绷到了极限的神经骤然一松,双眼一闭,长吁一声,这才如负重释地笑道:“多谢师姐!”
  卓安婕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缓步向前,长剑一挑,已自地上挑起一物。
  “师姐……”云寄桑轻声道。
  “来看看吧,就是这东西差点要了你命……”卓安婕将长剑指向他的面前。
  云寄桑借着手中的火折子,细细看了好一会儿,才左手食指和中指一捏,从剑锋上捻下一物,放在手心细细地瞧着。
  这时,其他人已陆续从草丛中站起身,围了上来。
  容小盈首先皱眉问道:“云少侠,那到底是什么?”
  云寄桑将手摊开,向他眼前一送,道:“你自己看吧……”
  胡靖庵上前一步,看了好一阵,才变色道:“长线……”
  “不错……”云寄桑将手一攥,举回自己的眼前,火光下,一根细得肉眼难辨的长线闪着金色的微芒,“这根不是普通的长线,而是千年冰蚕所吐之丝,又细又锐,一旦注入真力,其锋锐比之刀剑丝毫不逊。凶手就是用它催命夺头,杀人于无形。”
  “可是用这家伙取人头颅的话,要两端发力才成啊?”班戚虎摸着胡子道。
  “正是如此……”云寄桑将手中的线端一震,真力到处,冰蚕丝急震如弦,一个金色的小环划破夜幕,飘曳而至。云寄桑伸手一摘,将它捏住:“这就是冰蚕丝的尾端,从距离上看,当时凶手离我们也不过二十丈左右。”
  “那么,另一端呢?”薛昊在一边冷冷地问。
  “在这里……”不远处,容小盈的声音轻快地道。
  众人扭头望去,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延着断线的另一半走到一片松林的边缘,正持着什么东西向回走。
  “云少侠,这是另一端。不过真奇怪,上面没有栓金环。”说着,她将一根断了的冰蚕丝交到云寄桑手中。
  云寄桑拿着这条断了的冰蚕丝反复看着,喃喃道:“的确奇怪……”
  “会不会是另一个凶手不是用金环,而是将冰蚕丝缠到什么东西上,待到它被斩断后再将那东西抽走的缘故呢?”乔翼在一边沉声道。
  “也许吧……”云寄桑淡淡地道。
  任自凝突然道:“我有一事不解,这冰蚕丝无影无形,我们谁也看不出它的真身,卓女侠却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时,云寄桑也猛然省起,刚才方慧汀明明没有出声指示,可卓安婕仍然及时出剑,斩断了冰蚕丝,的确令人不解,便道:“师姐……”
  “信不信由你,我是看着阿汀的眼神出剑的……”卓安婕淡然一笑,“我想,当时阿汀一定受了什么非同寻常的惊吓,说不出话来。幸好我发现她神态有异,否则……”她用嘲弄的眼神望着云寄桑的脑袋,否则什么,不言而喻。
  云寄桑有些尴尬地挠挠头,突然想起方慧汀,忙向她望去。只见月方慧汀的双眼仍直直地望向前方,一言不发,仿佛对身边的一切都于视无睹。月光下,她那秀丽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心内一惊,忙抢上前去,轻轻扶着她的肩膀,轻轻唤道:“阿汀,阿汀……”
  方慧汀纤挺的身躯随着他的晃动轻轻摇摆着,却始终没有任何的反应。
  云寄桑急了,大声喊了起来:“阿汀,你怎么了?阿汀!”
  顾中南突然走过来,一扬手,银针刺入方慧汀后脑。方慧汀那呆滞的秀目终于出现了一丝生气,她愣愣地望了云寄桑好久,才痴痴地伸出手去,摸了摸云寄桑的脸,突然“哇!”地一声,哭倒在云寄桑怀里:“呜……呜……,云……云大哥,你没有死,没有死,没有死……”
  听她这样不停地说着,云寄桑的心中涌起了酸楚的柔情,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是,我没有死,我们大家都没有死……”
  “对不起,云大哥,我真没用,我明明看到了,我看到了,可我就是喊不出来……”方慧汀声音嘶哑地哭着,瘦小的双肩在云寄桑的怀中颤动着,一拱一拱的,如同一只饱受惊吓的小兔。
  “不,是云大哥不好,我不该逼着阿汀看那样的东西的……”他心中明白,方慧汀的双眼不止是依靠目力,很大程度上和六灵暗识一样,要靠心灵之眼来感触目标。方慧汀那纯真无邪的心灵在接触到凶器的刹那感受到令她无法承受的恐怖,以至身心都接触崩溃的边缘。此刻,云寄桑的心中充满了悔恨。他恨自己没有想到这一点,以至让怀内这善良可爱的少女的心灵受到了难以弥补的伤害。
  顾中南在一边低声安慰道:“寄桑,你别担心,阿汀不过是受了过度的惊吓,我刚才那一针已经让她血气得以归位,待会儿我再给她服下些安神助眠之药,也就不妨事了。”
  “如此多谢顾先生了……”说着,他轻轻点了方慧汀的黑甜穴,将她交到顾中南手中。“师姐,今天晚上你就陪着阿汀吧……”他又向卓安婕道。
  “好,那我就……小心!”卓安婕突然变色急叫。
  不只何时,几只本已散开的蛊虫闻到活人气息,疯狂地向他们冲来。
  以众人的武功,本来并不如何惧怕这些蛊虫,不过距离实在太近,云寄桑还来不及反应,那只蛊虫以撞向他的胸膛,就在他以为自己难以幸免的时候,蛊虫却突然拐了个弯,猛地向容小盈飞去。
  任自凝反应奇快,未见他有任何动作,只是寒芒一闪,那只蛊虫已被劈成两半。寒芒再闪,又闪,余下的两只蛊虫也被凌空斩断。
  众人齐声喝彩,连一向冷漠的薛昊也动容道:“好剑法!石火飞裂电,杀人如雷霆!任帮主的飞电剑的确称得上当世第一快剑!”
  任自凝呐呐地一笑,将长剑归鞘。正想说些谦逊之言,忽然看到身前容小盈的眼神突变。他不假思索,猛然转身,出剑!
  雷霆飞一剑,电光石火间!
  “嗡”地一声,长剑破空将一只蛊虫钉透。那蛊虫在剑尖上稍微挣扎了一下,便嘤然一声,死去不动。
  这只蛊虫本来因受到惊吓而隐在草丛中,这时突然暴起袭人,若是任自凝的反应稍慢一点,便难逃它的噬咬。众人看了他刚才那几剑,还能出声喝彩,此刻却被他这快得不可思议的一剑震慑了心神,再无任何声息。
  云寄桑心中想起了卓安婕刚才斩断冰蚕丝的一剑。若论速度,自然是任自凝远远胜出,可他知道,卓安婕那大巧若拙的一剑实已上窥剑道至境,达到了静宗剑法的极至。可是,她的剑法为什么进步了这么多?一年多前,她的剑法远没有现在高明啊。刚才那一剑,即使是师父,只怕也使不出来……
  “各位,咱们现在仍在险地,还是早些回山庄吧……”胡靖庵略显焦虑地道。
  乔翼点了点头:“胡总管说得没错,此地不宜久留,大家还是赶紧离开,方为上策。”
  于是,一行人留下一地的尸体,带着仅余的几个伤者向起霸山庄走去。
  云寄桑缓缓走着,思绪与步伐一样的沉重。毫无疑问,这一役他们可说是惨败。不但连凶手的影子也未见到,反而折损了近二十名起霸山庄的高手,更搭上了陆边的一条命。而唯一的收获便是识破了凶手断人头颅的方法。即使这样,对于揭穿凶手到底有多大作用仍未可知。他的心头一片混乱,太阳穴嘭嘭跳动,烦躁得想大声吼叫出来一样。心中明白,因为刚才那危急之际,自己的六灵暗识突然超越了平时的极限,然而世间万物,高潮之后必然是低谷,此刻云寄桑正面临着修道中最关键的一步,一个把持不好,六灵暗识便会不进反退,甚至动辄有走火入魔之险。
  “天静以清,地定以宁。万物失之则死,清之则生。”安闲的女子吟哦声好似深秋的流水,在稀疏的竹影中潺潺留过他的心田。
  云寄桑心头一震,头顶如醍醐灌顶,顿时燥热俱退,浑身如置幽林涧户,一片清凉。他知道这句话出自《淮南子。精神训》,大意是说宁静平和是大自然的法则,违背它就死亡,遵循它就生存。他由衷的感激卓安婕的提点。所谓静则神藏,躁则神夭。他之所以心魔丛生,正是因为太过焦虑,被凶手种种恶毒的杀人手法动摇了神智,才会束手缚脚,进退失踞。
  不可以这样下去了。
  遥遥地,起霸山庄已绰绰在望了。几盏孤灯朦朦胧胧地在道路的尽头闪烁,显示着有人正等待着他们归去。会是谁呢?云寄桑猜度着,山庄内几乎所有的人都赶去凶案现场了啊?忽然,一个苍白而娟秀的脸庞在心中一闪。奇异的通透感在心中激荡着,他知道自己虽然没有看到,却真实的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从而在脑海中反映出来。这就是六灵暗识中的意识了。修习此种功法已近七年,他还是第一次清晰的体验到它的妙处。
  随着他们不断前行,灯光越来越明亮,还有百丈左右时,云寄桑便已看到了那个黯淡纤瘦的身影正悄然立在一盏风灯下,凄迷的目光固执地穿透黑暗与迷雾,向他们投来。这目光一一划过众人的面目,当落在顾中南身上时,忽然微现宽慰之色,但随即转了开去。若非云寄桑的六灵暗识更上层楼,怕也看不出来她眼中微妙的变化。
  “少夫人……”胡靖庵没想到她会亲自来迎接众人,忙过去施礼。
  “胡总管,各位都辛苦了,我已吩咐下人在洗雨堂备了晚膳,请各位慢用吧,未亡人先回避了……”说着,轻施一礼,素衣淡影,暗香摇曳,如同一个迷离的梦,随着黯淡的灯光渐渐远去。
  沙沙声中,细细的小雨落了下来,洗濯着这浑浊的夜幕。
  胡靖庵所住的洗雨堂虽然不甚宽敞,却足够摆一张八仙桌让云寄桑等九个人围坐了。顾中南因为要照顾方慧汀,没有出席。虽然饭菜已有些凉了,却甚是精致美味,虽然是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众人却还是吃得停不下箸。云寄桑夹起一块凉拌竹笋放在口中咀嚼着,细细的品味着它的余香,眼前又浮现出少夫人的身影。心中暗忖:莫不是这桌饭菜也是她置办的?
  “娘的!”班戚虎突然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满面通红地道:“老班长这么大,还没这么丢过人呢!居然被那狗操的雌雄香煞逼得翘起屁股趴在草丛里,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老班还用在江湖上混么!”
  众人木然地望着他。
  胡靖庵想起一事,站起来道:“各位,刚才惨案发生之前,胡某已经和云少侠商量过了,准备在这两天里将大家集中起来,同居一处,以免给凶手各个击破的机会。大家以为如何?”
  “不成!”班戚虎将桌子啪地一拍,瞪圆了眼大声嚷道:“要是这么就被这对狗屁雌雄香煞吓住了,老班以后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十二连环坞的儿郎们?”
  “班坞主说得有道理,而且我天生就不喜欢和别人住在一起……”薛昊也冷冷地反对。
  “这……”胡靖庵情急之下转向乔翼道:“乔大侠,你看……”
  乔翼微微一笑:“乔某虽然不才,可是还未把这区区的雌雄香煞放在心上,诸位请了!”说着站起身来一拱手,就这么走了出去。
  “说得是呀,这么多人乱哄哄的,咱们夫妻想说个体己话都不成呢!对吧,自凝?”笑盈盈地说着,容小盈向任自凝妩媚地瞄了一眼。
  “啊……这……是……”任自凝低着头,笨拙地附和着妻子的意见,完全不见了刚才出剑时的凌厉与轩昂。
  “自凝,我看咱们也该回去了,所谓,生死有命,更何况想要咱们夫妻的命,那也得搭上点什么才成不是?”就这样笑着,容小盈拉起一脸歉意的任自凝也离开了客厅。
  胡靖庵和云寄桑面面相觑,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看起来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竟然会遭到这么多人的反对。现在剩下的除了他们二人外,便只有言森和卓安婕了。
  云寄桑向卓安婕望去。
  卓安婕嫣然一笑:“别看我,我也不习惯和别人住同一间屋子……”
  云寄桑心中郁闷:这么说我只能和这个阴阳怪气的言森同住喽?想着,不由象言森望去,却正好迎上了言森的目光。
  一瞬间,云寄桑感觉自己的眼睛似被针刺了一般的难过,痛得他险些把眼睛闭了起来。言森也嘿然一声,转过头去,显然也并不好过。
  云寄桑暗暗心惊,他久习六灵暗识,神意之强韧远胜常人,却险些被这言森比了下去。辰州言家以赶尸起家,所擅长的僵尸拳虽然诡异,却并没有什么高明的内家功夫。这言森无论精神内力都已晋第一流的境界,却何以在言家寂寂无名呢?
  “云少侠,不需疑惑,言某猜想,这几位之所以不愿住在一起,那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缓缓地,言森向云寄桑道。
  虽然来到起霸山庄已有两日,云寄桑却还是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幽静的灯光下,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又隐隐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磁性。
  “苦衷?什么苦衷?”云寄桑怀疑地问。
  “这个么,那就要靠云少侠慢慢去找出来了……”说完,言森向顾中南微微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就在他点头时,云寄桑看到了他扬起的下巴。那种全无任何血色的苍白让云寄桑的心中禁不住打了个颤。
  他前脚刚走,顾中南便匆匆走了进来。
  “顾先生,阿汀怎么样了?”云寄桑忙问。
  “放心吧,难道寄桑还信不过我顾某人的医术么?”顾中南笑道,“已经施过针了,我找了少夫人的丫鬟,现在正给她熬药呢。不是顾某夸口,这些药都是万中无一的良药,其中的田七和虫草更是顾某亲手采摘,保证一付下去,明天就还你个欢蹦乱跳的阿汀来!”
  云寄桑点了点头:“这我就放心了。”又想了想,对卓安婕道,“师姐,今晚就由你陪着阿汀怎么样?”
  “好吧……”卓安婕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只是,我怕她倒是更想你陪着她呢!”
  出了洗雨堂,云寄桑却没有直接回自己的住所,而是一个人打着伞,在这丝丝细雨中慢慢地踱着。在他的心目中,还在回响着刚才言森说过的话。
  “言某猜想,这几位之所以不愿住在一起,那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样的话?苦衷?他们到底有什么样的苦衷?刚才的那场凶险,难道还不足以让他们放下所谓高人的架子么?当时的凶手又隐藏在哪里?二十丈,说明凶手就在现场附近。黑暗之中,谁都有行凶的可能……冰蚕丝……还会再出现吗?
  他一边想着,一边在林间的小道中缓步前行。不知不觉间走了好久,猛然间发觉自己竟已经走到小路的尽头,而雨不知何时也已经停了,天空出现了一轮黯淡的明月。他摇头苦笑了一下,转过身来又向回走。
  突然,一阵细微的响声传入他的耳中。
  他很熟悉这种声音,那是夜行人在树木中穿行的声音。无暇多想,他已展开身法,向那个方向奔去。
  六灵暗识运转之下,那悉悉的声音越发的清晰了。他飞快地攀上一棵高大的古柏,将身子隐藏在枝叶中,借着微弱的月光向下望去。
  不远处,一座安静的院落沐浴在乳白色的月光下。
  那是什么地方?正在这样想着,一个高大的黑影已飘然落入那院落之内。
  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六灵暗识还是在云寄桑的脑海中清晰地映出了那个人的真实身份——“洞庭十二连环坞主班戚虎?”




  第十一节

  若有若无的月光飘流在片片愁云之间,恍惚若梦。
  云寄桑清冷的目光透过挂着晶莹雨露的湿润枝桠,紧随着院落中班戚虎的身影。
  对于班戚虎的出现,云寄桑发现自己的内心深处并没有任何的惊讶。他倒是对于自己在此刻表现出来的冷静感到有一丝意外。为何心跳连一丝缓急的改变也没有?是六灵暗识的缘故吗?
  班戚虎的脸上蒙着黑巾,他以老练的姿态在院落中半蹲着一会儿,确定四周无人后,转身踮步,轻烟般地来到正房前,一手掀开窗子,刚一露出尺许宽的空隙,便已身子腾起,以与他身形绝不相称的灵巧和速度,侧身翻进屋内,没有发出任何声息。
  “好家伙……”云寄桑唇边露出一丝隐忍不住的笑意。他在笑那些将班戚虎看做粗人一个的江湖中人,要是他们见到此刻这个诡异狡诈的班戚虎,不知道会有何感想?
  虽然离得远,可云寄桑的六灵暗识还是可以清晰的辨别出屋内那种种细碎的声音。显然,班戚虎是在屋里搜寻什么东西。
  忽然间,云寄桑想到了薛昊和自己说过的话——“你没想到吧,对某些人来说,这起霸山庄之中正收藏着让他们梦寐以求的无价之宝。”
  莫非此刻班戚虎所找的,正是那所谓的“无价之宝”?
  忽尔,那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嗤”的一声轻响,黯淡的金红色火光将班戚虎的身影映在了楹窗上。显然,在黑暗中便寻不获之下,班戚虎铤而走险,引着了火折子,借着光芒继续寻找。
  洁白的窗纱上,班戚虎的身影在火光的照映中如同一头远古的怪兽,不住起伏,扭动,变形。这形象折射在云寄桑林中那清澈的双眼中,散发着幽异的光彩。
  衣袂的破空声微不可觉地响起,一个羸弱的身影悄然如闲庭落花,无声无息地飘入院中。
  屋内的火光骤然熄灭。
  “尊驾明火执仗,夜闯起霸山庄,在家翁的书房内乱搜一气。如此肆无忌惮,可是欺家翁去后,我们起霸山庄无人了么?”
  白色的孝服在夜风中袭袭的舞着,轻幽的女子声音含着种浓得不可化解的哀怨惆怅。
  “少夫人?!”云寄桑的心猛然一惊。虽然早看出这少夫人绝非常人,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这芊芊弱质的女子竟然是一个绝顶高手。以他的眼力,竟然会有这样的疏忽,一方面是两人接触太少,只是打了两个照面,而云寄桑又受她那种哀怨气质的影响而失去了判断力。另一方面,也说明了这位起霸山庄的少奶奶是如何的深藏不露。
  班戚虎在屋中也没有任何声息,显然也对少夫人的出现感到惊疑不定。
  “尊驾不肯出来,莫非是怕了我这个无依无靠的未亡人么?”少夫人又淡淡地问。
  这种淡然的语气让云寄桑无由地想起卓安婕来。心中忽然一动,想起当时卓安婕在自己向她问道少夫人时的反应。虽然她说不知道,可看她当时的神情,分明对其中的一些内幕心中了然。只是,为什么她不肯告诉自己?
  “尊驾再不出来,那我也只有叫人来了……”少夫人轻轻叹息了一声。
  就在此刻,门板猛地凌空飞起,向少夫人直撞过来,同时窗子一开,班戚虎从屋内豹蹿而出!
  少夫人长袖一拂,本来向她疾飞的门板突然变幻了方向,改向班戚虎飞去。
  “流云飞袖!罗浮仙子翁乱虹的独门绝技!”云寄桑心内讶然。翁乱虹不是嫁入唐门了么?从来没听说她有徒弟啊?
  班戚虎就地一滚,略显狼狈地躲开了门板的袭击,同时身子微挺,双掌一错,两腿贴地分开,摆了个伏虎势。
  云寄桑见他摆下如此门户森严的守势,心中更是惊讶。
  流云飞袖固然是极高明的功夫,可那只会是对方的攻击转换方向而已,威力并不大。以班戚虎的身手,当然不会在乎区区一扇门板的力量,为什么还要闪得如此狼狈?而且此刻又做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来?
  少夫人还是那样冷冷地站在原地不动。月光照在她的身上,整个人撒了层淡淡的银粉似的,闪着荧荧的微光。而那幽怨的脸庞则给人一种透明的质感,如同千年古玉般清冷深蕴。
  看不见的杀机在两人之间悄然弥漫着,一片片含着薄霜的梧桐在两人之间无形潜劲的催动下翩然起伏,始终无法落下。
  班戚虎突然低啸一声,左拳疾挥,一片落叶吃那拳劲一击,迅猛地向少夫人右眼飞去!
  少夫人不动声色,长袖一扬,另一片正要垂垂而落的叶子也灵动地凌空跳起,迎了上去。
  “啵!”地一声轻爆,两片叶子同时化为齑粉。
  云寄桑在树上看得清楚,这次试探的结果显示两人的内力相差不大。班戚虎久经战阵,再出招时必然会抢攻,以制造逃走的契机。
  果然,班戚虎哼了一声,左移一步,身子重心向前,右脚斜点,双手化掌为爪,一前一后,正是抢攻所用的腾龙式。
  少夫人对他改变步法晃若未见,原本下垂的长袖却悄然收了回来,拢成一团。
  江湖中人皆知班戚虎使刀,可对他手上功夫知之甚少。云寄桑却知道,班戚虎的大力鹰爪功已有十成的火候,少夫人的流云飞袖虽然高明,却未必是他这门外家神功的敌手。
  劲风鼓起,班戚虎双爪一前一后,闪电般向少夫人抓来。他的步法甚是奇特,前进时双爪看似有先后,到身前时右爪却后发先至,当头攻到!
  少夫人身子微闪,已退出三步,左袖一扬,缠上了班戚虎的右爪。班戚虎左爪赶上,向长袖抓去。少夫人左袖回缩,右袖扬起,击他面门。班戚虎大吼一声,双爪一分,裂帛声中,少夫人的右袖化为片片白色的蝴蝶。
  就在此刻,奇变陡生。少夫人露出的右手一扬,三道细细的银光向班戚虎前胸打去!班戚虎大惊失色,一个铁板桥险险将这三枚暗器避过。哪知道少夫人的右手一震,又是三道银光发出。这一下班戚虎再也来不及闪避,急切中突然拾起地上的门板,举手一挡。
  “咚咚咚!”急促的三声连响中,少夫人的左袖如同白色的巨蟒,穿过丈许的空间,击中班戚虎手中的门板。
  “啪!”门板碎裂,长袖透板而过,拂上班戚虎的前胸。
  班戚虎口中喷出一股血雾,但却乘着少夫人出袖时露出的一瞬间的破绽猛然一个铁顶桥卸去大片的袖力,同时左腿猛的一记撩阴脚正中少夫人的胯间。
  “哇——”少夫人在惨叫声中顿时如是虾米般弹起一丈多高,倒下后双手捂住裆部翻滚着清秀的面容也变的扭曲不堪。
  班戚虎一击功成闪电般跃起连点了少夫人数处大穴和哑穴,得意的笑道:“少夫人果然好功夫,可惜比起我老班还是差了一点,我劝你还是快点把东西交出来省的老子动手。”
  少夫人只感下体疼痛难当但只是闭目不理,班戚虎面色一沉,猛的扯开少夫人素白色的孝服,露出里面红色的亵衣,少夫人又羞又怒狠瞪着对方但眼神中已经流露出一些恐惧。
  “哎呀呀,看不出咱们贞烈的铁少夫人居然在孝服里穿着红亵衣,真是无耻啊”班戚虎将亵衣扯下放在鼻下闻着少夫人的体香随意调笑着手里不停着一伸手已经扯开了少夫人的下裳和亵裤,一具晶莹雪白的玉体已经呈现在他眼前。一双玉乳宛若一对玉腕扣在胸前,一双红葡萄点缀在玉之上,身材娇好玉腿修长尤其两腿间浓密的阴毛更是动人心魄,细看之下阴唇红肿充血显然是被刚才那一脚所创,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班戚虎算什么英雄?两腿间的裤裆早已经被高高支起要将少夫人就地正法。
  云寄桑本早想要冲出去解救少夫人,但一来他是想知道班戚虎找的物事跟这件案子是否有关第,二来当他看到少夫人的玉体时脑中马上出现了梦中卓安婕裸身向她走来时的情景,他的手已经忍不住抓住了耸立起的肉棍狠狠揉搓着。
  此时班戚虎将手指探入少夫人那藏在茂盛阴毛间的玉穴中来回翻搅着,只感小穴收缩很紧显然是长期没有跟人发生过性交了,此时他已经顾不上找寻那要紧物事只想和眼前这守寡多年的少妇大干一番。
  班戚虎抱起被脱光衣服的少夫人向内堂走去,云寄桑只感两手间尽是粘滑的精液,刚才兴奋之余他已经在裤裆里打了炮,如今才想到应制止班戚虎奸淫少夫人,可裤裆间一片湿滑实在让他难以现身。
  突然一道白影突然从后方掠过长剑直刺班戚虎的后腰,班戚虎功夫也是了得,虽然色迷心窍之即仍旧不失警惕猛的把赤身裸体的少夫人直向后抛去直迎向锋利的长剑。
  来者显然也是反应快捷及时收剑运掌拨开少夫人顺手解了她的穴道,而班戚虎则已借机飞身窜入浓雾之间,白衣人顾不得少夫人挥剑直追出去。
  是薛昊?他怎么也在这里?他是在监视少夫人还是在监视班戚虎?云寄桑正吃惊之余发现少夫人捂着下体慢慢站起身抓起散落在地上的破碎衣衫披在身上一拐一拐的向里走去,暮然间她回首盯着云寄桑藏身之处狠狠瞪了一眼,这凶厉暴戾的眼神直把他吓的打了个寒战?难道她刚才发现我了?
  “流云飞袖,蜀中唐门的暴雨梨花钉……少夫人到底是出自何方门下呢”云寄桑喃喃地道。
  就在此刻,云寄桑忽然听到了一个弱不可闻的声音。同时浑身寒毛竖起,一种奇异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附近有人!那是谁?高明到可以险些瞒过自己的六灵暗识?他是在自己之前就潜伏在此的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在这诡异的一局中,究竟是螳螂呢?还是黄雀?
  听雪楼内,云寄桑沉沉地睡着,他的身体不住的轻颤,神情凄惶,显然再度陷入了可怕的噩梦之中。
  雾,到处都是雾。
  在这迷雾之中,他无法看清一切。
  冰冷,潮湿的雾气如同有生命一般向他围绕过来,似乎要将他扼杀在其中。
  他感到害怕,开始奔跑。
  雾追逐着他。
  忽然,他看到一个赤裸欣长的女子背影。
  “娘——!”他大声地叫着,向那背影奔去。
  那赤裸女子转过身来,轻轻将他搂在怀中。
  “小桑,你要永远跟娘在一起啊……”
  这声音他觉得很是熟悉亲切,便抬头向她望去。
  他的瞳孔猛地睁大!
  他看到了卓安婕的面孔,少夫人的眼神!
  他猛然坐起,剧烈地喘息着。忽然,他掀开被子,快步走到院中,将头猛地扎到一桶冷水之中。一个个细小的气泡从他的嘴边向水面浮去,他双眼睁大,饱含着恐惧的眼神望着漆黑的桶底。渐渐地,冰凉的水让他狂乱的神经逐渐松弛下来。气泡一个又一个地增加,终于,他将头猛地拔起,大口大口地呼吸清凉的空气。
  为什么?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经历了凶手的陷阱,自己的六灵暗识不是更进一步了吗?为什么?自己,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他无力地回到屋中,缓缓坐了下来,开始深思。繁杂的线索在他的脑海中起伏着,一个又一个谜团涌上他的心头。
  凶手是如何杀害冷闰章和白蒲道长的?胡总管来接我们时是酉时,那么他们两人应该是在申时左右被害的。按照任自凝的话,他和容小盈下棋直到酉时,期间乔翼在申时出现,薛昊则是申正,他们两人应该没有嫌疑。余下的人中,以班戚虎,言森,少夫人的嫌疑最大。不,卓师姐,阿汀也有杀人的时间,虽然她们不太可能是凶手。等等,胡总管也是可以的。虽然他在酉时来接我们,但大可以在申时杀人后再重新回到山庄出来接人。
  苦禅大师呢?除了我,顾先生和阿汀,都有可能。可为什么现场会没有足迹?
  难道是雨停之前行凶的?可从尸体的情况判断,是半个时辰内遇害的,而当时早已雨过天清了。还有那两声轻响,到底是什么?
  金大钟死时,我,阿汀,顾先生,陆堂主,还有任帮主夫妇都在湖的南岸,而其余北岸的人又都彼此互相作证。这样一来除了少夫人,所有的人都不可能是凶手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
  凶手杀害了金大钟后又引我们去坟场,是想将我们一网打尽么?他是什么时候对陆堂主下蛊的?这蛊虽然下时是无影无形,在体内一段时间后却依然有迹可寻,以陆堂主的功力,为何竟然没有发现?
  冷闰章,白蒲,苦禅,金大钟,铁鸿来都是“神州五杰”中人,他们的死有关系吗?可从金大钟的话中,又似乎没有。
  凶手为什么要碎尸夺头?为什么一定要用红叶覆盖尸体?那四句偈语和那首歌又是什么意思?
  班戚虎昨夜到铁鸿来的书房中要找的是什么?薛昊所谓宝藏的话又暗示着什么?少夫人的武功这么高,又是出自谁的传授?暴雨梨花钉是唐门不传之秘,难道她出身唐门吗?
  种种疑问反复地闪过他的脑海,最后他想起自己的那个梦。
  为什么自己会做那样一个梦?
  突然,他感觉到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他猛地站起身来,攥紧拳头,轻轻敲着自己的额头。而那种感觉又在一瞬间逝去了,再也无从想起。他气得用力揪住自己的头发,虽然一阵剧痛,可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最后,他终于无奈地放弃。
  抬头看看,天色已是微明。他漫步来到窗前,推开窗子。
  淡金色的晨光洒了进来,他眯起双眼,看着冉冉升起的朝阳。过了一会儿,阳光已强得他不能注视了,他这才收回了目光,又向屋内望去。
  光暗的对比让他有些不能适应,他眨了下眼睛,突然,地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视线。他想看清楚,眼中却仍然有道道金线闪过。他走上前去,将身子趴下,将眼睛贴近地面。
  这一次他看清楚了,那是几个脚印。而且毫无疑问,是自己的脚印。他气恼地咒骂了一句,正想站起身来,突然又俯了下去,用中指和食指小心地捻起一片泥土。
  暗黑色的泥土中,搀杂了一粒粒血滴似的红色小点。他用手指捻了一下,那些小点顿时变成更细的粉末。没错,那些正是自己在卓安婕屋中所看到的红色泥土。自己是什么时候踩上的?印象中,昨天所经过的土地并没有红色的。等等,要是晚上的话,自己就无法看清了。昨天晚上,自己所去过的地方……
  他的眉头渐渐地攒成了一团。过了一阵,他摇了摇头:“不,即使这样,也说明不了什么。”然后又继续自言自语道:“我还是去看看阿汀吧,不知道她怎么样了……”说完,漫步出了屋子,向顾中南的问菊斋行去。




  第十二节

  问菊斋在听雪楼的西北角上,相距并不远。不过起霸山庄的道路都是曲曲折折的掩映在林木间,只适合漫步而行。桃花色的明霞透过枝叶撒下空灵的芒点,让人有仍漫步在梦中的感觉。冰冷新鲜的空气让他精神一振,有心情观赏起道边的树木来。起霸山庄常年气候湿润温和,水杉、珙桐、冷杉、银杏、楠木等树木无不长势良好,一向喜爱树木的云寄桑拍拍这棵,抱抱那棵,心情也慢慢好了起来。
  没走多远,云寄桑突然听住了脚步。六灵暗识清楚地让他知道,左侧百丈处,有人。
  无暇多想,他已展开轻功,向那里飞身而去。
  云寄桑天性不好学武,却对诗词歌赋,五行星象,民间百艺等博杂之学很感兴趣。所以公申衡的功夫虽高,武功方面他却没有得到师父的真传,除了六灵暗识,善乏可陈,勉强称得上一流而已。但轻功却是他不多的专长之一。这还是公申衡严厉督促的结果,他的本意是要让云寄桑有一技傍身保命,以免这个武功不高的弟子一出江湖便让人宰了。
  轻盈地跃过两道花丛,云寄桑悄然落在一片假山之后。远远地,一个人正坐在一个小池旁的石案边,对着手中的一样东西,沉思着。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乔翼?云寄桑皱起了眉头。昨夜刚刚经历了那一番惊心动魄的恶战,他又怎么这么有精神一大早跑出来给凶手当靶子?转念一想,不禁哑然失笑,自己不也正是如此?
  “乔大侠!这么早!”他出声招呼道。
  乔翼抬起头来,目中露出诧异之色,随即微笑道:“原来是云少侠,你不也一样的早?”
  “我去顾先生那里看看阿汀,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云寄桑解释道,目光不由落在了乔翼手上。
  “这是我昨天在坟场混战中拾到的,云少侠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出什么线索……”
  说着,乔翼将手中之物递给了云寄桑。
  那是一枚极其精巧的香囊。香囊呈翠绿色,上面绣着一只羽毛艳丽的小鸟。
  云寄桑将那枚香囊举在眼前仔细看了一阵,掂了掂,又闻了闻。坦然道:“这是提花罗所绣,染了柳芳绿,从这色泽的明暗可以看出是用乌梅所染,染得极为高明。从捻金的技巧看,应该是本朝之物,看金丝的颜色,这香囊制成决不超过一年。刺绣擘丝精细,配色素雅,光细胜于丝发,又以丝理点染阴阳浓淡,应该是湘绣。里面贮的是沉香,所以味道才柔而不烈……”
  乔翼脸上露出愕然之色,显然没有料到他竟能从一个小小的香囊中看出这么多东西来。
  云寄桑又沉思道:“这香囊没什么,可刺绣却甚是奇特。一般来说,香囊绣鸟,多绣金乌,朱鸟,乘凤,长离等,俗一些的也多是练雀,云雁,锦鸡等物。
  可你看,这只小鸟的嘴色鲜红,眼圈灰白,上体翠绿,由颏至胸都是黄色,两翅则带着的红色翼斑。若我没有猜错,这鸟应该是红嘴玉,又叫相思鸟。以此鸟作绣,小弟还是第一次得见……“
  乔翼忍不住赞道:“了不起!真没想到云少侠学识竟然如此渊博,远胜乔某百倍,不愧是公申先生的高徒,乔翼佩服之至!”
  云寄桑不好意思地笑道:“哪里,我怎么能和乔大侠比。我这是性喜驳杂,什么都想和师父学,什么都学了一点,结果就什么都没有学好!”
  乔翼点头微笑道:“遇到公申先生这样的明师,当然是不想空入宝山而归了!
  乔翼要是也有那样的师父,怕也和云少侠一样。不过师者如公申先生,当能找出最能发挥云少侠天资的技艺,加以传授。“
  云寄桑一愣。自己天性不喜学武,师父果然从未勉强过自己。而对驳杂之学和六灵暗识又细心加以指导,而这两方面却是自己最感兴趣的。看来乔翼说的果然没错,师父的确是因人施教,以便让自己发挥最大的才能。想起师恩深重,心中不由一阵激动。
  本来云寄桑对他颇有心病,不过此刻见他口吻随和,语出真挚,不禁对他生出好感,便问道:“乔大侠,山庄这几天血案连连,迷雾重重,让小弟甚是迷惑。
  不知乔大侠有什么看法?“
  乔翼站起身来,默然缓缓踱了几步,这才缓缓道:“乔翼虽然不才,却知道这凶手作案神出鬼没,不留一点踪迹,可见是精心策划,处心积虑地想除掉我们中的一些人。金蚕蛊和千年冰蚕丝都是极为难得之物,而凶手如果是找到它之后才开始犯案,则准备所用的时间会更长。”
  云寄桑苦笑道:“这点小弟也心中明白,不过对于凶手是谁仍然一点头绪也没有,这才如此灰心丧气。”
  “云少侠不需如此!”乔翼沉声道,“你虽然尚未找出凶手,却已识破凶手用冰蚕丝杀人之技,又以酒化火,破去凶手的金蚕蛊,大挫凶手锐气。更何况刚才乔翼看你只从一只小小香囊上便看出那么多事,便知这起霸山庄的奇案必定会在你手中破解。别忘了,你可是公申先生的弟子!”
  “唉,我这个弟子不争气,只是给他老人家丢脸来着。要是师父他肯亲来的话,怕早就把凶手揪出来了。”云寄桑叹气道。他始终不明白公申衡为什么要派自己来这个地方。
  乔翼眼中露出倾慕之色:“公申先生怀抱天下,操持国事,当年辅佐汝芳公出兵腾越,大败莽瑞体。如今又助刘綎将军计擒岳凤,平定西南。为天下苍生如此劳心劳力,又如何能为这里的江湖仇杀抽得出空呢?只恨乔翼一届武夫,不能在他老人家帐前效力!”说着,用力一拍身旁的石案。
  “啪!”重达数百斤的石案轻轻一震,乔翼也皱起了眉头,哼了一声。
  “乔大侠,你……”云寄桑心中奇怪,这石案虽然坚硬,可以乔翼的功夫,断不至会有疼痛之感。
  乔翼摇了摇头,活动着手腕苦笑道:“旧患复发,没什么……”
  云寄桑突然注意到乔翼手腕上隐隐约约有一个紫色的手印,顿时惊道:“搜魂爪!那不是太虚三邪中老二九指无常的独门绝技么?难道……”
  乔翼坦然道:“不错,乔某这伤正是九指无常所留,不过得他一条命相抵,也不算吃亏了……”
  “原来太虚三邪是乔大侠杀的!”云寄桑又惊又喜。
  横行黄河两岸的太虚三邪于一夜之间被人击毙在内黄渡口可说是最近江湖最脍炙人口的一件大事。不过江湖上议论纷纷,却始终不知何人所为,想不到竟然是乔翼杀的。
  乔翼淡然一笑:“三个月前我在平阳遇到太虚三邪惨杀内黄渡旅人三十八名,一怒之下,向其搦战。结果一场仗打下来,乔某虽然负伤不轻,却终于将这三个无恶不作的畜生斩杀在内黄渡口。”
  他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可云寄桑却知道那是如何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忍不住道:“这么了不起事,乔大侠为何不公诸于众呢?”
  乔翼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云寄桑顿知自己问得蠢了。若他将此事说出,那便不是乔翼了。
  “乔大哥,诛杀三邪想必是你最得意的事了吧?”不知不觉中,云寄桑已将对乔翼的称呼由乔大侠换成了乔大哥。
  “最得意的事么……”乔翼沉思了一会儿,唇边露出微笑:“当年长江泛滥,无数灾民受难。我一人一舟,七天七夜间共救出灾民一千八百六十二名。若说乔翼最得意的事么,那就是此事了……”
  “乔大哥……”云寄桑心中一阵激动,不由攥紧了双手。
  一声轻响自手中传出,好像有什么东西裂开的样子。
  云寄桑叫声不好,摊开手一看,果然是那枚香囊。显然,自己激动之下把里面的东西捏碎了。忙打开一看,只见里面的数粒沉香珠已经有几枚碎裂得不成样子。惭愧间又看到香囊内壁绣得隐隐有字。翻开仔细看时,却是“容小盈”这三个鲜红秀丽的小字。这时他才猛然想起方慧汀和他说过,曾经见过容小盈有这样的一只香囊,显然,是昨夜混杂时落在坟场,被乔翼拾到了。
  弄坏了雪雷帮帮主夫人的香囊这还得了,尤其是他对这位伶俐机巧的女子总是有三分惧意,眼珠一转,笑道:“哈!原来这香囊是任夫人的,如此就麻烦乔大哥交还给她了……”言罢不顾自己口口声声叫人家大哥,丢下这烂摊子一溜烟地走了。留下乔翼一个人对着他的背影摇头苦笑。
  长长的睫毛轻轻眨动了几下,带着令人呵爱的娇怜微微掀起,那双泉水般清澈的眸子先用茫然,继而是惊诧的目光缓缓扫视着四周。
  雪白的四壁挂着几幅实贴的苏黄山水,浓淡得宜,错落有致。地上铺一袭白色毛毯,边黑如墨,上面织着如意连云。一张紫檀木八仙桌上摆着一只古色古香的粗砂药壶,浓浓的药香随着水气不断升腾。
  “这是什么地方啊……”方慧汀轻轻地自言自语。
  “这是顾先生的问菊斋,昨夜可把他忙坏了,还一个人睡在外厅。你这妮子,待会儿可得好好谢谢人家!”这懒洋洋的女子声音方慧汀自是最熟悉不过,忙转头道:“卓姐姐……”
  “来,让我看看,好点没有?”说着,卓安婕来摸她的头。
  “我没病啊……”方慧汀嘟着小嘴躲开。
  “没病?”卓安婕用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知不知道昨天晚上突然发起烧来,脸红得象芍药似的,又说了一夜的胡话?忙得顾先生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生怕你大小姐有个好歹的,你那云大哥会不答应……”
  方慧汀的小脸突然红了,偷偷瞟了卓安婕一眼,诺诺地道:“那……那我都说了什么胡话呀?”
  卓安婕哑然失笑:“这个谁还记得?何况我就算说了,你也不肯信!”
  “我信!我信!卓姐姐你告诉我么!”方慧汀拉着卓安婕的袖子求道。
  “好吧好吧,你一直都说对不起你云大哥,然后呢……”卓安婕故意卖了个官子。
  “然后什么嘛!”方慧汀急问。
  “然后你就说,决定以身相许,嫁给他做补偿!”卓安婕突然笑道。
  “骗人!卓姐姐欺负阿汀!”方慧汀红着脸扭过身去,一副生气的样子。
  “好啦,好啦,你要是真喜欢那个小子,姐姐我就给你做个媒人,你看怎么样?”卓安婕坐过去,搂着她的肩膀问道。
  方慧汀静默半晌,始终没有回答。
  “怎么了,阿汀?”卓安婕轻声地问。
  “可是……他喜欢的人不是我,救他的人也不是我……”方慧汀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道。
  卓安婕心中一懔。
  默然片刻后,她才缓缓道:“与救人之人相比,只怕是被救之人更容易让人心中欢喜……”
  “为什么?”方慧汀不解地问。
  “想那救人之人,每次被人见时,都会迫人想起被他相救之事,亏欠之情,自然难以高兴。可每次见到被自己所救之人时,却会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如何慷慨英勇,自然心中喜欢……”
  “那你见了云大哥时,是不是也会心中喜欢?”方慧汀天真地问道。
  卓安婕一愣,随即轻叹了一声,抚着她的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和她解释才是。
  “药引来了,药引来了!”顾中南兴奋地捧着一盆白色菊花走进屋来,顿时一室清香。
  “我这副药,以这品‘空谷清泉’作引,最能清心去火,通脉安神,来,阿汀,赶紧趁热喝了它……”一边说着,顾中南一边将菊花捏碎,撒在药碗里,端到方慧汀面前。
  “你们先聊着,我出去走走……”说完,卓安婕起身出了屋。
  “咦?卓姑娘她……”顾中南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来,卓安婕就这么走了。
  “顾先生……”方慧汀突然道。
  “啊,什么?”
  “请问你有没有自己非常非常想救,却没能救得了的人?”方慧汀认真地问道。
  顾中南的手突然一颤。
  “哗啦!”药碗掉在地上,跌成了碎片。




  第十三节

  “顾先生,你怎么了?”方慧汀忙问。
  顾中南愣愣地望着地上的碎片好一阵,才摇了摇头,叹息道:“没什么……”
  方慧汀虽然天真,却也知道是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歉然道:“顾先生,对不起,我不该……”
  “不是你的事……”顾中南摇头道。默然片晌,他的目中露出茫然之色:“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有自己非常非常想救,却终于没能救得了的人……”
  “那是谁啊?”方慧汀好奇地问。话一出口,心中旋即后悔,不该继续提顾中南伤心之事。
  顾中南望着她好一会儿,眼中露出温柔之色:“阿汀,记得将来无论如何也不要做大夫……”
  “为什么?”方慧汀睁大了秀目,不解地问,“我觉得治病救人很好啊……”
  “所谓医人者不自医,此乃万古不移之事。就如同身为一个绝顶高手,他的武功再高强,也绝对没有办法击败自己……”顾中南喟然叹息。
  云寄桑刚一进入问菊斋,便听到了顾中南的这句话。
  他的身子如同被施了定身术,顿立在当场。
  那是一种下意识的震撼,等他清醒过来时,却已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变得如此了。他慢慢地向前走着,脑海中反复地琢磨这句话,“为什么自己会对这句话有这样大的反应?这句话究竟触及了什么?”可惜就和早上那个梦对他的暗示一样,再也无法抓住那一现即逝的灵感。
  这样的事情以前从未在他身上发生过,现在却是一连两次。
  阳光洒在满院的菊花上,烂漫得如霞如云。
  云寄桑年轻的脸上却是一片茫然。
  “谁在外边?”屋内的顾中南问道。
  云寄桑清醒过来,勉强振起精神道:“是我,顾先生。”
  “是寄桑啊,来看阿汀对吗?还不进来?”顾中南在里面热情地打招呼。
  云寄桑挑开帘子,迈入房内。
  方慧汀的目光向他瞄去,只一触,又飘了回来,落在身前的药壶上。
  云寄桑闻到一室的药香,不由吸了吸鼻子,赞道:“顾先生不愧有壶公之誉,只闻你所用之药,便是一等一的良材佳品。”
  顾中南捋须但笑不语。
  云寄桑走到床前,笑着问方慧汀:“阿汀,觉得好些了么?”
  “嗯……”方慧汀秀气的睫毛垂了下去,小手不安地揉弄着被子。
  云寄桑觉得她有些异常,心中有些不安,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顾左右而言它道:“对了,你卓姐姐呢?”
  方慧汀的睫毛轻轻一颤,低声道:“她出去了。云大哥,你是来找她的吗?”
  云寄桑一愣,摇头道:“不,我只是来看看你怎么样了……”突然瞟见地上的碎片,不由疑惑起来,看了方慧汀一眼。
  顾中南忙笑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打破的,不关阿汀的事。”
  云寄桑瞧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方慧汀,见她的小脸依旧有些苍白,秀目低垂,那眼神中分明有什么东西和平时不再一样了。
  “阿汀,顾先生的话一定要听,药也要乖乖的吃,知道么?”他故意逗她道。
  方慧汀抬起头来,愣愣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孩子气呢?”
  云寄桑愕然,突然道:“顾先生,请借一步说话……”说着,他不由分说地拉着一脸茫然的顾中南出了屋子,直到接近院门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顾先生,阿汀她怎么了?”还没停步,他已经迫不及待地问道。
  “怎么了?没怎么呀?”顾中南莫名其妙。
  “可是我总觉得她今天和平时不大一样啊……”云寄桑纳闷道。
  “噢,你是说这个呀,这个么……”顾中南唇边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指着满院的菊花叹道,“轻肌弱骨散幽葩,真是青裙两髻丫。便是佳名配黄菊,应缘霜后苦无花。寄桑,你可知这诗中的深意么?”
  云寄桑微一迟疑,脑海中旋即闪过卓安婕的身影。
  忽然间,他明白了卓安婕要带方慧汀来起霸山庄的用心所在。
  “师姐,你……”他闭上眼,在心中酸涩地默念着卓安婕的名字,任深长的呼吸带起心中的颤痛。
  “寄桑,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摇了摇头。
  “你们这些少年人哪……”顾中南摇头叹息,“真让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那就不要说吧,顾先生。”云寄桑勉强一笑。
  “不说就不说,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明天就是寒露,雌雄香煞到时一定又会出现,不知道寄桑你有什么打算?”顾中南试探着问。
  “雌雄香煞……嘿……”云寄桑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尽量用淡然的语气道,“这两天他们哪一天可也没有闲着,我担心的是,到了寒露那天,他们要上演的已经不过是连环杀人案的最后一幕而已。要是我们不能在那之前阻止他们,那一切就都太晚了……”
  “这么说,你已经有线索了?”顾中南的语气中充满了期待。
  云寄桑默然片刻,摇了摇头。
  他隐隐地觉得昨夜那个梦和自己刚才听到的那句话似乎隐藏了这个案子的关键,可他却偏偏想不到那是什么。
  “唉,也别太着急了,大伙儿现在还不都是束手无策?我看你还是进去看看阿汀吧……”
  云寄桑点点头,重新进了屋。
  晨光下,方慧汀正坐在床上,悄悄地摆弄着自己的秀发。
  那种不出世的纯真让云寄桑的心中充满了歉疚。这起霸山庄中,最无辜的人怕就是眼前这个天真无邪的少女了。而自己竟然会在不知不觉中对她稚嫩的心灵造成了伤害。
  “阿汀……”他的声音充满了浓浓的歉意。
  方慧汀抬起头,明晰的目光中透着柔婉的坚决:“我一定会帮到你的。我一定会让你明白,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桌上,那盆洁白的“空谷清泉”正散发着幽淡的清香。
  卓安婕一个人沿着林间小路向西漫步。
  这一带种满了菊花。
  白得绚烂的银丝串珠、空谷清泉、月涌江流;黄的耀眼的黄莺出谷、泥金狮子、沉香托桂;绿得醒目的绿阳春、绿柳垂荫、春水绿波;还有白中带绿的玉蟹冰盘,红中透白的枫叶芦花;以及花瓣奇特的惊风芙蓉、松林挂雪、香罗带、老翁发、金铃歌……
  面对着这无边美景,卓安婕却无心欣赏。
  自己带阿汀来这起霸山庄,究竟是对是错?
  脑海中又升起云寄桑昨夜在危急万分时的一声大吼以及发现自己时那炽热的眼神。
  她解开腰间的黄色葫芦,痛饮了一口。
  菊花已尽,再前面是一丛丛尤未结蕾的寒梅。
  这才想起,这里应该是任自凝夫妇所住的沁梅居了。
  果然,遥遥地,已经望见那座古朴雅致的小楼。
  卓安婕停住了脚步。
  小楼中,有隐隐地人语声传出。
  “可是,小盈,我总觉得胡总管和云少侠的提议很好啊……”
  “你这个呆子,大家都在一起就安全了吗?也不想想,陆边是怎么死的?金蚕蛊无影无形,谁能防得了?就算是那迷香,也不是我们能够应付的。咱们住的沁梅居依湖而建,前面只有窄窄的一条路,地势上最是安全不过。为什么要搬出去?”容小盈的声音清脆而流畅,让人听了有说不出的舒服。
  “可是我觉得这个时候,我们大家应该是互相扶助……”
  “你觉得你觉得,你没看出来吗?那杀人魔王十成十就在咱们几个人当中,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你呀,活够了是不是?”
  “我不是说……”
  “不是就好,你只需听我的就成了,其他的,不用你管。”
  “那……那我出去练剑了……”任自凝的声音有些郁闷。
  “去吧去吧,别说我没提醒你,这个时候山庄危机四伏,不论是谁靠近,你都要出剑自保,明白了么?”
  “嗯,我知道了……”
  “自凝,等等,过来,你的头发乱了……”
  卓安婕缓缓摇头,唇边露出微笑,径自离开了沁梅居。
  这一带已经是山庄的西北侧,地势颇高,居高望远,可以俯览整个起霸山庄。
  再向前走,便是昨夜发生血战的坟场了。
  卓安婕注意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望去。
  林间,一个少女正挑着一担水沿着斜斜的小路向卓安婕走过来。
  卓安婕斜身让开,才注意到这正是乔翼从崖下救出的那个渔家少女哑妹。
  “哑妹!”她打招呼道。
  哑妹见了她,清秀的脸上露出笑容,点了点头。
  “你住在这附近么?”卓安婕随口问。
  哑妹侧了侧头,显然在猜测她在说什么。
  卓安婕这才想起对方既聋且哑,心中升起怜意。
  哑妹向前指了指,大概是说她住在那边,又望向她手中的葫芦。
  卓安婕自嘲地一笑,摇了摇:“这是装酒的,要来点么?”说着,解下腰间另一个青色的葫芦递给哑妹。
  哑妹放下水担,好奇地接过来,打开盖子,闻了闻,突然打了个喷嚏,忙红着脸将酒递还给她。
  “你不会喝酒啊……”卓安婕笑着接了过来,自己喝了一口,“酒是个好东西……有时可以让你忘了一切……”她喃喃道。
  哑妹似懂非懂地望着她。
  “好了,你去吧……”卓安婕微笑着转身,准备离开。
  一阵狂澜般的疾风突然掠过。
  砂石迷茫,落叶狂舞,两个人的衣裙猎猎飞舞,长发遮挡了眼际。
  卓安婕抬眼望去,天空乌云蔽日,急掠如火。她又望向不远处的小湖,不知何时,迷茫的白雾又自那湖中升起,如同一个白色的妖魔,升腾着,弥漫着,以惊人的速度吞噬了整个山庄。
  卓安婕缓缓举起葫芦,对着唇边,浅浅饮了一口。
  不可琢磨的目光却瞄向了远处。那里,掩映在菊花丛内问菊斋尚隐约可见。
  剑锋灵幻如电,发收一体,每一次出剑都绝无任何停滞。
  雷霆剑如同有生命的精灵,盘旋在主人四周。
  数十道剑花飘扬如雪后瞬然收敛,任自凝已还剑入鞘。
  这时他才发现,不知何时,四周都已是朦朦的白雾,一丈之外,景色难辨。
  他皱了皱眉,心中升起不祥的感觉。
  离他不远的树丛中,一个暗黑的身影自树丛后冷冷望着他。
  一条细细的透明丝线正自黑影的袖中缓缓滑落。




  第十四节

  听了方慧汀的话,云寄桑轻轻拍了拍她的小手。虽然他并不相信这个天真的少女可以帮到自己,但对于她的这份心意,却还是十分感激的。
  “要帮我,那就先养好病吧……”在这种时候,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这样安慰着她。
  方慧汀乖乖地点了点头。
  “顾先生呢?”云寄桑回过头去。
  不知何时,顾中南已经不在屋内了。
  当他看到窗外那变幻着掠过的乳白色轻霭时,顿时愣住了。
  他猛然站起身来,冲到门边,向外望去。
  白纱般的烟岚似慢实快,象奔涌的海潮,跳越着,盘绕着,席卷了整个小岛。
  一切景象都变得若有若无,空幻得如同海市蜃楼。
  “顾先生!”云寄桑大声喊道。
  没有人回答。
  在这样的天气中,凶手想杀谁都是轻而易举的……
  这个想法一旦涌上心头,便再也挥之不去。
  他很想冲入这聚散不定的雾气中,却放心不下房内的方慧汀,心想只能等顾中南回来再说了。
  他反身回到屋中,焦急地来回踱着步。
  “云大哥,你要是有事的话就去好了,我不要紧的……”方慧汀看出了他神色有异,便低声说。
  云寄桑摇了摇头,默然坐回她的身边。
  “你怎么啦,云大哥,担心顾先生么?”
  “不,没什么,我只是不喜欢这雾气。它对凶手来说太方便了……”云寄桑眉头轻皱道。其实,他自己很清楚,必定即将有事发生了,不断提升的六灵暗识清楚地告诉了他这一点。
  “那我跟你一起出去吧?”看出他的言不由衷,方慧汀乖巧地道。
  “这……”云寄桑犹豫地望了她一眼,虽然不象有什么大病的样子,毕竟自己还不太放心。
  “没关系的,我喝了药就好了!”说着,方慧汀倒了满满一碗药壶的药,端起来喝了下去。
  看她皱眉的样子,显然那药是极苦的。那样一大碗的药她竟然一口气不停地喝了下去,云寄桑看在眼里,又是感激,又是心疼。
  “好啦!”喝完药的方慧汀将嘴角一抹,向他调皮地一笑。
  对着这样可爱的少女,云寄桑除了微微苦笑,还能做什么呢?
  除了问菊斋,两个人很快在迷雾中失去了方向感,只能沿着修好的青石小路蜿蜒而行。
  对于去什么地方,云寄桑心中一点概念也没有,只能依靠自觉前进。
  虽只是缓缓地走着,心脏却在剧烈地跳动,不祥的感觉愈发强烈,脚步便不由越来越快。
  方慧汀感觉到他的异常,也变得不安起来。
  空气是湿润的,两个人的脸上不一会儿便满是细细的水雾。
  “呱!”一只寒鸦突然拍打着翅膀从两人面前飞过,让方慧汀吓了一跳,本能地扑到云寄桑怀里。
  云寄桑扭头向左右望去。
  此刻,他们已经走入一片密林之中。
  雾气中,黑色的枝桠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延伸着,似乎象无数只怪手攫摄而至。
  寒鸦惊鸣,剧烈的翅膀拍击声中,一道又一道淡黑的影子自他们头上掠过。
  云寄桑心中一动,拉起方慧汀的手向乌鸦飞行的方向奔去。
  绕过一棵棵乍现的树木,跳过一丛丛荆棘杂草,穿过一片片湿漉漉的草坪。
  两个人喘息着停了下来,惊恐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十丈外,一大堆的红叶隐约可见,数十只乌鸦正徘徊在红叶之上,长号不已,更有几只已落在红叶之上。
  云寄桑离开浑身颤抖动方慧汀,一步步向那堆红叶走去。
  随着他的走近,乌鸦大叫着震翅飞开。
  终于,他在红叶堆边缓缓蹲下,轻轻拨开那堆红叶。
  一张木讷忠厚的熟悉面孔露了出来。
  “任帮主……”随着口中轻轻吐出这三个字,胸中升起一片揪心的痛苦。与任自凝在亭中畅谈大笑的一幕自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知道,任自凝并非一个健谈的人,一定是对自己极为信任,才会有那番话。
  以两个人的性格,是完全可以成为肝胆之交的,却没想到,那一份还处于萌芽中的友情就这样被扼杀了。
  突然,一个疑虑涌上心头。
  为什么任自凝的头还在?为什么他没有象以前几个人一样被碎尸夺头?
  他飞快地拨开那堆红叶,查看起来。
  没错,任自凝的身体是完整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
  除了胸口处那一根透明的丝线。
  云寄桑缓缓将那根冰蚕丝自他胸口拔出,提在眼前。
  一滴晶莹剔透的暗红色血珠沿着丝线轻盈的滑下,掉落。
  整根冰蚕丝长六尺余,有两尺没入了任自凝的胸膛,刺穿了他的心脏。
  在内家真力的催动下,这坚韧的冰蚕丝真有不亚于名刀剑的锋利。
  云寄桑的目光又被任自凝手中的剑吸引了。
  那柄雷霆剑已经出鞘过半,闪闪的寒芒夺人双目。
  难道任自凝已经面对着凶手出剑了?
  雷霆飞一剑,电光石火间!难道凶手出手的速度之快,还胜过任自凝的出剑不成?
  心中一动,他拂开红叶,开始仔细地观察地面的痕迹。
  方慧汀在不远处望着云寄桑。
  只见他敏捷的移动着,用指掌丈量着距离,一会儿又跑到林中观察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静了下来,脸色迷惑地站在任自凝的尸体旁。
  显然,有什么东西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她忍不住向他走去。
  “云大哥,任帮主他……”她低声道。
  “他死了,地上的脚印显示,凶手趁任帮主背对他时,从林中向他偷袭出手。
  任帮主没有来得及出剑……“云寄桑幽幽地道,”不过,还有几件事让我迷惑不解……“
  “那是什么?”
  “首先便是任帮主尸身完好无损,这与前几次凶手的手法大不相同。其次,这里也没有任何异常味道,这也与以前凶案现场总有腐烂香气不同……”
  方慧汀这才发现,果然空气中除了清新湿润的雾气,再没有任何气味。
  “难道是凶手发现任帮主独自一人,临时起了杀机么?”方慧汀试探着分析道。
  “也许吧……”云寄桑轻声叹息,“还有一点,凶手能从林内纵跃近五丈的距离向任帮主突袭,轻功应该很好才是。可我却在林中发现了非常重的脚印。”
  “脚印?”
  “不错,阿汀,你来看……”说着,云寄桑首先向林中走去,方慧汀忙跟在他后面。
  “就是这里……”云寄桑指着一处地面道。
  方慧汀向地上望去,果然,那里有几个颇深的脚印。
  “虽说这里泥土比较湿软,容易留下脚印,可这脚印就如同完全不懂武功的人留下的一样。这就奇怪了……”
  “这脚印好小啊……好像是女子的呢……”方慧汀望着那脚印道。
  “不错,不过这也可能是凶手在故布疑阵……等等……”云寄桑突然抬头望向林外。
  他的身子一震,纵身跃出,落在任自凝的尸体边查看了一阵。
  “错不了,可是现在……糟了……”他喃喃地道。
  “寄桑?阿汀?是你们在那里吗?”顾中南的声音自对面的林中传了过来。
  “顾先生!请快点过来!”云寄桑高声叫道。
  人影一闪,顾中南已飞身而至。
  他的目光一触地面上的任自凝和那一堆红叶,顿时一愣,脸上露出惊骇欲绝的神情。
  “任帮主他……”
  “任帮主遭人刺杀身亡,顾先生,你陪阿汀留在这里,我有些事要去查一下……”
  他急急地道。
  “不!我要和你一起去!”方慧汀在一边坚决地说。
  “这……好吧!”实在不能再拖延,云寄桑只能答应她了。
  向仍旧一脸惊愕的顾中南拱了拱手,他拉着方慧汀再次冲入浓雾中。
  顾中南目送两人远去,俯下身子,在任自凝尸身旁仔细检查了一阵。
  然后缓缓摇头,叹息着站起身来。
  望了望云寄桑和方慧汀去的方向,又望了望地上的任自凝,他开始忧心忡忡地踱起步来。
  一个轻巧的脚步声自林中响起。
  “谁?”他警惕地大声喝问道。
  “是我呀,顾先生么?自凝和你在一起吗?”一个娇柔动听的女子声音道。
  “任夫人!”顾中南惊道,忽然想起什么,大声道:“任夫人,请先别过来!”
  “怎么?难不成顾先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么?那样的话,小盈倒更要见识一下了……”随着盈盈的笑语,容小盈打着一把青色的纸伞,自林内缓步而出。
  顾中南黯然叹息了一声。
  容小盈眯起眼笑着望了他一眼,然后目光落在地上。
  笑容凝结在她的脸上。
  手一松,青色的纸伞翩然落地。
  “自凝……”她这样轻轻呼唤了一声,身子一晃,便晕倒在地。
  “任夫人……”顾中南心中暗暗叫苦,不禁有些埋怨起将他留在此处的云寄桑来。
  “云大哥,我们是去哪里啊?”方慧汀随着云寄桑向前飞奔,一边气喘吁吁地问道。
  “还记得那脚印么?”云寄桑跳过一道深沟,顺口道。
  “脚印怎么了?”
  “那脚印……脚印是在任帮主受到袭击时所站的方位的侧面!”
  “那又怎么样?”
  “也就是说,那不是凶手的脚印!”
  “什么?!”方慧汀一顿,停了下来。
  “那是另一个人的脚印!也就是说,当时还有另一个人在场,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云寄桑停了下来,脸色苍白地道。
  “不会武功的女子?难道说……”方慧汀喃喃地道。
  “不错,最有可能在这附近出没的不会武功的女子只有一人,那就是哑妹!”
  云寄桑大声道。
  “我们快走!”方慧汀再不多话,领先向前奔去。
  无须云寄桑提醒,她也深深的知道对完全不会武功的哑妹来说,无意中看到凶手的真貌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
  云寄桑只知道哑妹所住的大致方位,一路急奔,已到了西边尽头处。
  哑妹拼命奔跑着,她知道自己只要一停下那个人马上就会要了她的命,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所以她明白那个人肯定不会放过她,她家里还有老迈的父亲还有年幼的弟弟要靠她照顾,她现在还不能死更不想死。
  一只大手已经抓住了她的肩膀,然后一股内力直贯她的全身,哑妹顿时软倒在地上,她双目含泪楚楚可怜的看着那个人乞盼他能放过她,她一定不会把看到的说出去。
  那个人似乎有些迟疑似乎在犹豫是否要杀她,但很快哑妹就绝望了,她看到了那个人眼中的凶芒,她的死期到了。
  那个人伸出大手猛的撕开她的前襟,顿时一对硕大的乳房弹了出来,哑妹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买不起亵衣,一时间满脸羞红,然后一双大手开始揉搓着她的双峰和峰尖上的葡萄,哑妹只觉得一股奇特的感觉流遍全身。
  “唔————”哑妹娇小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她不明白以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对自己有意?这怎么可能,以他的身份怎么会看上自己这个没几分姿色的渔家女子呢?
  但是显然对方就是要做她认为不可能的事,偏偏就在她身上发生了,那个人似乎并不想耽搁太久连上衣也不脱就解开裤子同时用力撕开哑妹的裤裆。
  哑妹从没见过男人下身的东西,只见那根像肠子般的东西在那人手中揉搓挤压几下后就开始变的越来越粗壮,随即肉肠就变成了肉棍,红色的龟头高高竖起宛若示威般朝她两腿狠狠插了进去。
  “唔————”可怜的哑妹只觉两腿间一痛,她并没有高声惨叫而是默默的忍受着这莫大的屈辱,失贞对她来说比死更痛苦但奇怪的是她却并不恨这个男人,很快的肉棍在她娇小的阴道间开始膨胀快速抽插,她开始情不自禁的发出呻吟,两腿缠在那人的腰间双臂抱住好怕脖子,她只觉得小腹越来越酸,自己体内一股压抑多年的东西一下子喷了出去,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快美的高潮,她并不觉得自己是被强奸的,这是她人生最快乐的时刻,而那个人亦发出一阵低吼把浓浓的精浆直射入她的子宫深处后慢慢扬起了手。
  云寄桑飞奔中听见前面有女子的惨呼声,那声音迟钝而沙哑,正是聋哑人特有的嗓音。
  “住手!”急怒下云寄桑大喝一声,将轻功提至极限,如一道急电掠过数十丈的空间,奔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雾气中一个朦胧的影子在前方一闪,消失不见。
  哑妹倒在地上,前胸衣襟尽裂双乳外露,一只原来高耸乳房被打的凹陷下去,下身裤裆被撕开腿间一片血污和男女交合后的秽物,显然是刚受到了奸淫,嘴角有鲜血汩汩流出。
  云寄桑上前扶起她,将真气源源不绝地输入她娇小的身子。
  哑妹睁开迷蒙的双眼,向他无力地一笑。
  手一触哑妹的身体,云寄桑便心中一凉,知道她心脉已断,再也无法相救。
  这时,方慧汀也已奔了过来,见到哑妹的惨像,顿时呆了。
  然后“啊”地一声哭出声来。
  “哑妹,哑妹……”云寄桑轻声呼唤着,右手不停地打出手势,“是谁袭击你?凶手是谁?”
  哑妹凄恻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然后又绽放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她的右手握成拳型,拇指食指扣成一个圆圈,缓缓向前一递。
  “哑妹……”云寄桑的目光中露出浓浓的悲哀。
  随着他的这声呼唤,哑妹的手重重地垂了下去。




  第十五节

  “哑妹……”方慧汀轻声叫了一声,抢到她的身边。
  “哑妹——!”她又大声叫道,一边用力摇动哑妹的身子。
  哑妹已再无任何声息。
  泪水滚滚流过方慧汀清秀的脸庞。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连哑妹也不放过……”她悲伤地自言自语。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云寄桑轻轻按住她的肩头:“阿汀,不要太难过了……”
  “云大哥,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方慧汀转过身来,眼含着热泪颤声问道。
  云寄桑没有回答,眼望着远方,目光中是无尽的沉郁之色。
  “你知道凶手是谁了吗?”方慧汀又问。
  云寄桑缓缓摇头,轻声道:“不,我还不能肯定……我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好好的……想一想……”
  远处,隐隐地传来人声,胡靖庵带着其他人赶到了。
  听雪楼内,云寄桑在静室中盘膝而坐。
  此刻,他的心神正集于一点,启动元窍,潜入自己的内心深处,借六灵暗识之力,窥探记忆中的真相。
  这便是六灵暗识中的意识。
  不过此刻他的所作所为,大违六灵暗识关于意识思微人定,如水如禅的宗旨,而是刻意为之。这种勉强的发动很容易窥视到自己内在意识以及平时所忽略的细微事物,可就如同残忍地强迫一个看到惨剧而失忆的孩子去回顾当时的情形一样,自己不得不去面对自己最不希望看到的内心深处冰冷与黑暗。
  只要稍有疏忽,他便会走火入魔,变成神智失常的疯子,甚至动辄有生命之忧。
  修炼六灵暗识以来,他从未试过如此凶险的做法。
  可他不得不做,否则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在他看到哑妹的那个手势后,他便下了这样的决心。
  光怪陆离的幻影在他的脑海中盘绕着,他的思维如同脱缰的骏马,正飞快地穿越一条漫长而黑暗的隧道。
  这些天来他所见到的每一个场景都一一重现在他的眼前,听到的每一句话都如同窃窃私语在他的耳际回响。
  黑暗中透出一道光芒,一条晶莹的细线缓缓地漂移,游曳,如同风吹着蛛丝无声地掠过。
  突然间,无数丝线喷射出来,折射出万道银茫,网一样罩了过来。
  一张大网的中间,冷闰章,白蒲,苦禅,金大钟被密密的丝线裹成一个个巨蛹,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只余下苍白的脸部……
  一只巨大的黑色蜘蛛藉着一根长丝悠然荡了过来,它一口口的咬掉那几个人的头,却不噬咬,只是滚动着将它们推出网外。看着它们向网下万丈的黑暗深渊掉落……
  突然,蜘蛛又向他的方向冲了过来,将近时,猛地张开巨口,一大片金光闪闪的蛊虫狂涌而出。
  他正绝望时,蛊虫又掠过了他,向他身后飞去。
  他过转身,发现方慧汀脱掉上衣长裤亵衣亵裤靴子浑身赤裸的正笑着向他奔来。
  他拼命大叫,让她躲开,她却晃若未闻,一双鸽乳一颠颠的笑盈盈地跑了过来。
  然后,她那双雅气的秀目突然恐怖地睁大。
  不知何时,蛊虫已在她面前化成一个鬼脸,向她扑去。
  四周,无数的红叶飘零而下。
  红叶又渐渐稀疏,任自凝手持宝剑肃立。
  一根细长的丝线自他的背后缓缓刺来。
  他转身,拔剑,刺出。
  一切都是那么缓慢而清晰。
  长剑与丝线一触,竟然折为两段。
  丝线笔直插入他的胸膛。
  红叶纷纷而落,将他裹入其中……
  哑妹突然出现,见到这样的景象,吓得转身而去。
  巨大的黑色影子在她身后不停地追赶,追赶将她的衣裤一件件剥去
  然后她突然失足跌下悬崖,危难中她紧紧攀住悬崖的边缘。
  黑色的影子从空中向她俯冲而至。
  哑妹的脸上露出微笑,右手握成拳型,拇指食指扣成一个圆圈,缓缓向前一递,然后向深渊缓缓掉落。
  缤纷的景物夹杂着扭曲的人物面孔诡异地交织,又化成一团团五颜六色的碎片,迸发开来。
  渐渐地,他发觉已无法控制自己,他前进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疯狂,如同掉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旋转着被吸入无尽的黑暗……
  一片无边无际的荒野中。
  自己在蹒跚地走着,走着。
  四周,迷茫的雾气在升腾,飞舞,缭绕。
  透骨的湿寒让他小小的身子瑟瑟发抖。
  “爹——!”
  “娘——!”
  他大声叫着,拼命地叫着。
  “唰!唰!”铁铲与土壤接触的磨擦声刺入他的耳际。
  他沿着那个声音走去。
  白雾不停地在他的身边跳动着,恶毒地化出一张张恐怖的面孔,威吓着他。
  他吓得蒙住自己的双眼,飞奔起来。
  突然,他被绊倒在地。
  张开眼时,雾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挥舞着手中的铁铲,扬起大片的泥土。
  那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爹……”他轻声叫着。
  爹没有理他,继续不停地铲着土。
  “爹,你在做什么?”
  “种树,爹在种树……”
  “为什么要在这里种树?”他问。
  爹没有回答他。
  “娘呢?娘到哪儿去了?”他又问。
  爹停了下来。
  很久,才低沉地说:“她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娘走了?她到哪儿去了?”他茫然地自言自语。
  他的父亲没有再说话,一下又一下地铲着土。
  “骗人!娘不会离开我的!她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的!”他哭着大声嚷道。
  黑色的泥土沙沙地在空中飞舞着。
  突然,那棵树树根下的土壤中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慢慢走了过去,蹲下身子。
  那是一只手。
  苍白而纤秀的手。
  他认得这只手,这只手曾经为他替他穿衣,喂他吃饭,帮他沐浴,为他缝补,曾经将他冰冷的双手捂暖,曾经在月色下轻抚着他安然入梦。
  那是一只世上最温暖的手。
  他伸出小手,轻轻拉着那只手。
  “娘……”他听到自己那稚嫩的童音轻轻地叫着。
  那只手猛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疯狂地大叫着,拼命挣扎着,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
  恐惧。
  我看到了什么。
  黑色。
  不,我拒绝。
  真相。
  我不想看到。
  这样。
  一切不该如此。
  是的。
  晶莹的一滴水珠缓缓落下。
  滴答……
  然后,他缓缓睁开了无尽哀伤的双目,泪流满面。
  顾中南的问菊斋内。
  方慧汀望着床上的容小盈,一动不动。
  “阿汀,你肚子饿了吧,要不,我去给你弄点吃的……”耳边响起顾中南关切的声音。
  “顾先生……”方慧汀愣愣地道。
  “什么?”
  “要是任夫人醒过来,发现任帮主真的不在了,她会怎么样?”方慧汀痴痴地问。
  “这个……”顾中南默然不答。
  “她也会死吗?”她又轻声问。
  “不会的,她不会死的……”顾中南和声安慰道。
  “可是,任帮主死了啊?”方慧汀又慢慢说。
  顾中南沉默不语。
  “顾先生?”方慧汀转身向他望去。
  顾中南摇了摇头,望着床上的容小盈道:“不会的,因为她还要替任帮主报仇吧?所以,她现在不会死……”
  “哦……”方慧汀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顾中南的这种解释,“那么,一会儿我们要怎么和她说呢?”
  顾中南还未回答,一个憔悴的女子声音已经轻声道:“不用说,你们什么也不用说……”
  方慧汀和顾中南向床上望去,不知何时,容小盈已经睁开了双眼,正直直地望着上方的床帐。
  她那空洞的双眼中没有任何生气。
  “任夫人……”顾中南轻声道。
  “我还是任夫人吗?”容小盈痴痴地道。
  “当然,你是任夫人,你永远都是……”方慧汀抽泣着说。
  “永远……永远……”容小盈眼中尽是虚幻的茫然,泪水潸然而下,“那天在轩辕台前,当我依偎在自凝的怀里的时候,我也以为那会是永远……”
  方慧汀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酸楚,终于扑到顾中南怀里,痛哭失声。
  云寄桑一个人在雾中缓缓穿行。
  茫然的脚步落在飘零的落叶上,有种无根无底的虚幻感。
  他就这样慢慢绕过了大半个山庄,到达了金大钟遇害的钓台。他抬起头来,那座悬崖正耸立在眼前不远的地方。他又望向小湖的对面,里许之外,一座座亭台楼阁在雾气中隐约可辨。
  他沿着小路走上那道悬崖,进入宗庙。
  雪白的墙壁上,血淋淋的十二个大字殷红依旧。
  他在那十二个字前站立了一会儿,出了宗庙,搬起一块十余斤重的石头从悬崖下扔了下去。
  同时闭上双目,默记石头落水的时间。
  石头划过三十余丈的空间,落入激荡的湖浪中,发出轻微的入水声。
  “是了……就是这样……”他用梦呓般的声音道。
  然后他断然转身下崖,向坟场方向走去。
  灰蒙蒙的天色中,门楼上那块被烧得焦黑的“德遗宗嗣”的匾额显得越发的凄恻。
  云寄桑沿着小路步入坟场,仔细地审视着一草一木。
  秋风渐劲,乌云低垂,坟场中长及腰际的野草在瑟瑟风中狂舞不休。
  最后,他停在那天自己以酒化火,一举击破金蚕蛊的地方。
  环顾四周,右面是大片的深草,左侧则是郁郁的松林,再向前,便是铁家的坟地了。
  他先走到松林内,查看地面的痕迹。
  最后他的目光向上移去。
  突然他的目光定住,停在一颗树上。他眯起眼地看着,半晌后,他轻轻抚摸着那颗树,久久不语。
  静立了片刻,正当他想离开坟场时,突然发现坟丘的一隅处,白衣一闪。
  他的脚步停下。
  一步步走了过去。
  每走一步,他的心都在抽紧。
  绕过一个高大的坟丘,熟悉的白色身影赫然静立在一座墓碑前。
  “师姐……”他不知是否自己说出了这两个字。
  也许真的说出了吧。
  卓安婕缓缓转过身来,两个人的目光顿时交织在一起。
  久久,卓安婕首先将目光移开。
  “任帮主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她轻声道。
  “是吗……”
  “还有哑妹,听说她看到了真凶的面孔?她临死前和你说了些什么没有?”
  她问,转而自嘲地一笑,“瞧我这记性,她是不会说话的,不过,也许她用手语透露了什么?”说着,她向他望去。
  云寄桑目光低垂:“也许吧,我还不能肯定……”
  卓安婕望着他,摇了摇头,嫣然一笑:“知道么,云师弟,我突然觉得你变了……”
  云寄桑不语,静静望着地面。
  地面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那种天然的泥土颜色。
  “可是,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永远也不改变……”他终于轻声道。
  “不过,这世上真的有很多事都是不由人的……”卓安婕轻叹。
  “是的,所以我没有选择……”说着,云寄桑的目光轻抬,落到墓碑上。
  “爱子铁渊之墓,铁鸿来申丑年秋立”
  几个模糊的字迹刺痛了他的双眼。
  卓安婕摘下腰间黄色的葫芦,饮了一口:“过了今晚午时便是寒露,你有何打算?”
  云寄桑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仿佛说给自己听的一样:“今夜,我要揭开一切的谜团……”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卓安婕的手凝住不动,静静地望着葫芦口。
  “是的,凶手,还有,他是如何行凶的。我已经都清楚了。也许他杀人是真的有不得已的原因,不过……”云寄桑抬起头来,年轻的脸上露出少有的绝然,“我还是不能原谅他,不论他是谁,不论他曾经是怎样的……”
  “哦,怎么突然就知道了?”卓安婕淡淡问道。
  云寄桑深吸一口气,叹道:“今天早上,我无意中听到顾先生说到医人者不自医,就如同一个绝顶高手不能法击败自己一样……”
  “那又怎样?”
  “我也一样。过去我不能看清真相,不是我看不到,而是自己下意识地不想看到。我想看清一切,首先要做的,便要去看清自己,而我也终于做到了这一点。
  所以,无论那真相是多么的黑暗,多么绝望,多么残酷,我还是能够去面对它……“
  “是吗?”卓安婕缓缓道,转过头来望着他,目光中露出暖意,柔声道:“无论怎样,我想这次来起霸山庄是不虚此行的,因为,我的云师弟终于长大了……”
  云寄桑眯起了双眼,慢慢仰起头。
  一声轻雷响过,沙沙的细雨落了下来,淅沥的雨声是那样的悲哀,就象是为即将发生的一切而哭泣……




  第十六节

  带着一身的雨迹,云寄桑回到了听雪楼。
  走进自己的房门,他不由一愣。
  方慧汀缥衣素裳,正站在书案前,提着笔,全神贯注地画着什么。
  不知何时,房中拉起了几根长线,一张张画好了的宣纸挂在线上,在风中摇摆着,唰唰作响。
  听到他进门的声音,方慧汀抬起头来。
  和他的目光一触,她又将头转开了。
  “阿汀,你怎么到我这儿来了?”他问。
  “还记得我说过要帮你的么?说到了,我自然要做到才行。”方慧汀低声地回答,手腕轻盈地颤动,手中的画笔油润有致地在洁白的宣纸上走着。一道道色彩殷湿地侵散开来,斑斓如五彩的泪。
  “这些画……”他在画纸间茫然地走着。也许是开了门的缘故,那些纸张在风中颤抖得越发厉害了。
  “我把在这几天里所看到的一切它们画了出来,也许会对你有些帮助……”
  方慧汀清澈的双眸凝望着眼前的白纸,一笔又一笔,沿着记忆的丝线不停勾勒。
  所有的画都是关于人物的临摹,只是寥寥几笔,山庄中的各个人物便跃然纸上,卓安婕,班戚虎,陆边,顾中南,乔翼,金大钟,任自凝,容小盈,薛昊,苦禅,胡靖庵,言森,少夫人,哑妹,甚至云寄桑自己。所有的人物不仅气韵生动,神色宛然,甚至身上的衣着服饰也无不细致入微。
  云寄桑地目光在一张张画像上掠过。风骤然大了,一张画纸猛然飘起,打在他的脸上。
  风歇,画纸翩然静落,然而他的目光却已停滞,似乎注视着空间某一个不存在的焦点。
  “云大哥,你发现了什么吗?”察觉到他有异,方慧汀停下笔来。
  “是的,我找到了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他喃喃地说,猛地抬头道,“阿汀,我们去找胡总管……”说完,转身出了屋。
  洗雨堂内,所有的人,包括身着孝服的少夫人和容小盈也全部就座。
  胡靖庵站在客厅正中,侃侃而谈。
  “各位,今天把大家召集到这里,是想告诉各位,近日来敝山庄血案连连,虽然胡某已尽心防范部署,却还是不能阻止那个凶手的杀人恶行,实在是对不起大家。明天便是寒露,凶手恐怕还要继续行凶。如再有人伤亡,胡某更是难辞其咎,所以,胡某决定……”胡靖庵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掠过,只是在云寄桑的脸上不可察觉地略略停顿了一下,“明日一早,便请各位离开山庄。以免再给凶手任何可乘之机。”
  “什么?!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老班就是死,也要和那王八香煞斗一下,要老班做缩头乌龟,没门!”班戚虎脸红脖子粗地大声道。
  其余地人则默不作声。
  “你们怎么了?就这么让人家吓住了?还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呢,我呸!”他又愤愤地啐了一口。
  “班坞主不必多虑,如今敝庄主已死,二公子又早已避祸远去,只要再送走少夫人,便无可虑之四了。倒是各位,依现在看,恐怕这凶手的目的只怕未必在敝山庄吧……”胡靖庵冷笑道。
  班戚虎一滞,张了张嘴,却终于什么也说不出口,闷闷地坐了下去。
  胡靖庵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那就是这死香煞看似要对起霸山庄下手,实际上目标却是赶来助拳的众人。这样一来,山庄内的诸人非但不是强援,反而成了祸根肋。赶他们离庄,正是离祸免灾之意。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卓安婕首先站起身来道,说完便不再多言,向外走去。只是经过云寄桑的刹那,大有深意的瞥了他一眼。
  云寄桑寂然不语,只坐在那里任众人一一离开。
  胡靖庵见人都走光了,缓步到他的身边,低声道:“云少侠……”
  云寄桑举起手,阻止他说下去,一边站起身来:“你做得很好,胡总管。这样一来,我们只需到一个地方候着,便不愁那凶手不送上门来了……”
  “地方?什么地方?”胡靖庵莫名其妙地问。
  “这个,胡总管你应该最清楚才对,不是吗?”云寄桑转过身,不动声色地反问。
  胡靖庵的脸上掠过不安的神色,勉强笑道:“云少侠说笑了,我怎么会知道……”
  “你当然会知道了,因为我们要去的地方,便是贵庄庄主铁鸿来的藏身之所啊……”云寄桑微笑道。
  胡靖庵脸色骤变:“你……”
  “放心,只要按我说的做,今夜便一定可以揭穿那雌雄香煞的真面目……”
  云寄桑缓缓道,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
  天色越发的黯淡了。茫茫的洞庭湖水连绵着被引向天际,灰色的涟漪愁怀般一轮轮荡漾开,从不止息。岸边的林木则苍郁得如同伤心的故老,在轻风中发出深沉的叹息。暗黑的天幕终于沉重地降落,然后,整个世界的生机便似乎随之沉入了湖底……
  一处又一处,点点的灯火在起霸山庄中亮了起来。模糊而绰约的人影在昏黄的窗棱中晃动着,每一个动作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妖异,充满了难明的意义。
  闻涛堂中,班戚虎换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又将一条黑巾系在脑后,掩住整张脸孔,只露出灼灼的双目。然后又在腰间的镖囊内插入一支支小小的钢叉,将自己的九环大刀背在肩上,最后,他将一条九节软鞭缠在腰间。灯光下,站起身来的他彪悍而神秘,恍若来自地狱的魔神。他的双目中望向窗外高升的明月,闪过莫测的寒芒。
  醒雷堂外的一棵高大古槐上,薛昊正坐在一根粗大的横枝上,依着树干,用一条洁白的丝巾仔细地抹拭自己的长剑。长剑如雪,即使是在沉沉的夜色中,仍发出逼人的寒芒。突然,他停住了,将目光投向漆黑的夜幕。然后,他孤傲的唇角露出一抹冷笑。身子前倾,双脚在横枝上一弹,他整个人如同没有重量般,投向了树下那无尽的黑暗。
  问菊斋的内室里,顾中南打开一只描金的药箱,将里面的药一一摆在桌上。
  然后开始凝神小心地将一个个白瓷小瓶中的药调试起来。半晌后,他露出了满意地笑容。很快,那笑容消失了,他的眼神逐渐朦胧起来。他用慢得出奇的动作将几个药瓶揣入怀中,面无表情地合起药箱,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桃花馆的游廊内,少夫人提着一盏青灯,缓缓走着。灯光照映下,她那略显憔悴的脸便越发地苍白了。走到拐角处时,她眉头微皱,轻轻咳了几声。于是,她停住了脚步,将灯笼插在栏杆上。掏出一个瓷瓶打开,将里面的药丸倒了一粒在口中吞下。身体颤抖了一会儿后,才渐渐平复下来。她痴痴望了那瓷瓶好一阵,才将它收入怀中,然后站立了许久,终于提起那盏灯笼,步履娉婷地出了桃花馆。
  杨柳斋的院子里,乔翼双手负在身后,在院子里缓缓踱着。月光下他虚幻的影子如同他的分身,随着他沉默地走动。突然,他停住了脚步。将身后紧握的手举在眼前张开,用复杂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宽大的手掌。久久,他发出了一声深长的叹息。双肩晃处,身子腾起,闪入夜幕中。
  禾香坊内。卓安婕坐在桌前,眯着眼,手持着那个黄色的葫芦,一口口地,缓缓啜着酒。她的眼前,一盏小小的油灯燃着微弱的光茫。桌子上,那个青色的酒葫芦借着这微光映出她的面孔,和那双微带落寞的双眼。许久,她突然放下手中的葫芦,握起桌上的长剑,转身走出屋去。衣袂飘扬,带起一阵轻风。于是,那灯火剧烈地摇曳了一下,熄灭了。
  身着夜行衣的班戚虎在林间星丸般腾跃着,向着山庄的东侧不断前近。
  终于,他在铁鸿来的书房前停了下来。静听了好一阵后,身材高大的他象一头巨猫,几个腾掠穿过院子,象上次那样灵活地潜入书房中。
  一进书房,他便开始四处摸索起来。
  这一次,他显得更加的小心和细致,几乎是在逐寸的搜索。
  终于,当他将墙壁上的挂琴摘下,露出一个小小的暗格。正要打开,想了想,又侧着身子贴近墙边,掏出一把钢叉斜斜伸手向那暗格一挑。
  噗噗几声,十余枚细小的金针激射而出,钉在暗格前丈许方圆的地方。
  他轻轻吁了口气,重新站到暗格前,将它轻轻打开,翻捡起来。很快,他发出一声欢喜的低呼,将一个长约三尺的卷轴背在身上,毫不停留地穿窗而出。
  他的脚步蓦然停住。
  月光下,脸色冷漠的薛昊手持长剑,静静地站在院子里。
  “班坞主,这么晚还出来夜游,真是好兴致啊。”他扬起嘴角,略带嘲意地道。
  “既然你已经知道是我,薛昊,识相就赶紧给本坞主让开,不要阻了大爷的财路,上次你阻我好事的帐我还没跟你算呢!”班戚虎索性一把摘下面巾,凶狠地道。
  “别的财路我就管不到,不过你要拿手上登录了本朝所有水师舰船的江山舰楫图去发财,便万万不可。”
  “哼,你管的倒宽,这又碍着你薛家什么事了?”
  “这不关我薛家的事,却关乎大明国运,汉家百姓的存亡!想不到吧,向你求购这份卷轴的人是来自扶桑的密谍。他们的太阁丰臣秀吉对中土垂涎已久,不日便将对高丽用兵。届时我大明和扶桑水师必有一战,若让他们得了这份宝图,你知道后果会如何吗?”
  班戚虎神色百变,脸上的颊肉颤了又颤:“大明国运,关老子什么事!何况谁又知道你的话是真是假!是你这小子拿来蒙老子的也说不定!”
  “既然如此……”薛昊的长剑写意地出鞘,神色间到似早已料到会是这样,“也就只好领教坞主的高招了。”
  班戚虎哼了一声,将大刀自背后反手抽出,在胸前一横。
  夜风袭袭,对峙的两人犹如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
  班戚虎突然大吼一声,身子前纵,大刀上举,似乎便要一刀劈下。人在空中时,左手一扬,三支钢叉分别向薛昊的咽喉和胸前掷出。
  薛昊神色自若,长剑漫不经心地颤了两下,钢叉便倒射而回,向班戚虎飞去。
  班戚虎在空中一个急旋,两支钢叉擦着他的身子掠过,嘴一张,横着将第三支钢叉咬住,同时双手急落,六十四斤重的破山刀如雷霆乍现,以万钧之势劈下。
  以薛昊的功力,也不敢硬撼这猛烈的刀势,身子一摇,退出丈外。
  班戚虎竟不收刀,大刀直劈入地,轰然激起漫天尘砂。
  灰尘弥漫中,他突然弃刀,双手连扬,数十把钢叉连射如雨,向薛昊飞去。
  似乎没有想到这一招,一时间薛昊长剑左拨右挡,只顾着招架接连而至的钢叉。
  铮铮声中,钢叉四射迸飞。
  班戚虎的脸上露出狞笑,左脚一踢,身前的大刀车轮般旋转着向薛昊劈去。
  不知何时自腰间撤下的软鞭在真气贯注下,笔直如矛,向薛昊刺去。
  刀里鞭!这才是他的杀招。
  拨飞最后一支钢叉,破山刀形成的刀轮便已破空而至,急速旋转而带起的劲风几可令人窒息。
  几乎是同时,班戚虎的软鞭也已向他当胸刺到。
  一时间,薛昊险象环生。
  然而,那绚烂的剑光便在这瞬间亮了起来。
  如同七夕银汉暗渡的鹊桥,一道美丽的虹线绕过薛昊的身前,更照亮了班戚虎那绝望的双眼。
  铛!软鞭断成数截,破山刀也象根飘飘的稻草横着远远飞去。
  同时,一只右耳也血淋淋的落地。
  班戚虎原本赤红的面孔瞬间便失去了血色,颤声道:“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会使这一招,这明明是峨嵋派的情天难……”
  “现在它叫做情天可补了……”薛昊微笑道,“若非有七姐教我这一招,今天说不定会败在你的手里。”
  “你……你叫她七姐,难道你也是丹青谱中人?”
  “不错,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念你素无大恶,这次就只略示惩戒,饶你一命,交出舰楫图,去吧!”薛昊沉声道。
  班戚虎脸色如纸,一言不发,将卷轴扔给薛昊,拾起地上的耳朵,捂着满是鲜血的右脸,就这样去了。
  “梆梆”单调的更声响起,午夜到了。
  仿佛听到了某个命令,白茫茫的雾气从湖面冉冉升起,犹如恶灵自沉睡中刚刚苏醒,开始盘绕,腾涌,舒展,旋即借着剽急的夜风飞舞起来,沿着大地侵掠。
  它攀上高梢枝头,钻入石间缝隙,翻过红墙壁瓦,无声地跳动着,狂旋着,摄向它的猎物。
  幽竹居。
  暗室中,小小的铜鼎内吞吐着白色的烟雾,言森仍旧披着那件宽大的黑袍,在榻上盘膝而坐。香烟缭绕,让他深藏在黑袍内的脸孔变得更加的模糊。窗前的一字桌上,一盏琉璃灯透着幽暗的冷光。一只夜蛾扑打着翅膀,绕着这盏孤灯乱飞。宽大的阴影投在墙上,明灭间,房内变得光怪陆离,飘忽仿若鬼域。
  窗外一阵死样的静默,仿佛一切的生命都消失不见。
  恍惚间,女子清脆的轻笑在房间外响起,低低地几声,飘忽不可闻。菱窗“啪”地动了一下,被一阵厉风吹开了。于是,那夹杂着尸臭的香气开始在屋内弥散。
  那只飞蛾突然开始发狂地扑打着翅膀,拼命地挣扎了几下后,却终于飘然坠落。
  两扇门板无声无息地破开,化为零落的碎片散落于地,潮湿的寒雾滚涌着漫入房间中。
  屋外满眼尽是白蒙蒙的雾气,一切都似在梦境中,恍惚不定。
  “红叶树,杜鹃鸟,罗衫凌乱了。相思花,薄命草,明朝再相邀……”




  第十七节

  随着凄迷的歌声,身着宫装,长发飘飘的女子在雾中渐渐显现。红色的绣花鞋踏过了草地,一步步向门口走来。她那灰白的长发在夜风中乱舞着,满是褶皱的手缓缓抬起,黑色的指甲不停地抖动。
  嘶嘶声中,几根透明的冰蚕丝激射而出,紧紧缠住静坐在榻上的言森。
  “铁鸿来,你以为盖了身黑袍便能瞒过我么?给我死来!”
  厉叫声中,女子双手猛拽,冰蚕丝陡然缩紧,言森那被黑袍罩着的身体便随着这拉扯之力在一瞬间变得四分五裂。
  碎袍乱飞,断裂的肢体散落于地,可是,却没有任何血迹。
  女子显然有些惊疑不定,她的头左右轻微的侧摆,似乎在想些什么,又象在观察屋中的情形。好半天,才缓步向屋内走去。
  言森的头颅就落在门口处,她弯下腰,将那颗头颅拾起,翻转过来。
  一张没有五官的布脸赫然在目。
  “啊……啊……啊……”她凄厉的尖叫着,双手猛扬,稻草飞舞,假人的头颅化成无数的碎屑。
  “够了,一切都结束了!”她的身后传来一个沉静的声音。
  她猛地转身。
  白雾中,几条隐隐绰绰的人影缓缓围了过来。正中间站着的少年衣着朴素,目光忧郁,双眉间带着种说不出的沉痛,正是云寄桑。
  “骗我!你们骗我!”她疯狂地大叫,身子剧烈地颤抖,一边拼命地摇着头。
  “云大哥,她就是凶手么?”方慧汀在云寄桑的身边略带惊恐地问。
  “不错,她就是雌雄淫煞。”云寄桑淡淡地回答。
  “那她到底是谁啊?”
  “你认不出她了么?”云寄桑的声音中带着一点古怪。
  方慧汀望着那女子,缓缓摇头:“她头发那么长,把脸都遮住了,不过看她的身形,我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女人……”
  “你再仔细看看,我想,那天夜里在坟场的时候,你是见过她的,至少,你能认出她的眼神来……”
  方慧汀努力地望向那女子被遮在长发后的双眼。
  突然间,眼前一阵黑,那夜自己在黑暗中所见的凶厉与怨毒的眼神再次在脑海中闪现。
  这眼神逐渐的形象化,变成了一双饱含着恨意与疯狂的双眼。而这双曾经是自己如此熟悉而亲切的眼睛却已变得那样的陌生。
  泪水不停地流下,方慧汀说出来的字已颤不成声。
  “顾……顾……顾先生?!”
  “没错,正是我们的大神医,顾中南,顾先生……”云寄桑的拇指和中指不停地捻着。
  “为什么?顾先生他……”方慧汀终于哭了出来。
  在这起霸山庄的几日之中,除了卓安婕和云寄桑,和她感情最好的便是顾中南,所以这样的结局也令她分外难以接受。
  “围起来!”大声下命令的是胡靖庵。
  话音未落,火把骤亮,十余位起霸山庄的好手围成了一个大大的火圈,将顾中南困在当中。
  火光照亮了他的面孔,原本清癯的容貌因为激动而扭曲的不成样子。双手掩在厚厚的脂粉下,长而黑的指甲不停地抖动着。
  “顾先生,事已至此,你还是束手就缚吧!”一个威严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响了起来。
  火光中,一个身形潇洒,容颜俊伟的中年人冉冉步出。他的嘴唇薄而挺,天庭饱满,双目不怒而威,全身都散发着绝顶高手特有的风度。
  “铁鸿来——!”顾中南口中发出女子的厉叫声,人化狂风,猛地向那中年人扑去。
  一道身影矫健地跃向空中,拦住他的去路。
  两个人手脚如电,在空中连换了数招,才分别向两边落下。
  火光中那人身材魁梧,衣着朴素,神色沉着,正是潇湘一鹤乔翼。
  顾中南甫一落地,身子竟不停顿,第二次跃向空中,向铁鸿来扑去。乔翼因为落在远端,竟然追之不及。
  这一瞬,剑光亮起。
  优雅的身影翩然而起,点点剑花如网,拦在顾中南的前方。
  能施展出这样举重若轻的剑法,不是卓安婕更是何人?
  顾中南竟如同疯了一样,不躲不闪,身子在空中噼啪作响,缩成尺许宽的一团,旋转着,硬生生地撞入卓安婕的剑网中。
  血光飞溅中,他已冲破剑网,向铁鸿来落下。
  没有人想到他会如此疯狂,甚至连铁鸿来也没有想到。
  等他惊觉时,顾中南已离他不足一丈之遥。
  他明白,此刻毫无准备的自己断不能接下顾中南这全力以赴的一击。不过他身为一方之雄,功力毕竟不凡,双肩微晃,已闪电般左移了数尺。这段距离虽然不大,可足以令他躲过顾中南的致命一击了。
  这个时候,方慧汀却突然大声喊道:“小心啊!”
  云寄桑一听到这句话,立即醒悟了她这样喊的原因,紧跟着大叫:“他要用冰蚕丝借力!”
  话音未落,去势甚急的顾中南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魔手拉了一把,猛地凭空转向,向铁鸿来当头扑下!
  此时铁鸿来一口真气已尽,只能眼睁睁地坐以待毙。
  如同魔幻一般,一个身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铁鸿来的侧后方插入,挡在铁鸿来身前。
  正是胡靖庵!
  顾中南那雷霆般地一掌正中他的胸口,与此同时,他也反手一掌,拍在顾中南肩头。
  骨骼碎声中,胡靖庵向后跌倒。
  顾中南也喷出一道血线,向后倒飞。
  他毕竟先击中了胡靖庵,受的伤要轻得多,是以落地后并未跌倒,只是踉跄了一下,竟然再次向铁鸿来扑去。只不过这一次他的速度已经慢了许多,而且,受了重伤的他对周围的一切已变得迟钝,没有看到自身后飞来的
  那柄短剑。
  没有丝毫的阻碍,短剑刺入他的背心,又从胸前穿出。凌厉的剑势带得他向前奔出几步,才站稳脚跟。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短剑,露出诧异的样子。
  然后用绝望的女子声音说:“中南,中南,我要死了,你要替我报仇啊……”
  “不会,不会!”他突然又恢复了自己本来的声音,温和地低语,“你不会死的,你怎么会死呢?青??我一定会医好你,一定会替你报仇的,我答应你,一定把害你的神州五杰全都碎尸万段,所以,你也不要死,好不好……”
  说完,他的身子软软倒下。
  “不要死……”他轻声地说出最后一句话,胸膛一阵起伏,终于静止不动。
  云寄桑走上前去,将他睁得大大的双眼合拢起来。又拔向他背后的短剑,递向缓缓走过来的一人。
  “容女侠,你的剑。”
  火光中的女子脸色苍白,容颜秀丽,正是容小盈。
  雪兰玉女的飞剑本就是江湖一绝,顾中南重伤之下,更是难以躲避。
  另一边,铁鸿来抱着奄奄一息的胡靖庵,声嘶力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靖庵!靖庵!不要离开我!我不许你离开我!你听到没有!我不许!”原本神色镇定的他泪如雨下,完全失去了一代高手的风范。
  “庄……庄主,我……我不后……悔……”说着,鲜血汩汩地自胡靖庵的嘴角流出,他的身子也沉沉落在了铁鸿来的怀里。
  铁鸿来将他的尸身紧紧搂在胸前,失声痛哭。
  一个幽然的身影自黑暗中缓步走到顾中南的尸身前,望着他久久不发一言。
  “少夫人……”云寄桑刚刚开口。
  少夫人猛地侧头瞟了他一眼,飘然转身而去。
  虽然只是电光石火的一眼,可那其中饱含的恨意已让云寄桑悚然而惊,再也说不出话来。
  死香煞袅袅的茶香腾散着,洗雨堂的大厅中一片沉默。
  中间主位上是双目红肿,神色凄然的起霸山庄庄主铁鸿来。容小盈,方慧汀,卓安婕,云寄桑,乔翼,薛昊等人静坐两旁,只是少了班戚虎和少夫人。
  “一切都要从十五年前的雁荡山逐魔大会说起……”铁鸿来那特有的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在大厅中缓缓响起,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迷茫与感伤,“那次有人传出消息,魔教外八堂的堂主在雁荡聚会,因为他们一向负责执行魔教的外围工作,而且出手狠毒,所以和白道的门派宿怨很深。只是因为他们身份一向神秘,行踪诡秘,白道中人即使想报仇也无计可施。这一次却是机会来了。九大门派,各省的白道精英一共近四百人奇袭雁荡,规模之大,可说历代少有。不过外八堂的堂主们也都不是孤身赴宴,手下加起来也有二百人左右。这些人虽然武功不如我们,不过行动划一,配合默契且悍不畏死,非常不好对付。所以到最后我们也没能占到什么便宜,虽然几乎把这两百人杀戮殆尽,可除了八个堂主中浮游仙子花问好,绝剑过千峰受了伤,其余六人都是毫发未伤,飘然远去。而我们也折损了将近百人,可以说是丢脸的一仗。”
  “金大钟金兄曾经和我提起过,说当时他和冷闰章守显胜门,庄主和白蒲苦禅守后山。不过,好像都没有什么战果可言?”云寄桑插口道。
  “不错,当时,我们都是守在后山,而那道山脊上,便只有我们三人……”
  铁鸿来叹息了一声,“那个地方山势险恶,四处都是绝壁,所以我们估计也不会有人向这里来。不过居高望远,倒是可以起到监视的作用。我们三人当时还都年轻,摩拳擦掌,只等着看到附近哪里出事,便下去大显一番身手。谁知,却真的有人朝我们这里来了……”
  云寄桑心中一动,想起金大钟的话:“可是迟百城?”
  铁鸿来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不错,正是迟百城!这人号称花中君,八大堂主中,他是最好色的一个,凭着暗香‘如意春风’不知糟蹋了多少女子的清白。我们三个一见是这个大淫魔,都是心头火起,不由分说就冲了上去。唉,都怪那时年轻气盛,其实只要我们躲在暗处,等他走近时再突然出手,便不会发生后面的悲剧了……”
  他黯然地摇了摇头,静默了一会儿,又道:“我们三人围住了他,开始了一场恶战。迟百城武功虽高,可一来他不想和我们多做纠缠,只急着脱身;二来我们年轻,敢打敢拼,几百招后,他便渐渐落在了下风。谁知这时,他却暗中布下了如意春风。这暗香无色无味,虽然不是绝毒之物。可一旦吸入,便春情勃发,不可抑止,男女均不例外。等我们发觉不对时,已经着了他的道儿。”
  听到这里,云寄桑已隐隐猜出了下面的事情,心中不由一紧。
  就听铁鸿来又道:“以我们当时的情形,当然不能再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迟百城从我们眼皮底下逃走。我们三个则急匆匆地去找解药。那如意春风的药效实在太烈,到了山腰时我们已经全身滚烫,难过得如同裂开了一般。白蒲记得西边断崖附近的枫林中有个水潭,我们便向那里冲去……”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神情恍惚,显然已深深陷入了当年的回忆中,“我们跑得是那么快,两边红色的枫树就好像火幕一样不停闪过,天地都象燃着了一般。
  每跑一步,我们的身上就更热一分,我们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身子也越来越热,神智也开始模糊不清了。就在这时,我们冲到了那个水潭边,满潭的枫叶把潭水也映得向血一样红……“说着,他的瞳孔猛地放大,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之极的情形。
  “然后,我们看到了她,那个正在洗着长发的青衣少女。她长得很美,有股惹人怜爱的柔弱。后来,我们才知道,她是峨嵋派的女弟子陆青……”
  铁鸿来梦呓般地道,“她看到我们,显然很害怕。我们那种疯狂的样子,不论谁见了都会害怕的。那个时候,我们体内的如意春风的药性已经到了极至,整个人都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双眼通红,浑身颤抖,好像发了狂一般嘶吼着。她那种惊慌的样子,更让我们难以控制。于是,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我们,我们把她……”他脸上的颊肉轻轻地颤抖着,凸出的骨节已经因为拳头握得太紧变成了青白之色。
  众人见了他这样子,都不敢出声,大厅内静得诡异。
  “事后,她整个人都变得痴呆了,也不穿衣服,只是不停地唱着那首歌。我们三个的神情都象死人一样。那是当然的,身为侠义门人,又都是公认的白道后起之秀,却做出这样的事来。虽然说是被毒物所迷,不过一旦传了出去,我们也就没脸活了。我们还年轻,前程远大,却没想到这辈子就这样的完了,都是沮丧之极。这时白蒲突然跃起一掌,将那个少女打到了崖下。我和苦禅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来,都惊得呆了。白蒲却颤抖着说若她不死,那死的就会是我们三人。她一个死,总胜过我们三个死。他说得没错,事情揭开了,我们三个除了以死谢罪,还有什么法子呢?所以我和苦禅虽然愧疚难过,却还是默认了他的做法。毕竟,人都是怕死的。不,比死更可怕的,是在江湖中名誉丧尽,累得整个师门和亲友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尤其那时我已经是有了家室的人……”他说着,摇了摇头。
  “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从没有一刻安心,想来苦禅和白蒲也是如此,所以他们也从不曾在江湖上走动。这次收到死香煞传来的帖子,我发现那四句偈语的最后一个字连在一起谐音便是‘青出现’。生怕和当年的事有什么关系,便……”
  “便诈死,然后又化身为言森出现,来探察前来山庄助拳的人?”虽然是在微笑着,卓安婕凤目中的不以为然仍清晰可见。
  “铁某这样做,的确对不起朋友,可靖庵他苦劝于我,说明查不如暗访,我拗不过他,也只能答应了,没想到,最终却害了他一命……”铁鸿来面容痛苦地扭曲,显然,胡靖庵的死对他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云寄桑看着他的样子,突然想起自己在那次去找胡靖庵时听到的穿衣声,转念间已明白了他和胡靖庵的关系。这一切的发生,大概便是十五年前那件事对铁鸿来心理上的影响太大,以至于他无法再近女色的缘故吧。他黯然地想着。
  “顾先生为什么要替陆青报仇?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薛昊皱眉问。
  “看他死前的情形,当年他和那位陆姑娘,应该是一对情侣吧。他曾经对阿汀说过有自己非常非常想救,却终于没能救得了的人。这个人很可能就是陆姑娘。
  我想当年陆姑娘掉下山崖却未立即死去,而是留下了害她之人的名称,不过她奄奄一息中,没有精力写完铁庄主三人的名字,而所留之言,极有可能就是神州五杰这几个字。顾先生找到了她,发现了她的留字,这才认为神州五杰是害她的凶手。否则的话,他何必又要杀无辜的金大钟和冷闰章呢?“
  云寄桑微微闭合双眼,用淡淡的语气叙说着,“他身在丐帮,又经常借为少夫人疗病之机出入起霸山庄,本来很容易对铁庄主下手。不过,想杀其他几人则需要费很大力气,尤其是苦禅和白蒲这两个极少在江湖上走动的人,若让其中一人警觉,便再也难以得手。所以他才煞费苦心的布了这个局,把神州五杰全都引出来。”
  “可是,云大哥,苦禅大师被杀的那天早上,我们明明和他在一起的啊,他怎么能……?”方慧汀轻声问,她的眼圈也是红红的,显然也刚刚哭过。
  云寄桑略带疲倦地道:“这便是他高明的地方了,几乎每一次杀人,都是在几乎不可能被怀疑的情形下进行的。也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逐个除掉自己的目标。首先,他约好班坞主在醉仙楼见面,却并没有和陆堂主一起去,而是故意告诉陆堂主错误的时间,然后假借替人治病为名,一个人先赶到渡头,和白蒲,冷闰章一起上了船,伺机杀了二人后驾船驶向西边的皋禽湾。他驶到皋禽湾,堆好红叶,将船放开,任它随着湖水飘向下游。别忘了普陀渡在岳阳东边,他做完这一切,正好赶到城中,等陆堂主到了,便装作和他一起赶到醉仙楼的样子。至于他杀苦禅大师,手法更是巧妙已极……”
  他睁开双眼向上看着,似乎眼前正重复着当时那诡异而血腥的一幕,“那天晚上,他趁着雨夜赶到宗庙,用迷香制服了苦禅大师,却没有杀他,只是点了他的穴道,放在宗庙外的空地上。用冰蚕丝将他的身子各处关节紧紧绑住,摘下苦禅大师的一只耳环,将冰蚕丝放长到悬崖下,用金环压住后离开。第二天清晨,他故意去找阿汀帮他采药,借机来到崖下,装作无意中发现耳环的样子。然后么,便借着纵身而起的时候这么全力一拉……各位想必也知道,这种冰蚕丝在运足了真力的情况下是多么的锋利吧?”
  众人不由都想起了坟场那夜人头凭空飞起时那恐怖的一幕。
  “那么说,当时,他是,他是……”方慧汀的声音颤抖得像北风中的小鸟。
  “没有错,他就是在我们的面前杀了苦禅大师的,所以现场才会没有任何脚印,所以尸体的血液才会那样鲜红……”
  方慧汀想起了什么似的,急急道:“不对啊!云大哥,你忘了苦禅大师的尸体是没有头的,当时顾先生明明站在那里一动没动啊,头怎么会自己不见了呢?”
  “还记得当时我问你听到了什么声音吗?”云寄桑问她。
  方慧汀点了点头。
  “当时我听到了两声极轻的落水声,其中一个便是苦禅大师头颅掉入水中的声音……”
  “那另外一声呢?”方慧汀忙问。
  “那应该是一块石头……”
  “石头?”方慧汀睁大了秀目。
  铁鸿来突然一拍大腿:“我明白了,他定是事先将苦禅大师的头和一块比头略重的石头绑在一起,然后再将石头坠到悬崖边缘。这样当苦禅大师的脖颈一断时,头颅便会被石头拖着一起坠落崖下,所以云少侠才会听到两声落水声。”
  “不错,就是这样了。”云寄桑声音低沉地道。
  “那金胖子呢?他又是怎么被杀的,顾中南明明当时是和你们在一起的……”
  卓安婕皱眉问。
  “同样是冰蚕丝。他早知道金大钟有钓鱼的嗜好,而他住的问菊斋是离对岸的钓台最近的一处,事先他早已在两边用冰蚕丝连好,利用它和浓雾来凌空飞渡那个小湖。正因如此,胡总管布下的暗桩才无法发现他出没的痕迹。他杀了金大钟后,将冰蚕丝的一端系在崖上高处,然后用铁钩之类的东西扣住滑向对岸,经过岸边时故意发出一声惨叫。虽然他离对岸远些,可是没有丝毫阻碍,所以等我们赶到岸边时,他已经回到问菊斋,再装成刚刚起来的样子出来查看。”
  “他既然和陆堂主同在丐帮,又是一代名医,自然可以给算好时间,给陆堂主暗中下了金钱蛊,让他在坟场中发魃硗觥M?庇欣?帽?纤浚?鞠愫鸵鼓焕聪?魑颐瞧溆嗟娜恕!碧?枥刺鞠⒌溃?肿?蛟萍纳#骸安恢?粕傧朗呛问笨?蓟骋伤?模俊?
  “其实一开始我便有些疑心,那凶手利用那股香气杀人,可那么浓的味道,竟然可以完全从身上去掉。若非对药物极为了解,是很难做到的,从这点上说,最大的可能便是顾先生。不过几次凶案,他都有不在场的证据,所以我才不能肯定。我在用六灵暗识破解了自己的心魔之后,我首先想到的便是凶手碎尸的手段,若是用兵刃的话,一定会不小心沾到血迹的,而当我下意识的梦到巨大的蜘蛛网时,便知道那是冰蚕丝的杰作了。再联想起苦禅大师被杀时的种种情形,我才肯定了顾先生就是凶手。冰蚕和金蚕蛊一样,只产于苗疆。那天我去看阿汀时,顾先生说他给阿汀吃的那些药都是万中无一的良药,其中的田七和虫草更是他亲手采摘,当时我根本没有多想。其实,田七和虫草都是生长在苗疆的药材,他能亲手采摘,自然是去过苗疆了。还有,坟场那晚,那只蛊虫明明当时向我袭击的,却突然转弯飞向容女侠。当时我想不出是什么缘故,后来终于明白了……”
  说着,云寄桑缓缓从胸前掏出一颗药丸,“这颗药是顾先生在普陀渡初次见面时给我的,他自己使用金蚕蛊,身上自然有避蛊之药,这粒药在他身上放得久了,不免也沾到些药气,所以蛊虫才会避开我。那晚蛊虫袭来,还没等我说话,顾先生已经用火把赶开蛊虫了,他反应这么快,我们这些人竟然都从来没有怀疑过,唉……”说到这里,他不由缓缓摇了摇头。
  “那天在坟场,大战之后,胡总管居然没有马上收敛起那具‘铁庄主’的尸体,我当时便想到,真正的铁庄主其实还没有死,而最大的可能便是他是用这个方法隐身来查探真凶了。至于他到底躲在哪里其实不难猜,那就是以胡总管的谨慎,怎么会让铁庄主住的地方离自己远了?而离胡总管的洗雨堂最近的就是言森所住幽竹居。再联系起言森那神秘的样子,他真正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那天自坟场回来,铁庄主以言森的身份向我开口说话,铁庄主刚离开顾先生就进来了,所以我想,铁庄主的话很有可能被顾先生听到了。所以最终才布下这个局来诓顾先生……”
  “可你怎么能肯定顾中南会中计呢?他以后也有机会刺杀铁庄主的啊?何必非要冒这个险呢?”薛昊沉思着问道。
  “不然,如果凶手就在我们几个之中,胡总管还怎么放心再让这些人到起霸山庄来?而更大的可能便是铁庄主趁着诈死的机会脱身而去,远走他乡,若是那样,他就再也没有机会报仇了。而且,你们大家也看到了,顾先生化身为陆青时,已经完全处于疯狂状态。这些当我看到墙上的那些字迹时,便已经想到了。我猜这些年来他也一直在探访当年的真相,因为他并不能肯定是不是神州五杰中所有的人都参与杀害了陆姑娘,可始终没有结果,在复仇意念和悔恨的不断煎熬下,他的人格终于分裂,这才大开杀戒甚至奸杀了无辜的冷姑娘,以这样的状态,他怎么会让这最后的一个仇人在眼前溜走?何况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就是凶手,所以我肯定他会利用这最后的机会来行刺。”
  “可是,任帮主和哑妹呢?他们不是顾先生的仇人啊,为什么要杀他们?而且当时他明明留下来照看任帮主的尸体了,后来还遇到任夫人,而且把她带回了问菊斋,怎么会时间抢到我们的前面奸杀了哑妹?难道又是利用了冰蚕丝?”方慧汀一边思忖着,一边自言自语地道。
  “不是,他没有利用冰蚕丝,当时我们都身处大雾之中,他又怎么能事先算准哑妹的位置,拉起冰蚕丝呢?”
  “那顾先生是怎么做到的?”
  “顾先生无法做到。所以,哑妹也不是他杀的……”云寄桑淡淡地道。
  此言一出,厅内一片死寂。
  “谁,是谁杀了哑妹?”方慧汀颤声问。
  云寄桑站起身来,一边缓缓踱步,一边道:“不知大家想过没有,在座的诸位里面,除了我和阿汀之外,都是内家高手,何以凶手奸污哑妹后打了她一掌,竟然无法将哑妹立即击毙?还有,阿汀,你还记得哑妹临死前的那个手势么?”
  “啊,记得,那个手势是这样的……”说着,她的右手轻轻握起,拇指食指扣成一个圆圈,缓缓向前一递。然后又问云寄桑道:“这个手势,是指喝酒么?”
  云寄桑摇了摇头,继续缓缓向前踱去:“这个手势的意思不是喝酒,而是……
  原谅……“说着,他在一个人的面前站住,紧紧地盯着他:”哑妹真的太善良了,所以即使到了最后,她还是原谅了那个奸杀她的凶手……“说着,他将自己的右手握起,拇指食指扣成一个圆圈,向前面的人一伸,”她原谅了你……因为你正是她的救命恩人,我说得对么?乔翼,乔大侠?“
  空气中,什么东西在缓缓地凝结着,整个大厅内的气氛压抑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乔翼面沉如水,与云寄桑冷冷对视着。
  “也只有你那只中了搜魂爪的右手,才会在击中哑妹时因为疼痛而无法用足掌力,我没有猜错吧?”云寄桑步步近逼道。
  “怎么会?为什么乔大侠要奸杀哑妹,他明明是她的救命恩人啊!”方慧汀难以置信地道。
  “乔大侠要奸杀哑妹,那是因为哑妹无意中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云寄桑冷冷地道。
  “难道是因为任帮主……”方慧汀恍然道。
  “不错,哑妹当时看到了凶手杀害任帮主的情形,而那个凶手又是乔大侠拼命要维护的人。所以当他发现这一点时,便毫不犹豫地对自己曾经救过的哑妹下了杀手,因为冷小姐是被顾先生奸杀的所以乔大侠不得不模仿顾先生行凶的方式将哑妹先奸后杀,但冷小姐是被顾先生用欢喜禅采补吸尽内力和处子元阴力竭虚脱而死,哑妹却是被奸污后掌击而死,可见凶手并非一人。”
  “那个凶手不是顾先生么?”
  “不是,凶手只是模仿死香煞的杀人手法,故布疑阵。任帮主并非神州五杰中人,无缘无故,顾先生又怎会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去杀他?”云寄桑长吸了一口气,又继续道,“大家还记得坟场一战中,任帮主那最后的一剑么?”
  雷霆飞一剑,电光石火间!众人的眼前同时闪过任自凝那惊世骇俗的一剑。
  “当时任帮主转身出剑,以金蚕蛊那么快的速度都无法避开那闪电般的一剑。
  而那个凶手虽然自背后偷袭任帮主,可从脚印上看,任帮主当时已经及时转过身去,以任帮主的出剑之快,又怎会长剑仅仅出鞘一半便遭毒手?“
  卓安婕出神地盯着自己的长剑剑鞘,缓缓道:“我明白了,当时任帮主不是出剑……”
  “不是出剑?那是什么?”方慧汀睁圆了秀目问。
  “是还剑……”卓安婕的叹息中蕴含了无限惆怅。
  “还剑?”
  “不错,是还剑入鞘!”云寄桑斩钉截铁地道。
  “他为什么要还剑?他不是已经看到凶手了吗?”方慧汀不解地问。
  “正是因为他看到了那个凶手,所以他才会还剑。因为他至死都不相信那个凶手会对自己出手,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肯伤害那个凶手,因为那个凶手是他一生中最信赖的人,他的生平挚爱……”他猛地转身,目光火一般灼灼燃烧着,“容女侠,那个人……就是你吧!”
  “你胡说八道!”乔翼猛地站了起来,大声吼道,额头间青筋毕露,双拳不住地颤抖着。
  “骗人!骗人!怎么会是任夫人?她和任帮主那样的相爱,怎么会杀他?云大哥,你告诉我你弄错了,你说啊!”方慧汀泪流满面地哭道。
  “阿汀,你还记得吗?金大钟曾经和我们说过,乔大侠突然间说他只饮汾酒了。”云寄桑用落寞的语气问道。
  方慧汀哭着点了点头。
  “汾酒产于山西,任帮主曾经对我说,三年前任夫人曾经去洛阳三十二天。
  前年去太原访友,共计四十八天。去年因为帮务又去了霍州五十二天,今年则去了寿阳六十五天。除了洛阳地处河南外,太原,霍州,寿阳都地处山西,你不觉得这有些奇怪吗?雪雷帮的经营一向都只在豫北,她身为帮中首脑,为何每年都要去山西那么久?而且是每一年停留的时间都不断加长?“
  “那……也许只是因为雪雷帮想扩张帮务呢?”方慧汀尤其替容小盈辩解着。
  无论如何,她也不肯相信她最为倾慕的容小盈会谋杀曾经那样深爱过的人。
  “帮务……”云寄桑冷笑了一声,“也许吧,可有一件事,是她无论如何也解释不了的。”
  “是什么?”卓安婕忍不住问道。
  “是香囊……”云寄桑一字一顿地道,“那天我在乔大侠手上看到了一个绣着相思鸟的香囊,里面绣了任夫人的名字。当时他说是在地上拾到的。当时我也信以为真了,可是……”云寄桑猛地一扬手,“我却看到了这张画!”
  众人惊愕地望着他手中的画纸。
  画纸上,一只绣着翠绿小鸟的香囊赫然在目。
  “阿汀曾经见过任夫人沐浴换装时身上带着一个香囊,这便是她凭着记忆画出来的,乍看上去,它和乔大侠手中的没什么两样,都是翠羽红嘴,可是你们看这只鸟……”他伸手指了指那只小鸟,“这只鸟眼圈是黄色,头顶颜色也比背部黄,是一只雄鸟。而乔大侠手中香囊上绣的鸟头顶与背同色,眼圈灰白,却是一只雌鸟。若我没有猜错,容女侠手上那只香囊内绣的必然是乔大侠的名字!容女侠,可以让大家看看你的香囊吗?”他望着容小盈缓缓道。
  “不用看了,里面绣的,的确是乔翼的名字。”容小盈淡淡道。
  “任夫人!?”方慧汀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你和乔大侠早已暗通款曲,可任帮主却是最大的阻碍。于是你们便计划趁这次起霸山庄之约借死香煞之手除去他。那天在坟场,顾先生将冰蚕丝绑在了一颗树上,利用它作为另外一端。你发现了冰蚕丝的秘密后,立刻找到丝线的尽头,斩断冰蚕丝,然后再拿着断线回来。这样,你就得到了斩断的那截冰蚕丝,并且用它杀了任帮主。不过你毕竟还是无法象顾先生那样将任帮主碎尸,所以只能堆上红叶,作为象征……”
  “我怎么舍得呢?”容小盈轻声叹息着,双眼眯成了一线,“那个傻瓜,最终还是没有出剑,我明明告诉他,无论靠近,都要出剑的……”
  “小盈……”乔翼颤声道。
  容小盈冲他摇了摇头,柔声道:“翼,我们都错了,我错在自己明明得到了最好的,却还在期待着更好的。而你却错在以为找到了最好的,实际上却不是。
  只是这一切一直到我手中的那根冰蚕丝刺入自凝的胸膛时,我才发现……“
  “不……,不是的,我们没有错,错在这个世道,凭什么一定要将你和任自凝那个呆子连在一起?我们明明会是更好的一对!”乔翼大吼道。
  “呆子,是啊,说到底,他的的确确只是一个呆子罢了……”容小盈无限温柔地地道,秀目中露出怀念之色:“从我一开始认识他时便是如此。真是奇怪,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都不曾改变呢?我明明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女孩了啊……”
  她眼波仍梦幻般的流动着,似乎看到了什么最瑰丽的景象一般,“九月初九,轩辕台上,我依偎在自凝的怀里,台下所有的人都在为我们欢呼着,夕阳是红得那样的美丽……”说罢猛然拔剑向脖间斩去,但乔翼出手更快猛的一掌斩下震脱她手中的剑。随即一扬手,无数金光朝众人射来——是天女散花的暗器手法。
  “大家躲开”云寄桑高喊,众人慌忙中四处躲避或用兵器挡格,等大家镇定下来时乔翼和容小盈已经失去了踪影。
  “大家不用追了,让他们去吧”云寄桑叹息道“他们从此已经再也不容于这个江湖了。”
  乔翼拉着容小盈施展绝世轻功转眼间已经飞奔至湖边。
  容小盈面色惨然道“阿翼,都是我的错,让我自尽吧,是我连累你害的你名声尽毁了。”
  “不,小盈,我们没错,事到如今后悔也没有用了,你若要自尽我就先死在你的面前”乔翼说罢运指点住自己的太阳穴。
  “不,你住手,你要好好活下去啊”容小盈拉住乔翼的胳膊流泪不止显然死意已经变淡了。
  “小盈,我求你千万不要再想死了,我们退出江湖,找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隐居起来就只有你和我,他们不会找到我们的,我在前面藏了一条船,我马上把它划过来带你离开这里远走高飞,你答应我,一定要呆在这里别走啊”乔盈抓住容小盈的手苦苦劝道。
  容小盈无奈的点了点头,乔翼满心欢喜施展轻功去找他所藏的小船,容小盈失魂落魄的站在湖边等待着他,然后她却没注意到脚边的水草间慢慢伸出一只大手向她穿着红靴的右脚摸去……




  第十八节

  容小盈正在回想着自己当年和任自凝携手闯荡江湖的种种往事,在昆仑山因为她一时任性得罪了昆仑派掌门辰机子,结果任自凝为了维护她跟对方力战三百多招,那时他的武功未达一流仍旧死撑过了三百招,连一向心胸狭窄的辰机子也不禁为之钦佩罢手,任自凝停下剑势后整个人都倒了下来,身上多处溅血,几乎当场脱力而亡,她那时像疯了一样抱着他哭喊着让他不要睡为了她一定要活下来,而他只是朝着她一笑“我不会死的,这世上只有你能杀我”。
  “只有你能杀我”容小盈反复念叨着这句话,为什么?难道这是一句诅咒?
  如果那时自凝死了自己一定会赔他一起死,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自己竟狠心亲手杀了他呢?因为自己已经厌倦了一成不变的生活,还是因为他已经越来越不行不能满足自己了?即使如此自己和乔翼一起远走高飞就是了何必一定要杀他呢,他那么笨怎么就一定能追上自己和乔翼呢?
  “自凝,自凝……我对不起你啊,你若泉下有知就来索我的命吧……”容小盈双手捂住脸抽搐着。
  突然间她只觉得右脚一紧,一只有力的大手已经紧紧抓住她的脚踝,她惊慌之下毕竟二十多年来修练的武功仍旧令她本能的伸手拔剑,本一拔之下才惊觉腰间无剑,刚才在大堂中手中的剑已经被乔翼击落了,她低头一看只见一张沾满泥污的脸自草丛间伸出口中嘟嚷着“小盈……你好狠心啊……我找你索命来了……”
  本来天色就昏暗至极,再来上这人满脸泥污容小盈又心中有愧一时间真以为是任自凝的鬼魂来索命了,一时间吓的魂飞魄散浑身僵硬,小嘴大张却一句话也喊不出来。
  “任自凝”则抓紧时间反手扣住容小盈脚底的涌泉穴,她顿时感到一股酸麻从脚底一直延伸至全身玉体软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任自凝”仍不敢怠慢,闪电般连点了她身上包括哑穴等十几个穴道,这下子容小盈就算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有反抗之力了。
  “任自凝”淫笑道:“任夫人,你没想到是我吧?这跟姓乔的这对奸夫淫妇谋杀亲夫后就想这么一走了之也未免太无耻了吧?今天我就替任帮主出这口恶气助他重振夫纲,任帮主,你泉下有知就睁开眼看着我是如何把这淫妇狠狠操一直操到死等我操死她后你再来接班啊。”
  容小盈这时才看清此人竟是个秃头还缺了个耳朵,来人竟是班戚虎,他被薛昊斩去一耳后仍不甘心就此离去,遂暗中隐伏在众人身边谋而后动,结果竟被他知晓了顾中南是真凶,而容小盈乔翼二人通奸杀夫的丑行。云寄桑等人不愿追赶,而他却暗中尾随,见乔翼去找船而容小盈落单就假扮任自凝的恶魂暗中偷袭一击得手了。
  班戚虎看着躺在地上一脸惊恐怕容小盈,只见她艳若桃李,月眉星目,身材高桃,腰肢袅娜似弱柳一双美腿更是修长撩人,虽已年过三十但容貌仍只如二十出头的,跟她见过面后班戚虎其实已经在脑中将她奸淫了无数次,那天他在窗边偷看到她跟任自凝交欢造爱时的淫象更是令他淫性大涨,包括卓安婕,方慧汀都成了他脑中性幻想时的发泄工具,当日奸淫少夫人时却被薛莫打断令他好生惋惜,这次他说什么也不会放过到嘴边的肥肉了,即使得不到江山舰楫图也要把眼前这个尤物奸个痛快才算不需此行。
  班戚虎此时已经宛若一头淫魔上身的淫虎,一把抓起容小盈的右脚捏紧她的脚踝用力一拔,一只红色的绘金长靴已经离足而去,容小盈脚上不穿袜子这样她的脚底很容易起汗,她喜欢让任自凝和乔翼舔她沾满汗津的脚底,这让她有种说不出的快感,可现在她只感到恐惧。
  班戚虎把容小盈的玉足放在鼻下了闻,只感到一股靴子皮革味混合着年青女子足底的汗津异香直刺激的他裤裆都要炸开了,他急不可待的想把玉足放进嘴中大嚼一番,忽然侧耳一听猛的抓起容小盈向密林中奔去。
  片刻间,乔翼已经驾着一船划了过来,“小盈,小盈,船已经来了,快跟我走吧”,奇怪的是岸上竟没有人。
  乔翼忙跃上岸竟发生容小盈所站之处留下一个男子的足印,似乎这里曾发生过搏斗,而地上只剩下容小盈的一只红色长靴,靴子上还留下一个布满泥水的大手印,显然是被人强行扯下来的,他把手伸进靴筒中感觉触手温暖显然是刚从脚上被除下来,他这一惊出同小可,莫非小盈被云寄桑他们活捉了?他细看地上似乎留下一行淡淡的足印深入密林中,他把靴子塞入怀中施展绝世轻功直向密林中追去。
  张彪和李二抬着顾中南的尸体向后山走去,庄主有命把这个凶手给埋了,二人心中甚是愤恨想着待他们颇好的胡总管也死在这凶手手中真是恨不得将他鞭尸才解恨。
  “这狗日的,害了那么多人,等会儿我非在他身上撒泡尿再扔他下去”“操,我还要拉泡屎呢,看这狗东西再害人”两人恨恨的说道。
  眼前忽然白影一晃,二人惊道:“什么人。”
  话音未落只感心中一凉,两枚暗器已经直射入他们心口,二人甚至连惨叫一声都没有就躺在地上不动了。
  一个白衣蒙面女子蹲下身,从怀中取出一根金针直贯入顾中南的膻中穴,然后取出一包药粉从他的口中直倒进去,口中不停的呼唤着“中南……你快醒醒……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你不会死的……”
  顾中南紧闭的双眼慢慢睁了开来“我当然不会死……大仇未报……我怎么能死……这帮家伙往死里逼我……那我也再无顾忌……嘿嘿……欢喜禅……欢喜禅,快点脱光衣服,快……想看我死吗……”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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