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罗拈花录 - xp1024.com
《森罗拈花录》


序章 第一节

“天南一剑裴大侠到!”

“衡山双英谭大侠,谭二侠到!”

“大理凌云剑客段大侠到!”

“顺天府震威镖局周总镖头到!”

时近正午,武昌府远扬镖局门前,鼓乐声声,披红挂彩,地上鞭炮的碎屑,积的足有一寸多厚,好似一层红毯一般铺在地上。围观的人群远远站开,面露惊羡之色,对着镖局大门指指点点,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就是沿着大门两侧,按着左六右七之数,雁翅排开的十三面镖旗,左边一路六面旗子,上面都绣的是虎、豹、熊、罴、狮、象等山林猛兽,右边一路七面旗子,却都是鹰、雕、鹫、鸢、隼、鹞、鸮等振羽猛禽,每一面旗下都放着一张座椅,十三个锦衣华服的汉子,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精干或深沉,挺胸凸肚目不斜视端坐其上!人群中有见识过的,便知道这就是远扬镖局号称天英地杰十三总管,分掌南七北六十三省事务的十三位分号镖头,今日齐聚,也算是难得!

过了这十三总管,上了台阶,大门正中两侧,另有两张虎皮金交椅,椅后也竖着两杆旗子,一面上绣海波翻涌,云雾中龙隐蛟现,另一面上山峦层叠,半空里金刚现身,比十三总管的旗子都大出许多来,旗帜下两个中年华服汉子巍然而坐,自有高人一等的架势!武昌府认得这两面旗子的人着实不少,乃是镖局中坐镇南北两京,总揽南北事务的两位副总镖头,在江湖上也极有名头,一位人称伏蛟擒龙池胜海,另一位便是不动金刚岳如山,自总镖头屠远开门立旗,这两位就是总镖头屠远形影不离的左膀右臂,因此也被江湖上称为远扬双雄!

就在远扬双雄座椅当中,敞开的大门门楣上披红挂彩的远扬镖局四个大字之上,另有一面旗子高高挑起,原本素白的旗色略有几分发旧,已经不如当年那么鲜亮,看的出年头不少,就是旗面上也比双雄十三总管的旗子爽洁许多,偌大的素白旗上,只画着一柄漆黑如墨的长剑,剑尖直指苍穹,旗帜随风摇摆,长剑也矫若龙蛇,似乎要破旗而出一般,可到了剑格之处,却是两只拇指并拢的手掌左右分开,除此之外,旗面再无其他点缀。这面旗看上去平平无奇,可漫说是在武昌府,就是在江湖上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正是这远扬镖局总镖头屠远当年行镖所用的掌剑旗,江湖上无论黑白两道,只要见了这面旗,就知道是远扬镖局总镖头亲自出马,任你是大盗巨寇,有名的山贼水匪,也不敢起了异样心思!

离着远扬镖局正街斜对面的一家酒家门口,门外台阶上摆着一张桌子,摆着几盘荤素菜肴,一壶老酒,一老一少两名捕快相对而坐。年纪老成些的,大约四五十岁上下,稍稍背对镖局大门,眉宇透着一股饱经世事的沧桑,脸庞身材都有些发福,可依稀仍能看出年轻时也是个风度翩翩的俊秀公子,浑身上下一丝不苟,十分整齐,一柄腰刀悬在腰间,脸上平静若水,耳中始终听着这边热闹动静,双目倏忽一瞥,即刻便转了回来,也就这一瞬间,才能看出此人深藏不露的精明老辣来!

对面坐着的,是一个看似入行不久的年轻捕快,瘦削的脸庞看着倒还清秀,只这一双三角眼带出几分破相,让人看着极不舒服,一身衣服也有些十分不相衬,坐在那里,一脚踏在长凳上,嫌弃腰刀碍事,卸下来倚在桌脚,骨碌骨碌不住转动的眼珠子,始终看着远扬镖局大门,透着几分艳羡,可斜斜向下的嘴角,又显出几分不屑!

“他娘的,这远扬镖局不是有些作怪么?”年轻捕快看着镖局门前一拨客人被迎了进去,有些忿忿的啐了一声,张着眼盯着满桌子的菜,伸筷子悬了片刻,夹起一筷子沾酱带蒜的猪耳朵塞进嘴里,咬的咯吱咯吱作响,斜着眼睛道:“李头儿你说,这一连三天,前一天是官,昨儿是大财主,热闹倒是热闹,可也不过是迎来送往,今天怎么弄出这个排场来?十几面旗子摆了出来,知道的是屠总镖头金盆洗手大典,不知道的还当是指挥使大人要出兵放马呢!”

“这是排场么?庄六你来武昌府也有几个月了,难道连这点门道都瞧不出来?”李头儿斜了一眼那年轻捕快,伸手拈了一颗五香蚕豆送进嘴里慢慢磨着,带着几分不屑腔调。那被叫做庄六的年轻捕快也不在意,讪笑一声,一脚踩在凳子上,直起身来,抓过放在李头儿跟前的烧鸡,先拧下一个皮脆肉嫩的鸡腿来,整个儿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武昌府这地面,是湖广一路的首府,我初来乍到的,许多事情,这不还等着李头儿指点么?”

“指点不敢!”李头儿眼光扫着远扬镖局门口,嘴角冷笑着抽动一下道:“你也知道是金盆洗手,难道不知这金盆洗手四个字,也只是江湖上的说法,官商来往,只不过是给远扬镖局一个面子,可真要出了什么岔子,你当这金盆洗手四个字,就能免罪的么?今天来的,都是江湖上的朋友,远扬镖局摆出这个架势,一则是为示威,让江湖上知道,屠总镖头虽是从此不再管镖局事务,可掌剑旗仍在,双雄十三总管仍在,二则是为立威,让这些镖局里的好手们齐聚一堂,显出少镖头的威风来!要知道屠总镖头闭关参禅,也有些日子不曾现身了,就是前两天官商来拜,也未曾现身,都是少镖头屠非常迎候招待,今日挂出这掌剑旗,才是这三天以来的正日子!”

李头儿说话之时,庄六只是不住手的将那只烧鸡撕来吃,等到李头儿话说完,一只硕大的烧鸡只剩下一些鸡头鸡脖,爪子骨头这些零碎,庄六瞧了片刻,仍是不肯罢手,索性抓过鸡脖子,一面啃着骨节里的碎肉,一面道:“我也只不过是瞧不过眼去,论说你李头儿,在这武昌汉阳两府,那也是鼎鼎大名,谁不知道武昌府三班总捕追风刀李入竹的名头?如今竟然连个帖子都不给您老下,远扬镖局怕不是有些目中无人了吧?”

序章 第二节

“庄六,你少给咱们爷们下巴垫砖头!”李入竹脸色微微一变,回过头来瞥了庄六一眼道:“你是有来头的人,我也知道,咱们知府大人虽是不明说,可我也跟了他二十余年,这有些话,我还是听的出来的,只不过这远扬镖局不是武昌府,就是咱们知府大人也要给几分薄面,你就敢在人家门前如此说话?我也不怕告诉你,大明朝两京十三省,上至两京刑部衙门,下至各府道州县,光捕快头儿,少说也有千把人,今日能从这掌剑旗下走进去的,不过区区两个人而已!我这追风刀算的上是哪块地里的一根葱?”

庄六脸上神色稍稍一怔,旋即又是一副惫懒无赖的样子,伸手抓过一只卤的皮红肉厚的猪蹄来,张嘴便是一口,吃的满嘴油光,这才笑了一声道:“我知道,李头儿说的是捕风捉影两人吧,可今儿也不见他们来啊!”

“捕风捉影这名头也是你随便叫的?”李入竹一脸憎恶看了一眼吃像饕餮的庄六,转过头去道:“那是京师刑部总捕柴正柴总捕跟南京刑部任求之任总捕的江湖名号,自大明开国以来,仅有两位被圣上金殿召见过的两大名捕,就算你庄六有些根底,在他两人面前,只怕也算不得甚么!就敢如此出口不逊?”

庄六被李入竹几次三番训斥,却也不恼,只是抓着手中猪蹄大啃大嚼道:“李头儿不要生气么,我这不也是年纪轻,只听过这捕风捉影的名头,又不知道他们因何得了这个名头,知府大人让我跟着你,也是让你多加指点的意思么!”

“说的也是!”李入竹叹了一口气道:“他们两人成名之时,你还穿着开裆裤呢!想当年辽东一叶随风,轻功冠绝天下,来去无踪,自夸一身本事已达仙境,有乘风而来,化风而去的能耐,数年偷盗府库银两无数,弄得辽东几处地方人心惶惶,柴捕头那时还不是刑部总捕,跟我如今相差不多,只不过是个知府手下的捕快头儿,被刑部借了去,不出一月,竟然将那一叶随风缉拿归案,这捕风的名头便传了开来!刑部当即便留下柴总捕,不过一二年间,便升任京师刑部总捕直到如今!”

“嚯!”庄六听的嘴里一停,盯着手中被啃的油光锃亮的猪骨道:“一月之间破了数年大案,着实有本事,那这任总捕捉影二字又是如何来的?想来也是破了甚么了不起的大案罢?”

“任总捕与柴总捕倒是有些不同……”李入竹转回身来,拈起筷子,见桌上狼藉一片,脸上不悦一闪,端起自己酒杯饮了一口,看也不看庄六一眼道:“任总捕乃是跟着当今南京刑部尚书大人一路升上来的,自这位尚书大人还在做县令的时候,任总捕就是他衙门里的捕快头儿,替尚书大人立了不少功劳,早在那时候就有一个捉影的名头,眼力十分了得,无论是飞贼大盗,只要跟任总捕一照面,立时就能看出端倪来,这门本事也是非常了得!江湖传言,影不藏奸,人若立身不正,万事都遮盖的过,偏生这影子里会带了出来,只是常人看不出来罢了,因此都说这任总捕能看影识盗,这位尚书大人又极为精明能干,一路升迁,也将任总捕一路提拔到如今南京刑部总捕的地位,同柴总捕平起平坐,分掌南北缉贼捕盗!”

“能有这么神?!”庄六嘴里正啃着一只刚送上来的烧羊腿,眼睛瞪得老大,满脸的油光里都透着一丝畏惧道:“只看影子就能看出是民是贼?那岂不是连审都不用审了?只要拉到太阳地下一站,再难的案子也立见分晓?”

“起初我也不信!”李入竹神色轻蔑看了一眼庄六道:“就是江湖中也多有人不信,那一年任总捕刚刚到任南京刑部衙门,江南第一大盗百花公子就放出话来,说是要在正月十五全城放灯之时,来南京城里看灯!并且要在任总捕面前路过三次,要是任总捕真有捉影之法,任凭他拿去见官,要是没有拿下他,就要带几盏花灯回去给江湖朋友开眼!”

庄六啃着羊腿,神色愣了一愣笑道:“这位百花公子还真是会挑时候,正月十五那一天,江南各府州县,都有花灯送到,南京城里少说也有百来万人,南京各司衙门,都是彻夜值守,捕快们更是要沿街巡逻,这人来人往,千头万面的,任总捕两只眼睛如何看的过来?”

“话是这么说!”李入竹冷笑一声道:“自从这话传遍江湖,人人都说百花公子这一番乃是要故意刁难任总捕,要给他这新上任的南京刑部总捕一个下马威,谁知任总捕也传出话来,不用三次,只要百花公子敢在他面前路过一次,第二日他就辞了这总捕位子,回华州老家种地去,终生不再做捕头!”

庄六这一下可是有些好奇了,连忙放下手里的羊腿,瞪着一对三角眼看着李入竹道:“那后来到底怎样了?”

“还能怎样?”李入竹志得意满斟了一杯酒,慢悠悠道:“那夜要是失了手,任捕头这南京刑部总捕的位子,岂能坐到今日?我虽不曾亲见,可此事也是传的神乎其神,百花公子当夜的确去了南京,也的确跟任总捕打了一个照面,可两人还未错身,就被任总捕踩住影子,叫破行藏,就地擒拿,等开了春,问了一个斩字,这位江南第一大盗也只得落个尸首分离的下场!”

“这影子还能被踩住?!”庄六惊的连肉都忘了吃,似信不信道:“难道这任总捕真有什么捉影法不成?”

“我当年随咱们府台大人来武昌上任的时候,倒是从南京过!”李入竹嘴角一笑,一脸看不起的样子道:“顺路也去拜访任总捕,请教过此事,任总捕却也没多说甚么,只赠与我孟老夫子一句话,所谓眸子不能掩其恶!我后来一路思量,到底明白任总捕所说的意思,他那里是会捉影,分明是久历江湖,只凭察言观色,看人眉眼举动,就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至于那踩影子,不过是故意而为罢了!”

庄六眼中突然闪过一抹疑色,看着李入竹道:“这么说,李头儿你也精通捉影之法了?”

序章 第三节

李入竹摸了摸腰间刀柄,指关节微微收紧,又放松开来,笑了一声道:“我要是有这门本事,何必还在这里?就算到不了柴、任两位总捕的地位,多少也能弄个按察使衙门混混!”

“那是,那是!以你李头儿这一身本事,该当不在话下……”

庄六刚笑着接了一句,就听远扬镖局门前鼓乐大作,早有人用长杆挑起两挂鞭炮来,一阵噼啪乱响,顿时整个镖局大门前被鞭炮的硝烟笼罩起来,双雄十三总管都离座而起,列成两排,人人脸上都是恭敬之色!等到鞭炮响声一停,硝烟渐渐散去,一个二十多岁,衣着华丽的年轻人,浓眉大眼,一脸庄重,双手捧着一柄古旧的长剑,两个镖师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站在门前的池胜海大喝一声:“迎剑!”顿时带着门前这些人单膝跪地!

“这就是镖旗上掌剑旗上的寒水铁剑了!”李入竹看了一眼捧剑的年轻人,若有所思道:“屠总镖头在弥陀寺闭关参禅,已有一年不出寺门,现在少镖头奉剑而回,看来屠总镖头今日是要出关了!”

庄六见了这个热闹,早已伸长了脖子,手上仍是舍不得那根羊腿,一边啃着,一边问道:“听说屠总镖头这柄寒水铁剑,是一把神兵利器,截金断玉,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还有假?”李入竹回头瞪了一眼庄六道:“屠总镖头二十年前开门立旗,创下这远扬镖局四个大字,凭的就是这一柄寒水铁剑跟三十三路乱云掌,要说起来,实则他剑法上的造诣,似乎还在掌法之上,因此这掌剑旗上,才是以剑为主,以掌为辅,难道你没听过如今江湖上东剑西刀的名头么?”

“东剑西刀?”庄六正啃着羊骨上的筋肉,连忙松开嘴道:“这个我倒头一次听说,这么说,东剑就是屠总镖头了?那不知这西刀又是谁?”

“亏你还是个捕快!”李入竹眼神鄙夷看了一眼庄六道:“连江湖上的事情都弄不清,你还指望抓贼捉盗么?”

“我真正当捕快,这不才三个月么……”庄六一脸讪笑道:“再说府台大人让我跟着李头儿您,不也是让您指点的意思么?”

“巴蜀有名家,腰横长刀莫自夸!武昌掌剑旗,江湖谁人敢匹敌?”李入竹头也不回,看着渐渐静下来的镖局门前道:“这两句歌儿,说的就是东剑西刀,东剑便是这远扬镖局的屠总镖头,西刀却说的是巴蜀刀神易百里,也是告诉武林中人,屠总镖头剑法过人,江湖中罕逢敌手,不要自讨没趣!进了巴蜀地方,就算是使刀的行家,也不要胡乱自夸,不然触了霉头,那可是自找的!”

“谁人敢匹敌?”庄六自己默念了两边,脸上忽然露出一丝不屑道:“听这歌儿意思,巴蜀刀神还罢了,不过是在巴蜀一带扬威,这位屠总镖头,难道江湖上当真就没胜过他剑法的高人?”

“有!也不多!”李入竹眼睛微微眯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道:“不过屠总镖头向来是掌剑同使,因此招式上威力非同凡响,况且他那截金剑法又十分奇怪,跟他那乱云掌一样,至今没人瞧得出是出自哪门哪派!自当年少林达摩堂首座苦竹大师,武当掌门拈花道人两大绝顶剑客都折剑不出,就算有几个在剑法上胜得过屠总镖头的掌门耆宿,也都自矜身份,不愿出来跟屠总镖头为难罢了!除非……除非……”

庄六见李入竹一脸若有所思之意,好像有甚么话欲言又止,不禁心中好奇之意大起,见手中那羊骨已然光洁溜溜,顺手扔在桌下,拿起酒壶来给李入竹斟了一杯酒道:“除非是甚么人?”

“除非是当年百升明月复出!”李入竹沉吟片刻道:“不过此人若还在世,只怕也有四五十岁了,或许真如江湖上所说,他那剑法乃是神怪所授,用自己阳寿换来的!”

“百升明月?”庄六一脸诧异道:“百家姓里似乎没有百升这个姓啊,再说神怪用法术就成,怎么还会跟人传授剑法?”

“你懂个屁!”李入竹转脸瞅了庄六一眼道:“百升明月只是他当年自称,至于真名实姓,谁也不知,要不是因为他,苦竹大师跟拈花道人也不至于折剑闭关!”

“这么说,这个百升明月竟然是江湖中第一剑法高手?”庄六这一下倒是起了兴趣,连忙催促店家过来,将桌上吃的七零八落的酒菜撤了下去,吩咐另换几样清口的小菜上来!连远扬镖局门前的热闹也不看,腆着脸看着李入竹道:“那此人怎地现如今在江湖中寂寂无名?”

“这就是为什么江湖中传说他这剑法是用阳寿换来的!”李入竹见桌上被收拾一空,心里这才略觉得舒服点,一转脸看见庄六一脸油腻,不由又心生厌恶,有些无奈摇了摇头道:“百升明月成名之时,不过二十岁出头,一十三路坠月落星剑才是真正的罕逢敌手!不出一二年,便闯出一个点心剑客的名头?”

“点心剑客?”庄六这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他怎地不叫烧卖剑客?炒肉剑客?难不成他是开点心铺的?”

李入竹斜睨了庄六一眼,见小二哥刚端了几盘小菜上来,这才伸筷夹了一片姜汁藕片,放进嘴里慢慢的咀嚼带着辛辣的清脆,停了半晌道:“道门以斜月三星为心,他那剑法叫做坠月落星剑,自然招招都指在胸前要害之处,因此才叫做点心剑客,当年倒也有人跟你一样,以为他是开点心铺子的,百升明月索性后来只要上门跟人比剑,先送一包点心去,弄的江湖习武之人几乎都没人敢吃点心了!还曾经为此闹过一个笑话,说有人回家路上被人送了一包点心,以为是百升明月寻上门来,吓的连夜搬家,后来才知是自家亲戚托人送来的!”

“有这么厉害?!”庄六听这笑话,想着那人接了一包点心被吓的惊慌失措,也忍不住笑了一声道:“那苦竹和尚跟拈花道人也是吃了这点心的?”

序章 第四节

“二十多年啦……”李入竹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惆怅一般,看着长街远处道:“那一年苏州府虎丘疏浚剑池,从丈余深的淤泥里挖出一柄宝剑来,这柄剑在剑池淤泥之中也不知埋藏了多少年,可出水之际,仍是锋利无匹,据说此剑便是当年吴王夫差所佩名剑湛卢!消息传到江湖,但凡会一两招剑法的,都齐聚苏州虎丘,有的是想一睹名剑风采,有的便是想将此剑据为己有,一时间也难以定夺,后来索性就在虎丘塔下开了一个赏剑大会,约定其中剑法最高者,可得此剑!”

“湛卢……?”庄六似乎有些不解道:“此剑不是在宫里么?”他这话一出口,立时便知自己说漏了嘴,却见李入竹只是看着远处,似乎并未听在耳中,这才略觉放心,连忙端起一杯酒喝了,压一压心头惊慌,可也不敢随意说话,只是眼珠不住打量李入竹!

“当年咱们府台大人,还只是北上进京赶考的贡生!”李入竹神色虽还有些惆怅,可眼中却是一抹寒光稍瞬即逝,仍是语气幽幽道:“我随他一路北来,那时候正好路过苏州府,有幸让我见了这一场百年不遇的武林盛会!”

庄六因为刚才失言,心里还有几分忐忑,此时也搭话,只是胡乱应付嗯了两声,随意夹起一筷子菜往嘴里送,嚼了两嚼,才发觉有些不对,知道错把一片姜塞进嘴里,只得忍着那股辛辣,咬牙皱眉吞了下去,赶忙喝了一口酒,冲了冲那股味道!

李入竹嘴角一挑,似乎冷笑一声,又接着道:“我上虎丘之时,那赏剑大会已经开了两天,两天里不少江湖高手上场比试,已经死了数位,身上带伤,断手断脚的更多。本来约定的便是比试三天,三天一过,最后胜出之人就可带此剑离去,因此人人都知第三天必然是腥风血雨,况且许多掌门帮主也纷纷赶到,眼见第三天一场血战在所难免,可第三日一早,众人摩拳擦掌到了虎丘塔下,才发觉一僧一道已经端坐虎丘塔下!”

“莫非是少林苦竹和尚跟武当拈花道人?”庄六此刻才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可神色之中仍是带着几分猜疑之意道:“难道出家人也跟寻常江湖众人一样,也来争名夺利么?”

“苦竹和尚跟拈花道人都是得道高人!”李入竹斜对着庄六,语气忽然一硬道:“岂能跟常人一般?他两人自从得了这赏剑大会的消息,就知道武林中必然要为此大打出手,杀伤必多,这才不约而同赶来,并非是为了这柄剑,而是让武林中人不要因这把剑结下仇怨,可到底是晚了两天……”

“那他们两人,也总是要跟在场之人比试的吧?”庄六有些不屑道:“难不成众人为了此剑激战两天,反倒要就此罢手不成?”

“有他二人在场,还有谁人敢出手?”李入竹轻蔑一笑道:“苦竹和尚执掌少林达摩院,专研少林达摩剑法,据说剑法造诣已得禅机,剑法古朴守拙,动静随心,进退随意,攻守难辨,虚实相依,已然是人剑两忘的境界。至于这位拈花道人,跟苦竹和尚恰恰相反,剑法逍遥自在,无所不包,飘逸来去若踏云踱雾,攻拒进退如闲庭信步,随手挥洒,无拘无束,江湖上称他这剑法,上可及三十三天,下可抵幽冥地狱,开阖处长河奔流,细微处如拾芥子,他两人又常年切磋比试,互得对方剑法精髓。当日在虎丘之上的武林中人,见了他们二人,不少人就知这湛卢剑再无念想,当时就转身而去,也只有一些当真是来一睹此剑风采的高人侠士,这才留在山上!”

“那……那这位点心剑客百升明月,莫不是输在苦竹和尚或是拈花道人剑下?”庄六原本想问那这柄剑何以最后到了宫里,可话未出口,心里便知此话绝不能问,必然再难遮掩,立刻改口,这才不至于说错!

“那是当日正午时分!”李入竹也好像不曾察觉一般,转身端起一杯酒喝了,润了润喉咙道:“江湖好手虽多,可有苦竹和尚跟拈花道人在场,也没人敢胆大动手,日影过午,才有一个年轻人一手提着长剑,一手托着一包点心,摇摇摆摆到了虎丘山上,见了苦竹和尚跟拈花道人,似乎也不惊讶,可在场之人见了他这一包点心,都知是点心剑客百升明月到了,都怕他将那包点心放在自己面前,纷纷后退,百升明月却不理会众人,站在场中看了片刻,便将那一包点心放在拈花道人面前!”

“这么说,他自知不是苦竹和尚对手,这才要跟拈花道人比试么?”庄六这下倒是有些真不解,按说拈花道人剑法包罗万象,招数必然繁杂,该是极难对付才是,反倒是苦竹和尚达摩剑法招式简约古朴,或许还有一线胜机!

“你没吃过点心么?那点心里,有些是用了荤油的!”李入竹冷笑一声,摇了摇头道:“佛家戒律森严,断绝五荤三厌,拈花道人虽然也持戒,可生性放诞不羁,又是掌门之尊,就算有小小不敬,也不为无礼,这也是百升明月一点尊敬两人的意思!他若是自忖不是苦竹和尚的对手,又何苦跟拈花道人叫阵?”

“如此说,这位百升明月倒还是个识礼数的人!”庄六偏着头笑了一下道:“那不知拈花道人应战没有?”

“废话,自然是应了!”李入竹有些不耐烦道:“百升明月虽是名声在外,可他剑下从不伤及无辜,拈花道人见他叫阵,当即弹剑而起,苦竹和尚却是拿出自己寻常所用铁剑来,也跟着一弹,将这剑尖弹去寸许,当时众人都不解何意,后来才知道,苦竹和尚这一弹,既是感谢百升明月礼敬之意,也是让他一招,这一弹之后,只要他跟拈花道人能过十招,便再弹去一寸!”

“普通铁剑不过三尺长!”庄六倒吸一口凉气道:“这么说,苦竹和尚觉得百升明月能跟拈花道人过上两三百招?”

“当日那一战,着实百年难遇!”李入竹却不理会庄六,眉眼之间尽是神往之色,微微赞叹道:“江湖中人平生能见当世高手这一场拼斗,也算不枉了!拈花道人同百升明月交手不过片刻功夫,苦竹和尚已然一连弹了十下,剑身短去一尺!到得后来,只剩一把剑柄在手,无剑可断,可百升明月与拈花道人,仍是胜负未分!”

庄六也有些惊讶道:“这么说,两人岂不是过了有三百招以上?”

序章 第五节

“何止三百招!”李入竹神色钦佩道:“两人从正午一直战到午后夕阳西垂,少说也有一两千招!奇的就是这位百升明月,一十三路剑法竟然是连绵不断,尽数走一个快字,从头至尾竟然没有半点缓慢之象,所有招数都如流星坠地一般一闪而过,剑剑都指在要害之处,满场只见剑光,不见剑影,连拈花道人这等剑法到了化境之人,那天道袍背后都渗出汗迹来!”

“那这么说,岂不是拈花道人输了?”庄六这下却是有些惊骇,他也懂些武功,剑法要快不难,难的是几个时辰都如此之快,还能招招致命,难怪江湖中会传言百升明月的剑法是神怪所授了!

“输倒是百升明月输了……”李入竹摇了摇头道:“当时眼见暮色将起,百升明月手中长剑忽然慢了半分,常人自然是觉察不出,可拈花道人这等高人,自然不会放过丝毫破绽,手中长剑趁势而进,抵在百升明月胸前!”

“所以姜还是老的辣!”庄六摇头一笑,似乎有些憾意道:“照李头儿说,这位百升明月当年不过二十出头,拈花道人那时正在壮年,自然是熬的住这一场激战了!”他说着话,又想起自己刚才吃的那一块姜来,顿时觉得嘴里还有几分辛辣,赶忙又喝了一口酒!

“你这么看么?”李入竹神色轻蔑,笑了一笑道:“拈花道人那天虽是胜了,可也跟苦竹和尚一样,将自己长剑寸寸折断,又留下四句歌儿,这才跟苦竹和尚一同飘然而去!第三天比剑,便就此收场,两人经此之后,都绝足不涉江湖,也再没有人能见他两人剑法,至今为武林一大憾事!”

“四句歌儿?什么歌儿?”庄六神色一动,赶忙追问一句,见李入竹只是看着空空的酒杯,忙不迭拿起酒壶来,给李入竹添满!

李入竹颇为满意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略略沉吟片刻,似吟似唱道:“一点一星落,一剑一命亡。若非此心动,贫道亦无常。”

吟完这四句,李入竹这才看了一眼庄六道:“你说当日是谁胜了?”

“听这里面意思,好像是这位点心剑客百升明月为什么事情分了心,这才落败!”庄六咀嚼着这四句里面意思,咂着嘴道:“如此说,他要是不分心,拈花道人未必能胜呐!”

“正是如此!”李入竹也赞叹道:“拈花道人这四句,说的再明白不过,你想那百升明月二十几岁,剑法就能到这个修为,要是活到如今,只怕江湖再无对手!只可惜这一战之后,拈花道人同苦竹和尚不出江湖,百升明月也就此销声匿迹,也不知是遁隐山林还是忽然身死,点心剑客也就成了江湖传闻,那柄湛卢剑也无人再争,后来被锦衣卫拿去,藏在大内宫中了!”

庄六因之前说错一句话,这会儿最怕李入竹提起湛卢剑的下落,那里还敢接这个话头,脸上干笑一声道:“要这么说,屠总镖头这剑法跟他三个人还当真不能相提并论,东剑西刀的名头,也只是江湖上这么一叫罢了,但巴蜀刀神易百里,也只是在巴蜀扬名,为何能有西刀的称呼?难道出了巴蜀,就没有比他刀法更厉害的了?”

“易百里足不出川!”李入竹眼角冷笑一闪,慢悠悠道:“因此才得了个巴蜀刀神的名头,当今江湖上刀法能胜过他的,只怕还真的没有,倒是当年海上第一大盗陈祖义手下七大升帆使之首,海中鲲翟化鹏手中斩波、破浪双刀,只怕还在易百里之上,不过那年郑和郑公公初次奉旨出洋,顺途剿灭陈祖义,一场大战之下,七大升帆使之中其余六位,眼见不敌,都趁乱而逃,只有此人独力苦战,跟自己座船一同沉入海底,已经是海中孤魂了!”

“当真有些可惜了……”庄六装作擦嘴,悄悄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故作惋惜道:“要是这位翟化鹏今日还在,跟易百里切磋一番,想必也不输当年拈花道人大战百升明月了……”

李入竹看了一眼庄六,叹了一口气道:“就算翟化鹏还在,这两人也没法交手了!”

“这是为何?”庄六赶忙追问一句。

李入竹摸了摸腰间刀柄,摇了摇头,一脸惋惜道:“三月之前,这位巴蜀刀神易百里练功走火入魔,已经亡故了!”

“死了?!”庄六一脸难以置信道:“想不到这等武林高手,竟然死在走火入魔上……”

“走火入魔?你也真信?”李入竹神色轻蔑道:“易百里何等本事,岂能死在走火入魔之上?早就有CD府的朋友送来消息,易百里并非是死于走火入魔,而是中毒身亡!”

庄六夹了一块藕片,正要往嘴里放,一下停在半空,看着李入竹道:“中毒身亡?那为什么要说是走火入魔?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隐情不成?”

“有个屁的隐情……”李入竹伸手去拿酒杯,见是空的,刚要端酒壶来自斟一杯,一眼就瞅见那酒壶被庄六一双油手抓过,油腻腻的难以下手,顿时面露厌恶,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向着庄六一扫道:“易百里是川中唐门的女婿,唐门乃是武林中使毒用毒的宗家,易百里中毒而死的消息要是传扬开来,唐门岂不是颜面尽失?这才捏了个走火入魔的说法遮羞而已,不管是谁给易百里下的毒,唐门决然不肯善罢甘休,如今精英四出寻访,那凶手一旦被寻了出来,我看还是赶紧自行了断的好,不然唐门绝不会让他死的痛快!”

庄六眼中忽然跳出一丝警觉来,先是一慌,立刻便镇定下来,只是这手还微微有些颤抖,拿起酒壶,慢慢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双三角眼不住在李入竹身上打量,又转了两转道:“想不到李头儿消息如此灵通,连如此隐秘消息都打探的出来,那号称捕风捉影的柴、任两位总捕,也不过如此吧?”

序章 第六节

“咱们做捕快的,要的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李入竹看也不看庄六一眼,语气幽幽道:“要是只做一县的捕快班头,我也不用操这份心,可这武昌府,乃是天下交通要冲,九州通衢之地,龙蛇混杂,自然要跟其他地方的捕头互通声气,不然出了事情,你连个下手的地方都没有!府台大人怪罪下来,也不好交代!不然你以为我今天当真是来这里看热闹的么?远扬镖局纵横江湖这么多年,黑白两道都有朋友,今天来的客人里,说不定就有其他大府捕头要找的人!”

庄六这一下神色才稍稍一松,端起那杯酒喝了道:“难怪府台大人如此倚重李头儿你,一路为官,都将你带在身边!我听说京师刑部极为看重,等这一任知府任期满了,就要请旨调去刑部任职,将来您老说不定就是刑部总捕咯!”

“府台大人于我有救命之恩!”李入竹有些感概道:“要不是他,我早就是一堆枯骨了,再说咱们这位府台大人,又是出名的能员干吏,就算没我,一样能到今天这个地位!要不是他不善钻营,为人太过耿介,岂能到现在还只是个四品知府?早就调去京师为官了!”

“那是,那是!”庄六随口应着,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刚要说话,却见李入竹看着远扬镖局门前出神,顺着他眼光看了过去,就见三个苗人打扮的汉子,大热的天,头上还包着厚厚的头帕,让人一望便知并非中原人,原本唱名的迎宾也鸦雀无声,反倒是上座的池胜海,岳如山两人快步迎了下来,同三人寒暄几句,亲自引入镖局之内,这才出来坐下!

“屠总镖头看来是有些不放心呐!”李入竹眼看着那三人进去,这才冷笑一声道:“湘西三煞只怕不是来拜贺的,乃是被远扬镖局请来的!”

“湘西三煞是什么来头?”庄六一脸迷惑之色,这些江湖人物,他自然是不认得,可远扬镖局今日这么大的排场,远近武林豪客纷纷上门,怎么还用请人来?

“你自然不知道了!”李入竹背对着庄六肩头一耸,冷笑一声道:“湘西三煞是湘西一带有名的山林大盗,跟天公地道兄弟,号称武林两大难缠!就算是一派掌门,耆宿元老,等闲也不敢招惹这三兄弟,这几年来,南边五六起劫镖案子都疑心是这三兄弟做的,想不到今天竟然被请到武昌府来了!”

“哟呵!”庄六顿时脸上一喜,压低声音道:“李头儿,那这可是送上门的功劳,我这就去召集弟兄,咱们在此将这三人拿下,押去京师刑部……”

“你是失心疯了?还是吃酒吃醉了?”李入竹一脸惊讶,回头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庄六,好像不认识他一样:“亏你还是个捕快!俗话说捉奸捉双,捉贼捉赃,你有贼赃么?无凭无据就敢上门去捉人?柴总捕跟任总捕早就联手追捕过一次湘西三煞,就是因为没有贼赃,这才奈何他三人不得!你今儿要是带人冲了进去,别说湘西三煞你拿不下,就是远扬镖局门前这双雄十三总管都不会跟你轻易罢休,屠总镖头若将此事告知布政使,按察使两位大人,你这捕快,也不用再做了!”

“说的两位总捕,好像真的能捕风捉影一样!”庄六一腔热血,被李入竹一番话浇了个透心凉,一脸失望道:“原来还有他两个联手也拿不下的大盗!今天这客人我看也来的差不多了,至今也没见两位总捕来了一个!说不定远扬镖局压根就没请他二位老人家!”

李入竹面带冷笑,瞧着庄六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冷笑一声道:“刚才顺天府震威镖局周总镖头进门之时,你可看见了?”

“看见又怎样?”庄六拿起筷子,随意夹了一口菜道:“今天进门的又不止他一位,有甚好看的!”

“看来你是没看见了!”李入竹摇了摇头,一脸鄙夷道:“周总镖头下马之际,这镖局门前双雄十三总管尽数起身,连周总镖头手中名帖都没敢接,一路恭送周总镖头进门,你可知为什么?”

庄六这一下倒是精神起来,赶忙向镖局门前望了两眼:“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周总镖头也是吃镖行这碗饭的?”

“震威镖局的生意,大多都在京师一带!”李入竹摸了摸下巴,看着远扬镖局门前道:“许多远路买卖,还得仰仗远扬镖局在京师的分号才能做,屠总镖头今天能请他来,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不过他手上托着的那份名帖,要是我所料不差,必定是柴总镖头托他带来的,不然双雄十三总管,岂能如此礼遇他一个小镖局的总镖头?由此可见,柴总捕头是不会来了,只这一张名帖,已经是给足了远扬镖局面子!”

“嚯!想不到这位柴总捕头如此势派?”庄六有些好奇道:“只凭一份名帖,就能让远扬镖局如此恭敬,这要是本尊亲至,岂不是要屠总镖头亲自出迎?”他说话之际,一脸向往,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猥琐来道:“我知道柴总捕头有个女儿,据说生的极为漂亮!”

“庄六,你是喝醉了?还是昏头了?”李入竹冷眼一瞧庄六道:“柴总捕的千金,也是你能打主意的?我不怕告诉你,你就算有本事得罪柴总捕,也得罪不起那位柴影若柴大小姐!”

“这话怎么说?”庄六有些愕然道:“难道女儿比老爹还势派?”

“柴影若柴大小姐,虽然是柴总捕的女儿,一身本事却不是家传,乃是姚广孝姚少师的亲传弟子!”李入竹嗤了一声道:“姚少师什么身份,不用我跟你多说吧?那是当年跟着太宗皇帝起兵靖难的功勋谋臣,辅佐先帝爷监国理政的黑衣宰相!且不说太宗皇帝当年都称少师而不直呼其名,就是先帝爷,乃至当今圣上,对姚少师都是礼敬有加,而今少师爷虽然圆寂成佛,可威名犹在,你要是得罪了柴大小姐,就算是得罪姚少师,你思量思量你担待的起么?”

序章 第七节

“柴影若是姚少师的徒弟!”庄六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带出几分惊讶来:“这个我倒真是头一次听说!想不到这位柴大小姐,还有这么大一座靠山!”

“姚少师在世之时,只收了这么一个徒弟!”李入竹一脸看着庄六一脸轻蔑道:“这位柴大小姐自幼拜在姚少师门下,据说已经得了少师爷真传,武学造诣非比寻常,只是欠些年月火候罢了。况且顺天府捕快世家顾家的独生子顾层云,是柴总捕门下徒弟,年岁同柴大小姐相差不大,别看年纪不大,已经是柴总捕左膀右臂,在京师号称苍鹰!江湖中但有几分眼光的,都知道这位顾层云将来必定是柴总捕的乘龙快婿,就你庄六这份撒泡尿都照不出来的德行,趁早熄了这份心思!”

“谁?顾层云?”庄六刚喝了一口酒,一下子喷了出来,呛的连连咳嗽,满脸通红笑道:“顾层云有名无实……要是柴大小姐嫁给他……岂不是……岂不是……”说话间就见李入竹眼光向着自己一瞥,心里立时一惊,脊背上一阵发凉,暗自庆幸自己没把话说完了,连忙假借着咳嗽,摆了摆手,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顾层云有名无实!这倒是奇闻!”李入竹冷笑一声,缓缓转回身去道:“看来你庄六对这顺天府顾家,也是所知不了……”

庄六自知刚才那一下,自己虽是没说出根底来,可到底让李入竹起了疑心,一抬头刚要说几句话,把此事混过去,却见李入竹竟然站起身来,目不转睛看着远扬镖局门口,此时该到的客人,已经尽数到了镖局之中,门前也少有客到,多少有些沉寂,只有那些鼓乐手,还在不住吹奏,可这音调听着多少有些软塌塌的,这时不知怎地,忽然一个个突然打起十二分精神,突然之间就震响起来,几个迎宾急急忙忙跑出跑进,门外高高挑起两挂鞭炮,双雄十三总管尽数离座而起,掸灰理衣,在门前整整齐齐列成两排。

“这怕是……屠总镖头要回府了吧!”庄六见着阵势,也知道是来了大场面,撂下筷子盯着街头。

李入竹却是摇头道:“不是,这是迎客的架势,今天是金盆洗手之日,要是屠总镖头回府,少镖头岂能不出门成礼?也用不着这些迎宾忙活!”

庄六眼神狐疑看了一眼李入竹,刚想再问一句,就见镖局中四个迎宾齐齐站在大街上,只露过一面的少镖头屠非常也一脸惊讶,亲自迎出镖局大门之外!

“南京刑部衙门,任求之任总捕头到!”

四个迎宾一声高喝,惊的李入竹身上都是一颤,跟着鞭炮噼啪炸开,半晌硝烟散去,就见大街上一个穿着捕快服色的中年人,被几个迎宾簇拥着,骑马而来,看上去跟李入竹年岁相仿,身材也不高大,面无笑意,可这一双眼睛显得极为锐利,向着这边一扫,李入竹竟然转回身来,满面惊惧自言自语道:“任总捕怎么亲自来了?!”

镖局门前,原本就站在门口的屠非常,见任求之下马,早已迎了上去,双手抱拳,满面堆笑道:“任前辈大驾光临,远扬镖局蓬荜生辉,晚辈更是不胜之喜,请任前辈进镖局厅中上座!”

“不用了!”任求之一摆手,站在镖局门前,抬头看了看镖局大门上迎风飘动的掌剑旗,面无表情道:“我今日来,一是拜贺,二是找你父亲要问一句话,这镖局里面,我就不去了,免得见了别人,一旦看出些事情来,搅了屠总镖头的大事!”

屠非常顿时有些为难,任求之说的虽是不差,镖局中今日黑白两道都有客到,白道上的还罢了,黑道上的人见了任求之,只怕就有些尴尬,可即便如此,自己也不能让如此贵客在门前等候,毕竟这也不是待客之道!心中掂掇道:“父亲在弥陀寺静修参禅,已有一年,今日必定回来,依着晚辈看,任总捕不如……”

站在一旁的岳如山,却是深知这其中利弊,向着屠非常微微摇头,自然是说不可让任求之进了镖局,另一边池胜海急忙拽过自己那把座椅来,放在任求之面前道:“所谓主随客便,既然任总捕如此吩咐,少镖头只管听命就是!”

岳如山见任求之撩衣落座,赶忙向后吩咐一声:“备马,我这就亲自回禀总镖头,让他老人家尽快前来,少镖头且在此侍奉任总捕用茶!”

“岳副镖头且慢!”任求之眼光一闪,抬手止住岳如山道:“这等小事,让旁人去就成,何必劳动你不动金刚亲自去?”说话间双目在十三总管身上一一扫过,突的落在一个身形瘦小的汉子身上道:“就有劳陈总管走一趟了!”

“任总捕好见识,好眼力!”陈总管得意一笑,站了出来,早有镖局中人牵出马来,拿着缰绳守在一旁:“陈爷请上马!”

“走不如马,马不如飞!”陈总管一台手将马缰绳挡了回去,双手向着众人一抱拳:“诸位稍候,任总捕稍候!”他这话音起时,身形已动,等到话音落时,人已在数丈之外,几个起落,也不走正路,遇屋过屋,见房过房,丝毫不见停顿,片刻间已是不见踪影!

“好一个逐电隼陈集廷!”李入竹在这边看的清楚,忍不住喝了一声采:“江湖中轻功高手不少,可要论这一个快字,再无人能出这位逐电隼之右!”回头再看庄六,早已是被陈集廷这一身功夫惊的瞠目结舌,那里还说得出话来!

“来人,奉茶!”任求之不愿进远扬镖局,屠非常等人也不能强求,早已命人搬出一张桌子来,放在任求之面前,里面一个茶水侍应,一身白绸衣服,显得极为整洁干净,托着一个紫檀的茶盘,上面一个青黛色的茶碗,冒着缕缕热气,行动时衣衫不飘,茶水不漾,轻轻放在任求之面前,这才侍立一旁!

序章 第八节

“九清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任求之看着那茶碗,眼睛顿时一亮,细细看了片刻才赞道:“这是越窑的孤品,而今已然少见,想不到远扬镖局还有这等珍瓷!少镖头,你镖局里这茶水侍应,都是你们自己人?”

屠非常原本以为任求之是称赞这茶器精美,脸上也多少有些得意,毕竟越窑瓷器,自唐宋以后便日渐稀少,所存世的,也多是瓷中之宝!正要就此谦逊几句,却不妨任求之问了这茶水侍应的俗事来!不觉愣了一下,这才有些疑惑道:“任前辈知道,我们家是开镖局的,要说镖师、趟子手、或是钱帐先生,倒是不少,这茶水侍应,那里应付的过来,都是临时从武昌府各大酒家临时请来的!”

“这就是了!”任求之点了点头道:“我思量你们远扬镖局,高手虽多,可也没到能让这等高手端茶送水的地步!”众人正不解任求之话中意思,就见他右手忽然一翻,已是拿住那位茶水侍应的手腕,不等那人举动,左手食指电闪而出,一连点了那茶水侍应身上十余处穴道,这才端起那碗茶水来饮了一口道:“年轻人,你想在我面前故弄玄虚,只怕还不够火候,说罢,你是甚么来历?”

这一下别说是屠非常,就是双雄十三总管,顿时都脸色一变,李入竹带着庄六在远处也是一脸愕然,想不到这一个寻常的茶水侍应,竟然是一位江湖高手!

“怎么?不肯说?”任求之见那茶水侍应只是不应声,冷笑一声道:“你全身穴道已被我制住,可这嘴巴还能说话,难不成是想装哑巴么?”

屠非常看了一眼茶水侍应,见他只是面带笑意,并无开口之意,心知此事非同小可,此人分明是个高手,以区区一个仆役身份混在远扬镖局之内,不知有何企图,也是厉声喝问道:“你是那个酒家的?混到我远扬镖局作甚?”

任求之抬眼瞧了瞧此人,见他眼光不住往右肩上瞄动,一把抓出,嗤的一声将此人肩头白绸衣衫撕开,露出身上肌肤来,隐约可见身上似乎有个纹身,池胜海更不怠慢,上前跟着双手一分,将此人上衣尽数扯开,露出那个纹身来,乃是一艘黑色海船扬帆波涛之上,船头似乎站着一个女子,一身红衣,长发飞起,双目赤红,尽显狰狞,另有一封书信随着衣衫飘然而出,落在桌上!

“罗刹船!!!”这纹身不露出来还罢了,这一露在众人面前,顿时有人一声惊呼,连任求之也是脸色一变,显出几分惊恐来,这茶水侍应此刻才幽幽道:“罗刹江边罗刹船,罗刹船头罗刹颜,万金得见罗刹面,世间从此无仇怨!任总捕,你该知道我的来历吧?”

“潮信楼!”任求之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三个字,眼中杀机闪动,嘴角一抽,面对着此人,声音低沉道:“什么人这么大手笔,要以万金买我这条贱命?”

“你看看那书信不就知道了!况且任总捕你这条命,何止万金!”那人倒是不慌不忙,嘴角向着桌上一努道:“书信之中自然说的明白,你死在顷刻,何必由我多嘴?”

不动金刚岳如山见少镖头屠非常已是有些发愣,忘了照应,忽然瞧见桌上茶碗,脸色大恐,颤声道:“你在这茶水中下了毒?”

“潮信楼做事,向来匪夷所思!”任求之此刻已经定下神来,摇了摇手道:“茶中下毒这等浅显手段,他们是不会使的,也知道瞒不过我去!”说话时任求之从怀中掏出一副麂皮手套,仔细戴在手上,这才拿起那封书信,对着日光一照,见里面甚薄,再将书信拿到下风口,撕开封皮,抖出信纸来,见上面写着一行字,字迹极小,笔墨又淡,一时难以分辨,便向眼前挪了挪,那茶水侍应,见他拆了信纸,喉间却是轻轻一动!

“任求之死于此信之下!”这书信上字迹太小,任求之不免又往自己眼前挪了挪,这才读出这九个字来,众人还未怔醒过来,那被点中穴道,呆立不动的茶水侍应,嘴巴忽然一张,上下两排牙齿之间,竟然咬着一个长不逾寸的铜管,舌尖一抵铜管尾部,嗤的一声轻响,一道蓝光在日光下一闪,透过信纸,正中任求之,咕咚一声连人带椅翻到在地,这也是任求之读出这几个字,便知不妙,不及细想,连忙后仰避让,却那里还来得及!

“潮信楼杀了任总捕!”池胜海见任求之翻到,一声断喝连忙上前,揭开信纸,只见一枚半寸长小剑正中任求之左目,露在外面的剑柄,还闪着滢滢蓝光,一抹黑血早已流了出来,不问可知,这小剑上早已淬了剧毒,见血封喉,再往任求之鼻间一探,已是气绝!

“双雄十三总管听命!”屠非常被池胜海这一声惊的全身一颤,却也回过神来,他虽年轻,可到底跟着自己父亲走过几趟镖,见识不小,强自按捺心中惊骇,大喝一声道:“即刻封闭镖局大门,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再派人同顺天府周总镖头一同去请我父亲,让他老人家尽快回来!”

“敢在我们兄弟面前出手杀人,潮信楼未免有些太目中无人了罢?”镖局门里突然一声厉喝,三个人影闪了出来,正是李入竹所说的湘西三煞,其中一人身形跃起,不等众人拦阻,早已一掌向着那刺客头顶拍落,那刺客原本被任求之封住身上要穴,除了口舌耳鼻之外,难以行动,池胜海见势不妙,掌势一翻,同岳如山两人上前拦阻,谁知他二人这一出手,就听身边风声已动,三煞中另外两煞也已抢出,分袭池、岳二人,逼得两人只得退招自保,再听砰的一声,那刺客头上已然中了一掌,头盖骨顿时粉碎,眼珠突出,死在这一掌之下!

三煞这一招得手,也不停留,竟然是就此飘然而去,镖局中此刻更是乱作一团,原本赶来道贺的那些客人,见潮信楼刺客杀了任求之,湘西三煞又将潮信楼刺客毙于掌下,那里还敢停留,纷纷夺门而出,双雄十三总管又不敢动手强留,不过一刻时辰,来客已是走了大半,只剩下几个跟远扬镖局着实不错的,还留在门前不动,原本热闹非凡的镖局门前,顿时变的冷冷清清,就连大门上的掌剑旗都垂了下来!

“李……李头儿……”庄六在对街将镖局门前之事,看的明明白白,直到宾客走光,这才回过神来,脸色惶恐看了一眼李入竹道:“咱……咱们是不是……是不是该管管……”

“管?”李入竹握着刀柄的手一紧,猛的回过头来看着庄六道:“潮信楼的事情,也是你我能管的?赶紧回府,将此事禀告知府大人!”说着话迈步要走,可又禁不住回头瞧了一眼远处躺在地上的任求之尸身,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眉宇间显出几分沧桑道:“此事传开,江湖上只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第一章 人情如纸 第一节

七月的华州城,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一大早的太阳就红彤彤的炙烤着大地,又连着六七天不曾落一滴雨,城外的黄土道上,早已浮起一层细细的虚土,车马一过,顿时就扬起一阵如烟的飞尘来。

华州城内正东直街之上,一男一女两个青年那女骑着马沿街而行,女子一身淡青色衣衫,星眸柳眉,遮阳的薄纱斗笠下长发过肩,圆润的鹅蛋脸上,被炽热的太阳照的微微有些发红,更添一分妩媚,腰间插着一柄短剑,剑鞘连着剑柄,都是银白之色,上面隐现花纹,雕兰镂竹,日头下一照,烁烁银光耀眼!可与她挽着缰绳的冰肌玉腕,春葱玉指一比,顿时黯然失色,此刻任由马匹缓缓向前,一双美目却是不住打量街上的酒家!与她同行的男子,一脸英气,身材颀长,一袭做工细致的长衣显得颇为合体,一望可知不是寻常布料,只是这眉宇间总带着一点点忧郁,似乎是有无穷的心事!

“渭水吴歌,这名字好!”两人正路过一个酒家门前,那女子望了一眼酒家门前匾额,点头轻笑一声道:“看来这酒家主人也不是个俗人!”

男子也笑道:“我倒是没看出这名字好来!渭水乃是西北大河,吴歌却是江南音色,这两者相距何止千里?如此凑在一起,岂不是有些风马牛不相及么?”

“这个云哥你就不知道了!”那女子坐在马上,手指点着那匾额笑道:“这四个字,乃是出自王冕王元章的《渭河道中》,所谓平地连沧海,孤城带渭河,行人俱汉语,舟子半吴歌!要知道这渭水,当年可是河运重道,江南米粮,能从江南水路入黄河,再逆渭河而上,直入长安,就是宋武帝刘裕北伐,麾下名将王镇恶也曾以水军从渭河直取长安!因此这渭河上,也曾多有江南之船,自然也就有吴歌了!”

“这些典故,我自然不如影若妹子你知道的清楚!”青年男子笑了一声道:“我自幼就是跟着父亲,练习捕贼捉盗之法,后来拜在师父门下,不然也到不了今天这地位!”

两人说话之间,都翻身下马,这女子便是京师刑部总捕的宝贝千金,姚广孝姚少师的亲传弟子,名叫柴影若。男子便是京城捕快世家公子,柴影若父亲柴正门下徒弟,人称苍鹰的顾层云!

“哟,两位客官,里面请!”这酒家门前一个伙计,见这两人在自家门前下马,赶紧满脸堆笑迎了上来!跟着便替两人牵住马匹,一连声招呼人来把这马匹带去后槽,自己小碎步跟了进来道:“不知两位想用些什么?要是想要在城里安置,我这里有的是洁净的上房!管保二位满意!”

柴影若进了酒家大门,拿下斗笠,见店中多少有些冷清,一个壮汉坐在一角,叫了一桌子酒菜,正吃的不亦乐乎,另一角桌上却是趴着一个客人,看身上衣服,好像是个僧人,可头上不知怎么反倒带了一个破旧的道冠,也不知到底是僧是道,除此之外,就是掌柜伙计,再无旁人,桌椅板凳也是擦抹的干干净净,颇为满意点了点头道:“云哥,咱们就在这里住下罢,小二,开两间上房,有什么可口解暑的,拿上来尝尝!”

“有有有!”掌柜的一看这两人打扮,就知不是平常人,赶紧亲自迎出柜台吩咐道:“快去,把咱们早上放到井里的,赶紧吊上一个来,先让两位客官解暑,再叫后厨准备些可口凉菜,务要干净!”

“什么酒菜要放在井里?”顾层云听的怔了一下,就连柴影若也一脸茫然,掌柜的只是笑吟吟道:“这是我们华州的土产,算不上什么酒菜,不过是我们提前备下的一点心意,拿来招呼客人而已!”

这边掌柜的话音刚落,后面小二哥吭哧吭哧提着一个水桶过来,柴影若同顾层云一瞧,都不免哑然失笑,桶里放着的不是别的东西,乃是一个青皮绿纹大西瓜,水灵灵的极为新鲜,在井水中放了一个上午,更显得青翠欲滴,而且特大,少说也有十五六斤重,再看小二哥把西瓜抱上桌,手里一把快刀,噌的一声切去瓜蒂,霎时一股沁凉的瓜香传了出来,小二哥再用那瓜蒂擦了擦刀身,刀刃轻轻往瓜皮上一放,还没使力,就听喀嚓一声响,这西瓜已经裂了一道缝子,鲜红的汁液当时就流了出来,看的柴影若跟顾层云都是一喜,不约而同咽了一下口水,再等小二哥三两下把那西瓜切开,柴影若先拿起一牙来,轻轻一咬,满口的甘凉沙甜,入口即化,从咽喉直入肺腑,一身暑热立时消散!

“这是黄河边沙地里种的瓜!”掌柜的一脸笑容,站在一旁道:“也算是我华州一绝,这几天正是大熟的时候,每天一早,我都命人去瓜田里挑上好的买几个,放在井里冰着,专为招待客人,两位若是午后来,只怕就没有了!”

“好瓜,好瓜!”柴影若吃的连连称赞,又拿起一牙道:“难为掌柜的你想的如此周到,这么大一个瓜,想必也不少银子吧?”

“看这位客官说的!”掌柜的又是一笑道:“这西瓜每年到了大熟时候,最不值钱,这几天五文钱一个,都没人要!”

“五文钱都没人要?”柴影若看着那西瓜一怔道:“那我回去的时候,可得带上几个,让我爹也尝尝!”

“影若妹子,这西瓜熟透了,就带不回京师去了!”顾层云拿着一块西瓜,看着柴影若笑道:“咱们就算日夜兼程,少说也要一二十日,等回去京师,这瓜也颠簸坏了,回去切开,只剩一包子坏水了!”

两人正品着瓜,又有伙计送上几碟凉菜上来,都是现下的新鲜菜蔬,另有一盘鸡丝木耳,大片的木耳切成细丝,同撕成一缕缕的木耳拌在一起,黑白相间甚是好看,淋上香油陈醋,阵阵香气扑鼻!掌柜的连忙拿了几个空盘子,把切好的西瓜放在盘中,再将桌子擦抹干净,亲手布菜,替两人放好筷子,这才笑着退后道:“两位慢用,若还要点什么,只管吩咐就是!”

第一章 人情如纸 第二节

“云哥……”柴影若挑了一根木耳丝,放在口里慢慢咀嚼道:“这次我爹让你我来华州,看看任总捕身后之事,可我有些不明白,这任总捕在南京刑部当差,怎么家眷都在华州?”

“任总捕原籍就是华州!”顾层云给两人各自斟了一杯酒,这才缓缓道:“为人又十分耿直,从一个县衙捕快做起,直至升到南京刑部总捕,始终都是孤身一人,家眷都留在华州,据说现如今,也没什么人了,只剩一个儿子在华州!师父他老人家跟任总捕曾联手办案,交情不错,该当也是想照看照看任总捕后人吧!”

“这就是了!”柴影若有些明白,点了点头道:“说来也怪,任总捕被刺,这么大的案子,南京刑部怎么好像没有什么动静,就是武昌府也不过草草出了个海捕文书,也不见有什么举动,多少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个案子,南京刑部跟武昌府,都有些棘手!”顾层云笑了一笑道:“就是京师刑部,也只是命师父暗中密察,不敢太过张扬,江湖上这些天以来,传的沸沸扬扬的那几句诗,你总该听过吧!这个来头,当真不小呢!”

“你是说潮信楼那四句诗?”柴影若眉头一跳,压低声音道:“什么罗刹江头罗刹船,罗刹船头罗刹颜?这个我倒是听过,还曾跟我爹提过一次,说这个杀手十有八九是江南人,说不定就是杭州府的,还被他训了一通!”

顾层云看着柴影若小嘴一撇,一脸不服气的样子,不免有些好奇道:“那你怎么知道这杀手是江南人?”

“那诗句里不是说的明白么?”柴影若好似还在跟她父亲赌气一样,没好气道:“钱塘江水险浪急,尤其潮涌之际,最为厉害,江中又有一块大石,横在波涛之中,要是有不知道的船家,被风浪一催,撞到那石头上,船身当时就撞的粉碎,最是凶险不过,因此钱塘一带把这个石头叫做罗刹石,把钱塘江又叫做罗刹江,就是形容水急石险,有如罗刹恶鬼夺命一样,早在唐朝就有罗刹江这个名字了,如今知道的少了,可钱塘一带,还是不少人把钱塘江叫做罗刹江!连那潮水都一并叫做罗刹潮!”

“还有这么一说!”顾层云听的有些好奇道:“不过师父训你,也不为错,只凭这两句诗歌,不敢就此断定那刺客就是一定是江南人,倒是潮信楼的那位掌楼血海罗刹,倒有可能是出身钱塘一带!”

“这潮信楼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柴影若皱着眉头道:“我爹也不肯告诉我,好像对这个潮信楼有些惧怕似得!”

“师父他老人家未必就怕潮信楼!”顾层云连忙正色道:“不过这潮信楼着实有些招惹不起,再有就是师父他老人家,有些不信行刺任总捕这案子是潮信楼做的!”

“这有什么不信的?”柴影若神色一愣道:“武昌府传来的公文上说的明白,那天人证物证俱在,连那刺客的死尸都被一起封存,还有什么可疑之处?”

“不是这么说……”顾层云夹着一筷鸡丝,微微沉吟道:“潮信楼掌楼血海罗刹,至今无人知道此人究竟是谁,就连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可此人的确好手段,不过十余年间,就让潮信楼这三个字,在江湖中闻风丧胆,据说每年钱塘潮信之时,总有一天夜里,海上会有一艘大海船随着潮水进钱塘江,船头画的就是一个双目如血的罗刹女,要是有人想除去仇家,只需在这一天夜里,带一万两黄金,上船拜见血海罗刹,此后不出半年,那仇家必然身死!任总捕临死前的那四句诗,说的就是这位血海罗刹!至于这潮信楼,还有另外八个字!”

“哪八个字?”柴影若顿时瞪大眼睛,定定的看着顾层云!

“如潮如信,如应如响!”

顾层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八个字来,看着柴影若道:“这也是说潮信楼做事,有如钱塘潮信一样,绝不失期!况且他这楼中,高手众多,动手行事,又匪夷所思,常在人意料之外,就像这次任总捕,明明都把那刺客制住,可仍旧难逃一死!”

“有这么厉害?”柴影若一脸惊讶道:“那潮信楼如此行事,连刑部总捕都敢刺杀,就没人敢管管?”

“管?谁来管?谁敢管?”顾层云左右瞧了瞧,压低声音道:“你该知道,几年前,有位藩王,想学当年太宗靖难,举兵夺位的事情吧?”

柴影若见顾层云神神秘秘,也小心翼翼,压低声音道:“这个我知道!难道潮信楼跟此事还有干系?”

“当年先皇驾崩!”顾层云轻轻点了点头,仍是声音极为细小道:“太子殿下,也就是当今圣上还在南京监国,闻讯即刻返京,那位藩王买通潮信楼,要在半路劫杀太子,然后举兵攻陷京师,再现当年太宗皇帝起兵靖难之事,可潮信楼掌楼血海罗刹,知道此事之后,反而将这位藩王的密谋通报太子,更派出楼中得力高手,护送太子改道返京继位,让这位藩王功亏一篑,后来的下场,你也知道的,自此以后,潮信楼有从龙保驾之功,加之他们这些年所杀的,大都是江湖中恶名昭著的大奸大恶之徒,从未跟官府为难过,师父他老人家五十大寿之时,潮信楼还专程派人送来贺礼,你说那个衙门敢管?”

“难怪我爹不信刺杀任总捕这案子,是潮信楼做的!”柴影若这一下才恍然大悟道:“这么说,是有人故意嫁祸给潮信楼?好让那些衙门不敢深究此事?”

顾层云对柴影若之话,似乎有些不置可否,沉吟片刻,刚要说话,就听身后叮里咣啷一阵乱响,像是盘碗之类摔碎一般,惊的两个人都是身上一颤,跟着便是掌柜的失急忙慌跑了出来道:“二爷!哈二爷,您这是怎么说!”

第一章 人情如纸 第三节

柴、顾两人扭头看时,就见原本坐在店中一角,叫了一桌子菜的那位壮汉,把桌上的碗盘碟盏全部扔在桌下,整个人爬在桌子上,一声不吭,任凭掌柜的千求万请,只是不肯动一动!

“这是怎么个说法?”柴影若从未见过这等景象,只当是有人白吃,不肯付账,柳眉一挑就要起身,顾层云却是伸手在她肩上一按,轻轻一摇头道:“这事咱们管不得,吃菜吃菜!”

“潮信楼咱们管不得,难道连这等人咱们都管不得?”柴影若有些气恼道:“从来拿银子吃饭,没银子就撒泼耍赖,哪有这样的道理?”

顾层云起身给柴影若倒了一杯酒,回头看了一眼那壮汉,笑着道:“这个还不是撒泼耍赖,人家吃的也是一碗辛苦饭!我说这事不能管,那是因为你我都是外地人,管得住今天,管不住明天,可这掌柜的身家产业,都在这里,咱们管了闲事,明天逍遥而去,人家再来,就不是这个样子了!那时候,谁来帮掌柜的平事?”

柴影若原本一肚子纳闷,顾层云号称苍鹰,在京城向来打抱不平,怎么到了华州,反倒跟换了一个人一样,听他如此一番分说,心里这才明白,只得气咻咻把面前一杯酒端起来喝了,仍是有些心里不甘!

“把后面的人都给我叫来!”掌柜的劝了半晌,见那壮汉始终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只得一跺脚道:“连马槽后厨,送菜扫地的,都一起来,跟我打,使劲打!”

柴影若听的脸上一动,刚要说话,就见顾层云又使了个眼色,心里只是疑惑不解,只得耐着性子,顷刻间后面涌进十几个人来,把那壮汉拖在地上,围在一起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这是做什么,不怕把人打死吗?”柴影若见这些伙计,一个个都是精壮汉子,下手都是不轻,一脸诧异道:“难道这个咱们也不管?”

“我的大小姐!”顾层云回头瞧了一眼,有些无奈道:“你在京城,少出家门,这些事情你自然不知道,这种事情,京城也不少见,有个诨名,叫做滚钉板,也有人叫打地铺,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宋朝就有,那时候叫做打聚,就是地痞无赖讹饭诈财的法子。你看他先吃饱喝足,然后摔盘子摔碗,这意思就是他今天来,专为找碴子来的,要是不摔你的家伙事儿,掌柜的反倒不好动手,毕竟谁没个忘了带钱出来的时候呢?可就算要打,也有一样,不许动兵器棍棒,不许打头,不许打要害,不能闹出人命,除此之外,任由你打,只要他耐不住,哼了一声,或是出口讨饶,那今天除了赔掌柜的这些盘碗酒菜,往后也再不许来这家店里生事,碰见旁的地痞无赖上门,还得出面讲和!要是掌柜的觉道打的差不多,不敢再下手,今天这桌酒菜就算免费奉上,临走还得送上汤药费,往后每月还得交份例钱!我看今天这位朋友,身上是练过的,掌柜的算是栽了!”

“还有这等事情?”柴影若看着地上那哈二爷,任凭十几个人拳打脚踢,只是一声不吭,可那些拳脚,果然也不往头脸上招呼,即便如此,也看的有些不忍,摇了摇头道:“这天下真是无奇不有,难怪我爹说让我出门长长见识!”

“停手停手!”掌柜的见那壮汉一味咬着牙硬撑,也怕人多手杂,万一打的重了,反倒生祸,挥手撵开那些伙计,哭丧着脸一跺脚道:“哈二爷,您请起!小的服了!”说话时转身从柜台里拿出一锭一两重的银子来,捧在手里垂头丧气道:“小店本小利薄,还望二爷你多多可怜小店生计不容易!这算小店一点孝敬,您别嫌少,先收着!”

柴影若原本以为这位哈二爷已经被打的半死,可等掌柜的托了银子出来,这哈二爷一骨碌从地上站了起来,浑然没事一样掸了掸灰,接过银子,看着掌柜的笑道:“这就对了,往后每月就是一两,每逢十五我来收账!你们今天打的也够了,端杯茶来,让二爷我歇歇!”

“上茶上茶!”掌柜的一扭头就冲着站在一边的小二哥吼了一声,唾沫星子溅了小二哥一脸,忙不迭跑去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的奉上,这哈二爷也不落座,就站在原地啜了一口,眼珠子却是不住在柴影若身上打量,看的柴影若阵阵的厌恶!想要发作,又怕给掌柜的惹事,只得别过脸去!

“掌柜的,掌柜的,你快去瞧瞧!”这边哈二爷一杯茶还未喝完,站在门外迎客的小二哥一阵风跑了进来,掌柜本就一肚子火,照着小二哥就是一巴掌道:“没见店里有客人在?你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小二哥捂着火辣辣的面颊,一脸委屈道:“不是,掌柜的你快出去拦拦,我看着穷任儿进了正街,十有八九是奔着咱们这里来了!”

“哎哟我的老天爷哟!”本来气呼呼的掌柜,听见“穷任儿”三个字,脸上险些哭了出来,一拍大腿道:“我说今天怎么风水不对,原来是这个丧门星要上门了!”说话时就急忙往外走,刚到门外,正跟一个人对面相迎,柴影若偏着脑袋往外看,就见一个年轻人,年岁跟自己相差不多,长的面容倒是清秀,可这身上衣服未免有些破旧,腰上缠着一条都有些发黑的白布腰带,穿着一双半旧的靴子,一看便知是用别人的官靴改的,气色看着也有些的垂头耷脑的,一副失魂落魄模样!

“任哥儿!今儿这是上街啦!”掌柜的出门拦在这任哥儿身前,一脸堆笑道:“家里的事情,可料理完了么?”

“完倒是完了……”任哥儿一脸无奈道:“可也没剩下什么了,今天得闲,来你这里买碗酒吃!”

“小二,给任哥儿打一碗酒来!”掌柜的见任哥儿抬脚就要进店,又一闪身,拦在前面,回头向着店里招呼一声道:“任哥儿,这碗酒,就算是我送你了!你家里遭了这个不幸,也着实让人有些难过!”

第一章 人情如纸 第四节

“掌柜的!你这是什么意思?”任哥儿连着几次想绕开掌柜的进门,可都被掌柜的有意无意挡在前面,脸上神色一动,双眼盯着掌柜道:“莫非是看我如今不比当日了,怕我吃不起你店里的酒么?”

柴影若在店里瞧得的仔细,见这位任哥儿双目之中,倏忽闪过一抹锐利,倒是一奇,便知这位任哥儿看着落魄,可就这眼眼力,着实有些不俗,心底必然有几分气性,只是不知掌柜的何以拦住他不让进店,就连顾层云都一脸茫然!

“任哥儿,这话不是这么说!”掌柜的见事情已经挑开,伸手接过小二哥送过来的一碗酒,索性冷着脸道:“你如今的确不比往日了!不是我不让你进我这店门,你如今百日热孝未满,身上带着丧气,要是进来,怕传了晦气!这碗酒,算是我送你的,不用付账!”

“你!”

任哥儿被掌柜的这一句话,顿时窘的满脸通红,一咬牙还未说话,哈二爷放下茶碗,悠悠然然的走了出去,站在门口道:“穷任儿,掌柜的既然不让你进,你就知趣些,去城外随便找个茶棚,喝两碗草叶子茶算了,或者你跟我走,我教你一门吃饭手艺如何?”

“哈二!”任哥儿也不来接那碗酒,一转脸看着哈二爷道:“你当年在我跟前,也敢如此放肆么?”

“这不是今时不比往日了么?”哈二爷把手里那锭银子抛了一抛,凑过脸来,一脸蔑笑道:“如今南京刑部衙门的总捕头,可不姓任了吧?”

原本在里面看的一脸莫名其妙的柴、顾二人,听着哈二爷这一句,脸色都是一变,原来这个青年,就是任求之任总捕留在华州唯一的那个儿子!想不到不过百天,已经落魄到这个地步,柴影若见势就要起身,却听顾层云轻声道:“不急,咱们先看看,等他一会回去了,咱们去他家中寻找就是!别忘了师父让咱们不要太过张扬!”

柴影若心里这才咯噔一下,赶紧坐了回来,任求之被人行刺,可见是有人跟任求之有仇,一旦自己两人揽上这件事,自己倒还罢了,顾层云只怕就要拿出刑部衙门捕快的身份来,万一这位任哥儿,当真知道些什么内情,被人知道刑部暗访,来一个斩草除根,反倒害了此人,只得耐下性子,看看这位任哥儿究竟要如何!

“哈哈哈!”任哥儿被掌柜跟哈二爷几句话,激的不怒反笑,站在街上看着两个人道:“好!好!好!我早就知道世态炎凉这四个字,不过今日才知道这四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任天白就算穷困潦倒,也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岂能让你们狗眼看人低!”柴影若听着这几句话,暗自点了点头,原来这青年叫做任天白,任求之是江湖上的英杰,他这儿子倒也有几分父风!

“这是谁在这里发火呀!”任天白说罢这几句,还未转身,几匹马已是停在酒家门前,一个华服公子,带着几个人,手中摇着折扇,好像是才看见任天白一样,故作惊讶道:“哟!这不是人称穷任儿的任公子嘛?近来可好?”

“马公子,您这是要出城去?”掌柜的见了这个人,顿时满脸带笑,上前施礼道:“任哥儿正在这里跟我打擂台,您帮着劝劝也好!”哈二爷也是一脸谄媚,不发一言站在一旁!

“我?”马公子折扇一合,向着自己鼻头一点道:“我哪有本事劝得下堂堂南京刑部总捕头的公子!也没那个功夫,我知道你店里有井水镇过的西瓜,给我带上两个,再选几样精致的小菜,我还赶着去山里纳凉!”

“是是是,这就给您预备,马公子稍等!”掌柜的一迭声答应,转身就催着小二哥去办,马公子却是瞧着一脸怒意的任天白道:“我说穷任儿,你如今这身份,就不要在这里站着了?要是没吃没喝……”他拿起扇子一指城门道:“只管去城门外面蹲着,一天到晚,怎么也能讨几口干粮!”

“马公子,你也不用故意奚落我!”任天白似乎强压怒气,尽量语气平缓道:“我也知道,你父亲在杭州同知任上,错判了案子,被我父亲在南京刑部看出破绽来,发回重审,为此丢了官,回了原籍!今天你们这场羞辱,我任天白也认了,可你们记得,我任家终有重起之时!”

柴影若同顾层云两个人听的心里都是一动,眼神相对之际,不免都想到一处去,莫非是这位马公子的父亲,因为对任求之怀恨在心,这才买通潮信楼,一举刺杀任求之,可心里这念头稍稍一转,便知此事有些不妥,且不说潮信楼少说也要万两黄金,武昌府送来的案卷上,也写的明白,那刺客曾说,任求之一条命,不止万两黄金,这位马公子家里就算富庶,只怕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我知道,我知道!”马公子坐在马上,一脸嗤笑看着任天白道::“你父亲当年还给你订过一门亲,也就是华阴县程捕头家的女儿,要说这位程家姑娘,那可当真是生的水灵,身材也是极好!只可惜,你没有你爹那一身功夫,接不了他的位子!程家是不是都把婚书给你退回去了?本公子也不瞒你,昨天我爹已经让媒人去程家提亲,过不了多久,程家那位水灵灵,娇滴滴的姑娘,你原来未过门的媳妇,可就要躺在我的绣床上了!”

“你们欺人太甚!”任天白一直压着心里怒火,这时分那里还忍得住,大吼一声,向着马公子扑了过去,可还未等马公子动手,哈二爷早是飞起一脚,正踢在任天白前胸,任天白顿时几个踉跄,一跤坐在地上,双目喷火,指着这几个人,嘴唇颤抖,只是说不出话来!

柴影若这一下也是心里火起,站起身来,手按剑柄登的一声,已是将剑簧摁开,顾层云眼里一急,连忙摇头,柴影若站了良久,这才哼了一声,将短剑重重往桌子上一拍,又坐了下来!

第一章 人情如纸 第五节

马公子在外面听着响动,也不下马,探着头往店了瞧了两眼,见柴影若又坐了下来,冷笑一声道:“我刚才就说了,你穷任儿要是有你爹一半的本事,少说也能混个县衙门的捕头,可惜你手上那两下子,连哈二都拿不下,谁还敢指望你去捉贼捕盗呢?还有这路上走动的客人,没事的时候,还是少来一些气性,孤男寡女的,小心路上不太平!”

他最后这两句话,分明是对着店里的柴影若所说,哈二连忙上前凑趣道:“马公子,你是没看见正脸儿,就是翻遍华州城,你也找不出第二个这么俊的来!”

“公子爷我今天懒得进店!”马公子虽是没看见柴影若长相,可那一柄短剑却是看的分明,多少有些忌惮,一扯马缰道:“天下漂亮娘们多了,华州城翻不出来,我去西安府里总是能翻出来吧?掌柜的,我要的东西备好没有?”

“好了好了!”掌柜的见小二哥提着两个食盒,用草笼装着两个西瓜,忙接了过来,挂在马公子那几个随从马匹上!马公子点点头,两腿一夹,瞥了任天白一眼,也不给钱,掌柜的也不敢问,眼睁睁看着他打马出城,哈二拿着自己那一两银子,嘴里也不知哼着什么,优哉游哉也不知道那里去了!掌柜的站在门前唉声叹气道:“看看,看看,早说这晦气星上门,一个没拦住,又折了不少!”

柴影若见门口众人散去,这才转过头瞧这门外,就见任天白爬了起来,站在大街上,仰天看着日头,忽然大笑一声,大踏步而行,口中朗朗道:“泗水亭长常醉卧,淮阴屠夫岂知我?皇觉寺僧怀天下,可笑世人多眼拙!”

“嚯!”顾层云听的一脸惊奇道:“这位任公子,心胸不小呐!”柴影若也是一脸惊讶看着任天白背影道:“当真不小,说不定还有几分才学,只听他这头两句,能以当泗水亭长之时,被人看不起的汉高祖刘邦,淮阴城里受人胯下之辱的淮阴侯韩信来自励,不过这后一句,多少有些犯禁,竟然敢用太祖皇帝在皇觉寺当和尚这个典故,也算胆大!

“且不说犯禁不犯禁……”顾层云微微点头道:“这位任公子,虽是没任总捕那一身本事,可这中气倒是长远劲足,多少有些奇怪!”

“什么挺长怀阴的……大晴的天,云都没有,那里阴了?”原本趴在桌上一直呼呼大睡,身上不僧不道,似僧似道的客人,迷迷瞪瞪抬起头来,看了看外面天色,一脸的不耐烦道:“来来去去,吵吵嚷嚷,不过大梦一场,不如大梦一场!”说罢一转头,又趴在桌上呼呼睡了过去!

“掌柜的!”柴影若回头瞧了那客人一眼,却是从怀里掏出一锭二两多重的银子来,放在桌上,那掌柜的看的两眼发亮,赶紧跑过来道:“姑娘还要些什么,尽管吩咐就是!”

“酒菜我就不要了!”柴影若用剑柄一拨那银子道:“不过我问你些事情,你要是说的明白,这锭银子你只管拿去就是!”

“我问你,刚才那位穷任儿,是什么人?”柴影若看着桌上银子,面无表情道:“我刚才听你们外面吵嚷,似乎他原本不是这个样子,怎么现在这么落魄了?”

“姑娘你这可问对人了!”掌柜的看着桌上白花花的那锭银子,一脸堆笑,先拿起酒壶来,给柴影若跟顾层云各自斟了一杯酒,这才道:“这位穷任儿,其实是街市上如今给他起的一个诨名,原本是叫任天白的,他父亲可是鼎鼎大名,两位或许都曾听过,就是此前南京刑部总捕,任求之任捕头!”

“任总捕的大名,我们自然听过!”顾层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可任总捕过世还不到百日,他这位公子怎么就到了这步田地?我刚才看外面,似乎他连功夫都不怎么会?”

“可说是呢!”掌柜的连忙又给顾层云满上一杯,这才笑着道:“任总捕一身本事,在我们华州城,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任总捕捉贼拿盗虽是一把好手,一路做到南京刑部衙门总捕的地位,却不怎么会捞钱,从来都是只身一人在外,只在华州城里置办了一个不大的院子,在乡下买了十几亩地,都由这位穷任儿在华州打理!至于任捕头的本事,穷任儿却是一点也没学了去,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我们就不知道了!”

“这么说,这位任公子,就算没什么武功,也该衣食无忧才对!”柴影若见掌柜的一口一个穷任儿,听的十分有些刺耳,问话之际,不免将任公子这三个字咬的极重!这掌柜的也是个聪明人,如何听不出来,已然改口道:“姑娘说的没错,可这人要是倒霉起来,当真是关门都关不住!就说这位穷……这位任公子,原本在华州城里过安生日子,那料到任总捕忽然就没了?任总捕又是一人在外,这一出事,棺木都是从武昌府运回来的,回来之后还得办丧事,这一来一往,任公子哪点家底,那里够花?偏生任总捕入土安葬,这位公子守灵之际,连着累了好几天,又少了一分细致,不防火烛,结果一场大火,把那宅院烧成一片白地,乡下那些地,原本是租给别人种的,这大火一起,房产地契尽数变了灰烬,没了凭据,别人也就不认这个账了,你说这不是晦气星上门么?如今只剩原来的一所小房,暂能容身,可这日子,只怕也过不久,眼看他百天孝满,到了冬天,衣食无着,我看真的要去城外要饭咯!”

“这么说,还真是有些祸不单行……”柴影若听的脸上有些黯然道:“那方才那位什么马公子,还有那个哈二,又是什么人?”

“嗐,这个就不能提了!”掌柜的见提起哈二来,不觉有些丧气道:“马公子的父亲,原本在江南一个大府做同知,后来因为一个案子错判,送交南京刑部复审之时,被任总捕寻出疑点来,结果被刑部大人申奏朝廷,落了个玩忽职守,疏于查点的罪名,免了官职,退居在家,如今正谋着起复。马公子自然对任公子有些怀恨在心,任总捕还在世的时候,马公子多少还有些忌惮,如今任总捕不在,他父亲被免官的那一点恨意,自然就露出来了,不瞒二位说,就连马公子去聘请那位程家姑娘,也是故意要给任公子难堪,等到成婚的时候,必然还要羞辱的!至于这位哈二……”掌柜的脸上有些无奈道:“本就是城西的一个有名的老皮,我们这些做小生意的,那里招惹的起?”

第一章 人情如纸 第六节

顾层云见柴影若脸上有些发愣,知道她不解这老皮是什么意思,笑了一笑道:“关中地面,有时候把这些在街上过日子的泼皮,叫做老皮,取得也是一个又老又韧,没皮没臊的意思!”

“老皮老皮,这世道真是变了,什么人都敢叫做老皮!”店中一直呼呼睡觉的那位客人,忽然抬起头来,扶了扶有些歪斜的道冠,冷笑一声道:“要是真的老皮在世,还容得下他们如此胡闹?”

“这位……朋友……”柴影若见此人搭话,多少有些好奇,原本想称呼这位道长,偏生此人穿着一身僧衣,想尊称一声大和尚,可头上这道冠实在碍眼,只得叫了一声朋友道:“不知你所说的那位老皮,是哪一位?”

“哪一位?”那客人瞪着眼睛道:“不要忘了,这里是华州城,难道还有第二个老皮么?”

顾层云心中一阵急转,关中有名的江湖中人,似乎并没有一个姓皮的,也没有一个绰号叫做老皮的,一时也不知这客人说的是谁,就连掌柜的也都一脸迷茫,想来也是有些纳闷!

“华州城……”柴影若低着头,口中不住默念华州城这个名字,突然一抬头,看着那客人惊道:“你难道说的是王罴王大将军?”

“当年王罴为华州刺史!”那客人也不接柴影若的话,自顾自道:“东魏高欢举二十万众进逼关中,西魏宇文泰见华州兵少,令使者告诫王罴严加防备,王罴道:老罴当道卧,貉子那得过?意气之豪,千年不坠!后高欢亲自统军至冯翊城下,呼王罴开城投降,王罴登城大呼:此城乃是王罴之墓,生死在此,想死只管攻城就是!高欢心知攻王罴不下,撤军而返!至今仍有老罴当道四字,称赞猛将当关,无人敢敌,想不到千百年后,这老罴二字,变成老皮,叫街市泼皮拿了去,王罴若是复生,岂容的下他们?”

“原来这位朋友说的是这位老罴!”顾层云一脸敬佩道:“如今渭北王家,据说便是王罴支派之一,家传十七路当道白棒,也是当今武林之中一门绝学,要不是朋友你提起,我倒是有些忘了!”

“莫非这位朋友姓王?”柴影若听的津津有味,眼神忽然一动道:“不然为何对王罴王大将军这些典故,知道的如此明白?”

那客人脸上一哂,摆了摆手,看着柴影若道:“你看我,分明是个出家客,方外人,还管什么姓不姓的!今日也睡够了,时候不早,也该去参禅悟道了!少陪了!”

“也不知他究竟是要参禅,还是要去悟道!”柴影若看着那人起身,头上道冠颤颤巍巍,身上僧衣飘飘荡荡,脚下穿着两只鞋,分明还不是同一双,又是好笑,又是奇怪道:“掌柜的,这样的人,你也能放进店里来?”

“这客人穿的的确邋遢些!”掌柜的陪着笑道:“可他出手倒是一点也不邋遢,进门就是一两银子,只要了一壶酒,两盘菜,便吩咐不要去打搅,这等豪爽客人,我们自然不去管他穿衣打扮了!”

柴影若看着那客人出了店门,也觉道有些稀奇,隔了片刻,就听大街上传来那客人慢悠悠的声音道:“有因才有果,有祸才有火……平地起风波,其中必有惑!”

“快叫他回来!”顾层云刚端了一杯酒,听着这四句,心里一动,最后两句,更是同柴影若两人脸色都是一变,身形一闪,一齐冲出门去,就见外面被太阳晒的白花花的大街上,那里还有那人影子!可方才那声音,不过就在数丈开外,不禁站在门外面面相觑,倒是掌柜的没料到这两人身法如此之快,只觉得不过一眨眼,刚才还正跟自己说话的两个人,突然就无影无踪,好似白日见鬼一样,抖抖索索站在桌前,头上冷汗直冒!

“掌柜的,这个人是你们华州的么?”柴影若在门外张望良久,一脸疑色转了回来,见掌柜还站在桌前,这才问道:“他平常在那里住?到底是个和尚还是道士?”

“大……大侠……”掌柜的听见人声,多少怔醒过来,抹了一把冷汗道:“这位客人似乎不是我们华州城里人,此前也没见他来过,今儿一大早,店里开门就撞了进来,按说他这一身打扮,我们早该轰出去,可他出手就是一锭银子……这上门都是客……我们也不能往外赶不是?再说客人来吃饭,也不能把人家来历去处都打问个一清二楚,毕竟我们是卖茶饭的,不是衙门……”

“成了,不用说了”顾层云见掌柜的罗里吧嗦,一脸惶恐,可也听出来刚才那人并非此地人,一挥手打断掌柜话头道:“那位任公子,住在城里什么地方?”

“出了店门,往东半里地,有个柳枝巷,进了巷子再有一里多地,那一片被火烧了的房子,就是他们家了!那次大火,不止烧了他们家,连两邻都过了火,要不是救的及,只怕一条柳枝巷都烧没了……”

柴影若不等掌柜的说完,一拧身便往外走,连连催促小二哥牵出马来,同顾层云打马便朝着柳枝巷而去!

柴影若心急,不等顾层云跟上,早是打马到了柳枝巷口,这才放马慢慢进来,走到巷子中间,就见巷子西边一处院子,随便扎了一排栅栏当作院墙,院子里的残垣断壁上,还留着被火烧过的痕迹,周围乱七八糟种了些菜蔬,也都没长起来,后面还剩一座小房子,四壁也是被烟火熏的乌黑,半个房顶也被烧没了,用些茅草盖在上面,倒也能遮风挡雨!

“这位大哥,请问任天白任公子,是住在这里么?”两个人下马站在门前,朝着里面打望片刻,见静悄悄的,不像有人的样子,离着这院门不远,左边一户人家门口,一个汉子蹲在地上,手里托着一个大碗,满满一大碗菠菜炝油拌白面,筷子挑着三指宽的面条,面前放着一个小凳,却不用来坐,上面摆了几瓣剥好的大蒜,一口面就着一瓣蒜,唏哩呼噜吃的满头的汗!

第一章 人情如纸 第七节

“任公子?你是说任哥儿吧?”正在吃面的汉子一抬头,见面前两人身上打扮显着几分贵气,柴影若腰间还带着短剑,倒也不敢太过怠慢,赶紧站了起来,两下咽了嘴里的面条,抹了抹嘴道:“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也没见回来,刚才倒是有人见他嘴里不知唱些什么,出了东门去了!”

“大哥可知道他出东门要往那里去么?”顾层云看了看柴影若,两人都是有些丧气,早知道刚才就该把任天白留了下来!

“那我那里知道!”那汉子又蹲下去,拨拉着碗里的面条道:“我倒是早起告诉他,晌午来家里吃饭,屋里还给他留着一碗面呢,哪知道他到现在也没过来,也不知道这大热的天,出城去受什么罪……”

柴影若虽是觉得这汉子吃相不雅,可听他说话,也是个忠厚人家,想必对任天白也帮了不少,再看这汉子身后的房子,靠着任家的一间,也被烧坍了半堵墙,胡乱用些木头支了起来,不觉叹了一口气,转身从自己马背上的搭包里取出五两银子来,放在那小凳上道:“多谢这位大哥照应任公子,我们是任公子远路上的朋友,京城来的,要是大哥遇见任公子回来,千万让他不要乱走,一定在家中等着我们!”

那汉子不料自己只是跟人说了两句话,人家竟然送了这么大一锭银子!眼睛一瞪,连忙把嘴里还未嚼烂的面条硬生生的咽了下去,险些噎住自己,梗了梗脖子道:“这是怎么说?只不过传个话,那里就用这么多钱……”一抬头,柴、顾两人早已是翻身上马,片刻间已经到了巷口,再想叫人回来,两人马头一拨,转上东街,那还看的见人影!

“这位任公子也不知道那里去了……”柴影若同顾层云打马出城,追出两三里地,连任天白影子都没瞧见,柴影若不免皱着眉头,伸手挡着热辣辣的日头道:“想不到任总捕一死,家中竟然萧索成这个样子,难怪我爹不放心!”

顾层云也被这日头晒的有些耐不住,见路边一片瓜田,一个老农搭起一片草棚子,摆着一张桌子,放着几个西瓜在那里,向着柴影若道:“想必是刚才被人羞辱的狠了,一时间气不过,那里还认路头,咱们且在此歇着,买只瓜吃吃,只要他回来,自然路过这里,那时就好办了,就算遇不上,他如今一日三餐都有些不济,也走不到哪里去,只管回去他家中找他就是了!我只说京师暑天难挨,想不到这关中也是这般热!”

“我知道你最耐不住热了!”柴影若看着顾层云一笑道:“我实则倒还好,只是觉得这日头太过刺眼!常听我爹说,任总捕虽是高居南京刑部衙门总捕之位,可为人极为耿直,只可惜不能做官,不然也是个清介的名臣,我此前还不怎么确信,今日见了,才知道果然如此!”

“这瓜比方才店里的看着还好些,只是被暑气蒸了,带了热气,有些美中不足!”顾层云在草棚里坐下,递给那老农一块碎银子,抱过一个西瓜,拿起桌上切瓜刀来,几下切开,递给柴影若一牙,这才道:“师父他老人家不也如此么?只不过他在京师刑部,各省各府来孝敬的人不免多些,加之京师刑部就在天子脚下,赏赐又重,去年捉住京师飞贼,被圣上知道了,赏银一千两,因此这日子过的还算宽裕!连我们这些做属下的,都小小的落了些彩头!可若他老人家肯在这案子上苟且一星半点,早成京师巨富,你是不知道,那飞贼被拿住之时,曾愿用一万两白银买一条生路!可师父到底还是把他送去刑部大牢了!”

“我爹常说,公门之中好修行!”柴影若笑了笑道:“这等苟且之事,他必然是不肯做的,况且京师非比其他地方,但有丁点差错,就有言官上书弹劾,虽说我爹不是官,可刑部那几位大人对我爹也是十分看重,也得顾及他们颜面么!不过我爹说了,他到底有一样,不如任总捕!”

“师父是说任总捕办案寻根究底的那股子劲儿?”顾层云咬了一口西瓜,抬起眼睛看着柴影若道:“这个师父也跟我说起过,这位任总捕,手上要是有悬而不决的案子,必然是要彻查到底,就算不在那个地方,也要把这个案子时时拿出来揣摩一番,这也是江湖上许多大盗对任总捕最为忌惮的地方,不知他何时就把旧案翻了出来,那时候就算是逃去天涯海角,也没法子了!”

“云哥……”柴影若忽然脸上泛起一抹神秘来,看了看四周无人,这才悄悄道:“这次我爹让我来,除了看看任总捕后人到底过的如何,还让我多留意华州城里有没有异样的江湖中人!你可知为何么?”

“我知道,师父跟我说起过……”顾层云小心翼翼看了看周围,一脸凝重点头道:“他一直也放不下二十余年前华州府的那两件大案,只不过这两个案子案发之际,师父不过是一个县城的捕快头,任总捕那时候倒是在华州,可也跟师父相差不多,这两个案子虽都是在华州府,可并非在一个县里,相距差不多两三百里路,加之牵扯到锦衣卫,任总捕那时候也是有心无力!”

“也不全是!”柴影若轻轻咬了一口西瓜,有些出神道:“我爹说,这两件案子案发已有二十余年了,那时还没我呢,锦衣卫两名告假在家的指挥佥事,前后相距不过百日,相继被人灭门,此事当年震动颇大,江湖上也是许多流言!其中扑朔迷离,也不知道哪个是真,那个是假!”

“我曾在京师刑部衙门看过这两个案子的案卷!”顾层云微微出神道:“其中许多都被锦衣卫拿了去,因此残缺不少,可其中大致脉络倒是还看的明白,先是锦衣卫左佥事拨云手申飞举,一夜之间全家被人杀害,跟着就是锦衣卫右佥事七尺山罗定世,被人灭门之后,举家焚成瓦砾,两案相距不过百日,被害的又都是锦衣卫高手,非但江湖震动,就是锦衣卫也都为此高手尽出,可惜直至如今,都是悬案!”

第一章 人情如纸 第八节

“申飞举号称拨云手,掌中绵劲为当时江湖一绝!”柴影若又看看周围道:“罗定世号称七尺山,我爹说此人下盘功夫极稳,曾单脚立地,十几个好手都推不动,连晃都不晃,有人赞他虽身高七尺,却有山岳之重,这才得了一个七尺山的名号,两人都非庸手,又是锦衣卫所属,结果相继被杀,且都是灭门的残忍手法,动手之人无论是谁,这胆量身手,都非同小可!”

“不错……”顾层云放下手中西瓜,搓了搓手,一脸凝重道:“离奇的是这位申飞举,他原本是随着郑和郑公公出使西洋的锦衣卫统兵将官,那也是郑公公第一次出使西洋,按说应该没什么仇人,回来之后并未回京,到了南京就告假一年,回了华州乡下家中,按说并无什么仇人,至于这位罗定世,向来也是谨小慎微,从不在江湖上行走,原本是告病在家,隐居在华阴老家之中养病,不想也遭逢奇祸!当年任总捕是华阴衙门捕头,罗定世这个案子,自然是他该管!”

“更离奇的是这两个案子案发之后,江湖上众说纷纭!”柴影若放下吃剩的半块西瓜,声音压的极低道:“我爹说,申飞举这案子一出,当即就有人说申飞举在出使西洋时,寻见建文帝藏身所在,建文遗臣为了保住建文帝,这才出手除了他,而这位申飞举回来路过华阴时,曾见过罗定世一面,建文遗臣为了以防万一,索性连罗定世一起除了!”

“的确有这一说!”顾层云点头道:“不过也有人说,申飞举本身就是建文遗臣,就是为了不泄漏建文帝所在,这才不敢上京面圣,可回来路过华阴,跟罗定世叙旧之时,酒醉漏了口风,因此罗定世将申飞举全家拿下,以人命要挟他说出建文帝所在,好上京报讯立功,那想申飞举宁肯一死,也不愿招供,罗定世一怒之下便将申飞举满门杀死,建文遗臣为了给申飞举报仇,这才杀了罗定世一家!”

“这也难怪锦衣卫会对这个案子讳莫如深……”柴影若看着瓜田道:“此事要是跟建文帝扯上关系,锦衣卫不得不有所忌讳,万一追查出来建文帝当真在世,建文遗臣必然群起而拥之,事关国体,锦衣卫也只得将此事压下去了!”

“建文帝当日在南京宫中自焚而死,定然不在世上!”顾层云摇了摇头道:“不过这两件案子,倒还有另外一个说法,这位申飞举当年曾随郑公公剿灭西洋第一海盗陈祖义,据说陈祖义平生劫掠来的财宝,都在海中一个小岛上埋藏,这藏宝图就落在申飞举手中,只是他一人鼓掌难鸣,这才来寻罗定世,想要两人一起,分了这份财宝,谁知陈祖义虽死,手下之人多流散江湖,为了夺回陈祖义这份藏宝图,东山再起,一路跟踪而来,先杀了申飞举,才知藏宝图被一分为二,申、罗两人各执一半,随即又将罗定世灭门,夺了藏宝图而去,我看过刑部案卷,陈祖义当初手下七大升帆使,除了海中鲲翟化鹏力战船沉,葬身海底之外,剩下的六大升帆使,都不见踪迹!”

“应该不会!”柴影若缓缓摇头道:“我爹说过,这两件案子并非同一伙人所做,乃是两批人做下的,在此事上,任总捕跟我爹所想一样,只不过任总捕当年就在华阴,罗定世被人灭门之后,放火烧庄,据说任总捕是第一个赶了过去的,可惜等他赶到,那庄院已经烧成白地了,没等任总捕勘察完毕,锦衣卫就接手此事,可任总捕这些年来,始终未曾放手此案,明里暗里,一直在查究此事,据他跟我爹说,两件案子其中必有关联,只需破了一个,另一桩案子也不察自破,只可惜还没等他破了罗家的这个案子,就遭人毒手!”

“着实有些可惜……”顾层云叹了口气道:“本来对这两个案子,知道最多的就是任总捕,他这一死,只怕这两桩悬案,再无破解之日了!”

“还说呢……”柴影若甩了甩头发,用手理了理,也是一脸惋惜道:“如今连任总捕被刺都是一件悬案,更何况这两个案子已经是二十余年前的旧案?那杀人凶犯都还未必活在人世了!反倒是此次武昌府远扬镖局,大好的日子触了这个霉头,本身屠总镖头就在静息养病,被任总捕这个案子一惊,据说已经卧床不起了!”

“这也是师父临来之前跟我说的,尽人事,听天命!”顾层云被热的有些不耐烦,站了起来,不住用手扇着凉风道:“叫你我二人,多少照看照看任总捕的后人,也不知道这位任公子到那里去了,这时分还不见回来!”

“我看咱们还是回城去等的好!”柴影若见顾层云热的满脸通红,笑了一声道:“亏你还是个练武之人,连这点热都受不住!我看城里那酒家还算凉爽,离着任公子家里也不远,咱们破费点银钱,叫个小二哥替咱们去任公子门前守着,免得你这般受罪!”

顾层云脸上带起几分尴尬,干笑一声道:“我身上这点本事,不过是家传的三脚猫功夫而已,捉贼捕盗还成,怎么跟妹子你这位姚少师亲传弟子相比?姚少师当年内力精深,一年四季寒暑不侵,我看妹子你在修炼几年,未必有姚少师内力深厚,却也能到寒暑不侵的地步了!”

两人刚要动身,路上忽然两骑如飞而至,刚到跟前,就有人尖着嗓子道:“快快快,这里有瓜田!看瓜的,赶紧拿一个好的来,给咱们解渴!”

柴影若听这个人说话声音,脸色登时一变,再看顾层云,已经别过身去,看都不看两人一眼,牵着马经过自己身边之际,嘴角轻轻一努,柴影若顿时会意,装作若无其事拉过马来,后面说话那人仍是不耐烦道:“老陈,你说姓任的家里烧成白地,咱们前次来,搜了四五遍,连一片纸都没找见,想必早已烧成灰了,剩下的那间屋子,除了四堵墙,就是一个房顶,还有什么遗漏的?吴督主还叫咱们来寻什么?难道把那穷光蛋小子带回去不成?”

第一章 人情如纸 第九节

“这是东厂的番子?”柴影若耳边留意,脚下倒也不停顿,同顾层云两人翻身上马,直到华州东门外,这才向后看了一眼,有些震惊道:“他们说的那位吴督主,难道就是如今东厂提督太监吴鼎定?”

“这两个可不是番子!”顾层云这时才轻轻松了一口气道:“东厂十二挡头之中最为心思毒辣的,就算这两人,号称无洞掘蟹陈木曲,压雪求油褚承乙,在京师办案的时候,我跟这两人打过交道,互相认得!要是让他们看见你我在这里,只怕麻烦不小!”

“东厂来任总捕家中找什么东西?”柴影若一脸疑色,突然转过头看着顾层云道:“难不成是任总捕办案的时候,拿住了东厂的什么把柄?因此东厂……东厂……”

顾层云见柴影若惊惧的连话都说不下去,也是紧皱眉头道:“按说不会,凭着东厂的本事,要杀任总捕易如反掌,何必借人之手?岂不是让潮信楼落下东厂的把柄?或者是寻其他什么物事,也不一定!”

柴影若仍是不敢相信,摇着头沉吟道:“那会不会是当年那两件疑案,跟东厂有关,东厂见任总捕不肯放手,这才……”

“这个更不会了!”顾层云却是一笑道:“你要知道,当年那两件案子牵扯到锦衣卫,死的可是锦衣卫两名四品佥事!旁人惹不起东厂,锦衣卫可不怕这些老公儿,从刑部存档的案卷里看,锦衣卫将当年可疑之人尽都查了一边,连东厂也不例外,我看那记录里,案发之时,东厂并无一人在陕西地面上,况且二十年的东厂,跟现如今的东厂难以同日而语,那时候虽说也有几个好手,可要对付申飞举跟罗定世,只怕无异于痴人说梦!”

“有因才有果……有祸才有火……”柴影若嘴里喃喃自语,不住的琢磨渭水吴歌店中那个怪客的两句话,若有所思道:“看来任总捕这个事情,其中当真有些蹊跷,所谓无因不结果,那场火,不是火烛照看不当,乃是有人所放,可这里面的起因又是什么?祸事又是什么?咱们须得留意这个怪人,要是见了他,必要拿下!”

“我看此人不容易拿!”顾层云沉思片刻道:“咱们进店之际,他一直酣睡,可他最后那几句话,分明是将你我所说之话尽数听了去,这四句只怕就是他故意留给咱们的,岂能还让咱们碰见,依我看,还是先找见任公子,东厂的番子,手段毒辣,要是落在他们手里,任公子可有些罪受了!”

“那也未必!”柴影若想了想道:“这两个番子,明摆着是来寻找什么东西的,未必会跟任公子为难,你听他们刚才说话,早在你我之前就到华州,这一次分明是从京城又赶回来的!也就是云哥你说的,咱们还是早早找见任公子,起码将他安顿好了才是!”

两人在城外商量半晌,又等了一阵任天白,仍是不见回来,转身又去柳枝巷,还是个一无所得,只得怏怏不乐先回酒家住下,不过那两个东厂来的太监,进城来并未去寻找任天白下落,径直去了城中最大的一座酒楼,看样子也是找的不耐烦,只不过是要在华州虚晃几天,回去复命而已,让柴、顾两人都放心不少!

就当柴、顾两人在华州城中,因寻不见任天白下落闷闷不乐之际,任天白早已到了城东四十里外的华山脚下,咬着牙向着山里狂奔,脸上两道泪痕被尘土一扑,已然成了两道泥痕。

任天白今日长歌出城,心中一阵悲凉,看着远处巍巍高耸的华山,心里陡然冒出一个念头来!他本来只是想在渭水吴歌店中买碗酒喝,当初还风光的时候,他就是这渭水吴歌店里的常客,知道店中酒水不错,奈何自他父亲被刺身亡之后,一直没有闲暇,后来又是一场莫名大火,烧的家中一穷二白,今日好不容易寻出几个钱来,思量着喝一碗酒解解心里烦闷,那料想先是被店主人拦在门外,后来又被马公子一场羞辱,连哈二这等街市无赖,从前见着自己一口一个公子,如今都敢跟自己动手,甚或连当初那位程捕头,为了跟自己家结亲,央求多少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了让自己父亲答应此事,不惜亲自走了一趟南京,可如今自己父亲过世还不到百日,程捕头就让人退回婚书来!更令自己难堪的,这才退婚几天,竟然就要下嫁给马公子!

华山号称西岳,险峻为天下之冠,山路更是陡峭难行,稍有不慎,就有跌落悬崖,粉身碎骨之忧,任天白一路狂奔,已是到了山脚之下,道路也愈来愈是难走,可他仍是没有半点停步的意思。这也是他一点异于常人的地方,虽不曾跟自己父亲任求之学过武功,可只要奔跑起来,便觉体内似乎有一股力道从丹田升起,奔跑的愈久,这股力道愈发的浑厚,连呼吸都变的绵长悠久,全不似常人奔波长路,气喘吁吁模样,可只有一样,体内这力道一发,便不能停下,只要停下暂歇,立时全身酸软,汗水也如同一直封在体内一般,突然涌出,霎时就能湿透衣衫,再想挪动步子,非要等上两三个时辰,才能渐渐恢复体力,此刻他又被心里那念头牢牢攥住,顶着一股劲儿只是往山上疾走,那里还肯停下来!

任天白十一二岁上,就知道自己有这一点与众不同,倒也问过自己父亲任求之,可每次任求之都是敷衍其事,说是他既然出身武学世家,有这点本事,也算不得什么奇怪的,如此问的次数多了,任天白也就觉得或许真是自己天生就是如此,便也不在追问!

也不知在这山路上奔走多长时间,任天白只觉眼前路径愈来愈险,脚步也渐渐的慢了下来,天色早已黑了下来,所幸夜里一轮明月高挂,尽能看的见路径,可这步子一慢,身上那股力道渐渐退去,阵阵疲乏之意缓缓涌了上来,见前面一处平坦地方,几步奔了过去,扑到在一块大青石上,刚喘息几口,浑身上下汗如雨下,喉咙中阵阵火烧火燎,眼前金星乱冒,挣扎几下想要坐了起来,双臂上那里还有气力,索性就趴在这石板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一章 人情如纸 第十节

等到任天白醒转过来,抬头看看天上,天色还未明亮,月亮已在西边天际,东边隐约露出一抹鱼肚白来,看来再过半个时辰,东方就要红日喷薄而出,此刻身上疲乏之感尽数消褪,连被汗水浸透的衣衫,也都干了,这才缓缓站了起来,四下瞭望一番,见前面不远,一座道冠坐落在这山峰之上,这华山也是他常来之地,自然认得,知道自己此时是身在云台峰上,远处茫茫关中大地一片沉寂,一条明亮的带子在黑夜里横亘在大地之上,任天白看了片刻,伸手在脸上狠狠抹了一把,猛的踏前几步,离着山崖只剩一尺之遥,只要再往前一步,立时就坠入山下深不见底的无尽黑暗之中,从此也就不用再受人种种羞辱!

“你还犹豫什么?只管跳下去,一了百了!”

任天白心意虽决,可真要从这险峰峻岭上一跃而下,多少还有几分踌躇,刚抬起脚来,鼓足心里勇气,闭着眼睛就要踏出这一步,忽听身后有人怒喝一声,声音听的极为耳熟,急回头借着月光一瞧,就见山道上站着一男一女,女子约莫四十岁出头样子,柳眉倒竖,杏眼含怒看着站在悬崖边的任天白,一身素白衣裳随风飘荡,虽已过了风华正茂的年纪,可那份姿容仍在,就算是跟二十岁的小姑娘比起来,也毫不逊色!身后站着的那位男子,也差不多四十多岁模样,眉眼清秀,胡须修整,尤其是那一双手,手指修长,显得颇为洁净,比许多女子的手指都要洁白许多,一脸恭恭敬敬模样垂手侍立!

“九姑姑……”任天白一见这女子,心里压抑的委屈登时潮水一般冲了出来,一转身跪在那女子面前,放声大哭,这两个人他非止是认识,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父亲的亲生妹妹,任天白的亲生姑姑,说是姑姑,可似乎比自己父亲还疼爱自己,只是从小极少来家,每年不过见一两面,他自幼都是以九姑姑称呼,至于自己姑姑叫做什么名字,反倒十分模糊,也不放在心上。九姑姑身后那男子,任天白也不陌生,自己从小就见他跟着自己姑姑来往家里,只知道自己姑姑有时候称他为胡总管,也有时候称为胡先生,似乎是替自己姑姑照看什么生意的管家!

“你还有脸叫我姑姑?”九姑姑上前一步,扬手就是一巴掌,这一下打的极重,任天白脸颊顿时红肿起来,看的那位胡总管脸上一动,似乎想要上来劝,可看了一眼九姑姑,又忍住不言,只是面带哀怜摇了摇头!九姑姑更是怒道:“你爹英雄一世,没有你这种不成器的儿子,你要死就去死,你爹的大仇,也不指望你来报!”

“姑姑,我……我错了……”任天白被九姑姑这一巴掌倒是打的清醒几分,捂着面颊道:“可我现如今,如何能替父亲报仇?先不说杀我父亲的,是江湖上闻风色变的潮信楼,就算是个市井泼皮,我也打人家不过!至于我父亲那些故旧,如今躲我还躲不及,我……我除了一死,还能做什么?”

“你就这点出息?”九姑姑听的脸上又是一怒,刚扬起手来,见任天白面颊高高肿了起来,扬在半空中的手掌顿时一软,口中仍是怒道:“一个潮信楼,就能让你怕成这样?你既然一死的心都有,难道还怕不能为你父亲报仇?”

“我是想给我父亲报仇……”任天白摸着自己面颊,有些埋怨道:“可我现在,连吃饭都艰难,如何能给我父亲报仇?程家连婚都给我退了,还有那位马公子,处处给我难堪……”

“区区一个马公子,也值得你跟他去计较?”九姑姑嗤笑一声道:“至于程家的那位姑娘,只要你想娶,自有姑姑给你做主,可你如今大仇未报,娶了她又有什么益处?难不成你只想一辈子在这华州城中耕种为业,老此一生?要是这样想,你还是早些从这山崖上跳下去的好!”

“我不跟他们计较,可耐不住他们跟我计较!”任天白看了一眼自己姑姑,有些没好气道:“你是不曾见马公子那副嘴脸,我要有一天会了武功,必然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真是好大的志气!”九姑姑看着任天白只是摇头,可也知道自己这个侄儿,并非没有雄心壮志,只是陡遇家变,一时间还转不过那个心思来,伸手在怀中一掏,向着任天白道:“亏你父亲能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就你这德性,怎么跟你父亲那般豪气干云相比?多少大事等着你,却跟一个纨绔子弟生闲气?过来,把这丸药吃了!”

任天白看着自己姑姑手中一个不大的木头盒子,不禁皱了皱眉头,自己这个姑姑什么都好,对自己也是视若珍宝,可自打自己记事起,每隔两三年就给自己一丸药吃,他也曾问过自己姑姑,只说是自己幼年时,体弱多病,九姑姑唯恐他养不活,这才遍寻名医,配了几丸丹药,吃了能强身健体,百病不生,今天这一颗,算起来已经是第八颗了,不过这些丹药也着实有效,自己自从懂事,连咳嗽伤风这等小病都不曾生过,就是这些丹药味道太过奇怪,有些入腹如火,有些又跟吃了一丸千年寒冰一样,更有些服了之后,全身上下好似都有滚水涌动一样,总要折腾个三两天,那滋味才会慢慢散去,今天这一颗,又不知道是什么异样感受!

“赶紧吃了,这丸药开了盒子,至多能放半个时辰!”九姑姑打开木盒,里面又是套着一个玉盒,再打开玉盒,露出蚕豆大一粒丹药来,任天白离得稍近,就觉风中一阵淡雅香气弥漫开来,身上跟着便透出一阵说不出的舒服!刚要伸手去接,九姑姑手腕一避道:“张口,你手上尽是灰土,也不怕脏了丸药,走了药性!”

第一章 人情如纸 第十一节

任天白依言张嘴,九姑姑一脸小心翼翼,将这丸药送进他口中,这才朝后面胡总管一伸手,胡总管急忙从腰后解下一个葫芦,递给九姑姑,伸手拔开塞子,又是一股酒香透出,任天白接过那葫芦,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将那丹药冲了下去,九姑姑这才轻声吩咐道:“坐下罢!”

“这粒丹药倒是比以前的那些好吃些!”任天白咂摸咂摸口中味道,觉得那股清雅气息之外,似乎还透着一股甜香,跟自己往年所吃丹药完全不同,这才依言坐倒,不过顷刻,但觉体内一股热气蒸腾而上,就跟自己使尽全力跑上山来一样,刚想说这丹药药性怎地如此奇怪,体内那股热气忽然一收,全身骨节竟然噼啪一阵微微响动,好似要收在一起一样,脸上神色一变,想要站了起来,可四肢百骸那里还听自己使唤,就似有几百座大山压住自己每一寸肌肤一样,活生生要将自己压成一团,急切间用力挣扎,那里还能动一丝半点?满眼恐惧瞧着自己姑姑,却见九姑姑满脸关切,双目定定看着自己,连呼吸都变的谨小慎微!

“这……这是什么丹药……”那股挤压全身之力,约莫过了一刻钟,已是渐渐消褪,可随之而来的,却是身上骨节好像被人用力往外拉扯一样,硬撑着问了一句,便再也说不出话来,此时不止是自己姑姑,就是胡总管也是眼目不瞬,一脸郑重看着任天白,等撑过那撕扯筋骨之力,刚才挤压自己的力道又重新回来,只得瞑目支撑,如此来回几番,等到两股力道都不显露,任天白早已被汗水浑身湿透,猛觉身上一阵暖洋洋的,睁眼再瞧,山上已是天光大亮,东边一轮红日高挂天际,那暖洋洋的感觉,正是这日光投在身上!

“嗯,好孩子!”九姑姑直到此刻,才松了一口气,同胡总管对视一眼,两人欣慰一笑,看着任天白道:“也差不多啦,等姑姑找人给你弄好第九粒丸药,再服了下去,你往后就不用再吃啦!”

“吃了这么多丸药,又有什么用处……”任天白回味着那丸药效力,嘟嘟囔囔伸手往脸上一摸,心里突然一怔,自己被九姑姑那一巴掌打的甚重,自知脸上必定要红肿几天,可此刻伸手摸了上去,那里还有半点肿胀!心里犹自不信,又揉了两揉,脸上早已平复如初,看来竟然是被这丸药的药效给治好了!

“有没有用处,你将来就知道了!”九姑姑脸上一笑,伸手掠过额前几缕散乱的头发,更显出几分风姿来,胡总管只瞧得一眼,便连忙低下头去,九姑姑看在眼中,却是不在意道:“胡总管,那第九粒丹药,你可早些办好,不要误了白儿的时辰!”

“小姐只管放心!”胡总管顷刻间神色极为恭敬,微微一躬身道:“此事我自然亲力亲为,只不过其中有些药材,似乎十分难得!”

“难得也不是不得!”九姑姑抚摸这任天白头发道:“只要是为了白儿,你只管去找,只怕世间没有,但凡是世间有的,只管让他们出价就是了,我家里还不差这点银子!白儿,姑姑今天就先回去了,你往后再要是胡思乱想,小心我重重责罚你!胡总管,给白儿留下些银子,咱们走罢!”

胡总管低头应声,从袖中抽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来,递给任天白道:“任哥儿,省着些用,家里房屋土地,你就不用再收拾了,将来也未必在此居住,这些银子,用来寻常度日就成!”

任天白点了点头,接过银票,他也听自己父亲说过,自己这位姑姑家中豪富,可自己从未去过,似乎做的是南北往来的买卖,有时候自己想想,或许是自己这位姑姑所嫁的婆家有些势力,可自己姑姑不过是子媳辈,也不敢太过照应娘家侄子,毕竟自己长这么大,有些事情也还是见过听过的!

九姑姑同胡总管联袂下山而去,任天白就在这山崖边,目送两人下山,蓦然又想起昨日事情来,心里不禁又是一阵沮丧,索性坐在那石板上,望着自己姑姑越来越小的身影发呆,也不知是该下山回家去,还是在这山上再多留几时,正在自己愁闷之际,忽然听见传来一阵呼噜声,好似有人在山上睡觉一般,赶忙站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这是谁在这山道上睡着了?也不怕一个翻身滚了下去?”

“这山道上不稳当么?”

任天白正在诧异,就见一块大石头后面,一个汉子伸着懒腰,睡脸惺忪走了出来,看的任天白不由有些发愣,自己还从来没见过如此打扮之人,头上歪歪斜斜带着一顶道冠,身上却穿着僧衣,也不知道究竟是和尚还是道士,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招呼!怔了半晌才道:“你……你就在那里睡觉?这要是一翻身下去了,岂不是白白摔死了?”

“哪有那么容易!”那汉子呵呵一笑,眯着眼睛看了看任天白,点点头道:“有人跳都跳不下去,我这个不想跳的,难道就能摔下去?”

任天白正想说这汉子说话怎么如此不通,那里还有人专门从这山崖上往下跳的,话未出口,已是觉得有些不对,看着那汉子道:“你……你怎么知道我要跳崖?”

“我不知道……”那汉子又打了个哈欠道:“这是你自己说的,我说老韩头这些年,整日里藏在山中半步不出,原来是办这个事情去了,也不知道他这一番心血,将来会不会付诸东流,可叹,可叹啊!”

任天白见着汉子有些神神叨叨的,说的话自己也听的不清不楚,又像是跟自己讲话,又像是再自言自语,只得一拱手道:“打扰你一场好睡,我要下山去了,往后可不要在这山道上睡觉,不然真出了事情,可没人来救你!”

“睡自然是不睡了!”那汉子伸了伸胳膊,摸着肚皮叹道:“就是想睡,这肚子里没食,也睡不安稳,只得下山去,寻一个寻个有善心的人家,化上一只鸡,几斤肉,一两坛子好酒,吃饱了再说!”

第一章 人情如纸 第十二节

任天白上下打量一番眼前这个汉子,有些好奇道:“你要寻的这个人家,别说山下没有,就是世上也不多见,就算有些发善心的好人家,不过舍米舍面,哪有舍酒舍肉的?再说你这身打扮……算是僧呢?算是道呢?还是你僧道都不算,就是个俗家人?”

“僧也好,道也好,不都是修身悟真么?”那汉子笑了一声道:“为僧则劝善世间,为道便悟真凡尘,这路途不一,可大道相通,又何必斤斤计较这红尘色相?”

任天白听此人这一句,倒是有些诧异,他父亲任求之曾跟他讲过,江湖上僧道之辈,其中多有隐逸,高见远识,早已出离常人之上,就是武学家数,而今也是以少林武当为泰山北斗,因此遇见此辈,务要敬重一二,便向着此人一拱手道:“看来尊驾也是个游戏红尘,落拓不羁之人,既然如此,我身上倒有几两银子,你我下山,我请你酒肉一场!”

“你?”这汉子看着任天白,笑了一声道:“你我虽是萍水相逢,可我知道你的来历,任求之任总捕,就是你父亲吧?你现如今家中遭难,衣食无着,手里这一百两,还是别人接济你的,就敢拿出来请人?”

“有什么不敢请的?”任天白见他对自己知道的如此明白,也不心疑,低头苦笑一声道:“我如今落到这个地步,只凭着这一百两,难道就能过了这一生么?我姑姑接济我,也只能救我一时,救不得我一世,我如今也没什么朋友,就算今日你我有缘,我请你一场,也算是有个朋友送我上路!”

“你这是要去那里?”那汉子挑眼看了看任天白道:“难不成你姑姑那一巴掌,还没给你打醒?”

“昨夜我是一时不忿,想错了念头,走了一条死路!”任天白望着远在山下的华州城,叹了一口气道:“只说自己一死,就能落个清静,也亏了我姑姑那一巴掌,我爹死因不明,被人暗害,此仇不报,我岂能为人之子?今日下山去,自然是去寻那生路!”

“哦,你还有生路可寻么?”那汉子就山崖边,摘起一片草叶儿来,放在嘴里抿了抿滋味,眯着眼睛看任天白道:“我看你虽是有些力气,可身上又没武功,还有什么生路让你去寻?”

“我爹在南京刑部衙门当差!”任天白眼光转向远处,若有所思道:“想来也有些故旧,就是南京刑部那位大人,当年对我爹也十分不错,一直提携他到南京刑部总捕的地位,我如今有了这一百两,索性去南京走一趟,说不定他们看在我爹份上,到底让我做个捕快什么的,就像我爹当年也是从一个捕快做起,而后再慢慢查访这潮信楼的底细,我就不信,我也是堂堂男儿,我爹能做到南京刑部总捕,难道我就不成么?”

那汉子看着任天白,眼光一动,似乎想说什么话,可又吞了回去,只是摇了摇头,脸上颇有几分不以为然,顺着山路摇摇晃晃下山,边走边道:“世态炎凉,自古人情薄如纸……此一去,也只能看看你的造化了!”

“男儿造化自在手中!”任天白眼中坚毅一闪,跟在那汉子身后道:“不管这世间人情是什么样的,我也须得亲自去看看才知道么!走走走,你我且下山去,饱醉一番!”

两人跟着到了山下,任天白也不回去华州城,生怕城中认得自己的人多,如今穷困潦倒,那些旧相识,大多都是白眼相待,遇上了免不得生些闲气,就在山下一个大镇子里找了一个酒家,叫了一桌子酒菜,镇上酒家自然不能跟华州城中相比,无非是大块的牛羊猪,鸡鸭鹅之类,两人饱餐一顿,任天白拿出银票来付了酒钱,从找回的银子里拿出一半来,放在那汉子面前!

“你这是什么意思?”那汉子见任天白将一半银子推了过来,倒是有些不解道:“你我不过偶然相识,你又落在这步田地,何必如此?”

“你自管收着!”任天白端起面前残酒一饮而尽道:“如今知道我落魄的人不少,只因怕我这穷任儿给他们沾染了晦气,敢同我一起喝酒的人都没有,自我父亲离世,你是头一个肯与我共醉一场的,这些银子你拿去,僧也好,道也好,回去你那庙里观里,替我做些功德,保佑我这一路顺风顺水!”

“你不是说这造化自在男儿手中!何必又来求神求佛?”那汉子却是一笑道:“再说你看我这样子,万一不是僧,也不是道,你这几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岂不是打了水漂?”、

“难道就不能结交个朋友么?”任天白慨然一笑道:“再说尊驾既然能说出这句话来,想必也不是那等势利小人!至于这求神拜佛么,不也有一句俗语,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自掌造化,尽人事,听天命,万事岂能强求?”

、“好见识!”那汉子拿起几十两银子,在手中掂量掂量,看着任天白一笑道:“看来哥儿到底是有根基的人,只凭你这见识,就跟你父亲相差不多,只是你我未必能成朋友,可这也是将来之事,今天我也送你一句话,这一路上,一切小心!告辞了!”

任天白见这汉子拿起银子,摇摇晃晃而去,不知怎地心里忽然冒出一点羡慕来,要是能跟此人一样,如此在这世上浪荡一世,未曾不是一件痛快事情,只不过自己只怕没有人家这份心胸,也没有人家这般看的开,只得摇头一笑,收拾起自己一半银子,缓缓回了华州城来!

“哟!任哥儿回来啦!”任天白生怕回来路上遇见马公子等人,无端又被羞辱,一直在城外磨蹭到天色昏黑,这才慢慢踱进城里来。到了自家门前,刚一推当作大门的篱笆,隔壁汉子听见动静,早推门出来,一见任天白,就有几分责怪道:“你这一天一夜跑去那里了?好叫人心里悬的慌!昨天你前脚刚出城,就有一个姑娘跟一个公子来找你,说是京城来的,让你回来不要乱走,今日又来了一趟,午后才走,刚才又有两个人来寻你,还在我家中没走,你吃过饭没有?我锅里还给你留着些汤面,赶紧进屋先吃一碗!”

第一章 人情如纸 第十三节

“多谢胡大哥,我回来路上遇见一个旧友,请我吃过饭了,什么人这时分还不走?等我有什么事么?”任天白知道自己这位邻居,看似粗鲁,其实为人极好,自从自己父亲被人行刺,这些日子以来多亏这位善邻照看,不然自己也难以支持到今天!

“任大哥……”胡大哥不由分说,拉着任天白就往自己家里走,刚到门前,就见一个面目清秀的姑娘,穿着一身男子衣衫,站在门口怯生生的叫了一声!

“你来作什么?”任天白一见这个女子,脸色顿时阴暗下来,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华阴县程捕头的亲生女儿,原本是自己没过门的未婚妻程玉柔,站在门口一步也不懂道:“如今你父亲已经把婚书退了,你过些天就要嫁给马公子,不去过你富家大户的富贵日子,还来我这柴门陋户门前看笑话么?”

“你!”程玉柔被任天白几句话抢白的脸色通红,一时语塞,身后一个跟她年纪相若的汉子,一身捕快打扮站了出来怒道:“大小姐,我说让你别来,你非是不停,现在如何?我说他必然嘴里没好话吧?”

这个人任天白却也认得,名叫陶仲,为人爽直,接人待物还带着几分憨气,街市上常有人叫他陶老二,是如今华阴县程捕头手下第一得力捕快,行事干练,身手又好,程捕头手中许多案子,实则都是陶仲所办,常有人说若不是程捕头压着,陶仲早做到一府的捕头,就算是将来比肩当今两大捕头任求之和柴正,也不过是多历练几年而已!也常被人拿来跟任天白相比,感叹要是陶仲若是任求之的儿子,绝不会是任天白这般境况!

“陶老二!”任天白看见陶仲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瞪着眼睛道:“我怎么嘴里没好话了?就算是我嘴里没好话,也好过有些人话好听,做的事情不堪入目!”胡大哥见任天白有些动怒,赶忙劝道:“任哥儿,这此一时彼一时,你这般计较,可有些不对了,程大小姐也是身不由己么,你是个豪爽的男儿,往日里那种豁达都那里去了?”

“也不怪任公子……”程玉柔拦住身后要站出来的陶仲,红着脸道:“是我父亲做事欠思量,有些不对,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我也告诉任公子一句话,此前我爹先将我许配给你,我本就不愿,如今你们家遭难,又将我许配给马公子,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没出闺门,就落了个许配两家的名声,将来只怕也不好过,今日来,也不为别的,我爹退了你家的婚书,可聘礼未曾退回,我今天拿了一百两银子来,任公子收着,你是有前程的人,不要跟我爹计较,将来也必然能遇上好女子,陶哥,拿银子给任公子!”

“拿着吧,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陶仲回身拿过一包银子来,往任天白怀里一扔,怒冲冲道:“你们都觉得失了脸面,可谁又来替大小姐思量思量?她要是能给自己做主,今日又何必来冒这个风险?大小姐,我们走罢,再晚就出不去了!”

任天白看着满面羞惭的程玉柔,心里也有几分惭愧,他并非一定要娶程玉柔为妻,这门婚事,也是程捕头求着他爹任求之答应下来的,自己也难以违拗,只是气不过程捕头趁着自己落难,紧跟着就来落井下石,自己反倒将一股子怨气,怪罪到程玉柔身上,如今看来,她也跟自己差不多,都是碍与父命难违。再看左邻右舍多有人听见动静,纷纷出门来看,知道这事如果传扬出去,马公子那边,将来少不得对程玉柔有一场羞辱,便忍住话头,程玉柔一扯陶仲,两个人也是急忙离去。

“都回去都回去!”胡大哥看着见左邻右舍都站在门口探头探脑,赶紧连连吆喝道:“没什么热闹可看,赶紧都回家去!”说着话一把将任天白扯进屋里,口中埋怨道:“你这哥儿,平日里看你跟任总捕一样,也是个有气量的人,怎么今天这么犯浑?人家大姑娘偷偷来看望你,那也是看在你们俩曾有婚约的份上,这程捕头是个势利眼,人家姑娘又不是,你就出口伤人?就算你现如今落难,可你也是堂堂任总捕的儿子不是?”

“胡大哥教训的是!”任天白对自己这位邻居,倒是颇为敬重,毕竟从小父亲就甚少在家,除了自己九姑姑外,几乎都是这位邻居照管自己,因此视如亲人一般,脸上有些讪讪道:“我也只是有些气不过……再说了,退婚就退婚,我任天白也不是一辈子落魄到底的人,何苦非要嫁给马公子,让我在外面看人脸色!”

“你那里知道这里面的事情!”胡大哥一面拿出一个大瓷壶来,到了一碗放凉的茶水递给任天白,一面冷笑道:“也就你这些日子,成天的在家守孝,不知道外面的传闻,马公子的那位父亲,已经走通门路,不知在那里谋了通判的职位,眼见是又要为官了!程捕头也是想借着嫁女,让自己跟着升迁,这才急着跟你退婚!”

“我说呢!”任天白接过凉茶,在一个小凳上坐下,一脸不屑道:“难怪马公子如此趾高气扬,原来是他父亲又得势了,也不知谋的是那里的通判?这要是就在跟前,我岂不是时时要受他的气?”

胡大哥看着任天白笑了一声道:“按我说,任哥儿你也该走动走动,任总捕怎么说,也是南京刑部总捕头,虽说没有官阶,可也不把知府通判这些小官看在眼中,手下也必然有些说的上话的人,小时候不常有个姓沈的捕头,跟你爹一起来来去去的,对你也极好,一直说要认你做个干儿子,你也该去走走才是,说不定也能替你谋个出路!”

任天白被胡大哥这一句说的心里一动,点了点头道:“大哥说的不错,我确实该去南京走一趟,虽说我没什么武功,可还有一身力气,又能跑远路,怎么也能混碗饭吃,我爹当年,不也是从捕快出身的么!我明日一早就起行,家中就交给大哥你替我照料了!”

第一章 人情如纸 第十四节

“急什么?”胡大哥见任天白如此说,自然是有些高兴,又急忙催着家里人拿出一碟豆腐干,一碟咸菜,倒了两碗酒来,也不用桌子,就放在一个方凳上,蹲在任天白对面,喝了一口酒,夹起一块豆腐干放进嘴里嚼着道:“这京城还有一位姑娘跟公子要见你呢,怎么也等明天见了他们,再走不迟么?”

“我在京城没什么认识的人!”任天白也端起酒碗来喝了一口,想了想道:“我爹也没跟我说过在京城又什么朋友,无非是京师刑部下来的探视或者吊唁而已,我爹这都去世快百天了,那里还要这些虚情假意?我不见他们,这一百两银子,胡大哥你留着,也好替我收拾收拾屋子!”

“你这是干什么!”胡大哥瞪着眼睛,一把推开任天白递过来的银子道:“俗话说穷家富路,我在家里,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再说你这院子,现如今还有什么收拾的?你要是去南京寻见门路,自然是留在那里,还回来做什么?就是见了你父亲的那些故旧,不也得给人家打点打点么?难道空着手去?等你将来有一天,跟你父亲一样了,再回来收拾这旧屋子也不迟!”

任天白见胡大哥执意不收,那里肯依,加之他身上还有今日剩下的一半银子,好说歹说,硬是留下三十两,两人又喝了半夜,任天白这才回去睡了!第二日一大早,任天白趁着天色刚明,正在凉爽之时,也不跟胡大哥招呼一声,带齐银子,拿起家里一根用来顶门的短棍,出了华州东门,径直往南京而去!

等到天色放亮,柴影若同顾层云两人从渭水吴歌店里赶了过来,眼见这院中无人,里面小屋子房门也开着,一问睡眼惺忪,醉意未消的胡大哥,才知任天白已经出门赶往南京去了,两人不禁都有些气馁,倒是顾层云觉道任天白只凭双脚,这一两个时辰之内未必能赶出多少路去,此刻往东追去,或许还能追上,哪知刚到巷口,就见一个华州府捕快,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拦住两人道:“敢问这位公子,可是京师刑部来的顾层云顾公子么?”

“你是华州府里的?”顾层云被问的有些愕然,看了一眼柴影若,面带疑惑道:“你如何知道我在华州?”

“原来当真是顾公子!”那捕快顿时一脸谀笑道:“想不到我今日也有幸见到京师闻名的苍鹰一面!我原本不知顾公子在华州,不过昨夜我家总捕接京师刑部柴总捕急信,另有一封信要交给顾公子亲启!今日一早,我们捕头儿就打发人出来寻,不想被我得了彩头!”说着话拿出一封书信递了过来!

顾层云见那书信封的颇为严实,见柴影若闭口不言,伸手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抛给那捕快道:“有劳了,兄弟拿去买碗茶喝!回去告诉你家捕头,就说顾层云得空就来拜望他!”那捕快也是个明眼人,见柴影若在旁边,也只多看了一眼,拿着银子连连道谢,一阵风转头走了,顾层云这才拆开书信,看了两眼,眉头一跳,递给柴影若道:“师父让咱们暂且放下华州的事情,赶去武昌府!”

“这边事情还没了结,赶去武昌府有什么要紧事?”柴影若一脸疑惑,接过那书信来,细细一瞧,也是有些惊愕道:“远扬镖局屠总镖头不成了?这是要咱们赶过去探视?可这位追风刀,又是什么人?为何要先去见他?”

“这是武昌知府李大人手下第一能干之人!”顾层云又接过信纸来,笑了一声道:“江湖号称追风刀的武昌府总捕头李入竹,师父常说,此人本事不在他之下,手上刀法更是了得,普天下捕头之中,只怕再无一人有这等刀法,就算是接任京师刑部总捕也是绰绰有余,只不过李知府对他有恩,因此这位追风刀才一直跟在李知府左右,咱们既然要去武昌府,自然要见见这位追风刀才是!任公子既然去了南京,想必也是去见任总捕的那些故旧,等咱们去过武昌府,再顺江南下,去南京找他不迟!”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柴影若叹了一声,看着顾层云手中信纸道:“既然爹让你我去武昌,那咱们这就回去结了房钱去罢,免得去晚了,万一又有个什么事情,我只说出了京城,就能自在些,哪想到他老人家一封书信递给这里的捕头,就能寻见咱们……”

“你别忘了!”顾层云折起信纸,放回信封道:“师父他老人家,可是京师刑部总捕,总领天下捕盗,你我行动,只要是穿州过府,无不在他老人家掌握之中,这一封信算什么,他老人家要是想知道你我所在,各地捕快只怕连飞鸽传书都能用的上!”

柴影若被顾层云说的也有几分沮丧,看来自己虽是在外,可一举一动,仍是在自己父亲掌握之中,也只得一脸无奈道:“还是早些赶去武昌府的好,要是耽搁些时日,万一被他老人家知道了,回去又是一场数落!”

柴、顾二人免不得回去算还房钱,预备启程,任天白此刻早已走出华州城数十里之外。他身上虽有些银子,可仍是舍不得买马,只凭两条腿飞奔,只不过这一次却是跟以前大为不同,不像从前那般跑的久了,气息便越来越足,反倒是无论自己怎么加力狂奔,体内那股力道始终如同一股清泉一般泊泊而出,总有一种绵薄无尽之感,眼见前面一个茶棚,想着一旦歇了下来,少说也要两个时辰才能缓过气来,想要不歇歇,自己出门太早,连饭都没吃,五脏庙里诸神也有些不依,只得先在茶棚前停了下来,谁知往常停下来,必然是全身酸然,汗透重衣,哪料到今日停下,竟然跟没事人一般,连喘气都不喘,身上更无汗水涌出,反倒有些轻快,觉得四肢百骸之中,似有无穷劲力,心知必然是九姑姑前夜那一颗丹药有些神效,心里不尽大喜,就在茶摊上要了些茶水,买了几个包子,凑活着吃了,又重行上路!

第一章 人情如纸 第十五节

任天白这一路穿州过府,翻山过河,连沿途景致都懒得去看,每天天不亮就上路,夜里要是寻不到宿头,索性就路边寻个破庙之类凑活一宿,一路打问路头,赶到南京,才不过走了二十来日,看自己身上衣服破破烂烂,像个叫花子一样,先去置办了一身干净衣服,再去洗濯了一番,这才寻路往南京刑部衙门而来!

“劳驾几位,给里面通报一声,就说有故人之子求见里面几位捕头!”任天白到了南京刑部衙门前,多少有些踌躇,自己只说也曾见过几个大衙门,西安府布政使衙门他也去过,跟南京刑部衙门比起来,可算是小巫见大巫了,只这门前肃整气派,就让人有些望而却步,两排兵丁带刀持枪,目不斜视,钉子般站着一动不动,任天白恭恭敬敬求了好几声,竟然是没一个人答应!

“这位小爷,你这是要找谁?”任天白正有些无奈,身后有人问了一句,回头见是个书办模样的中年人,相貌和善,夹着几宗文卷,看来是刑部衙门里面的人,赶忙上前行礼道:“我是任总捕的儿子,前来找沈捕头!”

“原来是任总捕的公子!”那书办脸上一惊,伸手扶了一下道:“可惜任总捕被人所害,着实令人惋惜……你要求见沈捕头,跟门前这些军士是说不上话的,他们是守备衙门专职警卫各衙门的卫兵,跟里面互无统属,你且在外面等着,我进去替你传句话去!”

“多谢世叔!有劳世叔替侄儿通报一声!”任天白看着此人比自己父亲也小不了几岁,为人又好,早已改口。那书办只是挥了挥手,拿出一个腰牌给门前那些兵丁一亮,便进了衙门里面去了!任天白只说不多时里面就该有人来请自己进去,可一连等了一个多时辰,里面竟是无一人出来招呼自己,肚里又饿了起来,眼见不远就有卖饭食的,又不敢擅自离开,只得在这门前枯等!

“那位是任公子?”正在任天白等的有些不耐烦起来,里面一个捕快手里托着一包东西,从门中出来,向着外面叫了一声,任天白连忙迎上去,满脸赔笑道:“这位大哥好,我便是任天白,沈捕头得空见我了么?”

“沈捕头正跟新上任的总捕老爷议事,今天只怕是没空见你了!”那捕快看了一眼任天白,叹了口气,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任天白道:“这里是二十两银子,是沈捕头让交给你的,明日你也不用再来,衙门里事务繁忙,他也抽不出身来!”

任天白顿时有些愣在原地,这位沈捕头,原本是自己父亲手下的一个副手,曾经还跟自己父亲去过华州,那时自己还小,沈捕头每次都是买糖买果,还要留下些散碎银子给自己使,常说要拿自己当亲儿子一般看待,自己这才不远千里来南京寻他,不想今日竟是连见都不见一面!

“任哥儿,你听我说!”拿银子出来的捕快,见任天白怔在当场,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把二十两银子塞在他手中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新总捕到任,一应制度跟此前都不一样,我们这些做捕快的,都是身不由己,再说当年提携任总捕的那位张大人,也调去京师刑部了,你要是想投门路,我看还是去京城走走的好!以后千万别再来了,不然万一触怒几位捕头,一旦说出不好听的话来,你也受不住!走吧……走吧……”

任天白被那捕快推了两把,忽然脸上怒了起来,一把将那二十两银子塞了回去道:“不必了!世人说人走茶凉,看来的确是这个道理,就请这位大哥上覆沈捕头,说我任天白往后再也不来扰他,让他好好奉承新总捕就是!告辞!”

“这后生……”那捕快见任天白一脸怒容,塞回银子转身而去,也有几分愕然道:“怎地跟你爹一个脾气,都是属犟牛的!只是你爹乃是有本事的,你又没你爹那份身手,何苦跟银子过不去……”

再看任天白这片刻之间,已经去的远了,追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自言自语道:“人情世故,本就如此,你爹既然不在了,谁还顾的上你呢?既然你不要这银子,那也只好我落个便宜!”说着话将那银子揣进怀里,慢慢悠悠转回衙门里去了!

任天白愤然离去,心里越想越是气恼,这位沈捕头想来跟马公子,哈二等人也相差不多,见自己父亲去世,如今就变了脸面,以前那些甚么要将自己认作干儿子之类的话,说起来也不过是拍自己父亲的马屁!

可这心中气归气,自己不远千里来了南京,不想吃了这个闭门羹,将来又如何是好呢?难不成又灰溜溜的回去,这要是被马公子跟哈二那些人知道了,自己在华州城中如何立足?就是程捕头那等人,也要笑话自己没本事,定然是庆幸早早退了这门婚事!一时间心中思虑不定,一脸茫然站在长街之上,看着身边来来去去之人,忽然觉得自己还真不如那夜跳下华山去,落个一了百了,反而清静!

“王二哥,这边请,这边请!兄弟候你多时了!”任天白站在路上,茫然无措,前边不远,两个身穿捕快衣服的人,却是互相揖让道:“王二哥走了一趟湖广,可有什么江湖上的消息么?”

“李兄弟还是这般客气,我这刚进城,你就急着来接风了!也罢,我先陪李兄弟喝上一杯!”那被称作王二哥,也不客气,两人转身便向着路边一个酒家而去。

那位李兄弟满面笑容道:“谁不知道王二哥你事务繁忙,要是你回去南京刑部衙门,兄弟我可有些日子捞不着见你,就是想进去拜访,也没个门路由头,你也知道,如今任总捕这案子,明里虽是都压了下来,可私底下,谁都知道这案子半点也松不得,我们应天府这些小捕快,可都指望着你王二哥呐!”

第二章 五行镖局 第一节

“任总捕?”本来一脸呆滞的任天白,忽然被这三个字触动心思,这一回过神来,肚子里也是一阵咕咕叫,这才想起来自己一大早进城,又在衙门口等候许久,早已饿了大半天,摸了摸身上还有不少银子,便也朝着那酒家进去,抬眼见那两个捕快上楼,知道必是要进楼上雅间,便拿出五两一锭银子来,放在手心,早有一个眼明的小二哥迎了过来,满面堆笑道:“客官来啦,要吃什么客官只管说,别看咱们这店不大,在这南京城,也算有些年头,南北菜肴也都拿手……”

“吃什么,你掂量着办!”任天白毕竟是当过公子哥儿的人,如今虽是落魄了些,可那份气度仍在,瞧也不瞧那小二道:“总是捡着你们拿手的就是,再有我一个人,想要清静些……”

“客官楼上请,楼上请……”小二哥听这话意,已然知道任天白心思,伸手接过那一锭银子来,笑嘻嘻前面领路,招呼的十分周到:“客官小心,你看要那一间合适些!”

任天白见左侧一面帘子微微抖动,自然是有人刚刚进去,便踱步到旁边一间,挑起门帘看了看,里面空无一人,又临着后街,十分清静,点了点头道:“就是这里吧!”

“客官您满意就成,稍候,稍候!”小二哥把任天白让进屋里,点头哈腰出去,不多时便布上几个菜来,都是南京地方风味,一荤一素两个凉菜,却是一盘酿鸭舌,一盘糟油豆腐干伴着说不上名字的山野菜,续后上来的便是南京有名的一盘整切盐水鸭,浇油松鼠鱼,一碗酒酿金腿,一碗坛子肉,中间一大海碗莼菜银鱼羹,一壶酒,一壶茶,摆的周周整整,这才退了出去!

任天白凝神细听隔壁那两个捕快说话,一面品着座上菜肴,就听那两人落座,先是说了半天客套话,无非是你我奉迎一番,再便是说些南京烟花柳巷的野闻趣事,谁家来了新姑娘,那家添了新曲儿,互相约定何时同去快活一番,又是让酒让菜,嬉笑不休,半晌不搭正题!

“王二哥,这一回你去湖广,不知道任总捕这个案子,有没有点风声?”这两人吃了片刻,姓李的那位捕快道:“远扬镖局这次触了这么大一个霉头,想必而今也不好过吧?”

“何止是不好过!”王二哥吱溜喝了一杯酒,似乎有些叹气道:“你也不想想,潮信楼的人,杀了任总捕,可潮信楼的那个刺客,又被湘西三煞那几个莽夫掌毙当场,你想想看,这无论是那家?他远扬镖局也惹不起!我在武昌府这些日子,着实打探了不少消息,其中甚是有些骇人听闻,我说给你,你可别外面到处传去,毕竟这些事情,还都没有落了实根,一旦被外人知道,下回你可别来找我!”

“那是那是!”李捕头赶忙连声答应道:“这还用王二哥你叮嘱么?兄弟我的为人,是口风最严的,不过是想先知道知道其中的缘故,将来不至于忙乱,毕竟你们刑部衙门,人面广,手面阔,比我们眼线多么!咱们南边几省的捕快,可都指着王二哥你们吃饭呢!”

“现在如此,往后就不是如此咯……”王二哥叹了一口气道:“如今换了新总捕,比当年任总捕可差得远了,一来就改弦更张,到处安插自己带来的人,任总捕多少年经营的心血,眼看也就没了,这以往南北两位总捕,不相上下,我看这往后,南京刑部衙门,是难跟京师刑部比肩了!”

“那不知此次王二哥在武昌府,都探听了些什么消息?”李捕头似乎对此事并不上心,淅沥沥斟了一杯酒道:“我也让人去跟武昌府那位李入竹李捕头打听消息,可似乎并无回音……”

“李入竹现如今那顾得上给你回音!”王二哥端起酒杯,吱儿一声饮尽,忽然压低声音道:“就不说别的事情,只一样,李入竹就有些头大,你知道此前巴蜀刀神易百川身死之事罢?”

“这个我岂能不知?”李捕头知道这必然是有要紧话说,也压低声音道:“江湖传闻,易百川是练功走火入魔身死,可咱们做捕快的,大都心里明白,易百川必然是被人所害,只不过至今那凶手还没有着落,就连一个大致的路子都没有,想必那边也是十分棘手!”

任天白听这两人说话声音渐低,赶忙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些甚么,端了一杯酒在嘴边,早已忘了喝,全神贯注听着隔壁说话!

“棘手不棘手,这个跟咱们就没关系了……”王二哥声音越发的低了下来,几乎是在耳语一般道:“据说易百川临死之前三天,见过三个来历不明的人,这三个人,必定跟易百川之死有关,易百川又是唐门的女婿,唐门此前一直说他是走火入魔而亡,就是这三人身份不明,让人暗中追查,而今其余两人还不知道是谁,可易百川最后一天夜里见到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任求之,被潮信楼杀了的任总捕!”

“我的老天!!!”

“谁在隔壁?”

李捕头惊呼一声,任天白也是被这个消息惊的全身一震,拿在手中的酒杯当啷一声落在碟子上,王二哥何等精细之人,即刻便问出声来!

“小二哥,你给老子进来!”任天白也是心思通透之人,念头急转,眼见自己要露馅,赶忙怒喝一声,守在楼梯口的小二哥听见声色不对,连忙进来低声下气道:“这位爷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只管吩咐,只管吩咐!”

“你大声些,不知道老子有些耳背?”任天白一把将酒壶扔到地上,气咻咻道:“你们就拿这样酒水糊弄老子么?偌大的一个南京城,只有这样白水一样没滋没味的东西?拿下去换了!”

“这位朋友怎么这么大气性?”王二哥已然是慢慢踱了出来,拦住小二哥,接过那酒壶闻了闻,再看里面坐着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青人,却是放心不少,冷笑一声道:“在这南京城里大呼小叫,就不怕惊了别人?”

第二章 五行镖局 第二节

“你是在跟老子说话?”任天白瞪着眼睛,直愣愣瞧着王二哥,侧过耳朵来道:“他娘的,你们这些人说话,怎么都是细声细气的,让老子听的费劲,走近些,大声点说!”

“嘿,你个二五郎当的外麻子,敢在南京城里撒泼,看老子不揭了……”李捕头早也跟着出来,见任天白如此拿大,脸上一怒,一捋袖子就要上前,王二哥扫了一眼任天白,急忙拦住道:“你跟一个耳背子较什么劲,走走走,咱们回去接着喝!”。

恰逢小二哥也换了一壶酒上来,小心翼翼给只顾吃菜的任天白斟了一杯,又把酒壶轻轻放在任天白面前,刚要退后,一转头就见王二哥给他使了一个眼色,只得又转回身去,犹豫半晌,突然放开声音道:“客官,这是本店的上好美酒,请客官慢用!”

“是好酒吗?”任天白这才抬起头,看了看小二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颇为满意道:“这个味道还不错,你下去罢!”小二哥见王二哥还在身后,又大声回道:“客官满意就成,满意就成!”

“他娘的,吃个饭用得上这么大声招呼?报丧还是叫魂呐?”不想小二哥这两声实在太大,早有别的客人大为不满,一掀帘子便出声叫骂:“这他娘的是吃饭的雅间还是大街上耍把式的地方?”,一露头就见两个捕快打扮的人站在外面,眼风冷冷扫了过来,脸上一吓,又连忙缩了回去!

“老李,走走走,咱们还接着喝去!”王二哥看了片刻,见任天白没甚破绽,这才拉着李捕快又进了里面去,只是多少这心里生疑,许多话便按住不说,任天白在隔壁一阵吃喝,索性假装醉了过去,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耳边却是时刻听着那边动静,无奈这一回王二哥声音压的更低,隐约只听见“远扬镖局……失了手”几个字,李捕快便又惊慌道:“这还了得!要是如此,这案子一旦翻了出来,可是了不得的事情!”

“谁说不是呢!”王二哥这才悠然喝了一杯酒,似乎有些沉闷道:“只不过现下这些都只是传言,大都还没坐实,江湖中的风言风语罢了,只有易百川临死前哪一件事情是有了人证的,可这个也只能说是两人的确见过这一面,也不能就此证明易百川果真是死在任总捕手上,除非能坐实那刺客当真是唐门买通的,还有远扬镖局那档子事情也是真的,那么这个案子才算是板上钉钉,所以叫你们大人,这些日子还是对这个案子离的远些,毕竟他当初跟任总捕交情不浅,一旦被牵扯进去,可是有碍官声!”

“咱们能吃这碗饭,还不都是靠着王二哥你消息灵通!”李捕头满嘴奉承道:“我们府台大人也常说,要是王二哥有一天不想在刑部衙门做了,只管来我们应天府,一个捕头的位子,那时妥妥的,今儿除了这顿接风酒之外,兄弟还给哥哥你备下些乐子,咱们兄弟要不要去乐呵乐呵?”

“那还在这儿吃这寡酒有什么意思?”王二哥顿时来了兴致,赶忙道:“快走快走,这一路上来回,只顾赶路,敢怕那些姑娘们都把我忘了,今天去可要好好跟她们乐一乐!”

两人都是一阵怪笑,起身出门,到了门口,王二哥却是长了个心眼,悄悄挑起任天白这般雅间门帘来,见任天白桌上杯盘狼藉,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又轻轻咳嗽一声,见任天白还是没有动静,这才放下帘子,跟李捕头两人下楼离去!

任天白趴在桌上,刚才的动静知道的是一清二楚,直至这两人离去有些一刻时辰,这才坐起身子,心中思量不定,易百川身死之事,他此前也知道,可从未想过此事跟自己父亲有关,若当真是自己父亲杀了易百川,这易百川又是唐门女婿,唐门自然要给易百川报仇雪恨,凭着唐门在蜀中的根基,想要买通潮信楼自然不难,可远扬镖局跟自己父亲又有什么干系?看来远扬镖局总镖头屠远,说不定知道些什么才是,反正自己这一趟南京算是白走,不如转道武昌,屠远跟自己父亲也有些交情,说不定还能问出些别的事情来!

“小二哥,我来问你,这南京城中马市在那里?”任天白下楼算了酒饭钱,见那小二哥站在一旁,便开口问道:“我想买一匹便宜些的脚力!不知该去那里?”

小二哥见是任天白,连忙放高声音道:“客官出门往北,快到城门边上,你就看见了!”

任天白捂着耳朵,躲了半步皱眉道:“我又不聋,你这么大声干什么?”小二哥看着任天白背影,再往屋里瞧瞧,挠着头纳闷道:“刚才不是还耳背么?怎么这下又不背了?”

“一匹马就要十两银子……”任天白到了马市,却是犯了踌躇,摸着怀里的银子,这些日子以来,已然花了不少,自己又置办了一身衣裳,刚才吃酒装阔,未免又去了不少,再要十两银子买匹马,一路上还得草料住店,又是一笔花销,眼见自己这点银子,有些入不敷出,不禁有些犯难!

“小哥儿,你莫不是要走远路?”一个马贩子见任天白面露难色,却是凑过来道:“不知你要去那里?”

“我是想买匹脚力,往武昌府走一趟……”任天白倒也不瞒着别人,苦笑一声道:“可买一匹脚力不算什么,可这一路上,这匹脚力也要花销不少……这才有些拿不定主意,叫大哥见笑了!”

“嗐,去武昌府,要什么脚力!”马贩子看着任天白一笑道:“你看那东边那头,不是停着几辆大车么?那本来是从开封运货下来南京的,如今要回程,必然路过武昌,他们又不想空车回去,就在那头招揽客人,二两银子一个人,一路上不歇客店,路上还管饭食,你破费上二两银子,搭上一程,到了武昌府下来不就是了?”

第二章 五行镖局 第三节

“这个倒是不错,多谢大哥了!”任天白心里顿时一喜,想不到碰到这个好处,赶忙走到那几辆大车旁边道:“不知那位大哥当家?”

“你是做什么的?”一辆大车上,一个斗笠盖着脸,正在歇觉的车老大闻声坐了起来,穿着一件玄色褂子,露着两膀,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剽悍狠勇,两道扫帚眉下吊着一双肿泡眼,像是一直睡不够,又像是总在打量人一般,上下看了看任天白道:“可是要来坐车回北边么?”

“正是要借大哥的车,顺路往武昌府走一遭!”任天白陪着笑道:“不知道大哥这车上,还有没有地方坐,这一路要多少银子?”

“我这三四辆车,如何没地方坐!”车老大见是搭车的,脸上便笑了起来道:“不过只你一位,我也赚不得几个,等到今天午后,再捎上几个回北边去的客人,也好够牲口们一路的草料钱!按说到开封,怎么也要三两银子,你既然只到武昌府,就给二两成了,一路上茶饭也都在里面!”

“成!”任天白打开自己包袱,拿出二两银子来,这才在车上把包袱重新裹了起来,车老大瞄了一眼,笑盈盈接过银子道:“既然说好了价钱,你只管去第二辆车上去睡,走的时候我自然叫你!”

“滚滚滚,再不滚,老子马鞭子抽你!”任天白到了第二辆车上,倒头就睡,迷迷糊糊就听有人吵架的样子,睁开眼来,就见那车老大站在第一辆大车上,周围一圈看热闹的闲人,一个嬉皮笑脸的邋遢和尚站在地上,身上僧衣沾灰带土,脚上麻鞋也绽开了绳头,胡乱用些草枝子连在一起,脸上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病,胡乱贴着几张膏药,笑嘻嘻看着车老大道:“大爷行个方便,你也是走南闯北的人,出门也是拜佛敬神的,和尚我不是别处人,原本是武昌府弥陀寺里的僧人,化缘到此,现在要回去,大爷你就行行好,载我一程,也算积了功德!”

“要我载你?”车老大手里抄起一条马鞭,眼睛一翻道:“成,拿银子来,二两银子,送你回去,没银子,趁早给老子滚蛋,不要惹的老子性发,做出些好歹来!”

“你看你看……”那和尚只是满面堆笑道:“和尚我要是有银子,何必来求大爷你呢?自然拿出银子来,反要你把我当佛爷一样供着,说不定半道上,还要请我回老家去走走,那时候也不用回去弥陀寺,就当是转生投胎了!”

“你个疯秃驴,我看你今天老鼠找猫儿化缘,上门送命来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车老大听见这话,脸色微微一变,一挥鞭子,从车上一跃而下就要动手,那和尚似乎吃了一惊,不往后跑,竟然是身子一矮,要往大车下面钻了进去,只是他这一低头一猫腰,正好落在车老大脚下,让车老大也是一惊,急忙收势已经来不及,一脚正踩在和尚屁股上,顿时一滑,噗通一声从车上摔了下来!

“罢了罢了!”任天白见车老大这一下摔的不轻,爬起来一脸怒火,顺手抄起一根车杠子,夹头夹脑就要砸下去,赶紧上前拉住道:“他一个出家人,化缘吃饭的,能有几个钱,就当是行善积德,何必跟他为难?你虽摔的不轻,那一脚也踩的他够了,这样罢,我再出二两银子,你就把他捎上,他将来回去庙里,也算你一分功德不是?”

“就凭他这一身破落样子,能有什么功德?”车老大看着任天白手里银子,气已经消了大半,揉着身上摔疼的地方,哼了一声道:“既然是客人你愿意替他出这份钱,我也不做这个恶人,就让他坐最后一辆车尾,一路上少生些事情,不然老子的鞭子可不管你什么出家在家,只当是个秃驴!少不得一顿好打!”

“唉……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那和尚也不过来谢过任天白,趿拉着自己的破麻鞋,摇摇晃晃往最后一辆车尾一坐,摇头晃脑道:“要不是身上银钱不够,买不起脚力,何苦走这这条断头路哟……”

“当真是个不知好歹的秃驴!”任天白听这和尚嘴里胡言乱语,却是并未在意,只是隐约觉得这和尚说话似乎有些似曾相识,可看他那尊容,自己又想不起来那里听过这口风,再看人群没了热闹看,都渐渐散去,便又爬上大车,打了个呵欠,一阵困意涌了上来,只顾躺倒就睡!

任天白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天大亮才醒,起身揉了揉眼睛,见四五辆大车相跟着,早已出了南京城,一问才知,昨夜自己酣睡之际,车老大便趁着夜里凉爽,又有月光照路,让人赶着大车上路了,只等赶到前面山林阴凉地方,就停下歇息,埋锅做饭!

“哟,这位客人醒啦!”车老大听着后面动静,转头一瞧笑道:“你这一觉可睡的实在,前面就到了歇脚的地方啦,我们有个兄弟,最会做切面,一会让客人尝尝!”

“那感情好!”任天白从小在华州长大,饮食自然是以面食居多,可自从到了这江南鱼米之乡,餐餐都是米,让任天白也是越来越想痛痛快快吃上一碗面食,今天听见这车老大说有切面吃,心里如何不喜!

“切面不好,吃了难克化,容易积食!”那个癞和尚不知什么时候坐在第二辆车上,听了连连摇头道:“早知道坐车要吃切面,我不如走水路,虽说是慢了些,反倒有馄饨吃,不像这切面吃了脖子疼!”

“这和尚又来说疯话了!”任天白听的一笑道:“你怕是吃面的时候少,一时碰上了又难免吃的多,积在胃肠里下不去,所以肚子疼,哪有脖子疼的道理!”

车老大眼中阴鸷一闪而过,看了一眼和尚,干笑道:“还是客人说的是,这和尚分明是有些发疯了,就他这口无遮拦,疯言疯语的,那些有心想斋僧布道的善心施主,也未必肯化缘给他,难怪能成了这个模样!”

第二章 五行镖局 第四节

几人说着话,几辆大车已经到了那山坳处,山上大树遮挡阳光,又有一道小溪流过,果然是清凉不少,只是另有一辆大车早早就在这里,车上放着一只大箱子,外面看着像是包金镶银一样,十分亮眼,车头一个中年汉子宽袍大袖,亏他能在这暑天穿的这么整齐,正背靠那箱子呼呼大睡!

“啊哟,这是有抢生意的先来了!”和尚一见这一辆大车,倒是有些奇怪,一句话吵的那中年汉子坐了起来,撩起袖子擦擦眼睛,回头望望,目光往任天白身上一落,见车老大眼神迟疑看着自己,赶忙作笑一礼,又睡眼惺忪回身倒在箱子上!

“我说赶车的!”车老大看着那箱子几眼,摸着下巴道:“你一个人押着这么一个箱子,也不怕半道上被人劫了去?”

“清平世界,郎朗白日,谁看得上我这千把两银子呢!”中年汉子连身子也不抬一下,懒洋洋道:“再说我独自一人赶了这么多年车,还未碰见过劫匪,真要是碰见了,只管让人家拿去就成,难道还要人性命么?”

车老大向着几辆大车上赶车的汉子使了个眼色道:“你们还愣着作甚?赶紧去打水,拾柴,准备做饭,吃了还要赶路呢!”几辆大车上睡着的客人,也都趁着机会,赶紧下来活动活动,有些人身上带着干粮,不等做饭,就先嚼了起来,那几个赶车的车夫,拾柴的拾柴,打水的打水,可似有意,似无意,正好拦在大路两头!

“差不多了!”车老大看看自己手下那些车夫散开,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哨子来,滴溜溜吹了两声,那些分头出去打水拾柴的车夫,顿时在各自脚下草丛里一阵翻,人人手持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惊的那些客人大呼小叫!

任天白心里腾的一惊,情知自己今日晦气星照命,遇见歹人,那癞和尚早抱着脑袋蹲了下来,嘴里还喋喋不休道:“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这切面可是这么容易吃的?可不是要脖子疼?”

“喊什么?”车老大此时也变的凶神恶煞一般,将一个车辕一拧,噌的拽出一把钢刀来,刀身也就比普通腰刀阔厚几分,可这原本的刀尖之处,却是一个铜钱大的骷髅头,面目狰狞,黑洞洞的两个鬼眼指着众人道:“你们这些囚攮的,一个个给老子识相些,早早把银子拿出来,要是敢隐藏一分半钱的,老子送你一命归西!”他说着话,眼睛却是向着两边山上看去,一脸不悦道:“妈了个屎的,黄老三这些个混账货,该不是又他娘的吃醉了,忘了正事!老六,你上去看看!”

任天白此刻看着车老大,心里不住的翻腾,没想到自己这一趟出门,先是碰了个闭门羹,又在此碰上这帮劫匪,恨只恨自己没自己父亲任求之那份身手,不然就这几个人,只不过是自己父亲手下一道菜罢了!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先头那辆大车上睡觉的中年汉子,慢悠悠翻起身来道:“这赶车的、撑船的、开店的、脚力汉、牙婆子,本来都是凭着苦力气挣饭吃,如今弄的这世间人人都说该杀,就是被你们这些人把名声给败坏了!半路阎王,你不用找了,黄老三他们今天不来了!”

“原来兄弟也是道上的!”车老大被人叫破名号,脸上却是一惊,南京周围,知道自己这半路阎王的人,着实不多,只因自己行事狠辣,说是劫财,实则拿了银子之后,决然不留活口,因此应天府一路匪盗里,才给自己起了一个半路阎王的绰号,说的就是自己要在半路上送这些人归西,今日这个车夫先是独自一人在此,而今面无惧色叫出自己名号,分明是深知自己根底,想必也是吃这碗饭的!那癞头和尚还是口中不停道:“说什么来着?说什么来着?可不是抢生意的来了?”

“你他娘的少给老子装蒜!”半路阎王瞧着这和尚,一脚过去就踢的和尚在地上翻了几个跟头,他原本想着这和尚或许跟这个赶车的中年汉子是一路的,既然是道上的人,多少也有些功夫,哪知这一脚出去,和尚连躲都没躲开,几个跟头也摔的极为狼狈,灰头土脸的揉着自己脑袋,龇牙咧嘴仍是不停道:“说什么来着?说什么来着?可不是不如水路么?没有切面吃,也能捞个馄饨喝喝,这下可好,滚了汤圆了!还好没伤着,不然露了馅儿,可就没的吃了……”

“半路阎王”一直坐在大车上的那个中年汉子,忽然一脚将那个大箱子踢到地上,叫了一声道:“黄老三他们临走,却也留了些东西,老阎你看看,都认得是谁的么?”

半路阎王盯着那箱子,心里倒是有些打鼓,黄老三这些人,原本是在此不远有个山寨,每次约定在这夹山道中行事,这一次也不例外,如今不见人影,自然是跟这个中年汉子有关,小心翼翼过来,用脚尖把那箱子一挑,一眼看过去,险些吐了出来,任天白更是一阵恶心,五脏六腑顿时就翻腾了起来,那箱子中那里有什么银两,竟然是排的整整齐齐的手指!大暑天又热,箱子一打开,一股腐臭就扑面而出!

“黄老三的手指不在这里!”中年汉子也是一脸厌恶,掩着鼻子,一脚踢起一块石头,咚的一声撞的箱子盖上,这才道:“他跟山寨里几个身上带着人命,有官府里面悬赏的,咱们已经将他们人头送去应天府领赏了,剩下的这些喽啰,跟着你们造了不少孽,每人切掉五根手指,算是薄惩!你看我这处置公道么?”

“尊驾是谁?报个名号上来罢!”半路阎王忍着一阵阵反胃,心知今日来者不善,黄老三跟他有些年头,并非是寻常拦路抢劫的毛贼,手中一把朴刀也算有些本事,还有寨中百来号喽啰,也都身手不俗,想不到竟然被此人一网打尽!面带狰狞道:“不管你是吃衙门饭,还是吃百家饭的,今儿想要活着回去,只怕先要问问我手中这口刀才成!”

周围那几个守路的车夫,早看见这边有些异样,便有人飞奔过来,其中一个试着用刀尖挑开那箱子看了一眼,唬的身上一跳,连着几声唿哨,大喊一声道:“都他娘的回来,这趟买卖翻船了!”原本身上瑟瑟发抖的那些客人,见着是个空儿,哪还敢留着,就是那一箱子手指,都吓的不轻,此刻也不顾路头,只管一哄而散,只留下任天白一动不动,还有和尚蹲在地上!

第二章 五行镖局 第五节

“好说好说!”中年汉子微微一笑,背着双手,来回踱了两步,眼中好似盯着老鼠的猫一样,笑吟吟道:“江湖朋友抬爱,送了在下一个绰号,南辕北辙!”

“南辕北辙!!!五行帮???”半路阎王听见这个名字,比刚才看见那些手指还显出些恐怖来,脸上横肉颤抖几下,向着周围瞧了瞧道:“原来是五行帮五门主的车安步到了,不知其余几位,都在何处?我听说五行帮向来只在北边行事,这一回怎么踩到应天府地面上了?该不是来抢咱们的饭碗来了?”

“处置你们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还用五行帮五位门主一齐来么?”车安步斜睨半路阎王一眼,一脸不屑道:“你们吃的这碗血水饭,太腥气,将来到了阴司里,也不见得有什么好下场,咱们五行帮犯不着跟你抢这碗饭吃,今天来是砸饭碗的,咱们不吃,也不让你这半路阎王再吃!”

任天白在一旁看的心旌摇动,他虽然不会什么武功,可他父亲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两总捕之一,南北江湖好汉谁不钦服?因此觉得自己也是江湖中人,车安步这等一亮名号,就令对手闻风色变的气势,早不知在心里演过多少遍,有时候甚或会埋怨自己父亲,为什么就不肯教自己一两招,好让自己也能出门也胆气壮些!今天看着车安步,恍惚觉得站在半路阎王面前的,仿佛是自己一样,连逃命都忘了,只有那和尚蹲在地上,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任天白,嘴里嘟嘟囔囔道:“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如今可不是碰见真的车老大了?”

“这么说,车老大你当真是要跟咱们过不去了?”半路阎王冷哼一声,忽然觉得“车老大”这三个字被自己说出来有些奇怪,略一寻思,才怔醒过来,自己是顺着那和尚口风了,不过车安步在五行帮五门主之中,的确排在首座,叫一声车老大倒也不差!一摆手中鬼头钢刀,恶狠狠道:“既然如此,就不要怪咱们……”

“哈哈哈哈哈”车安步忽然一阵大笑,声震山谷,连半路阎王还未说完的半句话都给逼了回去,脸上杀气一闪道:“怪?你这假阎王,还是去见真阎王吧!”

半路阎王既然知道车安步名号,自然也知道此人手段厉害,因此早已心中戒备,不料此刻被这笑声一惊,稍一走神,车安步身形已动,只觉一道影子从自己身边急穿而过,跟着便是几声惨呼响起,一回头就见自己带来的那些车夫,一个个手断脚折,摔倒在地,惨呼不已,自己竟然不知道这车安步是如何出的手!

也就任天白一直眼目不瞬,满脸钦佩瞧着车安步,才明白此人手上功夫的确厉害,到了那几个车夫面前,不等别人出手应对,双手早已如螳螂一般,一指虚立,发劲却是在手掌四指根部关节之处,似拳非拳,若甩若点,顷刻间便让那几个车夫人人重伤!

“过隙步!挡车手!”半路阎王脸色一变,自己虽是看不清招式,可车安步这两路绝学自己却是知道,手中钢刀一挥,刀尖鬼头上一阵极为刺耳的啸鸣之声响起,就似半夜野猫尖叫,那个癞头和尚顿时捂着耳朵大叫:“不得了啦!鬼叫门啦!阎王勾魂来啦!”

任天白觉这刀啸之声十分凄厉,只当这位半路阎王内劲果然厉害。车安步却是回头有些诧异瞧了一眼几乎是钻到大车底下,只露出屁股的癞头和尚,脸上几分疑色一闪,旋即眼角一扫,冷哼一声:“三更半夜鬼叫门,黄泉路上勾魂人!我今天就领教领教半路阎王的勾魂刀法!”

“这也是你自找的!”半路阎王面目狰狞,咬牙切齿,钢刀舞动,那刀上啸鸣之声愈发的凄厉起来,让这艳阳高挂的大晌午,凭空多出一分阴森,任天白但觉阵阵寒风扑面,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忍不住裹了裹衣裳!

“唉呀!受不了啦!”癞头和尚钻在车底,扯开嗓子放声大叫:“这鬼叫的太尖啦,扎的身上疼……疼……疼……有这本事,不去给人扎针,在这荒郊野外的,叫什么叫……”

任天白蜷缩着身子躲在一旁,又是恐惧,又是好笑,都到了这个地步,这和尚怎么还分不清轻重好歹,就不怕半路阎王一刀先把他给劈了!

“秃驴!”车安步也被这和尚聒噪的有些不耐烦起来,一闪身躲过半路阎王当胸一刀,口中怒喝道:“你要再不消停,老子先拔出你的舌头来!”

“成成成……”癞头和尚这一下倒是有些怕了起来,撅着屁股钻在车底下,回过头看了一眼车安步,连声道:“我消停,我消停,你赶紧捉鬼伏魔,快躲快躲,这不是针扎过来了!”

车安步口中与和尚说话,身形可始终未曾停下,可这脸上却是微微一动,见半路阎王刀锋一平,正是一招半路断魂,横着从自己身前划过,本来只不过退后一步,就能避过这一招,陡然间心里多了一个心眼,后退之际,衣袖在空中一拂。

任天白也看的有些诧异,他的确不会武功,可也曾见过任求之跟人比较切磋,多少也能看明白些门道,这位半路阎王的刀法,实在有些平平,只是那刀身上啸声有些骇人,这一刀横劈看着颇有威势,实则并无进招,车安步只需后退就可避开,这一拂袖似乎有些画蛇添足,只是他这一点念头还未散去,就听那刀上啸声顿止,隐约一阵细碎的嗤嗤声!

“原来半路阎王这刀中另有玄机!”车安步身形一退,提起袖子,抖了两抖,日光下闪着几点银光,任天白这下看的明白,那衣袖上银光,分明就是几十根牛毛细针,难怪车安步退步衣袖一拂,自然要挡下半路阎王暗中偷施的暗器!

“车门主……车门主饶命啊……”刚才还恶狠狠与车安步相斗的半路阎王,此刻却是跪了下来,两只手在脸上一抹,顿时一脸的眼泪鼻涕,混着些泥土,脏兮兮的不成样子,连连磕头:“兄弟我也是实在没活路了,这才做了这断头的买卖,车门主大人有大量,饶我这一次,我山寨里的金银财宝,都送与你……都送给你……”

第二章 五行镖局 第六节

半路阎王实则本事着实不济,全凭手中那一口招魂刀,那刀尖鬼头之内,暗藏机关,里面扣着七七四十九枚无影针,外面另有一层簧片,刀身舞动,簧片经风,就发出那鬼啸来,也是为了扰人心神,遮住刀中机括发动的响声,不想今天暗器发出,尽数被车安步挡了下来,只凭刀法,他那里是车安步对手,便拿出一副可怜相来,想要求个活路!

“哎!”车安步看着半路阎王冷笑一声道:“这是什么话,咱们五行帮,虽都是凭着力气吃饭,可也不能用你半路阎王的钱,这样吧,我送你半程,你往后再不要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了如何?”

任天白原本对车安步满心的好感,此刻却是一怔,此人将半路阎王手下那些喽啰,都一一惩处了,现下捉了元凶首恶,不拿去见官请赏,难道反要放了不成?这算什么江湖侠义之辈?

“送我半……程?”半路阎王却是听出车安步话意有些不对,仰头有些茫然,手边却是向着地上的刀柄摸去!

“你是半路阎王,到底不成个正果!”车安步冷笑一声道:“我送你半程,正好去阎王殿上任么!”

“你休想!”半路阎王总算明白车安步心思,今日必是要斩尽杀绝,上身猛的向后一仰,双足发力一蹬,踢起一片尘土来,手中鬼头钢刀一阵啸响掷出,他自知今日非车安步之敌,此刻也不想再拼,只想以此拦一拦车安步,好就此脱身!趁着尘土飞扬,钢刀袭敌,身形一转,向着旁边山上窜去,只要进了山林,自己就算是逃出半条命来!

“啧啧啧,说什么来着?说什么来着?”任天白见半路阎王要逃,心里一紧,“快追”两个字几乎是喊出声来!癞头和尚却是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摇头晃脑道:“跟过隙步比快……那不成了寿星公上吊,活的不耐烦了……”

任天白心里一动,此时才觉察出来这个和尚只怕是有些根底,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耳边只听半路阎王一声惨呼,急忙回头再看,车安步已经慢慢悠悠的走了回来,根本就不知道这位五行帮第一门主究竟是如何出手,远处半路阎王几乎是要窜进山林,可偏偏就差了这一步,整个人被自己那把招魂刀从背后穿胸而过,钉死在一颗大树之上!

“这些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车安步回到大车前面,扑打着身上的灰土,看了看任天白,沉吟片刻道:“贼人已灭,这位小兄弟是去那里?不如我……”

他原本想说送任天白一程,谁知任天白在车上只是发愣,那癞头和尚却是坐在车头,拿起鞭子来,看这样子,竟是要赶车而行,车安步脸上微微一沉道:“这位大和尚,敢问你是在那座庙里修行?”

“你问我么?”癞头和尚四下瞧瞧,好似才反应过来一般,指着自己鼻子道:“我是武昌府弥陀寺的游方和尚,这一回也是初次来南京化缘,缘没化到几个,倒险些把命丢了,还是回去庙里,安安分分吃一碗斋饭的好!也不知道和尚身上到底有什么值钱东西,惹的这些江湖高人一个个眼红心热的!”

“弥陀寺?”车安步倒是有些奇怪,在地上踱了两步,看着这僧人,眼光里渐渐露出一抹杀机来,冷笑一声道:“我就是从武昌府来,弥陀寺的僧人,倒也见过,怎地跟这位大和尚有些面生?”

任天白看看这和尚,又瞧了瞧车安步,自己心里也有些打鼓,这和尚似乎跟自己差不多,也没什么功夫,怎地跟车安步说话也是这么神神叨叨的,就不怕车安步疑心他跟半路阎王是一路的?再说他这和尚,全身上下剥光扒净,都不值一钱银子,能有什么不长眼的劫匪会对他心生贪念?

“你不认识我也不为过!”癞头和尚倒是笑嘻嘻,装模作样拿出几分派头道:“我虽是佛前僧,不在庙里住,又不是你们五行帮的,你怎么跟我面熟?”

“五行……?”车安步扫了一眼满脸懵懂的任天白,心里猛地想起一人来,倒有几分忌惮意思,踱了两步,忽然回头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大和尚莫非是……”

“什么非不非的,这位施主还赶着去武昌府呢!”和尚脸上顿时有些不耐烦,一扬鞭子打断车安步话头:“你把这赶车的、带路的都给杀了,和尚我就辛苦些,送他过去罢!你要是不认道,也可跟咱们一路,只不过你南辕北辙,该当跟咱们走不到一条路,和尚也就不送你了!”

“和尚说的也是!”车安步思量片刻,只得一点头道:“那就有劳和尚了,到了武昌府,咱们自有见面之时!”

“到了武昌再说罢!”和尚鞭子一挥,赶着马车缓缓而动,扔下一句话:“这会还要赶路,不要让家里人等的急了!”车安步一人站在路上,看着和尚背影,似乎有些心里不甘,可也只得重重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要是这个秃驴也插上一手,此事可当真有些不好办了!”

任天白坐在车上,心里仍是有些糊里糊涂,车安步举手投足之间,将半路阎王等人尽数除了,怎地对这和尚如此客气?甚或还有几分忌惮?再回头看看和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抱着鞭子,在前面打起瞌睡来,心思不由思量不定,也不知是该下了车自行离去,还是该随着这和尚一路到武昌!

“前面过了江,就是武昌府地面!和尚就不陪着你了”任天白一连想了四五日,心里到底是没个定数,和尚也不来与他搭话,索性就随着和尚走,累了歇,饿了吃!走的倒也清静,只是一路上总有些莫名其妙之人前来搭三搭四,可只要跟和尚说上几句,又都悻悻然离去,让任天白有些摸不透根底!眼见这地面渐渐繁华起来,一条大江拦住去路,和尚也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碗面,黄亮亮的面条上伴着芝麻酱,放这些咸菜丁子,哧溜哧溜吃的正香!一边吃一边道:“只是你也别嫌和尚多嘴,就算到了武昌府,也是个没着落!”

第二章 五行镖局 第七节

任天白被这阵阵芝麻香气直冲鼻孔,忍着口水道:“大和尚不也是武昌府弥陀寺的?怎地你不过江么?”

“我不去!”和尚三口两口扒拉完碗里的面,抹了抹嘴道:“你自去,和尚懒的给人去做法事,还得去看看到底是谁在通风报讯?怎地这么多人来找和尚的晦气!”

任天白虽不知道和尚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情,却也知道必然跟这一路上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有些关系,可也弄不清那些人到底是奔着自己来,还是奔着和尚来的。他路上倒也试探过和尚几句,奈何这和尚只要跟他搭话,必定是不着四六,让任天白也是有些头大。和尚却是跳下车,拿着那个面碗,伸着舌头,不住的舔碗里留下的芝麻酱,自顾自去了,只留下任天白一个人坐在达车上,呆怔半晌,这才沉头丧气赶着马车往江边渡口而来!

“你要找远扬镖局?”任天白过了江,一路打问远扬镖局所在,远扬镖局本就是武昌府远近闻名所在,无人不知,倒也给他指点的明白,可这脸上都似乎有些诧异,弄的任天白心里越发的毛乱起来,一直到了别人指点的街口,见里面冷冷清清,隐约能看见几杆白幡,都有几分残破,两扇大门,连同门匾都用白纸糊着,像是办丧事的样子,并无一个镖局的模样,这才又拦住一个路人!

“我初来贵地,有些不认路途,还请大哥指点一二!”任天白陪着笑脸,有些怯生生说着好话,那路人却是上下打量一番任天白,见他不住眼瞧着街里的大门,好像见着什么怪事一般,半晌才道:“你是那家来的?这时辰才到?吊丧也该有个时辰才对,人家都出了殡,已经在家守七了,你还来作甚?况且你这样子,邋里邋遢的,也不像个吊丧的模样呐?”

“吊丧?!”任天白被这路人几句话问的顿时有些发懵,一时还没回过神来,有些磕磕绊绊道:“我……我……我是来求见……屠总镖头的……不是来吊丧!”

“求见屠总镖头?你求见那个屠总镖头?”

“就……就是……远扬镖局……屠远……屠总镖头!”任天白被这路人问的有些莫名其妙,就他所知,远扬镖局总镖头乃是屠远,难道还能有第二个总镖头不成?

“你要是求见屠远总镖头,我指你一条明路,不用往远扬镖局去了!”那路人向着远处一指道:“你顺着这条路,出了西门,就能看见一座山,到山下那里有一处刚修好的墓地,只管去墓前问就成了!”

“墓……墓前?!!”任天白心里顿时一个寒噤,猛醒过来,再回头想想那街中一片白茫茫的灵幡,可不是有人家正在办丧事么!难道说屠远屠总镖头,已经过世了?再想问那个路人,别人早已扬长而去。任天白一脸茫然往街里走了几步,还未看见被糊成白色的远扬镖局大门,早已瞧见门侧立着的七表,按着七表上日子,自己默默算了算,身上猛的一颤,屠远三七已过!这么说来,差不多就是自己从南京城还未动身,远扬镖局的总镖头屠远已经亡故了!

“吉时到!开门!立旗!”忽然这长街上有人大喊一声,跟着便是一阵鞭炮炸响,惊得任天白身上也是一颤,这才发觉背后不远地方,两扇朱漆大门吱吱呀呀打开,门头一块大匾,被几团大红花牢牢遮住!一根旗杆顶着一朵大红花,立在门前,只是还未挂旗!许多人满面红光,衣衫鲜亮从中而出,门外挑起两挂一丈多高的鞭炮,炸的烟雾四起,等到鞭炮声一止,一人从门内急闪而出,手上掌着一面大旗,迎风猎猎作响,在烟雾中好似舞龙一般招展来去!

“门迎天下客!”

“旗招四海财!”

随着两挂鞭炮“嘭啪”最后两声巨响,站在门口的司仪红光满面,一声招呼,门匾上红花随即落下,五行镖局四个大字顿时露了出来,门口舞动旗帜那人身形平地拔起,伸手轻轻一托,将手中大旗挂在顶花带红的旗杆之上,迎风飘动,上面依着金木水火土,显五行流转之形,中间却是一个大大的“镖”字!

任天白此刻却是认出那掌旗之人,正是在南京城外手刃半路阎王的车安步,看样子他回来武昌,已非一天两天。旁边站着一个汉子,满面笑容,向着车安步一拱手道:“车门主,今日开门立旗,有车门主亲临,五行镖局可谓是声势大振,将来这生意必然兴隆!”

“哎!这镖局生意上的事情,还得有赖池老弟照料!”车安步笑吟吟道:“咱们五行帮几位门主,都是些江湖人,不懂这生意上的事情,如今有了池老弟你,以后这江南一路的生意,就要仰仗你伏蛟擒龙池老弟了!”

任天白听的心里有些不解,他在华州,却也知道些江湖中人的名头,这伏蛟擒龙,乃是远扬镖局坐镇南北两大副总镖头之一池胜海的名号,怎么五行镖局的这位镖头也姓池,也叫伏蛟擒龙?

“来人,亮出池总镖头镖旗!”这边车安步一声招呼,早有一人在镖局门头之上竖起一面旗子来,正是云雾龙蛟旗,不用说,五行镖局这位池总镖头正是此前远扬镖局的池胜海!

“五行帮好大的气魄!”人群中忽然有人冷冷一声,任天白听着这声音有些不善,循声望去,就见原本聚集在五行镖局门前的人群,已经让开一条道路,一个青年人比自己也大不了一两岁,一身孝服,头缠白布,分明是孝期不满,两眼盯着脸上有些尴尬的池胜海,身后跟着两个中年汉子也是同样打扮,其中一位在场之人自然认识,便是曾与池胜海并称远扬双雄的不动金刚岳如山,另一人却是无人认得,五十上下年纪,面容瘦削,目光阴鸷,两手拢在袖中,一脸不屑看着众人!

“这不是远扬镖局屠非常,屠少镖头么!”车安步脸上寒光一闪,今日乃是这五行镖局在武昌府第一天开门立旗,乃是喜庆之事,屠非常这一身站在门前,分明是有意前来找晦气,只不过车安步到底是江湖老手!口气仍是缓缓道:“咱们帮主知道少镖头有孝在身,今日没敢下帖相请,还请少镖头见谅了!”话外之意自然是今日并未请你,这等不请自来,未免有些不敬!

第二章 五行镖局 第八节

“我今日不是来道贺的!只要跟我爹一个老朋友说几句话!”屠非常看也不看车安步一眼,冷笑着道:“池副总镖头,你也是跟着我爹一同开门立旗,刀光剑影里滚出来兄弟,如今我爹尸骨未寒,你便投了别人门下,对得起我爹这么多年对你的信重么?”

“少镖头……”池胜海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搓着双手道:“老镖头待我不薄……按说他老人家忽然故去,我该当与少镖头同舟共济才是……可这有些事情,你也是心知肚明的,如今远扬镖局还剩多少家底?你该当明白!就算我有心留在远扬镖局,可远扬镖局十三分号的兄弟们,总得有饭吃,有生意做!总不能大家守着这个烂摊子,就此饿死?”

“话不能这么说!”车安步伸手打断池胜海话头,向着屠非常淡淡一笑:“屠少镖头,这远扬镖行虽也是江湖一脉,可终归做的是生意!就算池总镖头没少受屠老镖头的恩情,可当初南边七省的买卖,也不是屠老镖头一个人打下来的,难道说你们今日没了买卖,还不让这些兄弟自谋生路么?或者说这武昌府有你远扬镖局,旁人就不能来开镖局了么?试问少镖头,你自论远扬镖局这掌剑旗在江湖上,还有几分名头?池总镖头也算是良禽择木而栖,说句不该说的,今日本是池总镖头大好的日子,五行帮只来我一个,已经算是咱们帮主给你远扬镖局面子!还望少镖头好自为之!”

屠非常两眼火光闪动,车安步这几句话,他也是心知肚明,远扬镖局的确有些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情,不然屠远也不会正当壮年,就将这总镖头之位传给自己。原本要借着此事冲一冲喜,谁知大好的日子,当世两大名捕之一的南京刑部衙门总捕任求之,被人杀死在远扬镖局门前!屠远本就伤病在身,乍闻此事,一时惊忧交惧,竟然就此亡故,真可说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是屠非常自己也明白,凭着自己今日本事声望,绝难撑起一个偌大的远扬镖局来,只要一两年没有生意,这些镖头们也要自谋生路,可池胜海身为跟着自己父亲一同起家的副总镖头,连四十九天满七都没熬过,就投了五行镖局,今日更是在这武昌府开门立旗,让他如何咽的下这口气?至于车安步所说的面子,他也晓得,五行帮五门主,都是这一二年间声名鹊起的江湖高手,那位帮主更是深藏不露,今日只来车安步一位,仪礼更是简略许多,已然是不想让远扬镖局太过难堪!

任天白看着几人剑拔弩张的样子,心里不住一声叹息,所谓深情厚谊、恩深义重,生死兄弟,到头来始终抵不过名利二字,世态凉薄不过如此罢了。南京刑部衙门的那些捕快,尤其是那位沈捕头,当年罢不得对自己视如己出,可自己父亲一死,便连一面都不肯见,这位池胜海跟随屠远二十余年,如今屠远一旦身死,见远扬镖局式微,也赶紧急着投奔别处,帮着别人在武昌府跟远扬镖局抢生意,说起来跟沈捕头也相差不远!

“车门主!”屠非常身后那位陌生人忽然向前一步,依旧是双手拢在袖中,面带不屑道:“有道是人各有志,池胜海投了你们五行帮,原本也没什么,远扬镖局藏龙卧虎,少了一个两个,不伤元气,只是既然车门主说到生意,敢问这位池镖头,你一人走,也就罢了,可这南七省的分号总管,连同记账先生、各处趟子手,都被你一并拉拢过去,几乎让远扬镖局南边的生意为之一空,似乎有些吃里扒外之嫌吧?”

“你是什么人?我们跟你家少镖头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吃里扒外这四字一出,车安步同池胜海都是脸色立变!他们今日早已料到屠非常不肯让五行镖局如此顺顺当当开张,心中也早已有备,只不过远扬镖局如今没了屠远,只凭屠非常,无论是掌法剑术,都还跟他父亲差得甚远,只有一个不动金刚岳如山可称高手,至于北五省总管,自是不在池胜海话下,因此五行帮五门主这才让车安步一人前来,眼见屠非常被车安步一席话说的无言可对,这位陌生人忽然插嘴,直指池胜海痛处,倒是让两人有些吃惊!

“我?”屠非常还未开口,这陌生人又往前一步,仍是双手拢在袖中,带着几乎是鄙夷脸色看着池胜海道:“我便是如今远扬镖局总揽南七省事务的副总镖头,姓桓,单名一个卿字!今天替我家少镖头出头,难道不成么?”

“桓卿?”

车安步、池胜海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满面疑惑,他两人都是在江湖上行走多年的高手,大江南北略微有些名头的高手也都知道,却是从未听过桓卿这个名字,着实有些琢磨不透此人来历!

“你想替远扬镖局出头,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份本事!”池胜海片刻之间已是明白过来,自己才离了远扬镖局,屠非常立时便寻了一人补上自己位置,今日趁着五行镖局开门立旗之际,一来是在众人面前指摘自己吃里扒外,不念旧主情谊,二来更是趁此让武昌府知道,远扬镖局仍是有高手在,未必要指着他池胜海!今天若不让这位桓卿丢些颜面,漫说是武昌府,就是五行帮往后看自己,敢怕都有些心里瞧不起!

“池总镖头这般说,自然是想亮亮功夫了!”桓卿冷冷一笑,回头看看屠非常道:“少镖头,你觉得如何?”

屠非常同岳如山对视一眼,都有几分迟疑之色,这位桓卿并非是远扬镖局寻来的,乃是自己找上门来的,说是当年跟屠远有旧,知道远扬镖局如今有些艰难,因此特来相助,屠非常不意时至今日,江湖中人对自己避之惟恐不及的时候,还有人肯对远扬镖局出手相助,索性就让这桓卿接任副总镖头之位,总揽有名无实的远扬镖局南七省事务,可对此人本事根底,却是一无所知,现下眼见池胜海要跟此人动手,心里不免都有几分作难,毕竟他两人对池胜海都是知之甚深,伏蛟擒龙这四个字,并非浪得虚名!

第二章 五行镖局 第九节

“怎么?少镖头怕折了你这新任副总镖头的威名么?”车安步上下打量一番桓卿,心里也有几分戒备,脸上仍是笑意盎然道:“若是如此,不如少镖头请回,等今日五行镖局招待完客人,咱们自然上门来领教!”他自忖这位桓卿十有八九是屠远旧部,乃是仓促之间被屠非常提拔到这个地位,如今见池胜海投奔他人,只不过心中不忿罢了,未必有什么真本事,只要屠非常肯就此回去,自己也就不用让远扬镖局太过难堪!

“不用!”桓卿摇了摇头,仰面朝天:“我听闻池胜海号称伏蛟擒龙,这水上的功夫远胜陆上的本事,今日桓卿不才,想领教领教池总镖头这水里的手艺!不知池总镖头肯否赐教?”

“这人怕不是疯了?要跟池镖头比试水上功夫?”

“这个……这个屠少镖头,何必动气呢……将来两家镖局,说不定还有些生意往来,凡事不要弄的太僵才好!”

“正是正是,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

周围那些前来给五行镖局道贺的客人,见武昌府两大镖局今日有些越说越僵,眼看就要到了动手的地步,赶忙出来打圆场!武昌府谁人不知伏蛟擒龙池胜海乃是凭着一身水中本事称雄江南,手中两只分水峨眉刺威震江南水陆两道,当年鄱阳湖一战,鄱阳湖十一连寨寨主联手而出,想要在水上劫了远扬镖局一批宝货!结果池胜海一人入水,十一连寨寨主五死六伤,连船帮都没叫十一位寨主摸到,想不到今日这位桓卿,竟然口出狂言,要领教池胜海水里的能耐,让众人如何不惊!就是屠非常也一脸愕然,他虽知桓卿这是想要在自己面前露一手本事,却未想到竟是要跟池胜海水中见高下!

桓卿看着面带愕然的池胜海,低头笑了笑道:“难道池总镖头怕了不成?你今日接了五行帮这总镖头之位,要是落个临阵退缩的名头,啧啧啧,往后谁还敢跟五行镖局做生意?”

“拿我双刺来!”池胜海目光迟疑看了一眼屠非常背后的岳如山,向着后面吩咐一声,当即便有人奔入五行镖局,不过片刻,双手捧着一对精光闪烁的分水峨眉刺,池胜海接过在手中略一掂量,看着桓卿道:“尊驾选个地方罢,你我是东湖见生死,还是长江里分高下?”

“这又是何必?”车安步脸色早已阴沉下来,心中念头急转,今日五行镖局在武昌府开门立旗,屠非常决然不会善罢甘休,这本也是料定之事,因此车安步身为五行帮五门主之首,亲来压阵,只说不过是口角上有些过节罢了,哪想到远扬镖局不知从何处寻了高手来,竟然点名要跟池胜海见个高下,此刻正是招待宾客之际,要真去水中比试,岂不是让远扬镖局就此夺了五行镖局风头?想必这位桓卿必定水上本事不差,陆上功夫有些不足,池胜海却是陆上功夫由犹胜水中,只是向来以水上本事扬名罢了!便看着屠非常冷冷道:“水中本事,不过闭气使劲罢了,陆上也能比试,既然远扬镖局这位桓副总镖头有这雅兴,也不必长江东湖,就在我五行镖局门前一露身手就成!”

“嘿嘿,这可是你说的!”桓卿在一旁听的分明,不等车安步话音一落,身形早动,双手倏的从袖中闪了出来,两道亮光一闪,直奔池胜海,池胜海只说这位桓卿必然一力要去水中比试,哪知他竟然就此动手,一个不防,顿时被逼得手忙脚乱!

“伏蛟擒龙?也不知你是伏的那个池子里的蛟?那个水塘的龙?”桓卿这一发动,连车安步这等高手脸上都是一惊,才知方才有些小瞧此人,只看这身形步法,便不是等闲之辈,游蛇一般极为灵动,可手中招式却是极为凝重,有时倏忽一闪,看似强攻,实则不过是一招试探,倒叫池胜海疲于应对,尤其是手上这两柄兵器,模样十分奇特,说是两柄薄刃长锋短刀,刀背却变作圆形,内做中空,刀刃好似夹在这弯管中一般,尤其是这刀柄,全然不似寻常短刀那种直柄,竟是从这刀刃接头之处向后一拐,极似奇门兵器丁字拐,手持刀柄之际,刀锋正好贴在胳膊之上,难怪他双手始终拢在袖中!

“你这他娘的是什么兵器?”池胜海也被这两柄奇门短刀弄的阵阵心烦,手中双刺半架半攻!饶是他纵横江南水陆两道这么些年,竟然从未见过有人使过这门兵器,尤其这招数更为诡异,似乎取自灵蛇御敌之法,每每双臂高举,这两柄短刀就如毒蛇亮牙一般,向外一翻,跟着便是一招厉害杀手,几次都险些被一击而中。

屠非常却是看的两眼放光,这桓卿毛遂自荐来了远扬镖局,让他也是半喜半忧,喜的是江湖上到底有些侠义之辈,还能在远扬镖局危难之际前来相助,忧的是池胜海一走,远扬镖局江南的生意几乎一夜之间丧失殆尽,就算要重起炉灶,也没个得力的帮手,索性就将这统揽江南镖局事务副总镖头的光杆位子给了桓卿,不想今日一见桓卿出手,才知此人本事还在池胜海之上,心中如何不喜,回头向着岳如山望去,却见他不知为何有些面带愁色,隐约像是替池胜海担忧一般!

“老池,暂且罢手!”车安步越瞧心里越是有些不安,眼见池胜海步步后退,再有十余招必定落败,一旦失手,五行镖局今日便颜面大损。谁知池胜海本也是个争强好胜之人,今日被人家寻上门来,一旦停手,岂非是等于就此认输?听见车安步劝自己住手,心里更怒,手中分水双刺猛然一振,连环而进,恨不得就地将这位桓卿身上戳百八十个透明窟窿。

桓卿嘿的一声冷笑,双手倏的递出,手掌微开,双手拇指在刀柄上一按,原本贴在胳膊上刀刃,突的向外一翻,跟着便是双掌一紧,两柄短刀刀尖向后一收,正点在池胜海手腕之上,众人但觉眼前亮光一闪,叮当两声,池胜海双刺落地,两只手背上早已被各划出一道血槽来,这还是池胜海眼见不对,急忙撤手,不然这两柄短刀非要扎进池胜海双手不可,再被这圆形刀背一拖一拽,这一双手掌只怕就要被废在当场!

第二章 五行镖局 第十节

“没想到阁下还是深藏不露!”车安步见池胜海落败,身影一晃,隔在两人之间,挡车手一摆,两指虚点,便要替池胜海接下这位桓卿的招数!

“呵呵呵”桓卿一阵冷笑,身影一退,双手又拢在袖中,看着车安步摇头道:“车门主,我知道你这挡车手乃是江湖一绝,不过我也不怕,只不过今日我乃是替远扬镖局出一口气,并非是要跟五行帮为难,若是你心中不忿,只管叫齐你们帮中五门主,我若是皱一皱眉头,就永不在这武林中出头露面!”

“桓副总镖头好身手!”屠非常见池胜海双手鲜血淋漓,顿觉心中出了一口恶气,向前一步道:“车门主,远扬镖局今日虽是没了我父亲,可也不惧旁人,五行帮但凡想找咱们镖局桓副总镖头的茬子,先来跟我远扬镖局掌剑旗说话!咱们回去!”

“少镖头且慢!”桓卿在后跟了一句,眼光一扫站在五行镖局门前的几个镖头打扮的人,冷冷一笑道:“远扬镖局原本南七省总管,既然转投五行镖局门下,咱们也不强求,只不过事情不可做的太绝,南七省各分号账目,客商来往明细,须得原封不动送回!若是差了一张纸,一个字,我这个副总镖头,就有本事让你们用命来赔!”

他这几句话,说的虽是投奔了五行镖局的几位镖头,可却是看着车安步所言,目光之阴寒,让车安步也身上一颤,隐约觉得此人决然不是在虚言恫吓,只怕是当真能做出这个事情来的,有心今日撕破脸面,可自忖也未必能胜过这位来历不明的桓卿,好好的一场开门立旗大典,让此人搅的一派丧气,只得眼睁睁看着屠非常带着两人转身而回,这才一使眼色,让两个镖头搀着双手鲜血的池胜海回去,许多来客见了今日这个场面,心中如何还不明白,远扬镖局今日虽是没了屠远,可似乎比当日还厉害几分,那里还敢进门贺喜,急匆匆做个礼,便借口还有他事,拱手相别!

任天白站在街上,将这一幕幕尽收眼底,心里不免微微生出一股怨气,屠非常遭遇之事,与自己相差不多,都是因为父亲身死,在江湖上地位声望一落千丈,可今日一战,不出一月,就能传遍整个武林,远扬镖局声名复起,屠非常也尽可从容再创家业,重立掌剑旗在江湖上的威风!反过来看自己,先是家中被火几乎烧成白地,如今辗转投靠自己父亲故旧,只落个人家白眼想看,如今屠远一死,自己再去远扬镖局也再无用处,思前想后,再看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大街上行人渐稀,不禁悲从中来,两眼一红,猛的一点头,离了五行镖局门前,寻路过江向北,指望再往京城一行,找当年提拔自己父亲的那位大人,或许能寻个着落!

“李捕头……李捕头……?”任天白落寞而去,这边一家酒楼二层雅间之中,却是坐了三个人,正是赶来武昌府的柴影若与顾层云,还有一位便是这武昌府捕头李入竹,方才这一幕,三人在楼上也是看的明白,柴影若顾层云两人自楼下人群散去,便回了座位,李入竹却是始终皱着眉头,似乎在琢磨什么事情一般,一只手轻轻在自己腰刀刀柄上不住摩挲!

“哦……来来来,我敬二位一杯!”李入竹被顾层云叫了两声,蓦然回过神来,赶忙满面歉意,举起面前酒杯道:“今日能与京城苍鹰顾捕头还有柴总捕千金柴大小姐共饮,着实是李某的一大幸事!我先自罚一杯!”

“李捕头客气了!”顾层云端起酒杯陪着一饮,面带疑惑道:“我师父常说当今捕头之中,唯有李捕头堪与他老人家跟任总捕两人比肩,对这武林之事,更是知之甚广,依李捕头看,方才那位桓卿到底是何来历?”

“看不出来!”李入竹见顾层云,柴影若两人都瞧着自己,淡然一笑道:“你们也知道,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外,昨日才赶回武昌,得知两位来访,着实有些荣幸,今日一早给我家大人回禀完公事,就急着来请两位在此喝一杯,略尽地主之谊,不想竟然看了一场武林火并,要说这位桓卿么,那两把兵刃着实有些稀奇,并非江湖常见,武功更是有些蹊跷,大明两京十三省但凡有些名头的武林众人,绝没有使这兵器的!”

“这位桓卿手上本事,似乎纯走诡异狠辣一路!”柴影若一脸沉思道:“方才看他动手,尤其是身形转动之际,往往身动而臂不动,直至身形转过来,这才猛的甩臂出招,还有就是他那怪模样兵器,刀刃所向,始终对着池胜海,连寻常江湖中那种左右邀击,互为遮挡之法都没有,双臂上招数也极为简单,纯以身形步法带动双臂招式,与此人对敌,须得看他身形如何转动,才知这双刀去向,池胜海就是吃了这个亏,只顾留意双刀,这才被人一招所伤!”

“柴大小姐不亏是少师爷的亲传弟子!”李入竹一脸惊诧道:“如此眼力,足见柴大小姐已得少师爷真传!假以时日,这江湖上能胜过柴大小姐的,只怕不多!”

“李捕头谬赞了!”柴影若脸上一红,有些羞涩道:“我也是信口胡说罢了,这要是让我爹听见,必然又要责骂我不知高低,在李捕头这等高人面前出乖露丑!”

“那怎么会!”顾层云呵呵一笑道:“影若妹子这可有些多心了,往常京城那些人夸赞,不过是为了讨好师父他老人家罢了,十句之中,倒有九句是空的,李捕头何等人物,他若是说影若妹子有眼力,那自然不是信口谬赞了!敢问李捕头,你这些日子不在武昌府,可是为了任总捕被害之事么?”

“京城传闻苍鹰顾层云铁面无私,为人最是刚正!”李入竹笑着看了一眼顾层云道:“如今看来,这刚正之外,还另有几分细致,着实难得!我这些日子在外的确探听出来不少消息,其中多有骇人听闻之事,原本想修书一封,呈上柴总捕,既然两位在此,倒省了我写字的功夫!”

第二章 五行镖局 第十一节

“愿闻其详!”顾层云柴影若两人对视一眼,都知李入竹得来的消息,只怕非同小可,脸上都露出几分郑重来,顾层云更是小心谨慎,起身在门外站了片刻,确定无人在左右,这才回来坐定道:“李捕头请说,任总捕之事,其中到底有何内情?”

“倒也不是内情……”李入竹摇了摇头沉思道:“不过是些江湖风传,其中真真假假,扑朔迷离,着实有些令人费解之处,两位到武昌也非一日,自然是去过远扬镖局吊过丧的,不知对于屠远屠总镖头死讯,是如何一个说法?”

“旧疾难愈!病重亡故!”柴影若接了一句道:“可我跟云哥,心里都有几分疑惑,屠总镖头并非是寻常武人,乃是当今武林堪称一流高手,以他一身本事,能有什么病始终难愈?着实让人费解!”

“旧疾难愈,不过是一个说辞罢了……”李入竹沉吟着点了点头道:“自任总捕被人杀死在武昌府,这案子至今未破,虽说其中有潮信楼行刺的嫌疑,可只怕柴总捕未必就信,我在外探听这许多时日,倒是得了一个消息,屠总镖头并非旧疾难愈,而是伤重不治!”

顾层云眼光一跳,倒吸一口气道:“伤重不治?这么说来,屠总镖头是跟人动过手来?可武林中能胜过屠总镖头的人,似乎不多,若果真如此,动手之人不难查出,只是此人为何要与屠总镖头为难?”

“似乎是为了一趟宝货!”李入竹向着窗外看了看道:“屠总镖头一年之前闭关参禅,当时众人只当是屠总镖头不过是要清心修静,实则是一年前一趟镖失手,被人半道劫走,折损五千多两金子,只能由远扬镖局全部赔上!”

“五千两金子的确不是个小数目!”柴影若有些纳闷道:“可远扬镖局纵横武林这么多年,该当不会连五千两黄金都赔不起罢?难不成这远扬镖局竟然是个外强中干不成?”

“金子倒是小事!”李入竹皱着眉头沉吟道:“远扬镖局就算此刻,也能拿出两三万金子来,奇就奇在,这区区五千两金子,当初竟然是屠总镖头亲自押运,这趟镖也是从他手上被人劫走的!”

“这就难怪了……”顾层云冷笑一声,眼光里露出几分犀利,若有所悟道:“如此看来,这趟镖只怕不止五千两金子,也不知是何人所托,又是从那里发出,押往何处?据我所知,屠总镖头这六七年来,坐镇武昌,江湖上轻易不见掌剑旗护镖,多是远扬双雄跟十三总管走镖,这次为了区区五千两金子,竟然要屠总镖头亲自出马,足见其中必有奇怪之处!”

“苍鹰所见不差!”李入竹也点头附和道:“这一趟镖乃是从南京发出,据说是送往CD府,据江湖上消息说,这一趟镖中,藏着一个武林中绝大的宝藏,出手劫镖之人,似乎是巴蜀刀神易百川!”

“巴蜀刀神?!”顾层云这下却是倒吸一口凉气道:“巴蜀刀神易百里,久已不出巴蜀之地,何以这次要跟屠总镖头为难?再说易百里出手,屠总镖头不可能看不出来,岂能不上报官府?”

“或者是易百里邀同旁人一同动手?”柴影若也知道此事若是牵扯到易百里,少不得牵扯道蜀中唐门,一旦传扬开来,必然是江湖上一场大案,面带疑惑道:“只是易百里与屠总镖头,两人名声武功,都不相上下,常常被人一并提起,我听闻两人私下好像也有些交情,何以易百里要来劫屠总镖头的镖?难不成就是为了这个宝藏么?”

“江湖交情,不过是一句虚话罢了!”李入竹淡淡一笑道:“如今江湖上传出来的,正是这一趟镖中藏着的宝藏,据说除了这五千两黄金之外,另有一副藏宝图,乃是当年海寇头子陈祖义之物,图中记载的是陈祖义一生劫掠所得金银珠宝,数目之大,几可敌国!”

“又是这张图!”顾层云脸上阴云笼罩,沉吟道:“当年罗定世,申飞举两人被人灭门,便有传闻是为了陈祖义藏宝之事,只不过当年说的是陈祖义手下临阵脱逃的六大升帆使所为,可这些年来,也没听说有人将这一批宝藏挖掘出来,想不到二十余年过去了,这张图又出来为害江湖!”

“顾老弟见的明白!”李入竹看着窗外,重重叹了一口气道:“照着江湖传闻,这张图的确是不祥之物,据说当年六大升帆使连杀罗定世,申飞举两人,这才得了这张藏宝图,可六人都想将此图据为己有,为此大打出手,结果一场混战之下,不是就地身死,便是身负重伤,辛辛苦苦得来那张图反倒落在一位路过之人的手里!”

“此人既然得了这张图,为何不去将这宝藏发掘出来?”柴影若一直静听,此刻却是有些不解道:“为何要到如今才拿了出来?”

“柴大小姐说的是!”李入竹回头看了柴影若一眼,脸上似乎有些苍茫道:“江湖上说,最后得了图的那个人,乃是好心,救了最后哪一位升帆使一命,只可惜此人在一场混战之下,也伤重不治,就此亡故,可临死之际,并未说明这张图到底有何用处,只是让救他之人,将来有朝一日,能将他骨灰跟这张图,送回巴蜀旧籍,谁知救他那人乃是南京人,虽是应承此事,可直到一年前,才帮他了此心愿!”

“这就有些说不通了!”柴影若摇了摇头道:“既然此人二十年间都不知道这图上藏宝,何以此次就被人所知?还惹来这许大的一场祸事?”

“影若妹子疑的不错!”顾层云手指叩这桌子道:“这一节的确有些说不通,此人既然有陈祖义宝藏在手,何以只有区区五千两之数?再说又怎么肯将这宝图转手送人?倒不知这得了藏宝图的,究竟是何人?”

第二章 五行镖局 第十二节

“不知道!”李入竹摇了摇头道:“这也是其中蹊跷之处,即不知是何人所托,也不知是何人所收!不过江湖上倒是有话传出,当年那位升帆使临死之际,将自己所藏的宝藏送给救他之人,以此换此人将他骨灰跟这张图送回原籍,那人知道这图中必有蹊跷,可始终参悟不透这图中隐秘,毕竟那图中所在路径,尽是当年陈祖义所造密语,虽是潜心钻研二十年,始终一无所得,如今年事已高,连子嗣都无,只说是应人之事,没能守人之约,由此伤了阴骘,如今天良发觉,这才将剩余财产连同这藏宝图一并送还!”

“要是这么说,勉强还过得去!”柴影若仍是有些疑惑道:“可他二十年都未曾看明白一幅图,何以才要送出,便有人知晓?”

“此事就要着落在远扬镖局身上了!”李入竹摇头苦笑道:“当年陈祖义纵横海疆,海外诸多小国,无不臣服,手下更是能人辈出,只当年麾下七大升帆使,其中任何一人,都足以称雄江湖,后来被郑公公一举剿灭,七大升帆使除了海中鲲翟化鹏与自己座舰一同沉入海底,其余六大升帆使,连同许多小头目,尽都做风云散,不少人便上了岸,流落江湖,后来远扬镖局做大,在江湖上招揽人手,不少当年海贼残余,就此洗心革面,投在远扬镖局门下,吃一口安生饭!”

顾层云偏着头疑惑道:“这么说来,那位托镖之人此次将五千两黄金同这藏宝图一并交由远扬镖局押送,正好被当年海贼余寇所见!可屠总镖头并非海贼出身,何以知道此图来历?易百里又是从何而知此事根底?”

“这就有些不明白了!”李入竹也有几分无奈道:“或是其中有人当真成了屠总镖头心腹,知道这张图非同小可,就此密报屠总镖头,至于易百里,其中或许也有人对此图觊觎之心不死,暗中串通易百里,半路上劫了此图去!据说当日押镖之时,池胜海也身在其中,知道这一趟镖失了手,必然在江湖上引起一场波澜,这才急匆匆另寻别家!”

“当真不知要这幅图有何用处!”柴影若忽然讥笑一声,起身给几人斟了一杯酒道:“当年罗、申二人,就是传闻死在此图之上,六大升帆使又为此图拼了个你死我活,而今江湖中赫赫扬扬的远扬镖局跟巴蜀易家,两大家主又为此事而亡,隐约似乎还牵扯着蜀中唐门……算上任总捕,连潮信楼都要牵扯进来,似乎东厂都有些闻风而动,这旧案翻起,想必锦衣卫也不会袖手旁观,江湖上当真不知何日才能消停……”

“所谓白酒红人面,黄金动人心!”李入竹摇头一笑道:“江湖之中,多是趋利之辈,有这么一大笔宝藏在,岂能无人心生不测?再说事到如今,也都是江湖传闻,并无可靠消息,就连任总捕之死,也跟此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据说这案子一发,屠总镖头身受重伤,虽是私下里赔人家的黄金,可藏宝图没了着落,人家也未必肯依,很是疑心此图被屠总镖头私自占了去,故意弄出这么一档子事情来,暗中将这案子上报给任总捕,以任总捕本事,要破此案并非难事,先是寻到巴蜀易家,不想易百里被人灭口,再来寻屠总镖头,却被人在远扬镖局门前行刺身亡!”

“我同影若妹子来武昌之时,也听到些传闻……”顾层云眉间疑虑重重道:“据说易百里身死当夜,所见最后一个人就是任总捕,因此川中唐门十分疑惑易百里是死在任总捕手上!”

“所以说江湖传闻真真假假,往往让人扑朔迷离!”李入竹摇了摇头道:“易百川临死之前,的确见过任总捕,不过却并不是最后一人,此事易家同唐门均是见证,可易百里自见过任总捕之后性情大变,据说急招自己在外面的儿子易棣回家,可不等易棣回来,隔天易百里就被人毒死!”

“这么说,易百里身死之前,还见过一个人?”柴影若一脸疑惑道:“那江湖上为何传闻易百里身死之前,最后见的却是任总捕?莫非是有人要将此事嫁祸给任总捕身上么?”

“那倒不是!”李入竹端起酒杯轻啜一口道:“不过这传闻也不为无因,行刺任总捕的那人,身上虽有潮信楼的印记,可所用的暗器,似乎是蜀中唐门所用的独门暗器画龙针,所谓画龙点睛,任总捕正是被人伤了一目而死,江湖上自然有人疑心此事必然是蜀中唐门要为易百里报仇,这才买通潮信楼,又以自家独门暗器置任总捕于死地!”

“这不是不打自招么!”顾层云冷笑一声道:“蜀中唐门当真要杀任总捕,何必非要潮信楼动手,又何必非要用画龙针这种再明白不过的暗器?看来易百里最后所见的那个人,才是真正凶手!”

“想不到这件案子竟然牵扯如此之多!”柴影若似乎有些头疼道:“再算上锦衣卫跟东厂,还不知将来成什么样子,要真是跟二十年前那两桩旧案有关,说不定其中还牵扯着建文……”

“影若妹子!”顾层云忽然一声断喝,打断柴影若话头,柴影若一怔,这才发觉自己恍惚之间有些说漏了嘴,建文帝之事,乃是朝中禁私,自太宗皇帝朱棣之后,绝少有人提起,他两人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可在李入竹面前提起,未免就有些失了谨慎!

“两位今日也看见了……”李入竹好似并未在意柴影若所言,只是看着窗外有气无力飘动的五行镖局旗子道:“这案子究竟能牵扯多少人,如今咱们也说不清楚,如若当真是为了陈祖义那张藏宝图,只怕五行帮也要插上一手!不然也不会将池胜海招揽来做总镖头!”

“这五行帮到底是什么来头?”柴影若见李入竹岔开话题,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赶忙追问一句道:“看他们今日折了威风,想必也不会跟远扬镖局善罢甘休吧?”

李入竹却是回头一笑,看着两人道:“怎么柴大小姐成天同顾苍鹰在一起,连这五行帮也没听过么?”

第二章 五行镖局 第十三节

“有李捕头在此,我岂敢班门弄斧!”顾层云瞧了一眼柴影若,这才向着李入竹笑道:“五行帮这一二年间忽然崛起,我至今也对他们知之不多,影若妹子更是对此一无所知,李捕头博闻广见,想必对五行帮根底了如指掌了,就请指点一二!”

“顾捕头言重了!”李入竹呵呵一笑,双手连摆道:“了如指掌四字,着实不敢当,以我所料,顾捕头对五行帮知道多少,我只怕也至多跟顾捕头所知相差不远!”

“那就请李捕头说来听听!”柴影若赶忙给李入竹斟了一杯酒,笑吟吟道:“我倒是不如你两位,对这五行帮当真是一无所知,今天正好长长见识!”

“要说这五行帮来历么……”李入竹向着柴影若点头一谢,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道:“我着实也有些纳闷,此前江湖上并无这一号门派,就连五行帮五门主,江湖上都极少耳闻,也就这一两年间,忽然冒了出来!”

“不错!”顾层云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就是我师父他老人家对五行帮也有几分莫名其妙,从江湖上传闻看来,五行帮五位门主,都非等闲之辈,稀奇的是那位帮主至今无人知道是谁,倒是有人说,这帮主年纪不过三十,可从来无人见过!还有这五行帮,似乎跟五行也并不相干,不知可是如此?”

“怎么跟五行不相干?”柴影若脸上一怔,偏着头望了望窗外的五行镖旗道:“你看那旗子上,不是金木水火土五行流转之象么?不是五行,难道还是六行不成?”

“顾捕头说的不错!”李入竹笑了一声道:“且不论这位五行帮帮主究竟是谁,五行帮这名字,的确是有些不对,原本应该叫做五‘行’帮才对,并非是行人的行字,乃是行当的行字!”

“五……行帮?”柴影若这一下倒是好奇起来,李入竹点了点头道:“不错,的确是五‘行’帮,乃是车船店脚牙五个行当的意思,今日来给五行镖局开门立旗的这位车门主,就是五门主之一车行门主南辕北辙车安步,剩余四位,便是撑船行门主的逆水行舟周行水,开店行的门可罗雀娄留客,脚力行的邯郸学步焦千里,牙婆行的口蜜腹剑佘灿花,只因他这旗子挂了出来,人人往往顺口念作五行,久而久之,也就随了众口,可实际上跟阴阳五行,并不相干!”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柴影若噗哧一笑道:“想不到这些人也能在江湖上成帮立派,往后这走远路的,谁还敢坐车住店?”

“那倒不是这么说!”李入竹也是淡淡一笑道:“五行帮虽是以车船店脚牙这五个行当开帮立派,倒也并非是作恶之人,反倒是许多借着这五个行当为非作歹的,都栽到五门主手上,旁的不说,只此次南京一贯借着赶车,在半道上劫杀客商半路阎王,就是被南辕北辙车安步一手剿灭,从他们这些行径来看,倒像是些替天行道之辈!”

“既然是替天行道的,又何必在武昌府来趟镖局行当浑水!”柴影若仍是连连摇头道:“难不成这五行之中没甚油水,也想来镖局里混碗饭吃么?可这一上手就跟远扬镖局做对,似乎有些不大妥当罢?”

“影若妹子你还不知根底哩!”顾层云笑着替柴影若斟了一杯酒道:“远扬镖局自屠总镖头封关,不知道被五行帮抢了多少生意,如今北边各省,五行镖局几乎同远扬镖局平分秋色,可南边始终未曾打开局面,此次将远扬镖局池胜海招揽来,又在武昌府开门立旗,明摆着就是要跟远扬镖局抢南边几省的买卖,今日要是没有那位桓卿出手,不出一年,远扬镖局南边各省生意,也要被五行镖局一抢而空了!”

“会不会陈祖义那藏宝图之事,是五行帮暗中搞出来的事情?”柴影若眉头忽然一皱道:“就是要借此让远扬镖局一蹶不振,焦头烂额,首位难顾,到时候五行镖局趁机将远扬镖局各处买卖一网打尽?”

“柴大小姐此说,倒是有几分道理!”李入竹同顾层云脸上都是一怔,他二人的确没有想到这一层,李入竹神色犹疑,缓缓点头道:“若是如此,五行帮这位始终不被人知的帮主,倒是有些可疑之处,况且现如今江湖传闻扑朔迷离,可五行帮始终未曾被卷了进去,若不是五行帮当真与此事毫无瓜葛,便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个也好办!”顾层云也沉吟道:“今日五行帮这个面子折的大了!我看五行帮五门主,或许要齐集武昌府,那位帮主说不定也要露面,到时候咱们只需留心,不怕瞧不出破绽来!若真是五行帮在后捣鬼,我师父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只怕一举将五行帮就此剿了,也是有的!”

“那咱们可得赶快些!”柴影若脸上顿时流露出几分急切道:“父亲还让你我寻任总捕那位公子下落呢,咱们须得早早赶去南京一趟才成!”

“我看两位南京就不用去了!”李入竹摇了摇头道:“南京刑部有人传来消息,任总捕那位公子,已经去过南京了,可惜任总捕一死,南京那些捕头也都面色凉薄,二十两银子就给那位任公子打发了!倒是有人说,任公子是往武昌来了!”

“哼,我爹常说,公门之中好修行!”柴影若脸上顿时流露出几分厌恶之意道:“可惜世间多有些趋炎附势之辈,从来都是世情看冷暖,人面看高低,任总捕一死,这些人自然对任公子没甚好脸色了,既然他要往武昌府来,咱们索性就在此等候便是,李捕头也请多多费心才好!”

“这事不用柴大小姐吩咐!”李入竹一点头道:“我当年也曾受过任总捕几分指点之恩,再说任总捕又是在我地头上出的事情,至今心中不安,只要这位任公子到了武昌府,我自然待如上宾!怕就怕他知道屠远身死,连远扬镖局门都不进,去了别处,那就有些为难了!”

第二章 五行镖局 第十四节

柴影若顾层云两人在武昌府暂且安心住下,只等李入竹消息,任天白却早已过了长江,取路向北,直奔京师北京!他这一次却是多了一个心眼,再不去贪图便宜省钱,将那大车跟马匹卖了,打起一个小小包裹,随着一众南来北往做生意的客商,晓行夜宿,倒也走的安稳!

这一日到了涿州府,离得京城已经不远,还未进城,就有许多城中客店的小二哥,沿途守在城外,招揽来往客人,任天白跟着那些客商,也不是头一遭走这条路,自然是有相熟的去处,反倒是任天白初来乍到,手中已经十分不宽裕,不知该去往何处!心知那些小二哥都是城中来的,但要跟了去,少不得酒饭客房,还得给小二哥几个甜头,自己如今手里这几两银子,能维持着到京城已然不易,那里还经得起如此花销?原想着在涿州城里寻个便宜地方住下,奈何自己人生地不熟,一时半刻那里寻得见如此所在,趁着时辰还在,急忙赶出城来,想要在城外寻个村镇,讲究一宿便罢!

“客官可要住店么?”任天白走到天色将晚,仍是没有个落脚之处,心中暗思今夜只怕要在荒郊野外暂住一宿,急急忙忙赶了一程,却见前面一处灯光挑了出来,似乎是有人家模样,还没等赶到跟前,便有一个小二哥模样的人迎了上来,连声招呼!

“你这店家,怎么开在城外这么远的地方?”任天白到了近前,细细打量一番,这店家要说偏僻,倒也不十分偏僻,离着不远,便是一处市镇。心里多少便有几分疑惑,那小二哥早是陪着笑脸道:“客官不知,咱们做的是闲散生意,来住的大都是从北边过来,要去涿州城里做小买卖的远路客商,夜里不及赶到涿州城,就在咱们这店里暂住一宿,明日一早启程赶往涿州城的,倒是客官您有些稀奇,怎地不在涿州城里住,明日一早赶路,却要赶出城来?”

“我也是贪赶路程……”任天白被这小二哥说的也是有些尴尬,毕竟人家说的一点不错,自己觉着这店家奇怪,人家反倒还觉得自己有些奇怪,毕竟涿州城里那么多住处,自己不去住,反倒走来这个所在!只得含糊应付道:“忘了算一算路程了……”

小二哥上下打量一番任天白,心里早已明白七八分,但凡有些银钱的,那会舍了涿州城,反要出城来住,只不过做生意的人,大多心思活络,岂会就此点破,让客人难堪,便笑着道:“看来客官也是失了算计,咱们店里住的都是些小买卖人,没甚规矩,粗茶淡饭的招待不周,还望客官莫要在意!”

“这是什么话!”任天白心里顿时松了下来,若是这般住处,自己住上一宿,想必也不会花费太过,便从怀里捏出几分碎银子来道:“我也是个赶路的人,但有个住处便成,那里还讲究什么周不周的,但有个宿处,有口热饭吃便成,小二哥看着安排便是!”

“得嘞!多谢客官您呐!”小二哥接过银子来,脸上更是笑的口都合不拢来,领着任天白到了店里,就后院中一间大客房,一个大炕算是通铺,同着一群赶大车,挑担的苦力人挤在一处,任天白也没什么铺盖,只是将自己那小包裹放在炕上,算是占了一个铺,再随着小二哥到前面,胡乱寻个座位,早有人端上一大碗面,一壶酒,一碟咸菜,算是晚饭!

“陈老二你只会信口开河,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宝藏?”这店中大堂几副桌凳上,坐的都是些苦力汉子,此刻多是喝的有些面红耳赤,围着一个赶车汉子,人人脸上都是有些好奇,唯有一个有些不屑道:“若是照你说的,当年海贼有那么些宝藏,岂不都被郑公公给带走了,那里还轮的上任总捕的份儿?也不知你从那里听来这些玄玄乎乎的事情!”

任天白听见“任总捕”三个字,不免有些留心,不管是江湖野闻也好,还是道听途说也罢,此事多少跟自己父亲有些瓜葛,再看被称作陈老二的赶车汉子,瞪大眼睛道:“韩六,你他娘的别不信,老子这些事情,可是从京城听来的,不瞒你说,老子在京城揽活的时候,跟着别人给京师刑部做了个把月苦力,这些话也不是老子想知道的,乃是刑部那些差官老爷们说的,难道他们也跟我一样,整日里胡沁么?”

“陈二哥你接着说,接着说!”周围簇拥着陈老二的那些汉子,顿时都有些着急起来,一连声催促道:“韩六你少插嘴,你若是懒得听,只管去睡,少在这里打岔,陈二哥你且说,这任总捕怎么能有这半幅藏宝图来?”

“这你们就不晓得了!”陈二哥一脸得色,端起自己面前酒碗,吱儿饮了一口,咂摸着嘴巴,将众人心思吊的足了,这才缓缓道:“你们还不知道吧?远扬镖局屠总镖头怎么死的?就是替人保了这一趟镖,里面五千两黄金都是小事,最值钱的,却是这一副藏宝图,谁要是能找到当年陈祖义那批宝藏,嗨呀!只怕子子孙孙,天天吃肉喝酒,吃上个十几辈子都吃不完嘞!只可惜屠总镖头到底没想到,从不出川的巴蜀刀神易百里,也想发这个财,竟然将这五千两黄金,连同半幅藏宝图一并抢了去,还打伤了屠总镖头,屠总镖头将息了一年多,也就上个月,到底伤重不治,一命呜呼了!”

“这不对啊!”有些汉子略一咂摸这个事情,便一脸疑惑道:“照你说,易百里才抢了半幅藏宝图,那另外半幅在那里?”

“另外半幅么……”陈老二团团看了众人一眼,神秘兮兮道:“还能在那里?自然是在屠总镖头手中了,他自接了这趟镖,就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将这藏宝图下半幅留在自己手中,只将另外半幅一同押送,易百里抢了半幅去,到底也是无用,后来被任总捕寻上门去,不得已只得交出,任总捕得了这半幅藏宝图,也就此不来追究易百里拦路抢劫的罪过,本想是来寻屠总镖头,让他交出另外半幅图来,上下合一,得了这一大笔宝藏,就此逍遥半生,哪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反倒被别人杀了!这也是他贪心太过,若是跟屠总镖头联手,两人平分这些宝藏,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第二章 五行镖局 第十五节

“可见人不能太贪心了……”周围那些汉子都是纷纷感慨,任天白却是听的心中突突直跳,在南京时,哪两个捕快说自己父亲跟易百里之死有着莫大的干系,已然让他心惊不已,今日所闻,竟然更为骇人!

“此事还没完哩!”陈二哥又喝了一口酒,瞪着红通通的眼睛道:“你们知道任总捕是被谁杀的么?”

“陈老二你不用吊别人胃口!”一边韩六却是醉醺醺道:“谁不知道任总捕是死在潮信楼手上,如今武昌城里都传遍了,当日屠总镖头金盆洗手,要传位给自己儿子屠非常,任总捕前去道贺,结果连门都没进,就被潮信楼刺客杀死在远扬镖局门外!”

“你知道个屁!”陈二哥十分不屑瞧了一眼韩六道:“我问你,潮信楼跟任总捕有个球的仇怨?要派杀手行刺任总捕?你知不知道潮信楼一个杀手,起码也要万两黄金?人家潮信楼做的是人命买卖,没有好处,为甚要跟任总捕做对?”

“那你说,是什么人杀了任总捕?”韩六被陈二哥问的也有几分尴尬,毕竟他知道的也是道听途说来的,陈二哥嘿了一声道:“我告诉你,取任总捕性命的,不是别人,正是蜀中唐门!那易百里是唐门的女婿,任总捕为了索取落在易百里手中的半张藏宝图,先是将易百里打劫远扬镖局之事查的一清二楚,人证物证俱在,让易百里难以抵赖,然后再用一张供状,逼易百里交出那半张图来,易百里原本以为任总捕就此罢休,那想任总捕得了半张图,并未将那供状留下,让易百里心中惊恐不已,知道自己若是不死,始终有把柄在任总捕手上,因此服毒自尽,免得将来任总捕以此为要挟,让自己家中不安,索性一死落个清静!”

任天白在一旁听的几乎怔住,连吃了一半的面条也放在那里,在他印象之中,自己父亲绝不是这等心思阴狠之辈,若照着这位陈二哥所言,自己父亲为了这半幅藏宝图,几可说是用心险恶。

“照你这么说,任总捕不也没杀易百里么!”韩六又接了一句道:“无论怎么说,易百里也是自杀,蜀中唐门为何要杀任总捕?再说当日在场之人都眼睁睁看着是潮信楼刺客动的手,连咱们京城震威镖局周总镖头都是亲眼所见,自武昌府回来后,至今闭门不出,难道连他也看错不成?”

“任总捕是没亲手杀死易百里!”陈二哥嘴角一撇道:“可易百里也是被任总捕逼死的不是?要不是任总捕拿着供状不放,让易百里始终心中不安,易百里岂会服毒自尽,他临死之际,早已将这些事情告知自己岳丈家,知道唯有蜀中唐门能替他报这个仇,你不要忘了,任总捕是死在什么暗器之下,那刺客所用的,乃是有名的画龙针,出自蜀中唐门的独门暗器,除了唐门,别家再无第二个,只不过为了掩人耳目,让那刺客扮作潮信楼的罢了!”

“陈老二,你自己想想看,你说的这些狗屁话,到底是通还是不通?”韩六脸上连连冷笑,十分不屑道:“任总捕名号响动江湖这么多年,若是想要发财,早就是一方巨富了,那么多金银财宝都不动心,偏偏见了一个鬼影子都看不见的藏宝图,就动了心思?还有蜀中唐门,既然都用的是自家独门暗器,不等于是不打自招?还假扮潮信楼作甚?”

“怎地不通?”陈二哥被韩六这两句说的脸上颇有几分不自在,挺身坐了起来道:“你光知道那藏宝图里是金银财宝,却不知道那里面除了陈祖义多年集聚的财宝之外,里面还有许多流落海外的武林秘籍,其中多有中原江湖失传已久的功夫,就算任总捕不贪图那些财宝,可他总归也是武林中人,见了那些武学秘籍,岂不心动?蜀中唐门用自家独门暗器,不过是为易百里报仇,至于扮作潮信楼,也是掩人耳目罢了!你无非是想说任总捕是个好人,我告诉你,这江湖上那里有他娘的好人,无非是心中所想的东西难得不难得罢了!”

“你放屁!”任天白越听越惊,越听越怒,他自小被任求之教导,为人不可太过贪心,贪念一生,必然招致无妄之灾,况且任求之平素里嫉恶如仇,从来不肯在案子上苟且,但凡是犯在他手中巨盗大寇,无不个个伏法,况且自从升任南京总捕以来,多少已经有了些退隐之意,想在这华州城耕读度日,老此一生!如今在这陈老二口中,自己父亲反倒成了一个心怀奸诈,见利忘义之辈,为了些什么没影子的宝藏秘籍,不惜逼死武林大家!韩六分辨那两句,显得十分在理,也被陈老二给顶了回来,心里顿时火起,当下拍桌而起!

“你是做什么的?”陈二哥被任天白这一声一惊,险些倒仰过去,就是周围那些听的津津有味的汉子,也都吃了一吓,一齐回过头来看着任天白!

“我是……是在任总捕手下做事的!”任天白这一下站起,心里却是一动,瞬间有些清醒过来,江湖上既然传闻任求之得了半张藏宝图,说不定如今有人便疑心此物在自己身上,一旦露了身份,这麻烦可是不小,本想说我便是任求之的儿子,话到嘴边,连忙改口道:“我最明白任总捕为人,绝不是你说的那样,任总捕之死,如今还未分明,你们就如此胡乱传闻,不怕被官府拿了去问话么?”

“你是在任总捕手下做事的?”陈二哥这一下酒醒大半,面带疑惑看了看任天白,他这些话也都是道听途说而来,今日在此一番胡言乱语,不过是为了吹吹牛皮,显露显露自己见多识广罢了,哪想到这店中竟然就有任求之当初手下!要是真的拿了自己去见官,少不得要吃几日牢饭,赶忙道:“我们不过是些苦力人,听了些闲……闲话,聚在一处说说,图个乐呵……那里真就知道这其中事情呢……这……这天也不早了……大家歇吧,歇吧!明日一早还要赶去涿州城里做买卖呢!别误了时辰!”周围那些汉子也都一哄而散,只是经过任天白身边,脸上未免都带着几分疑色!

第三章 天公地道 第一节

任天白见众人散去,心里忽然隐隐觉得哟些不妥,可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那位韩六经过任天白身边之际,也是上下打量一番任天白道:“任总捕手下,都是三四十岁的捕快老手,小兄弟这般年纪就能在任总捕手下做事,想必是有些能耐!只是看你这样子,似乎也不像是捕快……”

“我……”任天白一时语塞,自己这般年纪,自然极少能在刑部总捕手下做事,况且自己连花拳绣腿的武功都不晓得几路,更不用说自己父亲手下得力的那些人,大多有些真实本事!

“天色不早啦,早些歇罢!”韩六倒是不来追问,可神色之中似乎有些冷笑,看似有意无意叮嘱一句,便起身往后面客房中去了,任天白心里顿时一阵懊悔,连这些在江湖上吃苦力饭的汉子们,都传言自己父亲得了半幅藏宝图,武林中那些高手岂能不闻风而动?这些人向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一旦盯上自己……

他心中越想越是有些担忧,剩下半碗饭那里还吃的下去,只将那一壶老酒揭开盖子,一饮而尽,这才稳了稳心神,只说先睡一夜,明日早些上路,等到了后面大炕,脸上顿时一惊,自己原本将那小包裹放在炕上占了一个铺位,此刻那小包裹还在,却早已被人打开,里面翻的乱七八糟,好在这里面不过是几件随身衣裳,仅剩的一点银子,都随身带着,只是包裹被人翻乱,足见这些汉子们对自己起了疑心!可此时天色天色已晚,再想上路,只得露宿野外,没奈何,只得将自己包裹收了起来,挤上炕去,一夜半睡半醒,总是觉得有人在窃窃私语,可只要自己一有动静,那声音立时便止,好容易撑到五更天,耳听一声雄鸡高唱,赶忙翻身而起!

“小兄弟这么早就赶路么?”任天白心中有事,拿了包裹只顾走路,不想到了客店前堂,就见那位韩六早已坐在里面,端着一壶酒自斟自饮,见了任天白淡淡一笑道:“一大早上路,不用些饭,可有些伤身呐!”

“没……没什么……”任天白对昨夜这些人,到底存了些戒备之心,只得随口应付道:“我如此惯了,到了中午再寻个地方打尖也不迟!”

“嗯,如此也好!”韩六仍是面带笑意道:“如今江湖上是非多,小兄弟还是谨慎些才对,免得惹上些麻烦!”

“多谢指教了!”任天白听的心里一动,这话似是叮嘱,又似是提醒,不免更有几分慌张,好在这房钱昨夜已经付过,胡乱应了一声,拿着包裹出了店门,向着北边路上而去!

“回去告诉主人,任公子投京城去了!”任天白离了野店约莫一个多时辰,韩六仍是坐在店中纹丝未动,直到涿州城几个人行色匆匆赶了过来,一见韩六都有几分疑惑,拱手立在一旁,韩六这才起身道:“京城不比别处,须得小心在意些!此前跟人从子从南京下来的那个秃驴怎么样了?”

“回堂主,那个秃驴也是向北来,不过被咱们跟丢了!”其中一人向着韩六一拱手,有些尴尬道:“不过主人已经知道此事,吩咐咱们只要盯紧任公子就成,那秃驴似乎对半幅藏宝图之事并不留心,现下也不知此人来历,主人正命人加紧探察,昨夜传来消息,天公地道兄弟,似乎也知道任公子之事,主人让咱们小心在意些!”

“这两个煞星也按捺不住了么?”韩六脸上神色一变,眼光一扫几人道:“天公地道兄弟,历来为江湖最为难缠之辈,要是真碰上他们两个,咱们只怕拦挡不住!”

“主人也料到此事了!”那人仍是恭恭敬敬道:“传话咱们,只要看着任公子进了京城就好,余外之事,主人自会在京城处置!天公地道兄弟虽是难缠,想必也不敢在京城动手!”

“你知道什么!”韩六摇头冷笑一声:“江湖上常言,宁被贼偷,莫被贼跟!京城是什么地方?天公地道兄弟要真是瞧上任公子,未必就会当即动手,只是被这兄弟两人盯上,任公子只怕还当真有些不妥,你们也都小心在意些罢!”说罢一挥手,几人顿时散去,韩六这才也慢悠悠出了店门,早有小二哥牵过马来,翻身上马,向着任天白方向追了过来!

任天白天色未明便上了路,只因心中始终有事,出门便疾走一程,可他昨夜因贪图听那位陈二哥说些闲话,一碗饭只吃了半碗,今日一早,更是水米未进,一路走到正午,肚子里早是饿了起来,只得在路边寻个茶摊,买些干粮,胡乱对付一顿,只说赶着天晚进了京城,到了天子脚下,那时候再好好歇息不迟!

“胡三,你这形色匆匆的,是要赶去那里?”任天白刚刚坐定,一碗茶还未喝了两口,就听旁边有人说话,他因昨夜之事,如今十分留意自己周围动静,微一转头,就见左手一桌上,一个汉子背着包袱,桌上还放着一把腰刀,一望便知是江湖中人,赶忙低头假作喝茶,耳边却是留意这边说话!

“赶着上武昌府啊!”胡三一抬头应了一句道:“贾二爷难道还没听到消息?这武昌府眼见就是一场好戏,不要赶去瞧瞧么?”

“武昌府能有什么好戏看?”贾二爷也有些茫然坐了下来,信手从胡三桌上拈起一粒蚕豆来往嘴里一抛,忽然像是明白过来什么一样,神情紧张看着胡三道:“莫非是五行镖局跟远扬镖局杠上了?”

“可不是么!”胡三左右望望,压低声音,有些神神秘秘道:“前些日子,五行镖局在武昌府开门立旗,拉拢了远扬镖局的池胜海池副总镖头,本来热热闹闹的一场开门大礼,结果被远扬镖局给搅了,就连池胜海都被远扬镖局新来的副总镖头打伤,你也知道五行镖局可是五行帮的买卖,如今吃了这么一个闷亏,岂能就此罢休?听说第三天夜里,车安步便亲自登门远扬镖局,送上一份战帖,约定三月之后,在武昌府东湖之中一较高下!”

第三章 天公地道 第二节

“嚯!这热闹可真够瞧的!”贾二爷听的眉头一跳,脸上顿显惊奇之色道:“这么说,五行帮这次跟远扬镖局,是有一场大战了?不过五行帮五门主,个个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这远扬镖局屠老镖头一过世,手下人就树倒猢狲散,凭着他们少镖头的本事,接的下来这帖子么?”

“感情二爷你还不知道呐!”胡三有些眉飞色舞道:“远扬镖局这回可是来了能人了,据说是屠远屠总镖头早年间的江湖相识!知道如今远扬镖局有些不济,特来帮着屠少镖头度过难关,如今就是池胜海走后的远扬镖局副总镖头,叫做什么什么桓卿,南七省的事务,都由此人一手统管!这一回东湖过招的,就是池胜海跟这位桓卿桓副总镖头!”

“哪能顶什么用?”贾二爷倒是有些不在意道:“五行帮五门主,个个都能与屠总镖头一战,这次五行帮既然给远扬镖局下了战帖,难不成就去南辕北辙一人?必定是五门主齐出,我看远扬镖局未必招架的住!”

“不止五门主齐出!”胡三左右看看,又是露出几分神秘道:“据说此次连五行帮,从未露面的那位帮主,也要一同现身,替池胜海掠阵!如今已经有人传出话来,东湖这一战,若是池胜海赢了,就要远扬镖局退出武昌府,要是桓卿赢了,五行镖局在武昌府的招牌,就得立刻摘下!”

“说到底,还是他们两家争镖行的买卖么!”贾二爷愣了半晌,这才冷笑一声道:“五行帮这一两年着实有些太风光了,不过远扬镖局这档子事,做的有些不地道,屠远刚刚亡故,就赶着去抢远扬镖局的买卖,连池胜海这等远扬镖局的元老都拉拢过来,南七省七个总管也是一个不剩,也难怪江湖上有人看不下去,那位桓卿,未必就是屠远的什么旧朋友,十有八九,也是跟五行帮心思差不多!”

“这个咱们就不晓得了!”胡三一脸无所谓道:“不过这么大场面,江湖上去的人必定不少,正是咱们兄弟得好处的时候,我这也是早些赶去,一来看看路径,二来么……”胡三伸出空空的手掌正反翻了两下,忽然拳头一攥,再往开一展,手心里赫然是小小一锭银子!看的旁边一直在偷听这两人说话的任天白惊奇不已,不过也明白过来,这两人只怕不是什么蟊贼,都是江湖上的偷中高手!

“还是老三你想的远!”贾二爷看着胡三这一手,也嘿嘿笑了两声,偏着脑袋想了想道:“罢了,你今日暂且留一宿,让我处置些事情,明日我跟你一同上路,到了武昌,咱们兄弟也好有个照应!”

任天白看着这两人一同离去,心里也有些痒痒起来,自己初见车安步身手之际,只说此人武功就十分厉害,可在武昌一见那位桓卿本事,顿时觉得车安步也不过如此!东湖这一战,虽说是池胜海要在水里应战桓卿,可谁知道一旦分出胜负,五行帮跟远扬镖局会不会就此翻脸!自己可从未见过这等江湖场面,只是转念又一想,不由的露出几分苦笑来,自己身上现在所剩银两,满打满算,也就够不足一月花销,要是到了京城,还跟南京一样,自己勉强能够回去华州,那里还有余钱再走一趟武昌府!

“劳烦这位差官老爷,替我通禀一声,就说故人之子,求见张大人!”任天白草草吃了一餐,赶在夜里进了京城,也不敢寻那等酒楼住店,好在京城非比别处,三教九流不一而足,多有些做苦力歇息的鸡毛店,也没甚好招待,不过是能挡风遮雨罢了,便凑活寻了一个住下,等到第二日,寻人问明白路径,直奔刑部衙门,到了门前,才觉得南京刑部跟京师刑部比起来,又是一番别样天地,那里敢擅自向前,远远便朝着一个书办模样的人,低声下气求了一声!

“张大人?你要见那个张大人?咱们刑部里,好几个张大人呢!”那书办回头打量一番任天白,脸上不免露出几分厌恶来,没好气道:“你要是说不出个名字来,让下面的人,怎么去回禀?要是请错人,大人发起火来,你一拍屁股走了,我们这些人却不是要替你受气?再说你这故人,是那个故人?别八竿子打不着,也跑来充亲戚!”

任天白被数落的深深低下头去,如今才知出门在外,求人办事是何等样的无奈,舔了舔嘴唇道:“就是……就是新近从南京刑部衙门……高升过来的那位张大人,我……我是……原来南京刑部衙门总捕……任求之……任总捕的……儿子……”

“任求之不是死了么?”那书办脸上愣了一愣道:“你该不是为你爹的案子来的罢?那你可是寻错地方了,任求之是南京刑部衙门总捕,你该去南京刑部问事才对,再说了,就算南京刑部不管,武昌按察使衙门,知府衙门,总是要破这个案子的,你来京城刑部作甚?那位张大人如今虽是升任京师刑部,可也不管这些没头尾的案子,就算给你传了话,也是个无用!”

“差官老爷……差官老爷……”任天白见那书办转身要走,赶忙两步追了上去,伸手掏出一锭碎银子,递在那书办手里,陪着笑,低声下气道:“还请差官老爷通融通融,我也是几千里地赶来的……多少替我传个话……”

“你他娘的少给我来这一套!”那书办冷笑着看了一眼手里不足一两的银子,随手一抛,丢的银子在地上滚出老远,这才有些怒意道:“你把这京城当作什么地方?老爷我今日没空跟你磨牙,实话告诉你,就算我肯替你通禀,张大人也未必肯见你,你爹做了什么好事,你自己心里明白!如今急着撇清还来不及,要是见了你,岂不是更说不清了?你要是不走,我让人送你走!来呀!”

第三章 天公地道 第三节

刑部衙门两边站立的那些禁军,顿时应了一声,惊的任天白身上都是一颤,那书办一把推开拽着自己不妨的任天白,向他一指道:“把这个闲人赶得远远的,要是再敢来,就捆起来扭送顺天府衙门,让他吃上几天牢饭再说!”

“刘爷,你这是跟谁动气?”任天白见几个禁军沉着脸应声过来,心里顿时一阵惧意,可自己不远千里到此,一路上担惊受怕,又着实不想就这么被撵走,正在迟疑之际,就听刑部大门里有人问了一声,那被称为刘爷的书办,赶忙脸上带笑,快步迎了上去,十分客气道:“哟,柴总捕,您今儿的公事办完啦?”

“柴总捕?!”任天白被这三个字一震,向着刑部大门望去,一个其貌不扬,约莫五十来岁的汉子,背着双手从大门里慢慢踱了出来,一身捕头衣服打理的整整齐齐,虽是上了年纪,仍是看得出年轻时的几分俊朗,腰带上一块朱漆腰牌显得有些年头,甚至都有几分破旧,可垂在腰牌下金黄色的穗子,却透着几分主人与众不同的身份,若非御赐,常人决然不敢轻用!再加上“柴总捕”这三个字,任天白已知此人便是与自己父亲齐名,大明朝仅有两位曾被当今圣上金殿召见,江湖人称捕风捉影两神捕之一的京师刑部总捕柴正!

“衙门里哪有办完的事情!”柴正扬手一笑,有些无奈道:“今日不过得了闲空,听见刘爷你在这,不知跟谁动气,这才过来看看,毕竟我是捕头,替大人绥靖地方,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么!这后生看着也是个老实人,怎么让刘爷你如此大动肝火!”

柴正虽是问这姓刘的书办,可眼光早已向着任天白投了过来,只是任天白乍见柴正,一时间竟然愣在那里,姓刘的书办眉头微微一紧,赶紧拦住柴正,压低声音道:“柴总捕不知,这小子不是别人,乃是任求之任总捕的儿子,今日也不知道怎么闯进京来,要见张大人,若是以往,凭着任求之跟随张大人这么多年的份上,倒也可以回禀一声,纵然不见,自也有些物事相赠,算是不忘旧情,可如今柴总捕你也知道,这江湖上风言风语……”

“刘爷,你不也知道是风言风语么?”柴正听这书办喋喋不休,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忽然开口打断道:“不说别的,你也是跟着张大人从南京一起过来的,任总捕在世之时,也曾与他交情不浅,任总捕如何为人,这江湖上不知,难道你刘爷也不知道么?我虽是与任总捕只见过几面,可也不信他是那等见利忘义之辈!”

任天白离得不远,柴正这几句好似巨槌一般打在心里,登时一阵酸楚由心而起,难怪这位书办对自己如此作态,看来也是知道江湖流言,生怕被此事牵连进去,再想想南京城那捕快所言,让应天府知府大人早早跟任求之被杀之案撇清干系,如今这官场上,只怕对自己都有些唯恐避之而不及,想不到柴正还能对自己父亲如此相信!

“柴……总捕……你这么说……可有些……有些……”刘爷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面子,毕竟柴正出口便说破他当年曾跟任求之相识,今日自己对任天白如此凉薄,传了出去,也不甚好听。柴正却是摇头一叹道:“这也怨不得刘爷你,有道是蜂虿入怀,各自解衣!你跟着张大人有些年头,凡事自然是要替张大人官声去想,张大人为官正直,要真被这些流言蜚语缠身,也的确有些不妥!”

“说可是呢!”刘爷脸上神色这才缓了下来,对柴正不免多了几分感激之情,赶忙接过话头道:“毕竟我也曾跟任总捕共事过一场,不愿见他落了如此下场,可如今不是有些……有些……身不由己么……”

“刘爷你不必说了!”柴正脸上淡淡一笑,看着任天白道:“柴某虽是公门中人,可到底不是官身,也没甚前途,倒是不避讳这些事情,任哥儿这一趟,只怕已经是山穷水尽,我若是也置之不理,反倒枉费跟任总捕相识一场,此事也不必告诉张大人了,只管交给我便是!”

“柴总捕……柴总捕……”刘爷还想拦住柴正,可叫了两声,见柴正头也不回,只得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位刑部总捕,看上去一团和气,极会做人,可骨子里另有一分执拗,只要心意定了,就是九牛二虎也拽不回来,只得随他去了!

“任哥儿,此地不是说话处,你随我来!”柴正过来瞧了两眼风尘仆仆,站在那里发怔的任天白,招呼一声道:“想必任哥儿今日还没用饭罢,且随我去吃些酒饭!”

任天白自见了柴正,这时分早已有些懵懵懂懂,只管随着柴正离了刑部大门,往大街上而来,约莫过了两个街口,突然觉得一阵香气直透脑门,嘴里涎水开了闸一般涌出,忍不住咕嘟咕嘟咽了两口,柴正回头一笑:“看来任哥儿真是饿了,来来来,这是如今京城小有名气的一味美食,今天我做东,请任哥儿尝上一尝!”

“哟,柴总捕来啦!”两人一前一后还未走到那店家门前,站在门口的小二哥早已看见柴正,一路小跑迎了上来道:“柴总捕大驾光临,小店可是蓬荜生辉呐!里面的,招呼着,刑部柴总捕到了呐!”

“我又不是第一次来,这么咋咋呼呼作甚!”柴正伸手掏出一小锭银子,扔给那小二道:“来两只上好的鸭子,一壶好酒,再来几样拿手的清口小菜!”

“两只上等鸭子,一壶好酒,小菜拿手!”小二哥几乎是接着柴正话头向着里面报了一声,看的任天白有些稀奇不已,自己在华州城当年,也曾吃过不少馆子,可如此招呼客人的,倒是头一回见,转眼到了门前,那小二哥一掀门帘,便站在外面不动,里面早有人接着,柴正迈步进门,就听一阵奉迎之声!柴正也是连连作礼,脚下不停,领着面色惊奇的任天白直上二楼,进了一个雅间坐下!

第三章 天公地道 第四节

“来,任哥儿尝尝这京城的片皮鸭子!”两人坐定不过片刻,早有小二哥端着两盘香气四溢的鸭子上来,皮做枣红之色,微透焦香,看的任天白喉头阵阵上下滑动,后面却是跟着一个手执尖刀的厨子,就桌案上一阵刀光飞动,顷刻之间便将两只鸭子片成数盘,等着鸭子片好,小二哥将另外几样小菜也随之送了上来,这才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任哥儿别愣着!”柴正举筷夹起一片鸭肉,又拣了一块鸭皮,放在一张面饼之中,再用几根葱丝,蘸了些酱,用那张薄薄的面饼卷在一起,递给任天白道:“先尝尝这味道,若是两只不够,只管再要!”

“够……够了……”任天白将那一卷面饼带肉塞进嘴里,但觉其中鸭肉软糯,鸭皮脆中带着一丝甜味,再夹杂着葱丝清脆甜辣,跟甜酱搅在一起,满口香气四溢,一抹油汁沿着嘴角滴了下来,赶忙伸手一抹,忽然心里起了几分悲凉,当年自己父亲在世之时,每逢父子相见吃饭之时,也是如此,总是要先夹给自己几口,如今只剩自己孑然一人……想不到今日才又隐约觉察道到一点当日温情,没等那一口鸭肉咽下去,眼里已流下泪来!

“任哥儿不必伤情……”柴正也叹息一声,又卷了一个面饼,递给任天白道:“我跟你父亲虽不过区区数面之缘,可彼此也钦佩的紧,也曾联手办过几个案子,私底下也以兄弟相称,我大你父亲一岁,你若不嫌弃,只管称呼我一声世伯就成!”

“多谢世伯……侄儿明白……”任天白强忍眼泪,双手接过那鸭肉卷儿,放在自己面前,站起身来,伸手拿起酒壶,先给柴正斟了一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双手举起酒杯道:“多谢世伯厚待,侄儿先敬世伯一杯!”

“贤侄客气了,坐,坐下说,先吃饱再说!”柴正也是双手举杯,连连招呼任天白坐下,任天白这才看见,柴正双手似乎有些与常人不同,双掌手背倒还看着与常人无异,可掌心之上皮肉紧缩,一直蔓延到胳膊之上,似乎是受了火伤一般!柴正见他瞧着自己双手,也不掩饰,呵呵一笑道:“这也是当年有些大意,宅子失火,落下这个伤来!我听说贤侄已经去过南京了?”

“去过了……”任天白被这一问,顿时有些垂头丧气,摇了摇头道:“世伯今日也看见了,南京我父亲那些旧部,也跟这位刘爷相差不多,我也不怨他们……只是现如今江湖传闻,我爹为了半张藏宝图才惹上杀身之祸,将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无非是陈祖义那些旧事罢了!”柴正淡淡一笑,夹了一口菜道:“这么些年,也不曾见谁寻见过陈祖义那些虚无缥缈的宝藏,当年郑公公一战剿灭陈祖义,七大升帆使一死六逃,连那陈祖义藏身的海岛匪穴都付之一炬,那曾见什么宝藏?不过江湖中倒是也有相信的,可但凡说是见过那藏宝图的,大都身死,可见这藏宝图不是什么好物事,你爹何等人物,岂能信这等经不起推敲的传言,此前还有人说的有板有眼,说是你爹曾见过巴蜀刀神最后一面,我也去信CD府问过此事,你爹确乎见过易百里一面,可并非是最后那一人!”

“那我爹不是蜀中唐门为了给易百里报仇所杀了?这么说,当真是潮信楼下的毒手?”任天白这些日子以来,心里始终琢磨此事,柴正身为京师刑部总捕,知道的必定远比自己多,赶忙追问一句。

柴正摇了摇头,放下筷子沉吟道:“唐门若是要给易百里报仇,绝不会让人死的如此痛快!可要说此事是潮信楼所为,其中又让人十分有些费解,潮信楼虽说是吃拿钱消灾这碗饭的,可向来不跟朝廷做对,这一次贸然出手杀了你父亲,道理上也有些说不过去,就算你爹在江湖上有几个仇家,可要以万两黄金买你父亲一条命,绝非易事,况且当日那刺客动手之前,也曾说过你爹不止万两黄金,这么算来,江湖上能出这么一大笔金子的,屈指可数!我这些日子以来,也一直在琢磨此事,十分有些疑心此事是有人假借潮信楼之名所为!”

任天白听的有些糊里糊涂,自己父亲既然不是被唐门所杀,又不是潮信楼动手,那江湖上还有何人想取自己父亲性命?柴正却是笑了一笑道:“此前我曾担忧你在华州安危,让小女同小徒前去华州寻你下落,不想他们办事不力,竟然跟你失之交臂,前几天又送回信来,说要在武昌府等你下落,看来他们俩人是要等个空了!”

“这个是小侄的不是了……”任天白不觉有些讪讪道:“当日在华州之时,他们实则已经寻见我了,只是我那时一心想着走一趟南京,或许能寻个门路,没理会他们,倒不是他们办事不力,还望世伯莫要怪罪他们!”

“好男儿志在四方,你想的也没错!”柴正面带嘉许,点了点头道:“只是不知贤侄你今后如何打算?若是不嫌弃,我倒是可以修书一封给西安府总捕头,让你回去在他手下找个差事做,只不过如今这江湖上流言四起,与你恐怕有些不利!”

柴正心里原本是想将任天白留在京城,凭着自己京师刑部总捕的名头,那里都能给任天白找一碗饭吃,可柴影若、顾层云两人此前送回信来,如今连东厂都在寻任天白下落,留他在京城,反倒有些不妥,毕竟东厂乃是天子一手统管,如何会将自己这个刑部总捕放在眼里,因此让他也是有些十分难以决断,更不能将此事告诉任天白知晓!加之东厂两大挡头在华州,似乎只是要寻什么物事,并未找任天白的麻烦,这才想着让任天白回去西安府,只要任天白孑然一身,谅东厂也不会太跟任天白为难!

第三章 天公地道 第五节

“那倒不必!”任天白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咽了口中一口鸭肉道:“世伯跟那位刘爷说话,我也听见了,但凡跟我父亲有些交往的,都唯恐避之不及,世伯不怕牵连到自己身上,能如此招待,小侄已经十分感激了!我出来这一遭,也看清不少事情,总是我也没什么本事,就算留在京城,也帮不上世伯什么忙,反倒要世伯照应,我爹在华州,也还置了几亩薄田,我回去耕种度日,也就成了!”

任天白虽是如此说,可心里多少有些沮丧,任求之置办下的那几亩地,因一场大火少了地契,自己如今手里连个凭据都没有,所谓耕种度日,不过是敷衍之辞罢了,可他如今也着实不想留在京城,那半张藏宝图,始终让他心里有些不安,前思后想,此事还是不能连累他人!

“既然如此……”柴正点了点头,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来,递给任天白道:“这些银子,权当是路费,剩下你回去置办些东西,只要繁难之处,只管去西安府寻那里的总捕头,他跟我有些交情,自然会周全你,你也不要推辞,我与你父亲相识一场,你今日又称呼我一声世伯,若是不收,便是见外了!”

“那就多谢世伯了!”任天白脸上有些泛红,伸手接过那张银票,有些为难道:“繁难之事,倒也没有,只不过我爹这一故去,别说南北两京,就是华州府,也多有些人情凉薄之处,可这也是世间常情了,想必过些日子,自然也就过去了!”

“你说的是那位马公子罢!”柴正淡淡一笑道:“此事我也知道,你爹当年做的一点不错,那件案子,本就是马同知判错了!你爹身为南京刑部衙门总捕,就算不看这案子本身,也要为当时南京刑部张大人官声着想,好还此案你父亲发觉的早,不然一旦到了京城再被寻出可疑之处来,连张大人都要吃诖误。不过这位马同知倒是能钻营,听说又要起复了,到时候去上任,马公子也未必有心思去寻你的麻烦!”

任天白看了柴正一眼,又低下眉头,自思柴正只怕还不知道自己跟马公子之间还牵扯着一个程玉柔。马家上下,因为任求之在南京刑部任上寻出马同知错案,被参劾免官之事,全家上下无不恨任求之入骨。只因任求之是南京刑部总捕,又跟柴正一样,身带御赐腰牌,这才不敢跟自己太过无理,如今自己父亲去世,只要马公子他爹要起复原官,少不得要娶了程玉柔才走,这一场羞辱如何躲的过去……

“柴总捕可在楼上么?”柴正见任天白半晌不语,只当他心底还有什么事情,耳听楼下有人叫了一声,心里一动,应声道:“是何头儿么?什么事情等不及,连一顿饭都不让我好生吃完?”

“哟,柴总捕这是哪里话,咱们能有什么要紧事情,敢扰了柴总捕吃饭?”就听楼梯上登登登一阵响,一个捕快打扮之人上了楼来,早有小二哥替他撩开雅间门帘,进门向着柴正一礼,眼珠子扫了任求之一眼,见是生面孔,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他是我一个旧朋友的儿子!”柴正拿出自己总捕架子来,微微靠在椅背上,看了不看何头儿一眼,慢慢悠悠道:“你有什么要紧事情,只管说,他不是外人,你们顺天府衙门里,自从顾层云一走,屁大一点事情都来寻我,我这刑部衙门的差事,还要不要办了?”

“柴总捕您这次可有些错怪我了……”何头儿嘻嘻一笑,往前一步道:“再说北京城里谁人不知,将来能接柴总捕位子的,非顾爷莫属,顾爷又是我们顺天府顾老总捕头的独生子,说起来也算是一家人!不过我今日来,倒不是有事要请柴总捕,乃是顾爷跟柴大小姐有一封急信从武昌府送到,你说我那里敢耽搁这个事情么!”

任天白看着这位何头儿一脸的油汗,看样子也是急急忙忙寻了过来,只是有些不明白这何头儿只是来送信,怎么哩哩啦啦饶了这么大一个弯子!

柴正却是心里十分明白,别说是京城,就是如今江湖上,也都知道顾层云将来是要接这京师刑部衙门总捕的位子,又是自己徒弟,将来必然是要娶了柴影若的,所谓“一家人”说的其实就是这个意思,便手一伸道:“书信带了么?我看看,你先回去,若有消息,我自会让人去顺天府送话!”

“这不在这里么!”何头儿连忙从身上摸出一封书信来,稳稳当当递给柴正,又是一礼道:“那属下这就先走了!不扰柴总捕用饭,告辞,告辞!”

柴正点点了头,拿过那书信,撕开封口,大略看了几行,脸上神色渐渐凝重起来,让在一旁偷眼观瞧的任天白有些奇怪,不知这书信之中所说何事,难不成是武昌府远扬镖局跟五行帮已经动手了?

“贤侄!”柴正将信纸轻轻放在桌上,看了看任天白道:“你从南京路过武昌之时,是否有个和尚与你同路?这和尚长的什么样子?在那座寺庙修行?那里口音?可曾露过功夫么?那和尚可曾与你一同来京?”

“和尚?!”任天白被柴正问的有些奇怪,自己的确是同一个和尚从南京一路到武昌,只是此事怎么会在柴正这封书信里?难道这和尚也是衙门中任?可转念一想,便知不对,若这和尚是衙门里的,柴正如何不知这和尚来历?

“我……的确是跟一个和尚一同到了武昌……”任天白沉吟半晌,这才搔了搔脑袋道:“不过他自从到了武昌,就不知去向了,要说武功么……似乎也没有,据他说,是在什么武昌府……弥陀寺……模样也看的不太明白……”

“弥陀寺……”柴正仰头想了想,似乎也有些琢磨不定,拿起那书信又看了看道:“那这位和尚与你分别之际,可曾跟你说过什么话来?”

第三章 天公地道 第六节

“说过什么话……?”任天白仰着脸想了想,忽然道:“我跟他一路到武昌,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人,那和尚似乎是说都是来找他晦气的,说是要去问个明白,看看蓝是谁在通风报信……除此之外,就再无别的话了!”

柴正心里登时咯噔一声,看来任天白被人跟上,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倒是这个和尚有些奇怪,任天白从南京到武昌,除了半路阎王之外,一路风平浪静,十有八九就是这个和尚之力,可从武昌到京城,这和尚并未跟着任天白,却也未见任天白有什么闪失!

“不知贤侄打算几时回去?”柴正心里琢磨片刻,隐约已是觉得如今江湖上多有几分诡异之处,先不说其他,只这次五行帮跟远扬镖局约战,远扬镖局那位新任的副总捕头桓卿,自己就不知是什么来历,就是五行帮,也有几分神秘莫测,那位帮主更是隐而不露,难辨根底!短短一两年时间,就让五行帮在江湖中声名鹊起,五位门主更是身手不凡!此次东湖约战,据说这位帮主也要亲临掠阵,倒是一个一窥五行帮根底的好时机!说不定就此让江湖上许多谜团一朝而解,也说不定!

“我这一两天内就动身……”任天白吃了一口菜,看着面带沉思的柴正道:“如今天气还暖和,我早些回去,还能修修房舍,免得回去的晚了,天寒地冻,连个住处都没!”

“如此也好!”柴正心底计议已定,端起面前酒杯道:“那今日就算我诶贤侄践行,你启程之际,我就不来相送了,等小女跟小徒武昌府之事一毕,我便让他们再去一趟华州,顺便帮你料理些事情,就算你要耕种度日,这头一两年只怕也有些不好过,若是缺了什么,只管让人捎信给我就成!”

“小侄明白!”任天白心里莫名冒出一抹感激之情,自己这一趟,远走南京,又辗转来了京城,一路上所遇,都是些世故冷脸,今日知道那位书办,曾与自己父亲同在南京公事,更是有些心灰意冷,想不到柴正与自己父亲不过数面之缘,却对自己如此相待!

一顿饭吃罢,柴正就将任天白安置在这酒家之中,便自行离去,掌柜知道任天白乃是柴正子侄辈,自然是另眼看待,无论房钱饭钱,一概全免,反倒更加用心在意,任天白却是不敢在京城久留,略略住了两天便就此起行,往华州而来,他虽是不曾向柴正辞行,可一举一动都在柴正掌握之中,生怕他这一路上有事,暗中吩咐两个手下捕快,就在任天白后面远远跟着,一路护送任天白回去华州,另外写下两封书信,一封递给西安府总捕,一封递给华州总捕,不过是让两位地方总捕看在自己面子上,对任天白多多照应而已!

任天白出京之际,但觉风平浪静,可走了两日,便觉着有些不对起来,就像是从南京城出来一般,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江湖中人跟自己答话,可问来问去,似乎都是要确信自己是否当真就是任求之独子任天白!心知这些人必然是为了那半张藏宝图而来,总是自己身上除了些银两之外,再无别的什么东西,因此虽是心中有些惊讶,可脚下却未曾慢了下来!

“来了、来了”这一日眼见到了风陵渡境内,风陵渡乃是黄河上第一大渡口,人烟辐辏,商旅来往,历经千余年尘世变迁,早已成为一处繁华市镇,乘船渡河而过,便是进了陕西境内,离着华州也再无多少路途,眼见再过一座不大的山头,再往前一两日,就是风陵渡,可这山脚下却是聚集了不少江湖汉子,一个个头戴斗笠,躺在山林之中,见了任天白,忽然都站了起来!

任天白原本并未在意这些江湖武人,猛地看见前面树林中许多人涌了出来,脚下登时一顿,再看这些任一个个都是身带兵刃,更有几人手掌扣在腰间,自然是伏了暗器,心知这些人只怕都是为了自己而来,便就此立定脚步,那些江湖汉子,也都站在原地,互相之间似乎十分忌惮,一时间一群人同任天白面对面站着,竟然无一人说话,只能听见树林中偶尔传来几声鸟叫!

“前面可是任总捕公子任天白么?”两边如此呆立半晌,才有一个老者咳嗽一声,站了出来,回头扫视一圈众人道:“在下乃是吕梁飞龙寨寨主吕飞龙,想请任公子到我飞龙寨盘桓几日!”

“姓吕的,你他娘的想吃独食?也要问问咱们黄河七篙答不答应?”众人见吕飞龙要将任天白带去飞龙寨,早有一个船夫模样的站了出来,手持一根乌沉沉的长篙,显见乃是铜铁所铸,噌的一声插在土里大声道:“任公子是华州人,自然要渡河去华州的,去你飞龙寨有个球的事情!任公子不要怕,有咱们黄河七篙在,别人奈何不得你!”

他话音一落,身后早有六个汉子排成一排,人手一篙,向着吕飞龙怒目而视!

“就凭你们这些三脚猫,也想请任公子走一趟?当真是猪油蒙了心了!”树林中忽然有人叫了一声,一个汉子摇摇晃晃走了下来,好似喝多了一般,手中提着一把朴刀,也不知是捡来的,还是从未打磨过,刀刃上尽是刀锈,脸上总是一股似睡非睡模样,站在当路道:“任公子,我也是专程来护送你回去华州的,不要理会他们,我早已早风陵渡定下座船了,有我在此,他们奈何不得你!”

“敢问尊驾是……?”吕飞龙在此等候任天白,已非一天两天,一路上都有自己飞龙寨的人沿途留意任天白消息,今日到了此处,见许多江湖众人也守在这里,倒是有些心中诧异,不过私下里已然将今日到场众人摸清了一个八九不离十,算起来能有本事将任天白从这里带走的,除了自己飞龙寨,也就黄河七篙能跟自己叫板。果然自己一开口,黄河七篙那老大支横便站了出来,论起来他倒不惧支横,支家七兄弟就算本事厉害,也不过区区七人,今日飞龙寨在此少说也有一两百人,可此时又有一人现身,分明不将飞龙寨同支家七兄弟放在眼里,不免有些心里犯疑!

第三章 天公地道 第七节

“吕寨主……”那汉子晃了晃手中废铁一样的朴刀,懒懒看了一眼吕飞龙道:“任公子自从出了京城,你就知道了吧?怎么直到这里,才敢请任公子去你飞龙寨?黄河七篙跟你也差不多,这其中的道理,还用我明说么?区区一个柴正在京城不见踪迹,就让你们如此举棋不定,还敢来打任公子的道理?”

任天白站在对面,一时不知这汉子说的是什么意思,吕飞龙跟黄河七篙却都是心里一惊,要说如今江湖上想打任天白主意的,着实不少,可当真能摸清任天白行踪的,却也不多,吕飞龙此次也是无意之中得了消息,只说是上天赐予的良机,赶忙调集寨众,派出亲信,沿路打探任天白消息,想要半路将任天白劫走。

吕飞龙虽是如此安排,可另有一样头痛之处,京城接二连三传来的讯息,却是柴正自任天白出京之后,始终不见人影,若是柴正暗中跟着任天白,吕飞龙当真有些不敢动手,直到前两日,京城才传来确切消息,柴正仍在刑部衙门,并未外出,吕飞龙赶忙带领寨众,急忙来此地等候任天白。非止是他,黄河七篙支家兄弟,连同今日一起在此守候的这些江湖汉子,只怕大都是如此,可眼前此人,竟然连柴正都不放在眼里!

“去你他娘的,也不知是那里来的野货,捡了把烧火刀,就敢冒充江湖高手!”黄河七篙的老大支横,向来脾气暴躁。今天七兄弟倾巢而出,本就是打算跟飞龙寨抢人的,那想半路杀出这么一个汉子来,且字字句句不将自己兄弟放在眼里,手中长篙一点,直奔那人胸口,一来是想杀一杀此人目中无人的气焰,二来也是想试试这人到底手上有没有本事!

“姓支的,你们兄弟祖上就是黄河上撑船的!”那汉子听风而动,一闪身躲过长篙当胸一点,口中冷冷道:“只因你父亲这一辈,曾投在渭北王家门下学过几路棍法,然后化在篙法里,又传给你们,不过是用来寻常防身罢了,真当是什么武林绝学么?”

“你这是找死!”支横被这汉子说出自己底细,脸上顿时大怒,他们支家这路篙法,的确是从渭北王家棍法中化出来的,因此常被武林中视为渭北王家棍法别支,并未得渭北王家真传,极少有人将支家篙法另行算作一门武学,支横从来对此深以为耻,不想今天这汉子竟然当着众多江湖中人直言不讳,让他心里如何不恼,手腕一振,长篙横扫,竟是全力以赴,手下再不容情!

“学都没学到家,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那汉子仍是毫不在意,身形一动,避过支横长篙,手中朴刀忽然探出,叮的一声点在长篙之上,支横顿时向后退了几步,这才发觉这汉子手上劲力不俗,看来今日自己是有些大意,长篙猛的一抡,呜呜作响,着地横扫而至。

他这长篙乃是浑铁所铸,本身就极为沉重,这一下着地横扫,看似直取这汉子下三路,实则只要这汉子跃起避让,这长篙便随之而起,改扫为抽,自下而上径奔要害,正是趁着这汉子人在空中,难以应变之际,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支老大小心!”吕飞龙跟支家七兄弟其实时常来往,今日也是为了任天白,这才有些反目,可见这朴刀汉子似乎当真有些难缠,免不得飞龙寨要跟黄河七篙联手。此时看了两招,心里忽然闪过一个人来,赶忙出声示警,再看那汉子锈迹斑斑的朴刀猛的向脚边一插,当的一声大响,支横铁篙正扫在朴刀刀身,依着支横膂力,再加上这铁篙沉重,寻常朴刀这一下就算不断,也要被砸的弯了过去,可眼前这柄朴刀竟然分毫未损,只这一挡,支横心中算好的后招便就此打断,一怔之下,眼前刀光闪动,已是被人攻了上来!

“还愣着作甚?给我一起上!”支横被这一阵刀光逼的连连后退,几乎连还手之力都没,急切中向着自己那几个兄弟一声大喝,六根铁篙一同抢出,那汉子一声长笑,手中朴刀嗡的一声啸鸣,刀身震颤,噌噌几声响过,除了支横手中铁篙因拖在地上难以应敌,其余六人手中铁篙尽数被斩成两节!在场江湖众人都是人人惊愕,站在对面的任天白更是心中大震,想不到这一柄锈刀,竟然有如此威力!

“原来是太乙刀客路藏锋路大侠!”吕飞龙背后也是阵阵冷汗浸出,镇定心神,干笑一声道:“听闻路大侠当年入川之后,便就此挂刀隐居,足不出太乙山半步,怎么今日心血来潮,又要重出江湖了?”

“姓吕的,你不用的揭老子的疮疤!”路藏锋面带鄙夷看了面色惨白的支横一眼,回过头来道:“老子当年入川,着实是败在易百里手上,论刀法,老子不是巴蜀刀神的对手,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只可惜易百里是个短命鬼,没等老子藏锋刀法练成,就一命归西,今日老子要带任公子走,你们若是不服,尽管动手便是!”

“你说谁是短命鬼?”路藏锋话音刚落,树林中忽然一声娇叱,任天白但觉眼前一亮,一个面容俏丽的姑娘飞身而出,站在场中,年纪不过二十岁上下,一身素白衣衫,长发飘动,星眼含威,圆脸微怒,手中提着一把长刀,站在几人之中!

“哟,想不到我今日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路藏锋打量一番这个姑娘,脸上露出几分好奇来,伸手摸着下巴,似乎颇有意味道:“我只说今天来的,不过是些江湖上的粗俗汉子,却没想到里面还藏了这么漂亮的丫头,真是有些不该!”

“姓路的,我妹子问你话呢!”树林中又是两人走了出来,一人跟这姑娘打扮相差不多,比这姑娘似乎也大不了几岁,中等身材,微有胡须的脸上带着几分倦容,手中也是提了一把一模一样的长刀,与他同来的那人,却是三十岁上下,面容倒是也一般,可这双手让人一见难忘,非但手指白皙,且五根手指都比常人要长出一截来!

第三章 天公地道 第八节

“路藏锋,我妹子问你,你所说的短命鬼是谁?”白衣青年缓缓走到那姑娘身侧,口中又重复一遍,眼风向着四周一扫,周围那些江湖汉子,不免都觉得阵阵寒意直透顶门,吕飞龙与支家兄弟,也都面面相觑,今日先是杀出一个太乙刀客,已经让自己这些人眼看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忽然又冒出这几个人来,只看这气势,似乎也并未将路藏锋看在眼里!

路藏锋丝毫不来理会这个青年问话,两只眼睛露出几分贪婪来,在那姑娘身上滚来滚去,连扶在下巴上的手指都有些不太安分,似乎有些按捺不住的跳动,隔了半晌才笑了一声道:“我说怎么有些眼熟,你跟你那短命鬼老爹的确有些相似,我记得你小时候似乎是叫做易昔,不知现如今还是这个名字么?”

吕飞龙等人听见一个“易”字,身上都是一颤,再听路藏锋道:“你身边这位,想必就是你哥哥易棣了!另一位倒是有些眼生,易百里似乎并未传下徒弟,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川中易家?!”那位三十左右的男子,只是淡淡一笑,并不答话,可在场这些江湖中人,一个个都是脸上变色,早在这三人现身之际,就有人隐约猜到几人来历,可被路藏锋如此说了出来,仍是不免有些心惊!任天白站在一旁,更是有些呆了,想不到连巴蜀刀神后人都寻上门来,看来自己想要安生度日,是有些难了!

“呸!我这名字从你这狗嘴里说了出来,当真有些嫌脏!”易昔却是怒视路藏锋道:“你当年败在我爹手下,我爹也没满江湖宣扬此事,如今我爹故去,你就敢如此无礼?”

“你爹还用宣扬么?”路藏锋脸上突现狰狞,恶狠狠道:“我当年入川,江湖上谁不知道是去跟易百里比试刀法?想不到一战而败,灰头土脸回来关中,但凡有些头脑的,谁不知我这一次入川是败在你爹手下,太乙刀客从此名列巴蜀刀神之后,让这江湖上只知有巴蜀刀神,无人知道我太乙刀客之名!这还不算宣扬?难道真要大放鞭炮,遍请宾朋,才算是宣扬么?”

“路……路前辈……”任天白心已然明白几分,多少有些不忿这位路藏锋为人,轻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口中有些嗫嚅,帮着易昔道:“比试武功,总是难免有些高低之分……前辈……前辈败在易前辈手下,其……其实也不算丢人……”

“你知道屁!”路藏锋回头瞪了一眼任天白,冷笑一声道:“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咱们江湖上的汉子,自然是要分出高低来,易百里足不出川,偏生有人说他这刀法是天下第一,老子心里怎会服气?”

“可你仍是输了!”易棣截断路藏锋话头,面带不屑道:“再说你当年入川之际,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无人不知你是要入川跟家父一较高下,家父原本并无跟你相争之意,只要你不寻上门去,就算是自称天下第一,家父也不以为意,因此这说起来,你也怨不得别人,这叫自取其辱!”

“好一个自取其辱!”路藏锋侧着头看了一眼易棣,冷笑几声道:“我只说你爹长生不老,千秋万代,永世再无人是他对手,想不到他竟然是个短命鬼,就此一命呜呼了!”

易昔被路藏锋这几句话说的脸上大怒,手中长刀一抽,就要上前,易棣却是拦在自己妹妹身前,一抬手将易昔抽出一半的长刀推了回刀鞘,面如寒霜道:“家父虽是去世,可易家刀法不失,当年你输在我爹手下,今日我便替我爹出手,让你再见识见识这巴蜀刀神之名!”

“我正有此意!”路藏锋不等易棣出手,早是一声沉喝,手中朴刀嗡的一声翻起,一阵灰扑扑的刀影翻了起来,看着围观的江湖汉子都是一愣,才知路藏锋当真刀法不俗,刚才一招击败黄河七篙,不过是随手施为罢了,此刻跟易棣过招,才是此人真正本事,不过也看得出,路藏锋对巴蜀刀神传人,到底有些忌惮,一上手便是精妙招数!

任天白见路藏锋刀法如此狠猛,心里也是一颤,他跟这些江湖中人想的却是不同,但觉路藏锋这刀势之中杀气腾腾,几有一刀将易棣挥成两段之意,只是着实有些不明白,路藏锋何以对败在易百里手下如此在意?再听一声龙吟,易棣手中长刀也已出鞘,刀锋闪动,阵阵寒气顿时绽了出来,才知这位巴蜀刀神传人,手上本事也是不小!

“吕寨主……”支横见路藏锋与易棣战在一处,一时竟然打了个难分难解,眼光向着呆呆站在对面的任天白看了一眼,忽然低低叫了一声,给面带沉思的吕飞龙使了一个眼色!

“一拥而上,先拿下正主儿再说!”吕飞龙如何不知支家兄弟心意,此刻只看刀法,无论是路藏锋还是易棣,本事都远在自己这些人之上,好在这两人如今缠斗不休,正是绝好机会,只要先拿下任天白,到时候无论是何人胜出,自己都有一个讨价还价的余地,免得一旦这两人分出胜负,连口汤都捞不到喝!轻轻伸手一挥,飞龙寨众人连同许多江湖汉子,均都会意,支家兄弟更是长篙一挺,向着任天白围拢过来!

“哎!几位这是趁火打劫么?”一直站在易昔身边,始终不发一言的那位汉子,忽然身形一动,已是到了任天白身边,看着众人冷笑一声道:“就凭你们也想请任公子走一趟,恐怕有些不行了!”

“你也是易家的人?”吕飞龙面带疑色,看了看这个汉子,江湖中都知易百里只有一子一女,又不传徒弟,因此也并未在意此人身份,见他此时拦在中间,不免有些奇怪!

“散之哥,你要是不露上两手,人家恐怕不将你放在眼里呢!”易昔面带鄙夷看了一眼众人道:“想趁着我哥哥跟人动手的时候带走任天白,你们一个个只怕是有些想的迷了心了!”

第三章 天公地道 第九节

“散之?你是昙花手唐散之?!”吕飞龙刚才认出路藏锋、易棣两人之际,虽也十分惊讶,此刻却像是看见什么厉害至极的毒虫蛇蝎一般,猛退数步,支家七兄弟同诸多江湖汉子,也都赶忙远远躲开,蜀中唐门年轻一辈之中,声名最为显著的,就是这位唐散之,江湖人称昙花手,据说将唐门暗器运转的出神入化,几乎到了人眼难辨的地步,曾有武林中善用暗器的前辈见过之后,称赞他这手法有若昙花一现,这才得了一个昙花手的名号!

“区区薄名,何足挂齿!”唐散之似乎毫不为意,修长的手指轻轻弹动,手上一阵精光闪现,数件暗器从他指间一闪而过,只一眨眼间,又不知去了何处?等到吕飞龙等人定神再看,唐散之手上仍是空空如也!

“罢了罢了,咱们今日来错地方,这就回去罢!”吕飞龙同支家兄弟对视一眼,脸上均都十分沮丧,且带着几分畏惧之意,实则众人早该想到,巴蜀刀神易家与蜀中唐门,乃是姻亲,易百里本就是唐门女婿,如今唐散之跟着易家兄妹一同出来,分明是唐门与易家都在追查易百里身死之事,今日一个路藏锋,凭着吕飞龙跟支家兄弟,就已经有些接不下来,更不用说还有一个易棣,再加上唐散之,吕飞龙等人对任天白再无半点心思,他们纵然不惧唐散之,可一旦得罪蜀中唐门,只怕有一天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不忙不忙!”吕飞龙等人只说就此罢手,连同一起来的许多江湖汉子见了今日这几人,也都有些心灰意冷,再看场中一团灰影,一阵白光,斗的难分难解,可始终听不见兵刃交击之声,分明所使的都是武林中极上乘的刀法,哪知还未转身,两个中年人忽然闪了出来,一人矮矮胖胖,也不知遇见什么好事,总是满面带笑,另一人却是瘦骨伶仃,好像欠了人家许多债一样,始终一脸愁容,矮胖之人守住去路,那瘦子却是一阵风一样飘在任天白身后,正巧将众人夹在大路当中!

“吕寨主今天好容易来一趟,哪能两手空空而回?”任天白被那身形瘦小的中年人一惊,急忙回头,就听身后有人笑嘻嘻道:“老二,你说这太乙刀客厉害?还是人家易家这位公子厉害?”

“敢问两位是……?”吕飞龙心知今日只怕是触了晦气,不知那里又冒出两个高人来,只得陪着小心问了一句!

“易家这位公子么……”两个中年汉子却不来接吕飞龙的话头,身形干瘦的那人看了场中两人过招,点了点头道:“易百里刀法精髓,看来是传给他儿子了,只可惜年纪不够,差了些火候,太乙刀客么……占了些老辣的便宜,可要拿下易家这位公子,似乎也不容易!”

“现如今江湖上不知好歹的越来越多了!”易昔粉脸一怒,看着这两人道:“也不知自己有多大本事,就敢指摘我哥哥的刀法!”

“昔妹子且慢!”唐散之自这两人现身,手指早是一动,两枚暗器扣在手心,见易昔就要拔刀,赶忙上前拦住,神色阴郁道:“这两位前辈只怕有些来历,莫要造次!”

“哎!看来唐门的后辈,还是有些见识的嘛!”身形肥胖的中年人似乎有些赞许,那位瘦子却是冷笑一声道:“唐门子弟,自然是见多识广,要是都跟这丫头一样莽撞,唐门早就死绝了!”

“两……两位大侠……”吕飞龙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连唐散之都对这两人有些忌惮,看来这两人必然是有些来头,支家兄弟一个个都是闭口不言,就连随着自己而来的这些江湖汉子,也都看着自己,只得硬着头皮道:“今日还有些事情,就……就不打扰几位大侠兴致……若是……若是……”

“老二,开个庄吧!”身材肥胖的中年人压根不来理会吕飞龙,只是朝着自己兄弟道:“我出一千两,赌这位太乙刀客胜出!你下注吧!”

“你都开了庄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身形干瘦的中年人似乎有些无奈道:“我也出一千两,买这位易家公子赢,不过只你跟我,这赌注是不是有些少?”

“你我都开了庄!还怕没赌客么?”胖中年人眼光扫了一圈在场众人道:“你们也来买,买谁胜都成,要是不想买也成,留下一只右手,只管走路,咱们兄弟绝不拦着!”

“两位前辈这赌局似乎有些开的大了吧?”唐散之左右瞧了瞧,深吸一口气道:“今日在场之人,身上能有一千两白银的,恐怕不多!”

“哎,钱不够,手来凑!”胖中年人仍是满面堆笑,看着众人道:“我就算一只手五百两,两只手,不就一千两?要是连手都凑不齐,如何还在江湖上行走?只管留下命来,咱们兄弟将就着也就收下了!”

“大哥说的不错!”瘦中年人好像是已经输了一千两一样,一脸晦气,有气无力道:“总是不能叫在场各位为难么,难不成这银子不够,还要追去各位家中要债不成?”

“两位只怕是有些强人所难吧?”吕飞龙听这兄弟二人将断手之事说的如此轻描淡写,就好像斩一只手,跟口袋里摸出一锭银子一样,早已有些心里打鼓,再看唐散之一脸戒备,暗思今日就算这两人厉害,自己这些人加上唐散之一身本事,当真动起手来,胜负还不一定!向着一脸茫然的支家兄弟一使眼色道:“这赌局咱们飞龙寨跟支家兄弟都没兴致,今日就不奉陪了!”

“啧,这话是怎么说的?”站在任天白身后的瘦中年人顿时一脸愕然,似乎十分不解道:“咱们兄弟做事向来公道,江湖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强人所难却是从何而出?”

“我出银子!”唐散之脸上忽然抽动一下,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来:“这里是两千两,我跟昔妹子买易家兄弟胜出!”

任天白自这两个中年汉子现身,心里早已有些茫然起来,眼见今天这事情一日三变,所来之人一个比一个厉害,唐散之凭着蜀中唐门的名头,已经让吕飞龙等人心生退意,如今这两兄弟非但不将唐门放在眼中,不过区区几句话,唐散之竟然连动手的意思都没,连银子都拿了出来!

第三章 天公地道 第十节

“到底是唐门弟子!”胖中年看着银票脸上顿露喜色,双掌一拍道:“眼里见识果然不是这些名不见经传之辈所能比的,不过两千两多了,咱们兄弟做事一向公道,今日在场之人,两人不用下注,一位是这位任公子,另一位是这位易姑娘!这也是咱们兄弟向来做事的根本,本主跟姿色出众的女子,概不收钱!”

“你……你们……是……”吕飞龙脸色渐渐变的灰白,眼见这两人口中不离公道二字,又浑不将众人放在眼中,一个江湖名号渐渐从心里浮起,转头望了望跟自己脸色一样有些惨然的支家兄弟,有些声音发颤道:“天……天……天……”他心中太过恐惧,舌头都变的有些僵硬起来,口中只是一个天字打转不已!

“忘了跟诸位报个名号了!”胖中年看着吕飞龙这般样子,似乎恍然大悟一般,向着自己鼻子一指道:“在下姓吴,乃是口天之吴,并非无法天天之无,双名天公,江湖人称吴天公的便是在下!”又向着对面任天白身后那身材干瘦的中年汉子一指道:“这位便是舍弟,叫做吴地道!”

“天公地道!”在场众人这一下如闻雷震!就连正斗得难分难解的易棣、路藏锋两人招式都是一缓,身形倏然分开,各挺兵刃,眼露惧意看着两人!任天白身上也是一颤,天公地道这名字,他却是听他父亲提起过,乃是江湖中最为难缠的两个煞星,做事从来不讲道理,又是出了名的贪财好色,只是这两人武功特高,寻常掌门耆宿都未必是他两人对手,身后来历更是有些骇人,当日连自己父亲都缄口不言,只说这两人等闲招惹不起,始终对这两人身份根底讳莫如深,想不到今天竟然被自己碰上!

“我当是谁?原来是天公地道两位到了!”路藏锋方才与易棣相斗之际,便已留心,只是急着同易棣分出一个胜负,这才没细思两人根底,可吴天公自报家门,那里还敢恋战?易棣也是一般心思,两人都是虚晃一招退开!这才瞧着吴天公有些心悸道:“想必两位也是奔着任公子来的,这趟买卖,看来路某是没得油水了,路某也不敢在天公地道手下抢生意,这就告辞!”

“慢着!”吴地道脸色一变,断喝一声道:“你走了,谁跟易公子分出胜负?咱们这把庄,岂不是要通赔?”

易棣此刻已经站在易昔身边,同唐散之对视两眼,都知今日之事,多少有些棘手,毕竟碰上这两个煞星,着实有些让人头疼,可均都闭口不言,也是要看看这天公地道兄弟到底是何意思!

“这场就算在下输了!”路藏锋脸上抽动两下,他今日原本是奔着任天白来的,此前吕飞龙这些人,他自然是不放在眼里,自忖只要露出名号,就能让吕飞龙等人不战而退,至于易棣三人,虽是比吕飞龙这些人厉害的多,却也没十分在意,毕竟易棣不是易百里,唐散之也并非唐门元老,至多不过是费些气力罢了,可方才同易棣一战,心里已经有些打鼓,易棣刀法尽得易百里精髓,假以时日,自己决然不是对手,现下天公地道又现身出来,今日之事,自己只能就此罢手,索性坦然认输!

“他娘的,这赢的有什么趣味?”吴地道原本是买易棣胜出的,按说路藏锋认输,他才是胜家,该当高兴才对,谁知竟是一脸怒意道:“这般斗了许久,连头发都没伤一根,就此认输,你他娘的当年去川中跟易百里比试,莫非也是这么输了?再说现下除了唐门这位朋友,别人还未下注,你让老子这一庄,坐的好没兴头!”

吕飞龙等人在一旁,却是悄悄抹了一把冷汗,对路藏锋都有几分感激之意,好在他当场认输,要是真的比拼下去,今日只怕是要断了一双手才成,只不过听着吴地道这两句话,心里不免又提了起来。看这意思,吴地道只怕是要逼着路藏锋与易棣重新战过,务要分出生死才成!

“依着两位意思,难道路某今日还走不得了么?”路藏锋脸色也是微微一变道:“路某跟天公地道两位,向来并无交情,既然今日两位要做任公子这笔买卖,路某自然是拱手相让,可两位要是欺人太甚,未免有些不通情理罢?”

“你是说咱们兄弟做事不公道咯?”吴天公圆胖的脸上,一抹笑意渐渐隐去,两眼微露杀意,看着路藏锋道:“咱们兄弟也没逼着你来做这趟买卖,更没有逼着你走,你要是想做,凭着本事动手就成,刚才也是你要跟易公子动手的,在场这许多人也都是见证,咱们兄弟这才开了庄,下了注,如今胜负未分,你一句认输就想走,岂不是当着众人面打咱们兄弟耳光么?”

任天白看着天公地道兄弟,心里却是有些不忿起来,难怪这两兄弟被称作江湖第一难缠,这天公地道四字,只怕也是江湖上故意如此称谓,只因他两人开庄下注,在场之人便都要跟着他兄弟赌上一把,连别人就此认输,不与他兄弟相争,都不能就此离去,这份不讲理,自己也是头一次见!只是他身无武功,就算心里再不忿,至多也不过是多看这两兄弟两眼,干咽两口唾沫罢了!

“江湖传闻,跟天公地道兄弟从来说不清道理!”路藏锋情知不可久留,手中朴刀横在身前,隐然一招横断长江架势,封住身前来路,身形向后一飘,就此退走,他心中琢磨已定,天公地道兄弟固然声名在外,自己要接下一人,只怕还不是难事,毕竟任天白才是这两兄弟今日所来目的,总不会一路追着自己回太乙山去。只要今日能全身而退,以后之事,再来慢慢打算不迟!

“既然认输,留下你的刀来!”吴地道离得路藏锋甚远,见他就此要走,忽然冷喝一声,身影疾电一般闪了过来,众人但觉眼前一花,吴地道已然欺到路藏锋身前,手臂向前一探,朝着路藏锋拿刀手腕捉去!

第三章 天公地道 第十一节

路藏锋一心退走,心思却是放在离自己不远的吴天公身上,哪知出手的竟是吴地道!只看他这身法,心里便是一寒,手中朴刀嗡的一声翻起,带出数道灰扑扑的刀光来,这也是他毕生绝学之一,取意三国东吴铁锁横江之法,刀锋一起,便是四五道刀光横在身前,料来吴地道本事再高,也不敢贸然迎着自己刀锋而进!

“就你这点本事,当年也敢入川!”吴地道眼见要撞在路藏锋横起的刀光之上,身形忽然一转,不知怎么已然在路藏锋身侧,路藏锋心中大惊,身随刀走,数道刀光合并为一,斜斜向着自己身侧劈下,想要将吴地道就此逼开,可惜这一招才使了一半,就觉手腕上一紧!

“刀来!”吴地道一招得手,再不容情,倏忽间双手一分,众人看的眼花缭乱,只听吴地道一声断喝,跟着便是路藏锋惨呼响起,整个人跌跌撞撞向后退出十余步,一路上鲜血淋漓,面色惨白!原本拿在手中朴刀,已经落在吴地道手里,连在上面的还有一只断手,仍是紧握刀柄,竟然是被吴地道连刀带手生生扯了下来!易昔虽是武林大家出身,那里见过这等惨象,吓的也是尖叫一声紧闭双眼。

“唐大哥,将银子送给两位前辈,咱们走!”易棣只看吴地道出手,便知此人武功远在自己之上,不过两招就断了路藏锋一只手,就算自己父亲在此,恐怕也只是跟此人斗个旗鼓相当,更何况吴天公还未出手!他也听过天公地道在江湖上的名头,心里早已思忖脱身之计,当下给唐散之使了一个眼色,弃了两千两银票不要,先避开这两个煞星再说!

“是我刚才说的不够明白么?”吴天公看着易棣三人,似乎一脸不解之意,甚至有些纳闷道:“方才不是告诉你们了,今天在场之人,任公子跟这位姑娘,都是不用给钱的!”

“许是他们忘了!”吴地道两眼打量着易昔,将手中路藏锋的那把朴刀扔在地上,颇为满意道:“这样吧,看在这位姑娘份上,连这位唐门弟子的一千两,也不用出,只让这位姑娘留下就成!这也算是公道了!”

易棣心里一寒,赶忙将一脸惊讶的易昔拦在身后,心知天公地道兄弟是打易昔主意,早就知道这兄弟二人贪财好色,想不到竟然如此肆无忌惮!心里不免有些后悔起来,早知如此,就不该带易昔出来走这一趟!任天白也是满面诧异看着吴家兄弟二人,自然也是没料到这两人身为武林前辈,竟然还有如此下流之心!

“这么说,两位是要跟蜀中唐门跟易家为难了?”唐散之同易棣对视一眼,都知道今日想要脱身,只怕有些不易,可仍是面色不变,轻描淡写一句道:“蜀中唐门跟易家乃是姻亲,还望两位前辈高抬贵手!”,他二人心中所想,蜀中唐门在武林中名声在外,等闲江湖中人也不敢招惹,易家又跟唐门有亲,此刻将唐门抬了出来,也是要天公地道兄弟明白此事一旦被唐门知晓,定然不肯善罢甘休!

“这是那里话!”吴地道脸上已是有几分不耐烦起来,转过苦瓜脸看着唐散之道:“咱们兄弟从来没有跟唐门为难的心思,可若是唐门不识好歹,那咱们兄弟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吴地道此话让易棣与唐散之都是一愣,这话音说的十分明白,这兄弟二人并非不敢与唐门为敌,乃是不屑而已,分明是连蜀中唐门不放在眼里的意思,易棣一时倒还只是心中发急,唐散之却是有些怒气上来!易昔却是早已让天公地道二人惊吓的有些失神,只是一脸惊慌,紧紧抓住易棣一角衣衫。

“你们放了易家这位姑娘!”任天白忽然高叫一声,脸色惨白道:“我知道你们今日为何都聚在这里,无非是想知道我爹将那物事藏于何处!你们让易家这位姑娘跟旁人走,我自会告诉你们,要是你们执意不肯,任天白便是死了,也绝不吐露半个字!”

他说这番话,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自己父亲到底跟那半张藏宝图有无瓜葛,现下连自己也有几分说不清,可天公地道兄弟非要跟易昔为难,倒是触动他心底一股豪气,也深知这番话一旦出口,立时就要给自己招来许多无妄之灾,往后当真是有家难回,要在江湖上浪迹天涯,可即便如此,仍是强忍这心里恐惧,硬是将这几句话叫了出来!

在场众人闻声都是一愣,就连断了一只手的路藏锋,眼中也突然冒出几分贪婪之意,一齐向着孤零零一人站在那里的任天白望了过来!

“任求之果然是将那东西藏了起来!”吴天公圆胖脸上顿起一阵喜色,扫了一眼易昔,舔了舔嘴唇道:“既然任公子肯说,自然是免了许多事情,易家这位姑娘不错,等咱们拿到东西,再去易家走一趟也成!”

他们兄弟今天本就是冲着任天白而来,至于瞧上易昔,不过是见了这姑娘容貌,临时起意罢了,实则心思还是在任天白所说的物事上,只不过料定他今日飞不出自己手掌心,这才顺便打易昔的主意,此刻任天白既然愿意说出那物事所在,这两兄弟便也就此罢手,只要任天白所说的东西到手,易昔也不过是手到擒来,倒是任天白说的明白,犯不上为了一个女子,让任天白犯了执拗,少不得又要费许多功夫!

“你们还不走?想在这里等死么?”吴地道一转眼,见众人都有些迟疑之色,顿时一声厉喝道:“今天任公子替你们押了宝,咱们也就不跟你们来讨债了,赶紧都给老子滚蛋,不然就不是一千两银子的买卖了!”

“任……任公子……”易棣忽然对任天白有些感激之意,今天眼见自己几人要落在天公地道手里,纵然未必就死,也必然饱受折磨,就连自己妹妹易昔的清白也有些不保。他们今天来,虽也是寻任天白的,可并非是为了那藏宝图而来,乃是想追查自己父亲身死之事。因此来此之前,对任天白甚或带着几分恨意,可没想到横路里杀出天公地道兄弟,几乎难以脱身,到头来,还得任天白出口,才救了自己一场危难!因此口中嗫嚅半晌,想到任天白被天公地道带去,将来生死不知,一时又不知如何出口!

第三章 天公地道 第十二节

“易兄弟,咱们还是先走再说……”唐散之深知此地不可久留,况且天公地道二人,对易昔贼心不死,就算今天放过几人一马,将来只怕未必会轻易放手,此事须得回去让唐门长辈知晓才成,天公地道今天虽是没给唐门面子,那也是自己几人辈分不够罢了,要是再不走,只怕有些夜长梦多!

“任公子,咱们兄弟做事最是公道!”吴天公冷冷扫了一圈还在迟疑的众人,向着任天白阴森一笑道:“今天在场的,咱们兄弟就不跟他们为难了,还请任公子带路,等咱们取了东西,自然少不了任公子好处!”

任天白心里却是嘭嘭直跳,他今天只因看不过天公地道为难易昔一个姑娘,这才谎称自己父亲的确给自己留下些东西,骗的天公地道暂且罢手,可一旦自己拿不出东西来,天公地道岂能轻饶自己?想了半晌,心里忽然一横道:“东西好说,不过此物不在我家中,也不在我身上,乃是被我爹藏在华山上,两位既然想要,只管跟我上华山去就成!”

天公地道两人对视一眼,都是面露喜色,他二人想要得到这份物事,已非一天两天,料想任求之必然将此物藏的极为隐秘,没想到竟然会是在华山上,只要此物到手,武林中再无人能凌驾于他两人之上,再看任天白脸色泛起潮红,眼神颇有几分绝望之意,只说他今日自知无路可去,被逼交出此物,心有不甘,却不知任天白这片刻之间,心里已然有了决断,一旦上了华山,只要他兄弟两人稍不留意,便跳崖而死,让此事成为武林中一大谜团,到时候头疼的不是任天白,而是天公地道兄弟!

“那就走吧?还磨蹭什么?”吴地道见任天白不动身形,心里微动,却是过来推了一把道:“早去早回,咱们兄弟没那么多功夫陪着你磨蹭!”

他这一推,暗中用了几分内力,本是要借此封住任天白身上穴道,让他就此受制于自己,可掌力及肩,就觉任天白内力暗生一股反弹劲力,竟是将自己那几分内劲消于无形!

“大哥!”吴地道这一下吃惊非小,他这一推看似平平无奇,可就算是唐散之、易棣等人,也未必能躲的过。任天白身无武功,几乎是江湖尽知之事,怎会身带内劲?就是任天白也有些纳闷,不知吴地道手掌一触即退,是什么意思?

吴天公早已看出方才这一下有些不妥,脸色微微一变,过来伸手便朝着任天白腕脉拿去,口中冷笑道:“我只当你爹当真不传你本事,原来是有这份打算!”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一下直取对方要害,任天白必然要出手抵挡,只要招式一露,即刻便知任天白功夫深浅,因此这一拿之中,早已暗含凌厉后招,但凡任天白有所举动,自己都有应对之法,哪晓的一拿即中,就像是任天白摆在那里让他得手一般,刚要疑心自己兄弟方才是不是弄错了什么,陡然觉察到任天白腕脉上一股劲力涌到,恰恰是自己心思游动,内息将出未出之际,擒住任天白腕脉的手指如被火燎一般弹开!

“好小子,你倒是学了不少!”吴天公心里也是大惊,一时间竟然不敢再度出招,只是冷冷看着任天白道:“你爹想必也参悟了不少吧?那物事现在何处?识相的,赶紧带咱们去找,不然咱们兄弟可要不客气了!”

任天白一脸愕然,实则不知道这兄弟两人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吴天公方才擒拿自己手腕那一下,倒是有些奇怪之处,体内那股怪异的劲道,似乎有些涌动之意,再看这两人都是又惊又疑看着自己,抿了抿干裂的嘴唇道:“走就走,这么凶做什么?”

“老二,你去把那个丫头拿下!”吴天公一回头,见唐散之等人还未离去,忽的心里起了一个主意,任天白放在分明是不愿易昔在自己兄弟两人手上受辱,这才愿意将那物事给自己两人和盘托出,此刻见任天白竟然身带内劲,不由起了几分疑惧,多少有些心里发毛!

“此事容易!”吴地道跟吴天公心意相通,如何不知道自己大哥心中所想,身形一动,疾闪而出,顷刻间便拦在易棣三人身前,也不搭话,出手就朝着易昔肩头抓去!

“你们答应放过易家姑娘的!”任天白见天公地道言而无信,顿时怒喝一声,就想冲了上去。

吴天公这次早已有备,却是不敢大意,双掌一圈一带,封住任天白去路,笑嘻嘻道:“任公子稍安勿躁!咱们请这位姑娘跟你同行一遭,只要到了地方,有了东西,咱们自然放人!”

那边易棣三人也早已跟吴地道动上手,易昔刀法不如易棣精湛,始终被易棣拦在身后,唐散之一脸阴沉,四下游走,手中暗器连连发出。奈何吴地道乃是江湖成名已久之人,易棣刀法虽精,可终究是火候不够,不过十余招,被吴地道寻出破绽,身形一闪,暗器刀光中破阵而入,等到易棣与唐散之两人急寻踪迹,吴地道早已站在易昔身后,原本拿在易昔手中的长刀,也落在吴地道手里,雪亮的刀锋架在易昔白皙细嫩的脖颈之中!

“想不到天公地道兄弟竟然言而无信!”易棣心里一沉,看着自己妹子雪白的脸色道:“你们拿下任公子,还不肯就此罢休,若是伤了我妹子,易棣以我父亲这柄刀起誓,必要跟你兄弟生死相见!”

“你不用跟咱们兄弟说狠话!”吴地道不屑一笑道:“咱们答应放人,自然不会食言,只不过这事情当中有些变故,有劳这位姑娘跟咱们走一趟,你们若是不嫌路远,要跟着也成,只要任公子拿出咱们兄弟要的东西,咱们兄弟自然放了你妹子!”

“易兄弟,你跟着他们去!”唐散之心中掂掇片刻,向着易棣道:“总是从这里去华山,还有些路途,我这就回去川中,请门中长辈出来主持公道!”

第三章 天公地道 第十三节

易棣知道唐散之这几句话,乃是说给天公地道兄弟两人听的,风陵渡到华山就算有些路程,也不过三五日就能赶到,可要回去川中,就算一路平坦大道,也有上千里路,没有月余,也难打一个来回!况且蜀道自古难行,唐散之无非是想让天公地道两人明白,唐门绝不会对易棣兄妹袖手旁观罢了!只是这两人似乎根本不将蜀中唐门放在眼中,易昔又落在他们手中,一时心里也是十分踌躇!

“你们放了易家姑娘!”任天白一脸冷峻,双眼死死盯住天公地道兄弟,身上微微有些颤抖道:“这事情跟他们没有半点干系,你们捉住人家姑娘做什么?我自会领着你们上山去拿你们所要的东西,若你们定要挟持易家姑娘,小爷我就算是死,也不告诉你们那东西所在!”

易昔被吴地道手中刀锋逼住,本来心中阵阵惧怕,听任天白这几句话,不免转过头来瞧了他一眼,她跟任天白原本素不相识,只因易百里之死有些可疑之处,这才特来找任天白问话,不想撞见天公地道两个煞星,反倒落入别人手中,不想任天白一再要天公地道放过自己,心中那一点感激之意更多了几分!

“任公子……”易棣心里也同易昔一般,但觉任天白着实有些侠义之风,可天公地道兄弟,本就对易昔心存不轨,再想让这两人放手,多少有些不易,倒是去往华山路上,或许能想出别的主意来,不要在此激怒这两个煞星才好,想了片刻才道:“两位前辈所要之物,咱们易家跟唐门,其实并不在意,只要两位前辈说话算数,拿了东西放人,倒也不是不能走这一趟!”

“哎!易家这位哥儿说的才在理嘛!”吴天公瞥了一眼唐散之,笑了一笑道:“咱们天公地道,向来说话算数,只要拿了东西,即刻放人,绝不食言!”

“不成!”任天白斩钉截铁一般道:“要么就地放人,要么你们就此杀了我,永世也别想找到你们想要的物事!”

众人不免都有几分愕然,天公地道一时也不明白任天白突然之间为何这般倔强,易昔却是觉得任天白愈发的有些英风豪气,易棣倒是觉得任天白只怕信不过天公地道兄弟,就是一边作势要走的唐散之,都有些不解。其实众人那里知道任天白心中所想,他答应带天公地道两人上华山去,不过是抱着一死之心,那里有什么物事,要是让这几人跟着,到头来没有东西,岂不是害了别人?因此才执意要先行放人,再上华山!

“他娘的,你这是信不过咱们兄弟了?”吴地道脸色一恨,他虽是十分觊觎任天白口中所说物事,可也十分舍不得手中这个如花似玉的易昔,只要到了华山,东西到手,他必然依言放走易家兄妹,只须转手再擒住就成,料来易家兄妹也难逃自己掌握!可要是在这里放了,这些人回去川中,再想捉住易昔,说不定当真就要与唐门为敌,他们虽是不惧唐门,可也着实不想被唐门缠上,不然方才早就能一掌将易棣跟唐散之毙于掌下!

吴天公瞥了易昔一眼,再看了看任天白,自觉是觉察到些什么,冷笑一声:“想不到任公子还有几分怜花惜玉的心思,老二,既然任公子不愿带着他们去,咱们也不强求,今天先遂了兄弟你的心愿再走!”

“哈哈,兄弟求之不得!”吴地道脸上顿露几分淫邪,伸手一撕,嗤的一声轻响,易昔肩头衣衫顿时被撕开半截,露出雪白的肩头来,连胸前白嫩的肌肤都露出许多,远处还未走远的那些江湖汉子,顿时一齐瞧了过来,路藏锋更是忍着痛,连咽了几口口水!易昔一声惊呼,赶忙抱住肩头!

“我跟你们拼了!”易棣见自己妹子受辱,登时又惊又怒,长刀一挺,就要冲上,吴地道却是将易昔往前一挡,伸手抓住易昔身后衣服,看也不看易棣一眼,只是朝着任天白道:“任公子,你只怕是对这丫头有些动心,我今天就让你看看她衣服里藏了些什么!”

“你……你们……”任天白此刻当真是百计莫施,心里一阵焦急,自己虽以死要挟,奈何如今这位易家姑娘落在人家手中,眼见吴地道这一把下去,易昔上身衣服就要被尽数撕去,可自己又不能带着易家兄弟同行,站在那里咬牙切齿,可又对天公地道毫无办法!

“说不定任公子当真想看看呢!”吴天公嘿嘿笑道:“再说今日江湖上来的人也不少,等兄弟你痛快了,就将这位姑娘放在这里,也好叫别人也沾沾荤腥,将来传扬出去,好让江湖上知道咱们兄弟做事公道!任公子……你可想明白了……”

“好!”任天白见易昔眼中尽是无助之意看着自己,易棣、唐散之两人也难从天公地道手上救出易昔来,今日之事已然到了死路!心里忽然一横,见带着路藏锋断手的朴刀就在跟前,猛的捡了起来,刀尖向着自己咽喉一抵,满面惭愧看着易棣道:“是我连累这位姑娘,任天白宁死不愿受辱,只好已死相谢了!”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后路上忽然有人宣了一声佛号,跟着又宣了一声道号!让众人都是一愣,连天公地道兄弟也有些愕然,再看一人摇摇摆摆而来,身上穿着一件僧衣,显得有些破旧,头上却是带了一个道冠,这一声佛号,一声道号,都是从此人口中所出,倒不知这人究竟是个和尚,还是个道士!

“啧啧啧,天公地道兄弟,也算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那不僧不道之人到了跟前,撇着嘴看了看天公地道两人,摇着头道:“你们俩只看这年岁,也不小了,怎么这等没出息,跟几个晚辈在这里闹个不休?这姑娘年纪小,受不得惊吓,身上衣服也破了,这要是受了凉,可怎么好?”

第三章 天公地道 第十四节

“这位……朋友不知是那里来的?倒是有些面生呐!”

吴天公见这不僧不道之人,分明是知道自己兄弟两人来历,可言语中似乎又不将自己两人放在眼里,多少有些心疑,不等他到了跟前,早是迎了上去,双手抱拳一拱,暗中右手小指一挑,一股劲风直出,这也是他平生绝学之一,名为相见欢指,实则其中毫无半点欢喜之意,对方若是不察,必然要重伤在这一指之下!

“吴老大客气啦!”那不僧不道之人脚步一顿,看似是要还礼,却是一躬到底,恰恰让过吴天公这一指指力,倒叫吴天公心里一怔,一时分不清是来人有意避过自己这一指,还是两下凑巧,让自己指力落空!

“吴老二也是,你向来是最怜花惜玉的!”来人身形一起,脚下不停,已是到了吴地道跟前,伸手朝着吴地道架在易昔雪白脖颈中的长刀拿了过去,嘴里仍是喋喋不休道:“怎能叫这么如花似玉的一个姑娘这般衣衫不整?快些让她回去换换衣服!”

吴地道见来人伸手,心中早已有备,长刀忽然一翻,刀刃向外,迎着来人手掌平推过去,若是来人再不缩手,这一刀就要来人手掌切成两片!

“哟,好锋利的一把刀呐!”来人倒是丝毫不在意,看似随随便便伸手一捏,两只手指有如一把铁钳一般将长刀捏住,顺着吴地道外推之势,向外一拨,登时将长刀拉离易昔脖颈,吴地道心中顿时大惊,再想转动刀刃,那里还转得过来?闷哼一声,抬脚上踢,足尖暗伏五成内劲,心想就算伤不了此人,也要将他逼开自己身前!

“姑娘赶紧回去换身衣服,这一身衣服看样子是不能穿了!”来人根本不在意吴地道这一脚,伸手便将易昔从吴地道怀中拽了出来,可脚下也是一足悬起,正对吴地道小腿胫骨,两下一撞,来人拽着易昔往后退了几步,吴地道却是脸色一变,但觉腿上一阵剧痛,险些叫出声来!

这几下兔起鹘落,变化极快,让任天白看来,这不僧不道之人似乎除了弯腰一躬之外,几乎是身形未停,说着几句家常话就将易昔从吴地道手中拽了过来,还当此人跟天公地道兄弟有些交情,一时有些分不清敌我!

易棣、唐散之两人到底出身名门,一身功夫已非寻常武林高手,虽是没看出吴天公暗藏的那一指,可吴地道刚才是吃了一个大亏,他两人却是看的明明白白,再看吴地道紧咬牙关,头上层层冷汗渗出,都知方才那一脚,吴地道只怕吃亏不小!

“妹子你怎么样了?”易棣到底牵挂自己妹子,只是微一愣神,一抬手就将自己身上长衣除了下来,裹在易昔身上,手中长刀一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这一次就算拼上性命,也再不会让易昔落在天公地道手里,唐散之与他心意相同,一闪身与易棣并肩而立,将易昔牢牢挡在身后!

“尊驾到底何人?”吴天公两步到了自己兄弟身边,弯腰将吴地道腿上裤腿撕下,心里顿时大惊,只这一瞬间,吴地道小腿整个肿胀起来,用手摸上去,都有几分发烫,分明是被高深内劲所伤,再细细捏了捏,痛的吴地道脑袋向后一仰,嘴里牙齿都咬的咯嘣一声,好在骨骼未曾伤及,这才略略放心,起身冷冷看着来人道:“你也是为了任公子而来么?”

“嗐!今天在这里的,有谁不是为了任公子来的?”来人除下头上道冠,挠了挠头,又带了回去道:“不过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一是来告诉任公子一声,他如今在华州犯了官司,这麻烦可是不小,二一个也是来救你们兄弟一命,一旦过了风陵渡,前面的路,可不好走呢?”

“你究竟是何人?”吴天公见来人东扯西扯,只是不肯说自己来历,脸上登时一沉道:“你既然知道咱们兄弟名号,想必也知道咱们兄弟是替谁做事的,你可小心自己担待不担待的起?”

任天白见易昔被来人救出,这才略微有些放心,可来人又说自己惹上官司,刚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自己这些日子都不曾回来华州,怎么凭空就惹上官司?可隐约又觉得来人有些面熟,仔细瞧了两眼,这心里又不敢十分拿定主意!

“我是个出家人!”来人看着吴天公笑了笑道:“所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早已看透世间空色,悟明有为无为,生死尚且看破,还有什么可怕的?再说了,这有把儿的我都不怕,难道还会怕个没把儿的?你们说是么?”

“你是不在和尚!”吴天公心里忽然一寒,竟是退了一步,连痛的面容扭曲的吴地道都突然满面愕然,看着面前这不僧不道之人,露出几分惧意!

“我是和尚,也是不在!”不在和尚又拿下自己道冠,好像头上有虱子一样,狠狠搔了几下,弄出一阵头屑来,伸手拍了两下,这才笑吟吟道:“你要是非要叫我不在和尚,那也由你,只不过回去跟没把儿的说一声,世间多有些闲人,管些闲事,不要弄的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咱们走!”吴天公同自己兄弟对视一眼,均知今日碰上高人,绝非自己兄弟两人能拿的下来,况且这和尚深知自己两人根底,一时间也辨不清他到底是何居心,可此人一招之间避过自己一指,又不动声色伤了吴地道,只这份本事便在自己两人之上,一旦动起手来,决然没有好下场!当下扶着自己兄弟,一瘸一拐转身要走,临过任天白身边之际,忽然手指一挑,指力暗出,要将任天白毙于当场!

“两位走好,和尚就不送了!”不在和尚自他兄弟转身,原本笑嘻嘻的脸上便是一冷,早已瞧见吴天公手腕微颤,脚尖在地上轻轻一踢,一粒石子飞出,正中吴天公小指,这一下力道看着不大,吴天公却是手腕猛的一缩,小指上阵阵剧痛钻心,只怕指骨已断,自己一举一动都被这和尚瞧在眼里,那里还敢停留,只得忍着痛,恶狠狠看了任天白一眼,急忙离去!

第三章 天公地道 第十五节

“原来是不在禅师!”唐散之一脸惊愕,见不在和尚不过举手投足之间,就将天公地道兄弟吓走,赶忙过来见礼道:“晚辈唐散之,在唐门之时,常听几位门中前辈说起禅师法号,不想今日有幸得见一面!”

易棣也听自己父亲在世之际说起过不在和尚这个名字,不过都是跟唐门耆宿一起,有些疑心这位不在和尚来历罢了。毕竟不在和尚一身武功匪夷所思,可在江湖上又无门无派,不知所出,几乎是这几年莫名其妙冒出这么一个人来,唐门跟易家都是武林大家,自然要查一查此人根底,可这几年来,武林中除了知道此人叫做不在和尚之外,再无半点踪迹!

“刚才那位吴老大说的不错!”不在和尚笑嘻嘻看了一眼唐散之:“唐门子弟果然是会说话,只不过唐门那几位老家伙提起和尚名字,心里只怕也有些犯愁吧?你这次回去只管告诉唐门那几个管事儿的,想知道和尚的根底,他们还是省了这份心思,再说就算知道了,于唐门也没好处,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那咱们也得多谢禅师才对……”唐散之被和尚说的有些尴尬,干笑一声道:“今天若不是禅师出手,唐门跟易家,免不得在天公地道手上吃了大亏……”

“你别一口一个禅师禅师的!”不在和尚摇手打断唐散之话头,慢慢踱到还未缓过神的任天白身边,上下打量一番,这才回头道:“和尚一不打坐,而不参禅,因此称不上这一个禅字,不过倒是占了一个馋字,见了好酒好肉,就止不住嘴里的口水,更戒不了五荤三厌,去不得西天,见不得我佛,叫一声馋师倒是不错!”

“既然禅……大和尚不忌口,索性我们请大和尚饱醉一餐,也算是谢过大和尚出手相救之情!”

易昔见这和尚说话虽然怪异,可并没有天公地道身上那种狠戾气势,加上她被和尚所救,心中感激不已,今天若不是这个不僧不道的和尚,自己一身清白难保不说,就是性命也只怕难以周全!

“这姑娘说的才是道理!”不在和尚眼光一闪,脸上露出几分喜悦来,一舔嘴唇,喉头咕的一声响,怎么看怎么有几分饕餮的样子,竟然是对易昔陪出笑来道:“人生难得饱醉,只要有人做东,和尚绝不推辞!”

易棣看的有些发愣,这和尚一身武功,看上去远在天公地道之上,自己父亲正当盛年之际,恐怕也不是这和尚对手,他历来所见江湖前辈,无不自重身份,规行矩步,哪有像这个和尚如此惫懒人物,毫无半点高手大家风范,倒像是个街上讨吃的花子,易昔只说请他饱醉一顿,就能让他如此喜笑颜开!

“不过和尚有件事要问问你们!”不在和尚闭着眼睛,好像是已经吃到酒肉一样,摇头晃脑半晌,嘴里咂咂有声,一副十分享用的样子,毫不在意身边还有几个晚辈看的目瞪口呆,过了片刻才伸手擦了擦嘴边口水,有些意犹未尽道:“你们几个今天,也是奔着任公子来,不知找他有什么事情?”

“我们……”唐散之脸色有些一沉,看来这和尚今天也是奔着任天白来的,刚要开口遮掩,易棣过来摇了摇头道:“唐大哥,咱们今日被大和尚所救,也不用隐瞒什么!不然反倒显得咱们这些做晚辈的,有些忘恩负义了,不瞒大和尚,我们今天来,不为别的事情,乃是为我父亲身死之事来的!”

唐散之脸上一沮,他也不是不想说这个事情,只是易百里身死,分明是被人所害,此事在蜀中唐门几位前辈高手嘴里,深以为耻,严令唐门追查此事之人,还有易家兄妹,不得向外人透漏其中实情,此刻被易棣揭破,倒显得自己有些不够君子!

“任公子……”易昔看了看自己哥哥跟唐散之,忽然叫了一声,任天白身上一颤,这才回过神来,可这两眼只是盯住笑嘻嘻的不在和尚,易昔又叫了一声,任天白这才怔了一下,一脸茫然看着众人!

“令尊任总捕,在我父亲身死之前第二天,曾去过我家一趟!”易昔话音轻柔,看着任天白略微有些脸红道:“当夜曾进过我父亲后院书房密室,带了密室中一样东西出来,敢问任总捕所带的那个东西,如今何在?”

“东……东西……?什么东西?”任天白被问的一脸不解,茫无头绪道:“我……我父亲也从没有什么东西交给我……再说……再说自他老人家过世之后,我家中被一场大火烧了个磬净,就算是有什么,也早烧成灰烬了……”

“这可就奇了!”不在和尚笑着看了看易昔,也有些不解道:“你家里丢了东西,难道自己不知道是什么?还得来问拿了东西的?”

“大和尚有所不知!”易棣上前一拱手道:“我家后院书房,除了我父亲之外,任何人不得擅进,那书房密室更是家中禁地,无论是谁,不要说擅入,就是看上一眼,也得就地剜去双目,要是进去半步,必要命丧当场,因此自我父亲在川中这二十余年来,除了任总捕之外,再无一人进去过!”

“我倒不知道巴蜀刀神还有如此一个隐秘的所在!”不在和尚低头沉吟皮片刻道:“或许这密室中,放的是你们易家家传刀谱,巴蜀刀神也是不想自己这一身刀法为人所知而已!”

“不是!”易棣这一回却是斩钉截铁道:“我父亲一身武学,尽数传于我跟我妹子,就连刀谱也早就传给我兄妹二人,这密室之中决然不是易家武学,再说我父亲每逢清明、中元、寒衣三节,除了例行祭祖之外,必要奉香进密室,许多年来雷打不动,因此晚辈猜测,其中必然是我易家某位恩人,只因不能将这位恩人姓名显露在外,这才供奉密室之中,自我父亲故去,我也曾进密室看过,照着里面桌上香炉后面痕迹看,的确是少了一块牌位!”

第四章 身陷囹圄01 牌位

“我父亲要一块牌位做什么……?”任天白一脸不解道:“再说你们都不知道那牌位上写的是谁,我又从那里去知道此事?”

“那可未必!”唐散之冷冷扫了一眼任天白道:“如今江湖上风声四处,多有说任总捕得了半幅藏宝图,这几日更是有人说任总捕之死,乃是为了半部武林绝学,或许易刀神所藏的那块牌位,就是线索所在,只不过易刀神足不出川,不知此物用途罢了!”

“说到底,你们还是疑心我父亲是为了什么宝藏,绝学,这才被人所杀么!”任天白这一下突然回过神来,一指远处还未退去的路藏锋等人道:“还说你们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你们难道不是为此事来的?”

易棣脸色一沉,微有几分不悦瞪了唐散之一眼,唐散之脸上微微一窘,知道自己一个不小心,有些说漏嘴。不过唐门前辈多是如此猜疑,在他随着易家兄妹出川之际,也一直叮嘱,除了查清易百里身死之疑,最要紧的就是查明那牌位之中到底有何玄机,为何此物一离开易家,易百里便遭逢杀身之祸?

“任公子,唐大哥也是信口猜测……”易昔看着任天白,带着几分歉意道:“至于那牌位之中是否跟江湖所传的藏宝图或是武林绝学相关,我们兄妹都不放在心上,只是想知道那牌位上究竟写的何人,知道这个名字,或许就能追查出是谁害了我爹!”

“那你们不用问了!”不在和尚眼里闪过疑色,开口一笑道:“任哥儿要是知道这个名字,也不用巴巴的跑去南京北京兜这么大一个圈子了,他如今身上还带着官司,咱们还是不要扰他了,你们既然要请和尚饱醉一顿,这才是眼前正经事,快走快走,和尚有些等不及了!”

“大和尚,咱们不带着任公子一起么?”易昔向着远处那些还未退去的江湖众人看了一眼,心里多少有些替任天白担忧,瞧着不在和尚道:“万一路藏锋他们再来为难任公子,他如何能够脱身?总是我们要请大和尚一醉,就连任公子一起请了,岂不是好?”

“你替他操心?”不在和尚一抹嘴巴,似乎有些惊讶道:“不是和尚吓唬你们,如今瞅上任哥儿的,都是些来头极大的,你们还是离他远些好,就是和尚,也离他远远的,这才能保个平安,我刚才救了吴家兄弟一命,你们当我是在说笑么?他们真要是带着任哥儿过了风陵渡,那里还有回去的命?听和尚一句话,咱们自己喝酒吃肉是正经,要是姓路的他们不怕死,就让他们去为难任哥儿好了!”

“昔妹,就依大和尚所说吧!”易棣心里不免起了几分疑惑,料来这和尚必是不打诳语,看来如今江湖上对任天白打主意的人不少,其中还不知有什么厉害人物?只刚才和尚跟吴家兄弟所说的“没把儿”三个字,似乎就有些暗指东厂的意思,要真是如此,自己还当真有些招惹不起,况且任天白也不知道任求之拿走的牌位上到底写了什么,一路同行,万一有些高低,又是一场祸事!便给易昔使了一个眼色道:“咱们先谢了大和尚救命之恩,以后之事,慢慢再查!”

易昔却是有些担忧之意看了任天白一眼,自己这条命虽是不在和尚救下的,可要没任天白之前以命相抵,恐怕天公地道兄弟早就将自己身上衣衫扯尽了,那时候就算是被人救了,自己也再没脸见人,如今自己几人一走,远处那些人必定不会放过任天白,多少心里有些不忍!

“妹子走罢!”易棣也看出易昔有些不忍之意,过来拉了她一把,轻声道:“大和尚不是见死不救之人,他都不敢招惹此事,想必早已另行有人跟上任公子了!咱们先去华州城再说!”

“大和尚,你今天不滚汤圆了么?”任天白忽然叫了一声,让几人都是一怔,不知道他这话是何意思?

不在和尚一脸惫懒,知道任天白到底是认出自己,笑嘻嘻道:“任哥儿倒是好记性,不枉我跟你从南京走了这么一遭,你这脾性,跟你爹的确有几分相似!有话以后再说,和尚还赶着去吃酒席!”

易棣等人这才明白过来,看来不在和尚早就跟任天白相识,只是有些纳闷任天白怎么此刻才反应过来,他们那里知道不在和尚同任天白走的哪一路,非但没露过丝毫武功,就连相貌也跟今日不同,任天白也是直到此刻才认出眼前之人就是在南京道上喋喋不休的那个癞头和尚!

“现在知道任公子该当无忧了吧!”易棣望了一眼转身而去的不在和尚,心里也有几分疑惑,拉着易昔道:“这其中只怕还另有文章,咱们还是跟着大和尚才是,快走罢!”

易昔虽是心有不甘,可被自己哥哥拉着,也只得有些不放心而去,唐散之也是满面疑惑,可易棣已走,自己留下也没个主意,只得跟上,留下任天白一人站在这里,路藏锋等人原本只说这和尚必然带着任天白一同离去,到口的肥肉就此丢了,未免有些沮丧,见他们竟然将任天白独自一人撇下,吕飞龙脸上先就露出喜色,轻轻一挥手,带着飞龙寨喽啰,慢慢又围了上来!

“任公子……”吕飞龙见任天白脸上微有几分惶惑之意,过来先是小心翼翼问了一句道:“他们几位怎么不带着公子一起走?”

“我跟他们又不是一路的,为何要一起走?”任天白却是没好气顶了一句,情知这些人必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再看不在和尚已经走远,竟然是当真将自己丢给眼前这些人,只能咬着牙道:“我自要回去华州,就不跟几位在此叨扰了,告辞!”

“任公子且慢么!”路藏锋挺身拦住任天白去路,忍着手腕疼痛,笑了一声道:“公子此前说,任总捕将那物事放在华山,不知可否带我们去瞧一瞧,或许就此让任公子无事一身轻,不用到那里都被人跟着!”

第四章 身陷囹圄02 东厂

“无事一身轻?”任天白见这几人都是一脸贪婪样子,冷笑一声道:“恐怕是无命一身轻才对,只有死人才……”他一句话点破路藏锋等人心思,可话未说完,心里突然咯噔一声,似乎恍然大悟看着不在和尚去向,口中喃喃道:“原来是他!”

路藏锋几人脸上都有几分尴尬,毕竟任天白所说,正是他几人心中所想,只要见了那所谓的藏宝图,那里还容任天白活在世间?就是在场这几个人,都免不得一场厮杀,可听任天白最后一句,都是有些不解,不知他此话何意!

“你们愿意去,我也不拦着!”任天白低头想了想,已是有了主意,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奔波千里,心事烦乱,又在江湖上听了许多跟自己父亲有关的传闻,总是一个人疑神疑鬼,一时间竟然忘了这位不在和尚,早在华山上就跟自己见过,那时自己还赠送他一半银子,难怪此人从南京跟着自己到武昌,或许非止如此!这和尚对自己行踪了如指掌,只怕这一路都离得自己不远!一抬头看着有些急不可待的路藏锋几人道:“不过能不能拿到东西,就看几位本事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就请任公子带路!”路藏锋等人巴不得任天白这一句话,吕飞龙暗中一挥手,早有几个喽啰先行而去,自是预先打探道路,支家兄弟拖了断头的铁篙,神色迟疑跟在任天白身后,路藏锋走了两步,似乎又有些不甚放心,回来拾起自己那带着断手朴刀,这才跟了上来!

“不成,你们黄河七篙在河上舞弄惯了!不能跟任公子同船而行!”一行人到了风陵渡渡口,路藏锋几人却是争吵起来,依着吕飞龙意思,乃是要任天白坐飞龙寨大船过河,支家兄弟坚持要任天白坐支家座船过河,说是黄河水深浪险,大意不得,须得有人紧紧护着才成!

路藏锋自然同吕飞龙心思相同,支家兄弟做的就是撑船的营生,深谙水性,一旦任天白上了支家的船,万一这七兄弟在河上做些手脚,到时候自己跟吕飞龙都是无可奈何!可他也不愿意任天白上吕飞龙的船,毕竟飞龙寨人多势众,也让他放心不下!

“吕寨主跟路大侠,这是信不过咱们支家兄弟了?”支横见这两人联手跟自己为难,多少有些动气,只是他心里着实有些打算,只要任天白上了自己的座船,一到河中,七兄弟一起动手,凿沉船只,不怕任天白不手到擒来,飞龙寨跟路藏锋纵有本事,在这滔滔大河之上也难以施展!

“不是信不过!”吕飞龙站了出来,看看都是一脸怒意的支横跟路藏锋两人道:“咱们都是为了任公子而来,如此争吵,像什么样子?既然你我都拿不定主意,不如就让任公子自选,看他愿意坐那条船,就坐那条,旁人船只,须得离着任公子十丈开外,你们觉得如何?”

离着渡口不远的一个酒家里,易棣等人坐在酒楼之上,将这边吵闹尽收眼底。易昔不免有些担忧道:“大和尚,咱们将任公子交给这些人,是不是有些不顾江湖道义……万一任公子……”

不在和尚吃的满面油光,眼睛抬也不抬一下,两手撕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烧鸡,把嘴里塞的鼓鼓囊囊,不时腾出手来,也不用酒杯,对着酒壶咕嘟咕嘟就是几口,含含糊糊道:“道义?什么道义?你当这些人真能过河么?一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真当天公地道两个煞星一走,就没人跟着任哥儿了?听和尚一句劝,还是离任哥儿远些好!”

“大和尚有些危言耸听了吧?”唐散之看着渡口挤在任天白身边的一群江湖汉子,未免有些不信道:“据我所看,风陵渡五十里之内,恐怕再无高手,要是还有人打任公子主意,岂能到了现在还不露面?”

“露面?”不在和尚顷刻间已经将一只烧鸡了账,抹了抹油光光的嘴巴,端起酒壶咕嘟嘟喝了一气,眼光在桌上一扫,见已经被自己吃的七零八落,只得舔了舔嘴唇道:“江湖上高手众多,有些人能见的,有些人见不得,你是唐门弟子,该当深知这其中道理吧?”

“咱们唐门自然有些前辈是不能轻易露面的!”唐散之微露得色,唐门虽是武林大家,可行事跟武林之中颇有几分不同,甚是有几分诡谲莫测之感,又极善使毒跟暗器,门中的确有几位前辈,轻易不会在江湖上抛头露面,可但凡这几人出手,必要取人性命!就算自己是唐门后起之秀,如今连这几位前辈长什么样子,也不晓得!因此身子向后一靠道:“要是唐门这几位前辈有人在,今天就算是天公地道兄弟,也有些不妙!”

“你们唐门还招惹不起天公地道兄弟!”不在和尚打了一个饱嗝,目光阴郁看着远处争吵不休的路藏锋等人,甚是有些不屑道:“论武功,天公地道自然不是唐门几位耆宿的对手,可唐门不过是江湖门派,天公地道却是替那个没把儿的做事,要不是那没把儿的在后面撑腰,你当这兄弟俩当真有那么难缠么?”

“大和尚说的可是如今东厂督工吳鼎定?”易棣一直在疑心此事,见和尚又提了起来,赶忙小声问了一句。

“你以为还有谁?”不在和尚伸着小指掏着牙缝的碎肉,一脸不屑道:“要不是为东厂做事,就凭天公地道兄弟做下的那些案子,早有人将他两人除掉了!”

“难怪这两个牲畜如此嚣张跋扈!”易昔险些被吴地道所辱,对这兄弟两人也是恨之入骨,一脸愤恨道:“原来是有东厂这么大一座靠山!由此可见,那位东厂督工也不是什么好人!”

“妹子你小声些!”易棣瞪了易昔一眼,如今东厂督工吳鼎定,虽然说不上权倾朝野,也是极为招惹不得之人!易昔却是仰着脸道:“我说错了么?这些个太监阉狗,没一个是好人!”

第四章 身陷囹圄03 水鬼

“这话姑娘说的就有些不对了!”不在和尚费力从牙缝中挖出一丝鸡肉,放在眼前看了看,又放进嘴里吃了下去,看的易棣几人都是一阵阵心里犯潮。只是这和尚一身本事十分了得,又是前辈,这才强自忍住恶心!

“阉狗自然不是好人!”不在和尚又灌了一口酒,在嘴里唏哩呼噜漱了漱口,又咕咚一声咽了,这才面带几分惬意,似乎并未看见易昔一脸嫌憎神色道:“可这太监,却并非都不是好人,就如当今郑和,王景弘两位,数次出洋,纵横海疆,让大明威名远播,何尝做的不是一件好事?”

“大和尚说的不错!”易棣看着易昔,摇了摇头,意思也是叫她不可再胡言乱语,这才道:“听说郑公公又要再度出使海中各国,这一去只怕又是几年!”

“我看大和尚虽是放浪不羁,似乎对东厂这位吴督公,倒有几分忌惮!”唐散之脸上带了几分鄙夷之意,他却是从来瞧不上这些宦官太监,见不在和尚称赞郑和、王景弘两人,多少心里不悦,带着一点讥讽道:“今日和尚分明能置天公地道兄弟于死地,却只是小施薄惩,该不是也怕招惹东厂吧?”

“这话说的!”不在和尚笑了一声,转过脸来看着唐散之道:“你也是唐门弟子,怎么没有一点容人之心?非要置人于死地?和尚跟天公地道素无仇怨,何必要取了他们性命?倒是这位东厂督公,和尚却是有些好奇,若有机缘,和尚自然要会会他!”

“打起来了!”易昔眼神一直不离渡口码头上任天白,忽的见人群之中骚乱起来,登时惊呼一声,易棣、唐散之两人急忙望了过去,就见路藏锋已是同吕飞龙战在一起,一时间都不知这几人到底出了何事!

“姓路的,你已经废了一只手,另一只手也不想要了么?”渡口上吕飞龙同路藏锋斗了数招,身形一跃退开,满脸怒气道:“咱们说好的,坐谁的船,让任公子自己选,你这也不依,那也不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少跟路某玩这种眼前花!”路藏锋左手使刀虽是不便,少了三四成威力,可仍是有些凌厉,数招逼退吕飞龙,横身在任天白面前道:“说好的咱们都离着任公子座船十丈远,你自己躲开十丈,却让你飞龙寨其余船只紧贴任公子座船,是什么意思?”

“我这也是为任公子着想!”吕飞龙被路藏锋戳穿心思,不免有些讪讪道:“黄河上风大浪大,万一有个好歹,谁来救任公子?”

“那也不用你飞龙寨操心!”支横头脑转的慢,一时还未想明白这河里怎么多了这么多条船,都要随着任天白座船一同往对岸去,忽的明白过来,这多出来的,都是飞龙寨寨众的船只,一横铁篙道:“黄河之上,还有谁水里本事胜过咱们支家兄弟的?就算任公子落水,支家兄弟不等他衣服湿透,就能将他捞了出来!让你这些喽啰早早退开,不然咱们兄弟让他们一个个都到河里去喂鱼!”

“你们要吵就慢慢吵!我先过河去了!”任天白见这几人争执不休,冷笑一声,放眼在河边一扫,见一个老艄公,一脸惊恐坐在一个小船船头,似乎不知今日渡口上怎么来了这么多条船,还有这么多江湖众人纷争不休?赶紧几步走下码头,往船里一跳,对那艄公道:“老伯开船,我到对岸!”

路藏锋等人正吵个不休,不意任天白竟然当先下船,急忙回身,就要跟任天白挤在一条船上,可那撑船老人竹篙一点,小船又轻飘,等这几人赶了来,小船离着河岸已有数丈,凭着几人本事,再难上去!

“妈了个屎的!还看着作甚?快追!”吕飞龙心里一凉,一声令下,渡口十余条飞龙寨预备好的船只,一起撑动,追着任天白船只而去,路藏锋几步跃上泊在码头上的一艘大船,吆喝一声,船里钻出十余个汉子,一人撑篙,剩下几人扳动船桨,竟是比小船还快些,这也是他早已准备在此的,本就是为了防着有人在河里做手脚,船底都用铁叶护住,为的就是尽快过河!

“他娘的,在黄河里还想逃出咱们兄弟掌心!”支横眼见路藏锋,吕飞龙都有准备,方才一阵商议看来都是虚情假意,咬着牙道:“都给我下水,让他们都灌饱了黄河水,看谁还有本事跟咱们争!”

支家其余兄弟闻声都是将铁篙一扔,一人口中噙着一把尖刀,脱了上身衣服,露出古铜一般的肤色来,纵身一跃,竟然是再不上来换气!

“小哥儿,这些人都是你的朋友么?”任天白船上那老艄公几篙撑船离岸,早已换了摇橹,吱吱呀呀摇着船橹,看着岸上追来的众人道:“似乎都有些舍不得你,想要送你过去对岸呐!”

“朋友?”任天白看了一眼后面追上来的船只,脸上一怔道:“也算是朋友,不过都是要命的朋友,老伯你快些划,等到了对岸,我多多给你银子!”

他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只要船到对岸,自己头也不回,只管一路狂奔,一气奔到天晚,不怕甩不脱路藏锋等人,只是甩开开这些容易,可到了华州,这些人要是随后追来,又当如何是好?心里不免又起了几分愁绪!

“小哥儿你坐稳了!”正摇船的老艄公忽然停了橹,拿起船头横着的竹篙来道:“黄河里多水鬼,一个不小心,要是被拖了下去,可就没命咯!”

任天白虽是长在华州,可也听说过这黄河里有水鬼的传闻,多有下水的人,不知为何就像是被拖下水去,就此淹死,人们便传闻这是水鬼再找替身,可自己此刻坐在船里,那里来的水鬼?难不成水鬼还能从船上拖人下水不成?

“哎,来一个,死一个!”老艄公拿着竹篙,定定看着水中,见船边不远冒出一个气泡,嘴里念念叨叨,竹篙电闪一般往下一插,就见水中突然一大股气泡涌了上来,任天白还不知何意,就见水中已然是泛起一阵暗红,不多一会,一个尸首从水中飘了起来!

“死一个,来一个!”老艄公口中念叨不停,竹篙在小船周围上上下下,一时间水里飘起四五具尸首来,看那样子,都是从水里追过来的支家兄弟!任天白心里顿时一跳,背后阵阵冷汗,头皮发麻,心里忽然冒出一句话来:“才出虎口,又入狼窝”自己今天看来是上了贼船了!

第四章 身陷囹圄04 水战

“哥哥,水上好像有动静!”易棣几人一直留意渡口码头上众人争执,见任天白趁乱而出,易昔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喜色,可看着后面许多船只纷纷追了上去,一颗心不免又提了起来,此刻看着任天白乘坐的小船在河里团团打转,撑船的艄公,东一篙西一篙,不知船上出了什么事情,却是有些紧张起来!

“自然是有动静!”不在和尚看也不看一眼道:“路藏锋他们若是跟天公地道兄弟一样早早走路,也遇不上这一劫,佛家以贪嗔痴为三大劫,由心魔所起,非但害人,而且自害,他们为贪劫所诱,今日看来是劫数难逃了!”

“船上有高手!”蓦然间水里一个人影探出头来,正是最后下水的支家老大支横,离得小船远远的厉声惨叫,路藏锋见水里一具具尸首扶起,早已知道不妙,让人将朴刀用布条捆在自己右手断腕之上,不住催促桨手向着小船靠近,吕飞龙更是唿哨连声,登时便有几艘小船向着下流横截过去,看样子是要防着任天白所乘小船顺流而走!

“来得多,死的多!”任天白双眼惊恐看着船上那老艄公,见他脸上浮出一缕阴森笑意,身上不免打了一个冷颤,支家兄弟号称黄河七篙,这水里的本事自然不弱,可被这老艄公几乎是一篙一个,不过片刻就戳死五六人,最后一篙拔起,倒是没见血色,想必是被支横躲了过去!

“留下任公子!”路藏锋大船离得不远,就船上一声大喝,身形飞扑而来,他虽号称太乙刀客,可也会些水性,不像吕飞龙只会陆上功夫,只能围住小船,却毫无办法!他心里也已是打定主意,并不要跟这艄公一决高下,只要能上了小船,凭着手中朴刀,立时凿船,只要到了水里,自己或许能抢先一步,将任天白带上岸去!大船上桨手也都被他吩咐过,猛力划桨,就算路藏锋失手,也要将这小船撞沉!

“哟,水里不成,要从天上来么?”老艄公见路藏锋大船气势汹汹而至,手中竹篙一挺,当空便刺,这一招早在路藏锋意料之中,绑在右手手腕的朴刀一格,不待竹篙回撤,身形贴着竹篙不足一尺直坠小船之中,他这一落用上千斤坠力道,只要双足入船,当下就能踏出两个大洞来,不愁这小船不沉在黄河之中!

“滚罢!”老艄公也是一声怒喝,突然竹篙一扫,本身这竹篙相距路藏锋身形就近,难以发力,可老艄公这一扫之下,嘭的一声大响,路藏锋手中朴刀被砸的弯了进去,余力不消,连篙带刀正砸在路藏锋胸口上,整个人在半空中好似虾米一般弓了起来,就像是被发石机弹出去的一样,正落在远处飞龙寨一艘小船上,就船身中间砸出一个大洞,登时沉了下去!

“撞翻他!撞翻他!”吕飞龙在船上看的明白,头上不禁一层冷汗,他原本也想跟路藏锋一样,径直跃上这小船去,可看这艄公手上劲力,绝非自己能挡,又急又惧,连声向着路藏锋那大船呼喝!

“螳臂当车!不知死活!”老艄公早已看见大船船头激起浪花,向着自己船身冲了过来,冷哼一声,竹篙向着对面大船一点,先将小船避开大船船头,就两船一错身,手中竹篙突然发力,向着大船船身水线以下,一阵疾戳,竹篙与大船船腹铁皮相触,声音刺耳之极,让本已发呆的任天白也忍不住捂起耳朵,可那大船船身上,也就此被戳出十余个茶杯大的洞口来,河水激灌而进。

大船上桨手见势不妙,齐声发喊,船舷两边反向划动,仍是要将大船横过,追撞小船船尾,此时大船上虽有十余个洞口,可进水不多,眼见船头摆过,离着小船船尾不过丈余,再要在猛划片刻,大船船头就能压在小船船尾,伴随着大船上桨手的呐喊,激起的浪花已经有不少飞溅在满面愕然的任天白脸上!

老艄公似乎不为所动,两脚一分,稳稳站在小船船尾,手中长篙一晃,面带冷笑,等到大船船头将要压在自己船尾,阵阵激浪扑上船舱来,几乎头尾相继之时,猛然沉声发力,长篙横扫,跟方才一篙打翻路藏锋招式一模一样,接连三篙,威力无比拍在大船侧舷,大船一侧本就被他长篙戳出一排洞来,再被这三下猛击,喀喇几声巨响,侧边船板木屑横飞,船身木板带着龙骨顿时裂开一个一丈来宽的口子,河水汹涌而入,船身顿时一缓,向着一边倾斜下去!

“姓吕的,你还来么?”老艄公看着大船渐渐沉没,船上桨手舵工,纷纷跳水逃命,这才长篙一点,将小船撑了开来,看着远处目瞪口呆的吕飞龙呵呵笑道:“你要是不想回去飞龙寨吃碗安生饭,这黄河之中,就是你葬身之处!”

“妈了个屎的!”吕飞龙见支家兄弟大多身死,路藏锋被一篙毙命,就连路藏锋那艘大船都被此人打沉河中,那里还敢上前?急的在船舱里不住的跳脚,可飞龙寨多是旱鸭子,手下那些喽啰见大船尚且如此,那里还敢上前!只得咬牙高呼道:“你他娘的敢报上名号么?吃了这份独食,你也不想想自己吞得下吞不下?”

“老夫的名字,你区区飞龙寨还不配知道!”老艄公缓缓撑船,眼光却是在小船周围扫了几眼,见几处水泡有异,就水中拔起长篙道:“不过老夫倒是可以给你们留个印记,不死心的,只管上前!”

他说着话回身从船舱里拿起一卷物事来,将绳头挂在长篙之上,伸手在船底舱板上摸了片刻,似乎实在感受什么动静一般,嘴角吊起一丝阴笑,猛的将长篙往上一举,一片旗子迎风抖开,悬在长篙上飘飘荡荡,旗面上一个罗刹女,双眼血红,面目狰狞,身上红衣飘荡,浑如从血海中出来一般,两手鲜血淋漓,被风一吹,似乎要从这旗子上直直抓了出来!

第四章 身陷囹圄05 血旗

“这是……血海罗刹旗!!!”唐散之目不转睛看着河中这一场大战,忽见小船船头飘起一面旗子来,只瞧了两眼,急忙揉揉眼睛,好似不太相信一般,再定睛凝视片刻,突然失声叫了出来:“是潮信楼!!!”

易棣易昔兄妹也急忙扑到窗前,河中那血海罗刹旗被风一吹,但觉触目惊心,脊背阵阵发凉,潮信楼之名,江湖上但有几分阅历的,无不知晓,可看过这面旗子的人却是不多,想不到今日竟然在黄河水面之上见到,登时人人心悸不语!

“除了潮信楼,当今武林,谁还敢挂起这面旗子来!”不在和尚稳坐不动,面带几分冷笑,端起酒壶喝了一口,幽幽道:“这回你们该知道和尚为何不让你们跟着任哥儿一路走了吧?有潮信楼在,就是天公地道兄弟,也难过黄河!”

河中船上的任天白两眼几乎瞪出眼眶来看着船头的旗子,本有几分惊慌的脸色忽然慢慢浮现几许怒意,钉子一样的目光看着那老艄公道:“你是潮信楼的人?”

“怎么?难道任哥儿不信么?”老艄公低头看着船舱底板,似乎有些动静传了上来,只见咕嘟一声,一股水流从船底涌了上来,老艄公双手忽然猛举挂着血海罗刹旗的竹篙,对准水流冒出所在,向下疾插,嘭的一声响,竟是从船底透出一个大洞,直入河中。

“你要做什么?”任天白被这艄公举动吓的一惊,连忙从从船舱里跳了起来,老艄公却是双手一拧,将这竹篙往下又送了两尺,这才一笑道:“水里有鬼,老夫替任哥儿除了,免得被拖了下去!”

船舱中此刻河水不住上泛,不多时任天白双脚已在水中,正诧异这艄公为何要自沉船只,就见浑水中一抹暗红涌了出来,心里顿时一颤,再看河面上早已不见黄河七篙老大支横踪影,想必是趁着这艄公击沉大船之际,暗中潜入自己这船底,想要凿沉小船,却被这艄公发觉,就此一篙钉死在船下!

“上岸吧,这船坐不得了!”老艄公向着对岸望望,离的已经不远,只是方才一场打斗,船只未免向下飘了许多,远离对岸码头,一伸手抓住任天白肩头,双足飞踢,几块船板顿时被踢得飞入河中,就船上提着任天白纵身而起,顺手将那血海罗刹旗带走,借着几块船板在水中沉浮之力,不过几个纵越,已到岸上,这才将身上有些颤抖的任天白放在地上!

“我今日落在你们潮信楼手上,要杀要剐随你们便!”任天白双脚踩在实地,突然却是怔醒过来,咬着牙一梗脖颈道:“我父亲死在你们手上,你们自然不肯放过我!可我们父子,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跟你们潮信楼誓不罢休!”

“老夫几时说要杀你了!”老艄公将手中旗子一收,似乎有些诧异道:“要是杀你,又何必将你从船上带过来?只管让你沉了下去,跟刚才那几人做伴就成!那里用费这么大功夫!”

“这么说,你倒是来救我的?”任天白仍是冷笑连连道:“那我岂不是要对潮信楼感激涕零?”

“那可不敢!”老艄公两手一摆,瞥了一眼任天白道:“不过你跟咱们潮信楼,着实有些瓜葛,老夫此刻也不能细说,不管你信与不信,任总捕并非死在潮信楼手上,只不过这屎盆子是扣在潮信楼头上罢了,将来自有水落石出之时,那时候你就明白了!告辞!”

“潮信楼的人,似乎放了任哥儿?!”易棣几人早已奔出酒楼,站在岸边看着对岸情形,见那艄公将任天白救过对岸,易昔心里登时揪紧,唐散之目不转睛,忽然有些诧异道:“难不成潮信楼跟路藏锋这些人来意不同,竟是为了救任公子而来?”

“我看此人十有八九就是潮信楼的那位楼主!”易棣眉头紧锁,看着对岸渐行渐远的那艄公背影,有些心有余悸道:“就凭他刚才水上本事,击飞路藏锋,击沉大船,连杀黄河七篙兄弟,无论劲力招式,都非寻常高手可比,天公地道兄弟今日若是在河里,恐怕也要吃大亏,江湖上多有传闻任总捕并非死在潮信楼手中,此人只怕是来追查此事根底的!”

“往后还是离着任哥儿远些吧!”不在和尚半躺在河边草地上,对方才河中一场大战,似乎并不上心,打了个呵欠道:“有潮信楼在,旁人若是想打任哥儿主意,只怕是要掂量掂量才成了!”

“大和尚这话说的不对!”易昔见任天白一人站在对岸,这才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方才大和尚也说了,贪嗔痴称为三劫,任公子今天又在天公地道面前亲口承认,任总捕确实有东西藏在华山,江湖中人纵然忌惮潮信楼,可怎么能耐得住那藏宝图的诱惑!我看此事,往后只怕对任公子愈发的不利了!”

“你这丫头倒有见识!”不在和尚眼中波光一闪,旋即笑道:“这话说的不错,任哥儿这霉头,只怕是才开了个头,往后就近如何,倒也有些难说!你们如今该是要回川中去了吧?”

易棣回头看了一眼不在和尚,沉吟片刻道:“咱们今天来,原本只是为问问任公子,看看能否查出些我父亲身死之事的端倪,现如今看来,任公子也是分毫不知,只能先行回去,寻唐门长辈讨个主意了!”

“嗯……”不在和尚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眉毛一挑道:“和尚有句话,或许有些唐突,方才易家哥儿说,你父亲有一间密室,不知可否让和尚与你们同路去,在哪密室中看看,说不定能另有些所得!”

“大和尚,你此话恐怕有些不妥吧?”唐散之忽然回过身来,目光阴冷看着不在和尚道:“易家密室,自易前辈身死之后,一直封闭,由我唐门看管,非是易家唐门两家至亲,任何人不得擅入密室,你今日虽是救了咱们,可要想进易家密室,不怕有些所求非礼么?”

第四章 身陷囹圄06 案发

“咦?”不在和尚故作几分惊奇道:“和尚似乎是在跟易家哥儿说话,要去的也是易家的地方,成与不成,自有易家哥儿做主,跟你唐门该当没什么关系吧?”

“唐大哥!”易棣拦住面带怒色的唐散之,向着不在和尚一拱手道:“大和尚要去,也并非不可,不过唐大哥说的也在理,唐门是我母亲娘家,自然也是易家至亲,我父亲身遭横祸,死因不明,唐门诸位长辈亲戚,也不能袖手旁观!”

“也罢,那和尚去了跟唐门那些老货说说!”不在和尚听易棣说的在理,便挠了挠下巴道:“那咱们就一同去川中,任哥儿的事情,你们就不要再碰了,免得惹祸上身!”

易昔本来还想就此渡河过去,看看任天白究竟怎样,可自己哥哥跟唐散之看来都依着和尚所说,只得将这个心思藏了下来,回头再看对岸任天白,已经从岸边慢慢走远,想必也是回华州去了!

任天白被潮信楼来人所救,心里也是迷茫不已,着实有些想不明白,如今江湖中众说纷纭,连自己都难以辨别明白,本以为今天潮信楼来人,十有八九是跟吕飞龙等人一样,冲着子虚乌有的半幅藏宝图而来,谁知此人只是出手救了自己,竟然就此离去,加之这一路来,遇上的都是奇奇怪怪之人,还有那和尚,更是来路不明,呆呆在河岸上站了半晌,这才拖着灌了铅一样的脚步往回走!

“任哥儿,你怎么回来了?”任天白慢慢腾腾走了两日,直到第三日天晚,这才赶回华州城中,看着家中仍是一片凌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推开篱笆,还未走到那小屋门前,隔壁胡大哥已是站在墙头,看着任天白一脸惶恐!

“外面投不着营生,只得回来了……”任天白懒洋洋应了一声,推门进屋,回头一看胡大哥早已下了墙头,站在巷子里看了半晌,满脸紧张,好像是防备什么一样,心里不禁有些奇怪。

“任哥儿,程家姑娘如今在那里?”胡大哥望着两边巷口无人,这才稍稍放心,几步进来拉住任天白道:“你这事也做的有些太莽撞了,我说你走的那一天夜里,怎么程家姑娘上门呢!如今生米煮成熟饭,你还回来做什么?”

“程家姑娘?那个程家姑娘?”任天白一时没回过神来,被胡大哥问的有些云遮雾罩,一脸不解。

“就是华阴县程捕头的千金,你那没过门的媳妇,程玉柔程姑娘!”胡大哥一脸焦急道:“你们走就走了,只管走的远远的,如今还敢回来,就不怕自投罗网?快快快,你也别在这跟我装模糊,这就赶紧出城去,再不要回来了!”

“程姑娘怎么了?”任天白见胡大哥只顾拉着自己往外走,心里愈发的奇怪起来,站住脚跟道:“她都要跟马公子成亲的人了,怎么又跟我扯上干系?再说我也不知道程家姑娘在哪里,怎么就不敢回来,又自投什么罗网?胡大哥你不要只管拽这我走,到底是什么事情?”

“你当真不知程家姑娘那里去了?”胡大哥也站住脚,回头满面狐疑看着任天白道:“你对大哥可不要说假话,这事情可不是小事,要是给你捉到官府里,吃几顿板子都是小事,要是问个充军发配,或是斩立决,你任家这一门可就要断了!”

“胡大哥,我自小在这院子里长大,有什么事情能瞒的过你?”任天白隐约觉察出些什么事情来,也有几分急躁道:“你也知道,我自小被我父亲教导,从来不敢扯谎,又没有我父亲那一身本事,至多过了几年公子哥儿的日子,能有什么出息?再说我又没犯什么案子,做什么就要给我充军发配,问个斩立决?”

“走走走,家里去说,这里万一有人看见,当真有些不妙!”胡大哥左右瞧瞧,见巷子里再无别人,几步拉着任天白到了自己家里,伸着头往外瞧了半晌,这才小心翼翼关上大门,有些惊魂未定道:“程家姑娘不见了,如今都说是被你拐走了!”

“什么?”任天白被胡大哥这一句唬的一跳,倒退一步,一脸惊愕道:“程家姑娘不见了?是程捕头家的那位程姑娘?”他这一句问出,蓦然间想起风陵渡不在和尚曾说自己身上带着官司,当时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此刻心里豁然透亮,看来就是此事无疑了!

“还能有几个程家姑娘!”胡大哥搓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道:“自你那天说要去南京找个出身,一大早出门之后,差不多隔了两天,程捕头就带了捕快来家里拿人,将这周围四邻上下左右,尽数都搜了一遍,说是他家姑娘被你拐带走了,要街坊四邻招供你的下落,将我们都捉了去,关了十几天,打了好几顿板子,至今身上还疼!”

“他家姑娘没了踪影,凭什么就一定是我拐带走了?”任天白情知此事非同小可,几乎是跳了起来道:“再说就算要定我拐带之罪,也要有个人证物证才成吧?空口无凭就说是被我拐走,亏他还是个做捕头的!要查也该查那位马公子才对!”

“你跟他们说的清这些道理么?”胡大哥本来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步子忽然一停道:“现下来不及说那么多了,这个案子程捕头已经报了府里,知府大人申报到按擦使大人那里了,一旦让他们知道你回来,可不是小事!你赶紧再走一趟南京,去找你父亲那些故旧,他们都是在大地方做捕快的,自然认识些大官,让他们替你通融通融,或许还有些救!”

“任天白,你给老子滚出来!”

胡大哥正要催促任天白赶紧出城,就听外面一阵喧哗传来,隔着门缝一瞧,顿时一身冷汗,外面百来名捕快,灯火通明,刀光闪亮,华阴县程捕头亲自领带队,连马公子也领了数十个家丁,将这房子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第四章 身陷囹圄07 入狱

“开门开门!”不等屋内胡大哥跟任天白应声,两个捕快奔了上来,将两扇门擂鼓一般砸的山响,外面程捕头怒气冲冲道:“里面的人听着,速将拐带人口的重犯任天白交了出来,若有迟疑,就跟任天白算作同谋!”

“任公子……你还是出来吧!”这一声却是程捕头手下那位陶仲所发,上前拦开两个砸门的捕快,向着里面叫道:“不管任公子是不是拐了我家大小姐,也该上衙门说个明白才对!”

“陶老二!”马公子一声呵斥:“不是姓任的,还有谁会拐走程姑娘?他必是不忿程姑娘要嫁给我,心生恶意,不知道将程姑娘拐去那里,到如今生死不知,今日必要将他拿回衙门细细拷打,问出程姑娘下落才成,你跟这等无良重犯,还有什么客气的?要是再不开门,就让众人拆了这房子!”

“姓马的,你不用信口雌黄!”任天白在屋内听的热血上涌,他十分疑心是马公子将程玉柔暗中劫走,更有可能是马公子同程捕头联手,将程玉柔藏了起来,只怕也是为了那半幅藏宝图而来,这才故意给自己罗织罪名!一伸手推开大门道:“你们也不用牵连旁人,我自跟你们去见官,是非曲直,自有知府大人断定!”

“就凭你也配让知府大人来审?”马公子跳着脚道:“这案子是程捕头首告,自然是由华阴县来审,来人,把他捆了起来,送去华阴县!”

马公子一声令下,几个捕快鹰拿燕雀一般将任天白捆了结结实实,程捕头两眼血红看着任天白道:“你最好老实说,你将我女儿拐去那里,不然到了牢里,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程捕头,你这是跟谁动气?”巷子口忽然又转过一队捕快来,为首一人生的矮矮胖胖,两只眼睛却是透着精明,背着手道:“我听说拐带你女儿的首犯已经到案了,是任哥儿么?带过来让我看看!”

“于总捕?!你……你怎么来了?”程捕头似乎有些愕然,来人乃是华州府总捕于牟,论起来华阴县也在华州府治下,自然要比区区一个华阴县捕快头身份高些,可让他惊讶的并非是此事!这于牟当年也是一介小小捕快,得了任天白之父任求之举荐,这才得以升任华州府捕头,今天突然赶来,自己再想将任天白带回华阴县审理,恐怕有些不易!

“刚才有人来知府衙门首告!”于牟看了看捆的跟粽子一样的任天白,向着程捕头一笑道:“说是拐带令爱的首犯任天白潜回华州,我知道这案子不小,因此赶忙带人过来,省的被他走了,让这案子又茫无头绪!”

“那就不劳于总捕费心了!”马公子一脸傲然道:“程捕头已经将贼人捉拿,正要带回华阴县,请知县大人升堂审理,于总捕来晚一步,还是请回吧!”

“回自然是要回去的!”于牟也不生气,仍是笑着道:“不过这案子主犯,乃是华州城里人,况且华阴县也曾将这案子上呈知府大人,如今你们将案犯带走,我回去跟知府大人如何交代?依我看,程捕头不如将案犯交给我,等知府大人审问明白了,自然不会轻纵了他!”

“于总捕,此事我让我爹去跟知府大人说!案子还是得归华阴县审理!”马公子也知道任求之曾经对于牟有恩,他一心想着将任天白捉回华阴县去,那时候一切自然是程捕头做主,不怕任天白不招供,可要是落在府里,自己一场谋划就要付之流水,因此将自己父亲抬了出来,也是要压人一头的意思!

程捕头看看马公子,再看看于牟,心里倒是犯了两难,自己女儿行踪不明,他也着实疑心是被任天白拐走,初时的确雷霆大怒,可这么久以来,怒气渐消,自己细细思量,程玉柔当日根本不想嫁给任天白,所谓许婚,也是自己凭着父母之言,替着自己女儿答应的婚事,后来多方查探,得知任天白的确是离了华州,往南京去了,可但凡见过任天白的,都说他是独身一人,并无女子同行!直至今日马公子赶来报信,这才点起华阴县捕快赶来,也只是要先将任天白拿回去审问一番再说!

“程捕头!”于牟根本不来理会马公子在一旁出言威逼,只是面色和蔼看着程捕头道:“你当日既然要在华阴县审理这个案子,何必又报上知府大人案前?如今这案子,知府大人早已报知按察使大人,按察使大人又报上京师刑部,我也不瞒程捕头,昨日京师刑部发下令来,此案要由陕西行省布政使跟按察使两位大人,连同咱们华州知府大人一同会审,就算你有些门路,只怕也要跟刑部那些大人们去说罢?”

于牟说最后一句,眼睛却是瞧着站在一旁的马公子,这话自然是跟他所说,马公子之父,的确有些势力,搁在往常,于牟也只能让程捕头跟马公子将任天白带走,可如今这案子被刑部发了下来,连他都不知道区区一个拐带案子,怎么会让京师刑部如此上心,不惜让三堂会审?可就此也不用给马公子留面子,让他心里多少有些畅快!

任天白被捆在地上,听的心里一阵嘀咕,就算是自己真的拐带程玉柔,至多不过是被华州知府审理,怎么会连布政使跟按察使都惊动起来?思量之间,京师刑部四个字突然从脑海中一闪而过,顿觉有些明白起来,此事只怕是那位刑部总捕柴正在后面所为,生怕自己被人冤屈,这才设法让京师刑部如此安排!

“来人,带任公子回去!”于牟见程捕头跟马公子都是闭嘴不言,嘴角冷笑一声,身后几个捕快登时过来,将任天白搭了起来。于牟看看任天白,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告诉大牢里,不得为难任公子,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到时候在布政使跟按察使两位大人面前,谁都没好果子吃!”

第四章 身陷囹圄08 虚情

“呸!什么东西!”马公子直到于牟带着华州府捕快离去,这才恨恨往地上啐了一口,一招手道:“咱们也走,程捕头你不用慌,我这就回去告诉我爹,让他给京里的那些老爷们递上几封书信去,我就不信,我还收拾不了区区一个任天白!”

程捕头满心懊恼,也懒得理会马公子,挥了挥手算是作别。今日来捉任天白,几乎是让华阴县捕快倾巢而出,他倒不是懊恼没能将任天白带回华阴县去审理,只是想不明白,自己那宝贝女儿,怎么就忽然无影无踪,几乎是凭空消失一样!甚或连一点痕迹都没有,根本不知何处去寻,也只有程玉柔失踪两天之前,任天白离了华州,这才将所有疑心都跪在任天白身上,可今日看来,任天白只怕也是无辜,难道说自己女儿竟然已经不在人世不成?

“头儿……咱们也走吧!”陶仲看看这些日子以来,已经有些苍老的程捕头,过来轻轻劝了一句道:“总是任公子已经归案,只等几位大人前来会审,或许不久,大小姐之事就能水落石出,你……你也不用太过操心,小心身子要紧!”

“你说我怎么摊上这么一个前世冤家!”程捕头恨了一声,拍着大腿道:“也不知我前世欠了这丫头什么孽债,要在这辈子里来如此折磨我?起先我费了多少心力,将她许配给任天白,可此事还没成,任求之就被人杀了!好说歹说,又将他许配给马公子,眼见马大人即将官复原职,这小贱人又不知所踪,我他娘的怎么就这么命苦?”

“其实……其实这事也不怪大小姐……”陶仲有些无奈看了一眼自家这位捕头,耐着性子道:“任总捕之事,实属偶然,又不是大小姐想要如此,再说了,马公子人品不端,头儿你也是知道的,大小姐嫁给他,恐怕也没什么好日子过,如今最要紧的,是赶紧寻见大小姐所在才是!”

“你知道个屁!”程捕头忽然跳了起来,险些撞到陶仲,一脸恨意道:“任求之那是什么身份?堂堂南京刑部总捕,只要这门亲事一成,少不得我也能混个大府捕快头儿!马公子那位父亲,一旦官复原职,自然少不了知府,同知地位,将来那丫头锦衣玉食不说,连我都能沾些光!要他娘的人品端方顶个屁用?你倒是人品端方,满华阴县谁不说你是个好人?可你不照样跟着老子,做个屁用不顶的小捕快,一个月拿那么几两份例银子?还愣着干什么?回县里去!”

陶仲被程捕头一阵训斥,一句也不敢回,只得阴沉个脸,跟在程捕头身后,带了华阴县来的捕快,没精打采出城,人人都是有些唉声叹气,本来今日拿下任天白,马公子少不得在城里请众人痛快一回,这一下任天白被华州府带走,众人空手而回,别说吃酒,只这些路,就算白跑一趟!

任天白被华州府捕快带回华州大牢,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自己如何就这么命运多舛?自任求之离世,自己似乎就没过上一天安心日子,先是一场大火,将家里烧了个精光,人人看自己,也都带了几分趾高气扬,百般无奈,想要去南京求个出身,却又看尽人情冷暖,好容易被柴正资助着回来华州,又险些被江湖中人掳走,真有些弄不清自己为何这么命苦?就是想回来安安生生做个农夫,又被安上一个拐带的罪名,坐在牢里,也是不住的唉声叹气!

“任公子何必发愁?”牢房里于牟声音忽然传来,任天白还未看见人影,先闻见一股扑鼻的酒肉香气,就见灯火照耀之下,于牟带着两个狱卒,提着酒食盒子,笑吟吟站在牢房门口!

“来来来,任公子先吃饱喝足再说!”于牟让狱卒打开牢门,将酒肉尽数摆好,坐在任天白对面,两个狱卒十分识趣,早已经退了出去,于牟这才给任天白斟了一杯酒道:“你也不用操心,老程他们递上来的案卷,我早已看过,其中多是猜疑,并无实据,再说他家姑娘失踪两天之前,你就离了华州城,这也是有人证的,就算是到了按察使大堂上,也难定你的罪!”

“多谢于总捕了……”任天白接过酒杯来一饮而尽,于牟当年也是自己家中常客,可自从自己父亲任求之被人刺杀之后,除了来吊唁过一次,就再未露面,今日能出手将自己带到府城大牢,已经让他有些出乎意料!

“有什么好谢的!”于牟也叹了一口气道:“前些日子,京城柴总捕有书信到,让我多多照看与你,我才知道你非但去了南京,还走了一趟京城,不知这次回来,有何打算?”

任天白看了看于牟,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反感之意,看来此人也是想借着自己巴结柴正罢了,当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苦笑道:“还能有什么打算,我如今身无长技,又不会功夫,就是我爹那些故旧,如今也改了脸面,往后只能在家种田了!”

“恐怕未必吧?”于牟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看着任天白道:“难道你就不想重振家业,跟任总捕一样,在江湖上人人敬仰么?任总捕难道就没给你留下些什么?”

“我可没那份心思……”任天白应了一句,心里忽然一动,听于牟这话,似乎有些别样意味,便不动声色道:“家里自从那天过了火,就剩下那一间漏风漏雨的小屋子,我爹留给我的物事,连同地契,尽都烧成灰烬,于总捕你也不是不知道,还能有什么留给我?”

“嗐,那些都是身外之物!”于牟摸了摸鼻头道:“我听说任总捕在华山上给你留下些东西,难道任哥儿不想取出来么?倒也不是我贪图你什么,你看你现在,深陷大狱,就算这案子定了你无罪开释,也要个把月才成,万一要是被人捷足先登,你岂不是后悔都来不及?”

第四章 身陷囹圄09 陷害

“这话该当不是柴总捕让你跟我说的吧?”任天白但觉心里当真是再明白不过,难怪于牟突然对自己这般亲热,看来也是知晓如今江湖上那些传言,想要那所谓的什么藏宝图,说不定这些事情,跟远在京城的柴正也有些关系!心思想到这里,顿时没了胃口,撂下筷子道:“有人若是有本事拿了去,只管让人家去拿,我今日走了一天的路,有些乏了!”

“江湖中有些事情,任哥儿还是想明白些好!”于牟却是拿起筷子来,夹了口菜若无其事道:“凭着任总捕一身本事,尚且保不全那物事,任哥儿你一旦出了这大牢,还说不上有什么来寻上门来,与其便宜别人,倒不如便宜自己人,我听说潮信楼也盯上哥儿你了,要是被他们找上门来,哥儿你可接不下……”

“哦?”任天白脑袋一偏,带着几丝讥讽看着于牟道:“这么说来,于捕头是能接下潮信楼了?这倒好办了,不如明日你带着我去华山,亲自将那地方指给于捕头你看如何?”

任天白料定于牟决然不敢带着自己上一趟华山,不过是要自己在牢中将此事透漏出来而已。可他心里更明白,只要于牟知道那藏宝图内情,自己决然出不去这间牢房,因此打定主意,虽然这藏宝图是子虚乌有,可也不能向此人透漏半句!

“既然哥儿这么说,那我也帮不上你了……”于牟见任天白眼中波光闪动,知道他对自己已经起了戒备之心,转念一想,也觉得自己此事做的有些鲁莽,将任天白看的太过简单,要知道任天白虽是年纪不大,可也是任求之的儿子,心思自然要多些,只得冷笑一声道:“那就等你这案子了结再说,只是不知是如何一个了解法!”

任天白心里一动,他方才也有些疑惑,于牟为人也是十分老练,今天何以如此不加掩饰?只说是此人被心中贪念所驱,有些太过心急,现下看起来,自己只怕是想的浅了,如今自己身在大牢,丝毫不知外面事情,万一此人在这案子中做些手脚……想到这里,竟然有些不寒而栗!

原本依着于牟所说,要等三堂会审,怎么也要一个月才成,那想隔了五天,华州府便升堂审案,任天白这才明白于牟真实意思所在,他被捕之际,身上那包裹里除了几件衣服再无别的东西,可在大堂上,自己包裹里不知怎么多出一只银钗来!马公子一口咬定这银钗是自己送给程家的聘礼,当堂坐实任天白拐带之罪,任天白但觉天旋地转,却被主审官定为顽赖之徒,重打四十,隔日再审,要是再不招供,就要动三木大刑!

“任哥儿,想不到你瞒的如此深,连我都险些被你骗过了!”等到任天白被打了一个半死,拖回大牢,到了天晚,于牟这才慢慢悠悠进了来,看着脸色苍白,趴在地上的任天白道:“这程家姑娘,到底被你带去什么地方?你还是从实说的好,不然明日上了堂,可就不是四十大板这么容易了!”

“我爹当年就是这么教你当捕快的?”任天白忍着身上火烧火燎一般的疼痛,瞪着一脸虚情假意的于牟道:“你跟姓马的合起手来陷害我,就不怕天打雷诛么?”

“有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于牟拿出一把匕首来,轻轻刮着自己指甲,慢悠悠道:“任总捕当年倒是不肯在案子上苟且,我还当他真是财色不动于心,可到底如何呢?不也是为了一张藏宝图,弄成今天这个样子?至于这天大雷诛么……也不见得就能落在我头上!”

“无耻!卑鄙!”任天白破口大骂,挣扎着想站起身来,可只要一动,身上阵阵剧痛传来,顿时又趴在地上,喘着气道:“你想知道那藏宝图所在,除非我任天白死了,有本事,你让知府大人判我一个斩立决!”

“这倒也不难!”于牟忽然阴森一笑,看着手中匕首道:“不过杀了你,没什么好处,你尽管可以不说,这牢里就是你这辈子所在之地,今日我在你家那房子里,挖出这把匕首来,上面还带着血迹……”

任天白一脸惊恐看着于牟手中那柄匕首,精光雪亮,那里有半点血渍,于牟似乎也是刚刚发觉过来,故作惊讶道:“哎呀,有些大意了,这匕首在土里埋了许久,该当有些锈迹才对,不过这也好办,来人,去将这把匕首做旧,别忘了沾点血迹!”

外面一个捕快进来,接过匕首出去,任天白心里好似落入万丈深渊一般沉了下去,于牟如此做,无非是要将自己囚禁在这牢房之内,想必往后少不了百般折磨,让自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我刚才忘了说了!”于牟作势要走,忽然又转回身来道:“跟这匕首一起挖出来的,还有程家姑娘的几件衣服,说起来任哥儿你未免有些心肠太狠了,程家姑娘不过是悔婚另嫁,可也罪不至死,你仔细想想吧,那程家姑娘的尸首,到底被你藏在什么地方,依着本捕头猜测,或许是在华山之中,招与不招,你心中自己思量吧!”

任天白深深埋下头去,心中一股恨意好似潮水一般涌了上来,于牟如此陷害自己,无非就是为了那藏宝图所在,亏得此人还是自己父亲当年一力举荐上来的,想不到今日如此歹毒,丝毫不念往日之情,恨之恨自己身无武功,没有自己父亲那份本事,不能将这些人一掌毙了!

他心中激荡不定,但觉体内那一股异样气息又缓缓升了起来,在全身经脉之中慢慢游走,微觉有些诧异,那气息却是越转越快,到得后来,几乎是在经脉之中疾行,他虽不通武学,可也知道全身经脉穴道分布,只觉那气息流转诸穴,沿着经脉,最后汇聚膻中气海,心思不禁一动,正说提一口气,试着引导一番,可那股气息又就此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四章 身陷囹圄10 翻案

任天白急忙盘膝而坐,再吸一口气,意守心神,可此番无论如何,体内那一股异样气息再也不见动静,只得叹息一声,看来这不过是九姑姑让自己所吃的那些丸药的药劲罢了,索性向后躺了下来,哪知这一躺,险些从地上跳了起来,方才在身上挨了板子的地方,还一阵阵火烧火燎的疼痛,这一躺,岂不是正压在伤势之上?可谁知脊背触地,反而只是有些隐痛,并无那种钻心的痛感传来!这才觉察非但痛感消了大半,就连那火烧火燎的感觉也就此无影无踪!

“这可有些奇了!”任天白自言自语一句,索性站了起来,虽是比躺着感觉那痛感又强了几分,可再也不是此前难以动弹模样,看来九姑姑这丸药,果真有些神效,也不知是那里来的?心中一阵踅摸,不免又失落起来,纵有这等神奇药效,如今又能顶什么用,明日大堂上,于牟将那些假造的证物呈上,就算是将这心恨悔婚,拐带杀人的罪名钉实了,少不得问个斩字,到时候于牟自然是以替自己脱刑为诱,让自己说出那藏宝图所在,只是自己两手空空,到头来还是难免一死!

“任公子,让你受苦了!”任天白在大牢里一连等了十几日,身上伤势完好如初,可始终不见有人来提自己受审,就连于牟都不曾来过一次,心里暗自掂掇,怕不是此人要给自己罗织人证无证,这才久拖不决!这一日正在大牢里无聊的紧,就听有人小声叫了一声!

“陶捕头?你来做什么?”来人任天白倒也熟知,正是程捕头手下得力之人陶仲,为人最是厚道,当初程玉柔来见自己,就是陶仲相陪,便坐了起来的:“该不是要提我去华阴县受审吧?”

“任公子说笑了……”陶仲一脸尴尬,将手里提着的一个油纸包放下,里面透出一股香气来,任天白只闻这味道,就知是关中有名的葫芦鸡,这一味鸡制作繁琐,因此价钱也不小,此鸡名为葫芦,其实跟葫芦并无关系,只不过为了蒸、炸,怕鸡肉散开,走了品相,以细绳加以捆扎,形似葫芦而已。本是西安府韦家老厨做的最好,这华州也有一家,当年任天白也经常吃这一味,自他父亲任求之去世之后,便许久不尝这个味道了,想不到今天在大牢里,还能再闻见这葫芦鸡的香气!

陶仲将那油纸包着的鸡肉打开,看的任天白也忍不住咽了几下口水,陶仲又斟了一杯酒,递给任天白道:“我家捕头有些冤屈任公子,让你遭了这么多天罪,我今天来,也是有事想求任公子!”

“求我?”任天白撕了一只鸡腿,刚嚼了两口,脸色一变,心里暗自忖度,莫非连陶仲这等老成之人,都于牟走了一路?见硬的不成,怕真给自己定个斩立决,到时候拖出东市,一刀斩了,落个两手空空?所以让陶仲给自己来软的,好套出自己实话来,难怪这些日子以来,这案子始终不见动静!沉思片刻,接过酒杯来一饮而尽道:“我如今身在大牢,眼见将死的人了,陶大哥能有什么事情求我?”

“这个事情我也不好开口……”陶仲脸上有些为难之意,瞄了一眼任天白道:“本该是我家捕头亲自前来的……可他一来伤心大小姐无故不见踪影,至今心里放不下。二来……二来前次冤屈了任公子,多少有些惭愧,也不好亲来,特让我来跟任公子陪个不是……”

任天白这下真是有些奇怪了,怎么十几天没有动静,好像自己这案子有了转机?于牟当日连栽赃自己的证物都找齐了,只说第二日上了公堂,三堂会审定案,自己必死无疑,为何今天陶仲来,竟然转了口风?

“莫非是程家大小姐找见了?”任天白愣了半晌,将嘴里一口鸡肉咽了下去,这才开口道:“是她出面,作证我不曾拐带她,因此这案子是审不下去了?”

“大……大小姐至今还无踪影……”陶仲苦着脸,低着头,眼眉抬了一抬,有些嗫嚅道:“不过任公子这案子的确是冤屈,如今人证俱在,按察使大人会同布政使大人,已经将任公子这件案子撤了,不过这文书要从省城发下来,想必还有一两天功夫,我得了省城朋友急信,预先来替程捕头讨个情……就请任公子看在……看在我的面子上,放程捕头一马!”

“呵呵,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任天白仍是不明白这案子怎么就会撤销?不过陶仲向来不说假话,看他这样子,似乎也并非是为了那藏宝图而来,索性伸开腿而坐,撕着鸡肉道:“陶大哥也吃些……这案子就这么撤了,那马公子跟于总捕,难道就没有一点动静么?于总捕也就罢了,马公子他父亲,号称是上通朝廷的人,能如此轻易放过我?”

“也难怪任公子不信……”陶仲给自己也斟了一杯酒,一仰头喝了,也是一脸愁苦道:“当日初审,因为那根银钗,知府大人这才断定公子是拐带我家大小姐的主犯,其实那根银钗,是马公子买通于总捕放到公子包裹里的……”

“银钗算的什么!”任天白冷笑一声打断陶仲道:“于总捕不是还有一把杀人凶器,跟程家姑娘几件衣服么?都在我家房后埋着,只要挖了出来,怎么也能定我一个斩立决,这些都是铁证,难道按察使大人也不信么?”

“这都是马公子跟于总捕的计谋……”陶仲低着头,十分无奈道:“他们不过是想借此,置任公子于死地罢了,那匕首是做旧的,于总捕手下几个捕快,已经招认了,那几件衣服,是马公子家中小妾的,并不是程大小姐衣物,如今也查的清楚了!”

“看来华州府是来了青天大老爷了!”任天白心里越发的想不明白,可案子既然查清,终究是一件好事,心里顿时畅快许多,不禁一笑道:“我这番出去,可得给这位大老爷送一块明镜高悬的匾额才成!祝这位老府台步步高升,官运亨通!”

第四章 身陷囹圄11 出狱

“倒也不是府台大人的本事……”陶仲忽然有些惧意看了任天白一眼,似乎有话在嘴边始终难以出口,半晌才道:“据我所想……只怕是任总捕威名不泯,这才能让这个案子水落石出!”

“我爹?”任天白一口酒差点呛着,一阵剧咳,几乎是腾的一下,跳过来抓住陶仲肩膀:“姓陶的,你不是故意来消遣我的吧?”

“那日于总捕跟马公子本是要陷害于你……”陶仲木着脸,看了一眼,将任天白双手从自己肩上拿开道:“可不知为何,京里忽然来了刑部命令,说任公子这案子,有歹人在其中做手脚,暂且压下,不可再审,再过几日,按察使大人忽然将于总捕跟马公子抓了起来,潼关、陕州,洛阳等地,都有人到衙门作证,说是亲眼见任公子当日是一人上路,还有公子出城那日门前几个守军,连同路上一个茶摊的摊主都亲来作证!”

“连……连陕州……洛阳都有人证?”任天白两眼瞪的溜圆,这件事简直是匪夷所思,自己至多不过记着那天出城,曾在路边一个茶摊喝过茶来,除此之外,那里还记得别的事情,就是城门守军自己都没有半点印象,更不用说陕州、洛阳这些地方!

“不错!”陶仲重重点了点头,似乎也有几分不信道:“而且所来之人,除了华州城门守军跟那茶摊摊主之外,潼关、陕州,洛阳来的都是各个府县的捕快!南京刑部也有文书到,由几名南京刑部捕头、书办,守城卫军联名作保,说任公子进南京城,只有孤身一人!”

任天白隐约似乎有点明白过来,如此短短时间之内,能让这许多人为自己出证,只怕不是自己已经身死的父亲能做到的事情,十有八九,是京师刑部总捕柴正所为!

“此事非止如此!”陶仲有些发呆道:“隔了几日,于总捕手下几个捕头,纷纷招供,招认于总捕跟马公子设谋陷害与你,连同那些证物是那里所来,何人领命,埋在何处,都一一指认出来,连马府小妾都亲证那几件衣服是她的,这一下证据确凿,于总捕跟马公子被定了诬陷良人,图谋不轨的罪名,每人杖责一百,当堂脸上刻了金印,发配两千里外!”

“这……这怎么可能……”任天白就像是听陶仲说梦话一样,只觉脑子里昏昏沉沉,自己被关了十余日,想不到外面竟然是风转云变,非但除了自己罪名,反倒将于牟跟马公子都被充军发配了!突然伸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掐了一把,痛的嘴上一咧,才知并非做梦,赶忙道:“难道马公子那位父亲,就这等干看么?他跟朝中许多大人有旧,家里财物又不少,岂能没有动作?”

“马大人早就找过布政使大人了!”陶仲看着迷迷瞪瞪的任天白道:“也曾修书给京城里几位大人,要将这案子扳倒,许诺事成之后,必有重谢,可这书信不知为何落在刑部大人手中,吏刑两部大人联名上奏,参劾马大人当初为官之时,草菅人命,收受贿赂,被削职归家,不思悔改,图谋起复,交通朝中大臣,又纵子搅扰地方官司,行迹恶劣,被削去功名,家产抄没,由刑、吏二部,会同杭州知府,彻查当年马大人在任之际种种不法,昨日已被吏刑二部官差,押着去杭州了!”

“柴总捕好厉害的手段!”任天白喃喃自语,虽还有些迷瞪,可到底明白过来陶仲今日所来何意!如今外面风云陡变,程捕头眼见于牟、马公子、甚或当作将来靠山的马大人都一一被擒,尤其是那位马大人,经过这一事,只怕再无翻身之日,能从杭州府活着回来已是不易!生怕自己一旦出狱,再来找他的晦气,这才让陶仲来跟自己说情!

“你回去……告诉程捕头……”任天白用力摇了摇头,靠着大牢内墙缓缓坐了下来,心中暗自震惊柴正非但手段了得,在京城的根基也非自己父亲能比!两眼发直道:“我跟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自然不会来跟他过不去,此前之事……也是因程家小姐失踪,他身为人父,不免急火攻心,我也不来怪他……看来我这次,要赶去京城,谢谢柴总捕才是!”

“这事情……似乎不是柴总捕所为……”陶仲干哑着嗓子,偷眼看了看任天白道:“据西安府的朋友说……这个案子,似乎有人直达御前,这才惊动刑、吏两部大人,若只是柴总捕所为,至多是能将任公子无罪脱释而已,况且柴总捕似乎赶赴武昌府去了,倒是有人曾有人见过锦衣卫到过西安府……”

“锦……锦衣卫?”任天白身上猛地一颤,要是锦衣卫都插手此事,其中当真有些难以设想,要知道锦衣卫乃是皇帝亲卫,负责监察百官,那里有闲心管自己这等鸡毛蒜皮案子,再一转念,忽的想起风陵渡,不在和尚曾说天公地道兄弟是替一个“没把儿”的来办事,这没把儿三字,似乎是暗指如今东厂督公!这么说来,如今非止是江湖上,就是东厂、锦衣卫都盯上自己那半张连自己都不知所在的藏宝图?要真是如此,自己一旦出狱,反倒是危机四伏,心里不免有些不寒而栗!

隔了两日,华州府发下令来,任天白无罪开释,出了大狱,白亮亮的日头照的任天白阵阵发晕,隔了半晌才适应过来,身子摇摇晃晃回到家里,隔壁胡大哥早已备好艾草,在门前烧起一堆火来,让任天白过过火,除一除身上晦气,家里更是摆了一桌酒菜,当作为任天白接风!

“任哥儿坐!”胡大哥一脸喜色,张罗着让还有些懵头懵脑的任天白坐下,连连让他道:“我就说么,任总捕做了这么多年捕头,朝廷上下,哪能没有一点关系,你看你刚出事,就有人来替你出证,连马家都时运不济,这一回被抄没家产,押去杭州,要是再翻起几件当年旧案来,只怕是回不来华州咯,早知如此,安安分分在华州做个富家翁多好,非要去谋什么起复……”

第四章 身陷囹圄12 祭坟

“胡大哥……这些天有人来过我家么?”任天白虽还有些头中发懵,可也知道当日陶仲与他所说这话,不能告诉自己这位亲邻,如今自己身上这个事情,扳着指头算,已经不知道招惹多少江湖汉子,更不要说似乎连东厂跟锦衣卫都插了进来,要是将他们一家人牵连进来,可真有些说不过去!

“没人来过!”胡大哥见任天白出狱,脸上自是喜滋滋的,推了一碗酒给任天白道:“不过只要你出了大狱,就是好事,我看往后你就在家里,安生度日,你只怕还不知道吧,原先城外那些佃户,见你地契在火中烧了,有心赖你的产业,经了这一回,一个个又都把地契给补了回来,我都替你收着,这回你可不用担忧饭食了,这些田地,一年怎么也打不少粮食,别说是你,就算再娶一门亲,也都够了!”

“哦哦……”任天白一脸发呆接过那些地契来,果真都是自己父亲当年在城外买下的田土,拿起来看了看,只觉的眼前发花,又将那地契放在桌上,推给胡大哥道:“这些田地,就请胡大哥替我收着,帮着我照料照料就好,我……我只怕还得出趟远门……”

“还出远门?”胡大哥脸上一怔,露出几分不悦道:“任哥儿,不是我说你,前次你出门,那也是为了出去谋个生路,我自然不能拦你,可现下这些地契归还,往后衣食无忧,你还出去做什么?你又不是任总捕,有一身功夫,能做个捕头,替人保镖啥的,依着我说,就将这院子修葺修葺,不用几年,还是一处宅院,再娶一房媳妇,安安生生过日子,岂不是好?”

“不是这么说……”任天白心里一个念头越来越是清晰,摇了摇手道:“我这次吃了官司,十分有赖京城那位柴总捕之力,这才能无罪开释,他对我如此大恩,我岂能不去谢谢他?咱们总不能失了礼数,大哥你说呢?”

他嘴上说的是要去谢柴正,可这心里愈发的有些悲凉起来,自己父亲到底是死于何人之手,如今尚且不知,这藏宝图之事,眼见又掀起阵阵风浪来,自己就算想过个安生日子,江湖中人只怕都未必能放过自己,留在华州,别说自己自身难保,连这位始终照顾自己的亲邻都免不得要受牵连,就算是为保这位亲邻平安,自己往后也只能浪迹江湖了!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胡大哥却是没看出任天白脸上一点愁绪来,呵呵一笑道:“这自然是该当的,人家这次为你出力不少,不去当面谢谢人家,自然是说不过去,不过也不用急在一时,明日就是寒衣节,你怎么也该先去你父亲坟上送了寒衣再走么,东西我都给你备好了!原想着你要是吃官司出不来,我就替你去了,这下你亲自去,任总捕九泉之下,也必然欣慰的很!”

任天白心里一阵暖流涌过,自己这位亲邻,着实是事事都替自己想的周到,自幼父亲在外任职,家中一应大小事情,都是这位胡大哥帮着料理,除了自己父亲之外,这位胡大哥就是自己平常在家唯一可以依靠之人!可这心里越是感激,越是觉得不能让自己身上的那些事情连累此人,好在如今有了田契,就算自己将来再不回华州,这些田土,也能当作自己一番谢意了!

第二日一早,任天白提了些纸钱、香烛、祭品之类,还有城中纸马铺做的各色纸张糊的衣服,因为是寒衣,有些衣服里面竟然还塞了些棉花,都是成套成套的衣衫,各色尽有,不过都是纸做,也比寻常衣服小了许多,不过是以此表表心意罢了,一概都是胡大哥所买,到了自己父亲坟前,将贡品摆开,点上香烛,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忍着心中悲伤,将那些衣服一件一件烧化,越烧越是心里悲伤,想着自己父亲在世之时,自己何曾被人低眼看过,想不到如今连大牢都坐了,忍不住叫了一声父亲,顿时哭出声来!

“你也是个七尺高的汉子,如今父仇未报,却在这里哭什么?”背后忽然一声断喝,任天白还未回头,就知是自己九姑姑到了,忍着哽咽道:“我连我父亲十分之一都不及,又不会功夫,如何能给我父亲报仇?至今连是谁将我父亲害了,都查不出来!”

“你真是跟你爹没法比!”九姑姑一脸不屑,看了看任天白,有些摇头道:“你爹当年何等英姿!何等心胸?不上十岁,就能孤身一人,手执大旗,踏潮弄浪,后来更是学了一身本事,本来足以成就一场事业,却遭逢剧变,这才来了华州,不想为奸人所害!你跟你父亲除了长得像,毫无他那种纵横江湖的气概!”

任天白回头看着自己这九姑姑,心里倒是有些奇怪起来,任求之一生做到南京刑部总捕头,怎么还不算成就一番事业?难不成那江湖中藏宝图之说,竟然是真的不成?可自小到大,任求之都是对这捕头之位十分恬淡,只因本事高强,这才一再升迁,可自己父亲始终有归隐田园之意,不然也不会在华州置办产业!还有这十岁上,踏潮弄浪之事,自己怎么从未听自己父亲说起过?

“你如今作何打算?”九姑姑瞧着任天白,眼里露出几分怜爱来,语气也是一缓道:“是想在这华州做个朝出晚归的农户,还是想给你爹报仇?”

“自然是想给我爹报仇!”任天白突的想起自己这些日子所受屈辱来,桩桩件件从脑中电闪而过,咬着牙道:“但要让我找出是谁害死我爹,我必要将他碎尸万段!”

可他此话出口,不免又是有些沮丧,浑身好似好似泄了劲一般,一脸沮丧道:“可杀我爹之人,必然是武功高强之辈,我……我又不会功夫,就算知道是谁……拿什么去给我爹报仇……”

第四章 身陷囹圄13 易家

“瞧你那点出息!”九姑姑瞪了一眼任天白道:“只要你有报仇之心,功夫算的什么?姑姑我虽不如你爹当年本事,可也能将你爹当年所学,尽数传给你,只不过如今时候不到,你还得忍耐才是!”

“姑姑你会我爹的功夫?”任天白脸上一惊,他倒是不知道自己这位九姑姑还通武学,可从小到大,也从未见她展示过!赶忙道:“那姑姑为何不将这武功传给我,就让我去找出那贼人来,也好为父亲报仇!”

“傻孩子,你急什么,没听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么?”九姑姑一脸疼爱摘去任天白头发上粘着的一根枯草,脸色忽然又坚毅起来道:“你爹何等名声?何等地位?又是何等本事?仍是被人所杀,足见咱们这达仇人,非但心思狠辣,且手段高强,咱们要是心急了,不但报不了你爹的大仇,反倒要被人所乘,再说你现在还不到学武功的时候,耐心些,总有一天,咱们必叫这大仇人家破人亡!”

九姑姑几句话说的咬牙切齿,从来不离九姑姑左右的那位胡总管,站在一旁,脸上不禁露出几分悲悯之意啦来,看了看九姑姑,又看了看任天白,似乎微微有些叹息。

“对了……”任天白虽不知九姑姑到底心中如何所想,可自己姑姑心中这股报仇之意,自己却是听的出来,不自觉也紧紧攥起拳头,沉默半晌,忽然仰头道:“姑姑,我如今不能在华州呆了……”说着便将自己心里担忧之处,还有不愿让隔壁胡大哥被牵连进来之事说了一遍,有些失落道:“如今连东厂跟锦衣卫似乎插手进来,我这次侥幸脱了官司,可将来这些人手段必然更为厉害,只能从此远走江湖,终归这是我身上的事情,总不能连累胡大哥他们一家,只是江湖如此之大,我该去那里才好……”

“我看这孩子,颇有他父亲当年风范……”胡总管瞧了瞧任天白,忽然开口道:“这等仁厚之心,不愿祸及无辜之意,也说的上是侠义二字,他父亲当年不也是如此么?”

“仁厚顶个屁用!”九姑姑回头瞪了一眼胡总管,面如寒霜道:“人家可曾因他仁厚之心,就饶了他么?如今江湖上,能因他这仁厚,就放过天白么?江湖上那些人,只要自己所想的东西,哪里管你侠义不侠义?”

胡总管脸上一讪,摇了摇头苦笑不已,似乎有些不忍,九姑姑却是板着脸道:“我说的不对么?不说以前,就这一次,天白不也险些被害死在大狱里?就连于牟这等不入流的货色,都敢跟马家勾结,打天白的主意,也不掂掂他们的斤两?”

“小姐说的是……那如今总该给天白公子安排个去处才成!”胡总管垂着手,应了一声道:“总不能当真让公子流落江湖……”胡总管眼光在九姑姑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是在试探九姑姑心意,又像是有些话不能出口一般。

“先让他在江湖上走走!”九姑姑看了任天白一眼,冷笑一声道:“也好让他知道江湖上人心险恶,早早收了那点仁厚之心,拿三百两银子给他,让他先去一趟武昌府,不是说五行帮跟远扬镖局要大战一场,这也算是一场江湖盛事,岂能不让天白去看看?咱们这就回去,家中还有些事情要安排!”

胡总管知道这位九姑姑心中主意已定,伸手掏出三张银票,放在任天白手中,凝视半晌,这才回头看了一眼面如寒霜的九姑姑,对任天白道:“公子好自为之,江湖上虽是人心险恶,可也并非尽然如此,还望公子别迷了自己本性!”

这几句话,九姑姑听在耳中,眼角轻轻抽动一下,可到底没说出话来,只是有些无奈瞪了一眼胡总管,就此转身离去。胡总管手上加力,在任天白手上重重一握,眼里露出几分郑重来,又点了点头,好似是让任天白不要忘了自己刚才所说之话,这才转身跟着九姑姑而去!

任天白一脸懵懂,拿着银票站了半晌,直到九姑姑跟胡总管走的不见人影,回头再看父亲坟前的那些香烛,纸钱之类,已经都烧成灰烬,只剩一缕青烟袅袅,低头看看自己手中银票,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回望一眼远处华州城,竟是不再回城,只管向东而去!

就在任天白离了华州,赶往武昌,不在和尚跟易棣等人,也早已到了CD府,到了易家门前,门头糊着的白纸被风吹雨淋,已经露出几分破败之色,可门匾上易宅两字,笔力老道,遒劲有力,笔锋之中透出些武学气息来,微显几分宅中主人气势,不在和尚瞧了两眼,也是赞许道:“这两个字,只怕是易刀身手笔吧?”

“大和尚眼力不差……”易棣长出了一口气,面带悲凉,看了看自家宅门上的字迹,有些感慨道:“家中一应匾额楹联,都是我父亲所写,他足不出川,在家不过是练武写字自娱罢了,大和尚里面请!”

易棣带着不在和尚,直至家中客厅,正说要摆座奉茶,不在和尚却是在屋中环视一圈道:“那密室何在?可否先带和尚去看看?”

“大和尚,你走了这么多路,还是先喝口茶,歇歇再说吧!”一路随着易棣回来的唐散之,脸上冷冷道:“再说到了这里,自然易哥儿是主,岂不闻客随主便?”

“你瞧瞧……”不在和尚故作有些愣怔道:“和尚我不远千里,不畏蜀道之难,到了这里,难道是为了来喝茶的么?似乎这主随客便,才是待客之道么,再说这里好像是易家,不是唐门,这位唐门弟子,似乎说不上什么话吧?”

“昔妹,命人关闭大门!”易棣眼光一瞧面色不悦的唐散之,轻轻摇了摇头,却是向易昔道:“后院之中,不能有任何闲杂人等,所有仆役尽数退出,不得私自窥视!”

第四章 身陷囹圄14 唐门

易昔领命快步而去,唐散之却是拦住易棣道:“易哥儿,我已命人请唐门前辈去了,想必不多时便到,又何必急在顷刻,等诸位长辈到了,再陪大和尚一起去不迟!”

“哎,我说你个姓唐的!”易棣还未开口说话,不在和尚揎拳捋袖,眼眉一横,好像是要跟唐散之打架一样,吓的唐散之也是退后一步,易棣不想这和尚还有这等市井作态!赶忙上前拦住。

不在和尚倒也眼乖,有人一拦,便也不在往前,瞪着唐散之高声道:“这里是易家,自然是易家哥儿说了算!你们唐门大不过,也只是个外戚,就敢在人家主人面前横三阻四?难道这巴蜀之地,当真是你们唐门说了算么?别人怕你们,和尚我可不怕!”

“不知是哪一位这么大口气!”就当不在和尚看着像市井泼皮一样,后院深处,忽然有人应了一声,这后院离着几人所在还有几步路,中间还隔着重重房舍,可这声音透了出来,就像有人在耳边说话一般,跟着另有一人也朗声道:“巴蜀之地,上有官府,下有家主,就算是条狗,是只猫,唐门想管,也要看看主人是谁,不是管不着的,唐门还懒得去管!”

易棣听这声音,该当是唐门之人到了,可这心里却是有些十分惊讶,这几人说话听着十分耳生,似乎不是自家亲戚,再说府中重重关闭,这几人难道早已在里面了?神色微带几分狐疑看向唐散之!

“你不用瞧他!”不在和尚看了看路径,摇摇摆摆往后院而去,一边走一边道:“这几个老东西,连他只怕都没见过,人家今天是奔着和尚来的,看来和尚在巴蜀这地方,还算有些名头嘛!”

易昔一脸紧张跑了进来,她自然也听见后院有人说话,手中拿着两把长刀,神色紧张递给易棣一把,看着唐散之道:“唐大哥,你不是今天才让人去给唐门报信,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我……我……”唐散之心知这兄妹俩对自己生了疑心,可自己当真没私下里给唐门通风报信,就算今天,那也是易家兄妹心知肚明的,况且听着后面这几人说话,自己着实不知是唐门那一脉的高人在此,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如何答话!

“这事跟唐大哥无关!”易棣看了唐散之一眼,这才沉声道:“想必是唐门有高人到了,外公决然不会来的如此之快,也只有唐门总堂离得这里最近,咱们先去看看再说!”

易棣三人紧跟不在和尚,到了后院,一片竹林掩映之下,一座单独的房舍隐没在竹林之中,周围连窗户都没有,封闭的极紧,两扇小门紧紧闭住,三根铁门闩横在门上,不用问便知是易百里那间书房,这书房乃是易百里照着唐门机关所造,看着封闭极紧,可除了不透光之外,另有通风所在,只是外人不知其中如何设置罢了!

“也不知道是那里来的野和尚,到了巴蜀地方,不问问风俗,就敢胡言乱语,小心我佛座前少了一个不懂规矩的弟子!”

竹林之中,四个须眉花白的老者散坐其中,为首一人见不在和尚大大咧咧进了后院,鼻孔中冷哼一声,手里一根竹枝飘摇而出,看样子似乎是随手掷落,可落下之处,正是不在和尚往前一步所在,不在和尚却是微微一笑,伸手一拈,将那竹枝捞了起来,撇了撇嘴道:“怎么说和尚也是客,这一下要是跪倒了,岂不丢人?你们又不是西天我佛!不是待客之道,不是待客之道呐!”

“和尚,报个来历罢!”一个站在书房门前的老者,见不在和尚轻描淡写就将这竹枝接了过去,眼光却是一动!旁人看不出来,他确实知道方才这竹枝掷出,看似飘摇无力,实则威力不啻铁杖横扫,和尚稍有本事不及,别说接不下这一招,只要贸然踏前一步,双腿就算不断,也要当场跪倒!

“这有些于理不合吧?”不在和尚捻着手中竹枝,看着上面几片枯黄的竹叶笑道:“和尚来的是易家,跟易哥儿已经报过来历了,怎么还问?倒是不知四位是易家什么人?莫非是专管后院洒扫庭除的仆役么?那未免也有些太老了,只怕连扫帚都拿不动吧?”

“敢问四位前辈,跟我外公唐千手如何称呼?”易棣心知这四个老者必是唐门耆宿,那里敢怠慢,他外公原本是唐门高手,极擅唐门掌法,算的上是唐门上一辈之中杰出之才,只不过为人崇敬三宝,年老之后就在峨眉仙峰寺出家,再不过问红尘俗事,就是易棣都不曾见过几面,自己父亲也极少提起,今日见了这几位老者,这才说出自己外公名号来,也是想知道几人在唐门之中到底是何辈分!

“好端端的日子不过,非要去做什么秃驴?”竹林中一个长髯老者转了出来,似乎是说易棣那外公,又似乎是对着不在和尚而发,一脸不屑道:“最可恨的就是挡了秃驴,还来过问世间之事,就不嫌有些狗拿耗子,操错了心么?”

唐散之一直目不转睛看着这四个老者,唐门之中,但凡有些名望的长辈,他都知道,可这四人该当也是唐门前辈,自己却从未见过,因此不住在这几人身上打量,眼神一扫之间,猛的瞧见其中一个老者腰上一块玉佩一闪,上面似乎刻着一只三足金乌!脸上顿时神色大变,噗通跪倒在地,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易棣易昔兄妹见唐散之样子,也都是一愣,要知道唐散之乃是唐门年轻一辈之中不多见的高手,除了唐门门主,对其他唐门前辈,也都是跪地行礼,从未有这种连看也不敢看一眼的时候,相互迟疑对视一眼,也跟他一般跪了下来!

“唐门规矩到底是严呐!”不在和尚见唐散之跪地,几乎是将头都埋在地上,淡淡一笑道:“你们四个老东西,多久不出唐门了?想不到和尚今天这般有脸面,竟然四人一齐来迎接!”

第四章 身陷囹圄15 四柱

“住口!”唐散之头也不抬,就地上怒吼一声:“你敢对唐门长上如此不敬,就不怕走不出CD府去么?”

“散之起来罢!”原本手掷竹枝那老者呵呵一笑,看了看不在和尚道:“人家有不敬的本事,自然不用惧怕,都起来都起来,咱们今日来,只是为了见识见识大和尚手段,只是不知大和尚究竟师出何门?为甚的要管易家的事情?”

“嗐,罢了罢了!”不在和尚似乎有些无奈道:“既然你们在主家面前都不愿通名报姓,非要和尚先说,那也由得你们了!”

“那和尚就请说吧?”站在门前那老者冷冷一笑道:“我倒是想听听,你这出处来历,值不值得咱们通名报姓?”

不在和尚扫了一眼这四个老者,除下头上已经看不出样子的道冠来,挠了挠头,忽的往前站出一步,身上气势也为之一改,颇有几分傲然睥睨之意,口中轻吟道:“立马长江气吞吴,血雨腥风鬼夜哭,浮生如梦人乍醒,独挑孤灯拜真如。”

“你是木禅师的高徒?”易棣几个晚辈听不在和尚似唱似吟这几句,其中好似说的是一个皈依我佛的大将军一般,一时间不解其中意思。四个老者却都是脸色一变,齐声道:“木禅师?!你是木禅师的座下弟子?”

“不是!”不在和尚脖子一梗,仰脸否认,让四老都是一脸不解,不在和尚这才道:“是他非要收我为弟子,让我当个和尚,我可没认他这师父!我自是苏州人,本来过得好好的日子,却被硬拽了来当和尚,酒也不能喝,肉也不能吃,也不知道一辈子有个什么趣味?”

易昔已经站了起来,忍不住看了不在和尚一眼,心里倒是有些奇怪,这一路入川,这和尚可说是无酒不欢,无肉不饭,也没见他守什么清规戒律?怎么现在反倒埋怨上了?

“木禅师戒律高深!”四位老者为首的那一个点了点头道:“当年在世之际,已然是得道高僧,如今虽是西去,归了我佛座前,可这一身本事却是传了下来,尊驾虽不认木禅师为师父,可也就此传了木禅师衣钵!这师徒名分,认与不认,都是虚妄了!”

“那四位也该让这几位晚辈知道知道你们的名号了吧!”不在和尚回头瞧了瞧易棣等人道:“和尚知道唐门之中,除了门主之外,历来有几位前辈高手,称为门中长老,只是因时而异罢了,看四位这样子,莫非就是……”

“你不要说!”唐散之忽然脸色惊恐,连连摆手道:“唐门长老名号,历来最为隐秘,别说是外人,就是门中弟子擅自知道,也要剜眼割舌,唐散之身为晚辈,不敢听闻前辈姓名,还请几位长辈准我退出后院!”易棣兄妹见唐散之如此惊慌,也有几分惧怕起来,他们两人虽不是唐门子弟,可也跟唐门有亲,真要论起来,也在唐门规条约束之内!

“退出去做什么?”为首那老者道:“这事情你们总是要知晓的,唐门不令外传,并非是不能见人,只不过是身为长老,自然要隐姓藏名,难不成还跟你们年轻人一样,在江湖上招摇么?既然是我说给你听的,就无人再来怪你!”说着话向不在和尚一拱手道:“在下唐谷熟,这几位是在下兄弟,唐之升、唐之恒,还有一位唐而殽!”

“唐门弟子唐散之,叩见四柱前辈!”唐谷熟话音刚落,唐散之急忙又跪倒在地,额头冷汗涔涔,易棣易昔两人也都赶忙跪倒,易棣心中不觉有些震惊之意,他父亲在世之时,也曾跟他提过,唐门之中,多有隐而不出的高手前辈,论武功,也并非是掌门最高,如今唐门之中,武学最为精湛的,便是唐门四柱,号称年月日时四老,可就连自己父亲,也从未见过四老面目,想不到今日竟然一同来了易家!

“成了,四老都说了,不怪你们,只管磕什么头呢?”不在和尚倒是并不在意唐门四老身份,只是有些不耐烦道:“和尚今天来,是想看看这密室之中到底有什么好处,你们要是想磕头,也等和尚走了再磕不迟么!”

“易棣,开门,请大和尚进去看看!”唐谷熟同自己兄弟对视一眼,心里虽都有些不悦,可也着实没法,这和尚既然传承的是木禅师衣钵,在江湖上论起身份来,跟自己几人也相差不多,可他四人礼敬和尚,倒也全然是为了此事,只因江湖传言,木禅师曾有一个师弟,来历不俗,身上跟许多江湖疑云牵扯颇深,如今易百里身死之事,疑点重重,或许这和尚能从中瞧出些什么端倪来,也不一定!

“遵命!”易棣站起身来,看了看唐门四老,从易昔手中接过一把钥匙来,走到门前,将钥匙插入门锁,轻轻一拧,听着里面咔嗒一声,这才小心翼翼将最上面的门闩抬起寸许,再将第三根门闩向下拨一寸,门里跟着传来一阵机括转动声音,直至没有动静,这才拔开当中门闩,用力一推,原本看着像是两扇合闭的大门,竟然被整个推开,若是常人不知这机关开阖之法,妄图从当中推开两扇门,必然触动其中暗器,不等闪避,就要被射死在门前!

“大和尚请!”唐谷熟见书房大门打开,向着不在和尚伸手一让道:“就请大和尚看看这其中布置!自当日易百里身死之后,这书房之中,再未动过任何物件!”

“还是唐门几位当家的先请!”不在和尚摸着下巴,往黑洞洞的书房瞧了一眼,反倒礼让起来,唐门四老对视一眼,都是鱼贯而入,易棣那里还敢怠慢,早已同易昔进去,将里面灯烛点了起来!

“这里乃是书房!”不在和尚进来在屋中瞧了片刻,见不过是跟寻常人家一样,摆着些书架等物,上面放这些书籍,再有也就是几样寻常陈设,墙上挂着一卷书画,沉吟片刻道:“可从外面看来,这书房之中不嫌有些狭仄么?那间密室,该当也在这里吧?”

第五章 东湖水战01 剑疑

唐谷熟看着易棣,微微点头,也是许可之意,易棣走到一个书案之后,伸手将两旁书架往左右一分,又露出一个小门来,门色铁灰,显见是精铁铸成,只是门上除了两个跟手掌一样大小的手印凹了进去之外,再无别的落手之处,易棣面露尴尬道:“这道门,须得跟我爹内力相若之人,才能推开,此前唐门掌门来,打开过一次,此后就始终关闭了!”

“我来!”站在唐谷熟身后的唐之升,一脸凝重,过来双掌按在门上掌印之中,深吸一口气,双掌左右发力,一推一停,连着三下,就听咯咯一阵金铁摩擦之声传出,易昔连忙捂住耳朵,两扇铁门这才缓缓而开,原来这两扇门,乃是用一尺厚的纯铁打造,其中又有机关卡在其中,要力道刚刚好,才能将那机关撞开,若是力大,机关撞坏,书房之中暗器顿发,若是力道不够,难以撞动机关,这铁门始终难开,也只有唐门掌门,跟这几位长老,内力与当初易百里不分上下,又深谙自家机关,这才能开启此门!

“这个就是我爹的那间密室了!”机关一开,易棣端起一盏烛台,当先而出,这密室果然有些不大,可见四面墙壁都是加了厚,藏了机关,里面摆着一张供桌,上面一些贡品早已拿出,只剩碗碟不动,一个不大的香炉放在桌上,炉中尽是香灰,香炉后面却是空出一块地方来,就是易棣所说,此处该当有个牌位,供桌之后便是密室后墙,墙上两行字;“自从入梦每夜惊,不知何日梦醒时?”

“这两句有些意思……”不在和尚凝视那两行字,沉思半晌道:“你爹每夜都睡不安么?”

“这个晚辈就不知道了……”易棣摇了摇头道:“自我娘去世后,我爹从来都是一人在后院独寝,至于睡不睡的安稳,也从来没跟我们兄妹提过!”

“似乎爹夜里会做噩梦的!”易昔忽然接了一句,见众人都向着自己瞧了过来,不免有些紧张道:“娘……娘还在世的时候……隐约提过一次……说爹有时候会从梦中惊醒!”

“拿灯来!”不在和尚又向着那两行字看了几眼,忽从易棣手中接过灯台来道:“那中间遮住的,是什么物事?”

众人眼光一齐向着不在和尚所指看去,就见两行字迹之间,一匹绸缎垂了下来,颜色跟墙面极为接近,灯火昏黑之下,倒也不易察觉,易棣这时忽然有些面露难色,唐谷熟却面色冷冷道:“揭开看看,里面还有何物?”

“遵命……”易棣有些犹豫,这后面所藏东西唐门之人自然知道,毕竟此前唐门掌门亲自来看过这密室,只是不在和尚乃是外人,能进密室,已经算是泄了许多机密,再要揭开这绸缎,心里多少有些为难,这本是他心中最大疑虑所在,可唐谷熟发话,也由不得他做主,过去轻轻一揭那绸缎。

“你爹也会使剑么?”不在和尚眼光随着那绸缎一动,脸上却是有些讶异,这后面所藏并非是甚么出奇之物,而是一柄悬在墙上的长剑,虽不知剑锋如何,可这剑鞘十分古朴,剑柄造型凝重,看得出是跟剑身一体筑成,绝非一把普通长剑!易百里号称巴蜀刀神,此刻在他密室之中竟然供着一把长剑,此事一旦传出江湖,不知道又要惹出多少传言!

“我爹从不使剑!”易昔见自己哥哥面带难色,便抢着道:“我爹常说,剑有百兵君子之称,可一旦使剑之人心术不正,连着剑法也落了下乘,失了正道!刀为百兵之豪,最是讲究直来直往,心中不藏苟且之念,为人处事,未必能做君子,可也要有豪气在胸!”

“不知唐门几位老前辈怎么看?”不在和尚点了点头道:“易刀神乃是唐门女婿,他一身武学来历,你们该当清楚的很吧?”

“易昔这丫头说的不错!”唐谷熟同几位兄弟换了一下眼光,这才答话道:“易百里自入我唐门以来,除了手中长刀,从未使过别样兵器,再说他以刀神为号,自然也是以刀法名震天下,这把剑么,唐门之中曾有猜测,或许是那未知之人的!”

“或许是如此!”不在和尚端起灯盏,走近两步,细细打量一番墙上那柄长剑,仰头凝思半晌,忽然一回头道:“据说易刀神这刀法,乃是他自创,并非得自他人,可是如此么?”

“大和尚所言不差!”易棣这时却是极为肯定道:“我爹这刀法,乃是他平生自创,并非得自别处,这也是我爹被成为刀神的来由所在!”

“所谓年刀月棍……”不在和尚转回身来,有些自言自语道:“江湖上刀法入手极易,流派极杂,可要精湛其技,开宗立派,必要是一代高人才成,易刀神自创神技,令江湖之中,除了易家之外,再无人敢自夸刀法,足不出巴蜀,声名远播江湖,只这份本事,这刀神二字,也是实至名归!”

“大和尚可想到什么了么?”唐谷熟看着不在和尚,脸色深沉道:“这书房跟密室之中,不过就是这些东西,除了这把剑,跟失去的牌位之外,再无别的蹊跷之处,大和尚既然传承木禅师衣钵,想必木禅师所知那些江湖故闻,也了熟于心,可有什么能指点唐门跟易家之处么?”

“你说我么?”不在和尚摇了摇头,眼角一撇唐谷熟道:“我最是懒得听他讲那些江湖旧事,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记住又有什么用处?你要想听人说故事,那天我将我师叔请来,他倒是知道的不少,让他讲给你听就好!”

“不知令师叔法号如何称呼?”唐而殽站在密室门口,整个人恰恰挡住出入之路,向着不在和尚道:“咱们虽是耳闻木禅师有位师弟,可一来从未见过,二来也从未听江湖上有人提起他事迹,倒是跟大和尚行踪隐秘有些相似!”

第五章 东湖水战02 神偷

“我师叔?”不在和尚看了看唐门四柱,嘿嘿笑道:“你们还是跟他老人家离的远些才好,他虽是个出家人,可有些脾性不好,要是招惹上了,你们唐门未必接得住!和尚这也是为了你们唐门好!”

“那就多谢了!”唐谷熟见不在和尚眼光时不时往墙上那柄剑撇上一眼,也若有所思道:“若是这把剑当真是那牌位上之人所有,能被易百里供在此处,想来也是对易百里有些恩情之人,只怕也是一位剑法高手才是,可江湖中能入易百里法眼的剑法高手,屈指可数,当世除了少林苦竹禅师,武当拈花道长,远扬镖局屠总镖头之外,该当再无别人了!难道此人剑法,竟然能与这三人比肩?”

“远扬镖局!!!”不在和尚惊呼一声,猛地在自己额头拍了一下,大惊失色道:“坏了坏了,我怎么将远扬镖局给忘了!!”

唐门四柱跟易家兄妹,连同一直不敢出声的唐散之,都被不在和尚吓了一跳,唐门四柱立时将神色慌乱的不在和尚围在垓心,唐谷熟脸色阴沉看着不在和尚道:“这么说,这把剑是远扬镖局所有了?莫非是屠远屠总镖头之物?”

“什么屠总镖头?”不在和尚突的又安静下来,屈指算了算,仰头见唐门四柱将自己紧紧围住,几乎贴身而站,不禁有些愕然道:“这把剑跟远扬镖局有什么干系?”

“那和尚方才说什么事情坏了?”唐谷熟神色一怔,微微冷笑道:“难道不是和尚见了这把剑,想起些什么来么?”

“我是说这日子坏了!”不在和尚一脸苦恼,不住摇头,可这身形一晃,也不知用什么法子,就从唐门四柱围困之中脱身而出,快步向外走去,口中不住道:“还来得及,还来得及,要是错过五行帮跟远扬镖局这一场热闹,以后却要上那里去找?”

“和尚且慢!”唐门四柱听着和尚这几句话,不禁人人气沮,只当是和尚看出什么端倪来,不成想他是急着去看武昌五行帮越战远扬镖局之事,唐门身为江湖大家,这消息自然也知道,门中也有好事之人,已经赶去。只是和尚方才这一下脱身之法,让唐门四柱未免有些小小失了颜面,唐谷熟便在后冷冷道:“既然来了,何必急在一时,不如吃顿酒饭再走,多少也让咱们兄弟尽一尽地主之谊么!”

不在和尚本已走到门前,闻声回头一笑道:“酒饭就免了,和尚心急,只要想起事情来,巴不得现下就飞了过去,就不叨扰各位了,以后要是有什么消息,和尚自然还来!”

“哦,险些又忘了!”唐门四柱眼神一碰,正要上前拦住不在和尚,就见他忽然又转回身来,面带歉意道:“这几样东西,该当是唐门之物,险些带走了,往后可要收好了,莫在丢了!”

他这几句,口气好似叮嘱一个丢了物事的淘气晚辈一样,走到书案之前,手掌轻轻一展,只听叮当几声,将四枚玉佩放在桌上,这才挤着眼睛对着唐门四柱一礼,道了一声:“不劳远送!”就此摇摇摆摆出门而去!

“这是……”唐散之小心翼翼凑到书案前看了一眼,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唐门四柱更是人人脸色铁灰,手摸腰间,原本佩在各人腰间的玉佩早已不翼而飞!他四人号称四柱,自然以年月日时为名,身上所带玉佩,也正是他四人在唐门身份名号,再看桌上那四枚玉佩,一枚上是刻着年兽,一枚是三足金乌,还有一枚是一株桂树,再有便是一只玉鼠,正是他四人身上所带年月日时四佩,也不知这和尚用了什么法子从四人身上取了去!

“这秃驴方才说他是苏州府的人?”唐门四柱呆立良久,唐之恒才沙哑着嗓子道:“莫非此人就是当年那位……”

“除了他,还能是谁?”唐谷熟瞪了一眼唐之恒,带着几分沮丧道:“能从你我四人身上,神不知鬼不觉拿走这几枚玉佩,除了当年苏州府玄妙观前那位神偷第一手,世间只怕再无第二人!我原本就说这秃驴来历有些不明不白,只是没想到竟然是他!更没料到这一代盗中圣手,皈依在木禅师座下!”

“要是此人,就算他不曾皈依木禅师座下,咱们只怕也留不住……”唐之升也叹了一口气道:“方才他脱身之法,就有几分怪异,难怪当年江湖中能称他一个神字,果然是神乎其技!”

“这么说,这和尚以前是个偷儿?”唐散之一脸骇然看着书案上四枚玉佩,几乎将手指噙在嘴里道:“难怪他要遮遮掩掩,想必是不愿被人提起当年之事吧?”

“偷儿?不愿?”唐谷熟扫了一眼唐散之,冷哼一声道:“第一手当年在江南,名头何等响亮?年纪不大,却几乎被尊为偷中之圣,只要是他想得手的东西,任你藏到天庭地府,也难逃他的手心,这偷儿两个字,也不怕辱没了他?”

“大哥说的不错!”唐而殽点头慨叹道:“此人虽是以偷为名,可从不跟穷苦之人为难,大多不过是捉弄做戏而已,所偷之人,多是些奸诈不法之辈,据说当年有位藩王想要捉他,却被他在夜里连御赐王印都盗了去,惊的那位藩王寝食不安,后来得人指点,撤了此案,第一手才将这御赐王印还了回来!”

“你们往后还是少招惹他的好!”唐谷熟有些无奈,拿起书案上的玉佩来,苦笑一声道:“人家今日能将这玉佩拿走,足不出户,又还了回来,可见有些光明磊落,将自己根底全盘托出,也是要咱们放心,更是看的起咱们唐门,只要咱们不说出他来历根底,他必然也不会将今日所见之事说了出去!只是这手法么……”

“大哥何必自惭?”唐而殽沉思片刻道:“天下能觉察出第一手这门本事的,当今之世,除了少林苦竹禅师与武当拈花道长之外,只怕再无第三人!方才大哥也说了,此人与唐门是友非敌,易百里身死之事,恐怕还要着落在此人身上!”

第五章 东湖水战03 往事

“你们三个都听到了?”唐之恒忽然转头看着易棣兄妹跟唐散之道:“今日我们所言之事,只在这密室之中,连同不在禅师身份来历,都不得跟外人说起,但有泄漏,照着唐门家规,一例处置,绝不宽恕!”

他话语之中已然改口,将不在和尚以禅师二字称之,可见唐门四柱对这个有些惫懒的和尚,已经多少起了几分敬意!

“弟子领命!”唐散之是唐门直属弟子,深知家规之言,当先跪地应声,易棣只是一怔,也知道此事并非小事,拉着脸上略有不敢的易昔,照着唐散之样子跪地,倒是易昔嘴角微微不屑,多少有些腹诽,唐门四柱之事,她固然不会随便告诉外人,可不在和尚,或许根本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当着唐门四柱之面,她又如何敢说了出来?

“哥哥,咱们也去武昌府走走如何?”易棣领着易昔,恭恭敬敬送走唐门四柱,这才缓了一口气,但觉这四人来家中一趟,自己就似跟旁人大战数百回合一样,几乎有些筋疲力尽,易昔却是看着唐门四柱带着唐散之走远,不等大门关上,早已拽住易棣胳膊撒娇道:“你我这么大,还没见识过武林中如此帮派大战,总是在家也没什么事情,不如也去瞧瞧,长长见识么!”

“自爹爹去世,你就越来越没规矩!”易棣白了易昔一眼,有些没好气道:“本来唐门长辈,对你我在外抛头露面,就有些不悦,这才刚刚回来,你就又要出门?再说五行帮跟远扬镖局这一战,有什么好看的,那是约在东湖上的水战,胜负最终是要在水底决出,就算是去了,也看不明白!”

易棣虽是如此拦回易昔之话,可自己心里也有几分痒痒,就算这一次是一场水战,可江湖上动手过招,极少有这等水战如此大张旗鼓,更不用说如今五行帮出战的池胜海,原本乃是远扬镖局两大副总镖头之一,这才刚刚投在五行帮门下,就要跟自己旧东家约战一场,只这个噱头,就能撩起许多江湖中人的心思来。

“唐门唐门……”易昔撅着嘴,一脸不高兴道:“咱们明明姓易,怎么总是跟唐门脱不开干系,就算外公姓唐,那也要外公他们说了才行,你如今看看,但凡是个姓唐的,都能对咱们指手画脚,倒像咱们易家是他唐门的支派一样!”

“不要乱说!”易棣赶忙掩住易昔嘴巴,向着外面看了看道:“再怎么说,唐门也是咱们亲戚,况且父亲去世之后,这刀神之名也随他而去,如今江湖中想找咱们家麻烦的,何止一人两人,此前路藏锋,你也见到了,他不敢擅自入川,反倒在风陵渡找你我麻烦,你当真的是忌惮你我二人么?还不是因为咱们跟唐门有亲?”

“照你这么说,那咱们兄妹,这一辈子都要寄人篱下了?”易昔一把甩开易棣手腕,有些忿忿道:“我就不信,凭着爹留下的刀谱,易家就要过的如此窝囊?就算你如今刀法失了些火候,可假以时日,难道还到不了爹的境界?”

“只怕当真是有些难……”易棣面带愁容,低着头叹了一口气道:“爹这路刀法,我总觉得练着有些不太对劲,旁人看着是火候不够,其实该当是缺了些什么东西才对,爹在世之时,常常叮嘱你我,说咱们将来绝不可仗着所学刀法,跟人比试,就是因为这底子不足!”

“这话爹倒是说过,我记得的”易昔偏着脑袋想了想道:“可你我都是爹一手教出来的刀法,你比我还要用功的多,怎么会底子有些不足?而且如今就连唐门有些长辈,也说你这刀法已有小成,只需假以时日,就能与爹当年比肩!”

“说的轻巧!”易棣苦笑着摇了摇头道:“爹在刀法上何等造诣,我就算苦练一辈子都未必能赶得上他老人家,有些事情,只可咱们心里明白,不能告诉别人,你还记得我小时候被爹狠狠打了一顿,在大太阳地下罚站一天么?”

“怎么不记得?”易昔噗哧一笑道:“那只能说不听话,就那么几招刀法,我都记住了,偏生你却记不住,爹不责罚你,难道罚我不成?不过说起来,从小到大,爹似乎也就打了你这一次,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动过你一根手指了!”

“不是刀法上的事情!”易棣目光深沉望了一眼自家后院,似乎是在回忆什么事情,半晌才道:“那次爹罚我,其实事出有因,倒不是因为刀法,而是我那天私自进了后院,看见爹竟然在使剑!”

“这不可能!”易昔脸上顿时一惊,就在方才,她还对不在和尚言之凿凿,说易百里从不使剑,没想到一转身,易棣竟然说出这么一个大秘密来!两只眼睛瞪着易棣道:“爹就不会剑法,使剑做什么?莫非是你看花眼了?”

“绝不会错!”易棣双目炯炯看着自己妹子,一脸郑重道:“那日我的确是看见爹在使剑,用的就是密室墙上那一柄,我当时吃了一吓,被爹发觉,这才将我痛打一顿,又叮嘱我不得将此事外传,从那以后,那柄剑就再未出过密室了!”

“爹……会剑法?”易昔听的心里阵阵发寒,要说易百里会些剑法,她倒也不怎么奇怪,易百里虽有刀神之称,可毕竟是一代武林大家,岂能只通刀法,武林中诸般武学,该当都有涉猎,只是精与不精之分罢了,就是自己,真当拿一把剑来,也能有模有样舞上两招出来,可为此竟然重重责罚易棣,可见这剑法中必有蹊跷!

“当年我还小,不知其中门径……”易棣看着自己妹子有些僵硬的脸色,眉头紧皱道:“只当是爹不愿将此事传扬出去,因此也再未提起,可那几招剑法,始终未曾忘却,十分觉得,爹那几招剑法,跟咱们家传刀法,似乎颇有几分相通之处!”

第五章 东湖水战04 封院

“这也不能就此说是爹会剑法……”易昔有些慌乱道:“或许是……或许是……爹从别家武学里……化出几招刀法来也不一定么……爹也说过,天下武学……并无一定之规……”

“我也是如此想!”易棣见自己妹子越来越慌,突然有些懊悔将这个秘密告诉易昔,如今易家上下,只剩他跟易昔两人相依为命,何必又让她在这个事情上忧心忡忡,便改口道:“毕竟江湖上各家各派都有不传之密,一旦被旁人知道咱们家刀法化自别家剑法,多少有些不好听!”

易昔神色略略一定,似乎还有些疑惑之意,顿了一顿,这才面容坚定道:“爹定然是融会百家,虽是从别家招数中化出咱们家刀法来,可无论威力招式,都非从前他们那些寻常招数可比,不然爹这刀神之名,纵横江湖二十余年,岂能无人认出来么?”

“嗯……”易棣应了一声,算是赞同自己妹子所说,实则他心里不愿将此事再深究下去,武林门派之中,的确多有借鉴,无非是取他人之长,补自己之短,可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等之难?若非在武学上有大见识,大造诣之辈,绝不能在毫厘之间,分寸上下看出两门武学招式的差异来,至于那些察禽鸟百兽,观风流云转就能悟出武学境界的高人,更是屈指可数,易百里虽还到不了这个地步,可也真如唐门四柱所言,除了少林武当那两位高人,还有远扬镖局总镖头屠远手上铁剑之外,更有那家剑法,还能被易百里看在眼里!

“禀公子,唐门有客到!”一个家仆急匆匆而入,易棣目视易昔,两人顿时都闭口不言,那家仆一拱手道:“请公子亲自前去迎见!”

“唐门?”易棣神色一愣,唐门四柱跟唐散之刚走不久,怎么唐门就有人上门?易昔却是一脸的不耐烦,她自是十分讨厌唐门频频插手自己家事,奈何唐门跟自己又有亲,总是以长辈亲戚自居,想要推脱也是个不成。只得没好气道:“既然人家要哥哥亲自前去,你还愣着做什么?”

“不用了!”外面有人朗声回应,几步转过一道月门走了过来,身材短小,面皮黝黑,可这气势却是十分干练,易棣连忙上前跪拜:“侄儿见过表舅!您老人家怎么亲自来了?”

易昔见了来人,只得跟着自己哥哥行礼,可起身便转过脸,瞧也不愿瞧来人一眼,自己母亲虽是唐门一脉,可家中并无兄弟,因此自己兄妹二人也没有亲舅舅,对这表舅舅也就没什么亲昵之情!

来人乃是唐门掌门唐先甲亲生兄弟,名叫唐从申,精通唐门拳掌功夫,于唐门最为精善的暗器、用毒两门功夫却是平平,因此江湖中人多愿与他来往,称为拳掌双绝,今天忽然奉掌门之名到了易家,倒是叫易棣有些不安!

“掌门吩咐,易家后院,自今日起,由唐门派人驻守!”唐从申也知这两位表外甥对自己此来有些不解,只怕心里更是有些十分不悦,可也毫不在乎道:“你父亲易百里身死之事,一日没有水落石出,这后院便一日不得擅入,就连你们兄妹也不例外!听明白了么?”

“外甥遵命!”易棣先行一步拦住面带怒意的易昔,轻轻在她手上捏了一下,示意暂且隐忍,他也知道唐门此意,自己父亲易百里莫名身死,江湖中早已传言四起,甚或连唐门都牵连在内,也让这蜀中第一大门派有些不安,早已将易家之事,当作唐门之事来处置,不然今日也不会连唐门四柱这等常年不露面的耆宿,都现身自家后院之中!

“这是后院书房锁匙,请表舅收好!”易棣从身上拿出钥匙来,一脸恭敬递了过去,唐从申却是伸手推开道:“这个不用,掌门只让咱们把守后院,例行巡视,不让外人擅入罢了,后院书房,乃是你易家禁地,没有你兄妹二人引领,唐门无论何人,也不得私自偷窥,掌门说了,这是门中四柱前辈叮嘱,须得谨守才是!”

易昔微微有些惊讶,她原以为唐门只怕是要将自家后院,连同自己父亲那书房,还有密室都一概接管过来,虽说那密室之中,并无什么要紧的物事,可墙上那两行字,还有那柄剑,知道的人着实不多,况且书房之中,还有自己父亲历年来所留的一些武学心得,因此十分有些疑心唐门乃是想借此将这些据为己有,哪知唐从申当真只是来把守后院,并不在意书房之中物事,要知道这书房钥匙,只有易棣手中一把,除此之外,再无第二人有!

“妹子,你不是要去武昌府看热闹么?”易棣却是一脸沉郁,看着唐从申带着几个唐门高手往后院而去,有些不悦道:“咱们这就去吧,省的在家里总是要看别人眼色!”

“你刚才不还说,不要出去抛头露面么?”易昔回过头来看着自己哥哥,易棣摇了摇头道:“我此前本不想去,可你看如今,易家那里还有咱们说话的份儿,索性将这家中都交给唐门好了!咱们倒落个省心!”

“早该如此了!”易昔也明白,自己哥哥面子上虽对唐门上下十分恭敬,可这心里着实有些不喜唐门处处插手易家事情,更何况今日唐从申来,必然是要住在易家,他们跟此人名为亲戚,实无亲情,彼此相见,易棣不免有些尴尬之意,索性远远躲了出去,还能落个清静!可心中一转,悄声在易棣耳边道:“你就不怕咱们不在家,他们私自进了后院书房么?”

“这个你就想多了!”易棣看了易昔一眼道:“再怎么说,唐门也跟咱们有亲,再说掌门为人正直,四柱前辈今天跟不在禅师也见了面,决然不会做出这等不入眼的事情,我只是不愿在自己家看人脸色罢了,你去收拾收拾,咱们这就启程!”

第五章 东湖水战05 相遇

“我倒的确是去想看看这场热闹!”易昔见自己哥哥去意似乎比自己还坚定几分,倒有几分踌躇,圆润的小脸上,露出几分为难道:“不过这么大的热闹,你说天公地道哪两个恶贼,会不会也赶了去?”

“我还当你一直不将此事放在心里呢!”易棣笑了一声,看着自己妹子道:“上次是咱们一时不察,早知道天公地道这两个煞星也在风陵渡,说什么那天也不该露面,这次出去,自然要小心些,你也别老出去惹事,再说东湖这一战,去的武林高手不少,就算是天公地道,也未必敢太过造次!”

兄妹俩商议已定,当天连家中都不愿住,就在CD府城中住了一夜,第二日买马上路,直奔武昌府而来,一路算着日子紧赶慢赶,到底是赶在五行帮跟远扬镖局约战前一天到了武昌府,就见城中早已来了不少江湖中人,许多客店都是客满,好容易寻着一家,也要十两银子一天。

易棣也是有些无奈,情知这些店家坐地起价,就算自己不住,也多有人来,易昔却是并不在乎,毕竟易家在巴蜀地方,也算豪富之家,当日在风陵渡,两千两银子也是随手而出,可等兄妹两人当真住下,打听一番,不免都有些沮丧不已!

“这可怎么好?”易棣站在东湖边上,看着茫茫一派湖水,一脸作难,五行帮跟远扬镖局这一战,原本只说在东湖,哪晓得竟是在东湖之中,水波最深之处,离着岸边少说也有六七里远近,没有舟船,根本就到不了跟前,自己兄妹来的晚,别说是船,就是小舢板,但凡能在湖里站人的竹筏木排,都被早来的武林人士搜罗一空,即便如此,湖边仍是有许多人望水兴叹,就算他兄妹二人肯出钱,此时又有谁肯将这船只让给他们?

“你看那边是不是任公子?”易昔本就是抱着看一场热闹之心来的,眼见今日这热闹有些看不成了,心里自然十分不舒服,有些埋怨自己哥哥不肯快些赶路,要是早来一天,说不定还能有点想头,此刻只得百无聊赖看着东湖水面,一脸无奈,正心灰意冷之时,猛然瞥见一个身影,赶忙扯住自己哥哥道:“没想到他也来了!”

“咱们还是离着他远些吧!”易棣顺着易昔手指方向一瞧,站在岸边的,不是任天白又是何人?只是他心里明白,如今江湖流言,大多都是在任天白身上,可谓是晦气星照命,也不知道他怎么从华州一路到此,竟然没被人半路截走,加之当日在黄河之中,潮信楼似乎也盯上任天白,不免对他有些忌惮!

“怕甚么!”易昔回头一瞧自己哥哥,顿时露出几分不悦来:“任公子又不是那等轻薄之人,再说那天在风陵渡,还救了我一回呢,多少也是份恩情,怎么到了这里,你反倒要不认人家了?爹不是常常教导咱们,行走江湖,最要紧的就是恩仇二字么,仇不忘报,恩不忘还,你怎么也跟唐门那些长辈一样变得这么势利了?”

“这不是势利不势利的事情!”易棣被自己妹子数落几句,刚要辩解,脸上忽然苦笑道:“只怕任公子也看见你我了,这下倒是如了你的心意,看看你要如何恩不忘还吧!”

“任公子也来看热闹么?”易昔听自己哥哥话里意思有些怪异,伸手狠狠在易棣胳膊上掐了一把,痛的易棣几乎叫出声来!易昔却是大家闺秀一般,迎着过来的任天白道:“不知公子有没有赁下船只,不然这水面宽阔,可是有些难过去!”

“给两位见礼了!”任天白被易昔看的脸上一红,赶忙低头一拱手,避开易昔目光,望着水面沮丧道:“我也是今天刚到这里,连个住处都没寻见,那里还能赁下船只……看两位样子,想必跟我也是一样吧……”

“如今武昌府但凡家中有条竹排的,只怕都小小发了一笔!”易棣打量着风尘仆仆的任天白道:“我们兄妹也跟公子一样,刚到此地,想不到这一战竟然在东湖深处,看来咱们都是没缘分的了!”

“有缘分也没什么看头!”易昔原本一心是来看热闹的,可现下竟然是一脸不屑道:“看这样子,他们是要比试水底功夫了,就算有船,人家也是在水底过招,水面上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倒不如去找个酒家喝喝酒,看看武昌府景致的好!”

易棣面带诧异看了看自己这个妹子,知道她本是想看一场好戏,不想到底落空,心里多少有些失落,此刻忽然做出这番无所谓的样子,不过是给任天白看而已,抿嘴一笑道:“你不想看,任公子可是想看呢,再怎么说,今日这一战,在江湖中也不多见,更何况这水中功夫,一直以来都以那位池胜海为武林第一,现下冷不丁跳出来个什么桓卿,也不知什么来历,点名要跟池捕头水中见输赢,怎能不叫武林中人趋之若鹜?”

“哎,这位哥儿说的不错!”旁边一个江湖豪客打扮的人道:“据说这位桓卿,当日挑战池胜海,就要在东湖一决高下,可池胜海并未答应,就在五行镖局门口过了几招,不成想池胜海竟然落败,这才发下战贴,要在东湖水中见高低,今天武昌府几大赌坊,都开出盘口,大多赌池胜海能一雪前耻,要是不能亲自到湖里看一眼,着实有些心里不甘!”

“任公子方才说,你还没寻见落脚之处?”易棣听的只是摇头,想不到武林中对这一战,竟然如此看重,连盘口都开了出来,只不过唐门最禁门下弟子赌博,因此易家也跟唐门一样,将这一个赌字,立为家中严规,见易昔听的津津有味,生怕自己这妹子心里好奇,赶忙向着任天白道:“要是公子不嫌弃,我那里倒是赁下两间客房,公子与我合住一间,倒也不用在外面露宿!”

第五章 东湖水战06 登船

“这如何使得……”任天白连连摆手,露出些拘谨来,他虽是来的晚了些,没寻见住处,可如今武昌城内外,露宿街头的武林汉子,大有人在,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倒是突然被易棣这好突然而至的好意弄的面红耳赤!

“有什么使得不使得!”易昔咯咯一笑,看的满脸通红的任天白道:“我哥哥反正也是一个人住一间,你跟他住一起,有什么使不得的?我看咱们还是别在这里望湖兴叹了,赶紧找个酒家,好好吃一顿才是,我可是有些饿了!”

任天白也有些无奈,就是想推辞,这兄妹俩盛情难却,只得与两人向着湖边一家酒家走来,易棣见四周似乎总有些人望向自己一行,心里不觉沉了一下,临来之际,还说要少跟任天白沾惹在一起,这一下似乎又走的有些近了,万一被有些心存别样心思之人误解,岂不是又惹祸上身?

“敢问这位可是任天白任公子?”三人好容易寻了一家酒家,随意叫了几个菜,彼此说些客套话,刚吃几口,易棣就见一人向着自己这边而来,心里顿时有些提了起来,那人却是走到跟前,在三人身上打量一番,眼光落在任天白身上道:“不知明日这一战,任公子可寻见座船了么?”

“座船?尊……尊驾是……?”任天白被问的有些五里雾中,就连易家兄妹也有些茫然不解,不知来人是什么意思,那人却是一拱手,笑了一声道:“要是任公子明日无船进湖,只管在那边码头等候,咱们船上,已经给任公子留了地方!”

“这两位该当就是巴蜀刀神易大侠后人罢?”不等三人弄明白什么事情,那人又看了看易棣易昔兄妹道:“两位既然跟任公子一路,明天还请一同上船,且莫要误了时辰!”

那人几句话说完,便转身而去,剩下易家兄妹跟任天白坐在那里只是个发愣,这人来了也不报个名号,就此吩咐几句,倒像是跟三人熟识一样,易昔直至那人走远,这才回过头看着任天白道:“任公子认识此人么?”

“不……不认得……”任天白心里比易家兄妹还要茫然几分,自己这一路来,都没碰上一个熟人,怎么到了东湖边上,反倒有人过来跟自己套近乎?易棣却是发觉四周有些江湖汉子,看着三人都是有些羡慕之意,心里突觉有些不安,赶忙一拉易昔道:“咱们还是早些回城里去,明天一早再出来看看!店家,多少银子?”

“来啦,三位的酒饭钱,今天就免了……”一旁忙的团团转的店家过来,见桌上菜肴还未怎么动,有些奇怪道:“三位吃好了么?还是这些菜不合几位口味?要不要我给三位再换些可口的上来,总不能让李捕头看着我们待客不周么!”

“李捕头?那个李捕头?”三人都是一愣,那店家也被他们看的有些发怔道:“就……就方才跟几位说话的……那位……咱们武昌府三班总捕……李入竹李捕头……”

“你先去吧!我们只是想先算了酒钱,免得一会吃醉了,忘了这个事情!”易棣看了面色愕然的任天白,心里似乎明白过来,重新坐下,挥了挥手,那店家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易昔这才看着任天白道:“任公子跟这位李捕头相熟么?”

“任公子未必认识李捕头。”易棣心中暗自盘算,缓缓道:“不过任公子父亲在世之时,乃是南京刑部总捕,当今仅有两位的总捕之尊,跟,天下各府、县、道这些做捕头的,谁不想跟任总捕结识?说不定这位李捕头,或许也曾在任总捕手下做过事来!”

“可湖广一路,似乎是归京师刑部所辖!”易昔一脸不解道:“李总捕不该是在京师柴总捕属下么?”

“你那里知道这里面的事情!”易棣瞥了一眼易昔,意思也是让她不要再纠缠此事,心里暗自思量道:“这些大府的总捕,大多都是跟着自己大人迁任,并无一人长居一处的道理,想必武昌府这位知府,当年也是从南边升任上来的,如今虽是归了京师柴总捕,从前可就说不定了!”

“那管他呢!”易昔心思通透,见任天白仍是有些迷惑,在那里怔着脸,却是一举杯道:“总是明天有船进湖,咱们也算是托任公子之福了!到底不枉来武昌府这一遭!”

三人心中都是有些猜疑不定,这酒饭也吃的有些索然无味,任天白更是有些琢磨不透,自己父亲就是在武昌府被人刺杀,按理说这位武昌总捕李入竹,乃是身上担着干系最大之人,今天对自己这个苦主示好,究竟是什么意思?一时只是个想不明白!

第二天一早,易昔早早便起来,吵着易棣跟任天白两人动身,赶到昨日所在,就见这岸边帆樯林立,大船小船纷纷而出,有些竹筏木排上,都站了许多人,压得竹筏浸入水中,左顾右盼,也不知那一艘才是那李入竹所说的船只!

“任公子这边请!”蓦然一艘大船上,传来一声叫喊,几人循声望去,正是昨日那位武昌府总捕李入竹,竟然是站在一艘水师官舰之上,让易昔也有些惊讶道:“这位李总捕好大的能耐!”

“来来来,还请任公子见一位故人!”李入竹将任天白,易棣兄妹让上船来,一脸神秘道:“我本不知道任公子今天也在武昌府,若不是你那位故人眼尖,不免又跟任公子失之交臂了!”

“任哥儿一向可好?”任天白一脸懵懂,只得跟着李入竹向着船舱里来,就见门口站着一男一女两人,男子神态潇洒,女子英姿飒爽,腰间带着一把银白小剑,都是看着自己微微而笑,忽然觉得这两人有些面熟,似乎那里见过一样,船舱里却是有人叫了一声道:“风陵渡之事,是老夫失了计较,险些让任公子吃大亏,不知这次来武昌,一路上还平安么?”

第五章 东湖水战07 客至

“侄儿见过柴世伯!”任天白闻声大惊,一步跨进船舱,急忙行礼,身后跟着的易棣兄妹,也都一怔,想不到船舱中竟然是京师总捕柴正!难怪能借来这么大的一艘水师官舰,那里还敢怠慢,也都赶紧施礼!

“这两位就是易刀神的公子跟小姐了吧?”柴正向着李入竹示意开船,过来扶起三人道:“易哥儿往后承继令尊刀神之名,敢怕有些吃力吧?”

“我那里敢跟父亲比肩!”易棣连忙回了一句,柴正却是笑吟吟道:“那可不一定,自古虎父无犬子,易家刀法出神入化,假以时日,你必也有你父亲的造诣,影若,层云,你们也进来,见见任总捕跟易刀神的后人!”

“咱们跟任公子已经不是第一次相见了!”柴影若一进舱门,对着任天白一笑道:“那日任公子在渭水吴歌店门前长歌而去,可是让我跟顾大哥一阵好找,想不到直至这里才得再次相逢!”

“只能说咱们跟任公子缘分未到!”顾层云也淡淡一笑道:“还是师父跟任公子有缘法,留在京里不动,就能碰见任公子!”

任天白脸上有些讪讪的,他此刻已经认出柴影若跟顾层云两人来,当日在华州渭水吴歌店里,的确见过一面,只不过他那时被人欺负,也没跟这两人说话,其实没有多大印象,倒是柴影若腰上那把银白短剑看上去有些眼熟!

“咱们也别都站在船舱里了!”顾层云剑易家兄妹有些尴尬,赶紧道:“今日这一场大战难得,易公子跟易小姐该当也是不远千里而来,莫要错过了才好!”

柴正笑着点点头,当先而出,带着众人站上甲板,这水师大船,跟寻常武林众人那些渔船十分不同,船上楼高两层,站了上去,整个湖面一览无遗,任天白跟易棣在柴正面前到底有些拘谨,言谈举止都十分在意,易昔跟柴影若两人,都是生性豪爽的姑娘,似乎十分能说在一起,顷刻间便熟络起来!

“五行帮到了!”李入竹站在柴正身后,眼光一直看着湖面,大船向着湖里走了约有六七里远,就见许多小船几乎将湖面团团围了起来,中间空出一大片水面来,远处也是一艘大船,上面插着五行帮旗号,稳稳停在一头,船舷两边站着五个人,四男一女,自然是五行帮五门主,船舱舱门大开,正对湖面,里面似乎还坐着一个人,只是被珠帘遮住,十分看不清相貌!

“那船上之人,该当就是五行帮那位帮主了吧?”柴正遥望片刻,脸上露出几分疑色道:“此人也算有些能耐,据说年纪不大,能在这一二年间撑起五行帮如此大一个门户,也算了得!”

“难道他今天不要露面么?”柴影若挽着易昔,并排而战,也有些奇怪道:“堂堂帮主,今日亲临,自然是要给那位池胜海助威了,要是不让人看看真面目,谁知道是真是假?”

“我看恐怕还得露两手功夫才成!”顾层云眼光盯着那珠帘道:“五行镖局门前那一战,池胜海已经落了下风,今日就算比试水里功夫,我看池胜海也未必能赢,远扬镖局那位桓卿,不是等闲之辈!”

任天白跟易棣两人,此刻都插不上话,只能眼睁睁看着湖面上动静,心里却都是有些疑惑,今日这一战,乃是池胜海对战远扬镖局那位新任副总镖头桓卿,可五行帮已到,怎么始终不见远扬镖局来人?

“让一让,让一让!”众人站在大船上,正等的有些心焦,湖面上忽然一阵哗然骚乱,群豪都是大笑不已,就连柴正、李入竹一眼望去,也都不禁莞尔,顾层云还忍得住,柴影若却是笑的前仰后合,湖面上一人,想是没寻见入湖的舟船,也不知从那里寻了一只别人家腌咸菜用的大缸来,坐在里面,用两只木板当作船桨,就这么划了进来!群豪一时有人起哄道:“那里来的道士,也不怕你的缸沉了!”更有人顺势就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扔了过去,砸的缸边水花四起!

“不在和尚?!”易棣同任天白对视一眼,只凭缸里这人戴着的道冠,再听那声音,已经认了出来,只是易棣碍着唐门曾对不在和尚之事,立有严规,只得忍住不言,任天白却是叫出声来!

“任哥儿认得不在和尚?”柴正脸上笑容顿时一敛,他原本并未在意,可不在和尚这个名字,他却是知道,只是不知此人来历罢了!任天白一脸茫然回过头来道:“侄儿只知道他是不在和尚,在风陵渡赶走天公地道的,就是他!”

“这和尚在武林中倒也有些名头……”柴正眼光一闪,沉吟片刻道:“只是不知此人来历,师承是谁?不过似乎也没什么恶迹传出,李头儿替我留意留意!”

“属下明白!”李入竹一点头,应了一声,易棣却是看见易昔张了张口,赶忙瞪了她一眼,他们兄妹虽是知道不在和尚师承来历,可一旦说了出去,传到唐门耳中,兄妹俩难逃唐门规条,易昔知道自己哥哥心中所想,也只是一撇嘴,到底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喂喂喂,你他娘的没长眼睛么?小心老子一脚给你这破船踹踹了!”湖里一个汉子又高声嚷了起来,只是这次却跟不在和尚没什么关系,乃是一条渔船刚来,硬是从后面挤了进来,两旁有些木排竹筏,被这一挤,顿时有些晃动,几人险些落下水去!江湖汉子大都脾气暴躁,立时就有人怒喝起来!

“你能踹的翻,就尽管踹!”渔船后面撑篙的渔翁,却是根本不理这些汉子叫嚷,稳稳的将渔船停下,就船头立起一根竹竿来,手里拿出一面旗子,往竹竿上一挂,整个湖面顿时有些慌乱起来,就连五行帮五门主都奔到一侧,一脸惊恐看着那船头旗子相顾失色!

“连潮信楼都来凑热闹了?”柴正脸色也是一变,渔船船头飘动的,正是潮信楼闻风色变的血海罗刹旗,这船头上虽只站了一人,可这份气势,仍是令这湖面上露出几分诡异来!柴影若虽知潮信楼名号,眼中却是看着两边纷纷避开的船只,有些不解道:“这些人怕什么,潮信楼再厉害,这船上也不过一人,值得如此惊慌么?”

第五章 东湖水战08 对阵

柴正脸色阴沉看着水面上孤孤单单飘动的血海罗刹旗,轻轻哼了一声道:“你还是不要乱说的好,潮信楼出手从不落空,万金一命,这些武林中人岂能不怕?只是不知这一位是不是就是潮信楼那位从未露过面的楼主!”

任天白也已认了出来,渔船上这个渔翁,就是当日在黄河上,凭着一根竹篙,刺毙黄河七篙支家兄弟,扫飞路藏锋的那个老艄公!心里也是暗暗吃惊,只不过此人当日在黄河上救了自己一命,更直言任求之并非潮信楼所杀,多少对此人已经有了几分感激之情!

“连潮信楼都到了,怎么还不见本主出来!”李入竹有些局促不安,眼光一扫面容呆滞的任天白,任求之被人以潮信楼之名刺杀在武昌府,也让他对任天白多少有几分愧疚,可看任天白竟然毫不心动,难免心里也有些奇怪!

“出来了出来了!”湖面上群豪忽然又骚动起来,五行镖局大船上,一面龙隐蛟现旗慢慢升起,紧贴着五行帮的旗子,略低一头停住,一人从船舱里出来,转身向着船舱里面那人一礼,又回头对着湖面上群豪团团拱手,朗声道:“承蒙江湖朋友抬爱,今天来此为池某做个见证,池某在这里先行谢过了!”

“池胜海,你吃里扒外,咱们今天是来看你怎么输的!”

“姓池的,你看看天上,屠总镖头在天之灵瞧着你呢!”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话说的不错,可没想到,远扬镖局能出了你这么一个败类!”

“这位兄台说的有失偏颇了,有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远扬镖局倒是不缺金银财宝,犯不上为财死,因此上人家只怕是为了食亡,只可惜没寻见好下家,看来也是个蠢鸟!”

“蠢鸟者,想必不是什么好鸟也!”

湖面上奚落之声此起彼伏,都是冲着池胜海而来,远扬镖局在江湖上这么多年,毕竟朋友不少,池胜海原本是远扬镖局唯二的副总镖头之一,屠远一死,便投奔五行帮,多少让许多江湖汉子看不下去,更是有人怪声怪气,弄的湖面上一阵大笑!

“那位要是看不过眼,只管站了出来!”五行帮大船上,车安步忽然站了出来,冷冷扫了一眼湖面道:“无论是水里还是陆上,咱们五行帮五门主,都替池总镖头接下了,不用在这里冷言冷语!”

“车老大,你跟他们说这些干什么?”五门主之中唯一一个女流之辈,人称口蜜腹剑佘灿花声音清越,极为悦耳,笑颜如花道:“方才说话的那几位,咱们已经记下了,等今日这一战完了,咱们只管去上门请教请教,看看人家这些话都是什么意思!”此话一出,湖面上顿时为之一静,刚才几个说话的,都是面带惧意,躲躲闪闪往人后藏了进去!

佘灿花论起这年纪来,已经是半老徐娘,可一身打扮,满头花翠,羽衣霓裳,一举一动无不显得聘聘婷婷,说话之际更是兰花微翘,眼角流媚,别说是柴影若跟易昔这样正当韶华,最是打扮时节的年轻姑娘,就是武昌府青楼里的姐儿见了,都要自愧不如。可即便如此,偏生让人看不出半点妖娆,反倒显出几分妖异,让人隐隐心中发寒!

“人称佘灿花口蜜腹剑,乃是五门主之中最为狠辣之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李入竹看着湖面上那几个人,有些忧郁道:“今天这一战,弄不好就要成了五行帮跟远扬镖局的一场火并!”

“火并倒还不会!”柴正摇了摇头,缓缓道:“五行帮这一二年间声名鹊起,其中必有人所不知之密,倒是这位池胜海,此前常听人说此人并非是朝三暮四之辈,何以此次做事这般没有计较?就算远扬镖局当真有些一蹶不振,也不用这样着急?”

“柴总捕说的有道理!”李入竹低头沉思片刻道:“此前都当是五行帮将池胜海招在门下,可这些日子传出的风声,似乎乃是池胜海自己投靠过来,总之这其中着实有些扑朔迷离,让人摸不清头脑,这才闹到今天要一战决胜负的地步!”

“李捕头只怕是想多了!”站在柴正身后的顾层云,脸上浮起一丝冷笑道:“屠总镖头过世,远扬镖局群龙无首,少镖头屠非常,又不谙镖局事务,内忧外患纷至沓来,两大副总镖头岂肯久居人下?只不过池胜海先行一步而已,这也是情理之中了!”

“远扬镖局来了!”

几人正在这边大船上猜度不已,湖面上忽然又沸腾起来,许多小船急忙撑开,让出一片水面来,一艘大船破浪而至,船头远扬镖局掌剑旗迎风而动,屠非常居中而坐,只是他两边还各有一个座位,坐着两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后面才是不动金刚岳如山,跟五个汉子并排而立,倒是不见那位要跟池胜海约战的副总镖头桓卿!

“爹!”柴影若眼光在远扬镖局船上一晃,突然失声叫了出来,顾层云也是一脸惊讶,两眼紧盯远扬镖局那座船,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之意,柴正更是一脸阴云,沉声不语,让易家兄妹跟任天白有些奇怪,不知这远扬镖局船上有什么不对之处,就连李入竹也是身上微微有些颤抖!

“想不到远扬镖局当真有些手眼通天,连这两位都来给他们压阵!”这边船上静了半晌,柴正这才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柴影若已然有些骇然,屠非常身边那两人,她自然认得,正是在华州城外遇见的东厂两大档头,陈木曲与褚承乙两人,只说这两人该当早已回了京师,想不到竟然在远扬镖局船上!再看后面那几人,除了一位不动金刚岳如山之外,剩余几人只怕也是东厂来人!

“云哥……”柴影若轻轻一扯顾层云衣衫,眼光向着屠非常背后那几人一瞄,虽不出声,可意思已经十分明白!顾层云却是一脸不解摇了摇头道:“不是,后面那几人,除了那位岳副总镖头之外,我也不知是什么来历!”

第五章 东湖水战09 蛇牙

柴影若见顾层云也不识后面那几人,倒是有些奇怪,顾层云就算不认识,何以知道这几人就不是东厂来的?自己再仔细瞧了瞧,心里忽然明白过来,这几人虽是面生,可都是面带胡须,并非太监,不似东厂那两位档头脸上干干净净,自然不是东厂之人,可这几人上次在五行镖局门口,并未现身,此刻突然随着两大档头一齐现身,想必跟这两人也该有些渊源!

“敢问桓副总镖头何在?”就在众人疑心不定之际,五行帮座船上,池胜海一声高呼,他此刻已除去外衣,露出里面黑色紧身水靠,手持分水双刺站在船头。这一身水靠也是他当年千金求来的极品,据说是海中鲨鱼皮所制,穿在身上,立刻紧紧贴住,滴水难进,且十分轻便,就似长在身上一样,绝无寻常水靠那种粘湿难除之感!

“池镖头等急了么?”远扬镖局座船上,屠非常身后那五个陌生汉子之中一人站了出来,盯着水面片刻,阴笑一声道:“咱们桓副总镖头已经在水底等候池镖头多时了,你没看见么?”

这人话音一落,五行帮那大船船头忽然一沉,像是被什么怪物在水里拽了一把,又松了开来,顿时又扬了起来,五门主在船头一个不察,都是有些立身不稳,随着船头重入水中,激起一阵浪花,一个人影从水里长笑而出,身上道道暗青色光芒夹杂着黑斑闪烁不定,乍一看上去,好似许多颜色怪异的长蛇乱扭乱舞一般!

“池镖头,等你多时了,这就下来玩玩儿吧!”出水之人正是那位始终未曾露面的桓卿,此刻踏水而行,就好像这数丈深的湖水,才才淹没到他腰间一般,显得十分悠然自若,双手两柄奇门兵器,紧贴在手臂之上,露出一抹青光来,身上水靠更是滴水不沾,只要出水,水珠便即刻滑落下去,越发显得身上那一身水靠有些怪异!

“来了!”池胜海情知这一下,已然被此人占了风头,脸上一怒,翻身落水,也如桓卿一般踩水而动,周围观看的江湖豪客都是欢声雷动,要知道天下通水性的人自然不少,能跟他两人一般踩水的江湖好手更是不计其数,可要如他两人这般行动自若,浑如脚踩实地一样,只怕就没几人能做到了!

“这位桓卿本事不小呐!”柴正看着水中两人对峙,目光稍稍向着脸色凝重的以李入竹一瞥,却是有些赞许道:“如今天气严寒,水中更是冰冷彻骨,此人入水已非一时半刻,话音之中不见丝毫颤抖,看来也是吃惯了水里这碗饭,只是这身水靠么?李头儿,你见多识广,可认得这水靠来历么?”

几个晚辈也都觉得桓卿这一身水靠看上去十分怪异,见柴正发问,不禁都回头向着李入竹看了过去!

“这个么……我也有些不是十分明白!”李入竹干咳一声,似乎是定了定神,挤出一抹笑意道:“再说我这点见识,那里敢在柴总捕面前出乖露丑,不过胡乱猜测一番罢了,看这位桓卿身上水靠纹路,似乎该当是琼州海中所产的异种海蛇,取蛇皮层层缝合而成,据闻此蛇剧毒,啮人无救,这一身水靠,少说也有百余条海蛇制成,想必也来之不易!”

“李头儿的确广闻博见!”柴正看着桓卿水中身影,神色峻冷道:“若这一身水靠是剧毒海蛇所制,这两柄奇门兵器,就是那海蛇的毒牙了!李头儿可曾听过谁人最善使这等兵器么?”

“毒牙?”几个晚辈也都向着水中桓卿手臂上看了过去,那两柄奇门兵器,紧贴在桓卿手臂之上,此刻与池胜海在水中缓缓周游而动,那两柄兵器也随之慢慢扬起,极似毒蛇临敌,毒牙外翻的意思!

“这个我就孤陋寡闻了……”李头儿干笑一声,摇了摇头道:“武林中各大门派之中,怪异兵器虽多,可如这两柄蛇牙,我可是从未见过!”

“看来这位桓卿来历也是不小!”柴正见李入竹也不知晓,也只得摇了摇头,留意水中动静!

“池镖头还不动手么?”桓卿同池胜海对峙半晌,忽然一笑道:“难不成是要比你我谁在水中泡的时辰久些?”

池胜海脸上一沉,自桓卿在水中露面,他心中已然起了戒备,下水半晌只是迟疑不进,乃是故意而为,毕竟水中寒凉,这位桓卿又入水在先,只说等的越久,桓卿手脚只怕越慢,可现下听此人声气,自己这份打算看来已然落空!

“那我可来了!”桓卿时刻留意池胜海脸上神色,见他眼光一闪,分明是立意动手,不等池胜海稍有举动,身形忽的向前一冲,摇荡的湖水好似裂开一般,双臂两柄蛇牙一闪而至,两道寒光抹向池胜海咽喉!

桓卿这一招来的既快且狠,且时机拿捏的也极为老到!湖面上顿时一阵惊呼之声,只是池胜海既然是以水上功夫成名,虽是略显仓促,倒也应变的极快,借着水中用力之便,上身向后一翻,一脚从水底带着水花翻涌,猛的踢出!让周围观阵的群豪又是一声讶异,要是在陆上,这一脚未免显的平平无奇,可水中如此踢出,力道还这般威猛,就非常人所能了!

“好本事!”桓卿身形一侧,让开这一脚之威,身形忽然没入水中,池胜海此刻正是背对水面而躺,眼睛余光见桓卿沉入水底,就水面上腰身一拱,整个人好似一条大鱼一般弹起来,随即身形一翻,双刺一拨,叮的一声响,兵刃相交,就在池胜海方才所躺水面上,桓卿那两柄蛇牙破水而出,若不是池胜海避让的快,此刻早已被这两柄蛇牙刺穿!

“你当只你会入水么?”池胜海堪堪避过一招,就空中一声断喝,噗通一声落入水中,一阵浪花翻涌,身影早已不见,半晌水面上都是毫无动静,让在场群豪都有些心焦不已,任天白早是趴在船舷之上,眼光在水面上扫来扫去,可也看见水底两团黑影倏分倏合,压根看不清两人招式!

第五章 东湖水战10 乱阵

湖面上群豪都屏息凝神,盯着水中两团影子,人人心中紧张万分,均知道只要水底两人一旦露出水面,胜负就见分晓,都是大气不敢出一口,五行帮五门主也都站在船头,一脸紧张注视水底,远扬镖局众人却都是纹丝不动,似乎胜券在握一样!

“喂喂喂!这算怎么个打法!”坐在水缸里的不在和尚,似乎有些不耐烦起来,手里也不知抓了些什么,向着水里撒了过去,嘴里也不停道:“你俩在水底打的热闹,水面上谁看的见?出来出来,都出来打!”

不在和尚这一搅闹,在场的群豪纷纷呼喝起来,就见他手里的那些东西落水,顿时将水里染的青一块,红一块,隐约还有些香气传了出来,佘灿花离的较近,鼻子嗅了嗅,有些诧异道:“这秃驴从那里弄来这么多胭脂?”

“谁在胡闹?”这几把染料入水,顿时将附近湖水染的五颜六色,就像是谁家的大染缸翻在湖中一样,别说船上群豪,就是水中两人也辨不清对方身影,更有些惊心这些颜料来处,桓卿当先出水,一抹脸上红红绿绿的湖水,怒喝一声,群豪都有几分栗然,不在和尚也坐在水缸里,举目四望,一脸茫然,好像方才那些染料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一般,浑然不顾群豪一齐投来的目光,跟自己五颜六色的手掌!

离着这一片水面稍远,池胜海也在水面上露出头来,可这样貌就比桓卿有些狼狈的多,身上水靠早已被划开四五道裂痕,一脸惊恐,他此番在水底着实领教这位桓卿本事,起先在陆上对战,还看不出此人真实本事,今日到了水里,但觉此人真如游蛇一般,在水底穿梭来去,行动极快,那两柄蛇牙也威力大显,要不是眼前忽然变了颜色,让两人都心里一慌,此刻自己只怕已然成了一具浮尸!

桓卿眼见得手在即,被不在和尚搅了好事,心里早已怒火腾腾,见和尚还在左顾右盼,装模作样,两柄蛇牙微微一扬,冷哼一声道:“秃驴,你是五行帮请来弄鬼的?”

和尚仍是一脸不解,似乎半晌才发觉目光凶狠盯着自己的桓卿,故作惊讶往自己脸上一指:“你是再跟和尚说话?”

“还想抵赖?”桓卿看了一眼五行帮大船船头,身形推开水波,慢慢向着和尚而来道:“你故意搅了这一场,救了姓池的,难道不是五行帮请来的帮手?既然你救了他,那这条命就得你这秃驴赔上!”

湖面上顿时有些紧张起来,五行帮五门主都是诧异不已,可也只有车安步一人隐约觉得这和尚有些面熟,任天白在柴正大船上,已是有些大气都不敢出,很是替这和尚捏着一把冷汗,也只有潮信楼那位渔翁,稳坐船头不动,只是冷眼看着湖中!

桓卿身形已到和尚那水缸不远,依着他本事,此刻但要发动,必然急如电闪,任天白几人虽知和尚本事不俗,可此刻并非实在陆上,方才池胜海浑身上下狼狈模样,众人都看在眼里,和尚这水里功夫,总不能比池胜海还高出一筹!只要水缸一破,和尚落水,还不是任由桓卿宰割!

“阿弥陀佛!”和尚猛然从缸里站了起来,一把摘下头上道冠,高宣一声佛号,让蓄势待发的桓卿也是一怔,连同湖上群豪都是有些惊讶,不知这和尚又要弄什么玄虚,就见他在缸中双手合十,向着桓卿一礼,竟然极有一副高僧大德样子,面容凝重道:“这位施主,贫僧乃是出家人,不是什么秃驴!”

“他娘的,你想戏耍老子?”桓卿先是一愣,旋即怒笑一声,身形从水中一跃而起,两臂蛇牙一翻,一划一刺,直取和尚前胸要害,他虽是知道这和尚有些惫懒,可心里始终有些不敢托大,毕竟这和尚今日敢明目张胆闹事,怎么说都是有备而来!

“哎哟,这可了不得!”和尚那庄重样貌,也只不过片刻功夫,见桓卿从水中扑出,似乎十分惧怕一般,拔脚就逃,可又好像忘了自己原本是站在一个水缸之中,连跑两步,仍是在缸里未动,倒险些将自己扑下水去,可奇就奇在这水缸滴溜溜一阵转动,方位已变,连着和尚手忙脚乱这一俯身,恰好避开桓卿这一扑,噗通一声,落在水里!

“喂喂!你这人怎么跟疯狗一样?”湖面上群豪都觉着和尚侥幸逃过桓卿一击,那想和尚这嘴里仍是不饶人,喋喋不休道:“今天跟你叫阵的,又不是和尚我,你冲着我来做什么?佛法僧乃是我佛传下三宝,你要是伤了我,就不怕将来被佛祖怪罪,永世不得超生么?”

“老子这就送你去西天礼佛!”桓卿一招失手,已然大怒,就水中一回身,恶狠狠看着瞪着在水缸里站都站不稳,来回扑腾的和尚,身形发力,带起一股波浪来,直冲那大缸而来,他心中主意已定,先将这水缸击破,等和尚落水,再取了他性命!

“这人疯魔了,你们倒是来个人拦一拦他呐!”和尚一面在水缸里大声呼救,一面双手抓住水缸缸沿,似乎毫无法子,身形转着向众人团团而呼,整个水缸都被他带的转了起来,桓卿满心要将这水缸击碎,可身形甫至,就觉一股水流旋了过来,他这一身水性,就是海中波涛也能来去自若,可被这水流一冲,竟是难以自持,贴着水缸边沿划了过去,招式顿时落空,这才心里一惊,知道今日碰上高人!

“哼!区区一个秃驴,连着两次都拿不下!”远扬镖局座船上两位东厂档头一直瞧着水中动静,陈木曲忽然尖着嗓子道:“这还是在水里,亏你们兄弟还以水中功夫自称!”

陈木曲此话一出,水中桓卿连同后面站着的五人顿时脸上神色一变,桓卿更是面露狰狞,一语不发,咕嘟一声没入水中,自然是两番失利,这一下却是要从水底将这水缸彻底打翻!

第五章 东湖水战11 根底

“今天在场的,就数你们两个最怪异,说是男人没有把儿,说是女人不会生养,不男不女的也敢在这里叫嚣?”

不在和尚这一下却是露出几分不屑,身形突的从缸里一跃而起,直扑远扬镖局大船,陈木曲,褚承乙都被和尚这一句,奚落的脸色一变,双双离座而出,掌力封住船头来势,凌空就要将和尚击落水中。

湖面上群豪此刻都是相顾愕然,和尚这几句话说的再明白不过,远扬镖局船上这两个跟屠非常并肩而坐的,并非是江湖中人,竟是两个太监!再看这两人出手,心里都是一震,除了东厂之外,那里还有太监能有如此身手?

“把儿都被人切了,能有多大本事?看我独门暗器!”和尚凌空骂了一声,双手一扬,两片红粉嘭的散开,好似云雾一般笼住船头,陈木曲褚承乙两人心里一慌,掌风一扫,连忙捂住口鼻,还未等应变过来,和尚身影早已在这一阵红雾飞身而至,不待身影落下,两掌分袭左右,陈木曲两人惊觉掌力及身,急忙要挡,不妨和尚这一下乃是虚招,半途收力,脚下一勾一踢,噗通两声响,堂堂东厂两大档头已然坠落湖中!

按说陈木曲褚承乙两人,本事也非泛泛之辈,不然岂能稳坐东厂十二档头前两把交椅?只因和尚身形未至,先以手中红粉搅了两人心神,令两人一时不察,只顾防着那红粉之中另有怪异,这才落了和尚圈套。

“好秃驴!”原本站在屠非常身后的那五人,原本对东厂两位档头信心满满,不妨一过招,两大档头均是落水,还以为那红粉之中真有怪异,五人顿时联手齐出,和尚站在船头却是一笑,双手忽然又是一扬,惊的五人身形都是一顿,和尚这才飞身而退,就湖面上几个小船船头借力,跃上柴正那艘官舰!湖中此刻也是喀喇一声大响,原本和尚坐着的那个水缸,列成五六块,可随之湖水也是颜色一变,一团团染料在水里绽开,弄得破水而出桓卿满身五颜六色,一脸愕然站在水里!

“你们那船上,太腥气,也太骚气,和尚替你们加些香气!遮一遮你们船上的臭气!想不到你们竟然不识好人心,啧啧啧,当真是人心不古!”

不在和尚在柴正船上站定,这才一脸鄙夷,连连摇头,啧啧有声,似乎倒是远扬镖局船上那些人不知好歹一般,屠非常虽还坐在船上,可心里着实有些震惊,这和尚兔起鹘落,来去如风,一招之内打落东厂两大档头,还能在自己身后五人联手之下全身而退,这份本事就连自己爹爹屠远都有些不及,此刻惊魂少定,但觉阵阵香气,细细一嗅,似乎正是女子所用胭脂粉末的味道!

“救命,救命啊!”群豪都是被和尚身手惊的有些舌挢不下,还未回过神来,就听湖里有人大呼救命,正是刚才落水的陈木曲、褚承乙两人,他两个虽是东厂档头,武功不弱,可都是旱鸭子出身,一旦落水,登时不知所措,也顾不得自己身份,只能大声呼救!

“快救两位上来!”屠非常这才愣怔过来,身后五人也都一个个羞的面红耳赤,两人纵身入水,将落汤鸡一般的两大档头托上水来,船舱里也有远扬镖局之人,拿了干衣服出来,给水淋淋的两大档头换上!

“大和尚……”柴正一脸沉思,看着和尚背影,眼光一扫面带愕然的晚辈,心里忽然一动,嘴里的话还没问出来,和尚早已转过身来一笑,看着柴正道:“柴总捕,和尚知道你的根底,你就不用来盘和尚的根底!”

柴正被和尚说的一愣,一时有些猜不透和尚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既然和尚能叫出柴总捕这三个字,他知道自己根底倒也不差,可这根底究竟是指自己这京师总捕,还是另有所指,就有些想不明白,不过和尚也说的明白,不让他盘根问底,自然也是不想让柴正知道太多,只得笑了一笑道:“既然大和尚如此说,在下便不多问!”

“不问就对了!”不在和尚手里拿着些零碎银子,胡乱翻着瞧了瞧,有些沮丧道:“这两个没把儿的,做事倒是谨慎,竟然没一人把他们进出的牌子带在身上!这几两碎银子,也吃不了几顿,当真是有些晦气!”

柴正同李入竹两人,不禁对视一眼,心里都有几分惊讶,如此看来,和尚方才直奔潮信楼大船,出手刁难东厂两大档头,竟然是有意为之!那所谓的牌子,正是东厂之人出入东厂必要带在身上的镀金铜牌,这和尚要这令牌有何用处?更为心惊的是方才不过一招之间,能将两大档头打落水中,已是难能,两人身上这些东西,又是如何得手?也只有易家兄妹心里明白,这和尚取人物事,用的正是当年神偷第一手本事,只是如何出手,他们两人也是茫然不解!

“秃驴,你下来!”湖里突然一声暴喝,让有些发呆的群豪这才怔醒过来,桓卿此刻已经洗去身上那些染料,一脸怒容,他方才满拟将和尚水缸从水底击破,再取和尚性命,只是这水缸的确是破了,哪晓得缸底尽是染料,弄的自己好像从染缸里钻出来的一样,半晌才瞧见和尚在这边官舰之上,有心连这船也弄沉了,可到底知道这是京师刑部柴正座船,纵然自己不惧和尚,可对柴正多少有些忌惮,百般无奈,只得在水中大喊大叫!

“你们谁是秃驴,还不赶紧下去?”和尚一转脸,向着船上叫了一声道:“没见人家一直在湖里叫秃驴秃驴的,你这秃驴不下去应付,非要叫这个疯子在水里变成叫驴么?”

此话一出,湖面上顿时一阵哄笑,五行帮大船上车安步,脸上忽然一变,站在船头遥呼道:“大和尚,今天多谢了,想不到车某在南京路上看走眼,竟然把大和尚当作个癞头和尚,失礼之处,还望不要见怪!”

第五章 东湖水战12 帮主

“原来你们他娘一路的!”独自在水中的桓卿一肚子火正没出发,一回头见池胜海浑身血迹刚刚上了五行帮大船,今天若不是这和尚在湖水里捣鬼,池胜海此刻已是一具尸体,他虽是忌惮柴正,可并不将五行帮放在眼中,身形踏水而起,两柄蛇牙的一样的兵器在手中一转,闪着寒芒的尖峰在前,径刺池胜海后心!

湖面上群豪顿时一阵惊呼,今天这一战,虽说被这和尚搅了,实则胜负已分,桓卿除了那一身染料有些狼狈之外,身上并无伤痕,倒是池胜海,在水底跟人斗了许久,堂堂伏蛟擒龙的威名,反倒伤了好几处,照着江湖规矩,桓卿既然胜了,再出手伤人,未免有些不合武林规矩,有道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两人又并非有深仇大恨,这般突施辣手,未免让五行帮跟远扬镖局结下血仇,将来两家在江湖上,恐怕再无宁日!

五行帮大船上,五门主也都瞧见桓卿举动,可五人都是站立不动,对桓卿此举竟然是置若罔闻,就连突然被袭的池胜海,也只是回头瞧了一眼,神色虽慌,可身形也是不闪不避,好像是要硬挺着挨上桓卿这一击!

“罢了!”众人只说池胜海只怕是输了这一阵,再无战意。就听五行帮大船船舱之内,有人低喝一声,悬挂在船舱门口的珠帘如同被大风卷起一般,一个人影从船舱急闪而至,正迎着桓卿双刺!

桓卿也是一惊,他早已料到五行帮有人要出手相救,已是备着后招,只是没想到五门主都未举动,反倒是船舱中那人出手,就半空中狞笑一声,两柄蛇牙一振,嘶嘶作响,真如两柄毒蛇一样扑了过来,心里也已经算定来人出手躲避方位,一柄蛇牙微偏,只等来人举动,即刻斜划而至!

“回去吧!”来人身形一至,掌势有气无力拍了出来,不等桓卿变招,双掌已是从桓卿两柄蛇牙之中穿过,跟着双掌立分,正推在桓卿蛇牙背部无锋之处,桓卿这奇门兵器,形制近似丁字拐,本就是为了前后转动方便,不想这一下却被别人所用,他双手紧握,可被此人双掌一推,就觉手心里一阵剧痛,再难握紧,再觉胸前一闷,别人一掌已是印在他胸前,凭空被推的向后飞了出去,噗通一声落入远扬镖局大船附近水中!

“拿我剑来!”屠非常见桓卿被人一掌击落水中,猛的站起,一声断喝,早有人捧着一把铁剑过来,噌的一声铁剑出鞘,冷冷看着对面船上那人道:“尊驾想必就是五行帮帮主了,就让屠某领教领教尊驾功夫!”

“屠少镖头……”五行帮大船上那人却是站在船头,缓缓摇头道:“今天这一战,是鄙帮输了,五行帮即刻撤了五行镖局,再不踏足武昌府一步!”船上五门主连同池胜海,却都是垂手侍立,一语不发!

湖面上群豪都未见过五行帮帮主真面目,此刻却都是有些窃窃私语,此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年纪,身穿一袭青袍,一头长发随意散开,半露的脸上,尽是潮红之色,眼眶深陷,好像是身带病症一般,可这一身功夫着实有些了得!柴正在自己大船上,同李入竹对视一眼,一时也都猜不透五行帮这位帮主根底,倒是那和尚坐在船头,斜着眼睛,似乎有些冷笑!

远扬镖局众人将落水的桓卿救上船来,一直站在屠非常背后的五个人急忙围了上去,却见桓卿虽有几分惊惧,可气色尚好,看来当胸那一掌并未受伤,只是这手上血淋淋的,掌心皮肉好像是被什么碾过一般,十分有些骇人,自然是方才想要握紧蛇牙手柄,被硬生生磨破!不过都明白这是五行帮帮主手下留情,不然就凭击飞桓卿那一掌,就算不当场将桓卿击毙,也能将他打成重伤!

东厂两大档头,此时都已换了一身干爽衣服,听五行帮帮主愿意退出武昌府,陈木曲便似乎在屠非常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让屠非常也是有些面露难色,犹豫半晌,这才高声道:“贵帮退出武昌府,倒也不必!这天下镖局生意,也不都是我家的,只要有这份本事,尽管来做就好!从此之后,远扬镖局跟贵帮,井水不犯河水,各做各的就是!”

“那鄙帮就多谢屠少镖头好意了!”五行帮帮主点了点头,眼神却是落在湖中潮信楼那一艘孤零零的渔船上,盯视船头微微飘动的血海罗刹旗半晌,这才转身回了船舱,车安步立时大声吩咐几句,五行帮大船当即掉转船头而去!

远扬镖局见五行帮离去,也不久留,当即船头一转,也向回驶去,留下群豪在湖中,一时都还回不过味来!任天白站在柴正大船船头,心里却是有些百味杂陈,暗自发呆,五行帮那位帮主,看年纪比自己至多不过大五六岁出头,可这一身功夫何以如此了得?就是远扬镖局那位少镖头,看上去也不是泛泛之辈,至于易家兄妹,自己也是见过人家本事的,柴影若跟顾层云更不用说,想必身手也十分了得,今日在场之人,恐怕就要算自己是最没本事的一个!

“任公子,在下先行告辞了!”隔了半晌,湖面上群豪这才纷纷驾船离开,忽然潮信楼那渔船上,船头渔翁起身向着站在官舰船头的任天白一笑,拱手作别。此刻湖中群豪道别之声此起彼伏,可这一声出来,登时人人回头,眼光都瞧这船头有些不知所措的任天白!

“任哥儿这位朋友,可有些不得了啊!”柴正在船上也是一惊,一时也猜不透潮信楼此举究竟是什么意思!如今武林之中,谁不知是潮信楼出手刺杀任求之,就算柴正这等一等一的捕头,能算出此事乃是有人假借潮信楼所为,可也没有真凭实据,毕竟当天许多人亲眼目睹那刺客身上纹着血海罗刹,今天潮信楼此人突然来这么一声,恐怕江湖上不出两日,又是谣言四起!

第五章 东湖水战13 作别

“我……我……他……他不是我朋友……”任天白也被渔翁突如其来的这一声,弄的有些语无伦次。这渔翁按说在黄河里救过他一次,可他连此人姓名都不知晓,只知道此人是潮信楼来的高手,今天见他现身,本就有些惊讶,原以为也是来看五行帮跟远扬镖局这一战的,实没料想最后竟然跟自己作别!

“你不认人家,人家可认得你!”不在和尚懒洋洋靠在船舷上,看着那渔船越走越远,有些百无聊赖道:“这下江湖上可算是知道了,你任哥儿被潮信楼盯上,就算有人想打你的主意,恐怕也要三思而后行了,抢了潮信楼的买卖,那可不是说笑的!”

“大和尚似乎所知不少?”柴正看着和尚,眼睛微微眯起来道:“不知可否同往李捕头府上一坐,也好让柴某跟大和尚请教请教才是!”

“和尚现在肚子里咕咕叫,哪有闲心跟你们去说那些淡话!”不在和尚连连摆手道:“你们只管将我送上岸去,和尚自去化些酒肉,吃饱喝醉再说!”

“李捕头家中好酒不少!”柴影若却是对这个和尚起了几分好奇之心,况且这和尚方才显露几手本事,也让她有些惊叹不已,知道自己爹爹必是想探探这和尚根底,见和尚有些推脱,赶忙在一旁道:“只要大和尚肯去,不怕李捕头不拿出来,难道不比和尚出去化些残羹剩饭来的好些么?”

“残羹剩饭?你这丫头,怎么将和尚看的如此不堪,跟路边的花子一样?”不在和尚眼睛一翻,颇有些忿忿之意道:“你问问任哥儿,还有易哥儿,易家姑娘,他们都是跟和尚打过交道的,看看和尚可是出门去讨残羹剩饭的人么?这酒肉不好,和尚还未必肯吃哩!”

“原来是个酒肉和尚!”李入竹淡淡一笑道:“看你的样子,也是个出家人,这般酒肉不离口,如何能修成佛性,将来怎么去得了西天?既然你看不上残羹剩饭,何妨去我府上一坐,也好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么!”

“不去不去!”和尚忽然不耐烦起来,歪靠在船舷上,斜着眼睛瞧了瞧李入竹道:“你连个出家人都不是,来跟和尚讲什么这个修为、佛性?真当是公门之中好修行么?你要和尚去你府上,也不是不成,你先拜我为师,让我给你剃度了再说!”

几个晚辈听的都是有些暗自心惊,这和尚果然有些脾气古怪,顾层云却是拉了柴影若衣袖一把,轻轻一指和尚手上拿着的那顶道冠,两人眼神一对,顿时都有几分惊讶之意,当日在华州渭水吴歌店里,那位怪里怪气的客人,不是眼前这和尚,还能有谁?只不过当日匆匆一面,两人都未曾往心里去,想不到直到此刻才猛醒起来!

“爹……”柴影若附耳在柴正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柴正脸上也是一动,看了看和尚,又瞧了一眼顾层云,见他微微点头,却是有些沉吟之意,再看看和尚道:“大和尚,渭北王家,跟大和尚可有亲么?”

“有个屁的亲!”不在和尚一口顶了回来,让柴正也是一愣,柴影若刚才附耳低言,说的正是和尚在渭水吴歌店里之事,照着当日所说,这和尚对当年王罴似乎十分推崇,渭北王家也正是王罴后人一脉,柴正这才有此一问,不想和尚驳的如此不堪,看来这和尚当真跟渭北王家并无干系!

“怎么还不到岸边?”李入竹还想再请上一请,不在和尚索性一骨碌翻了起来,见大船离得岸边码头还有里许,回头双手一拱道:“告辞了!”又向着任天白一笑道:“任哥儿,咱们有缘,今日一别,往后还有再会之时,不过听和尚一句话,药性三分毒,该吃的时候就吃,不该吃的时候,还是不要吃了,免得弄坏了肚子!”

任天白被和尚这几句说的莫名其妙,更不知是什么意思,只得挠了挠头,胡乱答应几句,和尚就船上跃身而起,身姿极为灵动,看的船上众人都是一惊,柴正目光更是一紧,眼见这身法有些少林绝顶轻功一苇渡江的架势,只是现下湖中正值寒冬,别说是芦苇,就是水草都没有一根,离着岸边还有一里来宽的水面,难不成这和尚竟然能就此凌空踏波而过?

“哎哟,真他娘的凉!”就在柴正疑惑不定,和尚已是噗通落水,砸起一大片水花来,嘴里一边埋怨不止,一边手脚并用,扑腾的水花四起,就湖中向岸边游了过去,看的船上几个人都是发呆不已,柴影若半晌笑了一声:“还当他真有什么本事,弄了半天,竟然是如此上岸,这大寒天的,他也不怕冷?”

“看来这位大和尚跟任哥儿,也有些缘分!”柴正眼光一扫面带窘迫的任天白,微微点头道:“此前在京城,我只怕是错看了任哥儿,潮信楼跟这位大和尚,看来跟任哥儿倒是有些缘法!”

易家兄妹都是噤声不言,此刻对任天白也是有些暗自猜疑,他兄妹两人虽是不知潮信楼那人来历,可也知道黄河上是此人救了任天白一命,至于这和尚,更是跟渭北王家没什么关系,没出家之前,本就是当年有名的神偷第一手,只是此话只能忍在肚里,那里敢跟别人提起!

“晚辈这就告辞了!”易棣心里盘算片刻,见大船慢慢靠岸,赶忙一拉易昔,向着柴正等人作礼道:“今日有赖柴总捕跟李捕头厚爱,得见江湖一场拼斗,着实受益匪浅,如今时候不早,晚辈也该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取道回去川中了!”

“两位且慢,我同你们一起!”任天白心里七上八下,此前潮信楼那人莫名其妙跟自己道别,已是惹的许多人心中生疑,刚才不在和尚又冒出几句来,更是让自己有些不明就里,此刻早已觉得柴正等人对自己起了疑心,见易家兄妹要走,连忙道:“侄儿也在此跟世伯作别,明天一早回去华州了,两次承蒙柴世伯看顾,侄儿着实感激不尽,将来侄儿若是有些进步之处,必当厚报!”

第五章 东湖水战14 东厂

“这也好!”柴正倒是不来挽留,只是点了点头道:“明日启程之际,我让小女跟层云两人前来送送你们!”

任天白偷眼瞧了瞧柴影若,脸上不免泛起些红晕,自他上船以来,始终不敢多看柴影若一眼。一者心里有些难为情,人家在华州寻了自己许久,也曾给隔壁胡大哥留下话来,奈何自己当时立意要去南京,连柴影若跟顾层云两人见都未曾见一面,说起来多少有些礼数不周。

二来柴影若身为柴正之女,可谓是大家出身,容貌秀丽,气度娴雅,隐约有几分清不可近之感,不似易昔那般性格爽明,快言快语,尤其跟丰神俊朗的顾层云站在一起,颇有几分相得益彰之姿!让一身粗布衣衫,有些落魄之感的任天白自觉相形见绌!

“那……那侄儿就多谢了……”任天白口中应着,眼光不禁又往柴影若脸上一扫,见她笑颜如花,也向着自己瞧了过来,目光一碰,心里登时嘭嘭乱跳,手忙脚乱向着柴正作揖而别,一路上都是浑浑噩噩,怎么走到落脚的那酒家都不知道,满脑子挥之不去都是柴影若看向自己的笑脸!易家兄妹两人都是不明就里,还当是任天白今天在湖中受了惊,心神不稳。就是他两人心里此刻也暗自吃惊不小,尤其是那和尚,还有潮信楼来人,都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异样之感!

“任公子,今天咱们就此分别了!”第二日一大早,易棣算还房钱,同易昔两人与任天白拱手而别,他两人心中有事,因此不愿多做耽搁,更不愿碰见柴影若来送,只是想早早离了武昌城,回去川中。任天白原本也想一大早出门上路,可心里似乎总有几分盼望,想着再看一看柴影若笑脸,只是这份心思,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易家兄妹知晓,便推脱还要再等半日启程!

“任公子起的好早!”易家兄妹刚刚出门,任天白还在门前痴痴发呆,忽听有人叫了自己一声,脸上顿时一喜,连心跳都似乎急促起来,一回头却是登时愣在那里,来人并非是柴影若跟顾层云两人,却是远扬镖局那位副总镖头岳如山,还有两人,也是昨日站在屠非常身后五人其中两个!

“几位这是……”任天白一脸茫然,岳如山向前一步道:“咱么少总镖头知道任公子在武昌,当日任总捕之事,少总镖头也十分过意不去,特来请任公子到镖局中一坐!”

“我……我这就要……要回华州去了”任天白面露难色,远扬镖局之请,他倒也不是不能去,可自己此刻心里正盼着再看柴影若一眼,若是去了远扬镖局,岂不是又要错过?

“任公子何必急在一时?”跟随岳如山来的那两人却是不由分说,过来一左一右架起任天白,脸上似笑非笑道:“咱们少总镖头有请,那是多大的面子,走走走,且去喝杯酒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任天白不意这两人竟然要强行将自己带去,心里突的一慌,一阵挣扎:“哪有你们这样请人的?就算你们少镖头请我,那也问问我肯不肯去?”

“肯也得肯,不肯也得肯!”两人脚下不停,夹着任天白只顾往前走,岳如山倒是在后面眉头紧皱,脸上露出几分为难来,几人刚转过一个巷口,任天白便瞧见顾层云跟柴影若两人并辔而来,在马上低声细语,颇为显得有些亲昵,本想出声呼救,可这声音到了嘴边,又不知为何悄无声息!

“那不是任公子么?”柴顾两人在马上一抬头,也已瞧见远扬镖局三人将任天白夹着而行,脸上都是一怔,顾层云神色迟疑道:“那似乎是岳副总镖头,远扬镖局请任公子去做什么?”

“我看那不是请!”柴影若细瞧片刻,见任天白几乎是被人裹挟,连拖带拽的样子,顿时有些紧张道:“哪有这样请人的?这是要将任公子硬拽去远扬镖局,那两人不是昨日站在屠少总镖头身后的那几个人么?”

“喂,你们干嘛拽着任公子不放?”柴影若一眼瞧出不对,一催座下马匹,拦在远扬镖局几人去路上,柳眉一扬道:“难不成远扬镖局如今还坐起捕快勾当了么?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拿人?”

“哟,柴大小姐!”岳如山见有人拦路,先是一惊,看清来人,赶忙脸上带笑道:“你这是怎么说,咱们不过是镖局混饭吃的,那里是拿人,咱们少总镖头今日吩咐,让咱们来请任公子到远扬镖局一坐!”

“你们这还不是拿人?”顾层云也赶了上来,看着不断挣扎的任天白,神色冷冷道:“请人有这么请的么?就算你远扬镖局有些名声,也得问问任公子愿不愿意去?赶紧放手!”

“姓岳的,你跟这两个雏儿费什么话?”驾着任天白那两人,却是一脸不屑之色,一人放开手,傲然立在顾层云面前道:“今天还就不怕告诉你们,咱们就是来拿人的,你能怎么样?我知道你是柴正的徒弟,京师号称苍鹰的顾层云,回去告诉柴正,这事儿,他都未必管的了!赶紧让路!”

“大胆!”柴影若见这两人连自己父亲都不放在眼里,脸上登时一寒,手按腰间剑柄道:“这里是武昌府,就算要拿人,也得知府衙门出了牌票,由武昌府三班衙役李总捕带人来拿,你们远扬镖局是什么东西,就敢在城中擅自拿人?”

“凭什么?”那人当街而立,伸手从怀里一摸,拿出一面金光闪闪的令牌来,向着柴顾两人面前一晃,一脸得意道:“看清楚了,就凭这个,你们两个要是不让开,连柴正都吃不了兜着走!”

“东厂!”顾层云只瞧了那令牌一眼,登时向后退了一步,露出几分惧意道:“东厂令牌,都是宫中太监所执,你们两个又不是太监,怎么会有东厂令牌?”

第五章 东湖水战15 受辱

柴影若跟任天白心里也是极为震惊,柴影若惊的是这远扬镖局看来果真跟东厂瓜葛不小,这令牌想必便是昨天那两位东厂档头所有。任天白却是脑中轰然一声,但觉耳中嗡嗡作响,如今连东厂都寻上自己,看来江湖中那些传言,并非尽是虚妄!

“咱们自然不是太监!”那人见柴顾两人都是面带惧怕,自然十分得意,将令牌在手中晃了一晃道:“索性跟你们照实说,今天要见任公子的,除了少总镖头之外,还有东厂两位公公,要跟任公子问些话,这令牌就是他两人之物,让咱们拿着,就是怕有人半路生事!”

柴顾两人对视一眼,都知今天凭着自己两个,无论如何也拦不住这几人。东厂令牌非同小可,两大档头更是如今东厂督公吴鼎定的左膀右臂,在武昌府别说是柴正,就是湖广三使司衙门,也莫可奈何!只得让开道路,任由这几人将任天白拉拉扯扯往远扬镖局而去!

“我在后面跟着,你快回去将此事告诉师父!”顾层云怔了片刻,忽然猛醒过来,向着柴影若道:“让他老人家赶紧想想法子,要是任公子真落在东厂手里,那可有些不妙!”

“那云哥你自己小心!”柴影若一转马头,又回过头来叮嘱一声,颇有几分关心之意,顾层云笑了一笑道:“放心,我心里有数,只要不跟他们硬来,东厂也奈何我不得!”

任天白自知道这两人是奉了东厂之名来拿自己,心里只是七上八下,无数念头纷至沓来,可一时半刻也理不清个思路。任凭那两人将自己半拖半拽,拉进远扬镖局大门,一直跟在后面岳如山到了门口,却是站住不动,只是叹了一口气,就门前坐下!

“姓任的小子带来了!”两人将任天白一直带入远扬镖局后面客厅,一把将任天白推了进去,守在厅口,其中一人摸了摸下巴道:“你还别说,柴正那闺女真有几分姿色,老子方才险些都有些忍不住了!”

任天白进了客厅,迷迷瞪瞪抬眼一望,心里不禁一凉,客厅当中坐的正是屠非常,可也一脸茫然不解,旁边客位上,东厂两大档头陈木曲、褚承乙正端着茶细啜,只是身后站的,却不是昨日那几人,乃是天公地道兄弟!

“屠少镖头,这事儿你还得亲自上京跟咱们督公分说!”陈木曲瞥了一眼懵懵懂懂的任天白,却是向着屠非常道:“至于厂公如何思量,不是咱们这些做小的能说的清,不过屠少镖头也不用怕,咱们厂公不是那种认死理,不讲情面的人,说不定将来这远扬镖局由着咱们东厂罩着,那也说不定!”

“那屠某这就先行准备准备!”屠非常似乎有些惴惴不安,离座起身道:“等两位档头启程之时,我与两位一同进京,参见督公!”

“嗯,你去罢!”陈木曲扬了扬手,这才看着任天白半晌,有些迟疑道:“依着你们两个所说,这小子实则功夫不弱呐!”

“咱们兄弟那里敢跟您两位乱说?”吴天公在后陪着笑脸道:“在风陵渡之时,咱们亲自试过的,不然也不敢随便就将此事告诉您二位!”

“这就难怪了!”褚承乙斜睨着任天白,冷笑一声道:“难怪咱们在华州寻了那么许久,连一片纸都没寻见,想必是他老子早有预备,已是将这上面的功夫传给他了!”

“这个道理虽是能说的通……”陈木曲端着茶碗,轻轻吹着水面上的浮茶,面带疑色道:“可仓促之间,能传下来些什么东西?那物事必然还在什么地方藏着,要么就是任求之还没来及告诉他,要么就是这小子故意跟咱们装聋作哑!”

“风陵渡之时,他曾说过那物事藏在华山!”吴地道一脸谄媚道:“当日若不是被那秃驴拦了一手,咱们只怕早就拿到那物事了!”

“不在和尚?”褚承乙低头看着自己手中茶碗,似乎若有所思道:“这秃驴昨日也来了,只是厂公那边传来消息,似乎也不知道此人根底,况且这秃驴这一次,似乎是冲着咱们来的,江湖上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明着跟咱们东厂作对?”

“管那些闲事做什么?”陈木曲看着站在厅中,一脸惧意的任天白,身形忽然飘出,一指径点任天白肩头肩井穴,可指力游离不定,只要任天白沉肩避让,这一指后招立发,直取秉风穴,这一处乃是手三阳与足少阳经交汇之处,一旦中指,立时半个身子难以动弹!

“当真如此!”褚承乙目不转睛,见任天白不闪不避,似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任由陈木曲这一指落在肩井穴上,他素来知道陈木曲下手极重,这一指下去,任天白必受内伤,哪晓得陈木曲指尖一落在任天白肩头,便向旁边一滑,好似被弹开一样,任天白虽是痛的叫出声来,可也不过是皮肉中指,并无大碍!

“姓任的果然将那物事传给他了!”陈木曲一指失手,倒也不再行出手,看了看自己手指,面色阴沉道:“来人,给我将这小子衣服扒光了,我倒要看看他练到什么火候!”

“你们要干什么?”任天白也是被这一句吓的不轻,情不自禁往后一退,就算要问自己什么事情,只管问就是,做什么要扒了自己一身衣服?

天公地道兄弟却都相视一笑,两人飞身过来,嗤嗤几声响,就将任天白身上衣服撕扯的一丝不胜,让任天白也是面红耳赤,心中又怒又羞,赶忙蹲在地上,护住下身,两眼冒火,牙齿都咬的咯吱直响!

“咦?”褚承乙脸上神色一变,一脸疑色向陈木曲看了过去,陈木曲也是颇为诧异,绕着任天白转了两圈,有些不解道:“他娘的,这怎么可能,这小子怎么是个有把儿的?你刚看明白了么?这小子那话儿竟然还在?”

“该不是没弄干净?”褚承乙过来一脚将蹲在地上任天白踢翻在地,不等他翻滚,用脚一踩任天白肩头,让他动弹不得,整个儿仰面躺在地上,两大档头一齐凑了过来,看着任天白半晌,都是有些不解道:“这是他娘的怎么回事?这小子什么都不少?这内劲从何而来?”

第六章 达摩剑法01 要人

“你们赶紧杀了我!”任天白从小到大,自从开蒙记事以来,还从未被人如此看过,不想今天被两个太监如此羞辱!躺在地上咬牙切齿道:“不然总有一日,我要你们两个不得好死!”

“想死?恐怕没那么容易!”陈木曲嘿嘿一笑,又看了看任天白身上,对着褚承乙道:“这小子虽说还没净身,可身上这一股内力着实有些奇怪,要是就这么放了,将来恐怕有些不好交代!”

“放了肯定是不成!依我看……”褚承乙想了想,似乎琢磨了片刻,看着陈木曲诡秘一笑,伸手轻轻往下一切道:“不如就此带回京城,交给督公发落,不管他身上内力从何而来,将来督公也怪不到咱们两人身上!”

任天白心里一沉,自然知道褚承乙那手势并非是要杀了自己,突然一阵慌乱起来,顾不得自己身上寸丝不挂,一阵挣扎,口中大骂:“你们两个阉狗,不得好死,赶紧放了我……爹……爹……快来救我啊……”

“你爹已经是死鬼了!”陈木曲见任天白被吓成这个样子,似乎觉得十分快意,哈哈大笑:“说不定到了京城,咱们督公亲手送你去见你爹,也不一定!”

“我就是到了阴间,也要找你们这两个阉狗索命!”任天白心知此次再无幸免,就算是柴正亲至,也没本事从东厂要回人去,绝望之意阵阵袭来,仰躺在地上,眼泪横流,真不知自己到底是得罪了那路神佛,要落到如此境地!除了能怒骂几声,聊泄心中之恨,再无半点主意!

“姓岳的,你不守着大门,进来做什么?”外面把守客厅厅门的两个汉子,忽然在外面断喝一声,就听岳如山道:“京师刑部总捕柴正柴总捕亲自来拜,指名要见两位公公!”

“柴正好大的胆子!”陈木曲冷笑一声,同褚承乙两人回去座位上坐下,轻描淡写道:“先将姓任的押去后面关着,等咱家回京师之时,带了去见督公!让柴正进来说话,咱家倒要看看他今天能放出什么屁来!”

“两位公公息怒!”岳如山在客厅外,似乎有些不安道:“来的并非柴正一人,还有一人随他而来!似乎是……似乎是……”

“似乎是什么!”褚承乙脸色一板道:“他还能带着天王老子来不成?就你们这武昌府屁股大的地方,就是湖广三使司见了咱们,也得客客气气,规规矩矩,他还能带什么人来?”

“回两位公公!”岳如山仍是带着些小心道:“来人穿着似乎是锦衣卫服色……”

“锦衣卫?他们来作甚?”陈木曲脸色登时一变,神色狐疑同褚承乙对视一眼,两人均都有些不安之意,东厂虽是直属皇帝辖制,可锦衣卫也如出一辙,只不过两家向来互无统属,井水不犯河水,怎么突然有锦衣卫之人寻上门来?更诧异的是锦衣卫如何来的如此之巧?

“有请!”陈木曲身为东厂十二档头之首,此刻便拿出自己身份来,端坐不动道:“不知道是锦衣卫哪一位老兄前来,咱们东厂倒想见见!”

两人在客厅静坐片刻,就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两人联袂而入,只不过柴正慢后半步,十分谦让,让着前面一人当先进门,身材瘦瘦高高,满脸阴鸷,一身锦衣卫服色,对着端坐不动的陈、褚两人一拱手道:“两位公公在武昌府做的好大的事情!”

“原来是许镇东许大镇抚使……咱家还当是谁呢?”陈木曲低着头瞧着自己小指,轻轻弹了弹了道:“东厂在武昌府做什么事情,似乎还用不上锦衣卫来操心吧?”

褚承乙看着后面进来的柴正,面带讥讽道:“咱们还当柴总捕请了多大的神来,原来不过区区一个锦衣卫镇抚使,东厂这庙虽小,可菩萨神佛倒也有几位,容不下别路来的那些小神小仙!”

许镇东脸上轻轻抽动一下,从怀里掏出一面令牌道:“奉指挥使大人令,东厂陈木曲,褚承乙两人,擅自擒拿平民任天白,着即刻释放!两位公公,在下不过区区一个镇抚使,不是什么神佛,可咱们指挥使大人的钧令,两位也要不尊么?”

陈木曲褚承乙两人身上都是一震,区区一个任天白,怎么会惊动锦衣卫指挥使?两人对任天白越发的有些猜疑起来,陈木曲眼珠一转,脸上泛起一片遗憾之意道:“这个咱们自当遵从,只不过任天白牵扯任求之身死之事,咱们东厂也在密察之中,督公要咱们将任天白带回京城问话,许镇抚使来的不巧,咱们已经命人将任天白押往京城了!”

“两位看来当真是要违抗咱们指挥使大人的钧令了!”许镇东脸色一冷,眼光在厅中一扫,见地上还散落着任天白被扯下的衣衫,冷哼一声道:“任求之被人刺杀,显见是江湖中人所为,跟他儿子任天白有什么干系?这个案子,如今是在咱们锦衣卫手里,你们东厂横插一手,是什么意思?任天白被带进远扬镖局连半个时辰都不到,你们就能将人送走?难道说,真要咱们指挥使大人亲自来要人么?”

“岂敢岂敢!”褚承乙向着陈木曲使了个眼色,离座而起,一脸笑意道:“任求之一案,咱们原本只知道是京师刑部督办,并不知道锦衣卫也接了这个案子,这也是你们口风太紧,让咱们闹了误会,督公也是急着想将此案弄个水落石出,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胆敢对南京刑部总捕下此毒手,这才让咱们两人出来寻些踪迹,至于任天白么……这也是督公亲自吩咐过的,要将他带回东厂问话,这也不是咱们不肯放人,许镇抚使到了京师,只管上东厂要人,咱们也不敢不放!”

这番话让柴正跟许镇东都是有些为难,褚承乙倒也没说不放,可要是让这两人将任天白带去东厂,一路上夜长梦多,谁知道会出什么事情,更何况许镇东此来,多少让东厂这两大档头心生猜忌,要是不能就此将任天白带走,就算到了东厂,锦衣卫指挥使也未必能要出人来!

第六章 达摩剑法02 转机

“两位公公……”柴正心里思忖片刻,硬着头皮道:“既然咱们都是为了任总捕被杀这个案子,依着在下愚见……这案子还是以京师刑部为主,任天白交由在下带回京城,监押在刑部大牢,不管是锦衣卫还是东城,都可问询……”

“柴正,你是什么身份?敢跟咱家这么说话?”陈木曲眼睛一翻,一脸不屑道:“京师刑部还管不着咱们东厂如何行事吧?任求之这个案子,咱们东厂十分猜疑跟你有些干系,要是让咱们查出来,是你畏惧任求之调任京师,接替你京师刑部总捕之位,暗中将他刺杀,到时候你这总捕头,也算是做到头了!”

“两位这是想诬陷柴某么?”柴正听陈木曲这话音不对,分明是要将任求之这案子牵连到自己身上,一撩衣襟,露出自己腰上所带的刑部令牌,神色凛然道:“既然东厂两大档头如此说,许镇抚使刚才也听的明白,看来这个案子,咱们到底是要在御前辩个清白才成了!”

陈木曲神色微微一顿,情知自己一时嘴快,有些说错话,东厂权势虽大,可柴正在京师也非易于之辈,六部之中,多有对此人十分倚重的大臣,今天能跟锦衣卫之人一同前来,可见柴正与锦衣卫也交情不浅,说不定这位许镇东就是柴正请来的,况且柴正也是曾经面圣的,真要闹到御前,东厂拿不出证据来,免不了有个猜疑妄言之罪!

“哎!陈公公刚才不过是戏言罢了!”褚承乙心思机变,赶忙出来打圆场道:“柴、任二位,都是天下知名,两人据说也颇有交情,这个案子岂能是柴总捕所为?不过但凡跟任总捕有些干系之人,无论是朝廷之人还是江湖上的,咱们东厂都要彻查一番才成,清白的自要还人清白,行凶的也要认罪服法才成!”

许镇东跟柴正对视一眼,心知这两大档头今天看来必是不肯放了任天白,想要强行索人,一来这两人本身功夫不弱,远扬镖局又好手众多,真要动起手来,未必能操胜算,加之两人又是东厂督公所派,一旦闹翻,回了京城,那可真是不尽的麻烦!

“两位公公,外面有人来拜!”四人在客厅中都有些僵持不下,岳如山在外面又回禀一声,陈木曲脸色一沉道:“你们远扬镖局倒是客人不少,这回又是那里来的?”

“这回……这回来的似乎是位公公……”岳如山在外回了一句,客厅里四人都是神情耸动,陈木曲褚承乙两人隐约露出几分得意,想必是东厂知道锦衣卫要插手此事,预先派了人下来,这回可算是让柴正跟许镇东无话可说,铩羽而归!

“快请快请!”陈木曲已然有些按捺不住心中喜悦,连声吩咐,柴正跟许镇东两人却是面如死灰,东厂这一回既然是有备而来,必然身带那位督公吴鼎定手令,看来今天任天白也是难逃此劫了!

“怎么不见那什么任公子?”不过多时,一个矮矮胖胖,满面笑意的太监,手里拿着一柄拂尘,进来便向着几人一笑,见了许镇东却是稍稍一怔道:“哦,原来锦衣卫先来一步,看来那位任公子已是走了么?”

柴正原本心中透凉,此刻脸上却是忽然一动,再看陈木曲与褚承乙两人都是愣在那里,似乎跟这位太监并非一路之人,赶忙作礼道:“不知这位公公尊姓大名?在那里执事?寻任公子是有什么事情么?”

“咱家姓金,单名一个耆字!多有叫咱金老儿的”那太监倒是和气,扫了一眼陈木曲褚承乙两人道:“听说柴总捕那位儿子在武昌被捉了起来,这才赶来讨个情,任求之这案子,跟他儿子没什么关系,索性放了,真凶另行追查便是!要是已经放了,那咱家就赶着回去了!”

柴正同许镇东都有几分疑惑,京师姓金的太监倒是有,可并非是眼前此人,再说金耆这个名字,听着也不像是东厂来人,可看此人在东厂两大档头面前,说话一副满不在乎神色,越发有些猜不透此人来头!

“咱们这不正跟东厂两大档头打擂台么……”许镇东到底是锦衣卫出身,阴鸷的脸上浮现一抹不多见的笑意道:“陈公公跟褚公公两位,非要将任公子带回东厂去问话,咱们也劝不下,金公公替着咱们劝劝,毕竟任公子跟任总捕这案子也不沾边,拉他回去也是个无用么!”

“那两位就放了吧!”金耆听的点了点头,看着陈、褚二人道:“要是吴督公问起,在下自然替你们两个担待着!”

“你说放就放?”陈木曲见金耆一副旁若无人之意,多少有些反感起来,冷笑一声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多大的前程,就敢替咱们两个在督公面前担待,你是在那里执事的?是那位公公所属?回去问问他,看他有没有资格跟督公说话?”

“忘了忘了……”金耆似乎恍然大悟,伸手怀里一阵掏摸,半晌摸出一封禀贴来,双手往前一递道:“咱家是南京来的,在郑公公麾下办事,不知咱们郑公公有没有资格跟督公说话?这是郑公公手令,请两位自己读读看吧!”

这一下别说是陈木曲跟褚承乙,就是柴正、许镇东两人脸色都是大变!金耆口中所称的郑公公,自然是如今南京守备太监郑和,自永乐朝至今六下西洋,威震海域,万国来朝,奉旨统帅数万水师官兵,坐镇南京,隐然一方重臣,圣眷之隆,非东厂督工吴鼎定所能比,如今朝中正筹谋郑和第七次下西洋之事,想不到为了任求之之事,竟然亲下手令!

陈木曲褚承乙两人,木着脸跪倒,接过那一封禀贴来,只看了数行,两人额头上已然冷汗涔涔而下,柴正稍稍向前倾了倾身子,眼光在那禀贴上一扫,别的未曾看见,可下面印章上那一个“郑”字,却是看的十分清楚!

第六章 达摩剑法03 定计

“既然那位任哥儿还在这里,那就放人吧!”金耆此刻脸上也是笑意全无,神色峻冷道:“就请柴总捕将人带回,好生安顿,东厂若是再擅自跟任哥儿过不去,咱们郑公公将来自会跟吴督公说道说道!”

“是……是……”陈木曲捧着那张禀贴,头都不敢抬一下,颤着声音道:“属下……属下这就放人……放人……”

“还不快将任公子请出来?!”褚承乙汗流浃背,向着后面大喊一声,几个远扬镖局的镖师这才将一脸呆呆怔怔的任天白送了出来,柴正见他身上连衣衫都没有,急忙脱下自己身上外衣,披在任天白身上,向着金耆一拱手道:“多谢金公公……”

许镇东瞧了一眼柴正,再瞧瞧金耆,眼中露出几分疑色,他今日也是受命特意赶来,可着实内想到自己几乎奈何不得东厂两大档头!虽是将任天白救了出来,可心里也是有些奇怪,任求之曾在南京任总捕多年,可锦衣卫极少听闻他跟郑和这等国之重臣有些来往,还有今天这金耆似乎也是预先算好的一样,恰恰在此时赶来,如何让心里不暗生疑惑!

金耆目送柴正与许镇东两人出门,挥手命客厅之中其余人都退了出去,这才脸色阴沉道:“刚才郑公公书信上所说,你们两个看明白了?”

“看明白……看明白了……”陈木曲褚承乙两人都是连连叩头,金耆这才缓缓道:“这东西原本藏在大内,任何人不得擅动!你们那位督公竟然敢将此物擅自拿进东厂,真可说是胆大妄为!且又看管不力,以至于散落无踪,将来要是惹出乱子来,你们吴督公只怕吃罪不起!回去告诉他,郑公公此次出洋回来,便要上京面圣,到时候你们若还找不回来此物,当心自己脑袋!那禀贴不得留存,你们看着处置吧!”

“属下知道……属下知道……”陈木曲褚承乙两人连连叩头,在地上撞的咚咚直响,几乎要磕出血来,心中震惧之意,溢于言表!东厂失物,乃是极为隐秘之事,除了东厂督公吴鼎定之外,十二档头之中,也只有他两人才知道这其中来龙去脉,想不到此事竟然传到郑和耳中,将来郑和出洋回朝,东厂没有东西交回大内,吴鼎定是个什么罪过暂且不说,自己两人却是必要人头落地!

“咱们……咱们回去,一定将郑公公意思转告督公……”陈木曲伏在地上,已是被吓的声音都颤抖不已道:“无论如何,也要将此物寻了回来,寻了回来……”

“两位公公……”岳如山忽然在外面轻轻叫了一声道:“那位金公公已经走了……”陈、褚两人这才一抬头,金耆果然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只剩下两人放在地上的那封禀贴,看的都是心惊不已,强自站了起来,抹了抹头上冷汗,要了个火折子,将那禀贴点着!

“此事回去……怎么跟督公交代……”陈木曲看着禀贴被火苗一点点吞没,烧成一片黑灰,心有余悸道:“姓任的小子身上,的确有些古怪内力,可凭着咱们本事,也不知道是不是从那物事里得来的,再说这小子的确有些来头,咱们刚将他拿下不过半个时辰,先是锦衣卫,再是郑公公……就像是算好了一样!”

“我看这必是算好的!”褚承乙手上一抖,将烧的不剩多少的禀贴扔在地上,眼里映着火光幽幽道:“你想想看,锦衣卫跟郑公公,一在南京,一在京师,离着武昌府都有千里之远,就算有孙猴子的本事,也须得有人先行告诉他们才是,难不成他们都是千里眼,顺风耳?”

“这可就奇了……”陈木曲抹了抹额头上灰尘,有些丧气道:“如你所见,这有人早已知道咱们心思?可谁有这本事,连锦衣卫跟郑公公都惊动了?再者说,他们又怎么知道咱们要在武昌府为难姓任的,此前半点风声都没有,偏生等咱们动了手,却都上门来寻咱们晦气?”

“你不要忘了……”褚承乙眼中寒光一闪,露出一抹阴冷来:“天公地道兄弟,在风陵渡,被不在和尚吓退,据他两人说,不在和尚早已知道他们是替督公做事,任天白来武昌府,也是天公地道兄弟得来的消息,还有一事,任天白在华州吃了案子,最后竟是无罪开释,反倒是想整治他的那几个人,都没落了好下场,这其中要是没人在里面做手脚,决然不会如此!”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明白……”陈木曲也点了点头道:“此前我一直疑心华州那案子,是姓柴的使了手段,可从京里传来的消息,柴正似乎并未有所举动,反倒是这案子险些闹到御前,也不知是谁护着姓任的这小子!”

“会不会是……”两人眼神忽然一对,脸上都露出几分惧意来,不约而同往地上已经烧成灰烬的禀贴看了上去,心中都闪过一个名字,可谁也不敢出口!这种种迹象看来,似乎是有人要跟东厂做对,可除了此人之外,天下还有谁能有这个胆量,有这个本事?再想想金耆临走之前说的那几句话,刚刚下去的冷汗又浸了出来!

“我看咱们还是早些回去京师,将此事告知督公才成!”陈木曲呆立片刻,这才颤声道:“姓任的事情,咱们两个是不能碰了,可这个事情将来,说不定还得着落在他身上,天公地道行迹也有些太过张扬……”

“远扬镖局……”褚承乙身形一动,在客厅内外游走一番,确认再无别人,就连方才门口那两个跟岳如山都早已退了出去,这才有些放心,神色阴狠道:“如今除了他们,再无可信之人,总是屠非常要随你我进京,此事就交给他们兄弟几个去办,江湖上认得他们的人极少,就算出了事情,只需将他们……”

“不错!”陈木曲目光随着褚承乙下劈的掌势一落,咬着牙道:“就让他们几个去办,成与不成,这也是他们自己的本事,再说这远扬镖局也有些蹊跷,屠远死的不明不白,还有那个五行帮,我看也不是什么好来路,索性连他们也一起扯了进来!”

第六章 达摩剑法04 变生

远扬镖局里,陈、褚两人暗中商议应对之策,任天白却被柴正带着径直往李入竹府中而来,柴影若、顾层云等人原本就守在远扬镖局之外,见任天白神色呆滞,衣衫不整,均都知道必是东厂两大档头所为,许镇东却是出了远扬镖局,便即刻告辞而去。

“爹,想不到你这么快就能将锦衣卫的人请来!”柴影若看着许镇东离去,一脸惊讶,她虽不认识此人,可这一身锦衣卫服色却是认得!

柴正看了一眼仍是眼神发呆的任天白,神色阴郁道:“许镇抚使不是我请来的,是他自己来寻我的,任哥儿背后,看来是有高人在护着……”

“后来进去的那位公公,似乎也不是京里的!”顾层云在后有些沉吟道:“刚才怎么也不见他出来?”

“那是南京内官监来的人!”柴正接了一句道:“你们该当知道南京内官监总管太监是谁吧?要不是他老人家今天派了人来,许镇抚使也未必能将任哥儿要了出来!”

“内官监?!”顾层云柴影若两人都是一愣,连步子都是顿了一顿,他们如何不知内官监总管太监乃是当今声名赫赫,远扬国尉的郑和!顾层云似乎吸了一口凉气道:“任总捕是南京刑部总捕,总揽江南捕盗,捕剿海贼水匪也是他本等职责,郑公公统领大明水师,威服海上诸国,莫非师父所说的那位高人,竟是……”

“你们俩就不要无端猜测了!”柴正打断顾层云话头,摇了摇头道:“如今任总捕被刺之事,越发有些让人难以费解,看这样子,此事跟东厂瓜葛极深,你们猜了也是无益!”

“任公子这是怎么了?”李入竹一直站在自己府前等候,见柴正带着任天白回来,赶忙上前迎接,见了任天白一脸浑浑噩噩,好似失了魂一样,不禁有些奇怪,急忙将众人迎了进来,吩咐下人拿一身内外衣裳给任天白换上!

任天白好似痴呆了一样,任由李入竹府上仆人七手八脚给他将衣服穿了起来,他今日实则并不怕跟陈木曲、褚承乙两人往京城走一趟,无非一死而已,他怕的是到了东厂,落入那位督公吴鼎定手中,从此后便做了太监,加之今天在远扬镖局被陈、褚二人羞辱的狠了,心里又耻又恨,还夹杂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纷乱思绪,憋着一口气始终缓不过来。

“远扬镖局那几个来历不明的,李捕头可有消息了么?”柴正进门落座,先喝了一口茶,却是丝毫不提任天白之事!柴影若、顾层云两人心知这其中牵扯东厂、锦衣卫,甚或连南京内官监都裹在里面,别说是柴正,就算是六部长官,也心存忌惮,一旦被卷了进去,无论是那一个,都得罪不起,更不用说李入竹一个小小的武昌府衙门总捕了!

“柴总捕可不是有些心急了么……”李入竹见问起此事,神情微微怔了一怔,旋即脸上一笑道:“这几人来了远扬镖局也没有几天,属下已经尽力再查了,想必过些日子,或能有些消息!”

“这几人来的不清不楚,似乎还跟东厂有些瓜葛,李头儿大意不得呐!”柴正一脸官事官办的样子,端着茶碗道:“如今看来,不止是这几人,就是远扬镖局,也有些十分奇怪,五行帮那位帮主,想必也有些人所不知的事情,想不到这些人,竟然都聚齐在武昌府!”

“武昌府乃是九州通衢之地!”顾层云扫了一眼李入竹,见他脸上微微有些尴尬,眉眼低垂,却是笑了一声道:“从来都是藏龙卧虎之地,李捕头在此地,已经算的上尽心尽力了,如今虽是出了这么些事情,也怨不得李捕头么!”

“我不是怨他!”柴正似有不悦之意,看了看顾层云道:“如今这些事情,都不能掉以轻心,江湖之中,诡谲难测,我始终觉得武昌府现如今有些云密风紧,真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江湖必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影若,你先不要跟我回京去了,跟层云一起,护送任公子回华州去!”

“护送他回去似乎也不安稳吧?”柴影若见顾层云被柴正说的脸上有些讪讪之意,不禁撇着嘴道:“如今江湖上想打任公子主意的,又不是一两个人,就是江湖好手也不少,别的不说,只天公地道两人,就十分有些棘手,我跟云哥,至多也就能保他这一路周全而已,到了华州,万一再出什么事情,又当如何是好?”

“你只管护着他回去就成!”柴正有些无奈看了看自己这个女儿,心里明白柴影若说的也是不差,叹了一口气,手扶额头道:“你们也看见了,虽说有人想打任公子主意,可这暗中相助的人也是不少,你们路上留意些,有什么动静,记得回来告诉我!”

李入竹看着柴正一脸落寞,刚想劝慰几句,外面一个捕快急匆匆进来,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李入竹脸色顿时一变,挥手命那捕快出去。柴正已然觉察到其中必是有些不妥,柴影若顾层云也都神色诧异,一同向着李入竹看了过来!

“远扬镖局那几个人,除了那位桓卿之外,均都出门了!似乎是要走远路的样子!”李入竹喝了一口茶,稳了稳心神,这才轻咳一声道:“可所去何处,还不知晓,还有东厂两位督公,也要回京,远扬镖局少总镖头屠非常也要随他两人一起去!”

“屠非常这是要去东厂么?”柴正身上轻轻一颤,面带疑虑道:“屠远在世之时,从未听过远扬镖局跟东厂有来往,这屠非常刚刚接手远扬镖局,怎么就如此迫不及待?”

“会不会是远扬镖局外忧内患……”顾层云眼中波光一闪,搓着双手道:“屠非常病急乱投医,不得已而为之?东湖一战,分明是远扬镖局胜出,可屠非常仍是明言五行镖局能在武昌府开门立旗,足见远扬镖局已经今非昔比,况且当年屠远跟各地官府来往甚密,现在东厂两大档头,似乎也想借重远扬镖局,屠非常便顺势而为!”

第六章 达摩剑法05 拦路

“东厂是那么好让他借势的么?”柴影若面带不屑道:“原先我还以为这屠少镖头能重振远扬镖局,想不到他竟然投靠东厂!将来就算有所作为,也不过是东厂的一个傀儡,能有多大出息?”

“或许屠少总镖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顾层云脸上少许难堪一闪而过,替屠非常稍稍分辨一句,柴正却是满脸阴云密布,似乎在琢磨什么事情,半晌才对着李入竹道:“远扬镖局那几个人,是要往何处去,李头儿也得留意!”

“这不用柴总捕吩咐!”李入竹陪着笑道:“这等小事,我自然都安排妥当,岂能让柴总捕费心?”

话音未落,早有一个捕快进来,李入竹便道:“柴总捕刚问起,人就回来了,想必也是摸清那几人所去了,你只管说!”

“是!”那捕快当着柴正,似乎有些拘谨,停了片刻才道:“小的奉李头儿之令,留意远扬镖局动静,今天那几个人出门便往江边去了,小的看见他们落了船,往下游去,这才赶回来复命!”

“往下游,莫不是去南京了?”柴影若急忙问了一句,那前来禀事的捕快却是面露难色,李入竹眼睛微微一睨道:“其中难道有什么变故么?”

“变故倒是没有!”那捕快赶忙一躬身,有些迟疑道:“不过那几人落船之后,将船上船夫艄公,都赶了上岸,好像是将这艘船买了下来!”

柴正等人听的都有几分不解,一时间满屋众人,都跟任天白一样,发愣不已,半晌柴正才缓缓道:“江面上虽不必大湖大洋,可也并非坦途,这么说来,这几个人必然是精通水性了!”

李入竹眼光一动,挥手命那捕快退了出去,干笑一声道:“柴总捕这么想倒也不错,不过江上行船,向来没什么风浪,况且他们又是放船往下游去,或许其中要商议什么事情,不想被外人知晓罢了!”

“嗯,你说的有道理!”柴正点了点头,向着顾层云柴影若两人道:“咱们这就启程,你们随我一路走!”

“爹不是叫我们护着任公子往华州去么?难不成爹也要去?”柴影若不觉有些奇怪,柴正刚刚才说了让自己跟顾层云亲自送任天白回去,此刻怎么突然又要亲自走一趟?

“我去做什么!”柴正冷笑一声道:“武昌府如今藏龙卧虎,咱们做事不得不小心些,你们跟我先往北,到了开封府,你们再折道向西,就算是我护着你们先走一程,也免得有人跟了来!”

柴影若同顾层云相顾一视,心里都有几分莫名其妙,从武昌府往华州去,过了江一路西行,取襄樊故道,越秦岭,经商洛,就能直入关中,何必要先行往北,绕道开封府这么大一个圈子?

两人疑心归疑心,可也知道柴正如此安排,自然也有他的道理,当日就在李入竹府上歇息一晚,打听的远扬镖局再无什么动静,这才一齐上路,李入竹自然是送过江去,这才回来!

一直过了开封府,柴正又歇了四五天,以刑部总捕身份调动开封府捕快将前后路途都细细勘察一番,再无半点异样,这才让柴影若、顾层云两人带着已然有些回过神来的任天白上路!

“爹怕不是有些太过小心了?”柴影若骑着马匹,同顾层云并辔而行,时不时回望一眼跟在后面默不作声的任天白,有些埋怨道:“非要让咱们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耽搁多少时日!”

“师父也是要谨慎些么!”顾层云看着前面坦荡大路,笑了一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老人家的脾气,就连捕盗缉贼,也总是要证据确凿,这才动手抓捕,不是这份小心,怎么能做到今天如此地位?”

任天白跟在两人后面,心里却是一直翻腾不已,他这一路,极少跟柴、顾两人说话,无非是打尖歇宿,被这两人问起,这才稍稍客气几句,走了这么些日子,心里憋着的那口闷气也渐渐散去,可这心里的疑惑却是愈来愈重,九姑姑给自己吃的那些丸药,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为何自己身上会藏着一股内息,偏生又不听自己使唤!东昌一而再,再而三找自己麻烦,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自己父亲真有什么藏宝图不成?可为何天下人都知道,偏偏自己一无所知?这一路也是想的越来越是头大,又怕被柴、顾二人看了出来,索性仍是装作呆呆怔怔样子!

“影若小心!”这天眼见离着嵩山不远,路上行人也稀少许多,三个人都是百无聊赖,连日赶路走的有些无精打采,柴影若已然在马背上有些昏昏欲睡,顾层云却是看着两边山势,暗自有些戒备,忽的见马蹄前面土中有些异样,赶忙一声大喊,地上崩的几声响,数条绊马索飞了起来,且上面都带暗扣,转扣马腿,再往两边一扯,坐下马一声长嘶,已是被扯翻在地!

“好大的胆子!”柴、顾两人应变极快,早已从马背上腾跃而起,稳稳落在地上,任天白却没有他们这般本事,连人带马被扯倒在地,摔的灰头土脸,连额头都撞肿了老大一块!顾层云落地便是一声断喝,见两边山林中几个人影一闪而过,冷笑一声道:“是朋友就出来照个脸,也好让顾某看看是何方神圣?”

“咱们不是神,也不是圣!”树林里有人怪笑两声,一个人收着手里的绳子,从树林中慢慢踱了出来,另一边山坡上,也是两人一脸怪笑道:“不过是几个闲人,出来找些乐子罢了!”

柴、顾两人见了这三人都是一惊,急忙回头往来路上一望,除了刚从地上爬了起来的任天白,再无别人,心里都是有些猜疑不定!

“别看啦!”那收着长绳的汉子,已是将地上的绳索尽都收在手中,数了数竟然有七八条样子,再看这绳索颜色,漆黑如墨,想必也不是寻常麻绳,分作两束拿在手里,这才抬头看着柴影若三人道:“你们也是三个,咱们也是三个,咱们三个若是拿不下你们三个,岂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第六章 达摩剑法06 通名

“远扬镖局没了屠远,当真是越来越不知高低!这是要作死么?”柴影若已经认出这三人来,正是当日东湖之战,远扬镖局大船上那五个陌生人其中三个,冷喝一声道:“也不知道从那里招揽了些匪类,就敢如此妄为?”

顾层云眼神向着柴影若示意,轻轻摇了摇头,脸上带笑一拱手道:“三位既然是远扬镖局的,还请通个名号,将来顾某见了屠少总镖头,也好跟他问问,有什么事情,不在武昌府说明白,非要在这荒山野岭的拦住咱们?”

“两位哥哥,人家这是盘咱们的底呐!”手中拿着绳索那汉子笑了一声道:“听这意思,还要去跟姓屠的告咱们一状,这可怎么好?”

“这有什么!”另一边两人也慢慢逼了过来,其中一个汉子满脸横肉,身材肥胖,走起路来都一颤一颤的,闷声闷气道:“他们当咱们是远扬镖局的人,可咱们兄弟十分吃不惯镖局这碗饭,还是老行当来的省心些!”

“那几位看来是东厂的人了?”柴影若见这三人话中意思,似乎跟远扬镖局干系不大,神色冷冷道:“我只当东厂里面都是太监,想不到还有几个没净身就能入宫的?”

“太监?!”续后一个汉子,样子看着倒是寻常,中等身材,只是两手始终带着一副黑色手套,也不知是什么所制,似乎被柴影若问的一愣道:“咱们怎么能是太监?要是太监,咱们今天拦住姑娘你,还有什么趣味?你想说咱们是东厂的,远扬镖局的,那都由着姑娘你,总是他们两家跟咱们都没什么关系,由着姑娘你说便是了!”

“那几位总该有个名号吧?”顾层云见这三人言语之中,跟东厂与远扬镖局都撇的一清二楚,一时心里也不知是真是假,可这三人拦住自己去路,必然是有备而来,便沉声道:“总不能是这山上石头里蹦出来的?”

“啧啧啧,你这后生,说话怎么这么不经心!”手拿绳索拿人啧啧连声,一脸的不悦道:“石头里蹦出来的,那是孙猴子,咱们要有孙猴子那本事,还能容你三个站在这里么?这名号也不是没有,说出来就怕你没听过,反倒是跟没说一样!”

“哎!”身材肥胖那汉子摇了摇手,有些不敢苟同的意思道:“人家既然问了,你管人家听没听过?听没听过是人家的事情,可要是不说,就是咱们兄弟的不对了,毕竟咱们也知道人家姓什么叫什么,哪能故意遮掩?咱叫敖驰,这位给你们使绊子的,姓邵,行八,你们叫他邵八就成,另外这一位,却是姓龙,单名一个非字!”

柴、顾两人听着这三个名字,心里不免都有几分嘀咕,柴影若也倒罢了,毕竟大家闺秀出身,出门游走江湖时间不多,顾层云身为京师名捕,说的上是有些见多识广,江湖上但凡有些名号的,他纵然不认识,也都有所耳闻,可这敖驰、邵八、龙非三个名字,当真是不曾听过,尤其是邵八这名字,也不知他是家中行八,还是在这些人之中行八?

任天白方才被摔的头晕脑胀,头上还被撞了一个大包,心里本有几分气恼,只是他身无武功,眼前这三人分明又是江湖好手,一时也难以开口,不过听着这几人姓名,心里却是一动,觉得跟桓卿那名字似乎有些相像,可心里又琢磨捕不透相像在何处?

“原来是敖大侠、邵大侠、龙大侠!”顾层云心里微一思量,两手一拱道:“不知三位大侠今天拦下咱们,到底是为了何事?还请三位说个明白,咱们也好看看是否能替三位办到?”

“大侠?!哈哈哈”敖驰忽然一阵大笑,脸上肥肉都跟着颤抖不已,指着顾层云道:“要不怎么说中原这些武人都有几分虚伪,他只怕连咱们名字都没听过,就敢称咱们为大侠……”

“老敖,说话留意些!”龙非脸色一寒,敖驰似乎有些惧意,笑声戛然而止,邵八却是一脸无谓之意道:“龙四哥你也太小心了些!他们今天是死是活还不一定,难道还能走漏什么风声么?”

“你们俩还是不要大意才好!”龙非看着手按腰间短剑剑柄的柴影若,脸色一沉道:“姓任的那小子不足为虑,可这位顾苍鹰在京师大大的有名,柴家大小姐更是姚广孝的关门弟子,手上本事该当都不弱,小心折了桨!”

任天白在后面听的明白,心里顿时一突,想不到这几人当真是冲着自己来的,只是不明白自己到底跟这几人有什么仇怨?难不成真是东厂放不过自己?可刚才这几人也说了,似乎又不是东厂派出来的!那这般放不过自己,究竟是什么意思?

“龙四哥说的不错!”邵八拢了拢手里绳子,突然猥琐一笑道:“我正要跟柴大小姐试试功夫,也不知道柴大小姐受不受的住?”

“那就放马过来吧!”柴影若粉脸一怒,短剑噌然出手,怒喝一声道:“今天就让你们三个见识见识本姑娘的厉害!”

“哟哟哟,当真厉害!”敖驰吓的往后一缩,一脸装模作样的惊恐道:“柴大小姐不要动怒么,老八虽说是要跟柴大小姐你试试功夫,可也没说是现在?这荒山野岭的,不像个样子,怎么也得到了晚上,寻个舒适地方,熏被暖床,那时候老八才能跟柴大小姐你一较这个高下,就是老敖我,免不得也得跟柴大小姐比试比试,那时候才能知道柴大小姐你功夫到底如何?”

“哈哈哈”邵八被敖驰说的两眼放光,嘴里的口水都似乎忍不住要流了出来,眼光在柴影若身上扫来扫去,恨不得眼里伸出两只手来,一副急不可耐样子道:“老敖你说的没错,只不过这妞儿着实有些太过水灵,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碰见这么入眼的姑娘,已经等不及被子什么的,还是早些动手,就地拿下,先让我快活快活再说!”

第六章 达摩剑法07 激战

“无耻!下流!”柴影若这才明白邵八所言的“比试功夫”到底是什么意思!顿时气的面颊通红,她自小到大,父亲是京师总捕,师父是大明少师,所到之处都对她颇为恭敬,那里受过这等羞辱?不等顾层云出手拦阻,身影一晃,剑锋直奔邵八咽喉!

邵八刚才显得急不可耐,可柴影若忿怒出手,他反倒是不避不让,手里绳索连抖都不抖一下,原本一直静静站立的龙非带着手套的双掌一翻,正拦在柴影若身前,双手箕张,向着短剑剑锋就抓了上去!

“影若小心!”顾层云一看龙非来势,就知那双手套上必定有异,口中出声,矫身而起,邵八这才袖口一抹口水,手中绳索飞起,笑吟吟道:“龙老四那手套就是怕小姑娘不会使剑,伤着自己,你就不用多事了!”

柴影若初见龙非双手来接自己短剑,手腕一阵,剑锋幻做数道闪光,她这短剑剑法,本是姚广孝从南宋时一路极为凌厉的短刀刀法中化出来的,只因姑娘家用短刀显得有些野气,这才换做短剑,可原本刀法中的凌厉威猛劲道更添了几分,招式也更为变化莫测!

“这剑法有些意思!”龙非双手不退,径入柴影若短剑剑光之中,手腕一扭,已是握住剑锋,柴影若大惊之下急忙撤剑,剑身与龙非手套一蹭一磨,一阵刺耳之声发了出来,就像是尖锐的碎瓦片划过铁板一样!

剑掌一分,柴影若同龙非两人都是有些诧异,柴影若心中诧异的是龙非这双手套,果然有些奇异,自己这柄短剑虽说不上天下知名的神兵利器,可也是锐利无匹,等闲铜铁也能一削而过,龙非这双手套被剑锋划过,竟然丝毫无损!

龙非却是诧异柴影若这一路剑法着实奇怪,路数似刀不似刀,似剑不似剑,间或还夹杂着一点匕首的路数,眼见剑锋被自己握在手里,竟然还能撤了出去,让自己这一招落空!着实有些出乎意料,可双手招数不停,不等柴影若挥剑再刺,已然后招连发而至!

顾层云被邵八困住,见柴影若被龙非逼的步步后退,心里不免有些着急,奈何他家传武学缚龙擒拿手,是一路近身缠斗的小巧擒拿手法,邵八这几条绳索抖开,就似八爪鱼一般翻飞来去,绳索上面一个个做好的活扣,更是令自己心烦不已,生怕一不小心被套中手腕!

“老八,你这么不是事儿!来,我给你加点料!”敖驰看着顾层云与邵八相斗,伸手从腰上解下一个水壶来,迎着邵八那几根黑漆漆的绳子一洒,顾层云急忙躲闪不迭,生怕是什么毒物!

敖驰看的哈哈大笑道:“顾家的,你不用怕,咱这就是水,不信我喝给你看!”说着话,拿起葫芦咕咕喝了几口!

顾层云心里颇有几分疑惑,既然这葫芦里果真的装的是水,敖驰这一下又是何意?再看邵八面带阴笑,手中绳索愈舞愈急,那些大大小小的环扣上,但凡刚才被水碰到,此刻都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来!

“金丝贝?”顾层云听着响动,心里忽然一惊,忽的想起自己曾在宫中大内所藏的古书上看过一样东西,乃是一种贝类,生于北地冰海之内,能以足丝缠附在过往大鱼或是船底,有人取其足丝,晒干拧为绳索,极坚极韧,刀斧不断!更有一样,便是遇水越收越紧,曾有人被此绳索绑住手腕,因见水而缩,竟然活生生让这绳索将手腕勒断!那书后似乎还有解这绳索之法,可惜古卷残破,已然失去了!

“顾家的知道的不少呐!”邵八身形飞动,将这几根绳索连环来去,每一根都如从他身上长出来的触手一般,渐渐将顾层云绕在一起,如此下去,不用多久,邵八不用这绳索上环扣,只凭这几根绳子,就能将顾层云捆了起来!

“我来救你!”任天白呆呆怔怔看着几人相斗,见柴影若被龙非逼的步步后退,险象环生!心里突然一股气力涌了上来,不顾自己连招数都一窍不通,大喊一声,低着头就向龙非撞了过去,但觉自己嘭的一声,好似撞在一堆棉花上,又被弹了回来,抬头一瞧,身材肥胖的敖驰正站在面前,笑嘻嘻挺着个大肚子!

“你不趁乱快走,在这里裹什么乱?”柴影若忍不住斥责一声,本来今天这情势就有些不妙,眼前这三人都非等闲高手,应对起来十分吃力,再要分心来救任天白,已然有些难能!只是她也是一时气急,心里少了算计,且不说今天对面还有一人并未参战,任天白就是想走也走不脱!凭着任天白性子,也不能看着她跟顾层云落入险地,自顾逃生!

“我不走,我跟他们拼了!”任天白被柴影若说的一阵尴尬,脸面上都红了起来,牙齿一咬,竟然又是低头向着敖驰冲了过来,敖驰这次倒是不再拦挡,只是顺手一拨一送,任天白一个收势不住,往前急扑跌倒在地,两只手都在地上蹭的出了血!

“任公子,你不是他们对手!”顾层云心知如此颤抖下去,自己跟柴影若两人必无幸免,趁着邵八那绳索大阵还未收拢,身形一晃,从中闪了出来,向着敖驰扑了过去,口中急忙喊道:“影若你护着任公子先走,我来拦住他们三个!”

“我不走,要走一起走!”柴影若也是心里急躁不已,抽空应了一声,手中短剑连连挥动,逼的龙非退开几步,趁势过来跟顾层云靠在一起道:“今天大不了一死,我爹将来也放不过他们的!”

“你爹?哈哈哈!”邵八手中绳索又盘旋而至,这下却是与龙非两人相辅相成,稳稳将柴、顾两人困在一起,口中大笑道:“等咱们跟你玩够了,那时候再将你送了回去,看看你那死鬼爹,到时候能耐我们何?”

第六章 达摩剑法08 失剑

“啊!”任天白从地上爬起,这一句正听在耳朵里,霎时间就好似看见柴影若被这几人凌辱一样,蓦然间一声大吼自丹田而发,连远处山上鸟群都是扑棱棱飞起,双眼通红,向着敖驰就扑了过来,几人斗得正紧,也是被这一声大叫一惊,连手上招式都是一缓!

敖驰眼见任天白身影过来,有心再戏弄他一下,哪知这一下任天白来势极快,不等他应变,已经整个人扑在他身上,只是任天白不会武功,虽是得手,可一时间也拿胖的跟木桶一样的敖驰没有法子,忽然见敖驰肥墩墩的胖脸在自己眼前一闪而过,心里一恨,照准一口就咬了下去!

“臭小子,想死么?”敖驰痛的一声惨叫,好似杀猪一般,一伸手撕住任天白头发,就如撕下一片膏药一样,将任天白从自己身上撕了下来,顺手一扔,摔在地上,脸上已是留下两排带血的牙印,任天白也被他扯下几缕头发来,但觉头皮上火辣辣的疼!敖驰吃了这个大亏,伸手摸了摸脸颊,心里怒火腾起,看着地上的任天白,一脚便踩了下去!

“你发什么疯?”柴影若离得任天白较近,先是被任天白那一声大吼一惊,旋即便见他扑在敖驰身上,这若是通些武功,敖驰这一下必受重创,可任天白只是咬了人家一口,再看敖驰这一脚落下,任天白非死即伤,心里又气又急,闪身过来一掌,逼得敖驰侧身避让,这一脚便落在地上,硬生生踩出一个脚印来,龙非却是趁着这个空当,双手连动,柴影若但觉手腕一紧,急忙回撤,心里忽然一凉,短剑已是脱手而出,落在龙非手中!

“好一把利剑!”龙非一招得手,面露得色,将短剑甩在地上,看着柴影若笑道:“姑娘还是就此罢手的好,真要伤了你,老八那里可有些不好交代!”

“龙老四,你要是伤了这姑娘一根头发,老子跟你没完!”邵八手上招式不停,绳索穿梭来去,嘴里却是大喝道:“今天只能是我跟柴家小姐先玩上一玩,若是让你伤了她,这细皮嫩肉的带了伤痕,岂不是有些不好看?”

“你们这些败类!”柴影若怒斥一声,此刻短剑已失,索性以掌法应敌,按说当年姚广孝传了她两路武学,一路从短刀刀法化来的剑法,还有一路掌法,本都是从同一本武学秘籍中而来,两路武学不相伯仲,都堪称武林绝学,只可惜这路掌法,乃是要由外而内,再由内而外,须得耗费时日,等内力有了基础,才能看出这路掌法的威力来,柴影若因此在掌法上留意不多,只是循着进境修炼内息而已,未免招数也失了精纯,比起她如今剑法来,多少有些不可同日而语!

敖驰被柴影若一掌逼开,倒是不来追任天白,将葫芦里的清水倒了些在脸上,冲了冲脸上血痕,他看似肥肥胖胖,像个粗人,实则心里十分仔细,知道常人牙齿之上,多少都有些不洁,一旦被咬破出血,不先将伤口处杂物洗去,必然要因此溃烂!

“这姑娘掌法着实看不过去!”邵八绳索一转再转,盘旋而下,几乎要将柴影若跟顾层云绑在一起,口中也是有些不屑道:“早知如此,方才就该将她那短剑收了,也省的费这么多事情!”

顾层云这半晌闷声不语,拼力抵挡,心里却是不住盘算,今日落败,甚或一死都是小事,要是让柴影若落在这三人手里,可当真有些不妙!

“你们都给我住手!”

龙非见柴影若失了短剑,就算同顾层云合力,对付邵八都有几分困难,索性便收了手,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相斗!敖驰却是从怀里乱七八糟掏出一堆东西,挑出几个瓷瓶来,倒出些药末来,涂脂抹粉一样,龇牙咧嘴抹在脸上伤口,一时间都未留意,忽的听见任天白断喝一声,这才急忙回头,脸上都是一惊,就连邵八手上绳索也死蛇一般落了下来!

“你们来,无非就是为了我么!”任天白不知什么时候,将柴影若那柄短剑拾在手里,剑锋横颈,一脸怒意看着邵八三人道:“放柴家大小姐跟顾公子走,我跟着你们走!”

“咱们要是不放呢?”邵八向着龙非使个眼色,连敖驰也都慢慢散开,口中不屑道:“你难道还有胆子自刎不成?”

“任公子,你先放下剑来……”顾层云也是有些愣怔,刚劝了一句,往前走了两部,任天白手腕忽然一紧,往后退出数步,向着他喝到:“你们也不要过来!无论是谁,敢走近我身前一丈,我即刻自刎于此,任天白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龙非原本已经要绕到任天白背后,琢磨着一出手就要将他拿下,可任天白这一退,恰巧避过他算好的路径,再看那短剑剑锋,已经在任天白脖颈中带出一道血痕来,心里也是犯了踌躇!他们这次的确是受命而来,至于对柴影若也不过是邵八临时起意,顺手而为罢了,可眼下弄成这个局面,任天白真要是挥剑自刎,这一趟白跑不说,回去更是不好交代!

“顾公子,柴大小姐!”任天白眼光冷冷在众人身上一扫,落在柴影若身上之时,却是流露出几分失落之意,强忍着心中一点情愫道:“任天白谢过你们送我到这里,今日事已至此,任天白不远连累别人,你们自回去吧,我跟他们走就是!”

柴、顾两人也是有些心中无奈,柴正原本让他们将任天白送回华州,哪想到半路上碰见这三个煞星!要是只有他两人,眼见不是对手,早就思忖脱身之法,也只是碍着自己一走,任天白必然落在这三人手中,这才缠斗不休,险些连自己两个人都落入人手,此刻倒是可以一走了之,可回去之后,又怎么跟柴正交代?

“咱们走!”顾层云心里衡量片刻,情知此地不可久留,与其在此僵持不定,不如先行脱身,毕竟这几人是要生擒任天白,想必也不会太过为难他,且脱了身,兼程回去见柴正,再寻计较不迟,过来一把抓住柴影若手腕道;“任公子今天救了你我一次,咱们记在心里,先回去再说!”

第六章 达摩剑法09 面具

“要走你走!”柴影若一把甩脱顾层云道:“爹让你我送他回去华州,现如今他落在别人手里,咱们回去见了爹怎么说?我不要人来救!难道他敢死,我就不敢死么?”

龙非三人此刻都是不言不语,暗中眼神一对,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在周围缓缓游走,仍是想觑个空子,从任天白手中将那短剑夺了过来。

“影若,这会不是斗气的时候!”顾层云情知柴影若那一股执拗的脾气也犯了上来,要是劝不走她,一旦情势有变,龙非三人决然不会让任天白再有这等机会!可他心里更为犯难的是,柴影若这性子一旦上来,别说是自己,就算柴正在此,也劝不回来,一时间额头上都沁出一层细汗来!

龙非绕来绕去,见任天白一脸焦急,眼光落在柴影若身上,心里却是一动,隐约猜到这后生只怕也对这姑娘有些动心,见她不肯离去,有些心里发急,趁着他有些不备之际,已是离着任天白不过丈许,只要再近一步,他就有把握从任天白手中将这短剑夺了下来!

顾层云虽是想劝柴影若先走为上,可眼光始终留意龙非几人举动,见龙非已然离得任天白不远,心里一急,拉起柴影若就要先行离去,可还没触及柴影若手腕,就听后路上一阵马蹄响,登时除了任天白之外,几人都循着声音来处望去!

“咦……?”龙非虽知有人前来,可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往后扫了一眼,仍是想先拿下任天白再说,可这一扫,脸色顿时一变,其余几人也都有些愕然,邵八更是有些疑惑的叫出声来,就见后面来人,身上穿着一身半旧的猩红战袍,腰间带着两根两尺来长的短棍,脸上更是怪异,一个青面獠牙,面貌狰狞的面具扣在脸上,整个人看上去怪异无比!

“你是……”敖驰见了此人,先是一惊,续后脸上竟是露出一抹喜色来,刚问了一句,来人早已从马背上飞身而出,腰间双棍呜呜作响,龙非离得最近,一个躲闪不及,险些被短棍扫中咽喉,急忙中向后一仰一翻,十分狼狈躲开这一棍,来人却是招式不停,棍影纷飞,顷刻间便逼得邵八跟敖驰两人连连后退!

“你这是什么意思?”敖驰似乎不远出手一般,只是频频退让,可来人却是越攻越猛,手中短棍渐渐露出凌厉之势,棍棍都照着要害而来,邵八已是绳索抖起,可方才还看着厉害无比的那几根绳子,此刻就像是受了惊的蛇一般,一味的回缩,连碰都不敢跟来人手中短棍碰一碰!

“你今天是来搅局的?”龙非见势不妙,向着敖驰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也都帮着邵八,一同夹攻来人!可来人一声不吭,脸上神色也被那面具遮住,不知此人到底意欲何为,只看这棍法,却是有些要将三人毙于此地的意思!

“这人是谁?”顾层云看着来人,却是一脸疑惑,此人如此样子,自然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真面目,可手上双棍棍法,看着却是有些怪异,跟自己所知江湖上使棍名家都有些不像!任天白看的也是有些呆了,横在颈中的短剑缓缓放了下来,一脸不解看着柴、顾二人!

“这人似乎用的是刀法!”柴影若端详半晌,见龙非三人联手,都被来人逼得险象环生,眼光忽然一跳道:“你看他手中所使,多是斩、削、切、劈势头,分明是一门高深的刀法,莫非此人是巴蜀易家……来的?”

她说这话,连自己都有些不信,巴蜀易家不似蜀中唐门,支脉繁多,自巴蜀刀神易百里死后,易家只剩易棣易昔兄妹二人,且不说他两人决然不会带着面具,不愿以真相示人,就凭此人手中以棍代刀,仍能透出长刀凌厉的造诣,易棣便到不了这个地步!

“我认得这个面具!”任天白突然指着来人脸上面具叫了一声,柴影若顾层云两人都是一怔,难不成任天白竟然认识此人?

“这是狄青狄将军的面具!”任天白这一声叫出,让来人都回头望了一眼,似乎有些颔首赞许之意!柴顾两人也都心里恍然,狄青乃是北宋大将,以征伐西夏积功为将,后又奉旨平定岭南叛军,因此在西北跟岭南都极为受人尊崇,许多地方演戏也多有跟狄青相关戏文,出场之际,便是带着这样一张面具,只不过狄青当年所带面具,乃是熟铜所造,再涂以颜色,戏文之中大多只是扮作花脸模样,不过大致样貌,却是相差不多,任天白在华州也看过几出戏文,此刻看这面具颜色样式有些眼熟,一时间竟然想了起来!

“咱们走!”龙非三人跟来人越斗越是觉得难以取胜,加之他三人心中更有一分畏惧之意,来人又一言不发,手中招式又招招索命,再斗下去,三人之中必然有人要伤在这短棍之下,赶忙叫了一声,邵八手中绳索奋力向外一送,拦住来人攻势,三人即刻身形一退,拔腿就走!

“喂,你是什么人?”柴影若见来人击退龙非三人,也不去追,只等这三个人跑得没了踪影,却是回身上马,一言不发,不免好奇心起,追上去问了一句,来人就马上一回头,短棍在自己面具上一敲,当的一声响,竟然真如当年狄青所带一样,以铜铸成,短棍又向任天白一指,勒转马缰缓缓而去!

“影若不要追了!”顾层云一把拉住还要上前追问的柴影若,看着那人背影道:“他方才已经说了,这面具既然也是铜铸,又以棍示意任公子,自是说任公子说的不错!”

“那里就不错?”柴影若回头有些气恼道:“难道他是狄将军吗?狄将军去世都两三百年了,还能在你我眼前现身?”

“就算不是狄将军,想必也是狄将军后人!”顾层云沉思片刻道:“只不过此人如何知道有人在此拦截咱们?方才邵八他们,好像比咱们还要惊讶几分?这又是为何?”

第六章 达摩剑法10 索命

“还我剑来!”柴影若拧着眉头,觉得此事一时之间只怕难以明白,终究还是要回去问柴正,见任天白手中还拿着自己短剑,手一伸,略略有些嗔怒道:“你往后要再如此寻死觅活的,咱们可不管啦!”

“任公子不也是为了咱们么!”顾层云脸上一笑,知道柴影若多少有些面子上下不来,从一脸讪讪的任天白手中接过短剑,替她插回剑鞘,再看几匹马都伤了腿脚,难以再骑,只得摇了摇头道:“看来得走上一程了,前面到了市镇上,再买马匹不迟!”

“你说那几人还会不会折转来?”柴影若走了两步,却是有些迟疑道:“要不咱们换条路走,万一那三个卑鄙下流之人还未走远,咱们岂不是要去自投罗网?”

“我看他们是不会回来了!”顾层云见任天白也露出几分畏惧来,笑了一笑道:“刚才那位戴面具的大侠动手之时,几乎每一招都是索命的路数,龙非他们也是合三人之力,这才勉强自保,若是少了一人,今天他们当中,就要有人横尸在此,现在仓皇退走,已然算是十分侥幸,那里还敢回来?你要是不放心,等前面到了城里,我去叫几个捕快跟咱们同路走!”

“那些捕快济什么事情……”柴影若一哂道:“拿一拿寻常贼寇,也就罢了,像这种江湖高手,他们来了,反倒碍手碍脚的,咱们路上仔细些罢了!”

任天白仍是一语不发,垂着头跟在两人身后,走了约莫两个时辰,日影偏西,耳听一阵钟声遥遥传来,顾层云仰头往往远处巍峨山峰道:“看来明天又是好天气,等过了今晚,明日一早买了马,加紧赶路!”

柴影若抬头望望天上,有些奇怪道:“你还能掐会算,连明儿的天气都知道么?”顾层云还未答话,任天白在后面有些怯怯道:“顾公子说的不错,明天该当是个晴天!”

“看,任公子也知道这其中的道理!”顾层云回头一笑,对着任天白道:“影若少在江湖上行走,倒是对这些事情知道的不多!任公子不如给影若讲讲其中道理!”

柴影若也是一回头,莞尔一笑道:“想不到任公子对这些江湖道道还如此清楚,说来看看,怎么明天就没雨下?”

“我……我也少在江湖上行走……”任天白被柴影若看的有些脸上发烧,头垂的越发有些低了下去,嘴里喃喃道:“却是不知江湖上的道道,都是在华州,听那些种庄稼的老农讲的,这远寺钟声请,不须问天公,方才这钟声传来,十分清亮,西边看着又有晚霞的意思,因此明天想必是个好天气!”

“远寺钟声清……”柴影若口中念诵一句,点了点头道:“这只怕也是千百年传下来的,可这晚霞怎么也能看出来天气,任公子似乎比顾大哥知道的多些么!”

“这你就不明白了!”顾层云呵呵一笑道:“任公子刚才不是说了么,这是种庄稼的老农所说的话,都是经验之谈,所谓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不过这话也只在中原西北一带有些效用,要是到了江南雨水丰沛地方,可就不管什么用了!”

“任公子久居华州,那里知道什么江南地方雨水!”柴影若微微颔首道:“再说江南地方,只怕是另有一套说辞……”

“慢着!”顾层云步子忽然一顿,挥手拦住身后两人,任天白低着头只顾走,一时没留意,险些撞在柴影若身上,一抬头自己也有些愣住,前路上一人当道背对三人而站,虽是看不轻面目,可背上那一柄长剑却是十分瞩目!

“这人是什么意思?”柴影若心里一颤,龙非三人才被那戴着面具之人吓走,只说能平平安安赶几天路,哪晓得一天还没过,又有人拦住道路,顾层云迟疑片刻,向着面前叫了一声道:“尊驾可是赶路的么?”

“不是,我是来索命的!”前面那人应了一声,缓缓转过身形来,看的柴影若三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这人面目好似被火烧了一样,显得颇有些狰狞恐怖,嘴巴似乎都有些张不开,两只眼睛也只剩下两个黑洞,要不是眼珠还在转动,还当这眼睛早已瞎了,也就剩鼻子耳朵,看着还正常些!

“哦……”顾层云回头瞧了一眼任天白,尽力装作若无其事道:“既然是索命,那就跟咱们没有关系了,咱们几人是赶路的行人,跟旁人无冤无仇,还到不了来索命的地步!”

“确实跟你们两个无干……”来人两个黑洞眼睛看的柴影若心里阵阵发寒,伸手一指道:“我只要姓任的性命,你们两个只管走路便是!”

“我?”任天白身上一颤,愣了半晌,心里忽然有些厌烦起来,冷笑一声道:“不知我在那里得罪过尊驾,有什么仇怨?要惹得尊驾来取我性命?”

“我说过了……”来人反手缓缓抽出背上长剑来,剑锋一指任天白道:“我不是来取你性命,我是来索命的!这也是你命中注定,要怨就去怨你父亲吧!”

“这话可说不过去!”顾层云挺身挡在前面,定定看着那人道:“在下不才,在京师大小也是个捕快,任求之任总捕何处得罪过你,那也是他的不是,任公子跟你无冤无仇,你又何必要痛下杀手?”

“就是!”柴影若也接了一句道:“你要是真的跟任总捕有怨,那么多年不去寻他报仇,非要来找人家儿子,这也算是好汉的行径么?”

“你们怎么知道我没去找任求之报仇?”来人忽然嘿嘿一笑,隐约有些疯魔之意道:“只不过任求之虽死,难以泄我心中之恨,当年我家人没得活,我要让他家人也没的活,要让他后人受尽折磨,让他们一个个死的苦不堪言!”

柴、顾两人都被此人好似发狂一样的神情吓的有些吃惊,见他两眼看着天上,就像是对天起誓一般!任天白更是一脸愕然,两只眼睛瞪的老大,听这人话中一死,难不成他一家人都死在自己父亲手下?

第六章 达摩剑法11 还魂

“这么说,行刺任总捕的那个刺客,是受你指使了?”顾层云心思急转,与柴影若心里都冒出一个念头,任天白也猛醒过来,忽然发疯一般冲了上来道:“是你杀了我爹?”

“任公子且慢!”顾层云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任天白,这才看着那人道:“不知尊驾姓甚名谁,任总捕在何处得罪与你?至令你下次毒手?”

“姓甚名谁……姓甚名谁……”对面那人抬头望天,茫然四顾,两手奋力上举,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一般,喉咙里咯咯有声,自言自语道:“我们兄弟……自幼父母双亡……我与兄弟相依为命……过得何等艰难……”

柴影若三个人都是心生惧意,见这人双手好似痉挛一般,就如有人溺水,明知无物可抓,仍是不肯放弃,脸上神色虽看不清楚,可这声音凄厉,听的几人阵阵心里发毛,若非是真的遇上极为惨痛之事,决然不会如此!

“我记得……我记得……那时候正是冬天……”那人抓了半晌,声音渐渐低了下来,眼光仍是看着天上,缓缓摇头道:“我数年未曾回家,只说这一次回来,要跟家里亲人好生过几天日子……可刚进家门没有几天……突然遭逢大祸……被那贼人将家中杀的一人不剩……苍天!我何曾得罪过你,你要如此对我?!”

“任总捕将你全家灭门?这不可能!”顾层云听的心里直颤,强忍着心里惧意道:“任总捕为人正直,绝非如此歹毒之徒!你怕是认错人了吧?”

柴影若看了一眼顾层云,也有些惴惴道:“顾大哥说的是,再说任总捕要是将你全家灭门,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去报官?”

任天白已经听的有些怔了,从他记事起,任求之从来管教极严,都是要待人以善,谨受信义二字,决不可为非作歹,因此他虽是总捕之子,可在华州,从来不敢胡为,怎么自己爹爹就从一个人人敬仰的总捕,成了一个灭门凶犯?一时半刻那里能回过神来,想要反驳一句,只是脸色发白,嘴唇直抖!

“报官……呵呵呵呵呵……”对面那人忽然一阵怪笑,柴影若被吓的往后就是一缩,那人眼光利剑一般看了过来,恨恨有声,咬牙切齿道:“他行事极密,手段又这般毒辣,非但杀了人,还将我这庄子放了一把火,一切证据烧成飞灰,他在朝廷里,又有势力,又有谁敢来管?呵呵呵呵呵,可他千算万算……到底漏算一着……没想到我申飞举……还能从阴司回来!”

“申飞举?!”顾层云惊呼一声,柴影若几乎被吓的跳了起来,觉得四周山林都变的阴森起来,阵阵寒意袭来,指着来人道:“你……你是申飞举?二十余年前……被……被灭门的锦……锦衣卫左佥事……申飞举?!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说了……我是来索命的……”申飞举手中长剑又举了起来,黑洞洞的眼睛看着任天白道:“你说我是人是鬼……”

“我不信!”任天白忽然脸上暴怒起来,猛的一跳,挣脱顾层云抓着自己的手臂,指着申飞举道:“你血口喷人!我爹不是那样人!我爹不是那样人!”

“你爹是不是那样人……我也不知道……”申飞举似乎被这任天白叫声一震,身子晃了一晃,只是一瞬之间,身上那股疯魔之气似乎又无影无踪一般,连声音都变的有些缓和下来道:“我只知道……我要他人在阴曹地府,眼睁睁看着他家人受尽折磨而死……哈哈哈,让他在阴曹地府里,都苦不堪言,苦不堪言……拿命来!”

“躲开!”顾层云见申飞举剑势凶猛,一脚将站在前面的任天白踢翻在地,柴影若短剑出手,忍着心中阵阵不适,挥剑便向着申飞举剑身上格去!可谁知申飞举这一剑,来势极为刁钻,剑到半途,身影一晃,剑光一闪而过,直点任天白咽喉,竟然是要一剑取了任天白性命!

柴影若剑势也是跟着一变,此刻再要拦住此人,已然不能,只得银牙一咬,手中短剑忽然反握,如同匕首一般,欺身向前,几道剑光一闪,变守为攻,申飞举也是闷哼一声,似乎没有料到柴影若还有这等招数,叮的一声双剑交击,两人都是一退,只不过申飞举乃是飘然而退,柴影若却是登登登连退几步,到底拿不住身形,双膝一软,拄着短剑跪倒在地,嘴角一抹血丝渗了出来!

“影若你怎么样了?”顾层云心里大惊,急忙过来扶起柴影若,见她面色惨白,就连手腕虎口之处都被震裂,才知这位申飞举着实厉害,非但剑势诡异,内力也十分惊人,赶忙道:“你且坐下,调理内息!”

“没用了……呵呵呵……”申飞举忽然阴森森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她中了我剑中绵劲,经脉受震,一个时辰之内没有高手替她镇住散乱的真气,只能经脉尽断而死……呵呵呵……这也是你们多管闲事的下场……呵呵呵!”

“老子跟你拼了!”任天白见柴影若坐在地上,身子晃了几晃,刚要守神运气,口中突然一股鲜血喷了出来,溅了顾层云一头一脸,急的顾层云都不知如何是好,心里顿时怒火腾腾而起,一低头见地上两块石头,拿了起来向着申飞举便砸了过来,口中暴喝:“你他娘的要杀我就杀,老子不是怕死的!”

“嗯,我今天就成全你!”申飞举长剑一挑,剑身铮的一声,早已将第一块石头荡了出去,跟着剑势矫龙疾进,直取任天白胸前要害,任天白因看着柴影若受伤,此刻已是决死一战,那里还顾那么多,猛吸一口气,奋力将手中第二块石头也砸了出去!

“嗯?!”眼见申飞举这一剑要将任天白刺个洞穿,身影忽然一侧,挥剑一格,当的一声大响,申飞举竟然是后退几步,黑洞洞的眼睛瞧着任天白,半晌才道:“这就是你该死之处了!”

第六章 达摩剑法12 剑柄

任天白也是有些愕然,那里想得到自己这第二块石头竟然有这么大力道!见申飞举挺剑直上,一低头想要再寻几块石头,可那里还来得及,情知这一下死在顷刻,两眼一闭,就听耳边又是当的一声,跟刚才那声音一点不差,恍恍惚惚睁眼再瞧,申飞举仍是长剑横格,就好似刚才压根没动一般!

顾层云急着照顾受伤的柴影若,本也未曾留意,直到任天白第二块石头将申飞举挡了一挡,心里也是一惊,他从柴影若这内伤情势上,已知申飞举这长剑上内力不弱,任天白何以能有这么大力道?不等他有所应变,申飞举早已挥剑而进,只说任天白今日必死,哪想到申飞举回剑又是一格,跟刚才一模一样退了回去!

“阿弥陀佛!”就在任天白跟顾层云都诧异不解之时,山路上有人宣了一声佛号,声音虽是不大,可让几人听起来耳边极为受用,隐约一股浑厚绵薄之力,就连本已有些昏晕的柴影若,身上都微微一颤,醒转过来!

“施主魔心太盛,已经堕入魔道,不知回头是岸,只怕要永堕无明!”任天白回头向着山路看去,一个身材干瘦的老僧,手里拿着个小小的包裹,单掌立在眉前,眼目低垂,缓缓而来,到了近前,这才眼光一抬,露出几分悲悯之色!

“秃驴也来多管闲事?”申飞举似乎慌张一下,毕竟此地乃是嵩山脚下,离着不远,就是少林寺所在,其中多有武功高深的高僧大德,方才击退自己第二剑的,只怕就是这个和尚!

“世间何事才是闲事?何事又不是闲事?”老僧摇了摇头道:“贫僧久已不理世间之事,今日也是受故人所托,这才出来劝一劝施主!”

“你知道我是谁?”申飞举黑洞洞的目光露出几分异样来,盯着老僧道:“你那故人又是谁?他既然能让你来,他为何自己不来?”

“这个贫僧就不晓得了……”老僧摇了摇头,脸上似乎也有几分不解道:“不过贫僧倒是知道一件事,若是这位故人今日前来,施主只怕有性命之忧,这才托付与我,还望施主听我一言,收了魔心,好生回去吧!”

“笑话!”申飞举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缓缓放下横在胸前的长剑,言语之中也不敢太过无礼道:“你让我回去,我就回去?我又不是你座下弟子,怎么就这么肯听你的话?依着我说,和尚你还是回去的好,免得我佛面前少了一个弟子!”

“施主此话差矣……”老僧仍是眼眉不动,叹了一口气道:“我佛座前,无有弟子,只有向佛之心,贫僧纵然一死,此心不死,于我佛又有何损?倒是施主若杀了贫僧,反倒造下大恶,往后怎的脱身苦海之内?”

“你少在这里跟我讲佛论道!”申飞举长剑一晃,身上那一股戾气似乎又绽了出来,看着老僧道:“你想劝我回去,不用这般啰嗦,只要你能胜过我手中剑,我就卖你一个面子,要是胜不过,那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任天白一时还愣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顾层云心里却是有些吃惊,要知道这和尚虽是未通法号,可此地离着少林寺不远,又是受人所托而来,十有八九便是少林寺高僧,申飞举纵然武功厉害,也该知道少林寺在武林之中地位,看他这样子,竟是分毫不将少林寺放在眼里,要是这老僧再有阻拦,难道他还敢连这老僧也杀了不成?

“施主剑法不错!贫僧愿意领教领教!”老僧双目矍然一闪,只这一瞬之间,任天白便觉察出这老僧身上另有一股凛然之威,颇有些震慑之力,就连申飞举也都微微向后一退,长剑举起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急!”老僧伸手一摆,却是将另一只手中提着的那个小小包裹放在地上,一面解开包袱,一面道:“老僧也会几路剑法,就跟施主切磋切磋!”

任天白跟顾层云两人看着那个包裹,心里都犯了嘀咕,这包裹本就不大,就算是柴影若的那短剑,都包不下半个,就是匕首之类,也显得有些小,难道里面是柄软剑不成?可就算是软剑,这包裹看起来软塌塌的,也有些不太像!再说软剑也有几分弹性,要是能折成这个样子,只怕不是软剑,该当是纸张裁剪的纸剑!

“哼,和尚也会剑法,那我倒要瞧瞧!”申飞举冷笑一声,刚出言奚落一句,眼神忽然一变,心里有些不安之意,少林寺武学讲究佛法广大,极少使动兵器,为的就是刀剑之类,时常伤人无救,因此寻常弟子,只练拳脚功夫,或是以棍棒之类作为手中兵器!这倒不是说少林寺就无刀剑上功夫,只不过须得将武学佛法都到了一定境界,才可参悟兵刃上的武学,其中达摩剑法,更是武林绝学!

“让施主久等了……”老僧似乎费了半天功夫,才将这包袱解开,伸手拿出一个东西,在手中一晃,似乎十分感慨道:“惭愧,惭愧……二十余年未曾动过此物,不知还记得多少……”

任天白两眼看的几乎发直,这老僧手中那里是一柄剑,分明就是一个剑柄!剑身都不知道那里去了,就是这剑柄也看的有些寒酸,只有剑格之处,才略微看的出来这是个剑柄,要是没了剑格,只能算是一截旧铁!

“你是……”申飞举盯着那剑柄半晌,忽然一抬头,看着老僧半晌,似乎有些惧意道:“你是少林寺达摩堂首座苦竹禅师?”

任天白对武林旧事知道不多,顾层云却是神色大惊,连嘴都有些合不拢,他却是知道这苦竹和尚非同小可,当年与武当掌门拈花道人并称天下剑法二绝,两人又是好友,互相不分伯仲,只论剑法,江湖之中几乎无人能够望其项背!也只有当年虎丘剑池一战,拈花道人与点心剑客百升明月苦战数千招,侥幸以半招得胜,苦竹和尚也是为此,将手中长剑尽数弹断,只剩剑柄!

当初顾层云父亲与他讲这一战之时,顾层云也是神思飘荡,只恨自己生的迟了,没能见到当世剑法高人对决,不过也知道从此一战之后,百升明月销声匿迹,苦竹和尚跟拈花道人也都是闭门不出,再不涉足江湖,想不到自己今日竟然还能见到其中一人!

第六章 达摩剑法13 度化

“贫僧正是苦竹!”苦竹和尚点了点头,轻轻舞动一下手中剑柄,好似那剑身仍在一般,向着申飞举道:“就请施主赐教!”

“那就怨不得我了!”申飞举看着那剑柄,眼中寒光一闪,振剑直进,他也知道苦竹和尚名头,可对方也是有剑在手,他或许还真有几分忌惮,如今只有一个剑柄,形同无物,这剑法如何还能使得出来?

“好剑法!”苦竹身形一转,赞了一声,手中剑柄一撩,看那走势,是以自己已经没有剑身的长剑格开申飞举剑势,任天白心里未免有些不以为然,毕竟苦竹长剑剑身已失,怎么还能如此大意!可这心思刚起,就见申飞举手中长剑荡起,避开苦竹这一撩之势,登时看的任天白下巴都几乎掉了下来,难不成苦竹这剑柄上还有什么无形剑气不成?

“老僧练剑数十年!”苦竹身随剑进,口中仍是缓缓道:“当年自谓已得世间剑法真髓,不料想大话出口,便在虎丘剑池之上,自断利器,由此才知眼见并非为实,耳闻未必是真……”

“我管你实不实,真不真,你跟我说这些有屁的用处?”申飞举长剑越舞越快,不过片刻,剑光层层叠叠,如同一张长剑织成的大网一般,向着苦竹和尚兜头罩落,他实则并不想将苦竹一剑杀了,毕竟苦竹一死,必然江湖震动,少林高僧必然尽数出动,不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绝不罢休,于自己也是十分不利,只想就此将这和尚逼的知难而退,不要搅了自己大事就成!因此出手尽是凌厉招数,看的顾层云都眼花缭乱,更不用说任天白这等身无武学之人了!

“施主剑招快而不稳,狠而不准,足见入魔太深,武学已入歧途……”苦竹和尚手持剑柄,招式极慢,看似退步,倏忽踏前一步,申飞举漫天剑网顿时便空出一片来,让申飞举也是越战心中越是烦躁,自己总是忍不住去想苦竹和尚手中有剑,无论怎么施展,每每到了两剑相交之际,便觉得他那剑柄上仿佛剑身还在一般,才知这和尚剑法着实有些厉害!

“当年梁武帝号称崇佛……”苦竹和尚信手化解申飞举凌厉剑招,口中侃侃而言道:“度僧无算,写经万千,造四百八十寺,自谓功德无量,何以我达摩祖师以无功德对之?”

“我又不信佛,怎么知道你们祖师是怎么想的?”申飞举被苦竹和尚问的一怔,手中剑招都为之一缓,急忙避开和尚剑柄一挥,再度猱身而上,一连数招,这才将苦竹逼退一步,咬牙道:“你要么跟老子比剑,要么滚蛋,老子不耐烦听你再这里絮叨!”

顾层云却隐约觉得这和尚似乎有些度人之意,这达摩祖师见梁武帝,乃是一桩佛门公案,梁武帝一生崇佛,到头来反跟达摩祖师失之金殿之上,后世多以此为不识佛祖之戒,只是苦竹和尚何以要度化申飞举,倒是让顾层云有些不解,低头再看昏昏沉沉的柴影若,心里不免有些发急!

“可叹可叹,看来我佛当前,有所不识者,非是梁武帝一人……”苦竹和尚摇了摇头,信手一拦,将刚刚围住自己的剑网又逼开一个空子,迈步而出,仍是不紧不慢道:“当年达摩祖师圆寂于熊耳山,使者宋云自西域归来,又云曾在葱岭道遇达摩祖师只履西归,敢问施主,这达摩祖师究竟圆寂是真?还是只履西归是真?”

“你开口达摩,闭口达摩,你怎么不自己去问达摩?”申飞举当真是被苦竹和尚弄的心烦意乱,有心不听,可这和尚只要开口,自己便心神不定,急切间又拿不下这和尚,已然是有些暴怒起来!

“贫僧所使,乃是达摩剑法,岂能言不称达摩祖师?”苦竹和尚剑柄倒转,正遇上申飞举剑势回还,手腕疾电一闪,叮的一声磕在申飞举剑身之上,原本暴涨的剑网陡然一收,让申飞举立时后退几步,剑尖下垂,看着苦竹和尚道:“这就是达摩剑法?”

“贫僧平生只会这一路剑法,难道还有第二路不成?”苦竹和尚恬然一笑,看着申飞举道:“施主还未明白么?你心中恨从何来?仇从何来?今日之举又从何来?你只当自己眼见是真,可眼见未必就真,你只当自己耳听为实,可所听又未必为实!施主一恨所起,便为人所趁,心入魔道,数十年来越堕越深,难以自拔,再不回头,将来只怕因果循环,报应在自己身上!”

“你究竟想跟我说什么?”申飞举似乎听的有些茫然,长剑剑尖轻轻一振,好像是要追问一句,见和尚刚要开口,趁着他片刻分心,剑影纷然而至,暴喝一声道:“老子不信佛,少来跟老子说你这报应因果!”

任天白与顾层云这一下都是吃惊不小,眼见顷刻之间,申飞举那剑影好似一派大浪一般,将苦竹和尚淹没其中,一瞬间连身影都瞧不见,顾层云甚或惊的站了起来,可也只是这一瞬,漫天剑影蓦然一顿,苦竹和尚与申飞举两人身影都是定在当地,顾层云与任天白两人,却都是瞪圆了眼睛,申飞举长剑斜在半空,只要劈下,势必能将苦竹和尚斩成两截,可苦竹和尚那剑柄,离着申飞举咽喉不过一尺,若剑身还在,申飞举只怕早已被这一剑贯喉!

“善哉善哉!”苦竹和尚缓缓剑柄一收,看着身形好似僵硬了一般的申飞举道:“贫僧不知施主是谁,这些话也非贫僧所言,今日来,乃是受故友所托,只为告诉施,当日仇怨,还请细思,所谓仇不及后,恨不及子,若不回头,悔之晚矣……这也是贫僧故友原话……”

“你那故友是谁?”申飞举被苦竹和尚一招破去自己拼尽全力一击,本已有些愕然,见苦竹和尚似乎要转身,连忙追问一句,等和尚刚要回头,凝滞在半空的长剑猛然斩下,这也是他心中算定,对和尚杀心已起!

“大和尚小心!”任天白见剑锋一动,一时间都忘了自己身无武功,急忙扑了过去,苦竹和尚却是不闪不避,一手挥出,食指连连弹动,只听叮叮叮数响而过,申飞举这一剑已是斩落下来,可惜剑身却是寸寸断落而下,七零八落掉了一地!

第六章 达摩剑法14 循踪

“你这又是何必……”苦竹和尚看了看地上断成寸许长的剑刃,摇头一叹道:“看来贫僧佛法不精,难以度化施主,可惜那位故友虽有善心,碍于世俗之事,不能跟贫僧知无不言,以至他善心难及施主……可叹,可叹……”

申飞举后背阵阵冷汗浸出……看来这和尚今日当真无意跟自己一战,若是他全力以攻,自己少说也死了五六次,可和尚这话意之中总是有些让人十分费解,似乎他知道些什么事情,可又似乎知道的只是皮毛,心里也是猜测不已,半晌才嘶哑着嗓子道:“敢问禅师,你那位故友是谁?”

他现下最怕的便是和尚口中所说的那位故友,此人能让和尚前来阻截自己,已是对自己行踪了如指掌,更为可怖的是,从和尚这捉摸不透的话意之中来看,此人甚或连自己心思都知道,若当真如此,自己岂不是已经被人看破?

“贫僧跟人立过誓,绝不能说出这位故友的名讳来。”苦竹和尚露出几分为难之意,叹了口气道:“加之他隐忧甚多,语焉不详,和尚只知道他慈悲为怀,也是一点善念,施主还请自己思量……”

“慈悲为怀?”申飞举琢磨片刻,眼神里又露出几分戾气来,看了看和尚,咯咯一笑道:“那他可知我从何处而来?”

“知道!”苦竹和尚这一瞬间目光如电,看的申飞举都是一缩,声音嗡嗡作响,震的任天白都一阵头晕目眩道:“他说你以报仇为念,身自地狱而来!魂在人鬼之间,咄!但看双手尽血迹,仔细一心入魔途!”

“哈哈哈哈哈……”申飞举连退几步,忽然一阵大笑道:“说的不错,我正是从地狱而来,我手上尽是血迹?可别人手上血迹怎就洗的如此干净?回去告诉他,申飞举为报此仇,宁愿身入地狱……宁愿身入地狱……”

顾层云见申飞举退走,本想疾呼苦竹和尚将此人拦住,说不定当年悬案,便可就此而破,可见苦竹和尚只是双手合十,喃喃颂佛,一脸悲悯,未必肯就此出手,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来,任天白却是过来看着柴影若道:“柴……柴家小姐怎么样了……”

苦竹和尚直至申飞举身影不见,这才过来看了柴影若一眼,伸手搭在她腕脉之上,瞑目片刻,皱了皱眉头道:“性命无碍,只不过这内伤颇重,须得内家高手救治才成!”

“那就请禅师救救柴家小姐!”任天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看的顾层云都有几分茫然,苦竹和尚却是摇了摇头道:“贫僧没有这个本事,只怕少林诸位高僧,也难以施救……”

“这是为何?”顾层云一脸诧异,少林寺乃是天下武学泰山北斗之地,连少林高僧都难以施救,柴影若身上这内伤,还有何人能治?任天白还当苦竹和尚是有推脱之意,仍是磕头不止道:“禅师大发慈悲……禅师大发慈悲……”

“你先起来!”苦竹和尚伸手一搀,同任天白手臂一碰,两人竟是不约而同向后一退,只不过苦竹和尚只是后退半步,任天白却是一个跟头反倒在地,让一旁的顾层云有些大惑不解!

“这可就奇了……”苦竹和尚一脸惊讶看着任天白,他只当任天白不通武学,自然也就身无内劲,因此搀扶之际,手上微运内力,也是要他抗拒不得,哪知自己内劲甫出,任天白身上竟然生出一股相抗劲力来,两下一撞,连自己都被撞退半步!怔了半晌,这才一笑道:“你这劲力何人所授?”

“晚辈不知……”任天白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虽疑心这内息出自九姑姑这么多年来喂自己服下的那些丹药,可心里始终不敢确认,因此也不敢胡言,顾层云却是再一旁神色清冷,眼神之中露出一抹猜疑来!

“这姑娘有救了!”苦竹和尚也不寻根究底,眉头一展道:“你身上这内劲,跟这位姑娘的内息,源出同门,发自先秦,绵流千年,而今诸多武学内劲所出,都由此而来,只不过各家各派,互有长短,跟你与这姑娘身上古朴内息,已然差别甚多,因此疗治起来,颇为有些繁难,依着贫僧看,你还是寻见传你内力之人,只要此人出手,这姑娘伤势不过两三月便可痊愈!”

任天白被和尚说的有些发愣,顾层云却是好似觉得自己听错了一般,如今不说任天白身上这古怪内息,到底从何而来,可柴影若乃是少师姚广孝亲传弟子,除了柴影若之外,姚广孝再无第二个弟子得授武学之道,何以任天白身上内劲跟柴影若竟然同出一门?这可真是有些让他匪夷所思!

“敢……敢问禅师……”顾层云发怔半晌,这才一脸疑惑道:“影若妹子所修内劲,乃是师门独授,并无第二人,怎会跟任公子源出同门,禅师是否有些弄错了?”

“贫僧这点本事还是有的……”苦竹和尚瞧了一眼顾层云,知道他心中所想,淡然一笑道:“这位姑娘乃是姚少师亲传弟子,施主必然以为天下除了姚少师之外,再无第二人会此功夫,据贫僧所知,这门古朴内劲,除了姚少师之外,至少还有一人曾经到过出神入化地步,贫僧只当他圆寂之后,他这一脉就此失传,现下看来,该当还有传人在世!”

“不知禅师所言,是一位高人?所传后人又在何方?”任天白一脸焦急,所问也正是顾层云心中疑惑,一齐向着苦竹和尚脸上看去!

“阿弥陀佛,两位莫非不曾听过木禅师么?”苦竹和尚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道:“当年贫僧也曾受过木禅师指点,不过木禅师所传后人,贫僧因久在少林,不理红尘俗世,现如今却是不知,可这位任公子既然能身带这般内劲,想来跟木禅师所传后人,有些缘法,何不就请这位公子寻见传他内劲之人,这位姑娘伤势自然也就能治了!”

第六章 达摩剑法15 灵丹

“九姑姑,是九姑姑!”任天白忽的有些慌张起来,眼神闪烁,有些手足无措道:“咱们快去找九姑姑,她一定有救柴姑娘的法子!”

“任哥儿不要急!”苦竹和尚伸手在任天白肩上轻轻一拍,登时让神情慌乱的任天白心里一安,这才缓缓道:“今日天色已晚,且去鄙寺之中暂歇,等明日一早,贫僧命人护送你们上路就是!”

顾层云到底心思沉稳,知道苦竹和尚所言不差,不过任天白所言的这位九姑姑,也是让他心里有些起疑,既然是九姑姑,必然是个女子,可木禅师分明是个僧人!苦竹和尚方才说的明白,任天白跟柴影若两人内力根基源出同门,难不成这位木禅师也跟姚少师姚广孝一样,单传下一个女弟子?可自己似乎从未听说过任求之有兄弟姐妹,这个九姑姑又是从何而来?心里越是琢磨,再想想这一路来的遭遇,越是对任求之有些愈疑愈深!

苦竹和尚带着三人沿着山路到了少林寺外,少林寺因是佛门清净地,例来不许女子入内,虽说这戒律也不是没别人闯过,可通常之时,少林寺还是严守这条戒律,好在这寺外修着许多房舍,本就是给武林中人上山拜寺所居,当下寻了两间净室,安顿好柴影若,又再另外一房内给任天白与顾层云两人备下素斋,让三人暂且安歇!

“这是苦竹师伯让小僧送来的本寺伤药一苇丹!”等到任、顾两人吃过晚饭,还未歇息,又有一个小和尚急匆匆赶了来,手里托着一丸丹药道:“师伯他老人家本要亲自送来,刚刚来了一个故友,师伯不得脱身,命小僧送来给两位!”

“故友?”任天白跟顾层云不禁对视一眼,今日苦竹和尚在山下,便是替一个故友来劝说申飞举,现下莫非又是那位故友前来?任天白倒还罢了,顾层云心里不免就有几分想去瞧瞧的意思,可那小和尚将丹药往桌上一放,又合十作礼道:“师伯他老人家吩咐了,两位无事,不要擅闯山门,戒律堂诸僧职在严守门户,还望两位莫要轻举犯!”

“还请这位小师兄回覆苦竹禅师!”顾层云一听此话便心中明白,苦竹和尚自然是知道自己心思,这才特意嘱咐一句,也是神色凝重道:“晚辈谨尊苦竹禅师法令,不敢胡为!”

“一苇丹,这药能给柴家小姐服用么?”任天白却是没有顾层云那份心思,有些发愣看着桌上丹药,未免有些不安,任求之曾跟他说起过,凡药三分毒,即便是各家各派的疗伤圣药,也都有一定之规,万不可乱服,不然一旦药性相冲,轻则误了伤势,重则伤了性命,少林寺这一苇丹,也不知对不对柴影若身上伤势?

“这是苦竹禅师送来的,岂能不用?”顾层云拿起那丸丹药,凑在鼻端嗅了嗅,一股苦辣的味道隐隐透了出来,有些面带赞许道:“少林一苇丹,乃是达摩堂第一伤药,取自达摩祖师一苇渡江之意,专一疏通血脉内息,影若妹子伤在内力受震,诸脉血气凝滞,一苇丹正当其用,只不过此丹只可暂缓伤势,却不能根治,你端一碗水跟我来!”

任天白多少有些面带愧色,自觉跟这位顾层云相比之下,有些自惭形秽,人家年纪不比自己大多少,武功却让自己高不可及,就是柴影若,一身武学功夫也十分厉害,此次若不是遇见高手,要护着自己,也不至于被人打伤,闻言赶忙倒了一碗水,跟在顾层云身后,小心翼翼往柴影若房中而来!

“影若妹子,你好些了么?”两人进了柴影若房中,见她还昏昏沉沉,顾层云便将柴影若扶了起来,见她毫无应答,轻轻将她嘴边撬开,放入那粒丹药,再接过水来,喂着她将丸药冲服下去。任天白只是目不转睛,脸上十分关切,约莫过了一刻,柴影若嘤咛一声,缓缓睁开双目,有气无力道:“这是那里……”

“这是少林寺了”顾层云轻轻应了一声,安抚道:“放心,苦竹和尚已经替你看过了,伤势无碍,养一养就好了!”他也是不愿让柴影若太过用心,尤其是任天白这九姑姑还不知再何处!

“这回可丢人啦……”柴影若勉强笑了一笑,依偎在顾层云身上道:“爹也是想让我出来见见世面,想不到这出门不多久,就成了这个样子,这要是回去,他以后还怎么放心我出来闯荡江湖?”

任天白看着柴、顾两人颇为亲近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些说不出的异样感觉来,似乎像是嫉妒,又似乎是一点企盼,有些涩涩酸酸,可又透着一丝丝甜意。

“这次谁能想到是这个样子呢?”顾层云将柴影若缓缓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摇了摇头道:“师父他老人家也绝不会为此事怪你的,毕竟这次遇见的都是高手,别说是你,就算是师父亲来,也有些棘手呢,你安心歇着,明天苦竹禅师自会派人护送咱们上路,有少林高僧在,这一路上该当再无事情了!”

“那你们也早些歇着吧!”柴影若就枕头上轻轻点了点头,眼光向着任天白一扫,看的任天白心里登时嘭嘭一阵扑腾,胡乱应了两句,赶忙转身出去,顾层云看着任天白背影,却是有些不易察觉的叹了一口气!

“几位施主起的早!”第二天一早,苦竹和尚便出了禅门,见几人早已起身,柴影若气色也比昨日好了许多,已是能下地行走,可仍是看着虚弱不堪,左右瞧了瞧,有些诧异道:“怎么那要护送你们的人还没来么?”

“护送……我们?”顾层云被苦竹和尚问的一怔,有些茫然摇头道:“今日一早,并无人前来,不知禅师所说何人?”

“唉!这秃驴!”苦竹和尚闻说,登时有几分沮丧之意,可这“秃驴”二字,听的几人都是一愣,柴影若险些笑出声来,赶忙捂嘴,装作几声咳嗽掩盖过去,只知道这位苦竹禅师必是高僧大德,怎么也说这么粗俗之话?再说骂人家秃驴,岂不是连自己也一并骂了进去?

第七章 乾陵老僧01 护送

“你自己也是个秃驴,还骂人秃驴!”这句话柴影若几个晚辈都是在心里一转,不敢说出来,可屋外却是有人声音遥遥传来道:“算起来你这达摩堂首座,也是戒律精深之人,开口闭口秃驴,就不怕犯了口舌业,将来身入拔舌地狱么?”

任天白脸上一动,他如今还分辨不出来人离着房舍还有多远,可这声音犹在耳边,却是十分熟悉,分明是自己认识之人!顾层云微微有些惊讶,此人少说还在十余丈外,可说话如此清晰,耳力也十分了得,竟是将苦竹和尚之话都听了去,着实有些厉害!

“贫僧是个和尚,尊驾却是个秃驴!”苦竹和尚闻声一笑,头也不回便顶了回去:“贫僧若是称呼你一声和尚,倒不犯口舌业,却是犯了妄语业,你昨夜说要护持任公子跟这两位尊客往华州一行,怎地到了此刻才来?”

几个晚辈这也才觉察出来,苦竹和尚虽是得道高僧,可并非那种呆板枯燥,死守归教条之人,性子里倒也透着几分豁达,自是看透世情,了悟红尘,并不执着于外物,难怪能在剑法上有如此高造诣!

“你还好意思问我!”来人似乎越来越近,可这声音大小却是始终如一,兼或带着几分埋怨道:“偌大一个少林寺,饭也是素的,菜也是素的,酒也没有,巴巴饿了和尚我一宿,那里还有气力送人上路,好在这山下还有些酒肉卖,不然和尚我迟早饿死在你们少林寺!”

任天白听得有些莫名其妙,少林寺乃是天下禅宗祖庭,自然要恪守佛门戒律,一应饭食,自然都是素斋,酒更不能有,只是这菜是素的,他倒是想得通,可这饭本来不就是素的?要么是米,要么是面,也有地方以谷子等物,不过所产不同罢了,多少有些奇怪道:“难不成这世上还有荤饭么?”

“怎么没有?”这一声却是声音甚大,吓得任天白身上一个秃噜,回头再看,可不正是那位不在和尚?一只手拎着一葫芦酒,一只手托着一只烧鸡,被路上冷风一吹,都已经发凉,结着些黄腻腻的油块,也亏得这不在和尚吃的下去,一口肉一口酒,盯着任天白奇怪道:“你也算是走过些地方,难道就没吃过插肉面、大燠面、大小抹肉饭、生熟烧饭、煎鱼饭?这些不都是面……还有饭,那一味是素的?”

他一气说了好几味吃食,听的任天白连连摇头,也是着实没吃过这些,不在和尚倒好似惊讶起来:“那你在南京,也该吃过那边的烧鸭面,九味鸭血汤罢?啧啧啧,尤其是哪九味鸭血汤,以老鸭熬汤,煮以鸭血、鸭杂,再加诸般香蕈慢火久煨,使其香气散在汤中,又使肉味浸于其内!其中可称上品者,当属天台所出桐蕈,可惜此物只要吃新鲜的,南京食店所用,大多是麻油渍过,未免走了味道!”

“晚辈在南京未做停留……”任天白见不在和尚说的口水直流,两眼冒光,不觉有些局促起来,好像自己没吃过这些饭食,真有些什么过错一样,结结巴巴道:“没……没来得及……去吃这些东西……”

“入宝山而空回……蠢材呐!”不在和尚一脸悲悯看着任天白,就似任天白错过世间极为罕见的宝藏一般,连连摇头道:“人生在世,口腹之欲乃是第一大事,你这也没吃过,那也没吃过,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趣?索性就在这少林寺剃度出家,当个小秃驴,每日里吃些少油没盐的茶饭,敲磬撞钟了此残生算了!”

顾层云跟柴影若也被不在和尚说的面面相觑,在东湖之时,两人只觉得这和尚有些惫懒,倒是并未多想,哪知道竟然是这么一个饕餮之人,可听他方才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都是情不自禁咽了一口口水!

“咄!你个秃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苦竹和尚突然断喝一声,面带威严道:“佛门清净地,岂容你这等饕餮之徒?自己不思口腹之业,还要撺掇旁人,小心我佛面前报应昭昭!”

“那里是佛门清净地?那里是佛门清净地?”不在和尚脖子一梗,一张油嘴几乎要伸到苦竹和尚面前,一脸不屑道:“你仔细看看,我还没入你那少林禅门,只在外面,难道你还能管着我不成?再说了,这和尚又不是我要当的,我佛不能容我,我还不想见我佛呢!”

“不可理喻,不可理喻!”苦竹和尚也是无奈,只得连连摇头道:“罢了罢了,贫僧跟你不论这个道理,你既然吃饱喝足了,就带着几位上路罢,这位姑娘伤势耽搁不得!”

“上路自然是要上路!”不在和尚往屋中椅子上一坐,翘起一只脚来,偏着脑袋看了任天白几人片刻道:“不过和尚我本事有些不济,只能带两个人走,剩下一人,要不秃驴你去送送?”

“这是什么话?”苦竹和尚神色一变,似乎有些不悦道:“你昨夜才说愿意担承此事,怎地今天却有变了卦?就你这行径,真不知是何人剃度与你?”

任天白心里却是一沉,生出几分失落之意,柴影若跟顾层云本就是同来同往,总不能将他两人拆散,不在和尚此言,十有八九是说给自己听的,便一拱手道:“两位大和尚还是不要争执了,总是此地离着华州也不远,我独自赶路,也能回去,还是柴大小姐伤势要紧!”

柴顾两人对视一眼,心里也觉得不在和尚必是如此想,可真要让任天白一人上路,他们却是有些不敢,这一路来接二连三遇见高手,都是奔着任天白而来,他要是一个人回去,未必能走得到华州城下!

“你着个什么急?”不在和尚脖子一转,瞪着任天白道:“你一个人回去?你一个人此刻下山,只怕小命都没了,你知不知道如今江湖上多少人打你的主意?还在这里充什么大气,要不是看在你爹面子上,和尚我才懒得管你死活,你跟这个姑娘跟我一路走!”

第七章 乾陵老僧02 下山

“什么?”顾层云顿时有些愕然,这和尚意思,竟然是只带着任天白跟柴影若两人,倒将自己一脚踢开!且不说自己本就是受柴正之托,一路上保护柴影若,就算没有这一层关系在,自己也不能将柴影若交给不在和尚这个来历不清不楚之人!

“没听清么?”不在和尚看着顾层云道:“和尚说了,只带任哥儿跟柴姑娘上路,至于你么,你自己瞧着办!只有一样,别来给和尚当尾巴!明白了么?”

“为什么不带着云哥一起走?”柴影若一脸惊愕,有些动气道:“再说我跟和尚也并不相熟,没了云哥,我爹如何知道我去了那里?你们如此安排,莫非另有所图?云哥要是不去,那我也不去!”

“去不去由不得你!”不在和尚啃着手中的烧鸡,一脸无所谓道:“你这一身伤势,也只有和尚我能找得到人救你,再说和尚答应了秃驴,话已出口,也没得反悔了!”

柴影若与顾层云一齐望向苦竹和尚,指望这位少林高僧说上几句,起码也说清楚这是为何!苦竹和尚却是向着不在和尚合十一礼道:“既然如此,那这两位就托付给你了,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可仔细着!”

“仔细仔细!”不在和尚嘴里嚼着鸡肉,囫囵不清道:“谁不知你这秃驴手上剑法厉害,和尚我还想多活几年,多吃些世间美味,舍不得这红尘俗世哩,你只管回去念经拜佛就是!”

“苦……苦竹禅师……”顾层云见苦竹和尚竟然就此转身而去,追了两步,哪知苦竹这一下行动却是极快,应都不应顾层云一声,不多时已到少林寺禅门之内,吩咐一声,寺门吱呀关闭,连顾层云还未说完的话也一并关在外面!

“大……大和尚……”任天白见柴影若有些恼怒起来,小心翼翼向着不在和尚道:“总是柴大小姐跟顾公子送了我这一路,就让他们两人一起去,该当也是无妨,再说路上多一人少一人,也不碍事么……”

“你怎么知道不碍事?”不在和尚眼睛一瞪,看的任天白往后一缩,这才恨恨咬下一块鸡腿道:“你爹跟她爹看似相识,实则不止是相识,她爹跟他爹,看似不止相识,其实只是相识,让他去了,万一走了风声,你爹不在人世,不用担待什么,她爹可担不起这担子来,你明白么?”

“我……我……我不明白……”任天白被不在和尚这你爹、他爹绕的云山雾绕,只觉的脑袋发懵,柴影若跟顾层云两人却是略微听出些门道来,顾层云心里便十分有些不受用,和尚这话分明是说自己父亲跟柴正,看似情洽互尊,其实不过是江湖礼数罢了!

“你怎么这么蠢笨!”不在和尚也不知是说的口干舌燥,还是吃肉吃的有些嘴里发干,提起酒葫芦来咕咕喝了一气,一抹嘴巴道:“罢了罢了,这也不是和尚的主意,是她爹的主意,诺,拿去拿去,省的将来埋怨和尚!”

“这是什么?”柴影若见和尚从怀里掏出一个油腻腻的纸包来,十分觉得恶心,便不愿去接,顾层云却有些不解这“她爹”二字到底说的是谁,尖着手指将那纸包接了过来,纸头一抖,啪嗒一声,一面令牌掉在地上,别的还未看清,可令牌下那金黄的穗子,却是十分显眼,再往令牌上一瞧,刑部两个字触目惊心!

“这是我爹的随身令牌,你从那里得来的?”柴影若已是认出这牌子主人,神色大惊道:“莫非……莫非……你……?”

“莫非我杀了你爹不成?”不在和尚一哂道:“这是你爹给我的,就是怕你不依,所以将这令牌给我,拿给你做个见证,果真是知女莫若父,和尚本来还嫌此物拿着累赘,想不到还有些用处!”

“影若,这是师父亲笔所写书信!”顾层云先是被那令牌一惊,再看那油腻腻的纸张上,竟然还写着字迹,急忙拿起瞧了一遍,赶忙递给柴影若,面色阴沉道:“这位大和尚说的不错……师父他老人家,的确是这么吩咐的……这字迹我认得,旁人伪造不来……”

柴影若这才强忍着恶心,接过那信纸,伸手捏着边角还未浸油的地方,仔细将书信看了一遍,果然是柴正所写,命她一切谨遵和尚之言,护送任天白前往华州,不得有违,另命顾层云即刻赶回京师,另有要事!

“可我如今身受重伤,怎么能护着任公子去华州么!”柴影若又细读一遍,心里仍是有些不肯道:“我爹也不知道我受伤之事,不然也不会写这封信出来!”

“哼……”不在和尚啃着一只鸡爪,冷笑一声道:“你爹若是知道你受了伤,只怕就不是写信,要亲自跟和尚走一趟了,只不过和尚未必肯见他,还是别去自找霉头的好!”

任天白一脸愣怔,看看不在和尚,又看看柴顾两人,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起,只是觉得这个事情,怎么透着一丝诡异在其中,自己只是有些猜测不透!

“影若妹子……”顾层云沉思片刻,拾起地上令牌道:“既然师父他老人家如此吩咐了,我看你还是照尊才是,苦竹禅师乃是高僧大德,连他都极为信任这位大和尚,想必也出不了什么岔子,等我回京,将此事禀告师父,再来华州寻你!”

“你要是能寻得见,和尚这光头拿下来给你当猪头肉切着吃!”不在和尚冷眼瞧了瞧顾层云道:“你还是回去好生呆在京师的好,到时候武林中寻不见任哥儿,但凡跟他有些瓜葛之人,只怕都有些心烦之事!走走走,咱们还得赶路!”

“我不去!”柴影若虽是看了书信,可心里仍是不愿,不在和尚将嘴里最后一根骨头一扔,不管不顾,踢了任天白一脚道:“还愣着作甚?赶紧上路!”说话间一只油手抓在柴影若粉嫩的手腕之上,拉着就往外走,柴影若本想抗拒,奈何这和尚内力一透,自己本就受了内伤,那里还有气力,只得任由这和尚牵着走!

第七章 乾陵老僧03 棋亭

“大和尚……”顾层云还想拦上一拦,试图再说几句好话,就算不能去华州,多少再送些路程也好,哪知和尚回头眼睛一瞪道:“书信你也看了,你要是再跟着,和尚可就不客气了!”

任天白被不在和尚踢了一脚,犹犹豫豫出门,就听身后和尚有些恼怒道:“走的这般慢,什么时候才能到华州,你父亲怎么有你这么一个儿子!”

不等任天白回话,就觉衣领上一紧,已是被和尚提了起来,耳边风生,竟是带着他与柴影若两人飞奔而下,顾层云在后追了两步,自知难以跟上这和尚,只得恨恨停下,可这心里却是十分骇然不在和尚一身轻功卓绝!

“你来赶车!”到了山下官道上,不在和尚这才停了下来,从一旁树林里赶出一辆马车来,将马鞭往任天白手里一塞道:“和尚今天起的早了些,可得睡会才是!”说罢便往车后一躺,打了一个哈欠,不过多时呼噜震天而响!

柴影若被和尚仍在车上一角,满肚子闷气,这若是搁在往常,就算是有柴正亲笔书信,她也早就按捺不住心里火气,无论如何也不肯任和尚摆布,怎奈如今身受重伤,那里由得了自己,只好不言不语,躲在一旁暗自生气!

任天白心里却是有些窃喜,能与柴用若同车而行,他真是做梦都不曾想过,更何况还没了顾层云,只是也明白柴影若心中必不受用,至多是回头多看两眼,老老实实赶着马匹!

不在和尚行路,跟柴顾两人却是不同,若要投宿,也只安顿柴影若一人,任天白只能跟和尚守在大车上,片刻不离。酒饭也是如此,往往柴影若有酒有菜,独处一桌,任天白便是跟和尚在车上吃些冷肉冷酒,起先还不明白和尚究竟是何意,等走的久了,心里这才忽然明白过来,和尚这其实是寸步不离,就算陆上还有别人有异样心思,一时间也难以下手!

这一天到了华山下,华州府近在眼前,不在和尚却是不肯进城,只让在华山脚下停住车马,柴影若同任天白都是有些不解,按说到了华州,也就算到了地方,这停在华山下,算是什么事情?

“看来华州城里伏下的高手不少呐!”和尚命任天白将大车藏在树林之中,自己却是带着任天白与柴影若两人,另选一处隐蔽所在,从日中到将及天晚,官道上一连几批江湖汉子寻了过来,柴影若心思灵动,登时明白过来和尚用意,虽知他是小心行事,可脸上却是露出讥讽来道:“我只当大和尚天不怕地不怕,想不到也要这般躲躲藏藏的!”

“不躲躲藏藏,要是被你那什么云哥找见了,那可麻烦的很!”不在和尚瞧着官道上行人渐稀少,这才冷冷道:“苦竹那老秃驴,将你交在和尚手里,和尚岂能不费些心思?”

看看天色渐晚,不在和尚仍是没有动身的意思,柴影若不免便有些焦急起来,难不成还要在这地方躲上一夜不成?任天白也躲的有些心急,他原本指望到了华州,想法子去找自己九姑姑,替柴影若疗伤,可始终守在这里,生怕耽搁柴影若伤势!

“死秃驴,原来你将我侄儿藏在这里!”树林外忽然有人轻喝一声,柴影若身上一颤,已是明白过来有人察觉自己所在,任天白却是面露喜色,纵身跳下车去,叫了一声:“九姑姑,是你么?”

“胡总管,带白儿上山!”九姑姑人未露面,已是吩咐一声,就见黑影里一个人走了过来,正是时常跟着九姑姑的那位胡管家,向着不在和尚一拱手,似乎有些犹豫道:“大和尚,咱们主人吩咐了,要带任哥儿走!”

“他是你侄儿,又不是我侄儿,你要带就带走好了,问和尚做什么?”不在和尚坐起身来一笑,任天白却是一脸焦急道:“九姑姑,柴家小姐受了内伤,赶快救救她!”

“救她?你先看看谁来救你?”九姑姑仍是人影不见,语气极为冰冷道;“胡总管,带白儿走,不用理会他们!”

“遵命!”胡总管应了一声,过来看着任天白道:“哥儿还是跟我走罢,等今夜事情完了,你姑姑自会来救柴家小姐,此刻还是听她话,莫要惹她生气的好!”他说话时,向着任天白使了个眼色,看的任天白有些奇怪,情知其中或有什么蹊跷,倒也不来违抗,一步三回头望着柴影若,跟着胡总管往华山而去!

“我不用她来救!”柴影若执拗脾气也冲了上来,小脸一侧道:“我就不信,天下除了他们任家,就没人能治内伤了么?大和尚,任公子既然送到了,你难道不该送我回去?”

“急什么!”不在和尚伸了一个懒腰,嘴里哼哼唧唧道:“不过你这丫头说的不错,任哥儿他这姑姑没本事救你,能治你内伤的那人,还远着哩,咱们且歇歇再说,不用管他们!”

当夜月色清朗,照的华山山路一派皆明,任天白跟着胡总管,一路向着山上而来,心里却是一直琢磨到时候如何恳求恳求九姑姑,好让她对柴影若施以援手,可九姑姑虽对他自小视若珍宝,但也十分严厉,因此让任天白多少有些忐忑不安!

胡总管带着任天白一直走到华山下棋亭中,这里也算是华山一处极为险峻的所在,乃是一座棋亭独耸华山朝阳峰之外,仅余两人并肩之路通于其上,棋亭所在不过方丈之地,上盖一小亭,设一棋盘,四个石凳于其中,相传乃是当年宋太祖赵匡胤与陈抟老祖弈棋所在,三面皆是刀削斧剁一般的万丈悬崖,可谓上不见青天之高,下不测深渊之底,除了棋亭之中,余外再难立足。

任天白小心翼翼到了棋亭,已是瞧见九姑姑端坐于内,面向远山,颇有几分哀怨之意,胡总管垂手侍立一旁,轻声道:“小姐,任哥儿来了!”

第七章 乾陵老僧04 求情

“白儿,你觉得这一年来,可有些什么不同么?”九姑姑沉默半晌,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问道:“有没有想过若是你爹在世,你今天又是一副什么样子?”

任天白一时不知九姑姑为何问起这一句来!只是九姑姑问话,例来不准应付,这是他自小就明白的,可这一问未免有些触动心弦,但觉种种悲苦纷至沓来,鼻子一酸,险些哭了出来,任求之在世之日,他虽不敢说如同马公子那般有如纨绔子弟,可也衣食无忧,在华州城中人人敬仰,不料想自己父亲一朝离世,原先那些趋炎附势之徒便纷纷变了颜面,生生将一个任公子,变成穷任儿……

“要是你父亲在世,你如今也是锦衣玉食,贵官子弟……”九姑姑脸上似乎两行清泪,也十分感伤道:“不要说你,就是九姑姑我,也不用为你如此操心……”

“小姐……”胡总管拿出一方手绢,递给九姑姑,声音轻柔道:“任哥儿经了这么多事情,见了些世情冷暖,受的磨难也不少,还遇上牢狱之灾,险些被人所害,我看就不用……”

“你看?”九姑姑猛然回过头来,瞪着胡总管,一脸愤恨道:“我这也是叫他明白,他今日沦落到如此地步,都是拜那位仇人所赐!若不是那仇人,他怎么会是这般模样?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让我不要下手太过毒辣,只跟元凶说话,可你如今也瞧见了,只这份心思,到底是谁更毒辣?他杀了我哥哥不算,还想算计他的后人,这等蛇蝎心肠,亘古未有!你常劝我得饶人处且饶人,其余别的事情都成,可此事万万不能!”

胡总管被九姑姑说的面带悲悯,叹了一口气,退后站了一步,一脸无可奈何,默然不语,任天白却是眼带泪花,声音哽咽道:“姑姑,杀我父亲仇人是谁?你告诉我,我必要手刃于他!”

“乖孩子……”九姑姑起身过来,伸手在任天白头上轻轻抚摸道:“你有这片心就好,你放心,那仇人跑不了,现下你还不用知道他是谁,姑姑总有一天,定要将他送在你手里,非但要他死,还要他受尽折磨而死,你只需记住,这世上人心险恶,无论对谁,也不能掉以轻心,若是你对人心存怜悯,人家对你可未必会怜悯,为人处事,只能心狠手辣,你明白么?”

胡总管在旁看着姑侄二人,似乎有话要说,可愣了半晌,到底是咽了回去,微微摇头,步出亭外,看着天上一轮郎月!

“侄儿明白!”任天白抹了一把脸上泪水,脸上又带出一点迟疑来道:“姑姑,可我不会武功,就算将来寻见那仇家,我又不会武功,可要怎么报仇?”

“这个你不用操心!”九姑姑看着任天白道:“这事情姑姑已经给你安排妥当了,我知道如今见了不少武林中的少年才俊,人家跟你年纪相差不多,却都个个一身高深武学,让你有些自愧不如,可是这样么?”

“姑姑……怎么知道……”任天白这下却是有些发愣,这心思他的确有,可从未跟人提起过,九姑姑又是从何而知?

“你是我侄儿,我又什么不知道的?”九姑姑眼中渐渐闪出一点光芒来,面带冷笑道:“他们那些本事,不算得什么,你父亲乃是武学高手,你将来所学,只能比你父亲更为了得!总有一天你就会知道,姑姑要你学的,才是天下真正的武学!”

任天白看着九姑姑神情坚毅的脸庞,心里忽然一动,难怪自己身上总有一股古怪内劲,想必这就是九姑姑早就替自己做好的打算,自己父亲始终不传自己武学,或许也是为此,只可惜自己将来若有所成,任求之却是见不到了!

“那个……姑姑……”任天白刚想起自己身上内力,不免又替柴影若担忧起来,嘴里嗫嚅片刻道:“柴……柴家小姐……这次因送我回来,受了内伤……苦竹禅师说……柴家小姐只有姑姑能救……侄儿……侄儿……侄儿想请姑姑……”

不等任天白把话说完,九姑姑忽然回身就是一巴掌,夜空寂静之下显得十分清脆,打的任天白也是身子一转,就见九姑姑横眉怒目道:“我刚刚才跟你说过,不能对人有怜悯之心,你这就忘了?你若救了她,你身上武学从何而来?杀父之仇,你还要不要报了?”

任天白被这一巴掌打的眼前金星直冒,半晌才回过神来,但觉脸上已经肿胀起来,九姑姑却是恶狠狠向着胡总管道:“苦竹怎地知道白儿之事?柴正那丫头什么时候受伤不好,偏要这个时候受伤?”

“韩伯休跟苦竹和尚交情不浅……”胡总管倒是神色不变,看着九姑姑道:“再说韩伯休要炼这些丹药,其中有些关窍所在,势必要去请教苦竹和尚,或许就此走了风声也不一定,至于柴家小姐,此次也当真是无意之中被人所伤,并非是有意如此,咱们若是能救……”

“你明日便去将韩伯休跟柴家那丫头都给我宰了!”九姑姑冷哼一声,瞥了一眼胡总管道:“如今正是白儿最紧要关头,我不会让任何人扰了他的心思!听明白了么?”

“姑姑不可!”任天白还在那一巴掌发懵,忽的听九姑姑要胡总管杀了柴影若,赶忙过来跪倒在地,神情慌乱道:“柴家姑娘有恩于我,姑姑不要跟她为难才好,要不是柴家姑娘舍身相救,侄儿这一次只怕回不来了!”

“那也是她自找的!”九姑姑不为所动道:“我又没让柴正叫他女儿来护着你,你真当是他们一路上报你周全么?我原本还不想杀了这个丫头,看你如今这个样子,十有八九是看那丫头生的好看,有了爱慕之心,留下终是祸患!胡总管,韩伯休之事,让别人去办,明日此刻,我必要见柴影若那丫头项上人头!”

任天白心里登时一凉,想不到九姑姑连自己这等心思都看了出来,如此一来,岂不是自己害了柴影若,心里一慌,便想下山示警,可还不等转身,九姑姑便叫住他道:“胡总管,将那最后一丸药拿来给白儿服下,还有那本秘籍一并交给他,半年之内,这华山棋亭就是白儿居所,自今夜起,半步不能离了此处!”

第七章 乾陵老僧05 撞鬼

“谁在那里?”任天白还在心烦意乱,九姑姑突然一声断喝,手里一扬,似乎是一枚暗器飞出,一处黑影中,一大团物事登时纵跃而起,月光清朗之下一照,瞬间看的任天白毛骨悚然!

“是……是……是鬼!!!”

任天白这一声喊了出来,连九姑姑跟胡总管也是一身汗毛乍起!别的还未看明白,可那形状分明是个人形,只是这人身上竟然长了两个脑袋,长发飞舞,四条手臂挥舞不休,其中一只手臂似乎还长了一根极长的触手!在悬崖峭壁上奔走如飞,顷刻间已经到了跟前,那根触手飞出,正缠在棋亭一根柱子上,被那怪物借力,向着棋亭里面扑了过来!

“退后!”胡总管一声断喝,猛的将九姑姑挡在身后,瞅准怪物来势,便是一掌劈出,任天白已经是吓的有些腿脚酸软,自小到大,他只是在街坊邻居嘴里听说过这华山上有鬼,说的也是有模有样,什么红眼绿头发,一尺长的脚趾甲,一直当这些不过是老年人吓唬小孩子的玩意,想不到这深更半夜,竟然让自己在华山上碰见!

“你们才是鬼!”那怪物忽然应了一声,长长的触手又是一甩,缠在另一根柱子上,嘴里冷喝一声道:“三更半夜鬼鬼祟祟躲在华山上,琢磨些不敢告人的事情,还敢说别人是鬼?”

“大和尚?”这声音任天白却是听出这声音极为耳熟,正是不在和尚,可定睛细看,又往后退了一步,看面目依稀是不在和尚,可他何以在这夜里多了一个脑袋?再说那多出来的两根手臂,又是那里来的?

“臭秃驴,三更半夜,做什么妆成这个样子吓人?”胡总管到底眼光犀利,已是看的明白,并非是不在和尚长了两个脑袋,分明是将一人用布带背对背绑在自己身上,乍一看去,就像是一个长了两个头的鬼怪一般,那飘散的长发,也是不在和尚背后那人,不问可知,自然是个女子!

“你们自以为选了个好地方!”不在和尚落脚稳当了,也不将背上那人放下,左右瞧了瞧道:“呆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所在,难得住别人,可难不住和尚!”

任天白听着不在和尚背后一阵阵噔噔轻响,乍着胆子绕到背后瞧了一眼,脸上顿时一惊,不在和尚竟是将柴影若背上山来,再看柴影若,背对不在和尚,两只眼睛好似定住一般,脸色苍白,嘴里上下牙齿不住打战,那噔噔声音,便是从柴影若嘴里发出!

“柴……柴小姐……”任天白看的有些奇怪,小心翼翼问了一句道:“你这是怎么了?”

柴影若半晌才木着眼光瞟了任天白一眼,也不回答,可嘴里牙齿打战之声仍是未消。九姑姑也已明白过来,一瞧柴影若,冷笑一声道:“难怪白儿会动心,柴正这姑娘倒是生的十分俊俏!胡总管,我刚才吩咐你什么来着?”

“喂!”胡总管还在犹豫,不在和尚却是向着九姑姑断喝一声道:“你这女人真么如此狠毒?人家姑娘生的比你好看些,就要取了人家项上人头?那要是有人觉得你侄儿生的俊俏,也要他项上人头,又该当如何?”

九姑姑被和尚说的有些发愣,怎么这话到了和尚嘴里,反倒成了自己嫉妒柴影若容貌了?此刻也不想跟着和尚理论,冷笑一声道:“天下有人敢杀了我侄儿,我必要他全家灭门!臭和尚,你今天来,莫非是送死来了?胡总管,今夜之事,除了你我跟白儿之外,不许又第四人知道,这和尚来的正好,连他跟这个丫头一并除了!”

“姑姑……”任天白见九姑姑杀意已决,急忙想上前求情,不在和尚却是冷哼一声,看着胡总管道:“你不要过来,和尚知道你厉害,不过也不惧你,今天和尚不是来寻死的,一来是救任哥儿一命,二来是替你们一个故人传个口信,你们要是听呢,和尚就说,不愿听呢,和尚就走!”

“故人?”九姑姑月光下凄冷一笑道:“我们姑侄两人,如今还有故人么?你休想在这里胡搅蛮缠,至于白儿么,有我在世上一日,就无人敢动他一根毫毛!胡总管,还愣着做什么?”

“你哥哥怎么有你这么一个蛮横不讲理的妹子?”不在和尚脸上忽然一哂道:“我看也是惯出来的,什么都依着你,一路从江南带到京城住了几年,又带着你来华州,早知道就该把你早早嫁人,也省的祸害别人!”

“和尚你话说明白些!”九姑姑脸色忽然一变,盯着和尚道:“你怎么知道我的事情?”

任天白却是有些迷茫之意,自己怎么不知道父亲还曾在京城住过?莫非是九姑姑还小的时候?

“和尚刚才说了,我是替你们一位故人传话来的,他既然要我来传话,自然要将你们根底给我说明白的,不然你们怎么肯信?”

“你那故人是谁?如今在何处?”九姑姑脸上阴晴不定,往前一步看着不在和尚道:“你若是有半点差池,我让你今夜必要横尸在这华山上?”

“你还没那本事!”不在和尚面带不屑摇了摇头道:“倒是你这位对你言听计从的总管,或许还能与和尚一战!让我来传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和尚的师叔火烧和尚!”

“火烧和尚?他在那里?”九姑姑脸上陡然露出几分震惊之意,似乎不敢相信一般,胡总管也是面露惊讶,任天白心里却是有些嘀咕,不在和尚这法号就有些奇奇怪怪,怎么又出来个火烧和尚?难不成还有个烧卖和尚,麻团和尚不成?

“这也是你能问的么?”不在和尚脸上忽然一凛,看着九姑姑道:“你哥哥从前难道没给你说过这其中利害?”

“是是是……”原本口口生生要杀了不在和尚的九姑姑,忽然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唯唯诺诺起来,看的任天白只是个诧异不解,就听九姑姑十分客气道:“是我冒失了,不知火烧禅师让大和尚来,要传什么话?”

第七章 乾陵老僧06 弃药

“你因你哥哥之事,如今杀心太重!”不在和尚侃侃而言,颇有几分长者威严,目光一扫冷冷发怔的任天白道:“性子里戾气也有些太深,任哥儿若是在你手上,仇怨之心太重,将来心魔一起,杀伐之下未免难以收场,因此上命我将任哥儿带了去,他老人家自有安排!”

九姑姑听了这番话,微微有些垂下头来,情知和尚说的不错,可她心里仍是有些不甘,眼中波光一闪道:“这是火烧禅师说的?难不成我哥哥的仇就不报了?白儿身为人子,不报父仇,将来九泉之下,只怕也难见他父亲!”

“谁说不报了?”不在和尚那等庄重神色,也只停留片刻,两眼一翻道:“可也要讲个冤有头、债有主不是么?任哥儿要是由你这么揉搓,将来魔性大发,那还了得?别说是咱师叔了,就是你这管家,只怕也是如此想!”

九姑姑回头一望胡总管,见他果真有些微微点头,顿时有些气沮,冷笑一声道:“看来你们都是商量好了,只瞒着我一个人!既然火烧禅师如此说了,我也不敢违拗,胡总管,拿药出来给白儿吃了,连同那本秘籍一并让他带走!”

胡总管往身上一摸,脸色登时一变,九姑姑见他还在迟疑,不禁催了一声道:“还等什么,还不拿给白儿?”

“只怕他没东西拿给任哥儿了!”不在和尚噗哧一笑,忽然从手里托出一本泛黄的书册来,上面还放着一个小小的瓷瓶。胡总管瞧了半晌,自失一笑,摇了摇头道:“人家已经拿到手了,不劳咱们费心!”他虽如此说,可心里着实有些骇然,方才他出掌拦阻不在和尚,不过一错身的功夫,想不到身上东西竟然被这和尚摸了去,自己竟然没有半点察觉!

“这是第九粒了罢?”和尚拿着那瓷瓶,仔细瞧了两眼,看着九姑姑问道,九姑姑神色傲然道:“正是第九粒,只怕和尚你也没白儿这般造化,九粒丹再得火烧禅师锻化,白儿将来造诣,只怕连你这和尚都难以企及!”

“是么?”不在和尚看看满脸茫然的任天白,忽然作势就要将那丹药往嘴里放,惊的九姑姑急忙出手抢夺。

胡总管也是神色一寒道:“和尚,你若是吃了这粒丹药,我便有本事从你肚子里将它挖了出来!”

“小家子气!”不在和尚面露鄙夷,又瞧了瞧那丹药,脸上一哂道:“韩伯休也算是当今武林中神医,自谓得了一本奇书,便能得窥天下药性源流,费尽心思练出这九粒丹来,只可惜他到底算错一件事情,这九颗丹药,各有所用,不过这第九粒么,却非用药练成!”

九姑姑跟胡总管都紧紧盯着不在和尚手中那粒丹药,生怕他一时起了贪心,就此吞了下去,纵然能将他在此剖腹剜心,取了这丹药出来,药性未免也要大打折扣,哪知不在和尚伸手一挥,竟是将那药瓶掷落悬崖之外。

“你找死!”九姑姑神色大骇,怒骂一声,不顾眼前万丈深渊,奋身而起,要将那药瓶抢了回来,怎奈和尚这一掷力道甚大,纵然九姑姑不顾性命,可离着那药瓶仍是差了数尺,她本意用性命换回这粒丹药,不想人丹两空,自己力道已尽,向着悬崖下坠落!

“小姐!”

“九姑姑!”

任天白跟胡总管都是一声惊呼,两人急忙冲出棋亭,胡总管更是要奋身而出,想要从这半空中将九姑姑救了回来,只是还未跃起,就见眼前黑影一闪,不在和尚站在身前,手中一条长长的触手探出,正卷在九姑姑腰间,往回一扯,九姑姑借势稳稳落在棋亭之中!

“臭和尚,我要你拿命来抵!”九姑姑身形落地,脸色惨白,出手一掌便向着不在和尚劈了过来,胡总管脸色也跟九姑姑一般,只不过九姑姑是被方才几乎跌落山崖惊的,胡总管却是因担忧九姑姑才变的如此,上前一步拦住九姑姑掌势,面带寒意看着不在和尚道:“和尚,你这是何意?”

“没有何意!”和尚一脸无所谓,探着头向悬崖下面瞧了瞧,这才看着两人笑道:“我刚才说了,韩伯休虽称神医,可惜只通药性,不知天下武学之道,他所得那奇书之中,前面前面八粒都有所用药材,所列尽是天下奇珍,偏生这第九粒,只有药性,却未列出可用之药,和尚说的可对么?”

“你如何知道?”胡总管跟九姑姑对视一眼,心里都有几分疑惑,就像是这和尚看过那本奇书一样!

“我不知道!”不在和尚翻了翻手里那本秘籍,脸上鄙夷之色更甚,摇着头道:“不过咱师叔火烧禅师却是知道,让和尚我废了这第九粒丹,免得害了任哥儿,你们总不会还得问我,他老人家怎么知道的罢?”

九姑姑跟胡总管一时都是语塞,他们的确想问此事,可和尚早早就堵死这条路,加之火烧禅师如何知道,他两人心知肚明,其中不解的,乃是火烧禅师怎知这第九粒丹有害无益?

“胡总管,你明日亲自走一趟!”九姑姑看着不在和尚,面露疑色,却是对胡总管吩咐道:“去好生问问姓韩的,他到底对这第九粒丹有无把握?白儿就请这位大和尚先行带去,慢慢参悟那秘籍上武学!”

“你当真要他练这门武学么?”不在和尚又翻了翻手中那本秘籍,一脸不解之意!

“不要他练,难道还要你这个和尚来练不成?”九姑姑没好气回了一句,任天白却是看着和尚手上秘籍,不知这究竟是一门怎么样的武学,可心里多少有些好奇兴奋之意!

“任哥儿,脱裤子!”不在和尚掂量良久,忽然紧了紧拴在腰间的布带,柴影若自跟他露面以来,始终被他背靠背拴在身上,脸上那惊恐失神之色还未褪去,被这布带一勒,不免闷哼一声!任天白却是往后一退,两眼诧异看着不在和尚道:“脱……脱……脱裤子……做什么?”

第七章 乾陵老僧07 毁书

“和尚,你到底弄什么鬼?”九姑姑眉头一皱,这和尚刚才扔了自己辛辛苦苦给任天白弄的丹药,险些害的自己葬身悬崖,此刻又不知弄什么玄虚,心里已是有些怒意!

“这话说的!”不在和尚一脸迷糊,倒像是他更为不解一样,指着任天白道:“你不是要让他学这上面的武学么?要是不先将他那累赘把儿切了,岂不是白费功夫?将来就算武功练不成,也能去宫里找份差事做,你难道不是这么替任哥儿盘算的么?”

“我不练这功夫!”任天白吓的大叫一声,极为敏捷往后一跳,两腿一夹,弓着身子捂住要害,一脸惊恐看着自己九姑姑,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练这门功夫还有这么一说!

“这怎么可能?”九姑姑一脸难以置信之意,看着不在和尚,慢慢又疑惑起来,神色狐疑盯着和尚道:“该不是你这秃驴觊觎这上面功夫?故意如此一说罢?”

“觊觎?故意?”不在和尚脸色忽然一冷,扬了扬手中那秘籍道:“此书乃不祥之物,原本出自道家真经,可惜走了歧途,入了邪魔外道,自秦末现世之后,千余年间不知所在,宋真宗年间,有宫中奇人以宫中所存先秦道家残卷,加以揣摩,又让此书重现于世间,其中功夫阴险凌厉之处,犹胜往昔!宋朝南渡之后,宫中纷乱,被人从临安大内中窃出,以至武林中顿起腥风血雨,后被中原侠士带出海外,不知所归!”

“你也说那一本书不知所归!”九姑姑面如寒霜道:“那又如何断定这本书便是被中原侠士带去海外的那本?”

“当年那一本,其中所载武学要诀便是要阳断阴绝,才能得窥此中武学境界,你看看这一本之中内力运行之法,难道不是如此么?”

不在和尚将手中那秘籍往前一递,看着九姑姑道:“胡总管也算是天下高手,极好参研天下各门武学精髓,你为报兄仇,更是遍学天下各门绝技,难道你们两人得了这一本秘籍,都没曾琢磨琢磨其中武学么?”

九姑姑同胡总管对视一眼,他两人的确看过这书中武学,确实觉得其中许多难以参悟之处!可始终当是自己本身根基已深,不可变更,又所学太杂,内力或许也未到境界,因此难窥这其中奥义,或许任天白从头学起,又有自己以天下灵丹给他自幼打下的内力功基,自然能循序渐进,或有大成也不一定!

“大和尚,这么说,你知道这一本秘籍从何而来了?”胡总管思量片刻,对着不在和尚道:“莫非此事连火烧禅师也知道么?”

“和尚我不知道,不过我师叔却是知道此事!”不在和尚摇了摇头道:“我也是听他所言,他此前也当这一本秘籍再无重见天日之时,可后来此书不知因何落在陈祖义手中,恰巧当年郑公公出使外洋诸国,陈祖义不自量力,要劫掠诸国朝贡之物,反被郑公公一举歼灭,此书也就此入了宫中,据师叔他老人家所得消息,当日郑公公呈进宫中的,乃是一本残本,其中总纲连同前面半部入门之法,都已无存,因此你们所得,也不过是半部残卷!”

“残卷?”九姑姑盯着那秘籍半晌,这才同胡总管对视一眼,不在和尚也冷笑一声道:“和尚也不问你们是怎么得来的,不过东厂处处跟任哥儿为难,想必也是为了此物罢?”

任天白听的身上一颤,两眼惊恐瞪着自己九姑姑,江湖上疯传任求之手中有半幅藏宝图,难道说其实并不是什么金银珠宝,说的就是这半部秘籍?可此物又如何在自己姑姑手上?或者说是自己父亲早就料到江湖中有人要跟自己为难,这才将秘籍托付给九姑姑,免得此物从自己手中失落?可自己父亲既然不愿自己学武,又何必弄来这一本东西?

“任哥儿你别自己瞎揣摩!”不在和尚眼光一扫任天白道:“任总捕为人光明磊落,绝不至于做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情,其中必有缘故,看来只有你这位姑姑知晓了!”

“哼!白儿没有一身纵横天下的武学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九姑姑神色一凛,面如寒霜道:“我此生之愿,便是要让白儿亲手手刃那仇家!既然这本残卷没什么用处,我还自有其他武学传他!只等他学艺有成,我自然会告诉他这其中缘由!”

“所以说,师叔他老人家说的没错!”不在和尚摇了摇头道:“任哥儿绝不能留给你,不然将来心存仇怨报复之心,少不得要造孽无数!师叔他老人家自会传他功夫,就不用你们操心了,这本残卷,还是就此毁了的好!”

九姑姑同胡管家闻声一惊,心知不妙,两人同时上前,要将不在和尚手中那半部秘籍抢了下来,可不在和尚话音落时,手掌已是一握,等两人抢到跟前,不在和尚已是将手摊开,这秘籍本就十分老旧,再被他内力一震,山风掠过,已然化作粉末!

“师叔他老人家还有一事,要我转告二位!”不在和尚手掌一翻,满手的纸屑扑簌簌落了下来,这才拍了拍手掌道:“杀你哥哥那人,虽是罪不可恕,可这祸事并非因他而起,真正的罪魁祸首,并非杀你哥哥的凶犯,终须有一日寻出那始作俑者,你哥哥这件事情,才能算是真正水落石出!”

“那我倒要看看火烧禅师将来如何个水落石出法!”九姑姑冷冷一笑道:“你回去告诉火烧禅师,我暂且依他所言,可人家要是有什么举动,可怪不得我!”

胡总管站在一旁,眼光微微向着九姑姑瞥了一眼,似乎露出几许无奈之意来。不在和尚一把拎起神情木然的任天白,点了点头道:“你知道就好,任哥儿我就带走了,告辞!”

任天白一时还未怔醒过来,就听柴影若惊呼一声,急忙转头,见她双眼紧闭,脸上似乎极为害怕!突觉自己身子一轻,凌空而起,竟是被不在和尚一只手挟在腋下,就华山山道上飞奔而下!

第七章 乾陵老僧08 换姓

“想不到火烧禅师竟然也管起世俗之事来……”胡总管看着不在和尚身影渐去渐远,神色有些不解道;“难道他就不怕走了消息,反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么?”

“你不要忘了我哥哥当年跟他是什么情分?”九姑姑回头瞧了一眼胡总管道:“或许他说的当真不错,我哥哥这个事情,背后当真另有蹊跷……”

她话音刚落,神色突然又是一动,露出几分不安来道:“柴正那丫头也被这和尚带去了,要是将来这丫头嘴里不严,走了风声,必要给火烧禅师惹来大麻烦,你快追上去,把那丫头拦下来!”

“这秃驴轻功了得,天下罕有人及……”胡总管苦笑一声道:“如今那里还追得上?不过柴家这丫头,似乎也是他特意要带去的,据我所看,这丫头只怕是当年卢狄骆沈四家之后!”

“你莫不是染了那和尚身上疯癫之气?”九姑姑没好气瞪了一眼胡总管道:“说话做事,也有些不清不楚了!卢狄骆沈四家之中,哪有一个姓柴的?”

“我也是这么一猜……”胡总管却是不恼,微微摇头思量道:“此前咱们在江南之时,我也曾打听过江南卢家,隐约听说,柴正原本并不姓柴,只不过是因为做了捕头,怕在江湖上结怨太多,牵连了宗族,这才改的柴姓,可至于他改姓之前姓什么,却是无人知道!”

“天下的笑话!”九姑姑嗤了一声道:“做了捕头就要改姓,那天下的捕头都改姓捕算了!再说柴正就算原本姓卢,改成什么不好,非要该做柴姓?怎么不改了朱姓,跟当今天子一个姓,料来也没人敢寻他麻烦!”

“这才是其中最为可疑之处!”胡总管眼中闪着几点光芒,向着四下一望,屏息片刻,确认这棋亭周遭再无别人,这才压低声音道:“小姐难道忘了?这棋亭据传便是宋太祖赵匡胤与陈抟老祖弈棋所在,宋太祖帝位得自谁人之手,小姐不会不知罢?”

“你要考我么?”九姑姑脸上不屑道:“天下谁不知赵匡胤陈桥兵变,逼迫当时后周皇帝柴宗训禅位,这才创下宋朝!可这与柴正又有什么干系?”

“当年赵匡胤改后周为宋,周世宗尚有两子在世,是为蕲王、纪王……”胡总管眼神极为警惕,看着四下动静道:“当时宋朝草创,所用官吏大多为后周旧臣,就是各地百姓军兵,心系后周的也不在少数,宋太祖深恐柴荣两子长大,依样画葫芦来多了宋朝天下,便命将这两子斩杀,以除后患!此事却是被当时重臣越国公卢琰拦下,这才保住这两个孩子性命,其中蕲王柴熙诲认卢琰为父,改名换姓,称作卢璇,其后人便是江南卢姓九支其中一支!”

“卢……柴……”九姑姑脸色一变,她已是明白胡总管所说何意,满面惊讶道:“照你这么说……难道柴正当真是为了避祸,这才改回自己祖姓?当年卢狄骆沈四家之一的那个卢家,其实就是今日柴正?”

“若他当真就是当年卢狄骆沈四家之一,这避祸之说,便说的过去了!”胡总管一脸凝重道:“卢狄骆沈四家,当年事败之后,都纷纷改名换姓,免得连累自己宗族,且除了狄家那位力战身死之外,卢家跟骆沈两家都逃了出来!”

“要是如此,那咱们跟柴正竟然还算的上有些交情!”九姑姑想了片刻,冷笑一声道:“不过此事太过重大,除你我之外,不得再让别人知晓,柴正若当真就是当年卢家,那我可得见见他才成!”

“小姐何必着急!”胡总管淡淡一笑道:“如今火烧禅师回来,就算小姐不见柴正,柴正也必要见火烧禅师,到时候一切自然明白!”

“你说的很是!”九姑姑脸上露出几分落寞道:“若柴正真是当年卢家哪一位,这火烧禅师,他必是要去见的,只是不知白儿在禅师手里,能有什么进境……”

胡总管同九姑姑两人还在棋亭上谈论柴正来历,任天白此刻在山路上,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来!

此前在少林寺,不在和尚带着他跟柴影若飞步下山,便已经让他有些吃惊不小,可山路还算平缓,可华山山路险峻,号称天下第一险要,跟嵩山山路全然不可同日而语,偏生这和尚还每每落脚在极为险峻之处,每一次跃起,山道两旁万丈深渊尽在眼底,等到下落之际,便如同直坠悬崖,几次都眼睛一闭,觉得自己性命休矣,可眼睛一睁,整个人还在悬崖边上!

“大……大和尚……你……你小心些……”好容易到了一处稍稍平缓所在,任天白哑着嗓子道:“华……华山……路险……咱们……咱们……慢些走……”

“怎地任哥儿怕了?”不在和尚笑了一声,身形一溜,竟是沿着一处断崖飞溜而下,或是伸手一扳,或是脚下一蹬,身形分毫不停,向着山底落了下去,遇见崖边树木,和尚手中那触手一般的物事便探了出去,将三人身形一荡,又贴着另一处崖壁往下,惊的任天白一身冷汗,生怕这和尚一失手,三人便坠落崖下,和尚却是满不在乎道:“亏你还是个堂堂男儿,这点胆子都没有,你看柴姑娘,连一声都不出!”

任天白心里真是哭笑不得,柴影若那也是被吓的出不来声音,换做别个女子,只怕都被吓的晕了过去,只得强自忍着心中惊骇,任由和尚摆布。

约莫过了顿饭功夫,突然觉察脚底一实,四周虽还有些黑魆魆的辨别不来方向,可也明白到了山底,一颗心这才落了下来,再觉和尚将什么物事随手仍在自己身上,拿手一摸,却是一根长长的葛藤,想必就是和尚手中所拿的那个触手一般的东西,此物极为坚韧,可即便如此,这葛藤中间也被磨的不剩多少,若再有一处山崖,这葛藤只怕就要半路断掉!

柴影若也被和尚放了下来,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整个人好似僵硬了一般,半晌才木木呆呆道:“你现下明白了么……”

“明……明白了……”任天白也跟被人点了穴道一般,一动不动,两眼发直回了一句,他自然知道柴影若所问何事,方才在棋亭上,他见柴影若脸色惨白,神情惶惧,实没料想柴影若竟是被吓成这个样子,他还只是被和尚带着下山,再想想柴影若被和尚背对背绑在背后,一路飞跃攀援直达山顶棋亭,细思其中可怖之处,更是不寒而栗!

第七章 乾陵老僧09 老僧

不在和尚在山脚下等到天亮,这才领着两人出了山谷,找了一户农家,将任天白与柴影若都打扮成农家子女样子,自己也扮作一个游方的道人,领着两人往西而来,一路上倒也安稳。

行了不多几日,远处三座山陵从平坦的关中原野上巍然隆起,成品字形耸立,一条宽阔的神道直通山脚之下,沿着神道两旁,许多高大的翁仲,手持笏板,好似朝臣列班朝觐一样站成两行。

“这莫非就是……乾陵?”柴影若虽久居京师,可见闻广博,更是知道自己此刻身处西府乾州所在,眼前这一派景致,分明便是一座帝王陵墓,其中最为壮观者,当属唐高宗与一代女皇武则天两人合葬的乾陵,此前只是在书上读过,已经有些神往,不想今天竟然亲眼所见!

“啧啧,想不到你这丫头还知道的不少!”不在和尚回头一笑,看着任天白摇头道;“亏你还是关中人,倒叫一个丫头抢了风头,也不知是你少见少闻,还是这乾陵风水所至!”

任天白看着眼前这景致,也是有些心中惊讶,他久在关中,乾陵为关中名胜,他岂能不知?只是他心思哪有柴影若转的那般快,一时间也分不出眼前这便是一代女王陵墓所在,被和尚说的有些讪讪的,双目仍是向着远处山上望去!

“差不多到地方啦!”将至天晚,和尚带着两人到了山脚下一处村落,要了汤桶来,吩咐各自沐浴更衣,不能如此蓬头垢面上山!柴影若便笑道:“想不到大和尚你一个出家人,对这前代帝王还如此恭敬,却是少见!”

“你这丫头,这两天许是回过神来了!”不在和尚斥了一声道:“还敢拿和尚来打趣?帝王也罢,凡夫也罢,须得秉一点礼敬之心才可,赶紧去沐浴更衣,早些歇息,明天一早就得上山去了!”

三人就在村中歇宿一晚,第二日天色还没亮,不在和尚就将两人赶了起来,摸黑上山,等到了山上,天色已然大亮,柴影若忽然惊呼一声,手指远处一面独耸而起的石碑道:“莫非那就是无字碑?”

“无字碑上……果真一个字都没有么?”任天白顺着柴影若手指方向看去,却是有些不解道:“要是一个字都没有,为何又要立碑?”

“碑上无字,而心中有字!”不在和尚一概往日那般惫懒拖沓样子,身上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自上山以来,始终双手合十,显得十分虔诚庄重,遥遥看了一眼无字碑道:“碑文刻在石上,终归是一场湮灭!女皇帝树碑于世,不刻一字,人心却自有碑文,这等见识,足见女皇帝悟世之深了!”

柴影若还想到无字碑跟前去仔细瞧瞧,可不在和尚却是绕去山后,行了许远,一片树林之中,隐约露出几间屋舍来,里面似乎还有人敲磬诵经,声音低缓,不在和尚带着任天白、柴影若两人,到了树林外面,便静静侍立,丝毫不敢打断那诵经之声!

“进来罢!站在外面做什么?”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里面诵经之声戛然而止,有人朗声一笑,不在和尚这才恭恭敬敬应了一声,回头示意柴影若、任天白两人,相跟着往树林中而来,两个晚辈都是满心好奇,心知这只怕便是不在和尚口中的那位火烧禅师,只是不知不在和尚何以对此人如此恭敬!

“成啦,你就不要在我面前妆模作样了!”三人到了树林中一处小院,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僧倚门而立,面带微笑看着不在和尚道:“我还不知你在山下是何等不羁,分明是个成精的酒坛,得道的饭桶,酒也吃,肉也吃,反倒来我这里守什么清规戒律?我早已给你备下了!”

“那就多谢师叔了!”不在和尚脸上一喜,指了指身后一脸诧异的柴影若跟任天白道:“这一位便是那个……任天白任公子,这位姑娘是柴正独生女儿,叫做柴影若!”又给两人向着老僧示意道:“这位便是和尚我的师叔,这几年唤作火烧禅师!”

“这几年?”柴影若跟任天白听的都是一愣,僧人法号,都是取了之后再无更高,譬如少林寺苦竹禅师,即便是有一天坐化,那也是苦竹禅师,从未听说僧人这几年有个法号,过几年又是另一个法号的!不过眼前这老和尚看着面容俊朗,气度雍容,若不是做了僧人,剃了头发,年轻时也必是个英俊公子!

“你们两个别听他乱说!”火烧和尚爽朗一笑,将几人往院中一让道:“人生在世,不过这几年而已,法号也只是为僧的姓名罢了,叫什么不是叫,来来,这一路上山,想必也累坏了,且坐下歇歇!”

柴影若任天白两人赶忙躬身相谢,就院中一张小桌前坐下,四下打量一番,见着院落虽小,可也十分洁净,想必是常常打扫,不在和尚却是鼻子抽动两下,脸上喜色一现,快步进屋,不多时便提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大铜壶跟几只形制古拙的青花大碗出来,还未走到跟前,任天白跟柴影若便嗅道一股清冽的酒香!

“你跟你父亲着实有些相似!”火烧禅师从不在和尚手中接过碗来,一只只摆在三人前面,自己面前却是空着,盯着任天白半晌道:“颇有些你父亲年轻时候的样貌!”又瞧了瞧柴影若,脸上却是一笑道:“你就跟你父亲有些不像,似乎是随了你母亲样子!”

“禅师认得我父亲么?”任天白同柴影若对视一眼,都有几分疑惑之意,任天白却是从未听自己父亲说起过火烧禅师这个名字,不由有些好奇!

“如何不认得?”火烧禅师看着不在和尚给每人碗里斟了一碗酒,笑吟吟道:“不过我跟你父亲相识之时,那时候还没有你呢,若不是他当年跟柴正诸人舍身相救,当今世上恐怕只有火烧,没有和尚了!”

第七章 乾陵老僧10 醇酒

“好酒!好酒!这酒才是真味道!到底是师叔明白我的心思!”

任天白与柴影若心中越发奇怪,柴正同任求之分别为天下南北总捕,两人来往极少,也从未听他们说过年轻时曾联手救人,怎么火烧禅师反倒说是被他两人救过一命?可这“诸人”二字,似乎还另有别人!柴影若刚想发问,不在和尚已是接连痛饮数碗,连声称赞!

“两位也尝尝!”火烧禅师一让柴、任两人,目视着黄澄澄的酒液道:“这是我用今年新打的小米,照着宫中古方酿制成的,看来味道还算尚可,别让这酒桶精一个人全都喝了!”

任天白小心翼翼端起酒碗,不敢造次,轻轻抿了一口,不在和尚便有些讥笑道:“你这那里是在喝酒,分明就是在喝苦药么,喝酒必要痛快,就像我这样!”说着话一扬脖子,又是一大碗酒下肚!

柴影若这一路来,因这和尚将顾层云赶走,心里有些不受用,可跟和尚相处这么些时日,倒也觉得此人看似放浪不羁,其实是个行止有度之人,只不过比常人将这世间看的更为透彻,所以才不被世间礼法所拘,便也端起酒碗来,学着和尚样子,趁着一股热气,将一碗酒尽数喝了!

“真是好酒!”酒一入喉咙,柴影若立时便觉出好坏来!任天白方才被和尚一数落,也是一碗酒见了底,两人脸上都十分惊奇,此酒入口微涩,可回味极甘,落喉之后,余味醇厚,绵甜不绝,里面似乎还有一抹桂花香气,让这酒气更显几分馥郁之感,柴影若在京城也是喝过不少名酒之人,就是宫中赐酒,也喝过不少,可从来都没曾尝过这个味道!

“这才对么!”不在和尚呵呵一笑,又给两人斟了一碗,自己却是连饮了数碗,偌大的一个铜壶,也有几分倾倒不出来!

“你省着些!”火烧和尚皱着眉头苦笑道:“今年总共酿了这几石的酒,像你这个喝法,不出三五天,就要喝个磬净,任哥儿跟柴姑娘远来是客,叫我以后用什么来待客?”

“只今天尽兴……今天尽兴而已……”不在和尚被说的脸上一讪,赶忙拿了铜壶,回身就走,口中仍是不舍道:“我再去热上一壶!”

“禅师,这酒叫做什么名字?”柴影若回味半晌,但觉此酒果然味道不凡,初时还当火烧和尚所谓宫中古方,乃是信口一说,世间酒坊,多有打着宫中旗号的,可真正能有此味道的,可说是凤毛麟角,不禁心里好奇!

“此酒名为仆射不换!”火烧和尚却是滴酒不沾,看着两人微笑道:“乃是千余年的古方了,现如今京师大内只怕都没有这个味道!”

“仆射不换?”任天白学识虽不如柴影若那般广博,可也读过不少书籍,知道仆射乃是唐朝以前朝中贵臣,面露奇色,左右瞧了瞧碗中黄玉一般纯澄的酒液笑道:“晚辈听过剩饭热三遍,皇上也不换,想不到这酒也有如此的,真当是给个仆射都不换么?”

“只怕还真是给个仆射都不换!”柴影若似乎有些沉吟之意,低头想了半晌,脸上一惊道:“禅师说这酒是照着宫中古方酿成,这方子,恐怕年代不近罢?少说也有千年了!”

“千年?!”任天白闻声几乎要跳了起来,一脸难以置信之意看着眼前酒液,火烧和尚神色也是一奇,看着柴影若道:“哦,这么说,柴姑娘该当知道此酒来历了?”

“不敢说知道,只是如此猜测而已!”柴影若赶忙轻轻欠身,有些思索之意道:“晚辈也只是如此一猜,当年读资治通鉴时,曾读过北魏大臣李元忠事迹,此人可算是当世第一好酒之人,书中曾言李元忠为侍中时,常常好酒自娱,以至贪杯,丞相高欢想以李元忠为仆射,可又怕他饮酒误事,始终迟疑不决,李元忠之子李搔知道此事,便劝李元忠节酒,李元忠饮酒不停,对他儿子道:仆射不如饮酒之乐,我宁舍仆射,不辍酒杯,你既然想当仆射,就不要喝酒了!”

“妙!好一个心思敏捷的姑娘!”火烧和尚听的鼓掌大赞,连连点头道:“你这心思通透,见闻广博,果然是随了你娘,柴正虽也通文墨,可决然到不了这个地步!这仆射不换,正是从此事而来,据那古方之中记载,此酒便是当年李元忠所饮,只不过没有名字罢了,我也是久居在此,偶尔一试,这才起了这个名字,想不到才有外客,就被说破!”

任天白在一旁不觉有些惭愧,这资治通鉴,当年九姑姑也曾让他读过,只是他小时候生性贪玩,那里肯用心读书,早已不记得那书中什么地方讲过这个典故,心里不禁对柴影若又生几分钦佩之心!

“那也不尽然!”不在和尚又热了一大铜壶酒,兴冲冲提着出来,自斟自饮不停道:“北魏一朝,高欢为相,高欢出身低微,身居大位,心中常有惴惴之意,且自高欢之后,几个儿子都有些戾气,朝中大臣才是真正的伴君如伴虎,李元忠宁舍仆射之尊,不弃手中酒杯,或许也是自保之道!”

“谁跟你说这个了!”火烧和尚没奈何看了不在和尚一眼,摇了摇头道:“柴家姑娘只说此酒来历,管他什么大位不大位,自保不自保?如今此酒还能再现于世,可饮酒之人早已作古,悠悠千载,岁月如梭,一时间多少人世变迁,帝王将相,不过幻梦一场,这其中的道理,你怕是参悟不透了!”

柴影若看着火烧和尚,见他清朗的眉宇之中隐约露出一点愁苦来,心里不觉起了一点疑思!此酒味道,果真不同凡响,若真是宫中所藏秘方,却是如何到了这和尚手中?再说而今宫中,又为何从不见有此一味?

“师叔你也有些痴了!”不在和尚一碗酒咕嘟下肚,用袖子一抹嘴道:“世间之事,悟透又如何?悟不透又如何?但此心平和,自见我佛,既知过往一场虚妄,又何必耿耿在心,存了参悟之意?正如我师父木禅师所言,落发为僧,所悟者佛,所不悟者世,就是因这世间纷繁红尘,非佛眼不能明,非佛心不能悟!只该由佛而世,岂能由世而佛?”

第七章 乾陵老僧11 怒生

“阿弥陀佛!”火烧和尚颂了一声佛号,脸上愁苦一展而散,看着不在和尚道:“亏你还叫我一声师叔,这世间之事,你比我看的倒明白的多!只是你往日最不喜跟我参禅说法,今天怎么改了性子了?”

“我是个闲散人!”不在和尚倾着铜壶,将最后一碗酒都倒了出来,一饮而尽道:“自然心障也小,不似师叔,所遭之难,非言语可诉,更无一人可闻,师父当年曾说,以师叔之遭遇,能有今日之修行,已然算是大彻大悟,纵有小小动荡,不过微风落枯叶,难摇根基之深!”

“你们两个这是做什么?”他师侄二人只顾说话,一转头见任天白与柴影若都是一脸惊讶瞧着自己,不在和尚登时有些警惕之意!任天白咽了一口口水,瞧了柴影若一眼,两人都是点了点头道:“难怪禅师说大和尚是成精的酒桶……”

“哎唷……忘了还有客人了”四人都是一怔,忽然放声大笑,不在和尚也是一脸尴尬!

他此次出来提着一大铜壶酒,口中说话,手上不停,这半会功夫,一壶酒竟然已经被他喝干,这铜壶少说也能装四五斤好酒,可他尽数喝了下去,仍是毫无醉意,反倒愈见精神,难怪任天白心里惊叹不已!

柴影若虽也被逗的一笑,可心里却是疑窦大起,火烧和尚决然是经历过大变故之人,再看他身上这份气宇,还有这宫中所藏仆射不换的古方……甚或还有这个法号,一个名字从心里一闪而过,可随即便赶紧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柴家姑娘不舒服么?”火烧禅师挑了柴影若一眼。似乎有些觉察出柴影若有些许不安。

不在和尚笑了一声道:“是我的错,还没告诉师叔,柴家姑娘受了内伤,除了师叔,世间无人可治!”

“笑话!”火烧禅师瞪了不在和尚一眼道:“世间哪有这般道理?若是我死了,或是我跟柴家姑娘无缘得见,难道她就要内伤不治而死么?你岂不是跟我所学也是一样武学?你都救不得么?”

“那倒不至于!”不在和尚放下手中铜壶,似乎有些局促起来,看了一眼柴影若道:“此事我还未跟师叔提起,柴家姑娘这内伤,旁人虽也能治,可不免内力大损,武功难继,从此之后再无进境,我虽也能治,可只怕内力造诣不足,万一失手,再无救处!毕竟柴家姑娘所练内劲,跟任哥儿源出同门,师叔你也知道,天下会此内力之人,只怕不多!”

“任哥儿内力得自韩伯休老怪物那些丹药!”火烧禅师扫了柴影若一眼,脸上浮起一抹疑惑道:“可他姑姑用了多少心力,费了多少金银,历经艰险,才寻见能配制这些丹药的药材!终于大功告成,这等以丹生劲之法,当世再无第二人,自然跟你我内劲相通一脉之水,可柴家姑娘这内力,却是何人所授?”

火烧禅师口中说话,手指却是已经搭在柴影若腕脉之上,手指轻轻颤动,柴影若只觉一股内息疾透而入,乍进乍退,似乎是在试探一般,心里正在差异,就见不在和尚脸上微有几分紧张之意!

“禅师,柴姑娘这伤势可重么?”任天白不知就里,见火烧禅师原本慈祥和蔼神色突的一顿,目光如电射向柴影若,渐渐脸上阴云越来越重,不由有些担忧起来,生怕柴影若伤势沉重,有些惴惴不安问了一句!

“你这内力,不是柴正所传,似乎是北派的路数……教你这门武学的,是姚广孝?!”

火烧禅师声音忽然一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最后几个字来,声音冰冷彻骨,听的两个晚辈身上都是一寒。

“晚辈师承,正是姚少师……”柴影若刚应了一句,心里突然一悸,背后一阵发凉,心中似乎有个声音愈来愈响,不停叫着一个名字!神色也渐渐凝固起来,若真是如此,姚广孝这三个字,只怕是犯了极大的忌讳!

“你即刻带她下山去!”火烧禅师蓦然间暴怒起来,一站而起,脸上涨的通红,再无半点容貌清俊之色,双目怒睁,神情狰狞,几乎是用全身气力咆哮一声,震耳欲聋,声振屋瓦,连周围树上几片凋零未落的树叶都被震的簌簌而动,一阵颤抖落了下来,两个晚辈赶忙都捂住耳朵!

“难怪你今天要跟我参禅论道!”火烧禅师转头盯着面色平静的不在和尚,两眼赤红道:“原来是想替她先打个底子!好让我以禅心为念,出手救人!只怕你这主意打错了,她师父既然有经天纬地之才,移星换斗的本事,又何必要我来救他的徒弟?”

任天白一脸惊愕,不知火烧禅师何以至此?不在和尚却是轻咳一声道:“师叔说的是,柴家姑娘虽是姚广孝亲传弟子,可往日之事,与柴家姑娘也并无多大干系,就算师叔看在她母亲跟柴正的脸面上,也不能束手不顾!”

“我正是看在她母亲跟柴正的面子上!”火烧禅师咬牙切齿,神情暴怒,来回踱步,回头向着不在和尚咆哮一声,口沫横飞道:“若不是有他两人的面子,就凭她身为姚广孝门下,我此刻早已一掌将她毙了!”

“阿弥陀佛……”不在和尚颂了一声佛号,带着几分憾意,摇了摇头道:“师叔还请三思,莫忘了我师父他老人家当年言语苦心!”

“走走走!都给我走!”火烧禅师愈发的怒火冲天,过来一脚将几人面前的小桌踢的四分五裂,惊的两个晚辈连忙退后!这小桌乃是陈年槐木所制,极坚极沉!可在火烧禅师这一脚之下,就似是纸糊的一样,一条桌腿甚或被踢飞起三四丈高,凌空将一颗大树上手臂粗细的枝桠,啪嚓一声打断,哗啦啦落了下来!

不在和尚还待再劝,火烧禅师衣袖一摆,转身进了屋去,两袖生风向后一拂,两扇门像是被人从后猛推一把,嘭的一声合在一起,留下不在和尚跟柴影若、任天白三人面面相觑!

第七章 乾陵老僧12 心魔

“大和尚……”柴影若怔了半晌,这才面带余悸道:“既然禅师不肯施救,或许也是我缘法未到,晚辈还是告辞,回去京城另访名医,徐徐调治的好!”

“不成,不成!”任天白心里一惊,赶忙摆手道:“苦竹禅师也说过,姑娘身上这伤势虽是不重,可难就难在旁人难以施救,咱们且等等,说不定禅师气消了,便肯救你了,就算禅师不肯,我回去再求求我姑姑,说不定也有法子!”

“还是不要劳烦禅师了!”柴影若勉强对着任天白笑了一笑道:“只怕禅师跟我师父有些芥蒂,至今难以释怀,再去求他,反倒让他心生烦扰,总是此处离着山下市镇不远,就请大和尚送我下去,到了乾州府里,我就能找人送我回去京师了!”

“柴姑娘,和尚跟你明人不说暗话!”不在和尚回头凝视柴影若片刻,面色凝重道:“所谓芥蒂,你现下心中,只怕已经猜到一二缘由了罢?且不说你身上内伤,就是任哥儿他那姑姑都束手无策,只凭你心中所想,还是安心呆在这里的好!等你能下山之时,和尚自然会让你下去!”

柴影若被和尚说的心里一慌,火烧禅师对自己师父姚广孝这三个字,如此动气,她如何猜不出来?原本心里还只是有些猜测火烧和尚来历,此刻已是确认无疑,只是不敢说出口而已,也只能对不在和尚点了点头!

“禅师跟柴姑娘那位师父有仇么?”任天白还是没想通这其中的道理,一脸疑惑,他心中不解的是,火烧禅师似乎跟柴正交情不浅,为何却跟姚广孝如此不共戴天?按说柴正也该知道这其中利害,为何还要让柴影若拜在姚广孝门下?

“何止是仇……”不在和尚看着紧闭的屋门,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师叔跟姚少师,乃是既仇且恨,恨之入骨!要是在往前数年,就算是我也不敢带柴家姑娘来见他老人家!”

柴影若听的心中愈来愈惊,已经有些不敢再想火烧禅师来历,两只手捏的紧紧的,她着实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里碰上此人,当初自己只是在家里略提了提,不过想对当年之事评论一番,便被柴正重重责罚,今天要是被自己父亲知道,自己见到此人,难保柴正不雷霆大怒!

“你们两个且歇息歇息罢!”不在和尚想了半晌,指着大屋旁边两间房舍道:“那里便是你们的以后的居处,一应物事,和尚都替你们准备好了,且等我师叔消了气再说,这一两日之间,暂不要在山上走动!”

两个晚辈都是唯唯诺诺,只不过任天白是浑然不知就里,还没有想明白这其中的缘由,柴影若却是战战兢兢,心中十分有些紧张!不在和尚看着他两人进了屋中,缓缓走到院门之外,就地打坐,面朝山下一片凄冷原野,一声不发!

几人今天上山来的都早,连早饭也没吃上一顿,上山来又走了许多路,耗费不少气力,各自在屋中默坐到午后,任天白肚子里便有些叫了起来,忍了许久,索性出来看看动静,就见柴影若早已出来,静静立身在和尚身后,再看火烧禅师那屋门,仍是紧闭不开!

“千古多少兴亡,几多英雄驰骋,可这村野终是如此……”不在和尚虽不回头,也知道任天白过来,此刻日影西斜,照的西边天际一片通红,山下一马平川,雾气霭霭,将几个村落罩在其中,不少人家屋顶上冒出袅袅炊烟来,隐约可见几个村童追逐打闹,又似乎被人一唤,急忙朝着村中跑去,倏而四散,各自进了家中去了。

任天白看的不禁微微一笑,这等景致,他自是见得多了,当年也曾是如那些村童一般,只不过父亲常年不在家,别人都是被父母叫了回去,独他是无人管束,每每在外面玩到天昏地暗,这才一人独自回家!

“行来陵上石斑斑,千古无言!”

不在和尚口中忽然讷出一句来,似乎是一阕词的样子,柴影若回头见任天白也已出来,只是点头一笑,脸上愁云一现,又回过头去,不在和尚却是站起身来,似乎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重复一句,长吟出声。

行来陵上石斑斑,千古无言!

望当年,

须眉才隽,拜凤阁鸾台。

剪烛素手,把山河指遍。

日月行空副我姓,红颜亦封禅!

天地逆旅人过客,沧海桑田!

登临处,

雾隐林梢,匆匆归倦燕

烟蕴村野,悠悠笛声远

李唐武周皆往事,此景堪常伴!

任天白对诗词之道十分不善,只觉得和尚这词中似乎有些慨叹之意。柴影若却是在一旁目露惊奇看着和尚,一直以来只当他是个酒肉和尚,那喝酒吃肉才是本等事业,连佛法禅机都抛在脑后,想不到还有这等心思?

这一阙词虽说不上一个好字,可其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分明是不在和尚借着李唐武周之事来劝解屋内的火烧禅师,当年女皇武则天改唐为周,可到了临终之际,仍是将天下归于李姓,因此武周一朝,仍是被人算作唐朝一代,时至今日,这李唐武周都已不在,只存于史书之中,唯有这村野田园,伴着一代女皇共高宗李治合葬的巍巍乾陵,跟这位火烧和尚所经历之事,其中更是隐约有些相通。

“胡言乱语,不知所谓!”紧闭的屋门吱呀一声推开,火烧禅师缓步而出,适才暴怒之际身上那一股戾气一扫而空,又复和蔼慈祥之意,出门叹了一口气,目光看着不在和尚道:“如今正是寒天,何来的归燕?野外草枯,牧童不出,那里来的笛声?再说这也不是你的本事,乃是别人写在那无字碑前老树之上的,你就敢拿来显摆?”

柴影若闻言,心里不禁暗叫一声惭愧,得亏自己慢了一步,没出声赞和尚一句,想不到这竟是别人所写,看来这和尚也是背熟了,此时拿出来念给火烧禅师听罢了,这不在和尚的本等事业,该当还是喝酒吃肉!

第七章 乾陵老僧13 问剑

“师叔这不是说笑么!”不在和尚似乎也松了一口起,展颜一笑道:“我要有这写诗作词的本事,不如去考个科举,博个功名,衣紫腰金,也能前呼后拥,出入八座,酒肉管饱,何必来做个和尚?”

“真真是好大的志气!”火烧禅师呵呵大笑,一指不在和尚道:“你也不怕两个晚辈笑话你,都有博取功名之心,还忘不了那酒肉二字?你就算当官,只怕也是个酒囊饭袋!”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不在和尚反唇相讥道:“酒便是喝,肉便是吃,出家人又不能娶妻生子,若在舍了吃喝二字,这人世还有什么意趣?”

“那大和尚何不去当个捕头,或是做个富商大贾!”柴影若也忍不住插了一句道:“出家人清规戒律不少,再说我看和尚似乎也不怎么守戒么?”

“不成不成!”不在和尚连连摇手道:“你以为那捕头是好当的么?你不妨回去问问你爹,看他一天到晚操的什么心?富商大贾也不是那么好做的,虽是吃穿不愁,可计算太多,这里亏了那边赚了,又要平准,又要经管,时时还得看着行市,一个不小心,就是血本无归,来客还得陪着笑脸,还得早起晚睡,说不尽的劳苦,我生性懒散,弄不成,弄不成!”

任天白在一旁呆呆看着,倒是觉得和尚这话似乎有些耳熟,任求之在世之际,便常常与他说起,这捕快与行商,乃是世间两大劳苦,捕快不是官,又不是民,可却能将别人生死掌于手中,最是大意不得!还得追凶捕盗,奉迎上差,因此任求之虽做到总捕地位,仍是念念不忘归隐田园之意,只可惜他此愿未酬,便身遭横死!

“任哥儿这是在想什么?”不在和尚见任天白低着头,一言不发,却是有些奇怪,任天白猛地一怔,可肚子又十分不争气的叫了一声,顿时有些尴尬!

火烧禅师呵呵笑道:“是我的错,你们上山来应当还未用饭,又在这院中枯坐这么许久,也是我待客不周!”转脸向着不在和尚道:“你去弄些饭食来,且吃了,我再瞧瞧柴姑娘的内伤!”

不在和尚见说做饭,登时一脸不喜,嘴里似乎嘟嘟囔囔,十分不情愿转身去了,火烧禅师这才收拾有些杂乱的院子,柴影若眼快,赶忙将院里那被踢成碎片的桌子捡了起来!

“饭来了!”隔不多时,不在和尚叫了一声,苦着脸端了些饭菜,摆在火烧禅师居住的那所房中,让柴影若跟任天白都有些奇怪,直至进了房内,见了那些饭菜,不过是几个热馒头,还有些素炒的菜蔬之类,心里都明白过来,这些饭食,想必是火烧禅师常吃的素斋,难怪不在和尚十分不喜,他酒肉惯了,怎么吃得下如此清淡?

任天白早已肚饥,那里还管这么许多,只管先填饱肚子再说,火烧禅师一副慈和,好似家中长辈一般,见任天白狼吞虎咽,脸上一笑,连自己手边的馒头都让了过来,只有不在和尚独坐一角,热了一壶酒,自斟自饮,看那样子,这菜里没有荤腥,他是连尝都不愿尝一口!

“女娃儿伸手过来……”不多时吃过饭,外面天色已晚,火烧禅师静坐片刻,待不在和尚将碗筷都收拾了,这才轻轻道:“我再看看你这伤势!”

柴影若心里一颤,有些半信半疑伸出手去,生怕火烧禅师一遇自己内劲,又勾起那不堪回首的往事来,就连任天白都有几分惴惴不安!

“放心!”火烧禅师如何不知两个晚辈心中所想,淡然一笑摇了摇头道:“我今天也是一时魔障不退,险些毁了数十年的修为!如今被我那不成器的师侄点醒,这一层魔障已是跨过去了!什么李唐武周,都是过眼云烟罢了,岂能斤斤计较于过往之事!”

柴影若听的心里一安,心里暗自称奇,眼前这位老僧,看来当真已经悟透世间之事,这若是换做别人,遭逢这等大劫,若不是就此心灰意冷,心如枯木,便是魔心大起,发癫发狂,可这老僧,此刻尽显恬然自若,与世无争之态,非大彻大悟,难以到此地步!

“伤你这人,掌力的确不俗!”火烧禅师搭住柴影若腕脉,瞑目良久,口中微吟一声道:“世间能有如此掌力的,倒也不多!”

“禅……禅师……”任天白脸上露出几分诧异来,在一旁疑惑道:“柴姑娘不是被人用掌力打伤的,乃是被人用剑震伤的!”

“任哥儿想必是亲眼所见柴姑娘被人用剑震伤了!”火烧禅师也不反驳,看着任天白笑道:“不过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人虽是以剑上内劲震伤柴姑娘,可这内劲所出,却是他本身掌法中的本事,他所使剑法,招式虽利,却并无内劲,远不如少林达摩堂首座苦竹禅师,将剑法与内劲合而为一,剑即是劲,劲即是剑!,到有些像武当拈花道人,剑法内力,互为相成,各尽其妙!这也是佛门万宗归一,道家阴阳相辅的一点区分!”

“可晚辈听说,道家之道,不也是万物之始终么?岂不是跟佛门万宗归一有些相同?”柴影若有些不解道:“何以其中还有区别?”

任天白本觉得火烧禅师说的颇为有理,可被柴影若这一问,心里忽然又糊涂起来,一脸茫然看着火烧禅师!

“怎么没有区别?”不在和尚不知何时进来,开口便回了一句:“佛门武学,犹如佛门宗派,无论禅宗,净土宗,还是戒律宗,都是求佛之道!纵有万条大路,终归须弥山下!可这道家之道,演化万物,无所不在,无形无踪,可思而不可求,只可以万物循道法而动,才是遵循大道之意,而这阴阳,正是道法流转最为显见之途,因此苦竹禅师剑法极尽于简,力求于拙,武当拈花道人却反其道而行之,无所不包,无所不容,正依大道演化万物之理!”

第七章 乾陵老僧14 戏药

“苦竹禅师以剑法为佛,自然所求如佛,极尽我佛返璞归真境界!”火烧禅师见两个晚辈听的都有几分发怔,却是一笑道:“拈花道长以剑法为道,自然是要演化万物了!”

柴影若这一下便明白过来,任天白还有几分思忖之意,不在和尚摇了摇头道:“师叔你常说,他父亲看似厚重,实则心思颇为机敏,只是不与人前显露,另有一分深沉,任哥儿怎么有些没他父亲这份天赋!”

“任哥儿还小!再说所经世事也少么!”火烧禅师一脸慈祥,替任天白分辨道:“可这秉性,多少也有几分他父亲风范,就如他那位九姑姑,我当年也没想到,她一个弱女子,竟然能做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禅师你也认识我九姑姑么?”任天白有些好奇,偏着头问了一句,火烧禅师呵呵一笑道:“这一问却不是傻?我既然认得你父亲,自然也认得你姑姑了!若不是当年许多事情,或许……”

火烧禅师话至半途,戛然而断,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来,柴影若心里却是一动,颇为惊讶看了任天白一眼,她却是瞬间便明白火烧禅师言语中未尽之意,真要依着火烧禅师当年位份,任天白今日地位,着实不可想象!

“你这伤势倒是不重!”火烧禅师眼光向柴影若微睨一眼,眼角似乎露出一抹笑意,想必也是猜到她的心思,口中却道:“要治此伤,却也不难,只需以内力镇抚经脉,再以良药徐徐调制,不出月余,即可痊愈!”

“啊也!”不在和尚面带沮丧,两手一摊,似乎有些为难道:“师叔你是个光头,我是个头光,这内力你我倒是有,可这良药却是难,不怕没有,就怕没钱,你我都是穷汉,那里来钱去买药料?”

“我这里有!”任天白赶忙接了一句,他身上那三百两银子,所剩还多,赶忙连银票带碎银子都掏了出来,只是有些畏缩道:“不知够不够给柴姑娘买药……”

柴影若不禁一窘,她跟顾层云出来,身上却是没带什么银两,可不在和尚将顾层云赶了回去,弄的自己也是两手空空,按说往常,她倒是不怕,只需寻见个府县衙门,寻见当地捕头,报出自己身份来历,怎么也能措置千把两银子,将来到了京师,再还给人家也不迟,可她现在既然知道火烧禅师身份,自然也明白此事极为机密,一旦露了行踪,便是一场弥天大祸!

“别听这秃驴胡说!”火烧禅师紧着去拦,不在和尚早已将任天白手里银票接了过去,兴高采烈数了数,舔着嘴唇道:“有肉了,有肉了!”

任天白眼睁睁看着不在和尚拿了银子,转身就走,可嘴里念念叨叨,似乎不是要去买药的样子,心里一急,赶忙道:“大……大和尚,那是给柴姑娘买药的,你……你省着些!”

“省什么省!”不在和尚兴高采烈,不顾外面天色已晚,竟是要即刻下山样子,一副猴急样子道:“你不就是药料?让师叔将你寻个药锅熬了,给柴姑娘疗伤就是了,我下山去弄些好东西来,给你补补!”说罢不等任天白再有第二句话,已是出了门去,看的火烧禅师也连连摇头!

“禅……禅师……”任天白回头有些害怕之意,看着火烧禅师道:“大和尚……说的可是真的么?”他在华州之时,也曾风闻过这等事情,据说有些病症,须得以亲人之肉为药,让病人服下,这才能痊愈,可自己从未见过,想不到今天为了给柴影若疗伤,竟然让自己亲自碰上了,心里难免有些忐忑!

火烧禅师瞧了任天白一眼,先是有些疑惑他脸上神色,忽的却是明白过来,顿起戏弄之心,十分郑重点了点头道:“可不是么,你想必也是听说过这等事情了?”

柴影若左右瞧了瞧两人,她自然明白不在和尚只是如此打趣,世间哪有这等荒谬之事,不过都是庸医误人,造出些匪夷所思,骇人听闻的方子罢了,自己医不得病,便拿心诚做文章!柴正就常说,人吃五谷杂粮,猪羊鸡鸭也是如此,若是人肉可以入药,那猪羊鸡鸭岂不是也能入药?怎么不见药铺里买干炒鸡肉、酒炒猪脯、或是炙羊肉、煨鸭子之类,偏生到了人身上,就是药材了?可见火烧禅师一脸郑重,也是有些诧异,旋即便明白这位高僧也有几分谐趣,只怕是故意作弄任天白!

“那……那不知要治好柴姑娘的伤势,要用……多少?”任天白额头上便有些冷汗下来,低头在自己身上瞧了瞧,木着脸问了一句!

“依着柴姑娘身上伤势,再看你这身材么,我看取你两条臂膀,或是一条大腿,差不都也就够了!”火烧禅师强忍着笑意,在任天白身上打量一番道:“你是愿意出两条臂膀呢?还是愿意出一条大腿?”

任天白这下连眼睛都瞪的有些大,脸上阵阵抽动,十分作难,看了看火烧禅师,再看看柴影若,又瞧了瞧自己身上,只觉口干舌燥,忽的咽了一口口水,似乎下定决心道:“那……那……那就舍一条腿罢!”

“你为何不舍两条臂膀,反倒要舍一条大腿?”火烧禅师几乎是要笑了出来,就连柴影若都低着头,手指扣着衣角,十分辛苦忍着到了嘴边的笑声,就听火烧禅师仍是压着声音道:“难道说,两条臂膀,还换不来一条大腿么?”

“不……不是……”任天白愈发的有些焦急,磕磕巴巴道:“晚……晚辈是想……少了一条大腿……我还有一条……或是做条木腿……或是做两条拐杖……我还能自己行动……若是少了……少了两条臂膀……就……就……就十分不便了!”

“哈哈哈哈哈”

火烧禅师到底一个掌不住,大笑出声,手指点着任天白,前仰后合,几乎是说不出话来,柴影若也是噗哧一声,可笑了片刻,心里忽的一沉,看了一眼面红耳赤的任天白,却有几分感动之意,她与自己可说是相识不久,可竟然甘愿舍一条腿来为自己疗伤,虽说是火烧禅师戏言,也足见此人心意之诚了!这若是换了顾层云,不知他又肯为自己做到什么地步……

第七章 乾陵老僧15 丹源

“罢了罢了!”火烧禅师忍住笑,指着任天白道:“你倒是有成人之美,不过你这胳膊大腿,还是自己留着吧,不用做假腿,也不用做拐杖,可替柴姑娘疗伤,说到底,还是要以你做药!”

“禅师?!”这一下却是柴影若大为吃惊,眼睛瞪的比任天白还大,只当火烧禅师说以任天白做药不过是一场戏言,那里晓得竟是真的?

任天白心里不觉有些发凉,这胳膊也不要,大腿也不要,可还是要用自己来做药给柴影若疗伤,那岂不是所要的东西更有些不忍言?难不成还得挖心剖肝,开脑摘眼?要是这些路数,自己那里还有活路在?

“你们想到那里去了!”火烧禅师左右瞧了瞧两个晚辈神色,险些又笑了出来,一挥手道:“你俩所修武学内劲,源出一脉,就是跟老僧我,也算的上是同门,不过任哥儿走的却是这门武学之中,极不易的一条路数!”

柴影若同任天白对视一眼,一时都不知火烧禅师此话何意,柴影若犹豫半晌,这才道:“这门武学还有别的路途么?我……我……我师父曾说,本门武学由外而内,进境极慢,非有数十年功夫,难窥其中奥义,可这也不过是勤修苦练,一旦内劲有成,却是要由内而外,才是这门武学极为难以参悟的一大玄关,若是悟性不够,终究难以大成!”

“他说的不错……”火烧禅师点了点头,看着门外夜色,神色平和道:“不过他还少说了一层,纵然能悟透由内而外这一关,这门武学只能算小成,大成之道,须得内外相济,浑然一体,明心澄境,知生悟死,不碍世间,这才算是这门武学至高境界,此乃身心双休之法,非止是一门武学这么简单!你师父是聪明绝顶之人,自然知道这其中道理,不过他半生心智,都用在别处,对这门武学,自然耽搁的多了!”

柴影若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当年学艺之时,自己师父的确时常慨叹,言语之中,总是有些未尽之意,当时只觉是自己年纪幼小,难以洞彻本门武学精妙,现下看来,姚广孝当年恐怕是已经明白火烧禅师所言,平生所误太多,所学也太杂,有生之日,已经难以在这门武学上更进一步了!

“至于任哥儿么……”火烧禅师看着一脸茫然的任天白道:“他看似从未学过什么武功,可这内力,已然到了可以由内而外的地步,只不过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为何!”

“是……九姑姑的……那些丹药?”

任天白此前的确不知自己身上内力从何而来,甚或不知自己体内那一股异样气息,便是内劲所生,可经历这么多事情,多多少少都明白过来!火烧禅师点了点头,算是不言而答!

“我只知道丹药之用,能催补内劲!”柴影若看了看任天白,却是有些不解道:“许多习武之人,都有炼药之法,若是药材用的对了,能让本身武学事半功倍,据说也有人不用药而用毒,几乎让自己变作毒人,武学进境更是神速!可若是从未练过一门武学,只凭丹药,也能生出内劲来么?”

“用毒之法,乃是歪门邪道,说它做什么!”火烧禅师似乎有些不屑道:“不过以丹药生出内劲,也并非不可!只不过所用药材,十分难得!加之配伍也极为严苛,当真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因此容不得分寸之差,必得绝世神医,才能有这个本事,千年以下,有人能得此丹方,却不能尽得其中药材,就算药材齐备,世上神医难寻,这三者缺一不可,直至到了任哥儿这里,才三者归一!”

柴影若这下对任天白倒是有些刮目相看,只是不明白他何以有这等造化?竟然能得到如此珍奇之物?那位九姑姑又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能有这么大本事?

“这丹方出自道家真经!”火烧禅师侃侃而言道:“成于秦朝末年,据说有鲲化为鹏之妙用,自练成一次之后,再无有人炼此丹药记载,丹方原与这门武学精要藏于华山,后入蜀中,汉末又现于北国,据说汉末隐士焦先,便是得了此法,可焦先之后,惟存武学精要,不见丹方所在,直至三十年前,才有人从北魏一座古墓之中得了一卷残卷,其中所载,除了一门卓绝于世的剑法,再有就是以鲜卑语所抄录的丹方!”

“鲜卑?!”柴影若道:“鲜卑起于秦末,继匈奴之威,盛于南北朝,可隋唐之后,鲜卑便渐渐湮没于世间,难道如今还有鲜卑后人么?”任天白情知自己对这些历史掌故远不如柴影若,索性一声不出,只是神色紧张看着火烧禅师!

“那里是湮没!”火烧禅师摆了摆手道:“鲜卑之出,源于东胡,原本为华夏支脉,南北朝之际入主中原,鲜卑民众也大多内迁,北魏孝文帝更是改服汉家衣冠,到了隋唐,天下一统,鲜卑已经跟中原之民再无区别,这鲜卑旧称,也就留在史书之中了,可仍是有不少人留着由鲜卑姓氏改来的汉姓,成了中原望族,譬如河北窦姓,河洛独孤,江南慕容,或是赫连,长孙等至今还流传不少后人,不过也只是姓氏而已!”

“难道任公子是鲜卑后人?”柴影若有些不解,既然这丹方还有剑法是以鲜卑语写成,如今世上能看懂的人只怕不多,更有可能便是当年鲜卑后人,如此珍奇之物,岂能轻易拱手送给任天白?

“任公子祖上出自江南!那里是什么鲜卑后人!”火烧禅师笑道:“不过你这丫头猜的倒是不错,这剑法跟丹方,确实是落在鲜卑后人手中,那人也是雄心壮志,一心要将这丹药练成,不惜奔走天南地北,寻找这些珍奇药材,只可惜天不假年,不等药材齐备,就壮年而逝,至于这丹药如何落在任公子手里?我那时远赴海外,也不得而知,只晓得要凑齐剩下的药材,着实费力不少!好在当今神医韩伯休,不愧他这伯休二字,竟然真的将这丹药连炼制出来!”

第八章 八相涅槃01 初会神通

“这位韩伯休也是个奇人!”柴影若有些难以置信道:“他得了如此珍奇之物,竟然不据为己有,也是难得!”

“你那里知道韩伯休的脾性!”火烧禅师神色深沉道:“此人性情之中,得了一个痴字,最喜的就是医道,若是见了什么稀奇古方,除了性命之外,几乎什么都能拿来跟别人换!只为得见古方之中各种药料配伍之法,让自己医道得以日益精深!除此之外,对世间万物都不挂于心!至于炼出来的丹药,更是不屑一顾,那里还会据为己有?自谓出手绝无差错,敢以性命作保!要是药性不对,任凭别人取了他性命去!”

“这个我倒是听说过!”柴影若点了点头,附和一句,当年姚广孝也曾跟她讲过韩伯休这位当世神医,说是武林中人若是去寻他求药,往往诊脉之后,不发一言,随手抓几副药扔给来人,若是有半点疑问,顿时就夺了药回去,凭你再怎么恳求,再也不予理会,因此江湖上也有称他为哑子神医的,就是因为听过他说话的人极少!可近二十年来,江湖中极少听闻此人行踪,只怕就是为了任天白这些丹药,隐居不出了!

“那……那禅师是说……”任天白似乎听明白些什么,自己思量半晌道:“要治柴姑娘身上伤势,还得九姑姑送我的丹药?莫非是要去寻那位韩神医,让他再炼几粒出来?”

“丹药都被你吃了,那里还能炼出来?”火烧禅师瞪着任天白笑了一声道:“只那些药材,自你之后,再要寻齐了,非得少说也要二三十年,还未必有的寻,再说韩伯休为了这个丹药,耗费将近二十年光阴,再想让他炼制一番,他也未必就肯!不过你既然吃了这些丹药,只好将你炼化了,就如同孙猴子偷吃了老君丹,要进炼丹炉里煅烧煅烧,再将那些丹药重新炼制出来,就好给柴姑娘疗伤了!”

“那也要把我烧了?”任天白心里虽是不信火烧禅师会如此做,可仍是有些害怕,柴影若也知道火烧禅师必是戏言,以他修为见识,岂能当真火焚活人?可也对如何疗伤有些诧异!

“烧了你能顶什么用?”火烧禅师言语之中还是有些取笑,可脸上却是一副慈祥笑意,看着任天白道:“你姑姑虽是能替你寻来灵丹,可不知这丹药用途,只当什么武学都可以用这股内力催动,险些将你就此误了,这也是她无心之失,你如今丹药尽服,内息已通,要是再耽搁上几年,等药性散去,这股内息也就此而退,那时候非但你经脉受损,就连你姑姑这一场心血,也都要付之东流了!你们两人,相对而坐!”

任天白跟柴影若心里都是有些半明半白,只得依着吩咐盘膝坐定,火烧禅师与他二人成品字形坐定,这才道:“今日就要以你身上内力药性,替柴家姑娘疗伤,一来借此打通你全身脉络,二来也是就此开你武学之基,咄!对掌!瞑目!静心!”

火烧禅师一声断喝,惊的两人都是身上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分了半晌,才知道是要三人各自与身边两人手掌相对,柴影若一掌接住火烧禅师,一手接住任天白,心里不免有些惴惴不安,再看火烧禅师双目一瞑,赶紧也照着样子,闭住眼睛,澄澈心神!

“一潮起处一潮落,潮起潮落无休歇,涛声雷动出一线,才知钱塘有奇观!起!”

火烧禅师口中似吟似唱,听的柴影若心里一动,这几句分明说的是钱塘潮,跟自己这内伤有什么干系?这心思刚一起,就觉三人身子都微微摇晃一下,好似波浪摇摆一样,跟着抵住任天白的那只手掌上,微微有一股劲力压了过来,可又似乎被什么挡住,如同一股温热的泉水,慢慢汇聚起来!

“八苦目前现诸缘皆失散,身离兜率天,念在须弥前!动!”

火烧禅师又是几句,却像是一首偈子,跟着一声断喝,声若雷震,让柴影若跟任天白身上都是一颤,柴影若抵住火烧禅师的手掌上,一股内息疾透而入,忽的又退了出去,一来一回数次,就像是引导什么一般,让柴影若颇有些心里不解,可抵住任天白的那只手,却是越发的沉重起来,但觉一阵阵内息从任天白手掌中喷涌而至,好似长河奔流一般,可偏生到了手掌这里,便逡巡不进,越积越多,渐渐已有泰山压顶之势!

任天白此刻也是硬撑着身上诸般力道,一面是火烧禅师内力汹涌不断,将自己体内那股内息尽数都搅动起来,在全身经脉之中疾奔不休,胸口愈来愈是压抑,已经有些透不过气来,就是张开嘴想要呼喊一声也不能,抵住柴影若的那只手掌,更是成了这全身内力想要冲破所在,可就是分毫都冲不出去,急的任天白额头汗水滴滴而下!

“破!”

如此僵持半晌,柴影若,任天白两人,都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觉胳膊酸麻,如负千钧!任天白更是胸膛鼓胀的要爆炸一般,几度都想跳起身来,奈何被身上内劲所制,竟然是一动也动不得!耳听火烧禅师又是一声暴喝,若远若近,似在天边,又似在耳边,正有几分不解,陡觉积压在柴影若的那一只手掌上劲力一泻千里,登时轻松几分!此路一通,全身劲力先是一阵奔涌,过了片刻,就像决堤的大河势头已过,水流渐趋于平缓,但觉一股股磅礴不尽的劲力在经脉之中周流不息,自一手出,又自一手入,说不出有些舒坦之意来!

“你们两人觉得如何了?”过了良久,火烧禅师忽的手掌一撤,任天白柴影若两人身上奔流的内息也就此戛然而断,一睁眼两人却都吃了已经,柴影若好似喝了一大坛烈酒一样,满脸通红!任天白却是全身被汗水浸透,可两人头顶,都是袅袅热气蒸腾而上!

“这是什么功夫?好生了得!”柴影若试着运转一下内息,只觉其中虽还有些凝滞之处,可已经不是此前全然不能运转之状,看来自己这内伤,不用多少时日就能痊愈,鼻孔中也微有些异样香气,不知从何而来!

“好香,这内力还能生出香气来么?”任天白似乎也闻见这股味道,一脸诧异,同柴影若面面相觑,都是狐疑不已,火烧禅师却是神色一冷,好似有些动怒样子!

“这叫做八相涅槃神通!”

两个晚辈见火烧禅师如此模样,一时都不敢说话,屋外却是有人应了一声,跟着便有些嬉笑道:“师叔你不要动气,我知道你的规矩,只放在外面,决不拿了进来!”

第八章 八相涅槃02 美味当前

任天白跟柴影若听声便知是不在和尚,往外一瞧,已然天色大亮,才知疗伤时不知不觉,这一晚上都已经过去。不在和尚小心翼翼向着里面一探头,看了看任、柴两人样子,挤了挤眼睛,像是招呼两人出去!

“你们俩去吧!”火烧禅师有些无奈道:“不过要在外面吃完了再进来!”说着眼睛一瞪道:“那我的饭食呢?”

不在和尚闻言嘿嘿一笑,将一个布包放了进来,里面裹着几张厚厚的面饼,关中地方叫锅盔,另有一个不大的瓦罐,却是盛着些热气腾腾的小米粥,上面散落着些咸菜丁儿,出门之时,却是连连招手!

“原来是这个的香气!”任天白、柴影若两人随着不在和尚出了小院,就见树林里一片空地中,不在和尚用枯枝乱柴搭起一堆火来,再用几块石头丁字形摆好,上面一个大砂锅,咕嘟嘟冒着热气,方才那一点隐约香气正是从这锅里冒出来的,那里是什么内力还能生出香味来!

“这个味道……这个味道……”几人走到跟前,任天白忍不住抽了两下鼻子,脸上竟然露出几分喜色道:“我想起来了,这是西安府里有名的葫芦头!”

“对喽!”不在和尚也是喜上眉梢,一面添着柴火,一面不住吞咽着口水道:“这东西要热着才有味道,师叔不吃荤食,所以咱们只能在外面饱一饱口福了!”一变说着话,一边又拿出几样东西来,却是几张面饼,跟方才锅盔有些不同,要薄上许多,看上去也更韧几分,分给每人一张,一转身又变出几个大碗来,急吼吼吩咐道:“将这面饼掰碎了,掰的细致些!”

“葫芦头,那是什么?”柴影若却不知关中这一味,闻了闻那香气,有些不解道:“这也不像是葫芦的味道么?”

“这不是葫芦,是猪肠头!”任天白也兴奋起来,他在华州也没少吃这一味,当年任求之还在世的时候,还曾带他去过一次西安府,就是为了吃一吃正宗之味!算起来也有许久不曾尝过这个味道了,听柴影若问起,不假思索便回了一句!

“猪肠头?”柴影若手里端着碗,似乎愣了一下,任天白猛醒过来,不禁有些尴尬,这葫芦头用料低贱,算不得什么上台面的吃食,可在关中一带,极为流行,柴影若出身京城,又是总捕之家,也算的上富家千金,只怕吃不惯这个味道,甚或连自己都一并厌憎在内!

“可不是猪肠头么!”不在和尚却是毫不理会,手里拿着一柄大勺,翻动着锅里汤汁,挑出一截颤巍巍的肥肠来,晾在几人眼前道:“这一味在关中地方,少说也有千百年了,据说当年还是药王爷尝过之后,以自己葫芦里几位药材入汤,这才除了猪肠头上面的腥臊臭气,遂成一方美味!为了彰显药王爷恩泽一方的功绩,这才叫做葫芦头!”

“千百年?”柴影若眼睛一亮,俏美的脸庞上竟然露出几分馋相来,看着那块肥肠道:“大和尚该不是胡吹大气吧,既然是药王爷才弄出这一味来,算一算从唐至今,不过七八百年而已,那里就有千百年这么久远!”

任天白见柴影若似乎并无厌恶之意,心里一安,赶忙笑着打圆场道:“大和尚不过是信口一说,总是这吃猪肠头,在关中地面,也算是有些年头了!”他实则不知柴影若虽是大家闺秀,可生性好动不好静,尤其在一个吃字上,十分上心,在京城的时候,就常常溜了出去,吃些街市上卖的各种市井小吃,柴正对此也不以为意,倒是顾层云时常劝诫,说那些都是下等人苦力人吃的东西,柴影若身为总捕千金,不该如此厮混在街市杂人之中!

“哼,说和尚胡吹大气,不如说你们见识少!”不在和尚见锅里已经咕嘟咕嘟翻起油花来,先接过柴影若那只碗来,见里面铺了一层碎饼,先舀了两勺汤进来,将饼都泡了起来,又拿过任天白的大碗,也是如此,最后才是自己哪一碗,三碗都盛了汤,这才汤勺落底,满满当当一勺肠头、豆腐、菌菇、木耳、腐竹之类,扣在柴影若碗中,阵阵香气喷薄而出!递给柴影若道:“看你也是读过几本书的,难道没读过啖猪肠儿何能为么?”

柴影若接过碗来,脸上倒是一怔,这一句她却是当真听过,乃是当年东魏叛臣侯景讥讽大将韩轨之语!当时没曾留意,想不到这和尚一语道来,可仍是有些不甘道:“韩轨那是在山西为将,这里乃是关中地面!能有什么干系?”

“有道是山陕一家!”不在和尚顷刻间已是给每人都盛了一碗,端着碗往地上一蹲,也不嫌刚出锅烫嘴,呼噜呼噜就往嘴里拨拉,含糊不清道:“再说当年韩轨身为大将,都好此一味,东西魏那些将领,大多都是一样出身,关中西魏那些人,难道就不吃这个了?”

“嗯,好吃好吃!”任天白也顾不得跟两人说这些典故,有样学样,也蹲在地上,一面吃,一面赞不绝口道:“不知大和尚这是从那里弄来的,还真有几分西安府那家的味道!”

“这就是那家的!”不在和尚吃的头也不抬,顺嘴便应了一句,听的任天白险些站了起来,西安府到此百余里路,快马也要跑上大半天,这和尚一夜之间,就能打个来回?况且还带了这么些东西,当真是有些快逾奔马!

“大和尚这轻功,有些十分了得啊!”柴影若也是惊诧不已,这等神速轻功,恐怕只有当年梁山好汉神行太保戴宗可比!就是自己父亲当年擒拿的那位江洋大盗一叶随风,据说轻功在武林中已算翘楚,有随风而来,化风而去的本事,也没有这等能耐!

“你们瞧什么?还不趁热吃?”不在和尚三下五除二已是将自己手里这一碗吃了磬净,连碗边都舔了舔,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一抬头见两人一脸惊愕的看着自己,也是愣了一下,旋即一笑道:“西安府那家的姑娘,下嫁到了乾州,连那份手艺也一并带了过来,如今连招牌都跟娘家一模一样,因此也算是那家的!和尚就算再饕餮,也不能跑数百里,只为买一碗饭吃!

第八章 八相涅槃03 武学源流

任天白跟柴影若听的不免都有几分泄气,刚刚还对不在和尚十分钦佩,此时明白过来,才知是一场虚惊,这真要是一夜跑上两三百里,也真是有些骇人听闻!

“大和尚你刚才说,禅师给我疗伤的是什么功夫?”柴影若嘴里吃着,心里却想起一事来,偏着头问道。任天白抬头想了想道:“好像是什么什么神通!”

“你们吃完,漱了口,再来问此事!”院中屋内火烧禅师声音忽然传了出来,连不在和尚都咧了咧嘴,催促两人道:“赶紧吃赶紧吃,你们嘴里吃着荤腥,还问这个事情,十分犯他老人家忌讳,吃完再问,吃完再问!”

任天白一碗热饭落肚,顿觉身上舒坦不已,再看看身上,原本汗湿的衣裳,也不知怎么就干了!见不在和尚跟柴影若都进了院子,连忙抹了抹嘴,喝了一口清水,漱了漱口,这才跟在两人身后进来!

“柴家姑娘觉得如何?”

屋中柴影若已经规规矩矩坐好,不在和尚仍是一副惫懒模样,坐在屋中一角,火烧禅师见任天白进门坐定,这才和颜悦色问了一句!

“嗯,虽说用料低贱,可这味道着实不错,想不到关中还有这等美味!”

柴影若一脸饱足,应声答了一句,任天白本也想跟着赞一句,就听不在和尚嘿嘿偷笑,火烧禅师却是面带无奈!

“好好的一个姑娘,都是被你这秃驴带坏了!”

火烧禅师狠狠瞪了不在和尚一眼,柴影若也知自己一时流连美味,误会火烧禅师意思,原本是问她伤势如何,却以为是问那葫芦头味道,登时也一阵尴尬,脸上腾起一片红云来!

“可见这姑娘与师侄有些缘法!”不在和尚忍住笑,过来解围道:“想必也难以在师叔座下听讲佛法,不过他两人今日既然进了师叔门下,也该当有个说法才是,依我看,任哥儿跟柴姑娘,还是拜在我门下的好,免得师叔你教导起来,反倒生气!”

柴影若跟任天白对视一眼,心里都是一动,听不在和尚这话,今日是要拜不在和尚为师了!任天白其实倒是并无太大疑虑,自己姑姑似乎对这位不在和尚跟火烧禅师都十分敬重,就此拜师,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柴影若却是有些为难,毕竟她亲传师父乃是姚广孝,就算火烧禅师跟姚广孝出自一门,此时让她再拜别人为师,多少有些有违弟子之道!

“你就收了任哥儿吧!”火烧禅师看了看柴影若,凝思半晌道:“柴家姑娘乃是姚广孝座下弟子,按辈分算起来,该当是你师侄,如今她师父不在世上,你就替她师父传她武学吧,总是你我身上所学,都是从我师兄身上而来,让你先替他们开蒙,也更好些!”

两个晚辈听的心里又有几分糊涂起来,不在和尚那位师父,乃是木禅师,火烧禅师既然跟木禅师以师兄弟相论,身上所学,该当还有一位师父才对!要是两人都是木禅师所授,那木禅师岂不是两人师父?可火烧禅师何以跟不在和尚又以师侄辈分相称?

“你们俩不用瞪着眼睛!”火烧禅师见两个晚辈发愣不解,却是叹息一声道:“我当年遭逢大难,被人所救,流落江湖,却是得了我师兄收留,传我武学,按说我该称他一声师父才对,可他却执意不肯,要跟我以平辈相称,因此这秃驴才不得不叫我一声师叔,其实心里还不知怎么想!”

“师叔这不是为难我么!”不在和尚连忙替自己辩解道:“师父让我称你为师叔,我岂能不敢?又能有什么想法,再说你也比我年长,我入门又晚,师父他老人家又不曾说过,要不是师叔你自己点破,又有谁会知道?”

任天白柴影若两人这才明白过来,看来这两人身上武学,果真都是出自一人,不过木禅师只怕是碍于火烧禅师出身,不愿跟他以师徒相称,这才平辈论交,可这一身武学功夫,却都是木禅师所授,任天白自觉想的明白,点了点头,柴影若眼光一动,似乎又有几分疑惑向着两位和尚看了过去!

“啧,被这丫头看出来了!”不在和尚脸上一窘,竟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顿时叫两个晚辈心中称奇,自跟这和尚相遇相识以来,从来还未见过他有如此模样!

“这娃儿是柴正的千金,又跟着姚广孝学了数年!”火烧禅师看着柴影若,露出几分赞许点头道:“心思见识,自然有些根基,你想瞒过她去,只怕有些不易!这也是我先让你传他两人武学的意思,免得他们在这门武学上跟我一般阻碍数十载!”

任天白被火烧禅师这一提醒,才是有些回过神来,这两位和尚身上武学,既然都是一人所授,似乎相差却是甚远,火烧禅师修为,分明远高过不在和尚,就算两人入门有先后,可也不至于在同一门武学上如此天壤之别?

“请问禅师,这门武学究竟是何名称?”柴影若向着火烧禅师一作礼道:“何以弟子所学,跟这门武学,竟然同出一脉?”

“你师父不曾跟你说过这门武学名字么?”火烧禅师面带笑意看着柴影若,却是有些自问自答道:“嗯,或许是了,他年轻是也曾拜在木禅师门下,只可惜心不在此,粗知这门武学之后,便往京城去了,此后更是醉心于韬略之中,只对一门古传刀法有些在意,恐怕是后来才重悟此门武学,可又自知难悟其中涅槃之意,这才不肯告诉你!”

柴影若心里有些奇怪,姚广孝传她这门内家武学,着实不曾告诉她是什么名字,只是将其中修行之法告诉她而已,自己也曾问过,可姚广孝都是叹息不言,后来也就不在多问,直至姚广孝圆寂,心里也不免有些憾意,到底不知这门武学是何等名字,可火烧禅师跟姚广孝仇雠极深,何以知道自己师父心中所想?

第八章 八相涅槃04 酒肉师父

“本门武学叫做八相涅槃神通!”

火烧禅师神色忽然一凛,正襟危坐,面带凝重,就连不在和尚都是恭敬有礼,两个晚辈见状赶忙端端正正坐好,可心里都是好奇心起!

“说起来,这门武学其实出自道家真经,创于秦汉之交!”火烧禅师缓缓道:“北宋时传至一位无名高僧手中,只剩内力之基,这位高僧加以揣摩,重行创出三变六式神技,直至南宋年间,临安一位高僧以为三变六式太过繁复,在三变六式根基上,加以改创,到了木禅师手中时,便成了八相涅槃神通!”

两个晚辈听的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都是屏息凝神细听,不在和尚却是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乐意道:“我总觉得这涅槃二字,有些不讨口彩,三藏法师以涅槃为圆寂,这圆寂二字么……”

“不知死,焉知生?”火山禅师朗声打断不在和尚道:“你只知生死二字,自然不知涅槃之妙,此为至上清静妙德,无为自在正果,不生不灭,出离世间,慧眼观于众生,岂是你一个酒肉和尚能参悟的?”

“是,弟子知错了!”不在和尚神色一凛,起身双手合十,正如僧众礼佛,绕火烧禅师三匝,这才归了自己所在,盘膝坐定,瞑目而听,看的任天白、柴影若两人心中惊奇不已,想不到这酒肉和尚还有这等正经样子!

“八相者,乃我佛以慧眼见世间种种苦,立愿度化世间,以八相化身示于尘世,自降兜率始,继而托胎、降生、出家、降魔、成道、说法,至涅槃成佛,佛法中也称其为八相成道!”

“那为何不依着佛法叫做八相成道神通?”柴影若看了一眼低眉垂眼的不在和尚,也有几分不解之意。

“此成道,乃是我佛之成道!”火烧禅师双目矍然一闪,瞧了柴影若一眼道:“经八相而终于成佛,于我等凡人,涅槃之妙,乃是其中最难悟透之法,当年那位高僧以涅槃为名,也是以此点化后人之意,女娃儿不可想错了!”

柴影若被火烧禅师这一说,登时也有些不安起来,不知是该学着不在和尚那样,也起身绕火烧禅师三匝,还是就此静坐不动,火烧禅师却是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如此,慨叹一声道:“其实这八相之难,何止是涅槃一相,想当年我为了悟透降兜率、托胎,降生三相,几乎便耗了将近二十五年光阴!”

任天白听的脸上有些作难起来,只这三相,火烧禅师便用了二十五年,这要是八相都悟透,岂不是要六七十年?更何况这涅槃一相,还是其中最难悟透的一相,要学会这门功夫,还不垂垂老矣?

柴影若却是有些疑惑看了看不在和尚,照着火烧禅师所言,至今不过三十年光阴,若是只得三相,至多四相之功,那这位不在和尚,又悟透几相?

“你们不要看他!”火烧禅师忽然一笑道:“这秃驴生性聪颖,木禅师常说他是个学佛之人,我因心魔所障,用二十五年悟透前三相,这秃驴不过三五年间,就过了这一层阻碍了!”

任天白眼珠子直勾勾看着笑吟吟点头的不在和尚,可心里却是越发的糊涂起来,就是柴影若也有些茫然不知就里,如此说来,这位不在和尚岂不是要比火烧禅师武学更为精深?可分明不在和尚一身本事,不如火烧禅师才对啊!

“师叔他老人家话没说完!”不在和尚似乎也叹了一口气,有些感慨道:“这门武学,着实跟个人悟性、造化有些干系,我虽是将这前三相悟透的快,可到了出家相上,始终难以精进一步,直到今天也仍是如此,师叔虽是二十五年悟透前三相,实乃是被心魔所障,只这降兜率一相,所费就不止十年之功,可他老人家三相悟透,后面再无阻碍,如今已在涅槃相境界了!”

任天白听倒是听的明白,可还是不解两人分差何以有如此之大,似乎是火烧禅师先慢而后快,不在和尚先快而后慢,这其中的道理他却是想不清楚!

柴影若低头冥思片刻,口中忽然“哦”了一声,已是明白过来这两位和尚差别所在!她虽此前不曾听过八相涅槃神通,可佛门八相,她却是知道,所谓降兜率,乃是我佛离了兜率天界,舍却已得果证,降世临凡之相,跟这位火烧禅师失却大位,流落民间,颇有几分相似,因此迟迟不能悟透这一层,也就是他所言的心魔了!

“女娃儿想的不错!”火烧禅师看了看柴影若,已是知道她心中所想,重重点头道:“正是如此,不过你们无有我这般难以逾越之心魔,倒也没有这般烦恼,只论武学的话,你二人都有根基,循序渐进,只不过是时日而已,任哥儿有丹药之助,想必也能快些,女娃儿内力进境或许慢些,可有那一路剑法,也能跟这门武学互补短长,将来造诣,还不知到如何地步哩!”

“你们从此之后,就跟和尚我学了!”不在和尚站起身来,摇摇摆摆站在两个晚辈前面道:“往后可要听吩咐,要是有什么不听话的地方,和尚我可不手软!”

“弟子以后一定听大和尚教诲!”

任天白本就听的有些发愣,见了不在和尚这个样子,赶忙应声,哪知不在和尚脸色一变,瞪着任天白道:“你叫我什么?”

柴影若心思机变,赶忙一扯任天白,跪倒在地道:“师侄见过师叔,见过师叔祖!”任天白听她改了称呼,心里一个激灵,也连忙磕头道:“弟子见过师……师父,见过师叔祖!”他一时紧张,险些跟着柴影若叫了一声师叔出来,好在改口的快,免得被不在和尚教训几句!

“哈哈哈”不在和尚仰天大笑,似乎乐不可支道:“想不到我一个酒肉和尚,如今也收下徒弟了!来来来,乖徒弟,还有师侄,今日拜师大喜,不能没有些见面礼,这里有二十两银子,你们一人十两,当作发个利是!”

第八章 八相涅槃05 功力初显

“好不要脸!”火烧禅师斥了一声,看着不在和尚道:“你身上那银子,还是任哥儿的,现在反倒拿出来给他发利是,你倒是会做人!”

“总是我是他师父了,也该受用他些么!”不在和尚苦着脸道:“我在师叔座下,不也替师叔做了许多事情,这跑腿,打听事情,或是送信,寻访故人,也不见师叔你给我一文钱,都是我自己想法子措置,如今好容易有了个徒弟,虽说不知道将来成不成器,可也先松散几天么,师叔你又何必当真!”

任天白跟柴影若一人手中拿着一只大元宝,心里不免都觉得有些好笑,江湖门派之中,规矩最严,那里有这两个师叔师侄模样,还在此分斤掰两的计较!任天白嘴里嗫嚅片刻道:“不……不碍的,就当是徒弟初见师父,也该有些孝敬,再说徒弟在外那么些日子,只怕师父也费了不少心!”

“算你有些良心!”不在和尚喜滋滋连忙接住话头,火烧禅师也只得一摆手道:“去罢去罢,总是你们师徒俩的事情,我一个做师叔祖的也不该多管,两个娃儿交给你,只是留意女娃儿的伤势,她现下得慢慢调理,不可大意!”

“这个还用师叔你老人家吩咐么!”不在和尚一哂道:“我自然小心在意,要是柴家姑娘有个不妥,别说是师叔你,就是她爹柴正,恐怕都放不过我,还有那位什么什么顾公子,不过我看他有些不像好人!”

“大……师叔为何对云哥如此偏见?”柴影若脸上一怔,说别人倒还罢了,可说起顾层云,她却是自小相识,虽有些公子派头,可那也跟他出身有关,怎么不在和尚就对顾层云如此不待见?

“我也说不清楚!”不在和尚做个鬼脸道:“不过姓顾的,面相不善,心中机谋太深,不好相处!就是他那绰号苍鹰,也有些名不副实,虽有郅都之名,却无郅都之实!”

“你跟他们说这些做什么?”火烧禅师脸色一沉道:“还不带他两人出去,先让他们学会其中经脉运行之法再说,往后少说这些闲事!”

不在和尚斜着眼睛瞧了瞧自己师叔,咧嘴一笑,带着任天白,柴影若两人出了小院,直至树林之中,寻了两块大青石,让他两人坐下,这才慢悠悠从根基讲起内劲运转之法,柴影若对这些早已十分熟稔,大多是自行运转真气,任天白却是丝毫不通,时不时得不在和尚加以指点,如此月余,这才明白真气如何收发!

“这降兜率相,其中精髓尽在一个念字!”这天一大早,不在和尚吃了早饭,便带了任天白跟柴影若两人到了树林之中,等他二人坐定,这才朗声道:“内力收发,也尽在一个念字,念从何来?佛法中所谓我佛见世间种种苦,遂有普渡众生之念,因此这这一路,也成为知苦掌,不知其苦,不生其念,劲虽念起,亦随念动,因此决不可心生妄念,不然劲力一差,便是无尽苦楚!”

任天白听的似懂非懂,一面听,一面缓缓引动劲力,只是不明白这念头何以还有差错?柴影若深知这乃是本门武学入门精要,内力收发尽在于此,不过姚广孝当年倒是不曾对自己如此苛求,只说行功运劲,须得小心在意,万万不可大意,不然一时不察,便是大祸之出!

“你们两人切磋几招看看!”不在和尚讲了一番,往地上一坐,看着两人道:“我也瞧瞧柴姑娘到了什么地步!”

“遵命!”两人都是一拱手,拉开架势,任天白心里却有几分七上八下,他如今刚刚明白内力如何运转,可手上招式才学了七八招,柴影若乃是名师所传,内力虽不如他,可招数之繁复精妙,绝非他可比,日常练武之时,就连自己这酒肉师父都赞不绝口,现下要他跟柴影若过招,着实有些不安之意!

“任师兄请了!”柴影若小任天白几个月,已是认他做师兄,见他呆立不动,却是双掌一翻,穿花而至,任天白刚一愣神,已被柴影若一掌印在胸前,不在和尚脸色登时一沉道:“你做什么?连招式也忘了么?重新来过!”

“是……”任天白一脸尴尬,心里更是有些害怕,柴影若如此招式,自己怎么接的下来?见她身形一动,掌法如前一般,只得硬着头皮,双掌一错,依着不在和尚所穿的拆解之法,一掌斜拦,一掌直劈,迎着柴影若便冲了上去!

“这才对嘛!”不在和尚看着他两人过招,神色忽然一动,眼光向着树林外面一扫,嘴角一抹笑意浮了起来,一面看着两个晚辈拆解招数,一面向后退了一步!

任天白按着自己所学招式,不过片刻,七八招已经使完,可不在和尚也不喊停,只得掌势回环,从头来过,可这一次却是觉得比方才使动起来,似乎有些容易许多,体内真气也随之渐渐奔流起来,柴影若虽是知道他这掌法路数,可也觉察出来他掌力陡增,登时不敢大意,招式连变,纯以游走之法,想要引得任天白一个破绽出来,在伺机取胜!

转眼间又是七八招过去,不在和尚仍是不言不语,任天白心底不免有些着急起来,自己这几招掌法,翻来覆去,就算有些变化,也尽在别人眼底,可柴影若只是一味闪避,让他也不知究竟是为何,心里一急,体内真气流转更快,就连这七八招掌法也使动的极为迅捷,几乎已经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柴影若将任天白这几招掌法已经了然于心,其中破绽要害,也都历历在目,心中也早已想好破敌之法,可等任天白又重头使动,非但招式更快,连掌中威力也更上一层楼,心里登时明白过来。

不在和尚说这降兜率相,乃是知苦掌,以心念为其精髓,可见一念所生,劲力也由之而动,任天白此刻分明有些急躁,内力也喷薄而出,分明是心念不稳,不能自制内息之兆,自己因从头学起,又没有丹药之助,内息不足,因此难以悟出这一分道理来,直至此刻才能明白,突觉耳边一阵风声,竟是任天白没有察觉出她有些心思凝滞,一掌直出,当面劈了过来!

第八章 八相涅槃06 君臣重逢

柴影若见任天白来势不善,赶忙内息一提,双掌封格,可这心里却是有些不托底,她掌上招式自然是比任天白厉害许多,可要论内力,自觉恐怕有些拦不下来,只是此刻无论是退是挡,都在任天白这一掌掌风笼罩之下,也唯有迎难之上!

任天白掌力一出,心里便觉察出来有些不对,自己一时打的兴起,内力奔涌而来,全然忘记是跟柴影若正在切磋,待要收势,已经是来不及了,见柴影若双掌一封,生怕将她震伤,心里更急,强行扭转身形,想要错开,那料掌随身动,直击变作横扫,直取柴影若肩膀!

“啊哟!”柴影若情急,一声惊呼,想要沉肘挫肩,未免晚了一步,心中暗叫不妙,这一掌要是中了,还未痊愈的内伤必然又要加重几分,就连这肩膀也是不保!

眼见两个晚辈一场切磋,要弄出事情来,不在和尚就似没瞧见一样,纹丝不动,任天白猛一吸气,想要强行收掌,眼前忽的一个人影闪过,正拦在柴影若身前,单掌推出,正与自己掌势一撞,将掌中力道尽数接了下来,只不过来人不过身子一晃,任天白登登登连退数步,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秃驴,你看着两个娃儿练功,也不在旁留意些!两只眼睛是做什么吃的?”

来人一声断喝,让任天白跟柴影若都是神色一变,只不过柴影若是大喜过望,任天白却是惊讶万分!

“爹!”

“任伯父!”

柴正过来一把将任天白拉了起来,拍打着他身上的尘土,脸上怒气未消,看着一脸嬉笑的不在和尚道:“还敢笑?刚才要是有些差池,无论伤了那一个,你跟……跟禅师他老人家交代的起么?”

柴影若大喜过望,却是察觉道自己父亲方才那一下停顿,似乎是将一个尊称突然改口,心里顿觉几分惊讶,那一声虽是没有出来,可那口型分明就是个皇字,看来自己父亲跟这位禅师,竟然渊源颇深!

“有你柴总捕在,和尚还操的什么心?”不在和尚浑不在意道:“这不也没出事么,只不过你擅入乾地,就不怕露了行迹,酿成大祸么?”

柴正脸上蓦然显出几分警惕来,向着来路瞧了瞧道:“本总捕做事,还要你一个秃驴来指教么?我只身一人前来,只为见禅师一面!”

“唉……见与不见,又有何妨……”树林中传出一声无奈来,火烧禅师缓步而来,看着柴正摇头道:“我老了,你也不是当年的英武少侠,这么多年了,你这心思,还是没怎么变……”

柴正回头,就似被雷击一般,整个人僵立不动,半晌突然就地跪倒,嗓子里哽住一样,脸上憋的通红,不顾满地碎石,咚咚咚连连叩头,一句话像是吞进去几个字,声音颤抖道:“……柴正叩见……禅师……”

“起来吧……”火烧禅师脸上也有些动容,亲自过来扶起柴正,强忍着眼中一点泪花,笑着道:“都已经是陈年往事了,你我如今也不是君臣,且莫再行这么大礼,我一个寻佛求道出家之人,有些消受不起。”

“君臣?!”任天白身上一个激灵,他这些日子以来,总是觉得初见火烧禅师那一天,其中十分有些古怪之处,尤其是对姚广孝这个名字十分暴怒,隐约也想到过些什么,可始终不敢认定,今日火烧禅师口中这“君臣”二字一出,心中种种疑惑之处顿时明朗,可也被此事吃惊不小!直勾勾看着火烧禅师道:“师叔祖……你是……你是……”

“我是……我是……我是你师叔祖!”火烧禅师一手搀着柴正,学着任天白样子笑道:“你既然心中知道了,就不要说出来,毕竟此事不是什么小事,心明就好!”

不在和尚跟柴影若都被火烧禅师逗的一笑,柴正脸上也带着几分释然道:“想不到禅师如今果真看破红尘,过往之事,当真半点不挂于心了!只是听闻禅师久在海外,此次突然返回中原,可有示下之处?”

“你怎么还是这么迂腐?”火烧禅师瞪了一眼柴正道:“我如今是僧,还给谁示下?不过这次回来,也是在海外听见些风声,似乎跟任哥儿父亲身死之事有些牵连,不管怎么说,你跟他父亲都跟随过我一场,我也不能置之不理,再说也许久没有回来了,总是如今天下已定,我也就回来瞧瞧!”

任天白越听越是惊讶,自己父亲竟然跟随过火烧禅师!那岂不是自己父亲当年曾是大内出身?可为何自己从未听任求之提过此事?再说柴正跟自己父亲,又是如何瞒天过海,还当上南北总捕?

“你发什么呆!”火烧禅师一瞧任天白道:“跪下!你今日险些酿下大错,可知道么?”

“弟……弟子不知!”任天白赶紧跪倒,脸上神情惶惑道:“弟子……也是今日才知道……知道禅师身份,不……不知错从何来?”

“嗐!”火烧禅师转头瞪了一眼不在和尚道:“这就是你教下的徒弟?你且起来,我要说的不是此事,你今日跟影若切磋,险些伤了她,可知是为何么?”

“为……为何?”任天白不意火烧禅师说的竟是武学上的事情,登时有些愣住,有些磕磕绊绊道:“许是弟子太过不小心,往后再不敢了!”

“所谓念由心生,劲随念动!”火烧禅师摇了摇头道:“你运劲之际,不能守元归一,澄澈心神,以至神思不定,不能使劲力收发于心,因此力发而不可收,今天若不是别人拦你一拦,难道不就此把影若打伤了么?你起来,只管运劲,打我一掌!”

“师叔祖让你打,你就只管打,看我作什么?”不在和尚见任天白眼珠转动,不住睃着自己,知道他有些不敢,脸上一笑道:“这也是师叔祖替为师的点拨点拨你,教你知道和运劲之法!”

“那……那弟子就无礼了!”任天白见众人都看着他,也真是有些没奈何,掌势一起,单掌平出,可运劲却是不大,心中暗思只要火烧禅师出手一拦,自己就即刻撤掌!

第八章 八相涅槃07 念由心生

“你怕一掌打死我么?”火烧禅师看也不看任天白掌势,一声冷哼,僧袖一扫,任天白掌势还未到跟前,就觉一股大力压了过来,再要想退,不免要被火烧禅师这一扫之威压迫过来,只得硬着头皮,催转内息,运起十分劲力,挺掌迎了上去!

“这才对嘛!”不在和尚笑着点了点头,好似有些赞许之意,就像是任天白刚刚那一掌让他丢了面子一样!

任天白使足劲力,原本是羽火烧禅师僧袖之力相抗,岂料等他掌力一发,火烧禅师那一股威猛劲道忽然消于无形,顿时有些收势不住,一掌呼呼带风,冲着火烧禅师劈了过去!心里一慌,再想后退,已经跟刚才与柴影若切磋之时一模一样,有些来不及了!

“可发而不可收,这便是你心中不定之处!”

眼见这一掌要打在火烧禅师身上,就是柴正都有几分不安,他刚才接了任天白一掌,已是觉察出任天白内力不弱,刚要闪身上前替火烧禅师拦下这一掌,火烧禅师却是手臂一振,直挺挺伸出,嘭的一声与任天白单掌相对,内息一吐一缩,将任天白威势赫赫的这一掌消于无形,劲力当真是恰到好处,既抵了任天白掌中劲力,又不多出一分一毫,不似柴正方才还将任天白击退几步,让外人看上去,就好像两人伸掌互相抵了一下!

“知苦而念生,若不能劲随念动,收发由心,这一门武学,有何神通?”

任天白有些茫然立在原地,十分有些不明白自己这掌力如何就被火烧禅师就此轻易抵消,不过火烧禅师内息倏发倏收,若有若无,他却是感受的明明白白,及至被火烧禅师一声断喝,心里突的一震,才知是这位师叔祖,以此法开示自己这门掌法入门精妙所在!

“禅师所学,当真可谓神通了!”柴正有些惊讶看着火烧禅师,再难跟当年那个秉性儒雅的君王联系在一起,更不似那个仓皇出逃,流落江湖,整日里仰天悲愤,指天骂地的流亡帝王,分明已经脱胎换骨,悟道凡尘!只他刚才接下任天白那一掌,臂不摇,肩不晃,身不动,足见内力之深,当世无匹,至于这修为,也超凡脱俗,颇显几分高僧大德仪容!

“我还没悟透涅槃境界,算不得什么神通!”火烧禅师淡淡一笑,看了一眼柴正道:“不过教一教晚辈,倒还拿得出手,你我去屋中说话,让他们接着练罢!”

“属下遵命!”柴正赶忙一礼,火烧禅师却是有些摇头道:“说过了,你我今日只是故人相逢,这么多礼数作什么?”

柴正连忙又要行礼谢罪,话没出口,就见火烧禅师面带不悦瞪着自己,只得讪讪一笑,就此作罢!火烧禅师却是一瞧不在和尚道:“今天有客到,你弄些好饭菜来,我准你再喝一坛!”

“这个好办!”不在和尚脸上顿起喜色,一抹嘴巴道:“师叔你只管去,这乾州府里,也有几家上好的馆子,保管丰盛!”

“我说的是好饭菜!”火烧禅师一皱眉道:“可没说就此坏了我的规矩,你可仔细着!”说罢转身而去,柴正恭敬跟在身后!

“规矩,规矩!”不在和尚空欢喜一场,看着火烧禅师背影有些怨气道:“又要好饭菜,又要守规矩,这菜里没肉,算的上什么好饭菜?亏你一年到头也吃的下!一天到晚就知道为难我,收个徒儿也是个蠢蛋,你们俩且练着,我去弄饭菜去!”

任天白被自己师父捎带着奚落一句,脸上多少也有些挂不住,再想想自己今天初次跟柴影若切磋,就差点酿下大祸,心里更是有些不安!

“任师哥,咱们再来切磋切磋!”柴影若看着任天白脸上有些不高兴,却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过来叫了一声,任天白却是连连摆手,一脸惶恐道:“不成不成,我心思不定,万一万一一个不慎伤了你,那可不好!”

“刚才何止你心思不定,就是我也有走神之处!”柴影若笑颜如花,腮边淡淡一抹红晕,似乎还透着几分暗香,让任天白不禁有些心驰神摇,猛地觉察柴影若定定看着自己,登时有些语无伦次道:“是……不是,是我心思不定,不关你事,不关你事!”

柴影若见任天白这个样子,心里也有几分偷笑,不过也明白此刻他当真是心思不定,索性便在一块青石上坐了下来,看着任天白沉思道:“想不到我爹跟你爹,竟然当年都是禅师下属,要不是禅师这次回来中原,咱们此时恐怕还不知道哩!”

“柴姑娘你说,禅师他老人家,莫非就是当年……”任天白离得稍远,捡了一块石头坐下,左右往树林里瞧了瞧,这才压低声音道:“那位……那位建文帝?我爹在世的时候,曾说建文帝已经故去了,想不到竟然还在人世!”

“别胡说!”柴影若心里却是有着计较,连忙摇头道:“你爹说的没错,建文帝的确已经故去,火烧禅师就是火烧禅师,只不过跟你我父亲有些渊源罢了,没听禅师刚才说么,有些话,心里明白就成,不要说了出来,免得给自己引火上身!”

任天白心里咯噔一下,对柴影若不免更有几分钦慕,今日在场之人,何人不知火烧禅师便是当年建文帝!不然他当日也不会对姚广孝如此愤恨,毕竟姚广孝乃是力劝永乐帝起兵靖难第一谋臣,出谋划策,更是枚不胜举,可此事已经过去几十年,就是火烧禅师今日,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也可说如今世上,只有火烧禅师,再无当年建文帝,自己还将此话出口,这要是传到别人耳朵里,还说不定成了什么祸端?

“来罢,我还是跟你切磋切磋!”柴影若忽然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来,拿在手里摆了摆道:“总是这门武学,须得由心而悟,你要是不练练,怎么知道这劲道如何收发?”

“不要不要!”任天白仍是有些不敢道:“我心里有些怕,这门掌法内力有些古怪,我心念不专,动起手来就发急,一急就控制不住劲道,容易出事!”

“放心罢!”柴影若莞尔一笑道:“这回我不用掌法跟你对阵,你若是能有本事伤了我,那才算是你学武有成呢!看剑!”

第八章 八相涅槃08 神澄意通

任天白还在有些发呆,不防柴影若手中树枝迎面刺来,起身都有些不及,只得向后一翻,就地滚了出去,这才避开,弄的身上十分有些狼狈。

柴影若咯咯浅笑道:“我掌法内劲虽不如你,这剑法你可要小心了!”她身随声动,不等任天白有招架之势,手中树枝捏着剑诀又刺了过来,任天白本不想跟她动手,只是被这剑势一逼再逼,也只能起手招架!

“师叔祖刚才说了,你须得凝神守意,才能让内息收发自如,这也是这门武学入门之基!”

柴影若口中指点,手中树枝剑势不停,她这路剑法取义一门古传刀法之中,威力本就十分厉害,招式更是变化莫测,寻常武林中人遇上,也十分头疼,此刻在任天白身边游走来去,弄的前后左右似乎都是身影,让任天白渐渐有些焦躁不安起来!

“你……你小心些!”任天白先是想着尽量避开,可他这等窜高伏底的身法,如何跟柴影若自幼苦练所能比,几个闪身一过,手臂上就被树枝刺了一下,虽然无伤,到底有些疼痛,再避几招,脖颈、后背、肩头、膝盖纷纷被刺,只得猛挥掌势,先将柴影若逼了开来,心里却仍是有些担忧!

“你只管来,我这次可不会让你轻易得手了!”柴影若口中娇笑,手中树枝连连刺出,隐约已经带出破风之声,让任天白心里也是一凛,眼睛紧盯树枝来势,双掌飞舞,心想只要将这树枝劈断,这一场切磋就算自己胜出!

“越急越不成事!”柴影若也看出任天白心思来,笑了一声道:“你想跟我论快,只怕还有些难呢,不如琢磨琢磨师叔祖刚才所说之话!”

任天白一连十余招都是扑空,别说劈断树枝,就是连挨都挨不上一下,柴影若身形更是越来越急,让他心中不由十分急躁,体内真气又被带动起来,耳边忽然被柴影若这一声提醒,心里似乎好像明白过来,掌势一缓,再不去追着树枝,先行将这七八招掌势舞动起来,护住周身,意守丹田,让自己先沉静下来再说!

“这就有些意思了!”柴影若手中树枝上,渐渐生出一股压力来,知道任天白只怕有些悟出其中诀窍,可也不敢太过靠近,觑着他掌法之中破绽,时不时一招刺出,几乎不等任天白掌势迎上,马上撤招就走,自然也是不想太过冒进,万一任天白心念未定,自己可招架不住他掌上内力!

任天白原本双掌舞的呼呼风响,可心思一定,掌势忽而慢了下来,心中渐渐一派澄澈境界,原本激流奔涌的内息,也就此一缓,吞吐之间更显几分自若之意,索性双目一闭,不管不顾,只是将这几招掌法翻来覆去,纯取守势,料想柴影若也能闪避的开!

“我明白了!”如此连着将七八招掌法使了不下几十个循环,任天白但觉心中越来越是宁静,内息流动之际,也渐渐依着心思而动,所谓收发由心,正是此意,七八招掌势也越来越是纯熟,耳听身边风声有异,双目不睁,缓缓一掌推出!

“作死么?你不想吃饭了!”

任天白满拟这一掌出去,必然让柴影若再难闪避,自己只需趁势收掌,便可为稳操胜券,哪知耳边有人断喝一声,这一掌并非与人手掌相对,却好似抵在别人脚上,睁眼一瞧,眼前那里是柴影若,乃是自己师父不在和尚,双手提着两个食盒,一脚与任天白手掌相抵!急忙回头再看柴影若,不知何时已经坐回远处,一脸怪笑看着自己!

“想不到我下山去了个把时辰,你倒是进境不小呐!”不在和尚脸上也有几分诧异,看着任天白点头道:“难不成是你师叔祖当真会教门下弟子,到底把你给点醒了?”

“是……是……柴师妹……刚刚指点我几招!”任天白一脸尴尬,看来自己刚才半晌,都是一个人在这里舞来舞去,难怪这半天再不听见柴影若手上树枝风声,还当是被自己掌势所逼,难以近前,哪知却是被柴影若看了半天好戏,只得讪讪道:“我还当是……是跟柴家师妹切磋呢……没发觉师父你上来!”

“亏你还有脸说!”不在和尚脚上轻轻一点,踢的任天白退后一步,这才道:“你还知道她是你师妹,你见过谁家练功,是师妹指点师兄的?这往后传到江湖上去,连我这个做师父的都没有脸面!”他口中说话,手上却是想要伸手自打脸面一般,只碍着两个食盒提在手里,十分不方便,也就是做做样子!

“这也不怪任师兄么!”柴影若笑着过来道:“他如今才刚刚学这门武功,我虽是师妹,却是自幼学起,再说刚才跟任师兄切磋,用的也不是这门掌法,乃是我那一路剑法,逼得任师兄急了,不想反倒悟出这念由心生,劲随心动的窍门,其实我现在只是内力不足,还到不了任师兄如今地步呢!”

“你不用替他圆场子!”不在和尚瞪了一眼任天白道:“不过悟了也好,要是再悟不透这个道理,我这做师父的只好去跳崖自杀算了,免得让人说我连个徒弟都教不出来,走罢,还不跟我回去用饭?”

任天白一脸讪讪跟在不在和尚身后,心里对柴影若却是有些感激之意,自己今天险些将她伤了,想不到最后这入门诀窍,还得她来点化自己!三人相跟着走到小院之内,就见中间大屋里,火烧禅师跟柴正相对而坐,柴正有些面带悲戚道:“只可惜影若三岁上,公主始终对当年之事郁郁于心,又担忧禅师安危,积郁成疾,辞世而去,没能等到今天见禅师一面!”

“唉……见与不见,又有何妨!”火山禅师瞑目摇头,眼角似乎有些泪光道:“她是我最小的一个妹子,当年在海外,我也颇为牵挂,虽是遇疾而逝,比起旁人来,可也算是善终了,阿弥陀佛!”

第八章 八相涅槃09 风云陡起

“几十年不见,一时片刻也说不完,先用饭先用饭!”

不在和尚进了院门就是一声招呼,火烧禅师跟柴正两人都是连忙起身,柴正更是向着柴影若望了一眼,见自己女儿似乎并未听见自己刚才所言,只是跟着不在和尚进来摆布饭菜,这才略觉放心!

“嗯,今天这些十分看的过去嘛!”两个食盒一打开,顿时一股香气便扑了出来,一盘盘斋菜做的十分整齐,也不知道这酒肉和尚是从那里弄来的,让火烧禅师也赞了一句!

“这是那家寺庙的素斋?”柴影若瞧了瞧一桌子菜道:“想不到这寺中僧众还有这等手艺?”

“谁告诉你这是寺庙里的?”不在和尚从午后抱着一坛酒出来,眼睛一瞪道:“这里周围几个寺庙,每天吃的都是清汤寡水,再说人家也未必肯卖斋饭给我这酒肉和尚,这是今儿运气好,山下有大户做法事,我见他们做的好,就拿了几道!”

“到今天还是手脚不干净!”火烧禅师脸色一沉,不在和尚连忙往后一退道:“师叔你可别乱说,拿归拿,银子可是给了他们的,只不过没告诉他们就是了……”

“拿也好,买也好!”柴正劝着火烧禅师入座道:“大和尚能弄来这么些东西,也着实不易,禅师且坐!”

“你说你此次来,除了知道我回了中原,还有别的事情?”

因知道火烧禅师当年身份,众人吃饭之际都是默默咀嚼,只有不在和尚躲在一旁,热了酒,一个人喝的不亦乐乎,饭菜吃罢,火烧禅师这才看着柴正道:“难道是我不慎走漏行踪么?”

“那倒不是……”柴正似乎有些发愁道:“天下知道禅师前世之人,本就寥寥无几,更不用说禅师极少在江湖露面,并无人知道禅师行踪,我此次来,也是有事要问问任哥儿!他自任总捕离世之后,似乎麻烦不断,如今又有事情缠了上来!”

任天白愣了一下,自己从武昌府回来,便到了火烧禅师这里,这些天来,连这山都没下过,怎么又有事情找上门来?

“任哥儿,我且问你,你在武昌府跟易家兄妹分手之后,可还曾见过他们么?”

“没有,侄儿离了武昌府,一直跟影若妹子还有那位顾大哥在一起,这也是伯父你吩咐的,再没见过易家兄妹!”

柴影若也赶忙点头道:“任师兄说的没错,后来在嵩山下,咱们遇见一位剑法高手,将我打伤,亏得苦竹禅师施救,这才能到此处,易家兄妹跟我们走的应该不是一路,能有什么事情跟任师兄有关?”

柴正轻轻嗯了一声,这些事他自然知道,沉思片刻看着任天白道:“那易家兄妹跟你分别之际,可曾说过什么没有?”

“没有……”任天白想了想,摇头道:“那天在武昌府,易家兄妹一早就赶着上路,也没说什么话,他们难道没回去川中么?”

火烧禅师始终不出一言,只是静静聆听,不在和尚却是有些上心,他也是去过武昌府的,知道柴正既然有此一问,只怕其中有些不妥之处!

“何止是没回去……”柴正缓缓起身,踱了几步道:“按理易家兄妹早该回去川中,可隔了许久,仍是不见,就连蜀中唐门一同从武昌回去川中的几位高手,一路上也未曾见过他们!”

“这么说,是有人打他们兄妹的主意了?”不在和尚脸上一动道:“易家兄妹跟唐门可非寻常关系,江湖中若是有人跟他们为难,就不怕唐门将来找上们去么?”

“看来是不怕!”柴正微微点头道:“蜀中易家,跟任总捕之死,颇有几分牵连,其中许多可疑之处,此次易家兄妹忽然失踪,也让武林一片哗然,据襄阳府总捕飞鸽传书密报,从襄阳入川一处山林中,曾有过打斗痕迹,似乎是高手对阵,山林中十余株大树尽被削断,地上遗落长刀一把,正是易家公子易棣所配家传长刀!”

“易家兄妹被人掳走了?”任天白登时一惊,不禁替易昔有些担心起来,这姑娘一直待自己不错,若是落在歹人手里,只恐怕有些不敢设想!

“是不是掳走还不好说!”柴正搓着双手道:“据闻此前曾有人在襄阳道上,见过湘西三煞,可这三人该当跟易家兄妹无仇无缘!还有就是……武昌府远扬镖局又生变故,不动金刚岳如山,辞了远扬镖局副总镖头之位,投在五行镖局门下了!远扬镖局少镖头屠非常,不知为何去了东厂,拜了那位东厂督公吴鼎定为义父!”

“这可有些热闹了……”不在和尚听的抱着酒坛子愣了半晌道:“先是一个池胜海,后是岳如山,两人先后投了五行镖局,说白了也就是投在五行帮门下,真不知五行帮有什么诱人之处,让这两大高手甘愿自毁名节?这位屠非常看来更是了得,他爹一死,他就投了东厂……放着好好的镖局不做,他到底要做什么?”

任天白跟柴影若听的在一旁发呆不已,想不到自己在山上这些日子不出,江湖上又生变故,只不过任天白心里更是替易家兄妹多了一分担忧之意!

“如今还有更厉害的!”柴正面色深沉道:“江湖上现在传言四起,说是巴蜀刀神易百里之死,并非别人所为,乃是死在远扬镖局总镖头屠远手上!若当真如此,远扬镖局跟川中唐、易两家,立成仇敌!”

“要是这么说的话!”柴影若吸了一口凉气,掂掇片刻道:“看来池胜海跟岳如山必是知道其中内情之人,两人为了避祸,这才急忙离了远扬镖局这个是非之地,投了五行帮,屠非常深知远扬镖局今日之力,对付易家兄妹绰绰有余,可要对付唐门,便有些不敌,索性投了东厂,找个大靠山,也让唐门不敢轻举妄动!”

“你心中所想,跟层云相差不多!”柴正看着自己女儿笑了一笑道:“不过如今最为紧要的,是寻见易家兄妹下落,若是有人故意在他两人身上做文章,嫁祸远扬镖局,江湖上一场仇杀只恐不免,那时候就算是东厂,也未必能震慑住蜀中唐门!”

第八章 乾陵老僧10 扑朔之局

任天白心里忽的好像有些酸酸的,柴影若跟顾层云这么些日子没见,可心中所想,也都相差不多,常听人说世间有心有灵犀一说,或许就跟这两人有些相像!

“依我看……”火烧禅师一直静听柴正所言,这时才缓缓道:“如今这乱局,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只怕是有人心动,故意搅起这一片浑水里!这些事情,只怕跟当年华州那两件案子有些牵扯,或是报仇,或是报怨,不找出那幕后主使之人,难见水落石出!”

“禅师说的是……”柴正一拱手道:“不过层云回去跟我也说起过,当日那位申飞举拦住任哥儿跟影若,幸得苦竹禅师出手,这才让申飞举知难而退,似乎苦竹禅师隐约知道些内情!”

“看我做什么?”不在和尚抱着酒坛子,也是一脸迷惑,见任天白脸上神色一动,双目直直瞧着自己,一瞪眼道:“难不成你当为师我是那幕后主谋么?”

“任哥儿也只是一时乱猜!”柴正向着不在和尚一笑道:“不过据层云说,苦竹禅师当日似乎是受一位故人所托,我来此之前,也曾去少林拜会过苦竹禅师,他只说那位故人让他以禅机劝化申飞举,至于这位申飞举究竟是不是当日被人灭门之人,还是有人假扮,苦竹禅师也不得而知,可那位故人名讳,苦竹禅师也不肯直言,后来大和尚也是以故人身份见了苦竹禅师,怨不得任哥儿跟层云对大和尚有些猜疑!”

“你觉得那位申飞举就是当年申飞举么?”火烧禅师目中精光一闪,问的柴正微微一愣,旋即面容凝重道:“决然不是,据苦竹禅师说,此人剑法十分了得,申飞举当年号称拨云手,从不使兵器,就算在剑法上浸淫二十余年,也不会让苦竹禅师赞上一句!其中还有一件蹊跷事,就是影若跟任哥儿遇见申飞举之前,曾被几个武林中人围攻,当时出手解围的那人,使双短棍,带狄青铜盔!”

“你说什么?”火烧禅师一直稳坐,却是被这一句惊的有些脸上变色,看着柴正连连摇头道:“狄青铜盔?难道狄化龙还在人世?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柴影若跟任天白都不知狄化龙是何人,可看火烧禅师这样子,似乎此人跟火烧禅师渊源极深!柴正却是瞧了他两人一眼,有些迟疑道:“我也有些不信,为此让层云将那铜盔样式画了出来,跟当年狄化龙所带一模一样,还有那双短棍棍法,似乎是化自双刀的刀法!”

“此事必要查的明白了!”火烧禅师连连摇头,仍是难以置信道:“我不信,着实不信,当年狄化龙力战而死,乃是我亲眼所见,难不成还能还魂不成?还有那位申飞举,此人不管是真是假,也要查的实了,至于苦竹禅师所言那位故人,必然不是这酒肉和尚,等我亲自下山走一趟少林,问个明白也好!”

“只怕有些来不及了……”柴正脸上有些作难,见火烧禅师看了过来,连忙道:“我上少林之时,苦竹禅师正要入关坐禅,没有两三年功夫,怕是不会出关了!”

“哎呀!”柴影若心里也一直在盘算不停,突然惊呼一声,吓得任天白身上一颤,柴正不由有些恼怒道:“在禅师面前大呼小叫,没有一点体统,还不上前谢罪!”

“好端端的,谢什么罪?”火烧禅师扫了一眼柴正,却是和颜悦色道:“你这丫头又想到什么了?说出来听听!”

“刚才父亲说……”柴影若被柴正训斥一句,多少有些惧意,赶忙坐的端正了:“易家兄妹似乎在襄阳道上跟高手动过手来,莫非是那位什么申飞举,拦截我跟任师兄不成,却去将易家兄妹掳走了?”

“一派胡言!”柴正瞪了柴影若一眼道:“那位申飞举,不管是真是假,分明是冲着任哥儿来的,跑去拦下易家兄妹做什么?不过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那打斗所在被斩断的大树,倒的确是被剑气所断!”

“那我就下山去帮父亲查实查实!”柴影若赶忙接了一句道:“也免得父亲你来回奔波!”

“不用你去!”柴正冷冷一句,将柴影若挡了回去道:“你内伤还未痊愈,且留在山上,跟禅师多呆些时日,襄阳之事,我已经让层云去查了,想必不用多少日子,就有回报,往后江湖上这些事情,你还是少管的好,只提为父在禅师跟前尽些心就成!”

柴影若脸上露出几分失落之意,火烧禅师跟不在和尚,虽都不是那等严守清规,十分无趣之人,可让她一直留在山上,多少有些气闷!任天白心里却是暗自舒了一口气,觉着几分喜悦由心而生,只是自己也说不出来究竟是为什么!

“我一个老和尚,有什么好尽心的!”火烧禅师慈眉善目瞧了瞧柴影若道:“等你伤势好了,就让这酒肉和尚带着你跟任哥儿,下山去走走,据我所看,此事恐怕要牵扯到这些晚辈身上,有道是解铃还需系铃人,当年系铃之人,多已身死,那系下的铃铛,恐怕已成死结,只能靠着这些后辈们去解了!”

柴影若脸上不免又高兴起来,就算又不在和尚跟着,可毕竟能下山去走走,当真是有些说不出的快意,柴正却是面带忧虑道:“禅师所言极是,只不过江湖之中,错综复杂,如今又暗流涌动,让影若跟任哥儿下山,万一要是有些……”

“你也太小瞧人了!”火烧禅师看着柴正摇了摇头道:“莫要忘了,你当年跟我之时,也不比他们大几岁罢?再说任哥儿一旦武学开悟,你这位京师总捕,恐怕也要让上三分,还怕他护不住影若么?就算任哥儿不济,难道这酒肉和尚都不济么?哪怕再退一步,连这酒肉和尚都有失手的时候,你当任哥儿那位九姑姑,会看着自己侄儿落难么?”

第八章 乾陵老僧11 知苦入世

“你们两个出去练功罢!”不在和尚向着任天白跟柴影若吩咐一句,任天白还有几分迟疑,柴影若一扯他道:“师兄快走吧,你那掌法刚刚通悟,还得再练练才成!”

柴正瞧着自己女儿跟任天白出门,不在和尚这才过来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柴正脸色不禁有些一变,身上似乎有些僵硬起来,看着任天白背影道:“是她!那任哥儿!”

“自然是她亲侄子了!”火烧禅师幽幽道:“他姑姑必定是要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的,我这次回来,也是不想这孩子被她教的心魔太盛,免得将来造了杀孽!”

“可这个仇,就算任哥儿不报!属下也从绝不会放过!”柴正脸上一凛道:“我这些日子一直琢磨,此前任总捕必然是查到些什么,这才惹来杀身之祸!此次更是有人冒充申飞举之名,不过这江湖恩怨都是小事,万一……其中不当之处,着实令属下有些心惊胆战!”

“你也有惧怕之时么?”火烧禅师看着柴正一笑道:“当年大火燎天之际,你生死尚且不惧,怎么现如今反倒胆小起来了?”

“他怕的不是那些人!”不在和尚慢慢悠悠道:“他担忧的是,此事若有朝一日水落石出,要是让人知道师叔你还在世上,那可有些不妙!柴总捕,可是如此么?”

柴正意味深长看了不在和尚一眼,十分赞同道:“大和尚说的极是!这正是柴某真正担忧所在,无论如何,禅师身份不能让外人知道,不然我也对不起当年死去的那些兄弟们!”

“你只管去将这其中疑惑之处查明!”火烧禅师摇了摇头道:“我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当年你们那位主子,早已不在人世,如今只剩一个老僧,不用为我担忧,我只是不愿见血光再起,怨恨不息!”

“所以说,柴总捕你还是早些查明这些疑案的好!”不在和尚面带不屑道:“早一日明白到底是谁幕后主使,就能早一日将那人揪了出来,只要此人露面,则沉怨可明,旧案可破,仇怨一了,禅师也就安然无恙了!”

“我这就下山!影若跟任哥儿两人,就暂且托付给禅师还有大和尚了!”

柴正重重一点头,向着两人一礼,转身刚要出门,,忽然又回身跪倒,一连磕了几个头,再不多话,就此下山而去!

“你们两个,不好好练功夫,竟然躲起懒来了!”不在和尚跟在柴正身后,一直看着他下了山去,确定周围并无异动,这才转回身来,到了树林之中,见柴影若跟任天白两人都呆呆坐在那里,脸上一沉道:“你将那知苦掌练的如何了?让为师的瞧瞧!”

任天白还在疑惑刚才出门之时隐约听见的几句话,柴影若也是心有所想,两人都未察觉不在和尚,听着一声断喝,任天白刚一回神,就见一个人影飞扑过来,情急之下挥掌一格,这才看清是自己师父不在和尚,刚要退后谢罪,不在和尚却是掌势连发,丝毫不容他有喘息之机!

“师父你这是做什么!”任天白接了两掌,但觉不在和尚这一番掌势沉重,全然不似试探自己武功样子,心里顿时有些惊讶起来,一面尽力抵挡,口中惊呼发问!连柴影若也看的一惊,有些不解这酒肉和尚意思!

“倒是有模有样!”不在和尚手上不停,脸上带着一抹冷笑道:“这几招也算有些纯熟了,可此后一层楼高似一层,你心里杂务太多,什么时候才能将这一门掌法通透于心?”

柴影若心里一慌,本想上前帮着任天白抵挡两招,听不在和尚这一句,却是有些迟疑,停步凝思片刻,叫了一声道:“任师兄,你如此接不下来的,试试第二路掌法罢!”

“第二路?”任天白急的满头冒汗,他悟透第一路知苦掌法也才是今天之事,第二路入世掌法不过是听不在和尚讲过招式,从来都没使动过,这时分要他以第二路掌法跟不在和尚拆解,多少觉得有些为难!

“阿弥陀佛!既离天阙,托身红尘,更似来世,不忆过往”

树林外一阵低沉的佛号传来,正是火烧禅师声音,让任天白心里登时一宁,暂且勉力抵挡不在和尚掌上压力,耳听火烧禅师那若远若近的声音道:“心已知苦,身离兜率,此前之事,尽都虚妄,又何必执念以往?”

这几句任天白倒是听不在和尚讲解掌法的时候说过,照着自己心中所想,这禅机之中所言,自然是不要挂念前生之事,可如何跟第二路掌法能互相印证起来?再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前生是什么,连忆都没的忆,又如何能做到“不忆”二字?

柴影若见任天白慢慢有些力所不支,心里也有几分发急,虽知道这只是不在和尚要逼着任天白悟透第二路掌法诀窍,可如此匆忙之间,别说是任天白,就是自己也有些稀里糊涂,听着火烧禅师似乎就在树林之外,几步奔了出去,却是空无一人!

“唉……”柴影若站在树林还在愣怔,火烧禅师声音又从小院里传来,叹了一声道:“往日便是昨日,过往便是方才,既明知苦,如何不悟入世?”

“我知道了!”柴影若凝思片刻,急忙又奔回树林之中,任天白此刻已经不是在勉强支撑,几乎已经不敌,要不是不在和尚手下留情,十个任天白这片刻也打死了!赶忙向着任天白喊道:“知苦就是过往,入世才是今生!”

任天白本已经被不在和尚掌势逼的手忙脚乱,浑身冒汗,有心用第二路掌法出来对敌,可只要出手,就是自己已经练的滚瓜烂熟的那七八招掌法,蓦然间听见柴影若这一声喊,神思突的一动,再细想火烧禅师所言,一片忙乱的心中渐渐明白起来,看来若是不将第一路掌法忘却,这第二路掌法终究使不出来,拼着全力再抵挡几招,让不在和尚攻势稍稍一缓,索性又是眼睛一闭,沉气守神,引动内息,默思第二路入世掌法,双掌倏忽上下一摆,竟是将那第二路第一招就此摆了出来!

第八章 乾陵老僧12 内外之别

“你自己悟出一点武学,就这么难么?”

任天白陡觉自己身上压力忽然一消,睁开眼来,不在和尚连连摇头道:“要不是人家丫头替你传话,你是就此打算死在我掌下?我问你,这回可明白了么?”

“只怕还是不明白!”火烧禅师声音又起,这一回不等柴影若再去树林边,火烧禅师已然是一身僧衣飘然而至,看着任天白和颜悦色道:“你只知不要拘泥于知苦掌,才能使出这入世掌,可这其中道理,还是有些糊涂吧?”

“早知道还不如让这丫头拜我为师!”不在和尚也在一旁有些沮丧道:“我看她倒是比我这徒弟还有几分悟性!”

任天白被自己师父说的有些面红耳赤,可也无话可驳,自己今天这两路掌法,的确都是拜柴影若所赐,这才得以明白其中诀窍,看来柴影若的确武学造诣比自己精深的多,且也聪慧的多!

“你怎么不说你当年悟透这路掌法用了多少时日?”火烧禅师瞥了一眼不在和尚,面带奚落道:“自你十年前悟透伏魔相那一路伏魔掌,于这成道相平等掌至今难有寸进,也不想想是为何?”

不在和尚被自己师叔揭破底子,不免有些讪讪的,要说这门八相涅槃神通,其中着实有些奇怪之处,心念不通,便始终难以琢磨出里面诀窍来,他初学此功,可谓是一路精进,可到了第六相,便阻碍重重,始终不得这路掌法精髓,就算凭着一身内劲使转开来,也只得其式,不得其威!

“那这么说,任师兄一天之内连悟将兜率相,托胎相,可算是十分快了!”柴影若赶忙替任天白赞了一句,也是不想让任天白太过沮丧。

火烧禅师却是摇摇头道:“不然,任哥儿得了那几粒丹药之助,要悟透这两相,并非什么难事,难在他此刻心中仍是不知为何!若是这一念不破,往后这功夫也就更难往前一步了!”

“弟子恳请师叔祖指点!”任天白听的明白,赶紧跪下,连连磕头,火烧禅师却是将他扶了起来,转脸看着柴影若道:“你也是练过这门武学的,你师父当时是如何教你的?”

“我师父……”柴影若心里多少有些不安,毕竟火烧禅师跟自己师父宿怨极深,生怕一句话说错,又惹的这位高僧生气!可此刻火烧禅师问起,也不能不答,只得掂掇道:“我师父说过,这门武学进境极慢,起手须得由外而内,等内力到了一定境界,才能有内外而!”

“这就是了!”火烧禅师摸着任天白脑袋道:“旁人须得如此才能渐渐知晓这门武学精髓,可任哥儿不然,他那位九姑姑早有让他学成高深武学之心,因此不惜耗费无数心血财力,替他寻来那八颗丹药,自幼便替他潜养内息,那由外而内之功,可说是已经破关了!”

“就算如此,那又如何?”不在和尚仍是摇头道:“以他内劲,虽也有些根底,可我总是觉得不够看,跟这丫头动手,都尚且有些不敌,这要是遇见高手,人家可没那功夫等他再去参悟这门武学!”

“你方才跟你师父动手之时,可是一直想着前面那些招式么?”火烧禅师理也不理不在和尚,只是和颜悦色看着任天白道:“因此心中慌乱,觉得那第二路掌法总是难以施展自如?”

“师叔祖怎么知道?”任天白脸上有些动容,自己这位师叔祖,知道自己功夫不足之处也就罢了,怎么连自己心中感受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柴影若心中却是更为惊讶,方才火烧禅师明明不在这里,连任天白如何跟不在和尚过招都不曾看见,怎么就能将任天白心思说的如此明白?

“你不要忘了!”火烧禅师呵呵一笑,走动几步道:“我既然受你一声师叔祖,所练的跟你是一门功夫,岂能不知道你心中阻碍之处?当年我碍于心魔,在这门武学上难以精进,你如今跟我虽不一样,可也是被心魔所累!”

“他年过二十,能有什么心魔?只不过是心中有些迷惑罢了!”不在和尚脸上一哂,有些不屑道:“要是他如此年纪都心魔不退,那将来这门武学上,他只怕也没什么造诣了!”

“他这心魔也是由你而来!”火烧禅师仍是侃侃而言道:“你身为他师父,不知教化之责,多少有些愧对他口中师父二字!”

“师叔你这话可得说明白了!”不在和尚脖子一梗道:“我自己都没什么心魔,那里去找个心魔给他按上?再说你也听见了,他自己悟不透,也不是事事都怪师父罢?”

任天白看看不在和尚,再看看火烧禅师,倒是有些为难道:“师叔祖……这事情恐怕的确不怪师父……或许就是弟子有些愚笨……”

“你那里愚笨了?”火烧禅师目中精光一闪道:“你师父也不是不知道你如今内力绝非别人可比,犹自依着由外而内之法,你心中岂能没有心魔?只知从一至二,不知从二至一,翻来覆去,尽是第一相上那几招掌法,想要使动第二相,心里立生阻碍,这便是心魔所生,须知你内力既有,便要知道由内而外之法,你以第一相内息运转之法,如何能使动第二相掌法?你自己好生想想!”

“第二相……第二相……”任天白被火烧禅师这一指点,心里似乎明白几分,刚才自己始终不能使出第二相掌法,似乎就是困在心中所想,尽是第一相内心运转之上,直至明白“知苦便是过往”里面的意思,再不去想第一相掌法内息运转之道,第二相掌法似乎就自然而然的使了出来!

“由二至一……由二至一……”不在和尚口中也是喃喃自语,一时间好似入了神一般,脚下慢慢走动,也学着任天白一样,双目一瞑,微微摇头道:“由外而内,由内而外,岂非就是由此及彼?此即是彼,彼即是此,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则也可由彼及此……”

第八章 乾陵老僧13 面具再现

“师父……你……”

任天白见自己这酒肉师父似乎发起魔怔来,倒有几分担忧之意,火烧禅师却是颔首微笑道:“看来他酒肉不断,这心中佛念不退,到底是悟了!”

“悟了,悟了!”不在和尚口中也喃喃道:“我佛说平等,众生皆平等,天下之物亦平等,可笑我执着于众生,眼不见万物……”

任天白跟柴影若两人,都呆呆看着不在和尚,听他所说意思,似乎是到底悟透这八相涅槃神通第六相平等掌的意境,再看他身随行转,步动掌摇,已经是将这一路掌法使了出来!

“这算什么……”不在和尚使动几招,任天白便有些挠头,他素来知道自己这位酒肉师父掌法沉猛,暗隐风涛之势,可现下身形缓慢,招式轻飘,就像丝毫不用内力一样,这等功夫,算什么悟透?

柴影若到底比任天白见识要多一些,初见不在和尚如此,也有几分奇怪,可越看心里越惊,赶忙拉了任天白一眼,轻轻道:“你看仔细了!师叔这掌法,已经到了内蕴不露的境界!”

任天白还是没明白过来,转头看看火烧禅师,见他频频点头,对自己师父似乎十分嘉许,赶忙回头凝神瞧着不在和尚!

“内蕴不露?!”两个晚辈都是目不转睛,眼见不在和尚这一路掌法就要使完,任天白心里咯噔一下,疾速转头扫了神情专注的柴影若一眼,不禁脸上有些汗颜!不在和尚招数虽慢,可所过之处,片叶不动,微尘不起,就连袍袖拂动,都不带起周围一点异动,所过之处,连脚印也都极浅,全身内息尽数蕴而不发,正是内家武学高深境界!

“弟子谢过师叔指教!”不在和尚双掌一收,气定神闲而立,这才看着火烧禅师道:“想不到这么多年,到底悟透这一层关隘,往后之路虽也漫长,可也总能看见个尽头了!”

“谢我作什么?”火烧禅师摇了摇头道:“若不是今天任哥儿在,你也不会悟出那此即彼,彼即此的道理,你们师徒算是有些缘法,该谢他才是,不过今天有远客到,你先替我迎一迎的好!”

任天白、柴影若两人闻声,回头在树林中扫了一圈,四下寂静,那里有什么远客?早知道火烧禅师耳目极为厉害,难道连还没上山之人,都能觉察的出来?

“师叔说的是!”不在和尚嘿然一笑,又复以往那种惫懒模样,身影忽然一晃,对着几株大树之间一掌劈了出去,口中冷喝:“躲躲藏藏像什么意思?你也看了许久,该出来报个名号了!”

“任师兄随我来!”他这一掌出去,就见一个人影一闪,两个晚辈登时大惊,柴影若应变极快,自知凭着掌法不济,伸手捡起一根树枝来,身形晃动,就要封住来人退路,口中一声呼喝,任天白也不怠慢,赶忙上前助阵,先行挡在她身前,免得来人太过厉害,伤了柴影若!

“还用不上你们两人!”火烧禅师身影一动,早已将两个晚辈拦了回来,看着柴影若道:“我知你心思,不过人家今天既然上来了,再想下去,只怕就没有那么容易!”

任天白刚才只是迎着柴影若一声呼唤,心里倒是没有多想,被火烧禅师这一提醒,才怔醒过来柴影若果然念头极快,火烧禅师居住在此,极少有人得知,这么多天以来,也就柴正寻了上来,不过柴正当年乃是追随火烧禅师旧部,就算知道了也无妨,可若是别人知道火烧禅师在此,偷摸上山,就十分有些不妙!

不在和尚此刻已经跟来人交上手,柴影若跟任天白看了几眼,虽还看不清脸面,可也觉得那人身影有些熟悉,似乎是在那里见过,不在和尚却是冷笑道:“尊驾为何一直带着面具,难道这张脸,不敢见人么?”

“面具?!”这话一出,柴影若跟任天白不免对视一眼,难道是那日在路上救了自己的那个面具怪客?

“阿弥陀佛!”火烧禅师高宣一声法号!看着树林中道:“施主既然来了,为何还要这般遮遮掩掩?难道贫僧见不得你么?”

来人跟不在和尚斗的正紧,身影忽然一晃,径直飘了过来,就像是踏在水面上滑行一般,可在这山林之中,未免让人看的有如鬼魅一样,柴影若跟任天白急忙想要上前拦阻,早是被火烧禅师伸手一拦,再看来人,正是那位带着狄青面具的面具怪客,只不过这次他倒是空手而来,腰间双短棍却是不曾带来!

来人离着火烧禅师两丈远近,身形一停,再不向前,后面不在和尚尾随而至,一掌向着他身后拍出,来人竟是不闪不避,看样子是要硬挨一掌,柴影若一声惊呼还未出口,不在和尚掌势一收,身形一退,呵呵笑道:“想不到你胆量还不小,就不怕我一掌当真将你拍死?”

来人不言不语,面具上露出的眼光,似乎有些疑惑之意,只是盯着火烧禅师,半晌才手指一动,在半空中划了几下,就此顿住不动,笔直指着火烧禅师,任天白应变不及,没看出这划的究竟是个什么,柴影若却是看的明白,此人看似乱划一气,实则是以手做笔,将建文两字在空中叠在一起!

火烧禅师看着来人,半晌才点了点头,自然也是承认这两个人,身子却是有些微微颤抖,看着来人道:“你……可是姓狄?”

来人一语不发,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应答,两个晚辈都是惊讶不已,难怪此人带着狄青面具,难道说竟然真是狄青后人?

“你是狄化龙?”

火烧禅师脸上已是有些激动起来,险些往前踏出一步,可见这位狄化龙跟柴正一样,跟他极有渊源!

来人仍是不言不语,却是微微低下头去,沉默片刻,这才摇了摇头!

“我想你也不是……”火烧禅师顿时一脸失落,面带凄然道:“狄化龙葬身燎天大火之中,乃是我亲眼所见,若是他能复生于世,就算以我性命来换,也是值了!”

第八章 乾陵老僧14 狄家子弟

“你既然不是狄化龙,做什么带着人家面具?”不在和尚冷冷喝问一声,来人回头瞧了他一眼,似乎是冷笑一声,让不在和尚登时有些气恼,可也有些无可奈何,来人武功之高,与他不相上下,若不是他悟出这八相涅槃神通第六相平等掌的功夫,刚才那几招,胜负还真有些说不定!

“你既然不是狄化龙,来见老僧,可有什么事情么?”

火烧禅师也有几分诧异,来人被这一问,似乎有些为难,默然半晌,忽的跪倒在地,向着火烧禅师连连叩头,看的众人都是十分不解,不知他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火烧禅师脸上有些犹豫,刚想上前将来人扶起,那人却是就地身形一退,直挺挺从地上弹了起来,看着火烧禅师摇了摇头,向着自己指了指,又向着山下指了指,双手一拱,似乎是要告辞之意!

“你说走就走?”不在和尚冷笑一声道:“你既然能寻到此处,自然也是知道当年规矩的,若是你下山走漏风声,可怎地好?”

柴影若跟任天白也有几分紧张,毕竟此人来历不明,要是就这么下山离去,万一将火烧禅师行踪透漏给官府,非但火烧禅师再无宁日,就是任天白,柴影若,甚或柴正,都要大祸临头!

“让他走罢!”火烧禅师叹了一口气,挥手让拦在来人后路的不在和尚让开,柴影若心中一急,想要劝上一句,就算不杀了此人,也该将他先行拿下,知道他来龙去脉的好!可见不在和尚都面带无奈,就此让开,话到嘴边,也只得忍住!

来人向着火烧禅师又是深深作礼,这才转身而去,经过不在和尚身边之际,上下打量一番,看的不在和尚也有几分不悦道:“怎么?还想跟和尚动手么?再来你就不要想下山了!”

来人却是摇了摇头,伸出手来,大拇指向着不在和尚一翘,竟然是夸赞意思,看的不在和尚也是有些愣住,来人这才回头又望了火烧禅师一眼,缓步而去!

“师叔,你就不怕他走了你回来中原的风声?”不在和尚心里仍是不安,赶忙过来一句道:“你我倒是不怕,大不了仍去海外,可此番你回来,见了柴正,就是任哥儿也被这人看在眼里,他们难不成也要从此远避海外?”

“他不是那样人!”火烧禅师看着那人背影,摇了摇头道:“他若是有这样心思,也不用自己一人前来了!”说着话,踱步到刚才那人叩头所在,从地上捡起一片叠成寸许大的黄纸来!想必是那人刚刚叩头之时所放,可到底是如何放下的,柴影若跟任天白都未看出来!

“师叔还是小心些!”不在和尚躬身一礼,向着火烧禅师道:“还是师侄先替师叔一阅,免得其中有诈!”任天白心里秃噜一下,脸上露出几分畏惧来,这等书信之中暗藏机关,乃是武林中惯用的手法,自己父亲任求之,当日就是被人以书信遮住,暗施偷袭身亡!这人将这片黄纸叠的如此细致,万一其中藏着什么厉害毒药,火烧禅师不免中计!

“你也不用这般小心!”火烧禅师笑了一笑道:“凭他本事,要是用这等卑鄙手段,岂不是污了他一身功夫?不妨事!”

不在和尚知道自己这位师叔,一旦心思已定,便违拗不得,只能退在一旁,柴影若跟任天白都是一脸紧张,看着火烧禅师将那黄纸一点一点打开,里面似乎写了不多字,都是心中有些好奇之意!

“我知道了!”火烧禅师扫了扫那纸上字迹,却是叹息一声,将那黄纸递给不在和尚,两个晚辈这才赶忙凑了上去,见黄纸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不肖子弟,有辱门风,天赐不死,苟延余生!”

“看这人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这字迹跟学堂里的小孩子写的一样?”

柴影若撇了撇嘴,先出口点评一句此人书法,却被不在和尚瞪了一眼,赶忙一吐舌头道:“不过看这意思,这人跟狄化龙莫非一门所出?”

“他是狄化龙的弟弟!”火烧禅师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年纪还小,不知这其中缘故,狄化龙乃是狄家长子,当年跟你爹一样,都是我贴身之人,后来我遭遇大变,不愿落入人手,是你爹跟狄化龙,还有任哥儿的父亲,连同一群死士,冒着大火将我救了出来,那时候人家也有高手趁乱杀入,狄化龙孤身迎战,同那些高手一同被大火埋在其中,你爹跟任哥儿父亲,这才将我护送出来!”

任天白听的心里阵阵打鼓,这么说来,自己父亲当年竟然是火烧禅师贴身侍卫!可此事别说是父亲任求之,就是九姑姑都从来没跟自己提过,难怪不在和尚要收自己为徒!这么说,将来自己也要跟自己这位酒肉师父一样,终生侍奉火烧禅师么?

“我怎么从没听过狄化龙有个兄弟?”不在和尚看了一眼任天白,却是更为在意这位面具怪客身份,一脸思索道:“他如今前来,又是什么意思?为何又不肯除了面具相见?”

“狄家向来以长子为尊!”火烧禅师拿过那张黄纸来道:“可狄化龙这位弟弟,武功不在狄化龙之下,生性争强好胜,据说当年他原是想替自己哥哥来随侍于我,可此事终究由不得他,一怒之下,离家出走,从此不知所在,想不到今天才又现身,看他这几句话,只怕那些年,也是经历过生死劫难,到底明白世情,不除面具,或是自觉无脸见人,也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尽自放心好了,他能留下此物,绝不会露了你我行踪!”

“这么说来,他或许是想接替他哥哥未尽之责了!”不在和尚看了看那黄纸道:“也不知他这纸张从何处而来,要是能寻出这纸张出处,或许能访出他一二踪迹来!”

柴影若也瞧了瞧那黄纸,有些摇头道:“这种纸张,似乎不是用来写字的,我看大和尚未必能找的出来!”

任天白这会儿也回过神来,见那纸背上微微有些红色印记,接过来对着光照了照,看着自己师父道:“这……这是黄钱纸……恐怕是从坟地上捡来来的!”

“何止!”火烧禅师看着有些愣怔的不在和尚道:“就是这上面字迹,也不是一人所写,你仔细看看,十有八九,就是影若所说,这是学堂里的顽童写的,至少出自四人手笔,人家早已将这些事情算在心里,你去那里寻他踪迹?”

第八章 乾陵老僧15 四姓迷踪

“如今这武林中是怎么了?”不在和尚翻过那黄纸一瞧,登时觉得的有些丧气,三两下撕碎了,冷笑连连道:“有诈尸还魂的,还有浪子回头的,他既然是狄家人,看我不到汾州抄他的底子去!”

“有用么?”火烧禅师眼光斜着瞧了瞧有些气急败坏的不在和尚道:“当年狄化龙入选侍卫,江湖上就所知甚少,他这位兄弟自离家出走之后,便再无音讯,就是狄家也所知极少,他这几十年来,人在何处,所做何事,狄家只怕也是两眼一抹黑,就凭你一个金盆洗手,僻居海外几十年的和尚,能问出什么事情来?”

柴影若同任天白相对一视,却是有些沉思道:“任师兄发觉没有,今天此人上山,似乎并未带着他那双短棍,却不知为何?”

“或许……或许……”任天白直着脖子想了想道:“他不是禅师当年属下,所以不带着兵器来见,可是这个意思么?”

他心里想的是金殿之上,除了当值侍卫以外,无论何人,不得擅带兵器,这也是自始皇帝以来,被各朝各代帝王列为宫中禁令,来人分明知道自己是要来见谁,或许是不敢忘记这个规矩!

“你倒是会想!”火烧禅师被任天白一脸凝重逗的一笑,转身而走道:“我看他不敢带着兵器上来,才是真的怕自己走了行迹,你们接着练罢,这地方看来也住不安宁了!”

“没听见你师叔祖说话么?”不在和尚瞪了任天白一眼道:“还不去接着练,等什么?”

两个晚辈被他一训,只得忍住满腹的不解,拉开架势,你来我往,过招换式,可两人都是有些心不在焉,都是做做样子,心里却是各自琢磨不停!

“找打么?”不在和尚自己坐在一旁,挠着头想了半晌,一回头见两个晚辈在那里假模假式的练武,一起身折断一根树枝,咋咋呼呼拿着过来道:“你两个连为师的都敢糊弄,真当我不敢教训你们么?”

“师叔不要动气么!”任天白心里一慌,他是真有几分害怕,毕竟自己现如今叫这个酒肉和尚一声师父,就是九姑姑对这个和尚也有几分尊重!柴影若却是赶忙上前拦住,一脸笑嘻嘻道:“我跟任师兄也是想着替师叔分忧么,这才自己琢磨琢磨!”

“琢磨什么?有什么好琢磨的?”不在和尚本就是跟自己徒弟一样虚张声势,况且对着柴影若这么一个水灵清秀的姑娘,他也当真下不去手,可脸上却是一横道:“你们练好手上功夫就成了,有什么事情要你们来替我分忧?”

“师叔说的是,说的是!”柴影若回头使个眼色,任天白心领神会,赶紧搬过一块石头来,放在不在和尚身前,柴影若这才让道:“师叔且坐么,你也看看我跟任师兄心里想的对不对!”

“你个小丫头,心里不知又在转什么主意!”不在和尚就坡下驴,顺势一坐,在两人脸上扫了扫,冷笑一声道:“你恐怕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故意拉着我这徒儿,他可没你这般灵动心思,能跟你想的一样?你且说,我听听!”

“师叔不要把任师兄说的这么不堪么!”柴影若被不在和尚一言点破,只得笑了一笑,带着几分撒娇道:“你看师叔你跟师叔祖两人回来中原,知道的人自然极少极少,或许也就是我父亲,或是任哥儿父亲这等旧部,才能知道师叔祖所在,刚才那人,他又是如何找了上来的?我也是有些疑心,是不是师叔祖行踪,已被别人知道了?”

“说来说去,你恐怕还是替你父亲担忧么!”不在和尚看了柴影若一眼,冷哼一声道:“这点心思,还敢在我面前掉花枪,你不就是怕你师叔祖万一行踪露了,必然对你父亲有些不利,你只管放心,世间能知道你师叔祖所在的,屈指可数,且都是当年护着你师叔祖得脱大难的亲信死士,这些人就算是死,也不会吐露你师叔祖行踪半个字,至于狄家这人么,或许是知道当年一些机密事情,这才能寻上山来!”

“什么机密事情?”柴影若见说果真有些自己不知之事,赶忙追了一句,不在和尚上下打量一番柴影若,将手中树枝拿起来,在手心里打了两下道:“罢了,我今天就告诉你,听完之后只管去练功,再要是这等妆模作样,可不要怪我替你父亲开导开导你!”

“师叔只管说!”柴影若赶紧给站在一边的任天白招招手,两个人都凑了过来,不在和尚眼珠儿转了转道:“当年你师叔祖失了势,仓皇出逃,让你师父姚广孝的那位主人十分有些不安,朝廷为此严加搜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按说你师叔祖已经是无路可逃,可这位狄化龙,早在当年情势危急之际,就定下计策,以乾坤八卦为暗语,在天下寻出几个藏身所在来,以备将来东山再起,这乾陵便是这乾字所属,不过说起来,你师叔祖当年倒是没用过这些藏身之处,直到此次回来,才初到乾陵!刚才那人既然是狄家的,或许知道当年狄化龙筹划之事,能寻到这里,也不足为奇!这下你们可以去练功了么?”

任天白听的连连点头,柴影若心里却是有些失落之意,说来说去,自己心中那一点担忧仍是难以褪去,万一狄化龙这兄弟跟朝廷有染,岂不是连自己父亲来历都十分清楚了?

“你尽自放心就是了!”不再和尚看着柴影若脸色,噗哧一笑道:“如今天下,能知道你父亲来历的,除了我跟你师叔祖以外,恐怕再无第三人,也不妨告诉你,你这丫头也未必就姓柴,当年你师叔祖属下四大近侍高手,乃是卢狄骆沈四人,而今死的早已死了,没死的,也都改名换姓,无人知道当年所做何事了!”

“卢狄骆沈?”柴影若脸上轻轻一动,这个事情自己倒是头次听闻,任天白却是一怔,这么说来,自己也未必就姓任?可这四姓之中,自己父亲原本又是姓什么?

第九章 武当神剑01 教不如诱

“还不去练武?愣着做什么?”不在和尚突的站了起来,手中树枝一挥,听的两个晚辈身上都是一颤,只觉问的越多,这其中迷雾就越深,更何况柴影若心中,还更有一层疑惑之处,料想就算问了出来,不在和尚也未必肯多说,只得跟任天白互相看了看,低着头各自去练武!

柴正跟那面具怪客接连上山,让两个晚辈心里都是起了不少疑惑,为此虽是耽搁了几天,可终究知道此事非自己如今就能明白,各自心中琢磨几日,也就各自放下,仍是依着不在和尚所授,勤修苦练。眼见冬日已残,初春早至,就是这山上也草绿树青,山花遍野,显出蓬勃春色来!

“任师兄这两天似乎又没有长进了!”柴影若因在掌法上造诣不高,因此跟任天白动手切磋之际,时常不用这八相涅槃神通,只用自己剑法相抵。初时任天白还能占些上风,可自他知晓念由心生,劲随念动的内劲运转之道,切磋之际,往往内劲收敛,可这招式上,未免就差了柴影若许多,第二相练了许久,渐渐便有些不敌!

“这也怪不得我么!”任天白也有几分沮丧道:“这两路掌法,加起来不过二十余招,别说是你,就是这些石头树木,都看的一清二楚,你那剑法又变化多端,我怎么抵挡?”

“谁说这二十几招就打不过这丫头?”任天白正在报怨,自己那酒肉师父却是慢悠悠进了树林,手上拎着两个纸绳捆扎起来的油纸包,手里还托着一个,分明是一只烧鸡,半个已经不见踪影,嘴里撕着一只油汪汪的鸡腿,看的两个晚辈直流口水!

“师叔你这是又寻见什么好吃的了?”柴影若见了,赶忙将手中当作短剑的树枝一扔,身形灵巧的穿林飞燕一般跑了过去,伸手就往纸绳扎着的油纸包摸了过去,不在和尚虽是酒肉不离口,可从来不吃独食,但凡要是下山去,寻见什么好吃的,必然要给两个晚辈带上山来,只有一样,所有荤腥,只能在这树林里吃,进了火烧禅师那小院,就只能持斋茹素!

“你把我徒儿弄的灰头土脸,还想吃肉?”不在和尚身形一转,柴影若顿时扑了一个空,脸上有些假嗔做怒道:“这也不能赖我,是你不给任师兄传下新的招式,天天日日,就是那二十来招翻来覆去,别说是他,我都看的有些腻了,再说我又不是不会这些招式,你要再没新的,总不能让我故意让他不是么?”

她口中说着话,眼睛却是一直盯着不在和尚手上的纸包,只觉阵阵香气扑鼻,勾引的喉头馋虫几乎要攀着喉咙爬了出来,觑着不在和尚一个空子,往前疾扑,只说这一次必然手到擒来,可这酒肉和尚肩不动,手不摇,脚下一转,又将她闪在一边!

“想吃么?”不在和尚看着气鼓鼓的柴影若,呵呵一笑,拴在小指上的纸包往上勾了勾,向着两个晚辈笑道:“我可告诉你,这个可不是寻常烧鸡,乃是关中有名的葫芦鸡,先煮再蒸,还得过油炸上一道,这才能皮酥肉嫩,肉骨相离,尤其是这蒸煮之际,以各样佐料入汤,味道尽入肉中,这味道么……啧啧啧,你闻闻,是不是香的紧?”

任天白如何不知这葫芦鸡是关中一绝!光是听自己师父在那里絮叨这做法,已经是有些咕咕咽口水,只是他不似柴影若,时常跟不在和尚不分长幼尊卑,虽也馋的紧,可也不敢造次,柴影若那里顾得上那么多,见不在和尚故意将那纸包荡过来,让自己问味道,正是机会,劈手就夺,眼见这手指都要触到纸包上,怎奈不在和尚又是一动,眼睁睁看着纸包就跟戏弄自己玩一样偏了方向,当真只留下一股香气!

“亏你也是做师父的人!”柴影若连番出手,连沾都没沾到这纸包一下,心知要从这酒肉和尚手中夺下吃的来,只怕有些不易,便故意道:“只知道自己买了好吃的,尽情饕餮,也不顾自己徒弟有没有的吃!那里像个做师父的样子?”

“那你们就一齐上,给他夺了下来!”树林外火烧禅师声音一起,跟着身影进了树林,一见不在和尚还在啃个不停,皱着眉头道:“总是他没师父样子,你们也不用守着弟子规矩,别的事情由着他,你们若是能从他手中抢下吃的来,我绝不怪罪!”

任天白见师叔祖都如此吩咐,又被那鸡肉味道勾引,心里不禁有些蠢蠢欲动起来,柴影若却是故意苦着脸道:“我们跟师叔武功差天差地,那里抢的过他,这从饿狗嘴里抢骨头容易,可要从师叔嘴里抢一块肉,比登天还难!”

“你这丫头!”不在和尚眼睛一瞪道:“当真是被你师叔祖惯坏了,这么没大没小,敢拿师叔比作饿狗?”

“我可没拿师叔跟饿狗比!”柴影若扮个鬼脸,嘻嘻一笑道:“我说的是抢饿狗的骨头容易,是师叔你自己要跟饿狗比的!”

“说的好!”火烧禅师呵呵大笑,看着不在和尚道:“人家丫头的确没拿你跟饿狗比,只不过你自己知道自己跟饿狗一样,反倒要赖人家丫头,这我可不依!”

“来来来!”不在和尚好似动怒一般,伸脚在地上划了一个径长三尺的圆来,站在其中道:“我不出这个圈子,也不跟你们动手,只要你们抢的去,就算你们本事,要是抢不去,今天你们俩都别想吃一口!”

“这可是你说的?”柴影若脸上一喜,给任天白使了一个眼色,两人早已被肚子里催的急了,分左右而出,径直往不在和尚手上扑来,不在和尚将手中鸡骨顺手一扔,步法左右一晃,竟是先后将两个晚辈都让在一边,仍是没沾到那纸包!

“师叔祖,师叔说话不算数!”柴影若不禁有些发急,向着火烧禅师道:“他说过不动手的,还在那里避让不休!这不是故意戏耍我们么?”

第九章 武当神剑02 七步莲花

“许你尖牙利嘴讥讽长辈,就不许长辈戏耍戏耍你么?”不在和尚站在圈子里,撕下一只鸡翅来,嘴里吃的啧啧有声道:“我说不动手,就不动手,可也没说连脚都不动,你们只管来抢就好了!”

“抢就抢!”柴影若脸上一红,跟任天白两人重行扑了过来,又是前后夹击,又是左右围堵,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均都使了出来,累的两人额头汗出,气息微喘,也没沾到油纸包一星半点,不在和尚却是悠然自得,洋洋得意!

火烧禅师看的连连摇头:“你们两个要是这么个抢法,我看还是算了,让这秃驴干脆一发都吃了,省的你们心里记挂!”

“师叔在圈子里躲来躲去,我们那里抓得住么!”柴影若气鼓鼓看了一眼喜上眉梢的不在和尚,见他把那油纸包放在鼻尖嗅呀嗅的,冷不丁又往前一冲,不在和尚脚下一错一转,柴影若又是落空,急的有些跳脚道:“哪有这样的师叔,只顾自己吃,也不想着自己徒弟徒侄都还饿着!”

“我没说不给你们吃么!”不在和尚两手一摊,也是一副委屈模样道:“你们俩只要抢的去,自然能吃,可谁叫你们两个本事不济呢?难道将来在江湖上,遇见高手,打不过人家,你们还能报怨人家能耐高?没有这个道理嘛!”

任天白听自己师父说的有道理,竟是点了点头,颇为赞同一样!柴影若听的却是有些奇怪,不在和尚往常并不如此,怎么今天就非要自己两人抢了他的才成?

“七步莲花步步发,一住一花发心芽,莫道须弥无去路,悟透涅槃自有华”

火烧禅师看着两个有些拿不在和尚束手无策的晚辈,淡然一笑,挥衣振袖,口中吟哦,脚下踱步,步法连环来去,看的任天白跟柴影若都有几分愕然!

“这是……”任天白看了几步,心里忽然渐渐明白起来,步法虽还看的不明白,可火烧禅师行止动静之间,跟刚才自己师父十分相似,隐约将自己扑击不在和尚的来去身形与这步法相互印照,发觉自己只怕也摸不到这位师叔祖半点衣襟!

“七步?七步?”柴影若已是有些入神,口中喃喃自语,似乎是在思索什么事情一样,俄而一抬头,脚下一动,也跟着火烧禅师步法走动起来,两人就似隔着丈许远捉迷藏一样,你闪我躲,你进我退,看得任天白一脸不解,不在和尚却是微微带笑!

“看来你师父是教过你了!”火烧禅师身影突然一停,点了点头。

柴影若在这边走的正急,赶忙止步,弄的自己一个趔趄,好容易稳住身形,有些惭愧道:“是弟子学艺太过粗疏了,这步法我师父的确教过我,只是我觉得这掌法里并无太大威力,就算有了这步法,也不过是招式繁复些,因此没曾上心!”

任天白登时回过神来,再一想刚才火烧禅师吟哦的那几句,心中已经明白,这只怕就是八相涅槃神通之中第三相,所谓七步莲花!他一直当这是一路七步掌一类的掌法,却是没想到这原本就只是一路步法!

“你那里是没上心!”火烧禅师呵呵一笑,看着柴影若道:“你若是不上心,你那一路剑法为何这般有威力?这七步莲花,也是出自道家武学精义,跟你这短剑剑法步子,本就同出一源,只不过各有精妙之处,你不曾发觉罢了!”

“是么?”柴影若再细思片刻,有些不解道:“我这剑法里的步法,是照着先天八卦演化出来的,可这七步莲花,好像只有七步,岂不是少了一卦?”

任天白也在一旁掐着手指头,一步一步算了下来,果然只有七步,跟先天八卦无法印合在一起,有些纳闷道:“莫非是这里面故意少了一步?”

“那里少了一步?”不在和尚冷笑一声,站立不动道:“你们两个看好了!乾!”

两个晚辈定睛看的仔细,不在和尚“乾”字出口,这才向前一步,双脚一并,又叫道:“坤!”跟着侧向一步出,仍是两脚站定,那一声“震”才叫了出来,三步三并脚,再往出一跨,柴影若心里已经明白,不等不在和尚这一声出口,自己便叫了出来道:“巽”

任天白赶紧掐着指头再算,这一下才是心中大亮,所谓七步莲花,由始至终,正行七步,可恰恰将八个卦象全部走遍!并非是一步一卦,立身之处便是乾卦,往前一步,卦象已变,一念既通,后面各卦便一览无余,正逢不在和尚走到最后一步,立脚站定,禁不住跟柴影若一样,也叫出一个“艮”字来!

“两个娃儿倒还不笨!”不在和尚脸上一喜,顺手将系在手上的两个油纸包一抛,就空中一分,恰好落在任天白跟柴影若两人面前,两人忙不迭接住,可都是有些神色疑惑,好像仍有不明白的地方!

“师父……”任天白想了想,看着不在和尚不解道:“既然这步法是从先天八卦里化来的,万一旁人也精通这八卦之法,岂不是十分容易就看出这其中窍门么?”

“啧!”不在和尚脸上顿显沮丧,手一伸道:“刚夸过你,还没转身就犯了糊涂,这鸡你还是别吃了,让为师的替你吃了再说!”

任天白烧鸡到手,那里还肯还了回去,连忙往后一藏,不在和尚见他不肯,索性劈手来夺,任天白急忙闪避,只退让几步,已经是被自己师父逼的山穷水尽,只要不在和尚出手,这香喷喷的葫芦鸡,不免又要被自己师父拿了回去!

“任师兄,留意脚下!”柴影若见不在和尚仍是用的刚才步法,赶忙叫了一声,任天白登时也明白过来,顾不得自己从初学乍练,默思刚才所记路数,斜着一脚跨了出去,走去坤位,不在和尚冷笑一声,身形一动,已经站在震位上,也不出手,只是冷冷看着不知如何是好的任天白!

第九章 武当神剑03 通途在心

“丫头,你若是回去京城,要走哪一条路?”火烧禅师看着僵持不动的师徒俩,忽然问了一句,柴影若登时也有些莫名其妙,怔了半晌,间火烧禅师两眼动也不动看着自己,赶忙道:“就是走官道,过风陵渡往东,从开封府转北,走不多时日,也就到了!”

“哦!”火烧禅师似乎才明白一样,点了点头道:“那若是官道不通,被人挡住了,你岂不是就回不去了?”

“回不去?”柴影若愣了一下,多少有些纳闷,自己这位师叔祖,也是走南闯北的人,去过不少地方,怎么会问出这一句来?此路不通,换一条路就是了,一转头见任天白也似乎有些诧异,心里突然明白过来。

“只要想回去,天下无处不是道路!”柴影若一念既通,笑颜一展道:“就算官道走不过去,还有北路可走么,北上走大同府,再往东去,也能到京城,哪怕北路也过不去,还能从此地入巴蜀,过襄樊,取道苏杭入海,坐船由海路至大沽,也能到京城,不过是费些时日罢了!”

“嗯,看来天下道路,并无一定之规!”火烧禅师点头嘉许道:“只要想去,就看你如何走了,没有走不到的,未必就只有一条道路可通,怕就怕这心里不通,那可就真的是无路可走了!”

任天白听了这半晌,本有些迷糊的心里渐渐亮堂起来,这那里是师叔祖不知如何去京城的道路,分明就是在指点自己。不在和尚方才只是给他演示这七步莲花如何而来,自己一时钻了牛角尖,只当这乾位之后必是坤位,坤位之后必是震位,却没想到这八卦既生,便生生不绝,循环往复,所谓七步,不过是七步走完这八个卦位而已,至于那莲花,才是求佛之道,师叔祖一开始也说了,一住一花发心芽,可笑自己还想着震位被人占了,再难过得去!

他心思一动,不在和尚早已看在眼里,脸上也是有些喜色,口中却是呼喝道:“拿来我吃!”

任天白见自己师父仍是奔着手中还有些温热的烧鸡而来,索性退了一步,自坤位回归乾位,跟着身形一侧,这一次却是踏去巽位,刚才不在和尚闪躲避让的脚步,已然是历历浮现在心里,这七步莲花步法,本就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圈子,半途被阻,只管重行绕圈就是了!

“哈哈,你这徒儿悟出这其中道理了!”火烧禅师鼓掌一笑,不在和尚便也就地停步,看着任天白道:“该当还是你吃,不过步法跟掌法,乃是一个道理,往后就不要再埋怨为师的没教你什么了!”

“徒儿明白!”任天白悟透这七步莲花,顿觉心中十分豁朗,按捺不住一点喜悦,索性将那烧鸡放在一旁青石板上,看着柴影若道:“我再来领教领教师妹剑法!”

“正好!我也正想试试这步法跟我剑法能不能用在一起呢!”柴影若脸上一喜,也将那烧鸡放下,拿起当作短剑的树枝来,叫了一声“承让”,起手便是一剑,任天白错掌相迎,两个身影登时纠缠在一起,火烧禅师看了几眼,也只是点点头,转身回去,不在和尚却是坐在一旁,看着两个晚辈过招!

任天白虽是悟透七步莲花步法,可乍一动手,仍是有些不敌柴影若剑法精妙,一连斗到两百招上,脚下步法越来越是纯熟,也越是明白自己师父所言这掌法步法一理是什么意思,一模一样的招数,步法一变,招数身形也随之而变,所在卦位不同,掌法威势也相差万千,或攻或守,都是由心而发,柴影若也跟他一样,渐渐明白这步法之中精奥,跟手上剑法也越来越是相合,一时斗的兴起,竟是不分伯仲!

“成了罢!你们两个不饿么?”

两人正斗的兴起,就听不在和尚叫了一声,登时身形一分,各自站定,心里都是喜悦非常,任天白喜的是自己如今竟然能跟柴影若斗这么许久!柴影若却是觉得这步法跟自己剑法十分相合,再看不在和尚,已经是仰躺在地上,一脸无奈道:“日头都要落山了,你俩再不吃,可就没得吃了!”

任天白闻声向着树林外看去,一轮红日已经落在远处山头,想不到自己竟然跟柴影若斗了大半日,再看那两个油纸包,仍是放在青石板上,纹丝未动,心知自己这师父乃是酒肉饕餮之徒,今天美味当前,竟然不动于心,可见本就没打算一个人独吞这些东西,只不过是要自己悟出这精妙步法,才故意如此!

“师父再吃半个吧!”任天白拆开纸包,扯下半只来,递给不在和尚,柴影若也是如此,撕下半只道:“我也吃不下这么多,这半个,就给师叔,也不枉你指点我们一场!”

“哈哈哈”不在和尚见两个弟子如此孝敬,不禁笑了起来,看着有些发凉,可仍是十分诱人的鸡肉,摇了摇头道:“不是为师的不领你们这份好意,还是你们吃罢,我在山下,总共买了六只,到了山上,就只剩两只了!”

“所以说,你们往后吃什么,都不用给这和尚留一星半点!”树林外有人也笑了一声,柴影若几乎跳了起来,几步飞奔出去,口中叫道:“爹,你来啦!”

“你是个总捕,每天该去办些案子才对,天天往我这山上跑什么?”

不在和尚鼻子嗅了两嗅,见柴影若挽着柴正胳膊过来,两只眼睛却是落在柴正手上提着的一只坛子上,几步向前接了过来,仰头喝了几口,长长舒了一口气,就像是喝了什么琼浆玉液一般,摇头晃脑道:“好酒,好酒,清醇兼有,冽香入脾,实为酒中一美!也只有凤翔烧酒,才有这个味道,柴总捕要是专门上山来送酒的,往后还是多来几次,和尚可盼你盼的紧!”

柴正摸着柴影若头发一笑:“我也是看你教两个弟子,有些劳累,我这女儿又有些倔强,这才顺路带了坛酒来,若是专程送,我只怕没这份功夫!任哥儿,你如今功夫如何了?”

第九章武当神剑04 切磋赌局

“多谢伯父记挂!”任天白见了柴正,倒比在自己师父面前还要拘谨些,目光一瞬不在和尚道:“如今也颇知道些武学家数了,都是师父跟师叔祖教导的好,影若师妹也指点的多!”

“你倒是会说话!”不在和尚抹着嘴巴道:“你有一个好姑姑,给你打下根基,学什么都不是太难,只要悟性到了,这功夫自然长进的快!”

“何止是快哩!”柴影若依偎在柴正身边,一脸喜悦道:“在武昌府的时候任师兄还不会武功呢,如今都能跟我切磋近千招了!”

“哦?那可真算的上是进境神速了!”柴正眼露诧异,上下打量一番任天白,放下手里东西道:“那我跟任哥儿比划两招,也见识见识你这进境!”

“侄……侄儿那里敢跟伯父动手!”任天白没料到柴正竟然要亲自试试自己本事,登时有些紧张起来,不在和尚却是将柴正带来东西打开,见里面都是些素点心,看来是带给火烧禅师的,脸上便有些失落道:“怕什么?你还怕你伤了柴总捕么?你要是在他手上能过十招,想吃什么,为师的今夜就给你弄了上来!”

“任师兄接下师叔这个赌局来!”柴影若顿时有些高兴起来,她知道任天白如今已经今非昔比,要说接自己父亲百来招或许不成,可十招之下,两人转瞬即过,到时候让任天白给不在和尚出个难题,也好为难为难这个酒肉师叔!

柴正却是眼光一扫不在和尚,见他眉眼之间似乎有些异样,他身为柴影若之父,虽没有传自己女儿本身的武学,可也知道柴影若功夫高低,任天白能跟柴影若切磋千招上下,这进境自然十分了得,不在和尚不会不知其中道理,何必定下这十招的赌局?心里稍稍一琢磨,便有些明白过来,看着不在和尚冷笑一声道:“你倒是会教徒弟,连我都要帮着你指点指点!”

“你的意思,是让我叫我师叔来么?”不在和尚眼睛眯起,下巴扬起看着柴正道:“他老人家就算肯出手,任哥儿心里未必服气,你若是应了这个赌约,不如也出些利是,好叫任哥儿有个彩头盼!”

任天白知道柴正身为京师刑部总捕,在武林中威望极高,一身功夫,自也不弱,就是自己父亲任求之在世之时,时常也流露出几分对柴正武学的钦佩来,跟他动手,心里自然有些忐忑不安,可自己师父竟然说出十招之话,未免挑拨起他心中争强好胜之意,自己如今跟柴影若能切磋千招上下,岂能接不下柴正十招?话虽没说出口,可脸上多少已经带了出来!

“也罢!”柴正伸手从袖筒里抽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来,往地上一放,看着任天白道:“若是任哥儿能十招之内不败在我手,这一百两,就算是我送给哥儿的利是了,若是你输了,你师父恐怕有些不高兴!”

“我做中人!”不在和尚眼疾手快,一伸手就将那银票抢了过去,往后一退道:“任哥儿虽是我徒弟,可我也不偏袒他,你们只管动手,只要任哥儿赢了,他说吃什么,就吃什么!”

“哼!弄了半天,是师父一门心思想楷徒弟的油水!”柴影若自觉已经想到不在和尚心思,手指头在脸上一刮,做个鬼脸道:“我还道是任师兄赢了,你自己去想法子弄来银子呢,原来是借花献佛的本事!”

“影若不许这般没大没小!”柴正呵斥一声,似乎并不在意这银票被谁拿去,往前一步道:“任哥儿只管来,我接着住!”

“请伯父赐教!”任天白看了自己师父一眼,心里一转,与柴正过招,恐怕不能一味防守,只能连番攻上,十招不过瞬息之间,也省的自己师父小瞧自己!心里主意一定,双掌连环邀击而出,还未到柴正身前,掌势已经变了三次!

柴影若更是等着看不在和尚的笑话,这三招柴正连接都未曾接到,她口中已经算是任天白出手三招了!

等到任天白第四掌出,柴正身影这才一动,掌势一扬,正是一招以逸待劳,连消带打的精妙招数,任天白不敢硬接,掌势又是一晃,想要从柴正身边侧身而过,袭他后路,可身形刚到跟前,柴正双掌忽然一晃,但觉眼前一花,正要出手相抵,脚踝上一痛,被柴正勾了一脚,一个站立不稳,噗通一声跌倒在地,柴影若口中才数到第五招,脸上也是一阵愕然!

“你要让我么?”柴正伸手将跌倒在地的任天白扶了起来,笑吟吟道:“怎么只有招数,不见内力?你不用怕,虽说你有那丹药为基,内力已经不弱,我自忖还接的下,这一次不算,你尽全力再来一次!”

“看来我这十招也说的多了!”不在和尚弹着手中银票,一脸奚落道:“早知道说五招就好!”柴影若看着自己父亲,也有几分纳闷,任天白跟自己过招,颇有些厉害之处,怎么到了自己父亲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任天白面红耳赤,那里还敢看自己师父一眼,明知道刚才是心里一慌,顾手不顾脚,这才落败,即便柴正都说不算,也有几分羞愧,只得一躬身,退后几步,端凝心神,内息运转,再不敢心存大意,一味快攻,见柴正示意,这才一掌发出!

“力道不足,只管全力而为!”柴正迎着任天白掌风,身形一转,口中急喝一声,任天白掌势顿了一顿,猛吸一口气,引动内息急转,呼的一掌拍出,看的柴影若都是一惊,连招数都忘了数,柴正这一下却是不闪不避,依样画葫芦,也是一掌对了上去,竟然是要跟任天白比拼内力的模样!

若是往常切磋,遇见这等两败俱伤的打法,任天白自然是先行收招,点到为止,可今天柴正已经说过,让他尽力而为,刚才又败了一阵,心里不免有些急着求胜,身形往前一扑,就要跟柴正对这一掌!

第九章 武当神剑05 应变之道

“嚯,这是拼了命呐!”

不在和尚见任天白来头不善,却是有些担心,可话刚出口,两人已经掌风相对,柴正心里自然明白不在和尚打赌之意,可此刻也有几分惊讶,自己只怕是有些莽撞,小瞧了任天白身上内劲,这一掌对了出来,自己若不使出八成力道相抵,受伤的恐怕便是自己,可若是力道使得大了,稍有不慎,任天白必受内伤!

“爹小心呀!”柴影若心里一紧,可一时心里也不知到底是担忧谁更多些?柴正却是神情凝重,眼见两人手掌将要相抵,突然踏前一步,掌势一翻,正好错过任天白掌风,手腕一抬,掌变鹰爪,径扣对方腕门!

任天白不意柴正半途变招,急切间也不知是改掌势急挺,还是该撤身退步,只这稍一愣神,手腕已被柴正扣住,身上内力自然而然生出抵御力道来,向后猛的一抽,柴正脸色微微一变,还未扣紧的鹰爪一松,顺势一推,任天白站立不稳,咕登一下坐在地上,一脸惊讶看着柴正,看样子是知道自己又输了,可又不知道自己为何输了!

“任哥儿这内力了得啊!”柴正心有余悸,扫了一眼不在和尚,伸手扶起已经有些沮丧的任天白来,拍了拍他身上灰土。刚才自己本是想扣住任天白腕脉,让他就此动弹不得,那想指力一触,即刻便被任天白内劲弹开,一只手掌上酸麻不已,险些脱力!要不是自己应变的快,任天白又无对阵经验,这一下落败的,或许就是自己!

“可知你为何输了?”不在和尚往任天白脑袋上拍了一下,看着柴正却是有些得意,就好像是自己这个徒儿赢了一般!

任天白连输两阵,第一阵没过五招,第二阵没过三招,两阵加起来,都不到十招之数,真是有些不知道是自己武功当真这么不济,还是柴正武学太过高深?可柴影若与人对敌,他也是见过的,自己能跟柴影若切磋千招上下,何以不能抵挡柴正三招五式?此刻自己师父问起,也只得满面沮丧,摇了摇头!

别说是任天白,就是柴影若在一旁都疑惑不解,要跟自己父亲过手十招,自己觉得乃是轻而易举之事,她觉着任天白如今武功,比之顾层云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要知道顾层云曾跟自己父亲比拼过百余招才落败,怎么任天白在自己父亲手下如此不堪?转头瞧瞧自己父亲,又瞧瞧任天白,多少有些想不通这其中道理!

“要论这武功,你其实已经不差了!”不在和尚看着两个面带茫然的晚辈,轻轻一笑道:“只是武功还有运用之道,你且看为师的替你接柴总捕十招!”

任天白有些愣愣站在那里,眼睛直勾勾看着自己师父,凭着不在和尚本事,跟柴正过十招根本就是易如反掌,这其中又有什么运用之道?柴影若却是有些怔醒过来,嗯了一声道:“我似乎有些明白了!”

“柴总捕请!”

不在和尚与柴正对面而立,跟任天白刚才所站分毫不差,一声招呼已过,掌势一推,就连招式都跟任天白所发一模一样,正有几分诧异,就见柴正也是招式不变,到了双掌相抵之际,穿插而过,伸手去扣不在和尚腕脉!

“看好了!”不在和尚这一声出来,身形不退不进,手掌忽然聚拢,成鹤嘴之形,反过来向着柴正手腕凿了过去,柴正立时横臂曲肘,手掌回还,却是用肘部横击不在和尚肩头,两人招式只离寸许空隙,都是变招不断,看的任天白眼花缭乱,柴影若默数招式,正数到第十招上,不在和尚跟柴正身形一顿,各自虚拿对方一只手腕,凝立不动,成了个不胜不败之像!

“哥儿明白了么?”火烧禅师不知何时前来,站在任天白身后笑吟吟问了一声,柴正连忙拱手作礼,退在一旁,任天白却是半明半白,一时也不知如何应答!

“你有应变之智,可少了些应变之心!”火烧禅师看着东边一轮明月初上,有些感概道:“跟我当年颇有几分相似之处!无论内力招式,你都不落下乘!自谓必然能有所作为,不了真当动起手来,失了变通之道,处处破绽,别人是久历沙场,征战无数的高手,岂能轻易放过?世事是如此,武学也是如此!”

“禅师所见极是!”柴正脸上却有几分尴尬之意,火烧禅师说的虽是武学,实则却是回思当日之事,可隐约之间,自己便成了那个久历沙场的高手!生怕火烧禅师太过回忆往事,心中苦楚,赶忙错开话头道:“任哥儿跟影若比试,到底心中存了切磋之意,难以知晓江湖之中动起手来种种诡诈之术,你师父以十招为限,也是让你明白,将来行走江湖,跟人过招,那可不是切磋功夫,心中稍有不慎,人家可不会轻易放过!”

“嗯,师叔祖跟爹爹说的都不差!”柴影若觉着这林中气氛,未免有些悲凉意思,却是一笑道:“我师父当年曾说过,这武学一途,最忌食古不化,师父教你的时候,这敌人在面前,徒弟可不能就此认定这敌人始终是在面前,人家或许从后来,从左来,从右来,你要还是一味往前去,人家也只好从背后送你一脚了!因此这武学招数,内力根基只是其一,如何应变,就要看自己了!”

“影若不许乱说!”柴正脸色忽然一沉,斥了一声,柴影若神色一愣,见自己父亲似乎有些不安之意看着火烧禅师,心里噗通一声,舌头一吐,知道只怕当真是说错了话,自己师父姚广孝号称永乐帝第一谋臣,对这应变之道自然烂熟于心,其中最为知名的就是靖难之役中,让燕王大军不计较一城一池得失,以精兵径取南京,一举夺了天下!

“影若说的不错!”火烧禅师瞪了柴正一眼,有些责备道:“你当我如今还放不下么?姚广孝智谋不在诚意伯之下,于这随机应变之策,更是鬼神莫测,实乃一位奇才,和尚着实佩服!任哥儿将来行走江湖,若是不通此道,岂不是要吃大亏?”

第九章 武当神剑06 明月复生

任天白愣愣听着几人说话,突的就地跪倒,向着三位长辈连连叩头,他此刻已经是再明白不过,自己师父乃是借着柴正之手,让自己明白这同门切磋,跟江湖上争斗全然不同,柴影若纵然能跟自己拼斗千招上下,不过是在互相拆解本门武学,并无其他意思,可江湖争斗,往往你死我活,出手之时,唯恐不能置对手于死地,那里还会按着自己所想的招式来,只能是随机应变,制敌于瞬息之间,万不可太过拘泥招式章法,到头来反被别人所趁!

“这娃儿看来是懂了!”火烧禅师一把扶起任天白,面带笑意道:“你今日明白这个道理,可说是武学有成了,所缺的只是江湖历练,将来能成什么气候,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不过有一句话,你需记在心里!”

“请师叔祖赐教!弟子必当谨记在心!”任天白闻言又要跪倒,怎奈被火烧禅师在手臂上轻轻一抬,那里还跪的下去!柴正见火烧禅师微有沉吟之意,赶忙对柴影若道:“师叔祖有教诲给你,还愣着做什么?”

柴影若急忙离了自己父亲身边,过来跟任天白并肩而立,见不在和尚也都垂手肃立一旁,柴正更是面色恭敬,不知自己这位师叔祖到底有何训示,登时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话是当年你们师祖木禅师叮嘱给我的!”火烧禅师想了半晌,这才头一抬,看着两个晚辈道:“本该是由这酒肉和尚说给你们,不过今天既然赶到这个时候,我就替他说了罢,武学在身,有如持刀在手,生死存乎瞬息,切记人死不可复生,心中但存一点善念,将来你们若是有妄为造孽之日,只要我还在世,必要亲手超度你们!这话你们可要记住了!”

火烧禅师这几句话说的极缓,可语气之中却是透着森森凉意,任天白倒还罢了,柴影若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这话自己师父姚广孝也曾说过,只不过没有火烧禅师说的这么明白罢了,毕竟那时候自己年纪还小,也未必能明白其中意思,直至今日火烧禅师说起,才回思起自己师父当年也是如此语气!

“弟子记住了!”任天白跟柴影若对视一眼,一同低头行礼,参差不齐应了一声,火烧禅师点点头,这才向着柴正道:“你今日又上山来,莫非是易家兄妹两人找见了,特地绕路返京?”

两个晚辈见他们要说正事,便都退开,火烧禅师抬手一让,几人坐在林中石头上,任天白这才觉得肚中饥饿难耐,可碍着火烧禅师在此,也只能看着一旁的烧鸡咕咕咽着口水,火烧禅师听在耳中,转头一笑道:“想吃就吃吧,这不是我那小院,我岂能处处拦着你们?”

柴影若也饿的有些心里发慌,连忙拿过烧鸡,跟任天白两人都是一阵狼吞虎咽,柴正瞥了一眼自己女儿,面带忧色摇头道:“易家兄妹二人,仍是不见踪影,顾层云命襄阳府捕快尽数出动,四处打探,也没有半点消息!”

任天白远远听着,心里不禁有些发愁,连柴正、顾层云这等天下知名的捕快亲自出马,都寻不见易家兄妹下落,难道说这两人真的被人掳走不成?或是被人杀害,弃尸荒野?可江湖上无人不知易家跟蜀中唐门结着亲,能有什么人这么大胆子,还有这么大本事,敢跟唐门做对?

“这可就怪了!”不在和尚扪着脑门不解道:“易百里生前,也没见说跟谁有仇,难不成江湖传闻易百里截了远扬镖局五千两黄金之事,并非是空穴来风?因此易家这兄妹俩,其实是落在远扬镖局手里?”

“还有更怪的事情……”柴正对不在和尚所言,却是不置可否,拧着眉头道:“远扬镖局那位少当家屠非常,自从认了东厂督公吴鼎定为义父之后,索性将远扬镖局在两京十三省的买卖尽数出手,全部卖给五行帮,就是十三总管也都投了五行镖局!”

任天白跟柴影若在一旁听的已经有些呆了,只说屠非常认了吴鼎定为义父,该当是为了靠着东厂这座大山,重振远扬镖局雄风,谁曾将竟然全数卖了?这跟将远扬镖局拱手送人,有什么分别?

“远扬镖局这位少当家,好大的气魄!”不在和尚仰头想了片刻,突然噗哧一笑道:“他如此作为,莫非是觉着镖局生意到底有些奔波之苦,反正也认了吴鼎定这老没把儿的为义父,从此后打算做个小没把儿的?只是那生意拱手让人,远扬镖局就算有些积蓄,也难免坐吃山空啊!将来拿什么孝敬他那没把儿的义父?”

“那也不全是!”柴正脸上也闪过一丝笑意,摇头道:“据说远扬镖局从此以后,只做海上的买卖,还记得那位副总镖头桓卿么?此人已经南下,说是要替屠非常在海上另立家业!”

“这位桓卿,恐怕本就是海里讨生活的!”火烧禅师沉声开口,眼中闪过一抹寒光道:“据我看,这恐怕不是屠非常的决断,乃是这位东厂督公的意思,不要忘了,如今这海上可是另有人家,这位督公恐怕是要将别人连根拔起!”

柴正听的一愣,任天白跟柴影若两人也都有些诧异,大明朝万里海疆,其中颇有些厉害的帮派盘踞海中,本分些的,便是替来往海客护送商船,不本分的,则为匪做寇,可大都是在海上讨一口饭吃,向来跟中原武林极少来往,真正的是井水不犯河水。自一代海上枭雄陈祖义被郑和剿灭之后,海上再无有名的大寇,如今能有什么人家,值得东厂出手?

“师叔是说……”不在和尚脸色一变,极快的看了两个晚辈一眼,火烧禅师默默点了点头道:“不要忘了,东厂连锦衣卫都容不下,尚且明争暗斗不休,更何况是旁人?”

两个晚辈一时还不知火烧禅师所说是何意思,柴正神色一动,心里如被郎月空照一样,已是知道火烧禅师话中之意,沉吟片刻道:“还有一件事情要让禅师知道,前些日子从江南传来消息,当年那位点心剑客百升明月,似乎重出江湖了!”

第九章 武当神剑07 剑中魔生

树林中似乎静了一下,除了任天白不知这位百升明月是何人之外,其余几人都是有些愣住,柴影若甚或连嘴里的鸡爪都忘了吃,目光定定看着自己父亲!要知道百升明月在江湖上二十余年不见踪影,此刻突然现身,江湖之中定然为之轰动!

“如何知道是百升明月?”火烧禅师一脸疑惑问了一句,柴正有些掂掇道:“前次东湖之战,各路高手都有到场,其中江南四名剑,天南一剑裴如虎,衡山双英谭风谭云兄弟,大理凌云剑段万仞,除了段万仞之外,其余三人在回去江南道上,遇见高手半路挑战,三人联手,一伤两死,都败在对方剑下!”

“裴如虎号称剑疯,剑出如疯虎,衡山双英又称风云双剑,虽是兄弟,剑法却各有其妙……”

不在和尚吸了一口凉气道:“这三人虽不如拈花苦竹,可也不是泛泛之辈,更何况三人联手,无论是跟苦竹秃驴,还是拈花老道,都可一战,怎么会败在一人剑下?更何况百升明月,二十年不见踪影,也不能只凭着一战,就断定此人就是他罢?”

“百升明月这名号是他自己报出来的!”柴正脸色有些阴沉道:“据说他跟这三人动手之前,先送上一封点心,这才动手,裴如虎跟双英兄弟联手接战,苦战一两个时辰,结果裴如虎断了一臂,双英兄弟却是惨死百升明月剑下!”

柴正话音一落,林中又是一阵寂静,月色清冷,穿过树梢透了进来,任天白跟柴影若都隐约觉得身上有些寒意!只不过任天白初次听闻这位百升明月,见他出手如此狠辣,心中不免有些骇然!柴影若却是神情有些惶恐,就像那百升明月就在附近一般!

“衡山双英是如何死的?”

火烧禅师沉思半晌,忽的出声问道,任天白心里不免有些奇怪,既然是跟人比剑,自然是死在剑下,自己这位师叔祖,如何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柴正却是知道火烧禅师所问何意,轻轻咳了一声道:“据传来的消息说,谭云一剑中喉,谭风是被从背上一剑刺中大椎穴!裴如虎断了一臂,重伤逃回天南,至今还没有消息传来!”

“我怎么听着,有些不像是百升明月的作为?”不在和尚看了火烧禅师一眼,似乎有些询问之意道:“百升明月当年剑法的确出神入化,拈花老道跟百升明月那一战,也不过侥幸胜了半招!恐怕至今还有些心中不安,可那时节也没听过百升明月下手有如此狠毒时候?难道真的是练剑练的迷了心,入了魔道?”

“若论今日这位百升明月行事作为,却也有些像!”火烧禅师手指轻轻扣着身前青石道:“不过动手之前,先行送人一封点心,也不是什么学不来的事情,可百升明月这点心剑客之名,并非是从这一封点心而来,乃是说他剑法索命之处,必是一剑穿心!现下这几人,一人断臂,一人封喉,一人背部要穴中剑,并无一剑应了那点心之名……”

“我也是如此猜测!”柴正见火烧禅师脸上有些疑惑不决之意,便接了一句道:“可此事着实有些骇人,若不是百升明月出手,能一举让四名剑其中三位惨败到如此地步,除非是苦竹禅师,或是拈花道长亲自出手!”

“会不会是百升明月这些年苦练剑法,到底觉着自己那剑法有些太过拘泥,就此剑风一变,只求伤敌之威?”

不在和尚有些猜度道:“毕竟人人都知道与他对战,心胸乃是要害所在,必然严防死守,或是穿上什么护身宝衣之类,他这点心之法,就难奏其效,索性改了这个招数,令人难以防备?”

“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火烧禅师点了点头道:“可他剑法一变如此,已经算了入了魔道,如此一来,江湖上岂非多了一个厉害的魔头?”

任天白裹了裹身上衣服,心里却是有些暗自掂掇,既然武学之道在于随机应变,那这位百升明月在剑法上不拘泥于固有招式,也算得上是有所变通了,虽说出手未免有些狠辣,让三名剑一伤两死,可也不能就此说人家入了魔道?

“任哥儿,你心中不要乱琢磨!”火烧禅师目光一瞬,落在任天白脸上,已然是窥破他心中所想,面带凝重道:“百升明月非你可比!他手上剑法,二十年前已入化境,如今二十年苦练,定然更胜往昔,可这武学造诣越高,招式之中便多几分淡泊之心,你所见苦竹禅师就是见证,若是一味求狠求辣,只以取人性命为务,自然是心魔已生!”

“是弟子想错了!”任天白连忙跪倒,这才明白自己刚才将这变通之道想的有些偏颇了,火烧禅师所谓随机应变,乃是一路自保之法,并非是好勇斗狠之用,自己一时不察,险些也就此入了魔道!

“任哥儿还小么!”柴正给自己女儿使个眼色,示意她将任天白扶了起来,脸上赔笑道:“再说他初学乍练,这心中好奇之意正盛,未免有许多想不到处!将来还得赖他这位酒肉师父多多指点才是,况且他秉性不坏,有乃父之风,绝不会走到那等邪魔外道的路子上去!”

“柴总捕说的是!”不在和尚身为任天白师父,自然也要替自己这徒儿分辨两句,笑呵呵道:“师叔你也见了,此前任哥儿经了多少挫折,可这忠厚之性还是没改么,这要换做别人,受了这么多磨难,还不得成天的怨天尤人?”

任天白听自己师父这两句,心里却是有些惭愧,他其实心中早有怨天尤人之心,只不过当时连武功都不会,华州城一个街痞无赖哈二,都能打的自己鼻青脸肿,就算有委屈,又能说给谁听?这些日子武功进展神速,也曾时时想着有一天回去华州,教训教训那位狗眼看人低的哈二爷!

第九章 武当神剑08 下山之路

“那叫什么磨难?”火烧禅师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师侄道:“他从今之后行走江湖,只怕遇见的磨难不少,那时候能保住本性,才算的上这忠厚二字!也差不多了,他在这山上,除了武功,能见识的到底有限,该下山去自己闯荡闯荡了!”

“下山?”柴影若眼睛一亮,她内伤已经痊愈,早就想下山去走走了,只是两个长辈不发话,也不敢擅自做主,想不到今夜火烧禅师竟然说出让任天白下山的话来,心里不免吊的老高,生怕火烧禅师只让任天白一个人出去闯荡,把自己留在这里!

“禅师……”柴正面带几分紧张,看了一眼有些愕然的任天白,道:“任哥儿如今武功虽说有了些根底,可要就此出去闯荡,只怕还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如……让他多在你身边些时候,等武学大成,在下山不迟!”

“武学大成?”火烧禅师看着柴正笑着摇头道:“怎么才算武学大成?难道要悟透这八相涅槃神通才算么?这门武学高深之处,就我所知,除了当年我师兄木禅师之外,便是我今天也尚且悟不透这涅槃精义,你让任哥儿留在这山上,直至老死么?”

“柴总捕多虑啦!”不在和尚看着任天白道:“这八相涅槃神通,无论是我师父当年传给师叔,还是传给我,都只是传到第三相七步莲花,此后造诣,只在个人悟性机缘,就是师叔他老人家,往后也没什么再能传给我这徒儿了!”

“我佛以八相成道!”火烧禅师接住不在和尚话头道:“自身离兜率,托胎母身,继而出世,下地莲行七步,此后造化,均出于自己之心,且这第四相出家相,本就有离家修行之意,不离此家,如何能悟世事无常之苦?老跟着我,能有什么进境?就是影若,也该下去走走,不用留在山上了!”

柴影若这半天,心里就是再等火烧禅师这一句话,险些一声欢呼叫出声来,任天白却是呆呆怔怔,有些不知自己下了山,该往何处去?

“丫头不要高兴的太早!”火烧禅师脸上微露笑意,看着有些眉开眼笑的柴影若道:“如今这江湖上,十分有些不太平,让你们两个晚辈下去,我着实有些不放心,因此你师叔得一路跟着你们,你跟任哥儿一切,都得听你师叔安排!”

柴影若脸上顿时一沮,她一心想着此次下山,就如鸟入高空任展翅,鱼进湖海自遨游,想不到自己这个酒肉师叔,竟然还要一起跟着,就算是有些花巧心思,也得收敛些了!倒是任天白暗自舒了一口气,自己师父虽然惫懒些,可到底是江湖中行走已久的高人,自己时时能得师父提点,便省了许多事情!

“你们两个过来,跪下!”柴正知道火烧禅师心意已决,自然万难更改,脸色一板,立身在火烧禅师身前三尺之地,沉喝一声道:“既然禅师让你们下山,这也是他老人家让你们经些历练的一片好心,可你们既然知道禅师身在此处,这规矩不能不顾,须得在禅师面前发过死誓才成!”

任天白跟柴影若神色一愣,柴影若立时便明白自己父亲所言是何意思,火烧禅师出身来历,决不能泄漏在江湖之上,想必自己父亲,还有任天白父亲,就连这位酒肉师叔,都是发过死誓的!再看看看自己父亲眼光之中决绝之意,心里不禁一寒,若是走漏火烧禅师踪迹的是自己,只怕柴正绝不顾忌父女之情,必要亲手除了自己!

“都什么年月了!还守着这些规矩做什么?”火烧禅师面露不屑,见两个晚辈正要下跪,僧袖陡然一拂,一股劲风裹了过来,两个晚辈拿脚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火烧禅师这才脸上有些感慨道:“现在想想,当年若不是你们几人在我面前立了死誓,恐怕还没这么多事情,何必要让这些晚辈又跟你们一样?你们俩明天只管下山,不用理会他!”

不在和尚看了看柴正,又瞧了瞧火烧禅师,思量片刻道:“师叔说的也是,不过这誓言可以不发,可这话须得给两个晚辈说明白了,倒不是怕他两人走漏师叔你老人家消息,大不了师侄我护着你,咱们还去海外,可他们两个,就算是引火上身,将来说不清的麻烦,你们两个记住了,下山之后,无论是谁,便是跟我,跟你父亲,都不可再提起你们师叔祖来,更不用说是旁人,哪怕是跟你至亲至爱之人也不成!你们明白么?”

柴影若看了任天白一眼,情知不在和尚此话,恐怕乃是专门叮嘱自己,任天白在江湖上本就没什么见识,如今既然拜了不在和尚为师,自然听他师父号令,只要不在和尚吩咐过了,任天白便谨记在心,那“至亲至爱”四字,隐约说的是似乎便是顾层云,她对顾层云虽然放心百倍,但不在和尚未必就信得过,心里不免有些别扭起来,跟任天白两人参差不齐回了一句:“弟子知道了……”

“就是如此了!”火烧禅师笑吟吟看着眉宇间有些不悦的柴影若道:“明天你们就下山罢,我也好在山上清修些日子,将来若是机缘到了,咱们还有相见之日!”

任天白在山上呆了这么些时日,受了不少火烧禅师指点,心里多少有些感念,听他此话,似乎往后再见,有些遥遥无期,不禁心里有些伤感,也不管柴影若此刻心中是什么想法,自己只管跪倒,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柴影若却是站立不动,看的柴正有些微微摇头!

“既然是要带着他们下去走走!”不在和尚扫了扫一脸沉思之意的柴影若,过来拉起任天白,却是对柴正道:“不妨就跟柴总捕一路,总是易家兄妹跟我这徒儿有些交情,他们这一次也不知遇见什么事情,该带我这徒儿去看看才是,说不定能出些气力,就同路往襄阳走一趟!”

第九章 武当神剑09 无情有情

柴正面露难色,看着任天白有些摇头苦笑道:“大和尚你是不知,自易家兄妹没了踪迹,唐门高手四处寻找,其中不少都在寻任哥儿所在,那襄阳虽不是巴蜀地方,可也离得不远,你还敢让任哥儿往那边去?万一跟唐门之人遇上了,又是不少麻烦!”

“啧!”不在和尚面露不屑,有些不以为然道:“我这徒儿,清清白白,就算认得易家兄妹,可那时候他又不会武功,跟他有什么干系?难道说唐门要把认得易家兄妹的人都寻一遍么?那要找到什么年月去?况且还有你这个总捕在,我就不信他们敢拿我徒弟如何?”

任天白见说要去襄阳,心里倒是有些盼着,毕竟易家兄妹待他不错,如今有了危难,自己也不能置之不理,不在和尚这个打算,也说得上是正中下怀!

火烧禅师却是振袖起身,看着柴正道:“你总是这般太过小心,到了今日都改不过来!我看如此就好,唐门虽说有些厉害,可终究是江湖名门正派,凡事也要讲个理字,就算不遇上,任哥儿也该去跟唐门说个明白,免得他们找错了门路,误了正事!你们明日就下山罢,也不用再来见我!”

柴正等人看着火烧禅师在月光下缓缓而去,心里都有几分异样落寞之感,一直定定沉思的柴影若,此刻突然朝着火烧禅师背影,一脸恭谨,双手一握,放在腰腹一侧,两膝微曲,颔首低眉,乃是晚辈女子恭送长辈万福大礼,直至火烧禅师身影不见,这才直起身来!

“你如今也懂些事情了!”柴正看着自己女儿,有些面露欣慰之意,柴影若在家,被自己溺爱惯了,本就有些娇纵,这等礼节,也只是小时候才跟自己行过,长大之后从未行过如此大礼,柴正也不放在心上,今天见她对火烧禅师如此礼敬,倒似比跟自己行礼更有些心中安慰一样!

“那咱们明天就先去襄阳府罢?”柴影若送走火烧禅师,脸上便露出几分喜悦来,让还没欣慰片刻的柴正,又有几分摇头!任天白却是有些怯怯道:“我……我想先回华州家中去看看,万一姑姑找我,也知道我去了什么地方!”

“你想去看看,就回去看看罢!”不在和尚笑了一笑道:“你那家里如今虽说没剩什么,可也总是你生养之地,回去瞧瞧也好!不过明天咱们须得装扮装扮才成,多少也要遮遮别人耳目!”

“这山上能怎么装扮?”柴影若扁着嘴摇了摇头道:“难不成让任师兄装作个樵夫,在这里砍了柴,拿去华州卖么?那不是把石头往山里背?就是师叔你,本就是个出家人,怎么装也没什么用呐!”

“你只怕还不知道你师叔我的本事!”不在和尚冷笑一声,疾步往小院而去,看的柴正都有些发愣,过不多时,不在和尚捧着两个包裹,拉过任天白来,躲在树后一阵打扮,等两人再从树后出来,柴正父女二人都是目瞪口呆,刚才那个惫懒的酒肉和尚已经不见,倒是一个清秀的中年文士站在当面,方鞋青衫,飘巾折扇,尽显儒雅书卷气态,身边还领着一个愣愣怔怔,有些木讷的书童!

“师……师叔?”柴影若倒是还能认出几分任天白来,可对着中年文士,心里就有几分不敢相信,疑疑惑惑叫了一声,就见那文士上下打量一番自己穿着道:“怎么不像么?我这样子要是去上京赶考,就凭这样貌气度,少说也该给个探花才成!”

他这不说话还好,一出声,顿显往日那种惫懒神态,柴影若不免捂嘴发笑道:“何止是探花,就是给个状元郎也不为过!可要是到了琼林宴上,你不免就要显了真身,少不得一个惊驾之罪!”

柴正原本脸上也是一笑,渐渐便有了些沉郁之意,叹了一声道:“和尚这份手段,若不是做久了此事,恐怕也弄不得这么真!”

任天白知道柴正是说自己师父这等改装易服,也是弄惯了的,只是不明白他为何叹气?柴影若却明白,不在和尚随侍在火烧禅师身边,想必也经历过不少危难,两人虽是远走海外,可当年在中原之日,东躲西逃,不在和尚必然是在这变换容貌上用了不少心思!

“和尚已经有许多年不弄这个门道了!”不在和尚穿着一身书生衣服,似乎有些别扭一样,折扇从肩头衣领伸去背后,当作痒痒挠儿使道:“再说如今师叔他老人家,除了僧衣,再不肯穿其他衣服,今天也正好借着我这徒儿,再熟熟手罢了!”

“也难怪禅师他老人家不愿!”柴正瞧着不在和尚,冷笑一声道:“你除了装酒肉和尚,再装什么都是一样,始终脱不了身上那酒肉气,行事说话,反倒让人猜疑!且不说别的,那个秀才会如此粗鲁?”

几人在树林中笑谈几句,见月已中天,两个晚辈自去回房睡了,不在和尚跟柴正却仍是留在林中,所言渐渐牵扯到那位百升明月来,各自都是有些纳闷,直到天色大亮,两人到了小院门外,只见任天白跟柴影若站在门口,一直看着火烧禅师房门!

“走罢,站在这里也是个无用!”不在和尚手中折扇在任天白脑袋上敲了一下,惊的任天白身上一跳,他跟柴影若在门外已经站了一个时辰,也是想今日下山,再跟火烧禅师告个别,往常这位师叔祖,东方发白,就已经开门诵经,今天日上三竿,仍是房门紧闭!

“禅师今天该是不会见你们了!”柴正瞧了一眼那房门道:“昨夜禅师已经说过,将来再见,只凭机缘,咱们这就走罢,不要打扰他老人家清修!”

任天白心里虽说还有些不舍,可自己师父跟柴正都这么说了,火烧禅师看来断然是不肯出门了!跟柴影若神情落寞互相看了一眼,只得转身离去,一路行到山下,任天白仍是不住回头,隐约看见山上似乎有个人影,却又凝立不动!

“那是师叔祖么?”柴影若此刻也已看见,脸上有些诧异之意,不在和尚回头瞧了瞧,颔首一礼,又摇了摇头道:“师叔常以自己心中有情,尚存牵挂,这才难悟涅槃真谛,依我看,这无情二字,非但看不透世间万物,更不知我佛普渡众生之意!”

两个晚辈有些不动这话意思,连忙向着山顶躬身行礼,就连柴正也俯身作揖,不在和尚却是一转身,大踏步而去,口中长歌悠扬而起:“是谁出家拜佛前?古卷青灯了尘缘,人以有情历红尘,无情何苦在世间!”

第九章 武当神剑10 旧案重提

乾陵跟华州,同属关中地方,离得也不太远,只因不在和尚贪口腹之欲,一行人不免走的慢些,到了西安府,更是停留四五日,将这城里城外有名的风味都吃了一遍,被柴正催的紧了,才恋恋不舍上路,等赶到华州,天色已到午后,再要赶路,前面未必能赶上宿头,看来必是要在华州城内住上一晚才能赶路了!

四人进城,寻了一家干净的酒家住下,不在和尚免不得又要吃喝一顿。任天白自是要去回家看看,柴正便让柴影若跟着,叮嘱任天白不可在家中过夜,免得出了什么事情,让自己跟不在和尚难以照看,任天白连连答应,这才跟柴影若两人出门,直奔柳枝巷自己家中!

“咦?你家中不是被火烧了么?”任天白跟柴影若到了自家门前,不禁都有几分惊奇,原本一场大火烧的只剩一间小屋,可现下在破败的小屋前面,一座大屋新建而成,连粉刷都没粉刷,就连前面当作围墙的篱笆,也被拆了,筑起一道半砖半土的外墙来,大门也被换过,虽是不像原来那么大,可门头上任府两个字十分显眼!

“这恐怕是胡大哥替我造起来的!”任天白看了看隔壁紧闭的大门,多少已经猜到是这位近邻帮着自己重整房舍,不等敲门,胡大哥家门吱呀拉开一道缝,一只眼睛向外瞧了瞧,忽的落在任天白身上!

“任哥儿?是你么?”胡大哥一闪身出门,一脸惊恐,朝着巷子里疾速的扫了两眼,连忙将任天白跟柴影若两人拉进屋内,又在门外看了半天,这才关上大门,上下打量一番任天白,道:“你怎么这副打扮?是要去进学么?这位姑娘怎么有些面熟?”

“胡大哥许是忘了!”柴影若脸上一笑道:“当日我曾来寻过任师兄一次,正碰上师兄出城去了,还让大哥替我传话来着!”

“哦哦哦!”胡大哥一拍脑门道:“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从京城来的,说是任哥儿故人的,你刚才叫他什么?师兄?”

“胡大哥,且不说这事!”任天白仍是有些诧异道:“你替我收拾宅院,自是想着我回来住了,可你为何又这么小心翼翼的,是防备谁么?”

“说不得,说不得!”胡大哥摇着头道:“我此前只说你大难得脱,时来运转,趁着你出远门,那些佃户又补了些租子回来,正好帮你整一整宅院,就算不如以前,多少也像个住家样子,谁想你如今仍是灾星不退……”

“莫非是姓马的跟那位于捕头回来了?”任天白身上一抖,要说这华州城里跟自己有过节的,无非就是这两人,可他们因为诬陷自己,已经被发配充军了,胡大哥还在害怕什么?

“他们是回不来了!”胡大哥透着门缝往外又瞧了瞧,苦笑一声道:“你还不知道,马公子他父亲,被押去原任,又查出当年许多枉法放纵之事,也落了个发配充军的下场,都不知发去那里了!”

“那胡大哥你还怕什么?”任天白看了柴影若一眼,两人都是一脸奇怪!

胡大哥瞧了瞧柴影若,神色忽然一动道:“正好正好,总是这位姑娘寻见你了,你还是跟她先去京城躲些日子,等这边平静了,我再送信与你!”他说着话,忽的又像是想起什么来一样,一拍脑袋道:“对了,不去京城也成,你姑姑前些日子来过,留下话来,说她家中有事,先回去了,你若是回来想找她,只管去杭州府草桥门外三里涛来楼,找胡掌柜就是!”

“我做什么要东躲西藏的?”任天白越发的诧异起来,盯着胡大哥问道:“莫非是城中又有什么事情牵扯上我了?”

柴影若心细,觉得有些不安道:“或者是近来有些奇怪人物来找任师兄么?”

“唉……都不是!”胡大哥连连摇头道:“就是你那个旧案子,本当你出狱之后,只说这个案子就此了结,谁知道知府大人将程捕头提拔到了华州,如今是华州总捕,又翻起这个案子来,在华州放出风来,说此事你定然难脱干系!”

“程捕头怎么如此糊涂!”任天白听的有些气性上来,皱着眉头道:“当日他手下的陶捕头,还专程替他来说过情,总是他丢了女儿,有些糊涂,这件事也就此撂过手了,他怎么还来寻我的不是?”

“你那里知道这里面的道道!”胡大哥摇了摇头道:“本来这案子也就如此了,不过是程捕头私下寻访,可前些日子,知府大人的一个小妾,得了急症死了,想要再娶一个填房,一直也没有寻见好的,又有人说见你在武昌府,跟一个妙龄姑娘在一起,程捕头一来想给知府大人当个便宜老丈人,二来他丢了女儿,心里窝火,你又自从女儿失踪之后,一直少在华州,因此仍是疑心被你给拐走了!”

“那让他来捉我好了么!”任天白冷笑一声道:“大不了再把我抓进大牢去,我总是没做过这个事情,还能让我给他变出个女儿来不成?”

“任师兄不要动气!”柴影若想了一想道:“你在武昌府遇见的那个妙龄姑娘,想必是易家小姐,这个事情不用别人,只我爹就能替你作证,咱们这就去找我爹,别说是华州府总捕,就是华州知府,也要卖我爹几分面子!”

“不要走了穷任儿!”

任天白知道柴影若说的有理,一转身刚要出门去寻柴正,外面登时叫声连天,隔着门缝一瞧,几十名捕快将一个窄窄的柳枝巷堵的水泄不通,领头之人却是哈二,正一脸得意,指着胡大哥家门,跟身边一个领头的捕快道:“他们一进城,我就疑心是穷任儿,一时还没敢认,可刚才我亲眼看见他带着一个姑娘,进了胡家门里去,这下咱们给他捂在这里,程头儿许的赏银,也该发给我了吧!”

“赏银程总捕自然会给你!”领头的捕快死死盯住胡家大门道:“只要拿了人,得了程家小姐,咱们总捕还要加倍赏你!前后左右都给我围住了,先不要冲进去,免得穷任儿狗急跳墙,伤了程小姐!”

第九章 武当神剑11 总捕之威

“怎么不是陶仲?”任天白听声往外扫了几眼,这要放在以前,他难免有些慌张起来,如今自忖凭着自己身上本事,就算要冲杀出华州城都不难!可这个道理总要问明白了,只说陶仲乃是程捕头手下最得力之人,必然亲来,哪知看了一圈,竟是没有瞧见!

“程捕头调任华州总捕,陶仲并未跟来!”胡大哥第二次被衙门捕快围门,多少有些害怕,战战兢兢道:“程捕头也请了几次,要让陶仲来华州给自己当副手,奈何陶仲始终不肯,也就罢了,如今是华阴县的捕头!”

柴影若时不时瞧着外面,心里有些忐忑,她倒是不怕这些捕快,怕的是任天白出去一旦动起手来,到时候难免出手没有轻重,这些捕快必然要伤几个!

“姓任的,你给我滚出来!”

屋内几人还没拿定主意,外面一阵马蹄响,程捕头骑着一匹快马已经到了巷子里,柴影若往外一瞧,顿时有些好气又好笑,这位程捕头真的是要把这个事情弄的全城皆知,非但城中捕快大举出动,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还请了几十个衣甲鲜明,持弓带箭的守城兵丁来!不过这样也好,动静越大,柴正跟不在和尚两人就知道的越早!

“程捕头,程总捕!”任天白一把拉开大门,昂然而出,看着骑在马上的程捕头冷笑道:“你女儿之事,上一次我就让姓陶的转告你了,你女儿失踪之事,跟我并无干系,你为何只是认定我一个人?”

“本总捕信你不过!”程捕头咬牙切词,瞪着任天白道:“自那小蹄子失踪之时,你就去了别处,除了回来吃了次官司外,你还有几天是在华州的?有人曾在武昌府见过你跟一个女子投宿一家酒家!本捕头现在十分疑心你穷急生贼胆,专一拐带良家妇女!你今天带的女子又是谁,敢出来让本总捕见见么?”

“程总捕要见我么?”柴影若不等任天白答话,盈盈一笑站了出来,在火把照耀之下,玉面星眸,裙裾摇曳,有若神仙妃子一般,看的哈二这等人都有些眼睛发直,程捕头看的也是一愣,本以为就算不是自家女儿,也是任天白拐来的谁家姑娘,可看柴影若这样子,分明是个大家闺秀,也不像是被任天白拐来的模样!

“程捕头,你看明白了,这是你女儿么?”任天白冷哼道:“是不是还要拿我回去问个明白?”

“就算这个不是!武昌府那一个又是谁?”程捕头不禁有些气馁,自己弄了这么大阵仗,只说必然能寻出些端倪来,那料想是这个结果?可要就此罢休,心里仍是有些不敢,口气一硬道:“你不要跟本捕头说,两个女子是同一个人!”

“的确不是同一个人!”柴影若淡淡一笑道:“在武昌府哪一位,是蜀中易家的千金易昔姑娘,这个我跟我爹都能替任师兄作证!”

“易家?”程捕头神色一顿,向着身边一人问了两句,似乎恍然大悟道:“看来是了,易家兄妹自见过你之后,也没了消息,必定是被你或拐或杀!来人,将他两人拿下,押回大牢,严加审讯!”

“姓程的!”柴影若见任天白已有动手之意,闪身往前一拦,面如寒霜道:“本姑娘刚才说过了,此事跟任师兄并无关系,等我爹来了,他自会跟你说明白!”

“我不认得你爹!”程捕头脸色一横道:“你叫他师兄,想必也是同门了,看来你们都是一窝子的,先将这两个拿下,再去拿了她爹,我就不信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程捕头,你是要拿我去问什么话?”

一众捕快正要动手,巷口有人冷冷应了一声,程捕头一回头,就见两人联袂而来,其中一位看打扮是个秀才样子,只是这脸上神色,怎么看也不像个读书人,也不知那里喝了酒来,微带醉意,另一人却是相貌威重,凛然有不可犯之威,看程捕头的眼神,也有几分不屑!

任天白跟柴影若不看就知道是柴正跟不在和尚到了,可程捕头原本是个小县的捕头,从没见过这位刑部总捕,一时间也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来头!

“你是谁?”程捕头瞧了瞧这两人,气势多少有些被压了下去,勒马往后一退,他倒是不惧这个不大瞧不起自己的人,却是有些对那个醉醺醺的秀才有些忌惮,要是真是个有功名的,他今天还不敢擅动!因此须得问清楚才成!

“你就这样在马上跟我说话么?”柴正鼻孔中哼出几分鄙夷来,瞧着程捕头道:“你往常也就是这样办案子的么?无凭无据,只听风闻,就敢拿人?”

“本捕头怎么办案,不用你来教!”程捕头见柴正如此托大,不觉有些动气,心一横指着两人道:“连他两人一起拿下,回去问明白再说!”

“好啊!那就请知府大人亲自来问话罢!”几个急着巴结程捕头的捕快,拿着铁链刚围了过来,柴正猛的往前一步,一撩衣襟,露出自己腰间刑部令牌来,冷笑一声道:“我倒是不怕,就怕你程捕头请佛容易送佛难!”

“你是……”程捕头一眼便瞧见柴正腰间令牌,尤其那金黄的穗子,极为扎眼,身上登时一颤,柴影若笑吟吟踱步下来,站在柴正身边道:“这是我爹,现任京师刑部衙门总捕!我姓柴!”

“柴……柴……柴总捕?!”

程捕头险些没一下子从马背上翻了下来,张口结舌看着柴正,磕磕绊绊道:“你……你……你老人家怎么在华州?”周围那些捕快一个个也都冷汗直冒,刚才幸亏没有动手,且不说能不能拿下柴正,这要真的到了知府大堂,到头来挨板子的,还还得是自己!

“我也是因易家兄妹之事,路过此地!”柴正瞧也不瞧程捕头,冷冰冰道:“任哥儿跟易家兄妹有些交情,可他兄妹失踪之事,跟任哥儿无关,你若是不信,我自去跟知府大人说!”

第九章 武当神剑12 案中之疑

“不用不用!”程捕头已然是醒悟过来,连连摆手,柴影若既然是柴正之女,又叫任天白一声师兄。他已然觉得自己知道这其中的门道,想必是柴正将任天白收在门下,却不知道柴正门下稍微能算作弟子的,不过一个顾层云,柴影若乃任天白这师门情分,乃是另有所出!

“既然不用,那我就带任哥儿走了!”柴正向着一脸怒意的任天白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扫了一眼程捕头道:“咱们做捕头的,行事还是小心些好,不然就算朝廷不问,江湖上也自有公道!”

程捕头眼睁睁看着柴正带了任天白柴影若两人离去,心中不免阵阵懊恼,柴正最后那一句话,在他听来,几乎就是直指今天之事!转念想起自己见了柴正,连马都没下,这要是传到知府耳朵里,自己这个华州总捕,恐怕是要做到头了!一转眼见哈二还在一旁腆着脸道:“程总捕……这赏金……”

“我赏你二十大板!”

哈二还想着今天就算没找见程家小姐,可怎么也算是找见任天白,承诺的赏金也该给一半才成,哪曾想程捕头心里正想找个人出气,他又自己撞了上来,一声大喝,当场被拖翻在地,几个捕快一拥而上,连求饶的心思都没转过来,就被抡圆了打了二十大棍!疼得爬都爬不动,只能在地上哼哼,程捕头这才觉着心里稍微舒坦了几分,带着捕快兵丁,扬长而去!

“说起来也真是晦气!”任天白跟着柴正等人回到酒家里,仍是有些气咻咻道:“这位程总捕跟入了魔一样,非要认定是我把他女儿拐带走了,我爹的确是给我定过这门亲,可我爹一去世,百天还没过,他就把亲退了,就是程家那位小姐后来见我,也说过这门亲是他爹自作主张,她从始至终都没想着嫁我!我拐带她做什么?”

“那也不尽然!”柴正叫了一壶茶来,柴影若赶忙先给自己那醉醺醺的师叔斟了一碗,这才依次给自己父亲跟任天白都斟上,听着自己父亲慢悠悠道:“此前你因这个案子入狱,我就让人查过,据说程家那姑娘失踪之前,你是最后见她的那个人,程捕头因此生疑,也不为无因么!”

“明明不是!”任天白心里还有些气不平,拍桌子叫了一声,猛地见自己师父眼中醉意全无,目光冷冷瞧着自己,心里登时一颤,知道这一下在两个长辈面前有些失礼,身子一缩,连声音也跟着低了一大截道:“那天明明是他那手下陶仲陪着来的,也是陶仲送回去的,要说最后一人,陶仲才是最后见过程家小姐的,怎么能全算在我头上?”

“我说这小子心里有些通透罢?”不在和尚眼中那寒意也只是一闪即逝,又复醉醺醺的模样,端起面前茶碗来一饮而尽,看着柴正道:“姓程的恐怕就是看不破这一层,总是要拉个人顶这个缸!”

“这么说,程家姑娘有可能是被那个陶仲拐走了?”柴影若见自己父亲不说话,却是自忖道:“那此事只要问问陶仲,不就明白了么?”

“陶老二绝不会做这等事情!”任天白摇了摇手道:“我知道他的为人,比程捕头好上十倍不止,华阴县许多案子,都是陶老二破的,只不过程捕头是捕头,陶老二是捕快,功劳自然都算在程捕头身上,再说了,陶老二十岁上,就跟着程捕头当跟班,长大了才做的捕快,算起来,程捕头也算他师父,也算他义父!他这人知恩图报,怎么会拐带程家小姐!”

“看,我说这小子有些糊涂罢?”不在和尚仍是醉醺醺一笑,对若有所思的柴正道:“跟那个程捕头一模一样,始终是看不明白这其中道理!”

任天白跟柴影若都听的莫名其妙,这不在和尚两次开口,说的话竟然是截然相反,到底任天白跟程捕头是一样,还是不一样?

“要是任哥儿这么说,那这案子,倒有几分可疑之处!”柴正看了看不在和尚,笑了一声道:“只不过不能疑在别人身上,十有八九,得疑心那位程家小姐!”

“爹你是说?!”柴影若突的明白过来,有些惊讶之意,左右看看无人,压低声音道:“那位程家小姐不是被人拐走的,是自己跑了?”

任天白被柴影若这句话一惊,细思当日程玉柔来华州城里见自己,似乎并非是因退婚愧疚,而是觉着她爹程捕头做事有些欠妥当,且还扣了自己父亲送去的聘礼,特意来替她父亲道歉来了,再仔细想想,程玉柔当天,也说过自己不想嫁马公子,如此说来,并非是程玉柔被人拐带,乃是这姑娘故意逃婚跑了!

“你们俩别瞎说,也别乱猜!”柴正一扫两个晚辈,板起脸色道:“无论怎么说,程家小姐也是个姑娘家,这名声要紧,至于究竟是什么样子,也得等寻见程家姑娘才有个定论,不过这位程捕头的人品么……”

“他还想把他女儿寻见,送给知府大人填房呢!”柴影若赶忙插了一句,撇着嘴不屑道:“要我是程家姑娘,我也趁早逃婚的好!难道留在家里,给别人做小么?”

“柴伯父,咱们明天正好路过华阴县,不如就此去将这个案子查明了!”任天白自己琢磨了片刻道:“省的程捕头成天总是疑心我拐了他女儿,有事没事就来找我的麻烦!”

“查明做什么?”不在和尚眼光迷离,已经趴在桌上,含含糊糊道:“查明了,让他爹送去给人做填房么?还是早些歇着罢,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大和尚说的对!”柴正也起身一笑,看着任天白道:“扶你师父去歇吧,这个案子既然出在华州,自是由他们去破,与你我不相干!歇了罢!”

任天白有些无可奈何,只得过来搀着自己师父,柴影若却是有些迷惑瞧着自己父亲,别人不知,她可是知道的十分清楚,自己父亲向来遇见疑案,总是要出手去查个水落石出,怎么华州这个案子,这么不上心?

第九章 武当神剑13 似刀似剑

柴正跟不在和尚两人,都对程玉柔的案子漠不关心,让两个晚辈也有些无可奈何,第二日取道华阴,依着任天白意思,最好是找陶仲来问个明白,那天他跟程玉柔回华阴县,到底是在那里分开,可柴正跟不在和尚只是急着赶路,让他也有些无可奈何!

过了华阴,几人不过黄河,取道陕州向南,下丹江口,再转道向东,离着襄阳也就不远!这一路来,正是春暖时节,沿途山林茂密,青翠如障,处处奇花异草,山溪潺潺,这本就是柴影若最喜的景致,要不是被柴正跟不在和尚赶着走,恐怕非要流连上个月余才成!

“就在此地歇歇脚罢!”离了丹江口,才走了不到半日路程,从来都是急着赶路的柴正,见路边一个村野酒家,竟然就此停了下来,不在和尚本有几分诧异,却是被柴正一个眼色,疾速向着酒店外面几张桌椅瞧了一眼,便不在多言!倒是让两个晚辈心里纳闷!

柴影若猜度自己父亲无故停下,必有缘由,也向着四处张望片刻,目光停留在一个黑瘦的中年人身上,样貌看着像是岭南人,身上衣服却是苏杭一带所产,非绸及缎,背上背着一把兵器,像是一把剑,可手柄特长,就是两手握住,也十分宽松,剑身也比一般长剑要长出几分来!

“丫头你瞧什么?”不在和尚压低声音问了一句,柴影若心神一动,回过头来道:“师叔你见那人背上长剑了么?怎么剑柄这么长,是双手使的么?”

“那是刀,不是剑!”柴正轻轻一敲桌子,让刚想回头去瞧的任天白身形一顿,柴正这才道:“有唐一代,军中多用此刀,也称横刀,宋以后军中以长枪为上,这等横刀也就少见了,倒是海中东瀛还在用这种兵器!”

“这么说这个人是东瀛人?”柴影若有些惊讶,说话声音未免稍微大了一些,那黑瘦汉子一抬头,目露轻蔑向着几人一笑,起身而去!等那人走的远了,柴正这才出声道:“层云,你在此有什么事情?”

“云哥!”柴影若先是一怔,继而大喜,起身一望,见店里一个汉子,头戴斗笠,向着柴正一躬身,飞身上前一把掀开斗笠,露出面目,正是许久不见的顾层云,要不是柴正在场,恐怕就要扑到顾层云怀里,看的任天白多少有些心里发酸!

“师父你们来了!”顾层云出门,将斗笠戴在一脸喜色的柴影若头上,向着柴正一礼,见了不在和尚,却是有些不敢相认,毕竟不在和尚一身读书人打扮!不过把任天白认了出来,也笑了一声道:“任公子也在!这位先生是?”

“你怎么糊涂啦!”柴影若贴着顾层云耳朵道:“那不是先生,是不在禅师,跟我师父同出一门,如今我要叫一声师叔啦!”

顾层云恍然大悟,刚要作礼,柴正目光一扫柴影若,拦住话头道:“你就不用多礼了,这位现如今是布先生!”顾层云也是久历江湖之人,那里不明白这其中意思,不在和尚既然乔装打扮,自然不能以大和尚相称,心里倒是有些疑惑不在和尚何以能跟少师爷姚广孝同出一门?可这等念头,也只是自己想想,决然不会问出口来!

任天白见柴影若跟顾层云如此亲密,心里越发的别扭起来,伸手摸了摸耳朵,暗自想象刚才柴影若在顾层云耳边吐气如兰的滋味!

“不瞒师父说!”顾层云出来坐下,这才道:“徒儿也是跟着刚才那位黑瘦汉子来的,此人原本不是一人,还有两个同伴,本事也都十分了得,不知为何到了襄阳,半路回去了,只剩这个黑瘦汉子!”

“云哥你不是在襄阳这边寻找易家兄妹下落么?”柴影若有些奇怪道:“这汉子除了那把刀以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你跟着他做什么?”

“这个人似乎是要上武当去!”顾层云见柴正跟不在和尚也是目露疑惑看着自己,想必跟柴影若心中所想一样,有些神情紧张道:“原本我也是一直追查易家兄妹下落,对襄阳来往的江湖中人,多少有些留意,本也没疑心到此人身上,不过他跟哪两个同伴分手之际,我就在一旁,他们说话虽是极为小心,可到底被我听见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柴影若往前一凑,险些跟顾层云脸对脸贴在一起,顾层云微微向后一闪,看着不言不语的柴正跟不在和尚道:“百升明月!”

“你说刚才那人是百升明月?!”柴影若登时大惊,任天白心里虽是醋意十足,可到底明白自己跟顾层云相差甚远,除了武功或能跟顾层云比肩,这心机智量,相貌风度,就连这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都非自己可比,跟柴影若在一起,那才是真正的郎才女貌!一点自卑之意也渐渐从心底升了起来!

柴正跟不在和尚对视一眼,似乎有些半信半疑,要说这黑瘦汉子就是百升明月,他们实在有些难以置信,可在场几人,都是不曾见过百升明月的,也分不出真假来,再说百升明月当年使的是剑,怎么会带着这么一把刀不刀,剑不剑的兵器?

“我看不用想了!”不在和尚一挥手道:“既然你说那人是去武当的,恐怕是想跟拈花那老牛鼻子一较高下,他是不是当年百升明月,到了武当,不就明白了?老牛鼻子总不会连当年逼的他折剑闭关的人都不认得罢?”

“嗯,我看也只有如此!”柴正沉吟片刻,吩咐一声道:“这个事情层云就不用再管了,你仍去襄阳,接着追查易家兄妹下落,我跟影若,天白,还有这位大和尚往武当走一趟!”

“也让云哥一起去嘛!”柴影若见说不让顾层云同去,心里多少有些不乐意,拽住自己父亲手臂来回摇晃道:“云哥本来就是想看看此人真面目,这眼见离得武当不远,也耽搁不了几天,何苦让他白跑这一趟?”

第九章 武当神剑14 神秘刀客

“就让你这位高徒也一同走走!”不在和尚眼中一抹警惕之意稍瞬即逝,道:“他们这一辈,见过拈花老道的可不多,此去也好开开眼!”

任天白心里刚刚升起一丝喜意,登时被自己师父这一句又给打的冷冰冰的!心里已是有些埋怨起来,柴正都已经说了,让顾层云接着回去办易家兄妹的案子,何必又要非上武当山走这一遭?

柴影若却是有些喜不自胜,摇着柴正胳膊道:“师叔都这么说了,爹你就让云哥跟咱们一起走么!”

柴正心里有些疑惑看着不在和尚,见他一副若无其事模样,可刚才那一眼,他却是看的明白,难道说不在和尚想让顾层云跟着,看看柴影若到底守不守得住火烧禅师之事?这要是被顾层云知道了,不在和尚少不得取了顾层云性命!

“既然大和尚都说了!”柴正本想顾层云或许能以易家兄妹这个案子就此推辞,那自己正好连不在和尚也一并婉拒,让顾层云赶回襄阳去,哪知顾层云似乎也有几分期盼,只得心里叹息一声,看着柴影若道:“那你可要谨慎些,那汉子武功只怕不弱,要是被他发觉,连累旁人,你不要后悔莫及!”

柴影若怔了一下,有自己父亲跟不在和尚两人,纵然那汉子武功再高,难道还能高过这两人联手不成?再说了,就是顾层云自己,也都不是泛泛之辈,更何况还有任天白跟自己两人!心里稍稍一转念头,忽得明白过来自己父亲所说何意,神色顿时黯淡下来,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一切都听父亲跟师叔吩咐,绝不乱说!”

柴正点了点头,向着不在和尚道:“那咱们也跟上去瞧瞧,要真是百升明月,这一战可有些看头!”

几人起身,沿着刚才那黑瘦汉子所去方向,一路赶了过来,任天白落在最后,看着前面有说有笑的柴、顾两人,多少有些闷闷不乐,可走了一程,渐渐释怀,自己都明白柴影若须得顾层云这等俊朗之人才配的上,又何必在这里醋意大生?弄到头来,自己岂不是成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

他只顾闷头给自己宽心,不妨前面几人已经停下步子,一个不小心,一头撞在顾层云身后,惹的柴影若掩嘴发笑,笑的任天白面红耳赤,连忙给顾层云赔礼不迭!

“静声!”柴正脸上一怒,回头低喝一声,几个晚辈顿时屏息凝神,不知前路有何异样,就见不在和尚跟柴正两人都是侧耳倾听,似乎是有什么响动,可这大道上,此刻连个行人都没有,让柴影若不禁有些奇怪起来!

“闪开!”不在和尚耳根突的一动,声音既出,身影也动,一掌向着左侧山道边上一株大树拍了过去,掌力还未到跟前,一株大腿粗细的树木被风吹动,嘎吱一声倒了下来,不在和尚这一掌时机拿的正好,趁势一托,将整株大树拖起,跟着一送,呼的一声响,竟是凌空将这倒下的树木推了回去!这一推不要紧,就见山道边树林里,一阵嘎吱声音传了出来,紧接着便是阵阵树木轰然倒地声音,不过片刻,这山道边七八株大树倒成一片!

“看来人家是知道咱们跟上了!”柴正飞身过去,瞧了瞧那些树木断口,神色冷冷道:“这是特意留给咱们示威的!”

几个晚辈也赶了过来,见倒地的七八颗大树,都是从三尺之处被人齐齐斩断,要是只将这树木斩断,顾层云自忖有利器在手,也办得到,可要一连斩断七八株,且大树还不即刻倒下,这份功力,还有出刀之快,又能不带起劲力,引动其他断树,他就做难有其能了!

“好厉害的刀法!”不在和尚一株一株断木瞧了过来,有些赞叹道:“只凭这份劲力,还有这出刀之快,恐怕得巴蜀刀神来,才能有这份本事,可要凭着这份本事吓退咱们,未免有些小瞧人了!”

“既然不怕,那就跟着来!”山路远处,忽的传来人声,似乎是冷笑道:“等我跟武当掌门比试过之后,再来领教领教尊驾的武功!”

“喂,你是百升明月么?”柴影若忍不住向着声音来处叫了一声。可半晌再也无人答话,柴正摇了摇头道:“我看此人未必就是百升明月,或许跟百升明月有些关系也不一定,咱们且跟上去瞧瞧,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那黑瘦汉子露了这一手,让后路上跟来的几人都是有些心存忌惮,行路之际多少也有了防备,任天白此次才算是乍入江湖,几乎弄的自己有些草木皆兵,再看顾层云却是泰然自若,对柴正似乎极为放心,事事处处,都依着柴正指点!就连向来有些跳脱的柴影若,在顾层云面前都显得乖巧许多,让任天白不免有些汗颜!

“看来这人离得咱们始终不远不近呐!”几人到了武当山脚下,不在和尚看看山上,一个人影正沿着山路疾奔而上,别的看不清楚,可肩头那一柄长刀却是十分显眼,算算路程,此人离着后路几人,不过相距三里不到!

柴正不禁苦笑一声道:“咱们想知道人家来历,人家未尝不想知道咱们来历!”柴影若见那人在山道上行走如飞,不禁有些着急道:“那咱们也赶紧追上,免得他一上去就动手,咱们岂不是要错过这一战?”

“那可不一定!”顾层云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可是武当,不是江湖上别的什么门派!拈花道长也不是那么容易见的,怎么也要跟武当门下弟子动过手,胜了他们,拈花道长或许才肯与他一战,就如同少林,不跟达摩堂,罗汉堂那些高僧先行切磋过,方丈岂肯轻易见你?”

“层云说的对!”柴正点了点头道:“不过武当跟少林门户不同,自掌门以下,只有几个年长弟子算的上武学高手,再往下那些更低一辈的,先得在山上参玄悟道,以道门玄功入门之法修身养性,其中佼佼者,才能初窥武当武学门径,此人刀法厉害,寻常弟子,只怕拦他不住!”

第九章 武当神剑15 鬼气森森

眼见山上那汉子身影渐渐隐没,山下几人也再不怠慢,沿着山道发力疾奔,顾层云起先见任天白发足较慢,还有心在后面等等他,免得将他落下!可跑过半个时辰,任天白越来越快,似乎全身的气力才刚刚散发出来一样,脸色也隐约罩这一层淡淡红晕,竟是紧紧跟在柴正跟不在和尚两人身后,柴影若跟顾层云落下一大截!

“任哥儿内力如此浑厚么?”顾层云看的心里生出几分惧意,以他内力,跑了这么许久,都不免有些气喘,柴影若更是有些力有不支!就算任天白拜不在和尚为师,这武学进境也未免有些太快,况且内力修为,通常全凭岁月打熬,任天白此刻几乎跟两位武林高手并驾齐驱,别的不说,只这份内力修为,将顾层云跟柴影若加在一起也难以企及!

“云……云哥你还不……不知道呢!”柴影若扶着腰,喘了两口气道:“任师兄这内力,是自幼就有人……有人给他打下根……根基的!只是……只是他自己……也不晓……晓得!还是……是……师叔……师叔……”

“影若快些!”

柴影若一时分心,那师叔祖三字已在嘴边,陡然听见山路上柴正冷喝一声,柴影若心里一惊,见顾层云还瞧着自己,只得临时改口道:“师叔教……教他真气运转之法……”

“你本就真气不足!”柴正等在山道上,过来搭住柴影若手臂,托了她一把道:“还跟层云在后面嘀嘀咕咕不休,什么时候才能赶的上去?你师叔跟任哥儿,已经到了山门了!”

柴影若被自己父亲帮了一把,顿时省力不少,可等到了山门,不在和尚跟任天白两人站在树荫下,那黑瘦汉子却是面对山门而坐,可武当山门却是紧闭,无人进出!

“武当要闭门不战么?”

柴影若瞧了半晌,见半晌都无动静,不免有些奇怪!

“里面的牛鼻子,都是出家人!”不在和尚懒洋洋看着武当山门,摇了摇头道:“也不是你想比试,就肯跟你比试的!不然整天有人上山来挑战,还修什么真,悟什么道?索性在这里摆个擂台好了!还能弄几个打赏钱!”

“施主请回罢!”

柴影若歇息的气息平顺了,武当山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道人走了出来,见山门外又多了几个人,打个稽首道:“掌门吩咐,不见外客,若要上香礼圣,敬请移步净乐宫!”

净乐宫号称武当诸宫之首,也是真武大帝降世临凡所在,自永乐帝重行修造之后,更是成为武当山香火繁盛所在,却不是武当派所属,这道人如此说,自然是赶人下山之意!

“我不烧香,也不礼圣!”黑瘦汉子笑了一声道:“乃是专程来向武当掌门请教的,我再说一次,只求一战,这就下山,还赶着回南去,没功夫跟你们这些人在这里磨牙,再等一个时辰,武当掌门若是不肯见我,我就先杀了这几个人祭门,续后再杀的,就是你武当门人了!”

他这几句话说的轻轻松松,就好像杀几个人,跟平常吃饭喝水一样,始终是笑吟吟的,可脸上似乎腾起一层鬼气来,露出几分狰狞诡异,让那知客道人身上顿觉一寒!急忙回身就走!

任天白心里更是一颤,盯着那汉子眼露诧异,此人怎么手段如此狠辣,别人不跟他切磋,为何要将自己这些人杀了?

“喂,我说黑猴儿!”不在和尚冷笑一声道:“别人不跟你比试,你只管找别人的晦气,做什么跟咱们为难?不过看你说话这口气,十分不像是个好人,小心惹恼了老牛鼻子,一剑送你去见阎王老子!”

“穷秀才,你说话留意些!”黑瘦汉子也不知是不是有些生气,回头看着不在和尚一笑,眼光里却是腾腾杀机,咬着牙道:“我平生只拜海龙王,不怕阎罗王,不过你既然提起阎王老子,一会要是那老牛鼻子还是不肯出来比试,我头一个就送你去给阎罗老子送信!”

柴正一直不说话,冷冷看着此人,武林中穷凶极恶之人也不是没有,下手残忍之辈也多,可像此人这般,说话行事都带着三分鬼气,却是不常见,在山下那村野酒家,一时还没看出来,此刻在这武当山门外,越看此人鬼气越炽!

“说来也好笑!”不在和尚摇头晃脑道:“我平生也不怕阎王老子,只拜西天我佛,你要是有本事送我去西天见佛祖,那我可得多多承蒙你的好意了!不过看你这样子,只怕没这份本事哟!”

“那你要不要现在就试试!”

“试试就试试嘛,我就不信,你自己都一脸鬼气,还能送我去见我佛?”

不在和尚跟那黑瘦汉子两人,言语之中已然是针锋相对,火星四溅。黑瘦汉子长身而起,脸上渐有怒意,不在和尚却是满面无所谓,往前一站,眼见这两人瞬息之间就要动手!连柴正都有几分紧张之意,几个晚辈更是有些大气都不敢出!

“无量天尊!”

山门内忽然有人宣了一声道号,一位五十多岁的道人,鹤氅道冠,缓步而出,身后几个中年道人,都是十分恭敬跟在身后,其中一人双手捧着一柄长剑!那黑瘦汉子这才狠狠瞪了一眼不在和尚,回头看着来人道:“你就是武当掌门?”

“施主所言不差!”老道一点头,看着黑瘦汉子道:“贫道正是武当掌门,敢问这位施主尊姓大名?何苦必要跟贫道一较高下?”

柴正跟不在和尚见了这位武当掌门,脸上都露出几分诧异,相互对视一眼!那黑瘦汉子却似乎有些满意道:“鄙人白直,不是中原人!”

顿了一顿又道“当今武林之中,武当掌门跟少林达摩堂首座,并称天下剑法第一,我自然要来寻你们一较高下!原本是想先挑了你,再去挑了少林和尚,可惜半途有事,急着赶回去,如今只能跟你比试!只要胜了你,想必少林那和尚也不在话下!”

第十章 海客长刀01 武当掌门

“既然施主定要比试,那贫道也只好从命了!”武当掌门似乎有些无奈,伸手接过身后道人托着的长剑,下了门口台阶。

白直伸手一拦,笑了一声道:“既然掌门应允比试,那是再好不过,只是我若胜了,恐怕武当须得交给我一样东西才成!”

“不知施主想要武当什么东西?”武当掌门怔了一下,已经明白过来,这位白直并非只是来切磋武功,看来还另有所图!柴正几人都有几分诧异,武林中人能跟武当掌门切磋一二,传出去已经是十分值得夸耀之事,这位白直怎么还要得寸进尺?

“你若是输了,须得把武当剑经借我一观!”

白直此话一出,众人神色都是一变,这武当剑经,乃是武当派至宝,其中记录的都是自开山祖师以来历代武当高手对剑法的见解跟招式,兼且有许多武林中失传的剑法心得,也算是武当剑法根基所在,历来密不示人,只有武当掌门跟派中极少数高手才能一看,借此通悟剑法之道,白直一开口就要看武当剑经,摆明了就不是来切磋的!

“那你要是输了呢?”

武当掌门脸色一冷,反手持剑,目光阴沉看着白直,白直却是哂然一笑,伸出自己两只手道:“我若是输了,这两只手,你留下一只也好,两只也好,只管拿去!”

“武当派向来吃素!”不在和尚靠在一株大树上,口中戏谑道:“一来不卤猪蹄,二来不酿鸡爪,要你这两只手做什么用?”

白直目光阴森向着不在和尚一瞧,武当掌门却摇了摇头道:“施主恐怕有些失礼了,武当剑经,乃是本门秘宝,记载本门高手剑法心得,并非是贫道就能做主的,施主还是就此切磋切磋,知道高下也就成了!”

“那我就自己去看!”白直面露狰狞一笑,突的一低头,背后长刀噌的一声从鞘中飞出,伸手一引,刀柄落入手中,借着这势头,一刀斜劈而下!

他这一招来的极快,武当掌门手中长剑反手一撩,当的一声大响,跟着剑影一起,后发而先至,跟白直战在一处!

任天白瞧着白直手中长刀,说是一把刀,其实可以算是一把只有一侧开刃的长剑一样,招数也亦刀亦剑,只是这刀光闪闪烁烁,游离不定,越发的显出白直身上那一分鬼气来,总觉得这刀光有些阴森森的,且除了起手一招外,始终不走正途,就像是个厉鬼在道士身边飘忽不定,有时突然杀招一现,刀光大盛,半途却又倏然而灭。

“啧!牛鼻子有些不妙呐!”不在和尚看了片刻,有些连连摇头道:“这样打下去,迟早是要吃亏的!捉鬼降妖,乃是道士的本业,现在恶鬼缠身,反倒自身难保!弄不好是要被鬼捉的!”

任天白一脸紧张瞧着两人刀来剑去,却是有些明白自己师父当日为何让柴正跟自己过招,此前他也见过江湖高手打斗,也能瞧出来其中一些紧要之处,可都没有今天这两人如此凶险,每一招都是奔着对手致命所在,可招数之中又互相遮挡,虚实不定,让人难以觉察,只要其中一人稍有松懈,另一人趁势而进,不出十招就能让对方或死或伤!

“哎哟,这掌门看着不成了!”

白直同武当掌门堪堪过了两百余招,不在和尚身边却有一人叫了一声,任天白回头瞧时,一个看不出多大年纪的老者,站在不在和尚身边,手里拿着一个酒葫芦,一面喝酒,一面看的津津有味!让任天白不觉有些奇怪,这老者是何时来的,自己全然不知,可看柴正跟自己师父两人,对这个老者似乎也不在意,都是凝神瞧着场中打斗,不在和尚甚或从那老者手中抢过葫芦来,咕嘟嘟灌几口,又递了回去!

柴影若跟顾层云原本也对这老者有些生疑,却是柴正以目示意,让他两人不用挂心,因此虽有疑惑,也只得耐着性子,先看场中两人这一战!

“且住!”

白直突然叫了一声,身影向后一飘,刀势一收,看着面色苍白,气喘吁吁的武当掌门,面露几分诧异道:“你不是武当掌门,叫你们掌门亲自来!”

“他就是武当掌门!”不在和尚又抢过身边老者酒葫芦来,气的那老者有些吹胡子瞪眼,不在和尚却是不管不顾,喝了一口酒道:“这牛鼻子道号孤叶,怎么你不知道么?”

“孤叶?!”白直听的一愣,转头看着不在和尚道:“你欺负我是个外乡人么?天下谁不知道武当掌门乃是拈花道人?我说他这剑法怎么如此不济,原来是个假冒的!”

“不是假冒,是真的!”那老者一把从不在和尚手中抢过酒葫芦来,掂了掂份量,瞪了一眼不在和尚道:“拈花牛鼻子,去年就把掌门之位让给他那不成器的弟子,也就是你面前的这位孤叶牛鼻子,你自己不知道,还说人家假冒!”

“果真如此么?”白直有些疑惑问面前的孤叶道人,孤叶有些无奈一点头道:“的确如此,贫道去年从师父手中接掌武当!”

“此事武林之中,怎么一点消息没有?”白直仍是有些不信,已是有些疑心不在和尚等人跟武当互有串通,冷笑一声道:“武当乃是名门大派,掌门变更,江湖之中竟然连风声都听不到,难不成是拈花老道去年死了?”

“你看看……”那老者喝了一口酒,见不在和尚又伸手,赶忙将酒葫芦藏了起来,这才道:“武当都是些出家人,这清静无为才是本分,拈花老道年事已高,这山上许多事情,这几年都是孤叶打理,人家出了那么多力,劳了那么多心,总的有个说法不是?所以拈花老道索性就让他这弟子孤叶执掌山门,自己也落个清静,说到底,这也是武当自己的事情,难道还要敲锣打鼓,遍撒名帖不成?就是少林方丈变易,也只是少林寺里那些和尚们自己热闹热闹算完,也不见少林传讯江湖嘛,这才是出家人的行径!”

第十章 海客长刀02 拈花道人

“你又是谁?”

白直此刻才怔醒过来,这老者似乎跟柴正等人并非一路,且对武当门中之事,也知道的如此明白,不禁有些疑惑问了一句!

“我么?”老者一指自己发红的鼻头,有些醉意道:“江湖上给三分薄面,叫我一声拈花道长!不给这三分薄面么……”他话音一顿,有些不屑瞧了瞧不在和尚道:“就叫我一声老牛鼻子……”

“拈花道长?!”

任天白几个晚辈就像是被一个猛然炸响的大炮仗惊着了一般,三个人,六只眼睛,一个比一个瞪的圆!眼前这位比不在和尚还要惫懒几分的老者,竟然就是跟少林达摩堂首座齐名的当世两大剑法高人之一,现任武当掌门孤叶道人的师父,前任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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