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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妃》


001棍棒之下

易明澜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押着,发间钗环凌乱,赤足站在后院那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

春寒料峭,她身上一件单薄的中衣在清冷的早风中仿佛都结了一层冰,领口裸、露出大片白花花的水润肌肤,上面星星点点都是青紫色的淤痕。胸前的两根带子只在匆忙中系上一根,露出里面鹅黄色肚兜的一角,一枝绣工精致海棠花斜溢而出,明艳如火的艳红色衬在金色的照样光辉下,生生能够刺痛人眼。

对面的亭子里,平阳侯府的少夫人易明真手里捧着个毓金的青瓷茶碗端坐在上,身后二十余个丫鬟婆子拥簇着,俨然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易明澜浑浑噩噩的站在那里,寒意顺着脚底板蹭蹭的往上冒,她身子却连抖动的力气也没有。

就在一盏茶的功夫以前,她的贴身丫鬟碧玉如往常一般端了热水进房叫她起床,掀开帐子时仿佛就见了鬼,紧接着院子里惊叫声此起彼伏,安睡在她旁边的男子屁滚尿流的滚下床去抓起散落一地的衣衫就匆忙往外跑,易明澜甚至完全没有来得及反应,闻讯赶来的易明真就已经带人堵在门口将那人当场按下了。

整个院子里鸡飞狗跳,那一切仿佛做梦一般,却就是就那么猝不及防的发生了,彭岩抖得跟筛子似的,除了“冤枉”二字,再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转瞬已经被几个家丁拖着送去了前院交给平阳侯夫人处置,而她也被人硬从床榻上揪下来拖到了后院。

彭岩是她的小叔子,不言而喻,这就是一场近水楼台之后捉奸在床的戏码。

刘妈妈端了新煮的茶汤上来,易明真腕间上好的羊脂玉镯不经意的触到杯沿,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声音本是极为微弱,但在这落针可闻的院子里却如惊雷炸开,整个气氛为之一肃。

“妹妹,你还不认罪吗?”易明真叹息着开口,唇齿间发出的声音清脆,却自有那么一股子震慑力。

此时这平阳侯府中还是老夫人孙氏当家,但是易明真这个世子夫人也不是做假的,一等功勋世家武安侯府调教出来的四小姐,主母的架子端着也是信手拈来。

易明澜一个机灵猛的回过神来,两个婆子察言观色,已经一脚踹上她的腿弯。

养尊处优的侯门小姐身子本就娇弱,再者自生产以后易明澜的身子还未完全调理好,两个婆子为显衷心卯足了力气,易明澜当即一声惊呼砰的摔在地上。

那些鹅卵石是年前彭修特意命人从百里外的清渠水乡运过来给她铺垫院子的,虽然打磨的极为光滑,但是凸凹不平,膝盖磕上去也是钻心的疼。

易明澜背上冒了汗,此时她却完全顾不得这些,只就慌忙抬起头大声的辩驳:“四姐姐我没有,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做过对不起夫君的事情!”这时候她才察觉,因为寒冷,她连声音都在隐隐发抖。

“夫君平日是恁的宠爱于你,眼下他才离家不过几日,你怎么就能做出这等有违妇德的事情来?你可让我如何是好?”易明真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兀自叹息着放下手中茶碗一步步踩在那些凸凹不平的鹅卵石上一步步朝她走来。

她脸上笑容带着不尽的嘲讽,隐约间易明澜分明看到一种怨毒的情绪自她眼底弥漫而出,那眼神竟是那般陌生。

“四姐姐——是你害我?”脑中灵光一闪,易明澜不可置信的摇头,怔怔的望着眼前容光焕发的易明真。

“我害你?”易明真失声笑了出来,紧跟着却是眸光一凛,缓缓抬手抚上易明澜冻的青紫的脸颊。

因为方才一直捧着茶盏,她的指尖是热的,但那涂着丹蔻的指甲却滑腻冰凉,如冷血毒蛇的信子攀爬在她脸上,让易明澜的身子忍不住的发抖。

她恍惚意识到了易明真的意图,本能的往后缩了缩脖子,下一刻已经觉得面上尖锐一疼。

“啊!”易明澜痛呼一声,往旁边别过头去,味道略带腥甜的血液就顺着她素白的面颊蜿蜒而下。

刘妈妈急忙过来递了帕子给易明真擦手,易明澜缓了口气才又抬眸对上她愤恨而的目光,不可置信的喃喃问道:“为什么?四姐姐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我们是同在一个屋檐下一起长大的,我们是姐妹啊!”

“易明澜,看来你还是拎不清楚呢!”易明真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指甲缝里沾染的血迹,神色阴暗的开口:“我才是武安侯府的嫡出小姐,夫君明媒正娶抬进门来的世子夫人,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与人玩乐的贱妾罢了,谁跟你是姐妹?我吗?你也配?”

易明真这时候竟然还要和她讨论嫡庶尊卑?易明澜只觉得呼吸一滞,整个胸口都被人撕扯的鲜血淋漓,那些被她强自压抑在心底多年的往事顷刻间尽数浮出水面,让她疼的近乎背过气去。

武安侯府的功勋是她祖父和父亲的一腔热血所铸,她才是武安侯府的长房嫡女,若不是五年前兄长意外坠马身亡,今时今日这武安侯的位子又怎会轮到她那二房叔父的头上?父亲阵亡,兄长惨死,母亲更是不堪打击早早的离她而去,就连小妹明乐——

易明澜心头剧烈一震,已然面如死灰的眼眸当中瞬间燃起一丝明亮的光芒,她匆忙在院子里四下搜寻一遍,果然就在那些凶神恶煞的丫头仆妇身后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寻到那一抹孱弱的小小身影。

明乐!那是她一奶同胞的小妹明乐!

就在她长兄易明凡发生意外的那一日,年仅五岁的小妹明乐无故失踪,家人找寻了一夜之后在离营五里外的一处深草丛中发现了她,这孩子的头不知道在哪里磕破了,满身的血污昏迷不醒,太医为她诊治了三天,人是活过来了,却变成了这样一副痴儿模样,整整五年,再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那个孩子大约是吓坏了,瘦瘦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跟一只无人照管的猫儿一样蜷缩在那亭子后面一角的台阶下,浑身发抖眼神瑟缩,一如这五年间的每一日一般,内里神情充斥着的就唯有惶恐和惧意。

那些惨淡如烟的往事,桩桩件件都是易明澜最不愿提及的过去。

易明真呵,伪装了这么多年,你最后这一招伤口撒盐的本事才是让我大开眼界!

是了,这一切都是易明真做的,她竟从不曾发现她们之间原来是这般苦大仇深。

易明澜的脚下一个踉跄,身子瘫软的跌在地上。

“所以呢?这么多年来原来我们早就不是一家人了?我早已经一无所有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她痴痴的抬头去看易明真,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冲刷着脸上被指甲划开的伤口,面目狼狈而狰狞。

她的这张脸清丽脱俗,在御前还曾得过当朝太后的赞赏,看着她此刻的狼狈,易明真的心里才真真的有些快活起来。

“怪只怪你不认命,不识得本分,非要扒着平阳侯府这棵大树不放!”易明真随手将那帕子塞回刘妈妈怀里,然后提着八幅罗裙的裙摆缓缓蹲下身来倾身向前微笑着凑近易明澜。

易明澜不为所动木然的坐着,只是流泪。

易明真像是极享受的用力深嗅一下她身上弥散出来的血腥味,最后红唇微启,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在她耳畔一个字一个字的清晰道:“彭子楚这个男人,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你明白了么?”

彭子楚?彭修!

易明澜愕然,只觉得五雷轰顶一般,浑身的血液登时就被抽的干干净净,那些还不及出口的解释突然之间就彻底失去了意义。

众所周知,平阳侯奉皇命携世子同往江北督察水利已经一月有余,他不在京中,他不曾回府,众目睽睽之下她易明澜与之赤身裸体同衾而寝的是她的小叔彭岩!

背夫偷汉、叔嫂乱伦!

这样的罪名压下来,彭修啊彭修,你这一箭双雕的计谋真是奇绝妙绝,最重要的是人赃并获,让我根本百口莫辩!

衣衫下面他汗水的味道似乎还弥散在她的肌肤之上,黑暗中他霸道而狂热的拥抱,一次次恍若带着摧毁意志的猛烈撞击。

“阿澜,阿澜,阿澜你是我的!我要你,你是我的!”他的声音丝丝入耳,仿佛还有余音缠绵耳畔,睁开眼那却是他送她的最后的礼物,为了——

亲手送她下地狱。

“哈!”凄凉的苦笑声溢出喉咙,易明澜整个身子颓败如一滩烂泥软软的落了下去。

易明真这才心满意足的重新起身,恰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妈妈粗犷的嗓音:“夫人到!”

易明真眸光微微一动,赶紧快步迎上去对着孙氏见礼道:“拜见母亲!”

孙氏此时怒火中烧理都没空理她,只就越过她疾步走到易明澜面前大袖一挥厉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这种不知廉耻的小贱人还不赶紧的处置了,没得污了我的眼。”

易明澜对她的言辞完全没有反应,死人一般呆呆的坐着,易明真见状不禁露出为难的神色,假意劝解道:“是儿媳无能,可五妹妹到底也是我们武安侯府出来的人,这事情总是要她分辨一二的。”

“人赃并获,捉奸在床,她还有脸分辩什么?”孙氏显然是火气已经压抑到了极致,半点情面也不给的沉声道:“既然你还惦念同宗之情下不了手,就坐到一边去,这里的事我自会处理。”

“这——可是夫君那里到底是——”易明真做出惊慌失措的模样,还欲再劝,只是孙氏已经明显不耐,狠狠的回头瞪她一眼,易明真马上惶恐的垂下头去,讪讪的被刘妈妈拉着退回亭子里。

易明澜面无波澜冷眼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易明真看着她的目光中带了丝悲悯,眼底更多流露出来的却是恶毒的嘲讽之意。

就在这时花园才侧门外突然伴着凄厉的嚎叫冲进来一个人来,却是平阳侯彭业的妾室陆姨娘,她几乎是发了狂,猛的扑开将要拦阻她的婆子丫鬟不由分说冲上来揪着易明澜身上薄弱的衣衫就是一阵撕扯捶打,口中绝望的嘶喊有如一头濒危的野兽:“你还我的儿子,你这个小贱人,都是你,是你,你还我的儿子来!”

陆姨娘三十出头,是彭业幺儿彭岩的生母,母子二人近年来很得彭业的宠爱,易明澜见她这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心中已是明了——

彭岩只怕是已经被孙氏借故处置了的!

思及此处她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还不及有所动作孙氏已经手掌一挥印证了她此刻猜想,几乎是与此同时,孙氏身边的管事妈妈郑妈妈已经怀抱了一个红色的襁褓自院外进来,婴儿嘹亮的啼哭声响彻整个院子。

易明澜越发胆寒,手忙脚乱的扑将过去死死抱住孙氏的脚,声泪俱下的摇着头苦苦哀求:“母亲,母亲不要啊,幼子无辜,你相信我,我没有做过对不起夫君的事,我真的没有!”

孙氏冷冷的看她一眼,只就面无表情的挥挥手道:“一并处置了!”

“是,夫人!”郑妈妈领命,目光匆匆四下一扫就抱着孩子往那凉亭旁边的一尊水缸走去。

“不要——”易明澜失声尖叫,目赤欲裂的转身就要去拦,刘妈妈见状扯着嗓子惊呼一声:“快拉住澜姨娘!”

这院子里大多都是易明真带来的人,马上就有四五个婆子蜂拥而上七手八脚将易明澜的死死的钳制住。

易明澜疯了似的用力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孩子通红的小脸一点一点没入冰冷的清水中,不过只是一瞬,孩子嘹亮的哭声就因为呛了水戛然而止,小小的手脚无力的扑腾了两下就完全在郑妈妈的臂弯里没了动作。

院子里瞬时死寂一片,陆姨娘目瞪口呆的扯着易明澜的一片衣角,脸上神色因为恐惧而变得铁青一片。

易明澜止了泪,远远的看着那一方小小的襁褓,半晌之后忽而仰天笑了出来。

这是一个圈套,彭子楚、易明真还有孙氏,她们个个参与在内,天衣无缝的让她毫无还手之力。

她回过头去看陆姨娘,脸上笑容最大限度的渲染开,映衬得那一道伤口有种来自修罗地狱的惨烈之感。

“你看,我的儿子也没了,姨娘现下可是痛快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诱哄孩童入睡时候那般轻柔的质感,目中剧烈燃烧的仇恨却与那面孔之上冷酷的表情显得格格不入。

陆姨娘只觉得头皮发麻,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她虽蠢钝,如今却也看的明白,这件事远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简单。

见到事情已了,几个钳制她的婆子松了手,易明澜身子一软砰的一声单膝跪在地上,然后她又强撑着爬起来,面无表情一步一步踩着鹅卵石的小径朝着襁褓里的浩心走过去,孱弱的身子仿若一缕幽魂游荡不止。

郑妈妈慎得慌,不觉抓紧手中婴孩的尸体往后退了退,孙氏缓过一口气来再度厉声喝道:“还等什么?把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给我乱棍打死!”

院里侍立的婆子们得令,纷纷抄了木棍一拥而上,卯足了力气往易明澜身上招呼,易明澜不哭也不喊痛,只是目不转睛盯着那包裹她儿子尸身的襁褓一步一步倔强的走过去,她的身子不断的被冲击,几次被人打趴在地却又仿佛毫无感知一般爬起来再度执着的朝着那个方向走去,直到最后一次僵硬的跪在那里再也站不起来。

婆子们被她身上的煞气震慑着,不知不觉的住了手,易明澜的目光这才缓缓移向亭子里悠然而坐的易明真,彼时易明真正垂眸神色悠闲的慢慢拢着杯中茶叶,氤氲的水汽溢出来,让她妆容细致的脸孔仿佛沉浸在遥远的画墨之中。

反观自己,易明澜突然就想笑,然而笑声漫过喉咙却无端演变成了沙哑而凄惶的哀嚎——

“彭子楚,今日你这般待我,我死不瞑目,我咒你彭氏一门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孙氏被她怨愤的神情镇住,稍后回神听她咒骂自家爱子不由的恼羞成怒,忽而两步冲上去一把夺了一个婆子手里的木棍对着易明澜的脑袋狠狠的捶下去。

棍棒之下温热的血水自她发间蜿蜒而下,易明澜的身子半跪在那里就只是不住的发笑,笑到最后脸上就不知不觉弥漫了道道泪痕与血水连成一片,整个视线之下弥散开来一片残红。

院子里乱作一团,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蜷缩的易明乐的瞳孔也被这血色浸染,惊惧、痛苦、不甘,种种情绪变幻,在某一刻的清明冷澈之后忽而就疯狂燃烧、恨意翻滚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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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找上门来

武安侯府的正厅里,老夫人于氏靠在红木的太师椅上,身上一件云锦织金丝线的褙子罩着他有些发福的身板儿,整个人看上去雍容高贵,素来慈爱和善的脸上却是布满一层寒霜,隐隐的透了丝戾气出来。

二房和三房的人,除了外出经商的三老爷易永贺和奉命办差在外的世子易明峰,其他人无论嫡庶,全都聚在这里。所有人都偷偷打量着老夫人的脸色,整个屋子里出现了一种诡异的死寂气氛,静的让人心惊。

易明乐在老夫人的心腹黄妈妈身后默无声息的站着,小小的身子略带几分瑟缩的拽了黄妈妈的一角袖子。

黄妈妈感觉到她身上的颤抖,心疼的低头拍了拍她的手背聊作安抚。

易明乐一声不吭,和她转醒后这三天里的表现一样,她只是更加用力的垂下头去,长长的刘海遮掩住眼中清冷锐利的锋芒,她冷眼旁观默默的注视着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并且牢记在心。

平阳侯夫人孙氏坐在下首的那张红木椅上已经仪态端庄的在饮第二杯茶。

“咳——”易家二老爷、武安侯易永群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打破沉默,却是对着首位上的易老夫人道:“母亲,您看这事儿——”

他说话间,孙氏手下拢茶叶的动作已经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滞,下意识的抬眼朝上首的老夫人看去。

老夫人手里挂一串碧玺串子的佛珠,连着半个时辰不动不语仿佛老僧入定一般,此时闻言才面无表情的斜睨了易永群一眼道:“那依你看该怎么办?”

易永群虽然顶着个武安侯的名头,骨子里实则并不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物,人前他是风光无限的武安侯,背地里却并不管事,尤其对老夫人,更是敬畏的很,更有甚者这次还是内宅女眷出事,他这个一家之主虽然碍着面子必须在场,实际上却是不合适插嘴的。

二房夫人萧氏出自武威将军府,是个心机颇深的干练人,闻言便是代替丈夫陪着小心对老夫人开口道:“母亲,此事事关重大,既然已经发生了,我看也没有旁的法子,横竖这人都已经没了,好在亲家母谨慎把这消息都压死在后院里,怎么着也要全了我们两家的脸面,不如——”

这些年武安侯府老夫人早就不管事了,大事小情全都是萧氏在处理,若不是这次事关易明澜这个长房嫡出的小姐,老夫人估计也不会插手。

不过她既然来了,这屋子里头的所有人就必得以她为尊,所以萧氏在说话间还不忘小心翼翼的观察她的脸色。

易明澜未出阁前,在这府里是所有小姐当中最受老夫人看重的,萧氏也知道,所以言辞间便只敢试探着来。

老夫人手里又捻了两下佛珠,像是在忖度什么,她却不正眼去看易永群夫妇,半晌却把目光移给孙氏,冷淡道:“亲家母,你也是这么个意思?”

“这——”孙氏讪笑着赶忙放下茶碗,起身福了福,这才谨慎的观察着老夫人的脸色开口道:“老夫人,家里头出了这种不体面的事都是我教管不严,我本也是没脸登你这个门的,可这五小姐到底也是我彭家八抬大轿自你府上抬回去的人,怎么着我这也得上门给你个说法不是?”

虽然同是一品诰命的侯府夫人,她在这易老太太面前也总自觉矮上一截,毕竟武安侯府这种一等功勋世家的名望远不是一个即将没落的平阳侯府可比的。

孙氏这般努力的伏低做小,老夫人也不看她一眼,只是兀自盯着手里佛珠意味不明的冷冷一笑。

孙氏心急之下就侧目对身后侍立的易明真使了个眼色,说实话,对于老夫人易明真也是惧怕的紧,只是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做都做了也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了。

“祖母!”一咬牙,易明真就一步跨出去,端端的跪在地上,惭愧道:“五妹妹是孙女亲自迎进府门的,如今她出了这样的事也是孙女管束不周,丢了我们侯府的脸,请祖母责罚。”

这个时候她站出去明显不合时宜,武安侯府夫人萧氏是个精明人,一眼就看出来要坏事,不过还是晚了一步,就听着老夫人冷冰冰的讽笑一声:“你管束她?”

易明澜虽是不得已往平阳侯府里做了妾,但到底也是易家的长房长女,怎么也轮不着易明真这样一个小辈来管。

萧氏闻言赶紧一个冷眼横过去压下易明真,兀自开口斥责道:“把你妹妹交到你手上的时候我是怎么叮嘱你的?她是个性子弱没注意的,你怎么就不好生照管着她些,平白让人欺负了去,又辱了咱们侯府的门楣,这是在打我的脸吗?”

看似是为自家开脱,但她这话也是明白着说了,易明澜一事是板上钉钉没得变了,只是这罪魁祸首还要从平阳侯府来出,这样一来说是给易家一个交代,实则也是坐实了易明澜的不贞之罪。

孙氏闻言,立刻沉痛的叹了口气:“说来也是我们平阳侯府家门不幸,出了那么个不知死活的小畜生,这人呢我也已经私底下处置了,怎么着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纵使有千般的舍不得——”

易明真愣到这会儿已经完全明白过来,赶紧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逼出眼泪,扑到萧氏怀里掩住连嘤嘤哭诉:“母亲,都是女儿不好,没能照顾好五妹妹!”

老夫人一语不发的冷眼看着,眉目之间的神色已经十分不耐,但却始终不置一词。

她们婆媳、母女,这又是一出声情并茂的双簧,易明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们演戏,心里便是冷冷一笑。

老夫人的为人最是个精明不过的,她知道,萧氏母女也知道,她们也定是料准了此事瞒不过老夫人的眼睛,却还是这般明目张胆的找上门来恶人先告状,因为她们比谁清楚老夫人此时的顾虑,一个易明澜已死,武安侯府的脸面声誉却还是要的,老夫人的心里或许会有不甘,但是孙氏处死彭岩恰在无形中给了她一个台阶,让她不得不就此妥协,息事宁人。

这些人一环扣一环的算计至此,连老夫人的反应都完全估计在内,自己这个跟头栽的也实在不能算是有多冤枉。

彭子楚的背叛、浩心的死,这一桩桩一件件她都铭记于心,包括今日在这武安侯府的大厅内所发生的一切,终有一日她会与他们一一清算。

袖子底下指甲已经在掌心里掐出道道红痕,可是她不动,她也不能动,现在她能做的就只有忍!

易明乐使劲的咬着下唇来克制情绪,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个妈妈惊慌失措的吵嚷声:“小少爷,老夫人和侯爷正在厅里叙话,您不能进去,小少爷您不能进去啊!”

“滚开,你这不知死活的老刁奴,连我的路也敢拦吗?”紧跟着一道略显稚嫩的愤怒男音传来,间或还夹杂着一个妈妈杀猪般的惨叫。

明乐眼眶一热,瞬时就有两行热泪就从眼眶里滚落下来,为了恐人看见她慌忙抬手去擦,待到眼前重新清明了再往院中看去,那个她记忆里的小小少年已经一把推开一个试图阻拦他的婆子怒气冲冲的闯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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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煽风点火

易明爵一身月白锦袍,怒气冲冲横冲直撞的从院子外头直闯而入,身后两个婆子手忙脚乱的追上来要拦,他横手一道鞭影扫过去,那妈妈立刻就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背疼的跳脚。

后面紧跟着又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跟进来,却只敢远远的劝,叫苦不迭的再不敢近他的身。

屋子里易明真本就伪装着哭的正是辛苦,此时被这院子里的动静一闹就再挤不出半点眼泪,只就窝在萧氏怀里发愣。

又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易永群眼中嫌恶的神色一闪而过,下意识的就想叫人,但只堪堪的张了嘴又猛然意识到老夫人在场,只能握紧了拳头按耐下来。

老夫人烦躁的皱了下眉,然后回头对黄妈妈使了个眼色道,“去把那孩子叫进来吧!”

“是,老夫人!”黄妈妈颔首,脚步匆匆的越过众人径直走到院子里,一把弯身去把正冲进来的易明爵抱了个满怀,低声道:“我的小祖宗,你祖母在里头呢,你这又是闹腾什么呢?”说话间,她已经不动声色的夺了他手里马鞭悄悄藏在自己的袖子里。

自姐姐出嫁以后,在这个家里唯一真心对自己好的就只剩下祖母和黄妈妈,所以对黄妈妈,易明爵倒是没有敌意,闻言便是稍稍软了语气道:“我要见祖母!”

“嗯!”黄妈妈偷眼回头望了眼身后的正厅,然后一叹气就起身拉了他的小手往里走,“老夫人叫你呢,进去吧!”

易明爵不再吵闹,乖乖的由她牵引着进了大厅,进门见着满厅里或是虚伪或是冷漠的那一张张面孔,就先狠狠的瞪了离他最近的易明真母女一眼,然后一撩袍角规规矩矩的在当中跪下给老夫人磕了个头:“爵儿给祖母请安!”

往日里老夫人见了他多是要露出些许宽慰的笑容的,这一日她的心情的确是不好,虽然缓和了面部表情也终究没有笑出来,只就叹息着招招手道:“乖,快到祖母身边来,让祖母看看!”

她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于这个孩子过于偏袒的爱护之情,也就是为着在自己的有生之年里还能为他赢得些许庇护,理所应当也收到在场几位姨娘和庶子嫉妒恼恨的注目礼。

易明爵气鼓鼓的扁了扁嘴,却并不如往常那般去到她身边磨蹭,仍是腰杆笔直的跪在地上,一个字一个字的清晰道:“孙儿不起来,有人害了我姐姐,祖母疼我,孙儿请祖母为我姐姐做主!”

他的眼里蓄了泪,却是倔强的挺着不让它落下来。

老夫人看在眼里顿时心头一酸,还不及说什么,易永群便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样怒不可遏的拍案而起:“你胡说八道什么?这么没规没矩的闯进来还大喊大叫的乱放厥词,成什么体统?”

老夫人起了护犊子的心,眼中神情已经明显的不悦,萧氏察言观色急忙撇开易明真,快步上前拽了易永群的袖子对他抛了个眼色:“这孩子也是一时想不开,侯爷你今儿个这是怎么了?怎么还跟他一个小孩子计较上了?”

易明爵就是老夫人的心头肉,易永群如醍醐灌顶猛的一惊,立时便是刹住了话茬。

见到易永群开窍,萧氏松一口气,笑着转身又去扶易明爵,口中宠溺的嗔道:“你这孩子,快些起来,地上凉,若是寒坏了身子,是招婶娘疼呢?”

“我不要你管!”易明爵却不领情,狠狠的一把推开她的手。

萧氏眼中厉色飞快的一闪而过,面上仍是带着笑,尴尬的回头去看老夫人:“母亲,您看这孩子——”

她懂得明哲保身,大房留下来的这几个孩子她惯常是不管的,有事就直接甩给老夫人做主,而在易明爵看来她这便是扇阴风点鬼火的在给自己穿小鞋。

易永群虽是名义上的一家之主,易明爵对他却连半点敬畏之心也没有,再加上刚刚听闻姐姐惨死的噩耗,这孩子的心里恨意翻腾立时就一梗脖子对着易永群大声道:“我本来就个有爹生没爹养的野孩子,我没有体统怎么了?你们害了我姐姐,我不用你们假惺惺的来对我好!”

老夫人的心头巨震,脸色瞬时暗沉下来,胸口一起一伏的明显动了真怒。

萧氏的心里更是咯噔一下,大叹不妙。

“反了反了!”因着武安侯府的声望,易永群便是在朝为官也多被人捧着,如今当着亲家的面被一个小孩子指着鼻子骂,脸上挂不住,噌的就从椅子上弹起来。

萧氏大惊失色,但是想要去拉他已经晚了,易永群额上青筋暴起,怒不可遏的冲着院子里一声保和:“钱四儿,去请家法来,我今天就要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侯爷,侯爷您息怒啊!”萧氏着了慌,急忙扑上去拼命的对他使眼色。

“你走开,谁都别拦着我!”易永群正在气头上,谁的话也听不进去,随手一推就把萧氏推了个踉跄。

“母亲!”易明真一惊,慌忙奔过去扶住萧氏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还不劝劝你父亲!”萧氏咬牙一把推开她的手自己站稳了身子。

对于易明爵这个狂妄放肆的堂弟易明真一直都恨得牙根痒痒,如今这样的契机之下她却不明白母亲为何阻止父亲教训他,只是狐疑的看着萧氏没有动。

说话间外头钱四儿已经请了家法进来,跪着双手呈送到易永群跟前:“侯爷,家法请来了!”

今日若真让易永群当众打了易明爵,那他们这一房和老夫人之间只怕便要生出嫌隙了。

萧氏胸口积着一口火,内里早就暗暗捶胸顿足,心道自己这个丈夫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蠢货,居然会这么轻易就中了一个小孩子的激将法。

可易永群的脾气上来就谁也压不住,她也无计可施,愤恨之下终于毫不掩饰恶狠狠的瞪了跪在当中易明爵一眼。

看到他们乱成一团,易明爵心里才觉得解恨,得意的对她一挑眉毛,愣是没把萧氏气了个七窍生烟。

“侯爷,侯爷,你息怒啊,不要伤了和气!”眼见着易永群取了家法过来就要动手,萧氏心急如焚的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想要再劝。

易明爵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就更加有恃无恐的大声道:“你不是我爹,你凭什么打我?我不服!”

这一下无疑是火上浇油,萧氏头脑发热险些直接翻过去,冷不防已经被易永群一把掀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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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乱作一团

“真的是反了你了!”易永群发了狠,不管不顾的狠狠将那藤条用力挥下,喘着粗气怒声道:“就算我不是你的父亲,好歹也是你的长辈,今日当着亲家的面你就这般放肆无礼,我若不打你,何以正我易氏门风?今日我便是替大哥在教训你这个目无尊长的忤逆子!我看你到底服还是不服!”

武安侯府的所谓家法是用十几根坚韧结实的藤条缠在一起编成的,又用特殊的汁液浸泡过,打在身上便是钻心的疼。

易永群一藤条抽下去,易明爵虽然咬着牙硬抗,还是忍不住闷哼一声,小小的身子也痉挛着抖动了一下。

“啊,母亲!”三房小姐易明菲最是个性子柔弱的,急忙别过眼去缩在三夫人李氏怀里瑟瑟发抖。

“我就是不服!”易明爵额上泌出细汗,仍是不屈不挠的回头恨恨的瞪着易永群:“不就是因为我爹不在了你才敢这么打我吗?你们冤枉我姐姐,不也就是欺负我们没有父亲庇护吗?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反正我姐姐也被你们害死了,打死我,正好我们一家人到地底下团聚去!”

“好好好,你好,你好啊!”易永群满面涨红,气的浑身发抖,原地转了两圈,强忍之下还是撸起袖子:“今天我就打死你这个小畜生!”

萧氏在听他吼出“小畜生”三个字的时候,已经大脑充血恨不能立刻两眼一翻直接晕过去眼不见为净。

就在这时,一直面无表情立于黄妈妈身后的一个翠色的影子忽而蹿出去,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易永群更是眼前一花,下一次手里的藤条狠狠落下去的时候便再没能听见易明爵倔气的闷哼声。

他也是打红了眼,再加上这个突然出现的影子太过陌生,他便只当是易明爵院里哪个不知死活的丫头跑出来护主,下手的力道便更狠了些。

连着又抽了两下之后,他才恍惚的停了手。

“阿九?”预期中的疼痛没有落下来,易明爵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目赤欲裂的窝在易明乐怀中扭过头去看她,瞬时就落下泪来。

“不要哭!有我在!”易明乐的声音空灵,微不可察,她目光清明自易明爵脸上一扫而过,内里视线却又像是十分空茫根本看不见任何人的模样,乍一看去正如她这些年间呆呆傻傻的样子无异。

可是她醒了,此时此刻心明如镜,清晰的替她的兄弟姐妹一同记下这些天这些年来所受的屈辱和仇恨。

直到易永群手中藤条再一次狠狠的落下,黄妈妈才左右看了眼自己的身边,顿时惊慌失措的大叫一声:“是九小姐!二老爷手下留情,是九小姐啊!”

在场的所有人俱是一愣,易永群手下藤条已经再度甩了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易明乐手下猛一使劲用力的把易明爵的脑袋揽在自己小小的胸膛里护住,坚韧的藤条扫在肩背之上带来钻心的疼痛,她不哭不闹,只是用尽全力将自己的弟弟护在怀抱之中——

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任何人动她的血亲兄弟分毫,绝不!

这一下打完,易永群才是惊呆了,浑浑噩噩的看着眼圈紧紧抱成一团的两个孩子良久没有反应。

早在五年前易明乐就磕傻了,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她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冲出去护住易明爵。

易明爵靠在她怀里,感受着亲人带给他的温暖体温,这个倔强了好久的孩子终于忍不住的嚎啕大哭!

“阿九,阿九!”他哭喊着自易明乐怀里探出头来,双手颤抖着去抚摸她薄弱的肩背,心疼的反复摸索着一遍遍的问:“你疼不疼?疼不疼啊?”

武安侯府的家法可不是闹着玩的,深入到皮肉之中的那些剧烈的疼痛触感让易明乐的全身都在痉挛着不住的颤抖,她却一声不吭,只是死死的死死的抱着自己的孪生弟弟在怀里。

大厅之中出现了很长时间的沉寂,其间除了易明爵肝肠寸断的哭喊声再没有任何别的杂音。

半晌之后老夫人才猛地一个机灵,手上的碧玺珠子脱落,她仓皇指着蜷缩在当中的那两个孩子颤声道:“快,黄妈妈,快,快去看看那两个孩子!”

“是,老夫人!”黄妈妈匆忙应着捡了地上的珠串子塞回老夫人手里,然后几步冲过去扳过易明乐的身子探手去摸她的脸,不可置信道:“九小姐?您——还好吧?”

易明乐的身子还在微微颤抖,巴掌大的小脸上布满一层细密的汗珠,下唇已经被她自己咬出了血,脸色惨白之下根本就不像是个活人。

她的目光仍然清冷且空茫,不带任何的感情和喜怒,手下死死的攥着易明爵的手——

这是她如今唯一能够握住的一线温暖,只要小十还在,她就安心!

黄妈妈担忧的抽了帕子去给她擦汗,回头对老夫人道:“老夫人,九小姐别是又受了惊吓,还是请了大夫过来给两个孩子瞧瞧吧!”

“去去去,赶紧的!”老夫人心急如焚的急忙摆摆手,顿了顿又道:“旁的大夫我不放心,让管家去柳府请柳太医过来!”

“哎!”黄妈妈应道,从地上爬起来扭头就冲出门外。

老夫人看着她走,又急忙对易明爵招招手:“爵儿来,到祖母这里来,你们都来!”

易明爵用力的抹了把眼泪,拉着易明乐从地面上爬起来,牵着她小心翼翼的走到老夫人面前,易明乐只就木然的跟着,除了眼神里的空洞之外,整个人还都浑浑噩噩的跟以前没有半点差别。

“傻孩子!”老夫人看她这副模样顿时就红了眼眶,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左右摸了摸,又抬手拨开她额前刘海去仔细端详她的脸。

五年前受伤那次她的额角就留了一道醒目的疤痕,太医用了药却怎么也无法完全复原,最后易明澜便只得为她梳了厚厚的刘海来遮掩。

老夫人看着她的脸,不觉忆起长孙易明凡惨死的往事,就跟着落了泪。

易明乐知道,这就是她要的时机,于是她缓缓的偏过头去看了眼易永群震惊之下仍然握在手里的“家法”,小小的身子突然不受控制的猛一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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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神马的不是省油的灯哇,其实我想说我大爱这个娃儿,握拳,一定努力培养成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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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尘埃落定

老夫人感知到她身上不合时宜的颤抖,下意识的抬头顺着她惊恐的目光看过去,视线触及易永群手里那条家法,只觉得分外刺眼。

新仇旧恨涌上来,她几乎是凄厉的怒声叱道“够了,你还拿着那个东西做什么?下一个是不是也要把我一起打了?”

“母——母亲!”因为变故突然,易永群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老夫人的怒火他是看到了,可是方才闹了那么大的动静出来,又是当着亲家母平阳侯夫人的面,他若就这么服软,日后再被平阳侯往外一宣扬,岂不就是颜面扫地?

这么一权衡,他便多了底气,愤然一指易明爵道:“母亲,这个不肖子实在是太过放肆——”

萧氏只觉得头痛欲裂,却不能撒手不管,强撑着上前去安抚老夫人道:“母亲您消消气,侯爷他也是一时的气话,您要是为这个气坏了身子,可不就是我们的过失了?”

她倒还不觉得易明乐有什么,只觉得易永群是被易明爵那孩子牵了鼻子还不自知。

“我若是气死了,你们不就痛快了?”老夫人正在气头上,冷不丁就阴阳怪气的冷笑一声。

萧氏一窒,还要说什么,三夫人李氏已经挤开她蹭上来抚着老夫人的胸口给她顺气,十分惶恐道:“母亲您这是说的哪里话儿,咱们侯府还指望着您呢,我们可都盼着您长命百岁来着!”

李氏是商贾之家出身,性子却很柔弱端庄,没有市井商人的市侩之气,很得老夫人的喜欢。

平日在这侯府下人当中她的人缘也是极好,而萧氏本身就是个八面玲珑的个性,所谓一山不能容二虎,对她看不顺眼更是由来已久,不成什么秘密。

此时这李氏突然冒出来,明着是担心老夫人的身体,实则却是拆她的台。

就这被李氏一打岔的功夫,老夫人已经对着易永群再度发难,厉声斥道:“这两个孩子是你大哥留下的唯一血脉,你若是将他们打出个好歹来,要如何对你大哥的在天之灵交代?”

“母亲,你太娇惯这孩子了!”易永群怒极,火气冲天的大声分辩:“他这样的行径若是传出去,对我大哥的名声也是无益,我这也是为了大哥的声名着想。”

“死者为大,你大哥的名誉功勋垂于青史之上,用不着你来替他操心,眼下还是多顾着点你自己吧!”老夫人啪的一声将手里佛珠拍到桌面上,面色不善的抬手一指易永群,沉声道:“别忘了你此时身上这份功勋荣耀是哪里来的,你大哥人是去了,但是该给你留的却是一样没少,今日这里要是有什么闲话传出去,你还要些脸面不要?”

老武安侯易和与其嫡长子易永辉忠肝义胆,为了救助先帝脱困同死于十年前的兵变之中,先帝感其恩德,特颁旨加封武安侯府一等功勋,并且打破大邺王朝一般爵位世袭三代的祖制,准许易氏长子嫡孙享其福禄直至此中一门断绝之日。

当日易永辉殉国之时他的嫡长子易明凡尚且年幼,先帝直接一道圣旨亲封其为武安侯世子,只等着他年过二八正式成年后便要接管整个侯府的,不想在他成人礼之前就出了那样的意外,这便便宜了二房的人。

老夫人本来就偏袒大房,此时易永群又明显是副拿人的手短的架势,被老夫人一句话顶着,气都喘的不顺畅,黑着脸再就一句话也没敢说。

钱四儿察言观色,贼头贼脑的上前将他手里的家法接了过去,飞快的消失在老夫人的视线之内。

“都是大哥留下来的好女儿做出的好事!既然如此,那这里的事就由母亲您看着办吧!”手里突然一空,易永群自觉颜面扫地,一口气缓过来,扭头就走。

萧氏咬着牙,恨铁不成钢的狠瞪了眼他的背影,终于还是没有追出去,只得留下来善后。

看了这么半天的白戏,孙氏也算是明白过来,就算萧氏再怎么干练果断,眼下在这武安侯府还是老太婆只手遮天的日子,半点马虎不得。

这样想着她不由的暗暗心惊,急忙垂下眼睛喝了口茶做掩饰。

“不是的,我姐姐不是那样的人,是你们冤枉她,祖母,都是他们,我姐姐不是那样的人!”易明爵听了易永群丢下的话,还是气不过,红着眼眶大声的争辩,眼神里带着不该属于这个年纪孩子的愤恨情绪,仇视的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易明乐不动不语,仍是低垂了眼睑不置一词。

老夫人拉过易明爵的手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抬眸看向下首的孙氏冷淡说道:“亲家母今日登门的意思老婆子都听明白了,此事就此揭过,我这府里还有些家务要处理,就不留你用膳了。”

尘埃落定,孙氏悬在半空的一颗心这才完全落了地,急忙起身,掩饰住喜出望外的心情,仍是忧心忡忡的对着老夫人福了福道:“如此这般,就谢谢老夫人的体谅了,我府上也有些事情要急着处理,这便不叨扰了,他日我再登门探望您!”

老夫人冷着脸不说话,孙氏被晾了片刻,不得已只能自己讪讪的告辞要往外走。

这座武安侯府倾注了一家人几代人的心血,终究是容不得半点损伤的。

易明乐早知如此的微微牵动嘴角,易明爵却是不可置信的瞪大眼,急促道:“祖母——”

老夫人并不理会他,易明真福了福身也要跟着孙氏离开,她却开了口:“四丫头久不回府,今日便在家中歇下吧,老二媳妇,明儿个一早你再备了礼物着人送她回去!”

按理说嫁出去的女儿就是婆家人了,莫说是留在娘家过夜,就算是要回府一趟看看爹娘也要先得了婆家人的首肯才行,可这易老夫人分明用的就不是个商量的语气。

在易明澜的事情上孙氏自知理亏,再者在武安侯府这样的人家面前也着实没有她说话的份儿,是以心里虽然不是滋味,她也只能陪着笑脸点了应允了,回头又拉着易明真的手婆慈媳孝的嘱咐了两句这便对着老夫人告辞出来。

老夫人端坐不动,只就抬了抬眼皮示意萧氏:“你去送了亲家母出去吧!”

“是,母亲!”萧氏爽快道,又担忧的看了易明真一眼,转身引了孙氏退出去大厅。

老夫人微眯了眼睛看着她们出了院子,脸上表情却不见丝毫松懈,家中众人都知她的脾气,是以也都不敢说走,只就谨小慎微的使劲低垂着脑袋怕被牵连。

老夫人沉默片刻,终于还是缓缓出了口气挥挥手对身边黄嬷嬷道:“打发了小辈们都下去吧,四丫头留下!”

被点了名,易明真心里瞬时咯噔一下,却不敢出声反驳。

“是,母亲!”李氏屈膝应道,不多时包括易明乐姐弟在内的各房的少爷小姐们就都被尽数请了出去,待到清了场,李氏便有些按耐不住的上前:“母亲您这是——”

老夫人面色冷肃,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顺手一捞就把一个茶碗砰的砸裂在易明真脚下,沉声怒道:“小贱人,还不给我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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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什么的,老太太什么的,老姜还是有点辣味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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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秋后算账

茶水四溅,碎瓷片裂了一地。

易明真完全没有想到老夫人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难,惊惧之下只就无措的站在那里,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腿一软仓皇的跪了下去。

在她的记忆里,老夫人一直是和善慈祥的,还从不曾见她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她吓得两腿发软,再没了平日里雷厉风行的岑贵模样。

萧氏自院外进来正是赶上目睹了这一幕,其实自老夫人点名要留下易明真的那一刻起她心里便已经有了这样的准备,此时比起易明真来她倒是要镇定很多。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深吸一口气,萧氏疾步跨进们去就要去搀老夫人的手。

“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老夫人一把推开她的手:“这府里的事我原是不想管的,平日里睁一眼只眼闭一只眼的不同你们计较,你们便当我是聋了瞎了,什么也不知道了是吗?”

“母亲,您消消气,这是怎么个话说的,您这是怎么了?”事到如今,即使大家都心知肚明,却是打死也不能认的,萧氏咬咬牙,打定了主意死扛到底。

“消气?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早死才算完!”老夫人闻言越发火大,径自起身站起来,怒气冲冲的扶着身边大丫鬟采青的手走到当中,居高临下指着眼神惶恐瑟缩在那里的易明真道:“都是你教养出来的好女儿!五丫头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我不知道吗?说她偷人?亏你们想得出来,我呸!”

老夫人出身高贵,是当年魏国公府嫡出的小姐,极为重视体面规矩,易明真被她劈头啐了一脸,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吓得噤了声,就连原本有意撺掇着出来煽风点火的雪姨娘也改了主意,避之唯恐不及。

易明真吓得落了泪,横竖易明澜已经死了,她万没想到老夫人会这般不依不饶。

“哭什么?”老夫人怒喝一声。

易明真一颤,泪珠挂在脸上却再不敢吱声。

采青和采荷合力搬了个绣墩过来,老夫人一屁股坐在上面,指着萧氏又是一顿数落:“当初你们是如何同那平阳侯府里应外合抢了她的姻缘自己心里头最是明白不过,还要我把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拿出来再说一遍吗?你大哥是去了,可我还活着呢,你们当真就这么容不下她吗?”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平白无故的怎么能说这么重的话?您的意思——”老夫人把话说到这份上,看来是真的不准备善罢甘休了,萧氏知道强辩无益,便移了话茬,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道:“您该不是怀疑五丫头的事是真儿——”

“我不是怀疑她,我是怀疑你!”老夫人断然打断她的话,半点情面都不留,“这么大的主意,她拿的了吗?要不是有你在后头给她撑腰,她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事儿?”

“冤枉,母亲您这当真是要冤死儿媳吗?”萧氏面色一白,急忙屈膝跪在老夫人面前抹起泪来:“当年大嫂的身子不争气,我嫁到侯府二十余年,不敢说殚精竭虑,对府里上下却也是尽了心力的,又为夫君生下三个儿女,没有功劳您也要念着我的这份心啊。难道媳妇儿在您心里就是这般不堪吗?”

老夫人冷笑一声,厉声反问:“你敢说这事你不知情?”

“儿媳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敢诅咒发誓!”萧氏也是发了狠,竖起右手三只就要起誓:“我易萧氏对天诅咒,我——”

“母亲,母亲您这是做什么啊?”易明真吃惊不小,仓惶的扑过去压下她的手臂。

她一直觉得这二十余年自己的母亲在这座侯府当中就的真正的女主人,怎么也没想到老太婆还有发难的一日,萧氏这般伏低做小,就让她心里万分的不是滋味。

见着老夫人死活不肯松口,萧氏心里早就定了主意——

必须弃车保帅,祸水东引!

老夫人怀疑是一回事,毕竟没有确凿的把柄在手中,她自己却万不能折在这里头失了人心,否则得便宜的只会是三房的人,和易永群那些一肚子坏水的姨娘们。这件事的确是她和平阳侯府合谋做出来的,老夫人管得了她,却是拿平阳侯府没有办法的,到了最后还不是得要不了了之?

萧氏心里冷笑一声,就着易明真来拉她的机会突然扬手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易明真反应不及,事后也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半晌才明白过来是一直以来最疼她的母亲给了她莫名其妙的一巴掌。

“母亲——”她捂着脸哭都忘了,只是痴痴的唤了声。

“孽障,还不跟老夫人一五一十把话都说清楚了,你妹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做下这等不知廉耻的事,怎么我们侯府里端端正正的姑娘抬到他家却出了这样有辱门楣的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萧氏疾言厉色的怒声道,易明真敏锐的察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这是个暗示——

她到底也不是个蠢人,当下飞快的忖度了一遍萧氏的话,心里便明白过来。

“我——”她迟疑着去看老夫人,终于在萧氏暗掐了一把她的后腰之后放声大哭道:“祖母,不关我的事,这件事都是他们平阳侯府做的,是陆姨娘和三叔得罪了我婆婆,明澜,明澜——五妹妹她死的好冤枉!”

五丫头的死果然另有隐情!老夫人闻言身子一晃,险些从那绣墩上摔下来。

“老祖宗小心呐!”采青和采荷急忙上前去扶她,抚着胸口帮她顺气。

老夫人这一口气喘了许久,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很是骇人。

萧氏母女也有这么一天,这次看来是轻易择不清楚了,在场的几位姨娘都作壁上观看着笑话,心里洋洋自得。

三夫人李氏冷眼看着,心里却是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跪在了老夫人面前道:“母亲,四丫头和五丫头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说来也真是那彭家人作孽,损了五丫头您心疼是有的,却万万不能再让四丫头受委屈了。”

二房挤兑三房自古有之,这个时候三夫人非但不知道落井下石反倒以德报怨,当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软柿子。

易永群的妾侍雪姨娘冷嗤一声,酸溜溜道:“三夫人真是宽厚啊,还是您这性子大度,难怪得老夫人的喜欢。”

三夫人得宠是萧氏的心病,她这分明就是没安好心,可三夫人却置若罔闻,仍是对着老夫人柔柔一笑道:“母亲——”

老夫人迟疑的看她一眼,正在踟蹰间便听着院外婆子一声高唱:“世子到!”

雪姨娘勃然变色,三夫人早知如此的默然垂下眼睛,心里还是忍不住惋惜的叹了口气:这武安侯府里头的风想要变个方向去吹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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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后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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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冷面世子

武安侯府世子易明峰着一身绯色长袍,金冠束发,仪态从容自院外翩翩而来。

完全继承了萧氏年轻时候的美貌,他的样貌生的极为出挑,五官俊朗,凤目挺鼻,微翘的唇角带了丝仿若浑然天成般雅致的笑意。

易明真于极端的惊惧中回过神来匆匆扭头朝院内看去,几乎就要喜极而泣,而萧氏的心里也马上就有了一丝安定。

易明峰在一个婆子引领下疾步走进大厅,却对厅中此时乱作一团的场面视而不见,只就谦和有礼的对着老夫人郑重拜下:“孙儿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虽然余怒未消,但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脸上神色却奇迹般的出现了片刻缓和,扭头对身边采荷招招手道:“给三少爷搬把椅子来坐!”

“是,老夫人!”采荷暗暗的呼出一口气,急忙应声去搬了椅子过来。

易明峰谢过了老夫人,端的就无视了在场的其他人,一撩袍角端端的坐了下去。

采青沏了茶送上来,易明峰却没喝,而是接了直接双手呈送到老夫人面前。

对于这个孙子,老夫人总的来说还是十分满意的,是以并未拒绝,接过去呷了一口。

老夫人心里赌这口气,不肯主动提及,易明峰就安心的服侍她饮茶,仿若根本没有看到跪在跟前的母亲和妹妹一般,最后还是萧氏先开了口道:“峰儿你回来的正好,都是你妹妹不懂事,正惹的老夫人生气呢,你快的劝一劝,没得让你祖母气坏了身子。”

易明峰闻言这才淡淡的抬眸扫了易明真一眼,却未理会她,而是径自将目光移给了老夫人,微笑道:“四妹妹有错祖母吩咐下去让母亲代为罚过就是,怎地要跟着生了这么大的气,总要为了我们多顾及些自己的身子啊。”

他不问是非,不管对错,即使牵扯出来的是他自己的亲妹妹,也决计不肯插手这后宅之事。

老夫人胸中怒意便又降下去三成,单就为了面子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不肯说话。

萧氏见状,不动声色的暗暗推了易明真一把。

“祖母,祖母,孙女寄人篱下,总要在婆婆的眼皮子底下过活儿的,我也是没有办法,而且我起初确实也是不知情,直到后来她们处置了五妹妹才把这话儿透露给我,让我帮着回府周旋一二的。”易明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爬到老夫人脚下,抱着她的一只脚,反而回头去向萧氏求救:“母亲,你替我说说话啊,难道你也不相信女儿了吗?”

此时萧氏已经完全镇定下来,膝行往老夫人脚边靠了靠道:“母亲,真儿是你看着长大的,她平日里偶有些骄纵是有的,内里却是再心善不过的,怎么也不能做出这等残害自家姐妹的事情来啊。你若是不信,就把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全都扣起来拷问了,总能把事情弄个明白。横竖这机会得当,她们现下也都在府里,问明白了就是,没得冤枉了真儿,这让她以后还如何在姐妹之间立足?”

她说的信誓旦旦,老夫人却像是力气耗尽,声音里都带了丝虚弱的斜睨她一眼:“我去问她们?她们哪个不是你手拿手调教出来的好奴才,你一句话放出去,我能问得出个什么来?”话虽如此,她的语气却已经明显软了下来。

“母亲——”萧氏瞠目结舌的张了张嘴,下一刻泪珠子就委屈的从眼眶里往外滚:“母亲说了这么多您还是信不过儿媳吗?天地良心,我若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让我——”

易明峰没有动,三夫人已经上前拉了她的手道:“二嫂,你这是做什么?母亲也就是在气头上才那么随口一说,你再这样诅咒发誓的就严重了啊!”

横竖这件事到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既然台阶已经摆到这里了,老夫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就哼了一声烦躁的摆摆手示意她们母女起身。

三夫人亲力亲为的扶了萧氏起身,易明真犹且哽咽着喘息不止,易明峰冷眼扫过她面上狼狈一片的模样却是突然开口道:“过几日彭子楚回京,你让他到我们府上来一趟。”

萧氏一愣,易明真不明所以,已经惶惑不解的脱口道:“大哥——”

“照我的话去做!”易明峰冷声打断她的话,神色间竟是一股凛冽的肃杀之气,冷蔑道:“他彭家算什么东西?我们武安侯府出来的小姐,是由着他们作践欺辱用作垫脚石的吗?”

做戏做全套,既然萧氏已经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彭家人的身上,那么彭修亲自上门来给一个交代也算是全了武安侯府的脸面。

易明峰此举可谓面面俱到,老夫人心里的气到时候便是完全顺了过来,沉默片刻之后她忽而转向萧氏,仍是没好气道:“你平日里是怎么管家的?爵儿那孩子最是乖巧,到底是谁在背后乱嚼舌头说了那些糟心窝子的话让他给听了去?你大哥大嫂虽是去了,可咱们武安侯府还在,什么叫野孩子?这些闲话到底是哪里传出去的?”

易明爵用来刺激易永群的那些话在老夫人这里到底也是起了作用的,这些话原不过是某次雪姨娘为了向萧氏示好,故意在易明爵经过时嚼的舌头。

事到如今萧氏肯定是不肯担这个责任的,再一想到方才自己幸灾乐祸得罪了她,雪姨娘一张俏脸生生的褪了血色,踉跄着往后退去一步。

易明峰清冷如冰的目光不经意的往这边一扫,她腿一软就仓惶的跪下去,不由分说先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声泪俱下的哭着告饶:“老夫人,贱妾糊涂,一时口不择言说错了话。您是知道的,我一向都是有口无心,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再不敢了!”

她并不敢含糊,几个巴掌下去脸上已经红肿成一片。

老夫人看着心烦,就将茶碗塞给采荷,站起来斜睨了萧氏一眼道:“你们二房的事,自己回房关起门去处置吧,但是只要我这把老骨头一天没闭眼,这样的话就别再传到我的耳朵里。”

萧氏也不去管雪姨娘,只就对着老夫人福了福恭敬道:“是,母亲,儿媳一定传下话去,对下头的人严加管教。”

老夫人目不斜视,抬脚就往外走,萧氏急忙道:“恭送母亲!”其他人也跟着一一行礼。

“孙儿送您吧!”易明峰微笑着上前,扶了老夫人的一只胳膊道:“方才进府时听闻九妹妹又受了惊吓,孙儿陪您去看看?”

“嗯!”老夫人满意点头,就势抓住他的一只手背握了握,脸上绷了半天的表情终于一点点化开,换成慈祥的笑容。

易明峰扶了老夫人的手往外走,错过萧氏和易明真面前时却连看都没有多看这双母女一眼,只就和老夫人并肩款步走了出去。

这边竹意轩的卧房里,易明爵坐在床边两眼通红抓着易明乐的手看太医给她诊脉,全身上下都紧绷着,十分不安的模样。

明乐躺在床上偏过头去看他,眼眶就有些发热,忍了忍才虚弱的开口道:“我没事,一会儿祖母怕是要来,你去外间候着吧!”

这些年老夫人虽然疼他,但是碍着长幼尊卑的礼数还从不曾亲自来过竹意轩,易明爵不解的皱了皱眉。

“去吧!”明乐用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并不想当着外人的面多做解释。

正在说话间院里已经传来明爵乳母曾氏惊讶的笑声道:“老夫人怎么来了?世子爷,快快快,里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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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贵女归来

易明峰,易明峰,武安侯的世子易明峰呵!

明乐仰躺在床上狠狠的闭了下眼,重新睁开眼时眼底的情绪仍旧一片淡薄的又拍了拍明爵的手背低声的叮嘱道:“去吧!”

“嗯!”易明爵点点头,然后抬手用力的揉了揉发红的眼眶起身往外间迎出去,紧接着外间便传来他闷闷的声音道:“祖母!三哥!”

“嗯!”易明峰的声音仍然冷肃干脆,毫不拖泥带水:“我刚回府,听说你九姐受了惊吓,就陪着祖母来看看。”

“九丫头怎么样了?”老夫人也焦急的问道。

“柳太医在看!”明爵回道,片刻之后门口那半挂湘妃竹的垂帘就被小厮打起,老夫人和易明峰、易明爵先后走了进来。

柳太医以前是随军的大夫,在老武安侯易和手下当过差,现在虽然入了宫中当职,但是保留着当年的情谊,他对易老夫人仍是十分尊敬的。

见老夫人进来,他急忙就放下写到一半的药方转身迎过来拱手施了一礼道:“嫂夫人!”

“柳太医,九丫头的病怎么样了?“老夫人含笑与他招呼过,抬头却见明乐已经自己挣扎着起身坐在了床上,心下一着急就急忙撇开柳太医走过去按下她的手,嗔道:“你这丫头,不舒服还乱动,快些躺下!”

明乐脸上的表情还是有些木,像是怯懦般使劲低垂着眼睫,声音虚弱细如蚊蝇的小声唤道:“祖母!”

五年间头一次听到她再开口说话,老夫人心头一酸,马上就红了眼圈,急忙背过身去擦眼泪。

明爵的乳母曾氏上前扶了明乐重新躺下,易明峰目光平静的往床上扫了眼,然后扶着老夫人坐到一侧的桌旁,这才开口对柳太医道:“太医,我九妹的情况怎么样了?”

“九小姐受了惊吓,老朽刚给她把了脉,就是脉象上有些虚浮,仔细调养一段时日应该就无碍了,而且听他方才和小少爷说的两句话,脑子也是清楚了,嫂夫人应该是可以放心了。”柳太医道,说着又转身去桌旁把那张写到一半的药方继续写完,然后吹干了墨迹递给易明峰道:“这是张温补所用的方子,请世子过目。”

易明峰接过那药方在手里从头到尾扫了一遍,还是不很放心的起身又到床边去看了明乐一眼。

“小九?还认的我么?”易明峰说着弯身去摸了摸明乐的额头。

明乐目光茫然的瞪了他半晌才怯怯的叫了声:“三哥哥!”

易明峰闻言终于松了口气,嘴角弯起一丝笑容又轻拍了两下她的脸颊,道:“好好歇着!”言罢便转身去回老夫人道:“祖母,九妹妹该是无恙了,回头我让人给她煎了药送过来,这会儿孙儿先送您回寒梅馆吧,也别在这里碍着她休息了。”

送走了柳太医老夫人抬眸又往床边看了眼,然后又过去坐在床沿上抓着明乐的小手反复的握了握这才红着眼眶由易明峰扶着离开。

祖孙俩刚一转身进了院子明乐就听到老夫人慈爱的笑声:“这次出门一去就去那么多天,没少吃苦头吧?我看着你这脸都瘦了黑了。”

“明峰是男儿,黑一点有什么关系,我听说祖母前些天染了风寒,可是大好了?我带了件好东西给您,一会儿晚点让人给您送过去。”

“也得亏你这孩子有心,出门在外的还记挂着我这老太婆!”

……

不同于二老爷易永群的昏聩无能,这易明峰却是个心思缜密顾虑周全、又八面玲珑的人物。

易永群指望不上,显而易见老夫人如今是把这整个武安侯府的前程都寄托在他身上,所以只要有他在的一日,这武安侯府就会永远牢握在二房的手里。

明乐偏过头去微微苦笑,不想这一点微弱的情绪波动还是惊动了易明爵。

“阿九,你好吗?”他急忙探手去摸她的额头,明亮的眼睛里还是蓄着很深的担忧情绪。

五年前,自从兄长易明凡和母亲淳安郡主相继离世以后,明乐和明爵这双孩子在府中的地位也就一落千丈,易明澜在时还可以对二人稍加照管,后来她入平阳侯府为妾,虽然有意将弟妹都带在身边继续教管,奈何自身难保根本做不了主,再者明爵又是易家长房留下的唯一男丁,若他离开武安侯府必定惹人闲话,几经周折之下,她就勉强带了痴傻的幼妹明乐过去,将明爵留了下来。

这五年间,在老夫人的庇护之下武安侯府虽然还能保他衣食无忧,但是这个孩子实际上却是再无亲人管束的,加之父母兄长的相继离去在他心里产生了巨大的负面效应,以至这个孩子的性格颇为孤僻蛮横。

而在这五年间,除了逢年过节鲜有的几次回府,明乐和明爵这双姐弟几乎很少有机会见到,因为明乐的脑子浑浑噩噩的不清楚,每一次短暂的团聚明爵总要时出浑身解数来哄她,给她寻来各种好玩的小物件,跑大半个京城去买李记的八宝杏仁酥,甚至自损形象的翻跟头、扮鬼脸,明乐却依旧无动于衷,傻傻愣愣的看着。

可是如今小妹的魂魄不知道去了哪里,却是她易明澜鸠占鹊巢重生在了这具小小的躯体里。

脑海中明乐遗留给她的那些往事尚且清晰,易明澜默默的偏过头去,眼泪打湿了枕头。

这一次重生,让她从炼狱火海中走过一遭,全身上下每一滴血液都在仇恨的滚油中烫过一般痛的销心蚀骨——

兄长明凡坠马身亡的真相,小妹明乐无故痴傻的原因,一切都通过明乐的记忆呈现给她,这时候她方才明白,这些年,这个孩子的眼里心里是被多大的恐惧和痛苦所占据。

于是这一次涅槃给她的并不是光明的新生,而是黑暗的洗礼,她须得用小妹明乐的手为着她的父母兄妹把那些前债一一讨还,否则这一次——

她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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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姐姐弟弟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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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母子共谋

兰香居。

“母亲,哥哥怎么还不来?”易明真手里绞着帕子坐在椅子上,惴惴不安的不时抬头往阁楼门口看。

萧氏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镇定的低头喝了口茶,抬手刚要招呼门口的魏妈妈出去看,楼下就传来大丫鬟春桃的脚步声,道:“世子爷楼上请,夫人和四小姐正等着您呢!”

母女俩循声望去,不多时就见魏妈妈抬手打开帘子,易明峰款步走了进来。

易明真看一眼他的冷脸,心中本能的恐惧,猛的就自座位上站了起来。

“母亲!”易明峰目不斜视的走过去,对着萧氏施了一礼,春竹送了茶汤上来就识趣的退了出去。

待到下人们相继离去,易明峰突然毫无征兆的沉声一喝:“跪下!”

易明真完全不及反应,膝下动作已经是本能的仓皇软了下去。

易明峰的性格稳重,喜怒从不形于色,易明真也是被他吓的不轻,泪盈于睫的咬牙道:“哥哥,我只是不甘心——”

“你有什么不甘心的?”易明峰眸光凛冽的打断她的话,随意坐到旁边的椅子上道:“彭子楚的正妻之位,将来名正言顺的平阳侯夫人,该有的荣耀一丝半点都不会少了你的,你非要跟那个丫头去置什么气?愚蠢!”

易明真不服气的一梗脖子,怒声道:“可我就是害怕,彭子楚的心里就只有那个小贱人,如今还让她生了儿子,留他们在身边我怎么都不能放心!”

“一个庶子而已,能成什么气候?”易明峰不以为然的冷笑一声,说话间侧目过去看了萧氏一眼道:“我记得早些年的时候母亲你教导我的时候总是要告诫我小不忍则乱大谋,怎么这一次也这样的沉不住气了?”

“这事儿我原也是思量过的,要是别人也就罢了,子楚和五丫头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意,这庶长子产在她的膝下,我也是不放心!”萧氏神情冷肃的低头呷了口茶,目光之中闪过一丝阴冷道,“说到底也是我考虑的不够周全,没想到老太太会突然咬着不放,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为着你妹妹,你也想想法子稳住她吧。”

“算了,那个孩子留着的确是个隐患,处理干净了以后倒是可以省心些。”易明峰容色不改,说话间却是微微叹了口气,“祖母那里倒是没什么,我拿捏的住,反而是彭子楚那里——”

他说着却是欲言又止,在易明真的印象里自己的这个大哥一直都是运筹幄无所不能,此时听着他叹气不由的暗暗心惊,狐疑道:“这件事其实夫君也参与在内,他——”

“你住嘴!”易明峰一记冷眼横过去,易明真身子一颤立刻噤了声。

易明峰却是径自把目光移给萧氏道:“彭子楚的性格我再清楚不过,绝不是个好相与的,抛开他对大房那个丫头的个人感情不提,现在是迫于父亲许诺给他的好处他才配合你们做了这场戏,回过头来等到他的翅膀硬了,母亲保证他就不会记得今日之事吗?”

彭修其人虽然是个养尊处优的侯门公子,但行事果决霸道,绝非池中物,当初萧氏也就是看重了他这样的为人,才不惜一切为易明真谋得了这门婚事,此次兵行险招除了易明澜也在于帮着易明真稳固地位,想来当时她也是急功近利并未把大房留下的那几个无主的孤儿放在眼里,却忘了,彭修本人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障碍。

萧氏哑然,这时才猛然生出种后怕的感觉。

“峰儿——”她的手心泌了层细汗,放下茶碗咬牙对易明峰道:“现在不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你总要帮着你妹妹谋划一二。”

“罢了,一切都等我见过彭子楚再说吧。”易明峰神色凝重的摆摆手,说着却是话锋一转冷眼看向易明真警告道:“我得了消息,平阳侯一行今日下午便可抵京,你也别留在家里过夜了,赶紧的回去,即使彭子楚那里拿捏不住,好歹给你婆母吃颗定心丸,把她的立场巩固了。”

易明真对自己这个冷面神样的亲哥哥也是惧怕的紧,忙不迭点头,撑着身子自地面上爬起来。

外间萧氏的心腹魏妈妈打开帘子,易明真往外走了两步忽而想起了什么就又止住步子,回头担忧道:“哥哥,易明乐那里——当时我们处置易明澜的时候她都看见了,会不会——”

对于这个得意忘形之下就没脑子的妹妹易明峰几乎是咬牙切齿,狠狠的瞪她一眼,易明真见状马上就不敢吭声,转身疾步退了出去。

待她走后萧氏才皱着眉头叹了口气道:“你也就这么一个亲妹妹,怎么就不能对她多担待些?”

“现在不担心她的时候!“易明峰低头抿了口茶却不答她的话,只是顿了顿便兀自开口道:“竹意轩那里我刚去看过了,那丫头怕是明白过来了,母亲你心里要有个准备!”

萧氏闻言勃然变色,手上一个不稳就听得砰的一声脆响,手里的茶盏就在地上砸了个粉碎,下一个她就噌的一下从座位上弹坐起来,压低了声音惶惶道:“那当年的那件事——”

“母亲,祖母正在气头上!”易明峰加重了语气道,言辞间警告的意味十分明显。

萧氏的手段易明峰最是清楚,得知易明乐醒了,她下一步要做的定然就是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而老夫人对大房本就偏爱,这个时候确实不该再去触动她的底线了。

萧氏心里有些明白,却仍然不能放心,浑浑噩噩的重新跌回椅子上喃喃道:“不行,回头我还是得过去看看!”

易明峰抬手制止他,目光冷肃道:“母亲你去看看就好,这件事就不要再插手了,我会看着处理。不过大姐那里,母亲最好还是找机会同她知会一声,有她帮衬着总归是要好些。”

自己的这个儿子完全不似丈夫那般懦弱无能,一直都是她的骄傲。

“嗯,回头我就让人往宫里传个信。”萧氏看着易明峰欣慰的点了点头,母子俩又闲聊了两句易明峰便起身告辞回了自己的兰亭阁准备送予老夫人的礼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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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收藏,要吭气要吱声,难道真要在萌芽之初就冷死哀家么/(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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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雨夜惊魂

入夜,天空飘起了细雨,雨声淅沥敲打着窗棂,守门的两个婆子窝在门房里守着暖炉吃酒,浑然不觉门闩被人悄悄拉开,夜色中一个弱小淡薄的影子猫儿般偷偷的闪了出去。

出得府门,明乐甚至顾不上停下来喘气,撒腿出了后巷,凭借脑海中微弱的记忆穿过街巷往城东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京城通往外郊一共有东南西北四处城门,其它三处晚上宵禁之后便要关闭封锁,只有东城门外连着一片绵延数里的乱坟岗,深夜无人敢行才省了城门守卫。

明乐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泥泞的夜雨道上,当时她倒在棍棒之下思绪正在混沌之时隐约听到易明真发了狠的声音,说是让人把浩心的尸首带出去丢到那里,她要找到他,亲手为自己的儿子收尸。

因为乱坟岗葬着的多为客死异乡的冤魂,相传夜间闹鬼,是以待到渐渐离着东城门近了连住户民房都越发稀疏,整个街道空旷而荒凉,冷风贯穿南北夹杂着仿佛是女子若有似无的悲泣声,听的人身上汗毛倒竖。

明乐却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只是不管不顾的一头栽进去,茫然四顾,周围孤坟错落而立,许多都是没有立碑的野坟包,偶有一簇幽蓝鬼火自远处的坟头上飘起,淋着微弱的雨丝转瞬即灭。

明乐努力的压抑着呼吸,胸口控制不住的起伏,空气里唯一能够听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她哆嗦着掏出揣在怀里的火折子引燃,用手护着,借助这微弱的光线整个人恍若孤魂般在这山野间游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在她近乎绝望的时候,忽而听到前面两座连着的坟包后头传出几声呜咽,夜色中带了丝狠厉。

毕竟是头一次到这种地方,明乐忍不住的一阵胆寒,片刻之后大着胆子拨开一丛枯败的灌木走过去,赫然发现那坟包后头两只野狗正在争抢一块碎裂的襁褓。

红色的襁褓被夜雨淋湿,上面她亲手绣的金鱼长命锁沾染了泥土血迹已经辨认不出原来的颜色,两只野狗还被上面的血腥味吸引着不断的争抢。

易明乐的眼睛充血,心口忽然窒息般剧烈一疼,下一刻她猛的回首从旁边的枯木丛中抄起一根手臂粗的木棍就冲了过去。

两只野狗正在奋力撕扯那张襁褓,冷不防被易明乐冲上去敲了一记闷棍,其中一只就哀嚎一声砰的摔到旁边的泥水里。

易明乐将那棍子一扔,什么也顾不得去夺那襁褓,另一只野狗骤见同伴暴毙本是惊了一下,此时反应过来,眼中绿光大盛,一龇牙忽而纵身窜过来,对着明乐半跪在泥水里的小小身子扑了下去。

彼时明乐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那襁褓上,一时反应不及已经被它按在了烂泥堆里,眼见那畜生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下来,明乐这才觉得害怕,闭上眼刚要抬胳膊去挡,忽而觉得面上一热,像是被温水猛的兜头浇了一样。

下一刻身上一轻,她试探着睁开眼,却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蓝衫男子一剑自那野狗的天灵盖插下去,拔剑的同时那野狗的尸体飞出去老远,自己更是被这狗血溅了一身。

那男子二十余岁,身量高瘦,面部线条有如刀雕般带着天然冷酷的味道,恰巧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映着他左半边脸上从眉尾一直延续到下巴的长疤,十分狰狞。

明乐却不管他,惊魂甫定的急忙爬起来,兀自在这乱坟堆里来回的转悠,走走停停的不住的找寻。

浩心的襁褓在这里,他的尸首呢?脑海中他露着还没长牙的牙床冲自己笑的模样清晰影现,她还没有等到他开口叫自己一声“娘”,她护不住他的性命,如今寻遍这片乱坟岗更连他的尸首都保不住。

自始至终明乐都一直在说服自己去避开那个可怕的想法,可是这样徒劳的游荡半天之后便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转身再度捡起那根木棍发了狂似的又要往那两只野狗的尸体奔去。

“你做什么?”蓝衫男子被她眼中突现的戾气镇住,下意识的就要探手去拉她,不想手指才要触到她的胳膊就被人猛地一幢——

却是易明爵尾随而来,不由分说用自己的身子扑上去将那蓝衫男子撞了个踉跄,口中愤怒的大嚷一声:“别碰她!”

那男孩子看上去不过八九岁的模样,身子也很单薄,目光却是凶悍恍若要吃人,匆忙回过神去一把从后面将易明乐整个拦腰抱住。

“啊——”易明乐跌坐在地上,口中发出一声野兽般凄厉的嘶吼。

蓝衫的男子一愣,刚要上前,旁边不远处的油篷马车里就传出一个略显清冷的男子声音道:“柳扬,回来吧!”

唤作柳扬的蓝衫男子略一迟疑,然后便收剑入鞘转身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阿九,阿九,你冷静点,你别这样!”乱坟堆里易明爵手忙脚乱的抱着易明乐小小的身子,姐弟两人偎依在一处,彼此的体温被夜雨浸染的都显得冰凉。

易明乐的手里死死的攥着那大半截襁褓不放,因为愤怒整个身子都在不住的战栗,易明爵心惊胆战的死死抱着她,生怕她一时想不开而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柳扬走到马车旁还是忍不住皱眉回看了一眼,素来冰冷的眼眸当中也难免闪过一丝动容之色,半晌之后却听见马车里那个声音道:“我们走吧!”

“是,主子!”柳扬心中略一迟疑,终究还是没有多说什么,纵身跳上马车,利落的一甩马鞭绝尘而去,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野坟堆里明乐和明爵两个相拥着坐了很久,雨水顺着两人前额的碎发成股的流下来,明爵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明乐猛的一惊这才缓缓抬起眼眸看向他。

“冷吗?”她探手去触摸他的脸颊。

“不冷!”易明爵坚定地摇头,紧抿着唇角去扶她起来。

明乐使劲的吸了下鼻子,跟着他爬起来,然后一咬牙道:“走吧,我们回去!”

易明爵本来想问她深夜到此的原因,这样被她一打岔话就噎在了喉咙里——

他们必须马上回去,否则一旦被萧氏等人察觉就说不清楚了。

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易明爵用力的点点头,一手拉着明乐的手转身去路边牵马,把她扶上去。

姐弟二人同乘一骑,掉头打马往内城的方向疾驰。

明乐手里攥着那半张襁褓紧了紧又紧了紧,最后骤然松手,那方深色的碎布就随着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远远的飘开,很快离开视线在阴冷的夜雨中消失不见。

浩心,是母亲无能,无法带你离开这片冰冷的地狱,但是今时今日我对你的在天之灵起誓,你且在这里看着,终有一天我会将那些害死的人全部亲手推进地狱去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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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神秘男主神马的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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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三年之约

姐弟二人策马回到武安侯府已经是二更天。

为了害怕惊动守门的婆子,两人远远的就弃了马,仍是从后门摸进去。

好在雨势未歇,几个婆子都犯懒猫在门房里不肯出来走动,是以两个孩子沿着墙脚专门选了偏僻的小径摸回竹意轩,中途倒也没出什么意外。

曾妈妈一直不敢睡,打发了所有的丫鬟小厮自己在正屋里坐卧不安的等,听闻脚步声,急忙撑了伞迎出去。

“小少爷,九小姐,你们可是回来了!”她压低了声音一把拉了两个孩子进门,再探头往门外看了看,没发现有人尾随这才放心的插上门闩。

回到屋里,曾妈妈急忙取了干帕子塞给两人,又去柜子里翻找干净的衣服。

明乐接过那帕子抹了把脸上水渍,问道:“妈妈,晚膳过后没有人来过吧?”

“没,就是老夫人遣了身边的采青姑娘来送了碗参汤,奴婢推说小姐睡了,便将她挡下了。”曾妈妈道,说着已经从里间捧了衣服出来,“快把湿衣服换了吧,这屋子里没有小姐的衣服,您先穿了小少爷的就付着,省的着凉。”

“好!”明乐也不计较,接了那衣服捧在怀里,回头看了眼皱着眉头正在擦拭头发的易明爵,又扭头对曾妈妈道:“麻烦妈妈去准备些热水吧,小十受了凉,让他泡一泡。”

“对对对!”曾妈妈闻言,忙是一拍大腿,“奴婢这就去,多准备些热水,你们两个都要泡一泡,驱驱寒。”

“有劳妈妈了。”明乐颔首,淡淡的露出一个笑容。

这个孩子这是多少年没有露过这么生动的表情了,曾妈妈一愣,眼圈就有点红。

她背过身去擦了把,然后急匆匆就出了门去。

目送她离开,明乐便将手里衣服暂且搁下,走过去帮着易明爵解开发带,捧着帕子一点一点的帮他擦拭头发。

易明爵一愣,回头看她时眼睛里满是欣喜:“阿九?你真的好了吗?你认得我?认得我对不对?”

孩子的眼睛大而明亮,雀跃之下,那眸光锃亮灿若星辰一般耀眼。

“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你是小十,是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爵儿对不对?”明乐的眉目之中不觉染了笑,手下动作轻柔的穿过他的发丝,轻轻的揉了揉。

他们是双生子,虽说男孩和女孩的样貌差别大,两人的发质却一模一样,都是又黑又亮,入手柔滑,如上好的绸缎一般。

“阿九——”易明爵两眼一红,忽而蹭上去抱住她。

早前在大厅那会儿明乐扑上去护他,当时他是觉得她清醒过来了,可是方才在乱坟岗上目睹的那一幕又让他心里发寒,有了很多的不确定。

明乐惊叫一声,下意识的环住他的脖子,那一刻她忽而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还能够感受到亲人的体温,这真的是一件至幸福的事。

易明爵抱着她,兴奋的在屋子里转了两个圈,还要再吵嚷的时候,明乐却是抢上前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天晚了,小声点,免得吵到别人。”

“嗯!”易明爵眨眨眼,用力的点头。

明乐捡起落在地上的帕子,继续帮他擦拭头发。

易明爵偷眼看她,忍不住的试探道:“阿九,你刚才去东城门那里做什么了?”

明乐心头一痛,抿抿唇,没有回答。

易明爵也觉得她是有意避讳,就强忍着没有再问。

半晌,明乐忽然就毫无预兆的开口道:“明天你找个机会去跟祖母提一提,让她安排个时间,我们一起护送姐姐的灵寝回乡吧。”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很平和,却自有那么一种从容而果决的味道。

“为什么?”易明爵猛地抬头,不可思议的皱眉,“姐姐死的那么冤枉,我还要——”

“嘘——”明乐摇头,看着他的眼睛轻声劝道:“什么也不要说了,姐姐是怎么死的我比你清楚,可是现在我们真的不能留在易家了,我们走,一起走。”

这是个决定,从乱坟岗回来的路上她就已经做下的决定。

“我不走!”易明爵倔强的一梗脖子,愤怒的握紧了拳头。

“那你现在留下来又能做什么呢?”明乐叹一口气,并无责难,只就揽了他小小的头颅抵在她自己瘦削的肩膀上,自嘲说道:“爹娘还有哥哥姐姐都不在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与其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什么处处受制,为什么我们不离开?”

这府里到处都是萧氏母子的人,他们在武安侯府多呆一天,就要多受一天的束缚和监视,长此以往,其实他们同样什么也不做不了。

而且当年的事,那双母子本就心里有鬼,如今得知她醒了,她多留在此一天都只会更碍着他们的眼。

易明峰也许可以忍,萧氏就未必了。

这一点明乐已经想的很清楚了,虽说外面险山恶水,但相较于这座危机四伏的武安侯府,却还是要好上太多太多。

最主要的是,现在老夫人正在气头上,只要易明爵提出要走,那么以易明峰的为人,为了避嫌,想必十有八九是要主动提出亲自护送他们回去的——

如此,即使萧氏想要在路上杀人灭口,但是为了不至于连累她的宝贝儿子也只能按捺下来。

“可是姐姐她——”易明爵不忿的哽咽一声。

“既然你也知道姐姐死的冤枉,又怎么忍心她客死异乡,连个收尸的都没有?至少我们要把她送回爹娘的身边去不是吗?”明乐轻拍了下他的脊背,语气平淡,目光中却有种有如寒冰地狱迸射出来的凌厉光芒缓缓攀爬上来。

“我们还会回来的,就以三年为期,三年以后,我们就回来!”她说,一个字一个字,像是劝慰易明爵,又更像是对自己的承诺。

却不知道是不是被她这种坚毅的语气感染到,易明爵默默的想了一阵,终于还是咬牙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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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章过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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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衣锦还乡

暖春三月,桃花遍野。

一辆外表装饰朴素无华的油篷马车不徐不缓的走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上,那马车上头没有任何彰显身份的标识,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驾车的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冷面汉子,穿一身灰青色的粗布长袍,相貌平平,目光微冷。

车厢内,易明乐和易明爵围着一张木质小桌相对而坐。

虽然已经是三月,明乐身上仍是裹了件轻裘,像是极畏寒的样子,双目微闭,靠在身后的车厢壁上养神。

对面易明爵的面前堆着一叠厚厚的账本,正在专心翻看。

这马车内的空间本来极为狭小,这姐弟二人却都像是对方并不存在一样,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

这一天是大邺王朝孝宗十二年的三月初八,武安侯府老夫人于氏的六十大寿。

三年前的二月廿三,他们姐弟便是走着这同样的一条路,被易明峰亲自护送着离开这座繁华百年的京城,一步一步回到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家柳乡。

那一年,他们错过了老夫人的寿宴。

而这一次,恰是借着老夫人寿宴的关系——

他们,终于回来了。

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的明乐慢慢睁开眼。

这是一张独属于豆蔻少女的精致脸庞,凤眼桃腮,眉如远岱,略显苍白的肤色衬着水润唇色,带一种雨后新露洗涤过一般诱人的光泽。

按理说这本该是一张极为灵动鲜活的面孔,但少女眸底那种仿若万年陈冰一般封冻的神色,生生将这种和谐打破,让她整个人都显得冷硬且冰凉。

默默的坐了一阵,明乐才是略垂了眼眸看了眼易明爵道:“你也不要逼得自己太紧,这马车里头光线不好,看久了伤眼睛。”

她的声音清脆,缓缓入耳十分动听,隐约中却又带了丝与她这个年龄不甚相符的慵懒和淡泊。

“没关系,就快对完了!”易明爵抬头冲她露出一个笑容。

他的脸上带一对好看的梨涡,完全随了母亲淳安郡主的模样,说着又低头专心核对账目,一边漫不经心道:“这两天府里乱七八糟的肯定会有很多事,这边的账目压的太久,我怕会有纰漏,正好这会儿得闲就顺便看了。”

明乐见他心无旁骛也不再说什么,抬手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写满人名的小册子若有所思的低头翻了翻。

易明爵听闻了动静,暂且放下账本把目光移给她:“怎么了?”

“没什么!”明乐笑笑,她这笑容极淡,但是衬着一张姿容绝艳的脸蛋,即便是易明爵这样看得久了的,仍然时时会有一种惊艳之感。

是的,不同于四姐易明澜那种水墨画中走出来的清丽佳人一般的婉约之美,明乐的这张面孔从来就生的抢眼,以前年岁小的时候还不觉得,而现在随着年龄的增长便越发的明媚起来。

她这样笑着的时候还不明显,易明爵却是最清楚不过——

自家这位九姐姐生而一副美人皮相,偏生她那双眼睛还会骗人,最是弯眸一笑的那个时候,任谁看了都天真烂漫、无邪无害,一转眼就要被她这副明艳笑容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这三年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对于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所要表露的意思易明爵都能清楚的领会。

这会儿见她这样一个笑容,易明爵心中一叹,便是搁下那翻了一半的账本,爬过去夺了她手中册子在手。

“怎么?还在为彭修不能出席今日的寿宴不痛快呢?”易明爵问。

这本册子上头记录着今日会往武安侯府赴宴的所有客人的姓名,据说连他们那位在宫中独得圣宠的大姐易明心都得了太后恩典,准许回府为老夫人贺寿,可偏偏——

就是那位新承袭爵位不久的平阳侯彭子楚因公在外赶不回来。

“那倒不至于,就是有些遗憾罢了!”明乐摇头,重新靠回车厢上,眸底情绪却是一片淡然,并不见得就有多少愤恨和不甘。

“嗯,来日方长,看开些,机会多的是!”易明爵道,捏着手里册子甩了甩就随手扔到桌角上,复又爬回去继续翻看账本。

明乐仰头往上看着晃悠悠的车顶,缓缓抬手摸了摸厚重刘海下面掩住的那道旧伤,再度沉默下去不再言语。

马车仍是不徐不缓的慢慢前行,约莫又走了大半个时候,车身忽而剧烈一晃,紧接着传来外头驾车人长安的声音:“小姐,小少爷,到了!”

明乐猛地睁开眼,易明爵也赶忙匆匆收拾了桌上账本,姐弟二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前面一座古朴宏伟的城门,巨大的横条上面深刻着两个大字——盛京!

是了,盛京,大邺王朝延续三百余年的皇室都城,整个大邺王朝的政治核心所在,也是埋葬了她父母至亲多少人血肉白骨的人间炼狱。

时隔三年,再次站在这座城门下,这样的阳光明媚——

无可否认,这感觉,还不错。

明乐心里冷笑一声,凤目流转,不动声色的对身边长安问道:“后面的消息有传过来吗?”

“是!”长安点头,态度无比恭顺的回道:“小姐所料不错,他们果然选在途中动手了,一行九个人,包括车夫和丫鬟一个都没有放过,就在后面离京三十里外的小树林那里。”

三年前,因为有易明峰作保亲自护送了他们姐弟离京,萧氏发挥,足足忍了三年之后,却原来还是杀人灭口这一招。

“她倒是不叫我空等!”明乐不以为意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继而眸光一转,道:“影六呢?”

“他在!”长安道,然后恭敬的将手里提着的一个旧包袱送到明乐面前:“小姐放心,所有的善后事宜都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安排好了,该灭口的一个没留,此事绝无纰漏。”

“嗯!”明乐应了声,一手接了他递来的包袱回头对易明爵道:“先把你的事情安排好,咱们也得赶紧的换了衣服进城,好陪着他们把这场戏唱起来!”

“好!”姐弟二人对望一眼,易明爵慎重点头。

三年之约,三年之后他们衣锦还乡,于是——

有些人马上就要开始寝不安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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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变身神马的……于是突然一变身,我感觉我神经错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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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白日见鬼

武安侯府老夫人六十大寿。

一大早天才蒙蒙亮,侯府内外就已经张灯结彩,布置的喜气洋洋。

因着武安侯府的声望,前来贺寿的客人都是达官显贵,大清早府门初开时候就已经有几家的贺礼送到。

武安侯易永群和世子易明峰都提前告假罢朝一天,同三老爷易永贺一起,都是早起就换了便服在门口迎客。

二夫人萧氏和三夫人李氏更是穿的喜气洋洋,里外忙着招待女眷。

寿宴开席的时辰定在中午,老夫人收拾妥当了便移步到偏厅的暖阁,同几位提早过来的诰命夫人闲话家常。

老夫人年岁大了,近年已经很少穿艳色的衣裳,今日也是为了衬这日子喜庆的意头,却是鲜有的穿了身暗红色底子的对襟金银丝绣福字图的外袍,下面同色的八福罗裙,整个人看上去红光满面,十分的精神。

“老夫人这身衣服真是好看,听说还是宫里头明妃娘娘请了御用的绣娘特意赶制了给送出来的。”孙氏坐在下首,笑容满面的夸赞道,“老夫人真是好福气呢!”

按理说宫里的绣品是不外传的,但众所周知易家长女深受皇恩,又生了四皇子,在宫里是个横着走的人物。

是以孙氏一提,众人马上露出艳羡的神情,纷纷附和。

老夫人笑容可掬的微微颔首,却未置一词。

当初易明澜的事虽然最后不了了之,但这几年来老夫人对他们彭家人的态度却明显的冷淡下来,似乎还是记了仇了。

孙氏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脸色,心里便又堵了一口气,脸上笑容也跟着变得讪讪的,只能佯装低头品茶遮掩过去。

恰在这时萧氏和李氏带着丫鬟端了瓜果从外头进来,众人趁着恭维老夫人的势头紧跟着又把萧氏好一通吹捧。

得了易明心那样能干的女儿,萧氏心里自然是得意的。

只不过她向来把持的住,并不喜形于色,只就笑着敷衍了两句,回头却见老夫人正有些心神不宁的往院子看。

她心里明白,面上却故作不解的含笑上去问道:“母亲,您这是看什么呢?”

“不是说着人去接了那两个孩子回来吗?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没到?”老夫人皱眉,抬眼看了看外头渐渐升高的日头,神情明显的不悦。

“头半个月就收到柳乡那边报平安的信件,说是已经在路上了。按照行程上推算——也该就是这一两日到的。”萧氏含笑安抚道,脸上表情不露端倪:“母亲您别急,媳妇这便找人再去瞅瞅,没准这会儿已经进府了呢!”

老夫人点头,萧氏跟众人招呼过又转身进了院子。

目送她离开,李氏端了桌上的茶碗递到老夫人面前道,“许是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呢,母亲且放宽心。”

老夫人接过她递来的新茶呷了一口,眉心处却总有个不大不小的疙瘩放不平。

这边萧氏却是心知肚明,按照她的计划,明乐和明爵那两姐弟必定是不能回来给老夫人贺寿的了。

早在当初送他们走的时候她就已经存了杀心了,偏得是易明峰拦着,不让她节外生枝。

易明乐那死丫头怎么突然就不傻了?不管以前的事她到底记不记得,这个丫头的存在对他们二房而言都是个极大的威胁,她不能拿自己一双儿女的性命前程来冒险,必须赶在她回府之前将人除掉,永绝后患。

想着这会儿事情应该已经办妥了,萧氏不由的心情大好,一路穿过花园却远远的看见门口挤了好些人,似是还有隐约的吵嚷声和叫骂声传来。

这样的大日,家里客人多,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乱子。

萧氏脸色一沉,刚好钱四和一个小厮从厨房的方向火急火燎的快步走过来。

“夫人!”见着萧氏,钱四急忙快走两步迎上来,小声禀报道:“您快去看看吧,门口出事了,好像说是有人找上门来生事。”

“什么人这样大胆?还这样吵吵嚷嚷的成什么规矩?”萧氏眸光一敛,抬脚朝门口的方向走去,一边厉声叱道:“侯爷和世子他们呢?你们怎么当差的?连个门都不会看,今日进府的都是些什么人,由得你们这样唐突?万一冲撞了哪位贵客,你有几个脑袋担当?”

“夫人息怒,方才陈王殿下来了,侯爷、世子还有三老爷都去了花厅。”钱四擦了把汗,一边跟着萧氏的脚步往前走,一边回道:“小的也是刚刚听了下头的人说,正要过来查看呢!”

萧氏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冷着脸快步走到门口,前脚刚一跨过门槛,第一眼便看到当前一个凶神恶煞的年轻汉子一拳打在一个守门小厮的脸上。

那小厮长的也算壮实,竟就这么被他一拳打飞,跌出去四五步远,嗷嗷乱叫的满地打滚。

这里是武安侯府的正门,多少年了,还从不曾出过这样的事儿。

而且眼下又是老夫人做寿这样的大场合,闹成这样传出去了岂不成了笑话!

“这是哪里来的莽夫,竟敢在我武安侯府门前造次,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给我拿下,押解官府!”萧氏眼神一冷,怒声斥道。

钱四挥挥手,门内立时跟着涌出七八个手持棍棒的家人。

萧氏手一抬,还不及下令动手,就先觉得眼前一花,紧跟着又被撞了一下腰——

那汉子身后不知道从哪儿突然蹿出一团浑身污迹的小小的影子,不由分说扑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腰身。

萧氏被她扑的浑身一震,嫌恶的情绪还没调动起来,低头却撞进那孩子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里。

“婶娘!”明乐的眼睛里蓄了泪,只一眨巴,豆大的泪珠就沿着满是血污的脸颊滚落下来。

她的这副妆容是提前刻意装扮上去的,虽然说是青天白日,但对于做贼心虚的人而言——

大约也就跟白日见鬼的效果差不到哪儿去吧!

“你——”萧氏脸色一白,眼睛里果然就像是见了鬼,一脸的惊疑不定。

她那脚下不稳,紧跟着一个踉跄。

“婶娘,你怎么了?”明乐本来是抱了她的腰的,这时候察觉她脚下松动,心思急转之下便假意要上台阶去扶她,松手的同时暗一用力扯了下她的襟摆。

“啊——”萧氏惊惧之下本来就精神恍惚,这么被人骤然用力一拉,一脚踩偏就咕噜噜的从十几级的台阶上滚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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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似木有写到我想写的地方,所以先让婶娘摔一跤给大家塞塞牙吧,重头戏在后面╭(╯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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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致命邂逅

“呀——婶娘!”明乐惊叫一声,作势探出手去要拉她,却故意只扫到她的一片袖口。

萧氏咕噜噜的一路滚下去,只跌的五脏六腑错位,一口黄胆水梗在喉头还不及吐出来,抬手一摸,额角的鬓发下头却是蜿蜒而下一片刺目的血色来。

明乐站在武安侯府大门前高高的台阶上,迎着阳光,半闪着天真色彩的眸子里一丝幽光乍现,却完全看不出情绪。

萧氏倒在地上匆忙的抬头看她,血水浸湿了眼角,让她一双眼睛发涩,一时间竟然有些分不清远处的那个影子到底只是她的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的。

明乐的反应很快,马上就是惊慌失措的快步奔下台阶。

萧氏这一跤着实摔得不轻,再加上磕破了头,整个人都瘫在那里爬不起来。

明乐站在她身边像是六神无主的样子跺了跺脚,然后扭头对愣在那里的钱四道:“你们——快——快过来帮忙把婶娘扶进去啊!”

到了这会儿,府里该到的客人已经都到的差不多了,门口就只留下几个小厮把手,再加上萧氏方才从院里叫出来的下人,青一色全都是男丁。

像武安侯府这样的显贵之家,女眷们的身份何等岑贵,岂是这些粗手粗脚的下人能沾得身的?

门口围观的众人面面相觑,却不敢贸然上前去扶,就那么任由萧氏哼哼唧唧的在大街上躺着。

钱四反应了好半天才猛地回过神来,急忙摆摆手对身边一个小厮道:“快——快进去喊人出来帮忙。”

“哦!”那小厮应声,慌慌张张的扭头跑进院子里。

这时候易明爵也从长安身后快步走出来,弯身去看了眼倒在地上血流如注的萧氏,露出焦急的神情道:“还是赶紧请个大夫过来吧,婶娘摔得好像不轻。”

“有有有,今日老夫人做寿,柳太医就在府上。”钱四急忙应道。

说话间院子里已经传出一阵吵嚷声,正是易明真和三夫人李氏带着丫鬟婆子一道儿火急火燎的从门内出来。

“母亲!”骤然一见瘫倒在那里的萧氏,易明真脸色一白,慌忙甩开正扶着她的刘妈妈的手两步扑过去,惊呼道:“母亲,您这是怎么了?”

彼时明乐正半跪在萧氏身边,她这一来就不管不顾,猛地一推将明乐推开。

横竖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明乐本也没打算躲,正准备着被她掀翻在地,身子偏过去的同时却只觉得腰后一暖,被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横出来的一只宽厚大掌扶住。

她原以为是长安,待到被人拉起来的时候才察觉不对,警觉的略一侧目竟是意外望进一双深若古井般沉静幽深的陌生眸子里。

那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子,肤色偏白,玉冠束发,气质雍容中而又带了丝平和,但是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又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泊。

他穿一身质地上好的白色锦袍,上面素净的连一道装饰云纹都没有,这却丝毫不曾损他身上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天家贵气。

此时两人离得极近,明乐的目光飞快从他脸上扫过一遍——

凤目狭长,生而含情,只是浓密的羽睫之下那目光却平淡如水深不见底,不见半点情绪流露,高挺的鼻梁,有种刀斧雕刻出来一般的质感,唇薄而微抿,一个自然弯曲而起的弧度生生将他眼底淡漠的情绪冲淡了不少。

明乐的目光定格,在他眉心那一抹若有似无的红色血线上一闪而过,又马上飞快的移开。

这个人,这张脸!

即使此时此刻气质与脸上表情都截然不同,明乐心里还是轻微的一个震颤,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腾而起,直冲天灵盖。

右侧肩胛骨下那处贯穿她身体的旧伤忽然之间又抽搐着刺痛了一下,她忙是不动声色的一步避开,扬起脸,最大限度的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明媚天真,声音清脆道:“谢谢!”

此刻她的脸上虽然沾了污渍,但是五官的轮廓不变,这粲然一笑的时候一双眸子莹莹发亮,便是将豆蔻年华里所有纯真和美好的一面展露在阳光下。

“客气!”男子的目光未动,出口的话礼貌而疏离,那声音震动而过,竟是有种温润如玉般醇厚的味道。

连声音的质感都大相径庭,真真的是判若两人!

明乐略一失神,紧接着门内又是一阵喧嚣声响起,却是易永群闻讯赶了出来。

彼时易明真正手忙脚乱的将萧氏的脑袋搂在怀里嘤嘤哭泣,易永群骤见萧氏这般模样也是吓了一跳,随即去是火冒三丈的怒声斥道:“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把夫人扶进去。”

“是!”刘妈妈闻言这才如梦初醒,急忙指挥了几个婆子上前七手八脚的把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的萧氏给抬了进去。

整个侯府门前乱成一团,易永群没想到这样的日子里竟会突然出了这样的晦气事,正冷着脸要找人询问起因,目光只是不经意的随处一扫,那表情真真就和前一刻的萧氏如出一辙——

仿佛活人见鬼一般!

他目光的落点仍是自己所在的这个方位,但是明乐很清楚,他那看的定然不是自己。

而就在她以为下一刻易永群别也是要一脚踩偏摔下来的时候,易永群脸上表情却奇迹般的瞬间便挂了笑,匆匆几步下了台阶迎上来。

“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笑容可掬,却是对着自己身边的锦袍男子隆重的拱手施了一礼。

“侯爷不必拘礼。”那男子淡淡应道,却并未因他的过度殷勤而觉出任何的不妥。

在他面前易永群像是极为拘谨的样子,察言观色之下才试着小心翼翼道:“殿下政务繁忙,听闻最近一直在外办差,不知是何日回京的?”

“今天上午刚到!”男子道,眸光流转之下,抬眸去看了眼前方张灯结彩的府门:“恰巧路过贵府,听闻老夫人做寿,便是不请自来讨杯酒喝,侯爷不会不欢迎吧?”

“殿下说这话可是折煞微臣了。”易永群甚是惶恐的陪着笑脸,急忙侧身让了他进去,“殿下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快请正厅奉茶!”

“叨扰了!”那男子颔首,丝毫没有不请自来的尴尬,直接一撩袍角款步走了开去。

殿下?亲王?能让堂堂武安侯这般诚惶诚恐相对待的——

这个男子,究竟是什么人?

明乐暗暗沉吟,然则还不及细想,眼前便是传来李氏惊诧之下的一声惊呼:“爵儿?九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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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高调进府

“三婶儿!”两个孩子急切的往前迎上去一步。

适才门口太乱,所有人都忙着照顾萧氏,李氏也是到了这会儿才猛然注意到明乐姐弟的存在。

“这——这是怎么了?”看着两个孩子灰头土脸的模样,她一时惊疑不定,晃了好一下的神才猛地揽了明乐在怀,一边掏了帕子给她擦拭脸上污渍,一边惶惶道:“怎么才来?你祖母在里面催了好几遍了,可都要急坏了。”

她这样说着,心里已经有了三分明白。

但是为了做最后的确认,仍是目光四下里扫了眼,没有见到随行的丫鬟小厮,这才沉了脸道:“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了?指派过去接你们的人呢?”

“都死了!”明乐吸了吸鼻子,嗫嚅着应了一声,死死的拽着李氏的袖口,一副惊惧过度的模样。

“死——死了?”李氏倒抽一口凉气,愕然张了张嘴。

明爵这才上前一步,相较于明乐的慌乱,他看上去倒要泰定许多,神色庄重的对李氏道:“路上出了点意外,好在有惊无险,我们现在方不方便先去见见祖母?”

“哦!”李氏反应了一下,马上点头,牵着明乐的手就要往门里走:“自你们从那边上路开始,你祖母就眼巴巴的盼着了。”

明乐迟疑的回头看了眼,钱四等人还都抄着家伙,虎视眈眈的堵着当街的长安。

“三婶儿!”明爵抢上去一步,回头指了指长安道,“这个人是我和阿九的救命恩人,方才守门的小厮没有认出我来才发生点误会,三婶儿可不可以让他们先退下?”

李氏抬眸看了长安一眼,但见对方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就打从心底里留了神。

不过相较于萧氏的强横霸道,她却是会做人的多,当即便是沉了脸对钱四等人吩咐道:“既然爵儿说是误会,就都散了吧。钱四,你先带这位壮士去客房安顿下来,回头等我禀明了老夫人再行答谢。”

主子的事儿,他们这些当下人的本来就不该掺和,既然李氏出面,众人也便不再为难,收了家伙各自散了。

“快进去吧,这一早可把你祖母急坏了。”李氏道,说着露出一个笑容,仍是牵着明乐的手往里走。

这样的场合之下,按照正常的规矩,他们这个样子其实是不方便当众去拜见老夫人的。

不过既然李氏有意为之不提让他们先去换了衣服再来,明乐姐弟也是求之不得,只作不知情的跟着她一路穿过花园,过了前厅,再在众目睽睽之下坦然进了老夫人所在的暖阁。

先是有长安在大门口大打出手,再这么肆无忌惮的在府里一招摇——

这样一来,事情便算是闹大了。

无论是谁,想要息事宁人的彻底捂住也是不可能的。

“母亲,您看看是谁回来了!”李氏先一步进门,说话间虽然是个喜庆的语气,表情上却远不是那么回事。

在场的诰命夫人哪一个也不是省油的灯,所有人的神色都是为之一变,不约而同往门口看去。

“孙儿/女拜见祖母!”明乐和明爵姐弟相继走进来,紧跟着屋子里的气氛就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两个孩子都是一身狼狈,衣服上沾染了大片的泥污和血迹,脸上也是花的。

明乐右边的袖子缺了一角,明显是被利刃割断的,明爵袍子的前襟上,更是如泼墨般洒了一大片殷红血渍。

老夫人的目光急转直下,再一看他颈边长约寸许还在汩汩往外冒血的一道伤口,只觉得两眼发晕,眼皮子就想往上翻。

“这——这——”老夫人缓了半晌才提上一口气来,匆忙之下再顾不得什么身份仪态,就往暖炕边上挪来,寻摸着鞋子要下地。

“祖母——”明乐吸了吸鼻子,紧跟着眼圈一红,一头扎进老夫人怀里哽咽起来。

老夫人鼻子一嗅她身上的血腥味,又惊得半晌没有反应过来,站在当中的易明爵已经规规矩矩撩起袍角跪下来道:“孙儿唐突,让祖母受惊了。”

“这——这是怎么了?”老夫人惊魂甫定的抬手去抚上明乐颤抖的脊背,一时间有些六神无主。

明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答不上来话,却是明爵条理清楚的将路上遇刺的经过陈述一遍。

在场的几位诰命夫人俱都听的脸色发白,到最后老夫人已经忍不住的浑身发抖,颤声道:“这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居然有人敢对我侯府的家眷下这样的毒手——”

她说着便是被一口气噎在了喉头,脸色涨红一片。

明乐急忙爬上暖炕,半跪在她身边去给她抚摸胸口,带着鼻音,无措道:“祖母,祖母您这是怎么了?”

李氏见势不妙,急忙招呼黄妈妈取了药油过来给老夫人擦了些,一边焦急劝道:“母亲,母亲您可千万消消气,好在有惊无险,孩子们都没事,您别气坏了身子。”

老夫人一手撑着手边炕桌又缓了会儿,再一抬手猛地指向门口大声道:“去把老二给我找来,让他亲自去京兆尹府,三天之内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我便进宫去向圣上讨个说法来!”

离城三十里外,已经属于地方管辖,但涉及到武安侯府的亲眷,京中派人协查也在情理之中。

黄妈妈领命而去,不多时却是易明峰疾步从院外进来。

紫色的织锦长袍,更衬出他身上一股华贵清绝之气——

相较于三年前,更是沉稳干练了些。

“祖母!”进得门来,易明峰并不绕弯,先是目光往站在旁边的明乐和明爵姐弟身上飞快扫视一眼,然后压下一口气对老夫人道:“事情我已经都吩咐下去办了,弟弟妹妹们受了惊吓,是我的过失,提前没有把事情顾虑周全了,今日贵客盈门,祖母您也消消气吧!”

他说着,便是颇多无奈的叹了口气。

老夫人方才也是被刺激的狠了,脾气完全压不住。

而这会儿见着易明峰来,她的脸色马上也就跟着缓和三分,再看一眼坐了满屋子的女眷客人,便是摆摆手道:“老三媳妇,先带着两个孩子下去换身衣服吧,找大夫过来瞧瞧。”

“是,母亲!”李氏应道,进退有度的走过去,安抚性的拍了拍明乐的手背。

“大夫我已经让人带到竹意轩去了,三婶送他们过去吧!”易明峰道。

李氏温和的点头,老夫人闻言,绷了很久的脸色终于又见一丝缓和,露出赞许的神色。

这个人,当真是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谢谢三哥哥!”与易明峰错肩而过的时候,明乐便是略带几分生涩的对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去吧!”易明峰颔首,神色淡淡的,不见过多的情绪流露。

明乐垂下眼睛,随着李氏往门口走,临出门前,她脚步略一停顿,稍稍侧目扫了眼坐在老夫人下手的孙氏,眼底笑意明艳而动——

既然彭子楚躲了开去,那么今天,这个脸就先由你来替他丢在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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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咱家明乐妹纸要出手了,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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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幕天席地

李氏亲自把明乐和明爵姐弟送回竹意轩,果然已经有大夫等在那里。

“前头马上要开宴了,二婶婶又不方便,三婶儿您快去忙吧。”明乐回过头去看她,乖巧的笑了笑。

“没事,不差这一会儿。”李氏笑道,坚持等到大夫给两人都查验过伤势,确定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这才放心离开去给老夫人复命。

大夫给两人的伤口做了简单处理,又嘱咐两句,说是伤口千万不能沾水,曾妈妈便带了人下去账房领诊金。

姐弟两个各自换了衣服出来,屋子里没有外人,明爵捧了明乐缠着绷带的手腕在掌中,皱眉道:“苦肉计而已,有我就好,你何必非要这样。”

“既然做了,就一定要逼真,皮外伤而已,养两天就好。”明乐无所谓的笑笑,抬手替他整了整领口道:“走吧,再晚就要错过好戏上演了。”

“嗯!”明爵点头,姐弟二人遂不再耽搁,出了门。

因为男女不同席,明爵出门后便独自去了前院招待男宾的花厅,而明乐则是寻了明爵院里原来的两个丫头筱绿、筱翠带着往后院偏厅的方向去。

偏厅就设在方才老夫人所在那间暖阁的旁边,明乐一路带着丫鬟轻门熟路的往前走,路过小花园的时候恰巧迎见老夫人带着一众女眷浩浩荡荡的从暖阁的方向过来——

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宫里那位明妃娘娘到了。

明乐脚下不停,快步迎上去,对着老夫人福了一福道:“祖母,可是大姐到了?”

“可不是吗?”老夫人未曾开口李氏已经眉开眼笑的代为答道:“九丫头你出来的赶巧,随着大伙儿一起出去接驾吧!”

“是,三婶儿!”明乐眨眨眼,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得体的退到旁边,待到易明菲等人过来的时候就跟着混进人群里,一并朝大门口走去。

七小姐易明菲是三房嫡女,李氏所出,人生的娇俏,性子也文弱。

见着明乐与她走在一处,易明菲便是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来。

因为此时说话不便,明乐也回头对她笑笑,两人这便算是交代过了。

老夫人带着这一行人出去的时候,门口易永群等人也早就候在那里。

彼时易明心的车驾刚到,华贵大气的皇家马车缓缓驶进巷子,华盖之下缀着红黄两色交替的流苏随着马儿行走的节奏盈盈而动,说不出的招摇明媚。

车驾前后各是一队御林军护卫,宫女太监各有十六名随行,宫女们每人手中都托着一个用红绸蒙了的托盘,太监两人一组,抬着分量不轻的红漆木箱子,显然是送予老夫人的贺礼。

“明妃娘娘到!”随着随行老太监的一声高唱,马车缓缓在侯府门前停了下来。

有人上前打开车门,露出里面翡翠珠饰的半面帘帐。

车厢内有年长的嬷嬷打开帘子,身穿大红牡丹花凤袍的易明心缓缓自车内探头走出来——

凤目流转,自众人面上略一扫过,眉眼间有种说不出的凌厉味道!

易家的这位长女,容色倾城,艳绝一时,当年也是京中出了名的美人儿。

所以她能在宫中坐上四妃之一的位子,明乐并不奇怪。

有小太监弯身跪伏在地做人凳,易明心踩着下了车。

“恭迎明妃娘娘大驾!”老夫人带着众人上前跪拜行礼。

老夫人虽是家中长辈,但是君臣有别,这一个大礼易明心便是心安理得的受了,然后她才是微笑上前扶了老夫人起身,象征性的对老夫人曲了曲膝盖道:“孙女此次奉旨出宫,原是回来给祖母拜寿的,现在哪敢受祖母这么大的礼!”

“君臣有别,明妃娘娘在上,臣妇不敢尊大!”老夫人这般说道,眉眼间还是带了温和的笑。

两人这般寒暄着,易明心亲自扶了老夫人的一只手要进门,只是四下扫了眼没有见到萧氏和易明真不禁奇怪,就扭头看向易明峰道:“怎么不见母亲和妹妹?”

“母亲方才不甚摔了一跤,四妹陪着她呢。”易明峰道,神色间仍然淡淡的,没有额外的情绪流露。

易明心皱眉,目光中明显带了丝不悦,抬手招呼了随行的嬷嬷,冷声冷气道:“咱们还是先去兰香居看看母亲吧!”

她这样说着,便是已经松了老夫人的手就要抬脚往门内走。

就这样突然被晾在一边,老夫人脸上慈爱的表情不改,眼底神色还是跟着莫名的变了一变。

自己的这个大姐,当真跟母亲萧氏是一样的性子,不分场合的就要得意忘形。

“咳——”易明峰掩唇轻咳一声,强压下心中恼怒的情绪,仍是心平气和的提醒道:“娘娘一路回来辛苦,漱玉斋那里已经打扫妥当了,娘娘不如还是先移步过去歇息片刻吧。”

漱玉斋是易明心入宫前所住的闺阁,因着她分身特殊,所以她入宫后家里还一直为她空着。

明乐嘴角不觉牵起一个弧度,垂眸捏了捏裙摆上头绣着的栀子花——

方才她还在想着要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把众人引过去,这双姐弟倒是帮了她的大忙。

“也好!”想到入宫前的少女时光,易明心此时心中颇多感慨,于是也就不作他想,点头应允。

今日在场的女眷当中属她位份最高,她走到哪里所有人都须得跟着。

眼见着她说完便要举步往里走,易明峰目光略微一沉忙是上前一步扶住老夫人的一只胳膊,微笑道:“祖母您年岁大了,就让妹妹们陪着去吧,孙儿送您先行回暖阁休息。”

对于这个孙子,老夫人从来都是打从心底里觉得满意,便是宽慰的拍了拍他的手背,对李氏吩咐道:“你陪着一块儿去吧,我今日起的早了,先缓缓神。”

“是,母亲!”李氏含笑应道。

易明峰扶了老夫人离开,这一行人又再次浩浩荡荡的穿过花园进了后宅。

贵妇小姐们三三两两的偶尔也侧目低聊一两句,一路前行,眼见着前面就是漱玉斋了,冷不防一个丫鬟神色慌张的从里面跑出来,慌不择路之下险些撞到易明心身上。

易明心凤目一冷,李氏已经上前斥道:“不长眼的东西,没见娘娘在这里吗?”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小丫头慌忙跪地磕头,说话间却是眼神闪躲的又再回头去往那院子里看。

李氏察觉情况不对,一把拨开她快走两步进了院子,紧跟着下一刻却听到她近乎凄厉的一声怒喝:“光天化日之下,幕天席地的做这种勾当,你们不要命了吗?”

她这一声怒喝过后才反应过来要回身挡下身后众人,却已然是来不及了。

------题外话------

我突然发现明峰世子好可怜,摊上这么一群二了吧唧的队友,天天擦屁股啊有木有o(╯□╰)o

PS:两千字真的好局限,虽然我一直努力努力的在精简内容,争取只上精华,还是木有写到重点,于是……只能明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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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乱棍打死

一行几十号人徐徐走来,足以将整个院门堵的严严实实。

漱玉斋里,进门右手边用汉白玉围了一小片花圃,里面载着品种罕见的长青灌木。

此时李氏正面红耳赤的站在那灌木丛前面,虽然那树丛浓密遮挡住大部分的视线,但一眼看去那后面的情形还是十分分明的。

树丛后面正在忘情欢好的两人被骤然出现的众人吓了一跳,急忙分开,男子翻身到一旁慌乱的提裤子,他身下女子更是惊慌失措的抓了衣服掩住胸前乍泄的春光。

方才一并进门的不乏易明菲这样未出阁的世家小姐,大家都羞红了脸,惊叫着慌忙抽了帕子遮住眼睛。

好在是有那树丛遮掩,倒不至于让她们看了全景。

堂堂武安侯府的内院,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出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偏生还是出在自己的院子里?

易明心脸色一沉,眼中怒意暴涨,扭头对身边嬷嬷沉声道:“去,给我把这两个下流东西揪出来,本宫倒要看看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污了我的院子。”

“是。娘娘!”那嬷嬷应声,利落的一挥手,马上就有四五个婆子冲到灌木后头,七手八脚将后面正在慌乱着衣的两人推了出来。

因为时间匆忙,那男子就只来得及套上裤子,此时正双手抓着裤腰,一脸的惊慌失措。

易明心本来正在气头上,乍一见这男子的样貌,顿时瞠目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她舅舅武威将军的小儿子萧庆元!

“庆——庆元?”易明心倒抽一口凉气,指尖颤抖不可思议的指着他。

“表姐!”萧庆元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手上却抓着裤子不敢松手,仓皇跪到她脚下告饶:“娘娘,明妃娘娘饶命,我——我不是——”他一时无法自圆其说,随即猛地一回头指向身后那个方才与他在树丛后面难舍难分的女子,痛哭流涕道:“是这个贱人,是她引诱我的,我不是故意的,娘娘明察,饶了我这一次吧!”

不约而同的,众人都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女子死死抓着尚不及穿戴好的衣物,腿一软仓皇的跪软下去,脸上还带着不及褪去的红潮。

同是出自朝中显贵之家,对这萧庆元的面孔大家并不陌生,乍看这女子却是眼生的紧。

好在不是哪家的千金!

众人如释重负的松一口气,唯独孙氏脚下一个踉跄,脸色惨白的后退一步。

这三年间彭修往后院网罗了不少人才,此时这衣衫半露粉面含春的女子便是他身边近来最得宠的侍妾梅香。

这女子原是歌妓出身,在坊间挂了头牌卖艺不卖身,数月前被彭修看中了带回府里,她人却是极有眼色的,既知道躲易明真的眼嫌,又懂得讨孙氏的欢心。

孙氏被她服侍的习惯了,所以今日出门便带了她做个丫头使唤,怎想到平日里谨小慎微的一个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种勾当来!

因为这梅香是一早跟着孙氏同时进的府门,马上就有人认出她来,惊诧道:“这不是彭夫人带来的那个丫头吗?”

孙氏只觉得眼前一花,天旋地转,当着这么多名门贵妇的面,一张老脸没处放。

易明心的火哪有那么容易散,眼见着面前是自己的表弟不能下狠手,理所应当就把所有的怒气转嫁到这梅香身上。

“彭夫人,瞧瞧你彭家人做的好事!”她凤目一寒,凌厉的扫向孙氏。

孙氏头皮一麻,急忙屈膝跪下去请罪道:“是臣妇管束不当,没有约束好下人,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若不是易明心在场,她指定的不会把这罪名全揽到自家人身上担着的。

但是她与萧氏打了多年的交道,对萧氏这母女几人的性格了若指掌,这些人都最是自私护短的,此时对方是武威将军府的少爷,易明心是指定要护着的。

而自己的儿子彭修本也并不是个乱来的人,当年虽然迫于形势娶了易明真,后又由着他自己的意思抬了易明澜进门,他却是再没沾染过旁的女人,却不想易明澜一死,他整个人便转了性了,隔三差五的就把些个狐媚子往院里领。

想来这一切的病根还是出在易明澜身上,那个小贱人,死了也不让她彭家人好过。

孙氏心中暗恨,脸上却只得谨小慎微的一再对着易明心陪着小心。

现下老夫人和萧氏都不在,事情发生在武安侯府,李氏便不得不站出来协调,于是试着上前对易明心道:“娘娘,还是着人去前院请了侯爷和萧将军过来一趟吧!”

武威将军夫人钱氏因故今日没有到场,出了这样的事,必须得请了长辈出来当面解决的。

“嗯!”易明心冷着脸勉强应了声,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尚且光膀子跪在那里的萧庆元道:“还不去把衣服穿好!”

“哦,是!”萧庆元从她这语气里已然看到了希望,匆匆转身去那灌木丛后面捡了腰带衣服穿戴。

这边易明心却再把目光移给孙氏,对她施压,冷笑道:“彭夫人,今日是我祖母做寿,你们彭家人却跑到我侯府内院来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说吧,这事儿你要怎么给易家一个交代?”

梅香不是普通人,是彭修的侍妾,很快这个消息就会被人大肆渲染着传出去,到时候就不只是孙氏管家不严的问题了。

明乐使劲的低垂着眼睛,不叫眼底泛滥的笑意被外人瞧见,然后红唇微启,未出声而只在心间一个字一个字的默念出来——

乱棍打死!

那孙氏当真也是吓坏了,果不其然,随后马上就是气急败坏的对着身边郑妈妈一声怒吼:“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个丢人现眼的贱婢给我带回去乱棍打死!”

明乐不禁莞尔:孙氏啊孙氏,时隔三年,怎么你处理这种事的手段还就只有这一招呢?

“是,夫人!”郑妈妈更是大气不敢出,急忙挥挥手招呼了自家带来的两个丫头上前,将瘫软在地的梅香架着走了。

事后孙氏少不得还要在易明心面前告罪求饶,顺带等着易永群等人过来。

而此间事毕,明乐已经无心再听下去,于是趁乱转身慢慢的从院子里走出来。

当年彭子楚不惜给自己找了顶绿帽子来带,也要设计一出通奸乱伦的戏码来陷害于她——

想必,是他极为看好这顶绿帽子的款式的!

虽然为了两家的颜面,当初那件事的风声最后被强行压下了,可是夫妻三载,在受了他那么大的一份礼物的同时,她怎能不加倍奉还呢?

这,还不过只是一个开始!

明乐扬起脸来,对着阳光晴好的天空露出一个笑容,却是在收回目光的时候,不觉再次邂逅了那一剪素衣翩然的清绝侧影。

------题外话------

且看某岚巧手,倾力打造大邺王朝名噪一时的绿帽子侯,妹纸们请拭目以待~

PS:我果然是个废柴,还是木有写到我想写的地方嘤嘤嘤,下一章大约就是对手戏了吧,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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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扒光再看

男子一身白衣翩跹而立,站在院子里开的正好的一株桃花树下。

这院子紧挨着漱玉斋,一墙之隔,刚刚好把那边院子里的喧嚣隔离在外。

明乐从门前经过,恰是与他不经意侧目看过来的一眼目光不期而遇。

碍着对方的身份,她不好假装看不见,于是唇边展开一个笑容和他点头致意。

贵门千金与陌生男子之间的礼遇不过如此,虽然这男子身份尊贵,但毕竟他们并不相熟,这样一个点头之交的礼节也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点头过后,明乐只就若无其事的继续前行。

“九小姐留步!”男子的声音依旧醇厚而透着疏离。

明乐止步,扭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殿下叫我?”

男子点头,面上神色始终淡淡的:“可否借一步说话?”

隔壁就是易明心他们,一会儿易永群一行人也要过来,她不过刚刚回府,实在不想太惹眼。

明乐脑中飞快的权衡了一下,便是略略垂下眼睛做出拘束的姿态道:“臣女久居在外,今日不过刚刚回府,对府里的事情都不是很清楚,殿下如有需要还是叫人去隔壁院里寻了我三婶儿吧。”

“本王只是方才从那院外经过,有两个问题想要请教九小姐,没有别的意思。”男子脸上的表情不变,“就不用麻烦三夫人了!”

他的态度极为谦和礼貌,看样子真是盯上她了。

明乐的嘴角不易察觉的微微抽搐了一下,不好再推脱,就举步走过去。

“殿下想问什么?”她只站在那拱门外头,眼中笑意极为天真烂漫,却是做好了准备,绝不离他太近,随时准备抽身而退。

男子见她这般模样,也不见怪,反而纡尊降贵主动走到她面前来,语气闲适的开口道:“方才在人群里,本王见你似是低头自语,却不知道是说了什么?”

他不好奇她说了什么,只是比较感兴趣她何以在吐露了那四个字之后竟会露出那样狡猾自得的一个笑容来。

明乐微垂了眼睫,不慌不忙道:“臣女哪有说过什么?王爷你大约是看错了吧!”

男子定定的望着她,不予评断。

半晌却是往旁侧让开一步,道:“还是进来说吧!”

明乐眨着眼睛抬头看他,虽然之前心里一直存着侥幸,这会儿她已经肯定——

他还是认出她来了。

时隔两年,这么要死不死的就在这里遇到这个煞星,真真是晦气的很!

明乐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还是落落大方的迈开步子走了进去,在他方才驻足的那株桃花树下站定。

男子从后面跟过来,这一次他开口的方式更为直接:“你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不确定他的真实意图,明乐也不敢大意,只就佯装不懂的偏过头去看他,“什么?”

“这出戏设计起来不难,不过一点媚药、催情香的事。可是九小姐远在千里之外,不是今日才刚刚回府的吗?要天衣无缝的在这侯府内院安排下这样的一出戏——似乎是不太容易的。”男子修长的手指轻轻往旁边桃花上面一弹,一朵本来开的正是时候的粉色花朵瞬时花瓣四散,青幽幽的飘落下来。

他的眼底竟然带了丝笑,明乐原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细看之下他竟真是在笑。

他那容貌本就生的极为出挑又耐看,这样一丝柔和笑意自幽深的眼眸深处漫上来的时候,眼波流转之下,真就会给人一种怦然心动的错觉。

当时明乐脑中如惊鸿一瞥突然闪过两个字——妖孽!

“臣女确实是今日刚刚进府,殿下不是也看到了吗?我真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明乐心里起了防备,脸上笑容始终保持着一派天真的淡淡道,“不打扰殿下赏花的雅兴了,臣女告退。”

言罢,抬脚就走,猝不及防,手腕却被人一把扣住。

对于这个男子的这双手,明乐并不陌生,肤色偏白,指骨修长匀称,堪称是造物者巧夺天工的杰作,只是——

有两年前的噩梦在先,她确实欣赏不起来。

既然双方都心照不宣了,那这一次,较量的就是耐性!

“殿下这是何意?”她仰头看他,阳光之下眸底笑意明艳,并无半分扭捏与羞怯。

男子轻哂一声,忽而倾身下来于她耳畔低喃一声:“你怕我?”

两个人的脸孔贴的极近,他略显湿润的呼吸吹拂在她脸孔的皮肤上,本来该是个极为暧昧的姿势,明乐却是凭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从头凉到脚。

即使是这样,她也仍是无所畏惧的侧目直视他的目光:“为什么?”

“堂堂武安侯府的千金小姐,女扮男装出入酒肆赌坊那种下九流的地方,你当真不怕我宣扬出去?”男子唇角弧度不觉牵扯的更大,眼波流转之下有一丝艳光划过。

“殿下真会说笑,您——大约是认错人了!”明乐微笑,低头下去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很认真的扳开他扣在她腕上的手指。

“是吗?可是本王怎么觉得自己的眼力尚佳呢!”男子并不拒绝,就由着她纤秀的指尖运作,一根一根的把他的指头扒下来。

明乐转身再往外走,他含了笑的声音就不徐不缓的再度缠上来:“早前我曾跟人学了一招,有人说要分辨一个人是男是女,只需要寻一美人儿扒光了衣服裸呈于他面前便可见分晓,但是,本王却不以为然!”

这话,是出自她口,就在两年前的柳乡。

这个男人,这时候找上她来——

确乎果然是意为之!

明乐脚步一顿,不过瞬间,眼中明丽绚烂的笑容就尽数敛去。

“哦?那殿下以为呢?”她回头看他,目光冷凝,所到之处竟似是有两片凌厉刀锋扑面而来。

这个眼神,这个表情,果然是她吗?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慢慢走上前来抬手抚上她的脸孔,指腹轻轻在她少女粉嫩的腮边摩挲了两下——

入手的质感水润细滑,确实是个女子的模样。

明乐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并未闪躲。

这里是武安侯府的内院,隔壁又有那许多人,她并不怕他会对她做什么,而事实上她是笃定了他不会有兴致对她做什么的。

男子的嘴角噙着笑,在与她的对视中手指一路慢慢下滑,从她的衣领处探入,绕上她优雅的脖颈。

就在这时,易永群的声音突然不期而至从院外不远处传来:“殷王殿下?您怎么在这里?”

这个时候她若要是迎着易永群走出去无疑是欲盖弥彰,明乐眉头一皱,刚想闪进院子里暂避一时,那男子的动作明显比她要快,压在她颈边的那只手就势下移直接扶上她衣服下面光洁的肩头,手上再发力一带,恰是将她拉过一边藏在了拱门旁边的墙壁底下。

彼时易永群离着此处只有四五步步远,他却毫不避讳,再度欺身下来薄唇微启于她耳畔低语:“本王以为,眼见为实,还是扒光了当事人亲眼辨认过方才妥实。”

明乐闻言,心头一凛,然则完全不待她反应——

下一刻她就只觉得胸前一凉,一股寒意直扑而来,左边肩头的衣服已经被人硬给褪了下来。

------题外话------

嗯,这俩货其实是旧相识神马的,具体情况我一时半会儿表达不清楚,反正大家不要被殿下的好脾气给坑了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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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二次对决

“殷王殿下?”易永群站在院外,看着被拱门挡住的半个人影一脸的狐疑。

男子不慌不忙的站直了身子,面上表情淡泊。

“原来是侯爷啊!”似乎是喝醉了酒的缘故,他那右手还扶在拱门里侧的墙壁上,眼中神色略有几分倦怠。

“殿下!”易永群拱手,看一眼他身后院子,颇为不解道:“前院酒宴还不过半,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本王喝多了两杯,出来透透气,看这院子里桃花开的好就进来随便走走!”男子道,紧接着话锋一转,“怎么侯爷是来寻本王的吗?”

他说着,便作势要往外走。

虽然说萧庆元做的丑事指定是捂不住的了,但能亲眼见着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易永群心里一着急,赶忙抬手制止道:“难得舍下还有景致能入殿下的眼,殿下随意就好。”

男子想了想,语气中却带了些为难:“不过此处是您府上后园,不会不方便吧?”

“这青天白日的,没什么不方便的。”易永群陪着笑,又听见前面漱玉斋里熙攘的人声便有些急躁,道:“微臣还有些家务事要急着去处理,就不能相陪了,怠慢之处,还请殿下见谅。”

“侯爷不必客气。”男子微微颔首,面上表情始终淡淡的。

明乐一动不动躲在门后的暗影里,听着这两人寒暄。

彼时那男子气定神闲与易永群说话的同时,右手仍还压在她裸露在外的左肩上。

他的目光虽未扫过来,拇指的指腹却是精准无比的压在她肩胛骨下面那处旧伤的创口上,似是很有些回味的慢慢摩挲。

“如此,那微臣便先行一步了。”易永群道,和旁边跟着一道儿前来的武威将军萧澄各是拱手对他一礼,然后就火急火燎的直奔前面的漱玉斋而去。

只待两人一转身,那男子眼眸深处埋藏的笑意就瞬间漫上来。

他再度回头看向墙根下站着的明乐,却未看她的脸,而是目光下移,直接落在她的肩上。

在柳乡那三年经常和名爵一道出没于市井之中,为了行动方便,明乐经常做男装打扮,并且从来没有穿肚兜的习惯。

此时她上身以一件浅粉色的抹胸裹了,那男子将她的外衣拉下,刚刚好可以将整个胸部以上的皮肤一览无遗的暴露在阳光下。

男子的拇指稍稍往旁边移开,一点一点,露出下面之前被他按住的疤痕。

那创口不是很大,疤痕正好可以被他一个指头遮住,因为是两年前的旧伤,此时早已完全愈合,只是由于当初伤的太重的缘故,血肉外翻,看上去还十分狰狞,有些触目惊心。

明乐完全没有理会这男子的任何举动,只是侧耳倾听,等着易永群那二人的脚步声远去,马上冷声开口道:“殿下要看的已经看到了,这院子里风凉,可否容臣女先把衣服穿上。”

男子这才抬眸去看她的脸,眸中笑意敛去,薄唇微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慢慢的松了手,转身径自回到那株桃花树下。

明乐站在墙壁的阴影里从容不迫的把衣服整理好,这一次她不急着离开,而是举步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说实话,我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你,不过既然已经碰上了,索性咱们也一次把话说清楚吧!”明乐开口,语气沉稳,带着完全不该属于她这个年纪少女所有的果决和冷酷,“我在柳乡那里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不能让他们知道,而我现在所做的每一件事也都与你无关。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退一步,谁都没有见过谁,两年前的事就此揭过,这道疤,我也会忘了!”

男子偏过头来看她,少女的侧脸明艳俏丽,那姿容说不出的美好,但是她眼中寒冰包裹住的目光,生生将这美好的景致打破——

那画面似是无法形容,明明是一株养在温房里的娇艳牡丹,生生给移到冰天雪地里,偏生它还生命力顽强的绽放出最亮丽的华彩。

这就是两年前他在那个阴暗的小赌坊里遇到的黑心少年吗?看上去不过十来岁的年纪,手起刀落,直削了他贴身暗卫的两根手指。

千两银子于他是小,但他此生最见不得就是被人拿捏被人坑!

想来那也是他生平唯一一次被人激起了脾气,横手飞了一根筷子本来不过为了威慑于她,不想她却毫不犹豫的闪身替身边跟着的的另一个少年挡了。

一根竹筷,前后贯穿她薄弱的身体绰绰有余,当时她回眸的一眼,便是这般狠厉阴冷。

“这一筷子的仇,我记下了!”她说。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等你活过了今天再说!”他回。

漫不经心,冷眸一笑!

诚然,当时他也不过以为那孩子就是流浪坊间的一个混混;

却不想,摇身一变,再次遇见,她还是一身狼狈,转头便把萧氏那京中有名的干练妇人坑了一脸血。

这个女子,心机有之,胆气有之,而且心够黑,手够毒——

此时看来也足够机警沉稳。

“怎么,九小姐这是在求本王吗?”男子轻笑,嘴角翘起,眼底神色微凉颇有几份轻狂邪魅之感。

这一次,倒是和当初赌坊里的那个鬼面罗刹对上号了。

明乐抬眸与他对视,她前后见他三次,回回都有惊喜,他真就毫不吝啬的给了她三副截然不同的面孔。

两年前那次堪称修罗鬼刹,让她终生难忘;

而早前在门口那会儿还高贵矜持清冷孤傲——

这扭头过来就笑的这般惊心动魄,着实让人吃不消。

长出一口气,明乐摇头,字字肯定,“我在与你讲条件!”

两个人,四目相对,男子敛去眼中玩味的笑意,淡然反问:“凭什么?难不成本王还会怕了你上门寻仇?”

“臣女没有殿下那般身手,莫说一根竹筷子,就算你给我一筒,我也定是拿你没有办法的。”明乐摇头,说话间坦然的一扬眉,踮起脚去,有如他之前那般倾身于他耳畔轻声细语:“殷王殿下奉皇命常年驻守蜀地抵御外敌,一个地北,一个天南,却不知道两年前办的是哪门子的差,竟会在柳乡与臣女机缘巧遇?”

男子的呼吸微滞,明乐还是敏锐的感知到,于是下一刻,凤目婉转,唇角扬起一个冰冷的笑容。

头次见面,她吃了他的亏,还有情可原,如今二次对决,凭什么还要处处受制?

------题外话------

嗯,说明一下,大家不要奇怪女主为毛重生之后就变成这样的手段和心肠,这些都是有原因的,为了赶剧情,中间被我抹掉的三年之内还有很多事情发生,后面会找机会慢慢交代,大家表急~

宝贝们,逐只嘴嘴,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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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殷王殿下

先帝第五子宋灏,封殷王,是已故的德宗最小的儿子。

七岁离京往蜀地军中历练,十四岁接任他外公骠骑大将军之职成为军中领袖,现下常年驻守蜀地与南疆人对抗,时年不过一十九岁,却是现下所有亲王皇子当中唯一一个握有兵权在手的传奇人物。

关于这个人的生平似是很有些故事,明乐此时却无心深究。

宋灏更是万没想到这个丫头在知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后还敢放肆无礼的和他讲条件。

他这一生,最恨莫过于被人胁迫。

即使对方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他也是当即变脸,道:“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杀人灭口!”明乐干脆的回道,退后一步,挺直了脊背毫不示弱的与他对视。

无论是谁,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就应该做好赴死的准备,可是——

她不怕?

还是根本不相信他会对她下手?

宋灏的眸子微微眯起来,眼底却是一片危险的冷色:“今天这里这么多人,如果你就这么没了,对整个武安侯府而言应该也只是件小事情吧?”

“当然。以殷王殿下的手段,让我消失轻而易举,而且肯定不会留下任何破绽。”明乐赞同的微微点头,说着却是话锋一转,冷涩道:“可是死我一个,你的事却未必能够瞒得住,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何必呢?”

两年前,她只是个一无所有,随时需要拿命去谋一线生机的市井混混。

可是现在,运筹幄,能于千里之外就将这侯府内院尽在掌握的——

此时的她,必定已经不再是孤家寡人。

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能有多大能耐?可是这一刻宋灏却突然有些拿不准。

这些年来他还从不曾遇到过这样的棘手问题,现在偏偏是被这个丫头给反咬一口吃死了,想来真是有趣。

许是孤身在外,很多情绪都压抑的太久的缘故,此时面对眼前这个凌厉强势的小女子,他便难得有了兴致。

“我信得过你吗?”宋灏再开口,语气却是略微缓和下来。

“你会信我吗?”明乐反问,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又兀自摇头道:“就照我说的,你是什么人与我无关,而我要做的事肯定你也不会感兴趣,既然是素未平生,我们之间会需要所谓信任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吗?”

虽然相见不过数次,但可以一眼看穿的是——

他们都是一样的薄凉的人。

她的狠心绝情源自于亲人的仇恨和前世的磨难,眼前这个男子或许也有一段属于他自己的过去,但那都是与她无关的事。

宋灏凝眸看了她半晌,脸部冷硬的线条却是奇迹般柔和下来,又变作初时那个清冷岑贵的君子模样。

“本王另有事情要办——”他的话只到一半。

明乐嘴角噙了笑,明媚绚烂,屈膝一福:“臣女送殿下出府。”

宋灏不再多言,转身往外走,他人高腿长,又走的极快,明乐不忙不忙尽力跟着他的步子,说是她送他,实则上一路走下来都是她随在他的身后。

一路行至大门口,宋灏却是忽然止了步子,侧目道:“你身边那个西域的刀客身手不凡,这样大张旗鼓的为他编排一个留下的理由,还是值得的!”

言罢,便是一撩袍角,快步下了台阶。

长安的身手怎样,明乐自然心里有数,而她既然早就料到了萧氏会对她下手还由着她得逞,真正的目的却是为了寻一个合适的理由将长安带在身边。

毕竟她和明爵离家三年又身无长物,骤一回府身边就莫名多了这么一个绝顶高手——

这,太难解释了。

用意被宋灏看穿,明乐也不介意,只就微微一笑,屈膝下去对着他背影声音清脆道:“恭送殿下!”

宋灏没有回头,目不斜视的一路下了台阶。

候在那里的柳扬上前递了缰绳给他,态度恭谨道:“王爷!”

“嗯!走吧!”宋灏微微颔首,接了那缰绳利落的翻身上马,从头到尾再不曾多看等在台阶上的明乐一眼,调转马头款步打马而去。

柳扬本分的策马跟在他身后,一直到出了巷子才往前追上去两步道:“少主子,方才送您出来的那位是——”

“武安侯府的九小姐。”宋灏道,说着微一闭目,吩咐道:“回头你派两个妥实的人快马加鞭赶到柳乡,尽快把这丫头的底给我摸清楚。”

“柳乡?”柳扬皱眉,下意识的想到些什么。

“呵——”宋灏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缓缓睁开眼,眸底神色极为讽刺的淡淡说道:“不用猜了,周武的那两根指头就是断在她手上的。”

那个看上去天真浪漫年岁不大的小姑娘?两年前她才多大?

柳扬闻言,不觉倒抽一口凉气,连眉头都拧了起来。

宋灏面无表情的一甩马鞭又往前行去一段,忽而想起了什么,就又勒马缓了速度。

柳扬一时不察,险些撞上他去。

宋灏眸光一敛,察觉出一丝异样,沉声道:“你有话说?”

“是!”柳扬紧绷着唇角犹豫了一下,然后还是如实开口道:“不知道主子是否还记得三年前的初春咱们回京的那次?”

这十年间他回京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宋灏并未多想,只就凤目一挑,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示意他继续。

柳扬神色凝重的出一口气,道:“那晚下雨,咱们行至城东乱坟岗那里的时候曾经遇见两个人,其中那个丫头——就是这位易家的九小姐!”

三更半夜,又是乱坟岗那种地方?

宋灏拧眉,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你确定?”

“我不会认错!”柳扬肯定道,“当时属下百思不解,本来也有意去打听一下那两个孩子的来历,可是后来因为临时有事不得空就给搁下了。”

堂堂武安侯府那样的贵胄之家,怎么就会出养出这么个性格阴唳出手狠毒的丫头?

“那就一并去查,看看武安侯府三年前到底出了什么事!”宋灏道,“柳乡那边,先不要闹出任何的动静来。而且这个丫头心机颇深,肯定也防着武安侯府的人查她,你去那边未必就会有收获,如果实在不行的话——”

他说着沉吟一声,继而眸光一转,补充道:“下九流的那些地方全部排查一遍,重点打听一个叫做阿朵的名字!”

是什么样的原因养成了这个丫头这般难缠的性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丫头到底有多少底——

他到底是能留还是不能!

------题外话------

好吧,我坦白,这货是楠竹,但是大家暂时可以不用有所期待,心狠手辣神马的需要好好调教,相爱相杀神马的还很遥远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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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各怀鬼胎

傍晚时分,前来贺寿的客人们陆续散了。

易明心这次出宫得了孝宗特许,可以在家中多留两日,府里所有人都要围着她打转儿,是以入夜之后又鸡飞狗跳的折腾了好半天才算是消停下来。

晚间,明乐姐弟被老夫人叫到寒梅馆叙话,三夫人李氏陪侍在侧。

虽然是这样的大日子,但老夫人的兴致明显不高,懒洋洋的靠在金丝云纹的大靠枕上由身边管事的大丫头采薇给捶着腿。

其实平心而论,这三年间老夫人对他们姐弟也算上心,虽然柳乡离着京城远在千里之外,但是每隔数月她都会遣人过去探望,顺带着送些吃穿用度东西过去。

这会儿得闲,她便又把明乐招至身边,仔细的问了问姐弟二人这三年的生活。

对于的柳乡的事,明乐早就编排好一套说辞,尽挑了些趣事与她说了,并且再三暗示,自己姐弟有她的多方照拂,并不曾受过什么委屈。

“你这丫头,倒是会哄我老婆子开心!”老夫人笑着握了她的手在掌中。

“这样的好日子,祖母本来就该多笑笑的。”见着她笑,明乐便蹭到她身边剥了个蜜桔撕下来两瓣送到她嘴边。

老夫人张嘴含了去,眼中神色却颇为感喟道:“祖母的年纪大了,你们离得远了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现在回来了就好,以后没事就多来陪我说说话。”

明乐点头,刚要应下,旁边正坐在椅子上抿茶的明爵就忽然放下茶碗抢着开口道:“祖母您可别听她的,这两年在外没有管束,她那性子闹腾的紧,回头赖在您这里,可就想赶都赶不出去了!”

“没大没小!”明乐板起脸来嗔他一眼。

明爵毫不示弱的翻了个白眼应付过去。

李氏看着姐弟俩人斗嘴,忍俊不禁的抿抿唇角,回头笑着对老夫人道:“母亲,要不都说是双生子呢,这两个的孩子,当真是和拍的很。大哥和大嫂在天有灵,这会儿也该含笑了。”

她这本来是句宽慰的话,老夫人闻言,眼中柔和的笑意还是略微淡了三分。

明乐见了也只做不懂,眨眨眼道:“祖母您累了吗?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先退了,等明儿个得空再来见您。”

虽然易永辉夫妇都是去了多年,但是每逢有人提起,老夫人的心情还都会受到影响。

“也好!”此时她便是兴致缺缺,扭头去对李氏道:“九丫头也大了,不能让她再去爵儿那里挤了,她的住处安置好了吗?”

李氏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不好意思的开口道:“我刚叫人去兰香居问了,这段时间阖府上下都忙着筹备寿宴,二嫂那边可能一直不得空——”

家里是二房在管着中馈,萧氏又是个强悍霸道的个性,凡事绝对不容三房的人插手。

李氏这话看似是在替萧氏开脱,实际上分明就是借故挑事,惹得老夫人不痛快呢。

这个家里,从来就不乏这些心思算计的事儿,各怀鬼胎的大有人在。

明爵低头品茶,一副甩手掌柜的男儿模样,明乐也只就佯装不懂,微垂了眼睫等着李氏和老夫人彼此之间去分辩。

老夫人也是白日里被易明心那盛气凌人的样子碍着了眼,此时再被李氏这一点播,脸上颜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的冷声道:“你二嫂伤着了,一时半会儿主不了事,你去安排一下,看看哪个院子空着,赶紧的让人打扫出来给九丫头安置了。”

“母亲您也知道,咱们府里头人丁旺,这几年孩子们也都陆续长成,都各自分了院子出来,这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好调理。”李氏为难道,见着老夫人不悦,急忙又道:“今儿个实在太晚了,再弄出动静来该吵着各院休息了,九丫头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就先让七丫头先到我那挤挤,把梨香院腾出来给九丫头住一宿,等到明儿个天亮,与二嫂商量了再另外给她腾一间院子出来吧。”

因为知道现下萧氏在府中的地位不可撼动,所以她并不急着去夺萧氏手里的管家权,只就处处正老夫人面前讨乖,暗中给二房使绊子。

真要计较起来,这三夫人才是这侯府大院里心思最为精细的一个人——

一个人有手段有谋略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她能忍,二十年如一日的被萧氏踩在脚下不动声色的忍过来了。

“三婶,不用了,回头让曾妈妈把小十院里那间偏厢收拾出来我将就一宿就行!”明乐脸上带着感激的笑容,急忙道:“怎么好为我而委屈了七姐姐!”

各院厢房都是丫鬟、妈妈这些下人住的,明乐再怎么说也是长房嫡女,是定不能这么委屈了她的。

“傻丫头,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李氏道,转而又看向老夫人,“菲儿她这两日也总缠着要跟我学个花样子,正好今日忙完您这寿宴有时间了,把她叫到我那去了正好。”

“可是——”明乐还想推脱,老夫人已经不耐烦的摆摆手,“行了,就听你三婶儿的吧,七丫头也是个懂事的,会体谅的。”

“这——”明乐为难的咬了下嘴唇,最后才是爬下暖炕,笑着对李氏大大方方福了一礼道:“那就谢谢三婶和七姐姐了。”

“一家人,别说这么见外的话!”李氏慈爱的摸摸她的头,然后起身对老夫人道:“母亲,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带着九丫头下去安置,您也早点歇了吧!”

“嗯,都去吧!”老夫人靠在软枕上没有动,摆摆手示意几人下去。

姐弟来跟着李氏一道儿出了老夫人的寒梅馆明爵就独自回了竹意轩,而李氏则是带着明乐去了梨香院易明菲那里。

七小姐易明菲最是个好说话的,听了李氏的来意,二话没说就吩咐自己的丫头书蕾和书兰找了新的被褥枕头帮着打点好,又软磨硬蹭的赖在屋子里拉着明乐的手闲聊了好一会儿,最终才是耐不住李氏那边的一再催促恋恋不舍的走了。

次日起床,明乐先去寒梅馆给老夫人问了安,然后就以探病为名告辞出来,说是要去看看萧氏。

萧氏到底是府上持家的主母,老夫人也不能说不好,就差了采薇给她带路。

采薇是个细心的,想着明乐刚回府没什么准备,就帮着去厨房准备了几碟像模像样的点心出来。

两人一路无话,行至兰香居,走到门口刚好迎着里头易永群的妾室白姨娘带着八小姐易明清从屋里出来。

易明清的眼圈红红的,像是要哭的样子,白姨娘诚惶诚恐的在旁边低声的劝着什么,生怕她会在萧氏这里闹出动静来。

抬头见到明乐过来,白姨娘忙是扯了下易明清的袖子,屈膝见礼道:“九小姐!”

易明清猛地止了步子,抬头看到迎面过来的明乐,忽然就想见了仇人,用要吃人似的的目光狠狠瞪了她一眼,埋头就冲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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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可能要先来一段宅斗,婶娘要出招了嚯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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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珠胎暗结

易明清走的太快,白姨娘有意想去拉她都没来得及。

采薇的眉头明显一皱,却未说话。

这采薇,可是老夫人身边的人。

白姨娘一惊,急忙对明乐屈膝告罪道:“八小姐今日身子不舒服,脾气躁,请九小姐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既然八姐姐不舒服,姨娘便早些禀了婶娘,请大夫来瞧吧!”明乐脸上笑意不改,看不出丝毫的恼怒。

“是!”白姨娘察言观色,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的打量一遍她的脸色,见她不像个笑里藏刀的模样这才松一口气,小心翼翼道,“谢谢九小姐的关心。”

说完,再次本分的对着明乐屈膝一福,这才快步追着易明清的背影去了。

因为萧氏管家的手段甚为严厉,家里这些庶出的小姐少爷每一个都谨守本分,断不会如易明清这般无端冲撞大房的人。

不用想也知道,问题肯定出在萧氏这里了。

抬眸看了眼院里那幢二层的小楼,明乐脸上笑容越发欢快的对采薇招招手道:“走吧!”

采薇见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眉头又是一皱,便不再耽搁跟她走进门去。

武安侯府的主院共有四座,取大花园的四角而造,老夫人的寒梅馆,二房的兰香居,三房的雅竹轩,还有当初大房住过的菊华苑。

兰香居在四座院子里是占地最小的一座,但内里布置却极雅致,尤其是这座两层小楼,当初建起来更是花费了不少的人力和物力。

明乐进得门去,萧氏院里的大丫头春竹就含笑迎上来,不动声色的将两人挡在厅中:“九小姐!”

“嗯!”明乐颔首,还不及说话便听得楼上隐约的笑声传来。

那声音有点肆无忌惮的拔高,正是那位处事高调、春风得意的明妃娘娘。

因为易明心留宿侯府的缘故,这两日易明真也住在娘家,估计这会儿楼上三母女应该是齐全了。

明乐只做不察,不动声色将这屋子打量一遍的同时对春竹道:“婶娘的伤好些了吗?我来看看她!”

“您来的不凑巧,夫人服了药,刚刚睡下呢。”春竹道,即使是睁眼说瞎话,脸上表情也照样坦荡的无懈可击。

自己这般专程的登门拜访,算是做足了姿态,萧氏这般倒不像她往常思虑周到的作风了。

明乐莞尔,不以为意的回头接了采薇手上食盒亲自递过去,对春竹道:“既然婶娘歇着我就不打扰了,昨儿个突然回府累得婶娘受伤,我带了些点心过来,帮我转交吧。”

采薇垂着眼睛站在旁边,看不清表情,明乐却很放心。

有她在,后面什么话都不需要自己去向老夫人多说了。

“奴婢代夫人谢过九小姐!”春竹象征性的弯了弯膝盖,接了明乐递来的食盒抱在怀里,眼底的意思十分明显——

送客!

明乐于是不再多留,转身带着采薇出来。

从兰香居出来,明乐回头对采薇露出一个笑容道:“祖母那边少不得你,我这里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是!九小姐!”采薇并不多话,直接和她见了礼,就往寒梅馆的方向走去。

明乐回头逆着光又看了眼身后院里那座小楼,勾了勾唇角转身离去。

前世的易明澜是十七岁入的平阳侯府,十九岁就已经香消玉殒,而在那之前的三年,她都久居柳乡为母亲服丧,这样算来——

她已经是整整八年不曾在武安侯府的内院里随意的走动过了。

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前面出现一座院门,明乐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门匾。

“水月居”三个大字恍然撞入眼底。

水月居是易明澜未出阁前住的院子,院里一侧开辟出一处荷塘,遍植莲花。

夏季的夜里,推窗看去,外面连绵一片,入眼都是鲜绿粉红相交映的景致。

再若赶上月中,头顶挂一轮清明的月,银白月光流泻而下,更会给人恍若置身仙境之感。

那时她年岁尚小,午后总爱在院子的凉亭里对着远处荷塘抚琴。

琴音流淌,合着水面拂过微凉的风,每每抬头,总能见院外那眉目俊秀的少年驻足聆听,一曲终了,两人相视一笑,各走一方。

彭子楚那时是兄长易明凡太学里的同窗,时时便会入府寻她兄长对弈、论诗。

少年君子,气若幽兰,尤是那带着少年青涩的微微一笑,眼底眉梢,总有些化不开的缠绵悱恻味道。

他们少年相知,两小无猜,却不想在两家就要立下一纸婚书的时候变故突然——

兄长和母亲相继离世,妹妹又重伤之后一梦不醒。

她护送母亲灵柩回乡的前夕,彭子楚便是站在这道门外与她相望,满眼疼惜,言辞恳切的说:阿澜,我等着你回来!

如今往事如烟,蒙了尘,再被谎言和鲜血一灌,当真醇洌至极,让人回味不忘。

往昔重重拂过脑际,明乐略一失神,忽而听得院子里一个丫头惊叫过后隐忍的哭泣声:“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帮您擦干净。”

怎么这院子继她之后又住了新人了么?

明乐心下好奇,就举步走了进去,却是易明清坐在那凉亭里声色俱厉的责打一个丫头。

“这么点小事都干不好?我要你做什么?作死的奴婢,你这是要烫死我吗?”易明清的声音尖锐,怒气冲冲的一边说着一边在那丫头手臂上用力掐了两下。

桌上翻了一个碗,颜色浓稠的液体泼出来,她袖子上沾染了不少。

“小姐饶了我吧,我真不是故意的。”那丫头哀哀地哭着,一边去收拾一边告饶。

明乐站在门口踟蹰,正好一阵风迎面吹过,浓厚的草药味道扑鼻而来,明乐鼻下微微一嗅,忽而闻到一股久违的熟悉味道。

当年她怀浩心的时候中虚气滞,彭修便找太医为她开了方子调养。

砂仁配伍白术、苏梗。

是——

安胎药!

看一眼亭子里一脸怒容语气凶恶的易明清,明乐脑中飞快闪过四个字——

珠胎暗结!

------题外话------

打个滚,也木有人跟我说话,最近好冷清,还有妹纸在蹲坑么?好歹提点意见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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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莫名其妙

易明清的事本来是与她无关的,但是想着方才在兰香居门口她对自己的脸色,明乐便改了主意,直直的走了进去,含笑道:“八姐姐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的脾气!”

许是没有料到有人会突然闯进来,易明清一惊,脸上疾闪而过一片慌乱的情绪,脱口怒道:“你怎么进来了?”

说着,她已经慌慌张张的站起来,对站在亭外五步之遥的明乐怒目而视。

她身边正在收拾汤碗的丫头丁香更是大惊失色,手下一个不慎,便将手里剩下的半碗汤药也摔在了地上。

更加浓烈的草药味道弥散鼻息间,明乐不动声色的重又确认一遍——

应该算没有错的。

砂仁性温,功效中有一项是可以止呕的,想必就是易明清用它的原因了。

易明清要长明乐一岁,今年是十四,离着十五及笄之年还不到。

“哦,我听白姨娘说八姐姐不舒服,刚巧路过听见你说话,就进来看看。”明乐眨眨眼,眸子里仍是噙着明快的笑意,关切道:“这里药味这么浓,八姐姐生的是什么病?”

丁香年纪尚小,闻言已经吓得腿一软。

易明清脸色又白几分,回头狠狠的拉了她一把,然后强撑着一梗脖子走下台阶。

因为心虚,这个时候她并不敢跟明乐硬碰硬,于是咬着嘴唇缓和了语气道:“就是偶感风寒而已,吃几贴药就没事了,省的回头我过了病气给妹妹,今天就不留你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早上出门忘了拜门神,连着在萧氏和易明清这里两度被人下了逐客令,也算出门不利了。

明乐自嘲的抿抿唇角,含笑道:“那好吧,回头等姐姐大好了,我再来看你。”

“谢谢九妹妹关心!”易明清道,脸上虽然勉强挂了丝笑,但那眼里莫名其妙的敌意还是一目了然。

明乐耸耸肩,若无其事的慢慢转身出了院子。

丁香两股战战的僵在原地,一见她的背影出了大门,急忙两步跑过来搀住易明清的手将她扶着往亭子里走:“小姐您还好吗?可千万不要动怒,您现在这身子——”

易明清猛地回头瞪她一眼,丁香自觉失言,小脸煞白的猛然闭了嘴。

易明清心里窝着火,犹不解恨的回头对着明乐消失的大门恨声道:“她不就仗着自己是大房出来的吗?说白了,就是个没爹没娘野种,得意什么啊!”

这一句话,她骂的咬牙切齿。

“小姐。”丁香一惊,吓得眼泪夺眶而出,急忙一把捂住她的嘴,“小姐,这话可是不能说的,万一传到老夫人的耳朵里——”

三年前,就因为雪姨娘背后嚼舌头被易明爵听了去惹得老夫人大发雷霆,后来萧氏为了平息老夫人的怒气,硬是将人发配去了西院自生自灭,连带着六少爷易明瀚都被迁怒,不得老夫人的待见。

“本来就是——”易明清犹不甘心,可是话到一半突然想起这茬,脸色一沉就紧跟着猛地闭了嘴。

明乐出门尚未走远,自然在院外将这主仆二人的对话听的清楚明白。

十三年前的动乱当中,她的父亲和祖父双双战死沙场。

那时候母亲大肚翩翩又经丧夫之痛,刺激之下早产生下了她和明爵。

他们是作为遗腹子的身份出世的,生而便没有见过自己父亲。

然而父亲的死还只是一个开始,接连下来的这些年简直就是他们大房的噩梦。

五年以后,眼见着马上就要继承爵位的兄长易明凡,却在皇家的狩猎场上意外坠马殒命。

丧夫丧子,噩耗传来,产后一直缠绵病榻的母亲终于不堪打击吐而亡。

转眼之后马上又轮到易明澜,甚至于连襁褓里的浩心都没能幸免。

这一桩桩一件件,在别人看来是他们大房时运不济灾祸连连,可事实上呢——

明乐眼底闪过一丝寒意,缓缓抬手抚上自己额头的那道旧疤。

兄长骑射之术精湛,为什么会死?她这头上伤疤,就是那些坏人意图湮灭线索的铁证!

如果兄长不死,母亲又怎会撑不下去?如果不是失去亲人庇荫,她自己和浩心又怎会沦为别人板上的贱肉,肆意虐杀?

这一场持续十余年的噩梦,现在醒来,她会让那些人血债血偿,悔不当初!

眼中坚毅冷酷的色彩再度被绵绵笑意压下去,少女脚步轻快,身姿轻灵的穿行在载满花树的院落中间,活泼明艳,不多时已经飘进了竹意轩。

因为刚刚回府,明爵今日还没有去书斋或是请武术教习进府指导他拳脚功夫,明乐去时他正由长安陪着在书房里看昨日不曾看完的账本。

明乐的脚步声,是她刚进院子时就被长安分辨出来的。

所以长安未动,由着她推门进来。

“来了?”明爵自书案后面抬头。

他对账的时候异常专注,只就随意抬手一指旁边的椅子道,“你先坐会儿,我很快就好。”

“嗯,你先忙你的!”明乐道,提了裙子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长安偷偷看她一眼,心里便有几分明了,主动走过去道:“小姐是有事要吩咐属下去办吗?”

跟在她身边不过两年,这个冷的像冰雕一样的男子就能准确的洞悉她心中每一个,哪怕是极为微弱的念头。

“嗯,也不是什么大事!”明乐会心一笑,随手提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道,“水月居那里现在住了易明清,她最近在吃一副药,想办法把那药方子给我拿来。然后没事的时候顺便盯着她一点,看她背地里和什么人有来往。”

堂堂侯府千金,萧氏的家教又那般严厉,她会跟什么人暗度陈仓做下这种事?

“是!”长安应道,不问理由。

明乐于是不再说话,默默的喝完那杯中水,案后明爵也刚好收了账本走过来。

“送回去吧,这个月侯府这边需要打点的地方多,让老葛留下二成的银子给我备着,剩下的可以照常规套路处置。”随手把账本递给长安,明爵抖平了袍子在明乐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道:“易明清怎么了?你盯她做什么?”

“暂时只是好奇而已!”明乐笑笑,“钱庄的账目没有问题吧?”

“小漏洞在所难免,我心里有数,不会捅娄子的!”明爵道,刚刚提了茶壶要倒水,门外就传来筱绿的敲门声:“九小姐,老夫人院里的采青姐姐来传话,说是请您马上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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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不说话,于是苦逼作者傲娇了,我也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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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4心生怨恨

明乐跟着采青来到寒梅馆,老夫人和李氏正在叙话,声音不高,明乐进去的急一时也没注意她们说的什么。

易明清垂眸坐在下首的一张椅子上,垂眸捧着一碗茶,脸上表情看不太真。

白姨娘站在旁边,脸上带着谦和友善的微笑,马上对着明乐福了一礼:“九小姐!”

“见过祖母,三婶儿好!”明乐走进去,笑吟吟对着暖炕上的老夫人和坐在旁边椅子上的李氏见了礼。

“这丫头,正说你呢,就来了!”李氏笑着招呼她。

“三婶儿说我什么呢?怪不得我这一路上总想打喷嚏呢!”明乐走过去,任她攥了自己的手。

“这丫头,怪不得爵儿说你,这小嘴儿是够刁的!”李氏假意嗔了她一眼,把她让到自己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道:“刚正跟你祖母说呢,你二婶那里我早前儿过去问过了,说是你的住处还是给安置在水月居吧。”

水月居?明乐终于了悟,怪不得从早上在萧氏院子里遇到开始易明清就对自己左右看不顺眼,原来是这么个茬儿?

明乐眼角极快的扫了眼坐的稍远的易明清,易明清始终低垂着脑袋,捧着茶碗的指关节已经开始微微发白。

老夫人就是家里绝对的权威,在老夫人面前她绝对不敢有任何的造次。

“可是我听说水月居现在不是八姐姐住着呢么?”明乐眨眨眼,只做不明白里头的弯子,坦然道。

易明清使劲的低垂着脑袋,用力的抿着唇角压抑情绪,但终于还是有些失控的歪了手里茶碗,碗盖捧在杯壁上发出一声脆响。

老夫人不悦的扫过来一眼,白姨娘脸上一慌,急忙替她掩饰道:“九小姐您说哪里的话,那院子原就是五小姐住着的,这会儿您回来,理应让出来给您,八小姐——”

她说着,不是很自然的顿了一顿,才又含笑继续道:“夫人给重新安排了翠玉斋,回头水月居就给您腾出来。”

翠玉斋地处偏僻,紧挨着西院的那些破屋,这些年,府里但凡是有点能耐的主子都不会去住,所以已经空置了好一段时间。

明乐皱了皱眉:“那怎么能?岂不是要委屈八姐姐了吗?”

水月居她根本就不想要,那里留着前世关于易明澜的太多记忆,她一时一刻都不愿意去碰触。

早就在回来的路上她其实就已经打算好了,要找个机会讨老夫人的口儿,把爹娘之前住的那套院子要过来。

易明清听着她清脆的声音,越发觉得她假惺惺。

白姨娘急的手心里都是汗,生怕易明清惹了老夫人的不高兴,急忙赔笑稍稍移过去从背后碰了她一下道,“八小姐是该让着您的。”

易明清被她这一戳才猛地回过神来,抬头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来,轻声道:“是——我自然是——愿意的。”

最后三个字,已然是从喉咙里硬生生的往外挤出来的。

翠玉斋那个鬼地方,去了就等于是被流放了。

可是她如果不去,就又得搬回白姨娘和易永群另一房妾红姨娘合住的芙蓉馆。

凭什么?凭什么要这样?自己在府里忍气吞声过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巴结着二夫人给赏了个院子,这住了才没两年,就又要灰溜溜的搬出来,让给易明乐这个死丫头。

易明清越想越气,但她纵使有再大的怨气也不敢当着老夫人的面表现出来,那茶碗已经捧着有些手抖。

这侯府里面蝇头小利的一点家私明乐无心掺和,至于易明清——

在她没真犯到自己头上的之前,她也懒得跟她费心思。

“祖母!”明乐转身蹭到老夫人侧卧着的暖炕边上,爬过去抱了她的胳膊,娇俏笑道,“孙女离家这么久,才刚回来,昨儿个是您的大寿,我没好意思开口,这会儿没有外人,您是不是要赏我点什么?”

老夫人对她早亡的父母是有感情的,所以她会纵容明爵,也宠着自己。

这一点,就是他们在这个家里最现成的资本,实在没有必要拒之门外外。

而在这侯府里,敢真么腻着老夫人说话的,怕是也就只有她一个了。

易明清远远的看着,眼中怨毒的神色再次一闪而过。

“你这丫头!”老夫人果然不怒反笑,抬手摸了摸她脑后柔顺滑软的发丝道,“这两年在外头也是我委屈你们姐弟了,说吧,看看我老婆子这里还有什么是能入你的眼的?”

“我想——”明乐咬咬嘴唇,近乎笑弯了眼,然后才慢慢道,“我想祖母可不可以让我搬到菊华苑去?”

此言一出,满室俱寂。

自从大房接二连三的死人,大房的主院菊华苑在背地里被人视为不详,所有人路过门口都恨不得绕着走,更别提进去住了。

当然了,那间院子,老夫人也是舍不得随便让给别人住的。

只不过她自己年岁大了又怕触景生情,也几乎不准人提,就差了妈妈管着里头日常的打扫,不闻不问的放在那里了。

老夫人脸上的颜色变了又变,明乐已经继续赖着她道:“反正那院子现在也是闲着,祖母疼我,就把它给了我吧,好歹也算让我为爹娘尽一点心。而且水月居那里,八姐姐既然已经住下了,再搬来搬去的也嫌麻烦。”

老夫人手里抓着碧玺珠子愣了愣神,慢慢的缓过来却是笑了:“难得你有心,就由着你吧!”

“谢谢祖母!”明乐立刻道,爬下炕去庄重的行了个大礼。

老夫人笑的脸上皱纹越发明显,谈笑间明乐却是看到她眼底明亮一闪的那一抹水光。

既然不用腾院子了,也就没了易明清母女什么事。

老夫人摆摆手,两人便很识趣的推出去。

临出门前易明清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屋里靠在老夫人身边笑靥如花的明乐,手心里用力的掐了掐。

出了寒梅馆,白姨娘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又嘱咐了易明清两句,就自己先走了。

丁香扶着易明清的手往回走,见她脸色一直不好,不禁奇怪:“好在有惊无险,先走不用搬了,小姐怎么还不高兴?”

“谁要她假惺惺的施舍?她不就是在我面前显摆,要踩着我吗?”易明清阴着脸冷笑一声,“让我难堪,等着吧,回头我就让她好看!”

丁香看着她脸上阴测测的诡异表情,瑟缩着猛地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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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好吧,暂时无聊,先拖个渣妹出来热热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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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5故人归来

老夫人心明如镜,萧氏让了水月居出来是安的什么心她一清二楚。

只不过她本来也确实有心把易明澜的那个院子要回来,所以就顺水推舟了。

这会儿打发了易明清母女,她脸上的笑容便渐渐的淡了下来。

这个时候,李氏可不想留下来触霉头,急忙起身告辞道:“母亲,您先歇着,二嫂那里不方便走动,儿媳先去菊华苑帮着看看有什么需要添置的没有。”

“以前我母亲用过的那些家什不是都在吗?三婶儿就不必麻烦去换了。”明乐道。

李氏看了老夫人一眼,见老夫人没有反对的意思才点头道:“被褥帐子那些总是要给你重新换过的,我先去看看。”

“嗯!”老夫人点点头,想了想又招呼了在外间等着侍候的采薇进来道:“以后你就跟了九丫头去吧,她刚回来,身边没个人可心的人伺候,我不放心!”

“是,老夫人!”采薇神色如常的轻声应道,然后走到屋子正中给老夫人磕了个头,爬起来又走到明乐面前屈膝福了一礼:“九小姐!”

这样一来,便算是认了新主了。

“采薇这丫头贴心,这是最好不过的了,”李氏欢喜的笑笑,转头对明乐道,“其他的二等丫头和下面使唤的人,回头我跟你二婶商量了就给你拨过去。”

“去吧!”老夫人挥挥手。

“儿媳告退!”李氏出门招呼了自己贴身的周妈妈,两人往菊华苑去了。

老夫人身边四个大丫头,采青、采荷、采兰、采薇,都最是乖巧懂事的,而其中尤其要数采薇,为人精细干练,话也不多,已经在帮着黄妈妈管理院子里的一些杂事了。

老夫人把这么个贴心的丫头拨给她,已经算是抬爱了。

这是一份恩典,也是在向府里所有人示警——

大房的人,在这府里的地位她是认可的。

而对于老夫人,明乐的心里始终是存着感激的。

无论是当年父母双亡之后她对名爵的照顾,还后来自己身死,她据理力争与彭家人翻脸无情的袒护。

虽然那件事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但有些事,她并不苛求,老夫人也有自己的顾虑和苦衷。

怀着心事又和老夫人拉了会儿家常,到了老夫人午睡的时辰明乐就告辞出来,仍是去了明爵那里耗着。

傍晚时分,李氏遣了身边大丫鬟听蓉过来,说是屋子给她打扫好了,请她过去看看是不是还需要添置些什么东西。

明乐随了听蓉过去菊华苑,李氏正在那里等着,见了她就含笑招呼,“九丫头,过来!”

“三婶儿!”明乐迎上去见了礼。

李氏拉着她的手进去,把正厅、花厅和住屋挨着走了一遍,明乐只就面露感激之色的道谢。

两人把整个院子走了一遍出来,刚好周妈妈也把要拨给她的下人带来了。

四个守门的小厮,两个粗使妈妈,大丫头有了老夫人赏下的采薇,二等丫头两个,芷文和芷玉,另外还有三个跑腿儿的小丫头,半双、柳儿和小萍。

一众人上前来认了主子,明乐粗略的也将这几张面孔记下,就让采薇安排了他们的住处各自退下。

长安那里因为在她的院子里行走不方便,所以暂时还留在竹意轩。

“小姐!”晚间长安过来,为了避人耳目就翻了后窗,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张字迹龙飞凤舞的药方子递来,“您要我拿的东西。”

“嗯!”明乐接过那方子扫了眼,她并不问长安这方子是怎么得来的——

长安办事,她一向放心。

“刚入夜的时候属下尾随水月居的那个小丫头去了城西的一家药铺,从掌柜的手里拿到的。”长安道,“方子我顺便问了,是安胎固本所用的妇人方子。”

武安侯府自家在盛京就有两间大药铺,分别坐落在城东和城北,易明清想要掩人耳目,自然是不敢去的。

“嗯!”明乐点头,顺手把那药方塞到案头的一打书本下面,然后就移开话题道,“今天他们给我送来这些人肯定是要过萧氏的手的,都是些什么来历?”

“两个婆子是二夫人提上来的,小厮和三个小丫头是管家随便拨的,暂时应该没什么问题,但芷玉和芷文那两个丫头早前却是雅竹轩里出来的人。”长安回道。

“哦?”明乐沉吟一声,像是有些诧异。

长安会意,马上解释:“那两个丫头在三夫人处呆的时间不长,而且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这倒是有趣了!”明乐玩味一笑,并不十分在意。

长安想着不觉略有几分担忧道,“这些人留在您这里难免碍手碍脚,小姐是不是想办法带几个信得过的人在身边?”

老夫人赏下的人是不能动的,至于二房和三房安排下来的,她现在若是马上给遣回去,只会提前让那些人对她起了防备。

“几个下人而已,随他们去,我的事,他们管不了。”明乐略一抬手,止了他后面的话。

长安见她露出沉思的表情,就知道她的在盘算事情,一直静立在旁,等着她重新敛了神才开口道:“小姐,还有一件事,那人回来了!”

明乐略一怔愣,随即反应过来。

那人?彭子楚?

“哦!”她淡淡应道,端起放在手边的茶碗垂眸下去抿了口茶,问的漫不经心,“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傍晚,说是得了宫里的传召临时赶回来的,属下从药铺回来的时候刚好在街上撞见。”长安道。

“知道了!”明乐点头,“回去告诉明爵,让他备份礼物,明日一早陪我去兰香居走一趟。”

“是!”长安应道,仍是身影一晃翻了窗子悄无声息的飘了出去。

彭子楚回京了,眼下易明心还在府里住着,关于梅香的事,就算只是为了做做样子,他明日也是一定会赶早过来向易明心请罪的。

这个人,一别三年,这一次重逢的际遇想必是会很精彩。

窗外一月如梭,明乐抬眸淡淡的望过去一眼,唇角轻扬,缓缓牵起一个近乎妖冶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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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渣前夫在渣前夫,隐藏了这么久,终于要正式露面了,宝贝们手里有臭鸡蛋烂菜叶的可别含糊哟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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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意外收获

次日,明乐特意早早的起床去老夫人处问安,从寒梅馆出来就带着采薇直奔竹意轩。

主仆二人不徐不缓的走着,才到竹意轩门口,刚刚好迎着明爵手里提着个食盒从院里出来。

“来了?我刚准备去找你!”明爵笑笑,快走两步迎上来。

采薇上前一步,不用明乐吩咐已经主动接了他手中食盒。

“都准备好了?”明乐随手打开盖子看了眼,是盛京有名的糕点铺子欢喜斋买来的几样招牌小吃。

萧氏喜欢吃甜食,这便是投其所好了,虽然他们姐弟送出去的东西——

那人吃在嘴里就不一定是个什么滋味了。

姐弟俩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转身一前一后往兰香居的方向走去。

易永群和易明峰早起上朝未归,明乐姐弟来去时,其他二房的人却是都到齐了。

一众人刚刚用过饭,其实说白了,就是萧氏母女三人已经用过饭了——

因为易明心在,除了萧氏和易明真外,其他的人全部都没能上桌,饿着肚子在旁服侍着。

“给明妃娘娘请安!”姐弟二人进门,先是对着坐在主位上的易明心福了一礼。

虽然是自家姐姐,但是易家这位大小姐的派头向来很足,只就从她进府时对老夫人的那般态度上就可见分晓。

“免了,在自家院里就不用讲求这些虚套子了。”易明心懒懒一应,彼时丫鬟婆子们已经把饭桌撤下,有人马上递了茶水上来。

“谢明妃娘娘!”明乐规规矩矩道,行动间也十分谨慎半分都不怠慢了她。

易明心见她乖觉,一时也寻不出什么不是,只就淡淡的嗯了一声。

姐弟俩直起身子,明乐转而又对着陪坐在一旁的萧氏一福道,“见过婶娘。”

“嗯!”萧氏捧着茶碗低头抿了口,态度不冷不热,却明显是从那日的惊吓中走出来了。

“头前儿是侄女不好,那天也是路上突然遇事受了惊吓才冒冒失失的赶回府,累的婶娘受伤,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明乐并不在乎她态度间的冷淡,转身从采薇手里接过食盒递过去,略带几分讨好之意的垂眸道,“侄女那里也没什么像样的东西值得拿来给婶娘赔不是的,知道婶娘中意欢喜斋的杏仁酥就买了些来,算作是给婶娘赔不是了。”

“说什么不是不不是的,可不就见外了吗?”萧氏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使了个眼色让人把食盒接了去。

如今明乐姐弟的存在对她而言简直如芒在背,着是这妇人平时再怎么干练强悍,此时面对他们,即使伪装,眼睛里也是再看不见丝毫笑意的了。

“谢谢婶娘的不怪罪。”明乐一直低垂着眼睛佯装不察,却是旁边的易明真看不惯萧氏陪着他们演戏,不耐烦的冷声道,“母亲,大姐这两日不是头疼吗?还是别让人吵着了。”

她这话表面上说的是白姨娘等人,明乐却不必等她点明就微笑道,“既然娘娘不舒服,我们就不打扰了,婶娘您好生养着,回头得空侄女再来看您。”

“嗯!”萧氏点头,侧目扫了眼侍立在侧的姨娘和庶出子女们,“你们也都下去吧!”

“是!”众人如蒙大赦,急忙见了礼转身退去。

看着一众人离开,易明真冷冷的把茶碗搁在桌上,不满道,“大姐,你还真能能忍得住!我看她这次害的母亲受伤,肯定就是故意的。”

因为着急,她的语气就有些冲。

萧氏对大女儿独断专行的个性很清楚,脸色一变,沉声斥道:“真儿,怎么跟你大姐说话呢?”

“我——”易明真一急,马上就要反驳。

“你还好意思说!”易明心不悦的横她一眼,“要不是你们一个个的做事不长脑子,现在用得着我给你们收拾烂摊子吗?”

她这一句话,连带着把萧氏也骂进去了。

萧氏本来正想出来劝着给易明真打圆场,这样被易明心一句话顶在胸口,愣是再也说不出来。

易明心喝了口茶,抬眸看那母女两人讪讪的表情,这才软了语气道,“行了,既然已经到这份上了,也就不差这个把月了,一切都等到皇上的寿诞上再说吧,到时候我肯定帮你们断了这个隐患就是。”

在府里老夫人对那俩孩子明摆着袒护的紧,随便动了他们不好交代。

而如果是他们在宫里犯了错,到时候就谁都保不住了!

“我也知道现在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可就怕是夜长梦多。”萧氏烦躁的叹一口气,眼中神色忽明忽暗的晃了一晃。

易明心却不再管她,忽然想起别的事就凤目凌厉一扫射向易明真道:“不是说你那个宝贝夫君昨日已经回京了吗?怎么还不见他过来见我?”

昨日彭修刚一回府,易明真留在平阳侯府的亲信就马上传了话来。

家里出了那么大一件丑事,按理说就算他昨日进宫面圣不得空,今日也该登门谢罪来了,可是眼下到了这个时辰都不见人来,明摆着就是有意怠慢易明心。

易明真看一眼自己大姐的脸色,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只能陪着小心替彭修开脱,“他大约还有公事在办吧。”

“自家后院起火,都出了那种伤风败俗的丑事了,还谈什么公事!”易明心轻蔑的冷笑一声,易明真急忙垂下头去不敢再接话。

这边明乐刚刚回到菊华苑,长安已经翻窗进来,垂首道:“小姐!”

显然是已经等候多时了。

“怎么?是赌坊那边出事了?”他会这样大白天的赶着的过来,明乐也颇为意外。

“不是!”长安道,“是八小姐那边您让我盯的事情有眉目了。”

“哦!”明乐闻言,这才松一口气,从桌上拿了个杯子倒水。

“一早把八小姐的丫头出门递了封信,约了人晌十分午在云雀楼见面。”长安继续道,语气仍然冷的有些木,“小姐要去看看吗?”

听人墙角这种事,明乐自认没有这种嗜好,只就随意的摆摆手道,“不用了,你要是没事的话就去盯一眼吧。”

长安没有答话,静立不动。

明乐察觉有异,就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

“云雀楼那里——小姐是不是亲自去一趟?”长安道,显然是对这种擅自做主的语气有些不习惯,说着急忙垂下眼去,“那人——您应该会感兴趣。”

明乐微微一怔。

她会感兴趣的人?

那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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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7听人墙角

她感兴趣的人?

在这盛京之内,能让她感兴趣的,除了武安侯府里的这些人,那就仅剩下一个人了。

明乐的唇角似笑非笑的弯起一个弧度,葱白如玉的手指不徐不缓的扣在桌面上。

半晌,她抬眸看了眼一直静立在侧等她答案的长安,缓缓点了下头,“去安排吧!”

长安垂首,“那——要不要通知小少爷?”

“不用了!”明乐果断的抬手制止他,“这种内宅私利的小事,就不用他插手了。”

“是!”长安应下,身形一闪越窗而出。

萧氏那里近日以养病为名,除了易明心姐妹谁都不见。

明乐要出府自然不必过她的手,只去雅竹轩跟李氏招呼过,说是自己想去墨玉轩给明爵看看文房四宝。

李氏二话不说,当即安排了车马,又似无意的点了采薇和芷文两个跟着服侍。

明乐没有表示任何异议,笑着谢过了就带了两人离府。

长安随行,骑马护卫在马车一侧。

府里人也都知道,自从回府路上遇刺以后明乐明爵这两姐弟对长安这个救命恩人就依赖的紧,所以也不觉不妥。

马车一直行过小半个时辰,才略一颠簸,停了下来。

“小姐,到了!”外面传来长安完全没有平仄起伏的声音。

大邺王朝的民风算作是稍微开放些的,并不忌讳女子抛头露面的出没街巷,只不过为了彰显身份,平时大户人家的小姐出门也偶有喜欢丝巾蒙面半掩容颜的。

这些虚礼,明乐平时是不管的,不过这日情况特殊,便是规规矩矩的任采薇给她罩了面纱。

主仆三人下了车,明乐站在马车旁边四下看了看,像是对这久别了的帝都繁华十分好奇的模样。

芷文笑着上前道,“小姐怎么了?不进去吗?”

明乐不语,目光落在墨玉轩相邻的脂粉铺子的招牌上顿了顿,然后一扶额轻声笑道,“瞧我这记性,你们这都进了我的院子了,一直也没赏你们点什么。正好今日凑巧,采薇,你就帮我去那铺子里挑几盒胭脂,回去分给丫头们吧。”

明乐虽然刚回府,但是老夫人喜欢她,背地里贴补给她一些银两,这一点采薇是知道的。

平日里各房主子赏些旧的衣服首饰下来笼络人心也是有的,但却实在犯不着特意选这全京城数一数二的脂粉铺子来买,也就赏些散碎银钱便是罢了。

采薇诧异的抬头看了明乐一眼,随即却是移开目光,推辞道,“小姐也知道,奴婢在老夫人屋里待得久了,老夫人不好这些个东西,实在不知道哪样的好,不如——让芷文跟奴婢一起过去吧,她的年岁小,总该是比我明白些丫头们的喜好。”

这个采薇的心思,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活络很多。

“这样啊——”明乐略一思忖,不动声色的扭头看向芷文道,“那你也跟着一起过去吧,回头选好了来墨玉轩找我。”

芷文犹豫了一下,诚然也不觉得这位总是笑眯眯又有些孩子气的九小姐有什么值得盯的,马上便是面露喜色的点头应下,“是!”

两个丫头欢欢喜喜的相携进了旁边的店面,明乐回头吩咐了一声长安等人原地候着就自己一个人进了墨玉轩。

墨玉轩是百年老店,店面十分宽敞,前后各有一道门,连着两条街,平日做生意的时候两边的门都是开着的。

城里但凡有点家底的人家都喜欢在这里购置文房四宝,所以这店里平素的生意就十分之好。

明乐目不斜视的一路过去,临进门前手下动作迅速的往面前一掠取下面,没有惊动任何人的藏于袖间。

她今日特意穿了件颜色极淡款式也很普通的素色衣裳,混在店中络绎不绝的客人中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已经穿过整个大厅,进了后面一条相连的街巷。

出门的一瞬,她略一偏头,又动作迅捷把那面纱罩上,斜穿过街道进了对面的酒楼。

小二见她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略有些诧异的迎上来,“这位小姐,小店——”

“我等人!”明乐果断的拦下他的后半句话,从袖子里掏出长安预定好的雅间房号递给他。

那小二一看,急忙不再多言,引她上楼。

易明清是一早借口去采蝶轩看绣品出的门,她约见那人的房间是昨日让丁香送完信之后直接过来订的,长安要了隔壁。

明乐是掐好了时辰过来的,为了避免浪费不必要的时间,她刻意的晚到半刻种,但是对面的房间里显然人还没到齐。

小二奉了茶点瓜果进来,一边往桌上摆一边不停的啰嗦,明乐正听的心烦,稍稍抬眸往门口看了眼,正要看到半敞的房门外头忽而一片雅致的宝蓝色袍角翩然飘过。

明乐的脑中几乎是毫无预兆的空白了一下,那人的脚步稳且平,匆匆的一个侧身的轮廓映入眼帘已经飞快的消失在眼前。

隔壁房间传来开门声,然后是丁香请安之后退出房间的脚步声,她这边小二摆好了茶点也带上门退了出去。

这屋子的隔音不好也不坏,明乐背对着那面墙坐着,凝神倾听刚刚好能将旁边屋子里的情况辨明。

“侯爷!”易明清的声音清甜软糯,带着明显的惊喜情绪迎上去,柔柔的仿佛是掺了蜜的水珠即将滴进人的心里。

“怎么,几日不见,就这么耐不住的要找我了?”男子的声音温润入耳,带了丝薄笑的味道,却有种让人觉得陌生的轻佻和冰凉。

然后紧跟着便是些衣物之间摩擦出来的窸窣声,女子带着羞赧气息的娇笑声,渐渐便有些动情时候的微喘。

男人似乎是有些急不可耐的在扯那女子的衣衫,紧接着便是大床剧烈一撞的震颤声。

“侯爷!”易明清嘤咛一声,带着急促的娇喘。

“嘘,别说话!”男子的声音轻缓而带了蛊惑,手下飞快的在剥她的衣服。

对面的动静着实有些大,不过才刚进门,大床已经震得吱吱响。

明乐漠然的听着,也不觉皱了眉头——

“侯爷——别——轻点!”易明清的声音逐渐有些朦胧的娇媚,终于还是欲拒还迎的娇笑着开了口,“别——别伤着孩子!”

易明清此言一出,对面之前要摇曳的很迅猛的床板骤然一停,安静的让人心惊。

明乐马上收摄心神细听,她今天会来,其实最想知道的就是彭修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反应。

沉默。死寂。

完全超出她预测范围内的沉默!

“侯爷,您怎么了?”半晌之后还是易明清娇羞无比的低声道,“清儿有了您的孩子了,您不高兴吗?”

已经安静了很久的床板终于再度轻轻响了一下,紧跟着透过墙壁飘来那男人冷蔑而决绝的三个字——

“处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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捂脸,明乐妹纸很没节操的去听人墙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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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8冷酷薄凉

三个字,冷且淡,竟还能带着彭修那人特有的淡然平和的君子气韵。

明乐怔了怔,一时间恍然觉得这三年之隔,她既然便有些认不出这人来了,但再回头想想,其实——

她大约是从一开始就没有真的认识过他。

他与她做了十多年的戏,她深信不疑的被他哄着骗着那么多年始终甘之如饴,却原来她从来都不曾真正的了解过那个男人。

那些所谓的爱,那些所谓的不得已,是一直到了当年棍棒加身时她才突然发现,她自己那些自诩伟大的所谓“委曲求全”根本就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全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事发那晚彭修是随了他父亲出京办事不在家中的,那一晚他突然归来,她满心喜悦,何曾想过那便是他温柔双手亲自为她编织的一张巨网——

为的,就是要她万劫不复。

她要如何才能向那些人证明那个与她缱绻痴缠了一整夜的男人,那个在她身上留下这些洗不掉的耻辱印记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一直深深依赖的夫君彭子楚?

没有!他的算计周到,布局缜密,根本就让她百口莫辩!

那样的情况之下,甚至于如果那个人不是彭修,她自己几乎都要相信她是真的在神思混乱间认错了人,从而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

可是那个人是彭修啊,是和她十数年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那个男子,是那个曾经海誓山盟要与她白头偕老的男子,是那个两年来与她朝夕相对呼吸相通的男子,是那个她深深依赖,并且将对他的爱一并融入骨肉矢志不渝的夫婿啊!

想来也是,彭子楚一直都是个强势而霸道的男人,他掌控她的一生,即使最后弃若敝履他也绝不允许别人来沾她的身!

他的薄凉和冷酷,那个时候她就知道了不是吗?

隔壁屋子里,情意正浓的易明清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三个字惊了个踉跄。

红晕褪去,她的脸色有些发白,愣愣的盯着已经重新摸索到床边穿衣的彭修,不可置信的吃吃道,“侯爷,您——说什么?”

“我的话你听的见,别让我重复第二遍!”男子的声音冷漠,即使只是面对他的背影,易明清也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寒。

她突然觉得好笑,可是不等笑出来,眼泪便先涌了出来。

而彭修似乎是已经厌倦了这屋子的一切,匆匆的收拾好自己已经穿鞋下地。

眼见着他要出门,易明清才如梦初醒般猛地回过神来,惊慌失措的掀了被子从背后扑过去抱住他的腰,恳求道,“别!侯爷,别走!别丢下我!”

彭修低头看了眼环在他腰间那半截雪白的藕臂,烦躁的皱了下眉头。

他向来不喜欢女人的纠缠也不喜欢听女人哭。

见他不动不语,易明清也马上察觉出异样,急忙抹了把泪突然屈膝跪在他面前去扯他的袍角,茫然的仰头去看他,“是不是清儿做了什么惹您不高兴了?我改,我一定改,可是你别丢下我,不要!”

彭修垂眸看她,眼神里从内到外都透着冷漠,“那你想怎么样?”

“我——”易明清一窒,反应了一下才羞怯的垂下头去,哀哀说道,“清儿跟了您,就没存过别的心思,清儿的心意,侯爷自然是明白的!”

有些话她总以为情到浓处,无需她来多言他会主动提,如今彭修这么一问,反倒让她无地自容。

因为扑过来的太匆忙,她身上衣衫都没来得及打理,凌乱中自是春色无边,再加上哭过之后楚楚可怜的模样,无论是哪个男人见了也很难无动于衷。

彭修的目光微微有了一丝松动,缓缓半蹲下去,以两指捏了她的下巴在眼下仔细的看了看。

粉面带羞的女子,眉目清秀,正用一双剪水双瞳含情脉脉的看着他。

彭修的样貌本就生的儒雅俊秀,再加上这两年战场风沙的打磨,便又在眉宇之间添了几分英气。

易明清承认她其实真正看重他的还是他的身份,毕竟如果能攀上平阳侯府,哪怕是做妾,也总好过被萧氏随便指个什么人嫁了。

但是这个男人,的确是风韵气度无不叫人倾心的。

“侯爷!”易明真只当他是起了怜香惜玉的心,咬着嘴唇软软的又唤了一声。

彭修皱着眉仔细的端详了她一阵,慢慢道,“你想进平阳侯府?”

她不惜毁了自己的名节也要委身于他,尤其现在还有了身孕,唯一能走的就是这一步路。

“清儿愿意随侍侯爷左右!”易明清脸颊微红,微微垂下眼睫。

彭修不徐不缓的闭眼上,慢慢的吐出一口气,却是突然问道,“你四姐今日不是还在武安侯府?”

易明清一愣,随即跟着涌上一丝喜悦,低声的回,“是!”

“那正好!”彭修点头,说着便是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指,抖平了袍子起身,道,“你回去同她知会一声吧,回头让她明日回府的时候捎上你!”

刚刚飞上云端的心瞬间跌落谷底,易明清双腿一软直接坐在地上。

她惶恐的看着面前已经再度恢复一副冷淡面孔的男人,脱口道,“我去说?”

易明真那是个什么人?如果知道她偷偷爬了彭修的床,不扒了她的皮就算客气。

而且这事儿一旦闹出来,如果没有彭修在场袒护,萧氏也不会饶她,她怎么敢自己去对易明真说?

易明清颤了一颤,心里突然涌上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

这个男人,是这样便要抛弃她,不管她的死活了吗?可是为什么?刚进房时还是浓情蜜意,怎么一转身就翻天覆地了。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易明清颤抖着,瑟瑟的问,“我怀了你的孩子!”

彭修最后整理好领口,推门出去之前尚且算是施恩般的回头扫了她一眼,讥诮道,“当初,可不我强拉你上床的吧?”

言罢,便是一撩袍角,大步出了门。

彭修的脚步声走了很久,隔壁的屋子里还有易明清不绝于耳的悲泣声。

明乐坐在桌旁面无表情的听着,慢慢就觉得这房间气氛压抑。

她抬手推开临街一侧的窗子来透气,抬眸,却是刚好隔街撞见对面两道清透深远的目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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囧了,我突然觉得前夫很有范儿啊肿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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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佳人在畔

匆匆一眼,明乐就是认出了他,这世上就那人才有那么一双幽若沧海般深邃的眸子。

而惊鸿一瞥,几乎是在明乐目光移过去的瞬间,那两扇窗页之间微弱的缝隙已经彻底闭合。

紧跟着便是几声闷响,因为隔了条街,很难辨别具体是什么声音,像是重物倒地的撞击声,也有些像练武之人两掌相撞激起的气流声。

下一刻,对面那家叫做四喜居的客栈上面忽而破瓦而出一个青灰色的影子,瓦砾碎裂砸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激起一片惊叫声也有更多人的驻足观望。

青灰色的人影动作很快,几个起落已经越过三个屋顶。

紧跟其后又是两人破瓦而出,却是两个灰袍人,追着那青灰色的人影很快在高矮堆叠的房屋顶上失去了踪迹。

四喜居里四五个灰袍人从楼下大门冲出来,几乎是与此同时,一侧街角已经是一队数百人的御林军呼啸而至。

此地生了是非,明乐便不敢久留,抬手要去关窗子,冷不防五指之上却覆上另一只指骨十分漂亮的手。

肩胛骨下的伤处似乎又抽搐着疼了一下,明乐本来就心情不好,此时暗恼之余硬是不给他留半分情面,手下仍是忽的用力去拉那窗子。

宋灏的力气她自然是比不得的,这样一压一拉之下已经被街上灰袍人察觉了动静。

几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听声辩位,不等回头已经有人抬袖一扬,两枚闪着蓝色幽光的暗器迎着宋灏露在窗前的半张脸孔射过来。

这些人根本就不辨人,下的已然是杀手,显然是非要置对方于死的。

明乐心头暗暗一惊,还不等一声“小心”呼出声音,就听见砰砰两声脆响,却是宋灏不知何时将握在左手把玩的一把折扇忽的抖开,暗器撞上他手中扇骨,反弹出去叮咚两声坠落在地。

从灰衣人出手到他抬手阻拦,整个动作连贯收放自如,几乎只发生在一瞬间。

此时方才楼下带领御林军急匆匆奔过来的那名锦袍男子才自马上抬头,刚刚好与他望下去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五弟怎么在这里?方才侍卫出手鲁莽,没有伤到你吧?”那人一笑,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很有几分友善的味道。

“三哥!”宋灏颔首,修长五指却一直压在明乐的手上没有移开,淡淡说道,“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三哥在找什么人吗?”

他说话虽然也是彬彬有礼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但明乐就是能够感觉到有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冷疏离的味道,就像是那日她在武安侯府门前遇到他的那次一样——

这张面孔,便是他平时露在人前的,带一点尊贵的冷艳,平和之中又带着对所有人的疏离态度。

“哦,刑部大牢里脱逃了两名重犯,皇兄命我带人四下搜一搜。”惠王宋泽从容回道,说话间目光不觉落在那两只交叠压在窗子上的玉手之上,玩味一笑。

他不问宋灏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详细解说那两名所谓重犯的罪责。

同样,宋灏也不去责问方才那些灰衣人对他出手的不妥之处。

方才的打斗是在对街那家四喜居,所有人亲眼目睹的是两名灰衣人追人而去,但显然,这兄弟俩对彼此所行之事都一清二楚,只是不予点破罢了。

“既然三个还有公务在身,臣弟便耽误你了。”察觉宋泽目光的落点,宋灏便是手指轻轻一收将明乐的五指包裹掌中压了下来。

“好!五弟你刚刚回京,改日我在府中设宴为你接风。”宋泽道,目光往他对面明乐蒙着面纱的脸上匆匆一扫,忽而话锋一转,再次笑道,“不知五弟身畔佳人是哪家闺秀,怎么也不舍得引荐本王认识?”

他久居朝堂,自然深谙辨人之术,本来应该在四喜居出现的宋灏突然从对街的云雀楼冒出来已经让他大光其火,而直觉上他总以为这女子该是宋灏找来帮他遮掩的戏子,但是看她面纱上面那双水汽氤氲隐隐发亮的眸子,又觉得不像那么回事。

这个时候,断不是她在此表露行藏的时候。

明乐闻言,心下一紧,这才第一次抬眸去看了眼宋灏的脸。

那人坐在对面,目光飘过来,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居然又能隐约透出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来。

有了那次柳乡的偶遇之后,她在这人眼里就是根刺,他这是在威胁他?

明乐目光一冷,便是悄然别过脸去。

横竖大家都有把柄握在对方手里,想来宋灏也知道她是个什么人,他真想要弄死她也得出阴招,断不敢在这个时候公然把她推出去。

宋灏目光微微一动,显然是马上洞悉了她心中念头,忽而身子往前一倾,贴近她耳畔低语道,“你以为我不敢?”

明乐端坐在窗前,他这略一倾身,恰是将她身子遮挡了半边的同时也给窗外之人留下一个两人正在耳鬓厮磨说情话的暧昧角度。

“王爷不妨一试!”明乐眸光一转,定定的与他对望。

虽然隔着面纱,对面那人略显清冷的气息迎面而来还是让她觉出一点小小的不自在。

不自在,她却没有躲。

因为在这人面前,你退一分就要被他死死的再多拿捏一寸。

两个人,四目相对,这一来一往之间,已经射出冷箭寒芒。

片刻,宋灏退身坐回椅子上,面色仍是波澜不惊一派的闲适自然姿态移开目光对楼下宋泽婉言推拒道,“今日不太方便,来日我再带了她去三哥府上串门吧。”

说着,目光便往那些禁卫军和围观百姓中间扫了一眼。

宋泽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飘了飘,居然没有发现丝毫的不正常。

“如此甚好!”宋泽抚掌一笑,也没了继续寒暄下去的心情,手中马鞭一挥,沉声道,“走!”

言罢,策马带着一队禁卫军继续往前行去。

明乐追着他的背影看过去,一直到他过了街角才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果不其然的表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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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十指相扣

宋灏看着她眸中突然浮现出来的一层笑影,难得有了几分兴致,主动开口道,“你在看什么?”

横竖两人都有底牌握在对方手里,明乐也不怕他,坦然一笑道,“我就说以殿下这般高傲之才,怎么会突然纡尊降贵来寻我这小女子的一方庇护,却原来是惠王殿下有备而来。”

怪不得那青灰色的人影把惠王的人引开之后宋灏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找了她来做挡箭牌,惠王果然是提早把两边街道都让人围死了,完全就是个瓮中捉鳖的架势。

宋灏抿抿唇,也不否认,只就随手搁了左手抓着的折扇,抬手把窗子合上。

因为他是右侧身子对着窗口,此时舍近求远用了左手关窗的动作多少有几分别扭。

明乐眉头一挑,顿时发现症结所在——

方才为了阻止她关窗,他那右手还一直压着她的指尖未曾放开。

“王爷,戏演完了,您确乎是该放手了!”明乐道,语气虽不明显,已然是十分不悦。

虽然被面纱半掩了容颜,但那双眸子却是灵动非常,只从她眸光变幻的色彩就能将她眼底情绪看的分明。

可是这一刻,宋灏突然就有些不乐意去隔着一层面纱看她,忽而抬手往她耳际一探。

他是习武之人,再加上沙场历练多年,手下动作迅捷自然不是明乐能防的。

只在明乐猛地察觉他的意图想要抬手去挡时,他左手指尖已经擦着她腮边,指腹不经意的轻轻一滑,带了种异常柔软的触感直撞到心口。

两个人俱是一愣,眼前面纱坠下,明乐脸上的表情竟然不受控制的僵了一僵。

“小姐,慢点!”门外传来丁香小心翼翼的声音。

这声音实在是太过清晰,明乐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情绪,侧目一看,方才大约是宋灏进来的太急,居然没有关门。

眼见着外面走廊上飘飞的裙裾入眼,明乐心里一恼,急忙想要背过头去。

但是很遗憾,本来就极为谨慎小心的易明清已经扭头看过来,紧跟着就是脚下一软,脸色惨白的后退一步。

“九小姐?”丁香眼中闪过一丝恐慌,差一点失声惊叫。

“九——妹妹!”易明清愕然张了张嘴,目光落在明乐的脸上,先是惊讶后是恐慌再是阴霾。

明乐看着她眼中飞快转变的种种情绪,心里无声的苦笑——

看来这一次就算她不打断对易明清下手,对方也必定是要和她不死不休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此时再避就是做贼心虚了。

“咦?八姐姐?怎么这么巧在这里遇见你?”明乐道,急忙就要往门口迎她,奈何才一起身却发现自己一手的指尖还尽数裹在另一个人掌中,她走了一步,愣是没能挪动。

这边她才尴尬的一停,易明清的视线已经敏锐的落在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指上——

玉色修长的五指,力道不轻不重的捏着那些圆润粉嫩的指尖,那画面美的近乎能刺痛人眼。

她先是愕然愣了片刻,然后目光飞快的上移,落在那男子旷世无双的一张精致脸孔上——

绝代风华!

心中颤了一颤的同时再一想到前一刻彭修丢给她的那些冰冷的言语,易明清的眼神忽而不易察觉的微微一冷。

“是啊,我去隔壁街的绣庄看花样,累了就上来坐一坐,妹妹怎么会在这里?”她虚弱苍白的笑笑,目光却片刻不曾离开明乐和宋灏缠在一起的指尖上。

而彼时明乐已经完全没了脾气——

不动神色之下她已经试了无数次,奈何双方力量相差悬殊,她完败。

“我与姐姐一样,在隔壁的墨玉轩看文房四宝,口渴了上来喝杯茶。”明乐笑道,脸上表情一派自然,似乎已经完全把那十根手指抛诸脑后了。

易明清的目光又在两人之间转了转,那日老夫人做寿,宋灏虽然是去了,却只在前厅男宾席上坐了会儿,她不曾见过。

明乐不解释这男子的来历,她也聪明的没问,定了定神道,“我还有事,便打扰妹妹雅兴了。”

“姐姐慢走!”宋灏这人,她不能说甩就甩,所以也不矫情,只就对她微微一笑。

易明清象征性的略一屈膝,转身扶着丁香的手离开。

明乐看着她裙裾从面前悄无声息的再飘了出去,脸上颜色已经不受控制的一片冷凝。

宋灏原也是没想到她府中姐妹会突然出现,却是临时起意,动了坏心思。

此时见她脸色突变,也不免微微诧异,眸子一转流光溢彩竟又是那一抹摄人心魄的邪魅笑容:“怎么见到令姐,九小姐似乎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方才惠王殿下从楼下经过时,好些也没见王爷你有多兴奋吧?”明乐反唇相讥,目光不轻不重落在他的右手上,忽而话锋一转冷声道,“方才臣女心甘情愿的被王爷利用了一把,这会儿您是不是该还我的人情了?”

宋灏似是没有跟上她的思路,略一迟疑就马上明白过来——

她和易明清不是巧遇,她本就是为着易明清来的,而且既然是孤身一人出现,很显然她是刻意甩开了身边的人。

宋灏的目光往窗口飘了飘,他的听力极佳,马上辨出两个丫鬟惊慌失措的议论声。

“从楼梯另一侧的客房窗口出去,是对面那条街!”宋灏道,“我带你过去。”

大白天的从人来人往的窗口往外跳?到底是遮掩还是宣扬?

“对救命恩人,王爷也这么小气?”明乐不愠不火的牵了牵唇角,想着他可能也怕隔墙有耳,便是踮脚往他耳边轻声道,“王爷你高瞻远瞩,地道总不至于只挖在四喜居和这云雀楼之间吧?”

少女带着浅淡香味的呼吸声扑在耳畔,宋灏的身子不易察觉的微微一僵。

明乐却未察觉他的异样,下一刻已经笑意明媚的重新退了开去。

宋灏站在那里,像是在权衡,稍后却是敛了眸光,淡淡道,“怎么会?本王向来不愿欠人人情!”

言罢,忽而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明乐落在他掌中的圆润指头,转身拉了她往外走。

明乐听着他淡无波澜的声音,心头突然剧烈一跳——

这一次,她是不是太冒险了?

------题外话------

嗯,王爷其实很阴损,这就是天然的惹祸精╮(╯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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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生死一念

这个时候,再要反悔已经是来不及。

“如此,就先谢过殿下了。”明乐微微一笑,随手把垂落耳际的面纱重新掩上。

宋灏没有看她,掌心裹着她的手指径自出门下了楼梯,熟门熟路的进了一楼的一处雅间。

他反手合了门,然后走到摆在右侧墙边的多宝格前面站定。

明乐识趣的往旁边偏过头去不看,忽而听到耳畔他意味不明的一声轻笑,再回头时那看似连成一体的陈旧架子已经从中间往两侧移开,露出前面墙壁上一个半在地下的路口。

里面黑洞洞的不见半丝光影,宋灏一语不发,牵了她的手已经率先进去。

明乐一咬牙也跟着矮身钻进去,落在后面的入口随后已经无声无息的闭合。

地道中暗黑一片,不见丝毫光亮,明乐用力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才稍稍的适应了一点这里的环境。

先是摸索着走过一段向下延伸的台阶,明乐止步定了定神。

宋灏抬脚便要继续往前走,明乐眉头一拧,于黑暗中仰头向他看去,“王爷不是这么吝啬吧?连灯都不舍得点?”

“你怕黑?”见她杵在原地不动,宋灏干脆直接身子往后一靠,倚着身后墙壁闭目养神。

这一刻,他终于松了一直裹在掌心的那支纤柔玉手。

孤身立于黑暗之中,周身都是独属于地道当中的那种冷飕飕气流盘旋——

虽然不动声色,这却已经是种态度鲜明的威胁,现在,只要他一转身,那么她孤身置于此处,可能就永远也出不去了。

“不是,我只是怕跟丢了。”压了压心跳声,明乐道,说话间忽而一步向前,手指往墙上一压,摸着宋灏垂下的半边袖子果断上移,反握住他的手指。

少女的掌心温软滑腻,触感极佳。

虽然之前她迫于形势几次与他有过肢体接触,但是这轻轻一握的力度,还是让宋灏在意外之余微愣片刻。

之前几次,他说她是懂得审时度势利益取舍,而这一次——

近乎就应该称作勇敢了。

“走吧!”黑暗中明乐的声音仍然清亮而明媚。

她不扯他的袖子,他能一刀切了袖子,却应当不会轻易切了袖子底下的这只手。

宋灏不语,黑暗中明乐用心的听着,片刻之后他慢慢直起身来,由她拉着一步一步不紧不慢的往前走去。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大约是为了怕行走间弄出动静被地上的人察觉,这暗道里全部铺了一层厚毯,脚步落上,轻柔无声。

明乐一直努力的屏住呼吸不让情绪外漏,这边的客栈和墨玉轩只有一墙之隔,其实那段路并没有多长,她却觉得像是走了很久,但最终,宋灏还是止了步子。

“这个楼梯上去,就是墨玉轩偏院的厢房,你出去直走就是前头的铺面了。”宋灏道,抬手拉了头顶地板下的一个锁扣。

上面严丝合缝的地板缓缓向两侧移开,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出口。

天光入目,明乐下意识的抬手遮了下眼睛,然后回头对身边宋灏展颜一笑,“多谢殿下亲自相送。”说着就提了裙子往那台阶上走去。

在那地道出口处,宋灏负手而立,目光淡淡的望她,“你就不好奇我今天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彼时明乐台阶已经上到一半,闻言,她便止了步子回望过来,目光微凉的冷声道,“我说过,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言罢,毫不犹豫举步走了出去。

只有她知道,方才自己这般随着他走过的这几步路有多凶险,在那阴暗的地道里,他想灭她的口随时都可以动手,而且完全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可是,他没有!

也正如她,明明第一眼就发现他初春时节握在手里的那把折扇不合时宜,也清楚的看到他看似无意牵着她手走出那个房间的时候将那把扇子忘在了桌子上——

对一切洞若观火,可是她不说!

在宋灏这种人面前,你总要自己给自己留一线余地。

随着洞口再度封死,罩下来的那一抹天光迅速隐去,宋灏微微仰首看着那个角度却是半晌未动。

黑暗中有灯火明亮一闪,墙壁上瞬时点亮了无数个小火把。

柳扬慢慢从旁边另一个岔路口走过来站在他身后,“主子——”

他开了口,宋灏却没有让他把后面的话说下去,抬手打断他道,“先由她去吧,一切都等柳乡那边的调查有了结果再说。”

这个丫头,心机深沉,胆子又大,在摸清她的底牌之前,他不敢轻易动她。

他如是劝诫自己,袖子底下却把方才她用掌心捂热的右手指尖用力的收到手心里。

明乐悄无声息的从墨玉轩的侧门溜出去,照着宋灏指给她的路摸回了铺子里,刚好遇到从后一条街上寻她不见而急得眼泪花花的采薇和芷文。

“小姐!您去哪儿了,让奴婢好找。”芷文嗔一声,抬了袖子去擦脸上泪痕。

“小姐,您好吧?”采薇迎上来,关切的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一遍,“方才听到后面街上吵嚷,好像说官府追捕逃犯,没惊着您吧?”

“没事,就是刚才太乱,被人群冲散了。”明乐做出几分虚弱的模样,微微笑了下。

采薇见她脸色不是太好,也有些心惊,急忙道,“小姐受了惊吓,还是先回府吧,这东西可以改日再来买。”

“好!”说她受了惊吓倒是真的,明乐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你们胭脂买好了吗?没事了就先回吧。”

“是!”

主仆三人从墨玉轩出来,长安还坚守在马车旁边,似乎并不知道后巷发生的事,服侍明乐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路上明乐也懒得再演戏,就假装惊魂甫定的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一边想着今日遇到宋灏这事的始末。

他应该是正在四喜居与人谋划什么,刚好被惠王得了消息来搅局,而他之所以没有在暗道里直接躲过去,反而是找上自己来配合着高调现身人前,面上看是为了向惠王挑衅,实则——

是为了将那把扇子送过来,而留给某个人?

这样想着,明乐不觉就微微有些烦躁,正巧马车一晃停了下来。

“小姐,到了!”

明乐急忙收摄心神,下车打发车夫小厮,正带着采薇和芷文两个往自己院里去,抬头便见易明清被丁香扶着迎面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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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如意算盘

明乐无奈,这会儿算是终于完全把遇到宋灏的那点破事儿给放下来了——

她现在自己都千头万绪自顾不暇,那里还有精力去管别人的闲事?

“八姐姐,真巧。”远远的看着易明清来,明乐便提前止了步子,站在原地等她走近,同时一挥手示意两个丫头,“我与八姐姐说两句话,你们先回去吧。”

芷文刚刚买了喜欢的胭脂正在高兴的时候,并不多想。

采薇垂着眼眸,淡淡应道,“是!”

然后两人便是一前一后的走了。

明乐站在原地等着易明清走近,丁香对她福了福也垂着头退下了。

“九妹妹这是刚从墨玉轩回来吗?你买的东西呢?怎么没见着?”易明清道,神态间一改往日里谨小慎微的模样,反而颇为凌厉。

“转了一圈,没看到中意的就回来了。”明乐道,明知道她这是变相的在探自己的口风,也不点破,“姐姐是要去二婶院里请安吧?那我便不耽误你了。”

她说着就往旁边挪开两步,主动给易明清让出路来。

易明清本来是已经套了好词,准备要跟她唇枪舌剑好好较量一番的,顿时就被她噎了一下。

“九妹妹,你——”易明清笑笑,脸上表情略有些勉强,“你何必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今日——”

“对了,”明乐眼睛一亮,忽而开口打断她的话,“早上我去三婶那的时候听说八姐姐去采蝶轩看花样子了,不知道现下京中流行的是哪样?我刚回来,很多事都得要向姐姐请教呢。”

“这是自然!”易明清心不在焉讪讪的应着,被她推三阻四这么大的一个弯子绕着,脸色已经有点发青。

“今天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回头得空了去水月居找你。”见她发愣,明乐见好就收,转身要走。

“九妹妹!”易明清一急,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拦住她,干脆利落的脱口道,“我知道,今天在云雀楼的事你一定都听见了,我也不瞒你了,我跟——”

这个口气,明显就是有备而来的架势!

“八姐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明乐眨眨眼,再次开口打断她,一脸茫然道,“我去云雀楼就是喝茶的,八姐姐难道不是吗?”

“我——”易明清咬着嘴唇,双眼蓄满泪水,楚楚可怜的上前一步扯了她的袖子。

明乐直觉的想躲,已然是来不及,下一刻易明清竟然膝盖一弯直接跪在了她面前,仰头道,“妹妹,我也是受人蒙蔽,你帮帮我,千万不要把事情说出去,否则我就活不成了,祖母和母亲她们一定会打死我的!”

方才还是一副盛气凌人不死不休的模样,转眼就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了?

他们家的这些女人啊,除了易明心高傲自负不屑为之,其余的人根本就是天生的戏子。

而且她要是真的怕人知道,要封自己的口,怎么会不选个隐蔽点的地方,而要直接把自己堵死在这人来人往的花园里?

前后两张面孔,易明清这明摆着就是做戏,所以——

看戏的人要来了对么?

“八姐姐你说什么呢?我真的听不懂!”明乐一脸的无辜,只做惊慌失措的模样,急忙弯身去扶她,“你快起来,这是做什么?让别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妹妹,你救救我,今天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易明清固执的抓着她的裙摆不放,仿佛抓着救命的稻草般十分的坚韧。

明乐有意配合,两个人正在拉扯不休的时候,易明清的身子突然颤了一颤,猛地住了口。

明乐料想是那人已来,心里出一口气回头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去。

小径上一个年轻男子踽踽独行,坦然走在午后的阳光下,一身宝蓝色的长袍,衬着修长挺拔的身体,面容俊逸而雅致,行走间自有那种从容华贵的姿态,肆意而清雅。

来人,是彭修!

“侯爷!”易明清低低的唤了一声,目光闪躲,像是十分惶恐的模样,手下还死死的抓着明乐的裙摆不放。

眼见着彭修走近,明乐眸光一转,略一弯身就强行将她提了起来。

她的力气本来就不是一般闺阁女子能比,再加上易明清骤一见到彭修防备松懈,一时间完全来不及防备。

“八姐姐你真是不小心,摔坏了没?”明乐弯身去扑她膝上的泥土,小声嗔道,“怎么出门也不让丁香跟着,这样遇到客人多失礼?”

易明清算准了时辰揪着她在这里等彭修过来,不过就是想拿她当枪使来威胁彭修,想告诉他,他们的事情已经被人撞破,让他无从遮掩之下必须就范,想办法让她进门。

这个如意算盘的确是打的不错,只是这个挡箭牌她却是选错了。

易明清完全没有想到明乐的反应如此之快,不动声色就把她设计的恰到好处的戏码给封杀彻底。

她僵硬的站着,半晌才死死的攥着拳头垂眸下去道:“是,都是我不小心,多——亏了妹妹!”

这个时候,她显然是不能再舔着脸亲口把自己的丑事抖出来。

彭修的脾气她知道,万一她故意让他脸上不好看了,就再没有余地了。

彭修的视线从她身上一扫而过,没有半分异样,紧接着已经转头看向明乐。

“乐儿回来了?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刚才我都差点没有认出来。”彭修道,目光淡远里面又透着丝微微的凉。

他的这种目光对明乐而言是十分陌生的,早些年在一起时候,她记得的总是他眼中柔波万种的温和,现在看来,眼前的这副脸孔才是他藏在面具后头的本来面目。

“见过侯爷!”明乐扬起一个笑容,不动声色的把目光移开不与他正面对视。

她想走,奈何彭修站在原地未动,轻声笑道,“怎么几年未见,你却是这般生分了?连姐夫也不叫一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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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前夫回来鸟,正门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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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3运气真差

姐夫?多讽刺!

明乐心里冷笑一声,聊作羞赧的垂下眼去,提醒道:“侯爷是来接四姐姐回府的吧,她怕是要等急了!”

彭修微微一怔,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像是讽刺抑或落寞的神色,但是转瞬即逝。

这个丫头,虽然掩饰的极好,但他还是明显的分辨出她这话里的疏离情绪来。

“嗯!”沉默片刻,他道,声音已经恢复了先前在客栈时候的那种微凉。

明乐稍稍侧身错开,给他让出路来。

易明清站在旁边看着,咬牙屈膝道,“侯爷慢走!”

彭修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抬脚就走,易明清心里顿时委屈的翻天覆地,眼泪几乎就要控制不住的夺眶而出。

“对了!”彭修往前走了两步,在与明乐错肩的一刻忽然又停了下来。

易明清一喜,然则还不及说话,却见他侧目看了眼明乐一眼,淡淡道,“我看你的脸色似是不好,应该是体寒之症,我那正好有根野山参,回头让人给你送来。”

她是有些体寒之状,是两年前那次受伤之后留下的病根,不过现在倒是没什么大碍,就是比一般人畏寒些,却不想竟然被彭修一眼给看出了她的隐疾。

“不用了,无功不受禄——”明乐一愣,反应过来急忙推脱。

“好了,我还有事!”彭修出言打断她的话,漠然的抬脚就走——

对于方才明乐的拒绝,到底也没有给个明确的态度出来。

明乐侧目去看他的背影,眸光一寒,回过头来见易明清失魂落魄站在那里的模样,心里突然就有些发闷。

“八姐姐这会儿该是没事需要再同我说了吧?先行一步!”不再掩饰心里的厌恶情绪,她也跟着转身就走。

“易明乐!”易明清断喝一声,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大声道,“你给我站住!”

这个死丫头,分明就是故意在拆她的台,好好的一个机会,好好的一个机会就这么平白无故给错失过去,简直可恶!

当然,她这般计较的同时却未想过是她自己居心不良想要利用人家在先,只就觉得是明乐故意不肯配合而坑了她。

这个女人,当真是不知进退!

明乐止了步子,回眸一笑,“八姐姐还有何见教?”

“你都知道,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对不对?”易明清怒不可遏的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明乐的两边肩膀,剧烈一摇之下,身子骨弱点的几乎就要被她摇到散架。

“平阳侯已经过去了,您是不是再大声点,或是我叫个人却帮您把四姐姐请来,让她听你说?”明乐含笑看着她,眼中笑意却是褪得干干净净,目光晦暗深沉如月下的一池潭水,照的人冷飕飕的。

易明清被她震得头脑发晕,烫了手似的猛然松开她的双肩往后退去。

易明乐这是在威胁她,可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只要不是彭修亲自出面向武安侯府讨要了她去,那么他们的事无论是被府里的哪一个人知道,为了侯府的颜面都必定会暗中处置了她来遮丑。

这个时候在这里吵闹下去,万一惊动了别人,或是被哪个路过的丫头仆妇听见,她都只有死路一条。

易明清突然后怕起来,后颈一凉,登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明乐对着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冷漠的看了眼,易明清用力的吞了口唾沫,不由分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转身就走:“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明乐也知道,此时易明清正是做贼心虚的时候,在得了稳妥的保证之前必定不会这么容易让她走。

她本来是没兴趣跟这个女人纠缠的,但偏偏这女人点背又不识好歹,不仅跟彭修牵扯到一起还几次三番找自己的麻烦。

她不反抗,易明清眼下正在气头上也没耐性走远,只能就近把她拉到前面那处视野开阔的池塘旁边去。

“这件事,你得给我保密,不能给任何人透露。”用力把她往前一甩,易明清道,语气强横。

“我凭什么帮你?”明乐反问,低头揉了揉手腕,唇角讥诮的牵起。

“你——”易明清被她噎了一下,搅着手里的帕子满脸通红,缓了片刻忽然重重的沉声哼道,“你别不识好歹,我让你闭嘴也是对你好,侯爷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我可清楚的很,如果我把这事儿告诉了他,保不准明天这府里就没你这号人了!”

“怎么——你这是在威胁我?”明乐笑意绵绵饶有兴致打量她一眼,心中却在暗中感叹。

她以前竟然没发现自己这位谨小慎微的八姐还是个狠角色,威胁人的话可以说到这么到位,好在遇到的是她,要是易明菲那样的闺阁千金,指定是要被唬的噩梦连连寝不安枕的。

“就算是又怎么样?”易明清虽然被她笑的心里极不舒服,却还是梗着脖子作风强硬。

“不怎么样,就是有两件事我想我有必要现在就和你说清楚。”明乐道,目光明亮清澈,语气微冷,“首先有一点你要明白,现在与人暗度陈仓珠胎暗结有辱门楣的那个人是你不是我,所以,别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易明乐你——”易明清一怒,霍的抬手指向她,手指颤抖。

明乐就势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毫不犹豫的往旁边用力一甩。

“啊——”易明清惊叫一声,紧跟着水花四溅砰的一声跌进池子里。

四月初的池水不比夏日,冷的刺骨。

易明清万没有想到明乐竟会这么大胆公然推她入水,惊慌失措的在水中奋力扑腾,灌了好几口水才狼狈的够着池底站稳了脚跟,一头的钗环全乱,狼狈的立在水里眼神茫然。

这池子就是个赏玩用的摆设,池水不是很深,易明清这样的身段站在里面,水位也刚好没过她胸前凸起的那段风景。

半晌,易明清回来,目露凶光猛地抬头看向不知何时已经弯身蹲在池边的明乐。

“唉,运气真差!”不等她开口明乐已经惋惜的叹了口气,如玉的手指轻轻探入水中随意的划弄两下,娓娓笑道,“其实溺水这回事儿,有时候一下子也就过去了。”

易明清闻言,刚冲到胸口的火气顿时散的干干净净,猛地打了个寒战往后退去。

一直没敢走远的丁香本来是听见易明清的尖叫匆匆奔过来想要救人的,闻言脚步一僵,再不敢往前挪动分毫。

------题外话------

嗯,咱家明乐妹纸要大发雌威了嚯嚯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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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4规矩所谓

阳春四月,池子里的水更像是三九寒天,彻骨冰凉。

易明清眼神畏惧,努力的往后缩了缩身子,把自己和明乐之间的距离拉开到臂力所及的范围之外。

“易——易明乐——你——你敢——”她在努力的克制,却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抖,“你不敢杀我,你不敢,我——我要是有什么,祖母和母亲一定会追究的。”

初时落水她只当是易明乐这丫头在跟自己耍狠,但是听了她那句话之后却是吓的魂都飞了——

的确,她方才真的是很运气,否则如果入水的那一瞬被呛住了,现在就是半浮在这池子里的一具尸首了。

易明乐要杀他,这个疯丫头真的想要她的命!

易明清恐惧的想哭,但是遥遥望着眼前少女那明媚的笑容清朗的眸子,却连哭都哭不出来。

“就是这个话儿!”明乐笑笑,深有同感的点头,“我与八姐姐无冤无仇,怎会无缘无故的害你?这里风景这么好,姐姐你一时留恋美景而忘情失了足,真是可惜呢!”

她就那么笑着,姿容绝艳,笑靥如花。

易明清目不转睛的看着,可越是努力遏制自己的情绪越像是忍无可忍,最后终于崩溃的抱住头,使劲的闭着眼凄声的尖叫起来,“啊——”

明乐蹲在池边不动,忽而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唇边对她摇了摇,语气轻柔道,“嘘,姐姐莫吵,我呢,见不得大场面,回头惊动了婶娘那些人,万一我一紧张不小心给说出点什么来,可就糟了!”

易明清脑中嗡的一下,瞬时又再安静下来,只就神情迷惑不安的看着她。

“过来!”明乐对她招招手,态度和蔼。

易明清犹豫着不想动,但是看着她那双笑眯眯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明明是抗拒的很,脚下还是不由自己慢慢的涉水往岸边挪了挪。

明乐垂眸看着她浸在水中的玲珑曲线,眼中闪过一线讽刺的光芒。

易明清魂不守舍自然没有注意到她眼底情绪变化,只是直觉的感受到她目光的落点,急忙横臂抱肩,遮住了胸前那处突起。

“现在听我说第二句话。”明乐道,不再理会她的那些小动作,姿态悠然的又伸手在清透的池水里搅了搅,“八姐姐你久不见我,许是不知道我的规矩,在这世上从来就只有我威胁别人的份儿,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反过来说的时候,所以你听着——”

她说着,故意顿了顿,然后从易明清肩上硬扒下她一只手,将她冰凉的指尖裹在掌中握了握。

“管好你自己的手,以后不要随随便便的用它指着我?”

最后用了个问句,完完全全一副商量的语气,却凭空听的人心头发麻。

“是——”易明清嘴唇颤抖,目光涣散,机械化的点头应着。

“那就好!”明乐点头,抖了抖裙子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今天我去的是墨玉轩,你去的是采蝶轩,我们没有见过是不是?”

“是——”易明清咽了口唾沫,死咬着嘴唇,战战兢兢的回。

明乐笑笑,于是不再逗留,转身往刚才的小路上走去。

丁香两腿僵直的站在那里,眼见她迎面过来,想躲却挪不动步子,明乐已经语气轻快的开口,“还不去把你们小姐拉出来,可别染了风寒。”

“哦!”丁香猛地回过神来,急忙错开她身边,快跑到池边去拉易明清。

明乐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补充道,“对了,八姐姐你现在身子金贵,就算是染了风寒也千万记得不要请大夫!”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她知道,她明明什么都知道,这个死丫头是想卡着她的把柄压死她吗?

易明清脚下一滑,刚刚爬到一半就又重新落下水去。

“小姐,小姐你还好吧?”丁香惊慌失措的去拽她的手,眼泪滴答滴答的落在水里。

“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易明清抬手甩了她一巴掌,“还不快拉我出去!”

丁香被她一巴掌掴的嘴角渗血,却再不敢哭出声音,死死的咬着下唇用了全力把她从水里拉出来,又脱了自己的罩衫给她披上。

易明清盯着明乐的背影恨恨咬牙,眼中有血色一闪而逝。

明乐径自回了菊华苑小憩,下午才睡醒,刚好采薇推了门进来道:“小姐醒了啊,正好小少爷来看您了!”

“让他进来吧!”明乐笑笑,翻身下地整了整衣服,外面易明爵已经提了个纸包款步走进来。

“去沏两杯茶来。”明乐摆摆手,叮嘱道,“沏淡一点,少爷不喜欢浓茶!”

“是,小姐!”采薇福了福,含笑带上门走了出去。

“你刚从外面回来?”明乐抬手招呼了明爵到桌旁坐下。

“嗯,跟五哥去书院见了先生。”明爵道,随手把手里提着的纸包丢给她,“桂花绿豆糕,回来路上买给你的,就是不知道这家的味道做的怎么样。”

“跟你说多少回了,不用这么迁就我!”明乐嗔他一眼,手下却是已经动作利落的拆了纸包拈起一块来尝。

虽然可以咽下万般苦果,但实际上她很挑食,却唯独对柳乡一家老字号的桂花绿豆糕情有独钟,当日他们要启程回京的时候明爵还曾特意去买了一大包给她带着上路的。

明爵见她吃的香甜,唇边跟着绽开一个满足的笑容,一直看着她,等她一块糕点下肚才慢慢敛了笑容开口道,“午后京兆尹府来人了。”

“是吗?他们倒是守时。”明乐不以为意的掏了帕子出来慢条斯理的擦着手。

明爵抬手抹掉她唇边沾的一点碎屑,语气略带遗憾道:“说是山匪所为,而且死无对证,京兆尹顾大人亲自登门去跟祖母解释了,并且说是已经向上请旨,近期会调派一批人手下来往近郊几处山区剿匪。”

“意料之中,易明峰有多大能耐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是在现场拿着那萧氏母女了,最后他也能给变成外出踏青遇上的巧合。”明乐莞尔,随手又拈起一块糕点往嘴里送。

“小姐,茶水来了。”采薇推门进来,给两人上了茶。

“咦,这是什么?”明爵眼尖的冲她一并放在托盘上的一个锦缎红盒子抬了抬下巴。

“哦,这是刚刚平阳侯府的人送过来的,说是侯爷吩咐,让转交小姐的!”采薇道。

彭修?明乐和明爵不约而同的对望一眼,眼底同时漫上一层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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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对付不知好歹的渣妹,一定要下手稳准狠,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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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5前夫送礼

明爵伸手取过那个盒子,对采薇挥了挥手,待她走后才狐疑的打开那盒子看了眼——

黄色的锦缎之上安静卧着一根上好的野山参。

“御赐之物,万金难求!”一瞬间的诧异过后,明爵冷蔑的牵了牵唇角,然后啪的一声将那盖子合上,扔垃圾似的随手扔到桌子上。

“他这是什么意思?”明乐沉吟一声,语气也带着讥诮道,“晌午那会儿我在花园里遇见他了,他一眼看出我那隐疾没好,当时我也只当他是随口一说而已。”

明爵闭目沉思片刻,手指轻轻叩在桌子上,半晌之后再睁眼突然邪魅一笑:“你说——易明真知道吗?”

明乐与他对望一眼,也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那对夫妻,的确是有趣的很。

她斜睨一眼那个锦盒,道:“那就放着吧,既然他舍得送,难道我还不敢留吗?”

的确,彭修的东西,她的是不需要手软的,那人欠着她的太多太多。

姐弟俩相视一笑,紧跟着明爵却是眸光一敛,抬手对明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有人摸过来了。”

这两年他一直都有跟着长安习武,虽然不及师父三分之一的身手,但警觉性较之常人却要高出很多。

明乐的目光微微一动,与他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然后故意抬高了声音继续谈笑,“平阳侯的这份礼物实在太贵重,回头要是遇到他,你记得替我跟他道谢。”

她之前跟着易明澜在平阳侯府住过两年,若要说彭修与她之间有所交集也不为过。

而且这侯府里,不管是易明真还是其他别的什么人,她也不怕他们听了去,横竖要添堵的都是别人。

“好!”易明爵道,说着就慢条斯理的拍了拍袍子站起身来,“那我就先走了,你糕点吃不完记得找个盒子放好,别受了潮。”

“知道了!”明乐干脆的回他,亲自开门送他到门口。

两人的目光俱是一瞥右侧门柱后面那隐约的一抹裙裾,然后飞快的各自别开眼。

送走了明爵,明乐回房重新走到桌旁拿起那个锦盒在手里晃了晃,冷嗤一声,随手塞到旁边的多宝格上。

她走到案后拿了本书来翻,最后还是忍不住又把目光移到那个盒子上。

三年前继易明澜的事情之后,朝堂之上彭修自请带兵远征南海,以平海寇之乱。

本来他们平阳侯府所持的不过是个空爵,从来没有过带兵的先例,他又年轻,孝宗并不十分放心,反倒是有意想要指派忠勇侯周家出人远征。

关键时刻是易永群领头带着一众党鹏出面力谏,让孝宗破例准了彭修的请求。

不过彭修人也是争气,三年之内,两趟领兵南海,与海寇交锋二十余次几乎没有败绩,生生的将那群肆虐海上的强人逼到海岛一隅不敢妄动。

孝宗龙心大悦,立刻颁旨将平阳侯府的三等爵位提为二等,并且封了他一个南宁将军的头衔,虽然比不得天子宠臣,但也是名副其实的朝中新贵。

而现在看来,明乐觉得她还是看轻了彭修在孝宗面前的分量——

这根参,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受赏的,就连易明心那个生了皇子的皇帝宠妃只怕都未必能够摸到。

这样看来,她似乎还是轻敌了。

长安翻窗进来的时候见她目光暗沉冷冷的盯着那个盒子在看,不由的愣了一下,然后才是收摄心神唤了声,“小姐!”

明乐回过神来,立刻坐直了身子冲他抬了抬下巴:“是谁?”

“半双!”长安道,“不过方才您跟小少爷刚一离开她就回了下人房,并没有马上送信出去,所以暂时还不知道背后的指使是谁。”

半双是李氏拨给她的下等丫头,进府的时间短,没有任何背影。

“不要打草惊蛇,背地里盯着就行!”明乐抿抿唇,说着便是话锋一转凛冽了目光道,“说正事吧,你急着过来,是之前吩咐你的事有眉目了?”

“是!”长安点头,“已经上钩了,应该今晚就差不多可以收网。”

“距离万寿节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刚好可以方便部署。”明乐眼中闪过一丝明亮的笑意,心情大好的扬眉一笑,“你去安排吧,晚饭之后过来接我。”

“小姐您是不是——还是不要亲自过去了?”长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的开口,“您这院子里人多眼杂进出很不方便,您要实在不放心,是不是告诉小少爷——”

“长安!”明乐突然冷声打断他的话。

长安自知失言,急忙单膝跪下请罪,但说是请罪,却是直挺挺的跪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

他不是个多事的人,若不是念头在心里盘桓的久了,断不会在她面前提及。

明乐冷着脸看他一眼,最终只是无奈的出一口气,“起来吧,不过这样的话以后也休要再提。我早就跟你说过,无论如何,赌坊的事都不要让爵儿掺和进去。”

长安迟疑了一下,然后才默默站起身来,垂首应道,“是!”

“去吧!”明乐挥挥手。

长安不语,刚要转身,她便又想起了什么,抬眸看了眼多宝格上的那个锦盒道,“那盒子里是根野山参,你拿了去,着人捎回柳乡给平儿吧!”

长平是长安的亲妹妹,自幼身体不好,早年一直随着长安落魄江湖。

明乐遇到他们的那一年,正是她病入膏肓无钱医治的危急关头,就因为这样,长安感恩,自请留在她身边当牛做马。

这根参的来历长安自然知道,虽然明乐对他们兄妹向来都不吝啬,他还是有些惶恐,“小姐,这不可以!”

“这么精贵的东西,我消受不起。”明乐冷笑一声,别开眼道,“拿去吧!”

长安知道她的脾气,于是也不敢再推脱,又单膝跪地对她行了个大礼:“长安替妹子谢过小姐。”

言罢,将那锦盒往袖子里一揣,闪身从窗户飘了出去。

晚饭过后他再来的时候明乐已经换了衣服准备停当,两人翻窗而去,然后长安便携了她,夜色中只见院落花丛间黑影疾闪,不等守卫发现两人已经鬼魅般消失在围墙外面。

夜,凉如水!

------题外话------

嗯,前夫同志虽然人是渣了点,出手还是蛮大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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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6八方赌坊

八方赌坊,是盛京近两年兴起的最大的一座赌坊,坐落在青楼一条街最中心的位置,是并了当初生意最好的三个院子,在原来的基础上重新修葺改建的。

正门进去分为三院十二房,内里赌博类的各种娱乐项目一应俱全,据说只有你想不到的,却没有你玩不到的。

普通点的如牌九、骰子、马吊、押宝、花会等,设在进门第一院。

进门右手边过一个人工湖有座僻静的雅园,主要设六博、樗蒲、塞戏、围棋等文雅方式的赌局。

而左边的赛雪阁则是专供场地,为客人提供斗鸡、斗鸭、斗鹅,斗鹌鹑、斗画眉、斗蟋蟀的地方。

从来嫖赌不分家,而这座八方赌坊因为选址得当,已经一跃成为达官贵人日常寻欢作乐的必备场所。

这日二更刚过,正是赌坊里最热闹的时候。

第一院里,无论是一楼大厅还是二楼的雅间里都挤满了人,喊杀声,叫喊声,咒骂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几乎就要将屋顶给掀开。

就在所有人都赌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常年闲置的三楼雅间里款步走出两个人来,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悄无声息的俯瞰脚下人声鼎沸。

一楼大厅的正中央摆着一张大赌台,玩的是骰子,只是八方的规矩与其它赌坊不同,庄家并不是由赌坊内部出的,而是由赌客们自行决定上位人选。

当然了,庄家输了要全赔,所以没有点家底的人也不敢随便往这个位置上坐。

每天这一桌都是入夜就开局,而最近连着五天,都是武威将军府的三公子萧庆元霸了庄家的位置。

据说京中常年混迹赌坊的人都知道,萧三公子玩骰子很有一套,对点数的控制十分精妙,十有八九都是叫几开几。

他在这里坐镇四天,玩的风生水起,四天之内足有二十万两白银入账,而今天第五日,就更是得意忘形,上来就将筹码连翻数倍。

而不巧的是,他那好运气似乎是全部丢在了前四天的赌桌上,今天开局连赢三把之后,银子便开始流水似的往外放了,每一把都输,两个时辰下来,不仅把之前揣进口袋的二十万两尽数吐了出去,到这会儿更是债台高筑。

“不行再来,本少爷还就不信这个邪了,下注下注都下注!”赌桌前萧庆元红了眼,一脚榻上椅子,嘶哑着嗓子大声的喊。

“少——少爷,别赌了!”他身边小厮一边擦汗一边惶惶不安的去扯他的袖子,“您没钱了啊。”

八方赌坊做的是大买卖,为了方便客人玩乐,但凡银子带不足的达官贵人都可以酌情往柜台赊银子应急,虽然账房没有明确的规定,但是很明显,每个人赊欠的限额是按照他们各自的身份家底来因人而异的。

“鬼叫什么,别扫老子的兴!”萧庆元抬手扫了那小厮一个眼冒金星,怒道,“去,再去柜台给我拿十万两的银票来!”

“少——”小厮捂着脸,想劝又不敢劝,只能悻悻的去了,去了不久又苦着脸一步一挪的折了回来。

“银票呢?”萧庆元手一伸等着他递银子。

“账房说您今天已经压太多,一定要先将欠款还清才肯再借。”小厮苦着脸道。

“哟,有人输光了没钱赔啊。”桌上已经有人在等这个庄家的位置等的不耐烦了,讽刺的大声笑道,“庆元兄,没钱就别占着位子了,咱们还要玩呢。”

萧庆元没能拿到钱,正是一肚子火,猛地一步冲上去,拽了那人的领口迎面就是一拳挥过去。

“啊——打人了!”人群中发出一片尖叫,紧跟着旁边就迅速奔出两个身形高大的打手一左一右将他架住,沉声道:“萧公子要在这里玩就要守咱们赌坊的规矩,否则别怪咱们对您不客气。”

八方的规矩,安排了许多好身手的打手护卫随时巡场,不准任何人借赌闹事,否则不管你是皇亲国戚还是平头小子,一律丢出去。

萧庆元被人架住动弹不得,手脚虚划着在空中不停的踢腾,怒骂道,“放手放手,老子拿钱去行了吧。”

两个打手放了他,他又扭头对着那人脚下呸了一声,就转身大摇大摆的往后面的账房走去。

三楼走廊上的两个人看着他进了后面的房间,终于还是没有吭声,又鬼魅般再度消失在身后雅间的门内。

萧庆元骂骂咧咧的晃进了后面的房间,进门马上换了张脸,懒洋洋的往柜台上一靠,挑眉道:“再给本少爷开十万两银票,回头翻了本,一并还您。”

那柜台后面是个高瘦的管事,脸上一贯都是慈眉善目的表情,闻言把算盘往旁边一推,笑吟吟的掏出几张签有萧庆元大名的借据给他过目:“萧三少爷,您今儿个已经赊了五十万两了,对不住,咱们赌坊的规矩,您得先把这钱结了我才能再开给您。”

萧庆元也知道这个庄家做下来他输了不少,但是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还是惊了一下——

五十万两?怕是把他们整座武威将军府贴上也未必能平。

不过转念一想前两天他赢钱的时候又觉得无所谓,既然赌了就是有输有赢,回头再从赌桌上收回来就是。

这样一想他便有了底气,不耐烦的猛拍了下桌子,“别在这跟我说些有的没的,我是谁你不知道吗?你还怕我没钱还?”

“是是是,将军府家大业大,小的自然是不敢小瞧的,可小的也是替人做事,实在做不了主,您也别为难我!”那管事陪着笑,不愠不火。

萧庆元正急着回赌桌上翻本,当即就是怒目横对:“那就找个能做主的来跟我说。”

“这——”管事的一阵为难,犹豫着终于狠拍了下大腿,咬牙道,“好吧,说来也是三少爷您赶的巧,咱们东家今日刚好在这,我让人带您过去,看他能不能给您通融通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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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据说这是个黑社会组织,于是咱家女主的真实身份是黑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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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7请君入瓮

八方的主人,是一个比这座赌坊更为神秘的存在,这两年间,似乎还没听说有谁见过其真容的。

“你们东家?”萧庆元将信将疑,把那管事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是啊!”管事陪着笑道,“您也知道咱们赌坊的规矩,东家向来说一不二,我这儿实在不敢私自给您开这个先例。”

“好啊,既然是掌柜的,那就请出来见见吧。”萧庆元冷哼一声。

“哟,这可不成,怕是还得您移步进去,咱们东家可是轻易不见外客的。”掌柜的道,说着侧开身子,把他背后挂着深蓝色半旧门帘的一扇窄门让出来。

这个神秘的八方主人,倒是勾起了萧庆元的兴趣。

“好,那本少爷就亲自进去会会他。”萧庆元斜睨那管事一眼就大步绕过柜台甩帘子进了那后面的屋子。

“这里你先盯着!”管事的对旁边伙计使了个眼神,快步跟了他进去。

萧庆元进门就傻眼了,那里面哪里是什么房间,进去巴掌大一块地方,前面左中右又是三个挂着长门帘的门洞。

“这什么鬼地方?”萧庆元狐疑。

“后宅重地,防贼的,您请随我来。”掌柜的躬了躬身,为他打开左侧那扇门上的帘子。

萧庆元看他一眼,进去却发现又是左中右三个一模一样的门洞,这次管事请他走的是右侧。

如此连过了七道门,萧庆元终于开始有些后怕,擦了把额上冷汗,斥道,“这什么鬼地方?搞这么多名堂?”

“呵呵!”那管事笑笑,却是不再答他的话。

“不去了不去了,见不得人就不要见好了。”萧庆元觉出不对劲来,抽着嘴角骂骂咧咧的转身往回走。

方才他进门时也多了个心眼,把过每道门所选的路都用心记下了。

想着原路返回就万无一失,他心里就没多在意,却不想一把甩开身后那挂门帘的同时只觉面上一寒,嗖的一声,八柄长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右向左插过来,从上而下将正道门封死。

好在他动作懒散,没有在开门的一瞬就急着往外冲,否则这八柄长刃定会从头到脚把他串起来。

萧庆元一呆,脚步就顿在原处挪不动分毫,直至额头上擦出的伤口冒出血丝,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后退一步,不可置信的指着那门上机关嚷道:“这——这——你们这是要杀人吗?”

九重门的机关,每重三道门,其中只有一道是生门,另外两道门内不仅无路可走,而且布置了不同的机关,随时可以要人命的,最重要的是入口和出口的生门设置也是截然不同的。

“只差最后两道门了。”管事的态度和蔼,垂首站在门前。

萧庆元心里一堵已经明白过来,里面等着他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他本能的还想打退堂鼓,回头再看那一排白花花的利刃又觉得胆寒。

管事的察言观色,已近再度掀开一道门帘走了进去。

横竖是后退无门,萧庆元一咬牙快步跟进去。

又过两道门,最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空旷的大房间。

门口四名护卫把守,萧庆元刚晕头转向的转进去,就被人抓着膀子提小鸡似的一把扔到了当中的地上。

“哎哟!”萧庆元痛呼一声,坐在地上迅速的四下打量了一遍这间屋子。

这屋子四壁都是用打磨的光滑的石板砌成,一扇窗子也没有,与其说是房间倒不如说是密室更为贴切一点。

石室里没有家具,只在当中摆了一张半旧的长桌,和赌坊一楼大厅玩骰子用的那一张十分相像。

长桌子另一头是一把红木太师大座椅,椅子后面背对门口负手而立一个身穿月白袍子的少年,看上去年纪不大,身段还没有完全长成,身板也略显得单薄。

他身边垂首站着个黑衣汉子,手里提着一把长剑,黑巾蒙面,只能看到一双冷光森森的眼睛。

那管事送了他进来,转眼的功夫已经不见了人,只剩门口四个蒙面侍卫冷面神一般的站着。

萧庆元瑟缩了一下,缩在地上防备的盯着那少年的背影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八方的主人!”那少年不曾回头,开口的声音平和却透着彻骨的寒意,每一个字仿佛都凝成了冰,披头砸下来,“或者,你可以只当我是你的债主。”

八方的主人,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萧庆元滑稽的想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少年笔直的背影,他没能笑出来。

“你真是八方的主人?”他试探着开口,总觉得这间石室阴森森的,“这里的什么地方?你带我到这里做什么?”

“算账!”那少年道,言简意赅的吐出两个字,“赔钱或是抵命,你自己选!”

“什么?”萧庆元尖锐的脱口而出,紧跟着噌的一下从地上弹跳起来,怒声道,“你开什么玩笑,欠债还钱而已,我又没说不还,当本少爷是吓大的吗?而且那笔钱本来就是你们赌坊借给我的,又不是我抢来的。”

“八方是不介意往外借银子,但前提是要保证能够收回来。”那少年道,说着霍然转身,目光森冷的盯着他,缓缓的摇头:“可是,我不觉得你有还钱的能力。”

萧庆元定定的看着他,终于可以确定,那的确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郎。

昏暗的灯光下,那少年的真实样貌看不太清楚,唇角微抿,冷漠而森凉,只有右边脸上遮着的那半张薄银面具在灯光下闪着幽暗而森冷的光芒。

“那你想怎么样?”萧庆元强打着精神冷哼道,“可别说我没告诉你,我是武威将军府的人!”

八年前的皇家狩猎场上,武威将军萧澄统管车马装备,先是看管不严弄丢了武安侯府世子易明凡的私人坐骑,随后在围猎场上又发生了马鞍意外崩裂的事故,十六岁的易明凡坠马重伤,死于万马践踏之下。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那少年面无表情的一挥手,“你既然还不了钱,就抵命吧!”

话音未落,他身后黑衣人已经如鬼魅闪身过去,横剑架在了萧庆元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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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8手起刀落

剑锋如雪,闪电出鞘。

明明只是薄薄的一把软剑拍在肩上,萧庆元却觉得巨石压顶,整个人都软了。

“不,不要杀我,我爹是武威将军,放我回去,我马上回去拿钱给你。”他猛地扑倒在地,抱住那黑衣人的腿声泪俱下的大声哭喊。

黑衣人一声不吭,一脚将他踹开,看似只是随意一踹,却刚好踹在他的心口。

萧庆元闷哼一声,噗的吐了一口血,趴在地上直喘气。

“不,不要杀我,我还,我还钱!”他惊慌失措的扭头去看桌子另一头的少年。

彼时那少年已经轻盈的一个转身,身姿利落的坐到了那把太师椅上,悠然往后一靠,双腿交叠搭在长桌上,面无表情的垂眸摆弄着自己的手指。

那椅子比她的身量还要宽上数倍,但他坐在那里却丝毫不觉得不协调。

明明看上去那么瘦小而明朗的一个人,一眼看过去就给人一种阴冷而深沉的感觉,把整个石室的里的空气都冻结了一般。

“我帮你算过了,整个武威将军府手下所有的产业,包括那座祖上传下来的宅子全都加起来,最多我能给你开价三十九万六千五百四十二两三钱。”少年冷漠的开口,语带嘲讽,说话间随手一扬,把一本册子甩到萧庆元脚边,继续道,“你欠我五十万两,我姑且算你付得起四十万,剩下的十万两又要拿什么还?”

萧庆元听的云里雾里,一时间也忘了怕,下意识的捡起落在地上的册子翻看,翻了几页之后就勃然变色,不可置信的颤声道,“这——这不可能,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那本册子,赫然就是一份记载着他们萧家所有家产明细的账本,大到外面的铺子生意,小到他将军府里每位姨娘小姐房里的私银首饰,全部估算在内,大概是连他那个持着管家权的亲娘都不会知道的这么详细。

“这你别管,现在时候也不早了,还是先把彼此之间的账目算清楚要紧。”那少年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语气轻且淡。

萧庆元呆愣愣的坐在地上,浑身上下开始不住的冒冷汗。

而到了这会儿他的脑子也稍稍明白过来,即使他萧家的家底雄厚,萧澄也是不可能倾家荡产来为他还赌债的。

相反,如果知道他在这种鬼地方胡混还输了这么一大笔钱,一定会亲手打断他的腿。

“我——我没钱!”生硬的吞了口唾沫,萧庆元强打着精神开口,突然爬起来跪着扒住桌子自暴自弃的大声道,“既然你已经把我们家的家底摸得一清二楚了,再逼我也没有用,我确实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可是八方没有要不回来的账!”那少年道,眸中的颜色似乎被封冻,自始至终不动分毫,“给我个交代吧!”

“我——”萧庆元的嘴唇颤抖,烦躁的使劲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那你说怎么办?”

少年隔着桌子漠然望他,晌之后,悠然吐气:“听说萧公子的骰子玩的不错。”

萧庆元一怔,满眼防备的抬头看他。

“最后给你个机会,我跟你赌一把,你赢,五十万两一笔勾销,你输,就送我一样东西。”那少年道,眸中光影一闪,锋利无比。

摇骰子是个技术活儿,一般人要是没有天赋,就算苦练个三五七年也未必能够收放自如。

“你要——怎么赌?”萧庆元的心里顿时生起一线希望。

少年不语,只就略一挑眉。

那黑衣人突然横手一扫,眼前一道劲风拂过,原来放在长桌当中的一个黑色竹筒就稳稳的滑到萧庆元面前。

“你身上应该带着骰子,我点一个点数,你能摇给我就算你赢。”那少年道。

萧庆元心里飞快的权衡,他摇骰子的准头十有八九,但是不排除有失手的时候,而且摇骰子不比别的,靠的都是实打实的真功夫,运气可是靠不住的,以他现在的这个心态,与自己是非常不利的。

“我的右手刚进门的时候摔伤了,摇不了!”萧庆元眼睛一转,咬牙道,“阁下既然的八方的主人,想必也深谙此道,不如您来动手吧!”

他的反应倒是够快,懂得以退为进。

的确,动口的人比动手的人赢面要大一些。

“可以!”那少年答的爽快,紧跟着那黑衣人手一伸,“拿来吧!”

萧庆元见他如此干脆突然又怕了起来,探手慢吞吞的从怀里摸出一把三粒打磨的光滑细致的玉骰子迟疑着放到他手上。

这种玉制的筛子色泽通透,无法造假,萧庆元也是自恃手底下有真功夫才花高价请人雕了一副随身带着显摆。

“主子!”黑衣人走过去,态度恭谨的把骰子和竹筒一并放在那少年面前。

那少年漫不经心的扫了眼,然后双腿一翻坐稳了身子,斜睨萧庆元一眼道:“点数吧!”

萧庆元看着他眉宇间的神态,心里越发没底,一边扶着桌子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勉强定了定神道,“豹子!三个六!”

少年并不急着去拿竹筒,仍是神色淡漠的看着他。

豹子是开在赌桌上的最大点,但真要说来,很多人平时练的就是这一手。

萧庆元心里略一权衡,飞快的改了注意,急忙道,“不,不要豹子,八点,开八点!”

“不改了?”那少年道,掠起手边竹筒戏耍般随手往上一抛,就在这一抛一接之间,也是正好给萧庆元见了那筒内没有机关。

“慢!”萧庆元见他手下动作灵活,心头一跳,再次改口道,“八点不变,但是我要两个三点,一个两点!”

开八点的方法太多,这样一来就相当于是把几率压到最小。

他话音刚落,那少年就跟着冷漠的一扯唇角,同时手下握着竹筒掠着桌面横扫而过。

他出手的动作极快,确乎和黑衣人出剑的速度有一拼。

萧庆元眼花缭乱的看着,却只见她手下一个灵活的翻转,并无任何其他的动作,下一刻手腕下压,再一抬手,三个骰子已经安安稳稳的回到了桌上。

他屏住呼吸,几步抢过去。

桌上三颗骰子呈三角状排列安静的放着,同时他却再见那少年闪电出手,掌心里寒光凛冽的白刃一闪——

手起刀落,清透明澈的玉色上就被泼了一片残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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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9冤家路窄

血光飞溅,划出一道亮丽的血线,把骰子上两三一二的凹点鲜明的映射出来。

萧庆元先是呆了一下,直到下一刻看见半截小指头砸落在骰子中间才如梦初醒,惨叫一声,猛地捧住手上的伤口一蹦三尺高。

“你你你——”他出了一身的冷汗,两眼猩红恨恨的看着那容色冷酷的俊美少年,身上抖了一抖。

“这一刀,算作你给我的诚意。”那少年面无表情随手把手中短刃往桌上一扔,对落在他面前的鲜血十分漠然的模样。

随后他重新往椅子里一靠,冷然道,“十三年前,武威将军平乱党、辅佐当今圣上登位有功,陛下表其功绩,曾经赐了一本先祖皇帝传下来的兵书,你应该知道吧?”

“你想要那本书?”萧庆元捂着流血的手指,额上冷汗直流。

萧澄的确是得孝宗赏赐过这样的一本书,他自己也深以为荣,每每说来都眉飞色舞得意的很。

只不过这么多年以来,萧庆元对此也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物。

“近年来盛世太平,武威将军久居京中便将其束之高阁,应该是用不上了。”那少年颔首,“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拿东西来换你的借据,超过一天,我便要登门去向萧将军讨说法了。”

地头蛇,萧庆元不怕,因为他本身就是个无法无天的纨绔,但是他怕死,怕了这个弱质翩跹的少年手起刀落那种从容而冷酷的气场。

即使萧澄再怎么位高权重一手遮天,他就是有种感觉,如果这个少年真想要他的命,那么即使是萧澄也保不住他的。

“好,一月之内,我带了东西来找你。”断指处传来的疼痛让他意识分外清醒的重声应下,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那我的借据——”

“你能守信,那东西就是一堆废纸。”少年道,摆摆手对守在门口的四个黑衣人抬眸看过去一眼,“送萧公子出去!”

“是!”他话音未落,就有一个黑衣人应声过来。

萧庆元恐惧的往后退开一步,那人已经一个手刀砍在他的后颈。

萧庆元身子一软,晕死过去。

旁边密封的墙壁上慢慢打开一道石门,那黑衣人一手提了他,两外三人尾随着一道离去。

石门重新合上,明乐探手取下脸上面具递给身边的长安。

此时她做男装打扮,脸色和唇色都用淡色的胭脂震住,束了发,没有刘海遮掩,右侧额头上的那道疤痕一览无余的显露出来,映着石室里昏暗的灯光略带几分狰狞。

“这个萧庆元不学无术,主子觉得他靠得住吗?”长安道,把那面具用绸布裹了揣进怀里收好。

“他怕死,就靠得住!”明乐冷蔑一笑,起身抖了抖袍子,“萧澄把这件东西藏的隐秘,你们出入他府上几次都无功而返,可见他防范极严,只能从他的自己人身上下手了。”

长安抿抿唇,扯下自己面上黑巾收好,转身快走两步先去墙根底下开了机关,然后跟着明乐一前一后走出这间石室。

二更过半,八方赌坊里面正是赌的热火朝天的时候,输的倾家荡产的萧庆元,两腿发软被自己的小厮半扶半拖的从后门带出来,连着打了两次滑才勉强攀上马背,灰溜溜的打马离开。

他走后不久,门内又跟着从容走出来一白一黑两条人影,上马转身走了另一边。

斜对面隔了两座院子的飘香楼上,宋灏手里摩挲着一只玉杯俯视而下,目光沉静而淡远。

“主子!”柳扬从他身后上前一步,看着萧庆元离开的街角道,“我跟过去看看!”

“嗯!”宋灏淡声应道,神情淡漠。

柳扬得令,纵身一跃就上了小楼的屋顶,紧跟着几个起落,身影很快便隐遁在了茫茫夜色中。

宋灏听着他离去的风声飘远,站在楼头不动,目光定定的望着脚下街道上渐渐行来的两个人。

明乐坐在马背上,夜色如水沐浴而下,静且冷,周围都是院子里姑娘和酒客们喧嚣的调笑声,声色犬马,纸醉金迷。

她面无表情的走着,突然眸光一敛,抬头往斜对面的一处楼台扫去一眼,目光所及之处,似是瞟见一抹素雅的光影飘过,最后定睛看时,却未见人,只有那高处的栏杆上一只玉杯安然静放。

“小姐,怎么了?”长安察觉有异,戒备着往她身边靠了靠。

“哦,没什么,走吧!”明乐回过神来,若无其事的继续打马前行,心里却起了很深的防备。

方才的那个人她虽然没有看到,但是那种感觉分外鲜明。

她笃定,今晚必定会有事情发生。

而果然,刚刚出了巷子走到街角处,抬头就见一个人白衣黑马静立街头好整以暇的等着她。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两个人,立马街头,相视一笑。

笑过之后,贵为亲王之尊的殷王殿下居然纡尊降贵,主动拨转马头往旁边让开半步。

月白锦袍的少年稳坐在马背之上,轻叱一声,策马于他身旁如流水般一错而过。

宋灏不动,静默的坐在马背上听着她的马蹄声远去。

不多时柳扬折返,悄无声息的飘落在他身侧,盯着明乐两人离去的背影有些不可置信的脱口道,“八方?”

这两个字的意思,宋灏明白,他却不挑明,只道:“怎么样了?”

“看清楚了,那人是武威将军府的三公子。”柳扬正色道,大胆的揣测,“您说,她跟您要找的会不会是同一件东西?”

“也有可能!”宋灏毫不介意的抿了抿唇,目光微凉闪过丝玩味,“我想,八年前易明凡的死或许不是意外。”

“主子您是说——”柳扬倒抽一口凉气。

“不要小瞧这个丫头,她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必定就是大手笔。”宋灏抬手打断他的话,再不逗留,策马扬鞭往内城方向行去,“走吧,回府!”

明乐和长安一路策马疾驰,匆匆折返武安侯府,两人在围墙外弃马,长安仍是携了她翻墙而入。

彼时三更,本是酣然好梦的时候。

两人利落的穿过花园,刚进后宅却听见一片聒噪的吵闹声和哭喊声,赫然就是从她菊华苑的方向传来。

明乐冷笑着的扭头和长安对望一眼,两人脑中同时闪过四个字——

东窗事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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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东窗事发

“先去我院里看看具体情况,然后顺便到爵儿那,把我之前放在他那应急的衣服取来!”明乐眸光一敛,对长安使了个眼色。

“是!”长安应道,身形一闪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明乐目光飞快的四下环视一圈,就近寻了处隐蔽的灌木丛藏了身形。

长安的动作很快,不多时已经抓着个黑布包袱回来。

“小姐,衣服拿来了。”长安道,递了那个包袱过去。

明乐接了,二话不说就在那灌木丛后迅速换装,一边问道:“什么情况?”

“说是值夜的丫头发现您不见了,就给报了老夫人。”长安护卫在侧,一边警觉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防止外人靠近,一边言简意赅的回道,“这会儿老夫人和二夫人、三夫人都在您院子里,整个后院已经找了一遍了,没寻见人,老夫人正发脾气呢。”

“今晚我屋里值夜的是采薇。”明乐冷不防突然开口,语气微凉。

“是半双!”长安道,“走时我在外屋酌量熏了点迷香粉,如果不是有人刻意叫的她,那采薇姑娘应该就是后来事发时候被闯进去的人惊醒的。”

半双,这个丫头动作倒是够快,这么迫不及待就要替人尽忠了。

“爵儿应该避开了吧?”明乐心里冷笑一声,打散发髻,就着包袱里的一把桃木小梳动作熟练的挽着头发。

“是,事发时老夫人第一个就叫人去小少爷屋里找了。”长安回道。

“恩,那我知道了。”明乐颔首,挽了个简单的女子发式,然后利落的把换下来的衣物重新塞回包袱里,递给长安,“我这里没事,衣服你先藏起来,然后马上去给我办两件事。”

长安俯耳过去,明乐在他耳边吩咐了两句话。

“是,属下这就去办,请小姐放心。”长安谨慎的点头,立刻领命离去。

目送他离开,明乐马上转身,取道花丛间快速的穿行,躲开几波四处寻她的丫鬟婆子径自往明爵处走去。

明爵在关键时刻避开老夫人不肯露面的原因她心里明白,定然是察觉事情有异,才随机应变的留了一手,也好方便在后面替她遮掩行踪。

因为双方事先没通气,这会儿为了方便和她联络,他肯定不会到处乱走。

竹意轩的后院有一处大的翠竹林,四季常青,平时府里很多人都喜欢去煮茶赏景,为了进出方便和不打扰到前院的主人,所以就特意命人另外开了一道院门。

明乐从那道侧门进去,熟门熟路的穿过一条小径,果然就在竹林深处看见明爵不安的来回踱步。

“小十!”明乐松一口气。

明爵闻言,猛地转身,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快走两步迎上来,一把握住她的双手责难道:“怎么才回来?”

他没问她去了哪里,因为心知肚明,而且这几年来的习惯,明乐只有在心虚或是有特别用意的时候才会叫他小十。

“路上有点事,耽搁了一会儿。”明乐也不对他解释。

一则没时间,二则——

她也不希望明爵插手赌坊的事。

“走吧,”她笑笑,回握住明爵的手道,“先陪我回菊华苑做场戏,祖母他们该等急了。”

“嗯!”明爵深深的看她一眼,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

姐弟二人出了竹意轩直奔菊华苑而去,彼时整个侯府后院已经闹翻了天。

远远的看见这姐弟二人有说有笑的走过来,所有人都惊了一跳。

“小姐,您去哪儿了?可吓死奴婢了。”芷文抹着汗急匆匆的迎上来。

“怎么了?我不过就是出去走走,怎么这样大惊小怪的?”明乐嗔她一眼,假做不经意的抬头往她身后看了眼远处灯火通明的院子,诧异道,“咦?咱们院子前面怎么聚了那么多人?可是出什么事了?”

“还说呢,刚才大伙儿到处找都找不见小姐,可急坏了。”芷文道,“小姐回来了就好,快些进去给老夫人交代一声吧。”

“祖母?”不待明乐说话,明爵已经皱了眉头,眼神里明显透着不悦,“怎么祖母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歇么?”

“方才因为一直找不到小姐,所有才禀了老夫人的——”芷文嗫嚅道,察言观色,说着声音已经逐渐弱下去。

“好了,这几个丫头也是担心我,你就别跟她们置气了。”明乐安抚性的拍了拍明爵的手背:“既然来了,就跟我一起进去拜见了祖母再走吧。”

“嗯!”明爵淡淡的应了声,姐弟两人匆匆进了院子。

“呀,九小姐!”迎面采荷正要往外走,见到两人一惊一喜,半天才反应过来,扭头对着厅中众人大声通禀道,“九小姐回来了!”

彼时老夫人正坐立不安的被李氏劝着喝茶压惊,闻言手一抖,直接摔了茶碗。

“小心啊,母亲!”李氏低呼一声,急忙低头去抖她裙摆上沾染的水渍。

姐弟二人上前分别给几位长辈见了礼。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老夫人宽慰的直抚胸口,然后才是带了几分担忧的责问道:“这大晚上的,你这是去哪儿了?刚才你的丫头过去我那说你不见了,可吓死我了。”

旁边一直抱着看戏心态的萧氏目光微微一冷,紧跟着却是换了张笑脸,长出一口气道:“这俩孩子,怎么神出鬼没的,大半夜的不好好在屋里睡觉,再寻不见你们,我就要让你哥哥去报官了。”

“我只是晚上认床睡不踏实,所以去爵儿院里的竹林散步了。”明乐垂下眼睛,歉疚的告罪,“不想惊动了祖母和两位婶婶,都是乐儿的不是。”

她说着便是皱了眉,扭头去看采薇。

采薇仓皇跪下,辩解道:“小姐恕罪,奴婢今儿个不舒服,睡得沉了,是听了半双说小姐不见了,惊慌之余才擅自做主——”

“半双?”李氏皱眉,脸色有点不好看,抬头对着院子里大声的吩咐道:“把那个贱婢给我带进来!”

明乐闻言这才像是后知后觉的喃喃自语道:“她去我房里做什么?”

采薇低垂着眼睛,权衡之下终于还是咬牙道出实情:“小姐,奴才刚去您房里的时候发现下午送过去的那个锦缎盒子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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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家贼难防

那根野山参她早就给了长安,采薇并不知情。

“不会啊,晚上我出门的时候还在多宝格上看见了。”明乐狐疑道。

“什么锦缎盒子?”萧氏眉毛一挑,拿眼角的余光扫了眼旁边正在对老夫人献殷勤的李氏。

在主子们房里值夜是一等丫头和二等丫头的差事,断轮不上一个下等丫头窥探,这一批丫头是李氏拨进来菊华苑的,出了岔子她责无旁贷。

李氏暗中攥了攥手心,刚要说话,彭修夫妻二人已经跨进门来。

因为次日一早要一起送易明心回宫,所以他们夫妻也在府上留宿。

“九妹妹这里闹什么呢?大半夜的不睡觉!方才大姐都差人过来问了,好在是被我遇上,在门口给拦下了。”易明真皱着眉不悦的开口,然后对着座上的老夫人等人见礼道:“祖母,母亲!”

老夫人不冷不热的看了两人一眼,碍着彭修的身份,抬了抬眼皮道,“坐吧!”

“谢老夫人!”彭修淡淡一笑,从容的在下首随便捡了张椅子坐下。

有丫头奉了茶,他一语不发的垂眸饮茶,对这些别人家后院的事显然是半分兴趣也没有。

易明真的目光落在明乐姐弟身上转了转,继而露出担忧的神色道,“母亲,这里到底是怎么了?”

“有丫头去寒梅馆报信说你九妹妹不见了,结果惊了老夫人过来,却原来九丫头只是散步去了。”萧氏叹一口气,刻意的沉下脸来。

老夫人的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这样便是点明了明乐的不是。

明乐并不辩解,垂头捏着衣角,一副自责的模样。

“是丫头们大意了,关她什么事?”老夫人没有针对谁,接过丫头新换上来的茶碗低头抿了口茶。

萧氏被她堵的心口一闷,讪讪的扯了下嘴角也不再说话,垂眸去饮茶。

李氏咬牙,上前一步对明乐道,“九丫头,你刚说的什么锦缎盒子不见了?还去进去看看吧,要是家里真出了手脚不干净的,绝对不能轻饶。”

彭修闻言,眉心不觉的微微一跳,一瞬间已经想到自己下午让人送来的东西。

“可能是采薇一时心慌看错了吧。”明乐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扭头对采薇招招手,“走吧,你陪我进去看一眼,也好让祖母和婶娘们安心。”

“是!”采薇磕了个头,从地面上爬起来。

明乐微笑着对座上众人福了福,转身带着采薇去了后面的卧房,不多时两人再回来的时候,半双已经被人带进来,正战战兢兢的跪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怎么样?可是真的丢了东西了?”李氏急切的上前一步。

“三婶儿!”明乐欲言又止的咬了嘴唇,眼睛里莹莹闪烁的隐约有了泪光。

李氏心里一沉,却没有失态,只是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到底丢了什么东西?”

“是——”明乐抬眸往旁边座上的彭修看过去一眼。

彭修手下拢茶的动作滞了滞,不等她说完已经主动开口道:“哦,晌午那会儿我在园子里遇上了九姑娘,见她气色不好,就让人回府取了根人参送了她。”

易明真的脸色变了变,手下一抖,茶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她目光一冷,扭头去看彭修。

彭修正眼都不看她,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这个时候,谁也没心情去理会他们两口的眼底官司,明爵马上已经对老夫人拱手道:“祖母,阿九这里怕是得要您做主帮着好好查一查了,好在今日只是丢了东西,万一——”

不等他说完,老夫人的心里已经突然一跳——

被居心叵测的人摸到了小姐房里,丢东西事小,如果那人一旦是动了别的心思,后果不堪设想。

老夫勃然变色,李氏见状,急忙对着跪伏在地的半双厉声喝道:“半双,九丫头房里丢了的人参可是被你拿了去?”

半双本来已经被这三堂会审的架势吓得一身冷汗,闻言一惊,声泪俱下的连连摆手,“不,没有,奴婢没有,奴婢冤枉啊三夫人。奴婢不知道什么人参,更没有拿过九小姐的东西。”

“冤枉?”明爵冷声一笑,“那你一个下等丫头,去我姐姐房里做什么?”

“奴婢是起夜的时候发现小姐屋里所有的灯都灭了,担心小姐有事才进去看的。”半双急忙道。

这个问题,她是料准了肯定会被人盘问到,所以回答起来理直气壮毫不扭捏。

“哦?”明爵不以为然的嗤笑一声,“外屋里明明有采薇在,即使阿九她房里有什么异样你为什么不报给采薇,非得要自己摸进去?进去了还要蹑手蹑脚的不让采薇知道?你敢说你没有别的企图?如果不是心里有鬼为什么这样?”

“我——”半双语塞,仓皇的垂下眼去,颤声道,“我只是——我只是担心小姐出事才一时忘了规矩,小少爷,您不能冤枉我啊,我说的都是真的。”

她今日做的这件事,如果没人愿意追究也就罢了,否则真可谓漏洞百出。

“老三媳妇,你去,亲自带人去这贱婢的屋子里头给我搜。”老夫人已经不耐烦再听她分辨,怒然一指,沉声喝道。

“是,母亲!”李氏颔首,一挥手带了几个丫头仆妇浩浩荡荡的出了门。

半双的目光追着李氏出去,脸上表情一阵惶然。

她是真的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弄到这个地步,她只是拿了别人的银子帮忙盯着九小姐房里的动静的,怎么就成了入室行窃了?

好在她没做过,一会儿搜不出什么来,这事儿没准还能对付过去。

这样想着,她就存了丝侥幸。

下人房就设在这院子里,李氏去了不久便急匆匆的回来。

半双听到她的脚步声欣喜的急忙回头,然则还不等她看清李氏的脸,迎面已经飞过来一个东西砸的她眼冒金星。

半双一疼,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哭,你还有脸哭!”李氏怒道,抬脚将她踹翻在地,“盒子在这里,说,里面的东西呢?给了谁了?”

半双眼泪汪汪的看着被李氏砸落在她身边的锦缎盒子,一脸的茫然。

旁边易明真手里的茶盏却是突然坠地,紧跟着她蹭的一下站起来,指着那个盒子对彭修怒目而视:“你给她的是这根参?御赐之物你也敢随便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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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不知死活

偷盗御赐之物,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半双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萧氏皱眉,扭头看了易明真夫妇一眼,沉声道:“怎么回事?”

“就是一根参罢了,岳母不必放在心上。”彭修道,语气看似平和,实则分外疏离,生生把萧氏噎了一下。

易明真闻言更是怒上心头,不依不饶的讽刺道:“夫君你对九妹妹真是上心,妾身感激不尽。”

“你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自己人,不必客气!”彭修语气平淡的回,仍是没有抬头看她。

他这个“自己人”当真是把易明真的火气激到了顶点,他跟易明乐是哪门子的自己人?彭子楚他这分明是在明示暗示的提醒自己那个早就死了烂了化成灰了的易明澜。

这三年来他一直都是这样,绝口不提那个贱人的名字,却总能变着花样的拿那件事来给她添堵。

老夫人的目光动了动,突然抬起眼皮,头一次认真打量了彭修。

当日易明澜的死她只知道是萧氏母女联合孙氏做的手脚,却不知道彭修夹在其中的关系。

彭修和易明真他们夫妻手底下的关系,她是不管的,只是难得彭修会对明乐有心,她想着突然没了的易明澜,心里不免一酸。

让老夫人对彭修有了好感可不是什么好事,明乐姐弟暗中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两人心里都暗叹不妙。

“祖母!”明乐开口岔开话题,面有愧色,“侯爷送了那么贵重的礼物,孙女自觉受之有愧,本来还想着赶明儿给他还回去的,可是——”

虽然中间夹着易明澜和易明真的两层关系,但是明乐这样一个未嫁的小姐受了彭修这么非比寻常的一份厚礼,也总是不好的。

老夫人赞同点点头,紧跟着脸色一沉,斜睨一眼倒在地上的半双道:“把这贱婢给我泼醒了,问问她,到底把东西给了谁了。”

“是!”

黄妈妈领命,马上有两个丫头去园子里提了半桶冷水进来,黄妈妈挽起袖子哗啦啦泼了半双一脸水。

半双一个机灵,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两个粗使婆子上前,扯着头发把她拉起来,狠声道:“说,你偷了九小姐的人参给了谁了?”

“我没有,老夫人我没有啊,我不知道什么人参,我真的不知道啊!”半双一痛,马上醒过神来。

她挣扎着一个劲儿的想要给老夫人磕头,奈何头发被人揪着,半分都由不得她。

“不知道?”李氏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抬手一指那个摔在她面前的锦盒道,“这个盒子是从你房间的被褥底下搜出来的,你怎么解释?”

半双一愣,急忙摇头,“不,这不可能,我没有,我只是——”

到了这个时候,她自知再不实话实说就完全没了活命的机会。

“只是什么?”明乐却是抢先一步打断她的话,悲愤道,“自从你们进了我这院子,我自认为待你们也是不薄的,若是旁的东西,你喜欢,我赏了你也便罢了,可是今天你拿的这样东西,咱们是万万担不起这个干系的。”

“我没有,小姐我没有拿过您的东西,你冤枉我,是你冤枉我!”半双气红了眼,大声的辩解。

明乐似是一惊,瞪大了眼睛怔怔的看着老夫人。

“不知死活的东西,当着我的面就敢对自己的主子大呼小叫,当真是以为我们武安侯府没有家法了吗?”老夫人嘴角一抽,声色俱厉的怒声道,“既然她不肯说,我看也不必问了,只就她对自己的主子不敬这一条,就不能饶她!”

半双腿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是上了明乐的当了。

这个九小姐,是在故意激怒她,她根本就不是要什么真相,而只是——

为了要她的命!

“不,老夫人,您听我说——”半双打了个寒战,挣扎着还想解释。

“还等什么?”老夫人厉声打断她的话,“堵了她的嘴,拖下去马上处置了,也好给府里头那些个弄不清楚自己身份的奴才们长长记性!”

众人闻言都是暗暗心惊,老夫人心明如镜,未必就是猜不到半双深夜潜入明乐房里可能另有内情。

可是她不想问,这府里的人脉关系太过复杂,各房之间,各院之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事情从来就没断过,但是对她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不想也不愿意被半双再咬出一个人来——

既然明乐有意就此罢手,她更乐得顺水推舟。

半双被堵了嘴犹且不甘的呜呜叫着,但终究还是被人拖了出去。

眼见着半双被拖走,萧氏讥诮的笑了笑,不动声色。

赶在她借机发难之前,李氏已经一咬牙直挺挺的跪在了老夫人面前请罪道:“母亲,这件事说到底也是儿媳办事不利,没能事先查清楚,拨了手脚不干净的到九丫头房里,儿媳无能,请母亲责罚。”

老夫人看她一眼,失望的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也是一时大意,这些本来也就不是该你管的事儿,前两日你二嫂病着,这会子我看她也没有大碍了,这些事以后还是留给她去操心吧。”

这样一来,便算是一句话又把管家权稳稳的移回了萧氏手里。

李氏恭谨谦逊的垂着头,语气平和的回:“是,一切都是儿媳的不是。”

“起来吧!”老夫人摇头,继而扭头看向旁边坐着的萧氏道,“老二媳妇,家里的这些琐事,以后还得你来操心。”

“是儿媳的分内事。”萧氏起身对着老夫人福了福,脸上笑容大方利落。

“行了,今天太晚了,都散了吧。”老夫人疲惫的摆摆手,扶着黄妈妈的手起身往外走。

萧氏等人也都纷纷带了各自的下人离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刚走到院子里,迎面却是一个小丫头跌跌撞撞的扑到院子里,一把抱住老夫人的鞋尖惊心的嚷道:“老夫人,不好了,八小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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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3祸水东引

来人,是易明清房里的丁香。

折腾了大半夜,老夫人已经相当不耐烦,骤然见她挡在脚下,顿时就黑了脸。

萧氏见势不妙,急忙上前一步,叱道,“这大半夜的鬼叫什么?还有点规矩没有?”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丁香急忙叩头告饶,用力的抹了把泪道,“奴婢不是有意冲撞老夫人的,是八小姐,八小姐出事了!”

白姨娘为人谨慎低调,懂得明哲保身,易明清得她的言传身教,平日里也是个懂事的。

她的丫头会在这个时候冒冒失失的跑过来,定是真的出了大事。

萧氏的脸色变了变,李氏已经关切的开口道,“二嫂,八丫头那里可别真有什么事,要不我陪您过去看看?”

她刚因为半双的事受了责难,这会儿眼见着二房的人送上门来,哪有不落井下石的道理?

“二房的家务事,还是不劳弟妹费心了。”萧氏自然知道她没安好心,但是当着老夫人的面也不好撒手不管,就勉强压下情绪扫了丁香一眼道,“到底什么事?”

“是——是——”丁香支支吾吾的不敢说,急的眼泪又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住往下滚:“夫人还是亲自过去看看吧!”

这样一来,难道还是见不得人的事?

李氏本来正要劝着老夫人先回,此时也不急了,袖手旁观的垂眸站在一边不再多言。

丁香不肯明说,哭的泪人儿似的。

老夫人面色不善,黄妈妈马上会意打发了下人们离开,最后只剩下几个主子带着各自的心腹妈妈在场。

打发了不相干的人,老夫人才把目光移给跪在地上的丁香:“说吧,什么事?”

“是——”丁香颤了一颤,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只知道哭。

老夫人被她哭的烦了,也懒得再问,扭头对萧氏道,“你自己去水月居看看吧,闹了大半个晚上了,吵的我头疼。”

“是,母亲!”萧氏急忙应道。

既然是老夫人发了话,李氏就识趣的不再掺和,笑着扶了她的手道,“我送您回去!”

“嗯!”老夫人点头,又环顾一眼送她到院子里的明乐等人,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也都早点歇了吧!”

“是,祖母!”几人齐声应道,却是未动,等着老夫人先行离开。

老夫人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回头对明乐道,“九丫头今天受了委屈,东西既然没找回来,你的损失,回头我让库房里头补给你。”

明乐怔了怔,随即心头一暖,微笑了下道:“谢谢祖母!”

听到老夫人又提起这茬儿,易明真心里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就又噌的一下涌了上来。

“行了,都散了吧!”老夫人摆摆手,先一步被李氏和黄妈妈扶出了院子。

萧氏惦记着易明清那里的事,紧跟着也火烧屁股似的赶紧去了。

“天晚了,快回去睡吧!”明乐微微一笑,抬手替明爵整了整衣领。

“嗯!”明爵点头,深深的看她一眼,然后和彭修夫妇相继离开。

明乐转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低头盯着脚下石砖想事情,正在失神,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叫她。

“乐儿?”

因为那声音实在太过熟悉,明乐很是愣了一下才茫然的回头看去。

彼时彭修已经走到了门口,却不知怎的又止了步子。

明乐不语,隔着整个院子远远的看着他。

因为离得太远,她接触不到他眼中的真实情绪,只听他略含了丝笑意的声音传来:“回头再有好的,我让人给你送来。”

说完,便是洒然转身,快步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明乐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指的,当是人参了。

上辈子不死不休的设计她栽了那个大一跟头,现在却这样几次三番莫名其妙的来对自己示好?

明乐心里一堵,下一刻却冷不防的笑出声来。

且不论彭修此举的意图究竟是什么,只就同时想到自己刚在易明清那里给他挖的那个坑——

不得不说,这感觉,还不错。

这样想着,明乐不觉惬意的牵了牵嘴角,足下脚步轻快的回了房间。

彭子楚啊彭子楚,只能怪你有眼无珠沾上了易明清那个没脑子的女人,既然她自不量力想要拆我的台在先,就怪不得我祸水东引把她抛出来吸引视线了,而你——

也只好自认倒霉了!

是夜好梦,明知道水月居里必定天翻地覆,她却一样睡的平静安稳。

次日一早,要送易明心回宫。

明乐早早起床用了膳就直奔老夫人院里,一路走去却发现这日后院的气氛很有些不同寻常的味道,各院都是闭门锁户不见人,即使丫头婆子沿路遇见,也都是一副被人踩了尾巴的模样,纷纷埋头鼠窜,一个字也不肯多言。

明乐佯装不察的一路前行,直奔寒梅馆,却不想这日竟是大丫头采荷和采青两个亲自守在大门口,禁止一切闲杂人等入内。

明乐去时,刚好遇到五少爷易明威和六少爷易明瀚前来请安被拦。

“五哥哥,六哥哥!”见到两人,明乐便主动迎上去打招呼。

“九妹妹!”两人也热络的笑着回了礼,但因为是在老夫人院子外头,不好多言,寒暄了几句就各自散了。

目送两人离开,明乐才走过去对把门的两个丫头道,“怎么今日祖母这里不方便吗?那我还是先回吧!”

“九小姐留步!”采青急忙上前一步拦住她,露出一个笑容道:“老夫人吩咐过,若是九小姐来了,就请您进去!”

此刻老夫人这里肯定是在处理易明清的事,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让小辈们避嫌也在情理之中。

此时她会对自己破例,明乐也是颇为意外,但转念一想却也有几分明白——

老夫人这是在刻意扶持他们大房在武安侯的存在感,不可谓不是用心良苦。

“好!”明乐笑笑。

采青侧身把她引进门去,自己却不进院子,仍是守在门口。

明乐进门,直奔老夫人冬日里常坐的暖阁,隔着外门已经听见老夫人暴怒的声音,“还不肯说?你肚子里的到底是谁的种?”

------题外话------

嗯,经过再三考虑,我觉得JQ还是爆出来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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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4救命稻草

明乐深吸一口气,抬脚跨进门去。

彼时屋里暖炕上坐着一脸铁青的老夫人,采青和采兰陪侍在侧。

萧氏和李氏分别坐在左右两侧下首的第一把椅子上,丫鬟婆子全部遣了出去。

易明清和白姨娘两个并肩跪在屋子当中的地砖上,稍远的地方伏着谨小慎微的丁香。

“孙女给祖母请安!”明乐走进去,小心的给老夫人见礼,转而有对萧氏二人福了福,“见过二婶、三婶!”

“你怎么过来了?”萧氏愣了愣,脸上颜色有点不好看。

明乐张了张嘴刚好说话,老夫人已经语气不善的先一步接口道,“是我让九丫头过来的,你们二房的事,说到底也是侯府的事情,没必要避讳着谁!”

萧氏被噎了一下,恨恨的又剜了易明清一眼。

昨夜她跟着丁香去了水月居,本来听说是易明清突然虚弱晕倒,结果请了大夫来瞧,却诊出来是有了身子。

白姨娘一个妇道人家,只当是女儿被人糟蹋了,急忙就叫人去请了萧氏过去。

萧氏过去打点了大夫,又等着易明清醒,却不想问了半宿,易明清就只是哭,一个字都不肯往外说。

而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是铁定没有办法瞒着老夫人的,耗到早上,实在没办法了,她还是把人带了过来。

明乐看一眼跪在地上抹泪的易明清和白姨娘,轻声劝道,“是八姐姐惹了祖母不痛快吗?她应当也不是有心的,祖母,您还要跟她一般见识吗?没得气坏了身子。”

“我看她是巴不得要把我气死!”老夫人毫不领情的猛然一拍桌子,转而看向萧氏怒声道,“好端端一个未出阁的大家小姐,就给弄了个不明不白的野种回来,她自己不要脸面不要命也就罢了,也不给她的姐妹们留活路吗?我不是你,你的女儿是都嫁了,有了依靠,我还得为着七丫头和九丫头他们打算!”

明乐的脸色白了白,张了几次嘴,终于还像是震惊过度的模样,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这边萧氏一夜没睡,又被老夫人指着鼻子一顿骂,心里火气一拱一拱的。

但二房的人出事,终究是她理亏!

“母亲,八丫头做出这样有辱门楣的事,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管教好,我在这给您请罪了!”萧氏咬咬牙,一提裙子直挺挺的跪在了老夫人面前,“她有错,您打了骂了也就是了,千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是啊,母亲,您先消消气!”李氏也起身走过去给老夫人抚着胸口顺气,一边劝道,“我看八丫头可能也是有苦衷的,先问清楚了您再生气也不迟。”

萧氏问了半夜,老夫人又问了一早上,易明清就是死咬着不肯开口!

想到这茬儿,老夫人胸口就憋了口气,半晌才慢慢缓和了语气对萧氏道,“你先起来!”

“谢过母亲!”萧氏道。

因为急怒攻心,她起身的时候身子晃了晃,明乐顺势上前扶了她一把,“婶娘小心点儿!”

萧氏神色复杂的看她一眼,然后不动声色的避开她的手,一边坐回椅子上,一边对白姨娘厉声斥道,“八丫头是你生的,她不懂事,你也要替她藏着掖着吗?”

“夫人,我——我是真的不知情啊!”白姨娘心中叫苦不迭,一边对萧氏告罪,一边暗暗扯着易明清的袖子,哭着劝道,“八小姐,不管是谁欺负了你,老夫人和夫人为为你做主的,何必这样苦着自己!”

易明清的眼里蓄着泪,就是死咬着牙关不肯说话。

萧氏的为人她知道,如果没有彭修在跟前,她一旦坦白,势必会被那恶毒夫人撺掇着老夫人直接给处置了。

好在今日彭修还在府上,只要自己撑得一时半刻,总能等得他来。

“算了,你不说也就罢了!”老夫人深吸一口气,扭头对采兰使了个眼色,“去把东西端进来!”

“是。老夫人!”采兰小声应道,快步走出去,不多时再折回来,手里却是端了一碗已经半凉的汤药过来。

萧氏目光微微一动,马上便有些明白过来,抽了口气道,“母亲您这是——”

“我这是要替你们遮丑!”老夫人怒然打断她的话,一抬眼示意黄妈妈和采兰道,“给药给她灌了,明日就绞了头发送到庵里去。”

事到如今,也唯有这样才能全了侯府的颜面。

拿了孩子,再把人暗中送出去,对外只道是八小姐染了病送出去外面的庄子养病了,而当然,这一养就是一辈子,再不可能回来的。

黄妈妈叹一口气,接过采兰手里药碗,道,“扶着八小姐点儿!”

易明清恍然间明白了老夫人的意图,急忙护住腹部大力的摇头,“不,不要!祖母,祖母不要啊,不要杀我的孩子!”

老夫人别过眼去,闭目捻佛珠。

黄妈妈和采兰一人拽着易明清的一只胳膊,就要去掰她的嘴。

白姨娘也着了慌,历来这些堕胎用的虎狼之药,十有八九就要落下病根,这辈子在子嗣上都没指望了!

“老夫人不要啊!清儿还小,她一定是受人蒙蔽,让人给糟蹋了,您开恩,开恩啊!”她惊慌失措的哭着扑过去抱住萧氏的腿,求道,“夫人,夫人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做主!”萧氏冷笑着一脚将她踢开,“她到现在都护着那个野男人不肯说出来,分明就是个下贱坯子,你还要意思让我做主?”

眼见着萧氏撒手不管,易明清绝望之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一把将采兰掀翻在地,爬起来朝门口跑去。

“快,快拦住八小姐!”李氏跺脚。

场面一时混乱,院子里却骤然传来一声怒喝,“让开让开,让我进去,大姐那里都要启程了,母亲她们这里在磨蹭什么呢?”

话音刚落,易明真已经推门跨进来。

彼时易明清正在逃命之际,冲劲极大,两人扑通一声撞了个满怀,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

见到易明真,易明清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急忙爬起来死死的拽住她的裙摆哭着求道,“四姐姐救我,我有了侯爷的骨肉了,你帮我求求祖母,让她不要拿掉我的孩子。”

易明真跌在那里,似是被这个消息震着了,半天忘了爬起来,脸上血色却在一点一点的消褪,直至最后,眉心一点一点拧起,额上滚出豆大的汗珠来。

易明清察觉她脸色有异,瑟缩着急忙松了手。

“真儿!”萧氏疾走两步奔过去,把她拉起来,紧随其后的采青却在两步开外猛地止了步子,神情惊惧的指着她的脚下尖叫起来,“呀,血,好多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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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报应不爽

易明真嫁给彭修七年有余,膝下一直无所出。

当年她之所以那般容不下自己和浩心,其中还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出在这里的。

看着易明真脚下氤氲的越来越多的那滩血,明乐也有些始料未及——

似乎是连易明真自己都不知道,她盼了多年的孩子会在这一刻姗姗来迟。

“真儿!真儿!”萧氏惊慌失措的惊声尖叫。

“母——母亲——”易明真满头大汗,身子僵硬的靠在萧氏的臂弯里,手指死死的抓着她的袖子,一脸的惊慌和痛苦,“痛!我好痛!”

“这——这——”李氏也慌了神。

老夫人被黄妈妈扶下了炕,对愣在那里的采兰厉声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

“哦,是!”采兰惊魂未定,应着就转身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

黄妈妈急忙到院子里招呼了几个丫鬟婆子进来,“快,快把四小姐扶下去!”

采青去备了软轿,一群人手忙脚乱的把易明真送出了寒梅馆,一直到她走出去老远,还能听到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采荷,你快,也跟着去看看!”老夫人站在那里,看着地上留下的那一滩血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彼时易明清已经完全傻了,所有人都护着易明真去了,她反而被人遗忘在冰冷的地面上坐着,无人理会。

白姨娘也是面无血色的跪在她身旁,一脸的茫然。

半晌老夫人回过神来,脸色阴沉的看向易明清道,“你刚说,那个孩子是谁的?”

“祖母,我——”易明真颤了一颤,眼泪忽然再度滚落。

她原是一直在等待机会,却不想等来等去却撞了个最差的时机。

怎么易明真会怀孕了?为什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如果今天她的孩子保不住,那——

“祖母!”想到这里,易明清一个机灵,爬过去一把拽住老夫人的裙摆,满脸泪痕道,“祖母你帮帮我吧,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四姐姐她——”

“我是问你,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老夫人歇斯底里的打断她的话,再重复。

“是——是平阳侯府的!”易明清小声道,颓然坐回地上。

彭子楚!彭子楚!又是彭子楚!

老夫人急怒攻心,眼前突然一黑,身子就有些摇晃。

“祖母小心!”明乐低呼一声,急忙上前扶住她。

易明清也急忙爬起来帮忙,却被老夫人嫌恶的一把推开,虚弱无力的挥手道,“你走,别在我面前晃悠!”

易明清的脸色惨白,尴尬的立在原地。

白姨娘也是一脸的局促表情,想要上前又不敢,明显的无所适从。

“祖母累了,先扶她到炕上歇会儿吧!”明乐和黄妈妈扶着老夫人往里屋走去,同时于百忙之中对白姨娘摇头使了个眼色。

白姨娘抿抿唇,强行拉着浑浑噩噩的易明清逃也似的离开寒梅馆。

老夫人气的着实狠了些,虽然没有真的晕过去,但是躺在床上神智也不是很清楚,口中不断喃喃的念着:“冤孽,这真是冤孽啊!”

黄妈妈心里一惊,生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落到明乐的耳朵里,就急忙道,“九小姐,老奴这里脱不开身,八小姐那里劳您过去帮着看一眼吧!”

易明澜的事,他们都当她不知道!

殊不知,那其中来龙去脉,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

床上老夫人的口齿模糊,神情倦怠。

明乐看着心疼,走前又不觉皱了眉头,对黄妈妈道,“妈妈,是不是请个大夫过来给祖母瞧瞧!”

老夫人的身子还算硬朗,黄妈妈心里有数,倒不是太担心,只道,“没事,这里有我照应着,九小姐快去吧!”

“那好吧,我晚些时候再过来!”明乐微微一笑,点头离开。

黄妈妈一直目送她出了门才悠悠的叹了口气,回到暖炕前试着唤醒老夫人:“老夫人?您还好吧?”

“唔……”老夫人疲惫的应了声,“九丫头出去了?”

“是!”黄妈妈道,倒了杯水去扶她起身,“九小姐已经走了,您有不痛快就和奴婢说吧,别堵在心里!”

老夫人就着黄妈妈的手稍稍坐直了身子,神色之间竟是一片凄惶的喃喃道,“黄妈妈你说,我们易家是不是上辈子跟他们姓彭的结了仇了?这些个丫头,当真是一个个都要折在他手里吗?”

“老夫人,您看开些,儿孙们的事,都是命啊!”黄妈妈安慰道,自己却已经抬了袖子去拭泪。

“唉!”老夫人长叹一声,终究没有再说什么,疲倦的闭上眼。

明乐出了门,并没有去水月居,而是直接去了兰香居萧氏那里。

她本以为以白姨娘的为人,多半是会带着易明清直接去兰香居请罪,却不想还是低估了白姨娘的心机。

大约是怕萧氏母女在气头上会对易明清不利,所以她先打发了易明清回水月居,倒是自己跪在萧氏的院子里等着发落。

明乐去时,那院子里正乱成一团。

太医一时半会儿还没到,先请了武安侯府的家用大夫在里面帮忙。

丫鬟们把一盆一盆的清水端进去,再出来的时候那盆里便是一片血红。

“痛!好痛!”易明真的哭喊声通过窗棂飘过来,分外凄厉。

明乐走进门去。

萧氏带着大夫在二楼的卧房给易明真医治,楼下的花厅里,李氏并几位姨娘都神色焦灼的等着。

而明乐进去第一眼,就看到坐在那里安然品茶的彭修。

满室慌乱的气氛之下,那清绝俊逸的男子安然静坐,仪态从容,眉目间所蕴藏的情绪寡淡,好像楼上易明真的惨叫都根本不曾入得他的耳朵一般。

明乐突然在想,是不是当日她和浩心死时,这人也是这般事不关己的姿态坐在某个清幽的环境下品茶?

就在明乐这一失神的空当,易明真似乎是晕死过去,渐渐的没了动静。

不多时,大夫擎着一双血手从楼上下来。

“大夫,怎么样了?”李氏急切的迎上去。

大夫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扫而过,最后摇头一声叹息,径自走出去净手:“我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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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先还咱家小浩心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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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6如愿以偿

屋子里随处可闻假惺惺的抽气声,一众人殷勤的安抚了彭修两句,彭修神色淡淡的应了。

明乐一直注意着他眼底颜色,却恍惚一直没有看到真实的情绪。

寒暄过后,李氏和几位姨娘就上楼去看易明真。

明乐未曾出阁,这种场合便自觉的回避了,她转身往外走,却不想堪堪好和正要出门的彭修走了一路。

明乐觉得这个时候她应该幸灾乐祸才对,于是偏过头去对他展露一个同情的眼神道:“侯爷节哀,您跟四姐姐都值盛年,孩子总归还会有的。”

她这说话的语气,倒是有些少年老成。

彭修的心情却似乎完全不受影响,甚至忍俊不禁的笑了声。

明乐怔了怔,越发觉得,相较于三年前,她更看不懂这个男人了。

彭修见她发愣,又再弯起嘴角笑了笑。

那一笑,极淡。

明乐站在原地,一直到他走出去好远,才依稀觉得方才他那嘴角笑纹冷峻中透了几分尔雅——

似曾相识?

于是她讽刺的笑笑,也跟着从容跨出门去。

“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楼上的易明真醒了,于众人模糊的安慰声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

明乐走进院子里的时候,眯眼看着天际的流云,觉得别样的神清气爽。

因为易明真小产,府里乱了套。

易明心那里再没人顾得上,而她回宫的时辰又不能耽搁,难得向来架子大的要命的明妃娘娘就那般夹着行李灰溜溜的走了。

明乐从萧氏那里出来,就直奔水月居去完成老夫人交代给她的事。

易明清自知闯祸,这会儿也收敛很多,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

大约是她打发了下人的缘故,明乐一路从院子穿过正厅,直到进了卧房,竟然无人阻拦。

彼时易明清正无精打采的坐在床上,看着远处桌上的一个青花瓷瓶发愣。

“八姐姐受惊了,可还安好?”明乐走过去,很是自来熟的一弯身坐在了床沿上。

“你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折腾的没了力气,易明清见着她来,却也没发脾气。

“祖母不放心,让我帮着过来瞧瞧,看见姐姐没事,我也就放心了。”明乐说着,却是话锋一转,突然道,“哦,对了,我刚从兰香居过来,八姐姐你真是好运气,同样是摔了一跤,四姐姐可就背运的多。”

易明清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的情绪,脱口道,“她怎么样了?”

“人还好,只是没了孩子罢了,休养一阵,应该刚好能赶的上下床来接八姐姐进府!”明乐道,语气轻缓。

易明真的孩子没了?她那一撞撞没了易明真的孩子?

易明清下意识的抬手去摸自己的小腹,身子筛糠般突然剧烈的颤抖起来。

“小姐,该喝药了!”丁香端着药碗从外面进来,见到明乐在场似乎吓了一跳,脚下步子突然生了根似的定在那里。

明乐微微一笑,抬手招呼她,“你去吧,我来!”

丁香犹豫着把药碗递过去。

对于这个笑眯眯的九小姐,不知怎的,她心里总是敬畏的很。

所以不等明乐吩咐,已经识趣的主动退了出去。

明乐舀了一勺药很体贴的凑近唇边吹了吹,一边递过去易明清唇边喂她吃,一边声音绵软的慢慢说道,“昨天晚上的事,真是对不住的很。原是我有点急事出府了一趟,半双那丫头眼力好,办事也利索,祖母和婶娘她们去的也都及时,我也是没办法,才拉了八姐姐出来替我暂且挡一挡。好在婶娘他们都更在意你的事,要不然昨儿个我指不定还真就没办法脱身了。”

这段话,她说的极慢,声音里还隐约带了点明快而释然的笑意。

“你——你——”易明清听在耳朵里,却连颤抖都不会,整个人石雕一般完全僵在了那里。

“没事,那丫头已经被祖母下令杖毙了,没有别人知道。”就着她瞠目结舌的机会,明乐抬手把一勺发苦的药倾进她嘴里,语气仍是温柔。

易明清不敢动,看鬼一样冷冷的看着她。

明乐不慌不忙,喂了她大半碗药下去,眼见着她机械化的吞咽,眼底眉梢的笑意就越发的明艳起来。

最后,她从易明清袖子里抽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嘴。

“我说过,别招惹我,可是你不听,日后去了平阳侯府那边,应该就没机会了,姐姐自求多福!”

说完,扔了那帕子转身从容离去。

易明清瘫在床上浑浑噩噩的坐了整个下午,一直到日暮时分,院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吵闹声。

“小姐,小姐,当先身子,您现在这身子可经不起折腾啊,咱还是先回吧!”是易明真身边刘妈妈的声音。

易明清一个机灵,猛地回过神来,只一坐直了身子,外间珠帘就被人打开,门口站着满眼血丝、脸色惨白的易明真。

她刚刚小产,身子极度虚弱,扶着门框不住的喘气,一双眼睛,目光森冷阴暗直直的盯着易明清。

“四——四姐姐!”易明清察觉她目光的落点,慌忙抬手护住小腹,本能的往大床里侧缩了缩身子。

刘妈妈扶着易明真的一只手站在门边,凶悍的怒喝一声,“八小姐好没规矩!”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一声厉吼:“不要——”

却是白姨娘跌跌撞撞的奔进来。

易明真完全无视她的存在,脚步艰难,表情木然的往前挪去。

“不,不要,不要碰的我的女儿!”她扑过去床边一把抱住易明清,扭头对门口的易明真哀求道,“四小姐,您饶了清儿吧,清儿她还小,她不是故意的!”

易明真的脚步顿住,看着那双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母女,突然古怪的笑了一下,眼中浓烈的杀意瞬间消散。

白姨娘怔了怔,随即听见她虚弱的声音传来,“姨娘起来吧,我就是来看看妹妹,回头让侯爷挑个日子,接她进门!”

说完,就游魂般转身,扶着刘妈妈的手一步一步的挪了出去。

“娘——”易明清半梦半醒的拽了一把白姨娘的袖子。

白姨娘突然就想到易明真转身前那个古怪的笑容,素来温和婉约的妇人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恼恨的怒色,猛地回头给了易明清一记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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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7放手一搏

易明清木然的捂着发烫的脸颊,不可置信道,“你打我?”

“我打醒你!”白姨娘一改往日里的温良模样,杀气腾腾的一把将易明清拽下床,拉着她就往外走,“你马上给我去跟老夫人说,就说这孩子是别人强迫了你,跟平阳侯府没有关系,你那会儿是惊吓过度信口胡诌的。求她放了你出府,去庵里住着吧!”

白姨娘的语气极快,果断利落。

易明清一恍惚的功夫已经被她拽到了门口。

“娘——”她害怕的甩开白姨娘的手,看怪物似的看着她,“你在说什么?我肚子里的孩子就的是侯爷的,他不会不管我们母子的。你要送我去庵里?你为什么要送我去庵里?你这是要我去死吗?”

听到“死”这个字,白姨娘突然震了震,紧跟着眼泪就滚出泪来。

易明清吓了一跳,试着凑过去扯了扯她的袖子,“娘?你怎么了?”

白姨娘泪流满面的抬头看她,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滚,突然一伸手把她揽在怀里,悲恸道:“你糊涂啊!”

易明清听的云里雾里,恍惚间又有些明白,急忙抬手去擦她的泪,“娘,你别哭,我知道是我不争气,做了让你没脸的事,可是我是真心喜欢侯爷的。”

“你怎么还是拎不清楚?”白姨娘恨铁不成钢的打开她的手,形容悲愤,“平时我是怎么教你的?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在这府里咱们娘俩一没靠山二没背景,让你千万顺着点夫人,为将来谋一个好前程。可是你——你什么不好做——”

为人妾室的,白姨娘一直都过的谨小慎微,后来有了女儿,就想着将来为女儿谋得一门好亲事,自己的后半辈子也可以跟着有个依靠。

却不想,易明清临了给她来了这一出,完全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什么前程?”易明清听着她的训斥,恼恨的背过身去大声道,“夫人的为人你不比我清楚吗?在她眼里就只有大姐和四姐才是她的女儿,我算什么?你们这些给父亲做妾的,她哪一个看着顺眼?我还敢在她跟前求什么前程!在她手里大最多不过两种下场,要么就被送去给显贵人家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做填房,要么就是嫁一个和我一样在显贵人家不受宠的庶子过一生,与其这样,我宁愿自己搏一搏,我不后悔,路是我选的,我自己走下去!”

白姨娘看着一脸悲愤的女儿,心中苦涩之余,忍不住一声叹息,“就算想要出人头地,也选好了对象!那平阳侯是什么人?那是你四姐的夫婿,你明白不明白!”

“那又怎么样?他根本就不喜欢四姐姐,而且——”易明清反驳,眼中有种灼热的光影闪烁,“我现在有了他的孩子,只要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彭修今年已经二十有四,但是自从早几年易明澜生下的那个孩子夭折之后,这几年他府中虽然妻妾成群,却再听说谁有了喜讯的。

易明清说着,已经是一脸的期待。

“你——”白姨娘气的指尖发抖,转身把她拽回了房里,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就不明白?你忘了你五姐是怎么死的了吗?”

“五姐?”易明清一时似乎有点跟不上她的思路,一脸的茫然,“不是说她——”

白姨娘的脸色冷了下来,隐隐的闪现一丝幽光,慢慢道,“五小姐是我看着长大的,说她会做那样的事,打死我都不信!”

易明清怔住,“那娘你是说——”

“老夫人这几年为什么对彭家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不满意?那彭夫人还就一声不吭的忍了?若不是心里有愧她至于?”白姨娘冷笑,“当初说是五小姐做了不体面的事,自己去了,可为什么却连尸首都不见,直接把人化了灰送回来?她的那个孩子,也是彭家是亲骨肉啊!”

“娘,娘你别吓我!”易明清的脸色惨白,颤抖着一把抓住白姨娘的手。

白姨娘的神情悲切,眼里再次蓄满了泪水定定的望着女儿,苦口婆心道,“听娘的,去找老夫人,现在就别想着什么前程富贵了,四小姐刚刚没了孩子,她不会放过你的!”

易明清双手抚上自己的小腹,泪水连连,本能的不住摇头。

母女俩泪眼相望,正在对峙间,院子里突然传来丁香惊慌失措的声音,“春桃姐姐,您怎么来了?”

“八小姐在吗?我是来给八小姐道喜的。”春桃的声音刻意的高亢,说着就嘻嘻的笑了起来,“方才夫人已经禀过老夫人了,四小姐宽宏,要为平阳侯纳了八小姐,让我过来给八小姐和白姨娘提前知会一声。”

好快的速度!

春桃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明明是张扬明朗的语调,入耳却是字字森凉。

白姨娘的身子一晃,易明清已经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

易明真留在武安侯府养了大半个月,待到身子好的差不多了,就去老夫人处辞行,带着易明清一道儿回了平阳侯府。

她面上笑笑的,这些天里也不曾动过易明清一指头,只是走的时候很安静,没有给易明清任何的过门仪式,哪怕是娶妾的仪式都没有。

老夫人如今是一提彭家就闹心,干脆就不闻不问由着他们自己去折腾。

易明清走后,明乐倒是省心不少,安安稳稳的过了几日之后,这日入夜,长安又翻了窗子来找她,“小姐,武威将军府有消息了!”

“哦?”明乐略一沉吟,便是展开一个笑容,匆匆换了男装跟着他一道出府。

八方那里人多眼杂,萧庆元不敢把东西带着过去,就让赌坊管事约了明乐在将军府后巷一处人迹罕至的拐角处接头。

明乐去时,他人已经等在那里,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焦躁的四下里张望,见着明乐过来,远远的招手。

“东西带出来了?”明乐道。

“是!”萧庆元护着怀里鼓鼓囊囊的一团东西,却是防备的看着她,“我的借据呢?”

明乐冷涩一笑,偏头对长安使了个眼色。

萧庆元这种人,她倒是完全不怕他出尔反尔。

长安从怀里掏出借据递过去,萧庆元借着月光确认一遍,伸手去摸怀里东西的时候突然有些迟疑。

明乐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他犹豫片刻,终于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个黄布包裹的方形布包来,缩着手却不想往外送。

明乐看出他的顾虑,于是主动开口道,“放心吧,我只借用两日,誊一份出来,两天之后的这个时辰,你还是到这里来取吧!”

萧庆元心中一喜,转念一想却又不太信,“真的?”

明乐不语,嘴角弯起的弧度带着讥诮。

萧庆元自知无力与人抗衡,便不再犹豫,递了东西过去。

明乐伸手去接,却在指尖堪堪触到那布料的时候,眼前突然猝不及防一道劲风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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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8顺水人情

那人的身法极快,丝毫不在长安之下。

眼前一花的同时,明乐只觉得腕上一麻一疼。

下一刻,萧庆元被人拍晕翻倒在地上。

明乐护着手腕后退一步,警觉的一回头——

果然看到长安连同事发瞬间从暗处涌现出来的七名影卫,都被一群武功高强的蓝袍人缠住。

“主子!”长安低吼一声,一剑挡开两个阻挠他的蓝袍人飞身掠到。

“我没事!”明乐见他一脸的惊慌,不动声色的对他使了个眼色。

影卫们也不恋战,纷纷抽身回来,紧密的护卫在她身侧。

而之前与他们混战的蓝袍人却在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明乐从容转过视线,看着不远处墙壁暗影底下不知何时出现的宋灏。

彼时,宋灏已经从容打开那黄布包里的东西看过。

“易姑娘,抱歉!”他脸上神色无异,随手收了东西款步走上前来,在明乐面前三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素白的便袍衬着如玉的面颊,一双眸子却静远幽深,带着潋滟般微冷的光影晃动出一抹璀璨笑容。

明明是不爱笑的一个人,偏偏要在她面前露出这样一副颠倒众生的假象,就好像生怕她忘了他在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似的。

“殿下既然是冲着我来的,不妨有话直说!”明乐嗤之以鼻。

“这件东西,对你来说没有什么直接的用处,回头我用别的补给你!”宋灏也不绕弯子,冲她抖了抖手里的布包。

他的语气平平,并无强横之势,但是听在耳朵里却有种不容拒绝的味道。

长安和影卫手中的剑都已出鞘,严防死守,随时等候着明乐的命令准备动手强抢。

明乐负手立于人前,微抿了唇角。

夜色中虽然只能见她面具下的半张脸孔,但那种少女独有的圆润线条勾勒出来的轮廓上却有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刚毅味道。

非但不冲突,反而柔韧协调的让人心旷神怡。

半晌,她点头。

“好!”

留下一个字,果断转身,朝巷子外面走去。

长安神色复杂的看了她的背影一眼,然后略一迟疑就挥手遣散了影卫。

七条影子四下里散开,于瞬间已经在夜色中隐没了踪迹。

最后,他又防备的看了宋灏主仆一眼,转身快步跟上明乐的步子离开。

“主子!”柳扬看着那一大一小慢慢融入夜色中的背影,有些不可思议的开口道,“这易家小姐她——”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强抢之下必定不是我的对手,倒不如送我一个顺水人情。”宋灏勾了勾唇角,眼中一晃而过的笑意仿佛根本不曾出现过,然后重新打开手里那书本上的暗格,取出里面一块纯金打造的令牌扫了眼,讽刺道,“老头子真是煞费苦心,临死还给老大留下这么个保命符!”

无需虎符,可以直接调用虎威大营的御用令牌,的确是个好东西。

柳扬知道,宋灏不喜欢有人提起十三年前的那件旧事,所以很是斟酌了一下用词才试着开口,“易家小姐——似乎不应该知道这件东西的存在。”

宋灏的眉心果然飞快的皱了一下,目光冷凝闪过一丝寒芒。

“属下失言了!”柳扬心跳一滞,急忙单膝跪地。

“武安侯原是天子近臣,虎威大营在十三年前本来就是由易家直接掌管,这个丫头能想到这个层面上的确是不容易。”宋灏闭了下眼,虽然很不愉快,竟是难得开了口,把柳扬叫起来。

柳扬不敢再提当年,只道,“武威将军现在暗中与惠王勾结,此物一出必定激起千层巨浪,她是想要借此对整个萧家下手,主子真的要帮她吗?”

“不是帮她!”宋灏的目光沉了沉,纠正道,“你知道,易家的事我不能不管。”

柳扬神色复杂的看他一眼,终究只是恭敬点头,“属下明白。”

宋灏又垂眸看了那牌子一眼,然后弃若敝屣的往柳扬怀里一塞,吩咐道,“回去马上让鬼手乔照着仿制一个出来,这个先留着,回头我还有用。”

明乐收到宋灏送来的东西是在次日的午后,宋灏并没有直接来找她,而是让人把东西交给了赌坊的管事。

“小姐!”长安把东西取回来,送给她过目:“是昨天殷王从您那拿走的东西。”

“这个殷王手下当真是不少能人,动作还真快!”彼时明乐正在案后练字,闻言只是不甚在意的淡淡扫了一眼那个做工精致的黄花梨木盒子,轻声笑道,“入夜你就给萧庆元送过去,这么要紧的东西,流出来太久很快就会被察觉。”

“是!”长安点头,等了片刻见她并没有查看的意思就提醒,“小姐,属下检查过了,那书脊上面有一处机关控制着一个暗格,里面的东西,您不要过目吗?”

“不看了,直接送回去吧!”明乐道,眼皮也不抬一下的专心练字。

不是她不好奇,而是不管那里面原先装着什么,现在一经调换就一文不值。

而且站在宋灏那个位置上的人,滴水不够的功夫肯定比她纯熟,她也实在是没有再重新确认的必要。

她现在比较感兴趣的是,那人准备拿什么来抵偿她这次的损失。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风平浪静,无论是萧家、彭家还是他们易家全都上下和谐,其乐融融。

五月十七,孝宗寿辰。

晚上宫中设宴,与文武百官同乐,明乐姐弟也在受邀之列。

因为是皇帝做寿,便免了命妇觐见这一重礼数,所以一行女眷都是午后才起身入宫,等着直接参加晚上宴会。

武安侯府的小姐们都已经陆续出嫁,如今待字闺中的就只剩下明乐和易明菲,再就是二房所出的一个庶女,年仅五岁的易明珊。

这几日萧氏一直嚷嚷着头风发作,便没有来。

明乐三人跟着李氏一道入宫,在宫门外下车等着宫中软轿来接的时候,李氏就和几位有交情的夫人攀谈起来。

明乐和易明菲正在一边逗着小妹玩耍,目光不经意的四下一瞥,却是一眼见到远处过来一张熟面孔——

赫然就是易明心上次出宫时身边带着的大宫女映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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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大姐要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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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9设下圈套

明乐了然一笑,立刻就明白了萧氏今日之所以称病不出的原因——

合着是为了躲清闲呢!

映冬走过来,先到李氏面前,对着几位夫人一并福了福,“见过各位夫人!”

这些高门大户出来的命妇夫人们,哪一个不是火眼金睛,即使不认识她的人,也一眼就瞄到她腰间“明玉宫”的腰牌。

“姑娘免礼!”打狗看主人,夫人们都各自心照不宣的陪了个笑脸,免了映冬的礼数。

映冬这才把目光转给李氏道:“三夫人,这会儿离着开宴还有一个多时辰,我家娘娘说怕宫里人多您照顾不过来,就让奴婢过来,先接几位小姐去她宫里坐坐,回头到了时辰,由她带小姐们直接过去暝宸殿赴宴。”

往年的万圣节和太后、皇后寿辰,小姐们也都进宫,却不见易明心这般热情的。

“这怎么好?几个丫头都小,闹腾的紧,别吵着娘娘。”李氏推脱。

“娘娘说都是自家姐妹,让夫人不必见怪。”映冬道。

她一口一个“娘娘说”,明摆着就是压了李氏一头,不容她拒绝的。

“这——”李氏的笑容隐隐有些勉强,显然也是闻见这里的风声不太对味了。

一则,眼下府里二房独大,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把明乐推出去;二则,也是怕映冬这样把三个人都带走,会把易明菲给牵扯进去。

映冬见她犹豫,神色已经略有些不耐,直接转向明乐等三人道,“三位小姐,轿子奴婢已经准备好了,请吧。”

明乐眨眨眼,仍是逗着易明珊玩儿,并不表态。

易明菲忐忑的看了李氏一眼:“母亲!”

映冬一声不吭的看着。

李氏一阵为难,终于也只能点头,又拉了三人的手叮嘱道,“明妃娘娘抬爱,是莫大的恩典,一会儿到了明玉宫,都守着点儿规矩,可别让娘娘为难。”

三个人应了,临了易明菲又再回头看了李氏一眼,这才恋恋不舍的跟着映冬走了。

软轿停在宫门之内,一字排开的青衣小轿,数过去,正好是三顶。

“请三位小姐上轿!”映冬道。

马上就有轿夫帮着打起轿帘。

梳着两个羊角的易明珊看着空间狭小的轿子往后退了退,神情畏惧的扯住明乐的裙摆,小声道,“九姐,我怕!”

映冬鄙弃的斜睨她一眼,面上却是不动如山,一副倨傲的姿态。

“珊儿还小,怕黑!”明乐弯身摸了摸易明珊的头,扭头对她笑道,“不如让她随我一起吧。”

易明心之所以让她抬了三顶轿子过来接人,就是为了不让易明珊跟明乐黏在一起,这样岂不是要坏事?

映冬的脸色变了变,不太情愿的挤出一个笑容道,“可是这轿子都抬出来了。”

“我不要一个人坐!”易明珊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

“珊儿乖,不哭,姐姐们都在呢。”易明菲见了也是心疼,抽出帕子过来给她拭泪。

既然人家是针对她的,又何苦要连带着为难一个孩子?

明乐心里暗笑一声,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珊儿离不开人,横竖都是要一起走的,坐在七姐姐或是我的轿子里不也一样吗?她人又小,也不至于劳累了各位公公。”

眼见着场面僵持,映冬略一权衡,终于松了口风,自然扭头对易明菲道,“那就委屈七小姐了。”

“没事儿!”易明菲也没多想,笑着捏了捏易明珊的脸蛋,“这回不用哭鼻子了吧!”

说完就抱她上了轿。

明乐转身钻进另一顶轿子里,落座的同时顺手抽出帕子拭了拭鼻尖和嘴角。

轿夫放下轿帘,映冬腰板一挺,挥挥手道:“起轿,在吧!”

三顶小轿相继离地,往后宫方向走去。

明乐收了帕子,开始闭目养神。

过第三重宫门等待盘查的时候,她闭着眼也明显感觉到一线天光从窗口透进来,然后听见映冬对抬轿的太监低声的吩咐,“九小姐睡了,你们手下稳着点,别颠着。”

轿子一路畅通无阻的穿过三重宫门,进入后宫。

明乐惬意的牵起唇角笑了笑——

不知不觉间,原本一长溜的脚步声就只剩下抬着她这顶轿子的四个人了。

轿子一路前行,约莫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轿身微微一晃,然后平稳的落地。

四个小太监的轻手轻脚的退开,片刻之后四下里就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明乐也不管这是到了哪里,只就一直闭眼装睡。

旁边映冬先是打开轿帘往里看了眼,见她一直安睡不醒这才放心,然后绕到前面大大方方的打起轿帘,从怀里掏出个翠玉小瓶子拔掉瓶塞凑近她鼻下晃了晃。

清凉微苦的气息冲入气管,明乐皱眉,闭眼咳嗽了两声。

映冬急忙把玉瓶塞好揣回去,同时换了脸和气的表情笑道,“九小姐?九小姐您醒了吗?”

明乐揉了揉眼睛,还带了几分睡意朦朦胧胧的看她一眼,又四下里打量一圈,道:“到了吗?”

这院子,里里外外一个人都没有,显然不是明玉宫。

“是的!”映冬点头,一边扶她下轿一边道,“方才九小姐睡着,奴婢就没敢打扰您,七小姐她们先进内殿去了,您也快些过去吧。”

她说完,便是做了个礼让的动作,拢着袖子的站在旁边。

明乐也止了步子,偏过头来笑笑:“明妃娘娘这里我是头次来,还得麻烦姑娘引路。”

映冬怔了怔:“奴婢还有活儿——”

她不走,明乐便不动,笑意绵绵的望定了她。

既然已经把人骗到了这个院子里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但这轿子必须马上处理掉。

映冬迟疑片刻,咬牙道,“还是奴婢引小姐进去吧。”

“有劳!”

映冬心事重重的走在前面,明乐故意落后她半个身位不紧不慢的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空旷的正殿,往后院走。

在内殿紧闭的大门前,映冬止了步子,回头道,“就是这里了。”

“哦!”明乐颔首,就在她身后一步的台阶上稳稳的站着。

映冬的表情僵了僵,心中飞快的权衡了一下对策,然后才狠狠提了口气抬手猛地往那门上一推。

她开门的动作幅度极大,明乐甚至敏锐的注意到她用力闭眼的动作。

“啊——”一声气如洪钟的尖叫猝然起了个头就戛然而止。

明乐果断的一个手刀下去,映冬两眼一翻就扑在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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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杀人越货

既然是易明心安排了人要算计她,肯定会提前打点,把这院子里的闲杂人等全部遣开的,并且在外围把守,防止有外人在不恰当的时间意外闯入。

而方才映冬推门时候尚未来得及出口的那一声尖叫,应该就是她要引人过来抓人拿脏的信号。

现在映冬躺下了,明乐也不担心会有人来,从容的跨进门去。

进门之后她倒是惊了一下。

原以为这里最不济也是一座暂无人居的空殿,却不想竟是一座佛堂。

里面布置的简洁古朴,窗明几净,垂黄色的布帐,供碧玉观音像,案上香气袅袅,是上等的紫檀香木。

而此时在这香气里却弥漫着一股极不协调的浓厚血腥味。

一个青衣小婢脸双目圆瞪,倒在香案之前的血泊里——

死不瞑目!

明乐小心的避开流了满地的血走过去,先是弯身合上她的眼睛。

再看她胸前伤口,血还在往外流,明显是她们进门前才刚断气的。

那伤口似是不大,明乐仔细的看了看,确定应该是被尖锐的细小的利器刺穿了内脏导致。

至于那所谓的利器么——

比如,自己头上发簪!

明乐心里冷笑一声,转身快步回到门口拔下映冬头上一支步摇,捏着正要起身,警觉的一抬头却赫然发现原本空荡荡的院子里不知何时竟然多出一个人来。

凤目挺鼻,容貌俊美,紫袍玉冠加身,仪容极佳。

正是宋灏!

彼时他正双手抱胸倚在一株参天巨木之下,嘴角弯起一个诱人的弧度,等着——

看她的笑话?

两个人,四目相对,明乐马上从容的移开目光。

她没事人似的捏着那步摇回到香案前,又从旁边的供桌上取了一尊玉质的观音小像,小心翼翼的把两样东西都在血泊里沾了沾,然后回头将步摇插回映冬发间,再把那带血的观音小像往她手里一塞。

这一整套的动作做完,不过片刻功夫。

倒是把院子里那看白戏的人给看出了几分兴致。

即使不是她杀的人,但是这样从容不迫的在凶案现场走来走去淡定布局的——

这个丫头遇到这种事情时候的反应,未免太诡异了些。

宋灏饶有兴致的等着看她要如何收场,不想明乐把里面的事情安排好了之后却是径自朝他走来。

“请问王爷,这里是什么地方?”没有废话,她问的干脆直接。

“太后寝宫!”宋灏道,唇角笑意绵软,眼睛里没有笑意,整个表情看上去却很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太后向佛,这里是她寝宫侧院的佛堂,这个时辰,一般鲜有人来。”

最后一句话,明显是刻意说给明乐听的。

私闯禁宫?佛堂杀人?

哪一项都是掉脑袋的重罪,易明心对她还真是用心良苦。

明乐笑笑,象征性的对那他弯了弯膝盖,“多谢!”

“不客气!”宋灏颔首,仍是好整以暇的靠在那株大树下头,摆出一副等着看戏的姿态一动不动。

明乐见他如此,也不见怪,转身又要折回殿里。

“易姑娘!”宋灏拿不准她的意图,心下狐疑就又出声叫住她,“要帮忙吗?”

明乐回头,见那一双桃花眼顾盼生姿,颇有几分女子的柔媚。

“不需要!”明乐也笑,干脆的摇头。

宋灏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丝玩味,往四下里的墙头看了眼道,“你现在走不了,即使里面布置的再怎么天衣无缝——今天只要你人在这里,好像都没有办法解释。”

明乐眨眨眼,好奇的反问,“那殿下您呢?您在这里解释的通吗?”

“我不需要解释!”宋灏道,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带过。

他说的肯定,明乐也没有怀疑。

因为他是当朝太后的亲生儿子,先帝膝下唯一的嫡皇子!

既然这里是太后寝宫,那他自然是来去自如,而且——

多带一个人,大约也可以不问缘由。

宋灏在等着她开口求他?

明乐歪着脑袋眼神纯真的看了他片刻,然后仍是一笑,转身进了殿里。

她跨进门去,弯身熟稔的从映冬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来,拔掉塞子在映冬鼻下晃了晃。

那佛堂虽大,但里面的布置十分简陋,进去就是一目了然,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藏下一个人。

这个丫头,不会是以为这殿里还设有后门暗道什么的吧?

宋灏眉尾一挑,突然摆正了神色,刚刚站直了身子要跟进去看个究竟——

忽然石破天惊,一声尖锐的惨叫声穿脑而过。

由于事出突然,他浑身都跟着一震,下意识的抬头,就见那冷血的丫头半跪在门内冲他回眸一笑。

那一笑,妖娆至极,却又在无形中透出一种刻骨的凉。

宋灏的动作顿住,下一刻明乐已经把瓷瓶往怀里一揣,闪电转身闪到了右侧那扇半开的殿门后头。

宋灏一愣,墨黑如玉的眸子里突然闪过一丝明亮的笑意——

这个丫头,果然聪明。

“什么声音?刚才是什么声音?”

“这个院子,就是从这个院子里传出去的!”

“有刺客?抓刺客啊!快来人!”

随着明乐的一声尖叫,院外立刻响起高亢的吵嚷声。

先是三个宫女嬷嬷,随后是一队刚好巡逻至此的御林军。

眼见着一众人就要破门而入,宋灏突然于瞬间敛了笑意。

最先进门的两人甚至没有来得及发现眼前人影一飘的风采,他已经越过旁边偏殿的屋顶消失了一个干干净净。

彼时映冬刚刚闻了那醒神药水扶着门板爬起来,就听见院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间或有人大声嚷着“抓刺客”之类的字眼。

她甩甩头,还在头昏脑涨摸不清状况,突然听见背后的院子里一人嘶声吼道,“你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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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落井下石

映冬茫然转身,正迎上御林军手中凛冽相向的长枪。

“啊——”她心头一惊,仓惶后退,同时手下紧张的一个哆嗦。

砰的一声,一尊玉质观音像在她脚下砸了个粉碎。

“你——你竟敢损毁太后娘娘的观音像?”一个宫女一声尖叫,“贼,这人是贼,快抓住她!”

“不不不,我不是!”映冬还没能摸清楚状况,慌乱的摆手就要解释。

她这一挥手,马上又见另一个嬷嬷脸色一沉,指着她颤声道,“血!血!她手上好多血!”

映冬的脑子里嗡嗡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低头,赫然发现自己手上一片污浊的血迹刺目的红艳,粘腻的染在十指之间。

御林军见状,不由分说蜂拥而上。

映冬踉跄着就往殿里躲,退了两步突然觉得脚下一滑,砰的一声摔在了在血泊里。

这佛堂是太后宫里的禁地,御林军也不敢乱闯。

场面正要僵持住,院外突然浩浩荡荡的进来一群人——

赫然就是以姜太后为首的一众后妃和几位有身份的诰命夫人。

“这里闹哄哄的,怎么回事?”先开口的是孝宗的发妻林皇后。

一众人等风风火火而来,御林军们纷纷避让,一个年长的嬷嬷跪在地上指着佛堂禀报,“回娘娘的话,奴婢们发现有人私闯佛堂,砸了太后娘娘的观音像,还——还——”

她是这院子里的管事嬷嬷,有人私闯进来她责无旁贷,这会儿已经吓的语无伦次。

“什么?”林皇后一惊,声音都带了几分尖锐,“人呢?”

“躲进殿里去了,奴才们不敢乱闯,所以就——”一个御林军统领道。

姜太后近年来专心礼佛,对这座佛堂重视的紧,不由分说已经沉了脸,快步朝里走去。

众人不敢怠慢,急忙跟上。

姜太后直闯进门,却是当先一愣,看着倒在香案前的尸体皱了眉头。

易明心因为急着捉贼拿脏,就抢在了第二个进门,紧跟着也是勃然变色,不过——

却是因为满手是血魂不守舍站在当中的映冬。

几位后妃命妇们纷纷挤进门去,将近二十号人把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林皇后脚下一个踉跄,颤抖着指尖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彼时映冬才刚从血泊里爬起来,沾了一身的血,再被这些人的阵仗一惊,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忘了反应。

从院外跟进来的管事嬷嬷指着映冬大声道,“就是这个奴才,她杀了人,还意图窃取佛堂供奉的观音像。”

“不,不是我,我没有!”映冬如梦初醒,惶恐的连连摇头。

“就是她!”另一个宫女也站出来指证,“就在刚才,我们在院外听到惨叫声跟着侍卫一起冲进来的,这屋子里就只有她一个人,她手里捧着观音像正要往外走,手上都是血!”

“不是的,不是的!”映冬后退一步,眼泪夺眶而出,“我没有偷东西,也没有杀人,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院子里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难不成还是大家合起伙来冤枉了你?”林皇后面色不善的冷声打断她的话,说着就要喊人:“来——”

“娘娘!”孝宗的新宠柳妃眼尖,突然诧异的开口道,“这个丫头,我瞅着怎么像是明妃姐姐的心腹?叫映冬的是不是?”

她刻意咬重了“心腹”二字,意在强调映冬不是明玉宫的普通宫女。

“是啊,是叫映冬,我记得今天过来太后这里的时候,明妃妹妹还带着她的。”向来和易明心不对付的荣妃也闲闲的开口。

映冬突然惊醒,砰的一声跪地,扑到易明心面前就来拽她的裙子,“娘娘,娘娘救我!”

易明心的脸色白了白,突然觉得旁边姜太后的目光锐利如雪横射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腿就一软,也跟着跪了下去。

“太后——”易明心声音虚晃的开口,脑中飞快的想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明明出现在这里杀人凶手该是易明乐的,怎么会变成映冬?

还有,易明乐那死丫头呢?

这样想着,她的目光不觉四下里一转,却赫然发现明乐正和易明菲相携站在人群里,一边露出不忍的神色还一边抬手遮住了易明珊的眼睛!

这个丫头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明明是没有跟着她们一起进来的!

易明心的神色巨震,脸色惨白仿佛见了鬼。

林皇后见她这个样子不由的冷笑一声,厉声斥道:“明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臣妾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易明心暗暗咬牙,一边想着对策,一边辩解道,“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皇后娘娘。”一个命妇适时接过她的话茬,看了映冬一眼道:“明妃娘娘是方才随着咱们一起进来的,她怎么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一个丫头见钱眼开起了歹念处置了就是,莫要迁怒了明妃娘娘!”

易明心这几年在宫里顺风顺水,为人又好不低调,看她不顺眼的人实在太多太多。

机会摆在眼前,谁会放过这样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荣妃冷然的牵起嘴角,唏嘘道:“是啊,这丫头盗窃杀人,总不能是明妃妹妹指使的,难不成妹妹还会贪图了太后娘娘的一尊观音像不成?”

“荣妃你——”易明心眸光一厉,狠狠的瞪了荣妃一眼。

荣妃挑衅的一扬眉,转而正色对林皇后道,“皇后娘娘,我看那丫头的目光闪躲,这事儿怕是还有蹊跷,您一定要仔细审问清楚了,也好给明妃妹妹一个公道啊!”

就算是映冬被当场抓了包,也不过是处置了一个奴才的事儿。

可是这些人,却是一副非要把她吃进去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

易明心恨恨咬牙,刚想把映冬推出去了结此事,却是柳妃婉转一叹,皱眉看向映冬道:“咦,我怎么瞅着这丫头像是有话要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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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一波未平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向映冬扫过去。

林皇后不耐烦道,“虽然众目睽睽都是铁证,但是今日当着后宫的面,本宫就再给你一个分辨的机会,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我——”映冬下意识的就要开口说什么,却被易明心于无形中以一道凌厉的眼风制止。

映冬瑟瑟的抬头看一眼泰然立于人群里中的明乐,知道自己今日是在劫难逃了。

现在她已经顾不得想易明乐是怎么脱身避嫌的,而是她办砸了主子吩咐的事。

易明心不会放过她,就算她把易明心咬出来,易明心还有儿子做挡箭牌,最后倒霉的只能是她的一家老小。

她这里犹豫不决,荣妃已经等不下去,冷声道,“我看这丫头支支吾吾眼神闪躲,莫不是背后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是移交慎刑司吧,没得又在这里污了太后娘娘的地方。”

她说的轻巧,映冬却是身子一抖,在那一瞬间再没了别的念想,目光一狠,霍的扭身向着旁边的柱子撞去。

“啊,拦住她!”有人捂着喉咙尖叫,却是来不及了。

砰的一声闷响,血花四溅。

所有人都愣在当场,只有姜太后神色如常侧目对身边嬷嬷使了个眼色。

那嬷嬷会意,急忙走过去,探手在映冬鼻下试了试,肃然道:“死了!”

明乐躲在人后看的分明,方才映冬那一下撞的是太阳穴,虽然流血不多,但绝对致命。

“这便算是畏罪自裁了么?”柳妃皱眉,喃喃低语,露出不忍的神色。

姜太后自打进了这扇门,就一直沉着脸不说话。

林皇后拿不定主意,就扭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母后,您看这——”

“去宣李太医来!”姜太后淡漠的瞧了香案前那婢女的尸首一眼,别人谁都没有看,就径自走到旁边捡了张椅子坐下。

她的涵养极好,而且是个沉得住气的人,自始至终都威严端庄,并没有因为有人污了她的佛堂而发怒。

她不说赐坐,林皇后也不敢擅做主张,只就自己走到她下首的位置讪讪的坐下,其余的后妃命妇们则是自觉站在了旁边。

整个大殿里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一个嬷嬷领命去了,不多时,院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太医背着药箱满头大汗的赶来。

“微臣参见太后,见过各位娘娘!”

“李太医免了吧!”林皇后道,仍是扭头去看姜太后。

姜太后面无表情的瞟了眼香案前的尸首道,“你去给哀家验一验。”

太后这是要从那丫头的死因开始,追查到底了?

“是!”李太医又再仔细的磕了个头,然后爬起来,躬身走过去查验那尸体。

他先是翻了翻死者的眼皮,又认真看了看了伤口。

“怎么样了?”林皇后道。

“回禀皇后娘娘,这丫头是被利器刺中心脏,当场毙命的!”李太医道,“应该是在一个时辰之内的事。”

“利器?咱们进门好像没看到类似凶器的东西吧?”林皇后狐疑,说着四下里扫了一眼。

姜太后垂着眼睑不予理会,眼底却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冷色浮现。

柳妃美如妖娆一转,目光终于光明正大的落在了映冬发间的那支步摇上,露出费解的神情道,“那支步摇怎么我看着眼熟呢?”

易明心的心里一冷,背上隐隐开始冒冷汗。

那支步摇是她为了这次的事儿赏给映冬的,却没想那丫头居然这就迫不及待的戴出来招摇。

还有这个柳妃,真是该死!

“我记得这步摇,是上个月陛下赏给明妃妹妹的吧!”荣妃经柳妃一提,脸上颜色瞬间变化万千十分精彩。

这支钗是上个月邻国大兴使臣到访携带的礼物之一,十分贵重,本来是荣妃看中了和孝宗讨要,偏偏被易明心横插一脚大庭广众给夺了去,让她颜面尽失。

林皇后的脸色一沉,示意自己的婢女,“去取来看看!”

“是,娘娘!”那婢女应声过去拔下映冬发间步摇,拿在手里却是一颤,险些摔了,白着脸不敢把东西往主子们眼前送,支支吾吾道,“这——这簪子上面有血迹!”

林皇后震了震。

“我看看!”李太医急忙一步抢过去,拿着那步摇左右一比对,就露出了然的神色,“是了,那宫婢胸前的伤口,应当就是这类利器造成的。”

凶器有了,杀人动机也有了,这样一来即使死无对证,映冬偷窃杀人的罪名也坐实了。

而御赐之物成了杀人凶器,这却是要视为大不敬的。

“这就巧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会落在她一个丫头手里?”荣妃眼中颇有得色,讽刺道:“却不知道是被这丫头偷了去,还是明妃妹妹大方,赏下的?”

易明心的脸色顿时沉如死灰。

她当然不能说,这是她为了收买映冬为她办事而给的酬劳,只就仓皇的对姜太后磕了头道,“太后恕罪,是臣妾对宫人疏于管束,竟然没有发现自己宫里出了这么个包藏祸心的丫头。”

既然映冬能偷太后的观音像被抓包,再说她偷了自己主子的首饰也不为过。

“这个丫头,的确胆大。”荣妃冷笑,“偷了东西还这般有恃无恐的戴到人前来显摆的,她也算独树一帜,妹妹宫里,当真是人才不少!”

林皇后是个一点就着的,闻言勃然大怒,厉声道,“明妃,你是怎么管教宫里人的?”

“娘娘明鉴,臣妾只是无心之失。”易明心伏在地上,只能伏低做小,声泪俱下的辩解道,“我宫里出了这样手脚不干净的,是我的不是,可是娘娘也知道,上个月四皇子刚刚请了夫子启蒙入学堂,臣妾要顾着他的功课,实在是——对旁的事难免疏忽!”

皇子的事,才是天大的事,这一直都是最好的挡箭牌。

皇后膝下无所出,正好被她戳中痛处,脸色不由的白了白。

旁边的姜太后一直冷眼看着,到了这会儿突然冷不丁的开口道,“既然你忙的顾不得,也别耽误了孩子,今儿个就把四皇子送到皇后那里,让她管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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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觉得比降级更重要的是先抢了她的儿子,从心理上打垮丫的╭(╯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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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一波又起

易明心一怔,顷刻间有点没反应过来。

荣妃正预备幸灾乐祸的挖苦一两句,目光一瞥看到太后肃然的脸色,顿时心里一寒就噤了声。

这宫里谁都知道太后的脾气,平时这宫里的大事小情,她是不管的。

可但凡有人真要惹到她的眼皮子底下——

她出口的话,就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林皇后反应了一下,急忙恭谨的起身行礼,“臣妾遵旨!”

她不得孝宗的欢心,近年来已经恩宠全无,作为女人,虽然从心底里不屑于养别人的儿子,但身在后宫总要是有个孩子傍身才行的。

“不!”易明心回过神来,目光一厉,怒声道,“太后,四皇子是臣妾的亲骨肉,有我这个亲生母亲在,凭什么要把他送给别人养?我不依,皇上也不会答应的!”

“明妃娘娘,在您面前的是太后,您这是大不敬!”太后身边常嬷嬷冷笑一声,“后宫的事,太后说了就算,皇上和太后母子一心,自然也不会有异议,难道您还要以此来挑拨太后和皇上的母子关系吗?”

她的语气不倨傲,却也不卑不亢,于无形之中就给易明心横加了两条重罪。

明乐不觉对这位常嬷嬷多看了一眼——

当真是好厉害的一个人,好厉害的一张嘴。

易明心被她的声色俱厉当行震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想再求情又似是不敢贸然开口,一脸的凄惶。

“叫人进来把这儿处理干净了。”姜太后已经不愿在此间多留,起身就往门口走去。

“太后!”易明心凄声一嚷,仓皇扑到姜太后脚下,死死的抱住她的膝盖涕泪横流道,“太后臣妾知错了,求你,求你把儿子还给我,不要带走我的儿子!”

姜太后不语,冷着脸看一眼她抓着自己裙摆的手。

常嬷嬷马上一挥手,厉声道,“还不把明妃娘娘送回明玉宫闭门思过?”

“是!”院子里立时小跑进来两个体格健硕的姑姑,一左一右把她从梁太后腿上扒下来脱了出去。

“不,不要!”一直到被人拖出去很远,易明心绝望的哭嚎声还在院子里回响不觉。

剩下的人都大气不敢出,跟在姜太后往外走。

出了院子,姜太后便止了步子,侧目吩咐道,“哀家累了,你们都散了吧!”

“是,臣妾/臣妇告退!”

一众人不敢含糊,纷纷见礼退下,只有林皇后留到了最后。

等到其他人相继离开,她便上前一步,露出为难的表情道,“太后,那您看今天这里的事儿——明妃妹妹她治下不严,是不是按规矩办了?”

治下不严,按照宫里的规矩,只就映冬今日所犯的罪行,是可以处置易明心一个连坐之罪的。

因为不得盛宠,林太后的为人一向拘谨,今日也是看到姜太后铁了心的要办易明心,这才跟着动了点别的心思。

姜太后淡淡的看她一眼,那目光并不锐利,却有种说不出的冷漠味道。

林皇后心头一跳,急忙垂下头去。

姜太后面无表情的扯了下嘴角,突然道,“你知道哀家为什么要把四皇子指给你养吗?”

林皇后被她这没头没脑的问题给问住,惶惶道,“是太后体恤臣妾,太后的恩典,臣妾铭感于心。”

“这宫里膝下空虚的可不只你一个。”姜太后道,并不给她半点的另眼相看,“明妃今日犯了宫里的忌讳,哀家觉得她不配为人母亲,你是皇后,应当懂得分寸,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凡事都要留一线余地!”

换而言之,她处置易明心是一回事,但并不代表林皇后在得了个便宜儿子之后还要对人家生母下手的举动可取。

她可以怜悯一个弱者,并给予恩赐,却不能容,有人在她面前耍心机使手段。

“是。臣妾谨记太后教诲!”林皇后听的心惊胆战,急忙跪地请罪。

“去吧!”姜太后漠然挥挥手。

“臣妾告退!”林皇后谨小慎微的起身告辞,走时脚下却有些徐晃。

一直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常嬷嬷才神色凝重的重新凑到姜太后身边道,“太后,明玉宫的事就这样了吗?”

“回头你去跟皇帝说一声吧,就说是哀家的意思,禁足三月罚奉半年,以作小惩大诫!”姜太后道,此时没有外人,她万年不动的表情中才隐约闪过一丝冷然的讥诮,“那么一根簪子分明只能是她赐下的,那主仆两个指定是合计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搭,还拿到哀家的眼皮子带下来了,真当哀家老眼昏花了吗?”

常嬷嬷恭谨的垂下头去,不再说话。

这边引路的宫女一直把明乐等人送到暝宸殿外,她转身一走,易明菲已经迫不及待的一把抓过明乐的手:“九妹妹!”

彼时入宫赴宴的朝臣和命妇们已经陆续在往这边走,明乐急忙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往旁边花圃的灌木丛后头躲了躲,告诫道,“七姐姐,宫里人多眼杂,有什么话都忍着,还是等回府再说吧!”

“我知道!”易明菲咬着嘴唇,心头恐惧还未完全退去,焦急的一跺脚,“可是刚才真的好可怕,大姐姐她——”

“有命在总是好的。”明乐道,说着也是怅惘的一声叹息。

“是啊!”易明菲心有所感的附和,失神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就道,“对了,那会儿你去哪里了?下轿的时候没见到你,还吓了我一跳呢!”

“哦,抬轿的太监崴了脚,走慢了两步,就落下了。”明乐笑笑,安抚的握了握她的手,“先进去吧,三婶儿该着急了!”

“嗯!”易明菲点头。

明乐转身去牵易明珊,忽而听到身后灌木丛的另一侧有什么怪异的声响一掠。

她心跳一滞,还不及反应,然后紧接着就是身边易明菲穿透云雾的一声惨烈尖叫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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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太后娘娘是BOSS级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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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4深宫刺客

“啊——”易明菲尖叫一声,抱头蹲在了地上,指着灌木丛后的花园颤声道,“人,有人!”

因为马上要在这里开宴,这暝宸殿外的守卫比平时又多设了一重。

“人?哪里有人?”听到易明菲的尖叫声,马上就有一队临近巡逻的侍卫围拢过来。

明乐下意识的一把拽过易明珊护在怀里,同时目光一扫,恰是看到远处人影飞闪,飞快的消失在密集的花树中间。

“那里,人在那里!有刺客!”一个眼尖的侍卫大声道。

紧跟着远处似有呼应,隐约夹杂着兵器的碰撞声——

似乎,是有人堵住了那人,并且交上手了。

“快,你们跟我去追!”领头的侍卫一声怒喝,随手点了一个随从吩咐道,“禀报指挥使大人!”

附近又有两队御林军聚拢过来,一众人剑拔弩张匆匆向着那黑影隐没的方向追去。

如今护卫皇宫的御林军指挥使,是惠王宋泽。

明乐下意识的觉得这事儿该是和宋灏之前承诺她的那个人情有关,但一时又拿捏不准其中关系。

慌乱之中,她只来得及扶起瑟瑟发抖的易明菲,安抚道,“七姐姐,这里很乱,咱们还是先进去找三婶吧!”

“嗯!”易明菲一天之内连着受了两次惊吓,此时已经是气虚力弱,几乎是半靠在明乐的身上被明乐扶出了花圃。

“菲儿!”李氏及时赶到,远远的看到脸色苍白的女儿,忙不迭迎上来。

“母亲!”易明菲喜的一下子扑到李氏怀里,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滚落出来。

“这是怎么了?”李氏一脸的错愕。

宫里的消息传的最快不过,方才她本来已经进了暝宸殿了,却听到从太后那里回来的几位诰命议论易明心的事。

她心道不妙,急忙就出来寻女儿,不想才出殿门就听见易明菲的尖叫声。

易明菲受了惊吓,伏在她怀里就只知道哭,旁边聚了不少的命妇小姐们出言安慰。

“三婶儿!”明乐上前拽了拽李氏的袖子,轻声道,“方才有个人影从我们旁边闪过,七姐姐受点惊,外头风凉,还是扶她进殿里头去喝杯热茶压压惊吧!”

李氏反应过来,看一眼四下围观的人群,马上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排开那些远眺着花园里打斗的人群不管,两人扶着易明菲往暝宸殿正门的方向走去。

一从人群里脱离出来,李氏就迫不及待的扳过易明菲的肩膀,正了正色道,“我刚在殿里听两位夫人说你大姐她——”

“嗯!”易明菲止住哭声,抬头看向李氏道,“大姐的婢女在太后的佛堂里偷东西还杀了人,惹怒了太后。”

李氏怔了怔,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今日瞅着易明心那架势,明明就是要发难的,怎么最后却是飞来横祸,把自己栽进去了?

她狐疑的拿眼角的余光去打量明乐。

触到她审视的目光,明乐不闪不避的坦然一笑,“三婶放心,太后娘娘最是赏罚分明,没有因为大姐的事迁怒我们姐妹,还遣她宫里婢女送我们过来找你。”

言下之意,既然大家都撇清楚了,就不要节外生枝去管别人的闲事了。

李氏见她笑的从容,心里却没来由的有点发寒,但转念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易明乐这丫头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又是刚刚回京,即使有点小聪明,也不至于能绊倒易明心。

“那就好,你们没事就好!”李氏心不在焉的应着,转身带着两人进殿。

易明心的事也无怪乎她不相信会是明乐的手笔,其实连连明乐自己也都有些意外。

事发的时候她只是很确定,既然易明心想要陷害她,肯定就会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

也就是说,易明心她人肯定就在附近。

而当时她的轿子是和易明菲一起走的,为了怕她申辩的时候露出破绽,易明心也一定会安排易明菲和易明珊在场。

到时候只要推脱,说是三个人一起接来的,只是她易明乐一个人乱走进来惹了祸事。

结果不出所料,易明心真是把易明菲等人也接到了太后那里,而她刚好将计就计,趁乱混进了匆忙闯入佛堂的人群里顺利抽身。

本来不过就是为了自己脱身,却没有想到姜太后的反应会那般激烈。

现在想来还有点不可思议。

而且——

当时宋灏为什么又要临时避开?

这样想着,明乐的思绪便有些游离,刚刚跨过门槛,就被从里面出来的易明爵一把拽住了手腕。

“阿九!”他急躁的开口,就势把明乐拉到了旁边一根柱子后面,迫不及待的寒声道,“她对你下手了?”

语气里,有隐隐的怒意喷薄。

“意料之中!”明乐微微一笑,安抚性的握了握他的手,语带嘲讽,“这样也好,她自掘坟墓,就省的我日后还要另外想办法来对付她了。现在她圣宠不及柳妃,又没了儿子,对二房来说就相当于半枚弃子了,反倒成全了我们!”

“自不量力!”易明爵冷嗤一声,显然还是对易明心的算计耿耿于怀,“对了,你没怎么样吧?”

“我能怎么样?要动我,她还不够分量。”明乐递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刚想提醒他防备今晚宋灏可能会有动作,大殿外头已近传来一阵喧嚣的吵闹声。

姐弟两人马上敛了神色,各自心照不宣的对望一眼,不动声色的随着瞧热闹的人群挤出殿外。

大殿外面的广场上孝宗的步辇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只不过却未走近,停在了远处。

那周围聚集了很多人,具体的情况看不太分明,只能勉强辨认出是惠王宋泽带人押解了一个侍卫打扮的男人推到了孝宗的步辇前。

紧跟着像是双方分辩了两句,然后忽然就是一片抽气声。

这边离得远的人都伸长了脖子看着,不多时孝宗身边的内侍刘公公又从围观的人群里请出一人——

赫然就是武威将军萧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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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殿下要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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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5一吻惊心

难道真的是宋灏出手了?

明乐心头一紧,忙是不动神色的退出人群,避开众人耳目从外围凑过去。

孝宗的御驾前五花大绑的缚着一个穿侍卫服的年轻汉子,看上去也就二十余岁的模样,虽然是被重兵押解跪在地上的,脸上却是一副狞然的表情,桀骜不屈。

旁边跪着的萧澄,则是使劲伏底了身子,压下视线,一派惶恐。

“武威将军,朕准你代管兵部才短短几个月,就出了这样的纰漏,还闹到众目睽睽之下来,你还有什么话说?”孝宗坐在辇车里,脸色发青,隐约可见抓着小半张纸片的手指在宽大的广袖下隐隐发抖。

“微臣——微臣惶恐!”萧澄僵硬道,语气有些发虚,“可是皇上,今日从霁月轩出来之前,微臣都仔细的查验过,所有重要的奏折和文书都落锁封存起来了,实在不知——”

“你不知?”孝宗怒不可遏的打断他的话。

此时刚好一个侍卫从人群外面疾步走来,附耳于侍立在侧的宋泽耳畔说了两句话。

宋泽的神色不易察觉的微微一动,正在草木皆兵的孝宗一眼察觉,目光马上飘了过去,冷声道,“怎么样了?”

宋泽急忙正色上前一步,拱手道,“回禀皇兄,侍卫已经过去查验过了,霁月轩里收藏战报文书的柜子——的确是被人动过了。”

“废物!”孝宗一声怒喝。

萧澄立刻抖了抖,“皇上息怒,微臣惶恐!”

孝宗的目光锐利如刀,猛地射向被人强压在地上的刺客,“把他给朕带下去,严刑拷问,天亮之前,给朕一个水落石出!”

“是!”宋泽急忙领命,挥挥手,示意御林军把人压下去。

待到那乔装的刺客被强行绑走,孝宗阴沉的目光才又落定在宋泽身上道,“宫中安全一直都是惠王你在负责守卫,今晚的事,你是否也得给朕一个交代?”

“是臣弟的疏忽!”宋泽躬身而立,举止从容而不见丝毫慌乱,“可是皇兄,今日适逢您的寿诞,宫中多有客人出入,礼部递上来的名单长达千人,各家也都有仆从随侍进宫。今夜这事来的蹊跷,您是不是给臣弟一点时间,等臣弟审讯完那刺客再来给你一个交代?”

因为是要宴请外臣,暝宸殿的位置建的稍微有点偏,在内宫的边缘位置,从这里一眼看过去,就能见到外宫林立的殿宇,尤其那座平时供皇帝和一干重臣朝后议事所用的霁月轩,穿越眼前的花园,也就只剩一墙之隔。

可想而知,方才那刺客应当就是从那里过来的。

而且明眼人也很容易就能发现,他既然是盗取了想要的东西,却不从外宫直接潜走,反而进了这内宫花园招摇——

果然是耐人寻味!

孝宗的眼神一晃,目光在人群中飞快的扫过,脸色不觉的又暗沉几分,却没再说什么,只就摆摆手,“你去办吧!”

“臣弟遵旨!”宋泽道,目光微微一转,落在匍匐在地的萧澄身上,“皇兄,今日这事儿,武威将军应当也是无心之失,您看——”

“玩忽职守,罪不可赦!”孝宗冷冷的打断他的话,“军国大事,岂能由得他随意疏忽?一并拉下去,暂押刑部大牢,等你审明白了再说!”

“臣谢恩!”这个时候,众目睽睽之下,多说多错。

萧澄虽然心急如焚,终究也还是强忍着闭紧嘴巴,被御林军带了下去。

明乐看着他一语不发的离开,心里突然察觉出一丝异样——

以她对这人的调查和了解,武威将军萧澄似乎不该是这么个木讷顺从的主儿!

“皇兄,开宴时辰差不多了!”目送萧澄离开,宋泽小声的提醒。

孝宗余怒未消,但这样的场合之下,却是不适合当众审讯的。

“嗯!”孝宗颔首,周遭围观的人群忙不迭散开,给他的步辇让出路来。

“恭送皇兄!”宋泽站在原地,躬身又是一礼,然后慢慢转身退下。

因为之前曾经和宋灏在街上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明乐便暗中多注意他三分,敏锐的察觉到他转身的一瞬,唇角牵起的那个诡异弧度。

果然——

明乐心头一跳,急忙追着宋泽的背影寻过去。

彼时殿外围观的人群四下疏散,人影混乱。

因为要急着去审问刺客,他走的是和绝大多数人相反的方向。

明乐的目光锐利一扫,还是轻易捕捉到那人的背影。

彼时,迎面正好一个花团锦簇的华服少女带着四名侍婢款步而来。

宋泽让了一让。

那少女神情高傲,从他面前走过,虽然两人的目光没有正面交锋,明乐还是清楚的注意到她眼角微微斜挑的那一个小动作。

那女子身上服饰与大邺人略有些不同,明乐不觉多看了两眼,这一看更是目光骤冷,赫然扫见她袖子里滑出的一枚锦绣扇坠儿。

宝蓝色的底料,上以金丝银线绣出锦绣鸳鸯的图案——

入眼,甚是熟悉!

明乐心思一转,紧跟着不动声色的转身逆着人流而过。

那少女一路容光焕发翩翩而来,目光始终落在高处,根本不屑于和对面的人目光相碰。

明乐不徐不缓的迎着她过去,错肩而过的瞬间,两人像是不经意的衣袖相抚。

明乐指间一点寒芒骤现又瞬间隐没,衣袖缓缓的垂下。

走过去两步,她唇角一勾骤然回首,手腕上却是蓦地一紧,紧跟着身子一歪,被人一把拽到了旁边的树后。

背光处,那人的美目流转,笑的邪肆勾魂,一个轻巧的旋身将她的后背压靠在了树干上。

明乐一惊,一愣!

随即也是一笑。

素手一扬,自纤细雪白的五指间抖出一物。

金丝银线,锦绣鸳鸯的扇坠子!

宋灏的目光扫过,容色不改,却是突然掌心一拢,猝不及防的十指相扣将她握着扇坠的掌心覆住,压在了身后树上。

然后,倾身。

一个吻,重重的压落在她含笑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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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6风流韵事(上架公告)

柔软微润的触感。

华艳清绝的气息。

扑面而来,是惊雷破空,划过脑海裂开的一道闪电。

明乐脑中一空,整个人都僵直在那人陌生的气息里。

两个人,四片唇瓣温柔的相抵。

如沉石入海,惊涛拍岸。

看似强横的碰撞,却激起万层柔软的浪花,滑腻柔软的让人想要沉溺。

明乐瞪大了眼,一时间震惊的忘了反应,纵使她平时再怎么狠辣决绝,这一刻也觉得脑子不够用,思维里全是一片空旷的苍茫。

宋灏的唇压着她柔软细致的唇瓣,再没了别的动作。

两个人的呼吸混在一处,那少女的呼吸间却似乎是带了种天然醇厚的浅淡香气漫过鼻息,随着血液瞬间灌入四肢百骸。

明明在告诉自己,她不过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可宋灏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跳突然就慢了半拍。

那一瞬间的悸动,让他脑中轰然炸开一片火花。

明乐此时却已经反应过来,挣扎着想要往旁边偏过头去。

可是宋灏本身就是个出色的掌控者,他控制她的力道太大,以至于她略一用力偏转之下,非但没能避开他的碰触,反而因为挣扎而自喉间溢出一声细弱的呢喃。

夜色极静,静如流水,却无水过之处的清音鸣响。

她这一声嘤咛,明明没有情动时候的婉转软糯,但是——

入耳,销魂!

宋灏裹着她右手的掌心似乎痉挛着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

明乐一怔,一恼。

脸上瞬间烧起来。

然后下一刻,就在她膝盖一弯准备就势顶上去的时候,宋灏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含笑的轻咳。

明乐的身子再度一僵,思绪瞬间回拢,却见宋灏浩瀚如海的黑眸当中邪气的雅笑一纵即逝。

然后他迅速的从她面前抽身而退,握着她的那只手却未松开,身形稍稍一移,不动声色的将她飞红的面颊遮挡在后面那人的视线之外,只留下大片的裙裾和两人十指相扣的一双手展露人前。

“老五,你倒是会挑地方!”身后那人暧昧的轻笑一声。

听到这个声音,明乐的呼吸一滞,也恍然明白了宋灏方才拉她过来这一瞬间做戏的原因。

于是再不敢动,躲在他身后老实的藏着。

“咳——”宋灏掩着唇低咳一声,像是不太自在的样子,淡淡道,“三哥!”

“我就说呢,前面都要开宴了,怎么方才找了一圈也不见你,却原来是温香软玉在怀,躲在这里寻风流呢!”宋泽朗声一笑,调侃着就要过来他身后藏着的人,“上一回在街上让你躲了过去,今天可得让三哥我看看,究竟是哪家女子竟然能把咱家出了名不解风情的老五迷得神魂颠倒。”

“三哥!”宋灏护着身后明乐,手臂一抬轻巧的将他隔开,难得也不在人前维持他那张面瘫脸,跟着笑了笑,“您也说了是风流韵事,怎么好声张?是我一时情难自禁,你便当送我个人情,回头我一定好好谢你。”

“你一说情难自禁,就更让我听了心痒难耐了!”宋泽不死心的还想往前凑,“不行,今儿个一定得让我过过眼,先见见未来的五弟妹!”

但凡今日能够出入宫中的女子,都是高门锦绣的世家小姐。

宋泽心里也是有数。

但宋灏这些年都鲜有回京,能和他互通款曲的女子,就更让人好奇了。

“我倒是想去请旨来着,可是今儿个时机不合适!”宋灏也是半真半假的跟他打太极,说着不由的缓了语气,轻声道,“她脸皮薄,三哥就别逗我们了,回头来日方长,我总不能一直藏着掖着不是?”

就这一来一去说话的空当,宋泽又是几次想要凑过来看个究竟,都被宋灏不动声色的让开了。

“那行,咱们可说好了,下回再让我遇见你可不准再推脱了。”眼下还有孝宗吩咐他的差事赶着去办,宋泽也不敢耽搁的太久,虽然心有不甘,但终于也没能再跟他们耗下去。

“一定!”宋灏颔首,站在原地,仍是把明乐严严实实的护在身后。

宋泽最后扫了眼两人扣在一起是手指,转身走了。

“刚才他没走?”听着他的脚步声走远,明乐眼底的神色也逐渐冷凝,沉寂如同一片冰镇的深井,透着刺骨的凉。

她明明是看着宋泽离开的,却没有想到不过瞬间的功夫,那人竟然能够无声无息的去而复返,想想就让人觉得心惊胆战。

“老三尚武,又自幼得名师指点,你别小瞧了他。”宋灏收回目光,放开她的手,他的神色依旧浅淡,目光中却有隐隐的嘲讽之意,“而且刚才老大当众审问那刺客的时候我没露面,不看到我,他怎么也不会放心走的。”

这样说来,这宋泽真正盯着的便是宋灏,而她自己只是误打误撞的遭了秧?

被宋灏这一提,明乐这才想起正事,眸光一敛,正色道,“对了,今天这事儿,是他们针对你的?”

她原以为是宋灏为了兑现那晚对她的承诺而主动出手对付萧澄,但后来看到萧澄受审时候的表情便觉得事有蹊跷。

再经过方才宋泽严防死守的这一出,明乐几乎可以确定,这是宋泽和萧澄联合出演的一出苦肉计,目的——

是针对宋灏?

“也不能算作全是,其实这也是经我默许的。”她的分析判断能力宋灏并不是第一次领教,所以对她能够看穿其中玄机,宋灏也不觉奇怪,眸光流转又笑出那种颠倒众生的邪魅味道,“横竖迟早都有这么一天,由他出手或者由我出手,都没什么分别。”

他说的轻巧,但是明乐却深知其中利害——

由他出手,那么他必定会做足了准备,确保万无一失;而现在由宋泽主动发难,即使他有破解之法,也终将处于被动的局面,会增加许多的危机。

宋灏这人,阴得很,按照他的性格,断不会给人可乘之机。

而今天,却由着对方公然出手算计他——

无非就是因为她要急着向萧澄索命。

直觉上,明乐觉得宋灏不是个随便会把对谁的许诺都认真兑现的人,她却也不问他为什么。

因为知道,他必定还有别的理由,但却不一定会告诉她。

“这样也好,咱们之间也可以早点两清!”明乐耸耸肩,莞尔一笑,突然道,“之前和我错肩过去的那个是大兴的三公主吧?”

“嗯!”宋灏点头,语气不咸不淡。

“你和她有过节?”明乐问。

“没有!”宋灏摇头。

“有私情?”明乐再问,美目妖娆闲散的往身后树干上靠着,手掌一翻,又抖出掌心里那枚锦绣扇坠儿。

这个扇坠她认得,就是那天在云雀楼“偶遇”时,宋灏故意落在桌上那把扇子上头的饰物。

当时他拿那扇子抬手挡暗器,宋泽从楼下经过定然也注意到了。

所以今天一见那位三公主袖子里揣着这扇子露面,明乐就直觉的联想到宋泽和萧澄设下的这个圈套——

看来,这位大兴的三公主今晚也会在这出戏里横插一脚了。

“呵——”宋灏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目光闪闪的再度摇头,“没有!”

相较于上一个“没有”,这一次明显带了调侃的戏谑,不辨真假。

“有也没关系,我倒是想提醒你一句,最难消受美人恩,有些时候,还是保命要紧!”明乐勾了勾唇角,忽而眸光一敛,再次抖出左手指间藏着的薄刃,手下动作又稳又准的划开那扇坠儿中间的引线,然后收手两指用力狠狠一捏。

她出手的动作极快,一气呵成只在瞬间。

宋灏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动手,要拦却是为时已晚。

“小心!”他低吼一声,抢上前去。

他一手堵住明乐口鼻的同时,明乐手中被她骤然捏碎的扇坠里噗的散出一层若有似无的红色轻烟,不偏不倚正好挥散在宋灏的鼻息间。

------题外话------

今天多写了几百字,得瑟的日子过到头了,8号上架,明天上午就不能更了,更新我放下午三点,宝贝们记得要来支持我╭(╯3╰)╮

PS:一次更两个V文我压力很大,所以希望妹子们尽量都能看正版来支持我有动力写下去,我日更一万,你们每天也就只要花3毛钱来订阅,现在这世道,一个最便宜的面包都卖两块五,3毛真的就只是个塞牙缝的钱。我这码字龟速的,一万字通常都要写六七个小时,每次看到粉丝值是0的姑娘来留言就各种心酸,十分影响我码字的心情。所以今天先厚着脸皮来打个招呼,如果实在是手头紧拿不出这一天三毛钱看书的妹子,你们去看盗文我也拦不住,但是求你们千万别看完了盗版还来我文下跟我讨论剧情,那会直接导致我情绪低迷写不下去的,酱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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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一击必杀

那雾气极薄,若不是观察了极佳的人可能还轻易发现不了。

“小心!”宋灏的声音一起,明乐也于瞬间在心里惨呼一声糟糕。

淡红的轻烟一扑而出,她惊了一下,随即被宋灏带开。

那雾色极淡,瞬间已经在空气中消失无踪。

可是宋灏捂着她的口鼻却没有马上收手,一直半拖半拉把她往旁边带了好几步才重又停下来。

惊魂甫定,明乐下意识的抬眸去看宋灏,“你没事吧!”

方才他往前推她那一下的时候,她的手是半擎在空中的,那烟雾飘出,刚好扑在宋灏的脸上。

“没事!”宋灏淡然摇头。

明乐微皱了眉头,仔细的打量他。

见他眉宇之间一派自在的模样,心里的顾虑才缓缓压下去。

她低头去看手里那个破碎的扇坠子,紧跟着却是不可置信的冷笑一声:“是毒药?”

“可能吧!”宋灏的眼中敛了笑意,见她一直盯着自己非要一个明白,这才说道,“易老夫人大寿那天,我刚回京,午后进宫见老大的时候刚好大兴的使臣都在,后来晚上回王府,就有人送了那把扇子过去。”

所以就是那次初见,大兴的三公主便把眼前这位风华绝代的殷王殿下看在了眼里?

一见钟情,芳心暗许?

然后折扇传情,暗送秋波?

明乐心中了然,再想那日在云雀楼偶遇宋灏的情形,心里却是一寒。

“那日我在云雀楼见你,你就是去还她扇子的。”明乐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是!”宋灏坦然承认,“我让柳扬还了她一次,她又让人送去,说是我不要便让我亲自交还,就约了那天见面。”

“所以呢?”明乐玩味的扯了扯嘴角,“你去了,她人未到,然后那些灰袍客却先到了?”

说什么芳心暗许,却不过一个红粉陷阱罢了!

“是啊!”宋灏笑笑,神色之间却没什么情绪,看不出喜怒,“那段时间大兴的使团也不过刚到,我便没有多想,后来事出突然,柳扬就引走了一部分人,我也趁机躲进暗道避了避。”

宋灏的轻功,之前在太后宫里那会儿明乐见识过,应当不比他那个护卫柳扬差多少。

其实那日在云雀楼见他之前,他倒也未必就不能逃之夭夭。

他留下,还是为了那把扇子,还有——

等着幕后那人出现。

而她,只是好巧不巧做了他一次挡箭牌而已。

“后来那扇子是您那三哥取走的?”明乐觉得好笑,也突然觉得有趣。

当时宋灏和大兴那位三公主约定见面的地点应当是对面的四喜居,可是宋泽赶到时他却在云雀楼出现。

宋泽心中生疑,事后定然会再让人潜回他们待过的那个房间查看线索,然后不巧就捡到宋灏“一时大意”留下的那柄折扇。

宋泽的人拿走了扇子,今日却又拢在了大兴三公主的袖子里——

当真,有趣!

宋灏但笑不语,算是默认。

明乐仔细回味了一遍当时的情景,随即了然:“我记得当时你曾拿那扇子挡过暗器,可是铁质的暗器撞击扇骨却丝毫没对那扇子造成损伤。”

“你倒是眼尖!”宋灏出一口气,拉过她的手,一边取过她手里捏着的扇坠一边道:“那扇骨是用世上罕见的‘铁木’所致,而这种植物在大邺国境之内是没有的,只产在大兴国都附近的一处山谷里,并且为大兴皇室所控,平常人不可能得到。他拿到了扇子,自然就会追查来历,没什么奇怪的。”

明乐抿抿唇,也不多言,凑过去看那个扇坠子。

这种绣制而成的扇坠子和香囊类似,是用两片绣好的布料贴合在一起缝制而成的,内里中空。

而为了保持坠子挂在折扇上面的垂感,里面的填充物一般都会选择密度比较大的重物,比如打磨好的玉石或者特殊的植物种子。

可是这个扇坠入手却是软的,说它软,捏起来却又没有棉花等物的那种起伏,更像是塞了纸条一类的东西进去。

明乐的本意不过是想偷了这个坠子,然后扇子没了标识,那大兴的三公主便没有办法在今晚的事情里头掺和了。

却不想,这坠子里头竟然另有玄机。

她挑破了那扇坠,本来也是一时兴起,以为里面会是情诗之类的东西,想拿来逗逗宋灏这个冷面神。

但现在看来,这里面怎么也不能揣着情信之类的物件了。

之前那一片红雾散去之后,这坠子里面倒像是干净了。

宋灏小心翼翼的从里面抠出一张纸条,展开来,上面粗略的几笔,由线条和点墨凑成的倒像是一张图纸之类的东西。

“这是什么?”明乐皱眉,随口问道。

宋灏的眸光一动,忽然凉笑一声,手指刚要拢起,明乐已经察觉他的意图——

他是要将这东西毁尸灭迹。

“哎——”明乐心思一动,急忙上前一步从他手里抢了过来,然后凤目婉转,冲他扬眉一笑,“既然你用不着,便送我吧。”

宋灏看穿她的意图,眼中却是露出不甚赞同的神色,“今天不行,太冒险了,这事儿一会儿肯定会搅的天翻地覆,很容易就会被人察觉的。”

明乐虽然不知道这图上画的究竟是什么,但是毫无疑问——

这必定就是今日宋泽从那假侍卫身上搜出来那东西的翻版了。

“你给我就是了,我自然会有办法,而且就算出了事,也不会让你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殷王为我担着!”明乐一笑,随手将那纸条折好了藏在腰间,然后又从他手里拿走了那个损坏的扇坠。

“做什么?”宋灏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明乐但笑不语,偏头略一沉吟,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一张写了字的便笺纸折叠成一小团从那个挑开的缺口塞了进去,然后又把绣品上那点翘起的边角仔细捏平。

那扇坠很小,本来为了绣那副鸳鸯图,针脚就做的很密实,布料的可折叠性很好,这样被她一打理,即使缺了一口如果不细看也看不出来。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便将那扇坠塞回宋灏手里,“既然是别人相送王爷的物件,还是您自己找机会物归原主吧,我要先行一步,殿下随意!”

说完,也不等宋灏反应,径自转身离开。

宋灏本来想去拦她,但是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刚刚一动就又瞬间改了注意。

看着明乐离开,他顷刻间目色一沉,转身隐在那树旁的背阴影里往丹田沉下一口气。

明乐从那树后出来并没有直接回暝宸殿,而是稍微捡了个远儿,从旁边的花园小径上绕过去,顺便往鞋底踩了点牡丹花圃边上的新泥。

迎面两个婢女提着灯笼、端着空酒壶过来,她顺手拔下发间一支嵌翠玉宝石的银簪,甩到旁边花树下,然后弯身拨弄花枝做出找东西的样子。

那两个婢女低声谈笑着走近,见到花园里有人就止了步子。

“咦,您不是武安侯府的九小姐吗?殿里都开宴了,小姐怎么还在这里?”一个婢女诧异道。

沾着宫里易明心的光,武安侯府的女眷每逢进宫都很受注意。

而明乐虽然是头次来,之前易明菲的那一声尖叫也让不少人对她多看了两眼。

“哦,我丢了支簪子,不知道是不是掉在这里了,就过来找找。可是这里光线暗,一直没寻见呢!”明乐笑笑,笑容里和气又带了几分腼腆。

“这样啊!”那婢女福了福身,冲她晃晃手上灯笼,“奴婢这里有灯笼,帮您看看。”

“那就谢谢了。”明乐感激一笑,往旁边让了让。

两个婢女提着灯笼上前,不多时就从花树下把那支簪子给寻了来。

看到簪子上头沾了露水和新泥,其中一个还抽出帕子帮着拭了拭。

明乐道了谢,又从荷包里摸出些碎银子递过去。

两个婢女推脱一二,接了银子又好心的提醒,“殿里已经开宴了,九小姐快些去吧!”

“好,我这就过去!”明乐颔首,目送两人先走,又就着那簪子把上衣下摆的绲边线挑开了一点,然后快步回到暝宸殿。

她这一耽搁,倒是比宋灏还晚了一步,从侧门摸进去的时候宋灏已经坐在了自己的席位上。

而宋泽虽然有差事要办,但他是亲王,贺寿的时候不能缺席,这会儿也是在的。

明乐悄声走到自己的几案后面坐下。

因为赴宴的人数众多,所以几案并不是太大,两人一席刚刚好,她和易明菲一席,李氏带着易明珊坐在旁边一席。

“九妹妹你去哪里了?”明乐刚一坐下,易明菲就一把抓住她的手,焦急道,“刚才寻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你,我都急死了。”

“我的簪子掉在了花园里,刚刚回去找了。”明乐笑笑,安抚性的捏了捏她的手心,然后贴近她耳边跟她咬耳朵,“我来晚了,没人会怪罪我们吧?”

“放心吧,今儿个赴宴的人多,还有大兴的使臣在,没人注意咱们。”易明菲冲她眨眨眼。

“那就好!”明乐拍着胸口长出一口气,然后认真的低头整理微微有些凌乱的衣摆和裙裾。

“我帮你!”易明菲道,伸手过去帮忙,却在手指捏到她衣摆的时候顿了顿,皱眉道,“开了个线头。”

“嗯?”明乐怔了怔,“可能是刚才在花园里被树枝刮到了。”

易明菲见她一脸的无措,咬唇思忖了一下,然后眨眨眼道,“你等我一下。”

说完就悄无声息的起身离席退开,不多时再回来,手里已经抓了个绣工细致的荷包。

“我借了针线,就是挑开了一根线,我帮你牵起来。”

“谢谢七姐!”明乐感激道。

“自家姐妹!”易明菲嗔她一眼,选了和她衣服颜色相搭的丝线熟练把那一处缺口续上。

彼时上座孝宗和林皇后等人已经把大场面上的酒敬过一巡,后面随意起来,殿中气氛也逐渐热络,不时有人给几位亲王和大兴来使敬酒的。

大兴的这次出使大邺的正使是当朝二皇子纪浩渊,封肃王。

宫中大宴,男宾和女宾不会分殿开席,所以都聚在这一处。

主位上是皇帝和太后两席,后宫女眷们用屏风隔了,隐在幕后。

紧跟着下首几桌是亲王贵胄,再往后便是朝中臣子和命妇,男左女右,按照官阶大小依次排开。

武安侯府的位份不低,几案也排的比较靠前,看上首的几桌很清楚。

明乐借着垂眸饮茶的功夫,拿眼角的余光往上面那几席扫了扫。

“看见了吧,那个穿淡青袍子的就是大兴的肃王殿下。”旁边易明菲察觉额她目光的落点就凑过来和她咬耳朵,“之前我听五哥哥说过一次,虽然大兴已经有了太子,但这位肃王的呼声也是很高的,听说他的母妃黎贵妃专宠后宫多年,给了他很大的助力。她旁边那个是跟他一起来的三公主纪红纱,也是他唯一同母的亲妹子,封号是安成公主。不过听说这位公主恃宠而骄,脾气可不大好呢。”

明乐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纪浩渊今年应该是二十岁,人生的俊逸脱俗,温文尔雅。

而且他的为人似乎很低调,这样的场合里也没有用金玉满堂的扮相来彰显自己的身份,一身淡青色的锦缎袍子,绣几支淡雅的兰花,整个人看上去清新雅致,那眉目间平和的微笑,给人一种温润如玉的感觉。

第一印象,并不怎么的犀利和深沉。

他身边坐着的纪红纱与他则是完全相反的类型,那女子生的娇俏,于张扬霸道中又带点柔媚的感觉,不笑的时候还好,一笑起来,眼尾上挑竟然带了几分——

轻浮?!

是的,轻浮!

那是一种不该属于皇室尊贵女子所有的姿态。

明乐的目光没有在她脸上多留,不过瞬间已经移开,自顾回头和易明菲说笑。

那位大兴公主的酒量似乎不佳,酒过三巡,已经有些微醺,笑嘻嘻的端着酒杯从座位上坐起来,娇嗔道,“我要去给大邺的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敬酒。”

“红纱你醉了!”旁边的纪浩渊怕她失态,扯了下她的袖子却没能拉住。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拉扯的那一下力气有点大,本来就醉醺醺的纪红纱身子一歪,就往旁边栽去。

因为他们是贵客,所以坐了孝宗下首第一席,而紧挨着的——

是殷王宋灏。

宋灏是先帝最小的儿子,与他紧上面的礼王宋涵还要相差三岁。

其他几位亲王席上都有王妃相伴,唯有他那张桌子是空了一半的位置的。

纪红纱这一歪过去,本来准准的就要砸他身上。

却不知道怎的,就在两人将要撞上的一瞬,宋灏的身子突然轻巧的挪到了桌子的另一边,同时他右手一抬,指尖如蜻蜓点水般点上纪红纱的肩头往外一送。

人人看来都是他扶了她一把,但作为当事人的纪红纱却感觉分明——

他分明是在指尖离她衣服寸许的距离之内,用内力强行把她推开的。

而明乐,在看到他抬手的瞬间已经勾唇一笑,眼中神色透着一种戏谑的凉。

纪红纱被宋灏一指弹开,身子一歪,肩膀重重撞在他那一桌的桌角上,痛的哎哟一声,半天没有爬起来。

“红纱!”纪浩渊低呼一声,急忙起身去扶她。

因为她这一撞的动静的确有点大,靠近王座的大半殿人都被惊到,瞬时泯灭了人声,无数道目光齐刷刷的看过来。

纪浩渊扶正了她的身子,皱眉道,“你没事吧?”

纪红纱白着脸,一手按着肩头,声音无限娇弱:“多亏了殷王殿下扶我,还好。”

宋灏手持杯盏,漠然垂眸饮茶,并不答话。

纪浩渊温润的脸庞上,表情开始有些尴尬。

自己这个妹子的心思他多少还是知道的,无奈之余隐约叹了口气就要拉着她回自己的座位上。

林皇后见纪红纱的脸色发白,急忙吩咐内侍道,“那桌子那么硬,别是撞伤了,快去请柳太医来给安成公主瞧瞧。”

“是,娘娘!”那内侍领命而去。

众目睽睽之下,纪红纱也不好赖在宋灏那桌不走,只是起身前不甘的侧目狠狠瞪他一眼。

见她行动自如,孝宗松一口气,摆摆手道,“没事没事,众卿继续畅饮,今日是朕的寿辰,咱们不醉不归。”

“吾皇万岁,万寿无疆!”

殿中的气氛再度热闹起来。

纪红纱之前的那杯酒跌倒的时候已经洒了,她回到案前再去倒酒。

纪浩渊不动声色的按住她的手腕,微不可察的对她摇了摇头,低声道,“这是什么场合,别胡闹!”

“二哥你别管我!”纪红纱恨恨的甩开他的手,冷哼一声,“你知道我的性子,我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许是相貌出色,许是气质卓绝,总之是那日午后只就金殿之上的惊鸿一瞥,她便将那冷艳清绝的男子记刻在了心上。

可是那人却自始至终躲她躲的远远的。

她贵为天家公主,还从没尝过被人拒绝的滋味。

宋灏,你好,很好!

纪红纱的眼里带着杀气腾腾的恨毒表情,端着杯子就走,径自走到帝后座前去给二人敬酒,“方才是红纱失态,惊动了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谨以此杯,谢过陛下和娘娘的不责之恩。”

她笑的婉转,人虽然骄纵,也颇有几分可爱。

“瞧这丫头的小嘴儿甜的。”林皇后笑道,端起玉盅陪她饮了一杯。

大兴与大邺素来交好,皇室的颜面,是要当众给足了的。

“还是皇后娘娘疼我!”纪红纱一笑,神态自如的就要绕过去给林皇后斟酒。

纪浩渊知道她要做什么,情急之下也是急忙执杯起身,给上座的孝宗敬酒,“这次小王兄妹在盛京叨扰多日,皇帝陛下对我们照拂有加,今日便借花献佛,谢过陛下款待之情。”

“诶,远来是客,肃王客气了。”孝宗朗声一笑,两人对饮。

纪浩渊的座位本来就挨着主位上的孝宗,他起身时候借着敬酒的机会离席挪到纪红纱身侧,从袖子底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以眼神示意她不要乱来。

纪红纱正要把袖子里藏着的折扇抖落人前,动作被她一阻,顿时气恼不已,不管不顾的用力一挣脱。

她放纵惯了,也不管这是什么地方,发起脾气就肆无忌惮。

纪浩渊又有顾忌,不敢硬来。

这么一兜一拽之间就是啪的一声脆响,一件东西从兄妹两人纠缠在一起的袖子中间坠下,堪堪砸在林皇后的脚边。

林皇后僵了一僵,一时没太明白过来。

纪浩渊目光一沉,急忙就要去捡。

纪红纱不死心,也跟着去抢。

两人再这一争,又是一件东西从袖子里滑出来。

“咦,好精致的扇坠子!”林皇后眼睛一亮,这回却没等那兄妹二人争抢已经俯身把那折扇连同扇坠子一并捡了起来。

纪浩渊心里一恼,冷着脸瞥了纪红纱一眼,紧跟着却是温润一笑,不送声色的上前讨要,“闲适时候把玩的小物件,不敢污了皇后娘娘的眼。”

纪红纱见他还要搅局,不由的勃然变色,就抢上去:“娘娘——”

“这扇骨的颜色——好特别!”正巧孝宗侧目看来,他倒是对那柄扇子兴趣更大些,就信手拿去打开来看。

“陛下好眼力,这扇骨正是用我大兴特有的铁木所制,别处可见不到呢!”纪红纱眉飞色舞,立刻接口道。

“难怪!”孝宗笑笑,握着那扇子反复颠了颠。

“铁木?这可是个稀奇玩意儿,臣弟还不曾有幸见过呢,二皇子殿下,您这扇子可否也借小王瞧瞧?”礼王宋涵平时最好收藏些雅致的玩意儿,见着孝宗心情好,就开口讨情儿。

纪浩渊不好拒绝,只能含笑点头。

有内监把扇子呈送过去,宋涵摸索着赞不绝口。

纪浩渊也不能装作看不见,只好与他客套:“其实也不是什么金贵玩意儿,我那里正好还收着几把,礼王若是喜欢,回头我送你一把也就是了。”

“哟!这话本王可是听见了。”宋泽闻言,抚掌一笑,“二殿下要送礼,可断没有只送老四一家的道理。”

说着已经不动声色的从宋涵手里把那扇子拿了去。

几人凑着趣哈哈大笑,反倒是让纪红纱没机会插嘴。

宋泽像是不经意的把那扇子抖开来试了试,忽而目光一凝,定格在那画面上仔细看了又看,半晌,狐疑道,“咦,老五,这扇子——我瞧着这么眼熟,不是你之前拿过的吗?”

宋灏是所有皇子当中唯一有兵权掌握在手的,他与邻国使臣若是有什么过密之举,会马上引起很多人的警觉。

宋泽此言一出,殿中气氛马上一寂,无数道目光齐刷刷的向着宋灏和纪浩渊射去。

尤其是孝宗,他落在宋灏身上的目光几乎可以称之为阴冷。

纪红纱一看时机到了,心里一喜,同时垂下眼睛做出羞怯的表情,倚在林皇后的身边细声道,“娘娘,那扇子是之前我送给殷王殿下的,当着这么多人,您就别问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也保证能让邻近的十来桌都听得清楚分明。

殿中众人面面相觑,目光已经开始在两人之间暧昧的游走。

纪浩渊的脸色变了变。

因为之前在争执中谁也没有看清那扇子到底是从他和纪红纱谁的袖子里掉出去的,他本来还想自己把这事顶了,不让纪红纱惹祸,如今被宋泽横插一杠子,他便只能由着纪红纱的意思来了——

毕竟纪红纱和宋灏可以说是郎情妾意,而他与宋灏之间,断不能给人落下什么把柄去。

“咳——”纪浩渊尴尬的掩唇咳嗽一声,对着孝宗和林皇后施了一礼,告罪道,“小妹顽劣,是我这个做兄长的管束不严,请陛下和娘娘恕罪。”

孝宗看他一眼,脸上那种凝重的表情始终没有化开。

似乎事情牵扯到宋灏便让他十分的警觉,沉默片刻,他便是最终还把目光移给宋灏,“老五,是这样的吗?”

“不是!”宋灏答的干脆。

林皇后身边纪红纱一副少女怀春的羞怯模样是不做假的,相对而言他这干脆的反而更让人觉得可疑。

毕竟男欢女爱这种事抖出来,都是女子的损失要重些。

“宋灏你——”纪红纱眼圈一红险些哭出来,又羞又窘,若不是在大邺的宫廷之内,若不是对面那人是亲王宋灏,她定然已经冲上去给他一记耳光了。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林皇后见着场面僵持,不得不开口询问。

“娘娘!”纪红纱一羞一恼,扑到她怀里就嘤嘤的哭了起来。

“老五,反正你也没有娶亲,男欢女爱这种事,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忌讳的。你跟安成公主若是——”宋泽悠然一笑。

“三哥,”宋灏打断他的话,脸上半点笑意也无的淡淡道:“我是无所谓,可女儿家的闺誉何等重要,臣弟我还不敢这般轻浮。”

所谓轻浮,他不敢,却有人这般做了。

在场的都不是蠢人,还哪有听不懂他话里的暗讽之意?

纪浩渊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不由的脸色更加难看。

虽然不愿看自家妹子当众出丑,但他翩翩君子,却不能颠倒是非去帮着她做戏,索性袖手旁观静默不语。

横竖他那妹子是被父皇母后惯坏了,他也是说不听的。

“你——”纪红纱闻言,猛地从林皇后怀里探出头来,眼神愤恨的瞪着宋灏,“你敢说没有?那扇子——”

“公主,大约是你和三哥都看错了。”宋灏冷声打断她的话,也从袖子里摸出一把折扇示意刘公公呈给孝宗,“臣弟一直用的扇子是这一把,请皇兄过目,我看这图倒是跟三哥手里那把有几成相似的。”

孝宗接过那折扇展开,又有人把宋泽手里那把递上去。

林皇后探头过去看了看,沉吟道,“这画风的确是极为神似的。”

纪红纱的那把扇子宋灏见过,便临摹了一把画面类似的并不难,横竖只要他矢口否认,宋泽断不敢强辩——

他们这些兄弟,谁和大兴人暗通曲款孝宗都不会放过。

所以宋泽在这件事上只能背后使阴招,明面上最多也不过起个旁敲侧击的作用,否则也不会冒险来用纪红纱那蠢女人布局。

纪红纱看到摆在案上的那两把扇子已然怒火中烧——

她都做到这一步了,宋灏还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这分明就是当着整个天下人给她没脸。

孝宗脸上的表情始终将信将疑,林皇后如坐针毡,一脸为难的回头去看纪红纱,“安成公主,您——”

她下意识的想问,你这扇子是不是给了别人记错了,好在是话未出口已经觉出不妥,赶紧的住了口。

纪红纱两眼通红,恨恨的盯着宋灏,然后一咬牙扑通一下跪在了林皇后的脚边,悲戚道:“娘娘,你可要为我做主啊,这种事,这扇子的确是当日我赠予殷王殿下的,后来他又着人送回来给我,您若不信,可以划开这扇坠子查看。”她说着,顿了一顿,势在必得的拿眼角的余光又扫了宋灏一眼,然后道;“自然可见分晓的。”

当日这扇坠子里她是放了一首以宋灏的封号所作的绝句,以此表达心意。

之所以藏在扇坠里而没有写在扇面上,一则为了表达含蓄,让他觉得她的与众不同,二则也是觉得宋灏那么心思玲珑的一个人,定然能够发现其中玄机,算个意外惊喜。

只是东西送回去,却未想到让人给原封不动的送回来了。

当然,也如明乐所料的那样,这女人晕头转向死缠烂打的同时并不知道,这扇子过了宋泽的手之后里面的芯儿就变了。

更当然,宋泽也不知道,他换进去的东西在今夜过了她易明乐的手之后,也是变了。

今天这里摆的是孝宗寿宴,闹成这样已经十分的不像话。

孝宗冷着脸,林皇后不能看着冷场,只好点头,把那扇坠子递给她。

纪红纱握着那扇坠子,唇边牵起一丝冷笑,可拔下手上发簪要去挑那丝线的时候突然怔住。

她知道这东西里面设了机关,所以动作十分小心怕触到了,这一细看才发现,那坠子分明是已经被人挑开了。

她脸上表情先是一惊,然后像是慌了,手忙脚乱的掏出里面那小团纸,随后整个人都呆了呆,把那纸团握在手心里,目光不由的再度移向宋灏,目光疾闪之下,是一抹诡异而得意的表情。

明乐一直拿茶杯掩着在观察她的神色,察觉她眼中光影一闪,突然觉得不对劲,也侧目过去瞄了宋灏一眼。

宋灏的目光却未送给任何人,只就保持着他一贯疏离冷漠的姿态,一杯一杯的饮酒。

“你刚取出来的什么我看看?”林皇后看了眼神色古怪的纪红纱。

纪红纱回过神来,脸上表情反而恢复了镇定,把手里的那个纸团递过去。

林皇后捏了那纸团在手,刚要打开,殿外忽然一声尖叫声响起,慌慌张张奔进来一个内侍,他跑的太急以至于那么高的门槛都没来得及迈过去,砰地一声摔在了门口。

那人孝宗认得,是他在霁月轩留下的管事太监钱久游。

之前被盗出来的东西,他便是交给这个太监送回去的。

钱久游像是路上摔了跤,袍子上面沾了很多泥,裤子膝盖也破了个洞,额头上顶着个大包,淤血淤的十分厉害。

“小钱子!”刘公公见他这幅模样进来,心知事情不妙,疾步过去搀他,“出什么事了?”

“公公!”钱久游哭丧着脸,当众却不敢声张,急忙凑近刘公公耳边说了两句话。

“啊?”刘公公一个踉跄,身子抖了抖,急忙过去回禀了孝宗。

这几个人都不肯光明正大的把话说出来,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的看着,眼见着孝宗勃然变色。

“混账东西!”下一刻他猛地拍案而起,大袖一挥指着正殿大门怒声道,“给朕把殿门关起来,一个不落的,搜!”

门口侍立的太监宫女不由分说,一拥而上把四扇大门死死闭合。

“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在场百官震惊,命妇小姐们面面相觑,一片哗然之声。

宋泽倒抽一口凉气,站起来躬身一礼道,“皇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您这是——”

“可一不可二,你还好意思说!”孝宗怒极,砰的一个杯子砸裂在他脚下,指着他的鼻子怒声骂道,“朕是怎么嘱咐你的?刚刚抓了个窃取军机要案的假侍卫,你也不知道加强守卫给我看好了,你怎么当的差?东西还没送回去就先让人半路给劫了?劫了!”

孝宗说着已经脸色涨红,大笑着,手下砰砰砰的连捶了好几下桌子,“这里是皇宫,大邺王朝的铁血壁垒铸成的御林守卫,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文武百官还是头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林皇后在内忙都不迭离席跪下,劝他息怒。

明乐拿眼角的余光扫过去,整个殿中黑压压的伏了一地人头,满堂惊惧之中,唯有姜太后不动如山,稳稳的坐在她的几案后面。

明乐觉得方才在她的亲生儿子宋灏被纪红纱拖下水时,这个女人恍惚也是这么一副表情。

孝宗骂过了之后还是余怒未歇,宋泽惶恐的叩头请罪,“臣弟知罪,请皇兄以龙体为重,千万息怒。”

孝宗终究是气得狠了,胸闷郁结,重重的跌坐在椅子上。

“陛下,您喝杯茶消消气!”林皇后急忙递了茶水过去,随即眼风直扫,焦急的瞪一眼刘公公吩咐道,“去,拉屏风,把这里先隔开。”

“是,娘娘!”刘公公磕了个头,赶紧指挥人搬过屏风把亲王以上这几桌给单独隔开。

林皇后又把里面嫔妃那几桌人和下面邻近的几桌都屏退。

清了场,孝宗已经气得没了力气,只就无力的摆摆手的对钱久游道,“你说!”

“是!”钱久游带着哭腔伏在地上,小声道,“那会儿奴才奉命拿了从那假侍卫手里截获的东西送回霁月轩,可是谁曾想刚刚出了内外两宫之间的那道门,送我过去的两个侍卫突然就倒了,当时奴才走在前面,听见动静要回头看,结果还没等看清楚人呢就被迎头打了一棍,迷迷糊糊的那人夺了我手里东西。”

“什么?在内外两宫的宫门处?”宋泽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那个地方历来都是守卫最为严苛的,有两队侍卫把守,来人是几个?怎么可能偷袭到你们?”

“奴才——奴才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那里当时没有侍卫把守啊!”钱久游哭道。

“呵——”孝宗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像是已经不屑于发言了。

宋泽颤了颤急忙俯首下去,“臣弟马上去查,一定会查清楚的。”

内外宫门之间的守卫不是不可以调开,但必须得要那人有足够尊崇的地位和权力。

一国之君的孝宗?

掌管宫廷守卫的宋泽?

宋灏虽然不可以,但是他的生母姜太后呢?

其实算计起来步步精妙,耐人寻味。

“晚了!”孝宗冷笑,忽而目光一厉再度扫向钱久游,“你说你看见那人逃走的方向了?”

“是!”钱久游颤声道,“奴才当时一晕倒了下去,恍惚看着那人抢了东西就闪进了内宫这边的花园,当时我想喊人,可是晕乎的厉害,出不了声,勉强跟着追了两步才晕过去,晕过去前奴才看见那人似乎是向着这边暝宸殿的光亮处跑过来了。”

“往这里来了?”礼王宋涵惊得噌的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怎么会?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可有看清楚?”

“没,奴才当时晕眩的厉害,实在想不起来了,刚刚一醒过来,就马上前来禀报了!”

有人在一个晚上之间两度潜入宫中窃取机密要案,而且回回都冲着人多的暝宸殿来,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盗取了东西是要趁乱转交到谁的手里递出去?

这个想法一起,孝宗几乎是完全按耐不住,“传令下去,对整个皇宫彻查一遍,皇后,你去传几个妥实的人来,这殿里,无论男女,都给朕搜!”

文武官员们可以由侍卫和内监动手搜查,但要查女眷,就只能用得力的嬷嬷和姑姑了。

虽说这样大规模的搜身对这些金尊玉贵的上等人来说是莫大的侮辱,但孝宗下了死命令也没有人敢于违背,何况又不是只把其中哪一个揪出来。

既然一视同仁,众人虽然心里委屈,却也是敢怒不敢言。

林皇后命人把一众女眷都带到旁边的偏殿里,架起屏风,由太后身边的常嬷嬷和她身边的两个得力嬷嬷负责搜查。

女眷们一个个被请进去,易明菲抓着明乐的手,使劲的皱着眉,一遍一遍的轻声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却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别人还是安慰她自己。

明乐侧目给她一个笑容,心里突然生出几分愉悦的心情来,点头道:“嗯,没事的!”

这边女眷们正在挨个接受搜查,外间男宾们也是同样的待遇,不过男人之间的避讳少些,只就当众脱了外袍抖净了身上东西,速度要快上很多。

上面几席那里隔开的屏风已经撤了大半,只留下一张——

纪红纱是大兴公主,暂时所有人都忽略了她,没有将她也请下去搜身。

彼时她就站在屏风后避嫌,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殿当中,不动声色的往宋灏身边移了两步,以袖掩唇低声笑道,“殿下今晚喝了不少酒,没有不舒服吗?”

她人一靠近,同时侵袭而来的还有一股淡雅的幽兰之香。

宋灏本来没有刻意避她,却不知道怎么的,这股气味一入鼻息,他忽觉心里一灼,之前被他强压在丹田处的那股热气似乎突然蹿出来,一阵的心烦意乱,有些燥得慌。

纪红纱一直死死的盯着他,他心中升起一股恼意,却未发作,只就把目光瞥的更远些,同时重新运气把身体里涌动的热流再度归结一处暂压下去。

纪红纱见他脸色并无一丝异样,心里又是疑惑,忍不住再次开口:“你拆了我的扇坠,难道没发现里面有什么东西?”

那扇坠里面毒囊她放置的十分巧妙,不知情的人很容易上当,即使宋灏再怎么警觉,她也不觉得他有可能事先发现并避开。

可是那药的效力她也再清楚不过,哪怕只是吸进去一点——

现在她刻意凑过来,他都不可能一点痕迹也不露。

“公主你忘了,你那扇子可不只是过了本王的手。”宋灏目不斜视,重新端起酒杯,同时也用微不可闻的声音漠然的回了她一句。

纪红纱脸色一变,下意识的抬眸去看对面的宋泽,心里突然就没了底。

她在这里发愣,宋灏已然不愿意和她多处一刻,抖平了袍子起身,移到对面一桌去和宋涵说话。

留在殿里的男宾们很快被搜查一通,一无所获。

孝宗的脸色阴沉的几乎能够滴出水来,就在所有人被他的情绪影响的快要窒息的时候,忽而听见旁边的偏殿里一个女子凄厉的哭喊声,“不是的,不是我!”

发现了?

众人俱是一愣,片刻之后还是孝宗第一个站起来,疾步闯了进去。

“找到了?”他的语气寒凉,带着浓厚的怒意。

林皇后一个后宫妇人,其实并不知道他在找什么,只是把搜出来的那张可疑的纸条递过去,“找到了这个,不知道是不是皇上要找的东西。”

孝宗拿过那半张纸死死的捏在掌心里,他不说话,整个身体却似乎都因为怒意而在微微的颤抖。

外臣们不敢进来,后面只就几个亲王跟着他。

宋泽看到那东西,心里突突的跳了两下。

孝宗重重的喘了两口气,忽而怒喝一声,“人呢?是从谁身上搜出来的?”

林皇后被他的震怒之色惊着,白着脸招招手。

两个嬷嬷从屏风后面押着一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少女出来,一脚踹在她的膝盖上,“跪下!”

“啊——”那少女哀嚎一声倒在地上,旁边立刻一个妇人扑过来将她护在怀里,泪流满面的仰头看向孝宗道,“皇上,皇上开恩啊,这是怎么了?我的女儿怎么了?她什么也没有做啊?”

这双母女孝宗并没有印象,他沉着脸扭头看了林皇后一眼。

林皇后会意,马上道,“回皇上,这是武威将军府的夫人和大小姐,那纸条就是从大小姐的荷包里翻出来的。”

“武威将军府?”孝宗闻言,脸色不由的更加难看,那眼神暴怒,几乎就想当场杀人,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萧澄!好!很好!亏得他还好意思给朕喊冤,连妻女都用上了,这分明就是监守自盗!”

宋泽听到这双母女的来历也是勃然变色——

怎么会?这东西怎么会在萧家人的手里?难道真是萧澄趁着他要帮忙的时候吃里扒外?

“皇上,皇上冤枉啊!”武威将军夫人钱氏嚎啕大哭,连着在地上磕了几个头,“臣妇不懂,我们不知道那张纸是什么,更不知那是从哪里来的啊,皇上,皇上我们冤枉,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一定是——”

“住口!”孝宗额角青筋暴起,抬脚将她踹翻在地,然后霍的抬手往门外一指,大声道,“去,传令刑部,直接把萧澄推出去斩了,立刻马上,带着他的人头进宫见朕!”

“啊?皇上——”钱氏凄声一嚷,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娘——”萧家大小姐萧以薇大喊一声,死死的抱住她。

孝宗嫌恶的看了她们一眼,怒声道,“拟旨,武威将军萧澄不思君恩,玩忽职守,监守自盗,窃取重要军机要案,罪无可恕,消去官职,并处以斩刑,没收其全部家产充公,家眷全部流放北疆,永世不得回朝。”

一直哭哭啼啼的萧以薇怔在当场,泪珠儿挂在脸上。

外面马上进来四个侍卫要驾她出去,萧以薇木楞楞的被人拖着往外走,可是经过明乐和易明菲身边时她猛地一把推开拉着她的侍卫,扑上去撕扯易明菲,大声道,“是你,是你害我的是不是?你动了我的荷包,是你!”

她吼的凄厉而绝望,像一头疯狂的野兽。

易明菲完全呆在那里,单薄的身子被她晃着,头上发簪都坠了下来。

“以薇,你这是做什么?”李氏惊慌失措的急忙抢上去,将萧以薇隔开。

可是萧以薇像是发了疯,竟然力气大的惊人,一把将她推了个踉跄,再奔过去,抬手就往易明菲脸上挠去。

“八姐姐!”明乐见势不妙,急忙抢上去一步。

其实她要制住萧以薇还是有办法的,但是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多人,却也不敢耍那些小伎俩,没办法,只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往易明菲面前一挡。

萧以薇的指甲扫过,登时在她脖子上留下两道清晰的血痕。

“九妹妹!”易明菲哇的一声哭出来。

萧以薇还要再往上扑,林皇后气急败坏的一跺脚,“还愣着干什么,抓住她。”

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上前,一左一右把萧以薇制住,她犹不死心,一边哭喊着一边踢腾,最后见实在拗不过了,忽而目光一狠,霍的扭头看向孝宗道,“皇上,您是因为我荷包里的那张纸条才降罪我们家的吗?我——我告诉你,那张纸不是我的,是她,是易明菲,她借了我的荷包,然后把那东西塞给我的。”

孝宗的目光沉了沉,扫向易明菲。

“我没有!”易明菲也是气的浑身发抖,不住的摇头,“我只是借了针线而已,我——我不知道什么纸条——”

“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害我!”萧以薇不依不饶的大吼大叫。

易明菲傻在那里,却是明乐上前一步,站在她面前冷声道,“萧大小姐,这里是御前,你闹够了没有?陛下方才不是说,是因为武威将军玩忽职守而降罪的吗?我七姐姐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你这般诬赖她,真是好没道理!”

她的目光一眼看去平静,内里却透着无限寒凉和冷酷。

萧以薇一时语塞,头一次看着她的眼睛,突然觉得有点看不懂,这个易明乐——

是在威吓她吗?

她觉得有点荒唐,他们无冤无仇啊!

可是明乐却坦然的面对她,她就是索命的冤魂,天经地义。

她一直都记得自己兄长易明凡的死状,那么俊朗洒脱的一个人,死的却是那般凄惨鲜血淋漓血肉模糊,连模样都辨不出来。

那天晚上也正是因为她无意间看见萧澄带人在易明凡的马鞍上做手脚,那些人便丧心病狂的将她拖到草丛中,用石头砸了她的头,他们想要杀她灭口,可偏偏她命大,天明又缓过一口气来,却也正是伏在那堆乱草之中再次无意间目睹了兄长的坠马而亡的那一幕,最终导致精神崩溃,做了别人眼中整整五年的傻子。

而且若不是哥哥的死对母亲的打击太大,母亲也不会早早的去。

再若不是失去母亲的庇护,她做易明澜时也不会落得那样死后尸骨无存的下场。

还有浩心,还有她死在襁褓里的儿子浩心……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直接毁于萧澄之手,即使他是受人之托,那他今日也是死有余辜。

而他的家人,不过流放而已——

相较于她失去的那些亲人,这根本就算不得惩罚?

她既然出手,就是一击必杀,不留余地,每一步都算计在内。

易明菲的性子文静,擅文墨,女红也做的好,李氏是拿她做名门淑媛来培养的。

她平时不太出门走动,除了自家姐妹,也就和几门京中贵亲家的小姐们有来往,而在她熟悉的人当中——

今日在座的也唯有萧澄的嫡女萧以薇因为精通刺绣的手艺,而常年喜欢带着荷包在身边招摇显摆。

那会儿易明菲借了萧以薇的荷包回来,明面上看明乐根本不曾沾过,而事实上以她混迹赌场这么久的练就出来的本事,想要在人前动这点手脚并非难事。

而易明菲这样身份和性格的人,她没有任何一个可以随意出入宫中或是霁月轩中亲朋好友,说她陷害——

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孝宗看着癫狂的萧以薇,早已耐心告罄,趁她发愣,便是挥挥手,示意把人带了下去。

这里收拾妥当了,正好之前让人去给纪红纱请的太医也到了。

林皇后吩咐他留在偏殿给明乐处理了伤口,其他人则是先行回到正殿。

寿宴到了这会儿已经吃的索然无味,正殿的人大气不敢出,死一般的沉默。

挨了片刻,宋泽便是微微一笑,戏谑着开口对林皇后道,“皇嫂,之前不是说有从安成公主那扇坠子里取出的东西要瞧吗?”

他这话说的轻佻而暧昧,表面听上去全是为了调剂眼下殿中低迷的气氛的。

纪浩渊却是不以为然的皱了眉——

事关纪红纱和宋灏两人,能过去便放过去了,这个惠王偏要旧事重提,明显是别有居心。

而纪红纱闻言,却是露出喜色。

宋泽还扇子给她的时候说是要帮她,这人还真是守信!

“是啊,你不说本宫都还忘了!”林皇后勉强笑笑。

今晚她也受了惊吓,这事儿又关乎宋灏和大兴公主,她不敢擅自做主,只好扭头先去看孝宗。

孝宗兴致不高的嗯了一声,她这才从袖子里掏出那纸团展开。

纪红纱做好了羞怯的表情垂眸下去,宋泽不动声色垂眸饮茶,来掩饰眼底一闪而逝的寒芒。

钱久游手里的东西是他派人抢的不假,也是他吩咐人把钱久游的视线引到这边来,可是这个东西会从萧以薇身上被搜出来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不过也没关系,萧澄现在对他的作用,除了那块还不曾交出来的虎威大营调配令牌,那人已经没什么用了。

今天既然已经出手,他断不能无功而返。

换而言之,损失一个萧澄不算什么,把宋灏扳倒才是硬道理。

横竖那扇坠里的秘密连纪红纱这个本主都不知道,他更从未想过宋灏可能知道内情。

而且因为萧澄,孝宗的火气已经被撩拨到了极致,此时再有宋灏翻一层浪出来,想必会死的更快。

一殿的人各怀鬼胎,林皇后打开那张纸之后却是咦了一声,满面的狐疑,“这——这——这好像是张药方嘛!”

药方?

纪红纱一惊,猛地抬头。

怎么不是他寄情宋灏的那首诗?

宋泽眉心一跳,手中茶杯顿时四分五裂,溅了他自己的一身的茶水。

怎么不是他放进去的东西?

纪红纱一脸的不可置信,疾步走过去,将那张纸抢过来一看——

的确是一张字迹眉飞色舞,不太好辨认的像是药方的东西。

孝宗和林皇后面面相觑,刚好柳太医给明乐处理完伤口,两人一前一后的从后殿出来。

“柳太医,你来的正好,本宫这里有样东西你给看看,是不是个药方子?”林皇后心有疑惑,就顺手招呼了柳太医过来。

“是,娘娘!”柳太医接过那方子看了看,之前的寿宴他没有参加,并不知道这方子的由来,看了之后便是面露喜色,急忙给林皇后拜了一拜,“恭喜娘娘,恭喜皇上啊!”

众人一头雾水,这纪红纱的东西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什么意思?”林皇后不解道。

“这是张安胎固本的方子啊!”柳太医喜形于色,全然没有注意到满殿铁青的脸孔,“却不知道又是哪位娘娘得了喜讯?皇上大喜,娘娘大喜啊!”

宋灏一直镇定自若的坐着,这会儿闻言,眉心终于不受控制的跳了跳——

安胎的方子?那个丫头怎么会随身带着安胎的方子?

他却不知,那方子只是当日长安窃了易明清的药方回来,一日明乐闲着无聊,无意间折了塞进荷包之后就忘了取出来。

也算是歪打正着。

大兴的安成公主,先是倒贴大邺殷王被拒,后又随身宝贝似的秘密藏着安胎的药方?

内里真相百转千回,足够在场的所有人发挥想象力去了。

“不,这不可能,怎么会——”纪红纱尖锐一嚷,却被纪浩渊一把拽住,于她耳边怒声道,“闭嘴,还嫌不够丢人吗?”

这一次他终于不复温柔娴雅的君子风度,眉宇之中甚至有隐约的戾气迸出。

纪红纱也是头次见自己的兄长露出这种神情,当即吓了一跳,再不敢多言一句。

场面僵持不下,所有人都尴尬的时候,纪浩渊翩然起身从柳太医手里接过那方子瞧了瞧,礼貌的请教道:“太医看了正好,请问,这张方子没有什么问题吧?”

“没有!”柳太医道,还是没有弄清楚目前的状况。

“那便谢过了!”纪浩渊一笑,把那药方折好塞进了袖子里,随即对孝宗和林皇后拜了拜,“是我一位得力随从的妻子前两日刚断出有孕,我让红纱帮着寻了个方子,昨天她还跟我说找不见了,却原来是放在了这里。”

他笑的自在从容,没有半分欲盖弥彰的心虚感,倒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而至于其他人到底怎么看——

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以堂堂大兴使臣的身份于万人之前说了这样的话,所有听着的人都必须于大庭广众之下给这么消化了。

而当然,至于之后大家回家关起门来要怎么说,就谁也管不了了。

“原来只是个误会!”林皇后笑的讪讪的出面打圆场。

双方寒暄了两句,宴会又再继续。

之后纪红纱一直愤愤的黑着脸,再没有多吭一个字。

一场盛宴几经波折终于还是提前接近尾声,事后孝宗留了宋泽下来议事,其他人都在这一夜之内饱受折磨,逃也似的直奔宫门而去。

明乐等人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好不容易挤出了宫门,却因为人太多,一时找不到自家马车,只能站在宫门外等着人群散开些再走。

易明菲受了惊吓,一直被李氏攥着手护在怀里。

易明珊怕被冲散了,则被周妈妈抱着。

明乐随在旁边,突然觉得身后有人拽了拽她的袖子,回头,却见宋灏带着柳扬也刚从宫里出来。

宋灏行过她身边的时候脚步没停,明乐只听见他的声音入耳,“借你的马车一用。”

他自己进宫应当是骑马的,这会儿怎么突然要用车?

对于他这种人,明乐本来是不愿意多打交道的,但是想来,他这人应当也不是愿意随便和人打交道的,这么找上她必定是真的有事。

怎么说这晚能够顺利扳倒萧澄,宋灏算是帮了她的大忙。

明乐略一思忖,便是回头对李氏道,“婶娘,我突然想起来我的披风落在宫里,我去取来,这里人多,一会儿要是出来看不见你们,你们也不用找我了,给我留辆马车就行,晚点我自己回去。”

“你一个人回去行吗?”李氏道,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不免担心,“要不我让周妈妈跟你一起?”

“不用了,我找个宫人引路就好,周妈妈还得帮你照看珊儿!”明乐道,说着抬手捏了捏易明珊的脸颊,“一会儿我要是出来晚了,三婶帮我跟爵儿说一声。”

李氏犹豫了一下,想想周妈妈的身份,出入宫门也不合适,于是只能作罢,点头道,“那你自己小心着点,快去快回,我们就在这里,一会儿出来,看见了就来找我们。”

“好,那我先去了三婶儿!”明乐颔首,转身钻进人群往宫门的方向挤去,等到李氏目光一经移开,她就马上另换了个方向挤到人流的最外围。

似乎是料准了她会从这个方向走,路旁的树荫底下,宋灏和柳扬等在那里。

“什么事?”明乐走过去,眼下天色正黑,她也不怕人看见。

“有点累了,想借你的马车偷个闲!”宋灏笑笑,不在人前的时候他对她似乎并不吝啬自己的笑容。

尽管那笑容邪气四射,让明乐并不觉得怎么受用。

他说这话,明显是敷衍。

不过明乐也懒得计较,抬脚就走,“走吧,我的马车在前面。”

宋灏没说什么,三个人也不往大路上挤,就在树下的暗影里一路走过去。

易明峰和明爵等人进宫也都是骑马的,易家今天来了两辆马车,来时是明乐和易明菲一辆,李氏带着易明珊并周妈妈坐的另一辆。

明乐走过去,长安陪着两个车夫一起等在那里——

因为她是晚上出门,长安便不放心的跟着。

“小姐!”远远的在人群中看见她来,长安急忙从车辕上跳下来。

“嗯!”明乐笑笑,走过去跟两个车夫打了招呼,“我跟三婶他们挤散了,现在困的很,你们留一辆车在这里等着,让长安驾车带我先走一步吧。”

“是,九小姐!”毕竟天色已晚,车夫们不觉有异,只就点头称是。

因为大家赶在同一时辰出宫,沿路的马车很多,也走不快。

长安照明乐的吩咐,沿着路边走,往前不远等着的宋灏就跳了上来,柳扬和长安一起在外面驾车。

宋灏上了车却又恢复了他平常那种冷淡疏离的模样,也没再跟明乐打招呼,仿佛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累得很”,上车就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他不动,明乐也不语,横竖他们之间也没什么话可说。

马车一路慢悠悠的走,过了两个岔路口,各家的车辆慢慢分散,速度才逐渐快了些。

宋灏一直靠在那里一动未动,明乐不经意的一抬眸,骤然捕捉到他眉心似是有一丝红影飞快闪过,待到细看时却又没了踪影。

她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再见宋灏这般病恹恹的模样,突然心下一沉,下意识的就想到了头两个时辰他为她挡去的那股红烟。

当时问他,他说没事,但事实似乎并不是那样的。

“你中毒了?”明乐眉头一皱,下意识的抬手要去探他的额头。

宋灏斜倚在榻上,明乐本以为他睡了,但在她探手过去的一瞬,他还是机敏的偏头一让。

一个错手,她的手掌错开,刚好压上他的脸颊。

触手微润的质感蹭着她掌心扫过,明乐心跳一滞,下一刻却见宋灏偏过去的耳后掠起一层极不正常的薄红。

明乐怔了怔,擎着掌心半天没动。

宋灏闭眼,半张脸都藏在被子里,半晌之后忽而轻声叹道,“你的马车今晚要借我,等到下一个路口你下车,我让柳扬送你回去。”

如果只是中毒,并不耽误她把他送回殷王府再行离开。

他上了车就刻意的避开和她的一切接触,甚至闭上眼不与她照面,现在又这么迫不及待的赶她下车——

明乐拧眉看着他耳后那片不正常的红晕逐渐蔓延,似是还有一点染在了肤色如玉的颊边。

她抿抿唇,忽然便明白过来:“是媚药?”

------题外话------

嗯,自作聪明的女人,下一章整死丫的~

上架后的第一章,我写了整整十二个小时,一个通宵的成果都在这里了,我果然是个废柴啊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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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8媚情蛊毒

对急于得到情郎的怀春少女而言,用这药,似乎再合适不过。

可是纪红纱那样身份的人,竟然也会用这么卑劣的手段?

还是,她觉得宋灏是她用药就能摆平了的男人?

宋灏不语,也没有动,沉默着又过片刻,才对前面驾车的柳扬唤了声,“停车!”

“吁——”外面柳扬马上拉住缰绳。

因为停的突然,车身剧烈一晃,明乐心不在焉一时忘了防备,身子一倾就往榻上撞去。

宋灏目光一动,略微侧了侧身子,抬起一手扶住她的肩膀,却又马上松开,淡声道,“走吧!”

完全命令式的语气。

明乐垂眸沉默。

“还不走?难道你想留下来当解药?”宋灏冷了脸,全身上下都透出一种冷酷肃杀之气,寒声道,“走!”

说完手指一弹,以从桌上摸来的两颗黑豆撞开车门,几乎可以称之为粗暴的一掌推在明乐肩头将她送了出去。

门外有柳扬和她自己的那个护卫,他不担心,所以出手也没有半分余地。

明乐的身子从马车里斜飞而出。

“小姐!”长安眸光一闪,瞬间飞身而起将她接下。

相对于一般闺阁长大的小姐,明乐对男女大防一事看的要淡然很多,而且必要的时候她是需要长安来救命的,所以并不拘泥于这种小事。

长安接了她就急忙将她放下,紧跟着车厢内已经传来宋灏微冷的声音,“柳扬,我们走!”

柳扬看了明乐一眼,顺从的重新跳上马车,驾了车子离开。

明乐站在路旁看着那马车绝尘而去,神色凝重。

长安担忧的将她上下打量一遍道,“小姐,您没受伤吧?”

“我没事!”明乐心不在焉的应着,又再看了马车消失的方向一眼,突然道,“带我去殷王府!”

“嗯?”长安诧异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究还是守着自己的本分,一声不吭的点头:“是!”

柳扬驾车,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回殷王府。

虽然这些年宋灏很少回京,但他在盛京也一直都有自己的府邸。

王府的宅子只能算是中等规模,建筑风格既不华丽也不内敛,反而跟他在人前展现出来的那一面性格一样,十分的清新雅致。

看一个人的性格,从他的喜好上就可以分辨一二,可见为了在人前演戏,他也算做足了功夫。

一路上宋灏一直将半边脸藏在被子里,侧卧榻上闭目养神。

在殷王府外,柳扬把车停下,开了车门,“主子,到家了!”

“嗯!”宋灏自榻上睁开眼,目光带了几分冷,起身拢了拢领口下了车。

他的心情似乎很差,微阖了双目有些困顿之意。

“见过王爷!”门内马上有守门的小厮出现,见到两人驾车而归不由的怔了怔。

“王爷醉酒了,这车是借来的,你先赶下去照料着吧。”柳扬吩咐着,转身跟着宋灏快步进门。

他这王府里的仆从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而且得了他的吩咐,除了必要的护院巡视之外,其他人晚间都不会四下里乱走。

两人一路穿过空旷的花园,一直到拐进内院回廊上柳扬才赶上去一步,神色凝重的开口道,“主子!”

这里的回廊整个建在一片睡莲池子上,没人能够靠近。

宋灏止了步子,一掀袍角随意往旁边的栏杆上一坐,拉起袖子把自己的手腕递给柳扬。

柳扬捏了他的手腕把脉,片刻之后眉心突然皱成一团。

宋灏的神色一直都是淡淡的,但看柳扬的反应心里已经了然。

“不是普通的催情药,其实还是毒?”他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主子!”柳扬咝咝的抽了口气,目光里是少有的阴沉,像是十分难以启齿的模样。

宋灏这回倒是略有了几分警觉,递给他一个坦然的神色道,“你我之间,不用顾忌,实话实说吧!”

柳扬抿抿唇,拉过他的衣袖把他的手腕递回去,又很是斟酌了一下才迟疑着开口道:“这不是毒——”

他说着,顿了一顿,然后突然弯身下去,单膝点地跪在了地上:“是蛊!”

“嗯?”宋灏一愣,随即由鼻息间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蛊?”

纪红纱藏在那个扇坠里的红雾竟然是蛊?

那女人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是从第一次给他送了那把扇子过来的时候就打了这样的主意!

“是蛊!”柳扬道,“从主子现在的脉象和反应上看,的确是中了媚药的反应,可是属下刚刚把脉,这东西应该是已经在您体内存留了几个时辰了,若是催情的药物必定会当场发作,是不可能用内力震住的。所以这应当是同等效用的蛊毒,起初被您用内里震着,后来——大约是触动了启用这蛊的蛊引了。”

触动了蛊引?

宋灏目光一动,随即已经了然——

他的确是中了蛊,而所谓的蛊引,应当就是纪红纱本人了!

当时在花园里易明乐无意中触动藏在扇坠里面的蛊,那会儿他虽然瞬间屏息,但终究因为先去顾及着她而缓了半刻,还是让那红雾散了一点到肺腑。

他本来也以为那是毒,所以先运了内力将其暂且压制在丹田处,想等着寿宴结束后再行处理。

可是后来在暝宸殿上,纪红纱接近他,并且刻意试探的时候他便发现不对——

下腹燥热,体内虚浮,并且在她接近的瞬间被引发。

这根本就不是中毒的迹象,却是一些下九流的催情药物所能引发的结果。

而之后出宫,在马车上他和易明乐独处,那种躁郁之气虽然还在,却并没有因为两人独处而增进一分。

当时他心下狐疑,又觉得还是应当还是毒,却不曾想竟是那么一种肮脏的玩意儿!

“主子——”柳扬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脸色,担忧道,“如果是毒,应当难不倒我,可是这蛊,属下却是一窍不通的。”

巫蛊之术在大邺朝中是禁忌,莫说柳扬,就算是翻遍了整个盛京都未必能找出一个精通此术的能人来,更何况蛊毒的施用方法又极为灵活,即使是同一种蛊,用了不同的蛊引炼制,最后的解法也是千差万别的。

这个纪红纱,还真是有恃无恐。

“既然是蛊,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宋灏冷嗤一声,整理好袍角站起来,“解铃还须系铃人,说不定这会儿那解药已经躺在本王床上了。”

他这话出口就是一半戏谑,但语气里却全然一片冷肃之气。

柳扬对他的脾气十分了解,心知他已然是动了真怒。

宋灏不再迟疑抬脚就走,柳扬迟了一步,急忙收摄心神大步跟上。

出了水榭,又过了里面另一重花园,宋灏转身进了自己的院子。

他的院子平时都是两个心腹的侍卫在照管,不准其他人随意进出。

彼时已是三更时分,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片,抬眼望去每一扇门窗之内都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月影打在窗棂上,窗外的竹林里偶尔摇曳过一阵风声,悠然舞动的影子却是十分的静谧而美好的。

一切看上去都与往常无异。

宋灏站在门口,略一停顿,月影洒在他清俊的容颜上,映出唇边一抹森凉笑意。

那笑容一闪即逝,他刚要抬手去推门,却听见守在院外的柳扬沉声一喝:“谁!”

喝问的瞬间柳扬已经闪电出手,宋灏回头,正好看到他和迎面窜上来的那道影子过了一招。

“是我!”同时另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后面疾步走了出来。

看到去而复返蓦然出现在自己府中的明乐,宋灏眸光一动,不等她跨进院子,已经掠身迎上去,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扯到一边。

“不是叫你走了吗?”他的语气微凉,略带了几分斥责的怒意。

明乐并不理会他的情绪,抬起头来看他,单刀直入道,“宋灏,你是不是中毒了?”

宋灏握着她的手腕,虽然隔了层衣服,明乐还是能够感觉到他那掌心的温度灼热发烫。

确实像是中了媚药所能引发的症状,可是她不傻,自始至终宋灏都没有真的避讳她,这说明他身上中的绝非媚药那么简单。

她问的笃定而强硬,目光灼灼盯着他的眼睛,不避不让。

宋灏的喉结略一抖动,却突然觉得有几分难以启齿。

见到来人是明乐,旁边的柳扬和长安也就停了手。

“不是毒,我家主子是被人下了蛊了!”柳扬本来也是正在为了宋灏担心,下意识的就冲口而出。

宋灏恼怒的横他一眼,似乎是在怪罪他多事。

柳扬话一出口才觉失言,紧抿着唇角垂下眼睛。

明乐有些发愣,缓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拉开宋灏在她腕上的手,扭头看向柳扬道:“有解吗?”

刚刚得了主子的警告,柳扬这一次便没敢答。

宋灏出一口气,语气颇为不耐的甩袖往旁边挪开一步,“一点小事,我自己会有办法解决的,天晚了,你再耽误下去就该有麻烦了。”

四个人,杵在院子外头。

宋灏不再说话,也不肯当着她的面回房。

双方对峙片刻,明乐心里就明白过来。

那蛊是纪红纱下的,那么——

她的目光往那院子里瞥了眼紧闭的房门,表情坦荡。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宋灏心里却突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再度一把拽了她的手腕,转身就走。

“我送你回去!”他的声音暗哑低沉,一边就吩咐柳扬备车。

宋灏这种人生来高傲,明乐只当他是被人算计了所以不才愿意被自己撞见这副窘态。

她不知道该拒绝还是坚持,毕竟——

宋灏会中这蛊是她的责任。

“主子!”柳扬急了,一个箭步追上去,忧心忡忡的劝道,“这蛊毒已经被触发,您不能再耽搁了,一直用内力震着,拖得久了是会损伤经脉的。”

宋灏脚下不停,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的告诫。

明乐抿抿唇,忽然止了步子,“你回去吧,我自己走。”

宋灏回头看她。

明乐的神色平静,毫无情绪的去拉他扣在她腕上的手指。

她这是以为自己会为了解毒去碰纪红纱吗?

即使他根本就没有打算这样做,也即使她的神情一直看上去都是平和而安宁的——

宋灏突然就有种感觉,这一刻她看在眼里的自己,很脏!

他胸口一闷,心里就又跟着起了一股火,冷哼一声对柳扬道,“你去吧,不管用什么办法,尽管撬开她的嘴巴就是!”

纪红纱是大兴公主,并不是说动就动的,而且她如果在宋灏这里造成什么损伤,后面的事情会很麻烦。

宋泽虎视眈眈的盯着,纪浩渊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柳扬一时也不知道当不当应。

宋灏却已经定了主意,抓着明乐的手腕又重复一遍,“我送你回去!”

不由分说,拉着她就走。

明乐被他拽着,机械化的往前挪了两步,她下意识的抬头去看他的侧脸。

月色下那男子的容颜俊美,怒意之下带着冰冷而沉郁的气息,让脸部轮廓看上去仿佛有种刀雕一般的质感。

极其阴冷而邪气的一个人,发起脾气来的样子竟然固执专断的像个孩子?

明乐唇角不觉扬起一丝笑容,正色道:“我去吧!”

“嗯?”宋灏皱眉,脚下步子慢了半拍,回头递给她一个不解的眼神,似乎没有明白她在说什么。

明乐仰着头看他:“纪红纱身份特殊,你若对她出手,回头纪浩渊知道了不好收场,交给我,我来处理!”

以宋灏的手段,要从纪红纱那里逼出解药不是难事,但纪红纱那个性子,一看就是骄纵惯了的,肯定也不会太容易。

到时候势必要起冲突,或者采用一些非常手段,回头一旦纪浩渊介入他便也难做了。

宋灏的目光沉了沉,看着她没有说话。

柳扬快走两步跟过来,似是想说什么,但是看着眼前这个娇俏的少女,也只是目光复杂的沉默了。

明乐和宋灏对视,认真道,“你会着了她的道儿,说到底还是我的责任,我不想欠你这么大一个人情。”

她说着,又是莞尔一笑,这一笑娇俏,略带了几分顽皮的味道:“而且有些事,你来做难免要涉及到两国之间的利益冲突,换在女人之间,就无伤大雅了。”

她说女人?不过一个半大的孩子罢了!

宋灏怔了怔,看着她眼中灼灼闪烁的光彩,突然一改方才的沉郁之气,失声笑了出来。

他这一笑,便像是冷月破云而出,清雅明朗的把前一刻的冷肃阴沉之气尽数驱散了。

“主子——”柳扬一惊,急忙就要开口劝阻。

在他看来,这个易家九小姐阴得很邪的很,万一她没有分寸,搞不好就要惹出大乱子来。

“去找身衣服给九小姐换了!”宋灏却没等他开口,已经做了决定。

明乐的这身衣服是之前在宫里赴宴时候穿的,虽然纪红纱那人眼高于顶,从头到尾可能都没用正眼看过她,但是有些事还是有备无患。

换了衣服也好掩盖身份,总不能把武安侯府给牵扯进来。

宋灏的思虑周全,明乐也很满意。

“是!”柳扬忧心忡忡的垂首应下。

宋灏没再说什么,又看了明乐一眼就转身先一步回自己的院子。

柳扬站在原地,几次看着他的背影都是欲言又止,明乐已经敛了神色,转身对长安吩咐道,“长安,你马上去大兴使臣下榻的驿馆走一趟,帮我找两样东西过来。”

“是!小姐!”长安俯首下来听明乐于他耳边交代了两句就领命而去。

明乐出一口气,走上前去在柳扬的身后站定,“你家主子的性命安全要紧,咱们也别耽搁了。”

柳扬回过神来,脸上神色自始至终都不见轻松。

明乐耸耸肩,“走吧!你们王府里的布局我不熟!”

柳扬抿抿唇,转身带着她往花园另一端的一处别院走去。

同时,宋灏已经回了自己的院子。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直接抬手推了房门进去。

房门大开,屋外月光皎皎落了一地。

他举步进去,却未关门,而是就着夜色坐在了屋子中间的圆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默默的饮。

整个屋子里寂静无声,却若有似无像是飘了种陌生的香气弥散。

他不动不语,沉默着坐了片刻,终于有人按耐不住,里面床榻的方向传来一声女子的浅笑,“殿下回来了?”

纪红纱的声音,夜色中带了几分轻缓的柔媚。

“府中有客,本王自是不能在外流连的。”黑暗中宋灏的唇边掠过一丝冷笑,同时抬手击掌三下,淡声道:“掌灯!”

床榻方向纪红纱轻笑一声,也没有回避的意思。

她不怕人看见,甚至巴不得越多人看到她在宋灏这里才好。

随着黑暗中啪啪啪三声轻响,门外已经动作迅捷的飘进来两个身影。

那两人进来之后也不行礼,只就动作利落的掏出火折子一人一边从门口开始,把所有的宫灯逐盏点亮。

从外厅到内室,火光闪烁。

正对门口的大床上,纪红纱披一件薄纱上衣悠闲地撑肘斜卧,看着外间桌旁那男子越来越清晰的眉眼,笑容越发的得意起来。

可是等到内室第一盏灯被点燃的时候,她笑不出来了。

她今日偷偷摸到宋灏这里本来就动机不纯,刻意在外衫里面罩了一件其实什么都遮不住的薄纱衣。

想着宋灏中了她的蛊,今晚是铁定要成事的,进门她就把外袍脱了,此时一层薄纱罩在肩头,香肩在外,锁骨清晰,连抹胸宫裙下面的酥胸都若隐若现。

而宋灏叫进来掌灯的——

是两个侍卫,是两个男人!

即使她对宋灏用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只是因为她喜欢,但说到底她也还是个未曾出阁的姑娘家。

纪红纱脸上噌的一下烧了起来,一边护着胸前从床上爬起,一边气急败坏的跺脚,“你——你府上婢女呢?为什么叫两个男人进来服侍?叫他们出去,出去啊!”

“这里是殷王府,本王喜欢用什么人服侍就用什么人服侍。”宋灏慢条斯理垂眸饮着杯中水。

虽然不过一杯白水,他像是从那杯底看出了花儿来,津津有味的不撒眼。

里面纪红纱手忙脚乱的找来自己的外袍裹上,满面怒气的冲出来。

“你——”她指尖颤抖指着宋灏,本来正预备发难,抬眼一看他身后俩门神似的两个冷面侍卫一左一右的站着,顿时就转移了发泄口,怒道,“你们两个还杵在这里干什么?滚出去!滚出去!”

两个侍卫没动,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纪红纱手足无措,一时怔在那里。

无论是要跟宋灏谈情还是讲条件,都总不能当着两个外人的面。

和两个侍卫大眼对小眼了半天,纪红纱终于还是不得不咬牙咽下一口气,软了语气对宋灏道,“殿下,我有话要同你说,麻烦你打发他们下去。”

“本王与你之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宋灏道,不为所动。

“你——”纪红纱一口气噎在胸口,脸色有点发黑,但转念一想,横竖今天在孝宗的寿宴上已经丢了人了,是怎么都没有回头路走,也就不顾那么多。

“好,那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索性一次把话说个清楚。”纪红纱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纪红纱看着宋灏脸上不自然的一丝红,婉转笑道:“你不想知道我在你身上放的到底是什么吗?”

“哦?是什么?”宋灏像是有了点兴趣,神情依旧冷淡。

纪红纱却在心里窃喜,宋灏中了她的蛊,那蛊的效力她最是清楚不过,他撑不了多久,总得要妥协于她的。

“你应当已经察觉了是不是?”纪红纱笑着,脸颊慢慢爬上一层迷离的红晕,咬着嘴唇道,“若不是你一直避着我,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我为你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她说着便是蹭到桌旁,要来拉宋灏的袖子。

宋灏目光嫌恶的把手臂垂下,态度鲜明的避开。

纪红纱一手抓空,顿时就委屈的红了眼圈,又气又恼,“宋灏,你不要得寸进尺,我这一辈子还从不曾对谁这么低声下气过,你不领情也就算了,今天在大殿之上还那般的羞辱于我,你知不知道今天宴会散时,那些长舌妇都是怎么说我的?”

“羞辱你的是你自己,至于别人怎么说你那也是你的事。”宋灏道,目光终于往她脸上瞟了瞟,冷声道,“还有,本王与你自认为没什么交情,不要直呼本王的名讳!”

“你——”纪红纱胸口起伏,怒声道,“宋——”

她张了张嘴,宋灏一个冰冷的眼风横过去,她突然没来由的一颤,再回过神来,火气居然就凭空压下去很多,勉强在椅子上坐下。

她这一坐宋灏反而皱了眉,起身让开,远远的坐在了旁边的一张榻上。

媚情蛊一旦启用,他在她身边多呆一刻都是煎熬。

“你以为你躲着我就成了吗?”纪红纱心中了然,森森的冷笑,也不再急着接近他了,“我不妨实话告诉你,这东西叫媚情蛊,同性沾了是毒,而异性碰了,就是蛊。你现在身上中的媚情蛊是用了我的血作蛊引,中蛊之后你只许不近我的身,否则只要我们相处超过一刻钟,蛊毒就会发作。今晚在暝宸殿上你已经毒发了,普天之下,除了我,谁都解不了。”

“要怎么个解法?”宋灏的目光终于动了动。

也不知道只是蛊毒发作的缘故,还是因着殿中灯光的映射,他素来莹白如玉的面颊之上迷离一层微薄的血色,更衬的姿容俊美,隐约之间又似乎带了那么一点蛊惑。

“解法么——”纪红纱红了脸,咬着下唇迟疑着不知如何启齿,正在踟蹰间,门外突然有人冷笑一声。

“王爷真是不解风情,有人投怀送抱,您还这般不识趣?”是个女子的声音,语气鄙薄而轻蔑。

“谁?”纪红纱厉喝一声,急忙循声望去。

宋灏进来的时候没有关门,此刻那门口竟然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华服女子,直挺挺的站着,身边跟着柳扬。

她面上遮了薄纱,夜色中样貌看起来有些朦胧不清,但是露在面纱上面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此时眼尾上挑,明明是个冷蔑的神情,那眼角勾勒出的锋芒却给人一种妩媚优雅的感觉,竟然只看一双眼就觉得艳光逼人,整个屋子都为之一亮。

这个女子深更半夜出现在宋灏房里,还看了自己的洋相?

纪红纱心里顿时起了一股恼意,怒道:“你是什么人?”

女子不答,却是宋灏浅声一笑,“来了?”

他这一笑,分明没带几分笑意,但是对于头次见到他笑颜的纪红纱而言还是震撼极大。

这男子生的俊美,气质风华又尊贵无双,她见了他几次,似乎已经习惯了他永远没有情绪起伏的那一张冰雕出来的面孔。

几多惊喜,几多嫉妒!

“最难消受美人恩,我说什么来着。”明乐目光妖娆一转,瞟了纪红纱一眼就径自朝着榻上的宋灏走去。

她俯身而笑,错开身子刚好挡了身后纪红纱的视线,于宋灏耳边轻声道,“你那个侍卫,我差遣不了,借我用用。”

宋灏看着面纱之后那少女异常明亮的眸光,唇角一牵,起了一丝笑意,同时借着她身子的遮挡对门边站着的柳扬使了个颜色。

柳扬虽然对这里的情况不放心,但却不敢违背他的明乐,忧心忡忡的又往屋里看了一眼就一闪身消失在门外夜色中。

明乐松一口气,就要起身让开,宋灏的手却突然往她腰上一扣,轻轻一带将她拉坐在了榻上。

明乐皱眉,就想去推他的手,便听他身边那人又是一声轻笑:“同是美人恩,本王倒是觉得此刻要更享受一些!”

虽然明知道这人是又起了坏心眼,故意的逗她,明乐掩在面纱下面的脸颊还是不免微微一红。

纪红纱面前,她仍然笑的眉眼花花,声音却是冷的:“我么?”

“是啊!”宋灏懒洋洋的往身后榻上一靠,“就是说你!”

明乐斜睨他一眼,不能苟同的摇头,“那可不是,那句话用我身上不合适!”

“哦?”宋灏饶有兴致的勾起唇角,挑眉道,“那你适合哪一句?”

“我么——”明乐偏着头,玩味一笑,“最毒妇人心!”

两个人你来我往,调情调的欢快,像是全然忘了立在当场的纪红纱。

纪红纱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终于忍无可忍的一步冲上前来,指着明乐的鼻尖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明乐坐在榻上看她,虽然是个仰视,但那神情却还是有种高高在上的倨傲。

纪红纱白着脸,看着随意侧卧在她身后绕着她发丝把玩的宋灏便越发觉得刺眼。

“她到底是谁?”这一次她是对宋灏,几乎是咆哮着叫嚷出来。

宋灏没有看他,闭目养神,声音不徐不缓的反问道,“你又是谁?”

他不屑于同这个女人争吵,哪怕是迫不得已的开口,用的都是最简练的方式。

你又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出现在殷王府本王的卧房当中又用这种质问的语气来质问我的人?

纪红纱被噎了一下,眼圈都红了。

明乐心里冷笑一声,抬手招了招门口站着的两个侍卫道:“你们殿下酒深了,这屋子里有点不干净,代他换个地方睡吧。”

宋灏极少有和谁这么亲近的时候,两个侍卫虽然不认识她,却很识趣,顺从的就过来把宋灏从榻上扶起来。

“站住!”纪红纱一急,猛地跺脚,“不许走!”

明乐坐在榻上,不动如山,只是再度摆摆手。

宋灏“不胜酒力”的靠在一个侍卫身上,是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

“宋灏,你不要命了?你今天敢跨出这道门就试试看,我保证你活不过三天!”纪红纱尖声道,提了裙子就要往外追。

明乐目光一动,抬脚踩住她的裙摆。

纪红纱没有防备,脚下一绊,狼狈的撞在旁边的桌子上,把桌上茶具扑了一地。

就这么一耽误的功夫,宋灏已经被扶了出去。

“你等着!”纪红纱霍的扭头对明乐怒目而视,抖着身上的水渍就要出门。

明乐冷喝一声,“关门!”

那两个侍卫只把宋灏扶出门去,却没跟着走。

明乐话音未落,那房门便是砰的一声被人撞上。

纪红纱愣在当场,勃然大怒:“你要做什么?”

“请你帮个忙!”明乐道。

“什么帮忙?”纪红纱像是听了笑话,脸上表情千变万化,扑过去大力的怕打着门板,“你知道我是谁吗?马上让他们开门放我出去,否则我扒了你的皮!”

“我为什么要知道你是谁?”明乐反问,一抖裙摆从榻上站起来,款步走到她身后,声音散漫道,“可是你该知道,这里是殷王府,不是随便什么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房门已经被人从外面反锁,纪红纱折腾了半天无果,只能愤恨的再度回头去看易明乐,怒声道,“你是哪里来的小贱人,快给我把门打开!”

说着就气急败坏的扬起一掌往明乐脸上掴去。

明乐眸光一敛,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甩开。

纪红纱身子不稳,又再扑到了那张桌子上,将整张桌子都撞翻在地。

“你——你敢对我动手?”她捂着撞疼了的肋骨闷哼一声,断没有想到有人敢公然对她对手,再回头看向明乐的目光就像见了鬼。

“我说过,请你帮个忙,完事自然会开门放你出去,现在,安静一点!”明乐漠然看她一眼就不再理她,径自悠闲的外屋走来走去的打量起来。

纪红纱气的两眼通红,眼见着房门打不开又去推窗户,结果整个屋子走一圈,赫然发现所有的门窗竟然都已经被人从外面上锁卡死了。

因为知道宋灏不会把她怎样,纪红纱这次出来就带了两个侍卫傍身,绝大多数心腹都留在了驿馆绊住纪浩渊,而她那两个人,此时已经被柳扬拍晕拎着送出王府了。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纪红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几乎是崩溃了似的大吼大叫,在屋子里暴跳如雷。

明乐并不管她,由着她去发疯。

纪红纱自己闹腾了一阵始终得不到回应,慢慢的也就安静下来,木然的坐在一张椅子上,直勾勾的盯着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明乐,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明乐觉得自己身上这回应当早就千疮百孔了。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院外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纪红纱噌的一下从椅子上弹起开,神情一喜一忧。

片刻之后,房门被人打开,有人扔了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进来。

砰的一声闷响,那物落地,却是个穿着古怪黑色袍子的干瘪妇人。

“哎哟——”那人一声惨叫。

纪红纱头皮发麻,不等看到她的脸心里已经咯噔一下——

这人的袍子她再熟悉不过,绣着他们大兴宫廷巫医的标识,赫然就是她此次前来盛京偷偷携带的心腹乌兰大巫医。

“乌——乌兰大巫医?”纪红纱舌头打结,两眼发直的瞪地上蜷缩一团的干瘪妇人。

“公——公主?”乌兰大巫医听到她的声音,鼻涕眼泪顿时流了一脸,扑闪去抱住她的腿乞求道,“救我,救救我!”

纪红纱震了震,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刚刚把乌兰大巫医提进来的长安。

长安蒙了面,看不到脸,目光冰冷让人望而生畏。

驿馆的守卫有多严密纪红纱一清二楚,这会儿她所有的气焰都没了,只是满眼防备的看向明乐道,“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说过,请你帮个忙!”明乐道,走回榻边悠然坐下,然后拔下发间银簪在自己左手的食指上刺了一滴血出来。

她把发簪放下,手指捏着指尖挤了挤。

一滴莹润殷红的血珠子在她粉嫩的枝头上越凝越大,灯光下闪着瑰丽而诡异的光芒。

纪红纱不明所以,只是拧眉看着。

等到指头上的血珠聚的差不多了,明乐冲长安抬了抬下巴,“取个杯子来!”

长安点头,从落了满地的茶具中捡了一个干净的瓷杯递过去。

彼时正好柳扬办完了她吩咐的事儿,手里抓这个破麻袋赶回来。

明乐拿眼角的余光瞥他一眼,没有说话,只就把指尖上的血珠滴进杯子,然后示意他把杯子送到乌兰大巫医面前,然后扬眉一笑对纪红纱道,“你的人我可能差遣不动,劳驾,请你的巫医替我配一味媚情蛊吧!”

她这话说的十分客气,语气却分外强硬,完全是个不容人拒绝的架势。

纪红纱使劲的咬着嘴唇,不置可否。

明乐插好发簪自榻上起身,微笑着走过去。

“你该知道,不肯帮这个忙,我是不会让你们走的!”她亲自端起那个杯子在纪红纱面前晃了晃,眉目妖娆,却不知怎的,看在纪红纱眼里,那种近乎魅惑般的美丽之下,却让她觉得头皮发麻般全身的血液就僵在了血管里。

她要做什么?难不成也要对谁用这种蛊?

纪红纱鄙夷的瞥了瞥嘴,略一权衡就对乌兰大巫医吩咐道,“配给她!”

乌兰大巫医的半张脸都是肿的,显然来时路上没少遭长安的毒手。

“是,是!”她不敢反驳,诚惶诚恐的取过明乐手中杯子。

长安又把从驿馆她的住处顺手打包来的一对古怪的容器用具扔到她面前。

乌兰大巫医抱着那堆东西,开始就地鼓捣起来。

明乐一笑,错身走开,似是无意间从柳扬面前走过,同时低声飘了一句话进他的耳朵里,“仔细看着!”

纪红纱说媚情蛊对同性是毒,对异性用了才是蛊,所以明乐用自己的血说是让她帮忙时她便没有设防。

柳扬一愣,再低头看一眼自己手里抓着的破麻袋,马上心神一凛明白了她的意图——

这个易家小姐的心思当真是深沉的可怕。

不过,自家主子这回当是有救了。

神色凝重的略一点头,柳扬随手把手里麻袋放下,然后就不动声色的盯着乌兰大巫医的动作。

他精通医理,又对各种草药毒药十分熟悉,再加之有练武之人敏锐的观察力和记忆力,自然能将乌兰大巫医的每一个细微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将她制蛊的方法记下来不在话下。

事实上这种蛊真要制作起来似乎也容易,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乌兰大无疑已经把一包红色的细粉用特制的纸包包好递过来。

明乐捏在手里,满意的笑笑。

纪红纱却无暇顾及她眼底那种诡异的笑,冷声道,“东西给你做出来了,现在可以放我离开了吧?”

说着就已经提着裙子气势汹汹的大步朝门口走去。

乌兰大巫医见状,急忙就要跟着走。

长安飞起一脚,一声闷响,便将她踢晕在了墙角。

纪红纱吓了一跳,白着脸往后退开两步,“你还想干什么?你要的东西不是已经给你做出来了?”

明乐捏着着手里的小纸包摩挲片刻,突然沉吟一声却是不答反问,“媚情蛊,用在同性身上是毒,用在异性身上是蛊是吗?”

“你不是都听见了吗?”纪红纱道,十分的不耐。

“那就好!”明乐长舒一口气,扭头看向柳扬沉声道,“都看清楚了吗?”

“是!”柳扬点头。

“那就做吧!”明乐颔首,“你家主子的安危就交托在你身上了!”

纪红纱瞪着眼,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

明乐说完就放心的又挪回榻边坐下,门口侍卫极有眼力的给她送了碗茶进来。

明乐道了谢,自顾饮茶,就不再管事。

柳扬手下一抖,从麻袋里滚出一个衣衫褴褛脏兮兮的瘸腿乞丐来——

这人是他奉明乐的指示拎走纪红纱那俩侍卫,回来的时候顺手从街角的乞丐堆里捡回来的。

一股奇怪的恶臭扑面而来,纪红纱嫌弃的捂住口鼻连连后退。

柳扬动作熟练的弯身从那乞丐指尖取了血,然后就走到乌兰大巫医的那堆器具面前鼓捣起来。

纪红纱茫然的看着,初始还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毕竟巫医的制蛊之术都是最高端的技艺,若不是常年钻研此道并得老巫医的亲手指教,一般人很难掌握。

她本来只是不屑,但是眼见着那种色彩奇异的粉末在柳扬手下初见雏形,突然就慌了。

她看一眼那个昏死在地上的肮脏乞丐,突然凄厉的尖声嚷道,“你疯了吗?我大兴巫医掌握的蛊毒都是巫医之间历代相传的密法,你以为你看一遍就能做出来吗?别做梦了!”

“一事不烦二主,做不做的出来,一会儿你帮忙试一试自然可见分晓!”明乐冷笑,垂眸抿一口茶,“我知道,殷王殿下中了你的蛊,肯定是无药可解的,却不知道你自己中了同样的蛊,会不会有的医!”

“你敢!”纪红纱勃然变色。

她知道她敢,这个女人根本就是个疯子!

说话间柳扬已经踢开眼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巫医用具,如释重负的出一口道,“做出来了!”

明乐侧目冲他扬扬眉。

柳扬目色一寒,纪红纱惊慌失措的扭头就跑,然则已经迟了。

------题外话------

不要想的太邪恶,女主还小,中媚药神马的跟她木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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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9一笑倾城

柳扬也算顶尖高手,纪红纱一个半点武功不会的女子如能快得过她。

她只堪堪迈出去一步,柳扬已经飞身而至,一团若有似无的红色轻烟在她面前飞快散开,消失不见。

柳扬随手封了她的穴道,纪红纱僵硬在那里,脸上勃然变色。

明乐放下手中茶盏,瞥一眼昏死在墙角的乌兰大巫医,道,“先把她关到别的房间去,一会儿应该还有用。”

“是!”长安点头,过去拎了人,走到门口却又被柳扬接过去,“我去吧!”

这里是殷王府,明乐和长安都不熟。

长安也不坚持,顺手把人交给他。

柳扬拎小鸡一样把瘦巴巴的乌兰大巫医提着走了。

明乐斜睨一眼僵在那里已经开始惊慌流泪的纪红纱,再看一眼倒在她脚边的脏乞丐,莞尔一笑举步朝门口走去,临出门时又吩咐门口的侍卫道,“你们两个把门守好,不准任何人接近这间屋子,等一刻钟之后就去把她的穴道解开,别的,什么也不用管。”

依照纪红纱所言,一刻钟,是催发媚情蛊发作的时限。

“是!”两个侍卫恭敬的垂首,让了她出门。

明乐带着长安出了院子,迎面柳扬已经回来。

“你家主子还好吗?”明乐问。

“暂时没什么大碍,正在别院休息。”柳扬道,因为这会儿对明乐存了感激,态度便十分的恭敬,“这次的事,还要谢谢九小姐。”

“应当的,我只是不喜欢欠别人。”明乐一笑,负手看了看天色,神色间就带了几分焦灼,扭头对长安道,“我让你找的另一样东西也拿到了吗?”

“是!”长安点头,从腰间摸出一个纸包递过来。

柳扬看着那纸包里面微红的粉末,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九小姐,您这是——”

“这是之前我让长安去找乌兰大巫医的时候顺便从她那里拿的,祸害了你家主子的媚情蛊。”明乐晃了晃那纸包,顺手塞到柳扬手里道,“替我转交你家主子。”

柳扬捏了那个纸包在手,犹豫着是不是要毁了。

明乐猜透他的心思,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别擅做主张,交给他就成,我想,他会有用的。”

这个易家九小姐,虽然年纪不大,但做事的手段狠厉决绝,想着她今晚做的事,柳扬突然又想到前些天收到的柳乡密报,就再不敢对眼前这个看上去总是笑眯眯的小姑娘掉以轻心。

“是,属下一定转交。”他点头,将那纸包揣进袖子里收好。

“嗯!”明乐颔首,继而神色一敛,扭头看向长安道,“已经三更了,你马上赶回府去跟爵儿说一声,就说我在外面有事要办,晚点就回,省的他担心。”

“这里事已经差不多了,殷王府的人应当会自己处理好的,小姐还是随属下一起回去吧,现在府里的情况,你在外面呆的久了,总归是不妥当。”长安道,神色犹豫。

“放心吧,今天易明心和萧家都先后出了事,他们顾不上我。”明乐冷涩一笑,催促道,“你快去吧。”

“可是小姐您——”长安还是犹豫。

明乐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晚上一个人在外。

“这里是殷王府,没人敢把我怎么样。”明乐笑笑,“我只是等着确定殷王没事,他拿了解药我马上就回去。”

府里的事也是一团乱麻,二房的人总是防贼一样时时盯着自家小姐。

想想这边大局已定应当不会再有什么变故了,长安略一权衡,终于还是点头,“那好,属下这就先行一步回去跟小少爷报平安,回头再来接您。”

“嗯。去吧!”

目送长安离去,明乐的神色反而慢慢冷凝下来,露出些意外的沉重来。

柳扬一直等在旁边,他跟随宋灏在腥风血雨里走了多年,并不是心思耿直的长安,今天这事儿他很清楚,制住纪红纱只是第一步,而这整件事情绝对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过去。

看明乐支走长安,柳扬心里已经有数,正色道,“九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有!”明乐干脆的点头,“还有两件事,你马上给我去办!”

“请九小姐吩咐!”

“你马上去找两个人在府里走一圈,给我把动静往大里闹,最好是把所有的侍卫和下人都引出来,回头问起来,就说有人行刺殷王。然后把你家主子看好了,今晚无论如何也别让他露面。”明乐冷静的吩咐,说着又在抬眼看了看天,“事不宜迟,你马上去办。”

“好,我这就去!”柳扬道,不敢耽搁匆匆离开。

待他走后,明乐就深吸一口气稳定情绪,转身折回院子里。

两个侍卫见她去而复返,忙不迭躬身见礼,“小姐!”

宋灏不准他们透露明乐的身份,所以在称呼上他们也都十分谨慎。

“嗯!”明乐颔首,看了眼里面的房门,道,“里头还好吧?”

“没什么动静!”一个侍卫答道。

明乐满意点头,又再叮嘱,“一会儿时辰到了,你进去给她解穴的时候顺便把那男人拎出来送出府去,做的干净点,别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是,属下明白!”

明乐又盯着那房门看了眼,听见里面没有什么动静也就放心了,收回目光道,“我的侍卫被我差出去办事了,现在我需要个人帮忙,这里留一个人看着就行,你跟我走一趟吧。”

她说着随意指了其中一个侍卫,然后转身就走。

那侍卫没有犹豫,与同伴对望一眼就顺从的跟上。

“你叫什么名字?”明乐目不斜视的往前走,随口问道。

“赵毅!”那侍卫道,“留在王爷院子里的是我大哥赵荣。”

倒不是他为人有多热络,而是得了宋灏的吩咐,今晚务必要对这位小姐言听计从。

明乐听着,也没再多问。

她只是需要一个知道名字的侍卫来差遣,对别人的祖宗十八代没有兴趣。

两个人一路穿过花园往前走,绕进前面那道院子里的回廊上明乐才又止了步子重新开口:“这条涉水而建的回廊就是进府的必经之路吧?”

“是的,如果不是图谋不轨翻墙私闯,从正门进府必须要经过这条回廊。”赵毅一五一十的答。

明乐抿抿唇,玩味一笑,遂是不再说话。

她四下里看了眼,见到回廊中间有一座同样建在水上的凉亭就移步过去,挨着亭子里头的栏杆坐下。

赵毅亦步亦趋的跟着,并不追问她的用意。

明乐靠在柱子上闭目养神,不多时,后院里就传出一阵尖叫,紧跟着喧闹声四起,隐隐听见有人大嚷着,“抓刺客,有刺客啊——”

赵毅咝咝的抽了口气,警觉的握紧手中长剑。

“别紧张,没事!”明乐一笑,睁开眼,眼底光影闪烁,映着身下荷塘里的水色,透出一片清明的冷意。

王府里很快闹的天翻地覆,敲锣呐喊,不多时就把内外所有的仆从下人都惊了起来。

明乐坐在亭中,不动。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王府的总管和柳扬就各自带人来来往往的走了无数趟。

明乐估算着时辰,感觉差不多了就拍拍裙子站起来,刚往回廊上一站,迎面就是一人锦衣玉带神色匆匆的快步走了过来。

“殿下,肃王殿下,请您先去花厅奉茶,待小的禀告我家王爷。”殷王府的管家满头大汗的在后面撵,一边走还一边尽量的好言相劝。

“不必了,就不用麻烦殷王了,听说你府里刚出了事,本王还是亲自进去拜会他,略表心意。”纪浩渊道,虽然是个蛮横闯入的姿态,但是每一个字都是软钉子,让人进不得退不得。

毕竟——

他的身份特殊,没有人敢真的上去拦他。

纪浩渊匆匆而过,明乐换了副恭顺的姿态迎上,屈膝行礼,“见过肃王殿下!”

她没有像王府其他的下人一般避让开去,而是稳稳的站在回廊中间和她身后跟着的赵毅一起堵了纪浩渊的路。

纪浩渊眉头微蹙,他一贯谦和,做不出来动手推人的举动,前一刻还火急火燎谁都拦不住的火爆模样,这会儿竟然真就硬生生的被堵在了这里。

此时明乐身上穿的是一套殷王府一等婢女的短袄襦裙,卸去发间贵重的饰物,再加上整个人的气韵温顺轻柔,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管家一路小跑着追上来,喘着气道,“蝶衣姑娘,您怎么在这儿?”

“我——”明乐开口,像是脱口而出要说什么,但看一眼站在跟前的纪浩渊又有些犹豫,拉过管家在一旁小声耳语道,“沈大夫那里说是医不得呢,柳扬正着急呢,让我和赵毅去柳太医府上走一遭。”

她的声音刻意压低,但却是瞒不了人的。

纪浩渊的眉心微微一跳,心里就更加着急。

“啊——”管家闻言大骇,急的一头大汗,颤声道,“这这这——这可怎么好?”

他转了两圈,一跺脚道,“得了,院子里还是你留下来守着吧,我去!”

“周管家!”明乐向前一步扯住他的袖子,“别——这刚才出了事,府里大事小事不都得您来操持吧,要不就让赵毅去吧!”

她说着,意有所指的瞥了眼旁边的纪浩渊。

周管家也觉得这话有理,略一思忖就重重的点头,吩咐赵毅道,“你赶紧的,快去快回,别耽搁了!”

“是,管家!”赵毅点头,躬身对纪浩渊施了一礼就错过他身边直奔大门而去。

易明乐只是叫他帮着演一场戏,自然是不需要他真的出府去请太医的,是以拐出了这座院子他便换了个方向,身形一晃藏进了暗影里。

这边的回廊上,明乐垂着头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跟纪浩渊告罪:“肃王殿下,真是抱歉的很,我家王爷刚刚吩咐下来,今日谢客,怕是不能见您。”

纪浩渊心烦意乱,面上表情依旧和煦,淡淡道,“我也知道深夜贸然造访有欠礼数,但本王是真的有要事急着见殷王,麻烦姑娘,去禀了你们主子,本王今天既然已经进了这道门,便请他通融一二吧。”

晚上在宫里纪红纱算计宋灏不成,又受了挫,他本来还以为那丫头知难而退会有所收敛,回到驿馆以后听她发了一通脾气也就算了。直至后来乌兰大巫医被掳,纪浩渊过去查看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竟然瞒着他私自带了两个侍卫连夜出门了。

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是来了宋灏这里,纪浩渊怕她再生事就火急火燎的就带人赶来,不曾想还没等到王府门口就听见这边一片吵嚷声要拿刺客。

他心知必定和纪红纱有关,但在事情未明的情况下也不敢贸然追问,只能打着拜访宋灏的名义闯了进来。

“这——”明乐垂着头,一脸的为难,却也不让路。

管家见着场面僵持,额上冷汗涔涔的挤上前来打圆场,“蝶衣姑娘,你看这是不是——”

纪浩渊这样的贵客,真要拒之门外,怎么都说不过去。

明乐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一咬牙抬头看向纪浩渊,目光在他随侍的侍卫身上扫了扫,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纪浩渊担心纪红纱的安危,早就心急如焚,见状马上一个眼神示意,“你们都先退出去,去门口等着。”

“是,王爷!”八名侍卫应声而退,片刻之后便走了个干净,他身边却有个方脸青袍的汉子守着未动。

就像宋灏出门总会随时随地带着柳扬一样,这人八成就是他的贴身护卫了。

纪浩渊出一口气,“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明乐也不好得寸进尺,于是一笑,这才忽而拧眉露出凝重的神色道,“肃王殿下您是府中贵客,奴婢不敢瞒您,其实不是我家主子有意避讳您,而是——方才有刺客闯入,他中了毒了。”

“中毒?”纪浩渊倒抽一口凉气。

“是!”明乐道,一脸的担忧,“主子中了毒,府里的大夫也解不得,这不才打发了奴婢去请太医,这会儿我们府里正乱,实在是不好留您,您看——”

她说着顿了一顿,“而且现在天也晚了,莫不如奴婢代为禀报了我家主子,回头等他身子大好了再去拜会您吧!”

不管宋灏中毒的消息是真是假,直觉上纪浩渊终觉得这事儿必定和纪红纱有关。

在没有见到纪红纱之前,他怎肯无功而返?

“既然被我赶上了,本王要是过门而走似乎也说不过去。”纪浩渊道,说着温和一笑,“麻烦姑娘,还是引我去探望殷王殿下吧。”

他这便是打定了主意不肯走的。

明乐支支吾吾的挡在那里不进不退,纪浩渊刚要开口再行劝说,柳扬就从内院拐了过来。

明乐见他,急忙快步迎上去,“怎么样了?刺客那里可审出什么了?”

“没有!”柳扬一筹莫展的摇头,抬头一看站在不远处的纪浩渊却是一愣,“肃王殿下?您深夜到访不知所谓何事?”

纪浩渊心里苦笑,面上却是一片平和之气,温文尔雅道,“今日陛下的寿宴上,本王那个不懂事的妹子得罪了殷王,本王辗转反侧还是觉得过意不去,这不就赶着过来赔个不是。”

“这怕是不行的!”柳扬道,脸上始终是一副冷冰冰不卑不亢的表情,“您也看到了,我们府上现在有点乱,不太方便。”

“是本王来的不是时候。”纪浩渊轻咳一声,颇有几分尴尬,继而话锋一转道,“对了,听说殷王遇刺,却不知道刺客是什么人?”

“刺客已经拿下了,不过这会儿还没来得及审!”柳扬道,却是有意回避他的问题,说着就又看向明乐,“不是说去请太医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赵毅去了!”明乐道。

柳扬却也不用她解释,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就道,“我跟去看看,院子里你帮管家盯着点儿,刺客那里再调派些人手看着,可别出什么乱子,一切都等主子好转再说。”

他这一番话下来倒是颇合自己心意,想来是背后又受了宋灏的指教。

“好!”明乐点头,目送他离开。

正好前院有小厮招呼周管家,周管家也是察觉这纪浩渊今天怕是不好打发,索性也就不与他在这里磨蹭,告了罪转身走了。

“殿下,奴婢要代柳扬去后院吩咐点事儿,不能招呼您,我先叫个人引您去里面的厅中坐会儿,晚点再去替您给我家主子传信,您看成么?”待到他们各自散了,明乐才又面露焦灼之色期期艾艾的看了纪浩渊一眼。

纪浩渊心里惦记着纪红纱,还哪里坐得住,微微笑道,“横竖你也是要进内院,就顺带着给本王带路吧。”

“那好吧!”明乐只做不懂他的心思,微微点了下头。

三个人先后绕出回廊进了内院的花园,明乐佯装要去办差,脚下步子走的极快。

纪浩渊一声不吭在后面从容跟着她一路到了宋灏的那个院子外头,彼时那里已经加派三重守卫,由赵荣带队把整个院子团团围住。

明乐只当是忘了身后还跟着纪浩渊就径自走了过去,对赵荣道,“柳扬叫我传个话儿来,说让你一定把这里看好了,可别出什么岔子。”

“这里里外都加派了人手,不过就是守个女人,不会出纰漏的。”赵荣道,神色凝重,“我看她自己也是毒发撑不了多久了,可就是死咬着不肯交出解药,是不是要动刑?”

明乐思忖着一阵为难,“跑掉的她那两个同伙还没有线索,都不知道殿下的毒解不解得,还是先留着她,仔细看管就是!”

屋子里关着的是个女人?纪红纱?

可宋灏又不是不认识纪红纱,怎么会把她做刺客关起来?

纪浩渊心中狐疑,心口一闷的同时眼中有种锐利的锋芒一闪而逝。

然后他走上前去,关切道,“这屋子里关着行刺殷王的刺客?”

“是啊!当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回头非得活剥了她的皮!”明乐一跺脚,似乎还是觉得不解气,语气愤愤道,“把门打开,我进去看一眼。”

“好!”赵荣掏了钥匙过去开门。

明乐走过去,纪浩渊举步要跟却被赵荣拦了一把。

“大胆!”纪浩渊身边的方脸侍卫怒喝一喝就要上前去拿他的手腕。

“阿广!”纪浩渊沉声喝道,那叫阿广的侍卫立刻收手退到他身后。

彼时明乐已经站在了台阶上,不悦的拧眉回头。

纪浩渊温文一笑,解释道,“听说屋子里的刺客中了毒,我这个侍卫的祖上是行医的大夫,对各种毒都有些研究,或许能帮上忙。”

现在殷王府里宋灏中毒的消息不胫而走,人心惶惶,明乐想了想就点头示意赵荣放行,把两人让进门去,并且解释道,“这里是我家主子的卧房,晚上那会儿主子从宫中赴宴回来,一进屋就被人偷袭中了毒,好在是柳扬当时在身边跟着,打斗中又把那毒药扑到了刺客身上,可她的同伙却没能擒住,给跑了。”

三人进了房,赵荣却没跟进来。

入目就是一屋子东倒西歪的摆设,桌子掀翻在地,茶具碎裂脚下,宫灯也砸了数盏,一侧墙边多宝格上的摆设被摔的七七八八,一室的凌乱。

半暗的光线里有种奇怪的声音在哀哀作响,像是婉转的嘤咛又像是带了痛苦的呻吟,分明就是女子动情时候发出的靡靡之音。

纪浩渊刚一进门已经勃然变色,因为——

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是纪红纱!

他心里噌的起了火,一个箭步冲进里面的卧房,儒雅白皙的面孔上顿时熟透了一般整个通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里屋的地面上亦是凌乱一片,被褥枕头扔了一地,连床帐都被人扯下来落丢在了脚踏上。

纪红纱头发蓬乱,满面通红的缩在床边。

她那外袍和穿在里面的纱衣都被她自己扯了去,里面的抹胸宫裙也扯的半落,露出大片白花花的胸脯。

彼时她正蹭在床边柱子上不住的磨蹭,粉面含春,媚眼迷离,口中呢呢喃喃不住的发出婉转而难耐的呻吟声。

那整个人看上去哪里还有一点皇家公主高高在上的岑贵气质,淫靡腐败,连烟花之地最下作的女子都不如。

纪浩渊断没有想到进来看到的会是这么一副场景,向来游刃有余游走于朝堂政局之中的大兴皇子竟然完全愣在当场,只剩下发红的眼眶里喷薄出来的满腔怒意。

他当先一步愣在那里,明乐和阿广随后才跟过来。

“呀——”见到这副场景,明乐低呼一声急忙捂住脸不敢多看,气恼不已的语无伦次,“这这这——”

阿广也是一愣,纪浩渊一个杀人般的眼神横过去,他立刻识趣的背过身去,非礼勿视。

床边的纪红纱听到动静迷离着一双眼睛看过来,看到纪浩渊顿时嚎啕大哭,眼睛一亮就跌跌撞撞的扑过来一把拽住她的袍角,一边带着难耐的喘息声哭道,“我……救我……难受……我……嗯……我好难受……帮……帮我!”

“这是哪里来的下贱货色,竟敢竟敢——”明乐捂着脸在旁边跺脚,一边说着就要作势出去叫人来拖开她。

“不用了!”纪浩渊满脸通红,强压住心里翻腾的火气弯身一指点在纪红纱颈后。

纪红纱喉咙里最后溢出一声呻吟,歪身倒了下去。

纪浩渊不动声色的随手将她的内裙往上一拉遮住胸前外泄的春光,同时飞快的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理顺。

什么刺客?什么中毒?

别人也许不知道,他却看的分明,纪红纱的这个症状明摆着就是媚情蛊所致。

不用想也知道,她带了两个侍卫偷偷来找宋灏必定是对宋灏动了这种心思,却不想反被人算计了。

纪红纱带来的蛊不能让她自己中招,也怪不得乌兰大巫医会被人掳走。

想来这宋灏也是算准了他回来,故而要用这种方式逼他交出解药的。

这心思,当真是缜密!

“殿下——”明乐满面羞恼的在旁边不住的跺脚,“对不起,我实在是不知道——我——”

“没关系!”纪浩渊沉下脸来,即使温文尔雅的扮相也再难维持一分一毫:“你刚说殷王殿下跟她中了一样的毒是不是?”

“是啊!”明乐道,略带几分茫然,“可是她怎么会——怎么会——”

“这个毒我能解!”纪浩渊随手捡起地上纪红纱的外袍给她裹上,一面竭力维持着面上平静的表情道,“你去拿纸笔来,我给你写张方子。”

“有,纸笔这里就有!”明乐喜出望外的应了声,急忙跑过去靠墙的书案上研墨。

纪浩渊暂且把纪红纱放在一边,走到案前提笔,手下运笔如飞潦草的写了张方子。

“按照这个方子抓药,三碗水煎成半碗给他服下,这药会把他体内毒素集中逼到右手的尾指处。”扔了笔,他又解下腰间佩戴的一个饰物递到明乐面前,“然后你用小刀在他指尖开一个小口子,这珠子里面的灵虫是长在大兴七脉雪山深处的罕见之物,以各种奇毒为食,到时你只要把这珠子压在他指尖的伤口上来回滚两次,它就会把毒吸出来了。”

明乐接过那珠子瞧了瞧,龙眼大小的透明珠子,乍看一眼就像是一颗普通的玉石珠子,而细看之下,果然就见那玉色深处有浅浅弯曲的一线乳白色的花纹。

但怎么看那也只像是玉上的杂色,而不是什么有吸毒之效的虫子。

她只看了一眼,也不深究,把那珠子拢到袖子里收好,就抓了方子送出去给赵荣。

“今日之事,奴婢带我家主子谢过殿下的救命之恩。”重新折回屋里,明乐恭敬的对着纪浩渊施了一礼。

“不用谢我!”纪浩渊抬手制止她,这会儿脸上的表情已经慢慢平复下来,“我有条件!”

他道,说着侧目瞄了眼倒在地上的纪红纱道,“这个人,我要带走!”

从他看穿了对方的布局开始就知道,眼前宋灏派来和她周旋的这个丫头是知道纪红纱的身份的。

所以这会儿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开口要人。

跟纪浩渊这种位份的人——

既然他看穿了,她也就没有必要再绕弯子,那是浪费大家的时间。

她只是看了纪红纱一眼就摇头,“暂时恐怕不行。虽说殿下对殷王府有恩,我不该驳您这个情儿,可是这人是行刺咱们主子的刺客,是不是应当等主子大好了亲自做决定?”

言下之意,就是她信不过纪浩渊给她的方子,在宋灏的毒解了之前要押着纪红纱做人质。

当真是好一个心思活络的丫头!

纪浩渊心中微动,不免多打量她两眼。

纤秀瘦弱的一个女孩子,身量还没太长成,面色蒙了细纱看不到容貌,厚厚的刘海掩住额头,唯一可见的一双眼睛明亮透彻。

明明是个心思百转千回的深沉丫头,但从眼睛里却看不见丝毫的迹象。

多厉害狠辣的人都不足为惧,怕就是明明是一个阴险厉害的敌人站在面前,你还丝毫没有警觉。

再看眼前的这个少女时,纪浩渊突然就有几分心惊。

但是他的反应也快,那种不合时宜的情绪根本不待显露出来他便是尔雅一笑,“本王还要在府上等着拜会殷王,想来殷王也就没时间审问这刺客了。”

他留下,代替纪红纱做这个人质?

横竖他们人在盛京,既然已经知道是纪红纱下的手,他们也铁定不敢真的让宋灏有事。

明乐之前说要留下纪红纱也只是多一重防人之心,既然纪浩渊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就顺水推走把这个顺水人情送出去。

“既然如此,那这人就麻烦肃王殿下代劳好好审清楚了。”明乐颔首,又到门口跟赵荣交代了两句,不多时外面的侍卫就的都撤了。

纪浩渊听着外面的响动,颔首对阿广使了个眼色。

阿广谦卑的略一点头,就寻了床被子把昏迷当中的纪红纱裹了扛出去。

“这里太乱,怠慢您了,请殿下随婢女移步到偏厅小坐。”明乐从门外收回目光对纪浩渊露出一个笑容,拍拍手,门外就进来一个婢女。

纪浩渊没说什么,又再看她7一眼就转身跟着婢女走了出去。

目送他离开,明乐终于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

柳扬从门外走进来道:“九小姐,您的衣服属下给您带来了,殿下说请您换了衣裳马上送您回府。”

眼见着就是四更天了,她确实得要马上赶回武安侯府了。

明乐接过他递来的衣服,直接在这屋子里换了,推门出去柳扬就在门口等她。

因为纪浩渊的车驾停在王府门口,他们便只能走了偏门,那里等了一辆马车,却不是之前柳扬驾回来的易家那一辆。

明乐目光一顿,柳扬马上解释,“主子说您府上的马车这么三更半夜的回去不合适,等到明日再派人给您送回去。”

“这样也好!”既然宋灏考虑的周到,她也没什么好矫情的。

明乐耸耸肩,踩着下人搬来的垫脚凳上了车,拉开车门时手下动作顿了一下才若无其事的挪进去,直接挨着门边坐了。

里边的软榻上,宋灏放下手中书卷坐起来。

他也像是有点不自在,沉默半晌,才轻咳一声道,“这么晚了,路上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若要说到起个保护作用,柳扬就足够了,这个借口明显找的有些拙劣了。

只是他没再提这天晚上的事,明乐也不提,突然想起纪浩渊最后给她的那个珠子就从袖子里掏出来递过去道,“你那药应当还没煎好吧?纪浩渊说到时那药会把毒逼到右手的小手的指尖上,用这个滚一滚就可以吸除了。”

宋灏没吭声,把那珠子收了。

之后两人都没说话,一路静默着听座下马蹄嘀嗒。

这一天之内,他们看似共同经历生死,但明乐知道,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此而更进一层。

她跟他,不是一路人,也永远不可能走到同一条路上。

他今天会帮她设计萧澄的原因,她不知道,也不想追问。

而她为他拿解药,只是因为把彼此之间的界限划清——

永远不欠他的人情。

明乐靠在窗边侧目去看外头空荡荡的街景,宋灏重新捡起书卷靠在榻上,却半天没有翻动一页。

马蹄声声踏在空街上,发出声声脆响,马车里的气氛看似静谧,实际上也有几分尴尬。

半个时辰之后,柳扬长喝一声,收住缰绳。

柳扬开了门,两人一前一后的下了车。

车子停在武安侯府后门的巷子外头,此时夜深人静,周围静悄悄的一片。

柳扬识趣的把马车赶到远处去等,巷子口两个人相对而立,谁都没有先动,大片洁白的月光洒了两人一身。

半晌,还是宋灏抬眸看了眼不远处层层叠叠的院墙,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你这么晚回来,没有关系吗?”

“没事,爵儿会替我安排!”明乐笑笑,目光突然一闪。

提起易明爵,她的目光里便融了些柔软的东西进去。

虽然大多数的时候她也都是在笑,甚至有时候会笑的媚态百生柔软缠绵,但这却是头一次,宋灏从她的眼睛里捕捉到那种完全触摸不到的暖意。

那是一种毫不设防的信任,和对一个人,最踏实的依赖。

这种信任和依赖,他似乎穷尽一生都不曾得到过,但也或者是有过——

在他还曾懵懂无知的时候。

可是在他懂得了之后,便再也不曾遇到。

所有的一切都无声湮灭,在她五岁那年的夏天里。

这么多年,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可是这一刻触及她眼底最真实的柔软,突然便会生出一丝凉。

“那就好!”他笑笑。

不用于往常那种妖孽邪魅的感觉,浅浅一抹荡在唇边,如这午夜里洁白清爽的一朵昙花骤然绽放,没有惊天动地的潋滟之感,就那么徐徐拂面而来一抹香风荡漾。

一笑。倾城。

明乐从不曾见他这样的笑容,一时微愣,偏头看了半晌竟然有些恍惚。

这夜的露水特别重,只站了这么一会儿,她长长的睫毛上就凝结了一层微白细碎的露珠儿,颤英英的像是雨后枝头摇曳的花。

宋灏心头一动,不禁伸出手去以指腹轻蹭了一下。

睫上一痒,明乐条件反射的眨了眨眼,两排小扇子似的睫毛自他指尖若有似乎的一扫而过。

轻若鸿毛的触感,却又仿佛从指尖直接扫在了心上,莫名的心悸。

宋灏手下动作一滞,呼吸却突然重了几分,似乎之前被他一直以内力压在丹田的蛊毒瞬间涌出冲入血脉。

他急忙收摄心神后退一步让开,明乐也反应过来,带了几分尴尬扯出一个笑容,“我进去了,爵儿在等我。”

说完就径自转身朝巷子里快步走去。

门内应当是有人在接应她,她过去敲了门,轻微的细响之后人影一闪消失在门内。

宋灏却没有马上离开,站在原地看着她细弱的影子一步一步融入夜色,又侧耳听了会儿,没有听到别的响动这才放心。

回过神来看着空荡荡的巷子,他唇角一勾笑的颇有几分自嘲,却就在转身的一瞬周身的气场骤变,身形极闪往巷子里飘身退开,躲开一人向他肩头抓来的手。

后退的同时,他目光凛冽往远处马车的方向扫去,果然柳扬也已经被人围住。

宋灏只往后退了一步就没有再动,只就目光森寒的盯着面前凭空出现的两个黑衣人,他身后的巷子里同时也慢移出两个同样装扮的人。

四个人,从四面把他的退路完全封死,却只是严阵以待,再没主动出手。

领头的一人身量不高,有些微胖,虽然也穿了夜行衣,梳的却是个妇人的发髻。

“殿下,麻烦您随我们走一趟!”她上前一步,对着宋灏福了福,却是十分客气的模样。

“你们主子的行事真是越发的光明磊落了。”宋灏闭上眼鄙夷的冷哼一声,倒像是知道对方是什么人的模样,说着却是话锋一转,寒声道,“如果我不肯呢?”

话音未落他已经闪电出手。

却不想那矮胖妇人的动作比他更快,其他人几乎都没有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只见眼前一白一黑两道人影交错而过。

砰的一声闷响爆裂在两人之间,下一刻那妇人稳稳落地,宋灏却是连退三步噗的迎面喷出一朵血花。

那妇人落地之后,紧跟着足尖轻点再度翻身一个来回,在他后心连拍三下。

宋灏眼皮一沉,身子往后倾去。

“走吧!”她眼疾手快的一抬手将他托住交给其他人,隐约之间似是带了无声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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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两天我正在协调俩文的更新时间,更的时间有点不固定,宝贝们先将就几天,等我好好计划一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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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落井下石

黎明时分,大兴肃王的车驾缓缓离开殷王府。

马车上,纪浩渊神色平淡如水的查阅自己国中八百里加急传来的机密信件,却有些心不在焉。

车队平稳前行,拐过王府所在那条巷子的路口时紧闭的车门突然一开,方脸青袍的汉子飘落进来。

“怎么才回来?”纪浩渊盯着手中密保头也没抬,淡声问道。

阿广黑着脸,单膝点地,垂首道,“属下办差不利,请王爷责罚!”

“嗯?”这回纪浩渊倒是略一怔愣,抬眸扫了他一眼,“办砸了?”

“是!”阿广道,“奴才遵照您的指示在殷王府的后门守着,后来果然是看到那个叫柳扬的护卫备车偷偷带了蝶衣出府,奴才尾随他们过了两条街,之后——”

他说着,便是面有愧色的把头垂的更低,“他们似乎早有准备,半路有人把我绊住了,过得一时半刻等我甩开了那两条尾巴,那马车已经跑不知去向。”

纪浩渊缓缓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却是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

阿广见他不语,就皱着眉头道,“殿下,您是怀疑那柳扬和蝶衣连夜出府会有什么对咱们不利的动作吗?”

纪浩渊眸光一深,摇头:“不,本王是怀疑那丫头根本就不叫蝶衣!”

阿广一愣,大惑不解。

“殷王府里到底有没有一个叫做蝶衣的奴婢咱们姑且不论,但这个丫头,断不是殷王府的奴婢。”纪浩渊道,却是笃定的语气,“她做戏的天分是很足,甚至于连前半部分的眼神举止都拿捏的妥当,可是你想想,如果她真的是殷王府里的奴婢,何至于在自家王府走动还要带着面纱不让人得见真容?而且宋灏那人——我虽然不太了解,但从他为人处世的作风上看,也断不会在身边养这么个别具一格的丫头。”

而且那丫头做戏也仅是在前半部分,后面等到引他们进房见了纪红纱,就已经不屑于再装了。

因为知道纪红纱的身份也知道媚情蛊的功效,所以进门的时候她便聪明的把赵荣等人都挡在了外面,这样一来既可以以纪红纱胁迫他给出解毒的方子,同时也算全了他们大兴皇室的颜面,给他送了个顺水人情,没有把事情闹大。

当然,他是不觉得她会是有意送自己一个人情,更大的肯能是不想让殷王府和自己翻脸罢了。

“可是属下看那殷王府的奴才与她也都像是熟悉的模样,就算她本身不是殷王府的人,那也应当是经常出入王府和殷王十分相熟的人吧?”阿广猜测。

“那倒未必!那些人对她恭敬有加,却不见得就是真熟络。”纪浩渊淡然摇头,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稍稍直起身子,正色道,“红纱那里怎么样了?还有她带出去的那两个侍卫找到了没有?”

“公主的毒有随行的御医在打理,没有大碍,可是她带出去的两名侍卫却失了踪,属下已经安排人手出去找了。还有——乌兰大巫医也没有找见。”阿广道,犹豫了一下还是心存疑惑,“王爷,那您看这次的事就这么算了吗?”

乌兰大巫医?看到纪红纱中了蛊纪浩渊心里已经有数。

“要不还能怎么样?”纪浩渊的神色一敛,神情冷肃:“你真当那宋灏是个好相与的吗?今天他肯给本王这个台阶,全了彼此的脸面已经是万幸,回头准备一份厚礼,过两天本王还要当面向他道谢。”

他不是傻子,孝宗寿宴上的事他看的再分明不过。

什么萧澄,那不过就是个替罪羊,那整个事情的布局分明是有人安排给宋灏的,而他那个骄纵任性的妹子,险些都成为别人手里的棋子搅和进这趟浑水里。

现在好在是阴错阳差有惊无险,虽然纪红纱换了个声名狼藉,但只要往回一想晚宴上的事情他都觉得后怕。

阿广不敢多言,应了声退出马车。

纪浩渊复又拆了几封密信查阅,一路回到使团下榻的驿馆,天色已经微明。

下了车,纪浩渊就直奔纪红纱所住的院子,人还没到远远的已经听到里面噼里啪啦的响动和女子尖锐刺耳的叫嚷声。

纪浩渊听到,胸口一闷,勉强压抑了好久的怒气终于一股脑儿全冲了上来。

“王爷!”守在院子里的婢女急忙上前行礼。

“全都下去,退到院外守着!”纪浩渊颔首,面无表情的往里走。

他向来温文尔雅,这般阴沉着脸就已经是动怒的表现,婢女们不敢忤逆,纷纷垂首退了下去。

纪浩渊举步上前推开房门,一脚刚刚跨进门槛,迎面就是一个青瓷的茶杯劈头砸了过来。

他没让,只就轻描淡写的衣袖一拂。

那茶杯从他袖下一过,登时转了个方向,直向着站在多宝格前狂摔烂砸的纪红纱飞去。

啪的一声,极为清脆的碎响,在纪红纱只套着袜子的脚尖前面寸许炸开。

纪红纱的脸色刷的一白,手上端着个举过头顶的大花瓶僵在那里,再不敢移动分毫。

“放下!”纪浩渊道。

纪红纱回过神来,眼神一厉,哼了一声就要把手里花屏往下砸。

“我说叫你放下!”纪浩渊重复,语气虽然平淡,却是不怒而威。

他脸上的表情甚至都没有变化,但是看着他平静如同井底深水一般俊逸的面孔,纪红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浑身发冷,迟疑着大力把那花瓶放回了架子上。

“二哥!”她眼圈一红,想要奔过去,但脚下一触满地的碎瓷片就不敢动了,站在原地恨恨的一跺脚,“二哥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纪浩渊进门就没看她,径自踏着满地狼藉找了张凳子坐下,这时才是缓缓抬眸向她看去,冷着脸道,“帮你什么?你跟我,现在能活着在这间屋子说话我都要烧高香了,你还要我怎么帮你?”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纪红纱不懂他话中深意,一想到头天晚上发生的事,又羞又恼眼泪就滚了出来,“我是你的亲妹妹,如果你一开始肯帮我,我又怎么会弄成这样?你又不是没听到昨天的宫宴过后那些长舌妇是怎么说我的,还有后来——后来在殷王府——”

想到自己当时的窘态,她一时无地自容就猛地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自己哭了一阵,半句安慰的话都没能等到,心里突然有些悬空,抽搐着抬起头去看纪浩渊。

对面的椅子上纪浩渊不动如山,一声不吭的盯着她,当真可以说是面无表情。

记忆里自己这个温和的哥哥还从不曾对她如此冷淡过,可是他此时看她的眼神冷的让人心惊。

纪红纱暗暗打了个寒战,眼泪就势收住。

纪浩渊见她止了哭声才整了整袍子,平和的开口道:“你哭完了?”

“我——”纪红纱张了张嘴,突然觉得他这语气不像是安慰倒像是质问,于是后半句诉委屈的话就生生的梗在喉咙里。

“好,既然你哭完了,那现在就好好回答我的问题。”纪浩渊道,语气竟是颇为严厉,“说吧,你昨天的那个扇坠子是怎么回事?”

“那——”纪红纱咬着唇,眼神露出一丝不甘,愤然道,“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喜欢宋灏了,可是你又不肯帮我,然后我就自己让人送了那把扇子给他,并且——”

她说着,便有点心虚的弱了声音,“并且在里面放了媚情蛊!”

纪浩渊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耐着性子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半月以前,就在那次见他的第二天!”纪红纱道,恨恨咬牙,“我让人誊了诗句给他,我一直以为他没拆开来看,可是谁知道——谁知道那张药方怎么会——”

“混账!”纪浩渊沉声一喝,猛地拍了下桌子。

纪红纱是头次见他这般失态,吓得整个人都傻了。

纪浩渊的脸色阴晴不定的变了数变,最后再看上缩在那里的纪红纱时已经黑成了锅底灰。

“你那扇子过了惠王宋泽的手是不是?”他问,却是笃定的语气,眼底有种诡异的光芒闪烁,像是怒气又像是寒气。

“是——”纪红纱已经被他吓住,再不见一丝半点平时的骄纵跋扈之气,委屈道,“宋灏他不识抬举扔了我的扇子,后来被惠王捡了,他拿了扇子来找我,说——说可以帮我。”

话到这里,纪浩渊已经了然。

不管最后查出来的那张安胎的药方是谁换的,但当初定然是宋泽在这扇坠里头做了手脚,而所谋之事,就与昨天晚上的寿宴有关。

他们兄弟之间明争暗斗的事自己管不了,却不曾想这宋泽竟会利用到自己头上。

纪浩渊冷笑一声,起身就要往外走。

“二哥!”纪红纱见他没头没脑的说了两句话就要走登时急了,大声道,“我不甘心,现在我已经没脸见人了,你再不帮我,我就直接死在这里算了。”

“你现在能活着都是运气!”纪浩渊止了步子,冷冷的回头,“你知不知道惠王在你那个扇坠子上头做了手脚?你知不知道昨天从萧家小姐身上搜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你知不知道若不是有人李代桃僵给你换了那张药方进去,那东西就会当众被人从你的扇坠子搜出来?”

他说着,怒然一喝,啪的一声从袖子里将那扇甩到纪红纱身上,“被人利用了还执迷不悟,你到底长没长脑子?”

铁木所制的扇骨坚硬如铁,落在身上,纪红纱痛的一头冷汗,脑子里却还在浑浑噩噩的反应着纪浩渊倒豆子似的倒给她的这些话。

萧以薇身上搜出来的是什么她并不知道,那是既然那样东西能让孝宗一怒之下不过堂就将萧家满门定罪,显然不是寻常的东西。

她的身子颤了颤,再不敢撒泼耍浑,木然道,“那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纪浩渊闭了下眼,脸上表情开始慢慢平复,“如果是和咱们大兴交接之处那座城池内部的城防部署图呢?”

宋泽会选择纪红纱来帮他来做这件事,绝对不会简单,宋灏手握重兵,要扳倒他并不容易,还有什么比通敌叛国更有利的罪名呢?

也是不凑巧,自己兄妹最近正在盛京,倒成了别人家里兄弟内斗的棋子了。

可想而知,昨天的事一旦依着宋泽的设计发展下去,那么死的就不仅是宋灏了,他们兄妹也绝对别想活着踏出这盛京一步。

军国大事纪红纱不懂,但她却很清楚通敌一罪追究下来的分量。

宋泽这不是要帮她,分明的要送她去死!

这样一想她不禁手脚发凉,不可置信的不住摇头道,“不——不会的——怎么会!”

“你给我好好呆着,殷王的事,以后想都不要想。这一次的事就当是给你长长教训,回头若是再惹出什么祸事来,我可保不住你!”纪浩渊道,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回头,“对了,昨晚你带去的人跟宋灏动手了?”

一提殷王府的事,纪红纱就羞愧难当,眼泪又开始在眼圈里打转儿,“没有,我的人根本就没跟他碰面。”

纪浩渊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纪红纱回过神来,狠狠的抹了把眼泪道,“二哥,昨天是他身边的那个贱丫头设计害我的,宋灏的事我可以暂且放下不提,但是那个小贱人我一定不能放过她,这件事,你说什么都得帮我!”

“你还有什么脸跟我提昨天的事?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是堂堂的大兴公主,谁叫你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去招惹殷王的?难不成还是别人把你绑到他的床上去的吗。”纪浩渊不悦道,说话间却是脑中一闪而过双明澈清透的眸子,再看纪红纱时不由的怒气更盛,推门出去对院外的婢女和侍卫吩咐道,“给我看着公主,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她踏出这个院子一步。”

满院子的人都知道他动了怒,忙不迭的应着。

纪浩渊从纪红纱院子里出来,直接带了阿广回书房。

阿广见他目光沉郁就知道他是有心事,主动的开口道,“王爷,您是不是还有事要吩咐属下去办?”

纪浩渊紧绷着唇角,过了好一会儿才沉吟一声道,“有一件事我总觉得很奇怪,从殷王府出来之前宋灏出来见我,当时他的毒明明已经解了,可脸色似乎却是不佳的。虽然他的定力极佳,但看起来还像是有伤痛在身的样子。”

“公主带出去的两个侍卫一直没有找到,会不会是——”阿广揣测。

“不是!我刚问过红纱了,她的人根本没来得及没动手。”纪浩渊抬手打断他的话,“昨晚在宫里的时候我看他还没事,从宫里回殷王府的路上若有什么意外也不可能一点风声也不透,这事儿似是有些古怪了。”

“属下明白,这就下去再安排些人手,暗中监视殷王府的一举一动。”阿广垂首道。

“嗯!”纪浩渊颔首,又在嘱咐,“远远盯着就行,不必强求,千万不要和他们的人正面冲突,毕竟我们现在还是盛京的客人!”

“属下明白!”

纪浩渊挥挥手,阿广拱手一礼转身悄然退下。

纪浩渊坐到案后的太师椅上靠着闭目养神,心里又再把昨天夜里的事整个梳理一遍,不想闭了会儿眼就那么睡着了。

就在驿馆里大兴肃王愁眉不展的时候,武安侯府也是鸡飞狗跳闹没有一刻安生。

晚间易永群和易明峰从宫中赴宴回来,兰香居里就已经炸开了锅。

萧氏听到易明心被夺了孩子还罚了禁足的消息,暴跳如雷,再一听说整个武威将军府一夕获罪,直接咳了一口血背过气去。

易永群本来就是个没主意又不担事儿的,易明峰又是请大夫又是安排人煎药,一晚上没睡,第二天天没亮就又换了朝服和易永群上朝。

孝宗余怒未消,就着萧澄的事儿发了好一顿的脾气,朝堂之上百官噤若寒蝉。

易永群大好了腹稿试着想要替亲家求情,结果没等他两句话说利索了,也劈头盖脸挨了一顿骂。

好在是易明峰多智,说了几句忠君爱国的体恤话,表明了立场把他给摘了出来。

父子俩从下了朝,马不停蹄的赶回家,刚下了车,等在门口的魏妈妈已经迎上来,“见过侯爷,见过世子。”

“嗯!”易永群刚在宫里受了窝囊气,黑着脸一声不吭的往里走。

易明峰看着他的背影,眸光一闪就又把目光收回来,道:“是不是母亲醒了?”

“是!”魏妈妈道,记得满头是汗,“世子快去看看吧,早前儿您和侯爷刚走了一会儿夫人就醒了,一直发着脾气要要见您呢。”

“知道了!”易明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燥郁的情绪跨进门去,快步往兰香居的方向行去。

易永群先他一步回去,上楼就后悔了。

萧氏不由分说就一把揪住他连哭带闹的厮打:“你这个杀千刀的,我哥哥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知道帮一把吗?我嫁给你二十多年,为你生儿育女,打理内院,哪里都做的周到体面,你是怎么对我的?如今我的娘家人有难,你就袖手旁观不闻不问?易永群,你的良心是让狗给吃了是吗?”

萧氏的为人干练强悍,平时连失态的时候都少有,更别说像现在这样泼妇一样的大喊大叫。

易永群今本本来是预备安抚她一二,结果劈头受了一番打骂,脸都黑了的怒声道,“我怎么忘恩负义了?你以为我不想帮舅哥一把吗?你是没看见,今天在殿上我一开口求情,陛下那是个什么表情?他那是恨不能把我也一起拉出去斩了!”

“我不管,我不管!”萧氏嚎啕大哭,一手捶着自己的胸口一手去扯他身上朝服,“你去,你现在就去,去跟皇上求情,让他放了我哥哥。”

“人头已经落地了,还说什么求情?今日早朝陛下已经明摆着放下话来,谁要是敢给萧家求情就一并处罚。”一想到自己在宫里受的窝囊气,易永群就吹胡子瞪眼瞪眼,一把甩开扯掉她的手。

萧氏急怒攻心,本来就正在虚弱的时候,被他一把甩开,就软软的挂在了床沿上。

易永群气急败坏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你还好意思让我去给他求情?是巴不得我跟着他一起去死了是吧?”

“你就是不管我,你这个没良心的!窝囊废!”萧氏歇斯底里的吼,“你也不想想我哥哥当初是怎么对你的?如果不是有我娘家人的支持,这个武安侯的位子能轮的上你来做吗?现在他们落了难了,你就袖手旁观,你不是人!”

当初老武安侯和易永辉一死,易永群和易永贺就都虎视眈眈的盯着这个位子。

易永群无勇无谋又性格懦弱,从设计易明凡,到把三房的易永贺排挤下位,从头到尾都是离不开萧家的扶持和助力。

也正是因为这样,这些年易永群对萧氏一直都十分纵容和尊敬,有时候甚至不得不委曲求全。

听她翻旧账,易永群就如同被人踩了尾巴,登时火冒三丈,“我没良心?我不是人?我要是没良心,今天早就让你去和你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胆敢触怒天颜的哥哥一起去死,还由着你这泼妇在这里大呼小叫的给我难堪?你再这么不识好歹,你信不信——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一纸休书休了你?”

萧氏在他面前强势惯了,骤一听他说出这种话来,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愣了片刻才是哀嚎一声,浑身颤抖的指着他就要开骂,“你——你——”

“够了!全都给我住口!”冷不防一声怒喝从楼下传来。

两人齐齐住了口,扭头往楼梯口看去,却是黄妈妈扶着一脸阴沉的老夫人走了上来。

萧氏伏在床沿上拍着床板失声痛哭,易永群斗鸡一样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屋子里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

一个打碎的药碗裂在楼梯口,泼了一地味道难闻的药汁。

“母亲?您怎么来了!”易永群一怔,急忙迎上去扶他。

“这一大早的嚷嚷什么?”老夫人没有拒绝,由他扶着往里走,目光先是扫了眼床上的萧氏又落在他脸上,“你是一家之主,还要点体面规矩不要?这一大早就当着奴才们的面吵成这样,你们不要脸,我还舍不得武安侯府丢人呢!”

老夫人的语气严厉,形容冷酷。

易永群对她向来都有几分畏惧,当即便是讪讪的垂下眼去,“儿子也是一时被这个悍妇气昏了头,一时考虑不周,母亲您消消气。”

“你——”萧氏听他当着老夫人的面骂自己悍妇,一口火气上涌,顶了口痰出来压在嗓子眼,憋得满面通红的剧烈咳嗽起来。

易明峰的妻子韩氏最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之前一直不敢躲在旁边不敢吭声,这便急忙快走过弯身给她拍着后背顺气,“母亲,您消消气,身子要紧。”

老夫人看一眼伏在床边咳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萧氏,心烦意乱的叹了口,缓和了语气道,“大夫怎么说?你母亲她怎么样了?”

“大夫说母亲是急怒攻心,牵动了体内虚火,开个方子给让仔细调理着。”韩氏说,说着就心有余悸的拿眼角的余光去瞥了眼地上的碎碗。

老夫人眉头皱了皱,黄妈妈马上吩咐跪在不远处的春桃道,“我给二夫人把药重新煎了送上来。”

“是,老夫人!”春桃谨小慎微的应着,急忙起身下楼,楼梯下来一半就迎着易明峰从楼下上来。

“世子!”春桃福了福身,急忙往旁边让开。

易明峰刚一进院子就听下面的仆妇说了老夫人在这,他心知以自己母亲现在的状况怕是要坏事,急忙就跟着进来。

春桃给他见礼他也没空理会,直接提着袍子快步上了楼,果然就撞见眼前一副僵持不下的场面。

“祖母!”易明峰走上前来,对老夫人一揖。

“免了免了!”老夫人扶了下他的胳膊,又扭头往屋里众人脸上粗略的扫了眼,对韩氏道,“你留在这好生照照看着你母亲,她现在身子虚,多劝着点。”

“是,老夫人!”韩氏低垂着眉眼小声应道。

老夫人的目光又移向易永群,微微带了几分恼意:“你和峰儿随我去一趟寒梅馆!”

说完就扶着黄妈妈的手臂先一步下楼。

易永群想着老夫人方才看他的那一眼怎么看都不讨喜,心里一怄,就又狠狠的瞪了眼萧氏,然后才是急匆匆的追着老夫人的下楼去了。

老夫人叫走易永群父子,定然是为着询问昨儿宫里的发生的事的,这算是家里的大事,断不该避讳着自己。

“扶我,去看看!”萧氏一阵心慌,挣扎着就要起身。

然而她早上刚刚吐了血,方才又和易永群争执耗了神,刚一欠身就又扑了下去。

“母亲,你身子不好就好生养着,万事有我!”易明峰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亲自把她安置在床上躺好。

萧氏抓着他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刚刚止了不久的眼泪又夺眶而出,用力的点点头,道:“峰儿,你父亲庸碌,是个靠不住的,你就是母亲的指望了,你大姐和舅舅的事——”

萧家的事如果没有转机,那么日后她在府中的地位必定一落千丈。

而现在,唯一能够仪仗的就只有自己这个一直都出类拔萃让她引以为傲的儿子了。

“母亲!”易明峰打断她的话,给她掖好被角,平静道,“祖母那里我得先过去一趟,这些事我回头再来和你细说,你先休息一会儿别再劳神了。”

“好!”有他这话,萧氏才稍稍放心,又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易明峰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又看了妻子韩氏一眼。

韩氏一怔,竟然有种错觉,竟然像是从自己这个总是意气风发的丈夫眼中看到了一线苍凉。

易明峰转身快步下楼,她紧赶着追下去,“夫君!”

易明峰止了步子,却没让她开头,只做了噤声的手势抬手指了指楼梯的方向,“照顾好母亲,别让她胡思乱想。”

说完就一撩袍角大步流星的往院子里走去。

寒梅馆。

易永群父子伴着老夫人进门,迎面就看到易永贺、李氏还有明乐等人坐了一堂在等他们。

易永群知道肯定是李氏已经把昨晚宫里发生的事都对老夫人说了,他脸色顿时黑成了锅底灰,瞪了李氏一眼,暗骂她的多事。

易明峰倒是神色如常,聊作不经意的把在座众人都扫了一遍。

三老爷易永贺的面容严肃,略带几分凝重。

李氏因为被易永群瞪了一眼,表情有些讪讪。

而至于其他的姊妹兄弟则都是各自沉默着垂眸饮茶,拼命的掩饰住神色。

总归——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们二房嫡系的笑话。

“祖母,您慢点!”他目光只就略略一扫就从容的移开,把老夫人扶到上首坐了。

“嗯,你们也都坐下吧!”老夫人摆摆手,指了指下首的椅子,脸上的表情也冷了下来道,“昨儿个晚上宫里发生的事老三媳妇都和我说了,大丫头的事暂且搁着不提,亲家那边怎么样了?今天上朝陛下怎么说?可还有转机?”

“人都死了,还要什么转机!”易永群胸闷的一拳压在桌子上,沉着脸怒声道,“我那个大舅哥平时都是个难得的仔细人,谁知道他这是抽的什么风,竟然惹上这样的麻烦!泄露军机玩忽职守,这等大罪拿到廷议上说,陛下又是正在气头上,根本容不得任何人插嘴,这事儿啊——唉!”

他说着,怅惘一叹,摇头道,“武威将军府这么看着就是彻底垮了。”

对于这个心无大志的儿子,老夫人并不十分信任,只就目光定定的看着易明峰道:“峰儿,你看呢?你舅舅的事,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怎么说咱们两家也是多年的亲戚!”

易明峰皱眉,一筹莫展的摇头,却是一字不言。

这个时候,他不说话已经代表了一切的态度。

老夫人震了震。

黄妈妈递了杯压惊茶过去,她捧着浅浅的啜了一口。

所有人都不说话,默默的垂眸饮茶,整个厅中的气氛平静的几乎诡异。

李氏几次张嘴想要安慰老夫人几句,但不知怎么,回回一抬头就觉得对面的易明峰在盯着她,索性也就装聋作哑的闭了嘴。

半晌,老夫人搁了茶盏,摆摆手,“那就都先散了吧,峰儿你回去好好安抚你母亲,她身上要是还不舒坦,就把柳太医请过来瞧一瞧吧。”

“是,孙儿知道了。”易明峰颔首,神色之间仍然没有过多的情绪显露。

众人起身,顾及着此时厅中的气氛都不敢有大动作,几乎是蹑手蹑脚的各自散了。

李氏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就刻意落在众人之后磨蹭了一会儿,等到其他人走了就借故服侍老夫人回暖阁休息凑到她身边小声的安抚道,“母亲您也别上火,昨儿个宫里的事儿咱们是都亲眼见着的了,也不能怪二伯他们不出力,想来是真的没有办法。龙颜震怒,当场连所有人的体面都顾不得的把咱们这些人都拉进去偏殿搜了身,想来——依着陛下当时的那个脾气,没有迁怒咱们这些亲戚已经算是莫大的恩典了。”

“前朝的事你懂什么?”老夫人不悦的瞪了她一眼,“不要乱嚼舌头,皇家的事岂是咱们这些内宅妇人可以议论的?回头你就把我的话给几个孩子传下去,昨儿个宫里的事,谁都不许四下里乱讲,当心着祸从口出。”

“是,儿媳记下了!”李氏道,想想当时的事也是心有余悸。

不过再转念一想,萧家倒了,那么萧氏在武安侯府里耀武扬威的日子也就算是到头了,自己被她压制了那么久也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一回,心里不觉的又有几分雀跃。

这么想着,她便又跃跃欲试,“母亲,您别怪我多嘴,昨天晚上其实还有件事我没敢跟您说,我倒是觉得那萧家人得了这般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李氏神情愤愤,说话间又是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

老夫人顿时警觉起来,沉声道,“还有什么事?昨天宫里的?”

“是!”李氏一脸委屈的点头,“就在萧家姑娘身上被搜出来那个什么劳什子的东西之后,她为了脱罪,竟然红口白牙的乱攀咬,想把这盆脏水泼到咱们七丫头身上,非说是那要人命的东西是菲儿嫁祸她的。天知道,她那个父亲是朝廷大员出入宫门来去自由,咱们菲儿,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丫头,亏得她好意思。您是没见她当时那个凶狠的模样,真是恨不能把咱们易家拖下水去替他们抵了这杀头的罪名。九丫头去和她理论,还差点比她抓着破了相。要不是老天有眼陛下英明,保不准现在要被杀头流放的就是咱们易家人了!”

李氏脸上一半悲愤,一半委屈,心里却因为终于有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而觉得畅快淋漓。

二嫂啊二嫂,你这可真怨不得我落井下石了。

你在侯府里只手遮天这么久,也是时候该歇歇了!

“你说什么?”老夫人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萧家的那个丫头真就这么不知好歹?”

“可不是吗?”李氏叹息道,“九丫头脖子上的那两道血痕还在呢,早上来的时候我见着了就想对您说,可是碍着二伯和峰儿的面子又没好意思开口。这要是别的无关痛痒的小事也便罢了,那可是掉脑袋的勾当。好歹咱们两家人也做了这么多年的亲戚,你又对二嫂那么好!唉,这人呐,总要是到了这生死存亡的时候才能看出个真心假意来。”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老夫人气的浑身发抖,嘴角一抽一抽的。

李氏见状,急忙去给她抚胸口,“母亲,您可千万别动怒,我也就是觉得这事儿憋屈才不忍心瞒着您的,也好让您心里有个数,你这要是气出个好歹来,倒是让我过意不去了。”

老夫人咬着牙,狠狠的吸进一口气,沉着脸道,“这事儿还有谁知道?”

“母亲您这是不信我呢?”李氏眼圈一红,急忙跪下去,“这种天大的事,我是怎么也不敢信口胡言的,就是昨儿个在宫里宴会上当众发生的事,我可一个字都没敢胡乱编排,母亲您若是不信,随便找哪个孩子过来问了就知道儿媳有没有冤枉了他们。”

李氏抽了帕子去拭眼泪,黄妈妈急忙上前打圆场,搀了她起来,“三夫人您多想了,您是什么样的人,老夫人自然是知道的,您快别这样,老夫人她今日也是心烦。眼下二夫人病着,这院里还一堆的事儿等着您打理呢,您还是先去忙吧,老夫人这里有奴婢服侍着。”

李氏知道老夫人的脾气,眼里不容沙子。

她也担心自己演的太过反而惹了老夫人反感,于是见好就收。

“那好吧!”担忧的又看了老夫人一眼,李氏福了福身转身退下。

黄妈妈送她到门口,回头关了房门直奔老夫人面前给她顺气,“三夫人也是这些年被二夫人压制的狠了,心里难免憋着口气,这话虽然不能是她凭空编排出来的,但是老夫人您也只听听就算了,可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我有什么不明白的!”见着李氏走了,老夫人的脸色起伏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由黄妈妈扶着往后室的暖阁走去,“他们这一个个的,就是不让我省心,横竖我也年纪大了,管不了了,就由着他们闹腾去吧,只要别做的太过分了,我也懒得计较。横竖整个武安侯府都在这里摆着,他们还能翻出天去不成!”

“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夫人您想得开就好!”黄妈妈笑笑,于是也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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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今天晚了,先更,回头我来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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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小妹明乐

易明峰从寒梅馆出来就直接回了兰香居去见萧氏。

萧氏喝了药,整个人都蔫蔫儿的躺在床上,一张脸上表情呆滞,眼底泛着青,目光却隐隐透着丝狠毒的幽光死死的盯着床顶的帐子。

韩氏服侍在侧,大气不敢出,见到易明峰回来,急忙上去,“夫君!”

床上萧氏听到动静,也急忙支撑着爬起来,虚弱道,“峰儿!”

“母亲!”易明峰颔首,吩咐韩氏道,“我和母亲说两句话,你也一夜没睡了,回去歇着吧。”

“好,那我先回去!”萧氏一贯强悍,韩氏这个性子弱的儿媳在她面前十分局促,这会儿闻言自然也不强留,对易明峰露出一个笑容就转身下了楼。

韩氏一走,萧氏就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刚在寒梅馆你祖母怎么说?你舅舅那里——是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易明峰沉着脸走过去,拿了两个大靠枕给她垫在身后让她靠着。

他向来都不做无用功,之前在寒梅馆之所以一声不吭,就是因为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多说无益。

易永群那个所谓的武安侯完全就是个摆设,倒是这会儿到了萧氏面前他便不再掩饰,长出一口气道:“母亲,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想开点,舅舅的事,以后不管是在咱们府上还是别处,都最好不要再提了。”

萧氏一呆,整个人都木楞楞的僵在那里。

若说之前她还是存了一线渺茫的希望在战战兢兢的等着易明峰回来给她一个交代,那么现在便是彻底死心了。

“怎么会这样?”她不可置信的摇头,眼泪顺着眼角滚下来。

“这件事不简单!”易明峰道,抽了帕子给她拭泪,眼中暗沉的狠色一闪即逝,“总之这件事已经是这样了,母亲你就不要再计较了,现在的关键是想想后面的事,要怎么过下去!”

“怎么过下去?”萧氏苦笑一声,无力的闭上眼,“你舅舅没了,你说我怎么过下去?”

“母亲,在儿子心里您一向都比父亲有决断,有魄力,怎么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反而拎不清出了呢?”易明峰眉峰一敛,语气便带了几分尖锐。

萧氏震了震,猛地睁眼看向他。

在她的印象里自己的这个儿子虽然心机极重不太平易近人,但对她却还是头次这般疾言厉色过。

易明峰看着她,面孔始终平静如一,眼睛里却凝聚着少有的锐利锋芒。

他看着她,就像在他小的时候她曾经看过他的目光一样,几分严肃几分阴冷,“母亲,我现在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也不要觉得是儿子薄凉,自从你嫁进武安侯府的那一天开始就不应当再指望着萧家了,你的未来在易家,在这里,在我和大姐的身上不是吗?从我很小的时候你便是这样对我说的,你教育我、栽培我,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难道您自己却先忘了吗?这些年,你把握着整个侯府的中馈,又苦心孤诣为我谋得世子之位,在这期间萧家能给你的都已经给了,能帮的都已经帮了。事到如今,舅舅一家垮台虽然我也不愿意看到,但是回天乏力,与其今天我们母子在这里抱头痛哭,为死者哀悼,还不如仔细想想怎么把后面的日子继续过下去。”

萧氏止了泪,脸上满满露出混沌而迷茫的神色。

易明峰说的这些道理她都懂,这也正是当年他教育他时所说的话。

说到底,娘家至多也就只是她在侯府站稳脚跟的垫脚石。

哥嫂一家被斩首流放,她痛则痛矣,但毕竟中间隔着一层。

是的,峰儿说的对,武威将军府虽然没了,她还是堂堂的武安侯夫人。

只要她能坐稳了这个位子,只要易明峰能稳住这个世子之位,她仍旧是殊荣名望样样俱全,不在乎有没有一个武威将军府大小姐的称谓。

眼中的颓废之色慢慢敛去,萧氏狠狠的吸进一口气,咬牙道,“是,你说得对,越是没了你舅舅,我就更不能垮下去。”

“母亲您能这样想就对了!”易明峰见她明白过来,终于缓缓松了口气,“所以说,头前儿那会儿你也不断不该和父亲说那些伤和气的话的。”

“我也是一时气急,又气不过!”萧氏道,想起易永群那窝囊废就忍不住的咬牙切齿,“你是没听见他说那些混账话,你舅舅这才刚没,他就想着往我头上爬,分明就是过河拆桥。”

“就是因为舅舅没了,你才更得要迁就他了。”易明峰不能苟同的摇摇头。

萧氏的情绪已经平复过来,他便不再守在床边,抖了抖袍子起身挪到窗前俯视着脚下花园慢慢道,“母亲,有一句话我还是要提醒你,今时不同往日,舅舅不在了,这对我们母子在这府里的地位是非常不利的,我父亲虽然庸碌,但到底也是得了陛下册封的一等侯,无可否认,他以前对你处处迁,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为着舅舅的面子。所以现在——”

他说着,顿了一顿,唇角起了丝讽刺的笑:“或许您该想想,换个方式对他了。”

“什么?”萧氏眉心一拧,胸口起伏的就有些发抖,“你是说要我低三下四的去求着他供着他吗?”

“你现在要安抚的不是父亲,是祖母!”易明峰一语中的,语气肯定。

萧氏心头一震,立时就明白过来了。

的确,正如易明峰刚才所说的那样——

她和老夫人之间也是隔了一重的。

如果她现在再不把易永群稳住,回头老夫人那里又凭什么要偏帮着她这个“外人”。

“好!”萧氏咬牙,狠狠的捏了捏手心,“总归是你争气,这侯府迟早也是的!你能屈能伸,母亲为了你,也没什么忍不得的,你父亲那里你就放心吧,我与他二十几年的夫妻不是白做的,我拿捏得住他。”

“嗯!”易明峰一笑,却未回头。

萧氏坐在床上,先是琢磨了一番回头要怎么去安抚易永群,随后再又想到易明心的事,就又凝重了神色道,“对了,还有一件事——”

“我知道!”易明峰打断她的话,“大姐那里,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她现在也是正在风尖浪头上,不易轻举妄动,回头我会找机会与她传个信的。”

萧澄获罪,对他们母子而言本来就是个沉重的打击,偏偏祸不单行,易明心也在这个时候出事。

如果说萧澄只是他们母子最初在侯府站稳脚跟的保证,那么易明心应当就是现下最为有力的一枚棋子,万万丢不得。

“不只是这样,我是怀疑你大姐这次的事和大房的那个死丫头有关!”萧氏道。

“易明乐?”易明峰愣了一下,然后心里突然一怒,皱眉回过头来,“您跟大姐昨天不是又想对她做什么手脚吧?”

易明峰的眼中隐隐有些怒意,萧氏便心虚三分,咬牙道,“那个丫头,横在我心里总是根刺,一日不除掉她,我就一日不安心。不仅仅是你四妹院子里的事,还有当初易明凡那事——我总觉得她别是知道什么的。”

易明真在平阳侯府后院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易明峰倒是懒得管,但是提及当初易明凡那事,他心里也跟着有个疙瘩。

萧氏见他皱眉不语,又怕乱了他的心,就又缓了语气道,“算了,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你便当我是心绪不宁胡思乱想了。你也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去歇着吧。我这院里的事,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易明峰看她一眼,眼底的阴霾之色却是越发浓厚起来,狐疑道,“你确定昨天大姐是对明乐那丫头出手了吗?”

“嗯?”萧氏一愣,倒没想到他又会突然再问这个,“你大姐的为人你又不是知道,她自负惯了,有什么话哪里是啃跟我通气儿的?不过上次老夫人做寿她给我撂下了话儿,昨儿个我没进宫去就是怕沾上这事儿的腥气,却也不知道怎么就会是这么个结果。”

易明峰听着,一直沉默不语。

萧氏见他神色有异,不禁更加奇怪,“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哦!没什么!”易明峰回过神来,勉强定了定神,“母亲您歇着吧,我先回去了。”

“好,你去吧!”萧氏点头,摆摆手,目送他离开。

易明峰从楼上下来,一离了萧氏的面,脸上颜色马上就黑成了锅底灰。

开始的时候他还没多想,但是方才在萧氏无意中跟他提起易明心的事可能和明乐有关的时候,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冒出个大胆的假设——

如果易明心的事会和易明乐有关的话,那么武威将军府的事呢?

当时大家只当是萧以薇气疯了才会胡乱攀咬,可如果她不是呢?

如果确有其事,真是易明菲动了她的荷包呢?

好吧,就算易明菲没有能力也没有契机去做这件事,那么易明乐呢?

好,再退一步讲,就算易明乐也没有这个能力,但至少——

她有理由,也动机!

虽然明知道这个想法很荒唐,但易明峰还是忍不住的心口发凉。

他沉着脸快步回了自己的兰亭阁,把自己最得力的两个手下郑江、郑海叫到书房。

这两人都是他少时武术教习调教出来的得意弟子,功夫底子扎实,又自幼跟随他,俱是忠心耿耿。

两人见他脸色不佳,就知道必定有事发生。

“世子是不是有事要吩咐我们兄弟去办?”郑江道。

“我每日都要进宫面圣,出京不方便,现在有件要紧事你们去帮我走一趟!”易明峰道,把两人召至眼前嘱咐了两句,然后神色凝重的强调:“记住了,千万憋出什么别漏,还有——万万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是,请世子尽管放心,属下一定不辱使命!”两人慎重的点头应下。

“去吧!”易明峰从旁边的书本底下抽出一张银票推过去,挥挥手道,“路上的盘缠就不要去账房领了。”

郑海和郑江对望一眼,心知他这便是连侯爷和二夫人也要瞒着的了,于是便更为小心的应了这才行了个急匆匆的退出去。

易明真站在书案后面,半张脸都掩映在旁边书架投射下来的暗影里。

半晌,他唇边牵起一丝古怪的笑意:易明乐,你最好不让我查出这次的事是和你有关,否则,我便真是一天都容不得你了!

武威将军府获罪一事,来的快,去的也快,短短几日之后,已经天下太平,即使是茶余饭后也再极少有人提及。

明乐在府中足不出户,却让赌坊的人暗中打探消息,很是用心观察了一阵。

她本以为这次宋泽一击不成,宋灏一定会棒打落水狗,反客为主的先把他给扳倒。

但是等了足足七八日,整个盛京天下太平,就连吃了那么大的亏颜面扫地的纪红纱都销声匿迹,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般。

不过她借出去的马车,日次上午宋灏便遣人给送了回来,只是却未打他殷王府的名号,只说东城的一位侍郎夫人借用的,倒也没给她惹麻烦。

这日一早,从老夫人处请安回来,明乐让采薇准备了几样简单的饭菜带着直接去了明爵那里。

彼时明爵刚从后院竹林里练武回来,见到她来不由的心头一喜,“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昨天听长安说起,夫子告假去回老家省亲去了,想着你今天上午没事就过来了。”明乐笑笑,一边从采薇那里接过食盒往桌上拾掇,“你先去洗洗吧,早膳是我让小厨房现准备的,都是你爱出的。”

“好!等着,我马上就好!”易明爵看一眼桌上精致的小菜,平时看似稳健安静的少年,却唯独对美食没有抵抗力,当即就笑弯了眼。

明乐看他一溜烟似的跑了,便是会心一笑,打发了采薇和筱绿等人,自己坐在桌旁等他。

明爵冲了个澡,很快就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房出来。

明乐早膳向来用的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只看着易明爵在对面大快朵颐:“你就不能慢点吃,倒像是几辈子没吃过饱饭似的!”

“你不知道,练武可是力气活儿,这一早上,可饿死我了!”易明爵一边不停的往嘴里扒着饭,一边口齿含糊的答。

“人家长安也练武,我就没见他哪次吃饭跟你似的!”明乐嗔他,却仍是挑着他爱吃的给她夹到碗里。

“那是你没看见,没准私底下比我还没吃相呢!”易明爵不以为然,连着扒了三碗米饭才扔了筷子,畅快淋漓的摸着肚皮往身后椅背上一靠。

他那模样懒洋洋的,像只吃撑了的大猫。

“你在我面前这样也便罢了,回头到了祖母他们那些人前头可得注意点!”明乐看着,心里突然一笑,觉得是不是该提着衣领把他拖到门口的阳光底下去晒一晒。

“知道的,我有分寸!”易明爵露齿一笑。

两人正在说话间,外面长安已经去而复返,匆匆推门进来。

姐弟二人不约而同的扭头看去,各自敛了神色。

院子里没有人,长安快步走进来,带上门直接道,“小姐,小少爷,影四回来了,不过您交代的那个差事出了点岔子。”

易明爵一皱眉,目光便暗沉几分:“怎么?失手了?”

“那倒不是!”长安道,“人已经死了,只是我们去的晚了一步,早我们两个时辰,有人提前下手了。”

“意料之中,不用管他,只要人死干净了对我们来说就是好事!”明乐像是早知如此的淡然一笑。

萧庆元知道八方的那些事,所以不能留活口。

萧家人是在昨天才和那些近期要被流放北疆的犯人同时押解上路的,明乐便派了影四去借机灭口。

易明爵的目光沉了沉,再看向明乐的时候就有了点复杂。

“是殷王的人做的?”他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对于那日宫宴上明乐会和宋灏搅和在一起的事,他一直都很介怀。

不仅仅是防备宋灏,也是不想她因为复仇而卷进波谲云诡的皇朝争斗中,他不想——

她为着复仇而失去她自己!

曾经在易明凡和易明澜相继死于非命的时候,他是愤怒,是仇恨,恨不能将萧氏和易明峰那些人抽筋扒皮不惜代价。

他也知道,在明乐的心里对这些人也有着同样的仇恨,不,或许她比他恨得还要更深。

可是后来,在经历了柳乡那三年的漂泊,他心里却慢慢改了主意。

不是忘记了这不共戴天的仇恨,也是懦弱和胆怯,而是最后懂得了取舍和忍让。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三年他们混迹在社会最底层摸滚打爬起来的艰险。

为了为复仇积累资本巩固势力,他们在赌坊里招摇撞骗,和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打手混混斗智斗勇,经常被唯利是图的赌棍追打着满城的逃窜闪躲。

有时候被人扔进江里自生自灭,浮浮沉沉的漂了两天一夜,等到爬出来,整个身上皮都好像一掀就能揭下来一样。

有时候躲在又臭又脏的牲口棚里,几个时辰动都不敢动,等到脏兮兮的爬出来,大半个身子都麻了。

有时候被人大刀阔斧的追过半座城,撞的头破血流,恍惚以为这血液流完了自己也就死了。

他不怕吃苦,也不怕疼,可是却不忍心明乐跟他吃一样的苦,受更多的疼。

他曾经也以为自己豪气云天,无所畏惧。

可是那一天,当明乐扑过去为他挡下宋灏射出来的那根筷子时,看着她肩头洞穿的伤口和怎么也止不住的血流,他就毫无保留的哭了。

因为那次受伤,明乐昏迷了整整两天两夜高烧不退,他一步也不敢离开,伏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手流了两天两夜的泪。

两天之后,明乐苏醒,他也开始清楚的意识到,他这一生里最重要的,不是复仇,而是守护——

守护明乐,守护他在这世上唯一仅存的亲人。

正是因为曾经失去过,所以活着的人才更值得他去加倍珍惜。

曾经他也曾试探性的问过她,他们有没有可能放弃,可是明乐对那仇恨的执念太深,她不肯。

那以后他仍然做着她要求他去做的事,甚至也勉强自己去做自己最不喜欢的事,学着去看那些他最厌烦的账本,计较满是铜臭味的银钱,风雨无阻跟着长安习武,只因为——

她需要!

这几年,他一直都在努力的试图让自己变强,希望有一天可以为她撑起阴雨绵绵的那片天。

可是分明明乐跟他打的是一样的主意,她不让他插手八方,只让他干干净净的握着四海钱庄,而这一次为了扳倒萧澄,更是冒险和宋灏那种人搅和在了一起。

明乐知道他对宋灏的敌意从何而来,只是安抚性的笑笑,“巧合而已,你不要想太多,殷王要杀萧庆元是因为他自己的原因,和我们没有关系。”

那块虎威大营的调令是经萧庆元的手流出去的,只有萧庆元死了,才能永远守住这个秘密。

“可是那天晚上对付萧澄,你还是和他联手了!”易明爵道,看她的目光越发复杂。

“以后不会了!”在他这样的注视之下,明乐突然就有了几分心虚,再笑起来的时候便多了勉强。

她别过眼去,起身收拾桌上的吃剩的饭菜。

“你会!”易明爵忽然起身一把按住她的手腕,肯定道:“别忘了,我们是还没出世的时候在母亲的肚子里就开始彼此打交道的,我知道你恨那些人,我也知道你为了报复他们必定会不择手段,可是阿朵——”

这两个字出口,他突然眼圈一红,眼底竟然涌出一层莹润的水光来。

下一刻,他仰头,把那些曾经发誓绝不会再流的液体倒回眼眶里,再看向明乐的时候目光中就带了点难言的愤怒。

“阿朵!”他说,“你忘了你曾经说过的话了?你说永远不会背弃我,放开我!我不介意你骗人,也愿你配合你骗尽天下人,可是今天——你骗我!”

不能算是质问的质问,充斥着这个少年这一生中最大的愤怒情绪。

明乐垂眸看着他压在他腕上的手,半晌,缓缓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她的目光平和,但宁静之中却带了一种强大的压迫力直压在易明爵的眼底,淡淡的开口道:“小十,你不听话了!”

她要做的事,谁都不能阻止,易明爵也不行!

她是骗他,在她不想让他插手进去事情面前,就会毫不犹豫的欺骗。

她便是这样的人,未达目的不择手段!

而她会叫易明爵“小十”的时候也和易明爵情不自禁称呼她“阿朵”一般,这是他们姐弟之间在极端强硬对峙的当口才会说出的话。

易明爵的神色震了震,下一刻明乐已经拉开他的手指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阿朵,是明乐的乳名,如今这个世上也唯有易明爵知道。

明乐生而喜笑,当时易明澜只记得在她咿呀学语时候第一次开口叫的并不是爹娘,而是挥舞着小拳头口中一直含糊的嚷着“朵朵”“朵朵”。

当时母亲虽然不解其意,却仍是很欢喜的为她取了乳名“阿朵”。

只是后来母亲早早逝去,她自己也磕坏了脑子,便再无人记得。

直至三年前,明乐因为目睹她被人害死的惨状活活惊吓而死,她在占据了这具身体的时候才从这个孩子留给她的那些残存意识中明白——

苏一朵,是小妹明乐前世的名字。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这一次的轮回之前,那个孩子前世的记忆并未被抹去,并且通过这具身体遗留给她。

从明乐脑中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里,她知道小妹的前生活在一个很久以后的遥远年代里,那里有许多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鲜事物,高耸入云的楼房,日行千里的车船飞机,还有杀人于无形的枪械装备。

这三年,她慢慢的消化了这些记忆,她八方和四海两处产业的成形,里面有很多的东西都是得益于明乐留下的这些记忆。

而在柳乡和易明爵相依为命的那三年,她就叫易朵!

回京前,他们有约定,各自摸去那段过去,可是今天明爵在被她激怒的情况下终于忍不住搬出那三年时光来试图打动她。

明乐一路面无表情的出了竹意轩,迎面却见采薇手里捏着一封信从外头回来。

“小姐!”见她脸色不好,采薇略略有些诧异,然后很快镇定下来递了信封过去道,“刚才有人送来的,说是给您的。”

“给我?”明乐狐疑瞄了一眼,信封上没有署名,抽出信纸展开,眼中神色却在瞬间冷凝下来。

采薇见她这般神情更是奇怪,“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有个熟人约我见面!”明乐笑笑,脸上表情马上恢复如初,“你马上去备车,随我出府一趟,我去换了衣服就来。”

说完就错开采薇身边往前走去。

纪浩渊的信!

纪浩渊?约她?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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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捉虫,明乐妹纸是穿越的酱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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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2章

吩咐了采薇去备车,明乐先回房换了衣服,又去了老夫人的寒梅馆,迎面却赶着李氏带了周妈妈出来。

“三婶儿!”明乐笑着迎上去,对她福了福。

“嗯!”李氏虚扶了一把,瞧一眼她身上庄重的打扮,“衣裳穿的这么鲜亮,你这是赶着要出门呢?”

“是啊!”明乐道,也不跟她拐弯抹角,“二婶那里最近病着不舒服,我不好去打扰他,就只好过来找祖母了,祖母她在吗?”

“在呢,你快去吧。”李氏笑道,她这日的脸色确乎是有些憔悴,并没有往日里的热络。

“好,那我就先去了,三婶儿慢走!”明乐略略颔首,往旁边给她让出路来。

李氏笑笑,也没再寒暄就带着周妈妈急匆匆的走了。

明乐看了她的背影片刻,然后转身进了老夫人的屋子。

她知道李氏最近在烦什么,这段时间府里有点乱,二房和三房暗地里斗的尤为厉害。

之前因为萧氏的娘家背景强硬,李氏不敢和她硬碰硬,就处处被她压着一头。

而如今武威将军府倒台,李氏便有点跃跃欲试。

偏偏萧氏虽然跟易永群闹了一通,但她那弯转的也快,紧赶着就给易永群房里填了两个人。

易永群又是个耳根子软的,被她一个甜枣哄着,之前怒气冲冲喊着要休妻的话也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们两房之间明争暗斗的厉害,明乐自然避之而唯恐不及,所以这便直接去老夫人处招呼就带着采薇出了府。

纪浩渊约见她的地方是城中数一数二大茶楼广运,车上采薇一直垂眸坐着做绣活儿,一个字也不多问。

对这个本分又不多事的丫头,明乐还是打从心底里比较满意的。

到了地方,她只吩咐了采薇在车上等着就自己下车走了进去。

武安侯府距离这座茶楼地方并不太远,她过来的时候尚早,大厅里空旷一片,一个人也没有。

“哟,这位客官——”明乐举步走进去,站在柜台后面的掌柜一眼见到她,刚要迎出来招呼。

“不用招呼我了,我找人!”明乐已经抬手制止他,自己举步朝二楼的楼梯口走去。

那掌柜的也是个聪明人,马上就又退回去,噼里啪啦的拨弄算盘珠子。

明乐上楼,只在楼梯口处略扫一眼就看到右侧最靠走廊里边的一雅间门前面无表情站着的阿广。

纪浩渊把这个人放在门口,明摆着还是要对她做最后一次的试探。

既然他已近查到了自己这里,那么必定就是有把握的,所以她也拐弯抹角,直接举步走了过去,淡声道,“你家主子到了吗?”

“是!”阿广点头,目光似是刻意在她脸上一扫而过,然后反手推开房门,“姑娘请!”

明乐颔首,微微一笑,举步跨了进去。

阿广从背后关上门。

那雅间不大,但布置的十分精细雅致,水粉色的幔妆点,八副苏绣侍女屏风立在右侧,左侧立着一架多宝格,另就是一套黄杨木雕花的桌椅搁在当中,桌上一套茶具,茶香袅袅氤氲着微热的水汽散出来,沁人心脾。

纪浩渊这日穿了一件靛青色的广袖常服,袖口也衣摆上绣几多素白梅花,清新雅致,十分合他翩翩如玉的君子气度。

彼时他正负手站在敞开的雕花木窗前面看外面的街道,听闻身后的开门声便是回头看来:“来了?”

“殿下在窗前,不是早就看到了吗?”明乐先是一笑,然后才走上前去对他福身施了一礼,“见过肃王殿下!”

纪浩渊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却是哑然失笑,“是,是本王失礼,多次一问了!”

他笑笑,随手关了窗子走到桌旁坐下,抬抬手道,“坐吧!”

明乐走过去,大大方方的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道,“殿下今日约我来这里,是要兴师问罪的吗?”

纪浩渊手下正在斟茶的动作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滞,却未接话,仍是动作从容优雅的把杯中茶水续满。

他一直以为这个女子狡诈,即使被自己查出线索找上门来也该是再三的推诿否认,却不曾想,她上来竟然先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

他不说话,明乐也不急,就坐在对面安然的看他斟茶。

纪浩渊一边斟茶一边又把自己方才被她打乱的思路捋顺,推了一杯茶到她面前,“据说这云雾茶是广运茶楼的镇店之宝,本王头次来,难得易小姐赏光,一起尝尝。”

“是吗?”明乐轻笑一声,执杯抿了一口。

她品茶的姿态十分优雅,有名门闺秀的那种婉约和柔和,从纪浩渊的角度看过去,微垂的眼睫刚好可以将眼底的神色掩去,隔着中间一层茶水上面泛起的雾气,着实看不出一丝一毫凌厉和狠辣的味道来。

这些天纪红纱已经慢慢冷静下来,他就又把当天晚上殷王府发生的事仔细的问了一遍。

他当初还一直以为背后那人该是宋灏,但是从纪红纱所言的那些细节上分析才知道当日那晚的事情,竟然几乎全是出于这女子的一手操控。

让人掳劫乌兰大巫医,设计偷学媚情蛊的制法,然后以纪红纱为饵,引自己上钩交出解药。

一步一步算下来,每一步都计算精确,把握人心的本事可以说是登峰造极。

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侯府小姐,若不是亲眼所见,纪浩渊几乎很难相信她能做到这种地步。

他看着眼前少女,如不是进门时一眼就撞见她那双似曾相识的眸子里,他几乎都还会以为是自己搞错了。

“易小姐!”纪浩渊端着茶杯一直未动,半晌还是忍不住先开口,沉吟说道,“那天晚上的事,你给本王一个解释吧!”

说话间,他一直都在悄悄打量对面明乐的神色变化,不漏掉任何一个可以观察她的细节。

纪浩渊肯直接的问了,明乐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明知道他在观察自己的反应,她还是放下杯子,毫不避讳的直视他的眼睛,慢慢道,“事情其实很简单,我只是还了殷王殿下一个人情而已。”

“哦?”纪浩渊的目光一深,心里突然就起了防备。

据他所知,这个武安侯府的小姐和殷王宋灏之间不该有交情的。

所以,她之前伪装的这般泰定,还是为了找一个借口糊弄他的?

明乐只当看不到他眼中防备,继续道,“那天晚上的事,相信王爷您都记得,应当也注意到,当时三公主那把扇子从袖口落下去的时候扇坠子和扇子是分开的了吧?”

纪浩渊一愣,仔细回想之下才恍然记起这个细节。

当时因为要顾及着纪红纱闯祸,他一直没有太在意,这会儿被明乐一提,才恍然想起这一细节。

那把扇子是个精细的东西,正常的话,那丝线应当十分坚韧的,断不会脱落下来。

他皱了眉,努力的想要试着再想起更多的细节。

“看来王爷是记得的!”明乐看他皱眉的样子,便是了然笑道,“其实那晚公主的扇坠子是掉在了花园里了,正好被我捡了去,我也只是觉得那东西做的精致就随意的摆弄了两下,却不想坠子里头另有玄机,说来也巧,正好殷王殿下从旁侧经过,他大约是认得公主那扇坠子,就上前拉了我一把,后面的事你也看到了,他中了公主安置在坠子里的蛊。”

这些事,半真半假,除了坠子不是捡的,而是她偷的,还有宋灏不是刚好经过,而是他们本来就在一起这两点,其他的也不算骗了纪浩渊。

只不过这些话听来可信度却不是很高罢了。

毕竟太多的巧合凑在一起就不巧了。

纪浩渊将信将疑,明乐却不管他,只是自顾说道,“那天晚上我本来是心存愧疚,借了马车送殷王回府的,谁曾想三公主会在那里,而再后面的事,想必公主已经对您转述,也就不需要我再多说了。”

她说的轻巧,甚至是把纪红纱那部分事件自主带过了。

纪浩渊觉得好笑,想着真就意味不明的笑了声,“这个理由也算是天衣无缝,倒是让本王不信都不行了?”

“您为什么不信我?”明乐反问,神色之间还是那种淡泊而从容的模样,“那天晚上的事情那么凑巧,到底有多少事是巧合,王爷难道不清楚吗?而且其实您今天把我叫到这里来,而不是把这番对话搬到我朝陛下的圣驾之前,也就说明,你要的不过就是一个可以安抚了自己的理由罢了。现在,你要的理由我给了你,你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的怀疑呢?难道咱们还要从头再去追查一遍公主扇坠子里那张药方的由来?也难道咱们还需得把殷王殿下也叫来,一起再当面对质那晚殷王府里发生的事?”

纪浩渊会找她来这里,只说明他根本就没打算追究这件事,只是要一个清楚明白罢了。

如果不是早就看穿了这一点,她也是不会来见他的。

她这般语气从容,明明句句质问,却没有丝毫咄咄逼人的架势,说完便是一抖裙摆站起来,嫣然笑道,“殿下所要的交代已经给您了,没有别的事,我便要先走了,毕竟——咱们私底下会面,不合适!”

扇坠子里的玄机抖出来,谁都讨不了好,而殷王府的事追究下去丢脸的也只是大兴皇室。

纪浩渊的确是有很多的顾虑,可是——

纪红纱吃了亏,大兴皇室当众丢了人,这口气能这么咽下去吗?

眼见着明乐推门要走,他却突然从背后开口,“你都不问本王是怎么查出你的身份的?”

明乐脚步一顿,继而回头展颜一笑:“横竖不能是殷王告诉您的。”

说完抬脚就走。

就算纪浩渊有顾虑,不会公然对她怎样,但毕竟这双方也算是结了怨了,她不信,那人会毫无动作。

所以这个是非之地还是越快离开越好。

纪浩渊坐在那里未动,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目光却是不觉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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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脑子不好使,一晚上跟塞了浆糊一样,所以今天的更新只能这样了,然后明天有个喜酒要去喝,可能还得懈怠一天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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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章

阿广从门外走进来,面有迟疑之色,急忙的就要开口说什么,“王爷——”

纪浩渊一道目光横过去,他便讪讪的垂下头。

纪浩渊从桌旁起身,仍是走到临街的那扇雕花木窗前面将窗子推开,往下看去。

明乐从那雅间出来,头也不回的匆匆下了楼梯。

她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不长,这一来一去间楼下也还是空空如也,一个客人也没有。

那掌柜的听闻她的脚步声,斜眼扫了一下复又低头去拨弄他的算盘珠子。

明乐脚步未停,直接出了茶楼,远远的看见采薇在马车旁焦急的对她使眼色,一抬头迎面却是一个身穿月白袍子的锦衣男子一步挡在了面前。

“三哥哥?”明乐略有几分诧异的抬眸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易明峰。

“嗯!”易明峰颔首,姿态悠然的抬头看了眼她身后那茶楼的招牌,漫不经心的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明乐犹豫了一下,却是欲言又止的垂下眼睛躲开他的注视。

就说纪浩渊不该这么好说话的,果然还是给她安排了后手。

说是约她见面,实则却是安排了易明峰在这里和她“偶遇”。

明乐垂着眼睛不说话,落在易明峰眼里就是心虚。

他神色不变,极好耐性的看着她,“怎么了?有什么事还是不能对哥哥讲的吗?”

他平时待人就不热络,此时一副寡淡的语气配合上平静的面孔倒也让人听不出什么来。

明乐知道,他既然把她堵在这里了,那么她说什么他都是不会信的,所以横竖只需要编排一个理由,大面上过了眼前这道关便是。

只是此时她却心里飞快的盘算着纪浩渊今日此举的意图。

她知道自己整了纪红纱或许是小,但却也不留情面的给了那位大兴肃王殿下的难堪。

他碍着身份不能和她一般见识,但是想来却是通过那晚的事隐隐查到了一些他们武安侯府内部的猫腻。

所以今天,他约她出来要她的解释是假,却是借机让她和易明峰之间的嫌隙更深一层,想要——

借刀杀人!

借着易明峰的手来给她点教训么?

明乐心里冷笑,拿眼角的余光往楼上的方向一瞥,然后便是不慌不忙的回道,“三哥哥您说笑的,咱们是自家兄妹,我有什么是不能对您说的,我不过就是过来见一个朋友,这不,正要回去呢么。”

“朋友?”易明峰闻言,倒像是索然寡味的样子沉吟一声,“那几位和家里常有往来的小姐们我大约也都是有些印象的,怎么没约在府里见?你一个女孩子家,这样随随便便往外跑也太不像话了。”

易明乐需要出来见的人?易明峰自然不信会是哪家闺秀。

而且据他所知,这易明乐回京不过短短两个多月,也不可能有什么交往过密的闺蜜。

所以,这个丫头今天出现在这里必定是有蹊跷的。

“也是我一时贪玩,想着顺便出来透透气。”明乐道,说着便是露齿一笑。

她的表情和笑容向来拿捏的随意自在,但是这会儿却明显带了一丝僵硬。

“最近府中多事,你也收敛的点,没得又让祖母烦心。”易明峰看在眼里,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微微叹了口气道,“走吧,我也正要回府,带上你一块儿!”

“好!”明乐见他不再多问,似是松了口气,提了裙子又往他跟前挪了一步。

易明峰却没有动,却是眼睛眯了眯,越过她去往广运茶楼的内堂看了眼道,“不是约了人吗?正好我这会儿没事,也一并帮你送回去吧。”

易明峰当真可不是这么个热心肠的人。

明乐心里明白,他今天势必要将自己给查问个清楚了。

“她——”明乐抿抿唇,并不见得就是心虚,只就轻声说道,“她刚说家里有急事,人已经走了,不必再麻烦三哥了!”

那天宫里出事,易明峰也在场,以他的心机,即使可能完全不信,但心里也必定会对自己起疑。

以她目前的处境,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招惹是非了。

想来纪浩渊是料定了她不敢把自己和他私会的事情说出来,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的。

再也或者,他觉得她敢说,但是他纪浩渊是什么身份?堂堂大兴皇子,说他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易明乐私底下会面,谁信?

总不至于是让她敲锣打鼓的告诉易明峰,他们之间是在就着那日祸害萧澄的事情串供的吧?

“是吗?”易明峰似笑非笑的牵了牵嘴角。

他几乎是紧跟着易明乐的马车后头就赶到的,这段时间之内,这茶楼里并没有任何人出入过。

这个丫头在撒谎,易明峰十分确定。

“是!”明乐略垂了眼睛,漫不经心的以绣鞋的鞋尖踢腾着路上石子,慢慢道,“怎么三哥这是不信我吗?”

易明峰挡在她面前不动,她也不能越过他去强行奔走。

若论耐性,她自然是不缺的,如果面前这人是易明心或是易明真之间的任何一个,她都会跟她们耗到底,可——

对方是易明峰,韧性好忍性都超乎常人的易明峰。

与其毫无结果的耗下去,莫不如快刀斩乱麻的好。

易明峰唇角扬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明乐迟疑片刻,见他是真的没有退一步的打算,这才一咬牙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物件握在掌中送到易明峰面前道,“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朋友偶尔得了这件宝贝,送给我的。”

说话间她五指一松,一颗以黄色丝线系着的玉色珠子从她掌中蹦出。

浑圆通透的一颗,只在中间隐隐现出一丝白,飘渺之中带种朦胧的诱惑,十分稀奇。

这件东西一直以来都是被纪浩渊当做饰物佩戴的,明乐不知道易明峰记不记得,但她知道的是,只从这个皇室专享的明黄色调的配饰上他应当就能看的明白——

回头一查,定然能找到纪浩渊身上去。

易明峰的目光从那珠子下面配饰的平安结和蓬松的穗子上面扫过,眼中神色一明一暗,脸色却是飞快的变了。

同时,二楼窗口临窗而立的纪浩渊和阿广的脸色也同时变了变。

阿广似是有些不可置信的喃喃道,“王爷,她这是公然承认了和您私底下有交情了?她怎么敢?”

一个闺阁小姐,和他国皇子私交过密?

传出去,说的好听了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一段风流佳话,说的不好听了——

保不准两国皇帝会怎么想呢!

“你真当她不明白其中利害吗?”纪浩渊却是不以为然,眼中神色颇有些意味深长的轻声笑道,“她在武安侯府和这个堂哥不睦,现在如此这般在他面前炫耀我的贴身之物,你才易世子会怎么想?”

阿广拧眉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王爷身份显贵,非同一般,既然是他们兄妹不睦,那易世子定然是不希望她会和您有任何的牵扯。”

“是啊,就算知道了,也定会捂着藏着,尽量的不让人知道,等着我早晚离京的那一天才能安心的。”纪浩渊笑笑,已经没有兴趣再看,转身离开窗边,“这个丫头果然大胆,虽说是兵行险招,无可否认,本王却也着实是被她利用了一把。”

不过话虽这样说,他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今天他约了明乐的同时,其实也约了宋灏。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他在约了宋灏之后又故意卡在最后的这个时机给明乐那里递了帖子。

宋灏没有来,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他并不指望能设计让易明峰撞见宋灏和易明乐同搅自一起的一幕,只是要借此机会确认一件事,而就在刚才,明乐抖出那灵虫的时候他已经确认好了。

他记得自己的这颗珠子最后是落在宋灏手里用以清毒的,现在却出现在易明乐手中,这便足以说明一件事——

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放才易明乐和他说的那样简单,背地里根本就是勾结在一起的。

宋灏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只怕是在他两天前递了帖子邀他茶楼见面就已经想到了他会牵扯出来这易家小姐,于是便提前把这灵虫送到她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毕竟,关键时刻,她和自己这样一个过路皇子有什么往来无伤大雅,而勾结当朝亲王陷害重臣的罪责就大了。

楼下明乐大大方方的抓着那珠子在易明峰面前晃了晃,微笑道,“三哥你看这个,是不是很漂亮?”

易明峰冷着脸盯着那珠子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半晌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道:“这是自然,大兴肃王殿下的贴身之物自然不是凡品,乐儿你可用心的保管好了!”

他记得?他竟然一眼便认得这是纪浩渊的东西。

要知道,纪浩渊在盛京虽然滞留了一段时间,但在行程上还是他自己四处游玩的时候多,真要说道和百官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

由此可见,易明峰心思的缜密程度果然是非同一般。

“三哥哥您说笑了,不过是个朋友送的玩物罢了!”明乐眨眨眼,仔细的把那珠子收好了重新塞进袖子里,仍是好整以暇的仰着头看他,“那么三哥,咱们现在就回府吗?”

再看她一张小脸,易明峰心里突然没来由的一闷。

这个丫头,不可小觑!

他这样对自己说。

“不了,我突然想起来了,还有件事情要办,不能和你一道回去了。”易明峰道,说着顿了一顿,然后紧跟着却是从容不迫露出一个笑容,慢慢道,“我刚刚得了消息,以薇在往北疆押解的途中被人掳劫了,现在赶着去衙门听听情况。”

萧以薇被掳劫?是他易明峰的手笔?

所以这也就是说,关于萧澄那事儿的内幕他已经心里有数了?

------题外话------

今天喝喜酒,下午三点多才回,公主那边憋了一万,于是这边实在来不及,又废了,明天我尽量多更点/(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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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4章

“是吗?”明乐无所谓的笑笑,“那就希望萧家表姐自求多福了。”

“但愿!”易明峰道,唇角冷然一勾,转身洒然离去。

明乐站在原地没有动,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走出去老远,采薇才满脸忧色的奔过来,“小姐,我——”

刚才她远远的看见易明峰来,本来是想要进茶楼去给明乐通个气儿的,却被易明峰的随从给强行拦了下来。

“没关系,我明白!”明乐安抚性的拍拍她的手臂,目光又追着易明峰的背影往人群里看了一眼,轻声笑道,“三哥哥是武安侯府的世子,也是你们名正言顺的主子,记住,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要尊重他,万不能对他无礼。”

既然易明峰要和她撕破脸了,那么以后府里的日子就定然不会让她过得平稳安生了,少不得要从各方面出状况。

“是,奴婢明白,会把这话对院子里的人都传下去的!”采薇谨慎的点点头。

她以前就只知道二夫人萧氏对明乐姐弟有所顾忌,但易明峰这人大气又有远见,却是从来不肯插手后院的事的,却不知这次怎的就会盯上了九小姐。

但是被他盯上,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采薇是个聪明的,一点就通。

是以明乐也不与她明言,只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是!”采薇点头,本来是想劝她不要在这个时候多做逗留,但是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就神色凝重的慢慢退回自己马车旁边。

明乐看她一眼,转身快步混进人流,随后拐了个弯,进了旁边的一个小巷子。

那巷子里面一辆极不起眼的油篷马车停在那里,见到明乐过来,车夫马上自觉的跳下车走的远远的避开。

明乐提了裙子登上车辕,钻进车厢之前又回头看了眼——

从这个角度上看,刚刚好可以把广运茶楼门口的那一片视野尽收眼底。

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明乐转身钻进了马车。

这车子里面的空间很小,即使没有任何的家具摆设也就只够两个身材高大的成年人并肩而卧,再插不下其他的。

宋灏还是穿着他惯常喜欢的白色广袖长袍,双手拢在袖子里,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听了明乐上车的动静,他缓缓睁开眼道,“怎么样?还顺利吗?”

他在这里,从明乐的马车过来,到刚才她和易明峰在茶楼门口的碰面都能看的一清二楚,所以开口就一句废话也没有。

“还好。”明乐一笑,眼睛里却没有多少笑意,“我过来,是特意和殿下道谢的,今天若是没有你送去的那件东西,我怕是得有麻烦了。”

宋灏淡淡的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他一直靠在车厢上不动,明乐本来也没在意,这会儿细看之下才发现他脸上似是带了点倦色,而肤色之下,也略带了几分不正常的白。

媚情蛊的毒,应当是解的了。

明乐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宋灏却未注意,缓了片刻就又兀自开口道,“方才见你和易世子在那茶楼前面站了很久,他没为难你吧?”

“他不是那种沉不住气的人,要对我怎样也不会是在这里。”明乐一笑,并不十分在意的模样,“这一次我来跟你道谢,不过,他现在已经盯上我了,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咱们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

易明峰劫走了萧以薇,待到从萧以薇那里确认之后,很快便会把注意力移到她身上。

不过萧澄那事儿毕竟太大,他倒也未必就会扣在她身上,所以现在,她和宋灏之间有所关联的这条线索必须掐断。

划清界限么?

“嗯!”宋灏应道,心里却是苦涩一笑,淡淡道,“老三那里的事,还有些条件不成熟,我暂时只能做到这里了,所以——”

他说着,语气一顿,有些不自在的把目光从明乐脸上移开。

他这是在对自己解释?

明乐一愣,随即便是耸耸肩,“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说完,不等他反应就转身下了车。

扮成车夫的柳扬从远处过来,两人错肩而过的时候,明乐突然止了步子道,“你家主子身上的毒,彻底清了吗?”

“是!”柳扬肯定的回道,一个字也没有多言。

不是那蛊毒的事儿?可宋灏今日无论是精神还是脸色都差的很。

明乐狐疑的扭头又往他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没再说什么,径自走出巷子上了自家马车。

车上,采薇似乎一直有些心绪不宁,做着绣活儿,只一会儿的功夫指头上就被戳了四五个针眼。

明乐叹一口气,放下手中书本把她的指尖握住,“行了,别做了,再这么扎下去,没等回府你这指头就该废了。”

采薇垂着头,皱眉看着自己的手背不说话。

明乐放开她的手,重新靠回车厢上,慢慢道,“采薇你是个聪明的,想必我跟二房不对付的情况早就看在眼里了。我知道,你是祖母的人,她放你在我身边原也只是好意,可是这件事,她不能知道。”

“小姐,老夫人也是关心您和小少爷。”明乐语气十分强硬,采薇便暗暗有些心惊。

这个总是笑眯眯的九小姐,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她一直都知道,但还是头一次与她这样开门见山的直面问题。

“是,我知道她是对我和爵儿好,可也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的事,不能让她知道。”明乐坦然道,“祖母的年纪大了,有些事,她不该再操心了。”

老夫人的身子虽然还算硬朗,但毕竟也是上了年纪了。

明乐说这些,明显就不是个商量的语气,采薇更是为难,“可是小姐——”

“没有可是。”明乐果断的抬手打断她的话,“横竖我今天是把话给你放在这里了,你要留在我的院子里,以后就要守我的规矩,如果不能,我会找个合适的理由把你送回祖母那里去,不需要你为难。”

自己是老夫人送出来的人,不管明乐找什么样的理由送她回去,回头老夫人都必是要盘问的。

而且跟了明乐这么久,采薇虽然觉得这位九小姐从骨子里不太由人亲近,但也总归不是个刁钻苛刻的人。

略一权衡,采薇咬牙爬起来跪在了明乐面前道,“小姐,奴婢没有别的意思,自然是要为您和老夫人着想的。”

明乐勾了勾唇角,抬手扶了她起来,“你有这份衷心就够了,我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去做,你在我身边,只要管好了自己的嘴巴就可以了。”

采薇一惊,马上想到今天的事。

之前她去门房拿信的时候无意中瞟了一眼,那信上没有字,只画了一朵大兴特有的五瓣梅,恰巧那花她之前选花样子的时候曾经见过一次,虽然不知道纪浩渊的身份,但来时路上她心里便一直颇为忐忑。

不管今天九小姐今天在茶楼里见过谁,也不管她之后去那巷子里是和什么会面了,这些统统都要烂在肚子里,一个字也不能说。

“是,奴婢明白!”采薇急忙道,“一定本本分分的服侍小姐。”

明乐没再说什么,径自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她要做的事,确实没有必要把采薇这样无足轻重的丫头用进去。

只不过她今天说这一番话的目的,却是为了把采薇服服帖帖的收在身边。

采薇聪明,又识趣,她在武安侯府里头住着,身边就必须得要有人服侍,没有采薇还会有别人。

与其这样,倒不如直接把采薇留下。

一路上风平浪静的回了府,明乐打发了采薇去安顿车马,自己先行一步回了菊华苑,刚一进院子,正好迎着从里面出来的芷文。

“小姐回来的不巧,三夫人那里周妈妈来过才刚走呢。”芷文笑着迎上来,帮着去解她的披风。

“周妈妈?”明乐漫不经心的应着往里走,“可是三婶儿找我有什么事?”

“说是明日三夫人要带着七小姐去广月庵上香求个平安符,让人来问问,您要是没什么事,是不是跟着一起去?”芷文道,挂好了披风,又湿了帕子递过来。

“是么?”明乐接了帕子擦着手,也没怎么想就点头应下,“那你去回了三婶儿吧,就说我明日无事,也随着她们一起去。”

“是,那奴婢这便过去回了三夫人!”芷文道,福了福就要转身往外走。

“等等!”明乐叫住她,随手把用过的帕子扔到脸盆里,“回来的时候你顺便去二婶那里走一趟,跟她讨个话儿,让下头的人给明日上山要用的东西备下一份来。”

芷文应了,又问了明乐没有别的吩咐就欢欢喜喜的去了。

采薇办完了事,从外头进来,刚好看到这一幕,不觉担忧的蹙了眉,“小姐明日真要跟着三夫人去广月庵?”

明乐目光闪了闪,仍是温柔一笑,“去准备吧!”

上次宫里的事情之后,易明菲受了惊吓,连日来总是不时的做恶梦。

李氏要去给她求平安符是正经道理,但叫上自己——

这其中意味就不好捉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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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是个没有信用的人,又只有三千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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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章 难道你甘心?

广月庵位于盛京东郊城外十里处的望京山上,和西郊城外的大名寺相呼应。

大名寺是皇家寺院,受百官推崇,香火鼎盛。

而广月庵的静云师太亦是一位天下驰名的佛法大家,据说庵内供奉的菩萨许愿消灾都很灵验,是以城中达官显贵家中的夫人小姐们也多愿意往那里跑。

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李氏就让听蓉来菊华苑请了明乐出门。

彼时大门外车马已经备好。

三辆马车,一大两小,由二十名家丁护卫着缓缓向东城门方向而去。

李氏带着明乐和易明菲乘坐第一辆,后面两辆用以安置下人和行李。

一路上相安无事,说说笑笑,两个时辰以后车队正式抵达望京山下。

望京山是盛京近郊最高的一座山,广月庵建在半山腰上,为了方便达官贵人往来,上山的路建的还算宽广,只要不是那种十分华丽的皇家辇车,一般的车马都可以走的下。

不过为了表示诚意,明乐她们在山下便弃了马车。

李氏打发了仆妇下人携带行李先走,只带着一个心腹的周妈妈,四个人徒步上山。

“九妹妹,为了我,今日要让你跟你一起辛苦了。”几个身娇体弱的千金小姐,徒步上去,少不得须得走上两个时辰,易明菲便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正好现在天气也好,我也好久没有出来走走了。”明乐饶有兴致的观赏着沿路的风景,不以为意的笑道,“得亏是七姐你还想着我。”

“其实我原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的,是母亲说,你整日在府里怕也是闷得慌,就叫你来与我做个伴儿。”易明菲不好意思的笑笑。

“是么?”明乐脸上笑意更深,扭头过去对错后两步的李氏道,“还是三婶儿疼我。”

“你这丫头,尽是说些见外的话。”自家这个闺女是个没心眼的,李氏在旁边听着心里难免叹了口气,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笑道,“眼下咱们府里年龄相仿的姐妹也就只剩下你们两个了,九丫头,你七姐是个性子软又不懂得人情世故的,以后没事,你便与她多走动着,互相做个伴儿。”

李氏没有儿子,这么些年就只生了易明菲一个女儿。

他们三房的香火是过继了易永贺早前一房妾室莫姨娘所生的庶子来承继的,也就是五少爷易明威。

易明威时年已经十八,正在议婚的年纪,之前有人提了礼部侍郎梁家的嫡次女,按理说易明威虽然是过继做了三房嫡子,但武安侯府却是掌握在二房易永群手里的,给易明威定这样一门亲倒也算是门当户对。

老夫人那里本来已经是预备点头了,可是最后到了李氏这里却被挡了回去。

可见这位三夫人的眼光还是放的相当高远的。

“祖母都嫌我闹腾的慌呢,如果七姐姐不恼了我,我自然是乐意的。”对于李氏的示好,明乐并不拒绝。

不管二房和三房之间再怎么明争暗斗,但最起码到目前为止,这李氏还没有直接算计到她和明爵的头上来。

她笑的大方坦荡,李氏在旁一直暗暗窥测着她的表情。

自从明乐回府以后,她就已经开始留意,这个丫头看上去中规中矩,总是笑眯眯的。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李氏才更觉得她这样永远看不透情绪的性子分外让人着急。

你来我往的凑了两句热闹,有易明菲在,李氏也不主动提及府里的事,一行慢悠悠的往山上走。

走到大半个时辰,易明菲已经香汗淋漓有些体力不支。

“周妈妈,你过去扶住小姐一点!”李氏喘着气停下来擦汗,一边对周妈妈挥挥手。

周妈妈看了走在旁边的明乐一眼,马上会意,过去搀了易明菲继续往前走。

李氏扶着膝盖在原地很是喘了一会儿,明乐本来也就知道她今日要带了自己出来是有话说的,于是也不避讳,过去扶了她一边的胳膊道,“这山路不太好走,三婶儿我扶着您好了。”

“好!”李氏捏着帕子擦汗,扭头对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前面周妈妈刻意的将易明菲拉着走快了两步,后面李氏拖拖拉拉,不多时就被远远的抛开一段在后头。

因为出门没有特意选黄道吉日,这日上山进香的人并不多,三三两两的分散在绵长的山道上,环境却是十分清净的。

明乐扶着李氏的胳膊,只循着她脚下速度不紧不慢的往前走,见到易明菲被如愿打走了便是微微一笑,主动开口道,“三婶儿今日特意带了我出来,怕是有些体己话要与我说的吧?”

李氏原也正在权衡要怎么找个机会不动声色的开口,这样被她强占先机,一时不适应,倒是微微愣了下。

“你倒是个聪明的丫头。”被明乐先一打岔,李氏便笑的有些讪讪的。

只不过她也向来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当即便是定了定神,正色道,“兰香居那里,前几天她往二伯那里送了两个丫头的事儿你应当是知道的吧?”

她?萧氏?

这倒是还是头一次明乐从李氏口中听到这样的称呼,不叫二嫂,甚至姓甚名谁都不屑于提及一般。

看来这些年来,这两个女人之间的宿怨真是不浅。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明乐道,目不斜视,从头到尾似乎一点也不关心李氏的表情和反应,怎么看都是个漫不经心的语气和态度,“不过这些都是长辈们之间的事,乐儿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姑娘家,三婶儿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这个丫头,当真是滴水不漏。

方才还先抢占心机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这转眼过来又开始玩这欲拒还迎的把戏。

李氏心里冷笑一声,面上还是一派和气的慢慢说道,“乐然你聪明,不想你七姐那般没心眼的,三婶也就不和你拐弯抹角的说些有的没的。明白说吧,你也是知道的,这些年二房的人把持府上,从内到外的没少挤兑咱们这两房。忍气吞声这么多年,我也着实是受够了,这会儿正赶上萧家倒台,还以这多少总是能顺过一口气来了,谁曾想她拐弯拐的倒是快,把自己身边心腹的丫头春桃都送上了侯爷的床,当真是下了血本,死活要把持着府里的中馈不放了。三婶等了多年才盼了这么个机会,今天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不甘心。”

李氏说着,眼中终于流露出一种强烈的怨毒情绪来。

虽然这种怨念一直都在,但在以往的二十年来,她都一直隐藏的很好,今日这一朝暴露也算是孤注一掷了。

明乐知道,她这一番话里的每一句都不掺假的,却也只是但笑不语的默默听着。

李氏说话间仍是拿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她的表情,奈何百转千回之下,看到的永远都是她带着天真带着明媚的笑容。

这个丫头的心机,当真是深沉至此?

她不甘心!

“我知道我今天突然跟你说这些话,你未必就会全都信了我。”李氏咬牙,突然止了步子,一把握住明乐的手腕,字字清晰的反问道,“难道你甘心?”

明乐被她拽着,走不得,抬头看她的时候便是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三婶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有什么不甘心的?府里头有您和二婶,在上头还有祖母,即使将来等到长辈们上了年纪,还有三嫂嫂在,而且,我一个迟早要嫁人的姑娘家,家里的中馈管制在谁的手里又有什么关系?”

淳安郡主的嫁妆,前段时间已经由老夫人做主全部交换了给我明乐、明爵两姐弟。

当年淳安郡主以悯郡王独女的身份入嫁侯府,不多久悯郡王病逝,虽然郡王府烟消云散,没了支撑,但整个悯郡王府庞大的家产都被收归在了淳安郡主手上。

明乐这话说的很明白,她对侯府的家资产业没有兴趣,即使将来她出嫁,府里一分钱的嫁妆不出,只凭淳安郡主留给她的那些已经让无数的名门贵女豪富千金们难以望其项背。

钱,她不在乎。

这一点李氏自然也是知道,说实话,当初老夫人提出要把淳安郡主的嫁妆交还时,她也是很是肉痛了一阵子。

不过眼下她还要在老夫人面前装贤良媳妇,所以也有随声附和的表示支持。

此刻明乐这般财大气粗的模样,着实又让她噎了一下。

“我知道,这些后宅琐事蝇头小利的事你不在乎,可是难道你也不为爵儿想一想吗?”李氏道,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眼底却是光影灼灼分毫不让。

“爵儿?”提到易明爵,明乐的目光突然一黯。

果然,易明爵就是她的死穴。

李氏见她动容,终于暗暗松了口气,正色道,“谁都知道咱们武安侯府今日的殊荣地位都是当年父亲和大伯拿性命争得的,明凡承袭世子之位那是理所应当,谁都不能说什么,可是现在呢?二伯承袭的爵位,做了武安侯,世子之位还要被他的儿子占去,将来整个侯府都是要交代到他们那一脉的手上的。若说是早些年明爵还小,家不可以一日无主,让他主了事也还说得过去。现在眼见着明爵大了,也长成这么优秀的好孩子,九丫头你是他的亲姐姐,不能不为他着想吧?你不觉得,事到如今,二房那个占着的那个世子之位应该物归原主,还回来了吗?”

说到武安侯府这些年的现状,二房的人的确是占尽了便宜。

李氏说的愤愤,却也不过只是因为嫉妒和不甘。

而在明乐看来,她有的就只是浓的化不开的仇恨。

武安侯落在谁的手里,对她和明爵而言都是无所谓的,可是大哥明凡的命却不是那般随意让人践踏的。

“不甘心又怎么样?现在三哥哥的世子之位也是得了陛下承认的,而且他身上又负了官职,难道三婶还指望着我能去府衙击鼓鸣冤,到公堂之上把这个头衔抢回来吗?”明乐慢慢的敛了笑容,李氏只当是自己的劝说奏效,心里自然喜不胜收。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就只看你有没有心了,办法要想,总是会有的。”李氏一笑,颇有些高深莫测的味道,继续道,“你手里把持着大嫂的嫁妆,将来选一户好人家过日子是不在话下,可是爵儿是男丁,他却是要始终依靠着咱们武安侯府的庇荫来过活儿的。一个普通的世家子弟,和一个承袭爵位的世子、将来的武安侯,这两者之间可是有天壤之别的。”

李氏循循善诱,可谓说的是口沫横飞。

明乐紧抿着唇角默然不语,似是正在权衡利弊。

李氏看着她越发凝重起来的神色,心里又忍不住泛起丝丝冷笑——

再怎么有心机,终究也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罢了!

“九丫头你是个晓得事理的,真不是三婶儿我撺掇你生事,去做这些争名夺利的污秽之事,而是这个世子之位,乃至于整个武安侯府,本来就是你们姐弟该得的。你仔细的想想,要不是明凡那孩子福薄先丢了这侯府的管家权,当年你五姐又何至于是那么个收场?我就是现在想想都替她不值。”李氏说着,叹一口气,作势抬了袖子去拭泪,“说到底,侯府的这棵树再大,也总要把持在自己的手里才算,而且这些年你们姐弟不在家中许是不知道,可我和那萧氏打了半辈子的交道了,她可不是个有容人雅量的。你回府这几个月她对你是个什么样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不是三婶儿在你面前挑拨是非,不信你且看着吧,就算你处处与她为善,她也是容不得你多少时候的了。横竖今天我是把话儿给你撂在在这里了,你自己想想清楚吧。”

李氏是个有分寸,一席话说完也不急着要明乐马上表态,拍拍她的肩膀又再提了裙子去追易明菲,“菲儿,你慢些,等等我和你九妹妹。”

明乐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一眼,也不动声色的快步跟上去。

由今天的这番谈话看来,李氏当真是蓄谋已久了,而且十分懂得揣摩人的心思。

毕竟这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她知道一味的逢迎,只给自己宣扬夺下侯府管制权的各种好处自己也未必就会信她,所以开口反而先迂回了一下,先把她的野心和对萧氏等人的敌意抖给自己知道,让自己去权衡。

所以现在,她先说她自己对侯府也有需求。

这样一来,她们合作就是利益均沾,反而十分的合理。

可是分明——

她压下易明威的亲事这本身就已经暴露了她的野心。

什么合作?这女人分明就是欺辱着自己涉世不深想要拿她当枪使用,然后把整个侯府给吞了。

果然是好一个的如意算盘。

前面易明菲被周妈妈拉着一通急走,本来也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听到李氏唤她,急忙停下来,铺了帕子在路旁的山石上坐着等候。

李氏和明乐落下去好远,等到两人一前一后追上去的时候易明菲已经歇息的差不多了。

李氏摆摆手示意易明菲,“你和你妹妹先走着,我缓口气就来,这年纪大了,就是不比你们姑娘家的。”

“好吧,那周妈妈你陪着母亲吧。”易明菲不疑有他,欢欢喜喜的拉着明乐的手就继续往山上爬去。

李氏落后一步,看着明乐背影唇边慢慢爬上一丝冷笑。

“夫人,谈的怎么样了?”周妈妈看见她的表情,心里多少也是有数,却还是忍不住的开口问道。

“不过一个丫头片子,我还拿捏不住她那点小心思么?”李氏冷声一笑,鄙夷的撇撇嘴。

“那是,夫人这些年在府里韬光养晦等的就是这一日,区区一个九小姐,自然是由着您来拿捏的!”周妈妈谄媚笑,笑的一张脸上都是褶子。

“话虽这么说,可你别太大意,这个丫头,精着呢。”李氏不悦的瞪她一眼,想了想,又补充,“对了,小姐那里你可记着千万别给她透露任何的口风,她是个藏不住事儿的,省的回头说漏了惹麻烦。”

“是,请夫人放心,奴婢心里有数!”周妈妈急忙应着,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已经过了晌午了,夫人,咱们也快走吧,小姐中午饭都没吃。”

“嗯!”李氏点头,一边看着前面易明菲欢快的背影不由的重重叹了口气。

这个孩子,当真是一点也不像她。

四个人,分了两拨且说且笑的继续往山上走,足足走了两个半时辰,眼见着就差几十步就要踏上广月庵正门前面的平台,后面不知道是哪个达官贵人家的轿子横冲直撞的从山脚下被抬上来。

一顶红衣小轿,四人抬,后面跟着二十四名提剑的护卫。

四个轿夫都是统一短打扮,人高马大,健步如飞,抬着轿子也如履平地,口中一边对沿路的香客大嚷着“让开!让开!”一边风驰电掣般从山路上一扫而过,带下脚下一路的风尘。

明乐拉着易明菲急忙退到一边,还是难免被扑了满脸灰。

“这是什么人这么无礼?也不怕坏了佛门之地的清净。”易明菲小声的咕哝着掏出帕子擦脸,一边已经皱了眉。

明乐的目光随着那轿子一路看过去,心里隐隐觉出些异样的情绪来,但见那轿子在庙前落地,一群人似是拥簇着轿子里的人进了庙门,又暗笑自己多心。

“快看,是小姐们来了!”明乐和易明菲相携一路慢慢的走过去,提前候在那里的采薇、听蓉等人急忙快跑两步就要迎上来。

然则还未等几人跑近,那红衣小轿旁边已经飞窜出几道迅捷的影子直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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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公主那边完结之前这段时间,这文我尽量保持日更五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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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6章 血线

眼花缭乱中有银色的冷光突闪。

采薇和听蓉等人齐齐刷白了脸,脚步僵在半途。

明乐眸光一敛,顺手将易明菲往后推开两步。

易明菲一个踉跄,被自己的裙子绊倒,摔在地上。

而同时剑锋逼近,一柄薄且宽的精工软剑已经压在了明乐的颈边,之前抬轿的四名轿夫组成一道人墙将她困住。

“小姐!”采薇回过神来,惊呼一声就快步奔过来。

“滚开!”一个轿夫抬手一推将她掀翻在地。

“采薇,采薇姐姐你没事吧?”听蓉和听兰两个手忙脚乱的去把她扶起来。

“没事!”采薇爬起来,手臂上蹭破了一大块却顾不得,推开两人的手就又要朝明乐扑过去。

那轿夫不耐烦的再次将她一把挥开,粗声粗气的吼道,“咱们只要这个丫头,不想死的都给我躲远点。”

几个人手里都是真刀真枪,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采薇被他喝住,在原地踟蹰着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

“哎呀!听兰你拉着她点!”听蓉也不是太能顾得上她,一跺脚吩咐了听兰一句,自己跑过去把同样跌在地上的易明菲拉起来,担忧道,“七小姐,您还好吗?有没有伤到哪里?”

“没——没事!”易明菲惊魂甫定的摇摇头,见到人群里明乐被制住,就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皱眉对四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轿夫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就要在这佛门清净之地掳劫官宦人家的小姐吗?还有天理王法了没有?快放开我九妹妹!”

“天理王法”红短衣打扮的健壮轿夫笑的猥琐而狂妄,说着却是目光一厉,透出十二分的阴狠,冷冷道,“这片天底下的王法管不着咱们,不想死的就别多管闲事,滚开!”

易明菲被他骂的红了眼,那轿夫却已经不去理她,扭头看向明乐,大笑一声道,“怎么?你是不是也要跟咱们先讲讲天理王法?问问咱们是什么人?”

光天化日之下,这般目中无人胆大妄为的,现在整个盛京之内也就能找出一个人来,根本不用多问明乐心里已经有数。

“你们是什么人我没兴趣知道!”明乐的表情平静,眼中并无一星半点的惧意,唇边始终一抹薄笑,倒是带了几分讽刺之意。

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被她处变不惊的模样震住,愣了一愣。

半晌,有人哈哈一笑,“咱们主子要见你,识相的就乖乖跟我们走吧!”

明乐脚下未动,而是拿眼角的余光斜睨一眼那人压在她肩上的软剑,漠然道,“把你的剑拿开,你们四个人,还担心我能跑了不成?”

那汉子从她的眼神里读懂一丝鄙薄之意,心里一恼,倒是乖乖的收了剑,抬手就要往她肩上推,怒声道,“走!”

明乐一个闪身往旁边让了让,轻巧的避开,皱眉道,“你们主子是要‘请’我过去叙话的,我自己会走,不用你们动手。”

那汉子一愣,但转念一想,主子的确是只吩咐把这个丫头弄过去,却没说格杀勿论,大抵是真有什么话要说的。

他心里愤愤,终于还是垂下手去,冷哼一声。

四个人仍是困成一道铁血壁垒拥簇着明乐往广月庵的大门内走去。

“小姐,别和他们去!”采薇情急之下一个箭步往前追去。

“别跟着来!”明乐冷着脸,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又侧目飞快的扫了眼要上来劝阻的易明菲道,“先送七小姐去厢房休息,我去去就来。”

说完都不等几个轿夫再催促已经先行一步跨进门去。

“这——这可怎么办!”易明菲心急如焚,捏着手里的帕子不知所措。

采薇心里却是懊悔怎么今天没让长安跟着来,思忖之下,心一横扭头就往庵里跑。

“采薇姐姐,你干嘛去?”听兰以为她是要去找那些凶神恶煞拼命,急的大声叫她。

“我去院子里找人帮忙!”采薇头也不回的答。

这边几个人带了明乐,完全不顾佛门之地的清规,迎着一众僧侣和香客们诧异的目光横冲直撞,直接往后院禅房的方向走去。

广月庵因为建在半山腰上,往来须得费些时间,是以便由京中信徒们捐献银钱在庵里僧侣们居住的禅房后面又开辟出来大片的院子,供晚上来不及下山的香客歇息用。

几个人没有进正殿,而是在正殿门前拐了个弯儿,穿过两道拱门,越过僧侣们的禅房直接进了后面的一间清净雅致的院子。

那院子不是太大,里头一株百年老树郁郁葱葱的枝桠盖过了将近一半的面积,洒下一地阴凉的倒影。

树下一副半旧的石制桌凳,纪红纱守着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坐在正对门口的那尊石凳上冷冷的盯着刚进门来的明乐看。

她今日穿了一身简练的红色裙装,浓烈的色彩对比之下,更衬托出肤色白皙容颜姣好。

二十四名护卫,一个不落,以一个扇形的结构杵在她身后。

那四名轿夫则是把易明乐往院子里一推就一字排开,用健硕的身子把大门堵了个严实。

“易明乐是吧?”纪红纱坐在石桌后面,一脸的倨傲表情,冷冷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你让我好找!”

这个女人的身份,是昨天她的人尾随纪浩渊得来的。

那日殷王府里出事之后,她彻底激怒了纪浩渊,被那个向来温文尔雅的哥哥关在驿馆十多天连门都不让她出。

好在是她这一次也聪明,压根就没费劲让自己的人去查那个让她吃了暗亏的女人的来历,直接暗中买通了纪浩渊身边的人,让人盯着纪浩渊。

她太了解自己这个一奶同胞的哥哥了,即使他口口声声训诫她说什么大局为重不让她在大邺的盛京闹事,但他自己本身就不是个大方的人。

尤其是那个女人虽然侮辱了她,却也间接着让纪浩渊吃了瘪。

纪浩渊那人被人捧着习惯了,向来骄傲,这次他在一个女人手里吃了亏,即使不能找回来,但依着他的性子也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自己一个交代。

所以,她根本就不需要有所动作,只要守株待兔的等着就行。

然后果不其然,昨天纪浩渊就约了这个武安侯府的九小姐在广运茶楼见面。

纪红纱正为自己的智慧洋洋自得,想着今日就能报一箭之仇,心里就有点压抑不住的兴奋。

明乐将她眼中那种疯狂而执着的念头看在眼底,也不是十分在意,微微颔首道:“成安公主好兴致,也是上山拜佛来的吗?”

她说着,便是微笑着四下里将各处人墙扫视一圈,然后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款步上前,在纪红纱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坐在了她对面的石凳上。

纪红纱原来就是满心的怒气翻腾,这会儿更是被点爆了一样,几乎控制不住,可是——

眼前这女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知道事情败露,难道她不应该诚惶诚恐跪在自己面前求饶?最不济也该试图逃走的吗?

可是她居然从容不迫,连招呼也不打就坐在了自己面前,还慢条斯理的倒了随从为自己准备的好茶来喝。

“你——”纪红纱愣着,半晌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却是不可置信的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

“哦!”彼时明乐正在专心致志的品茶,似乎很有些回味那茶香,冷不丁被她打断,想了一想才像是突然察觉自己忘了什么,于是扬起脸来冲着纪红纱一笑道:“见过成安公主殿下!”

她嘴里说着见过,却是坐在凳子上纹丝不动。

新仇旧恨涌上来,纪红纱一怒,猛地拍案而起,“什么见过?你这个不知进退粗暴无礼的贱丫头,见了本宫都不知道要跪地行礼的吗?”

“抱歉三公主,我的礼你受不起。”明乐手里捧着茶杯,至始至终保持着一个半纯真半明媚的笑容不避不让的望着她,“虽然您贵为公主,天之骄女,却是大兴的公主,而我这个臣女,即使身份低微,却非您的子民,我若拜了你,也是看在我朝陛下的颜面之上,礼数到了也恭敬不足,这样心不甘情不愿的拜礼,想必公主这么高高在上的人也是不屑的吧。”

她们之间,现在可谓是深仇大恨。

明乐料准了纪红纱今天来者不善,但也正因为来者不善才却未必会跟她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计较,所以反而随意自在的很。

“我倒是忘了,你还生了张巧嘴!”纪红纱阴测测的一笑,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仔细打量起明乐的脸来。

因为心中怨恨,她下手便十分用力,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肉里。

痛则痛矣,明乐始终都是笑着的,淡淡说道,“公主,我这张嘴呢,一紧张就容易不太牢靠,想来公主叫我来也是有体己话要与我说的,您看是不是让您的这些侍卫退后几步,免得一会儿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彼此尴尬!”

明乐这么一提,纪红纱马上就想到那夜殷王府中她中了媚情蛊之后的丑态。

头脑一热,她整张脸瞬时涨红,恼怒之下只想立刻下令把眼前这个该死的女人杀了泄愤,但也终究——

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便宜了这个小贱人,让她就这么死。

纪红纱犹豫了一下,想着自己的这些护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高手,即使站的稍微远点,要制住易明乐这么一个手无寸铁的丫头也是手到擒来的事。

她的目光阴郁,盯着明乐的脸,片刻,挥挥手道:“你们都往后退出去十步开外!”

“是,公主!”面对明乐这样一个总是笑容满满的小丫头,这些所谓高手们也都十分自负,当即就领命往后退到了房檐底下。

明乐扫了一眼,一边以长安的出手速度做标准估算了一下这十步之遥一个顶尖高手扑过来所需的时间。

而同时,对面的纪红纱却为她的样貌深深的震撼。

凤眼桃腮,眉如远岱,唇色水润带着诱人的蜜色光泽,尤其是那一双眼,即使这般平淡笑着的时候,眸子里也是光影灼灼,不细看或许不能发现什么,但凑近了却是有种潋滟的光彩摄人心魄。

这少女不过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却生了这样一张妖娆而俏丽的脸庞,待到他日长成,却不知道又该是怎样的倾国之姿!

总有这么一张狐媚的脸在他面前晃荡,也难怪宋灏对自己一直不屑一顾!

这样想着,纪红纱手下力道不觉加大。

“公主,有什么话咱们还是坐下来好好说吧!”明乐敏锐的察觉到她眼中突显的杀意,作势抬手去拉她的胳膊,却瞅准了机会撞在她肘部的麻穴上。

纪红纱手臂一麻,下意识的松了手,却只当她是无意中撞了自己,只就恨恨的瞪了明乐一眼,没有多想。

“你想好好说话也不是不可以,”纪红纱冷笑一声,弯身从短靴的靴筒里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来,漫不经心的在明乐面前晃了晃,“先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是个威吓的意思!

她身上居然带着匕首?倒是省事不少。

“公主想问什么?”明乐心里一笑,便不再拿目光去瞥她头上那几根发簪,目光有些沉郁的在那匕首上打转儿。

纪红纱只当她是终于知道怕了,脸上冷笑便又得意几分,冷声道,“你和殷王是什么关系?”

事到如今,她居然还对宋灏不死心,当真是个成不了大气候的女人罢了!

“公主怎么会这么问?”明乐皱眉,有些不解其意道,“我和殷王殿下自然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纪红纱闻言,心中一喜,紧跟着又是一怒,匕首一横指向她的右边脸颊,恨声道,“别跟我推三阻四的打马虎眼,如果你跟他没有关系,那天都那么晚了怎么会在他的府上,还——还跟他那般亲密的在一起?我告诉你,今天你落在我的手里,就别想着耍花样,多顺着我点,回头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痛快,否则——”

纪红纱说着,狞然一笑,把匕首往前一送几乎贴上明乐的脸颊,森然笑道,“你说——我如果划花了你的脸会怎么样?”

虽然她今天来就没准备让这个小贱人活着从这里出去,但只要想到那日宋灏和这贱人在一起你侬我侬的情景胸口就被一口火顶的难受。

这一会儿她突然觉得,就算是让易明乐死,也要先划破了她的脸,这似乎是会更有趣一些。

明乐垂眸看着那明晃晃的刀锋,皱了皱眉,像是畏惧起来,慢慢道,“这里是广月庵的后厢,安成公主你怎敢污了佛门之地的清净?”

这个时代的人大多信奉神明,轻易不敢亵渎。

纪红纱迟疑了一瞬,随即冷笑,“那又怎么样?横竖我又没把你拖到大雄宝殿上去当着佛祖的面放血。说,你跟殷王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之间有私交?为什么那么晚你还会在他的府上?”

“公主,我已经说过了,我和殷王殿下没有关系!”明乐眨眨眼,笑的坦然,就势把她抓着匕首的右手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推了推,然后突然倾身过去凑近她面前轻声笑道,“公主今日这身打扮真漂亮,极少有人能把红色穿出您这样的效果的。”

语气温软,神色之间带了点顽皮的意思。

若是不知情的人,大约会以为两人是交情要好的姐妹或是朋友。

纪红纱本来正是一肚子火气要发泄,不过无可否认,作为女人,对这种赞誉之词是绝少有人能够抗拒的。

被易明乐这么莫名其妙一颗甜枣砸下来,纪红纱整张冰冻般的面孔瞬时就如春水化开,连眼波都荡漾了起来。

“哼!”她强硬的冷笑一声,一把将明乐推开,“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才想起来要花言巧语的哄我开心向我赔不是,不觉得太晚了吗?”

“臣女所言句句属实,怎么就是哄您的了?”明乐被她推了一把也不生气,反而慢条斯理的弹了弹方才被她碰过的肩头衣服——

她的确是非常不喜欢被人随便的推攮或威胁,可是这些人,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懂呢?

也许是她说话时候太过和颜悦色的缘故,纪红纱明明看到她那个弹衣服动作,一时间竟然没有觉得碍眼,更没能品出别人是在嫌弃她的意思来。

“公主,您是真的很衬这红色!”这样一分神,她便是用一个睥睨的姿态倨傲的看着明乐带点讨好的笑容走近她都忘了防备。

然后下一刻,手臂再次一麻,匕首坠落。

“啊——”纪红纱的一声尖叫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溢出口,下一刻就是面上冰凉,被铁制的匕首在脸上狠拍了两下。

“公主——”一众护卫如梦初醒,闪电出击奔袭而来。

而明乐则是从进门时候就开始算计这一步的举动,她一手挟制了纪红纱的同时已经迅速后退两步以背部抵住身后的那棵大树。

这样她整个人都藏在树下,前面又卡着纪红纱的身子作掩护,一把匕首贴着肉压在她的皮肤上。

“你——你要做什么?”纪红纱尖声尖叫,那些护卫都要顾忌着她而不敢妄动。

明乐一声不吭,先是反手一刀在她下颚划出一道亮丽的血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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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么哒,来更新,顺便打个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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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章 血流的漂亮

纪红纱贴身藏着的匕首,自然是千金难求的真品。

那刀刃极薄刺破皮肤不过一条细细的血线,紧跟着却有源源不断的红色珠子从伤口凝聚。

血珠一滴一滴的落下来,而且速度越来越快,滴在纪红纱细白的颈项间,最后融入同色的衣服里面消失不见。

“易明乐你这个贱人!我的脸,我的脸!”纪红纱尖声尖叫,声音凄厉又惧又怕。

因为方才明乐拿下她的一件事便是用匕首拍了她的脸,极度的混乱之下尖锐的一疼,她便直觉的以为明乐下手的地方应当是她的脸。

而她的侍卫虽然迅速聚拢过来,却因为她先受制而不敢妄动,只就剑拔弩张四下里严密的防守。

“公主稍安勿躁,您的脸暂时还没事!”明乐也是料准了这一点,所以不慌不忙,脸上又重新挂上那种平和而纯净的笑意。

“我的脸,我的脸!”纪红纱正处于极端的恐惧之下,完全听不到她的话,只是声音一声比一声尖锐,一声比一声凄惶的大吼大叫。

明乐被她的尖叫声震得耳膜生疼,不悦的皱了皱眉,对着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护卫抬了抬下巴道,“你,告诉你家主子,她的脸看起来怎么样?”

那护卫犹豫着,看她的表情像是见了鬼,手心里急的都是汗,却也不敢上去强行抢人。

“我的脸,我的脸!”纪红纱已经吓的完全感觉不出来到底是哪里痛,只就感觉到那些滑腻的带着腥甜气息的液体沿着她的脖子不住的往下滚,洒在衣襟里,口中一遍一遍的哀嚎痛哭。

不过她哭归哭,因为明乐的匕首就贴着她的皮肤抵在腮边,她脖子那里却是强硬的梗着,一丝一毫也不敢妄动的。

护卫们把大树底下围了大半个圈出来,个个都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

纪红纱哭的实在闹腾,明乐目光一冷,对着那侍卫大声重复:“说!”

说话间,她便是将手里匕首有意无意的贴着纪红纱的脸蹭了蹭。

“好好好,你别动手,我说,我说!”那护卫吓得满头大汗,急忙告饶,对纪红纱劝道,“公主,您的脸没事,只是下巴底下划破了。”

“呜——”纪红纱哭的惶恐,听了他的话倒是有几分信了,一时半会儿却也哭的停不下来。

“公主,您哭好了吗?”明乐拧眉斜睨她一眼,“若是哭好了,现在咱们不妨心平气和的停下来好好说说话儿。”

“你要说什么?你这个小贱人!”纪红纱又急又怒,直气的头顶冒烟,翻着白眼往上去瞟明乐的脸,怒声道,“你放开我,你敢动我——你今天敢动我,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就是因为我动了你,所以现在更不能放开你了。”明乐讽刺的一勾唇角,意有所指的瞟了眼那些严阵以待的侍卫,慢慢道,“要不要好好说话你自己决定,对于不可理喻的人,我的耐性向来不好。”

说话间,她手上利刃又往纪红纱脸上压了压。

薄薄的刀刃紧贴着纪红纱的皮肤,沾了她的泪水和体温,已经觉不出多少凉意,但因为紧贴皮肤,仍然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纪红纱被这种紧迫感逼着近乎就要崩溃了,但是到了这会儿却连哭的幅度都不敢太大。

因为她太清楚这把匕首的锋利程度了,以如今的现状,哪怕是她说话时候腮帮子活动的幅度大一点,脸上都有可能马上被开一道血口子出来。

“你——你——到底——要怎么样?”她哽咽着,因为要避过那刀锋,说话都小心翼翼。

“我没有别的要求,今日既然是你主动找上我了,那我也就顺便提个条件。”明乐道,表情闲适,语气却十分认真,也不等纪红纱首肯就自顾继续说道,“你喜欢谁,用什么方式去喜欢都跟我没关系,但是,别再招惹我。我和殷王的事,之前已经跟你二哥交代了一遍,我不想再重复,有什么话,你们兄妹两个大可以回到驿馆去关上门一次说个清楚。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她很清楚自己在什么时候最有主动权,就比如这一刻,纪红纱是她案板上的肉,所以她便有这样狂妄放肆的资本。

而一旦回头她放开了她,再要说什么都是废话。

可是此时的纪红纱却已经完全没心思去管她跟宋灏之间的关系了,她更关心的是自己的脸。

“我——”虽然不愿意服软,但在这个时候,在认定了这丫头是个疯子以后,纪红纱也不敢再大意,咬牙道,“知道了。”

说完,便有些沮丧的闭上眼。

“可是你这样的人,我信不着呢?”明乐略一移动手腕,匕首又贴着她的面颊轻轻蹭了一小下。

“啊——”纪红纱一声尖叫,猛地又再睁开眼,气急败坏的嚷道,“你到底要怎么样?你放开我,放开我,我是大兴的公主,你今天动了我,我一定会让你不得好死,你这个贱人,疯子!”

“你看我说什么?你这样的人,我真是信不着的!”明乐早知如此的冷笑一声,道,“纪红纱,我懒得跟你费精神了,现在就由你来想个办法让我相信你吧,否则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个舒舒服服的死法,从此以后咱们两相清净。”

今天好不容易逮到易明乐出府的机会,纪红纱恨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有心情想办法去哄她,愤恨之余,眼珠子就要瞪出血来。

“没干系,我可以给你时间慢慢想,不过趁着这个机会我要先说两句话。”明乐不骄不躁,倚在身后树上,表情恬淡,“安成公主,臣女不才,需要告诫您两句话,麻烦您,竖起耳朵听好了,嗯?”

“易——易明乐,你——你这个疯子!”纪红纱白着脸,语气阴狠。

“怎么?您不想听我的劝?”明乐也不生气,脸上笑容反而更深的慢慢说道,“那下一次再犯到我手里,我怕真的会让你生不如死!”

横竖她们俩这已经是死对头了,实在是没有必要客气的。

而且她说到做到,这话是不掺假的。

不,或者更确切的说,这个疯丫头,根本不用等着先开口说到,手下动作就已经到了。

纪红纱哪里是个听人劝的,下意识的就想怒骂,撂几句狠话下来耍威风,但却碍着抵在她腮边的匕首,忍了忍,最后只能咬着下唇表示默认。

“以后再要跟谁结怨,千万别先喊打喊杀的壮声势,有本事的就直接动手,你看,你今天想杀我,如果之前在广月庵前让人直接把我一剑刺死了多干净,还哪至于有现在这出?”见她妥协,明乐才是满意一笑,“再有一点就是,下次再要招惹人,耍狠斗恶之前千万记得好好想想,你们大兴是个什么情况我不知道,可是在盛京这里,可有很多人都是你招惹不起的,比如——我!”

纪红纱咬牙沉默不语,但她在心里却是不曾后悔的,毕竟易明乐把她得罪的这么狠,直接让她死实在是太便宜了,如果再重来一次,她还是会让人把她掳来,好好的羞辱折磨一番。

“好了,我的话说完了,现在来谈谈正经事吧,我该把你怎么办?”明乐也不管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有些人冥顽不灵,并不是吃一次亏就会学一次乖的。

她出一口气,倒像是自言自语,见到纪红纱伤口处的血液流动速度已经慢慢减缓便是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突然目光一敛对着天井外空旷一片的天空寒声道,“还不出来?当真是要看我把你们公主大卸八块,血放干了才肯现身吗?”

她根本就没想杀纪红纱,虽然这个女人三番两次已经让她厌倦到了极致,但是——

无可否认,还是官高一阶压死人。

一旦弄死了这个女人,就会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她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实在不想为了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人乱了自己的计划。

她这一声喊的突兀而诡异。

一群护卫如临大敌,警觉的飞快往四下里窥测起来——

就说她一个弱质纤纤的姑娘家怎么能有这么大胆子,当着一群人的面劫持了公主,原来还是有备而来,带了帮手的。

一众人剑拔弩张,紧张的防备起来。

明乐话音刚落,果不其然就从院外越过四面的围墙飘进来七八道身形灵活的蓝色影子。

但是就这个速度上看,明乐觉得在进来之前,他们应当还是犹豫了一下的。

纪红纱的护卫们一见有人飘落,直觉上的就横剑迎上去,两拨人立刻对上去缠做一团。

“都住手!”人群之后有人冷声一喝,不过瞬间,一道浅灰色的影子就轻而易举的迫开人群闯到了战圈里边——

明乐和纪红纱跟前!

“阿广?”纪红纱声音有些脱线的一声惊呼,却也分不清是惊讶还是喜悦,总之下一刻她眼底马上绽出一抹狠色,厉声道,“给我杀了她!”

阿广的目光暗沉,只是飞快的瞥了眼她下巴底下的伤口,然后便是垂下眼去,声音冷淡道,“易小姐,劳驾,高抬贵手!”

他的态度虽不恭敬,但语气却十分客气。

纪红纱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的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她以为阿广出现是受她二哥的指派来保护她的,可——

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安成公主做不得的保证,你可以给我吗?”明乐问。

其实阿广这种身手的人,即使纪红纱在她手上,他想要制住她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现在不动手,必定是得了纪浩渊的吩咐,不准他对自己无礼。

“小姐说笑了,属下没有资格同您讲条件。”阿广道,始终低垂着眼睛不去和眼前这两个女人之中的任何一个对视,只是用没有平仄起伏的声音极其公式化的说道,“但是我们王爷,您总该信得过。”

因为中间有一个宋灏,无论与公与私,纪浩渊也都不能让她伤在纪红纱手上,这一点也是真的。

“当然,肃王殿下金口玉言,我还有什么好顾及的!”明乐一笑,下一刻已经痛快的推着纪红纱的肩膀将她往阿广怀里一送。

“啊——”纪红纱短促的惊呼一声。

阿广更是一惊,在她撞过来之前急忙侧身,只以一只手将她扶开一边,恭敬道,“公主您还好吧?”

“啪!”的一声脆响,纪红纱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却是给了阿广一记耳光,然后霍的转身抬手一指明乐,厉声吼道,“还不给我拿下她!”

方才她被明乐制住,吃了无数的哑巴亏,这一缓过起来,全身都是刺。

阿广没有动,她自己的那些护卫想动,但是看着铁人一般杵在前面的阿广也都迟疑着不敢自作主张。

阿广是纪浩渊身边高手里头的第一人,而且是纪浩渊的心腹,平日里但凡他传下来的话,大抵也都是纪浩渊的意思。

所以现在,他不对易明乐出手,是不是也就代表了纪浩渊的意思?

纪红纱吼了一声,见到没有人动,似乎有些傻了。

“你们都聋了吗?听不见我的话吗?给我拿下她,我要她的命,我要她不得好死,啊——”她跺着脚,气急败坏的大吼大叫,甚至于想要自己冲上去。

只是明乐适时地对她晃了晃手里匕首,她便没敢真的冲上去。

明乐从袖子里抽出一方帕子就着把刀刃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笑眯眯的款步上前去,负手在阿广面前站定,微笑道,“今天的事儿,麻烦你替我谢谢肃王殿下,不过同时也转告他,易明乐人微言轻,实在担不起他这般用心良苦的保护,你们——不要再跟着我,这种随时被人窥视的感觉,我不习惯。”

昨天那事之后纪浩渊会派人监视她是在明乐的意料之中的,只是她却未想到那人居然会下血本,连自己的替身护卫阿广都派了出来。

“是,小姐的话,属下会替您转告王爷的。”用意被她揭穿,阿广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的不自在,但平复的更快。

怎么纪浩渊的人原来是奔着易明乐来的吗?而且方才眼见着自己吃亏阿广都一直忍着不出手,他们眼里还有没有自己这个主子?

“你这个狗奴才,我才是你的主子,我被人欺负了你们居然向着外人?”纪红纱怒发冲冠,提着裙子冲上来,此时她已经不敢单枪匹马的惹易明乐,但阿广不过是她二哥身边的一条狗,她理所应当就把怨气撒了过去,扬手又要拿巴掌往阿广脸上招呼。

但在阿广的眼里却只有纪浩渊是主子,他给其他人面子不过是作为陪衬。

纪红纱的巴掌横来,他轻巧的一个侧身避过。

纪红纱一个扑空,整个人都往前栽去。

“公主受伤了,扶着点儿!”阿广道,仍是客气有余,恭敬不足。

马上有两名暗卫上前,赶在纪红纱扑地之前一左一右将她架住。

“放手!你们这些奴才,反了你们了,你们敢碰我,放开我。”纪红纱犹且不甘心的奋力挣扎,她的人虽然蠢蠢欲动却也不敢上前。

所有人的想法都大抵和阿广一样——

纪浩渊是才是他们的正经主子,至于纪红纱,不过一个陪衬罢了。

因为挣扎,纪红纱下巴底下那道刚刚凝固的伤口就又迸出血来。

“哦,对了公主殿下,刚才我还有一句话我没说完!”明乐晃了晃手里匕首,突然看过去冲着她扬眉一笑,“公主您看,我就说了,您这肤色确实是很衬红色,瞧您这血都流的比一般人漂亮呢!”

“你给我等着,我不会这么算了的。”纪红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差点两眼一翻晕过去。

明乐笑笑,一脸的不在乎,只是特别有兴趣的把玩着手里匕首,侧目对阿广道,“您觉得,关于今天的事儿,肃王殿下是不是该代替她的宝贝妹妹给我一个交代?”

阿广的目光沉了沉,突然觉得眼前这位易小姐睚眦必报的有些过了分了。

虽然今天是纪红纱寻衅在先,但是从头到尾吃亏的也都是纪红纱。

可是她却还是不依不饶,非得来要一个交代。

不过他得了纪浩渊的吩咐,不能得罪她也是真的。

“是!”暗暗提了一口气,阿广点头,其他人甚至还都没有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下一刻他已经闪电出手,身形往人堆里一过的同时“咔咔咔咔”四声轻响入耳,之前那四个掳劫明乐过来的轿夫各自的左手腕骨就被他当场捏碎。

他出手太快,又毫无预兆,一直到他重新站回明乐面前时四人才觉出痛感,咬着牙冒了一头的冷汗。

明乐看着,不觉的笑容更深,满意的晃了晃手里匕首道,“安成公主今日让我受了惊吓,额外的赔礼也就不劳肃王殿下再往我府上送了,这把匕首——我收做利息了。”

阿广没说什么,挥挥手带着一众人风风火火的撤出了院子。

待到他们离开,明乐也于瞬间敛了笑容,快步走出去。

紧跟着四下里又无风自动发出一些微不可察的细响,前后两批人悄无声息的四下里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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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其实我不适合起标题,比码正文都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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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章 一试便知

殷王府的书房里,宋灏坐在案后一封一封的查阅南疆军中八百里加急递送进京的密报。

一盏八瓣睡莲形状的琉璃宫灯放在桌案一角,明润带着淡青色光影的一点微光落在他的眉宇间,更衬得他容颜清绝而冷酷。

二更时分,窗外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雨丝洒落在窗纸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宋灏似乎并没有被影响到,一封一封拆开火漆密封的信函查阅,然后用毛笔沾了一种特殊的液体在有些信函的末尾加以批示,等到字迹干了又重新塞回去。

不多时,院子里传来一阵轻且平稳的脚步声。

是柳扬?

宋灏手下提笔的动作一滞,不觉皱了皱眉抬眼往门口看过。

果然不多时,柳扬开门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拱手一礼,“主子!”

“嗯!”宋灏应了一声,并没有多言。

柳扬关了门,走到他的书案旁边,自觉的开口道,“易家小姐那里的人属下已经做主都给撤回来了。”

“嗯?”宋灏略有几分诧异,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被她发现你了?”

“不知道!不过属下觉得,她心里应当是有数的。”柳扬道,略一思忖还是实话实说,“今天下午,安成公主得知她去广月庵烧香,跟了过去。”

纪红纱?这个女人当真是阴魂不散了。

宋灏眼中微微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却没有太在意,一边从容的在信函下面批上一行小字,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她又把纪红纱怎么了?”

他从来就不觉得纪红纱那女人能在易明乐面前可以讨得到一丝便宜,所以语气也是不甚关心的模样。

“还好,易家小姐只是在安成公主下巴底下拉了一道口子,伤口可能是不浅,但也没真的打算伤她。”柳扬道,“纪浩渊的人暗中跟着,后来那个叫阿广的侍卫出面解决了。”

“纪浩渊的人?”宋灏沉吟着搁了笔。

“是!”柳扬点头,“而且属下发现,这次易小姐上山,虽然没有那个叫长安的侍卫陪同,但另外却有七八条影子隐在暗处随时跟着她,她自己应当是有准备的,不过那些人应该也是提前得了她的吩咐,今天遇事并没有出面,想必她是轻易不想人知道,然后我便做主把咱们的人给撤回来了。”

易明乐的暗卫,上次在武威将军的后巷里头宋灏见过一次,都算是一等一的高手。

既然她自己都有准备,想必也是不希望被别人随时窥测的。

“嗯,那咱们的人就都撤回来吧。”宋灏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再度开口道,“哦,还有,她身边那个叫长安的护卫的底细,查的怎么样了?”

“下头的人一直都在跟进,可是没什么大的发现。”柳扬道,还是一筹莫展,“现在手上的线索还是之前那么多,只知道是从西域过来的浪人,说是家里人逃荒死光了,他那个同胞妹子,一直得易家小姐照顾,被安置在柳乡易小姐的私产里头住着。易家小姐对他们却是极好的,那叫长平的姑娘身子不太利索,每年须得用在调养滋补上头的药物就得花费上万金,都是易家小姐承担的。”

易氏姐弟手里握着一个世人所不知道的赌坊和钱庄,虽然宋灏到现在还没弄清楚她手上到底掌握了多少钱财,但想必用“腰缠万贯”四字形容而不为过。

只不过这世上显贵之人太多,肯随便为一个路人一掷千金的——

易明乐算不是天下独一个?

“那个叫长安的护卫很警觉,尽量不要招惹他。”宋灏屈指在桌上轻轻叩了两下,眼中笑意就跟着带了几分玩味,“从柳乡那边入手吧,看看他妹子那里能不能透露出线索来。”

“是,属下会尽快吩咐下去。”柳扬谨慎的应下,想了想还是不很能理解,“主子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这双兄妹的底细?难道您怀疑他们来路有什么问题?”

“我也只是一时好奇而已,总觉得那丫头做事总会有个理由,如果只是为了收买一个高手,似乎也用不着这么大手笔。”宋灏扯了扯唇角,思绪却没在这个问题上停留太久,随即又敛了神色道,“八方和四海的底还没有探查清楚吗?”

“对方防范很严,短时间内不是很容易,现在得到的都是一些皮毛上的东西。赌坊和钱庄,钱庄是挂在易家小少爷名下的。而八方则直属于易小姐,府衙那里的备案用的是易朵那个名字。”柳扬道,想了想又补充,“哦,对了,赌坊那里的事情她似乎一直避讳着自己的弟弟,从头到尾都没让易明爵插手。属下觉得她似乎是有意让易明爵从里面撇出去,她似乎——是想用那赌坊来谋划些什么的。”

易明乐手上财富,最初都是通过赌坊的生意迅速积累起来的,尤其是之前她从柳乡回到盛京之前的那一年,全国各地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无数的大小赌坊,肆无忌惮的广开门路疯狂敛财,每一处都坑害达官贵人豪富乡绅无数。当然了,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样的生意是做不久的,但那些人并不在乎,每到一处都竭尽全力在短时间内积累财富,然后等到输了钱的冤大头们醒过味来去杀回马枪的时候潇洒的把门一关,溜之大吉。

宋灏现在确定那些遍布天下的赌场都是易明乐暗中操控的,只是她做事相当有分寸,并没有把那些敛财的场子冠以八方之名,无所不用其极之后要之夭夭,每一处也都收拾的干净利索,不给当地的官府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

同时她在盛京花费慢工建立起来的八方却截然不同,做的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名声好信誉高,达官贵人前往消遣寻乐的不计其数,却断没有人会把它和曾经搅乱了大半个朝廷的那些黑赌坊联系起来。

当然了,做着赌坊的生意,八方肯定是赚钱的,只是这种斯斯文文的赚法,明显的目的并不在钱财。

所以柳扬猜的没错,这个丫头耗费巨资建了这么一座赌场出来,肯定是有别的目的。

这一点,只从她不肯让易明爵插手的这件事上就已经可以分辨一二——

即使背地里再怎么狠辣无情,但无可否认,她还是把自己唯一的弟弟看的很重的。

“嗯,八方的事你看着查吧,能探听出来多少都没有关系,但是千万别让她知道我们在背后查她。”宋灏抿抿唇,一手取下琉璃灯罩。

柳扬过去帮忙,依次把他所有边看过没用的几封信函点燃,一边迟疑着提醒道,“主子,今天纪浩渊的人虽然没让易小姐吃亏,只是她又把安成公主得罪了一次,怕是后面还有的麻烦。”

宋灏要护着易明乐,这在柳扬面前不是秘密。

但是因为那女子太过乖张冷厉的缘故,宋灏也一直都知道,柳扬似乎并不十分喜欢她。

此时他会因为易明乐的安危主动和自己提及此事,宋灏倒是起了几分兴致,唇角一弯,道,“本王一直以为你不希望我跟她有太多牵扯的。”

心思被洞悉,柳扬脸上却无一丝一毫尴尬的表情,仍是维持着一张冷硬的刀疤脸道,“上一回,她救了主子一命,我念她的恩!”

性情耿直的汉子,说话的语气都无半点平仄起伏,但真正出口的话,却如洪钟大吕奏响重重敲在心上。

宋灏心头震了震,唇边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一纵即逝,沉默下去不再说话。

柳扬搬了火盆过来,把引燃的信件扔进去,一直看着火舌卷起把所有的文字都焚成灰烬才用脚把火盆往旁边踢了踢。

宋灏又把右手边三封加了隐形批注的回信推到他面前,“一会儿拿下去重新封好,天亮之前八百里加急再给我传回去。”

这一次他回盛京已经有两个多月,按理说早就应该回去了,可是孝宗却以大兴使臣在京为名,把他的归期一再往后拖延。

军中的很多事情亟待处理,长此以往是要出大乱子的,但也好在他外祖留下的副将与他一心,撑得一时半刻倒也没什么大事发生。

“是,主子。”柳扬颔首,把那三封信件收了仔细的揣进怀里,右手不经意的触及一物,手下动作突然一滞。

宋灏敏锐的察觉到他的异样,抬头向他看去,“怎么?”

“主子!”柳扬抿抿唇,像是很有些纠结的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才慢吞吞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到宋灏面前,“这是安成公主私闯王府那晚易家小姐让属下转交您的,后来那天晚上事情太乱,我就给忘了。”

柳扬的父亲是宋灏外祖姜淮军中的随军大夫,柳扬自幼跟随他在军中长大,头脑清楚,做事谨慎,向来一丝不苟。

明知道宋灏对明乐上心,若要说到他会忘了这么要紧的事,着实是不可能的。

这样东西,他自私留着迟迟不肯交出来,肯定是有所顾虑。

“哦?”宋灏心中有数,却没去接,只就以眼神示意他道,“是什么?”

“是她让人去掳劫大兴那个巫医的时候顺手从驿馆拿的,让主子中毒的媚情蛊。”柳扬道,虽然语气平静,但是无可否认,一提到这肮脏玩意儿就让他心里起火。

“媚情蛊?”这一回连宋灏也颇有些意外,不觉从椅子里坐直了身子,把那纸包捏在指间把玩,一边自言自语道,“是用纪红纱的血作蛊引的媚情蛊么?”

“是!”柳扬点头,斟酌了一下,还是把明乐的原话如实说了,“易家小姐说您可能会有用,所以让属下转交。”

他会有用?

那丫头是觉得自己一定会为了那天晚上的事以牙还牙对纪红纱挟私报复吗?

“呵——”宋灏的心情突然就好起来,浅声一笑,又再悠然的靠回椅背里慵懒的闭了闭眼,道,“你一直留着这东西不敢交给我,肯定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吧?”

柳扬一心虚,急忙单膝点地跪了下去,“主子,您在盛京的每一日都如履薄冰,半点差池都不能有,肃王一行是陛下的客人,属下只是觉得您还是不要正面和他们起冲突的好,省的麻烦。”

“如履薄冰?”宋灏突然冷笑一声,霍的睁开眼,唇边刚刚蓄积的一点笑意瞬间消失无踪,目光清明如雪带着丝丝冷意看着高处的房梁。

如履薄冰呵?柳扬的这句话还当真是用的客气了。

他在这盛京的每一日,何止是如履薄冰,分明就是走在刀刃上。

有人算计着他的兵权,有人想要扳倒他,也有人在算计着要他的命,更有人——

“柳扬!”沉默片刻,宋灏思忖着沉吟一声道,“你说——如果这一次我做了,她会不会真的对我下手?”

他的问的轻巧,仍旧像是在和柳扬商量一件寻常的小事一般,但柳扬听着却是心里暗暗一惊。

他几乎是用力的捏紧了拳头才压下即将出口的劝阻之词,咬牙道,“会与不会,主子一试便知!”

宋灏几乎料到他会这样回答,闻言便是苦涩一笑,起身把手里包着媚情蛊的纸包扔回他面前,“拿着,去寻个机会,大兴的使团下月初十离京,抓紧点。”

“是!”柳扬应道,认真的把那纸包又再收回怀里放好,然后快走两步去给他开了房门。

迎面的夜风夹着冷雨扑面而来,寒气侵入气管,宋灏突然以手虚握成拳沿着唇轻轻的咳嗽起来。

他在极力的压抑,已经把那声音在破胸而出之前化掉了一部分,但那些破碎的声响穿透夜色,还是分外的沉重和沙哑。

“主子!”柳扬眼眶一热,这才恍然记起他有内伤在身吹不得风,急忙就要关门给他掩住,好回头去寻雨伞。

宋灏却没让他动手,一手拦下他的动作,举步跨进了连绵细雨里。

他咳的一直没有停,走在雨里,挺拔的脊背便带了几分佝偻,那些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很快被雨水落地的声音淹没。

柳扬站在书房门口暗暗的又握了握拳头。

哪怕是在刚才开门之前他心里都还在犹豫,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自己不该怂恿宋灏去忤逆那人,可是这一刻他突然就定下心来。

宋灏这一次伤的很重,而且又似乎是在和自己堵着气,一直都不肯静下心来养伤。

柳扬知道,今夜这么剧烈的动作之下,宋灏定然又咳了血了。

而他——

不愿意看着主子一直隐忍的这般辛苦。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外面的风雨似乎更大了一点,一阵冷风卷入房中,把火盆里的灰烬吹起来,飞的满屋子都是。

柳扬回过神来,不敢再耽搁,一边吩咐了人进来清理打扫,一边下去把那三封密信重新上了火漆,让人连夜带出城去。

一切做好,他正要去厨房吩咐人给宋灏炖些部品备用,迎面却是一个短打扮的小厮健步如飞匆匆过来。

这人是安排在八方赌坊附近的眼线。

“出事了?”柳扬瞬间警觉起来。

“是有点事。”那小厮打扮的人道,也不管流了满头满脸的雨水,凑上前来在柳扬耳边耳语了两句。

柳扬的脸色变了变,摆摆手道,“你先回去,继续盯着,我马上去回禀主子。”

“是!”那人拱手施了一礼,转身又行色匆匆的消失在雨幕中。

柳扬目光一沉,也再顾不得厨房那里的事,急匆匆的去了宋灏那里。

自从纪红纱来闹过一次之后,宋灏就从他原来住的院子里搬了出来,住了与离那院子远远的另一处稍微小些的院子。

柳扬过去的时候他还没睡,长发披散,披了件外袍倚在榻上看书。

“主子!”柳扬在门外敲门,“您歇了吗?”

“进来!”这么晚了柳扬还来找他,宋灏立刻就知道定然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扔了书本坐起来。

柳扬推门进来,宋灏扬眉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什么事?”

“主子!”柳扬神色凝重的深吸一口气,道,“不知道是不是哪里走漏了风声,惠王——今夜去了八方赌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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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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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9离她远一点

宋泽去了八方赌坊?

“什么时候的事?”宋灏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目光便带了几分冷凝。

“二更。”柳扬如实答道,“我让送信的人继续回去盯着了,惠王深沉,一向都不喜欢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他会突然去八方,怕是事有蹊跷。”

“问题八成还是出在萧庆元身上。”宋灏想了想,一边穿衣一边从榻上起身,“当初那丫头为了诱他交出那件东西,设计他欠下了赌坊一笔巨债,虽然后来为了掩人耳目,又和他一起演了一场戏让他赢了些银子回去做样子,但几十万两的账目往来,本身就是大问题,很容易引人注意的。”

“那现在要怎么办?”柳扬上前一边帮他更衣一边道,“易家小姐今夜不在城里,就算有人把消息递送过去,她也肯定赶不及回来的。”

易明乐这夜不在城里,她和李氏母女一道去广月庵,一天之内没有办法来回,肯定是要在山上过夜的。

“她不在也好,既然是被老三盯上了,就她那个不吃亏的性子,保不准是要起冲突的。”宋灏拦开柳扬的手,自己把袖口整理好,一边走过去屏风前头把披风取了就往外走,“你去吩咐备车。”

“主子!”柳扬恍然明白他是要去做什么,不能强拦,只能赶紧的抓了把伞跟着出了门,“您过去那种地方也不合适,惠王本来就有意针对咱们殷王府,他现在去八方,八成也只是怀疑,可是一旦您在那里露面,他一定马上就会把目标转向您,到时候咱们之前做的那些努力——”

之前宋灏绕了那么大的弯子,一直没有明着对武威将军府下手,甚至于不惜小人一回,从明乐手里抢了那样东西过去,为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不让宋泽那些人知道东西已经到了他的手上。

可是今天,既然宋泽顺藤摸瓜查到了八方,他如果一旦在八方和宋泽碰面,无异于不打自招。

“我知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跟他碰面的,我只是不放心,必须得亲眼过去看一看。”宋灏打断他的话,简短的吩咐,“这样吧,那个叫长安的侍卫不是留在易府没有出城吗?你去易府走一趟,帮我把他借出来用用。”

易明乐的心思细密,她在八方肯定里外设防,外人想要潜入而不被察觉应该是不可能的。

柳扬略一思忖,马上就明白了宋灏的打算,点头道,“好,属下这就去!”

说完一招手叫了远远跟在后面的赵毅过来,把伞递给他,嘱咐道,“王爷这几天身子不适,注意点,别淋了雨。”

“是,属下明白!”赵毅道,接了伞跟着宋灏的步子快速往前走去。

柳扬看了宋灏的背影一眼,又对随后跟上来的赵荣嘱咐道,“照顾好王爷,在我过去之前,尽量别让他进门。”

他说完却是不等赵荣答应,自己已经先叹了口气,一拍赵荣的肩膀纵身一跃,几个起落消失在雨幕中——

自己主子的脾气,他们这几个近身服侍的奴才都知道,所以只许宋灏自己不想进去,否则,谁也拦不住。

这边周管家急匆匆的准备了马车,宋灏却没用府里的车夫,只让赵毅、赵荣两兄弟驾车往八方赌场所在的胭脂街方向驶去。

八方赌坊和附近青楼楚馆的作息时间一样,都是每日入夜时分开门做生意,但是介于赌徒们玩的尽兴时候多会红眼,场子会一直开到次日破晓之前,鸡叫三遍准时关门。

殷王府的马车过去的时候已经接近三更天,沿路花楼里的喧嚣声已经不是十分的热闹。

雨势渐歇,路上积水湿漉漉的,但好在这一代的巷子为了方便客人出入,都是铺的石板路,所以并不泥泞。

宋灏命赵毅直接绕了路从后巷过去,一辆不起眼的油篷小马车悄无声息的逼近赌场后门,那里却已经有三人三骑静立等候。

“头儿!”赵毅两兄弟收住缰绳,当先跃下去,先招呼了柳扬一声。

“嗯!”柳扬面无表情的点头,径自越过二人,刚要去给宋灏打开帘子,里头宋灏已经自己探身跳了下来,但一抬头看到面前月白锦袍的少年,却是下意识的止了步子。

夜冷无月,门檐下两只红色灯笼光影摇曳,映出底下少年冷峻而明显透着敌意的目光。

“易少爷!”宋灏只顿了一下,随即从容而缓慢的走上前去。

易明爵负手站在那里,一直待他走到近前再度站定,这才冷冷的应了声,“见过殷王!”

不行礼,也不弯腰,甚至连目光都刻意的移到别处。

柳扬等人眼见着他对自家主子无礼,但每个人却都视而不见,反而是柳扬尽职尽责的解释道,“属下奉命去侯府请人,易少爷说怕长护卫办事不妥当,所以纡尊降贵亲自过来了。”

宋灏不动声色的看了易明爵一眼,不置可否。

根据长安的调查结果,既然易明乐严令禁止易明爵插手赌坊的事,那么只怕他来都未必管用。

易明爵也不傻,尤其是对宋灏这人,他从来都带着天生的戒备心理,所以他不信这人会不去查他们姐弟的底。

他也不拐弯抹角,只从怀里掏出半张银质的面具盖在脸上。

唇红齿白的少年,一身月白锦袍皎皎如玉。

他在身形上比明乐要高小半个头,但因为是双生子的缘故,脸型却有七八分想象,在这样带了面具五官朦胧的情况下,不常接触的人要在晚上分辨出来很不容易。

而这座赌坊,明乐的确也只来过区区几次而已。

“这样看来,你们姐弟倒是很有几分相像的。”宋灏道,语气淡淡,目光中却难得带了几分欣赏。

“哼!”易明爵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举步就往门里走,一边才又慢慢说道,“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双生子,我了解她的每一个习惯,动作,甚至是眼神。”

言下之意,就是叫宋灏安心,他在这种情况下冒充明乐可谓万无一失。

宋灏听着他不甚友善的语气,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觉得这少年的话里掺杂了十分强烈的占有欲,像在宣誓主权一般的霸道冷漠。

随即,他一笑,略一颔首款步跟上,“如此自然再好不过,那便麻烦易少爷一次了。”

易明爵没再接话,两人一前一后朝里面的院子走去。

易明爵的自信不是空穴来风,再加上有熟悉这里每一处机关布置的长安随行,里面几位管事也不多事。

长安轻门熟路的开了后堂的暗室,过七重门,然后从账房那里书柜后头的隐秘小楼梯上去,把两人带到了第一院赌场大厅三楼的回廊上。

俯视下去,大堂里还是聚了满满的赌客,叫嚣声喊杀声不绝于耳。

彼时三更,宋泽居然还滞留不去,靠着一把垫着金丝软枕的宽大太师椅,在当中那张大长台子边上占了一席之地。

他自己一直姿态慵懒的靠着没动,身后两个小厮端茶递水的服侍,同时还有赌坊专门派了伙计尊照他的吩咐来回的下注收银。

因为他身份特殊,赌桌上他所占据的位置两侧各自留了三人的席位,没人敢往他身边靠。

这样的视野之下,从楼上俯视下去的效果就比较明显了。

宋灏和明爵两个默不作声的看了几局,明爵方才沉吟出声,“在这个地方,他玩的不算大,三千两的本钱,收驰有度有输有赢,看这样子,似乎是想一直这么玩下去了。”

赌博一事,如果连赢了钱都懒得自己亲自动手去收,那就说明他对此道是真的没有什么兴趣。

而且赌桌上往来活动的银钱也不多,就更不可能是为钱来的了。

这个位置,虽然隐蔽,楼下的人如果所站的角度不合适即使是仰头也很难发现,但宋泽毕竟是有备而来,两人也不好呆的太久,就转身退回了后面的房间里。

房门合上,易明爵对长安使了个眼色,长安就原路下楼去了。

宋灏见他不走,也就跟着留下,隔着窗子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道:“本王听说令姊似乎不愿意你插手这间赌坊里的事情,那么今日你带我过来,不会给你惹麻烦吗?”

“麻烦?你明知道会有麻烦,不还是跟着我来了吗?”易明爵不以为然的冷嗤一声,转身走到另一侧的窗前推开后面临水的窗户俯视下去,声音冷漠道,“既然你已经查过我们姐弟的底了,那咱们就长话短说。今天既然你三更半夜来这里,就说明这次惹的事对你来说也是件麻烦,既然目标一致,这一次咱们就联手合作一次,解决掉。但是从今以后,我不准你跟我姐再有任何来往。”

这少年的语气冷淡却坚定,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对方是宋泽,皇亲国戚,堂堂惠王,但从这个少年口中吐出来的话,就好像杀了他,跟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两样。

“从这个说话的语气上,你们姐弟俩个倒是很想。”宋灏突然就笑了,笑过之后俯身坐于桌旁,信手拿了一只杯子饶有兴致的在手中把玩,“可是你应该知道他的身份,如果那么容易就除掉他的话,我也不用费事三更半夜跑到这里来了。”

“只要诱饵的分量足够,还怕他不上钩吗?”易明爵道,头也不回,“回头我会负责把他约出来,让他尽量少带护卫,由你的人动手,只要做的干净点,到时候就算是官府追查下来,也不过是无头公案一桩。”

宋灏似笑非笑的抿抿唇,不置可否。

易明爵还是不肯回头看他,但心里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轻蔑的冷笑一声继续道,“今天他会在这里,不就是怀疑上了八方吗?你觉得八方主人这个身份不够分量?”

“可能还差一点!”宋灏想了想,以指甲轻碰了下白瓷的杯沿,发出点点清脆的回音,“八方的主人够神秘,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好奇心这是真的。可惠王却是个心机十分深沉的人,虽然说他现在已经把目光移到了八方这里,却也正是因为怀疑,才会更加谨慎,如果说是八方主人邀约,他或许会去赴会,但必定重兵护卫,绝对不会孤身前往。”

说起对宋泽这人的了解,作为他亲兄弟的宋灏知道的自然会多一些。

易明爵眉头皱了皱,随即冷然一笑,“那如果加上他现在想找的东西呢?如果我说他要找的东西就在我手里,他是不是就会肯于冒险一次了?”

宋灏手下抚摸杯子的动作微微一滞,以前他就只觉得易明乐那丫头心机深沉的厉害,却不曾想,眼前又来一心明如镜的。

易明爵回转身来,径自走到桌前,两手往桌上一撑,唇边带了丝冷笑静静的凝视宋灏的面孔,“当初我祖父和父亲双双战死之后,虎威大营就被交予萧澄暂管,他亲自把我祖父和父亲的尸首押送回京,但先帝御赐的虎威大营的调度令牌却从此不翼而飞。因为久寻不见,当时很多人猜测可能是在战乱中被毁掉了,事到如今整整十三年了,虽然连陛下可能都忘了,但总有些人是惦记着的。而且,你既然肯帮阿朵对萧澄下手,就说明你是受了她的恩惠了,她不会平白无故在萧庆元那种人身上浪费时间,所以惠王要找的那样东西,现在应该就握在殿下您的手中吧。”

这少年的分析虽然简练,但无可否认,句句正中点子上,足见他对易明乐的了解是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已经深入到每一个动作乃至于眼神的地步。

这,真的是一对很有趣的姐弟。

宋灏心里震了震,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易明爵以为他是在权衡利弊,却不想等了半天,却听他似是叹息的一声浅笑,“看来你是真的很了解她啊!”

易明爵一怔,随即恢复平静,一撩袍角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也拿了一个杯子出来在桌子上滚来滚去的打发时间,“我刚刚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这件事我不想拖了,如果你同意的话,咱们就速战速决,尽快定一个方案出来。”

宋灏垂眸不语,想了想才又不痛不痒的再次开口说道,“其实你和她的目的不一样,她要杀人,你也要杀人,但你杀人,似乎更大的目的是为了让我今早从令姊的身边消失掉。”

“是!”易明爵答的肯定,“那天陛下寿宴上的事,惠王明显就是打算针对你的,他与你也算是死敌,这是我帮你除掉他的唯一条件,不许你再接近阿朵!”

“为什么?”宋灏唇角勾了勾,却是不答反问,“当年易世子的事本王倒是略知一二,你们的仇人可不简单,要除掉,借本王的手或者会更容易些。”

“看来你在她身上的确是花了不少的心思,可是你还不了解她。”易明爵冷笑,目光之中的敌意突然沉淀的更深厚了一些,“想来今天我不把事情说明白了,你也是不会死心的,那我就不妨实话告诉你吧。你知道我大哥的事,可是这些年在她身上背负的却不止我大哥一个。我大哥出事的前一天,她失踪了一整夜,第二天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就发现她满脸是血被人扔在乱草丛里。太医说她能活下来就是个奇迹,看是在那之后的五年,她做了别人眼中的傻子,不懂得悲喜欢乐,不懂得人情冷暖。直到三年前,我姐姐死的时候她却又突然毫无征兆的醒了过来,醒过来之后整个人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像是活着了,却比以前更加没有心了。”

侯府的五小姐易明澜?

“五小姐的死——”宋灏微微抽了口气,突然想到三年前他和柳扬回京在城东郊外乱葬岗见到他们姐弟的那一夜。

“是!”易明爵苦笑一声,眼中隐隐有种水色的光影闪烁,随即他又重新起身走到窗前背对宋灏负手而立,“我姐姐,还有她仅在襁褓里的儿子。八年前,大哥死后,母亲因为大哥的死深受打击,随后也跟着大哥去了,那几年我和阿朵在侯府无依无靠,她就被姐姐带去了平阳侯府。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她一直不肯告诉我,但是只在那天晚上我偷偷跟着她跑到乱坟岗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明白了。这些年她所承受的事,不是你这种人能够想象到的,我知道,她为了向那些人报复不择手段,不顾一切,现在她和你走近是因为你可以做她对那些人下手的跳板,但我却不能看她把自己搭进去。她要做的事我会陪她一起做,用我们自己的方式,但是你们这种身份的人——我相信你明白我的意思。”

他们这种人?他们这种身份的人?

宋灏心里苦笑一声,半晌,点头,“我明白了!你说的事容我考虑考虑,我会尽快给你答复。”

“不送了!”易明爵道,负手立于窗前,背影笔直不动如山。

宋灏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带着柳扬下了楼梯。

“主子!”后面的暗门一经关上,柳扬突然就有些沉不住气的开了口,“当初武安侯父子的死,是不是要想办法对易家姐弟隐瞒消息?属下怎么觉得这易少爷——”

“他已经知道了!”宋灏垂眸一笑,笑意微凉。

是啊,他已经知道,所以他说“你们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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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0章 被困

是夜小雨,明乐和李氏一行在广月庵留宿。

三更左右,雨势歇了一阵,待到四更天的时候,一声惊雷过后,竟然转为瓢泼之势,倾盆而下。

明乐在床上翻了个身,却未在意,侧身向里再次闭上眼。

不多时,淅淅沥沥的雨声里隐隐传来几声蛐蛐的鸣叫声。

明乐在黑暗中睁开眼,然后披衣下地,绕到床榻旁侧推开了一扇经久不用的陈旧小窗。

窗外一身湿淋淋的影六垂首站在那里,“小姐!”

“这么晚了,什么事?”明乐抬头看了看天,烦躁的皱眉。

她特别不喜欢下雨天,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想到那一夜在乱坟岗和野狗争抢浩心那一角襁褓时候的情景,心口的位置又冷又压抑,堵得难受。

“具体什么事暂时还不清楚,只是刚才老二从半山腰传了信号过来,老三和老四过去看了,属下就先过来给小姐提个醒儿,可能会有事发生吧。”影六也看出了她不喜欢这样湿漉漉的天气,所以也不耽搁,尽量的长话短说。

“嗯。我知道了。”明乐点头,闭了下眼,尽量去忽视外面阴雨连绵的天气,“你先去吧,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把他们都叫回来,都留在这院子附近就行,至于别的,暂时不用去管,我跟她们一起出来,至少得保证把她们平安带回府去。”

“是,属下明白!”影六点头,试着道,“小姐没有别的吩咐,属下就先去了。”

“去吧!”明乐颔首,径自关了窗子又转身回到床上。

后半夜的雨一直下的很大,有时候一道响雷乍起,仿佛要把整个房子都劈开一样。

影六没有再回来,只在后来传了几声夜莺的叫声过来,想必是没发现什么大的情况。

明乐一直都睡得不太安稳,一直到将近天亮的时候,雨势暂缓才又迷迷糊糊的睡了会儿。

日次一早听着庵里师父们上早课的钟声起床,雨却还没停。

趁着早饭还没送来,明乐就取了药棉帮采薇手腕擦伤的地方重新上药包扎。

“小姐,真的不用了,我——我自己可以的。”采薇有些局促的几次想要把手抽回去。

“皮外伤而已,这两天阴天下雨的,注意别沾了水。”明乐一笑,也不管她的反应,自顾帮她重新擦了药。

夏天的温度高,不敢把绷带缠的太紧,她就直接裹了薄薄的一层,防止伤口碰到衣服上感染。

“是!”采薇小声应着,似乎是前两天当面对明乐表过衷心以后,她人反而更局促了些。

明乐也就假装不知道,包扎好了给她把袖口拉下来,刚好听蓉也过来传信,说是早膳送来了,请明乐过去正屋李氏那里用饭。

易家人所住的这座院子不大,一间正屋配几间厢房,李氏住着正屋,明乐和易明菲各自一间紧挨着的厢房,下人们安置在另外三间里。

采薇要替明乐撑伞,明乐回头冲她笑笑,“就两步路远,其实不用伞的。”

不过话虽是这么说,她人却未动,站在门口等着。

对面厢房的门同时打开,易明菲的丫鬟书蕾替她撑着伞从里面出来。

“七姐姐早!”

两人隔着雨幕一笑,易明菲就先一步进了正屋。

由于雨天下山不安全,一行人暂时被困在了山上。

饭后闲来无事,李氏去了前面的禅房和师太诵经,易明菲过来明乐这里,用随身带上山来的琴弹了两首曲子,然后就打发了丫鬟们下去,两人留在房里喝茶吃点心。

屋子里没有外人,明乐伏在榻上一颗一颗的剥瓜子。

易明菲坐在旁边微微皱了皱眉,自幼受到的教育使然,让她并不十分赞同明乐这样随意而散漫的做法,不过她今天是明显的有心事,便忍着什么都没有说。

明乐看她愁眉不展的样子,就挑了颗蜜饯果子递到她唇边,调侃道,“七姐姐怎么了?这眉皱的跟吃了苦瓜似的,妹妹送你颗枣子,甜一甜。”

“就你贫!”易明菲嗔她一眼,张开小嘴刁了那蜜饯过去,作势要去咬她的指头。

明乐偏头避开,就势翻了个身坐起来,抖了抖袖子上沾着的瓜子皮。

易明菲探手过去帮忙给她整理,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九妹妹,昨天的事你没说实话,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跟母亲?”

明乐愣了愣,却发现易明菲在说话间一直低垂着眼眸,似乎是在有意避让她的目光。

昨天她被纪红纱的人劫了,后来采薇带了易家的护卫挨个院子找过去,却又迎着她自己从容的回来。

当时她给李氏母女俩的解释是一个朋友的恶作剧,两人见她毫发无损,也就没说什么。

这母女两人会不会信,明乐不知道,但她一直以为就算有怀疑也该李氏怀疑她,却没想到先对她提出质疑的会是这个心思单纯的七小姐。

“姐姐怎么这么问?昨天我不是同你解释过了?”明乐不动声色,理好袖子,端过桌上的茶呷了一口。

“如果是你的朋友,怎么会真的伤了采薇?而且你才回来没几个月,大多数的时候又和我一样都是在府里呆着,怎么会有这样交情的朋友?”易明菲道,她似乎是有些激动,但却不是质问的语气,咬着唇似是在权衡,半晌,终于一咬牙抬头迎上明乐的目光道,“那会儿采薇拿你昨天的衣服去洗,刚好我在门口碰见了,你的袖子上——有血迹!”

明乐一直安静听着,却也不吃惊。

她昨天拉纪红纱那一刀,虽然控制的极小心,但还是未能幸免溅了两滴血在里面衣服的袖口上,没想到易明菲竟然细心的发现了。

易明菲见她不语就有些急了,从墩子上起身蹭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你受伤了吗?伤在那里?母亲现在不在,你告诉我,我帮你看看严不严重?”

“七姐姐大约是看错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明乐不动声色的抽回自己的手,把手里茶碗放回桌上,偏过头去冲她展颜一笑。

“乐儿!”易明菲当然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一时间又焦又急,想说什么,但再一见她红润如常的气色又觉得无从说起,纠结半晌,还是狐疑,“可是我真的看见了——”

“七姐姐你才多大,就成天这么多心事疑神疑鬼的。”明乐笑嘻嘻的打断她的话,也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道,“不就是血迹吗?也有可能是采薇的手腕不小心蹭上去的,要不我叫她进来给你问问?”

采薇的手腕的确是有擦伤,易明菲想想也有可能,也就没再说什么,但心里却总还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场雨一直的下,入夜之后也不见停。

晚间等到李氏和易明菲等人睡下,明乐就召了影六过来。

“小姐,正好属下也刚准备来找您,白天的时候七小姐一直在您这里,我就没敢露面。”影六仍是垂首站在窗外,抬手擦了把脸上雨水。

“嗯?”明乐警觉的抬头看她一眼,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可还是跟影二昨夜的发现有关?”

“是!”影六道,“老二说昨夜他在山间巡逻的时候发现有一批人行踪诡异在半山腰上出现,可是等他追过去的时候却没能截住人,最后查找之下也没有蛛丝马迹露出来。”

“一批人?”明乐思的眸子眯了眯,思忖道,“大约是多少人?有数吗?”

“因为下雨天色又黑没能准确确认,但老二说起码是二十人左右!”影六道,“应该不是杀手,如果是的话,昨夜就该现身了。”

“是啊,二十多名杀手来对付几个妇孺,的确是有些小题大做了。”明乐沉吟着呼出一口气,随即话锋一转,道,“以不变应万变,既然没线索就暂时不要管了。咱们赌坊那边这两天应该也没什么事吧?”

“没!小七白天的时候回去过一趟,一切如常。”影六答道,虽然恭谨的垂着头,眼底却有种复杂的光影一纵即逝。

他隐藏的极小心,若是在平时或许还瞒不过明乐的眼睛,但眼下雨夜天黑,却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明乐挥挥手,示意他退下,躺回床上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的开始琢磨影二所谓的那些神秘人的目的。

正好自己在山上的时候就有人雨夜里都不消停,似乎不该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吧?

难道是——

易明峰?

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又带着这个问题入睡,次日天还没亮,明乐就被梦里似乎是一种近乎地动般的极其细微的震动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四平八稳的躺在床上,虚惊一场,却出了一身的汗。

彼时窗外已经开始慢慢透出一线朦胧的天光来,雨声又小了些,但还在连绵不绝的下。

连日里阴雨连绵的天气,她的情绪有些低迷,懒得动,刚想拉了被子再睡,却听见对面易明菲房间的开门声,然后不多时又的李氏模糊不清的说话声和来来回回的脚步声。

明乐心里奇怪,也就睡意全无,干脆直接爬起来简单梳洗了推门出去,正迎着李氏从易明菲房里出来,脸上神色焦灼不已。

“三婶儿,您怎么了?怎么这么慌里慌张的?”明乐快走两步迎上去,越过她往易明菲房里看了眼。

“九丫头,你起了正好,我刚准备让人去叫你呢!”李氏道,愁眉不展的拍了怕她的手背,“菲儿她病了,大约是这山上风凉,她那身子适应不了,我想了想,趁着这会儿雨小,咱们赶紧收拾收拾下山去吧。”

“七姐姐病了?”明乐皱眉,抬头看了眼天色道,“也好,那就听三婶儿的吧,行礼我让采薇去收拾,我先进去看看七姐姐。”

“好,你去吧,我先把话儿吩咐下去。”李氏握了握她的手,急匆匆的回了正屋。

明乐也吩咐了采薇去打点行礼,自己提着裙子进了易明菲房里。

彼时她屋里两个丫头书蕾和书兰也都在忙着打点她的随身物品,见到明乐进去紧忙行礼道,“九小姐!”

“不用管我,你们忙你们的,我来看看七姐姐!”明乐微笑颔首,径自往里走。

“九妹妹来了——”易明菲听见动静都撑着半边身子探头看过来。

这一夜之间,她似乎是病的不轻,只从声音里就能明显的分辨出虚弱的味道来。

“自家姐妹,你不舒服就不要动了。”明乐眉头一皱,急忙快走两步过去将她扶回床上躺着。

易明菲似乎是真病的没什么力气,也不逞能,只就虚弱的笑笑,顺从的任由把她自己塞回被窝里。

明乐坐在旁边,一边给她掖了掖被角一边仔细瞧了瞧她的脸色,却发现她人虽然虚弱,但脸色倒不见得几分病容出来,就不禁奇怪道,“七姐这是怎么了?昨天不是好好的?”

“都是我这身子不争气,染了点风寒就下了来床了。”易明菲笑笑,她的精神十分不好,说话都有点蔫蔫儿的。

明乐探手去试了试她的额头,“好像是有点低烧,应当不碍事的。正好这会儿雨势小了,三婶已经吩咐下去了,丫头们正在着手整理东西,咱们正好下山。”

“嗯!”易明菲点点头。

明乐见她神情实在困倦也就没有刻意拉着她说话,只安慰了两句就起身告辞。

院子里下人们忙成一团来回搬东西,明乐闲来无事就站在屋檐下看着,不多时周妈妈带着一个中年尼姑从外面进来。

李氏从正屋里看见,诧异的迎出来,“惠玉师父?怎么是您?”

“阿弥陀佛,易施主有礼。”那叫做惠玉的尼姑长相一般,但眉宇之间的气韵却十分随和宁静,很有出家人的随和安详之气。

周妈妈受不了她慢条斯理的脾气,急忙上前一步解释道,“夫人,老奴刚才替您去前面禅房和主持师太辞行,可路上听说山下刚传来的消息,说是连日暴雨把路给给冲垮了一段儿,这会儿官府派下来补修的衙役还没到,咱们怕是今天下不得山去了。”

“路冲垮了?”李氏一惊,明乐也忍不住沉吟一声走上前去,“怎么会呢?这条路用了几十年都没出问题?而且这两天说是下雨,也就头一天晚上的雨势大些,怎么就会把路冲垮了?”

“是啊,怎么就这么巧呢!”李氏也道,扯着手里帕子心急如焚的回头往易明菲房里张望,“这菲儿又病着,这可怎么是好?”

“夫人莫急!”周妈妈上前抓住她的手安抚道,“这味儿惠玉师父是通医术的,主持师太听说小姐病了,就特意让师父过来看看。”

“是吗?”李氏喜出望外,急忙就引着惠玉师父进了易明菲的厢房,“那就有劳师父了,你快请!”

明乐和周妈妈也都跟进去,看着惠玉给易明菲看诊,李氏紧张的也陪在旁边。

惠玉替易明菲诊了脉,李氏迫不及待道,“师父,我女儿她怎么样了?”

“令千金没什么大碍,夫人放心,她只是最近心慌气乱,昨夜可能又沾了这山野间的湿气有点风寒之状,庵里有药庐,贫尼写张方子,回头让人给煎了药送来,卧床休息两日就好。”惠玉微笑道,把易明菲的手塞回被子里细致的为她掖好被角。

“谢天谢地,没事就好。”李氏终于松一口气,不住的手上合十对天拜了拜。

惠玉又交代了几句就起身告辞,李氏急忙道,“周妈妈你跟着惠玉师父去煎药吧,就麻烦庵里的师父们了。”

“是,夫人!”周妈妈福了福,转身引着惠玉出门。

易明菲这里惠玉交代要让她静养,明乐也就没再强留下来陪她,独自一人出了院子,沿着院落之间的小路散步。

好巧不巧一场雨,莫名其妙就把山路冲垮了?怎么说她都是不信的!

不过这会她倒是知道影二前天夜里看到那些人的真实意图了——

动手脚,毁了路!

可是为什么呢?将他们困在山上?

如果只是易明峰想要除掉她,断犯不着这么麻烦的,夜长梦多的道理他们都懂,与其走这么多弯路,不如快刀斩乱麻。

可如果不是易明峰,那还能有谁?

还是她想多了,这件事也许本身根本就和她无关?

这样心不在焉的想着,不觉已经走出去好远,冷不丁一片乌云漂移过来,噼里啪啦就又落下几滴稀疏的雨珠来。

一颗冰凉的雨珠砸在鼻尖上,明乐皱了皱鼻子,下意识的抬手去蹭,目光不经意的往旁边院里一扫——

参天巨木之下,一剪素白孤影长身而立,凤眼长眉,容颜绝代如画。

明乐歪着头目光在他沾了水渍的长袍下摆上来回扫了扫,突然一笑,提了裙子大大方方的走过去,“我就说我七姐姐为什么会突然一病不起,原来是王爷又是王爷妙手,又施展到这佛门清净之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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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更,木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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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1章 残生

彼时刚刚雨霁,却未天晴。

院子里那株百年巨木庞大的树冠被雨水彻底冲刷一新,郁郁葱葱,一片明亮耀眼的翠绿色,看的人眼前一亮。

树下那人,面容清绝,一袭白衣带着雨露的冷意,刚好和这清新的绿色植物相呼应,有种超然世外谪仙般的感觉。

当然,明乐很清楚,这种所谓感觉,其实只是错觉。

宋灏站在树下,在她抬眸看来的那一瞬唇角一勾现出一个邪魅而微凉的弧度,淡淡道,“本王脚下这石砖缝里的血迹都还没洗干净,哪来的什么佛门清净?”

两个人,四目相对。

明乐站在门口的门廊下抿唇沉思,“殿下似乎是对臣女的行踪很感兴趣?”

虽然前两天刚跟宋灏约定好了彼此划清界限,但明乐却不信宋灏这人真就会马上兑现承诺。

只不过前天在这里遇到纪红纱时,阿广那群人刚走柳扬的人也就跟着撤了,得了影六的回禀,她便只当那些藏在暗处的人都是一伙,并未多想。

但这样看来,倒还是自己疏忽了。

宋灏倒也不为失信而觉得尴尬,反而十分诚恳的点头道,“是有一点。”

“殿下忘了那天答应过我什么?”明乐眼底笑容瞬间收冷,不悦的冷嗤一声,“大丈夫言出必果,您对我这样一个小女子,都言而无信,不觉得自损身份吗?”

“正是因为不想自损身份,本王才会对你这么坦诚,毕竟如果我说我是为了监视纪红纱的,你肯定也不会相信,所以我又何必撒这样的谎?”宋灏站在树下未动,稀稀疏疏的雨滴落在密实的叶子中间,倒是没能打在他身上。

他笑着,眉宇之间都洋溢着一种冷且魅的气息。

这种气质,两年前在柳乡遇到的那次可谓在他身上散发到了极致,那而在平时的殷王殿下身上的看不到。

可是现在,每每背地里两人单独撞见,他便要时时将这种气场会发出来,以提醒她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么说来似乎有道理,至少殿下没有刻意侮辱我的智商。”明乐冷笑,眸光略略一转,从他身上离开,“既然您人在这里,那么就有话直说吧,先是命人暗中动手脚毁掉下山的路,再是做手脚让我七姐姐生病,没有办法徒步下山。你要困我在山上,是不是也要给我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

“当然。”宋灏见她刻意别开眼,终于移步从树下走了过来,和她一起挤在檐下。

那门廊本来就极为狭窄,两个人一起站在门下,肩膀几乎就要抵在一起。

明乐稍稍往旁边让了让,却没有躲他而主动退出去——

她不傻,断不会为了跟人置气就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跑出去淋雨。

宋灏最欣赏的就是她这一点,是以微微一笑,直接道,“两点理由,第一,我破坏山路,不是为了困住你,而是因为我要来这山上小住几日,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我已经请旨陛下,前来监督这里山路的修复工程,所以会在这里呆上几天。第二,易明菲生病的确是为了绊住易家人,让你暂时不能下山,因为你得和我一起留下。”

明乐心下思绪急转,恍然之间便有了几分明白,眸光瞬时一敛,霍的扭头看向他道,“你要做什么?”

她不问他为什么非要跑到这里来,也不关心他为什么还得要她一起留下。

宋灏似乎也是想到她会这么问,所以也不吃惊,只道,“陪我在这里呆两天,总之我不会害你就是了。”

他这话说的隐晦,虽然没有明着承认什么,明乐却听的明白——

果然他是在暗中酝酿了什么大的动作,所以特意找借口到这山上来躲避嫌疑的对吧?

可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你到底要做什么?和我们易家人有关?”

“不是。”宋灏道,侧目过来对她一笑,“只是因为这两日我不在城里,你又刚刚得罪了纪红纱,我不太放心罢了。”

他们两个人之间会牵扯到今天都摘不清,似乎还真得要谢谢纪红纱那阴魂不散的女人。

这话明乐一时倒找不出漏洞,却还是将信将疑,“不管你要做什么,你要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方法多的是,何必非要跑到这广月庵来?而且殿下不觉得您到这里的理由本身就很牵强吗?即使府衙须得派人来帮忙补路,殷王殿下是何等身份?怎么用得着您纡尊降贵操此贱业?”

“因为这条路不一样。”宋灏道,仰头看着天上稀稀疏疏抛洒下来的雨珠,微微吐出一口气,慢慢道,“那时候你还小,应该不知道这广月庵的来历对吧?”

在身高上宋灏比明乐要高出整一个头,再用了这样一个仰视的角度,明乐根本看不到他的神色表情,只隐约觉得她似乎是听到了他怅惘的一声叹息。

“据说广月庵也算一座百年古刹了,在这山上存在了好多年,只不过一直以来香火都不是特别旺盛,直至十年前,静云师太在此入道出家,世人敬仰她对佛法超乎常人的高深领悟力,倍加推崇,渐渐的这广月庵也跟着水涨船高,慢慢的热闹起来。”明乐手上通过八方而掌握的资料不少,但大多都是关于朝中权贵的,这广月庵与她八竿子打不着,她却是没有看在眼里的。

“是啊!”宋灏轻声道,语带感喟,“所以后来便有许多虔诚的信徒捐献银钱修了这条上山的路。”

“难道不是吗?”明乐反问,这条路的来历还是上山的路上易明菲同她说的,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不过这会儿宋灏刻意一问,她再一回想自己在山下看到的那块记录着修路始末的石碑,突然就察觉了其中蹊跷。

“不对!”明乐抽一口气,思忖着兀自摇头,“当初这广月庵因为建在半山腰,和山下往来不便,消息闭塞,几乎很少有香客前来上香,我上山时候看到那碑文上面的落款是孝宗三年的四月初八,离现在应该是十二年前,而据说静云师太在此出家,开坛讲经也不过是十年前的事。”

世人皆言,这条上山的路是善男信女为了方便上山参禅而慷慨解囊修建起来的,但是从这两者时间的出入上来看,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这条路是建在静云师太入住庵堂之前?”明乐想着,不觉仰头去看宋灏的脸,总觉得有什么鲜为人知的秘密即将破壳而出,“或者说——是有人为了迎接静云师太来此,所以才刻意提前铺路做好了准备!”

在大邺,大多数人都崇尚佛学,若说是有善男信女为了迎请得道的僧尼前来传授佛法而倍加礼遇并不为过,但却实在犯不着这样遮掩隐藏。

而且又是谁,会有这么大的能力,将这个谎话传开,而致使所有人都深信不疑,甚至有明显的石碑立在路旁也都下意识的忽略不去怀疑?

宋灏察觉她一直在仰头看着自己,半晌,终于从高处收回目光,望着她缓缓一笑,“这样看来,还有件事你应该也不知道,其实在这条路修好之前,广月庵并不叫广月庵。”

“不叫广月庵?”明乐更加诧异,有什么理由,能让一座百年古刹在一夕之间连沿用多年的名字也一并改了,“那它叫什么?”

“霁云庵。”宋灏道,“因为这一带的气候十分奇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要京城之地降雨,这座山麓的向阳面的雨势总要比别处大些,所以那庵堂建立之初就取了这个名字来应景。”

这样说来,广月庵会突然改了名字的原因就更要费些琢磨了。

“霁云?广月?”明乐知道宋灏是话中有话,可他这人就是这样,他想要告诉你什么的时候也得看他的心情。

有时候心情好了他一高兴也就不和你兜圈子,索性长话短说,有时候心情不好了,他懒得和你捉迷藏,也可能直来直往。

但他到底要用什么方式怎么来说这件事,说白了,却是真的只能随他自己乐意。

而此刻,他的心情看起来不好不坏,但很显然,他不想跟你长话短说也不愿意和你直来直往。

“广月?广——月——”明乐心里一遍一遍的在默念着这两个字,捉摸着它可能带有的特殊含义。

只不过既然是宋灏特意透露给她知道的事,她还是下意识的往皇室方面去揣摩。

“庆膤公主?”明乐不可置信的倒抽一口气凉气,这一次她是真的惊到了。

广月,代表的就是庆膤?是庆膤公主?

她是先帝最小的妹妹,比孝宗还要小四岁。

那时候老成宗皇帝晚年的女,对她十分的喜爱,甚至超过了所有的儿子。

在她还不满周岁的时候,成宗就下旨把大邺境内最为富饶的膤川之地赐给她作封地,她的封号也由此而来——

庆膤!

因为庆膤公主和先帝德宗又是一母所出,所以享受两朝荣宠,用“万千宠爱”一词来形容她再合适不过。

她是真正的天之骄女,让世上所有女子人人羡艳的一个存在。

可是据传她红颜薄命,就在十四年前,孝宗登基为帝的同一年,她得了重病,香消玉殒。

如果她没有死?而是化名静云隐居在此与青灯古佛为伴?可是为什么?

十四年前,就在孝宗登基为帝那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是在那一年,她的祖父和父亲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战乱双双死于沙场之上,而同时这位荣极一时的至尊红颜庆膤公主也宁愿放弃她尊贵的身份地位,无欲无求的退居这深山一隅了此残生?

这两者之间,真的完全没有关联吗?

明乐心里千般思绪翻转,宋灏却似乎不打算再说下去,半晌突然目光一转,回头含笑唤了声,“小皇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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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奔,今天有急事出去了一趟,很晚才回来,暂时只能更这么多了,明天我尽量争取多更点做补偿吧/(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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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章 小皇姑?

明乐一惊,下意识的回头看去。

湿漉漉的石子路上,禅衣素颜的女子款步而来。

微雨之下,她的身影纤细,面容平和而安静,眉宇间不知不觉却会让人完全忽视了她的样貌,只是下意识的觉得那气度从容寡淡之中又有种隐隐显露出来的雍容大气。

那是一种积淀了岁月的风尘,又超然世外而解脱之后遗留下来的一种矛盾的存在。

这个女子便是庆膤公主!

只从宋灏对她的称呼上,这一次不必揣摩,明乐已经肯定了她的身份。

“阿弥陀佛!”静云师太念一句佛偈,转瞬已近到了眼前。

但凡是出家人,一般都不会喜欢被人提及凡尘往事,可是对于宋灏的这个称呼,她却坦然接受。

宋灏从门檐下迎上去。

静云师太一把握住他的手,目光定格在他的眉宇间,久久无言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几年不见,小皇姑难道还认不出我来了?”宋灏一笑,竟然像是不自在的往旁边偏了偏头。

他这样的人,明乐几乎很难想象,竟然会有这么扭捏而孩子气的时候。

“灏儿!”静云师太如梦初醒,唇边笑容终于缓缓绽开,更加用力的握了握他的手,语带感喟道,“上次见你已经是三年前了。”

明乐站在旁边渐感尴尬,却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静云师太说着,眼中似是有什么东西莹润一闪。

她掩饰性的偏头错开目光,刚好不经意的瞥见局促站在门檐下的明乐。

“静云师太!”既然面对面了也就没有必要掩耳盗铃,明乐大方的露出一个笑容,举步走过去。

前日她们刚上山时,李氏曾经带她和易明菲去见过静云师太一面。

“易施主!”静云师太微微颔首,但因为她这会儿是和宋灏在一起,而且方才宋灏还毫不避讳的当着她的面揭露了自己的身份,所以还是带了几分诧异,回头去看宋灏。

“哦,我和九小姐有过数面之缘,刚好在这里碰到了。”宋灏道。

仅有数面之缘的话,哪里会把这么大的秘密当面抖出来?

这借口,明乐都觉得拙劣。

静云师太听了却只是平和的微笑,什么都没再追问。

明乐知道他们姑侄久别重逢必定有话要说,急忙就道,“七姐姐那里不太舒服,我还要赶回去看她,就不打扰师太,先走一步了。”

“好,施主慢走。”静云师太颔首。

明乐屈膝对她和宋灏福了福,然后错过两人身边头也不回的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走远,静云师太突然目光一沉,探手就要去摸宋灏的手腕。

宋灏不动声色的把手移到身后避开,她目光突然严厉下来,“你跟我进来。”

说完,一转身就进了院子,往里面厢房走去。

宋灏迟疑了一下,然后跟着走了进去。

他回头去关门,静云师太就又探手来拿他的手腕。

宋灏下意识的一躲,便有些急了,沉声道,“你有什么事难道连我都要瞒着吗?”

“小皇姑,您静心修行多年,可别为了我犯戒。”宋灏笑笑,打了个马虎眼就想绕开她往里边走。

两个人一错肩,静云师太却闪电出手,抬手按下他的肩膀然后手下动作灵活一滑,就搭在了他的腕脉之上。

庆膤公主圣宠优渥,在皇朝历史上是个特别的存在,成宗甚至顺着她的意思为她请了武术教习教她习武,只不过顾着女儿家的体面,对外秘而不宣罢了。

当然了,她这点功夫要在宋灏手底下过招是不可能的,只是宋灏却不能真的和她动手。

静云师太一手搭上她的脉,一边已经自嘲道,“生在帝王家,谁不是天生的戏子?说什么静心修行,你明知道我的七情六欲早就浸入骨血之中,这一生都不可能跳出红尘之外了,也要拿这样的话来搪塞我吗?”

她自己说着,却在探出宋灏的脉象之后,指尖一抖,脸色都跟着白了白,道,“怎么伤的这样重?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是容不下你吗?”

“我没事,养两天就好了。”宋灏苦涩一笑,垂下手去用衣袖掩好。

静云师太见他言辞闪烁,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不可置信道,“她又逼你了?到底是亲母子,她怎么能对你下这样的狠手?”

“其实不用她逼我,十四年前,从她送我离开盛京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打算再受谁的胁迫。”宋灏安抚性的又握了握她手,跟着却是话锋一转,略带了几分紧张道,“只是在做这件事之前,我还是想来告诉你,小皇姑,我——”

“我明白!”静云师太打断他的话,反复握着他的手掌,神色荒凉,“刚刚你带那个丫头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的打算了,这些年,你身上背负确实太多,是时候该卸下来了。”

“小皇姑,谢谢你始终都肯站在我这一边。”宋灏一愣,随即脸上笑容舒展开。

“可惜我帮不了你什么,只能红口白牙送你这样一句话而已。”静云师太摇摇头,说着一顿,正色道,“你这次上山是——”

“小皇姑你这里达官贵人来往不少,前些天宫里寿宴上发生的事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宋灏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到里面的桌前坐下。

静云师太皱眉略一思忖,忽而眉心一跳,走了两步跟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那个丫头——”

“她不知道。”宋灏道,随即自嘲的笑出声音,“若是让她知道,当初她祖父和父亲的死都是因我而起,刚才你过来的时候怕是只能给我收尸了。”

他这说话的语气虽然戏谑,但听在耳朵里还是让人莫名的心惊。

“那不是你的错!”静云师太的眉心一跳,目光不觉又再深了深,皱眉道,“不过这位易姑娘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觉得她小小年纪,仪态之间自是有那么一种不合她年龄的从容气度,很是费些琢磨。但那孩子我倒是极喜欢的,却也没从她身上看出什么戾气来。”

“算了,易家的事一两句话我也说不清楚,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告诉你吧。”宋灏并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马上又把话题拉回去道,“其实就是因为南疆那部分的兵权,在寿宴上老三设计对我动手了,这会儿他正在城里追着萧澄这条线索查我。”

“皇家的真龙就只有一条,人心不足从来就是这样。”静云师太也不觉得意外,反而深有同感的叹息一声。

“只是我要作孽,却偏要要跑到你这佛门清净之地来寻菩萨庇佑——”宋灏调侃道。

“那也是十四年前它欠你的。”静云师太打断他的话。

两个人相视一笑,各自别开眼。

宋灏并没有和静云师太在一起太久,出了门就各走一边。

静云师太走的是她来时的那条路,而宋灏走的则是明乐离开的那一条。

往旁边走了两座院子,他就脚下方向一变拐了进去。

“王爷的鼻子倒是灵光的很,难道这里的地砖缝里也有血腥味?”明乐一笑,转过身来对他灿然一笑。

“你要是回去看七小姐,走的就该是和小皇姑一边,本王的眼睛还没瞎。”宋灏浅浅的呼出一口气,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利用身高上的优势俯视下来,虽然是个调侃的语气,但听起来心情却似乎是不太好。

“殿下和庆膤公主的感情似乎很好!”明乐也不去理会他的情绪,只就不动声色的从他气场的笼罩之下退出来,站了远了才回眸一笑,“但我猜,你们的这种关系,其他人应当都不知道吧?”

他要借庆膤公主的手来掩饰行踪,为了让其他人的相信,那么势必就要有一个前提是,不能让任何人觉得庆膤公主会包庇他。

甚至于不仅是不会包庇,而且最好还是有点嫌隙有点隔阂,甚至于是仇人的那一种。

“你又想知道什么?”宋灏未动,站在原地负手而立,远远的看着她,“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爱打听事儿了。”

“无可否认,我的这个胃口是殿下你先刻意给吊起来的。”明乐耸耸肩,仍然笑的大方坦荡,“或者我们撇开这个私人话题不谈,我们说,十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十四年前?”宋灏冷嗤一声,走过去,抬手捏了她的下巴打量她的脸。

“王爷看什么?”明乐不闪不躲,迎着他的目光,脸上笑容一成不变。

那是一张相当俏丽而美艳的脸孔,尤其是这个笑容,眼波流转之下让人看不出丝毫的心机和恶意,难怪连阅人无数的静云师太都会被她骗了。

宋灏有些困惑,这张脸孔之下到底都藏了什么,难道真如易明爵所言,全都都是仇恨吗?

易明爵说她身上已经背负的太多,大约就是在警告他不要再多添一笔,可是这些根本就不可能称之为秘密的秘密,真的可以在谁的心里永远埋藏一辈子吗?

面对她这样咄咄逼人的目光,宋灏突然就有些心烦意乱,目光胡乱一扫,就又撤手放开她,冷声道,“你的这张脸也才不过用了十三年而已,眼睛看那么远做什么?要下雨了,早点回去吧,下山的路,大约最迟到明天傍晚就能修好。”

说完,就径自转身院外走去。

这个人,明明是想说什么的,却不知怎的,把别人的胃口吊起来了,他自己反倒跑了。

不过跟他有关的,决计不可能是什么好事就对了。

因为宋灏在山上,为了不想再遇见他,明乐回到房间就开始足不出户,只让影六马上下山去打听消息,但是影六去了没回,傍晚时分,山下先是绕道上来一批御林军客客气气的把宋灏“请”走了。

来人没说什么事,但必定也是大事。

影六是入暮之后才回,带来的消息——

是惠王宋泽遇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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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章 翻盘

惠王遇刺?

不用问,这就是宋灏上山躲清闲的原因。

他设计杀了宋泽,但是为了撇清嫌疑,就提前到了广月庵。

“什么时候的事?”明乐问,微阖了双目,神色平静。

“就在今天下午,离着现在也不过两个时辰的事,属下得了消息本来是准备马上回来禀您的,可是出事之后,三处城门都戒严了,连城东乱坟岗那里都射了岗哨,所以出来的时候费了点事,给耽搁了一阵。”影六垂首立在旁边,如实回道。

当朝亲王被杀,非同小可,这也是最寻常不过的反应。

“他人死了?”明乐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是!”影六道,提到这事儿也略带几分唏嘘,“就在四喜居那里,当场毙命,事发之后那里马上被封锁,具体情形还不知道。”

“那就难怪了。”明乐轻叹一声,重新睁开眼,“刺客应该是没有抓到吧?”

四喜居那一带有的是宋灏的暗道,他会选在那里下手,事后人手撤出来不成问题。

但刺客凭空消失,万一搜查之下被发现任何与一处暗道入口,就有可能暴露了他的秘密。

他这一次的行动,虽然成功,但无可否认,也是冒了险的。

“这个属下暂时还不清楚。”影六回道,有些汗颜,“本来属下是想等着打探清楚了再回来,可是回府去给小少爷报平安的时候,小少爷没让我继续留在城里继续打听。”

“爵儿的顾虑是对的。”明乐一笑,脸上表情终于再度柔和下来,慢慢道,“惠王一死,这件事肯定是要闹上一阵子的,你先传我的话下去,这方面的消息暂时谁都不许接触,省得惹祸上身。”

“是,属下明白。”影六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又补充,“哦,还有,小少爷听了小姐在这里的情况,说是让属下转告小姐,他明日亲自过来接您回府。”

那天早上刚刚和明爵闹了不愉快,她随后第二天就跟着李氏来了广月庵。

不过他们姐弟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大事,更别提隔夜仇了。

“嗯,我知道了。”明乐点头,微微一笑,“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去吧。”

影六躬身退下,明乐跟着她走到窗前,手指定格在窗框上却久久没有拉下。

她记得,就在三天前宋灏还曾郑重的对她解释,说宋泽的事他要收手,必须到此为止。

才不过三天时间,他就已经闪电出手。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她也懒得再做无用功,早早的收拾睡了。

吃了两服药,次日一早明乐起来去看她的时候,易明菲的精神果然好了许多。

明乐去时,李氏刚好也在,就笑着和母女俩打了招呼。

易明菲还靠在床上没有下地,见她来了便是极高兴的招呼她,“九妹妹来了啊,过来坐。”

“七姐姐的气色好了许多,没事了吧?”明乐接过书蕾手里的白粥,微微一笑,“我来吧。”

书蕾往旁边的李氏看过去一眼,见到李氏点头才把碗递给明乐,善意的提醒,“刚煮好的,九小姐当心别烫着。”

“没干系。”明乐笑笑,端着碗走过去,坐在床沿上就用汤匙舀了粥去喂易明菲吃。

“我哪有那么娇贵的,我自己来。”易明菲不好意思的推辞,说着就要去抢明乐手里的粥碗。

“七姐姐这是要跟我见外吗?”明乐一笑,执意没有给她。

“你身子骨本来就弱,逞什么能?自家姐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李氏见状,叹一口气,说着就又起身对明乐道,“乐儿,你来了正好,先看着她点儿,我去叫个人到前面跟庵里的师父们打听打听,看这路什么时候能修好,得赶紧的下山给她找个大夫。”

易明菲之所以病下,是宋灏做了手脚。

现在雨过天晴,即使不瞧大夫,应该很快也会不药而愈。

当然了,这话明乐是不能跟李氏母女两个说的,只就点头道,“三婶儿去吧,七姐姐这里有我在。”

“嗯。”李氏微微颔首,转身扶着周妈妈的手往外走。

易明菲被李氏训了两句也就不再和明乐打太极的去抢那粥碗,乖乖的吃了一口明乐送到她唇边的粥,看着李氏的背影小声咕哝,“我都说了没事了,母亲就是大惊小怪的。”

“三婶也是关心你。”明乐笑笑,又舀了粥喂她,一边道,“其实早点回去也好,这几天连着都是阴雨天,这屋子小窗户又少,我都觉得闷得慌。”

“那倒是,这雨下的,我晚上也一直都睡不好。”易明菲赞同道。

姐妹俩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话。

李氏走到门口突然顿住,微微侧目回头看了眼明乐侧身坐在床沿上的身影,目光略略一沉,然后才若无其事的举步跨了出去。

听蓉奉命去前面庵堂询问,听说下午路应该可以修好,回来李氏就让人一众下人提前打点好了行礼,只等着路一通就马上下山。

宋灏虽然因为惠王的事被请了回去,这路却是不耽误修的,果然当天午后就有一个小尼来传信说是路修好了。

李氏急忙就吩咐了周妈妈打点,自己和静云师太辞行之后,一行人就紧赶着往山下去。

下山的路马车行走略有几分危险,车夫护卫们都很小心,驾车走的很慢。

上车步行不过两个时辰,下山的路,有马车代步竟然也走了足足两个时辰。

一路上提心吊胆,终于到了山脚下了,众人才松一口气,然后就听见坐在前面车辕上的听蓉诧异的一声惊呼,“十少爷?您怎么来了?”

“祖母听说这里上山的路出了点问题,不放心三婶和姐姐们,就叫我过来瞧瞧。”易明爵道,说着一抬马鞭指了指她身后山路道,“怎么这路已经修好了吗?”

“是啊,昨天一早衙门就来了人,紧赶着给修的。”听蓉道,说着就跳下车拉开了车门,对里面李氏明乐等人笑道,“夫人您看谁来了?”

“爵儿。”李氏笑着往外探了探身子,“这两天天气不好,城外的路又不好走,你祖母不放心,叫个下人过来看看也就是了,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横竖是得要有人来,先生告假,我那也不用去书房,就当散散心了。”易明爵微微一笑,惬意的坐在马背上大口的呼吸着山野间的新鲜空气,倒是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样。

“你这孩子!”李氏嗔了一声,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易明爵会来,明乐是知道的,此时也只当做意外,冲他一扬眉道,“行了,这天也不好,没准一会儿还要下雨,就别在这里耽搁了。七姐姐有些不舒服,赶紧的回府吧。”

“嗯?七姐姐怎么了?”易明爵一皱眉,越过她去看了眼车厢里裹着厚披风的易明菲。

“听你姐姐大惊小怪的,我早就没事了。”易明菲笑笑,倒是神采奕奕的模样。

易明爵见她没什么大碍,遂也不再多言,调转马头亲自护送几辆马车回府。

因为刚刚出了宋泽的事,过城门的时候搜查仍然十分严格。

周妈妈塞了许多碎银子,言明车上是官宦人家的女眷,商量着可不可以免于搜查。

奈何那些守城官兵都得了明确的指令,软硬不吃,即使认出了易明爵是武安侯府的少爷都无济于事。

明爵不想为这种事情跟他们起冲突,就和李氏打了招呼,开车门让他们看了。

回到武安侯府已经是晚上,打发了下人去收拾东西,四人一并先往老夫人处请安报平安。

在寒梅馆陪老夫人说了会儿话,李氏让人给易明菲请的大夫就到了。

老夫人体恤几人赶路累了,就一并打发了明乐姐弟回去休息。

易明爵亲自送菊华苑,几个丫头见她回来都很高兴。

明乐命人沏了茶,又把人都打发下去给她准备洗澡水沐浴。

屋子里,姐弟两个各自捧着茶盏相对而坐,不等明乐开口,明爵已经神色凝重的主动开口道,“昨天四喜居的那件事,应当是殷王做的吧?”

说是揣测,但他的语气已经近乎肯定。

“嗯!”明乐点头,略一垂眸不动声色的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

因为上回的口角,这次再听明爵提起宋灏,她突然就有了几分心虚,沉默片刻才道,“昨天我在广月庵里遇到他,他说城里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八成就是指的这件事了。”

她不习惯于刻意去对谁澄清什么,但只这么说,想必明爵也会明白了她的态度。

两个人没有目光接触,只听易明爵像是如释重负的微微出了口气,慢慢说道,“我让人查了内部消息,说是刺客被埋伏在外的惠王刺客当场射杀,什么线索也没留下,虽然现在京中风声鹤唳,孝宗降旨下来命令彻查,但估计是要成为悬案了。”

“意料之中,他既然动手了,总不会留下把柄给谁去抓。不过惠王死了也好,至少不会再咬着萧澄的那条线不依不饶的查了,对咱们也不算坏事。”明乐微微够了唇角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容,说着突然话锋一转,抬眸看向他道,“对了,家里呢?这几天我不在,他们没什么动作吧?”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儿呢。”易明爵的神色突然一敛,长出一口气道,“这件事,你最好提前有心理准备,这一次易明峰应该是已经亲自出手了。”

“怎么?”明乐瞬间警觉起来,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易明爵深深的看她一眼,唇角笑意微冷而讽刺,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说道,“宫里,易明心,成功翻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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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4章 示好

因为明妃的婢女于太后宫中佛堂杀人,太后迁怒明妃,将四皇子移交林皇后抚养。

可是四皇子移居林皇后宫中不过三日,突发恶疾,起了低烧。

起初林皇后怕太后怪罪,勒令宫人不许声张,秘密宣了太医前去诊治。

可是拖了几天,四皇子的病情丝毫不见好转,反而越发严重,及至后来,整个人都烧的迷糊了不省人事。

林太后无奈,只得如实禀明了姜太后。

姜太后震怒,马上急招所有太医一同进宫会诊,四皇子的病情仍然未见好转,最后还惊动了孝宗。

孝宗以照管不当为名,将林皇后狠狠的训斥了一番。

而就在这时候,四皇子重病不愈的消息不知怎么的传到了明玉宫。

明妃爱子心切,再顾不得孝宗禁令,强闯而出在皇后宫外跪了一天一夜。

到底也是骨肉情深,孝宗动容,便做主将四皇子交还给她。

“四皇子回了易明心那里,不过六日,听说如今已经痊愈了。陛下龙心大悦,这不——借着易明心的生辰,突然奇想,下令要大摆筵席庆贺来着。”易明爵从采蝶轩里接了明乐出来,一边命长安驾车赶紧赶到宫门处和府里的其他人会和,一边解释,然后打量着明乐新上身的衣裳露齿一笑,“不过正合适,你这新做的衣裳马上就派上用场了。”

“陛下如今已过而立之年,膝下总共不过两子三女,他会这么紧张也在情理之中。”明乐没有理会他的调侃,拢着袖子靠在软榻上,神色平静,想了想不由的哑然失笑,“不过说来也是我的疏忽,只因为易明心一个人在宫里孤立无援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了,却不想还是小瞧了易明峰。他这个臣子果然不是白当的,倒是把孝宗的死穴掌握的清楚明白。”

“是啊,我也正纳闷呢。”易明爵凑过去,倚着她的榻边坐了,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易明峰能拿捏到孝宗的软肋并不奇怪,可是他能在皇后宫里对四皇子做手脚,这事儿就要费些琢磨了,他一个外臣,居然能把手探进宫里,这人,我们之前还是小瞧了他的。”

“是啊,他是怎么做到的呢。”明乐跟着叹息一声,目光深远看着行进中摇摇晃晃的马车顶棚。

明爵的目光沉了沉,下巴抵在手背上,趴在她的榻边陷入沉思。

明乐收回目光,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坐周正了,这衣服料子禁不得揉搓,一会儿袍子压皱了怎么见人。”

“我就说不喜欢这薄绸料子的衣裳了,中看不中用的。”易明爵不情不愿的坐好,挪到桌旁斟了两杯茶,递一杯给明乐。

明乐撑着身子从软榻上坐起来,接过杯子捧着慢慢的抿。

易明爵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的叮嘱道,“上一回的事,易明心指定是记恨着你呢,今天你千万仔细些。因为四皇子的事,孝宗这几日又把她捧的很高,我怕她今天会再对你发难。”

“放心吧,她不会。”明乐不以为然的摇头一笑,手下转着素白的瓷杯眼神玩味,“易明峰不会让她这么做的,她才刚刚翻身,宫里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的盯着呢,万一在这个时候再生出什么事来,最吃不消的还是她自己。如果背后没有一个易明峰给她出谋划策我还真保不准她那个性子会做出什么事来。现在有易明峰在,我反而不担心了。”

“那也得小心。”易明爵道,表情认真的回头盯着她的脸。

“我知道了,都听你的还不成吗?”明乐被他看得不自在,不得已只能把目光移回他的脸上,含笑道,“其实易明峰和我们的顾虑一样,我们想要名正言顺的对他下手,他也想不动声色的除掉我们,可是双方都得留着侯府,不能牵扯到祖母和其他人。这场仗还有的打呢,他心里比谁都明白。”

为了武安侯府的百年名望,也为了她祖父父亲誓死维护的荣耀,即使是再怎么仇恨易明峰那一家人,她都不能下狠手把整个侯府一朝颠覆。

否则,只需要把萧澄事件演变一个类似的版本出来,所有的麻烦就都一并解决了。

她和明爵可以隐姓埋名的遁走他乡,不在乎什么侯爵尊荣。

可是老夫人却把自己的丈夫儿子留下的这些产业看的很重,哪怕只是为了不让老夫人伤心,明乐知道,她和明爵都没有办法这样做。

而同样,二房那些人费尽心力拿到手的武安侯府,肯定也舍不得拿来和他们姐弟同归于尽。

所以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的抗衡,他们都要杀人,但谁都不能见血。

“是啊,麻烦就麻烦在这里,往后走着看吧。”易明爵耸耸肩,把她递过来的空杯子放回桌上,然后回头过去握住她的手。

明乐笑笑,任由他握着,重新靠回榻上,微笑看着头顶晃动的车顶打发时间。

这几年一直都是这样,只要明爵在她身边,哪怕是彼此一句话也不说她就会觉得安心,有时候不刻意去想,甚至会短暂的忘了那些刻骨的痛和仇恨。

即使是炼狱火海又怎样?哪怕她得要深陷其中浮沉一世,却知道有朝一日回头,一定会有一个人不离不弃在岸边等着她。

这样,便已经足够!

会心一笑,明乐不觉手上发力,把易明爵的手指握的更紧了些。

易明爵似乎是感知到了她情绪的波动,心里一暖,慢慢倾身过去把脸贴靠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蹭了蹭,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有些别扭的开口道,“阿朵,那天早上的事我不是有意要和你争执什么,我只是——”

像过去的三年间一样,每一次起冲突,最终都是要以他的妥协而告终。

易明乐有一颗铁石心肠,只要是她认定了的事,就没有对错之分,而且永不回头。

而他,即使她不回头,他也不能放她一个人在那条路上走下去。

所以,在他这个唯一的姐姐面前,他易明爵是一个没有原则的人。

“别说了!”明乐平静的打断他的话,轻声道,“我都明白!”

是的,她明白,她什么都明白,可即使明白也不会为了谁去改变什么,她会一意孤行,永远,永远这样我行我素的走下去。

姐弟两个对彼此的心事各自都心照不宣,默然握着对方的手指再沉默中消磨这静谧而安详的正午时光。

半个时辰以后,马车在宫门外停下来。

因为是临时起意,今日易明心寿宴的排场其实并不是太大,只请了三品以上所有在京的官员极其家眷。

只不过孝宗在位以来,这却是他头次为了妃子的寿辰而宴请百官,算起来,对易明心而言也是莫大的殊荣。

想必这位最好出风头的明妃娘娘又将要得意上好长的一段时间了。

武安侯府一早得了入宫的帖子就鸡飞狗跳的准备起来,明乐因为一大早去采蝶轩取新做的衣服不在府里,明爵就主动请缨去接她,却没有想到姐弟两人到时,那一大家子却是迟了一步,还在路上。

明爵先一步跳下车,然后转身去扶明乐。

明乐握着他的手,踏下车,四下看了眼。

“祖母他们还没到,我们就在这里等一会儿吧。”易明爵道。

此时夏日,又赶上午后,正是烈日当空最热的时候,他抬了袖子就去给明乐遮阳,“车上没带伞,我们去那边的树下吧。”

明乐笑着去拉他的袖口,“快放下,我哪有那么娇贵,大庭广众的像什么样子?”

“你是我姐,在我眼里就比什么人都娇贵。”易明爵笑嘻嘻的躲着没让她碰,一手扯着明乐的衣角将她拽着往旁边的树下走。

姐弟俩说说笑笑的正在玩闹,明乐不经意的一抬眼,却见不远处的宫门那里一个四十多岁的清瘦嬷嬷双手托着把伞朝这边走来。

他们两个是为了等人才没有马上进宫门而站在了这里,四下里没有别人。

很显然,这嬷嬷是冲着两人过来的。

明乐心生狐疑,不觉的敛了笑容。

易明爵也飞快的察觉出异样,扭头看去。

那嬷嬷步子很快,片刻之后已经到了跟前。

明乐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屈膝福了福,“这位嬷嬷是——”

“见过易九小姐,见过十少爷!”那嬷嬷脸上一副冷冰冰的模样,神情很有几分倨傲,象征性的弯了弯膝盖。

明乐和明爵姐弟两个飞快的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才看得懂眼神,各自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三个字——

不认识!

那嬷嬷却丝毫没有不请自来的尴尬,从头到尾只拿眼角的余光扫了明乐一眼,面对明爵时态度却要尊敬很多的将手上拖着的一把青色小伞恭谨的呈送到他面前,“咱们公主听闻易小少爷忘了带伞,特命奴婢送一把过来。”

说话间,她略一侧身,看向宫门处停着的几顶宫轿。

四王妃和郡主正在被人请上轿,而在人群里有一个十分扎眼十三四岁的黄衫少女,就在两人抬头看过去的一瞬眸子一闪回望过来。

先帝德宗一共有五个儿子,唯一女儿昌珉公主却和明乐姐弟一样都是遗腹子。

正因为是孝宗唯一的妹妹,这位公主在宫里倒是颇受宠爱,据说性子十分刁钻骄纵。

昌珉公主示好?

明乐心里微微沉吟一声,侧目递给明爵一个询问的眼神。

易明爵面无表情,目光却很有几分晦暗,明摆着并不是他招惹上的。

那嬷嬷端着伞,仍是笔直的站在面前一动不动。

明爵冷着脸迟迟不肯去接,场面逐渐僵持。

------题外话------

嗯,明爵小盆友的烂桃花来了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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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 一个字都不信

昌珉公主在宫门处滞留不去,手里不住的绞着帕子盯着这边看。

“公主?怎么了?”轿子里四王妃久等轿子未动,忍不住的探头出来看。

为了不把事情闹大,明乐急忙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双手从那嬷嬷手里接过那把伞,笑道,“公主殿下的好意,请嬷嬷代明乐谢过。”

远处昌珉公主见她接了,像是狠狠松了口气,一扭头对轿子里的四王妃欢快笑道,“没什么,四嫂嫂我们走吧。”

四王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一眼。

明乐隔着老远对她屈膝福了福。

四王妃颔首,眼中跟着闪过一丝狐疑,却没说什么,命人重新放下轿帘退回了轿子里。

昌珉公主性子骄纵众所周知,此时这伞若是被原封不动的送回去,她必定是要闹的。

而如若是要明爵去接,那么回头便要说不清楚了。

所以还是她来接下的好。

那嬷嬷的眉头皱了皱,显然是看穿了明乐的用意,颇有几分不悦。

明乐却不惧她,只是面带微笑,从容不迫的瞧了眼等在宫门外的那几顶轿子,提醒道,“嬷嬷,四王妃那里正等着公主进宫呢。”

那嬷嬷目光从她手上捧着的雨伞上掠过,冷哼一声,就高昂着头颅转身走了。

目送她离开,易明爵脸上冰封的表情却一直没有化开。

明乐抓着手里的伞在他面前晃了晃,无奈的苦笑一声,安抚着拍了拍他的肩,“要么一会儿你就找个借口先回去?这把伞,我会帮你处理好的。”

“我为什么要回去?”易明爵臭着脸,看那架势,倒像是很有种冲动想要把那伞给毁尸灭迹了的感觉。

易明心重新得势,他不放心明乐一个人进宫,自然是不肯独自先回的。

“生什么气呢?”明乐笑着嗔他一眼,作势抬手要以指尖去描摹他的眉峰,“这说明我们爵儿长大了,有姑娘喜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不要胡说!”易明爵正在气头上,难得主动一把打开她的手。

明乐往后退了一步让开,就势握住他的指尖,眼中神色一瞬间完全冷凝下来,正色道,“一会儿进了宫千万别孩子气,这昌珉公主可不是会跟你讲道理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管也不要和她有正面的接触,一切我自会应付过去。”

“简直莫名其妙!”易明爵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脸的嫌恶。

“她是皇家贵女,咱们招惹不得,听我的,万事忍下也就是了。”明乐道,慎重的冲他摇摇头。

若是换做别家女子,既然看不顺眼,直接不理也就是了,可这昌珉公主却是不能的。

她恃宠而骄的名声在外,据说人又十分的狠辣凶残,每个月她宫里的宫婢内侍都要被打死打残了一批更换出来,最是个没有道理可讲的人。

今天她会盯上易明爵,哪怕只是一时兴起,也半点都大意不得。

唯一的办法就是易明爵避开她,让她自己去把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一丝朦胧的好感彻底掐死在萌芽中。

易明爵心有不甘,却也别无他法,最终只能点头。

明乐拍拍他的手背,对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略一侧目,刚好看到两队仪仗从两条岔路上往宫门这里聚来——

殷王宋灏,和大兴肃王纪浩渊。

两人倒像是约好了时间一般,同时出现,然后在前面的三岔路口狭路相逢。

宫门前面的大路虽然宽敞,但要同时迎接两队仪仗还是有点嫌挤。

两队仪仗同时停下,纪浩渊一身蜜色银纹锦缎袍子儒雅温和,自辇车上探头出来对宋灏拱手一礼,“殷王殿下。”

“肃王!”宋灏颔首。

他今日倒是难得摒弃了最衬他冷傲风骨的一色白衫,换了件颇为正式的紫金蟒袍,金冠束发,将那种内敛的岑贵雍容之气洋洋洒洒的发挥出来。

两个人,相视一笑,宋灏主动挥退左右,给纪浩渊让出路来,“远来是客,肃王殿下先请吧。”

“如此,本王就却之不恭了。”纪浩渊也没和他客气,道了谢就退回辇车继续前行。

明乐的目光看过去,隐隐觉得纱帐后头,他身边那少女的身影似是焦躁的动了动,却被他一手按下。

亲王的仪仗不同于普通官家的阵仗,易明爵拉着明乐的手腕牵着她往后退到了路边。

纪浩渊的车驾行过,然后再是宋灏。

自那天从广月庵上下来以后,他们之间就再没有任何的交集。

马上那人明明是目不斜视的走,但在错肩而过的那一瞬,明乐还是突然有种感觉,宋灏的目光似是落在她手中雨伞上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

宋灏孤身一人,下马之后直接换乘小轿进了宫门。

而纪浩渊那里,为了照顾纪红纱,则是慢了一步。

纪红纱从辇车上下来,几乎下意识的就要往明乐这边冲过来。

纪浩渊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沉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别胡闹!”

“二哥!”纪红纱气急败坏的跺脚,抬手遥遥一指明乐所在的方向,怒声道,“她划伤了的我的脸,你让我如何咽下这口气,那个贱丫头,我一定要——”

“红纱!”纪浩渊冷声打断她,身形就势一闪把她的视线从明乐身上隔开,“她要真想伤了你的脸,你以为你现在还有脸站在这里吗?在盛京的这些天你做的蠢事已经够多了,剩下这几天给我安分一点,否则过两日回朝之后,父皇和母妃追究起来,我也帮不了你。”

纪红纱这一次来大邺,可谓颜面尽失,不仅当殿向殷王示爱被拒,就是到了现在,外界还都把从她扇坠子里搜出来的那张安胎药方传的沸沸扬扬。

这些事即使是发生在千里之外,也瞒不过大兴朝中帝后和纪浩渊政敌的耳目,回朝以后势必要遭到有心人士的弹劾和刁难。

大兴的当朝皇帝是个十分严厉而又好面子的人,纪红纱知道,到时候如果没有纪浩渊和她母妃的袒护,她势必要被皇帝重责罚。

所以权衡利弊,她宁可暂且放过易明乐那贱丫头,也得暂时把纪浩渊这根救命稻草抓在手里。

“二哥,你居然威胁我?”纪红纱张了张嘴,不可置信道。

“我只是不想看你再闯祸。”纪浩渊道,一把甩开她的手,错开两步负手立在一旁就准备不再理会她。

纪红纱在原地踟蹰了一阵,见他真是铁了心肠,终于还是愤愤的一甩袖钻进了轿子里。

“起轿吧。”纪浩渊微微吐出一口气,吩咐道。

纪红纱的轿子被抬进了宫门,他自己却不急着走,而是挥退了随从孤身一人举步朝明乐所在的方向走过来。

“肃王殿下。”待他走近,明乐姐弟分别给他见礼。

“二位不必拘礼。”纪浩渊的笑容温和,一如往常,继而抬眸看向明爵道,“易少爷,本王想单独和令姊说两句话,不知道您可否行个方便?”

易明爵看他一眼,点点头,转而对明乐道,“我去那边瞧瞧祖母他们是不是快到了,一会儿回来。”

“去吧!”明乐和他交换了一个心安的眼神,心里想的却是,如果眼前这人换做宋灏的话,怕是他说什么都不会给这个面子的。

这样想着,明乐不禁哑然失笑,随即收摄心神看向纪浩渊道,“肃王殿下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纪浩渊负手而立,目光移向别处,很有几分尴尬道,“本王是代红纱来同你说声抱歉的,前几天广月庵里发生的事,是我的疏忽。”

“王爷说哪里话,您不来兴师问罪,易明乐已经感恩戴德了,哪里还敢接受您的道歉?”明乐抿抿唇,也款步走到一旁不再与他正面相对,神色悠然道,“而且,您不觉得这个歉由您来道,似乎是很没意义的吗?”

方才他和纪红纱的争执,多多少少明乐是能猜测到一些的。

既然当事人都不以为自己做错,纪浩渊这个做哥哥的,他的所谓道歉,当真是无半分意义。

纪浩渊从明乐的语气当中明显听出了一丝讽刺的味道,无奈之下,只能改口道,“那便当是我来谢谢你的手下留情吧。”

“王爷真是客气,您明知道我那都是自私自利的自保之举,我没有把安成公主的疤痕留在脸上,只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可没有半点对她手下留情的意思,所以也实在担不起您这一个谢字。”明乐斜睨他一眼,忽而敛了笑容,正色道,“王爷,您也不用再套我的话了,如您所知,惠王出事那前后几日我都在广月庵里吃斋念佛,您要打听的事,我一个字也不知道!”

真实的意图被她一语道破,纪浩渊反而不再尴尬了,朗声一笑之后,忽而倾身于她耳畔语意温柔的轻声道,“九小姐,不瞒你说,不知道为什么,接触几次下来,从头到尾,你说的话,其实——本王一个字都不信。”

因为离得太近,他说话时候的温润呼吸拂过她耳畔发丝,微微的有些痒。

明乐的身子一僵,本能的往后偏头让了让。

然后一侧目就看到旁边一人高居马上死拧着眉头垂眸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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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6章 背叛

“乐儿,怎么在这里?”彭修高居马上,淡淡的开口。

一身剪裁合体的松绿锦袍裹着挺拔的身躯,沉稳干练,面容冷峻。

明乐倒是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他,略一怔愣,就不动声色的从纪浩渊跟前退开半步,屈膝道,“侯爷!”

“嗯!”彭修微微颔首,这才把目光移到纪浩渊身上看了眼,然后翻下马背,对纪浩渊拱手道,“肃王殿下!”

“平阳侯,久仰!”纪浩渊微微一笑,拱手还礼。

不过他却是不知道明乐和平阳侯府的关系,只听到彭修那么亲热的称呼她,不觉好奇问道,“怎么侯爷和易小姐也相熟吗?”

女子的闺名,若非至亲之人,是不能随便称呼的。

诚然纪浩渊并无恶意,但没来由的,彭修却还是觉得他这一个问题很刺耳——

什么时候要轮到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来质问他和易明乐之间的关系了?

“是啊,近来事忙,我也是久不见这妮子了!”彭修答的含糊,态度却是明显的冷淡三分。

纪浩渊不动神色,审视着二人之间的表情,隐隐察觉出一丝异样。

明乐也有几分诧异于彭修这个模棱两可的态度。

不过虽然她也同样是觉得不需要对纪浩渊解释什么,却更没有兴致配合彭修这人玩这种云遮雾绕的把戏。

淡然一笑,几乎是在彭修话音刚落的同时,她已经抬眸朝他身后跟着的马车看去,道:“侯爷,车里坐着的是四姐姐吗?”

纪浩渊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马上就有几分了然。

彭修的脸色变了变,而恰在此时,易明真已经因为无故的半途停车而动了脾气,冷着脸推开车门看出来道:“怎么不走了?”

她原是问的彭修,却在开门的第一眼就看到一身衣着光鲜亮丽的易明乐,亭亭玉立的站在面前。

“四姐姐,有些日子不见,您的身子没什么大碍了吧?”明乐撇开彭修两人微笑着走过去。

上一回孝宗做寿,易明真因为小产过后身子一直没有好利索而缺席。

这样算来,这倒是明乐回京以后,第二次和这个旧冤家碰面。

“是你?”易明真冷冷的看她一眼,神情语气之间的敌意都很明显,只对彭修道,“大姐姐特意叮嘱我今日要早些过去,还是别耽搁了,咱们走吧。”

说完就转身退回车里,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不管有没有纪浩渊在场,她在宫门外头这样把人晾着都很失礼。

明乐却毫不介意她给的下马威,脸上笑容越发柔软平和的让到一边对彭修道,“明妃娘娘和四姐姐大概是赶在开宴前还有体己话要说,我就不耽搁你们了,侯爷请!”

彭修看了眼一直赖在旁边看热闹的纪浩渊,微微叹了口气款步走到她面前,提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要不跟我们一起进去吧?”

“有爵儿在呢,祖母他们大约也快到了,就不劳侯爷费心了。”明乐道,一直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态度,不至于拒人于千里之外,却足以给彭修的心里堵一口气让他无从发泄。

她不知道这人三番两次的示好到底是什么意思,却一点也没有兴趣和他演戏。

彭修还想再说什么,但碍于纪浩渊在场,略一迟疑只能妥协,“那好吧。”

说完,又和纪浩渊点头致意,然后就先一步护送易明真的马车往宫门口换了软轿进宫。

纪浩渊一直目送他们所乘的轿子进了宫门方才饶有兴致的踱到明乐身边,含笑说道,“本王却是不知道,易小姐你在自家姐妹之间的人缘倒是极好的。”

“明乐之前也不知道,儒雅宽和的肃王殿下,讽刺人的功夫也是一流。”明乐冷嗤一声,分毫不让的顶回去。

他刚才明明是看到易明真对她的是张什么脸了,说这话,分明就是有意寻衅。

只不过明乐也确实是没有想到纪浩渊他身为堂堂一国皇子,竟也会对人家后宅的琐事这么感兴趣。

纪浩渊自觉失言,讪讪一笑,抬头看见易明爵亲自护送着几辆马车从远处过来,就急忙敛了神色道,“本王还有事,先行一步。”

“王爷请便。”明乐斜睨他一眼,象征新的弯了弯膝盖就重新把移开目光去等着易明爵一行人走近。

纪浩渊若有所思的又看了眼她的侧影,然后玩味一笑,抬脚疾步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明乐站在原地等着老夫人等人的车驾走近。

易明菲刚从车上下来就跑过来拉住她的手,亲热道,“怎么这么早就到了,也不去车里等着,热不热?”

“还好,我们也就刚到了一会儿。”明乐笑笑,越过她去给老夫人等人见了礼,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宫门。

明乐和易明爵走在最后,走了两步易明爵便压低了声音问道,“纪浩渊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明乐道,侧目看他一眼,料想到纪浩渊的心思他应该也知道,所以明乐也就没有故意拐弯抹角,“惠王的死活本来就跟他没有关系,想必他也就只是好奇而已,实在犯不着为了这种与己无关的小事同我过不去,放心吧,没事!”

“话虽是这么说,可这兄妹俩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那个安成公主。”易明爵皱眉,面露担忧之色,“我怕她不死心的再生事。”

皇室之家骄纵着养大的女儿,哪懂得什么叫知难而退?

明乐自然知道纪红纱现在跟她已经是不死不休,心里叹一口气,就把话题岔开道,“对了,我刚看到易明真和彭子楚进宫里了。”

“嗯?”易明爵瞬间警觉起来,“照面了?都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那夫妻俩,我总觉得很奇怪。”明乐嘲弄的扯了扯嘴角,低头看着自己绣鞋的鞋尖事儿踢腾着沿路细小的石子。

彭子楚接二连三的对她示好已经不算什么了,今天易明真的态度更怪——

冷淡也便罢了,还这么有恃无恐的闹到人前来?

“不必理会他们,亏心事做多了而已。”易明爵冷笑,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补充,“对了,听说他受了皇命,下个月又要出征去东南的海线了。”

彭子楚其人,文武全才,又有真才实学,这几年平步青云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明乐闻言,脚下步子下意识的慢了半拍。

易明爵侧目看过来,才见她唇角微扬,略略一笑道,“他倒是真舍得拿命去拼!”

“是啊,这几年他屡立战功,陛下器重的很,听说又在河南道那里赐下良田百亩和一座庄子。”易明爵也深有同感,“这几年咱们不在京中,自从彭子楚接手平阳侯府以后,可谓今非昔比,备受皇宠,相形之下倒是咱们武安侯府无所建树,要落拓很多。”

“一衰一荣,本来就在所难免。而且如果不是这样,以萧氏和易明真的为人,怎么能容他三妻四妾一房一房的往后院里抬?”明乐淡淡说道,目光之中反而颇多期待。

彭子楚爬的高了,对她而言算不得威胁,反而是他爬得越高,易明真在平阳侯府的日子就越要过的艰难。

孙氏的为人她太清楚,早些年,她受了武安侯府不少的挟制,迟早有一天是要翻身找回来的。

说话间,前面易明菲发现两人掉队已经在催促,“九妹妹,爵儿,快些过来。”

“嗯,来了!”明乐马上收摄心神,拍了拍易明爵的手背快走两步迎上去。

易明爵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眼中还是不易察觉的闪过一丝担忧的情绪。

长安从后面跟上来,斟酌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小少爷,惠王的那件事,真的不要告诉小姐知道吗?”

因为八方的事她严令禁止易明爵插手进去,所以关于宋泽的死,她都一直没有怀疑。

“横竖事情已经了了,现在让她知道了,对她也没有好处。”易明爵道,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回头看着长安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晰说道,“不要觉得这是背板,你我的目标一致,只要她能平安,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你现在配合我,比一力的拿命去护她脱险更有价值。”

长安心中一动,眉峰不由的慢慢敛起,紧绷着唇角没有说话。

虽然他从心底里赞成易明爵的决定,可这毕竟是两年多以来他第一次违背小姐的命令去做事。

不管怎么说,他都知道,这就是就是背叛!

易明爵微微一笑,转身追着众人的脚步跟过去,亲手打开轿帘把明乐送上轿。

一行人乘坐宫轿往明玉宫的方向走去。

寿宴仍然是在设在晚上,一众人到齐了,先逐一给易明心贺寿,然后就被安排在偏殿吃了寿面。

因为四皇子的事,这几日孝宗对易明心的态度急剧转变,并未等到天黑,这日下午就放下政务赶了来,陪着她一起吃寿面。

当然了,因为还没到正式宴会的时候,帝后和宫妃们并没有当众露面,而是在内殿里单独摆了一桌。

明乐和易明菲坐在一起小声的说这话,正在其乐融融的时候,忽而听得珠帘后面的内殿里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像是谁把大海碗重重搁置到桌上的声音,紧跟着就是孝宗怒不可遏的一声咆哮,“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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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7章 苦肉计?

整殿的人都随之一惊,更有几位胆小的千金小姐筷子也从手里滑了下来。

里面有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声音清亮,是个男孩子,显然只会是四皇子。

然后紧跟着又是易明心哄孩子的声音和不同女人哭哭啼啼的呜咽声,隐约的也夹杂着几句争吵。

因为中间隔了一间空殿,具体的谈话内容听不清楚。

但显然的,里面是起了冲突了。

男客们都在前院,此时这正殿里一众女眷各自捧着面碗不知何去何从。

“乐儿!”易明菲白着脸,偷偷在桌下扯了扯明乐的袖子。

明乐回握住她的手,递给她一个心安的眼神,并不多言。

片刻之后,里面的吵嚷声非但未停却更大了起来,然后门口挂着的珠玉帘子被人一把甩开,里面一角明黄的衣袍旋风一样席卷而出。

“参见皇上!”一众人大气不敢出,慌忙搁了碗跪下。

孝宗一脸怒容的从里面冲出来,二话不说就对着殿外怒声厚道,“刘福海,刘福海呢?去凤鸣宫取朕立后的圣旨来,朕今天就要废了这个心狠手辣的毒妇!”

他在前面嚷着,里头紧跟着又一片明黄的衣角跟着飞出来,却是神色慌张满面泪痕的林皇后。

“皇上,皇上!您听我解释啊,我没有,臣妾没有啊!”林皇后奔出来,本来是一把拽住孝宗的袖子想要跪地解释,紧跟着听了孝宗的话,已经弯了一半的膝盖就那么僵在了那里。

“刘福海,刘福海,你聋了吗?人呢?”孝宗暴跳如雷的继续吼。

林皇后愣了半晌,突然一个踉跄,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娘娘当心啊!”她心腹的龚嬷嬷急忙上前撑住她的身子。

刘公公原是因为前殿有事,在帮忙打理,孝宗喊了三遍才火急火燎的赶来。

只不过他人虽来了,却因为孝宗的这个旨意为了难,只跪在地上惶恐的仰头看着他,“皇上,这——”

“皇上!”林皇后被震得七魂六魄都飞了,这会才猛地回过神来,不可置信的奔上前去一把抓住孝宗的胳膊道,“你说什么?你要废了我?”

孝宗正在气头上,一把将她掀翻在地,抬手一指仍是对刘公公命令道,“去,马上去凤鸣宫取朕当年立后的圣旨来。”

林皇后闻言,直接软在地上。

龚嬷嬷见状,惊慌失措的扑过去,跪下去拼命的磕头,“皇上,皇上不能啊,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是您的结发妻子,您不能这样对娘娘啊!”

“滚开!”孝宗怒不可遏的将她一脚踹开,“都是你们这些老刁奴,在背后挑唆生事,再多嘴一句,朕就把你们全部拖出去杖毙。”

龚嬷嬷被吓得噤了声,急忙一把捂住口鼻。

殿里的其他人都战战兢兢的跪着,别说抬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刘公公磨蹭了一会儿,见孝宗意志这般坚决,终于还是不敢忤逆,领命去了。

孝宗气急败坏的在殿里来回踱步,不一会儿易明心就一边抽泣着牵着四皇子从内殿出来。

她先是推了儿子一把,然后母子两个一并在孝宗面前跪下。

“皇上,您息怒啊!”易明心垂着头拿帕子抹泪,倒是一改平日里的跋扈之态,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摸样道,“都是臣妾不好,没有照顾好昇儿,臣妾知道您心疼他,可是也要顾及好自己个儿的身子啊,千万不要动怒。”

四皇子才刚满四岁,并不十分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就跪在她身边不住的哭。

明乐拿眼角的余光看过去,见他右边袖子底下的手背上隐约几个水泡,便马上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前几天林皇后刚刚因为四皇子在她宫里生病的事受了孝宗责难,今天又牵扯出她来——

应当便是易明心趁热打铁的报复了。

只是四皇子到底也是她的亲生儿子,而且又不过一个四岁的娃娃,她这个做母亲的,当真是能下的了手。

明乐唇角泛起一丝冷笑,目光又在那孩子起了泡的小手上滞留片刻,然后才在心里暗叹一口气,把目光移开。

易明心越是做的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孝宗心里便是更怒,两眼瞪着林皇后,眼睛里几乎就要喷出火来。

林皇后被他这吃人一般的目光惊吓到,转而就把怒气尽数撒到易明心那里,眼圈一红就奔过去,指着易明心颤声道,“明妃,都是你这个贱人,本宫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

林皇后是大家出身,又稳坐中宫之位多年,一国皇后应有的仪容规矩都已经深入到骨子里,即使此刻急怒攻心,还终是端着架子,没有如一般的市井泼妇一般和易明心厮打。

“皇后娘娘何出此言?”易明心惊愕的张大了嘴,随即刚止了不一会儿的泪就又委屈的滚了出来。

她却不和林皇后去争执,而是扭头看向孝宗道,“皇上,你瞧娘娘她这是说的什么话?臣妾几时害过她了?明明是她——”

她说着,却也不明言林皇后到底做了什么,一把将四皇子搂在怀里大哭起来,一边哽咽道,“我可怜的孩子,你还这么小,你有什么错。”

当真是唱作俱佳,楚楚可怜。

四皇子一手的大泡,本来就疼的直哭,这会儿听见母亲也哭,便更是委屈的不能自已,扯着嗓子嚎起来。

“你——你们——”林皇后被这母子哭的脚下一阵一阵的发软,用充满怨毒的目光盯着那抱在一起的母子两人,气的胸口起伏,几欲昏厥。

明乐看着她的反应,心里不由的扼腕——

这林皇后果然就不是个做皇后的料,这般的沉不住气,也不懂的审时度势。

此刻既然这冤枉已经背上了,明知道孝宗正在气头上,也不去劝解陈情,哪怕她什么也不说,只就赶紧叫个太医过来给四皇子瞧瞧伤势,孝宗心里都会对她留一线的惦念。

可是这个女人,在这个时候竟然就只知道和易明心置气。

孝宗见了她这副嘴脸,心里想不恼她都不行。

内殿里其他的后妃和皇子皇女们陆续出来,见这阵仗,只都低垂着脑袋站着,谁也不主动去劝。

林皇后和易明心双方哭闹不休,正在僵持的时候,院外终于盼来了老太监哑着嗓子的一声高唱,“太后娘娘到!”

易明心的寿面,姜太后自是不需要赏脸过来的吃的,她此时回来,定是已经得了消息,所以才匆匆赶来劝架。

众人循声望去,姜太后穿一身暗金绣纹的常服,扶着常嬷嬷的自院子里缓步而来。

她本身的气势极强,这样一路走来也丝毫不被殿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感染到,永远都显的从容雍容,似乎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所惊扰或者撼动。

孝宗见她过来就稍稍敛了脾气,深吸一口气迎上去,“母后!”

“嗯!”姜太后颔首,殿中众人纷纷见礼,她目光冷肃在殿中扫了一圈之后却未在任何人脸上停留,只对孝宗一人道,“这里闹的什么?”

这个女人,果然高段,她明明是得了消息来的,来时却只字不提,这样落在众人眼里的立场便是中立的,没有偏袒任何一方的嫌疑。

孝宗明显偏向于易明心母女,此时林皇后见了太后便像是见了救星,红着眼睛膝行过去拽住她的裙摆哽咽道,“母后,母后您要为臣妾做主啊,刚才臣妾吃着面的时候不知怎的手下一滑洒了汤水,绝对不是有意要对四皇子不利的,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啊!”

“冤枉?你还有脸喊冤?”孝宗冷笑一声,一把扯过四皇子的手递到姜太后面前怒声道,“这么小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上一回昇儿住在你宫里的时候就莫名其妙的生病,现在他好了,你是不甘心是吧?还想要活活烫死他?”

四皇子被他扯着,不由哭的更凶。

姜太后皱眉小心的瞧了瞧那孩子的手,脸上表情终于从平静转为阴郁,冷着脸对常嬷嬷吩咐道,“还不请太医!”

“是!太后!”常嬷嬷应道,回头打发了宫女去了,她自己却是上前去哄着四皇子道,“四皇子不哭了,跟嬷嬷下去,嬷嬷给你上了药就不疼了。”

易明心就只顾着和林皇后斗法,从头到尾还没来得及照顾儿子的伤势。

这会孩子被常嬷嬷领走了,孝宗和易明心脸上都各自一阵的尴尬——

的确,若说林皇后不关心这个孩子还有情可原,她易明心作为孩子的亲生母亲,事发之后却只顾着与人斗狠而不管儿子的死活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姜太后一句责难的话也没有,但孝宗和易明心两个突然就理亏了,气焰一下子就灭了下去,想要告状都无从说起。

“都别杵着了,当着外人的面,你们还要点体面规矩不要了?”姜太后摆摆手,示意在场的命妇小姐们避嫌。

一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谢恩从地上爬起来往外走。

姜太后和孝宗先后落座。

明乐回头,目光不经意的和眼下风头正盛的柳妃略略一碰。

柳妃的视线飞快的移开,似是心虚却又不太像。

明乐微微一笑,继续跨出门去,果然才又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柳妃柔柔一笑,莲步轻移走上前来给孝宗抚着胸口顺气,一边轻声劝道,“皇上,皇后娘娘她未必就是有意的。”

恰有有婢女奉上茶水,她伸手去托盘上取茶盏,然后紧接着就是一声惊呼夹杂着茶碗落地的碎裂声一并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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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8章 宠妃

有人回首,有人低呼。

明乐却未回头,脚下步子从容的远远走开。

大殿里,柳妃手一滑,摔了茶碗。

滚热的茶水溅出来,洒了她自己一身,同时也打湿了孝宗的半边袍角。

“皇上——”柳妃惊慌失措的跪下,也顾不得避让,膝盖一弯,恰是压在脚下的碎瓷片上,痛的她马上又是忍痛一声惊呼,脸色刷白。

“爱妃!”眼下柳妃正当宠,孝宗见不得她受委屈,立即抬手亲自将她扶了起来,“你没事吧?烫着没有?”

“臣妾无碍,谢皇上关心。”柳妃柳眉微蹙,脸上却流露出明显的痛苦和恼怒之色,眼中氤氲了层水汽连连告罪,“都是臣妾笨手笨脚的,这么点小事也做不好,还差点连累陛下,陛下您袍子都脏了。”

她说着便是掏出帕子歉疚去给孝宗擦拭袍角茶渍。

“没事,没事,以后这种事让下头人去做就是了,你何必亲力亲为。”孝宗宽慰着拍了拍她的手臂,又去查看她的手指,最后目光落在她膝盖上隐隐透出的一丝血迹上头,更是不悦的拧眉,“指头都烫红了,腿上的伤叫太医来瞧瞧。”

“臣妾真的没事。”柳妃笑笑,转身又要去取那婢女手里的另一碗茶。

“娘娘万金之躯,还是奴婢来吧。”常嬷嬷微笑着上前一步,先她一步端了那茶盏在手,但只就指尖略往那瓷壁上一处,就“咦”了一声缩了手。

易明心绞着手里帕子心里一阵紧张,急忙垂下头去掩饰神色。

“怎么?”姜太后侧目瞧过去。

“太后!”常嬷嬷沉吟一声,方才又探出手去取那茶盏。

这一次她更加小心,双手慢慢捧了那茶碗在手凑近眼前仔细的瞧了两眼,紧跟着却脸色一沉,对那奉茶上来的宫女厉声道,“不长眼的贱婢,这茶是谁沏的?”

谁都知道常嬷嬷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向来说一不二,俨然就是半个主子的架势。

“嬷嬷!”那宫女仓皇跪下,差一点就失声哭出来。

孝宗隐隐觉出了什么,不由的抬头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嬷嬷,这茶碗有什么问题?”

常嬷嬷回身对他福了福,然后小心的将茶碗捧着送到他面前,“回禀陛下,这也不知道是那个奴婢办的差事,这茶碗外壁沾染的油污没有洗净,怪不得柳妃娘娘方才会滑了手了。”

“没有洗净?”孝宗狐疑道,就着她的手也仔细往那碗壁上看了看,果然就见那茶碗的外壁上常嬷嬷碰触过的地方留下带了污渍的清晰指印来。

“混账东西!”一想到爱妃方才差一点因为这茶碗被烫伤,他心里顿时起了一口火,一掌拍在桌子上。

所有人都吓得颤了一颤,大气不敢出。

在宫里,主子们一个比一个金贵,泡一碗茶,莫说是所用器具,就算是工序也是由专人负责,不敢出一点的差错。

尤其是现在,断不会在奉给孝宗的茶水上出差错。

易明心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低垂着眉眼,侧目去对站的稍远的心腹婢女香雪使眼色。

香雪会意,咬着唇悄悄的往后退去,却只走了一步就被人从身后扶了一把腰。

香雪吓了一跳,险些跳起来,惊魂未定的回头,却迎上荣妃笑眯眯的一张脸。

她脸色一白,再不好乱动。

这边柳妃瞧着那茶碗,委屈的眼泪开始在眼前里打转儿,喃喃说道,“怪不得呢,臣妾方才去端那茶碗的时候觉得像是滑了一下手。”

说着又带了几分庆幸的回头去看明妃道,“今日明妃姐姐大寿,大约是客人太多,茶水房里的人疏忽了吧。”

她说话的节奏故意拖的很慢,明显是在给人反应的时间。

林皇后还因为之前的事气鼓鼓的僵在那里,闻言震了一震,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扭头对龚嬷嬷斥道,“嬷嬷,你进去,把本宫之前打翻的那个瓷碗取出来看看。”

柳妃说手滑的那一瞬,她心里就亮了一线光。

这会儿仔细一想,那会儿饭桌上,她那手下一滑似乎也是莫名其妙。

“是,娘娘!”龚嬷嬷心里也明白过来,应答之余底气也足了好些,一屈膝就昂首挺胸的去了。

不多时,她人回来,手里如获至宝一般捧了一只只剩下半碗残汤的大瓷碗。

林皇后迫不及待的一个箭步迎上去,手指往那碗壁上一抹,眼泪顿时就涌出来,回头噗通一声跪在姜太后和孝宗面前道,“太后,皇上,你们要为臣妾做主啊,你们看看这碗,臣妾就说这好端端的怎么会手滑摔了碗,这——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陷害臣妾的。”

瓷碗的外壁上,也是不合时宜残留着一层油渍。

林皇后心里憋屈之余立刻就扭头恶狠狠的看向易明心,怒声道,“你这蛇蝎心肠的毒妇,是你做的是不是?为了陷害本宫,你连自己的儿子都能下这样的狠手吗?”

“你血口喷人!”易明心脚下不觉后退半步,反应过来也是急忙跪下去,声泪俱下的陈情,“太后、皇上,臣妾真的不知道啊,皇后娘娘就算为了替自己脱罪,也万不能把这样的罪名强压给臣妾的,昇儿是臣妾的亲骨肉啊,皇后娘娘这诛心之言,是诚心不让臣妾活了。”

“我句句诛心?分明就是你自己心里有鬼。”林皇后分毫不让的据理力争,“要不然你说,今天这是在你的宫里,怎么偏就那么巧在端给本宫的汤碗上出了这样的岔子?你说,你说啊!”

前些天四皇子在皇后宫中生病,易明心在凤鸣宫外跪了一天一夜的事孝宗此时还记忆犹新,在这件事上,倒是不曾怀疑她的,毕竟——

虎毒不食子。

但是有人居然做了这样手脚还伤了他的儿子,他心里却是怎么也过不去的。

“太后和皇上明鉴,臣妾是真的不知情啊。”敏锐的察觉到孝宗眼中犹豫的目光,易明心暗暗一咬牙道,“许是就如柳妃妹妹所言,今日客人多,是下头的人疏忽了。”

“你——”林皇后眼睛一瞪。

这样的鬼话,她是打死也不会信的。

而易明心此话一出,那奉茶上来的宫女立刻就开始磕头请罪,“皇上息怒,娘娘息怒,是奴婢,是奴婢的疏忽。奴婢之前在厨房帮忙做小殿下爱吃的酥炸丸子,手上沾了油,又着急来殿里服侍忘了洗手,娘娘饶命,皇上饶命啊。”

主子若是惹上陷害一国之母的祸事,他们整个明玉宫的奴才就一个也别想活。

在这宫里,每个奴才都有这样的觉悟,弃车保帅的戏码也随时都在上演。

这话林皇后明显是不信的,但不信似乎也无可奈何。

孝宗的目光沉了沉,旁边姜太后已经开口,“既然是个误会,就都不要闹了。来人,把这个玩忽职守的奴婢拖下去杖毙!”

“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啊!”两个太监进来架人,那宫女哭喊着被人拖了下去。

却又正在这时,刘公公去凤鸣宫捧着当初立后的圣旨和皇后宝印进来。

本来是刚要雨过天晴的,林皇后一见他手里东西,心一酸就又委屈的落下泪来,膝行到姜太后面前哭诉道,“母后你要为臣妾主持公道啊,陛下他——他说要废了臣妾!”

既然证明不过是场误会,孝宗脸上神色顿时尴尬起来。

姜太后沉着脸,扭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孝宗自知理亏,讪讪的一扯嘴角,亲自弯身去扶了林皇后的手臂将她搀起来,“是朕一时冲动,说了气话,皇后你也别往心里去了。”

林皇后受了天大的委屈,哪里是他一两句话都能劝住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常嬷嬷已经笑吟吟的走上前去把刘公公往外推,“大总管还等什么,还不快把东西送回去。”

“哦,是是是!”刘公公心里唏嘘不已,也是暗暗松了口气,急忙又捧着东西退出去。

被常嬷嬷这么一打岔,林皇后若再发难就有存心找事儿之嫌了。

她心里不甘,也只能强压下一口气忍了。

姜太后不冷不热的望向孝宗,慢慢道,“皇帝,你的家务事,哀家本来是不该过问的,可是你自己个儿也注意着些,咱们皇家不比那普通的百姓人家,你的一言一行都是天下臣民的表率,今日这事儿还得多亏了皇后宽宏,否则传扬出去,家宅不宁,你又如何能定天下安民心?”

不动声色的一段话,算是当众敲打了孝宗,也给了林皇后脸面。

宠妾灭妻的事,发生在普通的官宦之家都要受到御史弹劾,更别提皇家了。

闹出去,势必沦为天下笑柄。

林皇后有了台阶,孝宗也心有余悸。

于是两人各自退了一步,彼此口不对心的说了两句场面话,作为安抚,孝宗又赏了林皇后好些东西,这事儿就算揭过了。

姜太后起身回她自己的寝宫,其他人继续回内殿吃寿面。

林皇后转身前,恨恨的瞪了易明心一眼。

易明心功败垂成,更是牙根痒痒,面上却不敢往外露。

常嬷嬷扶着姜太后往外走,临出门前却是不动声色的悄悄回首看了眼正坐在外间椅子上等着太医来给她看伤的柳妃。

方才她去端那个茶碗的时候顺带着做了手脚往那碗壁上涂了油,而柳妃手里先落地的那个茶碗——

其实却是干净的!

------题外话------

么么哒,公主那边我在赶进度完结,这边暂时只能这么更,宝贝们觉得慢的可以养养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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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9章 不哭

“柳妃很聪明。”明乐站在亭子里,微笑着看向远处大殿的方向,看着那花团锦簇之间一个女子娇俏婉约的身影,那是属于孝宗宠妃柳氏的身影。

“何以见得?”身后有人含笑问道,“这位皇后娘娘难成气候,今日虽然有她暗中帮了一把,下位也是迟早的事。她的眼光似乎也不怎样。”

“不,她很有眼光也很有远见!”明乐没有回头,目光仍是锁定在远处的宫殿之内,慢慢道,“她知道以自己那样的出身,就算是林皇后倒台,这中宫之位也轮不到她来坐,而易明心那样的人,狭隘苛刻,一旦上位,他们这些后妃的日子必定就不好过了。与其在未来的路上给自己添一块绊脚石,莫不如保住林皇后的现在的位置。最起码,不管林皇后手里还有没有实权,这个位子在她手里,别人想要翻出什么大的风浪都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到限制。所以现在对柳妃而言,说她是帮着林皇后也罢,或者更确切的说,她是在帮她自己。”

因为四皇子的事,孝宗本来就对林皇后心生怨恨。

易明心这一次出招,也算是高段,想要趁热打铁再利用上四皇子一回。

只奈何,这宫里的女人们哪一个也不是省油的灯,不想看她水涨船高的人太多。

柳妃,不仅聪慧机变,还准确的拿捏住了姜太后的心思,并且成功的加以利用。

这个女人,当真是不可小觑的。

只不过如此一来,她和易明心之间就算是彻底成仇了。

“易小姐对人心的把握才当真是让人觉得佩服又可怕。”纪浩渊沉默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撩起袍角在亭中石凳上坐下。

殿里的戏唱到尾声,明乐收回目光。

只不过她却没有换身落座,而是隔得老远站在凉亭的另一侧和纪浩渊两两相望。

纪浩渊也不多言,瞥开目光去看亭子外面的风景,就好像——

两人真的是不期而遇一般。

不多时就有婢女给纪浩渊送了茶具过来,他仪态优雅的斟了茶对明乐举杯,“易小姐过来一起坐坐?”

“不了!”明乐干脆的拒绝,目光落在他执杯的修长手指上讽刺一笑道,“在晚上正式开宴之前,肃王殿下难道就打算一直像这样防贼一样的盯着我了吗?”

“明玉宫不过这么大,易小姐多虑了。”用意被她揭穿,纪浩渊也不尴尬,反而温文尔雅的颔首一笑,“如果易小姐觉得不自在,不妨换个角度想想,就当是本王为了你的安全考虑吧。”

他说着,已经另外取了茶具,倒了茶水向明乐所在的方向推过来。

“王爷不觉得,您与其盯着我,莫不如守在令妹身边才更保险吗?”明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却是头次发现,外表斯文的读书人真无耻起来竟会这么难缠。

“都一样。”纪浩渊笑笑,虽然明乐一直没有上前去取他递的茶,他还是遥遥举杯对着明乐的方向一敬。

纪红纱是个不到黄河不死心的脾气,他怕纪红纱再来找她的麻烦,于是就这么理所应当的把她做犯人一般看管起来了?

明乐觉得好笑,嘴角一扯还不及笑出来,身后就从亭子外面走进一个人来。

“肃王殿下,好大的雅兴。”易明峰拾阶而上,唇角笑容清浅而儒雅,行过明乐身边时便是偏头对她一笑,“三婶儿和七妹妹她们刚才到处在找你,怎么自己出来也不说一声?”

“刚才在想事情,一不小心就走远了两步。”明乐回他一个笑容,“多谢三哥哥提醒,我这便找他们去。”

她说完,继而抬眸对纪浩渊福了福,然后就一声不吭的转身出了亭子。

易明峰的视线没有追着她去,而是略略一扫落在桌上不曾动过的那杯茶上。

“易世子,既然这么凑巧遇到了,不妨一块儿坐坐。”纪浩渊道,略一颔首,以眼神示意桌上的那杯茶。

虽然易明峰的出现搅了他的事儿,他却很明智的没有追着明乐离开——

私底下易明峰会怎么想他不在乎,但落在外人眼里则就必须是一个偶然邂逅的假象。

然而他这般随意自在,却是让易明峰大为困惑。

易明峰落座,道了谢,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然后才道,“刚才看见乐儿在这里就直接过来了,我没有打扰世子吧?”

“怎么会?一人独酌,哪比得上与人同乐?”纪浩渊明知道他是在暗示自己的和明乐的关系,却也不点破,直接垂眸抿了口茶含糊过去。

因为上一次在明乐那里看到纪浩渊贴身的配饰,他心里对这两人存着戒心,所以今天一进宫就把视线死死的定在纪浩渊身上,果不其然听说后殿这里出事之后,纪浩渊就悄然离席来了这里。

他紧随其后过来,眼见着纪浩渊进了亭子,也确定两人还不及说什么就走了进来。

却不想,从这两人身上任何的迹象也没有发现。

而易明乐一声不吭的走了,纪浩渊也没有丝毫不快的神情。

难道真的是自己被那个丫头误导,而多想了吗?

纪浩渊的话说的模糊,易明峰也不好刻意的再追问。

好在两人都是交际场上的老手,倒也不觉得尴尬,各自游刃有余的反倒寒暄起来。

这边明乐离了亭子也没有再回后殿继续吃面,而是绕过一道拱门拐进旁边的花园里。

那是一座圈在明玉宫内的小花园,花园不是很大,但精致却做的很好,假山缭绕,奇草异树妆点,夏日里很是让人流连。

明乐从花丛掩映的小径上走过去,正在惬意的时候,后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间或还有女人带了几分惶恐又刻意压低了语调的呼唤声。

“殿下?小殿下您在哪儿啊?”

明乐循声回头,却是四皇子的奶娘满脸焦急的探头进来左右的在搜寻什么。

那奶娘似乎是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园子里会有人,见到明乐愣了一下,半晌才尴尬的屈膝见礼,“九小姐!”

即使明乐和易明心再不亲厚,但作为主子的本家人,这奶娘还是认识的。

“嗯。”明乐颔首,示意她起身,随意的四下里扫了眼道,“怎么?四皇子不见了吗?”

“没,没,是奴婢做错了地方,打扰九小姐了!”那奶娘慌忙摆手,匆匆往园子里扫了眼,也觉得这园子里应该藏不了人,转身逃也似的走了。

易明心的为人一向严苛,如若知道她没把小皇子看好,轻则将她遣送出宫,重则极有可能直接将她以私刑处置了的。

这也就难怪,她即便是找人也不敢大声的喊出来。

明乐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的笑笑,随即神色一敛扭头看向旁边花草掩映的假山石道,“人走了,出来吧!”

那假山石的造型有点奇特,左右对称的两块,摆起来,中间隐约露了条缝隙出来,缝隙不宽,此时细看之下才见后面一只乌黑的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个不停。

听了明乐的话,四皇子却又像是并不十分相信。

他先是小心翼翼的挪过躲在山石后面探了半个脑袋出来,确定奶娘真的走了放心,长出一口气,提着袍子从假山后面摸出来。

刚满四岁的孩子,站在明乐面前的时候神情还带了几分天然的防备。

明乐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半晌才听他怯怯的吐出几个字,“谢谢你帮我!”

易明心的孩子,按理说明乐并不想沾染,却只在刚才她转身看到那孩子眼睛的一瞬,不知道为什么,像是所有的魂识都突然被孩子那双纯澈明亮而带一丝乞求的眼睛吸附进去,让她违心的,对这个孩子表达了善意。

此刻再听他情深意切的一句谢谢,明乐整个人都愣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四皇子仰着头看了看她,没有等到她的反应就脑袋一耷,飞快的要从她身边挤过去,直奔后面的池塘方向去。

“哎!”明乐回过神来,眼疾手快的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拧眉道,“你做什么?”

四皇子咬着唇,仰头看她,大大的眼睛里光影闪烁像是在思忖她这个人值不值得信任,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拉开她的手,小心的错身走过去。

他走了两步,见到明乐没有跟上来,就又回头冲她招招手,“来!”

明乐觉得她今天的耐性真是好的有点离奇,下意识的就抬脚跟过去。

四皇子扯着她的袖子,将她牵到前面的池子旁边,然后就不再管她,自己弯身蹲下去,两手托腮去看水里来来回回几条硕大的鲤鱼游来游去。

明乐不明所以,俯身下去,不解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和鱼说话!”四皇子道,一直保持着那么托腮的姿势不动。

孩子圆圆的脸孔上,小眉毛微微皱着,明乐侧目看过去,恰是见到他托在腮边的右手手背上那几个透明的水泡。

那水泡上面涂了药,蜜色的软膏样的东西涂抹了一层,散发出草药特有的苦涩味道。

方才他在殿里受了委屈,可是作为母亲的易明心,从头到尾都不曾关心过他一句,哪怕是捧着他受伤手背吹一吹。

明乐恍然有些明白,他为什么要躲开人独自一个人跑来这里和鱼“说话”了。

想必在这宫里,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

看着身边这个目光纯澈的孩子,明乐突然就有了几分心软,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道,“你跟鱼儿都说了什么?”

“不告诉你!”四皇子声音闷闷的答,一直托腮看着眼前池子里的游鱼,目光专注。

明乐笑笑,伸手去拉过他的小手,把受了伤的手背捧在掌心里,轻声道,“疼么?”

四皇子别过眼去,不说话,眼眶里蓄了泪水,欲坠不坠。

因为这次受伤,他所有的眼泪都在事发之后贡献在了孝宗面前,这会儿平复下来,虽然还是委屈,却倔强的扭头过去,再不吭声。

“不哭就对了。”明乐一笑,小心的拉下他的衣袖。

四皇子诧异的瞪大了眼睛看她,似是不太明白她这话里的意思。

明乐握着他的手腕,抬眸直视他的眼睛,认真道,“受了伤,不是你哭了就不疼的,而且你是个男孩子,不要随便掉眼泪,若是觉得今天这样的遭遇不公平有委屈,那么以后就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它,明白吗?”

这样的话,对一个孩子来说,确实太过深奥了。

四皇子看了她半晌,最终也还是似懂非懂的没有回答。

明乐也不介意,牵着他的袖口起身,嘱咐道,“好了,别在这里呆着了,奶娘若是一直找不到你,就要告诉你母妃知道了,到时候她就会因为你受罚,好孩子,不应该连累无辜。”

听到明乐提起易明心,四皇子的小眉头不由皱的更紧,慢吞吞道,“不喜欢奶娘。”

“为什么?”明乐脱口问道。

“她听母妃的,老看着我,不准和我皇兄皇姐他们一起玩,也不准找小李子他们。”四皇子道,低头摆弄着自己胖乎乎的手指头,神色落寞。

四岁大的孩子,已经要开始学着忍受这宫里的尔虞我诈之余彼此之间毫无信任的寂寞了。

明乐张了张嘴,却发现她的思维纵使是再敏捷,今日在面对这个孩子的时候竟然语塞了。

“好了,快回去吧!”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四皇子显然也知道他离开的太久会惹麻烦,担忧的看了眼园子出口的方向,支支吾吾的不肯走。

明乐会意,明乐抬手摸了摸他圆滚滚的大脑袋道,“今天这里的事,我们互相保守秘密,我不告诉你母妃你来过这里,你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在这里见过我,好不好?”

“好!”四皇子闻言,终于咧嘴一笑,挥挥手转身隐没在另一条小径上,不多时就从另一侧的出口熟门熟路的跑了出去。

后殿那里命妇小姐吃了寿面也陆续出来,明乐不动声色的混在人群里寻到李氏母女。

前院搭了戏台子,易明心带着众人过去一边听戏一边等着御膳房准备晚上的寿宴。

为了衬她今日做寿的喜气,先是热热闹闹演了一出八仙过海,礼乐吹吹打打正是热闹的时候——

易明心的宫女香雪面无人色慌慌张张的从人后挤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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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更,今天公主那边还没更,我赶着去憋,这一章明天捉了虫再重新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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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0章 当众打脸

彼时易明心雅兴正好,手里端着茶碗气定神闲的品茶看戏。

“娘娘!”香雪凑过来,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

易明心的脸色骤变,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失态,手上茶碗和碗盖被她用力往内一合的同时——

她人已经蹭的一下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半热的茶水从指缝里混着茶叶一并洒了她一身她却毫无所察,只就站在那里,两眼嗖嗖的往外窜着火星,嘴唇颤抖不止。

虽然没有一怒冲冠的吼出来,但她这一动的动静也着实不小。

坐在她附近的命妇小姐们纷纷侧目,用古怪而诧异的眼神看着她。

香雪一看情况不妙,急忙上前一步去扯她的袖子,“娘娘,娘娘您衣服脏了,奴婢陪您回去换一件吧?”

易明心的脸色不好,她嘴唇又再动了动,似乎是很有些按耐不住想要发作的意思,但好在还有一丝理智尚存,眼前这些千奇百怪的视线让她瞬间警醒。

“哦!”微微牵动嘴角勉强弯起一个弧度,易明心强作镇定的把手里茶碗放下,“本宫一时不慎,你们先坐着,我回去换件衣服就来。”

易明心身边的人,除了映冬,其余几个胆子都不是很大,平时是伺候的谨小慎微。

香雪那样一副表情走过来,几位眼尖的命妇和后妃们早就察觉了异样。

易明心心绪不宁,说完马上就要转身离开。

荣妃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不动声色的含笑迎上去执了她的手道,“正好这戏本子我也看着腻歪了,就陪妹妹一起去吧,权当透透气。”

“小事情而已,怎么好劳动荣妃姐姐,您——”易明心心里暗恨荣妃多事,脸上笑容更觉勉强。

“自家姐妹,你这可不就是跟我见外了吗?”荣妃打断她的话,唇角挑起的笑容里头很带了几分挑衅的意味。

周围的几桌人早就没了心思看戏,俱是都把目光集中在这里。

易明心心急如焚也没有耐性和荣妃在这里耗下去,终于还是一咬牙,甩袖先行一步。

荣妃被丢在后头也不生气,冷冷一笑,随即挺直了脖子快步追着她的脚步离开。

两人一前一后的快步穿过花园走过后殿,往最里面的寝殿暖阁走去。

之前孝宗因为四皇子受伤的事动了怒,他精神不好也就没有去前殿见外臣,而是留在了这边的暖阁休息。

进了后殿,见这殿中空无一人,荣妃心里就隐隐觉出几分异样来。

易明心长驱直入的闯进去,远远看见使劲低垂着脑袋守在暖阁外头的刘公公,她脚下步子下意识的一顿,紧跟着一个箭步冲过去。

刘公公哪里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吓了一跳,急忙迎上去拦,“明妃娘娘吉祥,荣妃娘娘吉祥。”

“皇上呢?”易明心却不理他,黑着脸就要往里闯。

荣妃随后跟过来,却是骤然听见里面传出一声女子尖锐的啼哭声,但那声音只有短促的一瞬,随即像是被人捂住了嘴,隐隐绰绰的又有床榻的摇曳声混杂着男人厚重却略显畅快的喘息。

原来是这么回事!

荣妃脸上臊的一红,同时便是幸灾乐祸起来,那帕子掩着嘴尴尬的咳嗽,“妹妹不是要回房换衣服吗?前头好些人都等着呢,咱们快些走吧。”

易明心闻言,更是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执意就要往里闯。

今天是给她拜寿,孝宗却连这点机会都不放过,在她的宫里和些个居心不良的狐媚子鬼混?

这分明就是在打她的脸!

“娘娘,您不能进去啊!”刘公公脸上一慌,急忙就要上前去拦。

“滚开!”易明心正在气头上,用力全力一把将他推开。

刘公公被她推了个踉跄。

荣妃不好去扶他,只就捏着帕子站在原地惊呼道,“这——这算是这个什么事儿啊?”

“哎!”刘公公稳住了步子,用力一跺脚就匆忙的追进去,“娘娘,娘娘您不能进去啊!”

荣妃看着两人你追我赶的隐没在门内,脸上终于露出欢畅的笑容。

但也只是一瞬,她便马上庄重了神色扭头对自己的婢女使了个眼色——

以易明心的脾气,肯定是要大闹的,而这里唱了这么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怎么能不请姜太后和林太后两人前来观礼呢?

那婢女是她的心腹,一点就通,略一颔首马上转身往外跑去。

荣妃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这才急切的嚷着跟进了暖阁里,“妹妹,妹妹不能啊!”

彼时那暖阁里的激战正是最激烈的时候,孝宗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这么青天白日的竟然毫无顾忌的抱了个美人儿在这颠鸾倒凤。

他似乎是过于急迫的样子,自己的外袍都不及脱掉,凌乱的半穿在身上。

被他压在身下的女子倒是剥了个干干净净,裙褂衣衫落了一地,人影重叠间,清晰入目的是她半个雪白香肩和被孝宗卡在腰际的修长美白的玉腿。

孝宗的动作迅猛,两人身下的软榻都随着他的动作不住的移位。

女子的呜咽声从他的指缝里透出来,也听不出来到底是欢愉还是痛苦。

易明心气势汹汹的闯进去就先险些被这丢了满地的衣服绊倒。

“皇上,你真对得起我!”她一个踉跄,顿时就红了眼,不管不顾的扑上去一把将两人拉开。

若在平时她肯定是没有这般力气,但此刻人在极端愤怒和羞恼之下,所有的潜力都被引发出来。

孝宗被她推到一旁,对着自己一身的湿汗和犹自昂扬的某物,整个人都懵了。

易明心却已经疯了一般扑上去,将那榻上不着寸缕的女人拉下来,揪着头发先甩了四五个耳光,大骂道,“贱人,你个不要脸的小贱人,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谁的床都敢爬吗?”

那女子之前受了惊吓,这会儿还一直没有反应过来,被她撕扯的毫无还手之力,只就一个劲的护着脸尖着嗓子叫嚷。

“娘娘,娘娘不能啊!”刘公公叫苦不迭的冲过去,有意想要去拉开两人,再一看孝宗衣不蔽体僵在那里的狼狈相也就顾不上了,匆忙过去给他拾掇衣裳。

荣妃随后跟进来,仓皇跪在了门口请罪,“皇——皇上——”

虽然进来的人是自己的妃子,但这种事被人当面撞破总是不好看的。

孝宗一张脸上红潮未散,又瞬间染了一层黑,僵硬的把裤子套上。

荣妃小心翼翼的走过来,低眉顺眼的服侍他穿衣服。

按理说闹到这个份上,他应该是什么兴致都没了,这天却不知道为什么,从一见到这女人进来下腹就窜起一股火,怎么都克制不住。

眼前易明心正和那女人扭打在一起,只就这么看着女子被易明心扑在地上的雪白身子,他都觉得口干舌燥,浴火难平。

荣妃自然感觉到了,心里诧异之余却是不动声色,仍是尽职尽责的帮他整理衣服。

最初的窘迫感过后,孝宗就动了怒,等着地上滚打在一起的两个人沉声喝道,“刘福海,去,还不快去把她们两个分开。”

“是!”刘公公正跪在地上给他穿靴子,再一看这里有荣妃在,便是分身过去拉易明心,“娘娘,明妃娘娘,您快住手啊,皇上在这呢。”

“别拦着,本宫今天就要当着皇上的面打死这个不知廉耻的小贱人!”易明心正在气头上,哪里劝得住,抬手抓着那女子的头发狠狠的往地上一撞。

“啊——”女子惨呼一声,额角顿时涌出鲜血来。

她这一疼,便有了力气,用力一推把易明心从身上推开,下意识的想要多门而出,然则只往门口扑了一步,忽而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一副裸呈在外的模样,羞愤之余,不得不折回来,手忙脚乱的去捡地上散落的衣服。

易明心哪肯放过这送到手的机会,又再扑将上去直接就要挠她的脸。

“快,快拦着!”孝宗惊呼一声。

刘公公慌忙扑过去遮挡。

孝宗一急,直接一个箭步上前,有惊无险,就在易明心的指甲要抓到那女子脸上的前一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甩到一边,怒声道,“还不住手,这样大吵大闹的成何体统?”

易明心扑到在地,猛地回头气势汹汹的落下泪来,“成何体统?皇上还要问我成何体统吗?臣妾倒是还想问问皇上成何体统,这里是臣妾的寝宫,今日是臣妾做寿,皇上您却在我宫里,我的床上和这下贱胚子行此颠鸾倒凤之事?您这是明着要打我的脸,让我在姐妹们之间抬不起头来,不让我活了是不是?”

她的哭的汹涌,半点情面都不给孝宗留。

在这件事上孝宗自知理亏,被她这样一连串的质问下来,反倒是一张面皮死僵在脸上。

易明心见他这副心虚的模样,不由的士气大盛,眼见着旁边那女子已经抖抖索索的把衣服穿了大半,她眼神一狠又再扑过去。

“娘娘!”刘公公惊呼一声,一步抢上去将她拖住。

“放手?连你也敢跟本宫动手吗?本宫今日非得要把这个下贱胚子打死!”易明心反手一掌掴在他的脸上。

“娘娘手下留情!”刘公公嘴里含着颗牙齿把血水咽下,眼见着易明心不肯罢休,终于迫不得已的捶地大喊一声,“这是安成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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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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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1章 谁算计了谁?

所有人,包括孝宗在内都是一怔。

“安——安成公主?”荣妃眨眨眼,这会儿她倒是真的有些反应不过来。

半晌,她一个机灵回过神,两步上前扶起那女子去瞧她的脸。

纪红纱又惊又怕,彼时什么也顾不得,只就手忙脚乱的往身上裹衣服。

荣妃拉着她的一只胳膊看清楚她的脸,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愕然扭头看向孝宗道,“真的是安成公主?”

她是不明白,孝宗怎么会和纪红纱搅和在一起?

毕竟这一次大兴的使团来访,却并没有两国联姻的打算。

再者了——

那日孝宗寿宴上,纪红纱含情脉脉对殷王的态度所有人有目共睹。

“呃……”孝宗倒抽一口凉气,脸上明显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之前意乱情迷之下,他也只当这女子是易明心宫里的宫人,却未想到这人会是纪红纱。

“怎么会?”易明心的声音尖锐拔高,过去一把又将纪红纱拉了个踉跄,待到看清楚她的那张脸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心里虽然怒意翻腾,却再发不出一丁点的脾气来了。

纪红纱一边慌乱的裹着衣服,一边仍在不住的呜咽。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殿外便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隐约夹杂着林皇后关切的叮咛声,“太后,您慢点。”

她一边说着,又一边狐疑不解的喃喃自语,“到底是什么不得的事儿?非得要惊动了太后过来?”

“奴婢也不知道,来人只说是明妃娘娘这里出了点事情,须得太后和皇后娘娘做主。”龚嬷嬷小声的回。

听到浩浩荡荡的人生,纪红纱抖了抖,一时间就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孝宗急忙收摄心神迎上去,转眼姜太后等人已经进了暖阁。

“儿子见过母后。”孝宗道,脸上神情尴尬中又带了几分古怪。

“嗯。”姜太后不语,自然而然的把一只手递给他。

林皇后进门目光就四下敏锐一扫,第一眼看到那张移了位的凌乱软榻,再就是使劲蜷缩在一盏花架下面衣衫不整蓬头散发的纪红纱。

只不过她却是也一眼没有认出纪红纱的人,再看一眼易明心要吃人似的的眼神,心里也有几分不悦,对刘公公沉声道,“这里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其实不用说也知道。

“这——”刘公公支支吾吾,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只拿眼角的余光去瞥孝宗的反应。

孝宗的脸色阴沉,掩饰性的干咳一声没有说话。

荣妃见状,急忙上来打圆场,去扶林皇后的手,“娘娘息怒,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明妃妹妹的脾气冲,这——”

她的话未说完,立刻就是欲言又止。

易明心一听她上来就编排自己的不是,顿时怒火中烧,噗通一声跪在了姜太后脚下去抱住她的一只腿哭诉道,“太后,您要替臣妾做主啊,臣妾失仪是臣妾是不是,可是——可是臣妾这也是为了咱们皇家的颜面啊。今日是臣妾的寿辰,文武百官和命妇们多少人进宫贺寿,那么多双眼睛都在前头的院子里盯着呢,臣妾知道皇上日理万机,辛苦的很,难得放纵一次无可厚非,但眼下这青天白日的,万一事情传扬出去,是要损毁皇上圣明的。”

如果对方是个普通的宫人,那她闹了也便闹了,了不得就由太后或是皇后做主,以一个yin乱宫闱的罪名处置了。

可现在,对方是大兴公主,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处置的了。

所以,即使是为了自保,她也是再不能继续闹下去的了。

而这事儿本来就是孝宗理亏,听她这么一说,反而不好苛责。

“明妃妹妹这弯子转的好快啊。”荣妃冷冷一笑,扶着林皇后的手跟着姜太后一起到里面的暖炕上坐下,一边漫不经心道,“之前刚进门的时候妹妹说什么?我记得好像说是皇上在你宫里做这种事是打你的脸?”

在座的都清楚易明心的性格,不用说也知道,这话就是她能说出来的。

林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嫌恶的情绪。

易明心恨恨的一咬牙,瞪了荣妃一眼。

荣妃无所谓的调开视线,权当看不见。

姜太后冷着脸坐在炕上,抬眸看一眼蜷缩在地的纪红纱。

孝宗一紧张,急忙开口道,“母后,儿子一时情难自禁,是儿子的不是——”

“皇帝!”姜太后面无表情的一抬手,打断他的话,“明妃说的对,你是一国之君,一言一行都是臣民表率,半分也马虎不得,今天这里的事就到此为止吧。”

言下之意,就是要杀人灭口、息事宁人了。

林皇后会意,冷然的一侧嘴角。

孝宗刚想说什么,她已经看向缩在那里的纪红纱,冷声道,“龚嬷嬷,还不把这个不知廉耻、引诱陛下祸乱宫闱的贱人给我拖下去处理干净了。”

这种事,虽然是男女两方面的买卖,但要等到东窗事发的这一刻,一国之君是断然没有错的,错就错在那些不知廉耻引诱迷惑君上的无耻贱人。

“是,娘娘!”龚嬷嬷中气十足的应了一声,一挥手就有两个嬷嬷上前要去拖人。

“不——”纪红纱惊惧的大叫一声,反手一把将身边花架推倒。

“哎哟!”一个嬷嬷被落下的花盆砸了脚,痛的一蹦三尺高。

纪红纱抓紧机会,一把推开另一个人就往门口跑去。

“反了反了!”龚嬷嬷还是头次见到这样听了皇后赐死的口谕还敢伤人拼命的,瞪着眼大嚷大叫,“快,快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门外又有四五个宫婢闻声奔进来,七手八脚的将纪红纱拿在手里。

“放开我,放开!”纪红纱疯了似的拼命挣扎,草草披在肩上的外衫扯裂,露出里面满是糜烂印记的肌肤。

林皇后近年来皇宠淡泊,虽然表面上隐忍不发,心里却最是仇恨孝宗身边那些千娇百媚的妃子。

此时见了这番景象还得了?

她胸中怒意正盛,厉声斥道,“还等什么?拖下去!”

“是,娘娘!”宫婢们领命,几人把帕子团成一团就塞了纪红纱的嘴要将人拉走。

“放肆,还不放手!”孝宗一急,一个箭步上前,将在那里指挥着绑人的龚嬷嬷一脚踢翻在地。

龚嬷嬷抱着腿弯疼的满地打滚。

想到之前孝宗嚷着要废后的事,林皇后却下意识的觉得孝宗这举动是针对她的。

“皇上!”她怒不可遏噌的一下弹了起来,颤声道,“您这是做什么?臣妾这是按照宫规在办事,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冲着臣妾来就是了,何必拿我的奶娘出气?”

林皇后说着便更觉委屈,扭头跪在姜太后脚下去扯她凤袍的袍角,“母后,臣妾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今日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是臣妾治理无妨。横竖皇上也看我不顺眼的,今日一而再再而三的因为这些个无稽小事,羞辱于我。陛下既然已经厌倦了臣妾,臣妾何必再继续惹人嫌?就请您做主,去了凤冠,让我去家庙修行了此一生罢!”

孝宗本来也正是被这事儿折腾的焦头烂额的时候,先是易明心闹,现在连皇后也来凑热闹。

他想要发火,但一手抓着纪红纱就觉得掌心灼热,全身的血液都在翻滚,越发的狂躁和心绪不宁,满脸通红,额角青筋直跳,几乎就要控制不住。

姜太后看他这副模样,不觉皱眉,眼中闪过狐疑。

不过大庭广众之下她却没说什么,只给常嬷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把林皇后扶起来,沉声道,“都闹什么!”

林皇后哭哭啼啼的坐在旁边抹泪。

荣妃看着孝宗恨不得吃了她的表情,心中越发快意——

不管林皇后还是明妃、柳妃,谁吃瘪她都觉得快意。

姜太后一喝之后,所以人都敛了脾气。

孝宗深吸一口气,恋恋不舍的松开纪红纱的手腕,上前一步,讪讪道,“母后,这人——您不能处置!”

姜太后还不及说什么,旁边林皇后已经愕然瞪大了眼,目光啐了毒似的猛地射向纪红纱。

孝宗脸上的表情讪讪的,搓了搓手碍着姜太后坐下,略一犹豫才道,“是——安成公主!”

姜太后震了震。

林皇后手里用力抹泪的帕子飘在地上,眼睫毛上挂着一层水珠怔怔的看着纪红纱。

纪红纱披头散发,眼神瑟缩,整个人看上去都浑浑噩噩的,自始至终除了挣扎,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也难怪林皇后等人进门谁都没有先认出她来。

难得姜太后也失态的张了几次嘴,都没能说出话来。

旁边荣妃见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知道不能再闹下去,于是凑过来小声的提醒道,“太后,皇上,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了,还是让人去请肃王殿下来吧。”

纪红纱的事,现在也就只有她那兄长纪浩渊才能做主了。

姜太后沉着脸不说话,孝宗等了片刻,还是按耐不住,“母后——”

姜太后疲惫的出一口气,终于松口,抬头看了眼刘公公道,“你去吧!”

“是,太后!”刘公公不敢怠慢,急匆匆的带着人去了。

姜太后站起来,对孝宗道,“你随哀家过来。”

言罢,先一步转身往旁边的偏殿里走去。

孝宗看了纪红纱一眼,使劲的干吞了两口唾沫,然后跟着姜太后去了偏殿。

“到底怎么回事?”一进门姜太后就开门见山的问道,“你的为人,哀家还是清楚的,断不至于为了个女人就把持不住。”

“母后——”孝宗尴尬的开口。

从头到尾他一直没来得及想这是怎么回事,只是在他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有女子迷蒙的体香如梦,睁开眼就看见一抹倩影映在门口的屏风上。

也就是在那一瞬,他立刻就有了种压制不住的冲动,想要将那女子收揽入怀,好好的尝一尝她的滋味。

所以,顺理成章的,他便是那样做的。

这时只是回想起来那一幕,呼吸还是有点迷乱不稳。

姜太后眼底现出一丝阴霾的情绪,顺手抄起旁边桌上的杯子,往杯底倒了一层水,扬手泼了他一脸,“好些了没?”

她在后宫纵横一生,对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都有耳闻。

若是一般的迷情香之类的东西,用冷水一泼,多少是会清醒些的。

“母后,您这是做什么?”孝宗抹一把脸上湿漉漉的冷水,哭笑不得,“刘福海一直在门外守着,这屋子里今天连香炉都没点,是您多想了。”

姜太后的目光沉了沉,紧抿着唇角沉默片刻才道,“那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孝宗道,往旁边走了两步避开和她的正面接触,“既然已经这样了,一会儿便和纪浩渊商量一下,将她收了就是。”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姜太后重重的叹了口气,“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过虽说是你宫里添个女人没什么,可安成毕竟身份特殊,你自己心里得要有数。”

“儿子明白。”孝宗颔首,顿了一下又补充,“是儿子一时失态,让母后为难了。”

“母子俩,说什么见外的话。”姜太后道,还要再说什么,旁边暖阁里就传来刘公公的声音,“肃王殿下请。”

两人不觉打住话茬,姜太后使了个眼色,“你先去吧!”

“好!”孝宗点头,整了整身上衣服腰背笔直的款步走了出去。

姜太后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却是一沉再沉。

她确定,孝宗今天的纵情是外力所致,这暖阁里没有点香也没有外人进来,那么问题就只能是出在纪红纱身上了?

“娘娘,这事儿有蹊跷。”常嬷嬷见她百思不解就从后面凑上来一步,“奴婢觉得不会是安成公主自己做的手脚,大兴那边若是真有送人入宫的打算,当初直接在国书上言明岂不皆大欢喜?万万犯不着走这么一条弯路,弄的两边都不好看。”

姜太后不置可否,一只手压在桌子上,面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她冷然的一扯嘴角,“你想说什么?”

“娘娘!”常嬷嬷看她一眼,目光颇多无奈,却是什么也没说,默然垂下头去。

姜太后闭上眼,狠狠的吸进一口气平复了情绪,然后重新伸出手去,“走吧,皇帝要封妃,总归还是得要哀家出面的。”

常嬷嬷颔首,递过手去让她搭着,主仆俩从偏殿出去转身回了旁边暖阁。

暖阁这里,纪浩渊闻讯匆匆赶来,进门就被纪红纱扑了个满怀,险些撞了个踉跄。

“哥哥,哥哥!”纪红纱一直处于惊惧的情绪中,一直到他进门才像是缓过神来,涕泪横流的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

来的路上,纪浩渊就问了刘公公,但是因为一路上内监侍女往来说话不便,刘公公就死守着口风一个字也没透,只道,“殿下去了就知道了。”

纪红纱连鞋子都没穿,蓬头垢面衣衫散乱。

纪浩渊站在门口,一手扶着纪红纱的背,再一眼看到坐上面色涨红极不正常的孝宗,不需多说就先是倒抽一口凉气——

媚情蛊的症状,他一眼就能分辨。

“咳——”孝宗掩着嘴干咳一声,抬了抬手道,“急着叫你来是有件事情要与你商量,刘福海,赐坐。”

刘公公搬了凳子过来,纪浩渊心里的火一拱一拱的,脸上颜色便不大好看,一手扶着纪红纱却没有落座。

孝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到底也是面皮发紧,不知如何启齿。

好在这时姜太后已经从旁边的偏殿回来。

“见过太后!”纪浩渊道,手里扶着纪红纱行礼不方便,索性也就没口头上意思了一下。

姜太后也不见怪,摆摆手示意罢了——

这件事,总归是孝宗自己没脸。

姜太后走回暖炕上坐下,开口也不绕弯子,直接道,“安成是个好孩子,既然她和皇帝两个彼此有意,哀家自然也是高兴的,所以今日请了你来,问一问你的意思。”

她这话说的还算隐晦。

横竖事情到了这一步,不管是谁算计了谁,疑惑是谁吃亏,他们双方的皇室都要面子,也只有这么解决了。

纪浩渊沉着脸,虽然他不想点头,但这件事却是根本容不得他拒绝的。

只是此刻他站在这里看着孝宗,心里却像是吃了个苍蝇一样噎的难受。

纪浩渊心下略一迟疑,扑在他怀里的纪红纱已经猛然一惊,从他怀里探出头来,大声道,“哥哥,不!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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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2章 生还是死?

孝宗的脸色变了变。

林皇后等人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看纪红纱的眼光像是在看鬼——

事情到了这一步,生米已成熟饭,她说不要?

荣妃嘲弄的一扯嘴角。

纪浩渊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将纪红纱掩在身后,淡淡说道,“陛下和太后娘娘的厚爱,是小妹的福气,她这是欢喜的语无伦次了。”

“哥——”纪红纱愕然,去扯他的袖子。

座上孝宗的脸色有点不好看,纪浩渊却也不管,仍是心平气和的转向林皇后道,“小妹无状,这个样子见驾实在不成体统,娘娘可否借两名婢子用用?”

不管纪红纱怎样,他都是彬彬有礼,不愠不火。

再者林皇后也碍着他的身份不好驳他的面子,马上便是会意点头,指了门口的两名婢女道,“去打水,再取身干净衣裳过来,伺候安成公主梳洗一下。”

“是,娘娘!”两名婢女领命,立刻应声去办。

林皇后脸上带着丝笑容,抬手示意,“请安成公主去旁边的偏殿稍坐片刻吧。”

“哥哥!”纪红纱正在心神慌乱的时候,死抓着纪浩渊的衣袖不放。

纪浩渊压下胸中的一口气,礼貌而谦和的对姜太后和孝宗略一躬身道,“小王失礼,先送红纱进去。”

“肃王随意。”孝宗颔首。

纪浩渊扶着纪红纱从偏门出去,进了旁边的偏殿。

“恭喜皇上,身边又要添新人了。”两人刚刚一走,荣妃便是笑吟吟的开了口。

她眼里看的分明,因为方才纪红纱脱口而出的“我不要”三个字,孝宗已经变了脸。

本来看见孝宗和纪红纱在这里鬼混,她还有几分忧心,但现在——

她入宫七年有余,孝宗是什么样的脾气她最清楚不过,看上去威严庄重的一身皮囊,骨子里最是个小心眼和没度量的,甚至于还多疑的很。

纪红纱这三个字,无异于是在还没得宠之前,就先给自己判了死刑,完全不具威胁性。

果不其然,听了她这话,孝宗的脸色也不见缓和。

姜太后看着,横过去一眼,不悦道,“你们几个都是宫里的老人了,道理不用哀家多说,今天这里发生的事,一个字也不准往外传,知道了吗?”

最后几个字,她着重加重了语气,却是针对跟进来的一众奴才。

“是,太后!”众人急忙跪地磕头。

谁都知道,这些事关皇室体面的事情,太后不下令杖毙他们以保守秘密,已经是莫大的恩赐,再没人敢马虎。

这边的偏殿里,纪浩渊拉着纪红纱大步进来。

“哥哥,我不要,我不要进那皇帝的后宫。”纪红纱刚一进门已经迫不及待的一把抓住纪浩渊的胳膊乞求。

“不想?现在是你说不想就能不想的时候吗?”纪浩渊隐忍了好久的怒气终于一朝爆发,他几乎是不可遏制的将纪红纱远远推开。

纪红纱脚下一个不稳,呛倒在地。

偏殿的地面是以黑色的大理石铺就,坚硬厚实。

她的膝盖、手腕撞的一阵骨裂般的剧痛,却还不及哭喊出来,纪浩渊已经一个箭步抢上来,弯身给了她一巴掌,怒声道,“也不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事,总之大邺的这个后宫你是逃不脱了,想要好好的活着,从今以后,这样的话你就都给我烂在肚子里。”

来了大邺这一趟,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忍无可忍的和纪红纱动了手。

纪红纱刚刚受了委屈,正是满肚子怨愤的时候,这样被他一巴掌打翻,本来还预备发作,再听他后面的话,眼神立刻就转为惶恐,爬坐起来去扯他的袍角,“不,哥哥,哥哥你帮帮我,我不要在这,你不能把我留在这里?我怎么能给皇帝做妃子?我跟他,我——”

她说着却已经无法自圆其说。

纪浩渊冷冷的看着他,目光之中不见一丝一毫的动容。

纪红纱想哭,想着刚刚在暖阁里发生的事,她甚至于羞愤的想死。

但是诚如纪浩渊所说的那样,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不要,不要啊!”绝望之余,她抱住头,大声的嚎啕出来。

纪浩渊也不劝,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哭。

纪红纱也知道这一次事情的严重性,自己哭了两声没见到有人搭理,不得已又再自主平复下来,满脸泪痕的去看纪浩渊,“哥哥,我们是亲兄妹,从小到大你都是最疼我的,你不能不管我,不能啊!”

“你是大兴的公主,他至少会给你一个妃位,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只能由你自己掂量了。”纪浩渊道,没有半分动容,只就神色严肃的陈述了一个事实。

纪红纱闻言,全身一抖,泄了气似的软在那里。

纪浩渊见她的情绪平复下来,这才起身走到一旁,冷冷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孝宗中了媚情蛊,这种蛊不会是别人做的手脚,只能从纪红纱身上找原因。

纪红纱脸上挂着泪,愣愣的抬起头看他。

纪浩渊负手而立,只留给她一个冷硬的背影。

“是——”纪红纱抿抿唇,思绪飞转,突然眼神一厉,不可思议的尖声道,“是易明乐,是她,是那个贱人。”

纪浩渊的肩膀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震,却没有回头。

纪红纱一骨碌爬起来,全身狼狈的在殿中走来走去,一边咬牙切齿速度极快的说道,“我让草青塞了字条给她约她在来这里见面,结果我来的时候就出事了,是她,是她,一定是她暗算我的。”

纪红纱还是不死心的要对易明乐下手?

因为警告过的次数太多,纪浩渊此时连恨铁不成钢的情绪也调动不起来了。

“你约她做什么?”他问,却不带任何的私人感情,完全公式化的问案一般。

同时他心里也明白,这件事和易明乐不会有关系——

一则,以她的身份,她没有办法近孝宗的身给他下蛊;二则,她也没有时间,那会儿两人在花园里遇见之后,她就一直跟明妃还有那些命妇们在一起。

“我——”纪红纱心虚,张了张嘴又再噎住,略一迟疑之后便是避重就轻的恨恨一跺脚,奔过去扯纪浩渊的袖子,“哥哥,现在我被那贱丫头设计陷害了,你不为我讨回公道,却在这里质问我做什么?”

“生米已成熟饭,你还要什么公道?”纪浩渊冷声说道,“即便是你约了她,可是她人呢?谁见了她在这里出现?你和大邺皇帝在这里厮混丑事已经板上钉钉,难道你想把她揪出来,说一句找错人了就能一笔勾销吗?”

纪红纱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脸色惨白,脚下一个趔趄连连后退。

纪浩渊回转身来,也不去扶她,只就面无表情的从几步之外看着她,“事已至此,没有余地了,要么你自己一条白绫一把尖刀自行了断,回头我带着你的尸首回国觐见父皇母妃,到时候父皇会为你讨面子,把这笔账算在大邺皇帝身上,两国交战兵戎相见,但是不管最终谁胜谁败,你肯定是看不见了。再要么,你就老老实实的留下,本本分分的做大邺皇帝的妃子,父皇和母妃那里,我自然会编排好了合适的借口为你遮掩。”

纪红纱原是想求着纪浩渊带她回去,惊闻此言,整个人都僵在那里没了反应。

“不是做哥哥的不帮你,而是这一次你太不给自己留退路了。”纪浩渊道,“生还是死?我能带回去的,就只有你的尸首,你自己决定吧。”

纪红纱知道,纪浩渊这不是在威吓她。

她近乎茫然的站在那里。

她不想死,也不会自己去死。

纪浩渊等了片刻,见她心里已经定了主意就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递过去,“把眼泪擦干,从今以后,不要在人前哭了。”

纪红纱用力的攥着那帕子在手里,仰着脸看他,目光哀怨满是哀求。

纪浩渊不动声色的把目光调开,慢慢道,“你是在母妃宫中被她亲自教管着长大的,你应当很清楚后宫女子的生存法则,刚才你的那句话,已经是万万不该,回头要怎么善后,自己去做。你任性了这么多年,这一次,是该长记性的时候了。”

不是他无情,而是不为注定不可变更的人或事去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和精力。

兄妹两个,相对无言。

不多时,林皇后指派的两名宫婢就端着清水和衣服垂首走了进来。

纪浩渊主动让了出去,两人服侍着纪红纱重新梳洗换了干净衣裳。

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待她收拾妥当被婢女扶出去的时候,纪浩渊已经和孝宗议定好了封妃的具体事宜。

接下来晚上的宴会,纪红纱眼下的这个状态自然是不能参加的了,纪浩渊就先行派人送她回驿馆休息。

姜太后一个下午跑了两趟明玉宫,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已经大光其火,人一散就由林皇后扶着急匆匆的走了。

易明心和荣妃复又回到前面的院子里看戏。

可是谁都看的出来,这一趟换衣服回来,明妃的衣服没换,脸却换了。

反倒是荣妃神采飞扬,笑的分外畅快淋漓。

入幕十分,前院撤了戏台子,一众人纷纷散场往殿里去赴宴。

明乐跟在李氏等人身后慢慢的走,路过一簇灌木丛旁边的时候,冷不防只觉得靠近树丛那一侧的半边腰身一僵——

阴冷森寒的一物不偏不倚抵在了她的腰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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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3章 别说你不想

明乐的脚步一顿。

走在旁边的易明菲就扬眉看过来,“怎么了,九妹妹?”

“我好像把帕子落在戏台子那里了,七姐姐你们先走,我去取来。”明乐微微一笑,作势又在袖子里摸了摸。

“天这么黑,我陪你去吧。”易明菲道,四下里看了眼周围生疏的环境。

“没事,姐姐先跟着三婶儿她们一并入席吧,回头我去找你。”明乐道,说着抬手指了指不远处方才看戏的花园,“就几步路,我去去就来。”

“那好吧,你快去快回。”易明菲想了想就欣然点头,快走两步跟着李氏她们去了。

明乐站在原地没有马上移动,等到后面的人流过去,才略一垂眸看向卡在自己腰际的那柄软剑,森然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抱歉,易小姐,我家主子要见您,在老地方。”阿广撤了手里软剑,灵活的往腰际一缠,藏在了腰带里。

他人隐在树影里没有现身,明乐也不扭头去看,一转身从容的走开。

纪浩渊所谓的老地方,不过就是下午“偶遇”时候的那座凉亭。

彼时因为客人们都去了正殿准备开宴,那园子里倒是空旷无人。

明乐一路不徐不缓的走过去,果然就见纪浩渊负手立于厅中的一个背影。

金尊玉贵的皇室亲王,背影挺拔,气度儒雅,但这一刻,他周身却于雍容之中罩上一层凛冽之气,让人远远看着就已经觉得心上一沉。

“肃王殿下邀见,不知道所谓何事?”明乐莞尔,举步进了亭子,在他身后站定。

纪浩渊这天的耐性出奇的差,似乎是连寒暄都懒得费神,直接一个转身迎过来。

明乐是到了这时才完全的戒备起来,但是想要避让已经晚了,刚刚后退一步就已经被他一把扣了手腕。

“你这是做什么?”明乐皱眉,唇边笑意不减,但却于瞬间转为讽刺。

“乌兰大巫医呢?”纪浩渊问。

亭子周围没有点灯,月色之下,纪浩渊的目光幽冷深邃一如冬日里的古井。

明乐心里震了震,迎着他的目光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她在你手里不是吗?继那次殷王府的事,她人被你掳走之后就再不曾出现过,现在你把人用完了,是不是该还给本王了?”纪浩渊见她不语,就又逼近一步。

明乐被她逼的步步后退,砰的一声,后背撞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今日纪红纱的行踪她的确是不曾注意过,本来即使是知道那会儿易明心宫里出了什么事也不曾多想,可是这会儿被纪浩渊一逼反倒立刻有了印象。

有人暗中嘀咕,说是看到姜太后和林皇后匆匆去了后殿,又有人看到纪红纱脸色惨白的被人扶着提前离宫,现在纪浩渊又无缘无故想起了乌兰大巫医——

三者联系起来,她马上就想到之前让柳扬转交宋灏的东西。

当时她是一时兴起,想着以牙还牙,让宋灏把那媚情蛊用到宋泽和纪红纱身上,让两人尝尝苦头。

后来等了几天没听到动静,也暗叹自己的无聊。

宋灏那种人,怎么会如她这种深宅女子一般计较这种小事?

再则,现在宋泽已死,她更是早把媚情蛊的事给忘了。

却不曾想——

宋灏竟会把那东西用在了孝宗身上。

这一下,事情似乎严重了许多,完全超出她的料想之外。

“王爷所指,是媚情蛊?”明乐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并不就是她有胆子明着来和纪浩渊对着干,只是因为心里知道纪浩渊这人不好糊弄,既然他找上自己,想必心里就是已经有了特定的想法。

“果然是你!”纪浩渊目色一厉,手下力道不觉加重

明乐皱眉,垂眸看一眼自己的手腕,冷声道,“王爷,男女授受不亲,有什么话咱们大可以好好说。这里还是在明妃娘娘的宫里,您不至于是想在安成公主之后,再给大兴皇室此次的盛京之行多留下一笔谈资笑料吧?”

气归气,却也正是因为有纪红纱的事情在前,他就更不能给人留下可攻击的把柄。

甚至于他会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约见明乐,都极其冒险。

若不是急怒攻心忍无可忍,他断不会这样做。

纪浩渊闻言一愣,略一迟疑还是松了手,往旁边让开一步。

明乐揉着手腕上明显的几个指印,就势坐到旁边的栏杆上。

纪浩渊侧目看来冷嗤一声,强压下火气再度开口道,“把红纱留在这里对你没有好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一次又是你和殷王合作?是殷王的主意吗?”

“王爷既然怀疑殷王殿下,那直接问他好了,何必来找我?”明乐反问,冷笑一声,扬眉看向他。

“你是说这一次的事,和你无关?”纪浩渊冷冷道,无论是神情还语气里都写着不相信。

明乐也知道他们这些从小在勾心斗角里长成的皇室子大都多疑,更何况乌兰大巫医的事她也撇不掉,与其在这里同他即使,倒不如直接给了他想要答案,打发了了事。

“的确,那媚情蛊,就是当日我让人掳劫乌兰大巫医的时候从公主房里顺手牵羊拿来的。”深吸一口气,明乐慢慢的把目光从纪浩渊脸上移开。

纪浩渊的脸色微微一变。

明乐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就又继续说道,“可是殿下,我也曾说过,您与其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莫不如仔细看好了安成公主。既然您管不住她,或许咱们试试,这道宫墙可能王爷所不能,这也未必?”

“不要拿这种话来搪塞我。”纪浩渊的眉心不易察觉的微微一皱,“你是什么人?殷王是什么人?我都一清二楚。你说你是借机教训红纱,这借口虽然可信,但算计到你们皇帝陛下的身上了,这事儿就不只是为了泄私愤那么简单了。”

纪浩渊说的对,果然换做是她,只为了教训纪红纱的话,她是万不会冒险去招惹孝宗的。

宋灏的这一手,的确是打了个她一个措手不及。

“怎么?王爷这是担心我们会拖安成公主下水吗?”明乐笑笑,忍痛不住的活动着自己的手腕,一边漫不经心的道,“这里是大邺,不是大兴,安成公主在王爷你手里可能会是一颗至关紧要的棋子,可是到了这里,说句不客气的话,她对我而言,分文不值。而殷王么—他即使需要一个女人帮忙成事以便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您觉得他会选安成公主吗?”

纪红纱骄纵惯了,不懂的察言观色,也不会为任何人所用。

更何况以纪浩渊对宋灏的了解,他也认定了宋灏那人既然是对纪红纱不屑一顾,也就断然不会再利用她来做为日后安插在孝宗身边的眼线。

明乐见他不语,脸上笑容不觉更深。

她拉下袖子站起身来,又兀自继续说道,“虽说安成公主和王爷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妹,但王爷您志在天下朝堂,安成公主这样的性子,想要她为你笼络人心牵线引路网络各方贤士怕是不能的,有朝一日,她对您最大的助力不过是许一门对您有助力的好亲事罢了。这样的棋子,只可以用一次。您不觉得,这一次将她留在大邺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吗?您朝中臣子,再怎么位高权重,又何及泱泱大邺王朝一国之君的声威?而且——”

明乐说着,刻意顿了一顿。

纪浩渊见她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回头看来,“而且什么?”

“而且么——”明乐一笑,语气却更显森然三分,抬头直视他的双眸道,“不是我泼你冷水,安成公主是个什么性子王爷您比我清楚,虽今日您觉得自己受了暗算心有不甘,可是退一步讲,就算没有今天这件事,你带着她顺利回朝,有朝一日在您真的需得用到她的时候,您觉得她会甘于受您的摆布吗?同样,王爷你也不用拿什么骨肉至亲的话来敷衍我,天下大位就在眼前,别说你不想!”

皇家女子,金尊玉贵的过一生,为的就是最终一刻完成身为棋子的使命。

但纪红纱这样的人,注定不会是一颗听话的棋子。

这些话,即使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但却极少有人会一语道破。

“你应当知道,我母妃娇宠红纱,这次我的带了她出来,就这样将她留在大邺,回去要如何对我母妃交代?”纪浩渊却不得不承认,明乐的这些话,句句在理,而这,也恰是他之前不予争执,留下纪红纱的原因。

“不,您不需要对贵妃娘娘交代,也不需要对任何其他人交代。”明乐摇头,唇角缓缓牵起一丝笑容,平静的直视纪浩渊的眼睛,“安成公主找到了好归宿,想必黎贵妃也会觉得欣慰的。”

“好归宿?”纪浩渊讽刺的冷哼一声。

“难道不是吗?”明乐不以为然的勾了勾唇角,“贵妃娘娘再怎么宠爱女儿,但最终却只有肃王殿下您这个儿子才是她最终的依托,只要王爷您觉得安成公主嫁的好,难道她还会反对吗?”

母子一心,黎贵妃所做的一切,最终的目的从来也不过就是为了把他推上那个位子。

两个人,四目相对。

纪浩渊看着面前少女落落大方并且好不心虚的一张明媚脸庞,脸上颜色却是越发显得阴沉晦暗起来。

半晌,他冷嗤一声,“你这个丫头,看着年纪不大,本王却不知道,你的脑子里除了阴谋算计还有别的什么?”

“既然王爷要听的话我都说给您听了,现在您似乎也就没有再继续把我扣在这儿的道理了,为了避嫌,小女子先行一步。”明乐不动声色的岔开话题,转身往亭外走去,同时对着立于花圃对面的一人略一屈膝道,“至于我答不得的那些问题,您还是亲自去问当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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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4章 带走她

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一点目光的交汇,明乐悠然转身,款步绕过花圃从另一侧的小径上离开。

纪浩渊站在亭子里,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背影,一直到她穿过斜对面那座拱门消失不见,这才收回视线。

宋灏没有动,站在花圃对面,夜色中没有人能够分辨出他目光的落点甚至于表情。

纪浩渊闭眼深吸一口气,举步走了过去。

“上一次红纱暗算的是你,你都不曾对她出手。”纪浩渊先开口,用的却不是质问的语气。

宋灏略略偏头看向他,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递过去,然后才淡淡的开口道,“这样的事,以后应该不至于再发生了吧?”

花园里,光线昏暗,离着远处回廊下的灯笼都很远,根本看不清纸条上面的字迹。

纪浩渊捏了那纸条在手里,心里一阵狐疑,“这是什么?”

“令妹约见易小姐的字条。”宋灏道,语气中颇带了几分嘲讽道,“本王听闻,安成公主之前刚一出了宫门就重手打伤了两位随行的婢女。想必她对本王今日的安排并不满意,如果肃王你也是同样想法的话,不妨凭借这张纸条到我皇兄那里去讲讲理,没准安成公主还有机会得偿所愿,让皇兄收回成命。”

之前纪红纱说她原来是约了易明乐在后殿暖阁里见面的,那么这张纸条,毫无疑问,应当就是她拿来传信的了。

只是却不知道,怎么会落在宋灏手里。

因为易明乐的态度模糊,纪浩渊现在也很难分辨,这件事易明乐是不是也参与在内。

但这话宋灏还是说对了,如果依照纪红纱的意思,她当真是会这么做的。

可面前这人是纪浩渊。

纪浩渊明明听出他话中嘲讽之意,却也只是一笑置之,“这样说来,殷王这一次全然都是为了易家小姐在出头了?”

“她么?这世上寻了她的晦气还能欠着不还的,本王倒是不曾见到,如果肃王殿下有兴趣的话不妨自己试试。”宋灏不能苟同的略一摇头,言罢转身就走。

纪浩渊抢先一步上前,横臂将他拦下,沉声道,“本王还有几句话,麻烦殷王,说明白了再走。”

“话不投机,肃王要强留本王?”宋灏身形一移往旁边侧开,腰肢一扭,刚好从他指尖之外错了过去。

纪浩渊一见拦他不住,顿时眸光一沉,手腕翻转,就势往他肩头一抓。

这一抓,他手下用力不小。

宋灏眉头一挑,肩膀一缩,再加上他身上衣服料子本来就极其滑腻,纪浩渊本来牢牢扣住他肩头的手指竟然就那么滑脱出来。

“殷王!”纪浩渊接连两次失手,心中略一怔愣,索性也就不再用强,却是突然冷笑一声道,“今天你算计了红纱,把她强留在大邺,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应当知道,现在我无论对贵国的皇帝陛下提什么要求,他都必定不会拒绝。”

“那是你跟他之间的事,与本王何干?”宋灏冷涩一笑,抬脚就走。

两个人错肩而过,纪浩渊眼底光影明亮一现,随即很快隐没。

然后,他又再不徐不缓的往前跨出去一步,看着宋灏的背影深深一笑,“如果本王要求带易小姐一并返回大兴,殷王殿下您意下如何?”

纪红纱入了孝宗的后宫,两国便算是永杰秦晋之好。

若是按照礼尚往来一说,纪浩渊以此不会从大邺求娶一女,也是无可厚非。

纪浩渊言罢,转着手里扇子悠悠一笑。

宋灏抬到一半的步子就在那个瞬间突然满了半拍。

随即,他回头,脸上表情仍然静无波澜,唇角微扬对纪浩渊露出同样一个闲闲的笑,“你要有那本事带的走她,大可以一试!”

语气铿然,掷地有声。

不惊慌,不恼怒。

细品之下,甚至是似乎带了那么一星半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诚然,纪浩渊拿这话出来说,不过就是为了试探他和易明乐之间的真实关系,因为——

他总觉得这两人之间,并不像之前明乐所说的那样,一个欠恩,一个还情那么简单。

而如今看宋灏这表现,亦不像是对易家小姐有情的样子。

“你就那么有信心我带不走她?”纪浩渊心中千头万绪,一时微怔。

“能与不能,一试便知!”宋灏飞快的敛了笑容,转身欲走。

一转身,眼底神色突然便荒芜了几分。

他心里最清楚的是,那个丫头心里的执念和仇恨积压的太深,在达到目的之前,谁也别想把她从盛京之内请出去。

纪浩渊不明白他这的这份肯定和自信究竟从何而来,下意识的疾走两步追上去,“等等!”

察觉身后他扑过来带起的风声,宋灏的背影微微一滞,反手以掌风迫开他横拍过来的扇子。

纪浩渊撤手,再去拍他的肩。

宋灏随即侧身避让的同时,掌中运了内力扫向他肋下。

两道影子交错往来,片刻之间已经过了十余招。

“什么人在那里?”就在这时,花园的入口处突然亮起一片灯火,听到有人厉喝。

是刘福海的声音。

两人都是轻功了得,若要临时遁走轻而易举。

只是刚才这里的动静已经闹了出来,若是这么一走,势必要引起刘福海的怀疑,再被当做刺客闹起来,难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宋灏和纪浩渊与朦胧夜色中勉强交换了一个眼神,齐齐住手。

这处花园位于明玉宫的前后两殿之间,是去前殿赴宴的毕竟之路。

刘公公提着灯笼,带两名内监疾步过来查看,待到看清是宋灏和纪浩渊两人的时候难免略一怔愣,“见过殷王,肃王殿下大安,前头马上就要开宴了,两位王爷怎么会在这里?”

“哦,下午那会儿本王在这里饮茶,觉得此处风景绝佳,就趁着开演之前再过来坐坐,不想会和殷王殿下在此偶遇。”纪浩渊道,衣袖一拂落下的同时,就势抚平了打斗中抓皱的衣袍。

宋灏听着他说,并不就此多做解释。

“陛下,是殷王殿下和大兴的肃王殿下在此散步。”刘公公回头禀报,后面孝宗已经移步走了过来。

“见过皇兄。”

“陛下金安!”

宋灏和纪浩渊两个从容迎上去,躬身见礼。

“嗯。”孝宗点头,纪浩渊的话他听到了,却并不十分相信,目光将信将疑的从两人身上扫过,淡淡说道,“两位在深夜在这里赏景?倒是难得的好雅兴。”

“皇兄知道,臣弟一向不喜热闹,也就是在此躲个清净。”宋灏淡淡说道,“皇兄一会儿要和明妃从正殿大门入席,臣弟随行多有不便,就先走一步了。”

孝宗不置可否,面无表情盯着他的脸孔,过了一会儿才略略一点头,“去吧。”

“臣弟告退。”宋灏躬身一礼,然后从容的沿着小径离开。

宋灏的态度,对谁都极为冷淡,而孝宗对他——

更确乎是带着很深的敌意的。

即使他的表情举止乃至于眼神都掩饰的极好,但是这种出于骨子里的戒备和敌意,纪浩渊还是能够敏锐的察觉到。

这个时候,他自然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于是微微一笑道,“开宴的时辰就快到了,小王也不耽误陛下了。”

“肃王请便,一会儿宴上多喝两杯。”孝宗抬手一拍他的肩膀,态度反而热络了一些。

“是,小王就先谢过陛下的盛情款待了。”纪浩渊颔首,拱手一礼之后也从容的转身离开。

孝宗站在原地没有动,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宫门之外,双眼之上不知何时已经漫上一层浓厚的阴霾。

“李福海!”孝宗道,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给朕去查,殷王和肃王兄妹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陛下您是怀疑——”刘公公一个机灵,抱着拂尘的手下意识的抖了抖。

纪红纱先是对宋灏有意,今天莫名其妙又出了明玉宫里的事,如果不是遇到宋灏和纪浩渊在这里“私会”他或许还不会多想,但是好巧不巧,竟然就让他遇到了。

“去查!”孝宗重复,一字一顿。

“是,奴才领旨!”刘公公不敢多言,急忙垂首应下。

而与此同时,这边纪浩渊刚一转身错开孝宗的视线,脸色也跟着立刻凝重起来。

他发现了宋灏和孝宗之间的不同寻常,却不是很理解。

宋灏一直都在南疆偏远之地领兵,十几年间回朝的次数寥寥可数,可以说他在这京中是根基全无的,而且最主要的是这中间有一个姜太后,这兄弟两人之间并不该有这么深的芥蒂的。

突然想到今日宋灏借由媚情蛊算计纪红纱一事,纪浩渊心里没来由的暗暗一惊。

如果他只是针对纪红纱,那么断然犯不着把另一条线牵扯到孝宗身上。

难道是——

这背后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

几个人,都在这样满怀心事的气氛里先后进了大殿之中入席。

这一晚上的寿宴,虽然风平浪静无风无险,但座上上至孝宗下至易明心,每个人都在强颜欢笑,努力的撑着表面上的排场。

于是顺理成章的,其他人的兴致也都高不到哪里去。

二更时分,宴会草草的散了,众人谢了恩,就随着引路的内侍出宫。

明乐姐弟随在人群里慢慢的走,正在心不在焉的时候,下意识的一抬眼,却见对面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昌珉公主笑吟吟的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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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5章 给脸不要

易明爵和明乐互相对望一眼,一个烦躁,一个无奈。

随即,明爵错过眼去,打算视而不见。

明乐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轻轻的拉了一下他的袖子,然后不动声色,早他一步上前见礼,“见过公主。”

萧氏和李氏等人面面相觑,也急忙跟着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免了吧!”昌珉公主目不斜视,高扬着头颅径自走到明乐姐弟面前,“你们这就要出宫了吗?”

她的目光没有落在任何其他人身上,甚至是直接错开站在明爵侧前方的明乐而执着于易明爵脸上。

易明爵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不动声色的调开视线不与她对视。

因为她的视线实在是太过肆无忌惮的缘故,萧氏和李氏也都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猫腻。

萧氏心里觉得莫名其妙,脸上却不显,凑过去两步回道,“是啊,寿宴已经结束了,我们不方便在宫中久留,正准备离宫回府了。”

昌珉公主斜睨她一眼,神色有些不喜,转而目光流转再落回易明爵脸上的时候就又明亮起来,道,“我刚去送了皇后嫂嫂回宫,路上她说,三日之后的吉日,皇兄要有纳妃之喜,到时候宫里还会有宴会,你也会来吧?”

“宫中重地,不同于一般人府上,易明爵一介布衣,自当领旨办事,不敢逾矩。”易明爵暗暗提了口气,在神情和语气上都只保持着一个看似礼貌的态度。

“你想来,这来不容易么?我单独让皇兄给你下一份帖子也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昌珉公主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欢快的又再上前一步,下意识的就要抬手去拉易明爵的袖子。

明乐敏锐的察觉到她手下动作,目光微微一闪,及忙不动声色的错过去一步,就势握住她的手。

昌珉公主被她挡住,眼神一黯,刚要发作,却又似乎转念之间就想到了什么。

她脸上刚刚变换到了一半的表情收势住,粲然一笑道,“九小姐是吧?到时候你也一起来啊,我带你们去我宫里玩。”

这个邀请,已经有些热情的过了头。

萧氏的脸色一沉,李氏也略略往旁边别开眼去,不让眼底真实的情绪流露出来。

谁都不知道,易明爵这么个小子,怎么就入到了当朝公主的眼睛里去。

“谢过殿下的美意,不过明乐姐弟都是武安侯府的人,凡事还是随着家中其他姐弟就好,实在不敢逾矩。”明乐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一伸手,旁边跟着的易明菲的婢女书蕾就递过一把伞来。

明乐接过去,双手呈送到昌珉公主面前,感激道,“之前昌珉公主慷慨赠伞,臣女还不曾当面谢过您呢,这会儿已经用不上了,原物奉还公主。”

言辞之间,她绝口不提易明爵。

昌珉公主自幼在深宫尔虞我诈的环境中长大,哪里有看不透她这点小聪明的道理。

她盯着那伞却没去接,反而脸色一沉,冷冷说道,“这伞,是本宫赠予易公子的,要还也该是由他来还,现在你送上来,似是不够诚意吧?”

她是把易明爵看上了眼,于是尽管是在人前,也毫不避讳。

旁边不断有行人侧目,有人目光暧昧,有人神色艳羡,也有人幸灾乐祸。

“公主,请您慎言——”易明爵皱眉,不悦的上前一步。

明乐稍稍侧目递给他一个制止的眼神,仍是不徐不缓的笑道,“公主殿下真会说笑,晌午那会儿咱们在宫门外相遇,明明是臣女不胜酷夏的暑气得您恩典,转赠了这把伞来遮阳的,舍弟堂堂男儿,哪里消受得起殿下此等心意!”

“你倒是会说话!”昌珉公主眉毛一挑,笑容倨傲,目光却隐隐透着几分怒意,几分森凉。

“哪里,臣女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明乐道,寸步不让直视她的目光,“再次谢过公主殿下的援手。”

这个丫头,分明就是故意搅局,来乱她的事的。

昌珉公主恨恨咬牙,刚要说什么,明乐已经目光一转看向她身边跟着的那个冷面嬷嬷道,“当时是嬷嬷您说奉公主之命送伞予我的不是吗?”

那把伞,她一直抓在手里,既然昌珉公主不接,她便漫不经心的撑开在那嬷嬷面前转了转,“嬷嬷看,是这一把吗?”

那张嬷嬷是昌珉公主的奶娘,虽然仗着昌珉公主的势力恃宠而骄,但对昌珉公主却是衷心的紧。

按理说,既然是昌珉公主的意思,她是不会反驳的。

可是眼下情况却非同一般。

一则众目睽睽,二则易明爵分明是对昌珉公主无意,三则——

这个易家九小姐当面和公主对上,态度又这般强硬,分明就是在告诫她,她不怕把事情闹起来。

昌珉公主毕竟是个女儿家,名不正言不顺的把事情闹开了,对她的名誉必将造成损伤。

张嬷嬷心下飞快的权衡,随即冷冷的瞪了明乐一眼,将她手里雨伞接过去收好,一边道,“公主心直口快,性子直爽,一两句玩笑话罢了,既然这伞小姐用不着了,老奴就先替公主收回去了。”

“有劳嬷嬷!”明乐一笑,转而又对昌珉公主福了福,“公主今日盛情,回头臣女自当备下厚礼酬谢,不过今日实在太晚了,逗留不便,臣女等就先行告退了。”

昌珉公主冷冷的看着她,半晌,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往旁边别过脸去。

她不是纪红纱,更懂得审时度势。

虽然贵为天之骄女,头一次当众被人这般不容情面的拒绝,恼恨在心,但她却更懂得如何维护自己的脸面声名,不会为了个仅有数面之缘的易明爵就自毁长城,去跟自己过不去。

错身而过的一瞬间,明乐的目光从她身上略略一瞥,心里却更增了三分警觉之意——

这个昌珉公主,不禁跋扈阴狠,心机也是极深的,不容小觑。

一群人匆匆随着人群离开,拐过去一道院门,一直屏息沉气的易明菲终于如释重负的长舒一口。

“七姐姐这是怎么了?”明乐抿唇而笑,侧目过去看他。

“还说呢,我真被你吓死了。”易明菲嗔她一眼,随即马上敛了神色,担忧的牵起她的一只手握在掌中,“九妹妹,这昌珉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对爵儿怎么——”

“也没什么,就是中午我跟爵儿比你们早到一步,在宫门处偶然见了一面。”明乐眼中笑意瞬间淡了三分,自己想着也很无稽。

明爵和昌珉公主之前没有任何交集,想来想去,大约就是之前中午他们两人在宫门处嬉闹的时候被她撞见,然后不知怎的就惊起了人家的少女心事吧。

想来,当真也算是无妄之灾了。

“可是不管怎样,爵儿被她盯上都不是什么好事。”易明菲焦急道,四下瞧了瞧没有外人迫近,这才凑近她耳畔和她咬耳朵,“传闻中这昌珉公主的秉性脾气都不好呢!”

“我知道。”明乐坦言,脸上笑容不觉更深,“就是因为知道这样,我这才迫不及待的让爵儿跟她划清界限。”

“可是你这样,也惹恼了她了。”易明菲皱眉,“我看她刚才的那个样子,分明就是不甘心的,万一她以后记恨上你可怎么办?她是天潢贵胄皇家公主,咱们招惹不得的。”

“招惹不得又怎么样?你也看见了,今天是飞来横祸,可不是我与爵儿主动招惹上她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易明菲抿抿唇,想说什么又觉得无从说起。

昌珉公主那样人,自然是离她越远越好。

可是就这么轻易得罪了她,似乎也不是上策。

“而且种事,总要两情相悦半分也勉强不得的,若是爵儿喜欢,就算她昌珉公主的名声再恶我也不会去管,可是——”明乐无奈的出一口气,脚下步子突然慢了半拍。

易明菲走了两步,见她掉队,就又折回来两步,“你刚说可是什么?”

“七姐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也担心爵儿。”明乐回过神来,目光沉静看着她的眼睛,片刻之后才一字一顿的说道,“可是,只要是他不喜欢的,就谁都不能逼他。”

人生一世,最无奈莫过于身不由己。

她自己已然是不能回头了,却再万不能让明爵也走上同样的一条路。

易明菲被她眼中灼灼光影晃花了眼,微微发愣。

明乐已经神色如常,拉了她的手,快步去追李氏等人。

这边明乐一直看着明乐一行的背影离开,昌珉公主还一动不动站在花圃边上,神色幽暗的看着。

见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张嬷嬷试着走上前去,轻声道,“公主,来日方长,那易家的九小姐是个厉害的丫头,今天这样的场合,正要闹起来,对您是声名也不利,所以奴婢才——”

“我明白。”昌珉公主冷哼一声,打断她的话,“本宫多看他一眼也是他的造化,他既然给脸不要——”

见她眼中幽光一闪,张嬷嬷立刻噤若寒蝉的垂下头去,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主仆两人正在滞留不去的时候,身后的小径上却有一人含笑翩翩而来,“臣妇见过昌珉公主,公主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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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6章 共同的敌人

“平阳侯夫人?”昌珉公主循声回头,冷冷一笑。

易明真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绝非偶然,十有八九是一直都在旁边看好戏的。

“见过公主!”易明真微微一笑,走近了再次屈膝行礼。

“其他人都已经相携出宫去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昌珉公主一脸的骄纵暧昧之色,抬脚就走。

“哎,公主!”易明真急忙快走两步拦下她,“难得今日有缘能在这里遇到公主,可否请公主借一步说话?”

“你跟我?平阳侯夫人若是有话,也应当去找明妃说吧,本宫和你可没有这个交情。”昌珉公主刚在明乐姐弟那里受了气,脾气较之平常更是恶劣三分。

易明真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气馁,继续陪着笑道,“公主说这话可见外了,臣妇只是见您方才和我家九妹妹聊的投机像是意犹未尽,那丫头的事我倒也知道一些,不知道可否为公主解惑?”

昌珉公主真正感兴趣的人是易明爵,易明真当然是看出来了。

可是他们母女和那双姐弟苦大仇深,如果让这小子跟皇室搭上了线,那还了得?

昌珉公主这才有了点兴致,拿眼角的余光斜睨她一眼。

易明真见她动容,不觉的松一口气,抬手指了指稍远处的那座凉亭道,“夜里风大,此处说话不便,请公主移步亭中。”

昌珉公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略一权衡,就拖着步子懒懒的挪过去。

黑暗中,易明真森然一笑,急忙快步跟上。

“嬷嬷,你在外头守着,不准任何人走近这亭子,本宫和平阳侯夫人叙叙话。”昌珉公主道,径自挑了一墩石凳坐下。

易明真跟过去,略带几分拘束的站在对面。

昌珉公主也不说让她做,只就散漫的一抬眉毛道,“说吧,你到底想干嘛?”

她问的直白,习惯了暗地里勾心斗角的易明真反而有些无所适从。

勉强定了定神,易明真试探着看看开口道,“方才臣妇站的不远,实则您和我家弟妹之间的谈话,我都听到了——”

“听到了又怎样?”昌珉公主不悦的打断她的话,“难道你还想以此胁迫本宫不成?”

不过就是当众对易明爵表示几分好感罢了,也许今日传出去,会被人茶余饭后的议论几天,但到底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接触,谁也不能随意往她一国公主的头上乱扣帽子。

“臣妇不敢。”易明真急忙道,当真是领略倒了这昌珉公主喜怒无常的作风,“臣妇只是想说,公主若是对我家小十有意的话,臣妇可以略紧绵薄之力,为殿下牵上这一条线!”

“哦?”昌珉公主偏过头去扫了她一眼,忽然笑了笑,“据本宫所知,武安侯府你们两房之间的关系一直都不亲厚,且不说平阳侯夫人你为何突然就有了这般好心肠要为本宫牵这条线,只说以你们两房之间的这种关系,你要如何给本宫牵引这条红线呢?”

大房和二房之间的种种嫌隙,只是武安侯府捂在自己家里的杂事,却不想这昌珉公主竟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易明真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

她却不知道,昌珉公主心机深沉,她住在宫里,但凡的宫中嫔妃的身家都让人暗中探听的一清二楚,以备不时之需。

“殿下——”易明真咬咬牙,下意识的就想问你怎么知道,但好在她反应也算够快,立刻就打住话茬,干笑道,“殿下果然是心思慧敏,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呵——”昌珉公主漫不经心的抚着袖子上的花边,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本宫也就是看他对他那个姐姐颇为上心,所以才多看了他两眼,你不会真是觉得本宫看上他了吧?做本宫的驸马,他还不够资格!”

“是,殿下所言极是!臣妇的那个弟弟,无才无德又无功名在身,怎能匹配公主您金枝玉叶,如此品貌的皇室贵女!”易明真冷汗涔涔,随声附和。

只不过事到如今,也是避无可避,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死撑到底,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昌珉公主的脸色道,“不过臣妇的那双弟妹,的确是太过放纵无礼,公主您赠伞乃是一番好意,他们当真是不识抬举。”

昌珉公主一生金尊玉贵,还是头次被人这般不容情面的拒绝。

易明真这一句话无疑是正中下怀。

昌珉公主目光一沉,就带了几分阴狠之色,大力之下,把袖口都抓的皱了一片。

易明真心下暗暗一喜,急忙又再旁敲侧击的提醒道,“听说三日之后,宫中陛下又有纳妃之喜,到时候济济一堂,侯府众人少不得还要进宫的。”

昌珉公主心下微微一动,冷笑着重新抬头朝她看去,“你有什么好主意?”

“公主信得过臣妇,臣妇自然有十全十美的把握让您把里子面子一块儿找回来。”易明真如释重负,舒舒服服的长出一口气,却没有直说什么,而是欲言又止的四下里瞟了瞟。

昌珉公主会意,对她一招手。

易明真这才笑着凑上前去,在她耳畔小声的嘀咕起来。

昌珉公主听着,眼中笑意在不知不觉间越发森然冰冷起来。

两人兴致正高的时候,忽而听见守在亭外的张嬷嬷冷声喝道,“什么人?”

昌珉公主不悦的抬头,却见远处的小径上,不知何时停了两顶青衣小轿,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正在厅外对张嬷嬷说道,“嬷嬷,小的是平阳侯府的下人,天色晚了,我家侯爷急着出宫,特让小的过来知会夫人一声。”

昌珉公主意犹未尽,不由的沉下脸来,刚要出言喝斥,旁边易明真已经站了起来,告罪道,“今天时候确实不早了,一会儿宫门便要下钥了,臣妇还是先行告退,来日再行拜会公主。”

昌珉公主远远的看过去,那轿子离的很远,里面的人一直没露头。

易明真却有些心焦,又再试着开口,“公主——”

“你去吧!”昌珉公主突然抬手一挥打断她的话。

“是,臣妇告退!”易明真心中惴惴,僵硬的笑着对她屈膝福了福,然后就先行一步出了亭子对那小厮道,“侯爷呢?”

“侯爷在轿子里呢,夫人请吧!”小厮陈成恭恭敬敬的垂首应道。

“那就走吧!”易明真远远的又瞥了那轿子一眼,一抿唇角快步迎过去。

张嬷嬷冷着脸看着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的离开,一边慢慢的走进亭子里。

陈成引着易明真回到原处的路上,掀开轿帘把易明真让进了其中一顶轿子里,然后拖长声音长了声“起轿”,当先一步引着轿子走了。

“公主,这平阳侯夫人和明妃根本就是一路货色,她刚跟您说了什么,您可千万别受她的蛊惑。”张嬷嬷道,颇有些语重心长的味道。

“他们武安侯府的内斗一直不断,她想拿本宫的手来借刀杀人呢,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吗?”昌珉公主不甚在意的冷嗤一声,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两顶轿子从视线里消失,然后才道,“不过易家那个小子——我也的确是不甘心,同样的敌人摆在面前,只要她不是太蠢,本宫用上一用又有何妨?”

昌珉公主这意思,就是不打算和易明爵善罢甘休了。

张嬷嬷暗暗捏了把冷汗,试探着开口劝道,“公主,近来宫里正是多事之秋——”

“再多事儿也是皇兄的事儿,跟本宫有什么关系?”昌珉公主不耐烦的打断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眼底神色便是多了几分嘲讽,“也不知道皇兄挑女人的眼光到底有什么问题,你瞧瞧他迎进宫里的都是些什么女人?皇后不成气候由来已久,明妃生了儿子都是白搭,也就勉强荣妃和柳妃两个可以看一看,这一次——”

纪红纱要入宫?怎么想都觉得是滑天下之大稽。

“公主管她们做什么?她们再怎么折腾,与您也是不相干的,谁都挡不了您的路,您现在就好好擦亮了眼睛看着,选一个靠得住的好驸马,这才是正经道理。”张嬷嬷谄媚笑道,抱着披风绕到身后给她披上。

昌珉公主莞尔,神色间喜怒难辨,裹着披风举步出了亭子。

这边彭修和易明真两顶小轿急匆匆的出了宫门。

他们出来的时候稍晚,别家马车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孙氏带着平阳侯府的两辆等在那里。

一席寿宴看着孝宗等人的脸色吃的不爽快,孙氏胃里积食正在难受,又让她在门口等了这么半天,这会儿见着易明真出来她立刻就沉下脸来,冷声道,“在后面磨蹭什么呢?这样大晚上的,也不怕招惹是非。”

因为带兵有功,这两年彭修频频受到孝宗褒奖,孙氏洋洋自得,尤其是武威将军府倒台之后,她对易明真就更不待见。

“刚才在园子里走弯了路,耽搁了一会儿,劳母亲久候了。”易明真心里冷笑,脸上却仍是挂着笑容,帮孙氏把车门掩上,自己转身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方才她被彭修撞见和昌珉在一处,总觉的心里不安,往车厢上一靠,刚要闭眼好好想想若是彭修问起要找什么理由搪塞,紧跟着车门再度被人拉开,却是彭修破天荒的钻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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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7章

“侯爷!”易明真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自在,主动往里让了让,给彭修腾出地方来。

彭修神色寡淡的看她一眼,与她隔着桌子坐下。

易明真主动搭上了昌珉公主,正在做贼心虚的时候。

她暗中打量一眼彭修的脸色,就取过杯子要给他倒茶,一边道,“侯爷不是总嫌马车里沉闷么?今儿个是怎么了?还是宴上多喝了几杯,身上困顿了?”

彭修嘴角弯了弯,抬手径自取过她手中茶具,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易明真脸上表情一僵,恨恨的咬了咬牙。

彭修自己倒了茶也不喝,而是拈着青瓷的杯盏在指间把玩,过了会儿才开门见山的问道,“那会儿在宫里,你和昌珉公主说了什么?”

他问的直白,一点弯子都没绕。

不是质问,却是异常笃定的语气,不容拒绝。

易明真的目光瞬时冷了下来,讽刺说道,“侯爷今天倒是好兴致,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的事情来了?”

自从三年前易明澜的事情之后,她跟彭修之间就成了成了这样一种局面,妻不成妻,夫不成夫。

她原以为除了易明澜,就可以完完全全的把握住这个男人。

却不曾想,彭修借着易永群、萧澄等人的举荐一战成名之后,突然之间就完全超出了她的掌控之外。

在平阳侯府,他仍然尊她为正室夫人,却挑衅一般,三天两头就往后院里添人。

对她,更是从新婚时候的相敬如宾变的连“冰”都不如。

“我关心的是平阳侯府的名声。”彭修淡淡的仰头吐出一口气,眼底神色一片冰凉,“别忘了,你现在头上还顶着平阳侯夫人之名。”

“名声?”易明真冷笑,伸手取过茶壶倒了杯茶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才面带微笑道,“侯爷你只顾着平阳侯府的名声,又何曾在乎过我这个侯夫人的名声?上一次祖母寿宴之时梅香的事情传的满城风雨,侯爷你的风流韵事,在同僚之间一笑置之也就过去了,却是让我在一众高门贵妇中间颜面尽失。侯爷现在是要跟我说名声吗?”

平阳侯的侍妾和武威将军府的少爷在花园苟且一事,曾经一度传的沸沸扬扬,说起来,哪个男人也无法容忍。

易明真这话无疑就是为了激怒彭修,但在彭修听来,却连眼睛没有眨一下。

“侯府后院的事,本来就是你和母亲的责任,你对下头的人管教不当,打了脸,还要来找我吗?”彭修冷冷一笑,语气不咸不淡,仿佛是在谈论一件完全与己无关的闲事。

“什么?你带回来的女人有辱门风做出丢人现眼的事,反倒是我的责任了?”易明真像是听了笑话,声音不觉有些拔高。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如果你不想担这个责任——”彭修仍是不愠不火,说着却是突然目色一寒,抬眸直视她的双目字字森然道,“除非,你出了我彭家大门!”

出了彭家大门?彭子楚这是什么意思?

抛弃她?他要——

休妻么?

虽然彼此间的冷战由来已久,但这样的话,易明真还是头次听他亲口说出来。

虽然因为有易明澜在先,彭修一直没有真心实意的对她,但在她心里,却是实实在在装着这个男人的。

易明真脸色一白,心里突然慌乱起来。

“你——”她张了张嘴,嘴唇嗡动了好一阵子,只是目光愕然盯着对面彭修冷硬俊秀的脸孔。

灯影下,彭修也是不避不让隔着桌子看她,却又像是没有兴致去欣赏她的狼狈和不甘。

他语气略略一顿,不等易明真接话,突然倾身上前莞尔一笑,慢慢说道,“不过——你是我彭子楚八抬大轿抬进门的正室夫人,这一点不容改变。眼看着母亲的年纪慢慢也大了,后院的事情,还是得要辛苦你的。”

三年间,这可以算作是彭修头一次对她这样和颜悦色的说话,语气堪称温柔。

但在易明真看来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身子不觉得抖了一抖,下意识的往后退开,紧贴着身后的车厢壁来拉开与彭修之间的距离,防备道,“彭子楚,你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提醒你一句,平阳侯府的后院要怎么折腾我全由着你,但是,别把我的脸丢在外面。”彭修脸上笑容如昙花般瞬间散开,不过片刻已经冷了脸,对门口的方向吩咐道,“停车!”

“吁——”车夫闻言,急忙一把拉住缰绳。

彭修将手里满满的椅背茶水搁在桌上,头也不回的转身下了车。

等到易明真回过神来,早已人走茶凉。

说到底,他这还是绕着弯子警告自己不准去招惹易明乐的!

说到底,他还是忘不了易明澜那个贱人!

易明真恨得眼中火花四射,无处发泄之下突然一把抓桌上茶杯,对着窗口狠狠的砸了出去。

茶杯落地,砰的一声脆响,在夜色中分外刺耳。

前面一辆车里,孙氏的眉头不由一皱,侧目对郑妈妈使了个眼色。

郑妈妈会意,撩开窗帘往外看了眼,正见着后面的车子停下,彭修从里面出来,换了马匹继续赶路。

“好像是少爷和少夫人起了口角了。”郑妈妈道,神色凝重,“少爷刚从少夫人车上下来,少夫人那里就扔了杯子了。”

“那个死丫头,仗着娘家势大,真是越发的无法无天了。”孙氏怒然一派桌角,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郑妈妈也知道这些年她受武安侯府的压制,对易明真这个儿媳越发的不满,低眉顺眼的垂下头去给她抚着胸口顺气,一边道,“老夫人消消气,奴婢倒是觉得,近来少夫人这脾气已经收敛了不少了呢,眼下没了武威将军府,少爷又得陛下器重,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是了。”

“横竖是个不知好歹的外人,我本来也没把她看在眼里。”孙氏喝一口水,还是有些气急败坏,“我只是担心修儿,这几年他是争气,眼见着外表风光,光宗耀祖了,可是——”

后面的话,孙氏没有说完,郑妈妈却明白——

谁都看得出来,三年前那事之后,这少爷就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凡事要往前头看,少爷总会想明白的。”郑妈妈小声的宽慰。

“但愿吧!”孙氏头痛的揉了揉额角。

孙氏一路沉着脸不说话,一直到回了平阳侯府脸色也未见缓和。

易明真先一步下车,主动过来扶她,“夜里天黑,母亲小心着点上台阶。”

孙氏冷着脸斜睨她一眼,却是当众甩开她的手,转而去扶了郑妈妈的手臂,抬头见彭修正要进门,就出言叫住他,“修儿,我有点不放心,你陪我去看看清丫头吧,不知道她睡得好不好。”

易明清怀着孩子入的平阳侯府,虽然背地里备受争议,但是无可否认,孙氏还是分外重视她那个肚子的。

这一点,无疑正是戳中易明真的痛处。

易明真不由的勃然变色,手臂僵在微凉的夜色中,半晌没动。

孙氏拿眼角的余光扫了她一眼,扯着唇角冷冷的笑了笑。

彼时彭修一只脚已经跨进了门槛,闻言只就回头淡漠说道,“母亲不放心就自己过去吧,我书房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不陪你了。”

说完,不等孙氏反应就先一步跨进门去。

孙氏被噎了一下,胸口生疼。

“老夫人!”郑妈妈急忙用力扶住她的手。

孙氏看着儿子的背影,暗暗咬牙道,“回头你去叫他到我房里去一趟,我有话要和他说。”

“是,老夫人!”郑妈妈应了声,扶着她的手进了门。

易明真站在门口的冷风里,等着这双母子先后进去,也带着刘妈妈一行回了自己的院子。

“夫人息怒,喝杯茶降降火吧!”刘妈妈奉上茶盏,由衷的叹一口气,低声劝道,“侯爷的心思夫人不是从来都最明白不过了么?后院里的狐媚子再多,终究也就是些个玩物,您跟她们置的哪门子气?没得气坏了自己个儿的身子。”

易明真接过那茶盏咽了口茶,听了她后半句话,没来由的心里突然就又起了一股子邪火,砰的一声把茶碗重重搁在桌上。

“夫人——”刘妈妈吓了一跳,探了探手却又不敢碰她,只就手足无措的僵在那里。

易明真铁青着一张脸,半晌,突然苦笑出声,“是啊,没了易明澜,这天底下的女人个个都再入不得彭子楚的眼了,我该高兴才对,我跟那些下贱胚子置什么气?”

刘妈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还是没敢开口,悻悻的拢着袖子站到一旁。

桌上泼出来的茶汁滴下来,星星点点落在青砖地面上,映着旁边红色灯罩的八角宫灯,折射出血色一样的艳色来。

易明真看着,原是想要努力平复心情,却不知怎的越想越气,最后一抬手,狠狠将那茶碗扫在地上,恨声道,“都是那个贱人害我的!”

碎瓷片砰的一声四下里溅开。

刘妈妈一个机灵,连忙往后跳开。

等她回过神来,易明真已经气势汹汹的冲到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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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8章 谁说我后悔了?

“夫人!”刘妈妈一惊,急忙追上去将易明真拦腰抱住,惊慌道,“夫人您消消气,这大晚上的,万万不要生事啊。”

“放开。”易明真厉声道,一把推开她就要去开门。

“夫人!”刘妈妈登时出了一身的冷汗,再次扑过去将她强行拉回了屋子里,回头看了看门外没有异常,这才惶惶不安的劝道,“我的小姐啊,您就消停会儿吧,你忘了回来之前夫人是怎么嘱咐你的吗?老奴知道您对那八小姐嫉恨的紧,可眼下好歹还得看着她那个肚子,一切都等她生了孩子再说不迟。忍得一时气,将来您才能在这侯府里头站稳脚跟的啊!”

“可我就是咽不下去这口气!”易明真尖声道,愤恨的跺脚,“肚子!肚子!当日要不是她害撞了我,害的我——”

她说着,突然就一改之前的凌厉之气,身子一晃后退两步簌簌的落下泪来。

“嘘!”刘妈妈慌忙去捂她的嘴,又将她往内室里头拖了拖,“小点声,夫人,您小点声,老奴知道你心里委屈,不甘心,可是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了。侯爷今年已经二十有五了,膝下一直承继无人,前院老夫人那里都跟着落了心病了,这个时候您万万不要做傻事啊。”

孙氏那里,早两年还好,可是最近一年,彭修膝下一直无所出,渐渐的就有了怨言,急的跟什么似的。

尤其是从前两个月易明真掉了孩子之后,就更把这股子怨念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同时更把彭修后院唯一有了身孕的易明清宝贝似的捧着。

“如果还是早两年的光景,我也未必就会怕了她,但是现在——恨只恨舅舅他们时运不济,武威将军府说没就没了,反倒让得让我在那个老妖婆跟前伏低做小。”易明真死死的捏着袖口,眼中愤恨的光影更盛。

“老夫人终究是老夫人,迟早也会追着老侯爷去的,夫人等着就是了。”刘妈妈见她的脾气算是压住了,急忙又是继续劝道,“而且那八小姐虽说是进了门了,却连个名分也没有,而且就算她抬了姨娘又能怎么样?您是一家主母,搓扁揉圆还不全凭着您拿捏吗?您听老奴一句,万不要在这个时候沉不住气,一切——万事——都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孙氏等着盼着,日日在菩萨面前烧香祈福,等着这个彭家长孙出世。

“好,我就多容她两日又何妨!”易明真的目光沉了沉,声音冰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最好,她那肚子争气,能生个儿子出来,否则——”

“会的,会的,夫人一定会如愿的。”刘妈妈附和着去给她抚胸口顺气,“时候不早了,夫人早些歇着吧!”

这边刘妈妈磨破了嘴皮子,好不容易把易明真哄着睡下了,前院孙氏那里却是砰的一个茶碗摔在了地上。

“你这是什么话,要不是你先做了这不体面的事,弄大了人家肚子,我犯得着这么低声下气的去武安侯府那老太婆跟前给你把人求了来吗?”孙氏怒气冲冲,猛地拍案而起,气的满面通红的指着彭修大骂。

彭修手持杯盏坐在椅子上淡定饮茶,闻言却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只就漫不经心说道,“要接她过府,原也就是母亲和易氏两人的主意,可不是我同意的。”

“你——”孙氏愕然张大了嘴,半晌缓过一口气,直奔到彭修面前,“孩子都有了,你说不同意就不同意?武安侯府是什么人家?虽说是个庶出的,到底也是易家上了族谱的侯府千金,我把人要过来,还不是为了给你擦屁股?你这个孽子,反过来,你反倒是要编排上我的不是了吗?”

“易家?”彭修正在拢茶的手顿了一顿,突然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缓缓说道,“易家怎么了?他家的女儿做了败坏门风的事,要打要杀,总会有他们自家的家法处置,母亲还以为他们会找上门来吗?”

易明清未婚先孕,自毁名声,就算抖出了他彭子楚,为了遮羞,易家人也定然不会为了这么一个庶女登门问罪的。

彭修的话虽然是就事论事,孙氏还是马上听出了其中的言下之意——

当初易明澜的事,也就是易家为了遮丑而不了了之的。

这三年,这件事早已成为两家的禁忌。

彭子楚这么阴阳怪气的旧事重提,孙氏看着儿子冷硬的侧面轮廓,到底还是有几分心虚。

“修儿!”孙氏重新坐下,不觉的软了语气道,“娘知道,头几年你受易家的挟制心里憋屈,也知道你不想再让易家的女儿进咱们府上,可毕竟那八丫头有了身子,咱们彭家的骨肉总不能拒之门外的,否则我也没脸对你父亲交代。”

这几年,仗着赫赫军功和孝宗的宠信,彭修的行事越发的乖张无状起来,尤其是对易家,分明就是形成了一种仇视心理。

孙氏心里头明白,他未必就是看上了易明清才会牵扯上,或许是为了给易明真添堵,也或许就是为了打易家人的脸。

总之,是没有什么真心实意在里头。

孙氏说的语重心长,彭修竟也没有反驳,一声不吭的低头又喝了口茶。

孙氏见他还是那么一副冷冰冰的神气,沉默片刻只得勉强压下心里的怒气好言相劝,“横竖现在生米已成熟饭,人都已经进了府了,你那个媳妇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是不知道,八丫头在府里也过的不如意,整日里战战兢兢的,我说给她抬了姨娘,也是为了让她有个盼头,放宽了心好好养胎。”

横竖不过一个姨娘,按理说孙氏话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彭修也不该拒绝。

却不想彭修闻言只是冷哼一声,抬脚就走,“人是你们带回来的,与我何干?”

“你给我站住!”孙氏气结,刚坐下去就又噌的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

彭修却仿若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脚下健步如飞飞快的朝门口走去。

孙氏瞪眼看着,气急败坏的原地转了个圈,突然目光一凝,猛地一把抓起彭修刚刚搁下的茶碗朝他脑后砸去。

“少爷——小心那!”郑妈妈失声尖叫。

孙氏在气头上下了狠手,出手自己就先后悔了,眼见着那茶碗撞着彭修的后脑勺去了,也是吓得面无血色。

听着身后冷风呼啸,彭修却是不避不让,只在最后关头,身子略略侧过。

一抬手,下一刻已经将那茶碗稳稳的抓在手里。

有惊无险,孙氏松一口气,颓然跌坐回椅子上。

彭修回头,低头看着指缝里不断低落的茶汤笑的阴冷而讽刺,“是不是这一茶碗打死了我,回头下了黄泉路,母亲就能够对父亲做一个交代了?”

孙氏受了惊吓,一手扶着桌角大口的喘气,一边皱眉看着他,怒声道,“你别在我面前阴阳怪气的说这些有的没的,不就是为了易家那个五丫头吗?人都死了,你还想怎么样?而且当初那事儿也是你自己亲口答应的,我可没逼你,再者说了,那个丫头也精明着呢,要不是你自己出面,别人未必就能算计到她。这几年你折腾的还不够吗?怎么现在后悔了就要把账全算在我的头上来了吗?”

易明澜的死,是他一手促成,根本与旁人无忧。

当初平阳侯府落败,他出门在外就处处受人白眼,就是因为不甘,所以在萧氏登门找上来趾高气昂胁迫的时候,他才答应了对方的交易请求——

以一个易明澜,来换易家不遗余力的支持,为他争得机会,以便于在仕途之上大进一步。

而如今一切如他所愿,他做到了。

功勋卓著,天子宠臣,朝堂之上一呼百应,再没有人敢将他踩在脚下说一句风凉话。

这一切都是他极尽努力一心想要的,可是每逢长夜寂寥,却又总觉得这光鲜明艳的尊荣身后,少了点什么。

“谁说我后悔了?我为什么要后悔?”掌中握着的茶碗在指缝里寸寸碎裂,殷红的血滴混着残存的茶汁滴滴滚落脚下的青砖之上,彭修唇角绽开森然而冷酷的笑容,字字清晰道,“用一个女人,换我平阳侯府百年荣光,怎么算都是值得的,我为什么要后悔?”

用一个女人,换他的功名抱负,他从不后悔,最恨的却是原以为得偿所愿,却还要被人玩弄于鼓掌。

“哎呀,少爷,手——你的手!”郑妈妈惊呼,匆忙抽出帕子就要过去给他裹伤口。

彭修一抬手将她推了个踉跄,自己张开五指,握在手中的碎瓷片哗啦啦落在地上。

孙氏目瞪口呆看着他擎在半空满是鲜血的手掌,颤抖着抬手指了指,“你——你疯了吗?”

“一点小伤而已,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彭修冷涩笑道,随手从里衣上撕下一块碎布单手把伤口裹了。

孙氏一怒,直奔过去抢了他的手心疼的捧在掌中,怒声斥道,“身体发受之父母,你何故这么作践自己?”

“怎么,母亲也知道心疼么?”彭修低头看着她,神色却无一丝动容。

孙氏怔了怔,死拧着眉头缓缓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冷凝,孙氏心下一颤,下一刻已经被彭修远远的甩开——

“或许,当初在你溺杀浩儿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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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9章 诅咒

“或许,当初在你溺杀浩儿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心情。”

彭修死皱着眉头,语气里却带了一丝狐疑和怆然。

当初在心烦意乱之下,他并不十分确定自己的感觉,或许愤怒会多一些。

易明澜的死,经他默许,在他的计划之中,而浩心——

却是孙氏和易明真联手,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些年,他一直不提,孙氏却每每想到他回来之后那种晦暗的眼神就一阵一阵的胆寒。

“我——修儿你听我说——”孙氏慌了神,站稳了身子急忙又扑过去要握他的手,“当时——当时我也是迫不得已,是萧氏那个贱人,是她逼我的,她说一不做二不休。我也想着万一要让她把易家五丫头的死抖到易老夫人面前,一切就功亏一篑了,所以才不得不——”

“这些解释,你不必说给我听。”彭修嫌恶的又再将她一把推开。

孙氏被他眼中戾气震住,虽然心急如焚,却犹豫着再不敢近他的身,只就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胸口起伏不住的喘息。

郑妈妈急的老泪纵横,一边给孙氏抚着胸口顺气,一边对彭修道,“少爷,夫人这也是为着侯府的声誉着想,您就担待着,体谅她一二吧。”

“难道我还不够体谅吗?”彭修反问,看着郑妈妈的目光森寒如刀。

当初就是这个老刁奴下的手,亲手溺毙了他的儿子。

孙氏的命令,还有隐在幕后的萧氏和易明真——

可是这些人,他一个也没有动,却并不代表着他会忘记。

他将易明澜作为一块垫脚石舍弃,那总归是他心甘情愿的,但是这些人,合谋害死了他的儿子,却是将他的尊严颠覆踩在了脚下。

他不能容,也不能忍,更不会这样被人玩弄于鼓掌。

郑妈妈被他看的浑身一抖,顿时哑然,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事情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孙氏头脑发热,捶着胸口不住的喘气,“怪只怪当初咱们彭家人的腰板儿不够硬气,你不能把这笔账都算在我的头上吧?”

“母亲忘了你当初答应过我什么吗?”彭修眉尾一挑,不动声色的抬头看过去,唇角若有似无的一点笑容带着淡淡的讥诮。

孙氏被他这个表情噎了一下,张了张嘴又把话茬咽下,只觉得胸口里一直顶着的那口气似乎积压的更重了,隐隐发疼。

“当初是你当着我的面保证,只要阿澜一死而不会伤及浩儿的一丝一毫!”彭修见她心虚,不由的目色一寒,反而往前逼近一步。

孙氏下意识的后退,解释道,“我也不想的,都是萧氏和易明真那个两个贱人逼我的,浩儿也是我的孙儿,平白无故我怎么会对他下这样的狠手?你要惦记着杀子之仇,冤有头债有主,也该回御庭居去找那个小贱人偿命!”

对于浩心,当初她也的确是没有放在心上,想着彭修正值盛年,也不会指望那么个庶出的延续香烟。

“谁欠了我的都要还清,她自然也不能例外。”彭修止了步子,玩味的一扯嘴角,“你以为这三年我放任她在后院作威作福是为了什么?她欠下的人命债,又岂止浩儿一桩?我倒要看看她还能撑到几时!”

这三年,彭修后院的规模一直在不断的扩大,也不是没人传出好消息了,但是无一例外,孩子全都没能顺利的生下来。

偶尔想起易明澜死前声声泣血的诅咒之声,孙氏就肝胆发寒,此时再听了彭修的话,更如醍醐灌顶般,被一声惊雷劈的神智涣散,四分五裂。

后院里那一次次一桩桩的意外,都是易明真下的手?

之前孙氏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因为没有拿到真凭实据,所以未有妄加揣测罢了。

“你是说——”孙氏震了震,一个箭步上前用力的扣住彭修的手臂,咬牙切齿道,“怪不得!怪不得!当初她连浩儿都容不下,我怎么就没有想到都是她在背后搞鬼!”

孙氏眼中怒火熊熊而起,说着却又是一个机灵自己醒过来,呸了彭修一口,怒骂道,“你明知道那个蛇蝎毒妇没安好心,你为什么不管?若是彭家因为她而后继无人,香火断绝,我看你将来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彭家的列祖列宗!”

“谁说我没有为彭家后续香火了?”彭修毫无愧色的面对她的质问。

是啊,他该做的都做了。

从浩心到,后院那些没能有幸降生的孩子——

至于一个也没能活下来,归根结底却是自己这个当家主母的责任了。

又被他暗讽了一回,孙氏脸上憋得通后,面对自己儿子那张冷漠的脸孔,仿佛不认识他一般撕扯着他的衣服哭喊出声,“即使我当初一念之差做了那件错事,就因为你没了一个儿子,就要让我们彭家绝后吗?你这是要我的命吗?”

“你是我母亲,你不仁,我却不能不义,做儿子的,我总会好好供养着你,不叫你白白生养我一场。”彭修拍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抚,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突然笑了出来,“不过回头等你百年之后与父亲在九泉之下相见就可以这样告诉他,不是我不肯给彭家后续香烟,而是彭家的血脉,他的长孙,被你亲手溺杀了。”

孙氏如遭雷击,脚下一个趔趄,瘫软在地。

彭修居高临下嘲弄的看着她,“所以从今以后,不要再拿什么传宗接代的话来跟我讲道理,将来要怎么对彭家的列祖列宗交代,你自己想办法吧。”

说完就扔下孙氏不管,转身一撩袍角推门走了出去。

孙氏坐在地上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忍不住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郑妈妈跺着脚急忙过去关了门,然后才过来扶她起来,一边安慰道,“夫人您别这样,少爷这是一时的气话,回头等他想明白了就好了。”

孙氏哭的浑身瘫软靠在郑妈妈的肩上被扶着进了内室,郑妈妈转身要去给她铺床,她突然反手一把抓住郑妈妈手,目光惶恐道,“珮如,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夫人瞎说什么呢?”郑妈妈脸色一沉,急忙伸手去捂她的嘴,“您是今天气的狠了,奴婢先服侍您睡一觉,明天醒来就没事了。”

“不是的!”孙氏慌乱的摇头,死死的握住她手不放,目光鬼祟的四下里瞟着,急切道,“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易家那个丫头死前说的话?这几年后院连连出事,我心里就一直在犯嘀咕,她说要诅咒我们彭家断子绝孙,不得好死的!”

因为当初亲手溺杀了浩心,郑嬷嬷这几年也是做贼心虚难以安枕,不时的就会想起当初易明澜一脸鲜血恨恨瞪着她的那双眼睛。

郑嬷嬷闻言,一个机灵,脑门上就跟着冒出细密的汗珠来。

“夫人,那不过是澜姨娘临死前撂下的几句狠话,不当真的。”干吞了口唾沫,郑嬷嬷的声音还是忍不住的发颤,勉强道,“她要真有什么神通,当初也就不会是那么个下场了,夫人您别自己吓自己了。”

“可是我真的觉得很邪门啊!”孙氏还是惶惶不安,说着又捶胸顿足的落下泪来,“修儿那孩子怎么会成了这样?竟然说出这些戳心窝子的话!你听见了,他当真是因为那个女人疯魔了不成?难道真是报应吗?因为我害了浩儿的性命,所以就要我的儿子帮着她达成誓言,搅的我们彭家家务宁日,断子绝孙吗?是——一定是的,一定——”

“夫人,夫人你冷静点。”郑妈妈强作镇定的大声打断她的话,“夫人您这是记挂着小少爷才心绪不宁的,不如改日就重新请人给他超度一下,让他安安心心的走了,没准少爷心里的怨气也就跟着消了。”

“对对对,回头你去安排,多请几个有道行的法师设坛给浩儿超度。”孙氏胡乱点着头。

郑妈妈服侍她躺下,刚要给她拉被子,她又猛地弹坐起来再次一把拽住郑妈妈的手道,“不行,我还是觉得心里不安生,明日你陪我去广月庵烧柱香驱驱邪吧。”

“也好,都说广月庵的香火灵验,明日一早奴婢就陪夫人过去。”郑妈妈点头应下。

孙氏听了,这才稍稍安心,重新又躺下。

“这烛火今晚就不熄了,奴婢给您留下。”郑妈妈给她掖好被角,抬手指了指放在旁边桌上的蜡烛。

“嗯!”孙氏心不在焉的应着,心情慢慢平复,神色却越发的凝重起来道,“御庭居那边给我多安排几个妥实的人盯着,还有易家八丫头那里——”

“奴婢明白!”郑妈妈未等她说完就急忙应下,想着又有几分狐疑道,“之前的事儿,奴婢倒是不曾留意,可是对八小姐这一胎,奴婢怎么觉得少夫人也极为看重,倒不像是打了什么主意的样子。”

“修儿的话不会错的,你用心盯着就是。”孙氏不以为然的摆摆手,然后就烦躁的闭上眼,摆出一副拒绝交谈的表情。

郑妈妈不敢再打扰她,转身端着另一只烛台走到了外间的榻上陪着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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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0章 可以

回府之后,明乐就回了菊华苑,简单的沐浴梳洗之后,刚刚拖鞋上床,就听见有人在后窗的窗框上连叩三下。

声音不徐不缓,间隔如一。

正是长安给她的联络暗号。

三声响过之后,长安压低了声音问道,“小姐,您睡了吗?”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乐微微诧异,披了衣服下床走到窗前。

她里面只穿了中衣,长安略有些不自在的错开目光,垂头下去回道,“宫里头传了消息出来,说是今天晚上宴席散了之后,曾经有人看见平阳侯夫人和昌珉公主单独在御花园里会过面。”

“宫里的消息?”易明真和昌珉公主?

“是!”长安点头,“就在您和小少爷一行离开之后,小姐今晚不是和昌珉公主之间起了点冲突了吗?恐怕会和这件事有关。”

“易明真么?我都还一直没有找她,没想到她却这么迫不及待先送上门来了。”明乐冷笑,夜色中一双眸子光影灼灼,璨若夜色星辰,让人不敢逼视。

“昌珉公主的为人本来就极为凶残狭隘,如果平阳侯夫人居心叵测在她面前另行挑拨的话,属下怕是会得要节外生枝了。”长安担忧说道。

明乐抿唇想了想,继而沉吟着微微一笑,“平阳侯府安静的时候也太久了,明天一早你去安排,陪我出府一趟。”

长安抬眸略略扫了她一眼,随即会意点头,“是,属下知道了。”

“嗯,时候也不早了,你去睡吧!”明乐对他颔首一笑。

长安躬身应了声,紧跟着身影一掠,两起两落,越过墙头离开。

明乐靠在窗前,托腮吹了会儿风,感觉困意袭来就合上窗子摸回床上安然睡下。

次日一早,她仍是找了个借口去老夫人处报备了就带着长安出门。

按理说,府中的管家权还在萧氏手上,明乐要出门是要过萧氏的手的。

可现在既然是跟易明峰挑明了关系,这些表面上的排场也没有多少意义了。

近来明乐出门的频率高,为了保险起见,就让影七卖身进府做了车夫,配合着采薇正好可以帮她掩饰行踪。

马车出了侯府大门,拐过街角,明乐就在无人处下了车。

目送采薇坐车离开,她才弯身钻进了另外准备的一辆不起眼的油篷小车里。

长安驾车从巷子里出来。

彼时天色尚早,因为夜里雾气大,这会儿还没有完全散开。

路上行人不多,马车左拐右拐,穿过几条人迹罕至的街巷,最后在平阳侯府后门所在的那条巷子外头停了下来。

“小姐,到了!”长安收住缰绳,在外面隔着帘子道。

“什么时辰了?”被雾气遮着,太阳一直没能升起来,明乐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时候还早,小姐先歇会儿吧,人还没到。”长安道,一边说着,一边警觉的注意听着周围的动静。

“嗯!”明乐淡淡的应了声,于是不再说话。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巷子里才隐约传来开门声。

那人似乎很是警惕的模样,手下开门的动作也很小心,先是把门拉开一道缝隙往外看了看,见着四下里无人,这才闪身出来,然后飞快的又回头把门合上。

来人穿一身很旧的粗布衣裳,是个内院婆子的打扮,出了门就鬼鬼祟祟一边四下里观望着一边径自朝巷子口明乐的马车方向快步走来。

“小姐,来了!”长安是练武之人,视力极好,隔着雾气也能清楚的分辨出来人是否是他们要等的。

“嗯!”明乐隔着帘子应道,“一会儿让她直接上车来,你去旁边看着点,注意别让人靠近。”

“是,属下明白!”长安点头,从车辕上跳下。

那婆子疾步走过来,脸上神色十分冷淡的斜睨了长安一眼,却很谨慎的没有率先开口说话。

“我家小姐请您车上叙话。”长安道,抬手帮着撩开帘子。

那婆子戒备着往车厢里看了眼,见到里面犹且闭目养神的明乐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由衷的长出一口气,爬上车去。

“几年不见,你这丫头出落的越发出息了。”上了车,她却一改方才谨小慎微的姿态,大大咧咧的捡了个好位置一靠,一边挑着眼角冷冷打量着明乐的样貌衣着,一边冷嘲热讽道,“这脸蛋儿也生的俏丽,比你姐姐都要强多了。”

这车不是平时官家小姐出行时候用的那种精致马车,车厢狭窄而简陋。

她这样两腿一伸,就生生的占去了大半个车厢。

明乐睁开眼,唇角一勾,却逆来顺受的把原本半屈的双腿收拢起来,抱膝而坐,淡淡道,“同样是三年不见,陆姨娘却是见老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老平阳侯彭业当初的宠妾陆姨娘,也就是当初和易明澜一同被人陷害冤死的平阳侯庶子彭岩的生母。

明乐还记得三年前这位陆姨娘风姿绰约,在平阳侯府风头无两的得意样子。

而眼下,时隔不过区区三年,她竟然已经衰老的不成样子。

三十出头的年纪,眼角尾纹堆积,原本丰润滑腻的脸孔瘦了一圈,肤色暗黄无光,鬓角也添了银丝,此时穿着下人衣服倒也不必刻意装扮就已经很像了。

三年前彭岩被孙氏处死她受了打击,紧跟着第二年彭业也病逝了,再加上早年就是孙氏的眼中钉,她这几年在平阳侯府的日子——

可以想象,不会过的太如意。

曾经的陆姨娘以美貌著称,甚是自负,而此刻明乐的讽刺她听在耳朵里,却不过冷冷一笑,“我这种身份的人,跟那些下三滥地方的女人也没什么两样,吃的就是一口青春饭,如今——”

她说着,抬手优雅的掠了掠鬓角,紧跟着又是一笑,“我还要谢谢九小姐的接济,之前您让人送来的五百两银票——”

态度,莫名其妙的友善起来,甚至近乎谄媚。

“银钱而已,还不是身外之物吗?”明乐了然一笑,随手扯下腰间荷包捏在手里瞅了瞅上面精致的苏绣。

“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这出手就是阔绰,说出来的话也气魄的很!”陆姨娘眼中精光一闪,明乐不动声色的看着,确定,她并没有从对方的眼中看到贪婪。

果然,这个女人和她一样,看在眼里的都只剩仇恨而已。

“这里另有五百两银票和几件我不用的首饰,姨娘不嫌弃的话,就收着用吧。”心里冷冷一笑,明乐脸上却是不动声色,随手把荷包扔过去。

陆姨娘抢在手里,宝贝的摸了摸那布料上的绣工,然后飞快的扯开带子清点里面银票和一众物件,眉飞色舞。

明乐含笑看着,等她一一清点之后把东西仔细的揣了,这才开口,“今天我来,其实还要当面谢谢这两个月姨娘递给我的消息。”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应该的。”陆姨娘满足的按着藏在胸口处的银票,笑过之后,却是目光一寒,突然变了脸,讽刺道,“你今天来不能只是为了给我送银子和说客套话这么简单吧?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姨娘。”明乐不甚在意的从她脸上移开视线,唇角始终带一丝浅淡的笑容道,“这几年平阳侯府有人得意,有人鸡犬升天,而姨娘与我一样,在这些人里都有看不过眼的,既然你问了,我也不与你兜圈子。银子我有,供你一辈子荣华富贵的挥霍都不成问题,可是——”

明乐说着,突然顿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失神片刻,才又莞尔一笑,“三年前的那件事,我不能就那么算了!”

陆姨娘闻言,神色突然变了变,眼神一黯,表情却十分古怪,不能说是明显的恨意流露也不能说是不能苟同的讽刺。

明乐也不管她,只就继续说道,“失去至亲的痛,想来陆姨娘与我一样感同身受,我觉得你我现在是心情多少是有些雷同的,只不过我是个外人,你们侯府的事,有很多的不方便,我需要陆姨娘你与我一起戮力同心来做这件事。我这样说,你应该明白吧?”

丧子之痛,伤入骨髓,不是仅凭这三年时光就可以磨平忘记的。

陆姨娘紧紧捏着拳头,神色晦暗。

半晌,她突然抬头朝明乐看来,目光轻蔑又带着怀疑,语气却是十分坚决而冷酷的字字说道,“我要那两个贱人的命!”

“可以!”明乐了然一笑,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眼中笑意更深道,“可是有时候,对有些人来说,直接一死还是太便宜了。”

陆姨娘心中微微一动,眼中光影闪烁,有些跃跃欲试。

从几个月前,突然有人以武安侯府九小姐的名义给她送了银子过来的时候,她心里就隐隐的有了一种不安分的想法。

却不想按耐着这么久,易明乐出现,真的就是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好,我帮你,只要你能让我得偿所愿,为岩儿报仇!”几乎是不假思索的,陆姨娘已经坚定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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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三千字真的写不出什么,我自己看着都着急。

公主那边正文结文了,最近家里有事比较忙,我先调整几天,尽快恢复这边的更新,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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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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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章 蹊跷

一个拥有自己意志的人,远比一个可用金钱收买的工具用起来要可靠的多。

“我们的目标本就一致,姨娘难道还怀疑我的诚意么?”明乐微垂了眼睑,露出一个笑容。

在这件事上,陆姨娘并不十分放心。

她暗暗的打量了明乐一阵,又再仔细回想了当年那件事发生的过程。

原是想从中把这个丫头的用心推断出来,奈何那件事过去的时间的确是太久了,再加上当时场面混乱,她自己又是且惊且怕的,记忆里搜寻一遍,竟然完全没有找到有关明乐的记忆。

明乐看出她眼中的犹豫,就又继续说道:“小心使得万年船,姨娘你信不过我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你也大可以想想,你这全身上下,可还有值得我费尽心机去编排这个谎话的必要?”

孤家寡人,一没身份,二没背景。

除了这一点利用价值,自己的确不值得任何人来费尽心机算计的。

说句难听的,如果现在孙氏想要她死,真跟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两样。

陆姨娘这样想着,心里便又定了定。

她咬咬牙,脸上却重新挂满笑容,阴阳怪气道,“九小姐都亲自找上门来了,我自然不是怀疑你的诚意,我只是——怀疑你的能力。”

“也在情理之中。”明乐也不恼,只是平静的看着她。

陆姨娘报仇心切,但这个女人又疑心病重,又不肯吃亏。

她送了银子表示诚意,已经是底线,如果再表现的急切了,就反而会被这女人占了主控权。

她不会因为任何原因妥协,进而接受其他人的胁迫和控制。

这一局,她要全盘掌控!

陆姨娘等了等,见她始终一副若即若离的表现,不由的有点心焦。

明乐却是垂眸而坐,不说送客,也不再表现出任何的热络。

陆姨娘强撑了一阵,终于有点吃不消。

“罢了,横竖我也没得选,与其继续在那贱人的眼皮子地下苟且偷生的混日子,倒不如试上一试。”陆姨娘一拍大腿,却也不用等着明乐和她讨价还价,说话间已经主动道,“可是我一个人在平阳侯府势单力孤,那两个贱人又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别指望我下手,我只能保证给你盯着府里的所有消息,至于要怎么成事,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言下之意,就是她不肯以身犯险,去做出头鸟了。

“这样也就够了!”明乐并不介意,仍是和气的略一点头,紧跟着已经话锋一转,马上切入正题道,“头几日姨娘曾经给过我消息,说是易明真对我那八姐很照顾?”

依照易明真的性格,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且不说易明清背着她搭上了彭修,只就说她连累易明真小产一事——

怎么看易明真都没有理由放过她。

“你果然是有眼光的。”陆姨娘闻言,对明乐终于有点了刮目相看的感觉,“你也觉得这事儿蹊跷是不是?依着那个贱人的性子,不把你家八丫头拆骨剥皮就是反常,可是千真万确,这两个月来,她虽不说热络,可对那个丫头也当真算是照顾的很了。”

陆姨娘说着,眼中光影一闪,露出几分狡黠。

明乐看在眼里,心中就已经有数——

她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的。

“既然我们现在同坐了一条船,姨娘有话就直说好了,怎么还要对我藏着掖着吗?”明乐笑笑,心平气和的往旁侧别开目光。

“昨儿个晚上,老贱人和彭子楚闹起来了,还见了红。”陆姨娘的脸色冷下来。

彭修和孙氏呛起来?

这件事倒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她知道,彭修和孙氏母子之间,虽然不说怎么的热络,但一直都处的很融洽,起码对于孙氏这个母亲,彭修是很尊重的。

“为什么?”明乐的脱口问道。

见她终于感了兴趣,陆姨娘眼中颇有得色,于是也不再卖关子,直接道,“当时老贱人把人都遣了出来,只留着郑妈妈在里头,消息不很妥实,但也八九不离十,似乎是因为要给你家八姑娘抬姨娘的事。老贱人提了,不知怎的,就翻了脸。”

她说着,刻意一顿,眼底笑容越发深刻起来,往前凑了凑道,“今早起来,这事儿啊,老贱人那里就绝口不提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中了邪,这会儿前院正在大锣大鼓的收拾准备着,说要去广月庵烧香去。”

所以呢?孙氏要给尹明清抬姨娘,但是彭修不同意?

只从最初那日撞破彭修和易明清私会时候彭修所表现出来的态度看,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怎么孙氏今天要去广月庵进香吗?”明乐的注意力自然而然落在另一件事上。

虽然手上偶尔也爱挂着佛珠撑场面,但孙氏其人,对鬼神一事向来不很信服。

诚然陆姨娘不过随口一说,并没当回事。

“亏心事做多了,总会想着抱佛脚。”陆姨娘冷笑,正色道,“不过话说回来,对你家八姐儿的这一胎,御庭居的反应真是不很正常。”

“是啊,这太不合她的处事作风了。”明乐抿抿唇,深有同感的叹了口气。

“其实回头想想,也说得过去。她嫁过来七年有余,一直没能生下孩子看,好不容易生下一胎却没能保住,心里着急也在情理之中。”陆姨娘撇撇嘴,很有些幸灾乐祸道,“我估摸着她是在打八姐儿这个肚子的主意呢!”

“你是说她想让八姐姐顺利生产,然后把孩子抱养在自己膝下?”明乐道,语气却极单薄,明显不很赞同的模样。

“这女人啊,膝下一直没有孩子,即使她的正室夫人,也由不得她不着急。”陆姨娘道,“没准她突然想开了,这也难说!”

当初易明真容不下浩心,就是因为她自己一直没能诞下嫡子,怕浩心的存在影响到她的地位。

而按理说,如果她一直无出,抱养一个庶子在膝下也顺理成章。

“她不会!”明乐十分笃定的摇头,“易明真这人偏激的很,她是宁肯再上十年半年到自己的孩子出世,也决计不会便宜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庶子。如果她只就是为了稳固她平阳侯夫人的地位的话,也就不会等到今天才想起来用这个法子了。这几年,你们后院在她手上生出的‘意外’也不少吧?”

彭修那么庞大的后院体系却一直没有喜讯传出来,几乎不用想就知道里头混有人为的原因。

不会是孙氏,也不会是彭修自己,那么就只能是易明真了。

“那好吧,回头我会注意盯着点,看看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想着枉死的儿子,陆姨娘脸上笑容突然显出几分狰狞,提议道,“如果她真的是做了这样的打算,要不要我——”

让彭家人断子绝孙不得好死,这是她当年对着浩心尸身立下的誓言。

可是——

“你们彭府的事,陆姨娘如果不怕折寿的话,我也没意见。”明乐并没有直言反对。

陆姨娘的脸色变了变,有意想要奚落两句,最终却是闭了嘴。

明乐看着她满脸阴沉的样子,莞尔一笑,“不过方才姨娘的话倒是提醒了我,如果易明真真的存了借腹生子的打算,这事儿么——”

若不是万不得已,若不是心死如灰,她还是不相信易明真会这么做。

明乐语气一顿,继而对陆姨娘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前阵子她小产,姨娘或许可以考虑下从她服食的药物还有给她问诊的大夫那里着手试试。”

陆姨娘不明所以,先是一愣,随机明白过来,顿时眼睛一亮——

易家这个九丫头的心思,果然非同一般。

说话间,明乐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银票递过去,“可能用的着。”

不管是打探消息还是收买人心,全都少不了银钱疏通。

陆姨娘也不矫情,顺手就把那银票接过去收了,揣进袖子之前目光却是飞快的瞥了眼上面数额。

又是纹银两千两!

自三月她回京到现在,四个月左右的时间,光是塞在这里的就有三千两。

虽然听说明乐母亲淳安郡主留下的产业不少,陆姨娘还是难免暗暗唏嘘——

这个丫头,哪儿来的这么大的气魄!

“事情我会尽快去办,一有眉目了马上就给你消息。”陆姨娘不动声色道,“我出来也有段时间了,先回了。”

“恩,姨娘慢走!”明乐颔首,安然坐在车里未动。

陆姨娘挪过去,掀开帘子刚要下车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回头看来,咧嘴一笑,“彭子楚对你不错呢,把宫里赐下来的那个精贵的野山参都给了你。其实你要名正言顺的入侯府来给五姑娘出这口恶气的话,眼前就尽是一劳永逸的法子呢!”

语气里三分讽刺,七分调侃!

要报复一个人,最解恨的办法莫过于抢走她现有的一切。

“出气的法子,我有更解恨的,姨娘您该回去了。”明乐也不装傻,却是用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给顶了回去。

陆姨娘看一眼她脸色漠然的神色,转身下车,偷偷摸摸的又潜回巷子里。

彼时雾气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长安从旁边过来,目光盯着她的背影,脸色颜色并不好看,“小姐觉得她可信吗?”

“既然是棋子,就总得要有发挥效用的时候。”明乐微微一笑,却是不置可否,紧跟着移回目光道,“走吧,先不去找采薇他们,我去顺道去前门看看,听说,孙氏要去广月庵拜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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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捉虫╭(╯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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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2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孙氏一夜没有睡好,次日醒来又早,顶着好大两个黑眼圈。

郑妈妈里里外外的打点,备好了香烛银钱和一应物品,然后才去请了她出门。

孙氏精神不济,被扶出门的时候还有点蔫蔫儿的。

“夫人,东西都打点妥当了,奴婢扶您上车。”郑妈妈道,使了个眼色,马上就又小厮开了车门,把垫脚凳搬来安置好。

“嗯。”孙氏精神困倦,模糊的应了声。

主仆二人下了台阶,正好上车,用以走马过车的偏门那里又是一阵铃铛声混着马蹄声传来。

孙氏狐疑的止了步子,紧跟着身后的大门内易明真被刘妈妈搀了出来。

“见过母亲。”易明真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屈膝见礼,彷佛前夜的不愉快根本不曾发生过一般。

孙氏见到是她,原本就不十分好看的脸色顿时更加阴沉三分。

郑妈妈知道眼下孙氏不待见易明真,态度上就有些傲慢。

孙氏撑着面子不肯与易明真搭茬,她便不冷不热陪了个笑脸道,“这大早上的,少夫人备了马车是要去哪里?听说亲家夫人的身子最近不很爽快,少夫人是要回去探望吗?”

易明真如今是彭家媳妇,即使她出身武安侯府,要回娘家也必须得要提前和孙氏打招呼。

否则擅自出门,就是不合规矩。

“我若是要回娘家,怎么会不跟母亲提前询问过?郑妈妈是母亲身边的人,难道连这点规矩惯例也不知道吗?”易明真面色不变,语气却是不善,说着已经到了跟前,对孙氏道,“听说母亲今日要去广月庵拜佛是吗?”

“最近这段时间有些人惹了晦气,虽然咱们府上没事,但是好歹是要防着再行入宅,把些个不干不净的东西带进府里,我提前去烧柱香,拜了菩萨,祈求家宅平安,也好有备无患。”孙氏冷着脸不拿正眼看她。

言下之意,说的正是萧家和萧氏的倒霉事儿。

易明真的脸色微微一变,死捏着手指没有发作,只做听不懂的微笑说道,“按理说这种事应该我这个做媳妇陪您一同前去,但是这两天还要准备陛下納妃的贺礼,府里也实在离不开人,就辛苦母亲了。”

她这话说的漂亮,孙氏却也知道自己这个媳妇的个性——

无事不登三宝殿,肯定是暗地里又打了什么主意。

果然,易明真说着也不等孙氏表态,就回头招呼了一个随在后面的小丫头道,“红丝,你随着母亲一起走一趟把,那车上我也备了一份香烛钱和赠予庵堂师父们的衣物鞋袜,算是一点心意,求菩萨保佑侯爷这次出征能够顺利凯旋,再立功勋。”

“是,少夫人!”被唤作红丝的小丫头轻声应道,低眉顺眼的往前挪了两步。

易明真这一提,孙氏才想起来,过几日彭修又要领兵出征了。

怪只怪她自己心神不宁,竟然把这茬儿给忘了。

虽然不喜欢易明真的人跟着,但自己儿子的安危才是要紧事。

孙氏的脸色稍有缓和,于是也不好拒绝,抬眸扫了红丝一眼就转身上了车。

“路上守着点规矩,好好照顾着母亲,还有一定记得替我添香油钱。”易明真侧目对红丝吩咐道。

“是,少夫人,奴婢都记下了。”红丝始终低垂着脑袋,常常的刘海压下来,遮住眼中大半的神色。

“少夫人,我们该启程了。”郑妈妈不耐烦的从车上探头出来提醒。

“你去吧!”易明真对红丝道。

“奴婢告退。”红丝应道,转身快走两步上了后面的马车。

易明真带着刘妈妈退回台阶上,心平气和的大声道,“送母亲。”

四辆马车被二十余名护卫严密的护着浩浩荡荡的离了巷子,易明真站在台阶上目送,目光却在逐渐消散的雾气中一寸一寸的收冷。

“郑婆子这老东西越发的狗仗人势了,竟然连少夫人也敢顶撞。”刘妈妈在旁边愤愤不平道。

“一个老刁奴而已,看她能威风多久。”易明真冷冷一扯嘴角,又再深深望了那车队一眼,转身往里走,“进去吧!”

主仆二人进了院子,大门在身后合上。

斜对面巷子口的马车上,明乐的手压着帘子一直若有所思的没有放下。

“小姐,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长安道。

“孙氏以前不信佛的,若说多事之秋她去一趟广月庵烧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明乐思忖着用力抿抿唇,“刚才易明真送出来那个丫头你注意到没有?”

“一个奴婢而已,而且看着也不像个刁钻的模样。”长安回道,又仔细把之前的情形回忆了一遍。

明乐会注意到红丝绝非偶然,而他本身更有着超人的观察力,可是回想起来的却没发现那丫头任何的可疑之处,反倒是易明真最后在孙氏走后露出的那个表情很有些欠琢磨。

“正因为太老实,我才怀疑。”明乐弯了弯唇,“易明真身边的亲信丫头个个都精明圆滑,她要人替她办事,怎么会找这么个木讷的?而且——”

她说着,突然话锋一转,凛然道,“这个丫头,我觉得面善,传信给影六,让他跟去看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会有意外收获。”

“好!等一会儿送小姐去和影七会合了,我就去办。”长安应道,也不多问。

“嗯,咱们走吧,今天也耽误不少时间了。”明乐颔首,放下帘子退回车内。

孙氏等人一早启程直奔城外望京山方向,但在行程上仍然拖得一日,晚上留在了山上过夜。

影六尾随着去了广月庵,却是当夜折返。

“小姐,影六回来了。”二更时分,长安过来传讯。

彼时明乐也正等着这方面的消息,没有休息,一动不动坐在桌旁闭目养神,闻言,猛地睁开眼。

“有消息了?”她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是!”长安道,脸色颇有一丝的凝重之意道,“事情有点棘手,属下不好传话,就让影六等着了,麻烦小姐移步,去后巷见他一面,让他亲自同您说吧!”

“好!”明乐起身,取了件披风披上就跟着长安一起从菊华苑出门,直奔后门方向。

“小姐!”藏在暗处的影六见到两人出来,没发现异常才敢现身。

“嗯!”明乐简短的应了声,直接快走两步带着两人隐到他方才藏身的墙角,然后才道,“怎么样?广月庵那里有什么发现?”

“果然不出小姐所料,平阳侯夫人遣送上山的那个婢子果然有问题。”影六简练干脆的回道,“上午属下得了长安传信尾随平阳侯付府的车队上山,午后趁着那丫头带人取了僧袍鞋袜去结善缘的时候查看了她的马车,发现车上除了她搬走的那些东西,另外还有一个大包袱和一个箱子,里面装着好些女子的服饰还有些一品酥买来的糕点之类的吃食。后来等到晚上入夜时分那丫头就带了两样东西去了禅院后面一处十分偏僻的客房,交给了寄居在那里的一个女子。那女子我没见过,也就十五六岁年纪的样子,身段高挑,鹅蛋脸,我听那丫头管她叫小姐来着,却不知道是哪家小姐。”

“武威将军府的大小姐萧以薇!”明乐接口道,脸上露出早知如此的表情。

长安的目光沉了沉,紧绷着唇角没有说话,眼中却是飞快闪过一线冷厉的杀意。

“萧家小姐?”影六已经露出惊诧的神色,“怪不得这段时间我们左右查访都不得她的行踪,没想到她竟然会被安置在那里。”

这段时间她的人着重盯的是侯府这边和易明峰以及萧氏,却未想到,原来一把萧以薇劫到手,易明峰就已经做好了防备,直接把人交给了易明真来照顾。

而且广月庵那里人来人往,又是佛门清净之地,谁能想到他会把人藏在那里?

“为了藏好她,易明峰当真也是煞费苦心了。”明乐冷笑,“不过百密一疏,现在也算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若不是今天她误打误撞到了平阳侯府门口,认出红丝是萧以薇曾经带在身边的丫鬟,还真是绝难想到这个去处。

想来易明真也是担心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所有就没敢用她自己的心腹去给萧以薇送东西的。

“那现在怎么办?属下马上赶回去,把人灭口?”影六道,“为免打草惊蛇,当时属下一发现那丫头的异样就急忙回来给您通禀了,顺便请示小姐下一步该怎么办。”

易明峰已经认定了萧澄的事与她有关,而萧以薇就是最有利的人证,他留着萧以薇,肯定不会只是为了给自己时刻留有一个威胁,而是迟早会有所作为的。

更何况萧以薇这个女人现在也被逼疯了,什么样的风浪都敢掀。

这个女人,不能留!

明乐目光一沉,刚要说话,身后的巷子突然火光一闪传来厚重而陈腐的开门声,还有一个婆子谄媚讨好的笑声,“世子爷,您慢点,这里黑,等老奴给你打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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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未完)

易明峰?来的好快。

“小姐!”影六精神一紧,倒抽一口凉气。

长安飞快的扫了明乐一眼,然后并不用明乐多言就低声吩咐道,“来者不善,你先走!”

“好!”影六点头,身形疾闪,很快就在夜色里隐没了踪迹。

黑暗中明乐和长安对望一眼,然后款步从那街角的暗影里走出去。

巷子里易明峰款款而出,一身月白锦袍在夜色中更衬的身姿修长而挺拔,一张惯常清冷而无多少表情的脸孔映在朦胧的灯火下,目光更显出几分凛冽的寒气来。

“九小姐,您怎么会在这里?”见到明乐,他身边帮着打灯笼的婆子先是一愣。

“三哥哥好!”明乐走过去,微微一笑,仰着头直视易明峰的眼睛道,“这么晚了,三哥哥是要出来赏景散步的吗?”

“是啊,天色很晚了。”易明峰止了步子,目光平和的回望她,却是不答反问,“今晚的夜色确实不错,乐儿也是出门散步来的吗?”

夜深人静,即使是要散步,也断没有从后门出来道理。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明显就是各怀鬼胎。

说话间,易明峰的目光若有似无的瞟了眼跟在明乐身后的长安。

“我哪有三哥哥的雅兴,不过是上午出门时候掉了支发钗,所以带了长安出来找找。”明乐含笑摇头。

“是么?”易明峰不动声色的负手而立,“找到了吗?”

她身边婆子却是四下里看了看,狐疑的小声嘀咕,“九小姐什么时候出来的?老奴怎么没听见响动。”

“出来的急了,忘了带灯笼,我还正准备回去找门房的妈妈们借一盏呢。”明乐却不理他,只就目不斜视和易明峰对垒。

这个丫头,说起谎话来当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易明峰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侧目对那妈妈道,“既然九妹妹的事情要紧,你便跟着去帮忙寻一寻她那发钗吧。”

易明峰是武安侯府正牌的世子爷,将来是要承袭爵位做侯爷的。

那婆子一个常年混在门房的下等仆妇,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巴结的机会,自是不很乐意去给明乐这样一个注定要嫁出门去的小姐献殷勤。

只不过易明峰的命令她并不敢违背,于是不很甘愿的福身应下:“老奴遵命。”

明乐也不拒绝,易明峰却绕开她径自朝巷子口走去。

“三哥哥。”明乐夺了那婆子手上灯笼递过去,“天黑路不好走,这盏灯笼,还是三哥哥带着吧。”

“这样也好,最近盛京之内正是多事之秋,你自己也注意点吧。”易明峰接了那灯笼在手,反而止了步子,神色认真的看过来。

“是啊,城里多事之秋,但三哥哥就运气很多,不必担这份风险呢。”明乐站在与他错肩的位置,不避不让,悠然说道,“等到后天安成公主的封妃仪式一完,大兴的师团就要离京返回大兴了,我听说三哥哥已经领了钦差之命带队护送肃王一行出京,并且回程上还奉皇命巡查西北道。”

易永群虽然无能,但是无可否认,易明峰其人还是有真才实学的。

早几年借着易明心的圣宠爱,他谋了不少的差事,而且无一例外,俱都做的十分漂亮。

如今他在孝宗面前,虽不及彭修那样春风得意,但孝宗对他也是颇为满意。

或者不客气的说,近几年武安侯府还能在京城权贵之家当中屹立不倒,完全都是他的功劳。

易明峰闻言,脸色变了变,忽而目光一冷,对那婆子吩咐道,“这盏灯笼我拿了,你进去给九小姐再取一盏来。”

那婆子听到两人骤然议论起朝政来,正是听的云里雾里的找不着北。

闻言,一时没太反应过来,傻愣在那里没有动。

“还不快去?”易明峰重复,一直维持良好的表情之间终于隐约出现了一丝裂痕。

“是,奴婢这便就去!”那婆子被他的语气惊着,急忙急忙转身就走。

明乐含笑目送。

一直看那婆子远远的进了门,易明峰才冷哼一声开口。

“你在宫里有内应?是什么人?”他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前几天易明心借助四皇子一事顺利复宠,正在得意的时候就顺带着使了些手段,促成了这一次的皇差。

去送纪浩渊等人没什么大不了,但回来路上这个御赐钦差的身份,却是实打实的肥差。

因为西北道今夏水患严重,朝廷拨了大量银钱用以加固河堤和赈灾。

但是这两个月来,却不断有折子秘密递送进京,有人举报在赈灾的钱款上出现了中饱私囊的现象。

所以易明峰这个钦差,实则是要受命暗中调查此事的。

这件事孝宗那里已经定了他的差事不假,但是为了给贪官污吏们一个措手不及,钦差圣旨和信物都还压在孝宗处,等着纪浩渊离京之日再秘密赐下来。

这件事,从头到尾,连内阁四名大臣当中也不过只有两名孝宗的亲信知道。

可是易明乐,这个养在深闺的侯府小姐却了若指掌。

“说什么内应?被人听了去,可我要招祸的。”明乐并不否认,却也不明言承认,反而落落大方的抿唇一笑,“只不过要在三哥您的身边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我也总要多做几手准备罢了,你知道,有你这样出类拔萃的哥哥在前,明乐虽是女儿身,也总不能辱没了侯府的声名不是?”

言下之意,他们双方便是要势不两立死磕到底了。

“难得你有这份心。”易明峰冷冷一笑,说着却是话锋一转,连神色都凛冽三分道,“不过我劝你还是收敛一点好,有些事,可不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能做的。”

“谢三哥的提醒,我记下了。”明乐扬眉一笑,坦然说道。

易明峰微微皱眉,总还是不很习惯这个看上去总是笑眯眯的丫头和他叫板。

“记下了未必管用,只是你既然叫我一声三哥,有些话我还是要提醒你的。”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易明峰移开目光远远的看着漆黑如墨的天幕,语气缓而沉,“这座侯府得来不易,凝聚了易家几代人的心血,你要做什么事的时候,我劝你,最好还是三思而后行。纵使你不顾念前人,但至少——想必你也不想看到祖母老无所依吧?”

这座武安侯府凝聚了整个易家人两百余年的心血,守住护住并且承继下去,是所有易氏子孙的责任。

易明峰也是料准了以明乐此时的用心,她未必就会把这座侯府的百年基业看在眼里,但是——

对老夫人的那份顾虑他是看在眼里的。

所有眼下即使她易明乐知道一切,并且誓死与自己这一脉为敌——

只要手里还捏着她的软肋,他易明峰就什么好怕的。

“三哥你真是孝心可嘉,怎么都不忘为祖母设想。”明乐冷笑。

“你到底是年纪小,做哥哥的也是怕你思虑不周而做错事!”易明峰道,面不改色。

“多谢三哥提点,您的告诫,妹妹我记下了。”明乐拢着袖子腰杆笔直的站在那里,目光穿越重重黑暗看向他注目的天际,“不过这一次三哥得皇命出京,没有没有三两个月回不了,同样,妹妹也有话要说。”

“你要说什么?”易明峰眉峰一挑,神色鄙薄。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明乐垂眸一笑,重新再抬起头的时候目光便又明亮几分的慢慢说道,“就是武威将军府那事儿之后,婶娘的身子一直没好利索了,我想告诉三哥宽心,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侯府上下,妹妹会替你关照好的。”

她的态度不愠不火,语气也可以称之为和气,唯独一双眼睛,目光雪亮,灼灼之下,在这夜色中竟然渲染出几分让人心惊的寒意来。

易明峰暗暗吸了口气,心里对这个丫头不觉的又多了几分戒备之意。

他的母亲和姐妹,现在个个都将易明乐视为眼中钉,若在之前,萧氏好歹还有些分寸,可是自从萧家垮台之后,连萧氏也没了耐性,恨不能将大房留下这俩孩子拆筋扒皮以泄心头之恨。

明乐这话,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警告——

如果萧氏等人本分或许还好,可是一旦再有人不自量力,她便是很乐意顺手推舟,对这些人好好的“照顾”一番的。

这已经相当于明面上的挑衅了,易明峰的嘴角抽了一抽。

“你若是有那个本事,做哥哥的自然也会为你高兴。”易明峰说完,抬脚就往巷子口走去。

明乐站在原地没动,他走了两步突然又重新止了步子,淡淡说道,“今天这钗,我看你也没必要找了,早些回去吧,没得让祖母惦记。”

这一次话音未落才是真的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了巷子,在茫茫夜色中隐没了那一剪清绝背影。

明乐一直没有移步,站在那里听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小姐,要不要属下跟过去看看?”长安看透她的心思,试着开口。

“不用了,他既然敢堂而皇之的从我面前走,就肯定是有十成十的把握不让你追查到他的行踪。”明乐抬手制止他,眼底神色出奇的凝重起来。

易明峰这个人,不好对付,否则也不至于明乐花费这么多的精力和他打口水官司了。

长安心里也是有数,紧跟着心思一变就转了话题,沉吟道,“那广月庵那里——”

“已经来不及了。”明乐摇头惋惜的叹一口气,换换回头看着巷子外头蔓延无边的夜色,“他既然敢把萧以薇放在那里,那么留下的保障就不可能只有一重,别说是现在时过境迁,就是当时在山上影六立刻下手都未必能够成事,这会儿——更是晚了。”

易明真靠不住,为了避开自己在侯府这边的耳目,易明峰用她一用无可厚非,但是对于萧以薇这个要紧的一个人,却肯定是会自己安排保护措施的。

长安垂下眼去,虽然面上表情不动如山,心里却隐隐惋惜的叹了口气。

两人正在迟疑间,门里那进去取灯笼的婆子才鬼鬼祟祟的走了回来。

按理说拿一盏灯笼并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可是她虽然邀功心切,却也看的出来,易明峰和明乐今夜在这后巷里的交锋各自来者不善。

“九小姐,灯笼取来了,您看——是不是奴婢这就陪你沿路找找?”那婆子见面就笑出了一脸的褶子,和之前不屑的的模样不可同日而语。

明乐看着她脸上别有居心的笑容,随手拔下发间一支珠钗塞到她手里,“不用了,东西我已经找着了,妈妈你多费心了,就赏了你吧。”

说完,不等那婆子反应就径自越过她往后门方向走去。

那婆子抓住发钗,举着灯笼兴高采烈的辨认了一下上头镶嵌的玉石成色,随机露出大喜过望的神色——

怪不得最近大家都在议论说九小姐富贵,这随随便便拿出一件东西来,就这般金贵。

“奴婢谢九小姐赏!”那婆子眉开眼笑,收拾了发钗急忙快走两步跟过去,“这巷子里黑,小心前面的台阶,奴婢给扶您。”

她一遍说着,一边已经殷勤着就要伸手去扶明乐的胳膊。

长安的没心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跳,那婆子几乎没看到他出手的动作,下一刻已经被他一把拨开。

那婆子身形不稳,一个踉跄,落在了台阶地下。

她却并不气馁,仍是兢兢业业的跟上前来给明乐打灯笼,一边走一边舔着脸笑道,“九小姐,你之前是从这道门出去吗?奴婢一直在门房值夜,怎么好像都没听见开门的动静来。”

先是易明乐莫名其妙出现在后巷,紧跟着易明峰又破天荒的跟了来,这件事怎么看都有蹊跷。

这婆子,明显就是居心不良。

明乐脚下步子顿时慢了半拍,略一侧面扫了她一眼。

那婆子马上避开目光,搓着手道,“呵呵,奴婢就是觉得小姐要出门去好歹也知会奴婢一声,奴婢也好给您开门递灯笼不是?省的跟今天是似的,我老婆子受了世子爷的责难没什么,若是让您和世子爷之间起了什么嫌隙就不好了。”

萧氏不喜欢大房出身的这位九小姐,这在侯府之内如今已经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易明峰和萧氏是亲母子,自然一个鼻孔出气。

明乐心里觉得好笑——

从几何时起,她还要受一个下等仆妇的试探和威胁了?

“是啊。”略略吐出一口气,明乐笑笑说道,“今夜是曹妈妈你当值,我要出门却没见你的人来开门。这看守门房一职虽说是个方便差事,但你看着的却是整个侯府的门户,今日也得亏是我,万一让哪个居心不良的小贼从外面摸进来,妈妈你就算是多给三哥打十盏灯笼,怕是也少不得一顿板子被卖出去的下场了。今天啊,真是走运是不是?”

明乐是长安带出去的,自然是不需要从门口走的。

曹妈妈原也不过是贪财想着讹上明乐一笔,却不曾想,这九小姐的口才这般好,开口就先给她编排了一个罪名。

曹妈妈唯恐明乐栽她一个玩忽职守的罪责,瞠目结舌之余急忙陪着笑脸道,“九小姐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是——”

“你不过怎么?一不小心到了个瞌睡没发现我出门吗?”明乐漫不经心的打断她的话,抬手一拍她那张扭曲了表情老脸,盈盈笑道,“这话是要我替你拿到婶娘那里说道说道吗?到时候却不知道婶娘会不会也问我一句——说哪里话?”

她下手不重,软绵绵的掌心触及曹妈妈那张橘子皮一样的老脸,本来当时极享受的一件事,但曹妈妈却是如临大敌,差一点就失控往后跳开。

“不是,不是的九小姐。”萧氏的手段,最是个不容情面的,曹妈妈急的一头汗,慌忙摆手就要去扯明乐的袖子,“九小姐您看您这话说的,奴婢这不过就是多嘴,你还要我抽自己嘴巴吗?您高抬贵手,是我老婆子糊涂了才说了这些个胡话,您多担待,多担待。”

“抽嘴巴?就算你想抽,也得小姐我有兴致看啊!”明乐笑的温和,垂下手去整了整袖子,一边才又不冷不热的继续道,“曹妈妈,既然今天遇上了,小姐我就送你两句话,你在我们武安侯府做下人的,被主子罚了打了巴掌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想挨打却都没了机会,明白了吗?”

做下人的犯了错,一般就是罚俸,再者受罚挨打,再重了就直接变卖出府或是死刑处死的。

前两条都不可怕,第三条也好,怕就怕祸从口出,惹了主子的嫌,从此以后再没了开口的机会。

曹妈妈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位温言软语的九小姐,却打从心底里觉得,她此时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在危言耸听。

“小姐,我——”曹妈妈喉头干涩,生吞了两口,“奴婢——”

“我的话就留在这里了,你若还有话,大可以等三哥哥回来,去同他说去。”明乐唇角一勾,就不再多言。

曹妈妈吓了一跳——

她敢来明乐面前出言威胁,可没那个胆子去易明峰跟前耍心眼。

明乐推开她僵硬擎在面前的灯笼,撇了她往里走。

“别——九小姐——”曹妈妈心里拿不准这个新近回府的九小姐的真实脾气,还想再追上去说情。

长安心里不耐,冷冷的一道目光横过去。

他一直都是一张冷脸,虽然是以下人的身份住在府内,但众所周知,这位身手非比寻常的年轻护卫,除了对明乐姐弟,对其他人向来都不假辞色,似乎是目中无人惯了,这长安对谁都不屑于正眼去看。

这是头一次,他正面给人一道警告性的目光。

曹妈妈当即一颤,脚下就有点虚浮发软,更有一种可怕的感觉,放佛马上就要尿裤子了。

她不敢再追,全身一僵,整个人都不会动了,在那天井里站了好半天。

伺候的第三天,是孝宗正式纳纪红纱为妃的日子,礼部递了帖子下来,请了各家命妇贵人们进宫观礼,同时为了表明对两国联姻的重视,更是在宫中大摆筵席,与百官同庆。

这种事情,自然少不得要往武安侯府递帖子。

当然,帖子只是礼部和内务府拟定之后按照常规下发的,而不曾有昌珉公主许诺过的特例。

而这一次的盛况,也有与以往不同之处——

武安侯府的九小姐突染恶疾卧床不起,造成的结果就是明乐姐弟缺席,没有出现在这一次的宫宴上。

封妃仪式进行的十分顺利,紧跟着五日之后,孝宗再次于宫中摆宴,为自己的小舅子,大兴肃王殿下的纪浩渊践行。

次日,大兴使节一行浩浩荡荡离京。

易明峰领皇命,带三千卫队护送。

又再领了皇差,这对易家而言又算是无上的殊荣,那几日不仅宫里易明心扬眉吐气,府里萧氏因为上次急怒攻心留下的病根也有好转的趋势。

这段时间明乐一直闭门不出,躲在菊华苑里称病,只偶尔和过来串门的易明菲说说话,讨论些诗词歌赋琴曲棋艺一类的消遣雅玩的玩意儿。

所有人都相安无事,又过几日,平阳侯府才有人递了消息过来。

“陆姨娘约小姐见面。”长安道,把一张简便的小纸条展开了放在明乐眼前的桌面上,“没用他们府里的丫头,是个叫花子打扮的半大孩子送来的,可见这位陆姨娘是个十分精细的人。”

“老地方?”明乐莞尔,手指敲着桌上纸条,目光却是沉的很深。

她跟陆姨娘之间可以称之为老地方的去处,无外乎平阳侯府的后巷那里。

光天化日,这陆姨娘就约了她见面?

“这个时候小姐出门多有不便,不如就让属下代您走一趟吧。”显然长安也发现了其中猫腻。

“她既然是要人给我传信,你去却是未必管用。”明乐不以为然的摇头一笑,扶着桌面起身,“还是我亲自走一趟吧。”

“小姐明知道她居心叵测——”长安伸手去拦,没心紧蹙。

“没事!”明乐隔着袖子挡下他的手,“横竖她报仇心切的决心是变不了的,除了我,现在也没人能够帮她,害了我,对她有害无利,她是个聪明人,不会自绝后路,而且有你在,她能把我怎样?”

即使知道陆姨娘这个女人的伎俩未必就真的能够对明乐构成威胁,长安还是不很放心。

明乐见他犹豫,也就不再试图劝他,直接推门出去对采薇吩咐道,“采薇,你去马房吩咐备车吧,我有事要出府一趟。”

采薇是如今房里唯一能近她身的人,自然知道她身体没有问题。

听她吩咐,采薇于是也不犹豫,屈膝福了福,“是,奴婢这就下去安排。”

采薇去马房让影七套好了马,这边明乐也梳妆妥当,带着长安出门直奔平阳侯府。

明乐却没有中途换车,直接乘坐带有武安侯府标识的马车过去。

彼时正午的时辰刚过,街道上正是热闹的时候,马车走的不快,足足一个时辰之后才在平阳侯府的后巷外头停下来。

“小姐,到了!”车夫打扮的影七跳下车辕却没有直接开门,而是态度恭谨而礼貌的敲了敲的车门。

采薇不明所以,咬着下唇抬眸看向明乐,“小姐——”

这平阳侯府虽然也曾是五小姐的婆家,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这里却是四小姐的地盘,自家小姐与二房的人向来都不亲近,采薇实在想象不到,明乐为什么会突发奇想到了这里。

“你在车上等着吧。”明乐也不解释,只就拍拍她的手背,先一步推开车门下了车。

外面长安已经进去巷子里彭家的后门查看状况,明乐上车,打发了影七把马车驾开,在远处的大柳树下等候。

不多时,平阳侯府的后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仍是一身内院婆子打扮的陆姨娘左右张望着走了出来。

远远的她就扯着脖子往这边看,见到明乐人在这才放下心来快步迎着走过来。

“怎么才来?我等你半天了。”陆姨娘道,二话不说,拽着明乐的胳膊把她拖到一处隐秘的墙根下。

“这个时辰,路上行人多,行车不很方便,耽误了一会儿。”明乐道,不动声色的从她手下把自己的手臂移出来,一遍作势整理着衣袖一边道,“姨娘这么急着叫我来,可是之前答应我的事情有眉目了?”

“幸不辱命!”提到这茬儿,陆姨娘脸上颇有得色,看向明乐的目光却颇有几分复杂的正色道,“我照你的提点,去查了给易明真看诊的大夫,又让人从她房里偷了这张方子出来,你的感觉果然是没错的。”

陆姨娘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药方递过去。

明乐接了,她不通药理,也就直接没看。

陆姨娘也不等她追问,紧跟着阴测测的笑了笑,“当真是报应,上回小产,那小贱人伤了身,大夫的原话是,十有八九是不能再有孩子了。所以她没动你家八姐儿的那个肚子,就是打着这个借腹生子的算盘的。”

就说以易明真的为人,她怎么会突然定了这样的主意,要借用易明清的肚子。

果不其然,竟还真就是这个原因。

想来她也也算是孤注一掷,想要奋力一搏了。

因为心里早有准备,明乐听了这个消息倒是没有多少意外,只就淡然问道,“这件事,府里的其他人暂时还都不知道吧?”

“当然。”陆姨娘道,喉间溢出的冷笑声,一声阴过一声,“这不用想都知道,现在孙氏那老贱人对她本来就一肚子的不满,如果再传出这么个消息去——她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还想要占着平阳侯府正室的位置吗?我呸!我看那老贱人若是知道了,肯定二话不说直接逼着彭子楚写休书将她扫地出门了事。”

孙氏本身就不是善类,如今她和萧氏母女之间嫌隙已生——

陆姨娘所言,几乎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所言易明真才会把消息严严实实的捂住,同时先下手为强,等着拿易明清的肚子来补救。

若是易明清能生了儿子,倒是可以解她的燃眉之急,但万一只生了女儿的话,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姨娘的下一步想要怎么走?”明乐问,神色平静,语气也不冷不热,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有一丝一毫的窃喜。

陆姨娘心中狐疑,面上却不往外露,“想必你恨她要远比恨那老贱人多,如果一旦易明真被休回了武安侯府,你再要对她下手就方便很多了。”

“但是这样一来,陆姨娘您就对我不放心了。”明乐接口道,语气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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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你——啊——杀人了!”明乐颤抖着一声尖叫,踉跄着后退。

影七张开双臂,做出惊恐的模样挡在她面前。

那小贼吓了一跳,手里扶着陆姨娘的尸身完全都来不及反应,下一刻已经听到身后有人断喝:“你是什么人?”

话到人到,彭修不知何时出现,直接从马背上跃起,一脚踢在那小贼手腕。

他本就是文武全才,再加上这两年在外领兵,身手上又精进不少。

那小贼被他一脚踢碎腕骨,哇的一声惨叫,陆姨娘的尸首就脱手摔在了地上。

巷子里刘妈妈杀猪一样的声音在尖声大喊,“快,那边有人声,快去追,不能让这个小贼跑了!”

彭修皱眉,上前一步就要去拉明乐的手腕,“怎么样?没怎么样吧?”

“没!”明乐脸上带着震惊过后的茫然表情,下意识的往后半步避开他的手。

紧跟着巷子里刘妈妈等人已经手握着棍棒笤帚一类的东西赶到。

“侯爷?”见到彭修,她先是吃了一惊。

再看明乐,就狐疑起来。

最后注意到那个倒在地上抱着手腕打滚的小贼的时候,却是完完全全说不出话来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彭修就势收回擎在半空的手,低头整了整袖口。

刘妈妈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打听彭修的事,心里虽然为他此刻贸然出现在这里的行踪而感到诧异,却只能按下不提。

“就是这个贼人。”一定神,刘妈妈立刻一指倒在地上的小贼,恨恨的上前踢了一脚,道,“侯爷,这个人他冒充府上的家丁混进府里偷盗,拿了少夫人好些的陪嫁首饰物件,奴婢正带人拿他呢。”

“嗯?”彭修不悦的皱眉,目光顺带着扫了那小贼一眼。

彼时那人已经疼的满头大汗,什么顾不得的在地上滚来滚去。

“就是他!”刘妈妈咬牙切齿道,“奴婢看的真切,咱们堂堂平阳侯府竟然混进来这种下做东西,当真是可恶。”

刘妈妈说着一顿,马上又添了笑脸对彭修道,“得亏是侯爷您遇上给拿下了,奴婢这就把他押解送官。”

这种偷鸡摸狗的小事,彭修向来都懒得管,只就略一偏身往旁边让了让。

刘妈妈对他屈膝一福,立刻冷了脸挥手道,“拿下,给我打断他的双手,送交京兆府,给京兆尹大人处置。”

两个家丁领命,挽着袖子就要上去拿人。

“不,不要!不要把我送官!”那小贼阴沟翻船,正在又痛又怕的时候,下意识的就想和盘托出,但在挣扎中不经意的瞥见明乐的裙摆,心思一动,突然又禁了声。

他终究不是一般的小贼,拿钱办事又有一定身手的混混,只从方才的事情上看,就已经不难看出,眼前这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是个狠角色。

而且她方才和陆姨娘摊牌的时候并没有避讳自己,这就只能说明,针对这件事她已经有了完全的打算。

现在供出实情的话,且不说一个入府行窃的罪名他逃不掉,只怕就连从自己口中说出的所谓真相都未必会被人承认。

并且更有可能的是,明乐恼羞成怒,直接招人灭他的口。

两个家丁上前,把那小贼往地上一按,抄过一根胳膊粗的木棒就要对着他的手臂挥下去。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默不吭声的明乐颤手指着倒在地上的尸体,突然道,“是——是陆姨娘!”

所有人俱是一愣。

本来见一个婆子倒在这里,还以为是哪个婆子倒霉意外撞着小贼行踪被打晕了的,此时经明乐一提才如梦初醒。

刘妈妈急忙奔过去,把尸体翻过来。

“真的是陆姨娘!”刘妈妈大惊失色,愕然抬头去看彭修。

彭修的目光从陆姨娘脸上身上一扫而过,神色略带了几分凝重,却是目光一凝,两道视线冷冷的射向那小贼。

“我——我只是拿银子办事,侯爷,侯爷饶命啊。”那小贼急忙爬起来扣头。

“咦?这是——”然后就听见刘妈妈的抽气声,说话间她已经循着陆姨娘怀里露出的珠玉串子从她怀里牵藤似的扯出好些金贵的物件来。

“这都是少夫人房里失窃的东西啊!”刘妈妈惊呼,抓着满手的珍宝六神无主。

彭修的目光沉了沉,一撩袍角上前一脚又将那小贼踹翻在地。

这一脚他下手同样不轻,那小贼往地上一滚,噗的就吐了口血。

彭修没说话,只就跟上去一步,胎教往他胸口上一踏。

那小贼本来还欲哀嚎,见状再不敢多动一分一毫,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提泪横流,“侯爷饶命,之前就是这婆子找了我来,给我指了路,说是想发一笔横财。小的也是贪财,被猪油蒙了心,跟着她干了。”

“什么?你说是这陆姨娘和你串通一气,偷了我家少夫人的东西?”刘妈妈怒气冲冲,眼睛瞪得老大。

“小的不知道什么姨娘,就是这个婆子,是她给我开了门引我进去,又给我指了路的。”那小贼哀嚎着抬手指了指倒在旁边的陆姨娘,“可是她不守信用,我刚得了手出来她就想独吞,我也是不得已——”

他说着就嚎啕大哭起来,祈求的扭头看向一直“魂不守舍”站在旁边的明乐道,“这位小姐都看见了,是她贪心不足,想要害我,我——我只是一时失手。侯爷,侯爷饶命,求您了,别送我见官,小的知错了。”

府里老平阳侯的妾室勾结了外人入府行窃?这样的名声传出去,怕是继绿帽子事件之后,平阳侯府又要沦为无数同僚茶余饭后的笑料了。

“侯爷,您看这——”刘妈妈一阵为难,小心翼翼的抬头去看彭修,“是不是得要通知夫人知道了?”

对那小贼的供词,彭修始终不置可否。

这会儿却是转身往明乐面前挪了两步道,“还好吧?有没有吓着?”

“明乐无事,谢谢侯爷关心。”明乐勉强一笑,像是心有余悸的往后推了推,离地上陆姨娘的尸身远了两步,然后才道,“既然侯爷府里有事,我便不打扰了。”

“我说了多少次,不要这么生分。”彭修吐出一口气,像是有些无奈,“既然到了我的府上了,就没有过门不入的道理,您刚受了惊,进去让人给你煮一杯定惊茶压压惊再走不迟。”

说完,却不等明乐反应就转率先一撩袍角往等在不远处的陈成方向走去。

“侯爷!”陈成看了眼这边的情况,只把缰绳递给他。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打马离开,绕路往正门的方向走去。

目送着他们主仆离开,之前一直窝在车里没敢靠近采薇才心有余悸的跑过来,“小姐,您还好吧?”

“没事!”明乐摇头。

“那咱回吧,家里小少爷该着急了。”采薇道,过来搀了她的手。

“嗯!”明乐点头。

眼见着她们要走,刘妈妈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急忙一个箭步抢上前来,横臂把人拦下,道,“九小姐,侯爷方才有了吩咐,未免被人说咱们平阳侯府待客不周,还是请您移步进去花厅奉茶吧。少夫人正好也在府上,您这哪有过门不入的道理。”

明乐和易明真之间,当真是没有这种姐姐妹妹的情谊。

明乐皱眉,看着刘妈妈横在她面前的健壮手臂。

“九小姐,请吧,可别辜负了侯爷的一片心意。”刘妈妈脸上陪着笑,却是打定了主意不肯让步。

她话里的意有所指已经非常明显,大庭广众之下,也是个威胁的意思。

“也好,我也有多日不曾见过四姐姐了!”明乐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没能开口推拒。

“奴婢引您进去。”刘妈妈暗地里松一口气,急忙转身让路,同时脸一冷对一众的家丁婆子吩咐道,“把陆姨娘的尸身收拾了,再带上这个小贼跟我一起去见夫人。”

言罢,先行一步,带着明乐和采薇两个从后门进了府里。

平阳侯府里头的布局和几年前无异,明乐一路上目不斜视,傍着刘妈妈往后院的花厅走。

半路刘妈妈打发了人分别去通知孙氏和易明真,又让人把那小贼先行带过去,这边花园里就只剩下她和明乐主仆慢了一步。

“九小姐这是要去哪儿?怎么这么巧路过咱们府上?”四下里无人,刘妈妈于是开口问道,丝毫不觉得自己以一个奴仆的身份询问这些不和身份。

之前那小贼说是和陆姨娘碰面反被明乐撞破,而彭修是后来赶到的,她却不以为然,而另有自己的一套想法。

彭修出门会友,来去自然都走的正门,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后巷的地方?

而易明乐,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也是怎么都说不通的。

明乐微微一笑,脚下步子不停的继续往前走,“要不古人都说无巧不成书呢,偏生的就是这么凑巧。”

她答的含糊,刘妈妈就更觉得不对。

又再试探了两句,最终都被明乐滴水不漏的回答给搪塞过去。

她自己也觉得有些讪讪的,索性闭嘴,不再多问。

三个人慢悠悠晃到花厅的时候,易明真已经到了,而孙氏则是刚刚好被人扶着从后面的偏厅进来。

“见过母亲!”易明真的脸色不好,从座位上起身行礼。

“见过夫人!”明乐也走上前去屈膝福了福。

彼时孙氏和易明真双方都已经听人把大致的情形做了禀报,所以这会儿见到明乐,也不意外。

“嗯。过门石客,九小姐请坐吧。”孙氏颔首,不冷不热道。

明乐和易明真两人都没动,等着孙氏落座,才彼此挨着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

有下人上了茶,易明真手捧茶碗冷冷的扫了明了一眼道,“按理说我们平阳侯府的家务事,不该污了九妹妹的眼,没奈何正让你赶上了,只能请你多担待了。”

“四姐姐见外了,是我不该在这个时候入府打扰才对。”明乐淡淡一笑,侧目迎上她的目光,“只是刚才在门口多亏了侯爷出手相救,我若是不进来和夫人还有四姐姐当面道谢,反则说不过去了。”

彭修在后巷外头和明乐偶遇?

对于这个说法,易明真和刘妈妈持有一样的态度,是坚决不肯信的。

“行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若不是我们府上出了手脚不干净的,也不会惊了你,说什么谢过不谢过的?”孙氏开口打断两人的话,紧跟着脸色一沉对立在门口的刘妈妈道,“人呢?还不带上来?”

“是,夫人!”刘妈妈屈膝一福,继而扭头对院里众人一招手,“带进来。”

家丁们闻言,七手八脚的将陆姨娘的尸体抬进来,顺带着把那小贼让地上一扔。

陆姨娘已经咽气了好一会儿,脸色血色开始渐渐消退。

自从前段时间和彭修吵过一架之后,孙氏最近精神不济,骤一看陆姨娘半青的脸孔,就有些心虚气短。

“夫人!”郑妈妈急忙过去给她抚胸口。

“吃里扒外,不省心的东西。”孙氏紧皱着眉头,嫌恶的一指陆姨娘的尸身摆摆手道,“还不抬出去,没得在这里污了我的眼。”

老东西最近疑神疑鬼的事,易明真早就有所耳闻,此时闻言,心里就是冷笑起来。

刘妈妈低垂着脑袋,指挥人把陆姨娘的尸身抬下去,然后把后巷那里发生的事重新一五一十对孙氏说了,最后掏出兜在帕子里的一些珠玉首饰道,“这些就是追回来的赃物,奴婢已经辨认过了,都是当年少夫人陪嫁过来的稀罕物,险些的就要被这贼子盗了去。”

她说的愤愤,几乎咬牙切齿,不过却没敢明言针对陆姨娘——

在孙氏面前,她到底忌讳着自己下人的身份,不敢逾矩。

孙氏冷眼看着那跪伏在地的小贼——

他们府里签了卖身契的奴才她是持有生杀大权的,可是对于这外来的贼人却是不能的。

此时孙氏明显是不想报官把事情闹大,要就这么放了,心有不甘,不放,他们又没有私设公堂的权利。

而背地里打杀了灭口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府里人多眼杂,难保事情不会传扬出去。

孙氏想了想,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抬头朝院外快看去,道,“修儿呢?他怎么没有一并过来?”

彭修手里掌握着盛京近郊负责护卫皇城的一部分兵力,要在他手下灭一个人的口,名真言顺的理由就多得是了。

易明真看出她脸上的纠结之意,于是开口道,“母亲,这贼子胆大妄为,以儿媳所见还是先打一顿板子关起来,等回头把证据搜集齐全了,再将他押解官府查办吧。”

此言无疑正中孙氏下怀,孙氏略一思忖就点头同意,“先把人拖下去,打三十个板子关起来。”

两个家丁上前来架了人就走。

那小贼却不再试图挣扎,忍着断手之痛,只在将要被拖出门去之前,偷偷扫了明了一眼。

“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些年,母亲待那陆姨娘也算不薄,却不想还是难防她这么个包藏祸心的祸害。”厅中闲杂人等清了场,易明真抿一口茶,冷冷说道,“好在是被侯爷撞破逮了个正着,否则一旦我们不明真相报官传出去,咱们平阳侯府的面子还要往哪里搁?”

陆姨娘因为彭岩的死心存怨念,孙氏不是不知道。

此刻听着易明真说风凉话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孙氏道,也不管眼下明乐在场,语气不善道,“早就让你把后院的那些奴才归置归置管束起来了,否则怎么会让这些个不法之徒有可乘之机?”

易明真被她当众数落,却不能还嘴,只就咬牙道,“母亲说的是,都是儿媳的疏忽。”

孙氏斜睨她一眼,一想到好端端的又死人晦气就觉得胸口发闷。

“好了,这事儿就先这样吧,回头你跟修儿商量着解决吧。”孙氏不耐烦道,转而看了明乐一眼,“我累了,这里就由你招呼九小姐吧。”

“是,母亲。”易明真起身,象征性的一弯膝盖。

“老夫人慢走。”明乐也道,起身送了她离开。

等到人一走,易明真立刻挥退左右,猛地扭头看向明乐,神情阴郁道,“易明乐,都是你在搞鬼是不是?”

她问的如此直白,连个试探性的语气都没有就直接给明乐定了罪名。

明乐手捧茶碗,隔着手边一小张桌子笑吟吟的看着她,反问道,“四姐姐何出此言?”

“你还装?”易明真怒极,猛地拍案而起,手下力度太大,震得桌上她自己手边的那碗茶茶水都溅了大半出来,“三哥哥已经与我说了,我舅舅一家的事情就是你你在搞鬼,还有上回在太后宫里,我姐姐被禁足的事,全都和你有关。你这个小贱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萧以薇被劫走之后,易明峰就已经开始对她严防死守。

同时,他也必定会提醒自己的母亲和姐姐妹妹有所防备。

易明真会知道这些,不足为奇。

“我想做什么?”明乐冷笑,以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她脸上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色,字字清晰道,“我想做的迟早会让你知道,而且断然不会只是眼前你们看到的这一点点。四姐姐你急什么?眼下倒霉的也只是萧家和大姐姐,四姐姐你既已出阁,自然犯不着为他们的生死富贵忧心了,你现在万事都有平阳侯府撑腰。这样迫不及待的要为他们出头,倒不像是你易明真的性格了。”

“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挑拨离间。”易明真柳眉倒竖,怒声道,“害完了那么多人你还嫌不够?这会儿无端端的又找上平阳侯府来是有什么图谋?易明乐,我警告你,最好不要在我的眼皮子地下耍心眼,否则——我一定让你悔不当初。”

“呵——”明乐轻笑一声,捧着茶碗仰起脸针锋相对的与她对视,认真说道,“你瞧,四姐姐,我说什么来着,什么舅舅,什么姐姐,说到底你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前程富贵。”

萧家已经没了,她恨则恨矣,终究也只能顺其自然。

至于易明心,那是全家人的保命符,自然用不着她来操心。

易明真的脸色微微一变,一个箭步绕开桌子走过去,伸手拽住明乐的手腕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

明乐手腕一晃,茶碗落地,溅了两人一身的茶汁。

“易明乐,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别说我没警告过你,如果不想死的话,你最好离我远一点!”易明真道,几乎是咬牙切齿,“别以为你有祖母撑腰就能为所欲为,以哥哥的手段,想要杀你,跟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是啊,三哥哥少年英杰,非比寻常,的确是不可小觑的。”明乐不愠不火的一扯嘴角,眼底笑意慢慢深刻三分,忽而倾身向前,凑近易明真耳畔吐气如兰,柔声道,“不过四姐姐你觉得和平阳侯相较,三哥哥他又是如何?”

彭修和易明峰?

易明真心头一抖,脸色不由的白了白。

她防备的往后偏了偏头错开明乐呼吸在她脸侧的温热气息,戒备道,“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子楚和我哥哥是同窗好友,如今又是姻亲,你以为你是谁?”

她说着,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眼神瞬时一亮,嘲讽笑道,“易明乐,我就说呢,你今天不能是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原来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明乐但笑不语,平静的看她。

易明真松了手,心情突然好起来,优哉游哉的在厅中踱起步子来,一边不以为然的笑道,“你也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想要离间子楚和我哥哥吗?你以为你是谁?简直就是自不量力,痴人说梦!”

“我真的是痴人说梦吗?”明乐不以为然的摇头一笑,也饶有兴致的慢慢在这间花厅里走来走去的观摩起来。

她的深情举止随意而悠然,易明真看在眼睛里,没来由的心里慢慢就开始没有底。

明乐却不再理会她,指尖游移在多宝阁上那些精致的瓷器之上,一边神色悠远的慢慢说道,“今时不同往日,没了武威将军府的支持,即使是你母亲,她在侯府的地位也大打折扣,而至于四姐姐你么——事到如今你又何必打肿脸充胖子?你跟彭子楚之间的现状如何,一目了然。若在以往,我的确未必敢于出此妄言,但是现在——”

明乐耸耸肩,仰天吐出一口气,突然凛冽了眸光回身过来隔着整个花厅看向魂不守舍的易明真。

“四姐姐!”她笑,眼睛里的目光灼灼却越发的森凉如雪,“要不我们试试,试试看,你在彭子楚心里有多重的分量,你值不值得他不遗余力、无保留也无条件的袒护?”

当初因为易明澜,她和彭子楚之间哪怕是最后的一点夫妻情分也消失殆尽。

更何况如今没了武威将军府!

此刻由明乐出面,把这三年来一直埋藏在她内心深处,宁肯自欺欺人也不敢承认的话说出来——

易明真只觉得手脚发软,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人抽走了一样。

为了完全的占有彭子楚那个男人,她可谓倾尽一切,无所不用其极。

可是到头来一场空不说,反而适得其反,让彭子楚视她如仇!

这,当真是讽刺之际。

“你——”易明真的声音颤了颤,死死盯着明乐的目光仿佛淬了毒,“今天到底是为什么来?”

“是陆姨娘!”明乐道,实话实说,“是她约我来的。”

“她?”易明真的身子一震,一个念头猛地撞进脑海里。

陆姨娘的死,和易明乐有关?亏得这个丫头此时还能镇定自若的谈笑风生!

“是啊,就是她!”明乐笑道,举步移回易明真面前,从袖子里掏出陆姨娘之前给她的那张药方递过去,“她给了我这个,想必四姐姐你应该熟悉的很!”

易明真狐疑的接过那方子展开,一目十行的粗略扫了一眼之后,脚下猛地一个踉跄,最后还是一把按住桌角才勉强得意顶住身形。

眼中慢慢凝满杀意,易明真眼睛都忘记了眨,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和那个贱人合谋算计我?”

“哪有?现在说算计,不是太早了吗?”明乐不以为然的微微一笑,“四姐姐你如今这个平阳侯夫人本来就已经做的如履薄冰,你说,如果我让您那位好婆婆知晓了此事,接下来会怎么样?”

若在以前,就算孙氏知道她生不出孩子来,碍着她娘家势力也不会把她怎样。

但是诚如明乐所言,今时不同往日,一切今非昔比!

易明真眼神一厉,胡乱的把那药方团了几团之后撕的粉碎。

明乐也不阻止她,只等着她抓一把碎纸屑在手,整张脸都扭曲的狰狞。

“想威胁我?你做梦!”易明真狞然一笑,字字狠厉。

“易明真你错了,我从来就不威胁人。”明乐冷嗤一声,神色漠然的回望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会做到,还记得三年前,在这座宅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吗?你这一辈子注定做不了母亲了,我不知道你可曾也会觉得这是报应,但是在我看来,这还远远不够。”

“易明澜易明澜易明澜!每个人都说易明澜!”易明真一怒,猛地一扬手把自己手里握着的碎纸屑抛了漫天,她就站在那漫天雪白的纸雪里近乎癫狂的笑,“易明澜会死,是她自己命不好。好端端一个侯府小姐,谁让她有眼无珠非得要嫁过来给彭子楚做小了?她那是活该,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关于当初和彭修之间的一切,现在明乐已经认定是一段孽缘一场错误。

所以易明真这样说,她也不反驳,只就态度平和的看着她,若有所感的微微一叹,“是啊,她是有眼无珠,咎由自取,可是你又凭什么?凭什么藐视她们母子两条性命,肆意践踏?”

“我说了,那是她活该!”易明真发了狂,其声凄厉的大力一挥袖把桌上另一个茶碗也扫到了地上,“她挡了我的路,她就是该死!”

“你们果然是一家人。”明乐冷声一笑,喃喃低语,“我还跟你这样的人废什么话。”

说完就径自抬脚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易明乐!”易明真见她要走,急忙抢上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齿的恨恨说道,“今天我算是听明白了,你做了那么多事,就是想替易明澜报仇对不对?”

“不,你不明白!”明乐否认,冷着脸看她,“今天既然你问了,我不妨实话告诉你。不仅仅是你,包括当初你的父母哥哥们对我们一家做了什么,我都要一一奉还你们。还有最近这段时间,前后这几次宫宴,你借机谋算了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不介意你继续兴风作浪,但是最好,你自己也做好被浪尖掀翻的准备。”

这几次的宫宴上,她一直都和昌珉公主在暗中盘算着一个计划,说是为昌珉公主泄愤,同时也是为她自己和易明峰铲除明乐姐弟这双眼中钉。

本来她就已经怀疑明乐接连几次称病是有问题,却不想竟然是真的。

这个丫头,怎么会把这件事怀疑到她身上?

“这青天白日的,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易明真目光微微一动,矢口否认。

“你会不知道?”明乐反问,“如果跟你无关,如果不是你别有居心,好端端的,令堂大人为什么突然要在武安侯府设宴请一众诰命夫人入府赏花?你可别跟我说,这不是你的注意。”

原来易明乐她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也就难怪她会在这个时候贸然找上门来。

易明真阴沉着一张脸,紧绷着唇角不说话。

明乐瞥了她一眼,一把甩开她的手推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其他人都被打发了,只有刘妈妈和采薇两个。

“小姐!”见到明乐出来,采薇才敢舒一口气,急忙过去扶她。

“嗯,咱们走吧!”明乐道,头也不回的往花园的方向走去。

花厅里,易明真身子僵直的站在门口,脸色阴郁的几乎能滴出水来。

刘妈妈见她满身的煞气,有点胆寒的走过去,试着道,“少夫人,您还好吧?”

易明真袖子地下的手指掐的掌心生疼,闻言突然泄了气一般,一屁股跌坐在门边的椅子上。

“刘妈妈,去,把这地上的碎纸片都给我收拾了。”易明真道,语气略带几分茫然,整张脸却一直都是阴测测的。

“好!”刘妈妈取了笤帚过来,把那些碎纸扫到一处,然后拢到帕子里小心包了。

之前她虽然人在门外,但这屋子里的争吵声隐约还是能听到一些。

“少夫人看来您得尽快拿个主意了,这九小姐可不是个善茬啊。”刘妈妈道,一脸的担忧。

“我本来也没准备放过她,更何况现在她知道我的秘密,我又如何能让她活在世上?”易明真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然后提了口气撑着桌角站起来,游魂一般往门口挪去,“明天就是武安侯府的赏花宴,等着吧,很快我就能让她彻底闭嘴了。”

“是,这一次有贵人相助,一定万无一失。”刘妈妈附和,也跟着狰狞笑道,“前两回她不出府门,我们奈何不得,这一次看她还怎么避。”

易明真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不置可否,直挺挺的走出门去,朝她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

平阳侯府大门口,影七已经把马车从后巷赶了来。

见到明乐和采薇出来,他急忙下车开车门,“小姐!”

“嗯!”明乐颔首,什么也没多说的弯身钻进车子里,“走吧,回府。”

彭修自始至终没有针对这件事而向她求证过任何一句话,明乐心里却很明白,这个人心机深沉,绝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他不肯明着询问,很有可能是在背地里寻找蛛丝马迹。

为免被他拿住吧把柄,明乐便索性闭口不言。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回府,明乐又去明爵处坐了坐,顺带着等长安回来。

长安这一趟在外滞留的时间有些久,一直到临近傍晚才回。

“怎么才回来?”易明爵道,抬手招呼了他进门。

长安顺手带上门走进来,额上还挂着一片细密的汗珠,一拱手道,“平阳侯府戒备森严,为免打草惊蛇,属下才耽误了时间,不过好在幸不辱命,都照小姐的吩咐,办妥了。”

陆姨娘倒戈一事,因为事出突然,当时匆忙之下,明乐并没有给长安口头上的指示,但好在主仆二人向来都有默契,所以也无需明乐多言,长安已经领会她的意思,当时避开和彭修的正面接触之后,直接潜伏在平阳侯府,伺机而动。

“那就好,今天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早点歇着吧,明天还有的忙呢。”明乐淡淡一笑。

“是,属下先行告退。”长安也不推拒,本分的躬身施了一礼就开门走了出去。

明爵看着重新闭合的大门,眉心微微凝起一个疙瘩,“你确定要这么急吗?易明真这一次和昌珉公主搭上了线,事关重大,万一有什么闪失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择日不如撞日,这连着几次都避开了没有和她们正面接触,虽然躲了过去,但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明乐道,抬头地给他一个宽慰的笑容,“正好眼下易明峰不在京中,机会千载难逢,正是个解决萧氏母女的好机会。”

易明峰其人,既然对他们起了疑,所有的防备措施就都会做到滴水不漏。

“我查过了,他走前也有防备,也安插了好些人在暗处的,匆忙之下尤且如此,万一等他这趟差办完回来,怕是更会变本加厉。”明爵思忖着,也深有同感的冷冷一笑,“你说的对,机会千载难逢,还是该趁这个机会先解决一些人,既然易明真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咱们也就顺手推舟吧。”

“嗯!”明乐点头,“今天我故意出言刺激了她,明天她一定会有所行动,我们就借机推波助澜,先拿她开刀吧!”

易明峰心思缜密,有他在盛京坐镇,想要动易明心和易明真这些人也不很容易。

这一次他办皇差在外,机不可失!

姐弟俩又再闲话了几句,明乐留在明爵处一起用了晚膳,之后便早早的回房休息。

次日上午,武安侯夫人萧氏宴请京中几位交情较好的夫人过府赏花。

一大早,侯府门前车水马龙,好些的精致轿撵和马车来往不息。

暖阁里,一众人都在吃茶寒暄,默默的等到日上三竿,萧氏终于忍不住偏头去问易明真道,“不是说昌珉公主要过来吗?这都什么时辰了?”

“是啊,要不我叫人去看看吧!”易明真道,神色也有几分凝重,悄悄的起身刚要退出去,冷不防外面一个丫头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惊呼道,“不好了,昌珉公主的车驾在半途遇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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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子明天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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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章 遇刺

“什么?”易明真勃然变色,惊呼一声。

整个屋子里的气氛瞬时为之一寂。

坐在矮炕上和人聊天的老夫人也的倒抽一口凉气,不由的往炕沿上挪了挪道,“你说什么?”

“老夫人,出事了!”那丫头秋宁是前院的洒扫丫头,如不是这一次事情紧急,也断轮不上她进得后院直接和老夫人问话。

想到刚刚在门口看到的那个浑身是血的侍卫,小丫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惊恐道,“刚才在门口,昌珉公主的侍卫冒死来报,说是公主的马车遇刺,请咱们府上着人过去帮忙。”

“这——”暖阁里一众的贵妇小姐们都吓白了脸,议论纷纷。

老夫人勉强定了定神,摸索到炕沿上,黄妈妈马上过去给她寻了鞋子套在脚上。

老夫人却是什么也顾不得的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刚。”秋宁满脸泪痕的叩了个头,“当时正赶上五少爷从外回来,就和管家一起带着咱们府上的护卫去了。”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萧氏一拍桌子,满面怒容。

“是啊!这是哪里来的贼人,未免太过放肆了!”李氏也道,面有担忧之色。

今日赏花宴的帖子是萧氏一手拟定的,让她帮忙分发下去的时候,她看过,原是没有昌珉公主的。

只是今日一早,宫里突然传来消息,说昌珉公主从赵王府淮南郡主那里听了消息,要过来凑个热闹。

事出突然,府上立刻就紧罗密布的准备上了,预备接驾。

而又因为昌珉公主恶名在外,老夫人也是不乐意的。

只奈何她身份尊贵,又万拒绝不得。

如今偏偏节外生枝,出了这样的是。

易明真勉强定了定神,对秋宁问道,“报信的人有没有说,是在哪里出的事?”

“说是就在咱们府邸后面的的三条巷子。”秋宁道。

易明真说话间却已经飞快狐疑的把视线调开,狐疑的看向坐在老夫人下首椅子上的明乐——

事情哪有这么巧的,难道是这个丫头在作怪?

可昌珉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易明乐她是疯了不成?怎么会有这样的胆子?

因为急怒攻心,她的视线便袒露无疑,明乐自是收到了。

明乐也不回避,略一勾唇,坦然迎上她的目光。

易明真震了震,从她镇定自若的表情之间又生出几分惶然——

这事儿,不会真是易明乐这个贱丫头的手笔吧?

这样想着,易明真却也不敢明显的表现出来,只就担忧的上前一步对老夫人道,“祖母,公主遇刺,非同小可,依孙女所见,还是吩咐下去,点齐了人手,把府上能用的人都调配过去吧?”

虽然昌珉公主不请自来,但到底也是在前来侯府的路上出的事。

并且好巧不巧的,又是在距离侯府不远的四条巷子之外。

万一真有什么事,回头孝宗追究下来,肯定要牵连到侯府的。

“四丫头说的对,赶紧的吩咐下去。”老夫人急忙点头,一挥手道,“赶紧的吩咐下去,把后院的护卫们也都调配了,过去救驾。”

“是,祖母!”易明真道,一咬牙又面有难色道,“父亲今日休沐,和几位同僚去了郊外走马,眼下大哥又不在,这该是谁去?”

若是易明威在,也还能勉强用上一用,奈何易明威先行一步,已经和钱四一起去了。

易明真目光一闪,马上道,“十弟今日貌似是在府中吧,要不我叫人去竹意轩让他走一趟吧。”

话一出口,易明真已经在心里冷笑——

易明乐,别以为你有本事让昌珉公主进步得侯府我就拿你没辙!

易明心寿宴那天,昌珉公主和明乐姐弟之间的冲突老夫人已经知道了。

她一向偏疼易明爵,当时听说昌珉公主对明爵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就变了脸色。

以至于后来几次,明乐称病,拉着明爵一起避开宫宴的场合,这也都是她的主意。

此时要明爵去救昌珉公主之危——

保不准又要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胡闹,爵儿他一个半大孩子,能顶什么事?”老夫人断然拒绝。

但话一出后,又马上察觉失言——

众目睽睽之下,她这样决绝的态度,似乎是有放任公主生死安危于不顾之嫌。

老夫人脸上一阵尴尬。

“可是祖母,现在咱们府上也确实没有人能——”易明真抓住机会,继续施压。

“四姐姐!”明乐一笑,起身走上前去,却是直接身形一转对老夫人一福道,“祖母,还是我去吧!”

所有人俱是一愣,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

“乐儿,这是什么时候了,你退下,不许胡闹!”萧氏不悦说道。

“乐儿不是在说笑。”明乐道,目光从容,毫不避讳的直视她,“爵儿年纪小又没见过什么世面,现在公主遇险,万一让他去了,保不准适得其反,还要给六哥哥他们添乱的。婶娘忘了,我身边好歹还有个高手长安,我带了他去,没准能帮上忙。”

“可是九妹妹你一个女儿家——”易明真犹且不死心,一咬牙还要说什么。

老夫人的紧皱着眉头看向明乐,明乐不动声色的冲她略一颔首,目光坚定。

老夫人心里一热,知道,她是要用这种方式不遗余力的护着明爵的。

虽然心里也是担忧,但情势所迫,老夫人略一权衡,便没有拒绝,直接出言打断易明真的话,“别争了,眼下救人要紧,就由九丫头带人去吧。”

易明真还想再坚持,但老夫人一句“救人要紧”硬生生把她的话给卡在了喉咙里。

老夫人说完,又径自把目光移给明乐,叮嘱道,“九丫头你自己小心这些,把人带过去,千万要保得公主无恙!”

“是,孙女明白!”明乐点头,深深的看她一眼。

老夫人于是也不再耽搁,挥挥手,示意她走。

明乐转身,一边吩咐采薇道,“你去明爵那里把长安给我叫来,我去召集府里的护卫,一会儿让他直接去后门找我。”

“是,小姐!”采薇屈膝一福,马上小跑着往竹意轩的方向去了。

明乐这边从暖阁里出来,李氏紧跟着也从里头追出来。

“九丫头,刀剑无眼,这一趟出去,你自己千万小心着些。”李氏道,一边快步走着跟上明乐的步伐,一边言辞恳切的叮嘱。

明乐脚下不停,侧目看她,微微一笑,“三婶放心,乐儿此去,只是为了把爵儿撇开,至于救人么——”

她说着,顿了一顿,眼中笑意不觉更深,“有六哥哥在,自然是用不着我强出头的。”

之前在暖阁里,易明真骤然一提要让易明爵带人过去是时候,明乐就已经敏锐的注意到,李氏的目光瞬时明亮一闪。

且不说易明真执意要让明爵搅和进这趟浑水里是何用意,但相比李氏是受了启发的——

昌珉公主遇险,如果易明威能有幸救得公主的话……

即便昌珉公主名声不好,但怎么都是皇家金枝玉叶的公主。

如果易明威能做了驸马,从今以后毕竟身价倍增,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她会追出来,就是为了借故嘱咐明乐这件事。

却不曾想明乐眼尖,早就把她的心思看在眼里。

心事被明乐当面点透,李氏脸上笑容就有些讪讪的。

只不过机不可失,这个时候她也不矫情,反而笑的愈发和善道,“难得九丫头你有心,为你五哥考虑的周到,三婶就先在这里谢谢你了。”“三婶说哪里话,您这样就见外了不是?”明乐笑笑,脚下步子更快的继续前行。

那次去广月庵进香之后,她已经明言接受了李氏的示好。

说白了,至少在明面上,她们现在是名正言顺的自己人。

“可不是么?”李氏满意笑道,又再嘱咐道,“不管怎样,你自己都要注意着安全。”

“谢谢三婶关心,我记下了。”明乐点头应下,“祖母那里有客,为免其他人起疑,三婶也快些回去吧。”

“好!”李氏应道,遂就止了步子,不再继续往前跟。

明乐脚下不停,直接去后院的值班房找了后院管事妈妈帮着把后院一众护卫集合起来,带出了门。

彼时长安已经得了采薇的通知赶到。

简单的说了两句话,明乐就翻身上马,带着一众人往自己府宅的街巷走去。

她会骑马,在侯府中不是秘密,早前刚刚回来的时候就跟老夫人报备过,说是在柳乡那三年,闲暇无聊时候跟着明爵学的。

在大邺,上层贵族女子学习骑术并不是没有,只是相对比较少罢了。

老夫人心里本来是不甚赞成,但那天也正好赶上她心情好,便也就只象征性的嗔了明乐两句作罢。

今日既然是救人的,那就是十万火急,容不得她摆排场备车了。

武安侯府数十名内院家丁聚集在一起,浩浩荡荡的往事发地点赶,除了几个管事的,剩下人的都步行。

因为要端着侯府千金的架子,明乐便做小心翼翼状,并没有赶在前头,而是和长安落在众人身后。

“小姐,属下来时,小少爷嘱咐您,请您万事小心,以自己的安全为要。”长安不动声色的策马往明乐身边凑了凑,低声传音过来。

“万事都是提前安排好的,不用听他大惊小怪的。”明乐撇撇嘴,眼底却是漫上一抹笑。

长安侧目看一眼她眼底明澈笑意,急忙别过眼去,沉默着驭马前行。

一行人马不停蹄的走,过第三条街巷口的时候,已经能够听到明显的打斗声,而且战况似乎甚为惨烈,血腥味都弥散到了空气里。

这里早年大邺刚刚建都时候,曾经是盛京之地无数达官贵人扎堆的聚居地,但是后来,随着皇宫扩建,大部分的人家都顺势迁居到了皇宫建筑群正南的方位,这里很多的老宅就空置下来。

而武安侯府之所以还在,是因为易家人饮水思源,历代家主都舍不得放下先人留下的祖宅基业。

因为这里人烟稀少,所以发生了有人袭击当朝公主銮驾的恶性事件,消息也才会闭塞,不能及时传递去官府。

明乐等人到时,昌珉公主的护卫死的七七八八,剩下的几人都是死士,浑身浴血守护在昌珉公主的马车旁边。

易明威带着他从侯府前院带来的护卫们加入战圈,也只面前暂时勉强抵挡一阵,不让那些刺客轻易接近昌珉公主的马车。

“九小姐?”不懂武功,正在巷子口记得满头大汗的钱四惊了一跳,急忙小跑着迎上来两步,“怎么是您来了?这里危险!”

不由分说就转身一指后院的两个管事道,“你们快护送小姐回去!”

“二叔和三哥哥他们都不在府中,我是得了祖母的吩咐带人过来帮忙的,不妨事。”明乐下马,摆摆手,支开那两个正在迟疑的管事,焦急的指着巷子里正在激战的两方人马道,“你们都快去帮忙。”

“是,九小姐。”

升平盛世,居然赶上在京城之地,天子脚下有人行凶。

武安侯府跟来的一众护卫个个都忍不住暗暗骂娘,自叹晦气,却是不敢违命,提了家伙一拥而上。

明乐皱眉,似是受不了巷子里的血腥味,只看了一眼就马上收回目光道,“钱管家,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呢!”钱四抹一把汗,心急如焚道,“小的和六少爷赶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杀成一片,我们这里不能看着公主有事,也由不得问,六少爷就带人帮忙去了。”

“那些人的目标是公主,而且成事之心尤为强烈,下手全都是杀招。”一直不离左右跟在明乐身边的长安突然开口道。

钱四怔了怔,随即不解,“这是什么人这么大胆,竟然对公主也敢公然下杀手?”

“要么拿钱办事,要么报仇雪恨,无外乎就是这两种合理解释吧!”明乐道,目光悠远的叹息一声。

昌珉公主的为人,得罪了人不足为奇,但是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拦车对她下杀手的——

这才是天下奇闻。

钱四一听长安说对方是想要昌珉公主的命,双腿就又软了三分,“这——这可如何是好?”

“长安,你去帮忙吧!”明乐抿抿唇,回头去看长安,神色凝重道,“昌珉公主今日是要赴我们府上做客的,这里又离着我们的宅子最近,若是她有什么闪失,咱们整个侯府都难逃罪责。”

“可是小姐你——”长安犹豫。

“可别!”钱四不等他说完就马上出言打断,慌忙摆手道,“九小姐您的安危也是正经事,可半点马虎不得,长护卫还是留在您身边的好。”

他说着,还是觉得不妥,就商量着补充道,“刀剑无眼,要不小姐您还是先回去吧?这里咱们人多,有六少爷在应该没有问题的。”

“我得了祖母的吩咐,这会儿回去了也不知道如何交代。”明乐皱眉,踮着脚又往那巷子里看看道,“我还是在这里等着吧,六哥哥和公主千万都别有什么闪失。”

“这——”钱四犹豫,但再一想,既然对方的目标是昌珉公主,明乐也应该无事,索性也就不再过问,只对长安嘱咐道,“那你保护好了九小姐,千万别往前靠啊。”

说完又火急火燎的往奔过去,指挥侍卫们帮忙。

明乐远远的看着,目光却是看向对面的街道,心里一边默默的估算着时间。

长安全神戒备护在她身侧,突然目色一厉,略微垂首凑近她身边低声提醒道,“小姐。”

明乐一愣,下意识的回头顺着他目光所示的方向看去。

那边的巷子里,一两个油篷小马车无声停靠,车夫帽檐压的极低,屈膝坐在车辕上,左半边脸上一道狰狞的疤痕分外醒目。

是柳扬!

不言而喻,车上的人,定是宋灏。

这段时间,双方都无交集。

这人怎么会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

也就是钱四等人关心前面一条巷子里的战况,精神高度紧张顾不上,否则怎么可能无声无息躲在这里不被发现?

明乐眉心微微一跳,回头看了眼钱四,见他没有注意这边才对长安使了个眼色。

长安会意点头,提着剑往墙根底下靠了靠,严密注意着前面巷子里钱四等人的动向。

明乐暗暗提了口气,转身走到后面的巷子里,迎着那辆马车走过去。

见到她来,柳扬一声不吭的从车辕上跃下。

“你家王爷在车上?”明乐侧目看他,淡淡问道。

“是!”柳扬道,抬手掀开门帘,“小姐请!”

车厢里,宋灏还是一身他管穿的素白锦袍,神色淡然而坐。

明乐抬眸看去,两人的目光略一碰触,他却是一勾唇角,把伸直了的双腿略微往里收了收——

是个邀请的意思。

这人难缠,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想就这么一声不吭的打发了是不可能的。

明乐虽然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和他在这里碰面,也只能耐着性子上了他的车。

“殿下今日好兴致,是特意来此看我的吗?”明乐道,开门见山,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这场谈话尽快结束。

宋灏看出她心焦的情绪,反而不紧不慢的扯出一个笑容,“怎么,几日不见,你这是要和本王生分吗?”

“我与殿下,本来就不甚熟识。”明乐往旁边别过眼去,目光微凉,“再怎么说,昌珉公主也是殿下您名义上的妹子,我不过是怕殿下你今日此来动机不纯,要坏我的事罢了。”

“名义上的?”宋灏薄唇微抿。

如今他在明乐面前已经不刻意隐藏情绪,但这一笑,却分外森凉。

明乐定定的看着他,“别说您对昌珉公主是真的有兄妹情谊。”

屡次接触,只从他的眼神中明乐就已经笃定的知道——

宋灏此人,他们本就是同类。

或者更确切的说,宋灏比她还要薄凉冷酷,她对明爵至少还留有一寸余地,但是宋灏,他对任何人都不亲近,即使是和他关系亲厚的庆膤公主,他在她面前,也没有全然的放开去做他自己。

宋灏一笑,眼中笑意就飞快的掩去,拢着袖子靠回车厢壁上淡淡道,“昌珉是皇室公主,就算之前她对十少爷存了什么心思,你也要三思而后行。”

“什么心思?”明乐冷笑,“她对爵儿,根本就不是真的有意,却还要不依不饶的动坏心思,语气要我处处受制,受她的胁迫,倒不如釜底抽薪,把这件事给彻底了结了。我记得殷王殿下做事就从来都讨厌拖泥带水,总不会是来劝我就此罢手的吧?”

“怎么会?我有什么立场劝你罢手?”宋灏反问,微微合上双眼,“只不过你恨的远是平阳侯和易明真,此时硬要把昌珉扯进来——昌珉的为人,你不是不知道,怕是她未必就会如你所愿,为你所用的。”

她真正的目的是彭修和易明真,却没有想到,宋灏身在局外,竟就这么一眼看穿。

“那都是后话了。只要眼下王爷你坦言不是来搅局的,我也就放心了”明乐低头又抬头,飞快的把眼底神色藏住,微微笑道,“此处是非之所,殿下还是快些离开吧。”

明乐说吧,转身就要撩开帘子下车。

宋灏突然睁开眼,眼中精芒一闪的同时,身形也跟着暴起,飞速倾身过来,一掌裹在她的手背上,将她的动作拦下。

他的手掌宽厚,掌心干燥。

但是这样一掌压下来,明乐却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她略一偏头,却发现宋灏的脸孔近在咫尺。

清绝华贵的气息扑面而来,明乐心下一颤,更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跟着凝固。

“不是说了与你无关吗?你还要做什么?”明乐皱眉,重新移开目光,避开和他的正面接触。

宋灏不语,车厢里是一片诡异的静谧气息,一眼看去情形略有几分暧昧,却只有当事人双方才能领会到其中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

宋灏沉默了一阵,手掌却一直卡在那里,没有从明乐的手背上移开。

而明乐很有先见之明的,连试图摆脱都不曾。

半晌,宋灏扯了扯嘴角,在她耳边低低的说了声,“抱歉!”

明乐略一怔愣,他却收了手,就是把她鬓边一缕碎发拨到耳后,退了回去。

明乐心下警觉,狐疑的回头看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灏这人,谁指望他似会对人低声下气的说抱歉,尤其是他们之间,似乎也完全没有这样的契机。

事有反常必为妖,由不得明乐不警觉。

宋灏不避不让,直视她的目光。

虽然说了抱歉,他却是不心虚,反而坦然一笑,道,“我怕——不久之后就有些事得要连累你了。”

明乐听的云里雾里,眉心不由的皱紧,心思一动,揣测道,“是惠王的事?”

她和宋灏搅和不清的,就只有宋泽和纪红纱两件事。

现在纪浩渊已经走了,如果不走运的被人算旧账,也就只能是因为宋泽。

“差不多吧!”宋灏道,唇角微扬带着淡淡的笑,“侯府这边的事情早些解决吧,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他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当初答应易明爵了之后,就真的再不曾和明乐多做任何的往来。

明乐揣摩着她的言下之意,不由的暗暗心惊。

叫她尽快处理好侯府的事?岂不也是在变相的让她提前安排后事?

“事情到底有多严重?”明乐瞬间凛冽的眸光,“如果只是因为惠王的事惹人怀疑了,也并不是没有补救的方法——”

“你先去吧。”宋灏却是打断她的话,摇了摇头,“今天不是说这事儿的好时机,改天我再和你细说吧。”

他决绝的果断,根本不容人反对。

明乐的一颗心悬在半空,但她比宋灏更清楚,今天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

权衡利弊,明乐果断的没有再多言,转身下了车。

柳扬见她离开时一脸的阴沉,马上就从旁边走过来,撩了帘子去看车里的宋灏。

“主子,如果太后真的会对易家小姐下手的话——”他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仔细的又再斟酌了一遍才试着开口道,“或许,属下可以想办法把她带离盛京。”

其实他刚才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并不是这一句。

宋灏自然是心领神会,唇边绽出一抹冷笑,悠然吐了口气道,“她不想走的话,你怎么都勉强不得,不要自作聪明了。”

柳扬紧绷着唇角,还想说什么,最终却是闭了嘴。

跃上马车,从容的调转马头,驾车离开。

明乐悄然回到长安身边时,前面的巷子里还如火如荼杀的惨烈。

“小姐!”见她回来,长安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后面的巷子,发觉了宋灏的马车已近离开,脸上表情却也不见丝毫松懈。

而彼时明乐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的巷子里,根本无暇多顾。

“从头到尾已经打了快有半个时辰了,前大街那边,要不要奴才去看看?”长安道,试着出言商量。

“不要了,这时候再做什么就未免显得刻意了,安心等着就行。”明乐果断的抬手制止他。

“是!”长安垂下头去,片刻之后突然眸光一敛,骤然抬头往对面的街道上看去,“来了!”

明乐闻言,心神瞬时一敛,也瞬间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对面从主街区的方向远远转进来一队人马,二十余人的规模,每个人都骑着高头大马,马蹄轻缓,款步而来。

“侯爷,前面好像有人在打斗。”陈成看着远处巷子口若隐若现的人影警觉开口,说着突然目光一凝,定格在墙根底下那个不起眼的角落,讶然道,“好像是武安侯府的九小姐!”

一马当先的彭修本来正在心不在焉的想事情,闻言骤然回神,抬头看去却赫然发现,不仅仅的是明乐,还有武安侯府的管家钱四都在场。

“好像是出事了。”陈成扯着脖子看了看,谨慎说道,“要不侯爷您现在此处稍后,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武安侯府附近的巷子里有人厮杀,连带着管家钱四和明乐都在场。

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出了要紧事。

彭修目光一寒,也不等陈成说完就扬鞭一抽马股,快速往前行去。

钱四正在急的满头大汗的时候,听到马蹄声,先是心头一跳,循声望去,再见来人是彭修,顿时高兴的差点落下泪来。

“侯爷,侯爷救命啊!”钱四见了救星似的挥手迎上去。

彭修本来是预备直接奔过去看明乐,这样被他一拦,不得已就只能收住马缰,停在了巷子口。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彭修道,目光往那巷子里一扫,神色讶然而凝重。

“昌珉公主要往咱们府中做客,不想半路遇到刺客劫车,咱们府上得了消息过来帮忙,却不想这伙儿贼人铁了心了。九小姐帮着把后院的守卫一并调来了都没能把他们制服。”钱四一边擦着汗,一边大致的解释了一遍,“侯爷,你来的正好,快些帮忙把公主的车驾救下吧!”

昌珉公主出事,怎么那么巧易明乐也在这里。

彭修的目光沉了沉,视线却是越过钱四的头顶去看一直谨小慎微躲在旁边墙壁暗影里的明乐。

“侯爷!”钱四好不容易盼来了救星,再见彭修不动,不由的更急,苦着脸恳求道,“侯爷您帮帮忙吧,公主是金枝玉叶,万不能有什么闪失的,咱们侯府担待不起这份责任的。”

彭修高居马上,仍然一动不动,目光直直的落在明乐身上。

明乐皱眉回望他,见他一直没有出手的打算,神色狐疑之下,终于忍不住从那墙根底下走出来,快速迎上去两步道,“侯爷,救人如救——”

却不想她身形往那巷子口一现,还不等一句话说完,不远处激战的人群之中突然一人暴起,不由分手挥刀直劈过来。

“九小姐——”钱四惨叫,几乎就要闭上眼去不敢看。

雪亮的刀锋兜头罩下,明乐完全来不及反应,对面马背上的彭修却是目色一寒,抖出腰际软剑。

纵身,横剑!

只见他空中巧妙的一个转身,手腕一翻,恰是以自己的佩剑把那人逼近的刀锋给封了回去。

铿锵一声脆响,火星在头顶四射开来,只差毫厘。

明乐脸色惨变,整个身体里的血液仿佛瞬间都被抽空,僵硬的杵在那里忘了移动。

头上彭修和那刺客过招,各自硬碰硬的一磕。

那刺客的身手明显要欠上彭修好些,直接被彭修运在剑身上的内里震飞,砰的一声摔在地上,还吐了一大口血,把脸上蒙面黑巾都打湿了一片。

他狼狈的落地,却在摔下去的瞬间嘶哑着嗓子大声道,“抓住那个丫头,抓住她!”

话音未落,原本正在和武安侯府侍卫们纠缠的刺客就于瞬间改变策略,不由分说,齐齐朝明乐的方向扑来。

风向急转直下,所有人都慌了神。

侍卫们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彭修落地,抢上前来就要来抓明乐。

却不想,前一招那刺客出手,长安不及防备,这会儿他却是先一步出手,隔着袖子一把扣住明乐的手腕往旁边一带,瞬间退出去数仗。

刺客们突然全部奔着明乐来了,昌珉公主那辆被围困了好几的马车终于得以脱困。

昌珉公主从窗帘缝隙里看到外面情况,不由分说推开车门跳出来。

她本身就极为狠辣霸道,倒是没被眼前血粼粼的场面震慑住,反而想到平白无故被一群宵小之徒围困这么久,心里奴役翻腾。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把这些狂妄贼子全部杀了?”下了车,昌珉公主两眼通红,广袖一挥指向一窝蜂似的涌向明乐的刺客。

彼时武安侯府的人已经转头去护明乐,而她自己的侍卫不敢违背她的命令,大部分人得令就提了家伙追过去,只在她身边留了两人护着她往彭修的方向靠过去。

说是事出突然,却也不过是片刻功夫。

彭修没再去管那些刺客,是因为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倒地吐血的那名刺客身上。

那人黑衣黑裤,黑巾蒙面,只露了双苦大仇深的眼睛出来,但是就在方才过招的一顺他分明记得——

这人使的是左手刀。

而且,身形莫名的有几分眼熟。

彭修眼中杀意突现,提了剑就要过去。

却在这时变故又生。

旁边废弃的老宅院墙之内,猝不及防蹿出两名黑衣人,身法利落的扑过去,下手稳赚狠,直接把昌珉公主身边两名侍卫抹了脖儿了。

眼前血光飞溅,昌珉公主这才觉得怕。

她浑身一抖,却完全不等叫喊出声,颈边已经被一把冷剑卡主了喉头。

只在这个瞬间,一只旗花筒从其中一名黑衣人袖间抛入空中。

鸣笛声一起,原本意图攻击明乐的刺客们顿时止住身形,四下里一阵飞纵,转眼就奔出去老远。

这边两人抓着昌珉公主,也是谁也不管,纵身又跳回身后院里。

彭修眼见着事情发生,本来有意去搭救昌珉公主,却知道来不及,百忙之中,他唯一来得及做的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踩住那使左手刀的刺客,将他留了下来。

整个时间几经变故,其实不过只在一瞬间就已经尘埃落定。

昌珉公主的侍卫所剩寥寥无几,几经周折,最后——

她还是被人于光天化日之下劫走了。

“公主,公主!”钱四记得跺脚,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只很不能翻墙去追。

易明威血战半天,最终功亏一篑,心情十分暴躁,黑着脸凑大步跨过来,一剑横过去直指那刺客咽喉,怒道,“说,他们把公主劫去了哪里?”

那人倒在地上,眼神里有恐惧的情绪闪现,却是死咬着牙关不吭声。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钱四急的团团转。

彭修却是一声不吭,默然看了那人半晌,然后抬剑隔开易明威的剑。

“你做什么?”易明威怒极,恶语相向。

今日本来是他出尽风头,却不想一个彭修出现之后,整个局势大变,还完全失去控制。

他好端端的英雄当不成,还有可能整个武安侯府全家都要获罪。

几乎是不容多想,他就直接把彭修给恨上了。

彭修却不管他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弯身下去一把扯掉那刺客面上黑巾。

陈成跟在后面,骤然一见那人的脸,当先便是不可思议的大呼一声,“怎么——”

彭修没等他说完,自己便是冷冷一笑,将手里沾血的黑巾往旁边地上一甩,冷笑道,“果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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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差几百字,时间有点来不及,我先更了,回头捉虫的时候补上╭(╯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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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章 先发制人

看到那人的脸,明乐也是一时愕然,没能说出话来。

“这——”陈成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无话可说的闭上。

“侯爷,怎么这人您认识吗?”昌珉公主的侍卫首领捂着流血的胳膊走上前来,对着彭修抬手一揖,“如果您知晓这些刺客的底细,还请如实相告,公主被这伙歹人所劫,事关重大,必须马上找到公主的下落,否则奴才等人无法对陛下交代。”

这样一来,便是直接搬出孝宗来压人了。

“我家侯爷怎么会知道这种胆大狂妄之徒的底细?这位统领也不要乱说话。”陈成上前一步,急忙说道。

当朝公主被人无故劫持,此事非同小可。

万一昌珉公主有任何的闪失,连累到自家侯爷就不好了。

而这个人,彭修的确是认得的。

头天下午在平阳侯府后门和陆姨娘接头,并且被他踢随右手腕骨,今日被迫不得不使左手刀的那个小贼。

那人本来是孙氏和易明真合计之后命人关押在后院柴房里的,可是傍晚时分却有下人来报,说柴房大门被人撞破,而这小贼也没了行踪。

因为事有蹊跷,他当即就下令府中侍卫去找,同时也给外城驻地他掌管的三万禁军下了指令,对各处城门都要严格排查。

但最离奇的是,这人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音讯全部。

任凭彭修想破了闹到也不会想到,时隔一天,这人便会出现在这里,指挥袭击并且劫持了昌珉公主。

有了彭修的话在先,此时陈成否认便无异于欲盖弥彰。

陈成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虽然脸上竭力的维持镇定,背地里却是急的够呛。

那侍卫的脸色沉了沉,明显透着不相信。

彭修却不理会任何人,只是望定了那倒地不起的刺客慢条斯理道,“你是什么人?昨天去我府上偷盗未遂,今天更是狗胆包天,在这光天化日,堂堂天子脚下劫持当朝公主?到底意欲何为?”

那刺客本是一副大义凛然,预备接受他盘问的架势,闻言却是怔愣了片刻。

而站在众人之后的明乐,却是在彭修毫不忌讳当众揭开这刺客面纱的一瞬已经在心里扼腕的一声长叹——

这个彭子楚,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精明许多,他居然能在分辨出这刺客的第一眼就已经警惕至此。

要撇清自己干系的最直接的办法,其实就是他直接装作和这刺客素未蒙面。

但这样一来,即使不必刻意攀咬,哪怕这刺客只是用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带出他们曾经有过交集的讯息来,以昌珉公主侍卫天生的捕猎能力也会立刻把他牵扯在内,最起码一个知情不报、居心不良的罪名他是无从抵赖的。

可偏偏,他似乎从开始就看透了这一点。

所以不避不让,直接先发制人的承认见过这刺客。

这样一来,却是用他自己的这份坦荡把嫌疑降到最低。

虽然冒险一点,但是无可否认,这却是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从一开始,就把明乐为他安排的第一个陷阱给避了过去。

那刺客原也准备好了说辞,要把他扯进来,这样一来,便是被他一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愣了愣,随即飞快的镇定下来,冷冷说道,“成王败寇,既然我又栽在了侯爷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就是,您何必与我废话?”

“哦?”彭修却是不愠不火,唇角牵起一丝冷笑,“人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不过才是区区一日光景,你就与昨日判若两人,胆子倒是精进不少的。”

这刺客,昨天冒充小贼进他府上被抓时候还痛哭流泪的摇尾乞怜,转眼到了这里,反倒铁骨铮铮宁死不屈了?

任凭是谁,都不会觉得正常。

那刺客自知无法自圆其说,索性把头一扭,直接闭口不谈。

明乐排开人群走上前来,紧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却是转而对彭修说道,“侯爷,我记得昨日,这人是被彭夫人下令暂且关押起来了,他怎么会又出现在这里?”

“是我府上的疏忽,也是大意了,只当他是个普通的小贼而疏于防范,让他侥幸脱身了。”彭修道,说话间却是话锋一转,冷厉的扫了那刺客一眼,“本侯向来不喜欢多说废话,如果你不是抱着今天也会有昨天一样的运气的话,就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凡事可一不可二,刺客武安侯府的上百名护卫团团围困之下,他再想脱身已经难如登天。

那刺客额上冷汗直流,歪在地上抱着自己的断手,一声不吭。

昌珉公主的那个侍卫却是再等不得,一步上前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拉起来恶狠狠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你是为了什么目的,总之现在我只要知道公主的下落,你只有一条活路,就是供出公主的去处,否则——阎罗神仙也救你不得。”

说话间,她手下一个砂锅大的拳头已经迎面罩下去,打了那刺客一口血。

那刺客噗的一声吐出一口混着牙齿的血水,半张脸都扭曲变了形。

“那你就打死我好了,至于昌珉公主么——”那刺客含着一口血水含糊不清的嘿嘿笑道,“有她陪葬,我这区区一条贱命也值得了。”

刺杀掳劫当朝公主,不管昌珉公主能不能活着被救回来,这些人犯的都是死罪。

这刺客,明显就是破罐破摔了。

“你——”那侍卫怒极,拳头一轮,就又要挥下。

彭修冷眼旁观,一声不吭。

却是沉默寡言的长安上前一步,一把牢牢将他的拳头裹在掌中拦下。

“放手——”那侍卫正在急怒攻心的时候,骤然被人拦住就气不打一处来,横眉怒目的大声喝道。

然后就听长安声音没有平仄起伏的慢慢说道,“现在这人是追查公主下落的唯一线索,他不能死。”

那侍卫常在昌珉公主身边,哪里是个听劝的?

他猛地一抽手,想要把自己的拳头退出来,却奈何用尽了全力,竟然没能撼动一分一毫。

这是个绝顶高手,那侍卫的脸色顿时变了,更加气急败坏的大声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

“他是武安侯府的人!”明乐突然清声打断他的话,不悦道,“阁下是公主亲随,公主出事你第一个责无旁贷,但是近日公主是往我武安侯府赴宴途中出的事,皇上如要追究起我们侯府的责任来,我侯府上下两百余人的性命,是阁下你能负责的了的吗?在寻回公主之前,这个人,你不能动!”

少女的声音,纯澈而通透,字字句句仿若凌空坠入幽静潭水的冰珠,砸下来,就有种不容抗拒的震慑力。

那侍卫还想耍狠。

长安手下不动声色的发力,隐隐能够听到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双掌之间有咯咯乱响的骨骼声,却一时极难分辨,究竟是谁的手指发出来的。

明乐一句话说完,却是抛开那人不理,转向彭修,正色道,“侯爷,今日之事,事关重大,我武安侯府一门,担不起这个责任,眼下三哥哥不在京中,请侯爷看在你们同窗一场,还有四姐姐的情分上,施以援手。”

旁边的易明威听在耳朵里,虽然心中不悦,却也是走上前来,拱手道,“侯爷,咱们彭、易两家是世交又是姻亲,今日之事,事关我武安侯府一门的荣辱,烦请侯爷一定要帮忙寻回昌珉公主。”

近年来彭修深得帝宠,在朝中各方人脉通达,同时又控制有盛京近郊三万守军,要在偌大盛京之内寻一个人,由他出面,会方便很多。

彭修的目光略略从易明威脸上扫过,最终却是定格在明乐望着他的一双乌眸之中。

那少女的目光清澈,不染丝毫杂质,看着他的神色坚定,而没有一丝矫揉造作之感。

他见惯了各种娇柔温顺的美人,却是头次遇见这样一双崭亮崭新的眸子。

记忆里,他对这个孩子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三年前或是五年前,一直都是她随易明澜迁居平阳侯府时候的那个木讷而懵懂的孩子。

那个时候,他印象最深的,就是易明澜妹妹面对这个心智不全的妹妹时候眼中怜悯而伤痛的神色。

而每到那个时候,他的心也会因此而出几分软腻的温和来。

也是正是到了这一刻,他开始用一个全新的视角,全新的态度来审视这个——

少女!

而不是曾经的那个孩子。

以往他也曾试图从明乐的身上搜寻易明澜的踪影,也是到了这一刻才清楚的看到,明乐和明澜,她们虽为一奶同胞的亲姐妹,却没有任何的雷同和相似。

眼前这个明眸皓齿,目光清凉如雪般坚毅的少女,不是他记忆里柔情似水温婉大度的易明澜。

说不上是失落抑或解脱,彭修心里自嘲的苦笑一声,随即飞快的恢复正常。

他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而是目光略略一转,走过去,居高临下,站于那刺客面前一步之外的地方。

“怎么,你也要严刑逼供恐吓我?”那刺客歪在地上,仰头看着他露齿一笑,露出满嘴染血的牙床。

彭修不置可否,弯身下去捏住他的下巴。

那刺客已然放弃了挣扎,软绵绵的被他提在手里。

彭修没说什么,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褐色的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枚深灰色的诡异药丸来。

他这个时候掏出来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那刺客身子下意识的往后瑟缩了一下,然则下一刻,却是喉头一滑,生生把彭修倒进他嘴里的药丸吞了下去。

彭修嫌弃的扔了他,起身负手站到了一边。

那刺客惊惶的趴在地上拼命的去掐自己的喉咙,却什么也没能吐出来,只觉得肠胃间飞快的被一种炽烈的感觉灼烧。

他心里惊惧的情绪骤起,满面通红的大声质问道,“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彭修看都不看他一眼,神色不动如山的站在那里。

“这药丸里裹着的是东南海域巫族所用一种蛊虫,蛊虫进入肺腑,如果一个时辰之内不能以解药引出,就会穿透血管,随血液流动进入你心脏的位置,毒虫弑心的滋味,要不要尝,你自己想想吧!”陈成接口道,说着冷冷一笑,“不过你放心,这虫子很小,怎么咬都不会要你的命的。”

不要命,那更意味着绵绵不断的折磨。

彭修屡次奉命往东南海域领兵剿匪,手上会有这种东西不足为奇。

那刺客双手扶着胃部,脸上颜色越发的涨红。

“你可以不说,最终所得的结果,也不过是以命偿命罢了。”彭修道。

昌珉公主若有什么闪失,这刺客面对的最终结果不过一死。

死或许并不可怕,但是弑心之痛,却是人人都能承受的。

似乎是吞入肠胃里的药丸壳子化开了,胃里继之前的灼烧之痛以后,隐隐的又带了种异常尖锐的刺痛感。

那刺客惊的身子痉挛,彭修又从怀里掏出一粒翠色的药丸捏在两只之间。

他不回头,只是以一种异常淡漠的姿态慢慢道,“解药在这里,要不要随你!”

这种蛊虫,是他领军过程中审问奸细的常用伎俩,即使不能说屡试不爽,但除了有先见之明自裁在前的,剩下的人,就没有能够挺住不招的。

那刺客原也不是个硬骨头的,当即就软了脚。

头天他被孙氏关了起来,原以为必死无疑,却不想傍晚时分,竟会有人闯进柴房救他一命。

那人与他达成协议,只要今天他肯配合着演一场戏,虽然吃些苦头必不可少,但却一定会保住他一条命,事后还会给他一大笔银钱作为酬劳。

横竖是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他便只能点头应下,今天带着长安安排给他的一众人来劫持昌珉公主的马车。

却不曾想竟会遇上彭修这么个狠辣决绝的主儿。

那刺客心里一阵打鼓,但肠胃肺腑之前已经被那种刺痛不断蔓延的可怕感觉充斥着,几乎要昏厥过去。

挣扎之中,他霍的扭头看向明乐,咬牙道,“好,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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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宝贝们,今天姐姐们回来避暑,某岚陪着去海水浴场得瑟大发了,明天还有个婚礼要参加,只能更这么多,明天继续万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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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章 连环局

这一眼之下,风波急转,很有些男人寻味。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无数道视线齐刷刷凝聚于明乐一身。

毕竟之前明乐和昌珉公主之间口角的事不是秘密,昌珉公主的侍卫头领尤甚,瞬间眼中已经凝满杀意。

彭修的目光看过去,虽然没有什么明确的表示,却是明显沉了沉。

空气中一瞬间的沉寂气氛过后,那刺客咬牙开口,却是语出惊人道,“昨日我入平阳侯府,其实不是为了偷盗的。”

陆姨娘遭人灭口,当众又搜出大量易明真的陪嫁首饰。

虽然彭修心里也有疑惑,但陆姨娘里同外人意图行窃的罪名,最起码聪明面上看就是无懈可击的。

那侍卫等了半天却等出这个句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心头一怒,上去就踹了他一脚,“老实点,不要东拉西扯。”

那刺客一声痛呼,抱着胃部又打了两个滚,爬过去抱住彭修的一只脚道,“侯爷,小的所言非虚。其实——我是受人指使,无意中听人提及贵夫人和昌珉公主有些交情,所以买通了府上那位姨娘,想要去夫人院里找些东西的。却不曾想临时出了岔子,被人发现行踪,为了掩饰,我才匆忙拿了夫人的首饰出来,说来也是我运气太差——”

他说着顿了一顿,很有些汗颜的扭头看了明乐一眼,无奈道,“我杀那女人灭口的时候不幸被这位小姐看见,我怕事情败露,所以方才见她出现才忍不住对她下手。”

易明真和昌珉公主的往来也只是最近这段时间的事,而且勾搭起来都是见不得人的算计,明着几乎没有人知道。

这刺客说知道易明真和昌珉公主之间往来的事?要么就是他身份特殊,有特殊渠道打探消息,要么——

就是有人指使,给了他话儿,明摆指使要他这么说的。

彭修权衡着这话中真伪,并不急着做判断,只是抬头递给明乐一个询问的眼神,“昨天的事,到底是怎么样的?”

“昨天——”明乐皱眉,一边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一边道,“我有事出门,从贵府后巷外头的河堤那里路过,远远的看见墙脚下有人争执,隐约觉得那妇人眼熟就让人停车过去瞧了一眼。当时是他跟陆姨娘手里抓着一些个首饰在争执,我原是以为陆姨娘在争抢,现在想来——”

明乐的眉头越皱越紧,说着突然极尽惊讶之态的“啊”了一声,恍然大悟的一指那刺客道,“原来是我回错了意吗?当时并不是陆姨娘在争抢那些首饰,而是推拒,所以才遭人灭了口的。”

那刺客忍着痛楚怆然一笑,很有几分自嘲的意思。

“我们公主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去侯夫人那里要找什么东西?”昌珉公主的侍卫迫不及待的怒声道。

那刺客又再咬咬牙,略一迟疑就道,“不是我,我只是拿钱办事,替别人去的。”

“是什么人收买你的?今日公主被劫持,也是那人所为?”易明威进一步逼问。

那刺客点头,“我只是拿钱办事的,具体的情形并不十分清楚,只隐约听说是公主害了他的妹子,他心有不甘,一直想着报仇,可是公主久居宫中没有机会,后来听说平阳侯的夫人和公主有些来往,所以才——”

那侍卫原以为会拿到线索,但听完这话,脸上却是更加阴沉,一个头两个大——

昌珉公主自恃天之骄女,凶残霸道,这些年,死在手下,只就宫婢便有上百,仓皇之下要从其中找出凶手,无异于大海捞针。

“你不知道那人的名字?”彭修问。

“侯爷有所不知,干我们这一行的规矩,有钱就能办事,至于雇主是谁,实在是不方便打听的。”那刺客咬牙回道。

这一点倒是真的,在下九流的地方,即使是最不上道的混混,也必须遵守这样的规矩。

“那现在怎么办?”钱四在旁边急得跳脚,不住的抹汗,“你不知道他们带走了公主之后会去哪里吗?”

“我只是负责带人过来,截杀目标的。”那刺客摇头,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心中恐惧之意更甚的扯彭修的袍子,“侯爷,小的说的都是实话,你相信我,相信我啊,我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骗您了,求您了,给我解药吧。”

易明威想了想,目光一凝走上前去,“难道他们也不曾与你说,劫持公主之后会将公主带到哪里去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那刺客捧着胃部在地上不住的翻滚,“最后埋伏在院子里的这个两个人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布置下来的,这件事不是我安排的,你们杀了我也没用啊,解药,给我解药。”

“侯爷!”陈成神色凝重的凑近彭修身边,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这药丸的功效只有他们主仆最清楚,到了这个份上,也就差不多了。

彭修抿唇略一沉思,然后略微点了下头。

陈成从他手里小心翼翼的取了那粒解药走过去,俯身蹲在了那刺客身边。

“解药!给我解药!”那刺客眼睛一亮,猛地就要扑过去抢。

陈成恶意的闪身一避,他一下子扑空,又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你先别急,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陈成道。

“什——什么?”那刺客浑身痉挛,满头的汗水混着地上脏泥,狼狈不已。

“昨天——是什么人闯入我们侯府救走你的?”陈成问道,眼神愤恨。

次从听了彭修的话,他现在已经反应过来,似乎是有人布下了圈套,要把彭修和昌珉公主遇刺一事关联进去。

“不——不知道!”那刺客道,压根打颤。

“不知道!”陈成手一手,那颗圆润散发着淡淡薄荷香气的药丸就被他收在了掌中握住。

“我真的不知道!”那刺客见状,吓得哇哇乱叫,急忙求道,“我真的不知道,那人蒙了脸,我——我只知道她是个身材挺胖的婆子?”

平阳侯府膀大腰圆的婆子不自少数,但要说道胖的,却也能捡出几个来,而其中——

易明真身边的刘妈妈就算一个。

“婆子?”陈成目光一厉,“怎么在侯府之内,你们还有内应吗?”

“我不知道,不知道啊!”那刺客冷汗直流,已然是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有人救我,我就走了,其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啊!”

陈成还不死心,一个劲儿的追问,还想再问出些蛛丝马迹来。

奈何彼时那刺客已经是疼的有些神志不清,以后无论谁再问他什么,都是含糊不清的嚷着不知道。

“侯爷,还是先把解药给他吧。”明乐抬眸看向彭修,“公主的下落,还指望着他呢。”

彭修看她一眼,就对陈成略略一抬下巴。

陈成会意点头,掰开那刺客的嘴把药丸塞了进去。

“公主今日会出宫过来我们府上,知道的人并不多,这些人会在这里埋伏袭击,明显就是有备而来。”易明威暗暗提了口气上前,他先是若有所思的瞧了那刺客一眼,继而转向彭修,略微压下语气道,“是不是从这个渠道先下手?事不宜迟,多拖得一刻,公主便多一分危险。”

今日昌珉公主会临时起意来武安侯府做客,明面上说是昨日偶然见了淮南郡主听闻此事才有此一出,但彭修主仆和昌珉公主的亲信都明白——

易明真才是最直接的知情人。

不是昌珉公主临时起意,而根本就是早有预谋,和易明真一起算计着来武安侯府兴风作浪的。

易明威此言一出,昌珉公主的侍卫首领已经沉了脸,对彭修冷冷说道,“侯爷,既然这刺客供出是蓄谋已久顶上了公主和尊夫人,现在公主出事,是不是可以允许奴才和尊夫人问几句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怀疑咱们夫人和刺客有所勾结吗?”陈成立刻不悦的接口道。

“属下不敢,只是例行公事罢了!”那侍卫说道,神情语气却无半分的恭谨礼让,十分强硬。

“平阳侯府的人,还轮不着你来公事公办!”在一点上,彭修却是半分情面也不留,“你们是公主是贴身护卫,公主遭人暗算不知所踪,你们责无旁贷,至于本侯的夫人么——若是陛下的圣旨或是刑部的提审令,我也不拦着,现在——你还不配!”

昌珉公主的侍卫,跟在她身边耀武扬威惯了,文武百官都要礼让三分,哪里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那侍卫脸色涨红,想说什么,偏偏这平阳侯也是名声在外,京城里独一份恃宠而骄的天子近臣。

他倒也不敢硬来,一张脸最后都涨成了猪肝色。

场面一度僵持,却再没人提及救人一事。

那侍卫大眼瞪小眼的瞪了彭修半晌,但见对方始终一副冷冰冰毫不在意的模样,终于怒上心头,一挥手道,“走,全都跟我找,就算把整个盛京反过来也要找到公主,否则,你们所有人都得陪葬。”

他振臂一挥,气势是不小的,只奈何昌珉公主自己的侍卫本就所剩无几,迟疑跟着他走的,也不过那寥寥几人。

彭修的人没动,竟然连武安侯府的赶来救驾的护卫们也都集体沉默了。

那侍卫的一张脸且青且白,面皮挂不住,进退不得。

就在这时,对面的街道上又烟尘滚滚飞快拐进来另一路人马,赫然闻讯赶来的京兆府衙役。

京兆尹顾大人亲自带队,一行数百人,气势雄浑而至。

“平阳侯!”顾大人翻身下马,对彭修拱手一揖。

“府尹大人!”彭修颔首,还了一礼。

顾大人陪了两声笑,再看眼前血流了一地的情形,脸色就有点微变,转而对明乐和易明威道,“六少爷,九小姐,府上有人去本官的衙门报案,说昌珉公主在此处遇刺,不知道现在这里的情况如何——”

昌珉公主的侍卫刚刚吃了瘪,奈何彭修和明乐等人个个都不买他的账,这会儿见了京兆府的人,马上气势大盛,冷笑斥道,“顾大人,你们京兆府是如何维持京城治安的,想这朗朗乾坤堂堂天子脚下,竟然纵容歹人行凶,刺杀公主,顾大人这顶乌纱帽,想必是不太想继续戴下去了。”

顾大人是一介文臣,却是早十年前的探花郎出身,为人很有几分风骨气节。

“李焕,你不过区区一个四品侍卫,本官正三品堂堂京兆尹,你见了本官不礼已经是罪,现在还这般口无遮拦?”顾大人同样回他一声冷笑,转而面相皇宫方向抬手一揖,“再者说了,本官的官职是陛下所授,要罢免也轮不着你来指手画脚。”

“你——”李焕再碰一钉子,已然气急败坏。

“哼!”顾大人冷哼一声,“本末倒置,不知所谓!”

言罢,就又转向明乐,温文有礼的略一颔首。

“有劳顾大人了,的确是我让人去衙门报的案。”明乐屈膝一福,从容说道,“这里有刺客袭击公主銮驾,我们府上的护卫过来帮忙,奈何贼人狡猾,劫持了公主。大人来的正好,快些想想办法,寻了公主回来吧。”

“是啊,咱们遇事经验不足,还得仰仗顾大人了。”易明威也道,侧目指了指跪在旁边的刺客道,“这人是行凶的刺客之意,方才平阳侯当众审了,奈何也没得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好,事不宜迟,本官马上让人四下搜查公主下落,你们报案及时,刺客又带着公主,应当还在城里。”顾大人点头,回头招呼了他的师爷和衙役过来吩咐下去,又一边安排了人进宫去给孝宗等人报信。

等到一切安排妥当,顾大人才又折回彭修跟前道,“侯爷,我这里虽然做了安排,但是难免百密一疏,您看——”

九城兵马司和盛京近郊的守军各处关节,彭修都有关系。

顾大人的意思,无非就是多做一重保险。

“不急!”彭修却是抬手断然拒绝。

顾大人眉心一拧,便是易明威走上前去道,“顾大人的想法和平阳侯不谋而合,公主被劫,刺客们定然如惊弓之鸟,为了保险起见,他们一定不会马上出城,主要还是城里附近这片地方。”

明乐也道,“是啊,公主被歹人劫持,更是关乎皇家脸面的大事,暂时还是不要惊动太多人的好。”

“九小姐此言有理。”顾大人赞同的点头,四下里扫视一遍现场道,“这里我要马上让人取证并且清理现场,污秽之物,省的污了小姐的眼睛。”

“也好,我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还是先回去了。”明乐略一思忖,紧跟着感激一笑,“这里就麻烦顾大人和侯爷了,府里祖母和各位夫人还等着我的消息,我就先行一步。”

明乐说着,略一转头看向易明威道,“六哥哥,府上的护卫——”

“然他们都留下吧,好歹能帮帮忙。”不等明乐说完,易明威已经过了出言打断,“你方才也受了惊吓,我送你回去。顺便给祖母和母亲她们通个气儿,省的他们着急。”

明乐心中诧异,不由的对这个向来沉稳寡言的三房少爷多看了两眼。

因为被送到李氏膝下抚养的缘故,易明威与他的生母莫姨娘之间的关系很是寡淡,反而对李氏这个嫡母恭敬孝顺的很,事事都顺着李氏的心意来。

今日李氏不闻不问,放任易明威带着府中侍卫为昌珉公主冒险,易明威似乎也是明白的,所以之前在彭修突然出现时他才会表现出那样不满的情绪来。

而现在,同样是他就争取表现的机会,他却是自主放弃。

这,未免有点说不过去了。

“这样最好!”明乐略一失神,顾大人已经接口道,“九小姐也担惊不少,你们就先回侯府复命吧,然后府上的护卫们也不必留了,我已经让人去大理寺借调了一批人手过来,武安侯府的家眷也不能没人护着。”

“多谢大人考虑周全,如此,我们兄妹就先先行告辞了。”易明威拱手一礼。

“六公子客气了。”顾大人还礼。

易明威于是不再多言,命人牵了马来,带着自家侍卫先行折返武安侯府。

这兄妹俩,倒是撇的干净!

彭修不动声色看着二人的背影,用力的抿抿唇。

今天这事儿,他本来也不想管,却奈何被人当众咬出了易明真来。

不管最后事实证明怎样,他此时若是袖手旁观,都怕是要被有心人士钻了空子了。

易明威和明乐并肩打马离开,等到走出去一段距离明乐才扭头过去,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其实六哥哥方才应该留下来帮忙的,救下公主,就是天大的体面,对你以后的仕途会有帮助。”

“救下了是体面,若是救不下呢?”易明威面无表情的反问,问过之后却也不等明乐回答就径自说道,“凡事都要量力而行,闹不好,是要招灾的。”

“话虽如此——”明乐沉吟,“可是一开始我见六哥哥你为救公主全力拼杀,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了?”

对于她的问话,易明威本来也是不甚在意,但是听她问的多了,心里突然就起了戒备,侧目看过来。

明乐坦然面对他,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易明威看着她脸上恬静而淡定的表情,也觉得奇怪——

但凡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看到之前那么血腥的场面大抵是要受惊过度的,可是从头到尾,眼前的明乐都是这样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

易明威心下突然一动,隐约明白过来。

他一笑,再开口却是突然岔开话题道,“怎么是你来?十弟呢?”

方才因为昌珉公主的事,所有人都无暇他顾,这会儿冷静下来,他便发现了这件事的异常。

“他还小,祖母不放心让他过来。”明乐笑笑,按照老夫人的本意说了。

其中玄机,易明威心知肚明却不点破,只就微微一笑,紧跟着沉默下去。

明乐等了片刻,没等到他的后话就又主动开口道,“其实我过来之前,三婶儿有托我给六哥哥你带句话的,可是那会儿太乱,我没顾上。三婶她,希望你能救下公主。”

易明威先是略一怔愣,随即了然,目光中飞快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但紧跟着下来的,又是持续不断的沉默。

明乐偏了头去看他毫无情绪波动的一张脸,“怎么六哥哥你的愿意不也正是如此么?”

察觉到她审视的眸光,易明威却没有回头,唇角再次展现的笑容却凭空多了苦涩。

“我只是想要帮忙救下昌珉公主而已,没存别的心思。”他道,语气分外认真而诚恳。

救下公主,就是莫大功勋,孝宗若是高兴,保不准就会大加褒赏,却也总不及一个驸马的头衔来的一劳永逸。

易明威居然没有存这样的心思?

“原来是我误会了。”明乐莞尔,微笑着垂下眼睛道,“我原还以为你和三婶儿母子连心,想法也不谋而合了呢。”

“母亲就算是再为了我着想,终究也难免妇人之仁。”易明威道,言辞间却是十分的平和坦然,“昌珉公主,不合适!”

有人做着平步青云的美梦,却忘了考虑这块垫脚石是否合脚。

昌珉公主这样性格的人,的确是不合适的。

李氏利欲熏心不曾在意,易明威却是个有远见的。

对于这个三房庶出的哥哥,明乐突然生出点刮目相看的感觉来。

“可是三婶对你的期望一直很高。”明乐道,“如今上面有二房的人压着,你要越过他们去,并不十分容易。男子汉大丈夫,六哥哥你难道就没有点这样或者那样的野心么?”

李氏现在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易明威身上,而她和李氏的同盟关系,李氏必定不能瞒着易明威。

“野心么——”易明威牵动唇角,玩味一笑,顿了一下才又说道,“谁都有,但我知道量力而为。”

说话间,他深深的看了明乐一眼。

明乐思忖着他的话,本来正在失神,见状急忙收摄心神,扯出一个笑容来掩饰。

易明威也没再说什么,两人一路沉默着回了侯府给老夫人复命。

这边巷子里,明乐等人刚刚一走,之前掩藏刺客的废墙之后就身形急闪,鬼魅般出现了两个人在那些废弃的旧宅屋顶和院落之间起落。

“大人,有人!”一个正在清理血迹的衙役眼尖的看见,大骇之下失声叫嚷起来。

“什么人?”其他人被他惊着,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去拔刀。

陈成一步上前制止了他们动作,高声道,“顾大人莫要紧张,是自己人!”

这两个人从彭修出现的时候就没现身,何时会出现这么两个鬼鬼祟祟的自己人?

李焕心里不痛快,有意找茬,但是在场的两位官职都在他之上,他又得了顾大人的警告,故而不敢造次,只能冷哼一声压下不提。

那两人的身形极快,几个起落已经到了跟前。

“侯爷!”两个相貌平平无奇的灰衣人跪地行礼。

“嗯!”彭修淡淡点头,“找到了?”

“是,那两人劫持公主之后,沿着内城方向绕了好半天,属下们一路尾随,最后他们又悄悄折返这附近,进了后面的一处废宅子。”其中一个灰衣人回道。

“那宅子外头有丁六在盯着,属下们也已经四下查探过,暂时里面就只有他们二人带着公主要救人,事不宜迟。”另一个补充。

所有人都以为石沉大海,彻底失去了昌珉公主的行踪,却谁都没有想到彭修还留了这么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后手。

“本官素闻平阳侯在水上作战时手下有一批精锐的蜂探,网罗情报,跟踪窥探敌情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却不想挪到了陆上也有如此成效。”顾大人感慨赞道,“今日,当真是让顾某开了眼界了。”

“顾大人谬赞,本侯愧不敢当。”彭修微微露出一个笑容,紧跟着眸光一敛正色道,“事不宜迟,我这便两个属下带大人过去拿人吧。”

言下之意,他却是要功成身退的。

顾大人文官出身,而且他又未曾亲见捉走昌珉公主的那两个刺客的身手,一时间心里不是特别有底。

“侯爷,本官不通拳脚,为了公主殿下的安全起见,侯爷您能者多劳,是否可以麻烦您一起跟着走一趟?”顾大人为难道。

今日之事事有蹊跷,彭修是看在眼里的。

可是如今已经牵扯进来,若是昌珉公主有什么闪失,孝宗要追究都不可能直接撇开他。

彭修心中隐隐带了几分郁结之气,但奈何骑虎难下。

略一犹豫,彭修只能点头,“好吧,本侯随大人同走一趟就是。”

“如此,就先谢过侯爷了。”顾大人松一口气,顿时喜形于色。

“顾大人客气。”彭修淡淡说道,说完就抬眸对灰衣人使了个眼色,“带路吧!”

“是。侯爷!”两人应声,从地面爬起来。

顾大人带着一众衙役,自然不能再飞檐走壁,一行人取道这里错综复杂的街巷绕了远道,约莫也只用了半盏茶的功夫就找到一处大门极其破败的院落外头。

为了怕惊动院子里的人,顾大人先把衙役们分配在两边胡同口围堵,选了几名功夫好的跟陈成几人一起摸到了门边。

之前掩藏在那里的丁六出现,做了个一切正常的手势。

彭修略一颔首。

陈成立刻会意,对身边几人做了个撞门的暗示。

四个人并排往门前凑过去,然后随着陈成的下一个手势,齐齐发力撞了过去。

呀的一声,大门洞开,却原来那院门竟然没有从里面插上。

虚掩着的大门不费吹灰之力被撞开,彭修的四个侍卫齐哎哟一声,跌进院子里,扑进去老远,有一个的鼻梁都在生了青苔的石板路上磕塌了,个个脸上都是血肉模糊。

大门洞开,彭修和顾大人,并陈成三个并排立于门外。

门内院子里极其空旷,偶然翻倒着一些旧水缸。

正对大门的正厅门口,从门檐上吊起一根麻绳,绳子的另一端挂着不着寸缕的昌珉公主。

彼时她人已经莫名昏厥,大门被强行撞开的一瞬间,守在院子里的黑衣人正是一道沾了盐水的藤鞭不由分说狠狠在她胸前扫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来。

院子里扑倒的四个人都在捂脸痛哭,无暇顾及。

咱们门口的三个人却是将这一幕尽数收入眼底。

顾大人一个踉跄,第一个反应就是扭头厉喝一声,“全都别过来!”把两侧巷子口正准备往里冲的衙役们拦下。

陈成的脸上瞬间涨红,急忙背转身去,只恨自己怎么就不是个瞎子。

而彭修,却是脸色黑如锅底,明明白白的确定了一件事——

这个是一个连环局,而他,避无可避,还是被人彻彻底底的算计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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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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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意外收获

武安侯府的暖阁里,所有人都没了赏花饮宴的心情,贵妇们济济一堂,坐立不安的在等消息。

老夫人心神不宁,脸色一直不大好。

李氏服侍在侧,见她的茶水冷了,就招呼采荷过来道,“母亲的茶水冷了,去重新换一杯来,记得,别沏太浓。”

“是,三夫人。”采荷应道,端着半碗差刚刚出门,外面采青就急匆匆的走了进来,通禀道,“老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六少爷和九小姐回来了。”

所有人闻言都松一口气,纷纷抬头朝门口看去。

易明威和明乐两人一前一后的进来,对着在座众人行礼,“见过祖母,各位夫人安好。”

“快免了吧。”老夫人急忙摆摆手,先是左右打量了两人一遍,见到两人都安然无恙,这才算是彻底定下心来。

李氏见到只有他们两人回来,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不过她面上却也不显,只就瞧见易明威袍子下摆上的血迹,脸色一变,急忙两步迎上去握住他的手查看起来,“怎么样?没受伤吧?”

“不是我的血,儿子没事,劳母亲和祖母记挂了。”易明威道,对她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李氏却不放心,又拉着他前后打量一遍。

易明真见到二人完好无损的进来,心里头已经不悦,起身快步走到门口,没见到院子里其他的动静,不禁脸色一沉,扭头看回来道,“公主呢?没救下来?”

明乐垂眸不语,却是易明威面有愧色的对老夫人拱手回道,“祖母,是孙儿无能,没能救下公主,让她被歹人劫持带走了。”

昌珉公主被人劫持?这怎么可能?

“什么?”易明真无法自控的尖声叫道,一个箭步奔回来,横眉怒目面对明乐和易明威斥道,“你们两个是干什么吃的?带了那么多的侍卫过去救驾,居然还看着公主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掳劫?”

她的语气尖锐,似是恨不能就把这个罪名推到明乐身上。

却全然不觉,她这样急切的一个屎盆子扣下下来,是往整个武安侯府的身上招揽祸事。

老夫人当即就冷了脸,萧氏也是眉心一跳。

明乐心里冷笑,目光也跟着冷凝三分,不等萧氏出面打圆场就已经凌厉说道,“四姐姐你好生奇怪,咱们武安侯府又不是官衙,公主在咱们府宅附近遇刺,我们去帮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且有京兆尹顾大人和平阳侯作证,咱们也确实都尽了力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易明真柳眉倒竖,马上反驳,冷笑道,“公主金枝玉叶,又是皇上唯一的妹妹,我也是为了咱们易家人着想,你们知不知道,回头皇上追究下来,这是什么罪责?”

“什么皇上追究?什么罪责?”明乐反问,同样寸步不让的与她争执起来,“皇上英明圣主,纵使再怎么顾念着和昌珉公主之间的兄妹情谊,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把劫持公主的罪名算在我们武安侯府身上的。而且方才和那些歹人们纠缠的时候,六哥哥也是九死一生,府里还有不少的侍卫都受了伤。四姐姐你说是我为咱们易家着想?可你如今也是为人主母的人了,难道就只为了往陛下面前邀功,便要把阖府上下所有人做出的努力和牺牲都抹杀,只凭你一张嘴,去占一个忠君爱国的美名吗?”

她这一段话,语速不快,却是掷地有声,一句接着一句,完全没给易明真一个反应的机会。

易明真几次想要开口,都被堵了回来,到最后,脸都憋红了。

这些话其实也是老夫人想说的,只是她自恃身份,又不能在外人面前把对昌珉公主的不屑表现出来罢了。

“易明乐,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不顾阖府上下的死活要向陛下邀功了?你——”易明真捏着帕子上前一步,若不是有老夫人在场,已经恨不能当场甩明乐一个耳光泄恨。

明乐却不理她,冷冷一笑,又再重新面对老夫人和在场的诰命夫人们屈膝一福道,“祖母和各位夫人明鉴,六哥哥和府上的护卫是真的尽了力了,后面的巷子里杀成一片,是那些贼人太过狡猾,真的不关六哥哥的事。当时平阳侯也刚好路过,大家有目共睹,所有人都是尽了力的。”

武安侯府的片面之词不值得取信,但是再加上平阳侯彭子楚,又另当别论了。

最起码在易明真那里,她立刻已经傻了眼,恨不能咬下自己的舌头,收回之前的话。

可是——

彭修怎会那么巧掺和到这件事里?

易明真一怔,心里一片惶然,紧跟着便有所顿悟,猛地抬头看向明乐。

易明乐!一定是她,又是这个小贱人!

易明真的眼睛猩红,似是要吃人。

明乐据理力争的指责,萧氏听在耳朵里,心里虽然也恨,但是她也太清楚自己如今在武安侯府里头的地位。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让易明真再闹,惹了老夫人的眼嫌!

“真儿!”眼见着易明真就要发作,她眼疾手快的急忙放下茶碗起身过去,飞快的将易明真往自己身后拽了一把,面上却是带了点笑容安慰老夫人道,“平阳侯有领兵的经验,有他在,母亲和各位夫人也可以稍微放宽了心,公主定然会无恙的。”

说完又扭头看向易明威道,“你去拿咱们府上的帖子进宫,先不要惊动皇上,起码给皇后娘娘传个话吧。”

“二婶放心,顾大人已经让人传信进宫了。”易明威道,“这会儿平阳侯和顾大人正带着衙役和亲卫们布下天罗地网在四下里搜查,咱们府上的人也是顾大人做主给遣回来的,诸位夫人都请放宽了心,喝杯茶压压惊,相信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了。”

京兆府受理此事天经地义,却怎么也不曾想,半途会把彭修给扯进去,反而让武安侯府的人全身而退给摘了出来。

老夫人微微颔首,叹息一声,“但愿吧!”

外面采荷端了新茶进来,易明威刚好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就顺手接过去,“我来吧!”

“是,六少爷。”采荷也不坚持,微微一笑,顺从的退了下去。

易明威端了茶碗送到老夫人手里,然后道,“祖母,您和母亲还有众位夫人们叙话,孙儿就先行告退了。”

今日萧氏提议的赏花宴,到场的全是贵妇小姐们,确实不适合易明威在此久留。

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你先去吧,换了衣裳,好好休息。”

“是,祖母。”易明威应了,转身一撩袍角快步拐出暖阁进了院子里。

李氏目送他的背影离开,眼中光影一闪,颇有几分不甘,但却很快换了别的表情遮掩。

老夫人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易明真如坐针毡,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今日九妹妹辛苦了,方才出去应该也受惊不少。祖母,不如您准她先行告退,真儿送她回菊华苑歇着吧!”

说是善意,可但凡稍微有点眼力劲的人都能看出来,她这绝对是不怀好意。

老夫人的眉头皱了皱,紧跟着却是明乐微微一笑接口道,“我这袖子上头不小心碰了墙面沾了土,不用劳烦四姐姐了,我自己回去换了就是。”

对于这个孙女,老夫人还是有八分满意兼放心的。

见到明乐自己开了口,老夫人的脸色便有几分缓和,忖度道,“也好,你去吧,让丫头们煮一碗定惊茶喝了,一会儿要是不舒服,就不用过来伺候了。”

“是,谢谢祖母挂心,孙女去去就来。”明乐乖巧的屈膝对在座众人福了福,“各位夫人、小姐好坐,明乐先行告退。”

明乐径自离开,虽然萧氏一再暗示,但易明真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讪讪一笑,也跟着退出了暖阁。

明乐听到了后面的脚步声也只做不察,脚下步子走的飞快。

易明真黑着脸在后头跟着,沿路几次都想冲上去拦住她问个究竟,奈何今日事多,院子里来来往往许多的丫鬟仆妇,怎么也没能找到机会。

这样欲言又止的一路走,直到两人前后脚进了菊华苑。

“小姐回来了!”采薇带着芷文、芷玉喜出望外的从正屋迎出来,再见到紧跟在后面进来的易明真却于半途止了步子,面面相觑的不知如何是好。

“采薇,你带他们去厨房给我煮一碗定惊茶吧。”明乐勾了勾嘴角,吩咐道。

“是。小姐!”采薇垂首应下,一挥手带着芷文两人转身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

芷文一直拿眼角的余光小心的打量着明乐和易明真两人的表情,似是在估摸着两人之间这样可能存有的猫腻。

明乐瞧见了也只做没看见,不动声色的目送几人走开了。

等到采薇等人一进侧院,易明真马上急不可耐的一步蹿上前来,恶狠狠道,“易明乐,您又在搞什么鬼?”

“四姐姐。”明乐不愠不火的扬眉一笑,以眼神示意她看了看四面围墙,“明乐势单,比不得四姐姐你在平阳侯府的威势声望,您确定不需要进去屋子里,直接在这里叙话,合适吗?”

易明乐的这个院子里,除了采薇是老夫人送的,其他几个,底细都不是很清楚。

易明真一句话卡在喉咙里,略一犹豫,终究还是冷哼一声,气冲冲的先一步进了屋子里。

明乐看着她的背影冷冷一笑,随即抬脚跟上。

进得门去,易明真霍的转头把大门一把拉上,直言道,“不要再故弄玄虚了,子楚怎么会这么巧出现在附近?还有,这里是堂堂盛京天子脚下,会有什么样的胆大狂妄之徒活的不耐烦了,敢去行刺公主?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一手安排的对不对?你说!”

“四姐姐你真是抬举我了。”明乐半真半假的弯眸一笑,“平阳侯他自己有脚,他要去哪里,都是他的自由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巧,就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地方的?或许今日回府之后,四姐姐你可以亲口问问他。至于昌珉公主么——你也说了,她那样的身份,有什么闪失,陪葬的可是整个武安侯府,四姐姐是觉得我蠢笨还是觉得我疯了?我为什么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举,自寻死路?”

“不是你?你敢说不是你?”易明真的声音拔高,连着两声质问,却是明显的不信,“除了你,还有谁会做这样的事?我不跟你废话,易明乐,我现在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交代出公主的下落,咱们各自相安无事,否则——”

“否则怎样?”明乐骤然打断她的话,仰头对天吐出一口气,脸上笑容愈发深刻,“是我眼拙么?我怎么就从来都不知道,四姐姐你和昌珉公主之间还有这般深厚的情谊?”

易明真一直都不知道她和昌珉公主暗中勾结的事情早就被明乐洞悉,就只当是自己一时情急说错了话,所以才惹了她的怀疑。

心里一慌,易明真马上强作镇定的一敛神色,强横道,“我不跟你在这里耍嘴皮子,总之您想利用昌珉公主陷害彭子楚就是不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想要为易明澜报仇吗?就凭你?”

她说着,鄙薄一笑,脸上表情肆意而轻狂。

这个女人,当真是死不悔改!

明乐瞳孔一缩,瞬间敛了笑容。

易明真只觉得周身的气温骤降,下一刻,竟然不由分说,下意识的后退半步。

明乐看着她的样子,反而再度笑了起来,摆摆手道,“罢了,你以为是怎样的就当是怎样的吧,横竖你说的对,我怎么都是不会放过你们的。不过——”

她说着一顿,突然往前迈进一步,无限逼近于易明真面前,一双明亮的眸子直视她的双眼,认真道,“四姐姐你确定,你真的希望昌珉公主安然无事吗?”

昌珉公主算是她的盟友,也是她用以对付易明乐姐弟最有力的武器,她当然是不希望昌珉公主有事的。

易明真只当明乐是想借此试探她和昌珉公主之间的关系,冷冷一笑,梗着脖子回望她,“不要再装神弄鬼了,我——”

话音未落,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易明真的话头顿时打住,退后两步和明乐之间拉开距离。

明乐玩味一笑,静立不动。

不多时就听见有人敲门,是菊华苑里负责茶水的小丫头柳儿,“小姐,老夫人那里的采青姐姐来了。”

“进来吧!”老夫人叫了采青过来,明乐当然知道,是彭修把昌珉公主给带回来了。

可易明真不明所以,却是戒备至深。

柳儿从外面小心翼翼的开了门,立在门边,“采青姐姐请。”

“见过二位小姐。”采青提了裙子迈过门槛给二人见礼,脸上挂着汗珠,声音也有些微喘,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免了吧!”明乐虚扶了一把,往前迎上去,“怎么走的这样急,可是祖母有话传下来?”

“是!”采青点头,一边用力的深吸两口气道,“老夫人让奴婢来请两外小姐马上去水月居,平阳侯和顾大人救了昌珉公主回来,暂时安置在了那里。”

彭修的动作,果然够快。

易明真舒一口气,冷冷扫了明乐一眼,绕开采青,抬脚就走。

明乐却是一时未动,等她走了才跟采青再次确认,“祖母指名说了也让我过去?”

按理说她只是个不管事的小辈,今日府里客人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那么多,老夫人是没有必要非点名叫她过去不可的。

“是!”采青道,眼神略有几分闪躲的垂下眼睛,“老夫人的原话是让奴婢过来菊华苑,请四小姐和九小姐一并过去水月居。”

当初为了保险起见,并且最后能够彻底把自己从整个事件里撇清摘出来,在巷子里截杀昌珉公主的都是她的人不假,但最后一步,负责临阵偷袭带走昌珉的那两人之一,却是她特意让影六寻来、真的和昌珉公主有仇的旧冤家。

当时昌珉公主一被带走,她的人马上就撤了。

所以,这整个事件虽然都是出自她的安排,但最后那人到底会把昌珉公主怎样,明乐却是没有把握的。

现在老夫人叫了她去,事态应当相对是比较严重的。

“好,你等我一会儿,我换了衣服马上就来。”明乐并没有走神太久,只就略一思忖就进了卧房换衣服。

取了套水青色绣荷花的简单裙褂换上,明乐跟着采青匆匆赶往水月居。

自从易明清去了平阳侯府之后,水月居就暂时空置下来。

按理说昌珉公主这种身份的客人,要用来招待她的,怎么也要选在四处主院之一,但是老夫人独辟蹊径,把人放在水月居,就更是耐人寻味了。

一路上采青都避讳着不肯多言,明乐也不勉强,脚下步子飞快的跟着她去了水月居,一进院门,就见李氏沉着脸迎出来,“怎么才来,你祖母等着呢!”

明乐打发了采青先去,自己迎过去,越过李氏去看她身后的正屋大门,“来府上做客客人们还在祖母处吗?公主没宣她们过来?”

“没,横竖今天这宴会也开不成了,你二婶就先打发她们回了。”李氏道,二话不说攥着她的手往里走,一边才神色凝重的悄声说道,“我跟你说,一会儿进去了你心里也好有个数,刚才是平阳侯和京兆尹顾大人一起送了昌珉公主过来,说是公主受伤昏迷,让遣散了府上的客人找个清静的地方安置公主。外人走了,顾大人才对你祖母说的,公主是被人寻仇掳去了,他们赶到的时候——”

李氏说着,脸上难免一阵臊红,很难启齿的顿了一顿。

遣散了客人,就是出了见不得人的龌龊事了。

明乐微微抽了口气,脚下步子下意识的顿住,看向李氏道,“有什么话,三婶儿但说无妨。”

纸是包不住火的,老夫人虽然瞒下了府里所有其他的姨娘小姐,但叫了明乐过来,意思却是很明白的。

李氏咬牙一想,又不放心的四下扫视一眼,见到没有外人才凑近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明乐闻言,讶然之余脸色也是跟着一变。

李氏的一张脸且红且黑,心里更是百感交集的感慨一声,“千算万算,总不及这事情的变数,谁曾想半路会杀出一个彭子楚来!”

顾大人早过而立,膝下儿女成群。

陈成一个下人身份,即使彭修护他,怕是也少不得要被孝宗一怒之下杀人灭口的。

而彭修,虽然年华大好,又得孝宗的宠信,也已经有了正妻。

李氏此时想的却是,如若今日易明威在场跟了去,真就是个天大的便宜。

明乐看着她脸上不甘的神色,笑了笑道,“事已至此,三婶儿还要看开些的好,昌珉公主这人您也是知道的,我倒觉得六哥哥若是阴错阳差娶了她,未必就是件幸事。”

依照易明威一直以来的处事作风,这事儿即使他有自己的想法,只怕也不会当面对李氏说,她索性便当是送这位不算讨厌的六哥一个顺水人情吧!

不过虽然彼此间结成了盟友的关系,但李氏的事,明乐一向都是不予评论的。

此时她主动提及,李氏就有几分狐疑,“此话怎讲?我知道你因为爵儿的事情不喜欢昌珉公主,可她那身份——”

“说的就是她那身份!”明乐接过她的话茬摇头笑道,“如若她是个脾气好的,那样的身份娶进门来自是再好不过,可三婶儿你想想,昌珉公主这样的人,不管是做了谁家媳妇,是会对丈夫和婆母假以颜色的吗?我说句不中听的话,鸡飞狗跳只怕都是轻的,保不准就家宅不宁,血光之灾都是家常便饭。而且她是公主,打不得,骂不得,平白无故迎了这么一尊佛爷进门上供?仔细想来,您确乎也是不必为此耿耿于怀的。”

想他们三房在武安侯府里头本来就难以尊大,诚如明乐所言,若是娶了昌珉公主这么个女人进门,当真是连她带着易明威都要狗一般的服侍在侧。

虽然一个皇亲的身份失之交臂有点可惜,但比起自己的舒心日子来——

李氏闻言,突然有种后怕的感觉。

“罢了,罢了,都是命!”略一怔愣,李氏马上收摄心神,一拉明乐的手继续往里走,“快些进去吧,你祖母在等你呢。”

“好!”明乐颔首,敛了笑容,跟着李氏走进正屋的的茶厅里。

彼时萧氏还在门口相送上门的客人,易明真不见踪影,大约是在后面的卧房里看望昌珉公主。

外间的茶厅里一个奴才也没有,就连老夫人身边的黄妈妈也不在,就她一个人黑着脸坐在椅子上,手里佛珠捻的咯咯响。

李氏收敛了呼吸迈进门去,神色庄重的小声道,“母亲,九丫头我给您带进来了。”

“嗯!”老夫人手里佛珠捻的飞快闻言头也没抬的吩咐,“你去前头看看,你二嫂那里忙完了就让她赶紧的过来。”

然后又对明乐招招手道,“九丫头,你来!”

李氏应声退了,明乐定了定神,款步走到老夫人身边抬手就要给她捏肩膀。

“不用忙了,你坐下。”老夫人抬手挡了一下,就势握住她的手将她安置在椅子上坐下,然后开门见山道,“昌珉公主被平阳侯给救下来了。”

她这样说着,脸上表情却不见轻松。

明乐也不装糊涂,唇角扯出的笑纹颇带了几分为难的垂下头去道,“方才在院子里三婶都与我说了,祖母你叫乐儿过来是——”

“九丫头你是个有主意的,这件事,你觉得会如何终了?”老夫人直接问道,语调短促而有力。

“昌珉公主是皇室公主,这事儿的最终决定权还是在皇上和皇后手里吧。”明乐道,面有担忧的往后室的方向看了看,“按理说,今天在这件事和咱们没有直接的关系,何况咱们侯府也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并且当时公主被掳劫的时候平阳侯也在场,即使现在公主有恙,就算皇上他不高兴,在明面上,他也不能只对咱们一家降罪的。可孙女现在担心的是昌珉公主,万一她自己恼羞成怒,硬是不讲道理,要给咱们扣一个护驾不利的罪名的话,到时候皇上再不忍她吃亏而袒护了的话——”

“我担心的还不只是这个。”老夫人叹一口气,把挂着佛珠的右手往桌上一按,声音都带了几分冷凝,“今日在场的就彭修和顾大人两个,顾大人刚正,肯定不会给咱们府上使绊子,可他们救了公主之后,平阳侯不主张直接送回宫里偏生的要先带到我们府上来——”

老夫人说着,眉心已经拧成了疙瘩,停顿片刻又语气不善道,“我是老了,有些事情再不如当年那般可以看的通透明白,所以叫了你来,你觉得呢?他这是不是就不想让咱们易家置身事外?”

怎么把昌珉公主带来是彭修的注意吗?

这一点倒是大大的出乎明乐的意料之外。

起初她只当是昌珉公主可能伤重,不宜长途奔波回宫,却原来是彭修刻意为之的吗?

明乐的神情震了一震,不可置信的回望老夫人道,“可咱们两家是姻亲,把我们拖下水,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哼!”老夫人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他跟四丫头之间本来就互相看不顺眼,别忘了,今儿个见了公主身子的三个人,算下来也唯有他有资格来做这个驸马。”

大邺的祖制规定,但凡驸马都是授以虚职的。

但毕竟条文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也不是没有例外。

尤其是彭修现在,东南沿海一带的安定孝宗还加诸于他身上,明乐倒不觉得,强迫他娶了公主之后孝宗就会罢了他的官。

“可是有四姐姐在先,皇上和公主再霸道,也该是不能强迫他休妻另娶的吧?”明乐揣测。

孝宗也许不是这样的人,但昌珉公主,只许她看不上彭修,否则——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真让彭修休妻另娶了昌珉公主的话,这主意似乎也是不错的。

最起码,从彭修和易明真两方都能有好戏看。

“这话难说。”老夫人道,脸色越发阴沉,慢慢的近乎能滴下水来,“都是萧氏那双母女闹的,当初为一己之私搅和了五丫头的婚事不说,结果还不安分,又把彭家这么个难缠的给招惹上!”

彭修是易明真一心惦记并且不择手段抢到手的良人,却不想最终得来会是这么个相看两相厌的下场,当真是活该!

“祖母,毕竟时过境迁,您也消消气吧。”明乐神色落寞的微微一笑,回握住老夫人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平阳侯虽然独得帝宠,但三哥手上现下还担着要紧的皇差呢,想必就算是公主迁怒,皇上也会顾念着君臣情分,不会真的由着她的性子给我们侯府定罪的,祖母你且放宽心,一切都等往后看看再说。”

易永群虽然不才,但易明峰在孝宗跟前还是有些脸面的。

而且这次的事,有当场捉住的刺客承担,谁也不能把罪名栽到武安侯府头上来。

明乐倒是不太在乎这一点,她反而更担心彭修知道被算计之后,恼羞成怒之下的下一步棋会怎么走。

祖孙俩一筹莫展的说着话,外面李氏就匆匆进来道,“母亲,二嫂和顾大人还有平阳侯一道儿过来了。”

“都请进来吧。”老夫人略一颔首。

李氏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明乐飘了一个询问的眼神过去。

老夫人要跟明乐私底下说话是一回事,但明乐毕竟是晚辈,又是个未曾出阁的姑娘家,下面的场合她就未必适合参与了。

老夫人不发话,明乐就垂下眼睛假装不察。

李氏等了片刻,没等到老夫人的后话也就不敢再拖,一步三回头的折回院子里传信。

待她一走,老夫人便抬手指了指架在她侧后方的一盏屏风道,“你先去那个后头躲一躲吧。”

说是让她躲,却是变相的让自己偷听罢了。

“是!”明乐心领神会,顺从的起身,移步挪到屏风后头。

不多时李氏就带着彭修一行人进来。

几个人的脸色都不好,跟老夫人打了招呼,就分别选了椅子稀稀疏疏的坐在厅中。

“客人们都送走了?”老夫人斜睨了萧氏一眼。

“是!”萧氏心不在焉的点头应着,四下里看了看,没见易明真不禁觉得奇怪,就对李氏道,“真儿呢?不是让她过来了吗?”

“哦。四丫头进后面去探望公主了。”李氏道,一个字也不多言,却是暗中目光微动,四下里瞟着这屋子里能藏人的地方——

老夫人没让明乐走,那么此刻,她人必定是藏在这屋子某处的。

萧氏听闻易明真进了内室,立刻的脸就绿了,噌的从椅子上跳起来就往后面走,“我去叫她过来。”

以易明真的性格,可别是一时糊涂,趁着昌珉公主昏迷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来。

还有老夫人,明知道她这是个脾气也不让拦着,老东西这分明就是故意的。

萧氏一边匆匆的走,心里却是越想越恨,咬的压根都疼了。

她这一走,屋子里便再没人说话。

顾大人坚持了一会儿,他是个耿直的性子,比不得彭修这样工于心计的弄臣,也比不得老夫人和李氏这般事事隐忍的深宫妇人,终于还是忍不住第一个尴尬的开口打破沉默道,“去宫里报信的人差不多该回来了,谢谢老夫人慷慨,腾了地方出来暂且安置公主殿下。”

“举手之劳而已,顾大人客气了。”老夫人谦逊说道。

她是个慈祥的老人,若在寻常时候是不会吝啬自己的笑容的,这会儿却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脸上神色庄重的让人肃然起敬。

对于老夫人其人,彭修一向都是敬重的,便是接口道,“是我唐突,叨扰府上了。”

“一家人,侯爷客气了。”李氏急忙陪了笑脸出来。

几个人各自寒暄,讨论着宫里的人和太医什么时候能到,却都对昌珉公主被刺一事绝口不提。

萧氏去了后面不久就带了易明真一并出来。

母女两人都沉着脸,尤其易明真。

当时她刚来时,老夫人和李氏都没对她说什么,是方才萧氏入内才把事情的原委对她说了。

她原不过出于关心急着去看昌珉公主,这会儿却是苦大仇深起来,全身的每一根弦都绷紧了,却不知道真想生吞活剥了的人是多管闲事的彭修还是办事不利的昌珉公主。

“公主怎么样了?还没醒吗?”李氏问道,脸上做出深切忧虑的表情。

因为彭修等人赶到的及时,那人只抽了昌珉公主五六下,只奈何他下手太狠,又兼之藤鞭上沾了盐水昌珉公主才因为疼痛而昏厥。

按理说想要让她醒,方法多的是。

但问题是这个节骨眼上,作为主人家的易家人,每一个都想看她睡着,回头等宫里的人来了直接搬走,省的她醒来生事。

“还没,也不知道那歹人鞭子上有没有沾了什么!”萧氏也是遗憾的叹息。

出了昌珉公主这事儿,易明真就更觉得事情必定和明乐有关,直接就对彭修问道,“刺客不是抓到了?到底是受什么人指使,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在那座废院里找到的刺客只有一个,而丁六等人一再强调,他们盯着进去的是两个人。

再还有之前在巷子里行凶袭击昌珉公主銮驾的那批高手,全部销声匿迹,半点线索也没有留下。

整个事情查下来,拿到手的所谓刺客不过两人,一个是拿人钱财的市井混混,一个是对昌珉公主苦大仇深的所谓雇主。

可是从头到尾,武安侯府伤了多少侍卫姑且不论,昌珉公主那支八十人的御林军亲卫几乎全军覆没。

这样的战况比对下来,说是拿住了凶手——

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彭修沉默不语,继续在暗中盘算整个事情的经过,试着寻找蛛丝马迹以便追查幕后那只黑手的下落。

易明真被晾在那里,顾大人看不过去,出面打圆场道,“人是抓了两个,不过还没开始审问,一时半会儿无法回答夫人的问题。”

“那就——”易明真气急败坏还想指手画脚。

“四丫头!”老夫人不悦的沉声喝止,“妇道人家,府衙的事岂是你该过问的,还不闭嘴。”

“祖母,我也只是关心公主的安危才忍不住多说两句罢了。”易明真立刻反驳。

老夫人护着易明乐,这一点再明白不过。

如果真的证实是易明乐暗动手脚做的好事,这一次她是全然不惜和老夫人都一并翻脸的。

萧氏见她做的的确过分,厉声斥道,“真儿,怎么跟你祖母说话呢?”

易明真对老夫人不敬是一回事,若是因为她对昌珉公主过于关心而扯出她们母女想要借昌珉公主之手行凶的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易明真想着昌珉公主的事儿心里就净不下来。

场面正要僵持住,外面院子突然传来黄妈妈仓皇的通禀声道,“皇后娘娘驾到!”

竟然是林皇后亲自来了。

所有人大出所料,脸色一个似一个的难看。

黄妈妈话到,林皇后的人也到了。

她走的极快,把龚嬷嬷都甩在后头好几步,自己提了凤袍的下摆一步跨进门开。

“见过皇后娘娘!”众人纷纷跪地见礼。

“免了,都起来吧。”林皇后一脸的焦灼之色,也不去寻座位入座,直接就朝老夫人走过去,“本宫是得了消息就立刻赶过来的,昌珉公主她人呢?说是受了伤,严不严重?”

看样子她是真的很急,不等说完就转身招呼门外跟进来的龚嬷嬷和柳太医等人道,“本宫带了太医过来,她在哪里,快带我过去。”

昌珉公主那伤,当真是不能随便给太医看的。

只是为了防止事情暴露,进宫传信的信使也不明真相,只按照顾大人的说法,禀报说是公主被劫持受伤。

“公主正在后面的卧房里头休息。”老夫人道,却是牢牢握住林皇后的手,生怕她情急之下直接闯了进去,接着又道,“烦劳柳太医和嬷嬷在此稍等片刻,娘娘请进,老身先带您去看看公主。”

她这样说,便是有忌讳了?

林皇后心头一颤,一颗心立刻提了起来。

“好!”她也不敢含糊,匆匆地就跟着老夫人进了后室。

萧氏递给易明真一个警告的眼神,急忙跟了进去。

不多时,林皇后再出来却是被萧氏搀着的。

她脚下步子还算稳当,脸色却是苍白一片,立刻抬手一指彭修和顾大人道,“本宫要马上带昌珉回宫,麻烦二位爱卿也跟着走一趟,去把今日之事当面对陛下陈情说个明白吧!”

语气强硬,不容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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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么哒,万更啦,本来还想再写一点的,可是一晚上电闸跳了两次,开关又在外面,某岚不想去掰回来了,前面两章缺的字数暂时还是欠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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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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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章 封赏

林皇后这人,给人的印象一直都贤良淑德,温和大度。

疾言厉色,这却是第一次。

足见昌珉公主此事,对她的震撼有多大。

而同样,她这样的反应,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孝宗听闻真相以后可能会有的反应。

顾大人心里叫苦不迭,为难道,“娘娘,衙役们此刻还在奉命捉拿刺客,臣——”

“还拿什么刺客?”林皇后气冲冲的脱口道,话一出口又马上察觉自己失言,急忙话锋一转,缓和了语气道,“本宫的意思是,事关皇室的体面和公主的闺誉,京兆尹大人追查归追查,切记万不好要太过张扬了。”

即使顾大人和彭修的保密措施做的再好,但昌珉公主当街被陌生男子掳劫也是不争的事实。

不明真相的人听了林皇后这话倒也没多想。

诚然,林皇后此时方寸大乱,也容不得他们多想,不由分说的让人进去扶了昌珉公主出来,然后带上彭修和顾大人两个急匆匆的折返宫中。

萧氏和易明真都心急如焚的看着,易明真不放心的想要跟着去,奈何林皇后不发话她也没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对林皇后的安排,彭修倒是没有异议,一撩袍角就跟着往外走,只是在前脚即将跨出门去的一瞬间脚下动作突然不易察觉的慢了半拍,目光略略一扫看了眼茶厅某处不起眼的角落。

为了怕把事情闹到,林皇后这一趟是秘密出宫。

所以,她走时,为了不引起闲杂人等的注意,也没让易家人出门相送。

一众人目送她离开,萧氏马上挥挥手遣散了之前为了迎驾而跟进来的黄妈妈等人。

黄妈妈识趣的带着婢女们退出水月居。

萧氏也不再掩藏自己的真实情绪,满面担忧之色的走过去握住老夫人的手道,“母亲,这事儿您得想想办法啊,彭子楚就这么被皇后娘娘点带进宫里去了,怕是要坏事的。”

“好端端,谁让你们招惹昌珉公主的?提起今天这事儿,老夫人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老夫人难不成是知道了什么?

萧氏和易明真对望一眼,各自都心惊肉跳。

”祖母,今儿个昌珉公主会突然过来全是个意外,我们谁都没有想到的。“易明真急忙出言辩驳。

”意外?“老夫人冷冷一笑,目光鄙夷明显不信。

易明真想要过去扶她入座,却被她一把挡开了手,自己走到桌旁坐下,面色不善的看着萧氏母女道,”我是年纪大了,不管事了,你们就当我是聋的瞎的!四丫头之前的那些话都在那放着呢,你们现在还来跟我说是凑巧和意外吗?“

老夫人精明,只凭之前易明真情急之下对昌珉公主的袒护之意,她心里必定就已经定了主意。

萧氏母女都知道,老夫人软硬不吃的脾气,尤其厌烦有人在她面前自作聪明。

可是眼下彭修牵扯在内,彭修那里的态度她们不清楚,易明峰又不在京中,她们能靠的也唯有老夫人了。

易明真咬咬牙,决定死扛到底,低声下气道,”祖母兴许是误会了,我之前只是担心因为昌珉公主的事牵连到咱们侯府,所以一时没有把持住就说了两句过分的话。“

”是啊,母亲。“萧氏也道,”真儿她性子急又口没遮拦,这您也是知道的,如果她之前说了什么让您添堵的话,儿媳替她给您赔个不是。但眼下这事儿,你可千万得要帮帮她啊,到底她也是您嫡亲的孙女。“

老夫人冷眼看着这双母女在她眼皮子底下耍心眼,冷哼一声,却不表态,那眼神刀子似的。

茶厅里的气氛一度诡异万分,易明真终于受不住这样的煎熬,心一横,小声抱怨道,”祖母怎么就是不信孙女的话呢?我与母亲和那昌珉公主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谁知道她今天怎么回来?本来好端端的,咱们府上跟她都没有来往的,说要说道牵扯——还不就是大姐寿宴那天九妹妹争强好胜得罪了她吗?您要质问,也该质问九妹妹去,怎么就这么一口咬定是孙女的不是了?“

她自认为和昌珉公主之间的交往神不知鬼不觉,谁都没有证据,所以这话说出来也是相当的理直气壮。

老夫人听着,脸上颜色却是越发的难看起来。

”真儿,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萧氏一见苗头不对,眼珠子一转,立刻出来打圆场,对老夫人诚恳说道,”母亲,现在可不是说气话的时候,你千万别跟这孩子一般见识,还是想想今天这事儿该怎么善后吧。“

老夫人窝了一肚子的火气正欲发作,但转念一想,她对这双母女也就只是怀疑而已,并没有切实的证据,犹豫之下只能作罢。

但同时,却是也是对这双母女失望至极。

”昌珉公主她人好歹是找回来了,皇上和皇后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应当不会把这刺客事件强行扣在咱们头上吧?“李氏道,语气担忧,心里却是洋洋自得,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本来她还为易明威未能捡到便宜而扼腕,这会儿想着如若彭修会因此而被皇家招赘为驸马——

昌珉公主那样的身份,自然不能为妾,到时候易明真还不得乖乖让位子?

既然自己三房没得到便宜,看着萧氏母女吃瘪碰壁也是人生一大幸事啊。

”弟妹你也是过来人,自家人面前,就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萧氏怒从中来,给了她好大的一个白眼,转而仍是对老夫人道,”母亲,那昌珉公主,跟她最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我瞅着今天这事儿,她自己吃了大亏,皇上和皇后娘娘为了遮丑,必定是要另想对策的,他们别是会把注意打到平阳侯府身上吧?儿媳就真儿这么一个女儿,她嫁过去彭家这么些年,也很不容易,她的婚事,万不能有什么闪失的。这也是事关咱们武安侯府的颜面问题,母亲,儿媳人微言轻,侯爷又不得皇上的喜欢,回头若是会有什么变故,儿媳和真儿就只能指望着您为我们做主了。“

萧氏虽然处事作风强悍,但也是能屈能伸的主儿,说着已经逼出眼泪,作势抽了帕子去擦。

即使现在易明真在平阳侯再不得孙氏和彭修的待见,但至少这堂堂正室夫人的名分是在的,必须死死的抓住。

她拿了武安侯府的名声来给老夫人施压,老夫人虽然依旧沉着脸,眼神却已有些动容。

”二嫂,你这话说的可就严重了,事情哪有那么糟的?“李氏上前去劝,”平阳侯到底是有妻室的人,哪儿能呢?而且万事也得等宫里有了消息再说,现在您这心担的,是不是为时过早了?“

萧氏也知道,她此时就来说这些不妥当。

可奈何老夫人如今不待见她,有什么话必得要说在前头才能以防万一。

老夫人提心吊胆大半天,心里一直就不痛快,这会被两人唠唠叨叨的听的心烦。

”还有完没完了?平白无故这般哭哭啼啼的是要做什么?“老夫人一拍桌子,怒声呵道。

”母亲!“萧氏和李氏一惊,急忙跪下去请罪。

易明真心里本来不服,但见萧氏都服了低了,也不好再强辩,急忙也跟着跪下去。

老夫人坐在那里,表情冰冷的俯视几人留给她的头顶,字字铿然道,”正好你们两房的人都在,我就把话放在这,今天这件事不管是谁对谁错,是天灾还是人祸,为了侯府的声誉,一切都由我替你们担着,可是有句丑话我也要先说在前头,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给我听好了,我是老了,很多事宁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也懒得折腾了。平时你们背地里愿意怎么扇阴风点鬼火的我都由着你们,但这座武安侯府,是易家先祖几代人的心血承袭下来的祖业,谁要是再为些蝇头小利,拿我易家的百年基业开玩笑,就别怪我不饶她!“

老夫人一向都把武安侯府的声誉看的很重,她今天会放下这样的狠话来,决计不是开玩笑的。

萧氏和李氏个个听的心惊,忙不迭点头应下。

老夫人闻言脸色也不见缓和,冷哼道,”都起来吧!老三媳妇,你马上去吩咐准备马车,再拿我的帖子,让钱四快马加鞭递进宫去好太后身边的常嬷嬷,就说我有要事求见太后。“

老武安侯易和在世的时候,老夫人也曾很是风光过一段时间,尤其是在当时还是皇后的姜太后跟前,很受重视。

看是自打易和父子双双罹难之后,姜太后和老夫人都先后寡居,深居简出,这十多年间,却是再不见老夫人特意递帖子进宫了。

却不曾想今天为了个易明真,她竟然就要破例了。

”谢谢母亲!“萧氏吞下一颗定心丸,顿时面露喜色的一拽身边跪着的易明真道,”还不谢谢你祖母这么为你费心?“

易明真那时候年纪还小,并不十分明白老夫人的能耐。

她原还有点反应不过来,这样被萧氏一拽才如梦初醒,下意识的伏身在地叩了个头道,”孙女谢过祖母的恩典。“

”你们也先别急着谢,太后如今已经多年不理后宫诸事了,我也只能进宫去碰碰运气了。“老夫人冷冰冰道,见到李氏还没动静,就掀了掀眼皮,”事不宜迟,赶紧的去吧。“

”是,母亲!“李氏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脸上笑容都有点不自然的应下,爬起来走了出去。

老夫人斜睨一眼跪在当前的萧氏母女道,”你们也别杵着了,都先回去吧。“

”是,儿媳告退。“

”孙女告退!“

母女两人相携爬起来,因为得了老夫人的恩惠,态度上便更加恭敬起来,本本分分的告辞往外走。

”母亲,您说太后会答应见祖母吗?“一出院子门易明真就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

”别小瞧了老太婆,也就是你祖父死的早,当年仗着老爷子的军功,宫里帝后全都要给她三分颜面的,尤其是太后,一向对她对敬重有佳。虽然过了这么些年,但想必太后也不是不会避开她不见的。“萧氏长出一口气,脸色却依旧不见缓和,顿了顿又道,”不过怎么说也是过去这么些年了,太后现在的脾气也怪的很,能不能给她这个面子却是难说的。“

自从做了太后,姜氏也是性情大变,天天都阴阳怪气的,心思不好捉摸。

”这样说来,事情还是不容乐观了?“易明真一急,一把拽住她的袖子。

”你急什么?皇上和昌珉公主那里的态度不是还不知道么?保不准就是我们白操心呢?“萧氏没好气的一把打开她的手。

易明真想想也是,但心里忌讳着昌珉公主那个霸道的性子,也还是不很能放心。

母女俩一起沉默着往回走。

易明真越想越是觉得今天这事儿得和明乐脱不了关系。

”依我看,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易明乐那小贱人在作祟,还有这老太婆分明就是偏心。“易明真就忍无可忍的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虽然打从心底里萧氏并不觉得明乐能有这么大能耐,但轮翻的巧合碰下来,也由不得她不怀疑。

”用你多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李氏脚下步子一顿,没好气的回头瞪她一眼。

因为又急又气又不安,她这一眼,可以说是狠厉至极,即使是身为亲母女的易明真也被她吓着,一个机灵,肩膀颤了颤。

萧氏胸口起伏的厉害,冷声斥责:”我之前不就跟你说过吗?没了你舅舅,我在这武安侯府的地位也大不如前,让你万事能忍就先忍着,不要去与人争勇斗狠,可是你呢?怎么就是不听呢?“

”我咽不下这口气还不说为了大姐和舅舅他们?再者说了,今天请昌珉公主过来借她的刀杀人,这主意,母亲你之前不也是你同意了的吗?要不是有您点头,我哪能有这么大本事。“易明真心里不忿,下意识的脱口反驳。

昌珉公主乖张狠毒,从她手上杀人,随便一个借口都是再方便不过的。

这母女俩,当初正是因打了这一路心思,故而才有了这一次的赏花宴。

只是千算万算,唯一没有拿捏住的就是明乐竟然如此大胆,根本不等他们在府上的陷阱铺开就先半路上把昌珉公主给办了。

萧氏一时语塞,狠狠的瞪了易明真一眼。

易明真也是头次和她这样脸红脖子粗的争执,心虚才垂下头去。

萧氏缓了口气,终于还是无话可说,长出一口气拍了下她的肩膀道,”算了,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先放宽心,你祖母要面子,要武安侯府在人前的势头,这事儿她总不会袖手不管的。凡事先往好处想,你先跟我回兰香居,万事,都等她从宫里回来再说。“

”嗯。“横竖是无计可施,易明真只能点头。

这边萧氏母女才走,明乐就从屏风后头走出来,移步到老夫人跟前道,”祖母,这就要进宫去吗?“

语气平和,无悲无喜。

老夫人探了手去由她扶着起身,用力的闭了下眼之后,才是转头看她,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今天昌珉公主过来是没安好心,你避讳她我心思我都懂,可纵使四丫头她们是自己惹祸上身,我却不能看着整个武安侯府的声名因为她们受损。“

老夫人说着,略带几分沧桑感的笑了笑,抬头四下里打量了一遍这间屋子,半晌,重新收回目光,深深的望她,”九丫头,当初五丫头的事,我没能给你们姐弟一个公道,你心里一定记恨着祖母的吧?“

关于易明澜的旧事,这是老夫人第一次主动提及。

明乐一愣,诧异的张了张了嘴,最终却是垂下头去,轻轻一笑,”孙女不敢。“

”呵——“老夫人抬手摸了摸她脑后发丝,摇头苦笑出声,”我知道你怨,爵儿也怨,你怨我也是应当的,因为在这件事上我的确是太过偏执了。可是我得你祖父嘱托,今生今世,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都要为他守着这座侯府。包括今天的事情也是一样,很多的事,都不是我想做就能做,而想不做也就可以不做的。祖母不是个好的长辈,委屈了你们太多,我终究是不忍心看着易家几代人的心血在我的手上灰飞烟灭的。“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祖母的苦衷我懂的。“明乐笑笑,仰起脸去看她,”而且明乐姐弟也不觉得委屈,祖母的袒护和爱怜我们都懂。“

老夫人看着她明亮璀璨的双瞳,半晌再次失声笑了笑,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明了心中暗暗一叹,了然。

老夫人果然还是知道了些什么了,即使不清楚今天这件事的内幕,至少也把自己姐弟对二房那些人的仇恨看在眼里。

所以今天她跟自己说这些话,实则也是透了个底——

他们做什么,她未必会插手,但前提是,要给她把这座武安侯府完整的传承下去。

其实老夫人是个很重血脉和感情的人的,但也许是因为这一次次的因为萧氏母女而寒了心,所以今天才这般变相的给了自己一个交代。

这个饱经风霜多年的老人,到了这般年岁,还处在勾心斗角的漩涡中心浮沉,在谁看来,都有数不尽的无奈和心酸。

她也有她在乎和想要维护的人和事,所以,对她当年的保持缄默,自己又能说什么呢?

”祖母——“明乐心里百感交集,忖度之下终于一咬牙准备就此对老夫人坦白易明凡坠马尸骨的真相,顺带着明白重申自己对萧氏等人的太对。

”好了,我今天累了,暂时先什么都不要说了。“老夫人却没让她说下去,笑着出言打断她的话,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走吧,我回去换件衣服,你陪我一起进宫。“

”我?“明乐一愣,愕然瞪大了眼,并于瞬间想到宋灏给她的告诫——

他时候让她最近走暂且不要进宫去的。

”祖母。“勉强定了定神,明乐往前追了两步拽住老夫人的一角衣袖,为难道,”明乐是小辈,这样的场合,您带着我一起会不会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老夫人不以为然的摇头笑笑,拉过她的手在掌中攥着,”太后不喜欢话多的人,咱们府里,现在也就属你乖巧懂事,有你陪着我去,再合适不过。“

言罢,不由分说,抬脚继续往外走。

李氏和萧氏正在斗法,哪一方进宫都难免不会搅和生事。

而易明菲懦弱,易明珊还小,怎么看,老夫人要带一个人作伴,都只能是非她莫属的。

明乐再想要继续找借口推拒却也不好意思开口了,只能顺从的应了,陪老夫回寒梅馆更衣。

钱四马不停蹄带着老夫人的拜帖进宫,因为事情紧急,老夫人也没等他回来传信,重新梳洗更衣之后就直接带着明乐上车,直奔皇宫而去。

宫里,但凡有命妇觐见,按照常规,起码要提前连天递帖子,然后由内务府方面安排适当的时候往上呈,再等宫里主子的消息。

这一次老夫人来的匆忙,李氏塞了不少的银子给钱四拿去疏通寻关系,再加上常嬷嬷是姜太后身边的老人,知道老夫人早前和太后的交情不浅,这才顺利把帖子直接递到了太后手上。

武安侯府的马车赶到宫门外的时候,刚好里面太后批复下来的回帖也递了出来。

时间上头赶的刚刚好,明乐就和老夫人下车一并换乘了宫中软轿进去。

因为惦记着宋灏对她的警告,一路上明乐心里一直有些惴惴。

轿子由太后宫里的副总管引路,畅通无阻的直过三重宫门进了内苑太后寝宫。

两人在宫门外下轿,台阶上常嬷嬷已经含笑迎下来对老夫人屈膝一礼,”见过易老夫人!“

言罢,扭头看见明乐,她眼中神色似是一闪,却被更深的笑意掩饰住,”若是我认错的话,这位该是府上的九小姐吧?“

明乐自认她和这位常嬷嬷最直接的接触,就是那次在太后佛堂里趁乱混在人群里的一次。

但是还以为她是中途混进去的,并没有被直接的介绍在人前。

”明乐见过嬷嬷。“明乐垂眸一笑,心里却对这位其貌不扬的太后身边的红牌嬷嬷起了很深的戒备之心。

”是啊,府里那些个老人都走不动道儿了,我就只得带了九丫头搀手了。“老夫人笑的一脸折子,手刚一抬,明乐已经主动探手接了去。

然后又听老夫人道,”这个时辰,我过来不耽误太后娘娘午睡吧?“

”得亏您还记得太后早前的习惯。“常嬷嬷笑道,神色颇为感喟。

”是啊,娘娘她那时候总要在午后未时睡上整一个时辰的,要不然就总说下午精神不济。“老夫人也笑,神色向往,”转眼十多年了,却不知道娘娘的习惯变了没有。“

”近两年太后也总说是年纪大了,觉也睡的少,白天里已经很少睡了,最多是累了眯一会儿,不妨事的。“常嬷嬷转身引着两人往里走。

明乐亦步亦趋的跟着,进了右偏殿的暖阁。

彼时姜太后正独自面对一张摆了一半的棋盘凝神沉思。

常嬷嬷也不忌讳,笑着走过去提醒道,”娘娘,易老夫人到了!“

”嗯?“姜太后的思绪被打乱,下意识的扭头朝门口看过来。

”给太后娘娘请安。“明乐尽量的垂下脑袋保留自的存在感,跟着老夫人跪下请安。

”老夫人到了?“姜太后沉吟一声,倒是没有常嬷嬷那种见到故人之后的欣喜情绪,只就从容放下手里的所执的一枚白子,淡淡说道,”常嬷嬷,看座!“

这右偏殿里的暖阁很小,大半的空间都被一张矮炕占据。

常嬷嬷从外间搬了个绣墩过来,老夫人领了恩典坐下。

明乐垂首站在一旁,原以为姜太后起码是要先命人上茶寒暄一阵的,却不想她开门见山的第一句话就直接的让明乐险些呛到。

”夫人这么急着进宫求见哀家,是有什么要紧事吗?“姜太后道,语气依旧淡淡的波澜不惊,但那份干脆明朗却让人为之心神一震。

”太后圣明,还是什么都瞒不过您!“老夫人却似乎很习惯她这样的说话方式,略有几分尴尬的笑道,”本来也不敢来麻烦太后的,这是事出突然,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不得已,只能厚着脸皮倚老卖老,过来求太后娘娘的一份恩典了。“

大约是为了方便老夫人觐见,这暖阁里,姜太后并没有留宫婢服侍。

老夫人也没有忌讳,一五一十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当然,并没有提及易家人揣摩圣意,对这件事后续处理方法的判断。

”让公主在我们府邸附近出了这样的事,是我们府上是护卫无能保护不周。再者这事儿对公主殿下而言,终究是晴天霹雳,天大的打击,我也不好当面去向陛下请罪,于是智能奔着太后娘娘您的这个门来了。“老夫人道,每一句话都诚恳客观。

姜太后何等精明的一个人,哪有不懂她言下之意的道理。

她现在不管后宫事,倒是还不知道昌珉公主出了这事儿是消息,听着眉心就皱了皱,抬头递给常嬷嬷一个询问的眼神。

”奴婢也是刚刚在门口恭候易老夫人的时候得了玲珑的禀报,这会儿,公主殿下已经被皇后娘娘接回宫里来了。“常嬷嬷回道。

姜太后沉默了一阵,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老夫人也分毫不显急色,只就微垂螓首静默的等着。

半晌,姜太后再开口,对常嬷嬷吩咐道,”你带着哀家旨意走一趟吧,就跟皇上说,平阳侯和京兆尹救驾有功,论功行赏,哀家做主,提了二位夫人的品阶,全部升作一品。武安侯府为了护驾,侍卫损伤不少,赐千两黄金下去供他们安抚伤患。还有救驾有功的那些人个人,也嘱咐皇帝,别忘了论功行赏。“

姜太后收驰有度,向来不肯插手前朝之事分毫,所以她不提对彭修也易明威等人赐伤,只做她权力范围之内的事,提了顾夫人和易明真的诰命位份,同时也是变相的给了孝宗一个暗示——

她不赞成废了易明真这个平阳侯夫人。

太后金口一开,已经算是莫大恩典。

”谢太后娘娘的宽仁和不怪罪!“明乐急忙扶老夫人跪地谢恩,而同时,两人心里都忍不住暗自苦笑——

姜太后此举,看似是成全了老夫人所求之事,给了她这个天大的面子,但是她的旨意却只是让常嬷嬷转述,而非亲临。

尽人皆知昌珉公主霸道,而至于她这道旨意传下去,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后续,她却是不管的了。

说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这姜太后果然是个两面三刀又圆滑犀利的狠角色。

而又果然,时过境迁,老夫人这位当年故人的面子也只留七分了。

”起来吧!“姜太后虚扶了一把,目光似是不经意的瞟了明乐一眼道,”事关你武安侯府,常嬷嬷,这个丫头你就带着她一并过去听旨吧,易老夫人久不进宫,正好在这里陪哀家说说话。“

她赏了武安侯府,自然就要侯府的人在场接旨,礼数才算完备。

明乐也不好拒绝,谢恩之后就跟着常嬷嬷一并退出暖阁去昌珉公主寝宫传旨。

当时是因为昌珉公主受伤,所以回宫之后就被火急火燎的送了回来,后来孝宗闻讯赶来,连带着把林皇后带进宫里的彭修和顾大人也一并请了来。

常嬷嬷带着明乐去时,里头气氛正在僵持。

孝宗和林皇后坐在首位,遣散了除刘公公和龚嬷嬷之外的所有内侍和宫婢,两人的脸色一个涨红一个阴沉。

而彼时顾大人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影,彭修一人跪在地上。

旁边,易明心不知道从哪里听了消息赶过来,跪在彭修旁边散步之外,一边抹泪一边哀哀哭诉。

一见这场景,明乐心里便瞬间了然——

八九不离十,事情就是朝着萧氏母女所担心的那个方向发展过去了,否则也断然用不着易明心出面在这里掺和。

”奴婢参见皇上,皇后娘娘金安。“常嬷嬷径自跨进门去,屈膝见礼。

易明真的陈诉声被骤然打断,在场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朝门口看来。

”常嬷嬷?“林皇后和孝宗对望一眼,不解道,”您怎么来了?“

”是太后娘娘听闻平阳侯等人救驾之事,特命奴婢过来传旨封赏的。“常嬷嬷道,面色笑容和气,语气却是不卑不亢。

这种事,惯常太后是不管的。

林皇后更加狐疑,孝宗却已经勃然大怒,对她怒声斥道,”这种糟心事,你是嫌宫里还不够乱吗?谁让你多此一举去告诉母后知道的?“

林皇后一惊,委屈之余眼泪开始在眼圈里打转。

”皇后明鉴,不是臣妾啊。“慌忙从座位上起身,跪在孝宗脚边,林皇后也抽了帕子去抹泪,”臣妾回宫就直接过来这里照顾公主,哪里敢为了这种事去打扰母后?皇上,您这是要冤枉死臣妾吗?“

”不是你那会是谁?“孝宗正在为了皇室的颜面犯愁,闻言也只是将信将疑。

”皇上难道还要臣妾诅咒发誓吗?“想到孝宗三番两次对自己的不信任,林皇后眼圈一红也动了怒,回头一指易明心道,”连明妃都能得了消息赶过来陈情,母后她为六宫之主,听到一点风声有什么奇怪的?皇上您就算心里不痛快,也断没有拿臣妾出气的道理吧?臣妾这个皇后哦,当真是连您一个妃子都不如吗?“

”好端端的,又扯这些做什么?朕不过是随口一问。“孝宗脸上黑如锅底灰,也没心思和她争吵这些,直接话锋一转,对常嬷嬷道,”母后要你传的什么旨意过来?“

常嬷嬷把姜太后的话一字不差的转述。

姜太后要插手进来,这事情就不好办了。

林皇后心里一急,但奈何她在孝宗面前说不上话,便是悄悄的对旁侧龚嬷嬷使了个眼色。

龚嬷嬷会意,忙是趁着众人分神蹑手蹑脚的退进了后面的内殿。

这边易明心闻言却是心头大喜,眉毛一扬,大声道,”皇上,太后娘娘的懿旨在此,要对舍妹论功行赏,皇上圣明,臣妾便在这里先行代为谢过皇上了。“

”明妃你倒是大可以先不必急着道谢。“冷不防一声冷笑从后殿传来,语气阴森森的而莫名似是透着虚弱。

易明心眉心一跳,循声望去。

片刻之后,昌珉公主被两名宫婢搀扶着从后面的寝殿进来。

身上带着伤口,行走起来就会牵动,所以她走起来极为小心,但尽管是这样,几步路下来,额上已经是一层细密的汗珠。

”胡闹,你身上带着伤,你在房里养着,出来做什么?“孝宗见到她,心里的燥郁之气更盛,沉声斥道。

易明心见到昌珉公主突然出现,心里已经生疑,这会儿突然发现龚嬷嬷不在,马上明白是林皇后作怪——

却原来昌珉公主和林皇后早有勾结!

”皇兄,你答应过我要为我做主的!“昌珉公主最一撇,面对孝宗她倒是不敢太过强硬,反而多了几分女儿家柔弱的姿态,再把眼风一掠扫了眼要被笔直跪在那里的彭修,脸上竟然破天荒的漫上一层红晕来。

”昌珉公主你金枝玉叶,今日你既然受伤,就该本本分分好生养着,可不要借着皇上的同情做些不体面的事。“易明心眉毛一横,径自起身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她面前,高挺着脖子做出居高临下的表情,一个字一个字的清晰道,”太后娘娘的懿旨你若是没听到,打可以请常嬷嬷代为再次转述,但抗旨不尊这种事情却是要不得的。“

”那倒不必,常嬷嬷说是都是人话,我听得懂,可母后只说是要册封平阳侯夫人,又没说是他的原配还是续娶!“昌珉公主亦是眉毛一挑,高傲的扬起头颅慢慢说道,”而且如果本宫没记错的话,侯爷现在的夫人就已经是一品诰命了,母后又不是老眼昏花,何至于多此一举再封一次?她颁下此等旨意的意图何其明显?不就是让侯爷休妻再娶吗?“

堂堂公主之尊,居然为了争抢男人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孝宗在内都哑口无言。

他们却不知道昌珉公主此时心里的愤恨和打算——

平阳侯战功赫赫,又一表人才,她对彭修其人一直都带几分仰慕之意的。

只是之前因为知道他已为人夫,所以压根就没多想。

而今日变故突然,这样的契机摆在眼前,左右无路之下,这倒是现成摆在面前的一条路。

嫁给彭修来遮掩这段丑事,除此之外,她无路可走。

而至于那些挟持她的刺客,她也不是不想报仇,而是她眼光长远,没有只看眼前。

相较于泄一时之恨,远不如把后面的路给自己铺平了来的妥当。

所以她才会不顾此时伤痛之身,对孝宗表示愿意息事宁人,只求能有一个归宿安身。

孝宗对这个唯一的妹妹向来叫冲,原也是想一个顺水人情成全了的,让彭修休妻再娶,却不想节外生枝,被易明心听了消息来闹

如今再加上姜太后浓墨重彩的一笔,事情愈发演变的复杂而不可收拾。

孝宗眼神一晃,易明心就知道他心神动摇,急忙一个箭步上前,大声道,”皇上,臣妾的妹妹嫁入平阳侯府七年有余,和平阳侯之间夫妻感情甚笃,又持家有道侍奉翁婆,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就为了昌珉公主的一句话,您就要勒令平阳侯休妻?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什么感情甚笃?明妃你就不要往令妹脸上贴金了,如果平阳侯和他这位原配夫人真的感情甚笃,又怎会她入府七年而一直无所出?“昌珉公主也不甘示弱,”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既然平阳侯夫人一直无所出,那直接休了也便是了,哪来你这么多歪理邪说?“

易明真无子,这是她暴露在人前的硬伤!

”你——“易明心双目圆瞪,还要再争,孝宗却已然不耐,厉声斥道,”全都给朕住嘴,你们一个后妃一个公主,还要点脸面规矩不要了?“

”皇上——“易明心生怕孝宗偏私,挤过去扯住他的袖口。

孝宗却未理她,直接目光一凝,看向彭修道,”平阳侯,你是当事人,此事,朕想听听你自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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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子明天捉,先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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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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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8章 我会先动你

早在常嬷嬷出现之前,景帝就已经把他的意思对彭修明白的说了。

若不是易明真跑来搅局,这会儿只怕早就一锤定音,玉成好事了。

此时他又突然来问彭修的意思,很明显的,就是碍着姜太后的面子,要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当事人自己来解决。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射过去。

彭修的面色不动如山,端端正正的跪在那里,唇角微抿,神色冷淡,谁也看不出明摆的情绪来。

“平阳侯——”易明心按耐不住,抢着开口。

昌珉公主年轻美貌,又是皇室公主。

她太清楚彭修的想法了——

当年他既然能为了平步青云舍弃易明澜,今日若是再为了一步登天而舍弃易明真,简直就是顺理成章。

更何况,自从易明澜的事情之后,他从心里已经很不待见易明真其人了。

“明妃,你闭嘴。”易明心骤一开口,孝宗已经断然喝止。

易明心心里紧张,但看着他阴沉沉的脸色,终于还是没敢多言。

彭修抬头面对孝宗,语气不卑不亢的拱手说道,“微臣谢过皇上的抬爱,一切但凭皇上做主就是!”

彭修的这个回答,简直就在意料之中。

明乐使劲的垂下眼睛,遮住唇角冰冷的一丝讽笑。

林皇后和昌珉公主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与暗中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彭子楚,你忘恩负义!”易明心一怒,厉喝一声,一个箭步上前抬手就是一巴掌甩过去。

“明妃!”昌珉公主一惊,却是因为站的远了两步,想要过去拦都来不及。

即使君臣有别,彭修不能碰她,但明乐仍旧不觉得彭修会心甘情愿当众来受易明心这一巴掌。

果不然,眼见着易明真这一个耳光就要拍到脸上,千钧一发之际,彭修突然微不可察的略略一缩肩膀轻巧的避了过去。

他的避的巧妙,若是有些身手的人绝难发现这个小动作。

即使是明乐,看在眼里的也只是易明心因为用力过猛才导致巴掌落下的那一瞬手掌从他腮边错了开去,直接狼狈的踉跄往前扑了好几步,眼见着就要一头撞到后面的殿门,却是站在那里的常嬷嬷一抬手将她扶住。

“娘娘,小心!”

明乐不动,暗里地却是万分讶然,以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了常嬷嬷一眼——

她太清楚方才彭修那一个小动作里到底有多少而已的,那分明就是为了整死易明心的。

可是这个身材短小微胖、其貌不扬的常嬷嬷,居然这么轻描淡写的就化解了易明心的一场血光之灾?

这常嬷嬷,莫不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这里易明心一下扑空,还险些吃了亏,一时竟然因为惊吓而失神。

那里彭修却紧跟着已经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臣与内子七载夫妻,是结发的情谊,今日陛下和娘娘看重彭修是微臣的福气。君臣之道在前,微臣不敢抗旨不尊,却也万不能为了一己荣华,而弃内子于不顾!”

言下之意,峰回路转,却原来他不拒绝孝宗的提议却留了这么个后手。

昌珉公主的眼睛刷的一个整个人烧红,胸口起伏,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明乐却比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怀疑彭修这话的可信度——

即使是欲拒还迎的把戏,他对易明真,何时竟也这般情深意重起来?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平阳侯,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林皇后咝咝的抽着气,不住的在提醒自己冷静。

易明心的目光左右转了转,一时也有点弄不清楚状况。

“彭修!”昌珉公主气过了之后,一个抢过去,居高临下指着他的鼻尖怒声道,“你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

“公主殿下,易氏是臣的结发妻子,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今日陛下要让微臣休妻,却是万万不能的!”彭修道,一个字一个字咬的极为清楚。

“你——”昌珉公主震了震,眼眶里噌噌的在往外冒火。

这个妹妹,骄纵跋扈惯了,这一辈子还没有她想要而得不到的。

若说她要嫁彭修本来只是权宜之计,只怕这会儿只为了一个面子一口气,也是会要死磕到底的。

“彭卿家和昌珉留下,皇后,你带其他人先退出去。”孝宗怕昌珉公主失控之下再生事端,急忙对林皇后使了个眼色。

“是,皇上!”林皇后不敢含糊,一招手,先带着明乐等人退出去去了偏殿。

殿里的闲杂人等一清场,昌珉公主已经怒不可遏是再次开口道,“平阳侯,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今日这事儿你到底准备如何收场?上午的时候你已经——”

她说着,便是脸色臊红的难以启齿,一咬牙,霍的转身跪在了孝宗面前道,“皇兄,你答应过要为了我做主的。横竖我也是没脸见人了,现在既然平阳侯为难,死活不肯休妻,也就只有两条路了。要么妹妹我明天就绞了头发做姑子去,要么——为保我皇室的荣誉尊荣,就请皇兄做主,把今日之事所有的知情人一并灭口了吧。”

当时在巷子里撞门的四个侍卫已经被处理干净了,如今加上彭修等三人不提,武安侯府也被彭修拉下水了一票人。

平白无故,要孝宗拿朝廷重臣,一品功勋世家的女眷开刀——

这世上,也唯有昌珉公主张口才有这么大的气魄。

说话间,她冷冷回头瞪了彭修一眼,明显是个鱼死网破的架势。

若是平阳侯府和武安侯府都一起被搅进这件事里,易明真就能逃的掉了?

“昌珉,你一个待字闺中的公主,这说都是什么混账话?”孝宗不悦的开口,随即缓和了语气对彭修道,“彭爱卿,朕和昌珉都没有逼迫于你的意思,而是今日之事,事关皇室的颜面和公主的清誉。朕也知道你为难,可眼下木已成舟,昌珉是朕唯一的皇妹,就当是自私一回,朕也不得不为她的终身打算。现在也唯有你出面才能把整个失态平息下去,但凡有别的办法,朕也不会做那拆散别人夫妻的恶人不是?而且——据朕所指,彭爱卿你与那易氏虽然成婚七年,之间感情也就是一般般。昌珉相较于她,事事总都不会让你受了委屈的。”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几乎都有点语重心长的架势。

“陛下。”彭修苦笑一声,侧目往偏殿的方向看了眼,“臣并没有说公主不好的意思,只是人言可畏。臣是陛下的臣子,在外代表的也是陛下的脸面,今日得陛下和公主垂青,原是微臣的福气,可今日若我为了另娶公主而休妻,传扬出去的话,会有损陛下圣明的!”

也许林皇后不会乱说话,但易明心怀恨,将来一定会闹的沸沸扬扬。

他彭修为了荣华富贵休妻再娶是一回事,当朝天子仗着人君之威强迫臣子休妻,这便是要将孝宗在朝臣百姓间的名望尽数损毁。

彭修说着,已经转向昌珉公主,言辞恳切道,“今日是微臣护驾不利,让公主受惊,公主非但不予怪罪,还费心为我等开脱,微臣感激不尽,只是公主金枝玉叶,又是这般大好的年华,彭修惭愧,不敢受领公主美意。为了皇室名声,就请陛下降罪于我吧!”

一个响头叩在地上,彭修牵动唇角怆然一笑。

他的样貌生的清俊,平日里又不常笑,这样一笑之下,脸部轮廓就更明朗几分,看的人怦然心动。

昌珉公主心跳的速度突然凭空加快几拍,浑然不觉间胸中涌动的怒意倒也散下去不少,再转念一想——

今日之事,易明真也是知情人!

彭修自甘领罪受死,易明真也难逃同样的下场。

所以彭修这般坚持不肯休妻,倒也未必就是怎么的看重易明真。

或许真就如他自己所言,是为了他在外的名声和孝宗在朝臣之间的声威。

心思急转之下,昌珉公主突然就有了注意,抿抿唇,一跺脚跑到孝宗的作为旁边趴在他耳畔低声说了两句话。

孝宗听着,眼神一明一灭,先是震惊,后是愠怒,细细一想之后,又有几分释然。

“皇兄!”昌珉公主抱着他的胳膊撒娇。

他又再想了想,终于点头,正色看向彭修道,“彭爱卿,你方才所言句句在情在理,又为朕考虑的周到细致,既然你重情义,坚持不肯休妻也便罢了。也难得昌珉看的开,今日朕就给你一份恩典,准你在保留易氏正妻之位的同时,迎娶公主,只许昌珉一个平妻之位来了结此事,你意下如何?”

娶平妻?虽然自古以来有迹可循,但近百年来,在大邺王朝数得上的达官贵人之间却是无一先例的。

一则好人家女儿三书六礼嫁人,选的都是门当户对的少年郎,好端端的,谁去与人共享一夫平分秋色?

而身份低些的,进门就直接为妾,也够不上平妻的位份。

彭修执意不肯废了易明真,昌珉公主会让步至此,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几年他留恋脂粉丛中,对女人的心思再是清楚不过。

“如此一来,岂不是委屈公主了?”彭修心里冷笑,脸上却颇是受宠若惊的模样,“微臣何德何能——”

“哎,彭爱卿!”孝宗抬手打断他的话,“你战功赫赫,屡次出生入死为朕平定海寇,排忧解难,是国之栋梁,既然昌珉属意于你,你也没有异议,这门婚事,便由朕替你们做主定下来吧!”

孝宗实在不是个足够大度的人。

彭修拿捏他的脾气,也知道在他面前不适合得了便宜卖乖,于是也就不再虚以委蛇的推脱,叩了个头道,“一切但凭陛下做主就是!”

“好!”头疼了大半天的事情终于得以圆满解决,孝宗心里的石头落地,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对外扬声说道,“皇后,明妃,你们都进来。”

不多时,林皇后等人就从偏殿移步回来。

见到孝宗笑逐颜开的模样,几个人面面相觑,心都悬着,一时实在也揣测不透,他们到底是谁说服了谁。

孝宗正在兴头上,就把赐婚昌珉公主给彭修做平妻的意思说了。

林皇后倒是没想到昌珉公主那么个脾气会做这样的妥协,讪笑着道贺,“如此皆大欢喜,恭喜皇上,也恭喜昌珉你了!”

而易明心的想法却与她不同。

虽然说是平妻,可昌珉公主在身份上更胜易明真一筹,回头真让她进了府,还不是照样压在易明真头上?

而且再加上孙氏和彭修双方面的关系——

这么算,这一局,还是她们输了。

“皇上,眼下公主还小,过年才满十四岁呢,这亲事这就定下来,是不是有些急了?”易明心道,尽量的摆出温和的姿态来。

“昌珉是生辰是在正月里,一年的光景也就是一眨眼,再说了,就算是普通的官宦之家,谁家儿女的婚事不是提前一两年就定下的?现在定下来也刚刚好。”孝宗不以为然的笑道,“再者,平阳侯马上又要带兵出征了,从盛京走一趟东南海域,少则三五个月,多则一年半载,回来操办婚事正好合适。”

林皇后也急忙附和,“是啊,还是皇上考虑的周到,一年的时间,说快也快,昌珉的婚事非同小可,早些定下来,我也好着手为她准备嫁妆了。”

“谢谢皇嫂!”尘埃落定,昌珉公主就不再多言,只就垂下眼睛羞赧的不予评说。

易明心恨的牙根痒痒,但这样的局势之下,孝宗和林皇后双方都摆出是昌珉公主吃亏的立场,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也是志在心里安慰一声来日方长。

“那老奴也提前对公主和侯爷说声恭喜了。”常嬷嬷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屈膝一福道,“皇上,既然这件事已经这么定下了,奴婢也就不在这里打扰公主休息了,先行告退,去给太后娘娘报喜。”

“好!”孝宗大手一挥,脸上笑容不减,“常嬷嬷你去回禀母后,对几家女眷的封赏都照她的意思办了,前朝那边朕也会酌情处理的。”

“奴婢领旨!”常嬷嬷颔首。

彭修也拱手一礼道,“陛下,微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陛下成全?”

“嗯?”孝宗微微一怔,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你说!”

“今日行刺掳劫公主的刺客,臣想请陛下开恩破一次例,交由微臣来审!”彭修道。

昌珉公主闻言,神色瞬时一凛,又躁又怒,眼神都带了几分慌乱。

她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终于还是咽下了。

孝宗却未多想,犹豫着看了彭修两眼,忖度之下便是点头应允,“也好,既然你是昌珉未来的夫婿,这件事交由你来处理也算合情合理,回头朕就让人去京兆府传旨,让顾爱卿把人提出来给你。”

“谢陛下成全!”彭修叩首谢恩。

“嗯。如果没有别的事,今天就到这儿,都散了吧!”孝宗长出一口气,说着已经率先从座位上站起来。

刘公公眼疾手快的递了自己的胳膊过去。

孝宗扶着他的手背刚要往外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回头对昌珉公主道,“你身上带着伤,这段时间好生养着,别再操心了。”

“是,谢谢皇兄挂念。”昌珉公主垂眸一笑,屈膝送他。

孝宗、林皇后还有易明心,三个人相继往外走。

其他人都退到旁边目送,等到他们出了院子才敢往外走。

眼见着孝宗等人前脚刚刚出门,院子外头姜太后宫里的翡翠就快步迎了进来,“常嬷嬷!”

“您怎么来了?可是太后寻我?我这便回去。”常嬷嬷道。

“不是的,嬷嬷莫急。”翡翠嘻嘻一笑,转而对明乐屈膝一福道,“天色晚了,易家老夫人方才已经出宫去了,太后让奴婢过来转告一声,让嬷嬷顺便从这里直接送九小姐出宫,易府的马车就在南门外等候。”

老夫人先走了?是真是假?

这翡翠笑的大大方方纯真无邪,只从明面上看却是不见端倪的。

可如果常嬷嬷真如她猜想中的那样,是个练家子——

自己跟着她单独出宫,这样合适吗?

“既然是这样,那九小姐,就由奴婢送您吧!”常嬷嬷道。

“太后宫里应当还有很多事要嬷嬷操劳的,我怎么好麻烦嬷嬷您。”明乐不好意思的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转头彭修已经到了跟前。

见到这里明乐和常嬷嬷寒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便是略一颔首走上前来,主动道,“正好我也马上要出宫,顺便带乐儿一起吧!”

常嬷嬷从容坦荡的瞧了他一眼,却是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意思,反而十分感激的笑着道谢,“这样也好,那就麻烦侯爷了。”

“嬷嬷客气了。”彭修象征性的扯了下唇角,继而深吸一口气,对明乐道,“走吧!”

“好!”明乐点头,跟常嬷嬷两人道了别就跟着他往外走。

出了昌珉公主寝宫的大门,明乐一咬嘴唇,终于玩味的开口笑了笑,“侯爷大喜,明乐就在这里提前与你说声恭喜吧!”

半真半假的语气,说不上诚恳,听来倒也不像是幸灾乐祸的模样。

彭修的脚步顿了一顿。

诚然不过一句别有居心的试探,明乐倒没打算他会接茬。

却不想,下一刻彭修却突然止步。

明乐埋头在往前走,一个防备不及,险些撞到他背上,急忙一步往后退开。

彭修脊背笔直的站在那里,一个背影,看上去冷硬挺拔,却分辨不出脸上表情。

对于他,明乐倒是没多少机会,心里好奇就径直往前走过去,绕到他跟前站定,“侯爷怎么了?是我说错话了吗?”

“你没错,是我有话要跟你说。”彭修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沉郁而森凉,隐隐之中又确乎是带了一点的无奈。

“今天这整件事,不知道多少?”他的问的直白,甚至于是毫无征兆的。

明乐心头微微一颤,在那一瞬间她几乎是下意识的以为彭修识破了她的底牌了,但转念一想——

八方,从头到尾她只去过两次,全都保证万无一失。

只要八方不暴露,彭修就算自认为知道的再多,也不肯能触到她真的底。

“什么知道多少?只是祖母担心四姐姐,所以叫我陪她一起进宫来的而已。”明乐眨眨眼,唏嘘着微微一笑,“不过好在是有惊无险,事情这么解决了,祖母这一趟就不算是白跑。”

“乐儿,别在我面前说谎!”彭修断然摇头,笃定说道,“你不会希望她好,那时候你看着阿澜死,所以你恨她们,而你有多恨她们,对我,只会更甚!”

和彭修之间光明正大的摊牌,来的完全让人始料未及。

也许是之前彭修对她屡次的示好模糊了视线,让她未能及时分辨出这个男人心里的真实想法。

原来在她戒备迷茫的同时,这个男人却在暗处把她的那点小心思尽收眼底。

明乐眉心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蹙,往后退了半步。

彭修看着她这个下意识的举动,不禁哑然失笑。

笑过之后,他却也再未向前逼近,反而眸色深沉的看着她道,“是我辜负了你姐姐,你有多恨都是理所应当。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量力而为,不要随便轻信任何人,有些人,不是你能玩的转的。”

话中有话!他是指谁?

明乐的目光微微一动,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开口,“侯爷的意思——明乐不懂!”

这个丫头,将他视为死敌!

这个立场之下,他倒也不指望她会对他坦白。

“萧澄的死,其中真相一直都在迷离中没有浮出水面。”彭修道,语气荒凉而带着感叹,“陛下忘了这事儿,不再继续追究下去,这是你的运气。还有昨天,你原本是要去见什么人,才会那么巧出现在我府上附近?今天昌珉公主出事的时候,你在巷子里那辆马车上见到的是什么人?”

一连串的质问排下来,彭修眼底凝聚的颜色也越发的浓厚深沉起来。

由萧以薇诬赖易明菲的疯话联想到自己不足为奇,不信昨天自己在他府邸附近出现是偶然也在情理之中,可是——

他究竟在哪里安排了眼线,竟然连宋灏和柳扬的耳目也遮蔽过去,发现自己暗中的小动作了?

不过从彭修的这些话里头分析,他该是不知道,昨天马车里那人是宋灏的。

这样想着,明乐的心神又有些微微的安定。

紧跟着她面色一沉,怒然扬头斥道,“你叫人跟踪我?”

彭修抿抿唇,垂眸不语,算是默认。

明乐脚下惊的一个踉跄,看他的眼神越发的充满防备和敌意,“你都发现了什么?还有,你想怎么样?”

“有些话,我不问是知道你也不想说。”彭修再次开口,走上前来,屈指一弹就要去挑她额前稀疏的刘海。

明乐警觉的偏头一让。

彭修一指弹空,手指僵在空气里怔了怔。

随即像是突然察觉,彼此之间这样的立场,他做这样的举动并不合适,于是自嘲似的一笑,就势把手垂了下去。

“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我暂时不想动你,别玩火。”说话间,彭修的眼风一飘,冷厉之中瞬间带了几分若隐若现的杀机。

说完,当先一撩袍角,继续往前走去。

明乐看着他的背影,冷冷的一笑。

“彭子楚!”她不去追他,站在原地声音清冷而冷漠的看着他的背影。

彭修止步,似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才慢慢的回头看过来。

两个人之间隔四五步的距离,不算太远,刚刚好可以把彼此的神情颜色尽数收于眼底。

明乐耸耸肩,唇角一扬露出一个巨大幅度的明朗笑容,“你的警告我收到了,可是迟早有一天,我会先动你!”

以往在各种宴会的场合上见到,彭修没少见她这样笑容明媚的模样。

但是在这样的气氛,这样的情绪渲染之下还能笑的这样惊心动魄的——

彭修看着眼前花枝招展的少女,突然觉得陌生,惊艳的感觉一纵而逝之后,意识里存留更多的却是心惊的戒备。

对于一个孤弱无依的少女?他竟然会生出这么一种可怕的情绪来?

“为你姐姐报仇?”嘴角刻意挂上的一点笑容消失殆尽,他目光冰冷的看着对面那桀骜冷漠的少女。

“你是不是也跟易明真一样,想说她是咎由自取?”明乐鄙夷的冷笑一声,走上前去,在他面前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说着也不等他回答就兀自说道,“其实我也觉得她是咎由自取,她会有那样的下场全怪她自己有眼无珠看错了你,可是浩心呢?他这一笔,我却是不能不与你们讨个明白的!”

听她提及浩心,彭修的身子突然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震。

但是为了不让情绪外露,他竭力的维持之下,只能把手指一根一根的收紧,交叠于掌心里死死掐进去。

“所以呢?”彭修冷冷的开口反问,“今天没能扳倒易明真,你觉得遗憾了?”

“不!”明乐一挺脖子,答的肯定,说着话锋一转,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我更好奇,你刻意留她在你们侯府意欲何为。今非昔比,她现在已经帮不了你什么了,以你平阳侯的为人,你怎么会在得了昌珉公主这样更大一块垫脚石之后还留着她?恕我直言,以你彭子楚的为人,我不信!”

依照彭修的脾气,为了息事宁人,他不是不能直接杀了在场的所有人灭口的。

即使顾大人官拜三品是堂堂朝廷大员,也不例外,横竖有那刺客在场,最后随便把忆罪名一栽,皆大欢喜。

今日之事,他也的确是措手不及,因为除了顾大人,两侧巷子口更聚集了百余名京兆府的衙役直勾勾的看着,让他无从下手罢了。

这会儿骑虎难下,竟然被这事儿给讹上了。

昌珉公主驸马的头衔摆在面前,他使的却是一招欲拒还迎,逼着昌珉公主和孝宗双双就范?

而他会这么做,肯定不会是我为了享齐人之福。

唯一的解释就是,易明真于他还有别的利用价值。

“乐儿,激将法在我面前,没有用的。”彭修并不否认,却也避而不提,只是神情突然收冷,一线寒芒闪烁过后,才一字一顿的说道,“将来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随便你!”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耸耸肩,忽而眉目一亮,笑容中就多了几分讽刺之意的瞧着他身后一处穿插入花圃深处的幽远小径,“看来我是没这个福气让侯爷你亲自送我出宫了,我先行一步,侯爷只求多福。”

她这么一副表情摆出来,彭修几乎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那小径上来的是什么人。

明乐言罢,直接撇了他,目不斜视的想要绕开他独自前行。

可是就在两个人错肩而过的瞬间,彭修却是猝不及防,突然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明乐一怒,猛地抬头看向他。

彭修的目光却落在远处没有收回来。

“我搏的是前程,她们搏的是富贵,所有人都各凭本事往上爬。你要为你姐姐讨要公道,我等着你,可是你要记住,或者你能比我们每一个人都强,一个个的将我们击倒,或者,弱肉强食,就这样终了罢了。没有人,可以挡我的路!”这几句话,彭修说的极慢,语气平淡而无一丝的起伏波动。

弱肉强食?!

就是为了做那人上之人,吃人的强者,所以他就理直气壮的算计了曾经山盟海誓的女人,毫无愧疚之心的溺毙亲生骨肉。

这个男人,得是有多绝情,又有多冷血。

而如今,他在她面前这般坦然的说出这番话来,是得有多厚的一张脸皮才能维持出这样镇定的表情。

彭修淡漠的说完,不等明乐挣扎就又兀自松了手。

“明乐受教!”明乐斜睨他一眼,继续举步朝前走去。

以前她只当易明峰会是她强大的对手,今天之后却要开始完全改观——

彭修的段数,竟然全在易明峰之上。

当然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她想要这些人的命其实是有最直接的方法,只要她一声令下,长安和影卫就会不遗余力去为她做。

但所谓的报复,哪里只是以命抵命那么简单?

她要的不仅仅是他们的命,还要以牙还牙,从他们手里把她曾经失去的全部夺回来,让他们一个个失去所有,在绝望中忏悔自己曾经做所的一切。

易明真么?今天算你命大,既然彭子楚死活要留你在身边,我倒要看看,你在他身边还能过什么安生日子!

这边明乐走的决绝,步子飞快头也不回。

那边的小径上,昌珉公主虽然走的略慢,但不多时也已经到了近前。

“见过公主!”彭修暗暗提了口气,拱手一礼。

他很少笑,即便是如今和昌珉公主之间已经有了孝宗承诺的婚姻,也仍然保持那种淡漠而平和的姿态。

“侯爷不必拘礼。”昌珉公主垂眸一笑,有些羞涩的避开和他视线的正面交接,紧跟着眼风一飘对扶她过来的张嬷嬷道,“嬷嬷,你先去旁边看着,别让人走近,本宫和侯爷有两句话说。”

“是。公主!”张嬷嬷应声退开,到不远处的岔路口站定了,只留一个背影。

“公主有伤在身,不在宫中休养?有什么话让人传个口信过来就是。”彭修主动开口说道。

“这件事——”昌珉公主咬着嘴唇,欲言又止的顿了一顿,然后才是一咬牙道,“这件事旁人办不了,你不是要去刑部提审那两个刺客吗?我跟你一起去!”

那刺客,看光了她的身子,还对她动了私刑。

这份耻辱和仇恨,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善罢甘休的。

本来她是想回头私底下跟孝宗求一份恩典,把这个两个人要过来,亲自审完了灭口。

只是不曾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彭修会突然横插一杠子,抢先一步把人要了去。

于是不得已,即使伤痛在身,她也只能暂时忍了,颠颠儿的跟着跑过来。

这件事,让谁去办她都不放心,必须由她自己亲自动手!

“嗯?”彭修一愣,倒是有点始料未及,微微怔愣片刻道,“京兆府的牢狱是最污秽不堪的地方,公主金枝玉叶,还是不要去了吧!”

“不行!”昌珉公主眉毛一挑,立刻就带记三分怒意,“这两个刺客,我一定要亲自审问,然后拆筋扒皮,否则——你让我如何能够咽下这口气?”

倒不是她有多霸道,而是但凡哪个女人也受不得这样的侮辱。

“可是,这不合规矩!”彭修想着那刺客招认的在他府里出没的真实意图,权衡之下,还是不肯松口。

那刺客会招出刘妈妈近而扯出易明真来他倒是不甚关心,只是这两个人身上疑点太多,他留着还有大用处,是万舍不得交给昌珉公主泄愤用的。

两个人各怀鬼胎,彭修心里想着,面上却是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抬手拍了下昌珉公主的肩头,“公主身上带着伤,要尽快的调理,否则留了疤痕就不好了,不过是两个刺客。现在你我视为一体,我总是会做到让你满意的,先回去歇着吧。”

这一分笑容,较之方才在殿中意味不明的那一抹,而更添了几分朗朗如玉的感觉。

不过说也奇怪,彭修此人,虽然脂粉堆里游戏的时间不短,神情举止间却从无那种轻佻虚浮的浪荡气,反而一直遵循着他本身的气质,几分冷淡几分疏离,偶尔一个笑容一点言语,便如三九寒天一缕阳光普照,勾的人心一颤,反而比那些刻意暧昧做作的举止更容易让女子心神向往。

昌珉公主到底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被他这一个笑容席卷而来,登时粉面飞红,迟疑了半刻。

然后再被他手掌不轻不重的往肩上一落,整个人就荡漾了半边。

“我现在就过去,明日一早一定让人给你传信过来,让你安心!”彭修又道,心平气和的再劝。

昌珉公主虽然还是不很放心,但是再想坚持,又想想自己这一路走来身上伤口又疼又麻,实在难受的紧。

权衡之下,终于妥协。

“我自然是信你的。”定了主意,她便是扬起脸来露出一个笑容,“那我就先回去了,记得你答应我的话,最迟明天早上,我要知道牢里的消息,永绝后患!”

“嗯!”彭修颔首,“回去吧!”

“好!”昌珉公主莞尔,一步三回头的朝张嬷嬷走去。

彭修一直含笑目送,直至那主仆二人相携走远了,眼神突然一黯透出十二分的森然来!

他非得要看看,到底是谁教唆了易明乐那个丫头在暗地里给他使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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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9章 借刀杀人

张嬷嬷扶着昌珉公主的手往回走,走了一阵,等到见不到彭修了才不解的开口道,“公主,这事儿就这么交给平阳侯处理了,能放心吗?”

“不交给他还能怎么样?”昌珉公主沉着脸,这会儿没了外人在跟前,她便不再掩饰脸上的痛苦之色,行走间小心翼翼的,生怕意料摩擦到身上的伤口,“横竖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再要遮掩,也得遮掩的住不是?”

“话虽这样说,可是——”张嬷嬷怎么想都不放心。

她到底也是过来人,对男人的心理怎么都比昌珉公主懂的多。

昌珉公主出了这样的事,虽然定下和彭修之间的亲事解决了燃眉之急,但却难保彭修不会介意。

不过这话她却是没敢当着昌珉公主的面说出口,飞快的转移了话题道,“奴婢只是觉得公主您委屈,其实方才您若是不放不,坚持着不肯松口,皇上疼您,到最后还不得要倚着您么?平阳侯现在的那位夫人,跟明妃是一路货色,她凭什么和您平分秋色?”

张嬷嬷说的愤然,浑然不觉,是自家主子仗势欺人强抢人家夫君在先。

“跟本宫平分秋色?她也配?”昌珉愣住目色一厉,冷笑一声,说话间突然有些痛苦的弯腰呻吟了两声道,“让人给我备轿吧。”

“公主,您怎么了?是不是扯着伤口了?”张嬷嬷紧张道,也不敢随意碰她,急忙叫住一个路过的宫婢吩咐道,“快,去给公主叫一顶软轿过来。”

“是,嬷嬷!”那宫婢不敢怠慢,急忙应声去了。

张嬷嬷慌慌张张的四下里看了看,扶着昌珉公主往不远处的一座凉亭挪去,“奴婢先扶您去那边坐会儿。”

“嗯!”昌珉公主点头,两个人慢慢的挪过去。

天色渐渐的暗了,想着昌珉公主身上的伤,张嬷嬷就难免有些心焦道,“真是的,公主身上带着伤,方才就不该随意出来走动的,医官嘱咐过,不能让伤口沾了汗的,万一弄不要,日后是要留疤的。”

“你以为是我想来吗?”提起这事儿,昌珉公主胸中怒意不觉更盛,咬牙切齿道,“刺客那里到底怎么回事?一点口风也没有漏出来吗?”

“据说但是平阳侯当街就问过,后来奴婢也让人查了,是——”张嬷嬷说着却是欲言又止,低头拿眼角的余光小心的打量着昌珉公主的表情,然后才是大着胆子道,“那人,是之前咱们宫里文樱的同胞兄长,叫钱文山的。头前儿是外城守卫御林军里头的,后来文樱那事儿之后,就听说他失心疯了,整日里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当不得差,而被革了职,不知怎的——”

常嬷嬷叹一口气,说不上是唏嘘还是心虚,“大约是怀恨在心了吧,据说那兄妹俩的大小就相依为命,感情十分的深厚!”

“文樱?”昌珉公主尖锐的叫嚷出声,整个人先是震惊后是愤恨,死死的捏着掌心,“不过是个不知好歹的小贱人,就为了那贱人的一条贱命,他竟敢掳劫本宫?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跟他那个死鬼妹妹一样的不得好死!”

“公主,公主您消消气。”张嬷嬷手足无措的劝着,眼见着夜幕初降,心里多少有点发虚,“你身上带着伤呢,先莫要动气,方才平阳侯不是已经答应了,会为您出气的吗?咱们等着就是。奴婢反而觉得,你现在该是多想想将来的事儿。我看皇上那意思,是等后年年初,您的及笄礼一过,就要准您嫁过去平阳侯府的。那易氏,您就真能这么容着她?”

“谁说我会容她了?”昌珉公主脱口道,“这一次,还不是因为她我才会出事的,你觉得我会善罢甘休?”

这才附和昌珉公主的性格。

“那公主的意思是——”张嬷嬷试着开口。

“不!”昌珉公主神色一敛,竖手打断她的话,“暂时先不要轻举妄动,既然今天平阳侯有言在先,我也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本宫没那么蠢,彭子楚可不是一般的男人,你没见连皇兄对他都是七分威逼,三分笼络的吗?我在这个时候去驳他的面子,对我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既然他一力要抱住易明真,那就不妨让他先留着好了。那女人,总有一天会自投罗网,撞到我手上来的。”

昌珉公主说着,眼中精光一闪,带了几分森然之意。

“也是,那易氏给你明妃是一路性格,保不准不用公主先动她,她自己那边就会先按耐不住的。”张嬷嬷冷哼,随即谄媚笑道,“平阳侯不是马上又要离京办差去了吗?如果能引易氏先来做些什么,皇上和皇后自然就会替公主做主处理掉她,也省的脏了公主的手。到时候平阳侯回来,就算他再不高兴,也不敢去追究皇上的不是,更不能找到公主头上来。”

“所以我说不急,一切都先等等看吧。”昌珉公主赞同的点头。

要她和人共享一夫?简直是痴人说梦!

“嗯!”常嬷嬷点头应着,刚要再说话,身后的小径上突然有人轻笑一声道,“语气来日方长,公主何不趁热打铁,这就去京兆府的大牢里听听平阳侯是怎么审犯人的!”

昌珉公主和张嬷嬷本来正在专心致志的说话,惊闻此言,顿时吓了一跳。

“什么人?”张嬷嬷厉喝一声。

两人不约而同的回头看去,看到小径上翩跹而来的那人,昌珉公主更是惊的眼珠子险些从眼眶里坠下来。

“易明乐?”她的声音有点脱线,嘴唇抖了抖,完全一副见鬼的表情四下里观望着脱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出宫去了吗?”

“难得进宫一趟,还有两句体己话没有和公主说,所以就在旁边等了一会儿。”明乐道,微微一笑,丝毫也不惧此时这亭子里就只有和她苦大仇深的昌珉公主主仆,款步走了进来。

“体己话?”昌珉公主像是听了笑话,眼神晦暗冷冷的盯着她,“别忘了,这里是皇宫,你就不怕我让你有来无回?彻底消失在这里?”

“怕!”明乐答的坦白,说话间已经不请各自来的弯身选了张石凳坐下,笑吟吟的回望她道,“是太后娘娘说要送我出宫的,公主你让我消失轻而易举,可若是回头武安侯府找太后要人,却不知道太后娘娘会不会袖手旁观?”

在这宫里,人人都知道姜太后不好惹。

凡事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万一她要追究下来——

想要捕捉痕迹的撇清关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你倒是打算的清楚!”昌珉公主胸口里压着一口气,“既然太后遣你出宫,你还在这里滞留,你就不怕太后怪罪?还是以为你易家人真有什么了不起,能得太后另眼相看?今天她能出面为易明真撑面子是真,但你坏了宫里的规矩,还想着从她那里讨人情吗?”

“我也是一番好意,公主总不会恩将仇报反咬我一口吧?”明乐不以为然的垂眸一笑,重新再抬起眼的时候,却于瞬间敛了笑意,正色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的今天这事儿蹊跷,刚好又在事发现场听了几句奇怪的话,所以特意提醒公主一句,京兆府那里,您真应该亲自过去看看。”

“那里皇兄已经交给平阳侯审讯了,你想挑拨离间?”昌珉公主却不上当。

“谁说的,我明明就是想要借刀杀人。”明乐耸耸肩,语气半真半假。

昌珉公主一愣,狐疑的看着她,一时竟然无从插嘴。

“和易明真她三番两次找你目的一样,我会找你,就只是以牙还牙!”明乐重复,语调从容而稳健,“今天这件事发生的很蹊跷,知道公主会去我们府上的人本就不多,可偏偏刺客在时间上拿捏的那么好,还正赶上在我们侯府附近出事?”

这件事上,最大的疑点,就是自己的行踪怎么会暴露出去给人知道的。

可易明真明明还指望着自己帮忙,万没有害她的理由!

昌珉公主心里越想越疑惑,便有些蠢蠢欲动,脸上表情却是不屑,“我凭什么听你的话!”

“你跟我之间,不过就是公主看我不顺眼罢了,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明乐道,“反正这件事公主你是得要一个真相兼清楚明白的,去与不去,但凭你自己拿主意。宫里我不能久留,先行一步。”

说完,又再深深的看了昌珉公主一眼,明乐径自起身,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

彭修走了已经有一会儿,她并不敢留的时间太长,脚下步子绊的飞快朝宫门方向走去。

彼时老夫人还在马车上等她,见她出来才才松一口气,吩咐人打马回府。

天色已晚,明乐刚把老夫人送回寒梅馆,兰香居那边萧氏母女就得了消息赶来。

横竖事情已经有了眉目,明乐就没有多留,直接告辞出来去了明爵那里。

“怎么才回来?”明爵一天没有出门,彼时已经等的有些心焦,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让进门去。

“彭修从孝宗那里拿了特许去提审刺客,我就顺便多留了一会儿,劝昌珉公主过去京兆府看看。”明乐安抚性的拍拍他的手背,径自走到桌旁拿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孝宗有意许了昌珉公主给彭修,但是因为太后出面,硬是把易明真的正妻之位留了下来。”

“嗯?”这一点,易明爵也颇感意外,“昌珉公主答应了?”

“答应了,但以她的为人,肯定也是两面三刀的背后容不下。”明乐冷冷一笑,垂眸喝了口水,“既然是迟早的事,所以我才建议她去听听那那两个刺客的供词。”

“快刀斩乱麻,这样也好!”易明爵略一忖度便是坚定点头,“只不过为了不做的太过刻意了,我们之前安排给那唐明的说辞,想要直接把易明真拖下水也不很容易。”

“但让昌珉公主恨上她却是足够了。”明乐莞尔,把手里的杯子放回桌上,眉目之间不知不觉染上一片凝重之色道,“还有一件事也有些出乎意料。”

易明爵见她如此,心一悬,也就几分警觉起来:“怎么?”

“彭修对易明真似乎颇有袒护之意。”明乐抿抿唇,唯有这件事让她百思不得其解,“我原以为他受了萧氏母女这么多年的压制,如今一朝翻身,必定恨不能将那双母女踩到脚下去。可是今天,孝宗让她休妻另娶昌珉公主的时候,他却断然拒绝了,名言不肯休妻。”

“可能是你多心了。”易明爵想想,却觉得这事儿也不可信,“保不准就又是欲拒还迎的把戏,他这人,又不是做不出来。”

“我也有这么想过,可是仔细观察他的神情语气,又不像只是做戏的模样。”明乐一筹莫展的摇头,失神片刻便马上收摄心神,露出一个笑容道,“算了,不说这个了,横竖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往后看看再说,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有话明天再说。”

“嗯,今天你也累了。早些休息。”明爵替她理了理披风的领口。

明乐就势拍了下他的手背,莞尔一笑转身离去。

出了竹意轩的大门,明乐却没有直接回菊华苑,而是对长安道,“送我出去一趟,我要马上去见殷王一面。”

“现在么?”长安诧异的脱口道,说完又马上察觉自己失言,急忙垂下头去。

早前明爵和宋灏合模算计宋泽的那一次他也在场,当时宋灏答应的明白,以后不会再和明乐有私底下的交往。

可是如今明乐要主动登门找他,这就又另当别论了。

“就现在!”好在明乐正在想事情,一时竟也没有察觉他的情绪不对,只就片刻不停的往花园西边人迹罕至的方向走,“有一件事,我必须马上向他确认清楚。”

长安不敢违背她的命令,亦步亦趋的跟着。

明乐走了两步,心里却是恼恨,如果之前带着长安进宫就好了,以长安的眼力,一定能一眼看出常嬷嬷的底细来。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是空口白话。

所以,事不宜迟,她必须马上见到宋灏,把一切都问个清楚明白。

即使很清楚,很有可能从自己在宫里的时候起就被人从后盯上了。

这边明乐和长安悄悄出府去见宋灏的同时,彭修出宫之后已经直奔京兆府,提审捉住的两名刺客。

“陛下已经让人快马加鞭传了旨意过来,人犯我已经压在地牢了,侯爷您看,是您直接在我这里审,还是我让人给您把犯人提出来,您带走?”顾大人叫了老头,带着彭修一边下了地牢一边问道。

“还是在这里吧,正好借顾大人的刑讯室用上一用。”彭修道,跟着他不徐不缓的款步往里走。

京兆府每年所要受理的京中大小案件无数,普通偷鸡摸狗案件的犯人,关普通的牢房也就行了,所谓地牢,是专门用以关押杀人重犯的地方。

刺杀公主,属于大逆不道。

所以那两名刺客所受的待遇更甚,被关押在最里面,单独用坚固的长石条垒砌来的一个单间里。

那牢房以中间的过道分开,分左右两边,两名犯人,一人一间。

牢头带着两人进去,顾大人抬手挥退他,“你先出去吧。”

“是,大人!”牢头陪着笑,点头哈腰的退了出去。

顾大人又对彭修都,“侯爷,这里还需要本官陪审吗?”

“顾大人公务繁忙,就不劳您继续费神了。”彭修道,抬手说了个谦逊礼让的手势,“大人先请。”

“也好,前面我刚好还有个案子要开堂审理,就先行一步了。”这种烫手的山芋,他自然的巴不得早点完全甩出去。

说了几句客套话,顾大人就先行一步告辞出去。

有亲随搬了椅子进来,彭修撩起袍角在中间的过道上稳稳的坐了。

左边牢房里垂头丧气坐着那个先抓到的小贼唐明,右边牢房里,则是在那座废宅里带回来的鞭笞昌珉公主的凶徒。

那人像是并不介意这牢房里的环境,披头散发,一直在不住的来回踱步,时而仰头看天,事儿低头去瞅自己的脚尖,有时哭有时笑,浑然不因为有人突然闯入而觉出丝毫的不自在。

彭修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两眼,随即眉尾一挑,瞟了个询问的眼神过去。

“侯爷,属下已经查清楚了,这人名叫钱文山,曾经是在外城守卫御林军的编制里头的。”旁边跟着的亲卫陈立马上凑上来解释,“他有个妹妹,叫文樱,原是昌珉公主宫里一个二等宫女,据说人生的俊俏,又十分的识礼懂事。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入了梁王宋涵的眼,昌珉公主为了讨好自己的二哥,就打算连夜把人绑了送过去梁王府。但众所周知,那梁王妃的悍戾之名在外,他府上姬妾没有几个能活的长久的。文樱惧怕梁王妃,就去找公主求情,公主自然是不肯的。却不想,那个丫头倒也硬气,当众一头撞在了门柱上。”

“是么?倒是个贞烈女子。”彭修轻轻的唔了一声。

陈立见他无意打断,又再继续说道,“说来也是她晦气,那一撞竟然也没能死成,却是彻底激怒了公主。公主盛怒之下,就把她赐给了宫里的几个阉人做玩物,您是知道的,落到那种境地的人,对女人这回事多少都会扭曲。那丫头本来就奄奄一息,生生的就被折磨死了,而且据说——死相非常的凄惨。”

“这钱文山和她妹子相依为命,没有其他的亲人,一直对这个妹子如珍如宝的护着,像是从那以后,就得了失心疯,差事也没法干了。”陈立继续说道,“今天这事儿,若说是他携恨报复,似乎也是说的过去的。”

怪不得,他劫持了昌珉公主之后,一不求财,而不脱身,更不急着杀人泄愤,反而扒光了她的衣服,先对她动了私刑。

这么一个解释,倒也说得过去。

彭修闻言,却是不置可否,只就惯常的保持沉默。

那亲随等了等,没等到他的进一步吩咐不禁奇怪。

彭修沉默片刻,突然略一偏头对身后侍立的丁六道,“准备刑具,动刑!”

“是,侯爷!”丁六领命,带了几个人出去跟老头借刑具。

陈立看着牢里钱文山疯疯癫癫的样子却不是太看好的样子道,“这人的脑子不太正常,就算是动刑,怕也审不出什么来的。”

“脑子不正常?”彭修靠在椅背里,神情懒散的仰头看着屋顶,“脑子不正常,他还能策划并且带人执行刺杀掳劫公主的任务?这么说来,这人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了?”

钱文山和昌珉公主之间不共戴天,作案动机这一点的确是无懈可击。

如果只为找一个待罪羊息事宁人,有他足够。

可他彭修要的,和孝宗还有昌珉公主都不一样。

就算钱文山是整个事件的主谋,那么当时他带过去的其他人呢?

没有理由,他一个人落网之后,其他人全部人间蒸发渺无音信了不是!

而且,不过一个御林军出身的侍卫罢了,彭修也不信这人能有那般运筹幄的能力。

陈立和陈成都是彭修的左右手,常年跟在他身边,耳濡目染,看事情的眼光也有独到之处,当然也不会完全看不透其中疑点。

彭修下了命令,陈立也不坚持,只是突然想起来陈成的事就很有几分担忧道,“侯爷,陈成已经带着您的令牌去了军中等您,可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公主那里,怕是迟早还会对他下手的。”

不管是孝宗还是昌珉公主,为了颜面,肯定会将此事的知情人尽可能大规模的杀人灭口的。

就是为了防他们这一手,所以一经事发,彭修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支走了陈成。

“我的人,还由不得他们想杀就杀!”彭修冷冷说道,神色间竟然难得多了几分不耐。

他这一生,最恨被人操控,也最恨有人能凌驾于他之上。

这件事摆明了是有人算计他,虽然他将计就计拿下了昌珉公主这块垫脚石,但是回味整个事情的始末,终究逃不过他身为局中人的事实。

所以,对昌珉公主他心里也不很十分痛快。

丁六等人很快去搬了刑具过来,横竖七八扔了一地。

“侯爷,都搬来了。”丁六道。

“嗯!”彭修收拾了散乱的思绪,略略坐直了身子,他的目光先是在钱文山身上转了转。

陈立正准备叫人开门去提人,冷不防却见他手指一抬,指向左侧牢门里头那缩在角落里的唐明道,“先提他!”

审一个疯子,未必能有什么结果,但这个正常人,起码是应该知道些什么的。

唐明一惊一吓,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陈立一愣,随即不由分说的一招手,“拖出来!”

有人上前开门,两名侍卫入内把人架出来,抓过一把血迹斑斑的陈旧铁链就要把他往刑具上绑。

“为什么要提我?我知道的都说了,侯爷,侯爷饶命,别的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唐明挣扎着大声嚎叫。

可他势单力薄,哪里争得过这一室虎视眈眈的侍卫?

不过片刻,已经被结结实实的绑在了架子上。

彭修抄手坐在椅子上,斜睨他,“你确定你没有别的需要继续交代?比如说——昨天在我府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压根就不信会是他府上的哪个下人婆子放走了这唐明,只扒着这一点漏洞,就足够他怀疑这小贼唐明的所有供词。

只是能在他的虫蛊之下还撒下弥天大谎的——

真有这样可能吗?

他却不知道,昨天在长安找到这唐明,并要借他的手来布局的时候就先给他服了一种可以适当麻醉感觉的药物,包托毒虫噬咬的痛楚在他身上,都打了三分的折扣。

但也因为感觉没有完全麻木掉,所以也不至于让老道的彭修看出破绽来。

“小的所言句句属实,侯爷,侯爷您要相信我啊!”唐明惊恐的大叫,当真是悔不当初,暗恨自己当时不该见钱眼开去跟陆姨娘掺和进这这些达官贵人的恩院里来。

这回好了,滚雪球似的难以脱身,算是被武安侯府的那个丫头讹上了。

诚然他此时还不背叛明乐,并不是因为什么江湖道义,而是从昨天长安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他从平阳侯柴房里提出来的时候,心里就隐隐的知道——

他要是敢反咬一口,一定不得好死。

再者说了,在彭修跟前已经吃了这么些苦头,此时再要倒戈,也实在是不划算的。

“昨天——”唐明惊恐的大叫,为免受皮肉之苦,急忙就重新招认,“昨儿个我就是拿了人家的钱去你府上探消息的,刚巧听见夫人和她身边婆子说是今天上午公主会从宫里去武安侯府参加什么赏花宴。我听了消息,本来是预备走的,不曾想就惊动了她们,没办法我只能顺手牵羊拿了夫人的首饰冒充贼子的。”

“给银子收买的就是他?”陈立指着对面牢房里的钱文山道。

“是!”唐明被那些刑具吓得腿软,涕泪横流,“至于后来误杀了府上的那位姨娘,我真不是故意的,只是情急失手——”

彭修玩味着他的供词,始终不予论断。

“那——”陈立抓着鞭子上前一步,刚要继续逼问,外面突然如旋风般冲进来一个人,一把抢了他手里握着的鞭子,完全不由他反应,就先给了那唐明一鞭。

“公——公主?”陈立等人一惊,反应过来,急忙跪地请安。

昌珉公主会突然跑过来也完全出乎彭修的意料之外,他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冰冷的怒意,随即起身行礼,“见过公主!”

“免了!”昌珉公主一扭头,满面的肃杀之气。

就在这个瞬间,旁边牢房里,一直浑浑噩噩在不住转圈的钱文山突然扒着牢门扑过来,嘶声的咆哮道,“贱人,你这个贱人,你还我妹妹命来!”

他两手扒着牢门,发了狂的野兽一般,铁质的整片栏杆都被他晃的隐隐有些弯曲变形。

想着这人对她做的事,昌珉公主更是怒不可遏,手里握着鞭子,一个箭步冲上去,抬手就朝他脸上招呼。

那钱文山似乎是真的疯了,不闪不躲,就死死的扒在栏杆上任他抽打。

牢房里行刑用的鞭子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抽在人身上,造成的创伤尤为厉害。

昌珉公主也顾不得牵动身上伤口的痛楚,发了狠的隔着牢门连着狠抽了好几下。

钱文山的露在外面的手和脸上,崩裂出来的伤口血肉模糊,皮肉翻卷。

昌珉公主也被溅了一脸的血腥沫子,她自己却浑然不觉。

在场的侍卫们面面相觑。

陈立悄声上前,凑近彭修身边道,“侯爷,要不要拦下公主!”

“由她去!”彭修淡漠摇头。

整个人,交给他审,也不过如此。

而现在,正赶上他和昌珉公主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时候,想必有什么要紧的话,昌珉公主在场的时候他会更容易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相反,如果面对昌珉公主他都无话可说的话,自己也着实没有必要再审下去。

所以彭修一声不吭,就站在旁边不动声色的看着。

那钱文山挨了打却仍是扶着栏杆撕心裂肺的吼叫,谩骂,从头到尾除了“贱人”“该死”之类的话,就是嘿嘿狂笑,当真和个神志不清的疯子无异。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彭修,其他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阳光畏惧的盯着同样像是发了疯的昌珉公主。

昌珉公主连着抽了几时鞭子,最后实在打的累了,才一甩鞭子,颓然的垂下手去。

“公主,您还好吧?”张嬷嬷这时候才敢上前去扶她。

自己身上本来就带着五六条很重的鞭伤,刚才盛怒之下还不觉得,这会儿冷静下来,昌珉公主更是冷汗直流,身子都有些瑟瑟的抖起来。

她的嘴唇苍白,狠狠的瞪着牢门后头的钱文山,一个字一个字极其缓慢的从牙缝里挤出来,“把他给我五马分尸,大卸八块!”

这牢里都是彭修的人。

侍卫们闻言的第一反应都是转头去看彭修。

“此人罪大恶极,就照公主的吩咐做吧。”彭修淡漠的一挥手。

“是,公主!”陈立这才敢应声。

彭修吸一口气,走到昌珉公主面前,开始与她寒暄,“这么晚了,公主怎么过来了?”

“没什么,就是过来看看。”昌珉公主道,因为身上伤口撕裂,她整个人精神不济,眉头死皱着,几乎就要昏倒在张嬷嬷怀里,一边恳求的对彭修道,“侯爷,这两个人不要用再审了,横竖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并处死了事吧!”

她没有彭修看的深远,暂时也忘了去想那些拦路行刺的刺客都去了哪里,就只想着息事宁人,赶紧把这件事所有的知情人都一并灭口。

眼见着这钱文山也没了继续刑讯的价值,这个顺水人情彭修送的几乎是顺理成章。

“好,既然公主有言在先,依你就是。”彭修道,答的分外痛快,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道,“这牢里不干净,公主不舒服,就不要在这里久留了,我送你出去。”

“好!”昌珉公主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张嬷嬷扶着她的身子要往外走。

她慢慢挪了一步,只觉得方才这一番动作之下,身上的伤口每一处都刺痛难耐。

再看面前自己风度偏偏的未来驸马,她心思一动,就“呀”的一声,脚底一个踉跄。

彭修哪能看不出她这点小心思,唇角一勾的同时,抬臂一揽将她拦腰抱起,往外走去。

昌珉公主低呼一声,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羞赧的把脸埋在他胸前。

晦暗的阴影之下,却是一片锐利如雪光般凛冽的刀锋——

她的行踪,原来还是易明真泄露出去,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个女人,就是害她的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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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明天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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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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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章 你是我的人

月上无风。

夜色中,两骑快马从武安侯府的方向驶出,势如奔雷,飞快涌入夜色之中。

“小姐,后面有人跟着。”马背上,长安错后半个马身紧紧护卫在明乐身后,警觉的注意这四周的动静。

“有多少人?”明乐目不斜视,稍稍侧目看了他一眼。

“最多不超过三人。”长安道,顿了一下又试着道,“要不要属下去引开他们?”

话虽是这样说,这个时候他却也是不放心留明乐一个人在街上的。

“不用了,随他们去。”明乐道,心里却在暗暗思忖着这些人的来历——

却不知道是自己出宫之后就被盯上的,还是彭修后来安排的人。

“至少在轻功上,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被他们穷追不舍的跟上,万一殷王殿下那里的事情暴露——”长安担忧道。

“就是要他们知道。”明乐冷笑,连着狠抽了好几下马股,飞快奔驰于夜色之内。

长安不解,想了想却也没有多问。

主仆俩,快马加鞭,一路往殷王府方向疾驰而去。

小半个时辰之后,两人在荆王府的后巷外面下马。

“小姐在这里稍后片刻,我去叫门。”长安收了缰绳,找了处隐蔽的大树下头把马拴好。

“不用了,你跟我一起去。”明了摆摆手,说着已经径自举步进了巷子。

长安不好违背她的意思,急忙定了定神快步跟上,抢先一步去敲门。

开门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家人,朦胧着一双睡眼,十分不耐烦,“你们找谁?”

长安不语,往旁边让了让。

明乐上前一步走上台阶,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银锭子递过去,“麻烦老汉通传一声,我有事求见府上周管家。”

宋灏那样的身份,说是见他,保不准离开就要撞一鼻子灰。

反而周管家,不大不小是个人物,说出来又不会太惹眼。

那老汉被手里银锭子晃的瞬时完全清醒过来,眼睛一亮,同时却也起了很深的戒备之意,上下打量着明乐道,“敢问这位小姐贵姓?”

“老汉尽管替我通传一声就是,见与不见,都凭周管家做主。”明乐笑道,语气平和而大度。

那老汉掂量着手里银子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点头,“那好,请小姐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着砰的一声合上大门。

吃了闭门羹,明乐也不介意,微微一笑侧身从台阶上退下来。

长安伸手过去扶了她一把。

明乐颔首微笑,凤目斜飞,看似不经意的目光微微一瞥,低声道,“他们跟过来了?”

“是!”长安回道,也是不动声色,把她扶着往门檐旁边挪了挪,“人没进巷子,应该没有恶意,不过咱们的行踪肯定是暴露了。”

“没关系!”明乐莞尔,不甚在意的露出一个笑容,继而沉默下去,不再多置一词。

那看门老汉去了半刻,不多时就听见门内重新传来脚步身。

“来了,是两个人!”长安心神一凛,急忙戒备着握紧手中长剑。

片刻之后,大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明乐上前一步,刚要说话,却意外发现里面探头出来的竟是宋灏的贴身侍卫赵荣。

“赵侍卫?”明乐微微诧异,愕然张了张嘴。

“见过姑娘!”赵荣恭敬的拱手一礼,二话不说把门拉开,让了路出来,“姑娘请进。”

“嗯!”既然是赵荣亲自过来,就还省了从周管家处通传一遍的麻烦,明乐也不矫情,略一点头就带着长安跨进门去。

赵荣并没有马上关门,而是谨慎的探头要往外看。

“有两条尾巴,一路跟我们到这。”长安抬手拦了他一下,如实相告,“小姐没让动他们。”

因为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赵荣忍不住心头一紧。

不过他却也没多说什么,只和长安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关了门,引着明乐往里院子走,“姑娘快请吧!”

守门的老头看着赵荣的热络劲儿,心里疑窦丛生却不多事,一边暗暗揣测着明乐的身份,一边摇着头转身进了门房。

赵荣引着明乐主仆快步穿过花园往宋灏住的院子走去。

“怎么是你过来了?你家主子知道我今晚会过来?”明乐一边漫不经心的打量着四周景色一边问道。

“是,王爷听闻姑娘下午随易老夫人入宫了,入夜就安排下来,让属下注意着门房的动静了。”赵荣回道,脚下不停,急匆匆的往前走。

这样说来,宋灏应该也是料到刺客她被人盯上了,所以才按兵不动,没有主动去侯府找她了?

明乐心里默默权衡,又把之前心里的猜测多定了三分下来。

赵荣取了捷径,引着明乐主仆一路前行去了宋灏的住处。

明乐在院子外头驻足,仰头瞧了眼拱门上方“柳月轩”三个大字。

赵荣回头看着她脸上狐疑之色,心中了然,便是主动解释道,“上次的事情之后,王爷就从原来的院子搬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

不过就是因为纪红纱用了他的屋子罢了,这男人——

还真是别扭!

明乐玩味一笑,遂也不再追问什么,“走吧!”

“王爷就在书房,之前关照过了不必通禀,姑娘进去即可。”赵荣道,侧身把她往院子让。

“那好吧,麻烦赵侍卫了。”明乐略一颔首。

“属下的分内事,姑娘客气了。”赵荣推诿,紧跟着拱手一礼道,“院子今晚是赵毅当差,姑娘有事唤他就行,属下还有点别的事情,先行告退。”

“好,我知道了!”明乐点头。

赵荣遂是不再多言,急匆匆的转身离开——

想必,是去确认跟踪她的那些人的身份了。

明乐并不过问,收回目光,对长安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吧,我去去就来。”

“是,小姐。”长安垂首应下。

明乐提了一角裙摆快步进了院子。

刚进门,就刚好赶上赵毅从宋灏的书房里躬身退出来。

听闻身后的脚步声,赵毅回头见到是她,就顺理成章的让到一边,“王爷候您多时了,姑娘请进。”

“嗯!”明乐笑笑,款步跨进门去。

宋灏的书房布置十分简单,外间一张大的书案,挨着墙角几个巨大的书架,满满当当摆着许多的书籍。

然后再就是一些精致的花架,摆着长青的灌木,盆景。

一眼看去,这整间屋子,简陋古朴之下又显得葱郁而清新。

完全不合适宋灏这人的性格。

明乐心里暗笑一声,随手带上门。

案后宋灏正埋头于桌前看执笔疾书在写着什么,听闻动静,稍稍抬眸看了一眼。

见到是明乐,他也没有多少意外,手里握着笔随意一指旁边一张檀木镂空雕刻而成的屏风道,“里面有桌椅,你先进去坐会儿。”

说完也不等明乐答应就又兀自低头继续做他自己的事情。

明乐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略略侧目瞟了一眼,确认他应当是在回复南疆过来的战报那一类的东西。

他处理公务的样子十分专心,一张犹若冰玉雕刻而成的俊美脸庞看上去就更像是一尊完全不然尘世喧嚣的雕塑,精美绝伦,跟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容亵渎。

这个男人,当狠的时候狠,偏生生了这么张颠倒众生的面孔来迷惑世人——

当真是暴殄天物!

明乐心中感喟,面上却是不显,径自绕开那扇屏风进了里面的内室。

内室的布置和外间的书房属于同一种风格,十分的简单。

当中一套圆桌木椅,靠墙的位置摆放着一张黄花梨木雕花的大床,和房里幔帐同色的米黄色床帐用银钩挂于床头,被褥叠放的整整齐齐。

正对面的窗子半开,夜风灌进来,抚着窗前两株大叶灌木的枝桠,晚风送进来的气息,就隐隐带了几分青草的香气。

如果忽略了外室那个浑身都透着危险气息的男人,置身于这么一片天地之间,倒是不让人讨厌。

明乐绕开桌子走到窗前,抬手细细的抚摸那植物宽厚肥嫩的叶片,心里隐约回忆着——

上一次,他在宋灏之前用过的那间卧房里,见到的似乎也是这一类色调的纱幔等物。

正在失神,身后突然传来杯盏的磕碰声。

明乐急忙收摄心神。

转身,却发现宋灏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进来,正坐在圆桌旁边取了杯子斟茶。

“白天的事情,失手了?”宋灏道,头也不抬,唇角勾勒出来的一丝笑容,没有惯常的冰冷,却怎么看都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

“也不算,虽说不尽如人意,但至少也不算完全的无功而返。”明乐抿抿唇,随手播弄了那盆景两下,然后抬头一边慢条斯理的打量着这间屋子,一边道,“今天随祖母一起进宫去见了太后,我才发现,殿下您和太后在喜好上原来如此相似,太后宫里的帐子,也都是这般颜色的。”

因为宋灏常年领兵在外,所以他和姜太后的关系并不十分热络,难得亲近,这一点不算什么秘密。

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以前明乐也未曾多想。

可是这段时间里,她却开始没来由的忖度起这件事来。

那一次在万寿宫的佛堂,宋灏特意避开姜太后不见,当时不觉得怎样,现在想来——

他却很有可能是有意为之。

明乐承认她是刻意提起姜太后来试探宋灏的,但是宋灏的表情却很平静,波澜不惊的端起杯子饮了口茶。

那表情,完全像是在听关于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明乐的眉心不觉皱了皱,提了裙子挪回桌旁在他对面坐下。

宋灏这才抬眸,认认真真的看她。

“怎么?又在我面前玩这种试探人的把戏?”他笑,优美的唇线扬起一个浅淡的弧度,不深不浅,刚刚好,又是那种邪肆而冷魅的味道。

说是蛊惑人,更多的——

还是冰冷的胁迫。

明乐心里无奈,在这人面前,她想要完完全全的占据上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怎么会?我怎么敢在殿下面前班门弄斧?”深吸一口气稳定情绪,明乐抬手从他手边提过茶壶倒水,一边正色道,“只不过昨天在殿下你在马车上和我说的话,我觉得似乎已经应验了,为了防止死的不明不白,不得已,今天我过来,就是想要个殿下你开诚布公的谈一谈的。”

“哦!”宋灏淡淡的应了声,又若无其事的垂眸呷了口茶。

明乐倒了茶却不喝,捧在手里,目不转睛盯着他露在她面前长长的两排羽睫道,“你昨天说会有事情要连累我,指的应该就是太后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今天我从宫里出来之后那些尾随我的人,应该就是太后娘娘的眼线了,对不对?”

宋灏莞尔,埋头看着手里杯盏却是不答反问,“明知道有人跟踪,你还有恃无恐的过来?存心要托我下水?”

果然是姜太后!

“也不尽然!”明乐笑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现在我需要殿下回答我,太后她——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

宋灏抿抿唇。

明乐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也不知道是难以启齿还是觉得荒唐,半天之后他才是冷不防自嘲的舒一口气笑了出来道,“其实也没什么,因为一个误会。”

“什么误会?”明乐目色一沉,脱口追问。

“因为——”宋灏隔着桌子正视她的面孔,墨黑如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明亮的笑意。

他这样一拖再拖,明乐已经明显的不耐烦,眉心皱起了好大一个疙瘩。

宋灏隔着桌子盯着她的脸,左看右看,似乎是要从她脸上看出朵花儿来。

虽然明乐心里笃定,他对自己不可能存有旖思,却还是被他看出了几分不自在,略略往旁边别过眼去。

宋灏见她恼了,这才有所收敛,神色突然一黯,慢慢说道,“她以为,你是我的人!”

明乐怔愣片刻,因为这暧昧不明的几个字,脸颊竟然不觉爬上一层红晕来。

姜太后以为,她是宋灏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自己和宋灏之间的往来?还是知道在纪红纱和萧澄的事上,两人私底下合力做的小动作?

等等!

姜太后是宋灏的亲生母亲,即使知道她和宋灏之间有过合作——

哪怕是爱屋及乌,也万没有理由来为难自己的。

“这是什么意思?”明乐冷脸,几乎是全神戒备的望着桌子对面的宋灏,“是因为萧澄的事惹恼了她?”

“不是!”宋灏微垂了眼眸,唇角一点笑容恰到好处,让人拿捏不住真实的情绪,“因为之前我做的一些事情让她产生了错觉,她以为——”

宋灏说着,突然一顿,片刻之后再抬头。

两个人,四目相对,明乐心神一凛,下意识的酒香回避。

然则还是晚了一步,紧跟着就听见宋灏似笑非笑的声音飘了过来,“若果你做了殷王妃,那么她握住你,手里就相当于有了掣肘我的筹码了!”

明乐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凝固,脑子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远以为宋灏所谓“你是我的人”是有另一层更深的含义的,却不曾想,他真的就是这个意思。

这——

简直荒唐!

“呵——”明乐左右看了看,她觉得好笑,想着就真的忍不住笑出声音。

然则自己兀自笑了两声之后又更觉得滑稽,胸口隐隐的有些堵得慌。

宋灏也是难得见她这样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他本来也正因为这事儿心生郁结,却不想,见她这幅表情,自己胸中的郁结之气却是一扫而空。

“这段时间,老大一直不断的在找借口意图拖延我返回南疆的行程,并且不断在我军中动作,意图趁机找人取代我,进而收回南疆守军的兵权。”宋灏说道,“但是南疆那里蛮夷作乱,一直都不安定,现在纪浩渊的人马一经离开,他再要强留我在京城,理由就未免显得牵强了——”

“所以呢?”明乐忍不住出言打断他的话,“因为你和我之间有过交往,所以他们突发奇想,异想天开的想要用我来牵制你的举动?或者拖延你返回南疆的行期?”

“南疆人最近频频生事,保不住马上就要有大的动作,这一次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再把我拖在盛京的。最迟也就半个月吧,我便要离京。”宋灏摇头,低头把玩着手里杯子勾了勾唇角,“如果你真的是我心里属意的王妃人选,那么就只需要双方定下婚约,然后他们便可借口你尚未及笄,将你强留在盛京。”

宋灏的话没有说的太明白,明乐心里已经了然。

如果她是宋灏的软肋的话,那么孝宗拿捏住她在手里,宋灏就怎么都不能逃出掌控之外了。

只可惜这些人的这个算盘却是白打了。

宋灏这人,到底有没有软肋,她不好说,但再怎么说也不能是她!

“那你准备怎么办?将计就计?”明乐心里冷笑,漠然面对宋灏。

这人阴损的很,孝宗的这个如意算盘明摆着是要打空,对他不会有任何的影响,可一旦自己被卷入局中——

那才当真是我无妄之灾!

“就算我想要将计就计,也先得要保证你会听话不是?”宋灏在她虎视眈眈的目光逼迫之下,忍不住轻声一笑,“我本来是想等你自己府里的事处理好了再跟你说这事儿的,只奈何人算不如天算,今天你竟然误打误撞的先进了宫去。既然已经被盯上了,索性就说个明白吧,我想先听听你的意思。”

她的意思?这种单方面吃亏受累的事,当然是不肯做的。

可是跟孝宗那人,又有什么道理可讲?

“殿下,您该不是故意让人误会,要拿我做挡箭牌的吧?”明乐胸中郁结,再看宋灏的时候从神情到语气就都透着犀利。

“我要选也会选一枚听话的棋子,把你推出去,对我有什么好处?”宋灏冷嗤一声,却也不会她的怀疑而生气。

明乐心里千头万绪——

姜太后和孝宗那些人,怎么都不是她能直觉应付的。

这件事,当真是相当的棘手。

“那你有什么打算?”束手无策之下,明乐只能暂时放平了心态。

所谓闺誉声名什么的,她统统不在乎,但是被卷进皇室争斗的旋舞核心里,这才是最让人头疼的一件事。

“办法是有一个,但你肯定不同意。”宋灏道。

“什么办法?”明乐蹙眉,心里却已经凉了半截——

宋灏说行不通的,必定就真是行不通。

“先发制人!”宋灏道,“趁着现在,他们还没有采取动作之前,由我出面先把事情挑明,然后,你随我一起去南疆!”

“去南疆?”

“对,去南疆!”宋灏重复,神色认真看着她的眼睛慢慢说道,“我知道你在这里还有心愿未了,可我最多可以承诺你一个三年之期,最迟三年,我送你回到这里,给你权势滔天,来完成你未了的心愿。”

三年?她已经等了一个三年,难道还要再等三年吗?

而且如果她走了,明爵又该怎么办?

明乐紧绷着唇角一语不发。

宋灏看她这副表情,便是露出了然的神色,略略吐出一口气道,“这件事我也始料未及,但在目前为止,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想了。”

明乐不置可否,捧着手里茶碗长久的沉默。

半晌之后,她突然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抬头看向宋灏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今天你给我一个明白吧。”

“嗯?”宋灏微微诧异,眉峰一挑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是太后娘娘!”明乐直白的开口,目光灼灼逼视他的脸孔,“你跟太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是亲母子,为什么我看在眼里的却是你们母子形同陌路?别跟我说帝王之家本该如此,如果她只是和你关系疏离并不亲厚,现在也断轮不着她派人来监视我。你说孝宗在算计你手里的兵权,那么太后呢?她正在算计的又是什么?”

宋灏是先帝唯一的嫡子,按理说他才应该是皇朝储君的不二人选。

但奈何姜太后怀她的时候先帝年事已高,并且早就立了皇长子也就是现在的孝宗为太子。

宋灏五岁那年,先帝驾崩。

当时朝中曾经因为大位的归属而起了内乱,有一部分臣子极力拥护拥有嫡系血统的宋灏,并且趁着宋灏年幼无知劫持了他,想要强行将他推上帝位,进而引发了十四年前的那一场内乱。

据说当时是姜太后站出来,力挽狂澜,以国母之威震慑朝臣辅佐了孝宗继承大统,从而平定了这一场内乱。

也正是因为这样,孝宗才对这位不是她生母是太后感激不尽,礼让尊敬,从而奠定了今时今日姜太后在后宫之中的地位。

而在那一场内乱之后,仅有五岁的宋灏就被送离京城,跟着她外公在南疆军中历练。

一去十数年,就算是逢年过节他都极少回京。

金尊玉贵的皇子,一个年仅五岁养尊处优的孩子,被迫背井离乡去到瘴气横生的荒蛮之地,可想而知,宋灏他能平安成长到了今天是何其不易。

只是在当初送他走的时候,孝宗等人谁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还有机会长成,并且凭一己之力在军中立威,承继他外公骠骑大将军之职,成为手握重兵,人人敬畏的一朝亲王。

大约还是忌惮着当年的那件事,所以孝宗对他一直都有忌讳,这一点无可厚非。

但是时隔多年——

为什么姜太后还会那么坚定不移的站在孝宗的立场,帮着他打压自己的儿子?

要知道,以孝宗的为人,若不是宋灏手里有南疆的军权让他有所顾忌——

对于这个眼中钉的弟弟,他怕是一日也容不下的。

虎毒不食子!

姜太后这般,却是万万说不过去的。

“横竖她也不是站在我这一方的也就是了。”宋灏避重就轻的勾了勾唇角,从桌旁起身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明乐身边,居高临下,以一种审视的姿态看着她。

明乐唇角扬起一丝笑容,仰着头不避不让的回望他,“那王爷的心到底是有多大?能逼的太后娘娘不顾骨肉亲情,与你倒戈相向?”

“这个不重要。”宋灏一笑,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以指尖勾起她的下巴直直的望进她璀璨如星的眼眸当中,“要不要试一试,和我走一样的路?与其在别人的打压下求得一线生机,何不进一步,站到一个任何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去俯视他们?”

那是这天底下唯一最为迫近自由的位置!

为了摆脱眼下的束缚,那是最好的出路。

两个人,四目相对,那是第一次,明乐觉得她是真实的望进了那个男人的心里去了,看到了那里浩瀚无边,波澜壮阔的风景。

她的暗暗的心惊,惊悸之余,心里又似是有一种难言的悸动。

原来,这个人才是宋灏!

那冷傲狂狷的男子,掩盖于这副冰雪皮囊之下,如此决绝而坚定的一颗心!

“不!”最初的悸动过后,明乐淡然隔开他的手臂,神情冰冷的拒绝。

她起身,错开他身边决绝而坚定的往外走。

宋灏站在原地未动,手指还保留着那个姿势留在空气里,指尖上似乎还存留着那种滑腻而馨香的触感。

明乐一步一步的往外走,走到门口,开门之前突然又突然顿住,声音淡漠的传来,“我不能和你走一样的路,我要的一切,都不许要别人来施舍,或许有一天,我会站在与你对等的位置平行的看你,但是,你跟我的路,终究是不同的。”

说完,头也不回的推门走了出去。

平阳侯府。

彭修一夜未眠,从京兆府大牢里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靠在案后宽大的座椅上闭目养神。

黎明时分,院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彭修眉心一跳,猛地睁开眼。

天色朦胧,有些氤氲不明。

不一会儿门外就传来陈立的敲门声,“侯爷,您在里面吗?”

“嗯!”彭修淡淡的应了声,“进来吧!”

“侯爷!”陈立推开门,神色凝重的快步走进来。

“怎么?”彭修见他这副表情也是微微诧异,随即唇角微扬,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来,“把人跟丢了?”

因为断定了明乐背后一定有一只幕后黑手操控,所以从宫里一出来,他就从蜂探里面选出两名顶尖高手,安排去跟踪明乐,想着顺藤摸瓜,等到明乐去和人接头的时候把人揪出来。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对牢里的唐明和钱文山两人他没多花心思。

“不是!”陈立道,说着脸色便显得难看,他像是十分难以启齿的模样,犹豫片刻才沉痛的开口道,“安排在易九小姐那里的两个人,被杀了!”

“什么?”彭修一惊,着是性格再怎么沉稳,这一刻他也难免失态,猛地绷直了身子坐好,“什么时候的事?”

“具体不是很清楚,应该就在刚刚夜里。”陈立道,唏嘘之余一筹莫展,“因为整个晚上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丁六觉得奇怪,过去看时才发现的,两个人全死了,应该是被人偷袭狙杀,对方的身手极为利落,皆是一刀毙命。”

那两人的身手彭修再清楚不过。

即使是暗袭,能在一招之内结果两人的,对方的实力都不可小觑。

“是她身边那个护卫做的?”彭修问,手指敲着桌面,心里却已经暗暗否决了这一点猜测。

他知道长安的身手了得,却也不觉得仅凭长安一人,就能无声无息的把他精心训练出来的蜂探精英斩杀,甚至不给他们传信出来的机会。

“有可能,不过就算是他,那他一定还有帮手。”陈立道。

“怎么?”彭修沉吟一声,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易小姐身边的那个侍卫用的是剑,但咱们损失的两个人里,只有一人受的是剑伤,另一个人身上的致命伤应该是短刀一类的武器所致。”陈立回道,试着提醒,“尸体丁六已经带回来了,侯爷要不要亲自过目?”

“不用了。你看着处理干净吧!”彭修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沉默片刻才又重新抬头,“尸体是在哪里发现的?”

“在武安侯府的后巷。”陈立道,说着眉头不觉皱的更紧,“丁六说他去时,尸体就扔在巷子里,也没人处理,这一点很反常。”

怎么说也是盛京之内,天子脚下。

即使是杀人灭口,也当然要毁尸灭迹的。

否则尸体就那么堂而皇之的仍在侯府后巷,官府追查起来,肯定是要牵连到易家的。

易明乐很照顾老夫人的心思,这事儿——

却不像是她会做的。

“这样看来,的确是有些说不通的,难不成是那个丫头要借此向我示威的?”彭修沉吟一声,从案后起身挪到旁边的多宝格钱轻敲了两下上面摆着的一对做工精致的青瓷花瓶。

陈立跟过去,从旁边观察着他的脸色等他进一步的吩咐。

彭修沉默了一阵,然后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玩味一笑,“两具尸体,都在同一处发现的。”

陈立倒抽一口凉气,突然有种如梦初醒时候的惊惧紧张敢。

“是属下疏忽了。”他上前一步,神情很有几分惶然,“他们两个都是老手,按理说,应该一个守在前门,一个守在后巷的。”

“所以说,昨天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把他们一起引到后巷去的。”彭修道,目光冷凝之下,唇角那个翘起的弧度却越发的张扬起来,一下一下慢慢敲着指下花瓶,“到底是什么事?”

是明乐发现了他安排的人而有意为之,还是昨晚易明乐有过异常的举动才把这两人一起引到了后巷?

如果是后者,昨夜那丫头从后巷出现过——

又是去见那个人了?

好好的一条线索,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功亏一篑?

彭修心里突然凭空起了几分烦躁之意。

“侯爷,武安侯府那里,要不要重新安排人——”陈立试着开口与他商量。

“不必了!”彭修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神色幽远的舒出一口气,“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现在他们一旦起了防备,就后更不会再给我们可乘之机,何必做这些无谓的牺牲?”

“那——”陈立摸不准他的心思,还是犹豫,“就这么不管了吗?”

“敌暗我明,此时形势,要硬碰硬,本来就是对我们不利。”彭修道,一甩袖重新走回案后靠在太师椅上坐下,正色道,“京兆府地牢里那两个人处理好了?”

“是!一切都按照侯爷的吩咐做了。”陈立道,“那钱文山的尸首已经秘密送去了化人场,还有那个叫做唐明的混混的底细也查清了,土生土长的盛京人,就是个普通的混混,偷鸡摸狗的事情是做了不少,但没有有价值的线索留下来。”

若是别人,想要找到钱文山这么个人来配合着做戏可能难如登天。

但八方赌场之内,最不缺的就是达官贵人之间形形色色的隐秘,昌珉公主宫里发生的事情,自然也不例外。

“找出这么两个人来,真是煞费苦心了!”彭修冷笑。

一个失心疯什么都不知道的钱文山,一个背景复杂却一无是处的市井混混,再利用了一把昌珉公主急于息事宁人的心态把人灭口——

好一个天衣无缝!

陈立心里更是唏嘘不已,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外面丁六就急匆匆的闯了进来,道,“侯爷,京兆府的地牢那边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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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章 鸡飞狗跳

“怎么?”彭修心神一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那个叫做唐明的混混,死了。”丁六道,一脸惭愧之色的垂下头去。

“死了?”陈立不可置信的上前一步,一把拽住他,“怎么会?头两个时辰我跟侯爷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不是让你们仔细看着的吗?是昌珉公主去而复返了吗?”

彭修没让人把唐明和钱文山一起处死,因为从潜意识里,他总觉得这个混混比钱文山更有价值。

所以他就背着昌珉公主,悄悄把人留下了。

却不曾想,只就这么一会儿,马上就跟着出了这样的变故。

“他怎么死的?”相较于陈立的气急败坏,他却要平静很多。

“不知道!”丁六有点不敢去看他的脸色,语气忐忑道,“就在刚刚,留在牢里的人过来回禀,毫无征兆的,就平白无故的断了气了。”

“胡说八道!”陈立脱口怒骂,怎么想都觉得荒唐,回头看向彭修道,“侯爷,属下这就过去看看。”

“你留下,安排府里的事情吧,京兆府那里,还是我自己走一趟。”彭修抬手拦下他,说话间已经快走几步出了门,对门口的丁六道,“走吧!”

“是,侯爷!”丁六和陈立彼此交换了一下凝重的神色,然后各自错开目光。

彭修带着丁六急匆匆的赶到京兆的牢房,彼时唐明的尸体还留在那里,等着他的指示而未敢妄动。

“侯爷,您来了。”把手在牢里的侍卫急忙迎上来。

“尸体呢?”丁六道,脚下不停,跟着彭修快步往里走。

“就在牢里。”那侍卫回道,让开路来引着彭修进去,“之前王爷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就在半个时辰前,属下进来查看的时候却发现人已经死了。”

“其间没有其他人进来过?”丁六问道。

“没有,因为得了侯爷的吩咐,这里已经单独让人从外面围起来了,就连京兆府的衙差都不管了,我一直守在门口,没有任何人进来探视过。”那侍卫回道,一边想着就唏嘘不已。

说话间,三人已经进了里面的石牢。

唐明还关在里面左侧的小单间里,彼时他整个人脊背佝偻以一个侧卧的姿势躺在石床上,如果忽略脸上铁青的脸色不提,倒像是个熟睡的姿势。

“之前属下进来的时候还以为他是睡着了,可是连着叫了他好几声都没反应,觉得奇怪,开门进去才发现人已经没气了。”那侍卫解释,径自拉开牢门,抬手一招从门口叫了两个侍卫进来,“去把人抬出来。”

“是!”两个侍卫弯身钻进牢房把尸体抬出来,摆在彭修脚下的地砖上。

丁六马上蹲下去扯开他的领口查看,那侍卫却是一筹莫展的摇头,“我们已经查验过了,全身上下,没有特殊的伤痕,而且看他的症状也不像是中毒,真是太奇怪了。”

“你们守在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听到吗?”丁六不解,还是不很能相信。

这唐明,典型贪生怕死的混混性格,若说他是畏罪自杀寻短见了也不太可能。

“没有!”那侍卫一筹莫展的摇头。

彭修盯着唐明安详的表情默然注视良久,一直紧绷着唇角不说话。

丁六带着几个侍卫把牢房里里外外都检查过一遍,连带着每一块地砖和墙砖都一一的敲打查验过,最后还是无功而返,“侯爷,都查看过了,应该是没有暗道,而且也没有外人进入过的痕迹,要不要找京兆府的人过来问问?”

“不用了,这件案子既然皇上已经交给本侯处理了,就不要再麻烦顾大人了。”彭修淡淡说道,这才把目光从唐明脸上移开,微微眯起眼睛四下里打量起这间牢房来。

整个牢房是用坚固的石条堆砌而成,地砖已经很有些年岁了,缝隙之间并没有翻新过的痕迹。

他的眸光从两侧牢房里一一扫过,最后稍稍仰头看着正对门口高高开出来的一个正方形的小窗来。

窗口很小,只比脑袋大不了多少,即使是年幼的孩童攀爬都不可能通过。

“那里进不来人的。”丁六思忖着开口,一筹莫展的深深叹了口气。

彭修不语,盯着那窗口看了一阵就收回目光,款步折回门口,来回晃动着那扇铁质的牢门,唇角慢慢攀爬上去一丝冰冷的笑容来,扭头对那侍卫问道,“你们看守的时候,这门是关着的?”

“是啊!”那侍卫如实回答,“属下一直守在门外,若是里面有什么动静,没有理由听不见啊。”

“侯爷,您是不是发现什么了?”丁六狐疑的开口凑过去。

“给我借一架梯子,再把牢头请来。”彭修像是有意吊着众人的胃口,把手指上沾染的灰尘就着的侍卫衣服擦了擦。

所有人都一头雾水,那侍卫应了声,急忙应他的吩咐去办。

不多时就有人带了牢头进来。

“见过侯爷。”那老头躬身一礼。

“免了!”彭修摆摆手,抬手指了指那扇铁门,“我看别处的牢门不管是木质还是铁质,都是做成栅栏形状的,怎么这扇门,好像是密闭的?”

“侯爷有所不知。”那老头陪着笑脸道,“这间牢房是为了关押特殊重犯特制的,早十年前有个横行乡里的江洋大盗,杀人越货,力大无穷,他落网之后,府尹大人特意命人以三层硬石板砌了这间牢房,并且为了保险起见,在这间屋子外面又多布置了一层铁门,您看,现在虽然是锈了,这门上当时可是上了三个锁头的。平时这个牢房都是不用的,一般的犯人哪里够这个就别。因为昨儿个咱们顾大人吩咐小的说这两人是重犯,一定要和别的犯人分开来单独关押,我才给想起这个地方来。”

“是么?”彭修淡淡的应了声,感叹着浅浅呼出一口气道,“果然铜墙铁壁,是个好地方。”

“侯爷谬赞。”老头嘿嘿干笑两声,谦逊的推辞。

正在说话间,外面两个侍卫正好扛着梯子进来。

“侯爷,您要的梯子。”丁六走上前来。

“嗯!”彭修颔首,径自转身推到门口,抬手一指那小窗口的位置吩咐道,“丁六,你上去看看。”

“好!”丁六谨慎的应下,攀着梯子爬山去。

其他人不明所以,都仰着脖子看着。

“那隔壁,就是个普通的牢房,这会儿应该是空置,没有人住的。”老头不解,狐疑道。

丁六爬上去。

他是蜂探出身,观察力异常敏锐,只目光刚刚往窗口处一落,脸色就瞬间完全沉了下来。

彭修看着他的反应,心里就完全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丁六在上面鼓捣了一阵,然后撕了一角里衣的边角,从窗口堆落的灰尘上小心翼翼的拈了点粉末裹好退了下来,呈送到彭修面前,神色凝重道,“是一种效力很强的迷香粉,香末很新,应该就是昨晚有人做了手脚。”

“怎么会?这对面是我京兆府管辖之内的牢房,什么人也不能擅自出入的。”那老头不可置信的惊呼一声。

彭修冷笑,用手指捏了一点粉末瞧了瞧,然后一抬下巴对丁六道,“去隔壁看看。”

“是。侯爷!”丁六颔首。

“我带你们过去。”那牢头马上自告奋勇去带路。

几个人匆匆离开,一刻钟左右再行折返,丁六的手里已经多了一片撕裂的厚牛皮纸。

“侯爷,你看。”丁六道,脸色颜色沉郁非常的不好看,“属下从隔壁的窗口周边发现了几枚新钉的钉子,然后还有这张牛皮纸。侯爷所料不错,是有人利用了这间牢房的密闭设施,先用迷药迷倒唐明,然后用牛皮纸堵死了唯一的通气口,让他窒息而死的。”

好高明的杀人方法。

如果不是遇到彭修这样心细如尘的对手,怕是真就要彻底沦为一件无头公案了。

“你是说,这人是活活憋死的?”那老头长大了嘴,瞠目结舌,眼珠子几乎都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迷香粉的药力很强,他自己在睡梦中根本无从察觉。”丁六道,一边忧心忡忡的看着彭修道,“侯爷,这京兆府衙门里龙蛇混杂,而且凶手现在眼睛逃之夭夭,要找出来,怕是也不容易。”

如果是外面的人进来作案,那么把所有的狱卒和在押的犯人一一盘查下去,必定就能发现线索。

但如果是有人买通了牢里的狱卒做的,那就相当于完全无迹可寻了。

“算了,不过就是个死囚,直接送去化人场吧。”彭修长出一口气,举步往外走。

“小的送您!”那牢头急忙小跑着跟上去。

“不用了,回头替本侯谢谢顾大人为我行的方便即可。”彭修一挥手,脚下健步如飞,远远的把他甩掉。

那牢头即使是有意献殷勤却也不敢再追——

这平阳侯虽然自始至终都是这么一副不动如山的表情,可他不是傻子,再感觉不到他周身上下升腾起起来的杀气就等于自己找死。

彭修自己一路从牢里出来,也不等丁六就径自打马回府。

丁六处理了后面的事情之后回来复命。

“怎么才回来?我看侯爷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好,到底怎么回事?”陈立等在大门口,急忙上去拦他。

“先别问了,侯爷他人呢?”丁六面色不善,完全不理他的问话,火急火燎的往里走。

“侯爷在书房,从京兆府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没出来过。”陈立担忧道,紧赶着他脚步往里走,“又出什么事了?”

“别问了,我刚刚得了消息,宫里昌珉公主一大早带着侍卫出宫,去了城外军营了。”丁六道,脚下步子越发走的飞快。

“什么?”陈立倒抽一口气凉气,一时分神险些被脚下石子绊倒。

“估计是冲着陈成去,必须马上让侯爷过去救人,去晚了,陈成的命怕是就要没了。”丁六烦躁道,说话间正赶上彭修从前面的院子里出来,他急忙一个箭步迎上去,“侯爷!”

彭修一天之内连着见了两次他这种表情,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又怎么了?处理个死人也能生出事端吗?”彭修语气不善的开口,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滴下水来。

陈立和丁六都知道他对唐明抱了希望,现在人死了,他心情不好。

“侯爷,不是牢里的事。”陈立急忙快步迎上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昌珉公主是了城外军营,八成是冲着陈成,侯爷快去救救陈成吧!”

知道那件丑事的人,现在也就只剩下他、顾大人和陈成。

昌珉公主要遮丑,虽然顾大人是朝廷命官她一时动不了,但陈成,她却绝对不能轻易放过的。

彭修闻言,着是他再怎么有城府,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他也绝难再维持冷静。

“没一个省心的!”几乎是气急败坏的一声低吼,彭修眸光一凛,杀气腾腾的就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侯爷!”迎面一个婢女快步迎上来,平日里风度极好的人,竟然抬手一拨就把人掀翻在地。

那婢女凭空一跤,摔得鼻青脸肿。

“侯爷!”屁股尿流的爬起来,她几乎是带着哭腔一瘸一拐的往前追去,急急的通禀道,“侯爷,宫里昌珉公主的教养嬷嬷来了,夫人在前厅见她,特意差遣奴婢过来请您的。”

彭修脚下步子猛地一顿。

“只怕是公主是有意为之,特意叫人过来绊住侯爷的,好方便她对陈成下手!”陈立和丁六对望一眼,个个心急如焚。

“侯爷,现在要怎么办?”陈立六神无主,目光凌乱的四下里飘。

“你去告诉母亲,就说我换件衣服就来。”彭修略一沉吟,马上冷静下来对那婢女吩咐道。

“是!”那婢女忍痛应道,拖着摔伤的右腿一瘸一拐的走了。

“侯爷,那陈成那里怎么办?”丁六焦急道,身上一阵一阵的我往外冒冷汗,“想不到昌珉公主准备这么充分,这一次她像是势在必得了,怎么会把人派到咱们府上来了。”

昌珉公主现在哪里是有那个闲情逸致去寻思布局的时候,分明就是有人给她支招,非要拿下陈成不可!

陈成和陈立是他的左膀右臂,这人当真是狠绝了要断他臂膀,不让他好过。

“丁六,你先走,去军中把陈成藏起来,我随后就到。”彭修心里冷笑一声,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不觉收紧。

“那如果昌珉公主强行要人呢?”丁六还是担心。

什么人都好应付,偏偏这个昌珉公主,身份特殊,还是那么个脾气。

“她要人就随便给她一个。”彭修道,不耐烦的冷哼一声,“她再霸道,也不敢公然在军中把这事儿往大了张扬,你按我的吩咐去做了就行。”

昌珉公主要灭陈成的口是真,但这个理由却一定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口的。

丁六想了想,心里这才稍稍安定下来。

“那好,我现在就去!”用力一点头,丁六转身飞快的朝后门方向掠去。

彭修目光冰冷看着他的背影,唇角那一点冰冷的笑容仿佛凝固了一般经久不散。

先是把手伸到京兆府大牢,断了他在这件事上最后的线索;然后又把陈成的下落透露给昌珉公主,以便怂恿昌珉公主去军营拿人,一边让张嬷嬷找上门来,绊住他。

从头到尾,完全不给他喘气的机会。

这一次,当真是遇上高手了。

“侯爷,昌珉公主怎么会怎么快查到陈成的下落的?会不会是皇上插手——”陈立惴惴不安,越想越觉得事情蹊跷。

彭修办事,从来就滴水不漏,安排陈成的事情也是,做的极其隐秘,昌珉公主怎么会知道?

“不是!”彭修目色一寒,冷声打断他的话。

易明乐身后的到底是什么人?明乐姐弟和他有深仇大恨这可以理解,那人又是谁?凭什么一次次不计后果的帮她?甚至不惜算计到了当朝公主身上?

“可是看着昌珉公主之前在牢里的那个反应,今天这事儿怕是不能善了的。”陈立道,满面的担忧之色,“皇上马上就要赐婚下来,如果在这个时候和昌珉公主之间闹出嫌隙,以后怕是——”

因为易明真这么个不被彭修待见的主母,他们这些下人这些年来已经深受其苦。

更何况昌珉公主还不是易明真,如果这还没过门就和彭修之间闹的不和,回头当真是没有办法收场的。

有人这就是要闹的他家宅不宁,彭修又何尝不知道。

“别管了,你先去备马,我去前厅一趟,马上就来。”彭修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

“好!”陈立抹了把汗,不敢再耽搁,一手提着袍子火急火燎的走了。

彭修转身回自己院里换衣服,迎面走了两步却遇上易明真。

从前一天事发之后,扶起来这还是头一次碰面。

易明真明显是哭过,虽然上了妆,还是能看出眼圈周围的红肿,而且脸色十分不好,憔悴的像是一夜没睡。

彭修见到是她,已经自觉往旁边错开目光,旁若无人的继续前行。

易明真挡在花间小径的正中央,却未想过他会一声不吭从自己身边错过去。

“彭子楚,你给我站住!”一怒之下,她霍的回头,几乎是歇斯底里的怒喝一声。

彭修却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脚下步子稳健,连一刻的停滞都没有,走的分外干脆。

易明真见他这样一副模样,胸中压抑了一整夜的委屈突然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她眼眶一热,猛地快跑几步追上去,不由分说,一把拽住彭修的袖子,柳眉倒竖,怒声道,“彭子楚,我叫你站住,你听见没有!”

彭修被她大力一拽,领口处都被拽开了一大片,露出里面花白的里衣。

易明真像一只发了狂的野兽,虎视眈眈瞪着他。

彭修面无表情的回望她,眼睛里淡漠而平淡的神色看的人心里发凉。

夫妻两个,苦大仇深的死敌一般用火花四溅的眼神和彼此对视。

半晌,彭修由鼻息间哼出一声鄙薄的笑意,轻声道,“你说什么?”

等了这么半天,易明真却完全没有想到他最后出口的会是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什么?”她一愣,一时间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

彭修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落回自己的袖口,眼神锐利,刀子一般。

易明真心里一颤,下意识的想要缩手,但是为了不至于在气势上就先输一截,她便是强打精神死死的拽着那一片衣料不放。

“昌珉公主的事,你答应了?”她问,竭力的压抑住胸中喷薄的怒意和制不住的颤抖。

孝宗下的明乐,即使现在圣旨还没有明确颁下来,但无可否认,这件事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

她苦心经营多年的婚姻,她不择手段从易明澜手里抢来的丈夫,凭什么就要这样莫名其妙的分给别人一半?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下场,当初她又何必那般不依不饶的除掉易明澜?

彭子楚这个男人,是她的,是她的啊!

为什么兜兜转转总要枝节横生?是别人也就罢了,还偏偏是个身份地位都远在她之上的昌珉公主,这岂不就是明确要她把半壁江山拱手于人?

或者,不乐观的说,总有一天,她甚至可能一无所有的。

她排除异己,努力了这么久,这不是她要的结果。

这样想着,易明真的神情和语气之间就都充满了浓烈的愤恨和不甘。

彭修依旧是那样一副漠然的表情看着她,淡淡的开口道,“你不该用质问的语气和我说话。”

“那你说我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和你说话?”易明真怒道,语调不觉的又再拔高了几个幅度,“这些年,你往院子里抬了多少人,我从来都没有说过什么,所以这一次你得寸进尺了是不是?平妻?大邺王朝开国三百年来几时有过这样的荒唐事?你居然要把昌珉公主那个女人抬进门来和我平起平坐吗?”

“你听不懂我的话?”彭修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依旧平静而冷淡。

易明真满腔的怒火亟待发泄,被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浇冷水,险些被胸口憋着一口邪火顶的背过气去,张了张嘴,半天再没能说出话来。

彭修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这才不徐不缓的开口道,“我是你的丈夫,你的天,只要你还在平阳侯府一日,你就都不该用这样的语气态度和我说话,还有你此刻的眼神——你该质问我,也没有资格质问我,我记得我曾经就对你说过,希望你永远记住你身为平阳侯府正室夫人的本分!”

说完轻巧的一甩袖,几乎是没见他什么大幅度的动作,那半截袖子已经被从易明真手下抽出来。

同时易明真身子一个不稳,踉跄着往旁边扑出去两步。

“少夫人,小心那!”刘妈妈一直不敢近前,这会儿也着实不能坐视不理,急忙一步上前扶住她。

易明真怒极,只觉得现在再听“正室夫人”四个字就是莫大的讽刺。

“什么本分,什么天?我看你现在是迫不及待的把我一脚踢开,好方便你娶公主进门吧?”她落在刘妈妈的臂弯里,就跟着委屈的落下泪来,猛地回头看向彭修,冷嘲热讽的尖锐吼道,“当初你娶我,本来也就是为了借武安侯府的助力往上爬,现在找着更好垫脚石了,你干脆直接休了我就是了,何必这么假惺惺的,用一个平妻之位来羞辱我?”

“谁说我要休了你了?”彭修闻言,却是不以为然的轻笑一声。

他这一声笑,却是破开面上坚冰,最为真实而贴近自然的一个笑容。

已经多久没有见过他这样发自内心的一个笑容了?易明真只觉得肝胆俱寒,冷不防身子就瑟缩着抖了一抖,满心满眼都是防备。

彭修只笑了一笑,紧跟着笑容敛去,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一步一步朝易明真走过去。

易明真止了眼泪,虽然心里一再的提醒自己错的人是彭修,她不该在这个时候示弱,但却还是忍不住一步一步的往后退去。

“你要做什么?”易明真颤声道,还想再后退,脚跟却是抵住了花坛的外壁退无可退。

彭修把她逼到了死角才算满意,止了步子,一把拿过她的手腕狠狠的掐在五指间,慢慢说道,“昨天易老夫人一定没有告诉你,其实陛下和公主的本意就是要我休妻再娶的。”

当时老夫人回来就是一副气冲冲的模样,只把事情的结果说了就扫瘟疫一样的把他们母女送了出去,详细情形根本就没说。

萧氏母女自己揣测,就只当她是求了太后,所以才由太后和孝宗协商出了这样的结果来。

易明真本来就正为这事儿心里窝火,一听彭修居然有脸亲口把话提出来说,顿时就气不打一处起来,阴阳怪气的冷笑道,“怎么?没能休了我,你很遗憾是不是?你也太小瞧我们武安侯府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想用完了就一脚踢开?彭子楚,我告诉你,请神容易送神难,没那么容易!”

“你还真是高看了易老夫人的面子,你以为是她出面才请动了太后,才保住了你今时今日的地位吗?”彭修针锋相对的冷嗤一声。

“我祖母于国有功,祖母和太后娘娘又是旧相识——”易明真得意道。

“可惜时过境迁,老侯爷已经不在了,你当真以为陛下会为了一个死人的面子,就放弃东南的大片海域不管?”彭修半分情面也不留,冷然出声打断她的话。

易明真眉头一皱,心里也难免跟着狐疑起来。

她也很清楚彭修这两年在海战上建立起来的功勋,因为朝中再无其他的将领能够胜任海上作战的主帅一职,所以孝宗对他,一职青睐有加。

可如果不是老夫人的面子请动了太后说情,还有什么理由能让昌珉公主那女人让步,与人共事一夫?

“你到底想说什么?”易明真心里突然有点七上八下的不太平。

“没什么,就是告诉你,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就大可以安心做你的平阳侯夫人!”彭修看着她的眼睛,眼底破天荒的漫上一层弄了的笑意来,然后一挥手又把她的手甩开,自己负手走到一边慢条斯理的整理袖子。

易明真捂着发疼的手腕,心里却有些转不过弯来,将信将疑的看着他的背影,试探道,“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你——”

“就是我!”这一次彭修倒是痛快的承认,语气里甚至是带了点莫名的笑意道,“是我用咱们彭、易两家人的性命做筹码,请求陛下保留你平阳侯夫人的名位的,我告诉他,要么就杀我们所有人灭口,可是——我彭子楚,今生今世,绝不休妻!”

因为只有一个背影,易明真完全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只是她听了这句话,却如遭雷击,整个人从表情到身体都僵硬的杵在了那里。

明明类似于海誓山盟的誓言,这一刻听来,却怎么都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味道。

“为——为什么?”易明真脚下发虚,声音颤抖,眼睛片刻不离盯着彭修的背影。

这一刻她没有勇气走过去直视他的目光,却又妄图直接从他的后背瞧出一个洞来,一眼目睹他脸上真实的表情。

因为易明澜和彭浩心的死,彭子楚不是一直恨她入骨?

甩开她,让她凄凄惨惨沦为别人的笑料过完下半生,这应该是他最愿意看到的事情才对。

七年夫妻,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万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

而且他这个人,对于自己一旦认定来的事,就会有一种超出常人想象的执着,不达目的,决计不肯罢休的。

他会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来保住自己的正妻之位?

这怎么可能!

“因为你必须要在我身边,我才能放心啊!”彭修回道,闭上眼绵浅的呼出一口气,语气冰冷而残酷,却又字字清晰坚定的砸下来,“你的富贵荣辱抑或生老病死,我全都不允许别人来代我决定。你的一生,必须要全盘由我来掌控。所以,你打可以安心的继续做你的平阳侯夫人,我会尽我所能,保住你这个位子。至于武安侯府呢,你既然已经出来了,就不要想着回去了。”

曾经,是她死活扒着平阳侯夫人的位子不肯撒手。

却原来,现在竟是彭修不惜一切,也要把她留在这个位子上?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易明真的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冷,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看似熟悉,实际上陌生无比的男人,“彭子楚,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会做,只会看着呢。”彭修回过头来,玩味一笑,突然抬手一把扣住她的下巴,手下力道之大,几乎让易明真落下泪来。

“放——放手!”她厮打着想要挣扎。

奈何彭修手下的力气太大,钳制着她,根本不允许她回避。

然后他倾身下去,清俊而又轮廓分明的脸庞缓缓逼近,死死注视她眼中惊惧不安的神色,仿若情人的耳语般于她耳畔轻柔而细致的慢慢说道,“当初是我背叛了阿澜,选择了和你之前这一场交易,所以,你跟我,我们两个,谁都不能反悔,必须在这条路上一直一直的走下去,直到有一天,你死,或者我死。”

他眼中的神色明明清明冷静,可易明真却突然觉得,她看在眼里的这人是个疯子。

“彭子楚,你疯了!”她几乎是绝望的一声哀嚎,撕扯着他的衣服妄图挣脱,一边骂道,“不过就是因为易明澜,你现在想要把这笔账完全算在我的头上吗?你想要留我在身边折磨我对不对?你要为她折磨我?彭子楚,你不配!别忘了,当时真正置她于死地的人,你才是罪魁祸首。现在你却要把这笔账算在我的头上来吗?你简直不知所谓,有胆子做,却没胆子认了吗?你这个疯子,懦夫!”

刘妈妈在旁边听的心惊肉跳,几次想要上前来劝架。

但是看着两人这般癫狂的情绪,回回都是欲言又止。

易明真不住的踢腾咒骂,彭修脸上的表情却始终都是淡淡的,一直到她哭喊的累了,才重新开口,“我说过,做过的事,就不要后悔,我很享受现在得到的一切啊,天子近臣,权势滔天,这一切从来都是我想要的,至于你么,我也竭尽所能,为你保留下来你的正妻之位,不过说是平妻,也希望你自己得要坐的牢靠才好。”

易明真流着泪,满眼惊惧的神色望着他,“所以呢,你娶昌珉公主回来,就是为了借她的手来对付我的?”

“是,也不是。”彭修也不避讳,坦然承认道,“她是当朝公主,对我自然还有别的更的用处,至于你么——自求多福!”

说话间,他又似是惋惜似的抬起一指沾了点易明真眼角的眼泪,然后冷涩一笑,转身就走。

易明真本来一直被他提在手里,这会儿他一收手反而失去支撑,颓然跌坐在地上。

她一直以为彭修对她不冷不热是因为介怀易明澜的事,却从没想过,这个男人,外表上看去一切如常,心里却是彻底的因为那个女人而疯魔了。

他不仅仅是漠视他,更有甚至,他留他在身边其实就是为了折磨她的!

这真是,太可怕了!

“说到底,你还是为了易明澜!”易明真恨恨的捶着地面,嘶声怒吼,话音未落自己已经泣不成声。

彭修脚下步子一顿,他似是思忖了一下,然后才回转身来。

“一个女人而已,我还输得起。你欠我的,是浩儿的命。”彭修说着,顿了一顿,眼底颜色如暴雨将至,风起云涌于无形之中,“所以在我想好了要你怎么偿还之前,想尽一切办法,好好的活着吧!”

没有人可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玩弄他,不管那个人是他的妻子还是母亲!

所以易明真,你就好好的活着吧。

不管是易明乐还是昌珉,只要你能在她们轮翻的打压之下撑过来,那么,我也不介意最后亲自送你一程!

彭修转身,脚步决绝的离开。

易明真瘫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一生,她还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入这般境地。

彭修,彭子楚,他隐忍了这么久,今天终于在她面前暴露出来的竟会是这么一副面孔?

她一直以为她输给了易明澜,却原来,是输给了骨肉亲情,那一点天生骨血的牵连了吗?

不!不是的!

彭子楚那样的人,他冷血无情,怎么会被区区血脉牵绊耿耿于怀?

亏得他还能为自己找出这样的借口来,当真是虚伪至极!

可是她自己又该怎么办?

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彭修这一次原形毕露,是一定要整死她才肯善罢甘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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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捉虫╭(╯3╰)╮公主的番外开更了,有追文妹子可以去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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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2章 又败一局

彭修换了衣服赶去正厅的时候,孙氏正和张嬷嬷相谈正欢,整张脸上的肌肉都笑的麻木了。

“修儿你来!”见到彭修,孙氏立刻抬手招呼。

“母亲!”彭修略一颔首,应声走过去。

张嬷嬷急忙起身行礼,“见过侯爷!”

“嬷嬷请坐吧!”彭修淡淡的应了声,目不斜视的走过去,挨着孙氏在上首的位置坐了。

相较于孙氏笑逐颜开的表情,他的神色自始至终却都是淡淡的,甚至于不见一份的热络,很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

张嬷嬷看在眼里,心里自然是不高兴的。

昌珉公主是皇室在这一辈中唯一的一位公主,自小就是被兄长和皇妃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张嬷嬷是她的教养嬷嬷,也是见她呼风唤雨惯了,所以在潜意识里总觉得将来即使她嫁了人,在婆家人面前所受的也应该是孙氏所给的这种待遇。

然则平阳侯此人,却是与旁人大不相同的。

深得皇上器重,又战功赫赫,性格上不说是跋扈张扬,在骨子里却自有那么一股子气势摆在那里,不会对任何人假以颜色。

但却偏偏,他做事又是循规蹈矩,让人挑不出毛病来指责他的过失。

她在昌珉公主身边,是把公主做女儿一样看待的,从心理上讲,自然不希望公主找这么个驸马。

可偏偏事与愿违,其中起了这样的变故。

只是好在昌珉公主自己对平阳侯此人还算满意,所以——

“谢过侯爷!”收拾了散乱的情绪,张嬷嬷循规蹈矩的又坐回椅子上,脸上堆了笑道,“因为公主的事儿,侯爷昨儿个一宿没睡通宵审讯犯人,今天一早又亲自送公主回宫,公主觉得过意不去,所以就让奴婢送了些补品过来,顺带着给夫人捎些今年宫里进贡的新样式的苏绣料子。公主说,过几日侯爷马上又要离京奔赴海域领兵作战,万事一定要以自己的身子为要。”

“不过是我分内的事,公主客气了。”婢女上了茶,彭修捧着杯盏慢慢的低头拢着杯中茶叶,语气不咸不淡。

张嬷嬷见他面对公主的赏赐还这样漫不经心,脸上就有点不高兴。

“马上就是自己人了,修儿他为公主做什么也都是应当的,公主这真是见外了。”孙氏见状,急忙含笑出来打圆场,顿了顿又满怀安慰道,“公主真是细心,还记挂着我。对了,我听修儿说,公主昨日受了惊吓,身子不适,可有请太医仔细瞧过了?”

昨天的刺客事件,到彭修这里就算彻底打住了。

所以即便是对孙氏,她所知道的也不过是昌珉公主被人掳劫,受惊晕倒的事。

“劳夫人挂心,太医已经瞧过了,公主并无大碍,只要仔细调养一阵子就没事了。”张嬷嬷回道,说话间有意无意就拿眼角的余光去看彭修的反应。

彭修是个男人,虽然昌珉公主的身份地位帮她化解了部分危机,张嬷嬷却担心,这彭修心里会有什么。

而此时细看之下,彭修的表情却一直镇定如初。

见他这样,张嬷嬷才稍稍安心。

彭修听着她和孙氏热络的寒暄,坐在旁边喝了两口茶,觉得场面上的功夫做的差不多了,就搁了茶碗,一抖袍子起身道,“这里就由母亲代为招待吧,这几日军中事多,我得赶着过去处理,准备一下,过几天出征的事。”

张嬷嬷此行,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替昌珉公主绊住彭修的。

若是换做别人,他这个未来驸马是怎么都不会明着去驳公主教养嬷嬷的面子的。

可此时,彭修非但不肯撑着面子坐下去,反而明言要去军中?

万一让他过去和昌珉公主照面对上?

这——

“侯爷!”张嬷嬷急忙陪着笑脸站起来道,“您瞧我这记性,公主让带来的东西还没请您过目呢,我就叫人送进来。”

“不必了,一切都交代给母亲就好。”彭修却是半分面子都不给,一抬手打断她的话,抬脚就往外走。

“侯爷!”张嬷嬷一急,紧跟着就追了两步去拦。

彭修皱眉,垂眸看一眼她横在自己面前的手臂,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

张嬷嬷发现自己逾矩,顿时惊了一身的冷汗,尴尬的笑着缩回手来道,“侯爷别见怪,是公主有过交代,她让奴婢带了块玉佩赠予您,说是要您亲自过目,看看喜不喜欢。”

说着也不等彭修首肯,直接一招手对院子里侍立的宫婢道,“来人呐,还不把玉佩拿进来。”

门外一个捧着红色锦缎盒子的小丫头领命进来,恭谨的低垂着脑袋,双手把东西捧到彭修面前,轻声道,“侯爷!”

张嬷嬷走过去,亲自打开盖子。

盒子里一方精工雕琢的鸾凤玉佩端端正正的摆着,玉色莹润通透,一看就是价值千金的极品。

鸾凤和鸣,正是寓意男女双方和气和顺的——

这便算是昌珉公主赠予的定情之物了?

“哎呀,你瞧这玉色,当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东西呢,做工也精致的很,不知道是出自哪位大师的手下?”孙氏受宠若惊,两眼放光,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夫人真是好眼力,这是——”张嬷嬷颇为自得,腰板儿笔直的说道。

彭修看过那玉,却是信手把锦盒盖子一合。

啪的一声,声音不大,但足以打断张嬷嬷眉飞色舞的语气。

张嬷嬷脸上的表情一凝,孙氏也愣在那里。

“这玉佩,我收了,请嬷嬷代劳,替我谢谢公主。”彭修说道,径自伸手把那锦盒往手里一抓,抬脚就继续往外走。

张嬷嬷僵在那里,心急如焚。

但是可一不可二,这一回她是万不能再追上去拦了。

孙氏不明所以,只见着她脸色不好,就当她是因为彭修的失礼而不悦,脸一沉就对着彭修的背影道,“修儿,你先别急着走!”

她也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气,而且上回母子俩之间起了冲突之后,这段时间她也不敢随意招惹彭修。

这会儿怕是彭修当众不给她面子,话到人到紧赶着就上前拽住他的袖子,从一个张嬷嬷看不到的角度给他使眼色,一边不悦的嗔道,“公主送了你这么重的礼,你好歹也选件像样的礼物做回礼啊,可比辜负了公主的一片心意。”

彭修嘴角挂了丝嘲弄的表情略略看她一眼。

孙氏心头一跳,正在六神无主的时候,冷不防一个清亮的女声从院外传来,“哟,这里好热闹,这么些个锦盒箱子的,这既不逢年也不过节的,是什么人送礼么?”

孙氏一听这声音,眼睛里就噌噌噌的往外冒火,横眉怒目的看过去,果然是易明真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带着一众妈妈、婢女走过来。

行走间香风四溢,当真是把个主母的架子端的足足的。

彭修看一看她身上换的崭新的亮丽的衣裙,眼中莫名闪过一丝深意——

这女人,心态调整的倒是够快,这么快就醒过味来了吗?

这样也好,如果那么轻易就被击倒了,反而就没意思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孙氏不悦的开口。

她本来也正好是追彭修到门口,此时身形不动声色的略略一偏,刚刚好就把堵在了大门口,把易明真挡在门外。

“听说府里来了金贵的客人,怎么说我也是一家主母,不过来招待,就太失礼了。”易明真不甘示弱的回,说话间眉毛一挑,挑衅的斜睨彭修一眼。

张嬷嬷听着外面的动静也不好装看不见,心里却暗暗庆幸——

这易氏此时过来,倒是可以帮了她的忙,把彭修拖得一时半会儿。

“老奴哪敢自称什么贵客,少夫人真是折煞我了。”张嬷嬷含笑走上前来,屈膝对着易明真一礼,“老奴奉公主之命过府给侯爷和夫人送点东西,见过少夫人!”

张嬷嬷来,易明真是早就知道了的,否则也不会气势汹汹的去拦住彭修要说法。

不过跟彭修吵了那么一架之后,她倒也马上看开了——

横竖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在这平阳侯府后院花了多少心思?万没有就此拱手让人的道理!既然彭修不让她好过,那么大家就彼此彼此,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就这样跟彭修死磕上算了,了不起大家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哦?原来是张嬷嬷,您即使不是贵客,也是难得稀客呢,也难怪母亲要亲自招待您了。”易明真笑的满面春风,只做看不见孙氏阻拦的姿势,从她和彭修中间挤进门来,言语之间讽刺是意味分外明显。

“少夫人说这话就见外了。”张嬷嬷皮笑肉不笑的扯出一个笑容,“对了,公主让老奴带了今年新进贡的苏绣料子来给夫人裁衣裳,有两匹颜色鲜亮的,原说是要请夫人帮忙转送给少夫人的,既然少夫人来了,就看看吧!”

昌珉公主给她送布料?这赐婚的圣旨还没正式下来的,她这分明就是在向自己示威。

易明真的脸色变了一变,牙齿咬的咯咯响的努力控制住表情,回头去看彭修道,“侯爷,您觉得这样合适吗?公主的东西,妾身该收下吗?”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昌珉公主这么迫不及待的就要巴结未来的婆家了?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也总不至于让张嬷嬷原封不动的抬回去吧?如果夫人觉得不妥,你就备一份丰厚点的回礼送给公主如何?”彭修反问,说着也不等易明真答话就又话锋一转继续道,“我军中还有事情,至于要送给公主的回礼么——就由夫人和母亲做主吧!”

说完,似是不经意的一晃手里的锦缎盒子,然后便是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还要自己备一份更丰厚的回礼送给昌珉公主?这是明摆着要自己对昌珉公主伏低做小的表示友好吗?

想享齐人之福?还是当着昌珉公主的面就先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彭子楚!你好!你好得很那!

易明真死咬着下唇,盯着他的背影森森冷笑。

眼见着他健步如飞的离开,张嬷嬷终于是无可奈何,再怎么心焦也只能暗暗求菩萨保佑,最好是昌珉公主那里已经顺利把事情解决离开了。

把府里那一堆乱麻都径自抛在脑后,彭修从前厅出来就村部不停的赶着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彼时陈立已经把马备好,焦躁不安的在门口踱着步不住的往门内张望。

见着他来,就急忙远远迎上去,“侯爷!”

“嗯!”彭修淡淡的应了声,一边把手里锦盒塞给他,一边快步下了台阶,接过小厮递来的马缰。

“这是什么?”陈立捧着手里的盒子略一怔愣,然后急忙收摄心神跟上,狐疑的打开。

彭修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瞥见盒子里的东西,目光突然微微一凝,随即一招手道,“拿来吧!”

陈立不解的把盒子递过去。

彭修接了去,取出那玉佩看了两眼,然后随手扯下自己腰间原先佩戴的玉佩扔回盒子里塞给陈立,草草把那鸾凤玉佩系在腰间。

陈立不明所以,一直茫然的看着,直到他打马离开才急忙收摄心神上马追过去。

两人策马疾驰,一路出了城门,直奔城外军营驻地。

盛京周围的主要守军是虎威大营,彭修在这里也只留有直属他手下的三万亲兵,至于作战时候所用的队伍则是须得孝宗钦赐的虎符,走时才能调动的。

换而言之,这里的三万人,都是他的心腹,他的自己人。

昌珉公主一大早匆匆赶来,却是打着拜会平阳侯的旗号。

虽然彭修不在军中,但她不主动折返,军中将领也不敢怠慢,只能将她迎了进去。

昌珉公主心明如镜,自然不想在明面上和彭修过不去,装模作样的喝了杯茶,紧跟着似是无意的提及彭修身边的两名亲信,说要见一见,让人帮忙给彭修带两句话。

那副将不敢违逆他的意思,正在为难,也好在彭修那里得到的消息也够及时,丁六紧赶着过来救场。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用个冒牌货来搪塞本宫?”奈何昌珉公主并不上当,只随意的问了几句话,就把丁六叫来顶包的人问住,她恼羞成怒,忍不住的大发雷霆。

“属下不敢,可这人就公主要找的陈成啊。”丁六跪在地上,神情坦荡,死咬着牙关不肯松口。

他旁边跪着的一个布袍小兵也急忙说道,“小的就叫陈成,不敢欺瞒公主!”

“你还敢说他是?”昌珉公主把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冷冷道,“你还敢说你是陈成?既然是平阳侯的亲随,怎会连他夫人的长相都描绘不清?你们当本宫是傻子么?可以随你们这般糊弄欺瞒?”

“平阳侯夫人是深闺妇人,咱们粗鄙下人,如何轻易得见?”丁六道。

他从军多年,应对各种突发事件的经验很足,从头到尾神情自若,并无一丝半点撒谎时候的心虚和不自在。

“一派胡言!”昌珉公主气结,指尖颤抖愤恨的指着他,“你以为这里是在军中,本宫就奈何不得你了吗?”

“属下不敢!”丁六恭恭敬敬的垂首回道,语气不卑不亢,“咱们都是侯爷手下,公主若是一定不信,属下可以立刻命人把此人的军籍资料拿来,给公主亲自过目!”

“你——”昌珉公主气势汹汹而来,却未想到不见彭修就先受了这么大的难为。

从昨天事发到现在,她那里也是左右生事,一直没能得空休息,此时身上伤口还隐隐作痛,气氛之下就有些头重脚轻。

她猛地就要起身,眼前一花,却又跌回椅子里。

丁六见她的状况不好,隐隐便有些担心起来——

万一让她在这里有个闪失,也是没法交代的。

正在为难,帐外突然听到有人欣喜的一声惊呼,“见过侯爷!”

却是彭修到了!

丁六心下一喜,昌珉公主已经皱了眉。

紧跟着下一刻毡门被人从外面掀开,一声松绿锦袍,金冠束发的彭修款步跨进门来。

他一路走来,踽踽独行,并没有因为昌珉公主在场而有丝毫的不自在,只是目光略略一瞥扫了眼帐中剑拔弩张的气氛,随口问了句,“这里闹什么?”

语气不重,甚至带了几分闲适的味道,无形中却是不怒而威,让人不敢逼视。

“回禀侯爷,昌珉公主的御驾到此,前来拜会侯爷。”丁六回道,“是属下等粗鄙,不懂宫中规矩,冲撞了公主,请侯爷军法处置。”

“是么?”彭修淡淡应道,一挥手道,“那就自己先去领二十军棍,有什么话都等打完了再说。”

“是,侯爷!”丁六叩了个头,没有半句辩驳就义无反顾的爬起来退到了帐外。

当面撞见,昌珉公主脸上飞快闪过一丝的不自在,随即却为彭修在此间非比寻常的神威慑力而深深的震撼。

“公主殿下!”彭修礼让的拱手一礼,径自走过去。

“侯爷!”怔愣片刻,昌珉公主马上调整面部表情,换了张笑脸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军棍的话,就免了吧!”

“国有国法,均有军规,他们是我带的兵,犯了错就该受罚,没有什么大事小事之说。”彭修道,也丝毫不为丁六是他的亲信而有一丝一毫替他开脱的意思。

外面紧跟着已经响起噼里啪啦的板子声,和丁六隐忍之下的闷哼。

彭修这样,反倒让昌珉公主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她尴尬的笑了笑,垂眸下去饮茶,心里却在暗恼——

这一趟她走的实属机密,怎么彭修这么巧紧跟着就到了,究竟是谁告的密?

难道是易明乐吗?

怪不得呢,就说他不能那么好心去提醒自己这里还有一条漏网之鱼,却原来是打好了如意算盘,想要借此来挑拨她和平阳侯之间的关系么?

可是她人都已经来了,如果不把陈成揪出来,又让她如何能够甘心?

彭修径自走过去,捡了张椅子落座,马上有亲兵送了茶水上来。

彭修接过茶碗端在手里,不等昌珉公主开口,已经径自斜睨跪在地上的那小兵一眼道,“你又是怎么回事?”

“回——”那小兵伏在地上,立刻就要开口回话。

“哦!”昌珉公主心头一紧,急忙接口道,“方才本宫过来,这奴才进来服侍,说自己是侯爷的亲卫叫陈成的,侯爷的那个随从,我以前依稀是见过一次的,瞧着却不是他呢!”

昌珉公主这话并未言明,一边拿眼角的余光瞟着彭修的反应。

彭修神色自若的低头呷了口茶然后才道,“陈成这名字很普通的,我身边的人也经常换,公主若是感兴趣,我这便叫人把军中所有叫陈成的都找来给殿下看看?却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诚然,彭修这摆出来的就是个不硬不软的钉子。

昌珉公主胸口里顶着一口气,想要发作,但见他脸上那般泰定自若的表情,竟又觉得完全无从发作。

无可否认,彭修此人就是有这么一种内在的威势,让人在他面前,想要无理取闹都要斟酌再三。

也得亏这人并不是这样那样只会趋炎附势的草包,怎么想,昌珉公主也还是觉得对自己这个未来的驸马人选甚为满意。

“侯爷这是要逗着本宫耍乐子呢!”脸颊微微飞红,昌珉公主不置可否的垂眸下去。

彭修嘴角勾了勾,却不再和她打马虎眼,放下手里的茶盏抬头对站在大帐当中的副将抬了抬下巴道,“让人去军籍簿子上头查一查,把咱们军中所有叫陈成的人都给本侯叫来,让公主过目。”

“是,侯爷!”那副将也是二话不说的领命去了。

彭修和昌珉公主各自垂眸饮茶,各怀心思不再说话。

不多时那副将就去而复返,重新打开毡门走进来,把几分簿子放在彭修面前回禀道,“侯爷,军中叫陈成的一共八人,他们的军籍资料都在这里,对应的纸张已经折好做了标记,请侯爷和公主过目。除了一名随队进城搬运粮草的火头兵,其余七人末将都一并带来了,是不是现在就让他们进来?”

“嗯,叫进来吧!”彭修颔首,随手捡起其中的一本册子翻了翻。

“都进来吧!”那副将对帐外一招手,七名穿着战甲的小兵先后走进来。

彭修把手中簿子放回桌上,连带着其余两本一并推到昌珉公主面前,“公主也要看看吗?”

昌珉公主却未去看那些簿子,而是紧张的把目光从七个人脸上扫来扫去。

说实话,她并不认得陈成的长相,彭修又故意给她摆了个迷魂阵在这里,她也不能明着开口去问,心里不由的越发暴躁和不安。

昌珉公主咬着牙暗暗权谋对策,旁边彭修却比她要实际很多,不动声色的已经重新起身,随手抽过一名士兵腰间佩刀,反手把刀一横就架在了一位“陈成”的脖子上。

所有人都被他这破天荒的举动吓了一跳。

昌珉公主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僵硬道,“侯爷,您这是做什么?”

“如果是我军中叫陈成的士兵惹了公主殿下的眼嫌,现在你需要给我一句话,本侯一定让殿下满意就是。”彭修说道,一字一顿,清晰而明了,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玩笑的意思。

“侯爷,您这是做什么?本宫——”昌珉公主的本意虽然是恨不能顺手推舟以绝后患,但彭修既然摆出了这样的姿态,却分明就是对她摆明了态度,不甘于把陈成交代出来的。

不灭了陈成的口,她不放心;而如果就此和彭修对上,她同样有顾虑。

昌珉公主张了张嘴,心乱如麻之下目光胡乱一瞥,忽而看到彭修腰间佩戴的鸾凤玉佩。

那玉佩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品,今天让张嬷嬷去平阳侯府绊住彭修只是其一,送这样东西,更是一个重要目的。

平阳侯这么快就把她送去的东西贴身带着了,这至少应该证明彭修是把自己放在心上的吧!

“本宫不过一句玩笑话,侯爷不必计较。”心里一喜的同时,昌珉公主顿时心情大好,言罢,忽而眸光一敛,摆正了神色挥挥手道,“你们也别在这里杵着了,都下去吧,本宫要和平阳侯说几句话。”

免了一场无妄之灾,众人如蒙大赦,急忙道了谢就匆匆退出帐外。

目送着一众外人离开,等到门口的毡门落下,昌珉公主突然一改方才的岑贵霸道之气,温婉垂眸一笑走过去,亲手取过彭修手里握着的长刀远远的扔了,一边嗔道,“侯爷您千万不要和本宫置气,本宫并没有逼迫于你的意思,只是——”

她说着,便是难以启齿的用力咬了咬嘴唇。

“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彭修淡淡的开口,抬手略一拍她的肩头就径自转身走到一盘的桌子跟前负手站住,冷笑说道,“我不怪你,真正的罪魁祸首,应该是那个教唆你来这里的人!”

他,居然知道?!

“侯爷——”昌珉公主听着,心里暗暗一惊,立刻矢口否认,“您在说什么?什么教唆我来这里的人?本宫怎么听不懂你的话?”

“公主和我之间,还要这般藏着掖着的不坦诚吗?”彭修微微一笑,回头看她一眼。

“我——”昌珉公主张了张嘴,却在触及他眸光的时候下意识的心虚往旁边别过头去。

彭修也不给她继续敷衍的机会,叹息的苦涩一笑,继续道,“陈成是我帐前右先锋,这几年频频随我出海作战,是我当之无愧的左膀右臂。现下眼见着出征在望,公主与我同心,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斩我臂膀,给我难堪的。只是公主你毕竟年岁尚轻,被有心人士挑拨利用了,也在情理之中,我不会介意的。”

昌珉公主之前也未想到彭修会推心置腹的和她说这些话,但听他言辞之间的无奈和凄凉,心里突然起了强悍的波澜。

从心底里,他对易明乐就一直带着很深的防备。

这会儿听了彭修的话,仔细想想,突然就有些后怕的感觉袭来。

她的脸色白了白,不可置信的摇头道,“这怎么会?你是说有人暗中作梗,想要你在这次出征的时候吃亏?”

“除此以外,公主还有别的更合理的解释吗?”彭修反问,语气带着淡淡自嘲的味道。

“可是——可是——”昌珉公主六神无主,一时有点理不清头绪。

她深思慌乱的在帐子里左右踱了两步,最后眉心都纠结的皱成一团,“易明乐那个丫头,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机,原来我也只当她是作壁上观,使点挑拨离间的小伎俩,可是,这怎么会?”

“她跟你一样,都是涉世未深,或许她也未必想的如此透彻,却保不准背后指使她的人会是什么心思了。”彭修道。

“你是说,她背后还有人作祟?”昌珉公主的声音不觉有点拔高,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彭修的手臂。

她急切的仰着脸去看他的眼睛,却在四目交接的一瞬间赫然发现,那男人的目光浩瀚如海,于广袤之间带着仿佛让他窒息的致命的吸引力。

心跳有几分不正常的快,昌珉公主顷刻之间完全愣在那里,手下即使是隔着衣服,也能清楚感知到他的体温,和衣料包裹之下紧绷的肌肉。

这是一种她此生从未有过的新奇的感受,面对一个她真心仰慕的男人有感而发。

在男女之事上,彭修比她要老套很多,自然一眼就看出她眼中异样波动的眸光。

若是换做别的地点别的场合,他是不介意就势哄她一哄的,可眼下这个时机——

“公主,你出来也有些时候了,还是早些回去吧。”不动声色的把自己的手背从她的指缝间退出来,彭修轻咳一声,侧身往旁边让了让,“昨晚也没睡,身子要吃不消的。”

“我还好!”昌珉公主心不在焉的应着,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

“你出来陛下和皇后娘娘一定都不知道吧?”彭修压着脾气尽量的好言相劝,“最近这段时间宫里宫外都不太平,还是早些回去吧,省的陛下和娘娘挂心。”

孝宗和林皇后那里都还好说,现在只是想到昨天的刺客事件她就心有余悸。

“也好!”昌珉公主抿抿唇,转而扭头过来对他露出一个笑容,“要不还是麻烦侯爷你送本宫回去吧,这里距着内城还有很长的一段路。”

“一天之内,我在宫门附近出现的太频繁,也会惹人非议的。”彭修无奈笑道。

“有什么关系,了不得我就让皇兄早点把旨意颁下来好了。”昌珉公主不以为然的撇撇嘴,说话间有意无意的往他身边蹭了蹭,以尾指去勾他的袖子。

这昌珉公主清丽可人,虽然不说绝色,但也勉强可以算作是个美人。

彭修自认为不是个坐怀不乱的君子,不过他要谈风月之事,却从来都只看自己的心情。

即使对方是昌珉公主,也不例外。

抬手宠溺的揉了揉了她脑后发丝,彭修忍不住由喉咙深处溢出一声略带沙哑的浅笑,“别耍性子了,凡事总要顾及着你的名声,没得让人笑话。”

“我是当朝公主,谁敢笑话我!”昌珉公主挑眉一笑,语气倨傲。

凡事适可而止。

彭修也不再和她逞口舌之快,转身引着她往外走,“走吧,先送你回去,一会儿我还要赶着回来处理这里的军务。”

昌珉公主也知道他这样的男人不能得寸进尺,而此刻她心情好也就什么都不计较,整了整裙摆就乖乖跟着他往外走。

一顶软轿,一匹骏马。

昌珉公主的仪仗在平阳侯彭修的亲自护送至下缓缓离营往内城方向行去。

军营外面不远的半山腰,树木掩映间透出一个男子清艳绝伦的半张面孔。

“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想不到刁钻骄纵一如昌珉者也吃这一套。”宋灏眯着眼睛,沐浴着漫天灿烂的阳光,笑意款款,那样子像极了一只偷闲躲懒的狐狸。

“人都说红粉陷阱,男人所布的温柔乡,又何尝不是女子避之不及的葬身之所。昌珉公主又怎样?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个女子,而彭子楚,他只不过段数比旁人更高一筹罢了,有什么好奇怪的。”明乐面无表情的垂首站在他身边,看着那队仪仗从山下小径一路蜿蜒而过,唇角慢慢爬上一丝冷蔑的讽笑,“又让他化险为夷,今天又败一局,走吧!”

明乐说着,惋惜一叹,举步往身后下山的小径上走去。

宋灏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却是半晌未动。

明乐走了两步,见他没有跟上来,就狐疑的回头寻他,“你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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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明天捉虫,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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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3章 这样很好

第013章这样很好

金色的阳光透过山间树叶洒下点点斑驳的光影。

明乐回头看时,微微扬起脸庞,浓密卷翘的睫毛被铺洒下来的阳光镀上一层迷离的光晕。

她的眸子,本就生的几位灵动,眼睛一眨,那些打落在她眼睫上的金色光珠仿佛就要跟着滚落下来一般。

宋灏站在几步之外远远的看着,眉心一拧,突然下意识的快走两步迎上前去。

明乐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怔愣在那里,反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宋灏走过去,在他面前收住脚步。

因为是下山路,他所站的位置偏高,再加上本身身高上的优势,这样一个彻彻底底俯视下来的角度,堪堪好形成一个巨大的阴影,把明乐略显单薄的身子笼罩在下。

明乐茫然的举头望他。

宋灏站到她面前却突然没了动作,唇角缓缓绽开一个弧度温文而笑。

明乐被他看的心里发毛,嘴角肌肉略有几分僵硬的往后倒退一步。

却不想宋灏等的就是她的这个动作,只在她后退的同时,突然一步上前,抬臂一揽顺带着将她挤了他自己的身子和旁边一株大树之间。

头上树影稀疏,又有金色的光斑洒下,将她的眉宇间点缀出那种如梦似幻的光彩。

“你做什么?别闹了!”明乐死皱着眉头,冷声喝斥。

“别动!”宋灏低声道,眼中有一线明亮的光芒瞬间一闪。

明乐狐疑之余略一分神,而冷不防下一刻他却是毫无征兆的俯首下来,温软而细致的唇自她轻颤如蝶翼般漂亮的睫毛上蜻蜓点水般略略一触。

不轻不重,若有似无。

那一点触感,极其朦胧,但却又似乎分外细致。

浅尝辄止的一下,发乎情而止乎礼!

但也正是这么不可捉摸的一点,才显得弥足珍贵。

轻若鸿羽,没有沾染情欲的味道,华润而潮湿。

明乐全身僵直的愣在那里,脊背紧贴着身后粗糙的树干,半晌,稍稍往旁边别过头,无所谓的轻声一笑,“你那位母后对你,真就这么不放心吗?连这种地方也要寸步不离的让人盯着。”

“是啊,我一直都让她操心。”宋灏莞尔,自嘲似的一勾唇,然后就势把额头压下来抵住明乐的额头。

极为亲昵的姿态,他却在没了其他的动作,就那么一动不动的靠着她,唇角一点笑纹很有些不可捉摸的味道。

他的呼吸极为轻缓而温润,湿湿的吹拂在脸上。

明乐心里虽然一直都在不断的劝慰自己“做戏做全套”,还是忍不住浑身上下的不自在,手指扣着背后的树干,死死的把老旧的树皮抠了一块下来。

宋灏的感知力何其敏锐,她这一点小动作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

“呵——”从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低哑的浅笑,他探手过去,把她的那只手包裹在掌心里紧紧的攥牢。

明乐手里犹且抓着一截树皮,弃而不能,心里突然一阵尴尬,脸色也跟着微微泛了丝不自在的红晕出来。

宋灏却仿佛兴致更浓的模样,凑在她耳畔轻声的笑,“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很有种与虎谋皮的感觉?”

他原以为明乐此时恼羞成怒,是不肯回他的话。

“不至于!”明乐定了定神,冷静的回道,“我做每一个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你跟我现在是各取所需而已,除非王爷您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坑我。”

“怎么会,本王还指望着你助我顺利脱身呢。”宋灏回道,言语之间突然不知不觉的敛了唇角那一抹笑。

“所以说,你为脱身,我为保命,我与王爷之间,实在是不妨多让的。”明乐早知如此的冷涩一笑,反而轻松下来,闲适的往身后树干上轻轻一靠,只是仍然竭力的保持一个尽可能显得自然的姿势往旁边移开视线,不与他正面接触,“其实太后娘娘与你的关系并不如我之前所想的那样恶劣,最起码,无缘无故的,她从未想过要你的性命。只是不明原因的,她似乎是很不愿意促成你现在想做的事情罢了。而这段时间她盯上了我,却是把我做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都看在眼里了。是不是,只要现在我一旦矢口否认了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很快就会人头落地的?”

在姜太后的眼里,现在宋灏和她就是一体了。

姜太后一直在暗施手段打压限制宋灏,但是很奇怪的,对于自己这个被她认定了的“宋灏的人”却一直持以观望之态,并没有采取非常手段来试探或是直接下狠手除掉。

而从昨天她进了一趟皇宫开始,身边就形影不离,一直有人藏在暗处尾随窥测。

为了怕八方和四海的秘密暴露,不得已,她只能中断了和外界的一切来往,并且让长安暗中传令下去,暂时把影卫调开,不准他们在侯府附近出没。

这些人盯着她,却不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即使明知道,她参与到昌珉公主的那件事里。

明乐本来也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从宋灏那里走了一趟出来,她却突然有所顿悟——

姜太后不动她,或许就是因为宋灏。

宋灏说过,姜太后只是不赞成他要做的事,并且似乎是因为某些误会将自己视为可以用以牵制宋灏的筹码。

正是这个原因作祟,才使姜太后一再容忍自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对昌珉公主那些人耍手段。

她虽然不愿意用这种方式和宋灏绑在一起,但无可否认,如果要拆穿真相的话——

姜太后或许依旧不会动宋灏,但就未必能容的下她这个居心叵测的外人了。

所以人算不如天算,在昨晚那般坚决的决绝了宋灏之后,今天一早,她又再主动找上他,并且——

从他口中亲自确认求证了这件事。

为今之计,只有和宋灏强行绑在一起才能定了姜太后的心。

于是顶风作案,两人这便携手一起出来等着半路看彭修的笑话。

仔细想来,他们之间所做的这些事才是真的荒唐。

“你做的那些,都是小事情,而且她又不是圣人,若是有朝一日你拿捏住了她的脾气,保不准对你也是一股不小的助力。”宋灏避重就轻的岔开话题,语气虽然调侃,却再没有半点玩笑的神气道,“她是我的生母,即便只是将计就计的做戏,也总算是你名正言顺的未来婆母,其实算来,你也不算吃亏。”

“我是不择手段,却还不至于不要命。”明乐嗤之以鼻,唇角勾了勾,随手捡起他肩头散落的一缕发丝在指尖上绕了绕道,“什么人可以用,什么人应当进而远之,我心里清楚的很,现在我也就只求王爷您早点离京,也好免了我这随时都要被人偷窥监视的现状。”

“快了!”宋灏道,却不理会她的调侃,顿了顿又道,“平阳侯的行期就定在四天后,到时候宫里还会按照惯例设宴给他践行,到时候,你也去吧!”

“嗯!”明乐心不在焉的应着,笑容之中却是难掩的苦涩,“却不知道,如果我就这样先入为主把这殷王妃的头衔占了,又会一次得罪多少人!”

“或许更多人都是幸灾乐祸的心思呢?”宋灏淡淡的回。

孝宗视他为眼中钉,这在朝中不是什么秘密。

也就是纪红纱那样不明真相又自恃身份不顾死活的蠢女人才会飞蛾扑火一般往上扑,否则以宋灏的身份品貌,京中那么多的名门闺秀——

即使他自己一直推脱着不肯娶亲,也断不会拖到今天婚事都没定下来。

所以足见,这顶殷王妃的桂冠,并不是那么好戴的。

明乐一笑,不置可否。

她跟宋灏,就是单纯的合作关系,即使现在要先定一个名分来掩人耳目,等到将来有朝一日一拍两散,她换个名姓照样逍遥自在的过日子。

只要能渡了眼下这一劫,其他的,都没什么打紧。

而且她会答应,其实也还抱着另一种私心的——

转过年之后,她也就十四了,紧赶着就要开始准备议亲择婿。

既然宋灏需要她这么一张挡箭牌,她也不妨多让,大家彼此彼此。

这样一来,无论是萧氏还是李氏,都省了这些人要在她的婚事上动心思,相对的麻烦也会少很多。

显然宋灏是并不十分理解她这种大而化之的观念,而明乐也懒得跟他解释,随手往他肩上一推,“差不多可以了,该回去了。”

“再呆一会儿吧!”宋灏却是不肯,把下巴往她肩窝里一搁就不再挪动分毫,沉默片刻突然道,“只要能把母后的心思给定下来,我应当很快就可以离京了,彭子楚或是易明峰那里,需不需要——”

“我自己会处理!”明乐果断的出声打断他的话。

“如果母后的人一直盯着,八方赌坊那里你利用起来可能会很不方便,赵荣和赵毅他们不跟走,我留在京中宅子里的会有些人——”宋灏并不气馁,不愠不火的再开口。

明乐皱眉,却显然是对他这样无条件的示好很难受用。

“殷王殿下,您——”深吸一口气,明乐勉强安耐住情绪开口。

“先别急着拒绝我。”宋灏似是料到她会有此一说,轻叹一声,先一步出言拦住她的话茬,“母后也不是好糊弄的,不管有没有需要,我的话你听着就行,走前我会对赵荣他们吩咐下去,必要的时候,他们都可以供你驱策。”

要让姜太后彻头彻尾的相信她就是宋灏的软肋,这事儿的确是还要多下些功夫。

宋灏这话说的在理,明乐也就用心听着,等他说完方才认真的点头应下,“好,我知道了!”

往明摆里说,她就是自认倒霉做了宋灏的替身,替他留在盛京做人质的。

这一步棋走出来,注定了会将如履薄冰。

但皇权至上,以她如今的这个身份,瞧人眼色也是必修课。

宋灏这才满意,手下攥着她的那只手略略减轻了力道,捏了捏她的指尖。

他的下巴抵在明乐肩头,从头到尾明乐都不见他的表情。

而她,虽然为他种种亲昵的举动而觉得不适,但非常时机也懒得多去计较。

宋灏闭着眼,似乎十分留恋她发间弥散出来的那种馨香。

如此沉默了一阵儿,明乐终于还是有些按耐不住,又试着去推他,“我出来的时候没跟爵儿打招呼,一直找不见我,我怕他会着急。”

“嗯,再说两句话,马上就走。”宋灏埋首于她的颈项间未动,语气轻缓,带着丝微叹惋的情绪慢慢说道,“不管是男人的温柔乡还是女人的红粉陷阱,我总觉得,有一种人是刀枪不入的。”

这话落在明乐的耳朵里,她却是一笑置之,接口道,“比如你,也——比如我!”

“不!”宋灏却不承认,低低的又笑一声,道,“那是你,或许我不是!”

“或许吧!”明乐也不和他强辩,莞尔一笑,两手用力撑着他的肩膀将他推拒开来。

宋灏抬头的时候依旧在笑,还是如同往常那般,有点魅,有点邪,又似乎带点恶意蛊惑味道的笑容。

明乐看着他的这张脸和这个表情,眼底明亮清澈的笑意一成不变,心间却莫名生出几缕凉——

这个华贵卓绝的男子,当朝亲王,堂堂皇子,这前半生走的却都是那样一段孤寂而荒凉的旅程,母子离心,背井离乡,还有处处防备着兄弟的算计和属下的背叛。

也许他在心里也并不想做这样薄凉而冰冷的人,但无可否认,他这一路走到今天,若不是铁石心肠,只怕更狠一点的,就是已经无心。

生平第一次,明乐在心里为这个看着高不可攀又遥不可及的男子幽然的一声叹息。

仿佛的他埋首于她耳际问声细语的那些呢喃融化了什么,塞的心里心外都满满的。

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她愿意在他面前短暂的卸下所有的防备,哪怕是像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般,即使不热络,但起码陌路相逢,有错肩之时相视一笑的平和与善意。

“走吧!”明乐垂下眼睛,低声说道,转身牵起宋灏的一角衣袖往山下走。

宋灏怔了怔,原以为她还在顾虑着姜太后安排跟随他们的那些眼线而继续在做戏。

下意识的他就想上前一步去握她的手,却在目光触及她交触在他袖间的那几截青葱玉指的时候突然改了主意,就那般默然跟随,亦步亦趋,由她牵着他的袖口,一步一步往山下来时路上走去。

今日他身上也就穿着惯常喜欢的白色锦袍,素白的袍子,在袖口的绲边处用颜色很淡的绿色丝线绣几枚清新的竹叶,因为选色时候用的丝线颜色极淡,平时不细看几乎是看不出来,此时她素白如玉的指尖落在上面,粉润而精致的指甲压着那些清新的竹叶,恰到好处,便是将那隐藏的风景完完全全的反衬出来,从而又渲染着她的指头个个莹润通透,珠玉一般温和而美好。

两个人,一路默无声息的往前走。

因为担心家里明爵会找她,明乐脚下步子走的很快,一路蜿蜒着从山上下去,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远远看到山脚下等候的车马在望,明乐手下略一迟疑就把宋灏的袖子松开。

她回过头去看他,“一会儿我自己回去,你不用送我了。”

说完就径自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宽大平滑的衣袖从她指间脱落,却像是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的从心里坠落下去。

一颗起伏不定的心,突然冷不丁空悬在了那里,宋灏眉心微微一蹙,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往前追上去一步,脱口叫住她,“阿朵!”

他的语气微凉,却难掩那一丝略带忐忑的急切。

心跳突然空了一拍,明乐脚下步子下意识的一顿——

这个名字,除了明爵和她已经过世的母亲,就再没有人这般亲昵的唤过。

心里最为柔软的那那一个角落冷不防被人突然探手触及,明乐胸口一热,突然就有些不知所措。

宋灏从后面走上前,却未越过她去,只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位置站定。

他也像是极为犹豫的模样,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握住又松开,如此反复四次,最终才是一咬牙,抬手压向她的肩头。

明乐的眉心挑了挑,极力的忍着没有回头,只是强作镇定的开口道,“殿下还有别的事要嘱咐我吗?”

“殿下?”宋灏低喃一声,突然自嘲的笑出声音。

是啊,他是殷王宋灏,这才是他这一直以来用以面对她和整个天下人的身份。

“没什么,昌珉那里保不准还会再出幺蛾子,你自己回去的时候小心些吧。”压在她肩头的手指一寸一寸慢慢撤离,然后缓缓手握成拳藏回袖子里,宋灏淡淡的吐出一口气,往旁边别过眼去。

“我知道!”明乐颔首应道。

直觉上,她知道宋灏方才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要对她说些什么的,虽然不清楚他要说的到底是什么,这一刻,她都只是庆幸——

好在是他没有说出口。

他们之间,保持合作,这样的关系再合适不过,她不想,也不愿意再多靠近他哪怕一分一毫。

宋灏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翩然远去,眼底的神色一点一点不断的慢慢冷凝下来。

起初的一瞬,他似乎是有种隐约的希望——

或许她会回头。

但只在一念之间,他也突然跟着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这一生都注定要这般凄冷而荒凉的过,从来就不该奢求来自于任何人任何事的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温暖。

他的有血有肉的生命,全部终结,在他五岁那年的严冬,那一具冰冷的躯壳包括他冰冷的灵魂都被那冰天雪地干干净净的埋葬于皇城之巅某个最是荒芜的角落,永不开启。

那一天的雪,那一天的血……

那一日天翻地覆,强压在他肩上的那些鲜血和生命,有这些如影随形的相伴,他这一生——

足够!

抬手压住眉心那一点不正常的血色,宋灏缓缓闭上眼,用了最大的力气去呼吸,却发现,还是一如往常,他连愤怒这种情绪都不会有。

好!这样很好!

他会这样无欲无求的一直走到最后,不为任何的人和事所牵绊。

再睁开眼时,宋灏的眼底还是清明如许,不带任何感情。

“主子!”送了明乐的马车离开,柳扬急匆匆的迎过来,再见他这样一副平静如初的模样心里不禁略有几分担忧。

“走吧,回府!”宋灏却没给他追问的机会,直接一撩袍角款步往山脚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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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 眉心遗逝的一滴血

彭修亲自送昌珉公主回宫,为了避嫌却没有直抵宫门,而是在稍远的林荫道上就与之分道扬镳,折返城外军营处理军务。

张嬷嬷早昌珉公主一步回来,因为担心昌珉公主那里的事情便没有直接回公主寝宫,而是在宫门处等候。

“落轿!落轿!快落轿!”远远的看着昌珉公主的轿子过来,张嬷嬷立刻喜出望外的迎过去。

昌珉公主原是靠在轿子里闭目养神,这会儿勉强睁开眼,撩开轿帘叫了声,“停!”

“公主,您回来了!”张嬷嬷凑过去,握住她探出轿子外头的一只手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见她脸色不佳,才又试着道,“公主还好吧?”

“本宫累了,先回去吧!”昌珉公主疲惫的摆摆手。

“好,快起轿回宫吧!”张嬷嬷不敢含糊,赶紧让人重新起轿。

外人进宫须得于宫门处换乘宫中软轿,昌珉公主却可以不受此条宫规约束,轿子直接由南宫门抬进去。

轿夫们步子飞快,直奔昌珉公主的寝宫倾香殿。

“公主,到了,奴婢扶您下轿。”张嬷嬷走过去打开轿帘,却见里头昌珉公主脸色刷白的闭眼歪在一边。

她原以为昌珉公主是睡着了,就试着推了一下昌珉公主的肩膀。

不曾想稍稍用力,昌珉公主却是身子一软,直接从轿子里栽了出来。

张嬷嬷始料未及,被她扑在地上,抱着她的身子惊慌失措的大叫,“公主,公主您怎么了?快,公主晕倒了,请太医,快请太医。”

一众宫女嬷嬷七手八脚的把昌珉公主抬进寝殿安顿好,不多时宫里的女医官就急匆匆的赶来。

昌珉公主的伤口不能随便示人,这一次她受伤不宜请太医调理,只得请了宫里的女医官。

“梁医官,快,公主晕倒了,您快给看看!”张嬷嬷焦急的攥着梁医官的手就往里走。

梁医官神色凝重道,“公主受的只是皮外伤,怎么会突然晕倒了?”

“我也不知道呢,今天一早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可是刚回来的时候就发现晕在了轿子里。”张嬷嬷心急如焚,赶紧把人让进去。

“公主出去过?这个时候,我不是叮嘱过要静养吗?”梁医官拧眉道,神色又凝重几分。

“这事儿说来话长,您先给看看,公主有没有事。”昌珉公主去军营寻彭修的事自然是不能说的,张嬷嬷只得敷衍。

“嗯!”梁医官点头,弯身坐在床边的绣墩上给昌珉公主把脉。

张嬷嬷在一旁看着,不安道,“公主她怎么样了?”

“是心虚气弱之状,公主刚刚受了伤,身子本就不如平时,再加上忧思过剩,劳累过度,气虚体弱才会晕倒。”梁医官出一口气,转身去旁边桌上的药箱里取银针,“我先给她扎两针疏通气血,她就会醒了,嬷嬷吩咐人去准备点清淡的饮食送过来。”

“好!”张嬷嬷应道,扭头吩咐内殿服侍的心腹婢女云霓去准备吃的,她自己仍是寸步不离守在床边。

梁医官取了银针移步挪回床边,拉开昌珉公主的袖子要给她扎针,无意间瞥见她胳膊上的鞭痕,登时心头一紧,脸都吓的白了,急匆匆的拉开她的领口去检查身上。

因为钱文山怀恨在心,当时下的都是狠手,鞭痕入肉三分,伤口很深。

昨日回宫之后梁医官就给仔细的处理过,也上了药,只是因为伤在前胸后背,伤口又分散,无法以绷带包扎。

本来过了一夜,伤口周围的血水就应该慢慢干了,却不想现在扒开了衣服再看——

伤口非但没有收口愈合的趋势,反而隐隐有化脓的迹象,整个里衣外面都染了许多的血水在上头。

“这——怎么会这样?”张嬷嬷脸色刷白,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梁医官脸色阴沉,小心翼翼的试着要把昌珉公主的里衣拉开。

布料粘连在伤口上,即使是在昏睡中,昌珉公主也忍不住呻吟一声缩了缩身子。

“当时我不是叮嘱过吗,尽量不要让公主活动,省的出汗感染伤口,现在公主身上带着伤,牵扯了伤口很容易就会出冷汗的。”梁医官不悦道,一边说着一边又折回药箱旁边取了些小瓷瓶和药棉过来,抬手招呼张嬷嬷道,“嬷嬷过来搭把手,帮我替公主把脏衣服脱了。”

“这——公主她一定要出去,奴婢也无可奈何啊!”张嬷嬷道,看着雪白里衣上透出来的血迹一阵的胆战心惊,“现在怎办?公主她会不会有事?”

“皮外伤,生命危险倒是不至于。”梁医官道。

“那就好!”张嬷嬷刚要松口一气,然后紧跟着又听她话锋一转继续道,“可是这些伤口本来就伤的很深,仔细调养着都未必能能够完全复原,再这么一折腾,伤口化脓之后,再要愈合就更要费些功夫了,十有八九,是要留下疤痕的。”

“这可怎么好?”张嬷嬷又是吓了一跳,再想到昌珉公主若是醒来之后听到这消息,保不准又要怎么的大发雷霆,顿时就一个头两个大。

“我只能说尽力而为了。”梁医官道,一边取了消毒的药液过来,隔着衣服在伤处泡了才得以顺利把那层污浊不堪的里衣剥下来,“现在的关键是早点让伤口愈合,万不能再恶化了,虽然说是皮外伤,却也经不起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如果一再演变下去,也是会危及性命的。嬷嬷在公主身边,一定要记得提点她,这段时间万不能让伤口沾水也不要大幅度的活动,千万要安心静养。”

“是是是,我记着了。”张嬷嬷不敢含糊,急忙应下。

两人又就着手给昌珉公主重新清理了伤口并且上药,换衣服,一直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算重新把她安置好。

梁医官取了银针,给昌珉公主几个穴位上扎了两下,昌珉公主却未立刻转醒。

张嬷嬷不免又是一阵担心,“这怎么回事?公主怎么还不醒?”

“公主昨天一夜没睡,这是过于疲乏了,再睡一会儿就会醒的。”梁医官收拾了东西,往外走,不放心的又叮嘱,“公主这里嬷嬷千万要仔细些看着,万不能让她随处乱走了,每天早晚我会过来给公主换药。”

“好。那就拜托梁医官了。”张嬷嬷感激的握了握梁医官的手,“老奴送你出去。”

送走了梁医官,趁着昌珉公主人还没醒,张嬷嬷站在窗前默默的瞅了一阵,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之前奉命去准备吃食的云霓蹑手蹑脚的走过来,迟疑道,“嬷嬷,公主身上这伤,真的好不利索了吗?”

对女子而言,除了脸就是身子,这两处,哪一处有所损伤都是天大的事情。

虽然公主已经内定了平阳侯为驸马,可素闻平阳侯风流,后院里莺莺燕燕数不胜数,公主身上的这一身疤痕若是不能彻底除去,怕是——

张嬷嬷担心的也是这一点,到时昌珉公主若是为这事儿不痛快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更是别指望会有好日子过。

“胡说八道什么?”张嬷嬷正在心烦,沉着脸厉声叱道。

“是奴婢多嘴,奴婢再不敢了!”云霓吓了一跳,急忙跪下去自己掌嘴打了自己两个耳光。

“行了!”张嬷嬷看一眼床上睡的并不十分安稳的昌珉公主,一手掐着她的胳膊把她抓起来。

云霓眼里噙着泪却不敢反抗。

张嬷嬷把她拉到外间,才松了口,盯着她恶狠狠道,“把我的话传下去,公主这几日身子不爽利,你们全都给我仔细着自己的舌头,谁要是敢在公主面前胡言乱语乱嚼舌头,当心我拧下她的狗头!”

这样说来,就是要把这事暂时压下,不对昌珉公主言明了。

如果昌珉公主被蒙在鼓里的话,他们这些下人也可以少受些折腾。

“是!是!奴婢记下了,这就去把嬷嬷的话传下去。”云霓急忙应下,手臂上被张嬷嬷掐过的地方虽疼却也不敢去揉,从头到尾只就谨小慎微的低垂着脑袋。

“去吧!”张嬷嬷没好气道。

“是,嬷嬷!”云霓如蒙大赦,赶紧的转身退出殿外。

宋灏和明乐分手之后就直接带着长安回了殷王府,主仆二人刚刚转进王府前门所在的街巷,远远的已经看到大门口周管家亲自守在那里心神不宁的左右张望。

“主子!”柳扬心下一沉,不觉的已经倒抽一口凉气。

宋灏神色淡淡的看了眼,没说什么仍是不徐不缓的打马过去。

周管家见到两人本来是迫不及待的就想迎过来的,但见宋灏这副轻描淡写的表情,顿时想起主子平日里的脾性,于是生生的把胸中奔涌的那股躁郁之气压下,循规蹈矩的从台阶上迎下来道,“王爷回来了!”

“嗯!”宋灏翻身下马,随手把马鞭和马缰都递给柳扬。

柳扬牵着马匹走了侧门,宋灏这便被周管家引着从正门进去,一直到拐过里面的照壁,他才淡淡的开口道,“今天府里有什么特殊的客人到访吗?”

“是!”周管家道,说着四下里瞟了眼,似乎连自己府中的下人都忌讳的很,一直等到四下无人才凑近宋灏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太后娘娘来了。”

宋灏闻言,脚下步子骤然一顿。

姜太后既然已经盯上了他和易明乐,自然是要找机会跟他要一个明白的。

只是他却仍未想到,姜太后竟会破天荒的亲自到了他的府上!

宋灏突然止步,周管家防备不及,反而往前多走一步,蹿到他前面去了。

宋灏停在那里未动,一张脸孔波澜不惊,没有任何特殊的表情流露,浑身上下却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凛冽的寒气来。

周管家心里一股机灵,只能讪讪的折回来,试着叫他,“王爷?”

“什么时候来的?”宋灏回过神来,脸上表亲仍然没有什么变化,继续抬脚往前走。

“有小半个时辰了。”周管家道,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子,“娘娘不让声张,属下就把她请到了王爷的书房,此刻——正在等着王爷回来呢!”

“嗯,我知道了。”宋灏颔首,抬手挥退他,“你去吧!”

“是!”周管家遂就止了步子不再继续跟随下去。

宋灏径自穿过那片水榭绕进花园,衣服都没换就直接去了自己的书房。

彼时他院子里的人都已近被清了场,只有一个其貌不扬小厮打扮的人守在门外。

“奴才给殷王殿下请安!”见到宋灏进来,那人急忙单膝点地恭恭敬敬的施礼参拜。

宋灏冷嗤一声却是不予理会,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也仅有姜太后一人,并且扮作了一般妇人的装束。

粗布衣裙,桃木发簪,素颜之下的妆容,却是丝毫不损她身上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尊贵雍容之气。

宋灏进门时她正背对门口站在桌案后头的那个书架跟前随手翻阅书籍,听闻开门声转身,脸上神情淡漠,不怒而威。

母子二人,四目相对,即便是多少年来头次这般坦然的面对面,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的也唯有冷静自持的平淡而已。

“有什么事值得母后亲自跑一趟的,常嬷嬷呢?就算是不放心儿臣,叫她来,您总该是可以放心的。”带上门,宋灏就主动开口说道。

他和姜太后形同陌路,远是不介意敬而远之的,然则这位太后娘娘却是霸道,请他不去就仗着常嬷嬷的身手来强行拿人,而且屡试不爽,甚至于上一次,不惜下手将他打成重伤。

虽然是挖苦,但宋灏的语气依旧平和,却当真是完全面对陌生人的口气,平淡到不屑于掺杂一丝一毫的情绪在里面。

这房间摆设简单,没有额外的座椅,他就径自走过去,也在姜太后容身的书架前面站定,“这王府儿臣常年也不回来一趟,这些个书籍不过都是摆设,母后若有什么感兴趣的,就直接拿走吧。”

“不必了,哀家找你是有别的事。”姜太后把手里拿着的一本书塞回架子上,回头面宋灏,正色道,“武安侯府的那个丫头,是怎么回事?”

质问的语气,凛冽之中更多的是森凉和压迫。

正如这些年间,这双母子之间偶然可能会有的一次会面时候所表现出来的一样。

这个女人,总是摆出这样一副冰冷的面孔,霸道而不容拒绝的传达她的旨意而已。

“诚如母后所见!”宋灏从容而冷漠的答,顿了一顿又道,“常嬷嬷紧跟在儿臣后头,这会儿也该是快到了,母后若是还有什么疑问,我的话你未必肯信,直接问她不是更省事吗?”

“她那里哀家会问,现在我就只问你,哀家要你亲口说,你跟那个丫头到底都做了什么?”姜太后冷声说道,语气严厉。

“扳倒萧澄,刺杀惠王,算计安成公主,还有昨天昌珉的事情。”宋灏不冷不热的回,却是毫不遮掩,“这些事情虽然是儿臣所为,但想来母后您知道的会比儿臣更清楚,您一向都不喜欢说废话,今天破天荒的到我府上,总不会只是为了同我说这些没用的吧?”

“你真是越发的胆大妄为了!”姜太后皱眉,不悦叱道,“上一回哀家跟你说过的话你当成耳旁风了是不是?”

“我一向都是这样,母后您是知道的。”宋灏却不买她的账,针锋相对的漠然与她对视,“而且上回见你,儿臣也明白的告诉您了,您是当朝太后,可是眼下的这个朝廷却与我无关,您的懿旨是您的懿旨,您随时可以颁旨,而我——我会尊您敬您,是因为您是我生母,对我有袒护关爱之情,至于当朝太后的懿旨,我却未必就要遵从。”

“既然你还认我是你的生母,就不要说什么这一朝那一朝的事!”姜太后目光一凝,神情语气之间都更添冷厉,“只要有哀家在的一日,我就绝不允许你做出忤逆祖宗,颠覆皇室血统的荒唐事来!”

“何为荒唐?母后难道还没有领教的深刻?母后现在要跟我讨论血统吗?可是我的身上流着的才是皇室正统,最为尊荣和高贵的血液不是吗”宋灏反问,眼尾斜飞的那个角度洒下一点冰冷的眸光,所过之处便是在姜太后心里冻结出一层冰珠,硌的心口生疼。

姜太后胸中一窒,张了张嘴却一时语塞没能说出话来。

“这些都是当年他亲口告诉我知道的,我是大邺王朝唯一嫡出的皇嗣,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那个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应该不择手段,应该断情绝义,应该背弃整个天下,把所有人的血肉白骨踩在脚下也在所不惜。母后,难道您忘记了吗?”宋灏看她这副表情,讽刺一笑,负手走到一旁。

姜太后猛地察觉自己失态,瞬间收摄心神,款步跟过去与他并肩站着,狠狠的闭了下眼,语气决绝道,“当年的事,忘了吧!”

“不!我选择记住!”宋灏一个字一个字回的飞快,语气却是比她还要坚定几分。

“你真要逼哀家做出不顾母子情分的事情来吗?”姜太后终于还是被他这般桀骜不驯的态度就怒,猛地一拍桌案,声音也有几分尖锐。

难得是终有一日,这位总是戴着钢铁面具的当朝太后也有情绪失控而无可奈何的时候。

宋灏看在眼里,心里非但不觉快慰,反而升腾起来淡淡的涩。

他偏过头去直视姜太后冷冰冰的侧面轮廓。

姜太后察觉他的视线,抬头冷冷的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就算是为了姜家,哀家也不准你这样做!”

“姜家?”宋灏脸上封冻的表情就在这一刻完全融化,他笑了笑,满脸都是讽刺的俯视自己母亲的脸孔,反问道,“现在的姜家算什么?从外公倒下去的那一天起,姜家就已经注定要成为历史,如果我没有手上把握的南疆的兵权,母后觉得,他还会让您继续在这个太后的位子上这般风光无限的坐着吗?”

姜太后想要将明乐留作牵制他的筹码,而这些年来,在孝宗眼里,姜太后又何尝不是用以牵制他的筹码?

姜太后脸上表情一僵,却还是竭力维持镇定,“你手上有那二十万兵权已经够了,就不要得寸进尺,做些力所不及的事情了!”

“我已经做了!”宋灏冷笑,“与其等他找到契机来除掉我,倒不如我先走一步,让他在这个皇位上坐了这么多年,已经是便宜他了。我知道母后你有难处,我不逼你必须站在我的阵营里为我筹谋,但至少,我不希望有一天横刀立马,会在对面看到你。”

宋灏的目光坚定,字字铿然。

姜太后目光复杂的仰头看着他,半晌,突然泄了气一般,踉跄着后退一步。

她抬手压住桌角撑住自己身体的重量,还是仰着头不屈不饶的看着眼前的儿子,荒凉道,“不要跟哀家说这样的话,这些年纵是哀家委屈了你,你就退这最后一步吧!”

“不,我已经不准备再让步了。”宋灏摇头,稳稳的站在那里。

午后的阳光很盛,从窗口洒进来大片金色的光斑落在地面上,璀璨生辉。

宋灏背对窗口,清绝华艳的面孔之上,却积累了一层微薄的寒霜,让他整个人如同置身冰天雪地里,没有一丝一毫属于鲜活生命的暖意透出来。

“母后,我不知道当初他逼你立下毒誓的时候你是怎样的心情,可是我知道,那一天,当他用剑指着我眉心的时候我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宋灏笑着,语声荒凉,脸上的表情却抽搐的近乎扭曲,拧紧的眉心处那一丝血线越发的明艳的凝聚起来。

没有人知道,那里其实是一道疤,一道拜他亲生父亲所赐,刻骨铭心的一道伤疤,从眉心贯穿一直到遥远的心脏都为此而裂开斑驳的伤痕心血淋漓。

那一年,他五岁,原不过是最懵懂纯粹的时候。

彼时适逢德宗重病,眼见着大限将至,太子宋沐忌惮着他外祖手中掌握的兵权和他身上皇室嫡系血脉的威胁,就暗中操纵一干心腹朝臣放出风声,做出有意拥立他为储君的假象。

德宗多疑,生怕他小小年纪一旦继承大统便会被外戚姜家把持朝政,占据他宋氏一脉的江山。

于是那一日,那父子两人设计,挟持了他们母子,做出他们控制后宫意图霍乱天下的样子,意图逼迫他外祖回京,以便把他们姜家一干人等彻底肃清永绝后患。

并且也是为了力图效果逼真,松木就让萧澄暗中调动军中禁卫军做乱军把当当时朝中最为刚正不阿的武安侯易和父子引出城去布局暗害,以易家父子的死,造成内乱的假象,从而把事情煽动起来。

当时他外祖远在千里之外的南疆不及赶回,而德宗病入膏肓,弥留之际终于安奈不住。

这位当朝天子,一国君王在他这一生中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举剑面对自己的幺儿,并以他的性命做威胁,逼迫姜皇后发下毒誓——

他们母子这一生不可觊觎江山储位,否则,便要他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那一天,那个男人摇摇晃晃举剑时候的狰狞模样他一直记得真切,锋利的剑尖刺破眉心,那殷红的液体蜿蜒着染湿他眼中遍布的恐惧。

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这都是他梦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在后世的史书中,人们只道是有人存了不臣之心曾想利用他嫡出血脉的身份来忤逆谋乱。

却又有谁会想到,当年那一场曾经让无数人血流成河的所谓内乱,不过就是他们尊贵无双的皇帝和太子合力导演的一场戏——

以包括易家父子在内的万千臣民的性命,完成了他们稳固自己脚下皇权的铺路石。

而他宋灏,受千夫所指,只配流落遍野荒蛮之地了此残生。

当年,就是他生身父亲直指眉心的这一柄冷剑,让他恨上了所有人。

父亲?那是种什么样神奇的衣冠禽兽,他不知道。

而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从姜太后迫于自己的誓言,硬下心肠和他形同陌路的时候起,他便告诉自己——

那些耻辱和唾骂,他不会白白背负。

他们母子这一生所受的威胁和逼迫,他也再不容许重新发生一次。

既然他们害怕失去,那么他就要夺走。

终有一天,他会把这大邺王朝的万里河山踩在脚下,以此祭奠,那年那日他自己眉心遗逝的一滴血,和——

那些为此而枉送了性命的无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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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章 一家人

“灏儿,你放弃吧!”姜太后的身子晃了晃,手指用尽了力气狠狠的压在桌角,“回南疆去,你手里有兵权,他就会忌惮你,至多是这一生你都不再回来,何必非得要去跟他争一个输赢呢?”

这十数年间,为了不让孝宗起疑,她已经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即使再怎么思念成灰,也只当不曾生养过这个儿子。

不通信,不联系。

即使逢年过节宋灏偶尔回京,她都不曾私底下对他说过一句话。

甚至于这一次,在隐隐察觉了宋灏的意图之后为了逼他就范,不惜让常嬷嬷对他下了狠手。

而她这所有的坚持和强韧,却都在听到宋灏一句“当年”而分崩瓦解。

不只对于宋灏,那时那日的情景,在她的脑海里沉淀,更是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

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在宋灏认为他失去父亲的那一日,她也同样下定决心抛弃了自己的夫君——

不是因为他身死入土,而是把那个人彻底从心里剜去,根除,喂了狗!

“母后,我们何必这样的自欺欺人?这么活着,你不累吗?”宋灏不甚赞同的摇头,回望她的目光,“你这半生,都在人前演戏,我也是,与其这般戴着一张面具去做别人,我倒是宁可不曾活过。”

“别说这样的话!”姜太后心头一跳,急忙一步上前。

她探了手出去,似是想要去捂着宋灏的唇,但却因为多年的习惯使然,手到一半又迟疑着落了回去。

极小幅度的一个动作,宋灏却是清晰的收于眸底。

“母后还是回去吧!”脸上的表情慢慢冷凝下来,他重新收回目光不再去和姜太后对视,“你来我这里,总归是不妥的。”

姜太后觉得这话听着刺耳,终究还是无可奈何。

她站在那里未动,沉默半晌,然后深吸一口气把心里所有莫名涌动的情绪压下去,重又恢复了那种冷漠自持的姿态,重新开口道,“你的意思,还是不肯听我的劝,一定要一意孤行了?”

宋灏抿唇不语,算是默认。

“那易家的那个丫头呢?”姜太后咬咬牙,尽量保持冷静。

“她的事,母后也不用管,我自己会处理。”宋灏道,语意朦胧很有些欲盖弥彰之嫌。

“当年的事,她知道多少?”姜太后只要想到当年的事就心烦意乱。

时过境迁,那段往事,最好尘封。

否则以孝宗的为人,保不准又要掀起什么狂风巨浪来。

如果是易明乐那个丫头作祟——

很显然,是不能留她在这世上了。

“她才多大,母后你多心了。”宋灏牵动唇角微微露出一个笑容,也知道姜太后不会轻易相信,就又补充,“跟萧澄,是因为他们易家的一点家务事。”

“家务事?”姜太后不置可否的冷笑一声,“这个丫头真是好大的手笔,就为一点家务事就敢算计到一国之君的眼皮子底下,堂堂朝廷命官想杀就杀?”

“那又怎样?横竖萧澄也是罪有应得。”宋灏却是不以为然,言辞之间丝毫不去掩饰他对明乐的袒护之意。

姜太后的目光沉了沉,脸上颜色诡变莫测。

宋灏观察着她脸上表情,终于稍稍缓和了语气道,“她的事,母后就不用劳神了,过几日我离京时候会带她一起走。”

姜太后沉默不语,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脸,似乎是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端倪。

奈何长久的母子分离,即使骨肉连心,她对这个儿子的了解还是少之又少。

姜太后极力的平复心境,用力把袖子底下的手指攥了攥,“为什么她是易家的人?哀家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母后不也是也希望我早点把婚事定下来了吗?”宋灏却是不答反问,唇角浅浅的挂了丝笑容,“她也正好合我的心意,从家世上看,似乎那些御史大人们也没有弹劾的理由。而且算起来,她这一介孤女,宫里那人也是能相对安心的。”

若是给他指一个朝中权臣之女,孝宗指定是不会答应的,没准还会借此生出事端。

以明乐现在这样的家事,说是武安侯府的长房小姐,却无父母可以依傍,俨然一介孤女。

再者,易明心是孝宗的妃子,整个易家的立场很明了。

所以如果能给宋灏安排这么一门婚事,孝宗应当是只有赞同的份儿了。

“可她姓易就不行!”姜太后的心意更为坚决,“那个丫头的底细哀家多少也探知了一些,无论是从心思还是手段上看都不是善茬儿,现在是没什么,可一旦将来易家父子的真实死因爆出来——哀家不能把这么一个祸害放在你的身边。”

“母后就这么信不过儿子吗?就不能——”宋灏侧目看她一眼,却是不以为然。

“总之易家的那个丫头就是不行!”姜太后厉声打断他的话,“哀家不管你跟她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之你要纳她为妃——在哀家这里,哀家是绝不会答应的。”

“母后,我现在是以一个儿子的身份在与您禀报此事,难道您还要搬出当朝太后的懿旨来压我吗?”宋灏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不愠不火。

姜太后闻言,眉心不觉拧的更紧,冷声道,“你是不是还要说什么哀家这个当朝太后与你无关之类的话?”

宋灏莞尔,算是默认,“可是同样的话,我已经不想再做这种无谓的重复了。三日之后给平阳侯践行的宫宴上,那人应当还有后招,要继续把我留在盛京,为了叫他安心,这件事,也该就此定下来了!”

“叫他安心?”姜太后猝不及防的冷声一笑,“我看你这是要故意对他寻衅才是真的。退一步讲,你要娶易家的女儿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他们三房不是还有个嫡出的姑娘吗?你若是愿意,就由哀家出门给你求了来也不是不可以,可为什么就得要是易永辉的遗孤?当年那事,不只是你耿耿于怀,皇帝他心里也一直惦记着呢。你若说你和那丫头就只是两情相悦,别说是他,就连哀家,也是万不会信的。”

“母后,这件事我主意已定,您就不要白费心机了,也万不要打别的主意,莫说易家的三房小姐,就算是当朝首辅的女儿,我也没兴趣。殷王妃的位子,我已经许给她了,并且只能是她!”宋灏拂袖,隐隐之中目光似是透出一丝凛冽的肃杀之气来。

他这话便算是变相的警告姜太后,不要试图在这件事上作梗。

母子俩较劲了这么半天,姜太后也知道多说无益。

“好!既然你这么有主意,这一趟就当哀家没有来过!”用力的攥着拳头,姜太后冷哼一声,脸上神情却更显森凉,紧跟着丢下一句话,就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娘娘!”门外常嬷嬷已经赶来,见她出来急忙迎上去搀扶。

“回宫!”姜太后脚下不停,径自朝院外走去。

常嬷嬷见她脸色不好,也不敢随便说话,一边扶着她往外走一边却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屋子里头的宋灏。

主仆三人匆匆自王府后门出来,上了姜太后来时所乘的青布马车。

伪装成车夫的侍卫驾车出了后巷,常嬷嬷这才试着开口,“太后,五殿下到底还是年轻气盛,您可别跟他一般,与他置气,要当心您自己个人的身子啊!”

“哀家没事!”姜太后靠在车厢壁上,短促的用力吐出一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就正色问道,“跟了她一整天了,你那边可看出什么来了?”

“昨儿个出宫之后,晚上易家九姑娘就来王府见过殿下,殿下府上的人应当是与她熟识的,直接就开门让了她进去,奴婢一直在外头守着,大半个时辰才见着出来。”常嬷嬷道,“然后今儿个一早天还没亮侯府的一个丫头就又来了王府,随后殿下就带着易家九姑娘一起出城,去平阳侯守军驻扎的军营附近走了一遭,其间——”

见到姜太后的脸色越来越沉,常嬷嬷心里估摸着,声音就慢慢低了下去。

“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和哀家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姜太后略一抬眉,神色不耐。

“也没什么,就是两人随后在下山的路上说了好些悄悄话。”常嬷嬷斟酌用词,尽量把意思表达的含蓄一些。

“嗯?”姜太后先是一愣,随即就沉下脸来,冷冷道,“这样说来,却是真的了?”

“这个奴婢不好说,只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殿下对这易家九姑娘的确像是是上了心的。”常嬷嬷道,也是一脸的担忧之色,“就说上回安成公主的事儿,之前她打着殿下主意的时候殿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与她计较,可是后来那次在广月庵里,安成公主刚寻了这九姑娘的麻烦,不几日就出了明玉宫里的那件事。”

“易家人,我是一万个不愿意他去招惹的,可这个孩子——”姜太后死拧着眉头一声叹息。

“许是娘娘想多了呢。”常嬷嬷思忖着,低声安慰,“奴婢瞅着易家那九姑娘是个难得懂事的,而且那模样又生的标致,现在已经出落的这般模样,等过两年长成了,定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呢!”

“他若是只看重那丫头的皮相,哀家倒也可以放心,可怕就怕——”姜太后头疼的抬手揉了揉鬓角,“这孩子他是被当年那事儿伤着了,怎么都不肯听我的劝,而且这些年他本来就一直对易家人抱愧,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哀家想想都是一身的冷汗。”

“那——”常嬷嬷爬过去,跪在旁边给她揉着鬓角,想了想又试着道,“娘娘是要先单独见一见易家那位九姑娘吗?”

“不了,哀家这两天心里头不太平,怕是见了也没什么大用。”姜太后叹息一声,缓缓闭上眼,但转念一想到宋灏方才的那番话,马上又有些心烦意乱的睁开,眉目一片清明的扭头看向常嬷嬷道,“皇帝那里,这几天是怎么个动静?”

“具体的不清楚,但听闻昨儿个五殿下自请离京的折子又送上去了,可是被皇上给压下了。”常嬷嬷道,说着脸上神色就不觉凝重起来道,“娘娘恕奴婢多嘴说一句,照奴婢看开,这皇上对您和五殿下可从头到尾都是带着戒心的,这些年您在宫中也算是尽心尽力的为他着想,可——这有些人,是怎么都养不熟的。”

“哀家又何尝不知道!”姜太后的嘴角略一抽搐,目光就跟着冷凝三分。

常嬷嬷等着她的后话,却不想她的话茬就这样打住,再没有继续下去。

常嬷嬷不轻不重的给她揉着鬓角,等了好一会儿,见她一直都没有再开口的意思,终还是忍不住的再次开口道,“这样——易家九姑娘的事,就照着殿下的意思办了吗?”

“不行!”姜太后断然抬手否决。

“那——”常嬷嬷抬眼,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脸色。

因为方才在门口隐约听到了两句姜太后和宋灏之间的谈话内容,她倒也不好说那些永绝后患的狠话。

毕竟,太后要顾及着五殿下,既然五殿下言下之意坚决,明乐那里,太后必定也是不会随意动的。

姜太后拧着眉心苦思冥想,最后还是束手无策,颓然的重又闭上眼,无力道,“你让我再想想!”

三日光景,飞快即逝。

这日宫中又逢大宴,百官齐聚,为平阳侯践行。

因为平阳侯当天下午就要离京,所以宴席就摆在中午。

一大早天还没亮,明乐就随着府上一众人等起身准备,梳洗妥当去往老夫人处请安。

明爵也起了个大早正往这边来,姐弟两人便是不期而遇。

这一次和宋灏的联手兹事体大,必然不能瞒着明爵进行,所以前两天明乐就特意找机会和明爵说了,结果不出所料,明爵的反对态度比她料想之中的还要坚决几分。

然后姐弟两人之间就陷入了半冷战状态,昨天一天,明爵都没有再见她。

“小少爷!”采薇屈膝见礼。

“你去旁边等会儿,我和阿九有几句话说。”明爵微微颔首,紧绷着唇角,显然是心情不佳的模样。

采薇也知道这两日明乐两个闹别扭,所以并没有马上应声,而是先抬眸递给明乐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先回去一趟吧,给我把那件藕荷色的披风取来,这早上的天气好像还是有些凉的。”明乐点点头,随口吩咐。

“是,小姐!”采薇低声应着,遂是不再迟疑匆匆转身去了。

明爵身边就只带了长安,没有忌讳,于是就开门见山的直接开口道,“那件事,这两天你又好好想过了没有?还是那样决定的吗?”

“你知道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明乐笑笑,走到他跟前抬手把不甚平整的领口整理好,“跟你说之前我就已经仔细考虑过了,一则我现在是骑虎难下,不得不做如此计较,二来,这也未尝就是件彻头彻尾的坏事。”

“可是朝中形势却远不似你想的那样简单。”易明爵道,眉心死死拧起的疙瘩仿佛永远不会再打开一样,“孝宗忌惮着殷王手上兵权,并且一直都有意想要据为己有,在这个时候宋灏找上你,他这分明就是要利用你来转移视线。”

“我知道!”明乐微微一笑,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可眼下一个纪红纱,一个昌珉公主,再加上一个完全摸不清底细的姜太后,我们在这盛京的处境本就步履维艰,彭修马上要走,这里的事情就要暂时搁置下来,而易明峰的这趟差事办下来,一定又会再受褒奖。我们彼此之间的路还长着呢,在这个时候要稳固下来,多加一个殷王妃的头衔,对我而言,未必就是坏事。”

“这些都是小事,我只是担心宋灏!”明爵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急切道,目光恳切而热烈。

明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怔愣片刻吃吃的望他。

易明爵话一出口就猛然察觉自己失言,急忙不动声色的缓和了语气往旁边别过头去,慢慢道,“事关你是终身,我只是觉得要你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去做这一场戏很不值。殷王野心勃勃,就算有朝一日他得以事成,那是高高在上坐拥天下,可是你呢?你要怎么办?”

“我?”明乐抿抿唇,不禁哑然失笑,“不过就是合作一场,在人前做戏罢了。殷王那人,他还不至于出尔反尔,等到有朝一日,我们的事情做完了,我们便离开这里,随便你喜欢,去到哪里都行,换个地方重新过日子。”

“真的可以这样吗?”明爵自嘲似的笑笑,看着明乐的眼睛里浓厚的阴霾却是怎么都化不开的。

从这一刻起他就已经在担心了。

万一让明乐知道了祖父和父亲的那件事,他不确定她是不是会把这件事也算在宋灏头上。

可她心里对这世道的憎恨太过浓烈,真要如此也无可厚非。

那到时候会怎么样?

还要她跟宋灏之间顶着一个夫妻之名,哪怕是为了做戏而强冠上去的——

如若她会因此而疯魔,那他们之前所谓的复仇,又有什么意义?

只是现在的易明爵很理智,他更明白,自己一定不能在这个时候把当年那事的真相和盘托出。

诚如明乐所言,她现在骑虎难下,一旦让她知晓真相,她就算不把这笔账算在宋灏头上,但以她爱憎分明的个性,势必立刻和宋灏划清界限。

如此一来,只会让她现在所走的路更加险恶三分。

“爵儿你这是怎么了?”明乐也察觉他今天的情绪反常,心里略带几分警醒的试着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想要跟我说什么?”

“我——”明爵张了张嘴,却不欲盖弥彰的遮掩,双手攥着她的指尖关切的看着她的眼睛道,“我只是觉得这事儿荒唐,就算到时候他会信守承诺,让你离开,可这中间却不知道要过多少年,一个女子一生里最美好的光阴也不过就是一段光景,我怕他会耽误了你!”

这是一条漫漫长路,谁都不知道,一路走下去何处才是终点。

“为什么不换个角度想想,许是我耽误了他呢?”回握住明爵的双手,明乐一派轻松的耸耸肩。

她原是想以一句玩笑话盖过,但是触及明爵眼中好不掺假的庄重神色,一时竟是心里发涩,抬手揉了揉他额前刘海道,“别这么想,你若实在还不放心,那不如我们定一个期限,三年或是五年,你说,到时候不管事情有没有做完,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不好!”明爵摇头,眼睛里弥散的笑意充满无奈,“我知道你放不下,与其为了迁就我,而让你在那个所谓的最后期限内采取非常手段去冒险,我宁可就这样陪你一直慢慢的等下去。”

明乐却是早就料到他会作此回答,了然于胸的微微一笑,“总之我答应你,会万事小心。这事儿我们不谈了,我要赶着去寒梅馆见祖母,有话等下午从宫里回来再说?”

抬手拍了拍明爵的肩膀,明乐转身继续往前走。

易明爵没动,手指却在袖子底下无声无息的慢慢握紧。

千防万防,他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将明乐从宋灏身边远远的隔开,却奈何人算不如天算,最后防来的竟会是他想都不曾想过的最坏的结果。

难道真是的天意吗?

看着明乐的背影不不愿离,明爵的目光一沉再沉,站在原地久久未动,一直到她走出去老远——

“阿朵!”明爵突然上前一步,神情庄重的看着她的眼睛道,“你答应我一件事!”

明乐却是极少见他这般认真的神情,一时微愣,下意识的脱口道,“什么?”

“把持好自己的本心,永远都不要对宋灏动情!”易明爵一字一顿的说道,眼神迫切而热烈的专注于她瞳孔深处自己的倒影。

明乐呼吸一滞,好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她和宋灏之间,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么多。

她远是想笑,但是面对明爵这般慎重而恳切的目光,却是怎么也没能笑出来。

“答应我!”明爵见她不语,不由的加重了语气再重复。

“这是这么了?”明乐觉得莫名其妙,抬手去摸他的额头,一边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道,“爵儿你是不是想多了,我跟他,就只是合作而已——”

“不能对他动情,永远都不能!”易明爵再次决然打断她的话。

明乐的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看着眼前双生弟弟坚定不移的目光。

这个孩子,几时开口也变得这般深沉和内敛了?

上一次两人起争执的时候,他还有些孩子气的坚持和蛮横,而这一次,却当真是寸步不让,决绝而坚毅的让人觉得陌生。

易明爵的眼睛一眨不眨,片刻不离盯着她的脸。

“好!”明乐抿抿唇,终于不过轻描淡写的一个点头,“我答应你!”

不仅仅是宋灏,她这一生,永远都不会对任何人动情了,像她这样背负着那么多沉重过去的人,注定是要孤身一人在黑暗也鲜血之间行走,心里哪里还会有一丝一毫的柔软去贴近任何人?

如果明爵今日不说,或许她的心里还不会有这般明显的感受。

但是这一刻,豁然开朗。

“我走了!”明乐一笑,重新转身继续往寒梅馆的方向走去。

易明爵仍是未动,想着她方才转身前那一个鲜亮而明显的表情眸光不由的更显复杂。

明乐赶到寒梅馆时老夫人已经起身,李氏母女也已经到了,正在伺候她穿衣。

“九妹妹来了!”见到明乐,易明菲忙是笑着打招呼。

“我原也是想来伺候祖母起身的,不曾想还是晚了一步,让三婶儿跟七姐姐抢了先了。”明乐佯作惋惜的叹了口气,脸上仍是带着笑容嘻嘻哈哈的走过去。

“瞧妹妹这话说的,酸溜溜的。”易明菲吐吐舌头,趁着李氏在给老夫人试发钗的时候悄悄了拉了明乐在一旁和她咬耳朵,“方才其实是二婶婶先来的,要伺候祖母起身,可是祖母不乐意被她服侍,又正赶上母亲带我过来问今天安排马车的事儿,祖母就遣了二婶婶,让母亲留下服侍了。”

萧氏嫁进武安侯府这么多年,掌管中馈是个一等一利落的好手,但却从来不屑于来老夫人面前讨巧卖乖的。

想来是因为老夫人刚刚为易明真出头化解了危机,所以这便伏低做小来示好了。

但听易明菲这意思,老夫人却是真不待见她了。

“祖母是被三婶儿服侍惯了呢,三婶儿的手巧,之前祖母也总夸她梳头梳的最合心意。”明乐敷衍着露出一个笑容,又和易明菲闲聊两句,老夫人那里就打理好了,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大门口走去。

彼时萧氏已经带着易明珊等在那里。

“母亲!”萧氏脸上挂了笑,急忙就迎上来搀扶老夫人。

老夫人面无表情的斜睨她一眼,不过当着下人的面倒也没给她难堪,就由她服侍着下了台阶。

李氏落后一步,看着她难得殷勤的模样冷然的一勾唇角,随即拉着易明菲上了第三辆车。

明乐似笑非笑的瞧了萧氏的侧影一眼,随即一声不吭的上了第二辆车。

萧氏扶着老夫人走到第一辆马车前,笑道,“母亲坐这辆车吧,里头垫子和香炉都给你准备好了。”

“嗯!”老夫人淡淡的应了声踩着垫脚凳踏上车辕。

萧氏提了裙子紧跟着要上去,老夫人却是手一抬,转而又扶了黄妈妈的手道,“人老了,起得早了就头晕目眩的,我眯一会儿,一会儿到了记得叫我!”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转身钻进车厢里。

黄妈妈绕开萧氏跟进去,萧氏吃了闭门羹,一手犹且提着裙子僵在那里。

明乐掀开窗帘探头出去莞尔一笑道,“婶娘,珊儿是要跟着您吗?”

易明珊是庶出,她的生母自是不能出席宫宴这样的场合的。

萧氏亲自带了她出来,原也不过是为了在老夫人面前做做样子。

这会儿,她自然是没心情再搭理。

只不过这一回头看见明乐已经自作主张的占据了第二辆车,萧氏脸色一沉,顿时气的七窍生烟。

她原是打着主意和老夫人同车的,所以马车只备了三辆,如此老夫人和三房各占一辆,明乐又先入上了第二辆——

也就是说,要么她就是要和明乐挤在一起,要么就只能另外备车走了。

易明乐这死丫头,分明就是故意的!

虽然明明不过是小事,但先是在老夫人那里连着吃瘪,这会儿还受这丫头的气,也是够萧氏受的了。

萧氏的抓着裙角,指头微微泛白,紧绷着唇角不说话。

魏妈妈见状忙是陪着笑脸上前道,“夫人的身子一直没有大好,受不得吵闹,十一小姐,还是麻烦九小姐给照管着吧。”

“这样也好。”明乐颔首,继而对立在旁边的易明珊的奶娘招了招手道,“把珊儿抱上车吧,祖母那里急着走了!”

“是。九小姐!”奶娘急忙把易明珊送上车。

果然前面老夫人车里黄妈妈已经不耐烦的探头出来催促,“怎么还不走?可别耽误了进宫的时辰。”

三辆马车相继启程往巷子外头的主街道方向驶去。

魏妈妈扶着萧氏往后暂且推到旁边,见到萧氏脸色不善,就给她顺着气低声的劝,“小不忍则乱大谋,夫人千万不要动怒,再忍得一时,万事都等世子爷回来另作计较。”

一边又急忙吩咐钱四,“麻利着点,赶紧的再去备一辆马车来!”

萧氏拿帕子掩着嘴还是难免吃了一嘴的灰,盯着前面马车恨恨道,“这老太婆真是越发的不识抬举,我倒要看看,她还能得意多久!”

“再怎么样老夫人的年纪也是大了。”魏妈妈意有所指的握了握萧氏的手。

“是啊!”萧氏冷涩一笑,眼中有一线寒芒闪过,“就由着她们吧,老太婆总有撒手的一天,我还愁等不得吗?”

“夫人说的是!”魏妈妈垂下眼睛,低声附和。

主仆两个又等得一阵,钱四才火急火燎的重新备了马车送来。

魏妈妈扶着萧氏上了车,马不停蹄的赶,好在赶得及和明乐一行人同时进宫。

这日的宴会仍是摆在暝宸殿,无数顶簪花小轿往来与三道宫门之间,车水马龙,把入宫赴宴的客人一批批的抬进去。

开宴的时间定在巳时半,但是遵着往常的规矩,一众朝臣命妇还是提前一个时辰左右就先到了。

李氏带着易明菲穿行往来于一群身份显赫的诰命夫人之间,相谈甚欢,左右逢源,全程笑的花枝招展。

老夫人坐在花园的凉亭里喝茶,远远的看着不悦蹙眉道,“年纪越大这性子反倒越野,这种场合之下,也没个收敛。”

“深宅妇人之见,攀谈两句没什么的。”明乐笑着递了帕子给老夫人擦嘴角,一边和颜悦色道,“七姐姐也到了许嫁的年纪了,想必三婶心里也是着急,这种场合难得,带着七姐姐多认识些人也是好的。”

“她的心气儿高!”老夫人道,不冷不热的一声叹息。

不仅仅是把易明威的亲事推了,易明菲今年已是十五及笄之年,李氏也一并把她的婚事压下不提,其中猫腻明乐自然一清二楚。

以现在他们三房的地位,为易明菲选一个衣食无忧的富贵人家是没问题,可李氏分明是不甘于这样的,一直拖着在等——

万一易明威有希望取代了易明峰,那么易明菲的身价就会跟着翻升百倍,在择婿上的选择面又会扩大好些。

老夫的话就是这个意思。

明乐却只装作不懂,含笑说道,“七姐姐哪里是心气高,我看她平日里读书习字,自得其乐,却像是不怎么关心这件事的,也难为三婶儿替她急了。”

易明菲为人淡泊,心思单纯不争不抢,提起这个孙女老夫人还是比较满意的,脸上表情不觉缓和几分。

“就你会宽我的心。”老夫人嗔了一句,再见明乐笑容明艳的模样,神色却又跟着黯了黯,刚要说什么,却听见身后一人含笑的声音道,“太后您慢点,小心着台阶!”

老夫人和明乐俱是心神一凛,不约而同的起身退到一边,再循声望去的时候常嬷嬷已经搀着姜太后的手从亭子外头走了进来。

往日宫宴,姜太后都是能不出现就直接不出现的,即使一定要出现,也会等到最后和孝宗一起入席,而像今天这样早到的情况——

却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明乐心中了然,她会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谨小慎微垂下头去的同时,心里却是打气一百八十分的精神仔细防备起来。

“给太后娘娘请安!”明乐垂眸上前,扶着老夫人的手给姜太后见礼。

“都起来吧!”姜太后抬手虚扶了一把,径自绕过石桌一旁选了尊石凳坐下,又再招招手,“老夫人不必客气,坐吧!”

“谢太后。”老夫人也不过分推拒,仍是在原来的石凳上坐下,只是相较于之前闲适的姿态,这会儿却是腰杆儿笔直,架子端的分外谨慎小心。

她目光微微一瞥,示意桌上的茶碗。

明乐会意点头,莫无声息的捧了那茶碗尽量减少存在感的从旁边退出去,叫了个路过的宫女重新换茶。

姜太后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只是目光从她立在亭外的背影上落了落。

老夫人也没在意,面上挂了笑容和她寒暄。

今日这姜太后像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倒是和颜悦色的与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好些的话。

老夫人这才渐渐放松下来,忖度着开口道,“前几天的事情,还多亏了太后的体恤成全,臣妇本来是想找个机会亲自进宫谢过太后的,后来听闻太后身子不适,所以就没敢打扰。这会儿瞧着您这气色倒是不错了,太后的身子可有大好了?”

“人上了年纪,总有点这样那样的毛病,不中用咯!”姜太后感慨着摇头一笑。

“太后真会说笑,您这个年纪正好着呢。”老夫人笑道,言辞之间也是颇为感慨。

适逢宫婢重新送了茶水过来。

“给我吧!”明乐迎过去,亲自接了托盘进亭子给二人摆上茶盏。

姜太后接过茶盏呷了口茶,突然抬眸向明乐看去。

触及她的眸光,明乐心跳一滞,急忙羞怯的垂下头,推到旁边。

姜太后却像是对她兴趣很浓的样子,即使看不到表情也盯着她的脸孔看了好一阵,忽而缓缓沉吟着回头对常嬷嬷道,“我记得,你上回说这是易家的九丫头是么?”

“是的,太后。”常嬷嬷笑道,“正是九小姐,别提多标致机灵的一个丫头了,易老夫人好福气呢!”

“嬷嬷谬赞!”突然之间,老夫人心里就起了丝莫名的不安情绪,脸上表情略带几分僵硬的推辞,“这丫头自小疏于管教,也不很懂得规矩,让太后见笑了。”

她与姜太后毕竟的旧相识,若是放在十几年前,姜太后与她这般热络不是问题,但若是放在现在的话——

这未免太过不同寻常了。

“哀家瞧着倒是乖巧,老夫人过谦了。”姜太后脸上的表情淡了淡,垂眸又抿了口茶。

老夫人屏住呼吸,满心防备的拿眼角的余光扫她。

明乐想着宋灏和她说过的那些话,心里也暗暗估算着姜太后接下来可能会有的动作。

然则姜太后却又突然止了话茬,默默的又喝了几口茶就起身说要先行。

明乐一愣,忙是屈膝送她。

却不想姜太后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突然脚步一顿,扭头对老夫人道,“这个丫头哀家看着喜欢,却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福气,成为一家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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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捉虫╭(╯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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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章 娶她?休想!

姜太后所谓的一家人?怎么听都内藏玄机。

老夫人一愣,脸上表情瞬间转为惶然。

“太后说笑了,臣女不敢!”明乐低垂着眼眸轻声的回,心里却在迅速分析着她这话里的内在含义——

难不成她真就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抓宋灏的一个把柄好将他控制在手吗?

“是个懂事的丫头!”姜太后的话茬却就此打住,目光不甚在意的从明乐身上一扫而过就继续举步前行。

常嬷嬷面带笑容,不动声色的上前搀扶。

主仆两个步调从容缓缓离开。

等到两人的背影走远了,老夫人才抚着胸口有些茫然的坐回椅子上,一边对明乐招手道,“九丫头你来!”

“祖母!”明乐最后深深的又看了姜太后的背影一眼,这才收拾了散乱的情绪走过去挨着老夫人坐下。

老夫人似是的受了惊吓,脸色隐隐有点泛白,神色凝重的看向明乐道,“太后这话听着来者不善!”

“会么?”明乐微微蹙眉,不甚在意的笑了笑,“许是祖母你想多,孙女才见过太后娘娘几次,太后这也许不过一句戏言罢了。”

“我与她相识二十余年,对她的并行脾气自认为还是知道一些的。”老夫人却是不敢掉以轻心,左右思索之下还是觉得无迹可寻,最后只得再把目光递给明乐,狐疑道,“你觉得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孙女愚钝,不敢随便揣摩太后的心思。”明乐垂眸一笑。

说实话,对于这姜太后的心思,她的确也是拿捏不准的。

祖孙俩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李氏就暂且打发了易明菲,神色忧虑的走进来。

“母亲!”李氏道,象征性的屈膝一福,随即弯身在老夫对面坐下,试着道,“刚才我好像看着太后从这边离开,她是刻意来寻母亲说话的吗?”

话虽是这样说,但只见明乐这祖孙两人的表情,李氏心里就已经了然,定然是出了什么了不得是事了。

“倒也没什么,就是闲聊了两句。”老夫人心不在焉的道,却是终究是因为姜太后最后的那句话而上了心,思忖着忍不住问道,“你过来的正好,方才跟太后走前说了句话,你帮我权谋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意思?”

“儿媳愿闻其详。”李氏颔首,微微一笑。

老夫人就把姜太后方才的话一五一十重复着说了。

李氏听着,眼中眸光一明一灭间,诧异的抬头看向明乐。

“我想了半天也没能明白,你倒是说说看,太后她——这是到底什么意思?”老夫人道,越想越觉得心里不安生。

“听这话,太后这倒是有意抬举九丫头呢。”李氏笑道,心里却在暗惊——

易明乐这丫头,什么时候入了姜太后的眼了?

“现在这个时候说什么抬举不抬举的话。”老夫人不悦的瞪她一眼,“你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我现在是半分也不愿意咱们府上再跟皇家扯上关系了。”

出了易明心,老夫人当真是打从心底里悔不当初。

“可是太后这话听起来就是有意要同咱们武安侯府结亲呢,什么叫一家人?这话已经是说的很明白了。”见到老夫人的脸色不好,李氏遂也就不再打马虎眼,正色道,“九丫头这样貌的确是生的出众,也难怪会入了太后的眼。”

老夫人本来还存一丝侥幸,许那姜太后只是看好了明乐,想选在身边去做女官的。

但这“一家人”三个字,却还是实打实成了一块巨石,狠狠的砸在了胸口。

李氏一边忧心忡忡的说着,一边看向明乐的目光却无比复杂——

二房现在最大的挡箭牌就是宫里的易明菲和四皇子,这机会若是会落在易明菲身上,就实则是万幸了。

“祖母,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孙女倒不觉得太后说这话就是有什么暗示。”明乐垂下眼睛,低声的安慰老夫人,“孙女还想着在祖母身边多陪您几年呢。”

“是啊,你还小呢,是我多想了。”听了这话,老夫人的心境倒是缓和不少。

祖孙、婆媳三人又闲聊了两句,遇上齐国公府的老夫人过来找老夫人叙旧,李氏和明乐两个就先行告辞退下。

两人并肩慢慢的出了听了,走到无人处,李氏立刻就止了步子扭头看向明乐道,“太后这事儿,你自己该是心里有数的吧?”

“三婶真会说笑,我能有什么数?我与太后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实在是担不起她任何的用心。”明乐淡淡说道,随手从眼前花圃里扯了朵蔷薇花在手里把玩。

李氏不信,脸上却是不显,笑着嗔道,“你这丫头,跟三婶儿还要这么见外吗?其实若是你能入宫,倒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呢,看萧氏那母女几个还如何嚣张。”

这李氏,当真也是为了向上爬而不择手段了。

明乐心里冷笑,脸上表情也跟着带了几分冷淡道,“三婶儿,真的是你想多了!”

李氏见她动怒,立刻就敛了笑容,抓住她的手诚恳道,“你可别觉得是三婶不疼你,只是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你七姐的为人木讷,她是没有这个福气,否则的话——”

“否则怎样?”明乐反问,冷声打断她的话,“七姐可是三婶你的亲生女儿,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李氏的脸色变了变,一时倒是有点摸不清明乐的真实想法。

明乐冷冷的看她一眼,遂就头也不回的掉头走掉。

李氏站在那里,茫然看着她的背影,用力的抿抿唇,正也要转身离开,冷不防旁边的灌木后头传来一人讽刺冰冷的笑声。

“是什么人?”李氏目色一寒,霍的扭头看去。

灌木后头有人袅袅娜娜的移步出来,一身石榴红的低领宫装,言笑晏晏,恰是刚刚封妃不就的大兴三公主纪红纱。

纪红纱是外朝公主,在这宫里不隶属于任何一个党派。

见到是她,李氏才稍稍放心,扯了下唇角懒散的屈膝行礼道,“原来是成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因为身份显赫,纪红纱入宫就直接被册为孝宗四妃之一,封号“成”,正是取自她原来的封号“安成”里头。

纪红纱封妃的由头并不光彩,事情虽然有姜太后和孝宗双方出面压着,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多少还是会有些风声漏出去。

不情不愿的做了孝宗的妃子,纪红纱心里本来就有一千一万个的不甘心。

只是此刻她却未理会李氏的调侃,悠然走过去,讽刺笑道,“三夫人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看样子似是有些失意呢!”

“日头太烈,臣妇只是有点不舒服,娘娘多虑了。”李氏敷衍道,“娘娘是在逛园子吧,臣妇便不打扰您的雅兴了,先行告退。”

说完,恭恭敬敬的屈膝一福就要转身。

“三夫人!”纪红纱眸光一闪,急忙一步上前拦下她,“如果你不想后悔的话,最好别急着走!”

“娘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就听不懂了?”李氏皱眉,狐疑的止了步子回头看她。

“你会懂的。”纪红纱神秘一笑,却不多说,只是别有深意的冷冷一笑,举步朝着方才明乐离开的方向走去,“如果夫人不是很急的话,不如先随本宫一起去看出好戏。”

这纪红纱也不是善茬。

李氏心里对她多有防备,但终究是抵不过强大的好奇心作祟。

而且再转念一想——

双方无冤无仇的,纪红纱也实在犯不着白费周章的坑她。

这样一想,李氏终于一咬牙,提了裙子快步追着纪红纱去了。

纪红纱脚下步子一直没停,听到身后脚步声,唇角一勾,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

两人一前一后的穿过花圃,又过一道拱门,进了相连的院子。

穿过前面一片密林小径,逐渐的隔绝了旁边园子里息壤的人声。

李氏心里没底,终究还是不能恨放心,忍不住往前追了两步,四下里打量着道,“娘娘,您有话不妨直说,这到底是要带我去哪里?”

“夫人若是害怕,可以不跟!”纪红纱冷冷一笑,脚下步子飞快不停。

横竖已经跟着来了——

李氏心一横,索性什么也不想的跟着她走。

纪红纱一路走到那小径的尽头,左顾右盼之下忽而眸光一凝,猛地止了步子。

她的眼神冰冷,神色狰狞而阴郁。

李氏察觉不对,一手拨开前面斜出的一丛灌木枝桠一边顺着她的目光所在的方向看过去,狐疑道,“怎么了?”

纪红纱猛地回过神来,扭头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往旁边的树丛后面拉了一把。

李氏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惊魂甫定的刚要翻脸。

下一刻纪红纱已经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同时压低了声音道,“小声点,当心被发现了。”

李氏惶然不解的点点头,复又小心翼翼的探头从那灌木丛中往外看去。

稍远的地方是一处小池塘,彼时池塘旁边一双男女并肩站在一起,彼此偏头说着什么,模样很是亲昵,间或有旁边花树上的花瓣陨落女子肩头,那男子便是心细如尘,侧目认真道替她抚去。

李氏看在眼里,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使劲的眨眨眼,不可置信的颤声道,“这——这——”

“怎么样,贵府的九小姐,夫人该不会认不得吧?”纪红纱冷冷说着,举步走到李氏身后,遥遥望着远处那双相携而立的男女语气讽刺。

“那个人是——”因为震撼太大,李氏反而一时未曾回过神来,仍是半梦半醒的道,“殷王殿下吗?”

听闻“殷王”二字,纪红纱眼中眼中突然光影一闪,多了几分凛冽的杀气。

“是啊,夫人果然是好眼力。”不过这种情绪一纵即逝,随即她又是漫不经心的笑了,“不过殷王身边高手如云,为免被他发现,我们也只能在这里止步了,否则倒是可以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易明乐和殷王在一起?看两人之间的举止这般亲密,分明就是关系匪浅。

“可是——这怎么会?他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李氏还是云里雾里的一时难以回神,紧跟着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之前老夫人同她说过的话,愕然道,“殷王殿下是太后的亲生儿子,也就难怪太后会说出什么‘一家人’的话,原来不是指的皇上,而是殷王殿下吗?”

可是这事儿怎么想都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易明乐和殷王怎么会勾搭上的?又素闻殷王为人冷淡极不好相处的,看他们两人在一起的姿态,却怎么都不像那么回事。

“他们是如何在一起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眼前看到的都是真的。”纪红纱冷冰冰道,目光一直胶着于宋灏的侧影之上,眼中光影变化,捉摸不定。

是啊,这个发现,的确可谓是石破天惊。

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李氏扭头看向纪红纱,“娘娘叫我过来,应当不只是叫我来看这个的吧?”

纪红纱抿唇一笑,算作默认,沉默片刻才又挑眉道,“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不虚此行?跟本宫走一趟是走对了?”

两个人都打定了主意要吊对方的胃口,不肯把话往明白里说。

李氏看着纪红纱眼中嫉恨交加的眼神,也是不甘示弱的冷笑出声,“之前听闻娘娘对殷王殿下芳心暗许,却原来是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曾死心的么?只是您这样又是何必?看着他们,也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她原还忌惮着纪红纱的身份,极为客气,此时却自认抓住了对方的把柄,反而有恃无恐起来。

纪红纱也不在乎,坦然面对他的目光,“伤感?那个小贱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坏我的事,如今把我逼到这个地步,她却想抽身而退?你以为本宫就会让她好过了吗?她想要和殷王双宿双栖?却也是没那么容易的。”

言下之意,既然他得不到宋灏,也断不会让明乐如愿。

李氏不动声色的听着,脸上陪着笑,“娘娘如今深得盛宠,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可别再说这些自暴自弃的话了,回头让人听见了,可不好!”

“本宫既然赶在你面前说,自然就不怕你往外传。”纪红纱漠然接口道,说着突然倾身上前,逼视李氏的眸光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来道,“三夫人你是个聪明人,该不会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四处乱传闲话吧?”

纪红纱既然是特意叫了她来,必定是有事情要计较的。

而看她此时这般志在必得的神气,李氏心里便有些蠢蠢欲动——

这就说明,纪红纱手里会有她感兴趣的筹码了?

讪笑两声,李氏刻意往旁边偏了偏脸错开视线道,“难得公主不把臣妇做外人,肯与我说些体己话,臣妇自然是有分寸的。”

纪红纱见她服软,这才满意。

收敛了脸上张牙舞爪的愤恨神色,纪红纱退后一步整了整裙子,一边才是正色慢慢的开口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本宫既然是叫了三夫人来,自然也不会让你吃亏的。”

“娘娘抬爱,臣妇惶恐!”李氏低眉顺眼的垂着头,假意推托。

“行了,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演戏了。”纪红纱鄙夷的摆摆手,拿眼角的余光斜睨她,神色傲慢的继续开口道,“你们武安侯府的情况,本宫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如今明妃娘家那一房掌权,你的日子也不好过。我知道你是想借那小贱人的手和二房的人斗,但你心里也未必不清楚,她自己身下还有个大房嫡出的亲弟弟,最后这好处会落在谁的手里还是未知数。如今无权无势她已经此般猖狂,来日若真让她攀上皇亲,夫人觉得还有你的好果子吃吗?”

与明乐连成一气是一回事,但等拉下易明峰之后,双方是铁定要翻脸反目的。

李氏心里自然之道,如今她不仅是要借明乐的手,更是要打压她的势力。

如果真的让她得了殷王和太后的支持,将来即使易明峰的世子之位让出来——

“可眼下这事儿,连太后都发了话,愿意将她收做一家人,我还能有什么法子可以想?”李氏悠然一声叹息,恼恨的捏着帕子往旁边挪过去两步。

“太后那里不是关键。”纪红纱趁热打铁,寸步不离的跟过去,肩背笔直的站在她身边冷然一笑,“现在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做还是不做?横竖本宫是不会让他们如意在一起的。”

在宋灏那里,纪红纱是一定要把面子讨回来的。

而纪红纱会找上她来说这件事——

李氏精明,自是一点就通的。

横竖这件事会有纪红纱出头,失败了也可以想办法推的干净,何乐而不为?

殷王势大,又是太后亲生,如果能让易明峰取明乐而代之,这也的确不失为一步好棋。

“可是——”心里定了主意,面上李氏却还死咬着不肯松口,为难道,“看那边的架势,殷王殿下与九丫头倒像是情投意合的,我那菲儿,不怕娘娘笑话,老实木讷的未必就能讨了殿下喜欢。”

“婚姻大事,无外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纪红纱不以为然的勾了勾唇角,眼底冷酷的笑意不觉又家深几分道,“我不妨实话告诉你吧,太后对那个小贱人,根本就看不上眼,她想只仗着殷王就嫁入皇室,想都不要想。”

这一点倒是大大出乎李氏的意料之外。

“此话当真?”李氏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随即又觉得不可信,“可是就在刚刚,太后还和我家老夫人说过,想把九丫头收为一家人,娘娘你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我的消息从哪里来的这你不用管,总之绝对可靠就是了。”纪红纱道,看着她嘲弄一笑,“这京中身份地位足以和殷王匹配的闺秀那么多,你不是也好奇本宫为什么就偏偏找上你了吗?因为我还有更确切的消息,太后曾经有话透露出来,原话就是她宁肯替殷王出面求了明菲小姐,也决计不愿意殷王妃的位子给了易明乐那小贱人!”

“真的?太后她真的这么说过?”李氏闻言,终于忍不住喜形于色,一把抓住纪红纱的手臂,急切道,“太后真的说过属意我们菲儿?娘娘您不会是在诓我吧?”

姜太后治宫严谨,身边又有的是妥实可靠的人,她说这种话肯定是背着人的,怎么会落到纪红纱的耳朵里?

难道纪红纱在太后身边也有眼线?

李氏心里还有最后的疑虑,但雀跃之下还是忍不住试探道,“娘娘在太后身边有人?”

“这你别管!”纪红纱却死把着口风不肯泄露,只就强硬说道,“横竖这话我是给你摆在这里了,机会就此一次,做与不做,全在于你!”

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模样,李氏心里飞快的权衡利弊,终于一咬牙道,“好,既然娘娘您有此诚意,我便信你一次,做!”

纪红纱如释重负,隔着袖子握了握她的手腕,“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人,夫人的性子当真爽快!”

“娘娘一番好意,臣妇再推拒就是不识抬举了。”李氏笑道,停顿片刻方又试探道,“可是具体要怎么做?”

说话间他又挪回之前的灌木后头,忧心忡忡的瞧了眼远处的宋灏和明乐,道,“菲儿是我的命根子,殷王殿下若是不肯就范,岂非要搭上她的闺誉名声?”

宋灏岂止是不肯就范,怕是要恼羞成怒才对!

只是她才不会管易明菲会不会因此而声名狼藉或是被宋灏恨上,只要不让易明乐那小贱人如愿,其他人的死活谁在乎。

纪红纱心里恨恨的想着,面上却是笑意盈盈,“明菲小姐秀外慧中,本宫听闻她琴棋书画样样都出类拔萃,一会儿宴上,皇上若是兴起,少不得要寻些乐子,到时候只要令千金能够大放异彩,想必无需别人谏言,太后娘娘自己就会有主意的!”

她知道,宋灏要在今天公开和易明乐之间的关系。

一旦让他们得了孝宗首肯,那么就相当于一锤定音,回天乏力了。

所以,必须赶在他们之前先下手,推出一个人去,把易明乐挤下来。

姜太后既然不待见易明乐那小贱人,那就更可谓天赐良机,至于推出易明菲之后宋灏会怎么反对怎么闹那就都无所谓了。

最好是他当众拒了姜太后的安排,并且求娶易明乐!

这样一来,当众丢了皇室的脸面,姜太后和孝宗就会齐齐恨上易明乐,那么殷王妃的位子她就一辈子都不要想了。

纪红纱这样想着,就隐隐自得的冷笑。

李氏心里暗暗思忖,“如果真是这样,倒也无妨一试!”

如果只是要易明菲当庭献艺,别人肯定也看不出端倪,一切都只看姜太后的态度,赌一赌运气也是好的。

“那具这样说定了,夫人先去和明菲小姐通个气,回头宫宴上的事情本宫会安排。”纪红纱满意点头。

“不用跟她提前打招呼了,那孩子死心眼,跟她说了反而容易坏事。”李氏道,抬头看着天色不早就告辞道,“再有一刻钟就要开宴了,我要先行一步,回头宴上就看娘娘的了。”

“嗯,一切都照我的眼色行事。”纪红纱颔首,目送她离开,而等到重新收回目光去看池塘那边的时候却发现明乐和宋灏早已不知所踪。

纪红纱用力捏了捏手里帕子,一直守在不远处的岔路口上望风的婢女芸儿就快步走了过来,不解道,“既然知道太后属意易家七小姐,公主为什么不换个人选,万一——”

上一次她随纪浩渊出使大邺来到这里,本来只当是游玩的,所以并不曾把自己的心腹的乳母、嬷嬷带在身边,眼下就唯有几个丫头可用。

“没有万一,殷王不会答应的。”纪红纱的目光冷凝,森然一笑,“那易明菲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太后看中了她不是吗?我就是要告诉她,她想近殷王的身,门都没有。”

当日明玉宫里的事,她不会就那么算了的。

都是因为易明乐那个小贱人,宋灏才会对她下了那样的狠手。

一个女子这一生,没有什么比嫁给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人更痛苦的了,而偏偏宋灏推给她的这个“便宜夫君”还是个不能拒绝无法抗拒的人。

既然你无情至此,也就休怪我以牙还牙。

你不让我如愿,这一辈子,你也休想如愿,和那个小贱人双宿双栖!

而至于易明菲么——

谁让太后看上了你,还想把你塞给他了?也算你活该倒霉了!

要怪,就怪你那个利欲熏心的娘好了。

纪红纱的霸道,作为她贴身婢女的芸儿一直领教的深刻,闻言心头一颤却是不敢多置一词,使劲的垂下头去。

“走吧,再晚就赶不及宫宴开始了。”纪红纱挺直脊背,摆正了姿态盈盈一笑款步往来时路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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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再捉虫,捂脸~今天一整天家里电闸跳了十几二十次,晚上彻底歇菜,修了好久,于是,我又没能出一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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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16章

娶她?休想!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第017章 献艺

纪红纱主仆从小径上悄无声息的离开,远处靠近花墙一隅的角落里宋灏拂开一丛花藤和明乐先后走出来。

柳扬从花园另一侧现身,面无表情的走过来,拱手道,“王爷!”

“嗯!”宋灏淡淡点头。

柳扬回头看了眼之前纪红纱和李氏藏身的灌木丛道,“方才成妃和易家的三夫人在那里。”

“纪红纱?”明乐沉吟着一勾唇角,稍稍侧目看了眼身边的宋灏道,“看来她是到现在都没死心。”

诚然不过淡淡一瞥,并没有别的意思。

“如果你觉得麻烦——”宋灏想都没想,马上接口道。

“何必节外生枝?”明乐摇头一笑,打断她的话,“纪浩渊的眼睛不是一直盯着这里吗?而且我听闻他回国之后,就又与大兴皇帝谏言,借着纪红纱的关系要缔结两国邦交。此时纪红纱若有什么闪失,一旦两国兴兵,保不准陛下就又要打你手中兵权的主意了。”

南疆那里的蛮夷民族不通教化又常年的不很安分,早就屡见不鲜。

宋灏手下军队一直压在那里,是因为这个规矩自古有之,孝宗即使想要将他调开,也碍着众目睽睽不好做的太明显。

而一旦别的地方起了大的战事,他就有理由调派宋灏手下军队参战。

孝宗的心思,宋灏更是清楚明白。

两人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

“为今的当务之急,还是太后那里。”沉默片刻,明乐不觉又再敛了神色道,“你觉得今天这事儿,能顺利吗?”

“看看吧。”宋灏模棱两可的扯了下唇角,继而抬眸对柳扬问道,“成妃和三夫人都说了些什么?”

“成妃娘娘防备极严,提前差了婢女把风,属下为免节外生枝,所以没有过去。”柳扬回道,顿了顿又补充,“要不——属下这就去探问清楚?”

“算了。”明乐笑笑,提着裙子举步从置身的花圃里头走出来,“无外乎还是打着你家主子的主意,一会儿去了宴上,自然可见分晓。不过我倒是奇怪,那么巧,她会在这个时候找上我三婶儿,想做什么?利用我家七姐姐么?”

纪红纱她自己如今已经是孝宗的妃子,自然知道,对宋灏再多肖想也是白搭。

她会找人当枪使,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那么巧,会找上自己武安侯府的人,这——

就要费些琢磨了。

而宋灏闻言,却是眸光一凛,冲柳扬抬了抬下巴道,“昨日母后身边除了常嬷嬷,还有什么人贴身跟着?”

常嬷嬷是姜太后的陪嫁丫头,跟随太后身边几十年,最是忠心耿耿,绝对不会出问题。

如果说纪红纱瞄上易明菲是有意为之,那么唯一的可能——

就是昨日姜太后找到殷王府时跟他说过的话被人传了出去。

“昨日太后出宫行迹十分隐秘,就只带了一个心腹的侍卫冒做车夫,常嬷嬷也是后来去的,后来他们走时属下也曾暗中确认过,在暗处也再没有旁的人了。”柳扬回道,紧跟着便是倒抽一口凉气,拱手道,“属下这就去查查那车夫的底细。”

“去吧!”宋灏颔首。

明乐抿唇想了想,提醒道,“宫里人多眼杂,小心着点,不要强求。”

“属下明白!”柳扬垂眸点点头,然后躬身退下。

“走吧,马上要开宴了。”目送柳扬离开,宋灏回头,信手拈起明乐鬓上一瓣落花。

“嗯!”明乐点头,略一思忖还是重新仰头看向他道,“一会儿暝宸殿里若有什么事,你不要插手,都交给我来处理吧。”

“怎么?”宋灏略一怔愣,随即抬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是因为七姐姐。”明乐道,也不刻意瞒他,“她未必就是存了什么坏心思,如果可能的话,放她一马吧!”

这个丫头,做的从来都是害人的勾当,这却是头一次宋灏见她对谁的事如此这般上心的。

宋灏的眸光微微一动,闪过些玩味,“李氏是她生母,两人一脉相承,你真觉得她会置身事外?”

“总不外乎会有这种可能吧?”明乐一笑。

宋灏沉吟一声,却也没再追问,点头应下。

两人直接在园子里分手,分头往暝宸殿赴宴。

宋灏辞了明乐,径自从一条小径中穿行而过,回到前面的园子里。

彼时开宴的时辰将近,赴宴的客人们三五成群寒暄着往暝宸殿的方向走。

宋灏向来不喜欢凑热闹,就落后两步,在旁边的小径上等着大股人流过去,抬头却见易明爵和易明威两个从对面过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

易明爵只就神色淡漠的看他一眼,然后就做不经意的错开视线。

对于易明爵的态度,宋灏心里微微有些诧异——

连着几天,他竟然都没有上门质问?

这似乎也是不太合乎情理的。

不过这种场合,显然也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

宋灏收摄心神,等着大路上的人走的差不多也举步过去,沿途进了暝宸殿。

今日姜太后来的早,就传召了几位有身份的命妇在里面暖阁叙话。

宋灏只和宋涵、宋沛两个一样,走过场似的上前请了安,然后就退到自己的位子上和两位兄长闲话家常。

“五弟,前阵子听闻你偶感风寒病下了,今日这么看气色却是好多了。”礼王宋沛笑道。

“劳四哥记挂了。”宋灏回他一个笑容,同时举杯敬了他一杯酒。

宋沛一饮而尽。

旁边正在满殿里欣赏美人的梁王宋涵也接口道,“五弟你也是的,这大夏天的,怎么就突然病下了?前几日本王和老四一起去了西城郊外的赛马场瞧热闹,本来还想叫你一道的,后来听说你病了,就没好意思登门。”

“赛马场?”宋灏饶有兴致的抬头看过去一眼,“是哪家富户新建的庄园么?臣弟常年不在京中,倒是不曾听说。”

“五弟你这就孤陋寡闻了,那哪儿是谁家的庄子,是八方赌坊在城郊新建的一座院子,里面辟了跑道,专供客人竞马比赛用的。”说到这个,宋涵立刻就眉飞色舞起来。

“八方?”是易明乐手下的八方?

“就是近年来京城新兴起的一家赌坊啊,我跟你说啊——”宋涵见他感兴趣,不由的兴致更浓,隔着桌子犹觉得不过瘾,干脆直接端了杯子起身走到去挤在宋灏那桌一起坐了,继续道,“哪天有空带你过去瞧瞧热闹,那里头好玩的多着呢。”

“是么?”宋灏淡淡的应着,捞过酒杯给自己倒了杯酒,“不就是间赌坊么,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无非就是牌九筛盅那些玩意儿罢了。”

“牌九骰子那些死物有什么乐子可寻?本王最是看不上了。”宋涵撇撇嘴,一脸的神秘。

宋灏放下杯子,想了想道,“我记得二哥你以前似乎是好斗蛐蛐的。”

“别说蛐蛐儿,斗鸡走狗,那八方赌场里头可是样样齐全。”旁边的一桌的宋沛也端着酒杯凑过来道,半趴在桌子前道,“二哥最近迷上了那里的竞马,还在马场养了两匹绝世良驹,已经连着几次拔得头筹,可是狠赚了几笔银子的,来日二哥一定得来福满楼摆上一桌,请请咱们兄弟。”

“这有何难?日子随你挑,做哥哥的总不会在一顿饭上跟你小气。”宋涵豪迈的大袖一挥,畅快淋漓的大笑起来。

牌九骰子那些,只适合于嗜赌成瘾的赌徒,而对于宋涵这样金银满贯的皇亲贵胄,总有玩腻的一天。

八方赌坊在西城郊外购置大片荒地开辟马场的事,宋灏多少是知道一些的。

由八方出了银子购置田地,将百倾之地围拢起来开辟一片场地,里面精心修建了跑马场和马房看台一类的设施。

马房里豢养高价从各地搜罗来的良驹,每隔两日,马场都会开设一场竞赛,取九匹马,从一到九排号,想要参与的看客在开赛前选定自己心目中的三甲,并且到管事房下注,最后等跑马结束,猜中了的即可得到赌坊赔付的银钱。

其实说白了,这所谓的赌马,其实就是把骰子这一类死物换做机动性更大的马匹而已。

类似的玩法,以往在达官贵人之间也曾有过,偶尔有人想炫耀自己的坐骑,便会下注和同有此好的友人竞技。

而八方,则是制定了一套更为严谨精细的规则,把这个游戏扩大化。

为了增加游戏的可玩性,赌坊也允许客人把自己的良驹寄养在马场的马房里,然后跟主人协商马匹出赛的行程,若是客人的马匹位列三甲,就会得到赌坊划出来的数目不菲的一笔分红彩头。

宋涵早年斗鸡遛狗斗蛐蛐,如今八方赌坊这个赛马的项目一出,正可谓投其所好,隔日,只要有马赛,他人必定就往西郊跑。

兄弟三个讨论的兴致昂扬,先是定了次日福满楼喝酒,重又把话题绕回了赌马一事上头。

宋涵正说的是神采飞扬口沫横飞的时候,就听见外面有太监高唱,“皇上驾到,皇后娘娘到!”

殿中众人各自欢谈的气氛一寂,由宋涵打头带领文武百官出席跪迎。

“都平身吧!”孝宗和林皇后相携,后面跟着一众嫔妃自殿外款步而来,进了最里面特设的暖阁里。

“儿臣见过母后!”对姜太后躬身一礼,孝宗笑道,“母后今日怎么有兴致,儿子本来还预备去万寿宫接您一道儿过来的,结果就听人过去传信,说您先来了。”

“前几日身子不爽利,难得今儿个好些了,就先过来和几位夫人说说话。”姜太后道,语气平和,脸上表情却一如既往表现的极为淡薄。

“母后身子大好,儿子也就放心了。”孝宗颔首,遂也就不再多言,和林皇后相继入座。

众人从地上爬起来,循规蹈矩的坐回自的桌子后头。

林皇后亲自斟了酒递过去,孝宗举杯径自转向彭修道,“东南海域海寇作乱屡禁不绝,多亏了彭爱卿你英勇善战,屡次替朕平定东南海寇之乱,这一次,还得要辛苦你了。今日宫中设宴,朕与众爱卿一同为你践行,彭爱卿,朕与你满饮此杯。”

“忠君爱国,为陛下解忧,这都是臣的分内事,微臣不敢居功。”彭修从座位上起身,再次端端正正跪于地下,举杯过头,对着上座的孝宗遥遥一拜,然后才举杯饮尽杯中酒。

“彭爱卿你过谦了,你几番出生入死,功在社稷,朕都是看在眼里的。”孝宗满意笑道,坐在他另一侧的纪红纱忙是不动声色的提了酒壶替他重新把酒斟满。

宫宴这种大场合,陪在孝宗身边的,一定是林皇后,而同时服侍在侧的妃子,以往一直都是善解人意的柳妃,但是因为纪红纱入宫新宠,这几次已经取代了柳妃在孝宗身边的位子。

柳妃宠辱不惊,端坐在侧席上。

紧挨着的荣妃却是唯恐天下不乱,借着送酒入口的间隙冷冷一笑道,“小人得志!”

声音不大,堪堪好,可以供柳妃听个明白就是。

“姐姐说的是,今日这酒极为甘洌,的确是好滋味。”柳妃淡淡一笑,低头抿了一小口酒。

纪红纱身份显赫,荣妃一直看不上她,一直上蹿下跳的想要撺掇柳妃出头,却不曾想,几次下来,这柳妃都是装傻充愣,半点不上心的样子。

荣妃被她噎了一下,也不好再说,只能掐着酒杯小声嘀咕,“往日里看着挺精明的一个人,关键时刻就成了软柿子了。”

柳妃听在耳朵里,凤目不动声色的微微一挑,却只做听不见,端坐不动。

这边孝宗和彭修彼此推诿着打了几圈的太极,孝宗被他一番忠君爱国的说辞哄的满面红光,见着气氛也渲染的差不多了,这才脸色一正转入正题道,“难得爱卿你一份忠君体恤之心,大邺有你,东南边境可保,朕也可以高枕无忧了。趁着今日这好日子,朕就破例再赐你一份恩典。昌珉公主如今也是十三了,正到了许嫁配婚的年纪,彭爱卿你文韬武略样样出众,是当之无愧的驸马人选,不知道今日朕能不能做这个大媒?给你们把这桩婚事定下?”

终于,昌珉公主还是等不得彭修此次出征回来,一定要在他走前就把婚事定下来了。

这件事,虽然经孝宗内定,但真正知道的人却是不多,包括荣妃在内,都还被蒙在鼓里。

因为彭修本身是有妻室的,所以孝宗此言一出,殿中气氛马上一变,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垂下眼去。

“皇上,您不是在说笑吧?”荣妃脸上表情僵了僵,狐疑的脱口道,“平阳侯早就已经成婚,他是有妻室的人了,您忘了吗?”

“谁说有妻子就不能再娶了?”孝宗笑道,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那皇上的意思是——”荣妃不由的更加困惑。

纪红纱近日得宠,她虽不知道昌珉公主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对于孝宗指婚一事却是早有耳闻,于是散漫一笑道,“大男人三妻四妾不过都是寻常事,难得公主大度,不予计较,而且大邺的律法又言明允许男子娶平妻,皇上此番提议自然是再好不过,平阳侯是国之栋梁,当赏,日后他做了驸马,与皇上就更是一条心了。”

纪红纱这意思再明白不过。

荣妃心里虽然还没转过弯来,但再抬头一见易明心铁青的脸色心里也马上了然——

这事儿不是孝宗一时兴起,而是早有预谋。

之前有传闻说昌珉公主出宫遇刺客偷袭而受了惊吓,如今闭门休养,她当时并未多想,这会儿马上用心记下,想着回头一定要好生的查一查这件事,保不准是有什么猫腻在里头。

“是啊,难得——公主大度!”收拾了纷乱的思绪,荣妃脸上重新挂了笑容,别有深意深深的看了易明心一眼。

她可以咬重了“难得”两个字的读音,只差没有明摆着说出口——

真正大度的还是平阳侯现任的夫人。

不过看孝宗连易明心的面子都顾了,她心里总归也是高兴的。

话都到了这个份上,彭修自然也是不能决绝的,又在说了两句自谦的话,就叩头接了旨。

如此,平阳侯府和昌珉公主的婚事便算是板上钉钉了。

孙氏喜形于色的起身跟着谢恩,重新落座的之后周围几桌就有人满脸艳羡之色的道喜,“恭喜夫人,夫人真是好福气啊。”

“是陛下和公主抬爱!”孙氏笑的看不见眼,一一礼貌地回复。

旁边的易明真,唇角竭力是维持着一抹镇定的笑容,不让自己当众失态,袖子底下的手指却是深深的掐在了掌心里。

这几日她一直在和自己较劲,努力的说服自己来日方长,一定要和彭修打完这场持久战,可不曾想虽然提前做好了准备,这一刻听着孝宗当中赐婚,还是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恨不能扑上去把彭修撕碎了!

平妻!驸马!

彭子楚,你好得意是不是?这么当众给我没脸,我今天也是记下了,咱们等着瞧。

昌珉公主的婚事一定,孝宗也算了心里一块大石落地,很是松了口气。

林皇后见他心情大好,就笑着开口道,“皇上,公主能觅得平阳侯如此佳婿是难得的喜庆事,不如传歌舞上来大家一起乐一乐,臣妾听闻齐悦姑姑最近又很是训练了一批不错的舞娘出来,舞技很是不错的。”

“是么?”孝宗正在兴头上,刚要点头应允,纪红纱眼中精芒一闪,突然递了杯酒过来从中截断。

孝宗没有多想,就着她的手把酒喝了。

纪红纱封妃已经有段时间了,虽然他一直宠爱最近又多宿在她宫里,但私底下纪红纱并不十分讨好他,这么知情识趣的献殷勤还是头一次。

看着她执杯送到自己面前的纤纤玉手,孝宗突然就有点心猿意马起来。

纪红纱心里冷蔑一笑,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笑道,“那些舞娘的舞看的多了也觉得无趣,今日不如就换个花样,皇上你说可好?”

“哦?爱妃有何提议?”孝宗饶有兴致的侧目看她。

“臣妾听闻,盛京多才女,琴棋礼乐样样精通的不少,可是还没机会见过。趁着今天刚好各府的千金小姐们都在场,陛下何不让她们一展所长,一则为大家助助兴,二则——也是让臣妾开开眼界。”纪红纱从容说道,说话间目光似是无意一瞥,和大殿当中某席的李氏交换了一下眼色。

明乐早有防备,自然是将两人之间的这点小动作尽收眼底。

原来,纪红纱是想借当庭献艺让易明菲脱颖而出的么?

而当庭献艺,正是个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各家闺秀们摩拳擦掌纷纷跃跃欲试。

“好,就照爱妃的意思办吧!”因为以往后宫皇后举办的一些宴会上,也不时会有各家闺秀施展才艺做消遣的时候,所以孝宗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点头应下。

纪红纱眸光一转,抿唇沉默一瞬。

她的目标只在宋灏一人,但是因为有过之前的扇坠子事件,她心知孝宗心里有隔阂,所以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提起宋灏一分一毫。

略一思忖,她便是又再笑道,“不过皇上,您是一朝天子,可不能小气,一会儿若是哪位小姐才艺出众,你是不是要先讲个彩头出来?”

“彩头么——”孝宗忖度着。

“皇上!”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柳妃突然盈盈一笑,开口道,“彩头的事,先说出来就没意思了,不如您先仔细想想,有什么样的赏赐合适一会儿拿出来足够分量,不妨让众位小姐先行献艺好了。”

因为事出突然,孝宗本来也没准备。

“皇上——”纪红纱没想到有人会出面搅局,一着急就去扯孝宗的袖子。

奈何孝宗金口已开,非刘公公吩咐道,“你先带人去库房,取些金瓜子和银锭子过来,至于最后头筹的彩头么,容朕再想想。”

“是,皇上!”刘公公应道,带了两个徒弟躬身退下。

“那就开始吧!”孝宗摆摆手。

纪红纱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已经没了先机,愤恨之余扭头狠狠的瞪了柳妃一眼。

柳妃垂眸饮茶,却是半分也没在意她的神色。

因为机会难得,马上就有工部侍郎家的一位小姐站出来吹了笛子。

紧跟着又有齐国公府的两位小姐一起出来表演了歌舞。

易明菲性子淡泊,一直和明乐安静的坐在席间看着,似乎并没有出头的打算。

李氏在旁边看着暗暗心焦,一个劲的同易明菲使眼色,奈何明乐挡在中间,堪堪好把母女两人之间的交流当空截断。

眼见着隔两席的李家小姐已经悄悄的命侍女备琴去了,李氏终于按耐不住,几次预备起身过去提醒易明菲,可中间隔着一个明乐,所有人都坐着,她若骤然起身,势必引人注意。

李氏正在如坐针毡的时候,李家小姐已经站起来,温婉道,“臣女——”

所谓献艺,还是要讲求一个先机。

如若有人在前,那么随后易明菲再站出来,即使她更胜一筹,也达不到那种独一无二的的效果了。

纪红纱心里暗骂一声“没用”,不得已只能再掺和进来,突然扭头对孝宗道,“皇上,臣妾听闻武安侯府的七小姐琴艺十分出众,臣妾怕是自己的面子不够大,要不就由您出面请了易小姐弹奏一曲?”

已经站起来的李小姐脸色一白,尴尬的僵在那里,不知如何自处。

易明菲也是愣了半晌,紧跟着粉面一红,紧张的跪地叩首道,“娘娘谬赞,臣女不敢当。”

“七小姐过谦了,横竖就是寻个乐子,你尽管弹了就是,至于担得起担不起的,自有皇上评说。”纪红纱死咬着不肯松口。

“这——”易明菲伏在地上,拿眼角的余光偷偷扫视上座的孝宗等人,一时拿不准主意,只能小声的推诿道,“可是臣女没有准备,今日没有带了琴在身边,怕是——”

“琴么?那位李小姐手里不是有么?”纪红纱不等她说完,已经再次出言打断,眉尾轻挑斜睨了神色尴尬的李小姐一眼。

李小姐本来就进退两难,这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过去,眼眶一红,委屈的险些要哭出来。

她死死抱着手里的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小声道,“我的琴,可以借给你!”

说着,就转身把手里抱着的琴递给自己的婢女。

那女婢也是怨愤的紧,死死的把琴抱了在手,垂首朝易明菲走过去。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办法拒绝了,易明菲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那婢女迈着小碎步从席位之间绕过来,眼见着就到跟前,不知怎的走到明乐和易明菲着一席旁边的时候,突然脚下一绊尖叫一声往前扑去,砰地一声,不仅把手里去琴甩出去老远砸断了弦,还把前面一桌的酒壶碰倒。

彼时易明菲正是跪在前头,不偏不倚刚刚好被泼了一身的酒。

李氏一惊,易明菲捧着湿漉漉的衣服欲哭无泪。

纪红纱目色一寒,已经抬手指向那婢女怒声道,“你好到的胆子!”

“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不是故意的!”那婢女凭空摔了一跤也是七荤八素,急忙跪地告饶。

纪红纱就当她是因为自家主子怀恨而有意为之,恨的牙根痒痒。

“她应当不是故意的,易小姐的衣裳脏了,下去换一件吧。”却不想柳妃再次开口解围,对孝宗道,“皇上,这样的好日子,别为了一个下人坏了心情!”

紧跟着柳妃却是盈盈一笑,突然含笑深深的看了安坐在戏中的明乐一眼道,“七小姐衣裳脏了,不如这献艺,就让九小姐代劳吧。”

孝宗本来也没准备计较,就淡淡点了头。

明乐诧异的抬头,看向柳妃,淡声道,“臣女琴艺粗拙,不敢献丑。”

却不想柳妃似是打定了主意要和她杠上,微微一笑道,“没关系,横竖寻个乐子,你擅长什么,表演什么就是。”

明乐面带笑容,掩饰住眼底冰冷的神色看着她。

眼见着无可推脱,便是唇角一弯,粲然笑道:“琵琶!”

柳妃闻言一怔,随即脸色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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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8章 离间

那婢女哭哭啼啼的被人遣走了,明乐脊背笔直站于大殿当中,神色温和而平静的和柳妃对视。

柳妃出身微贱,原是随父亲走街串巷的卖艺丫头。

两年前父女俩流落盛京的时候,她老父街头病逝,她就卖身入了兵部尚书李成玉府上为婢,但因为她生的国色天香人生的漂亮,又弹的一手好琵琶,不多久就被偶然去李府的孝宗看中了带回宫中。

因为是市井出身,柳妃平素的处事作风十分低调,又圆滑世故,很懂得察言观色,也会讨孝宗的欢心。

于是飞上枝头。

她一介孤女无依无靠,却在短短两年时间之内就迅速跃居孝宗身边四妃之一——

只凭这一点上来看,这个女人都非等闲。

而且再有前几次宫里发生的事,虽然从头到尾她都明哲保身没有正面站出来,可是细究起来,哪一件事都有她的作为在里头。

方才明乐绊那婢女摔跤的一下,偏不巧就落在了她的眼睛里。

而那李小姐是她旧主李成玉的嫡出孙女,她此时站出来刁难易家人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看似巧合的不凑巧,明乐知道她有意为之,却也明白,有些人,你越是避其锋芒,便越是无路可退。

柳妃使琵琶的绝技,连宫中最顶尖的乐师都赞不绝口。

“简直自取其辱!”席间易明真冷嗤一声,带着等看好戏的表情别过脸去。

“琵琶?”孝宗含笑沉吟一声,扭头看向柳妃道,“这个丫头倒是与众不同,有点意思。”

“是啊。”柳妃脸上的脸色颇有几分不自然,不过话头既然是她挑起来的,此时又得孝宗应允,她倒是不好反驳了。

“来人,去给这丫头取琵琶来。”孝宗心里惦记着别多事,倒是不曾在意她的表情,一挥手道。

刘公公对自己的徒弟小庆子使了个眼色。

小庆子机灵的点点头,赶紧的小跑着去了。

纪红纱恨恨的看着殿中笑意从容的少女,指甲狠狠的掐在手心里。

荣妃开在眼里,美目流转从几人身上匆匆一扫,反而开怀起来——

柳妃搅和了纪红纱的事儿,而纪红纱初来乍到,又是那么个轻狂的个性,对柳妃的底细似乎也不甚明了,这就是送上门来的机会。

“皇上,易七小姐的衣裳湿了,臣妾那里倒是有几件早几年的旧衣服,不如就让臣妾带她下去换了吧。”荣妃心情大好,跟着也发了善心。

“怎敢劳烦娘娘,随便指个宫女帮着寻身衣裳给菲儿换了就成。”李氏急忙道。

她本来正是热血沸腾的时候,突然被猛地一盆凉水浇下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只不过她倒是没往明乐身上想,只是心怀怨愤,拿眼角的余光不满的斜睨了眼高高在上的柳妃。

“不碍的,不碍的,本宫这眼不明心不惠的,管她琴还是琵琶,其实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正好也出去透透气。”荣妃笑道,说着起身对孝宗和姜太后分别施了一礼,“臣妾先行离开一会儿,皇上和太后尽兴。”

“嗯,你去吧!”孝宗摆摆手。

荣妃微微一笑,搀着婢女的手从旁边的台阶上出了暖阁。

易明菲从地上爬起来的同时担忧的看了看身边的明乐,小声道,“乐儿,你——小心些。”

她不争不抢,却并不意味着就心不聪耳不明,自然也是看出柳妃针对明乐的事了。

“姐姐去吧,我没事!”明乐侧目,给她一个安定的笑容。

易明菲皱着眉头点点头,见荣妃过来了就赶紧屈膝谢恩,“臣女谢过娘娘关怀!”

“走吧!”荣妃淡淡一笑,目不斜视的先行一步往外走。

李氏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终究还是碍着这样的场合不好开口。

易明菲又再匆匆的看了明乐一眼,这才疾步跟着荣妃走了。

小庆子去了不久就抱了把琵琶回来,快步走到明乐身边,远远呈给孝宗过目,“皇上,琵琶取来了。”

“嗯。给易九小姐吧。”孝宗点头,随手一指。

小庆子垂首转身把琵琶递到明乐面前。

那琵琶木质不是很新,应当也是宫里哪位乐师或是舞娘一直用着的。

“有劳公公!”明乐抬手接了,调了音,坐到殿中事先准备好的绣墩上。

柳妃此时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一边拢着茶叶一边优雅的开口道,“九小姐要奏个什么曲子?本宫那里倒很是搜罗了些琵琶曲谱,如有需要,本宫便叫人取来借你一用。”

“娘娘的曲谱深奥,臣女技艺浅薄未必能领其精髓,还是不要麻烦娘娘了。”明乐垂下眼睛,顿了片刻,便是重新抬眸逆着一道熟悉无比的视线看过去,对前面第三席上的彭修笑了笑道,“平阳侯马上又要领命出征为国杀敌,臣女今日就以阳关曲一阕为侯爷送行,预祝侯爷早日凯旋。”

柳妃的琵琶技艺虽然精湛,但从来都不过是用以助兴和取悦孝宗的工具,她所擅长的曲谱虽多,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花前月下浓情蜜意的柔和调子。

柳妃唇角微微牵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默默的垂下眼睛。

她的琵琶之技是从小练就的,一点也不担心会被明乐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丫头比下去,从头到尾,她心里都还存着一线疑虑——

易明乐她真的会弹琵琶。

孝宗却是极高兴的模样,当即抚掌笑道,“如此甚好,奏吧!”

“是。皇上!”明乐颔首,容色镇定如常的挑动琴弦弹奏起来。

乐音袅袅,自她指尖潺潺而出,时而舒缓轻灵时而厚重低沉。

因为曲子本身的缘故,所以听来并不如之前侍郎小姐那一曲清箫婉转,但是曲调流畅,和着她本身沉静如水的气质,还是震住了不少人,尤其几位武将出身的老臣,到似是从这乐音之巅坠入某些陈年的旧事之中,也间或有人露出沉醉的表情。

彭修手持金杯,眼睛一眨不眨落在明乐大大半个侧影上,目光隐隐晃动有沉思之意。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明乐是真的会弹琵琶,只当是这丫头跟柳妃置气,要找了话茬来奚落柳妃。

此时听着她指下曲调飘出,反而觉得恍然如梦,整个人的神智慢慢涣散,有点恍然若失起来。

“怎么,侯爷这是触景生情,又念及故人了吗?”他身边易明真冷冷一笑,语气讥诮,“只可惜物是人非,而且九妹妹的这琵琶奏的也能说是差强人意,远不及当年水月居里的琴音了。”

彭修被她一语点醒,猛地回过神来,冷涩的一牵唇角,却未言语。

易明真看着他眼中骤然隐现又飞快消失的晦暗之色,心里就觉得无比快意,唇边笑容不觉开的更盛。

里面的暖阁里。

“这易家的九小姐倒是个妙人儿啊!”宋涵两眼放光,摸着下巴沉吟笑道。

旁边的梁王妃冷笑一声,当众却没说什么,只就端起酒杯狠狠的灌了一杯酒。

宋沛的目光一直带几分迷离的味道落在明乐拨弦的手指上,半晌,突然似是梦呓般沉吟说道,“本王依稀记得,当年易家有位小姐的琴艺出众,被皇兄赞过京城第一的。”

易家五小姐易明澜,琴艺高超,当年十二岁的时候就被孝宗在宫里的赏花宴上当众赞过。

只可惜红颜薄命,那女子一生坎坷,竟会是那么个结局。

想着当年初见那女子时候的惊艳,宋沛忍不住深深一声叹息。

邻桌的宋灏自斟自酌一杯一杯姿态肆意而优雅的饮着酒,目光偶尔从明乐身上掠过,眼底便会跟着掠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这个丫头居然会奏琵琶?或许若说是她会舞刀弄剑才更容易让人接受。

这样想着,宋灏的唇角不觉一弯,露出一点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容来。

即使一纵即逝,但这笑容却仍是未能瞒过时刻注意着他的两个人。

姜太后的眉心一跳,周身凝结的肃杀之气更为浓烈起来。

纪红纱眼睛发蓝,隐隐的牙龈都似乎被咬出血来,虽然极力隐忍,终还是等不得这一去终了,猛地把酒杯往案上重重一搁,轻讽道,“三脚猫的技艺,还敢拿出来当庭献丑,简直不知所谓。”

她的声音不高,但手下落杯的那一下却用力极狠。

殊不知,明乐等的,就是她这一句话!

明乐手指一颤,突然猝不及防拨断了一根弦,大力之下右手的中指被细弦拉开一道很深的血口子。

铮的一声,全场皆寂静。

血珠顺着琴弦滚落,一滴一滴砸在金色的地砖上。

座上宋灏目光一凝,下意识的身子刚有一点动作,姜太后已经扭头对身边常嬷嬷吩咐道,“那丫头的手伤了,去瞧瞧,马上叫太医来给包扎一下。”

今时今日,孤注一掷,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宋灏做出不计后果的事。

“是,太后!”常嬷嬷立刻接口道,完全不由分说就快步下了台阶,一边吩咐身边婢女道,“玲珑,你去太医院请一位太医过来。”

宋灏本来只是下意识的想要动作,此时被姜太后一句话惊醒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母后阻止这件事的意图有多明显。

常嬷嬷快步下去,捧了明乐的手指在手,担忧道,“小姐还好吧?”

一边掏出帕子给她裹伤口。

纪红纱只道姜太后是极不待见明乐的,这会儿明乐受伤又见她这般急切,一时心里更加恼怒,冷嘲热讽的又再冷嗤一声,“学艺不精,还好意思站出来丢人现眼,真是扫兴!”

“皇上恕罪,一切都是臣女的过失。”明乐使劲低垂着脑袋,一副惶恐过度惴惴不安的模样,“是臣女学艺不精,不该强出头的。”

孝宗的眉头皱了皱,一时却未发话。

柳妃察言观色,此时却再不能坐视不理,急忙从席上起身跪在了旁边告罪道,“其实这事儿也不怪就小姐的,都是臣妾不好,不该出这样的主意,现在不仅伤了九小姐,还让皇上扫兴。”

眼见着孝宗脸色不好,林皇后也再不能沉默下去,于是开口劝道,“皇上,只是意外,臣妾看柳妃也不是有意,而且方才易家小姐也是受了惊吓。”

之前柳妃虽然得宠,但却本分老实,从不忤逆自己这个皇后,更可以说是恭敬有加。

而这纪红纱就太过目中无人了,林皇后这话就难免有些偏帮之嫌。

纪红纱一看林皇后把矛头指向自己,登时柳眉倒竖,皱眉看向孝宗道,“皇上,臣妾方才也确实是有感而发,可不是有意的。”

“不怪娘娘,都是臣女的不是。”不等纪红纱继续辩驳,明乐已经接口道,“是臣女妄自尊大,不该在御前卖弄,弹什么琵琶,若是本分些弹琴奏曲,应该就不会有此意外发生了。”

纪红纱只当她是以退为进的开脱,步步紧逼的冷声笑道,“本来就是,琵琶这等低俗之物,只配给下等人狎玩寻乐,怎么好拿到陛下的面前来有辱视听?陛下一国之君,岂会把这种下九流的东西看在眼里?”

果不其然,她是完全不晓得柳妃的来历。

而这一句话,也就等同于是把孝宗也损了进去。

柳妃脸色一变,却未说话,而是凄惶一笑,对着孝宗在地上庄重的叩了个响头。

她极其聪慧又识大体,即使面子里子再挂不住,也不会当众和纪红纱掐架给孝宗难堪。

纪红纱正在洋洋自得之际,没能领会她这突如其来一个响头的含义,一时有些微愣。

林皇后见着孝宗的脸色不好,眼珠子一转,急忙含笑出来打圆场,“这易九小姐大约也是想着推陈出新,让大家都乐一乐,柳妃你别往心里去,皇上,今日不是要给平阳侯践行的吗?别为这点小事耽误了宴会。”

“嗯!”孝宗沉着脸,淡淡的应了声。

林皇后亲自起身去扶了柳妃起来,一边小声的安慰道,“成妃向来有口无心,你就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了。”

“臣妾不敢!”柳妃咬着下唇,谦卑的垂首应道,眼中却忽冷忽热有种极为特别而复杂的情绪涌动。

她虽然懂得步步为营,也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但无可否认,今天纪红纱这当众的一番话,的确是戳中她的痛处,让她真是吃在了心里。

她的出身,就是她这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

柳妃攥着拳头,沉默的坐回座位上,脸上表情封冻而起,再无一丝一毫闲适自在的笑容。

纪红纱却未曾理会这边,一门心思的想要扳倒明乐。

眼见着孝宗就要息事宁人,她就一咬牙,惋惜的叹了口气道,“皇后说的是,今日是为平阳侯践行的,平阳侯出征在即,本来是该讨个好彩头的,却不想——”

孝宗极为关心东南海域那里的战事,如果能让他认定易明乐这奏了一半的曲子是凶兆,那么这件事就兹事体大,谁求情都没用了。

这纪红纱,当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

明乐心里冷冷一笑,刚要开口,却是彭修遥遥举杯一笑,道,“乐儿的心意,本侯很是感激,你这一曲阳关,我记下了,借你吉言,我一定早日凯旋回来,到时候还要你把整支曲子都奏给本侯听一听。”

说完径自举杯,饮尽杯中酒。

明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纪红纱满含杀意的一招,不曾想却被彭修这个当事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化解。

她张了张嘴,还是不甘心,于是话锋一转,还是死咬着明乐不放,冷冷道,“只可惜曲子奏了一半,终究是不吉利的。易小姐,纵使您学艺不精,但是为了此次战事顺利,顺带着讨一个好彩头,莫不如换一把琵琶来,您继续奏完?”

明乐手指伤了,此时血还不曾止住。

她拿了彭修出征的事情做借口,明显就是以势压人。

因为心里对此次战事分外重视,孝宗眉心皱了皱,手里握着酒杯迟疑了片刻。

最疼爱的孙女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当众羞辱,老夫人已经相当不悦。

她原也不是个争狠斗胜的脾气,此时护犊子的心起,忍不住怒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沉着脸道,“娘娘,九丫头是武安侯府的嫡出小姐,可不是宫里任由娘娘驱使责骂的乐师戏子,所以,请您适可而止吧!”

“学艺不精是她认了的,难道本宫说错了吗?”纪红纱的个性哪是个会审时度势给人余地,当即便是脱口反驳。

因为明妃和四皇子的关系,孝宗对武安侯府的这位老夫人一向都礼让有加。

但他本就心性多疑又狭隘,虽然信任易明峰,却因为易和父子的死,对老夫人多少存了点戒心。

若是换做别人,他未必会允许纪红纱当中胡闹,此时却是心思一动,暂且放任不管。

“皇上和各位大人本来就在兴头上,她这一根弦断了影响了多少人?这都不算什么,而且平阳侯此次出征兹事体大,半分也马虎不得。”纪红纱没见孝宗阻止,便越发的有恃无恐,冷冷道,“老夫人就算是要护短,也该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老夫人已然是怒极,但碍着她的身份又不敢造次,胸口起伏,脸色也有些微微涨红。

正好易明菲换好了衣服和荣妃先后进来。

出去溜了一圈回来,果然见到暝宸殿里闹了起来——

荣妃心中大喜,脸上却跟着露出讶然的神色快走几步上前道,“臣妾不过才离开了一会儿,这是怎么了?易老夫人,您怎么起来了?”

“娘娘!”易明菲一进殿门就听见纪红纱糟践自己的祖母和妹妹,忍不住快跑两步迎上去。

李氏惊的面无血色,想要去拦却是晚了。

易明菲快步跑到明了身边,打足了底气,竭力的维持一个不卑不亢的姿态对着纪红纱大声道,“我九妹妹方才站出来非她自己情愿,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的,而且陛下又有言在先,不过是寻个乐子聊做消遣,娘娘您未能尽兴是您自己的事,要找人出气也找自己的婢女去,怎好把气撒在我祖母身上来?”

说完又满面焦急的去拉明乐的手,低声道,“怎么样?伤的重不重?”

易明菲性子软糯,平时最不是个多话的。

明乐却未想到,这个唯唯诺诺的七姐有朝一日竟会在御前站出来维护自己。

心里一热的同时,她勉强压制住心头涌动的情绪,摇了摇头,“没事!”

而眼见着易明菲这么个丫头就敢和自己定罪,纪红纱气的眼睛都绿了,猛地拍案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本宫面前岂由得你来随便说话?”

“什么东西?”明乐眸光一凛,暂且松开易明菲的手往前走了一步,于万众瞩目之下和纪红纱对视,一个字一个字道,“我七姐姐是人,不是可以任由娘娘你想摔就摔想砸就砸的物什摆设。方才臣女一时失手,是臣女的过失,娘娘您有所不满责难臣女一人也便是了,如何要对臣女的祖母和姐姐也一再羞辱?”

“什么羞辱?本宫不过是就事论事!”见到明乐站出来,纪红纱才觉得如愿以偿,冷声喝问道,“你这是用什么态度和本宫说话?这么气势汹汹的模样,本宫倒也还想问问你是意欲何为?”

“臣女也只是就事论事要一个公道而已!”明乐扬眉,针锋相对的与她对视,“娘娘您是陛下宠妃,高人一等,臣女等人,自是不及娘娘您的出身那般高贵无双,可臣女等人纵使卑微,也都是朝中栋梁之臣的家眷。之前娘娘您说要让咱们献艺寻个乐子,臣女等不是名伶乐师,但是本着家中父辈的教诲,持着一颗忠君体恤之心,愿意博得陛下一笑。方才臣女一时失手已经向陛下请罪赔了不是,陛下都没有治罪臣女,娘娘您却这般不依不饶,可是臣女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娘娘了?让您看到臣女就如此这般的咬牙切齿?”

在场的闺秀,都是京中名媛,个个身份显赫,也就是在孝宗面前,否则到了别处,代表的也是大邺皇室的脸面。

纪红纱本身就是大兴人,她这个身份,拿当朝显贵家中的千金们寻乐——

问题一涉及到国家体面之类的话题,味道就彻底变了。

方才献过艺的几位小姐,脸色都隐隐的有几分不好看。

孝宗此时也开始觉得纪红纱的确是做的有些过了,脸上颜色慢慢就有些不好看。

一直默无声息坐在那里看戏的宋灏此时才是轻声一笑,稍稍侧身去和隔壁桌上的宋沛咬耳朵,道,“四哥,我记得你有个习惯,总爱带着金疮药在身上的是不是?”

早年宋沛曾经有一次出门时候不小心坠马撞伤了头,当时因为没有马上请来太医,险些因为失血过多而送命,从那以后,他但凡出门都养成了随身携带一小瓶金疮药的习惯。

彼时宋沛正看戏看的兴致勃勃,闻言诧异的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

“借给臣弟用一用吧!”宋灏道,却未多做解释。

宋沛狐疑的看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就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递过去。

“谢谢四哥!”宋灏微微一笑,收了那瓶子握在掌中施施然起身,径自下了台阶往大殿当中走去。

本来孝宗已经准备出面息事宁人,可是话都到了嘴边了,见他突然毫无征兆的站起连,神色一敛重又神色凝重的闭了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于宋灏身上,茫然的看着这位素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面亲王,看着他一步一步从容走过去,最后在明乐面前站定,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怀里掏了帕子,洒上金疮药,又握了明乐的手把她手上已经被血水染透的帕子扔掉,重又细致的用自己那方抹了金疮药的帕子重新细致的裹好。

------题外话------

作为一个资深的废柴,我觉得我已经没救了~

捂脸,还是明天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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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9章 义阳公主

简单的几个动作,但他做起来却分外细致,小心翼翼的仿若是在呵护一件易碎的宝贝一般。

最后,隔着淡青色的帕子把明乐受伤的手指裹在掌中轻轻握了握。

“太医一时半会儿过不来,四哥这金疮药有奇效,先用着!”宋灏道,语气平和而安定。

说话间却是旁若无人的拉过明乐的左手拖住那帕子,手掌抚在她手背上轻轻的拍了下。

大邺的民风虽然不说是过于封闭,但未婚男女于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毫不避讳的肌肤相亲已经不为世俗所容。

“嗯!”明乐垂下眼睛,轻声的点头,恰到好处,是个含羞带怯的模样。

纪红纱之前似是对殷王有意——

大殿当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心思飞转,忖度着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怪不得成妃左右刁难易家小姐,往死里折腾,却原来还是不肯死心,打着殷王的主意吗?

可是易家九小姐和殷王——

早在宋灏走下来的时候彭修脸上的神色就已经一片暗沉,此刻手下徐徐发力,竟是把手中金杯整个儿捏扁,噗的一声,溅了自己一身的酒。

孝宗脸色发青,霍的扭头看向纪红纱。

而纪红纱却被宋灏大庭广众之下的这个举动惊的眼睛老大瞪着两人,怨毒的神色之下,连身边孝宗杀意浓烈的目光都不曾感知到。

姜太后一直防备至深,却也完全没有想到宋灏会当众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常嬷嬷目光一沉,忙是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从宋灏手里把明乐的手接过来,笑道,“还是殿下思虑周全,原来四王爷身上随身带着这个的,是奴婢疏忽了。”

宋灏抿了抿唇,没说什么,继而转向座上孝宗的方向拱手一礼道,“皇兄,易家小姐的手指伤了,不能再碰那琵琶了,臣弟就在这里替她讨份恩典,到此为止吧。”

说完又兀自扭头对彭修道,“平阳侯用兵如神,应当不会像那浅薄的深宫妇人一般忌讳这些的吧?”

两个人,四目相对。

一个冷如冰,一个静如水。

片刻之后,彭修从容放下变了形的金杯,并于低头整理袍子的同时淡淡的吐出一两个字,“当然!”

殷王性情孤傲冷淡,还从不曾见他对谁主动假以辞色的。

今天这是怎么了?

殷王替易家的九小姐求情?

这个“替”字,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说的。

无数道或暧昧或审视的视线满场乱飘。

纪红纱这才一个机灵回过神来,急切的扭头就要对孝宗说什么的时候才惊觉他的脸色不对,心头一跳,死死的闭了嘴。

荣妃从殿中移步进暖阁,一边笑道,“成妃妹妹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像是不很痛快呢?是谁惹了你么?”

纪红纱素来不屑于同他们这些人打交道,当即便是狠狠的抬头瞪了她一眼。

孝宗此时一肚子火,勉强压抑之下早就有点忍不住了,再被荣妃一扇风,顿时怒上心头,回头对纪红纱道,“你不是身子不适吗?就不要在这里薰酒气了,回宫歇着吧。”

这就是逐客令了?

向她皇朝贵胄的一国公主,几时受过这样的待遇?

纪红纱不由的勃然变色。

旁边的芸儿见状,急忙快步过去拦她,对孝宗叩了个头道,“是,娘娘这几日偶感风寒,身子不爽,奴婢这便伺候娘娘回寝宫歇息。”

纪红纱被她拉了一把,犹且不甘心。

芸儿急的一身冷汗,拼命掐着她的掌心给她递眼色。

看着满殿陌生的面孔和眼神,纪红纱才慢慢缓过神来——

这里,到底不是可以任她为所欲为的大兴。

憋了一肚子的气,纪红纱终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被芸儿扶了出去。

“贱人!”一出暝宸殿的大门,纪红纱立刻满面狰狞的反手甩了芸儿一记耳光,怒声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多嘴管本宫的闲事了?”

芸儿被她打的眼冒金星,自然知道她是把对明乐和宋灏的火气泄在了自己身上,却也不敢反抗,仓皇跪于地上告饶道,“是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公主息怒!”

纪红纱咬牙切齿,瞪了她半晌,终还是无计可施的冷声道,“起来吧!”

“谢公主!”芸儿含泪爬起来,忍着满心的委屈尽量的好言相劝,“公主您恕奴婢多嘴,眼下在这大邺后宫,咱们无所凭靠,贵妃娘娘和二殿下都不在身边,万事您都要想开些,万不能叫人拿住了把柄啊,凡事能忍,就忍了吧?”

“忍了?你让本宫如何能忍?”纪红纱怒然打断她的话,眼中阴唳之色更为浓厚起来的狠狠道,“若不是他,本宫何至于落到如今这般田地?我一心一意的对他,他却几次三番为了那个贱人给我难堪,把我逼迫至此,这个鬼地方,我是一天也不愿意待下去了!”

“可您如今已经是大邺皇帝的妃子了,还能怎么办?”芸儿拿袖子抹了把眼泪,战战兢兢道,“公主,现在我们被困在这大邺宫廷,已经是没有退路了,您就不要再任性,为了殷王殿下而得罪皇上了。好在是大兴那边还有二殿下在,您多顺着他点,在这宫里就没人敢把您怎么样的。”

以纪红纱大兴公主的身份,只要大兴国中黎贵妃和纪浩渊不倒,那么她这四妃之一的地位就不容动摇。

可这时候的纪红纱又怎能听她的劝,当即便是厉喝一声道,“还我被困在这里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你以为我会看他们双宿双栖的在一起吗?只要有我一日,他们就想都不要想!”

“公主——”芸儿见她油盐不进,不由的更加急切。

“闭嘴!”纪红纱厉声打断她的话,阴测测的盯着她道,“还愣着干什么,你给我留在这里,回头把这里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的回去禀报给本宫知道,敢有什么欺骗隐瞒,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芸儿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没敢再劝,只就恭顺的点头应下,“是,公主!”

纪红纱回头又往大殿的方向瞧了一眼,然后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愤然离去。

殿中孝宗已经因为今日宋灏破天荒的举动而生疑,再加上纪红纱又惹人非议,此时他便真是一点继续饮宴的兴致也没有,一张脸黑如锅底灰,看的在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林皇后急在心里,在桌子底下扯了下他的衣袖提醒道,“皇上!”

孝宗惊觉自己失态,脸色有些僵硬的略一点头道,“本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刘福海,吩咐下去,传歌舞,所有人都入席吧。方才的事,就此揭过,谁都不准再提。”

“谢皇上恩典!”易家一众人等齐齐伏地跪拜。

“都平身吧!”孝宗沉着脸,略略挥手。

宋灏唇角一扬,款步上前,又亲自去扶了明乐起身,更是动作自然的弯身去给她弹了弹裙摆上的褶皱,嘱咐道,“小心着点,不要碰了伤处。”

常嬷嬷纵是站在旁边,也只能心急如焚的看着,完全的束手无策。

孝宗心里疑窦丛生,脸色不觉更加暗沉。

“老五,朕怎么却不知道,你还是个怜花惜玉的主儿。”低头喝一口酒,孝宗刻意放平稳了语气问道,“你和易家这个丫头,倒像是投缘的紧呢?”

宋灏对明乐的特别,已经是无从遮掩。

“头两天易老夫人带着这丫头进宫,哀家瞧着心里头喜欢,昨儿个又刚巧老五进宫来,就让他代为传了个口信去易府。”姜太后的目光微微一动,不等宋灏开口已经猝不及防的接过话茬,紧跟着,也完全不等宋灏反应就对老夫人道,“老夫人,不知道昨儿个哀家询问之事你可有意见?”

老夫人被问的云里雾里。

而李氏和萧氏都心知肚明,昨日,宋灏根本就不曾去过武安侯府,更别提代替太后传什么口信了。

萧氏隔席和斜对面的易明真对望一眼,母女两人都露出不安和惶惑的表情。

而李氏因为亲见了明乐和宋灏私会,心里有数,更是百感交集,嫉恨交加又酸又涩。

“太后——”老夫人一脸的茫然。

姜太后明明是反对宋灏好自己走的太近。

明乐心里警觉,不动声色的侧目递给宋灏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灏却在听到姜太后开口的同时,眼中光芒骤然一闪,从容自在的开口道,“儿臣的——”

“行了,你的话传到了就成,哀家心里有数。”姜太后明显不准备再让他开口,断然一抬手,却是对孝宗说道,“易家的这个九丫头,秀外慧中,又是个懂事的,哀家见她一次就喜欢的紧。今天又因为误会,让她为了委屈,皇帝你赏罚分明,便由哀家做主,替皇帝给她一份恩典如何?”

姜太后的举止镇定从容,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又严丝合缝的不给任何人插嘴的机会。

对于自己的这个所谓母后,孝宗一直都心存芥蒂,但是因为这些年她都和宋灏疏远的很,近年来才稍稍放松了警惕。

却原来真的是血浓于水,这女人的狐狸尾巴终于要露出来了?

孝宗心头杀意顿起,暗暗下了决心——

只要今天姜太后出面为宋灏请婚,他必定要尽快将这双母子斩尽杀绝。

孝宗的嘴角抽搐一下,脸上却带了笑容,试探道,“那母后的意思是——”

“哀家的年纪渐渐大了,身边也没个可心的人陪着解解闷,这个丫头和哀家极为投缘,哀家看了一眼就极为喜欢,所以想收她为义女。”姜太后道。

宋灏的目光一沉,眼中神色一半了然,一半冷凝。

从姜太后骤然插手这件事的时候起,他就知道,她是站出来搅局的,只是却仍未想到,她会釜底抽薪,使出这一招。

收明乐做义女?

她是宁肯自己出面,把明乐困在身边看着,也不容许他一意孤行的违逆她的心意。

形势急转之下,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一时未能跟上姜太后和宋灏这一双母子的思路。

前一刻还觉得殷王对易家小姐有意,此刻却风向一变,竟然成了太后对这易家小姐有意。

孝宗咝咝的抽了口气,拧着眉心,并不十分相信的模样。

宋灏扭头去看明乐。

明乐却在听到姜太后这句话的时候忍俊不禁的笑了下。

那笑容极淡泊的绽在她红艳如血的唇畔,宋灏这一眼,原不过去询问她的一见,突如其来,却被这一点笑容刺花了眼,心里莫名的起了几分躁怒之意。

姜太后话一出口,就再不给任何人说话的余地,对老夫人道,“昨儿个让老五去易府传信先跟你提了这事儿,也不知道老五他说清楚了没有。哀家本来也想等着听了你那头的回话再说,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当着皇帝的面,我就先提了。易老夫人,你给哀家一个准信吧,意下如何?”

老夫人不是糊涂人,先看宋灏和明乐之间,再听姜太后这一番说辞,心里多少已经有数。

她虽不赞成明乐嫁入皇家,但若要把她绑在姜太后身边——

姜太后其人,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

“能得太后垂青,是九丫头的福分,可——”李氏搀着老夫人重新跪下,老夫认认真真对着姜太后磕了个头,黄锋一转,刚要绕圈子推拒,冷不防姜太后已经满意笑道,“如此甚好,原哀家还担心易老夫人你会舍不得,既然你点头了,哀家心里的这块石头也算落了地了。”

说话间,凤目之中光影一凝,深深的瞧了宋灏一眼。

宋灏皱着眉。

其实他想要反驳姜太后的意思并不是太难,只要站出来说一句喜欢明乐即可。

了不得就是母子当众“反目”,同时反而可以让孝宗对姜太后的戒备之心消减一些。

而他此时的无所作为,却是因为明乐——

看那么丫头的表情,似乎倒是乐见其成,并不介意顺水推舟,按照姜太后安排的戏路演下去。

老夫人被一句话噎的胸口生疼,准备了好些的推诿之词,全然堵在了喉咙里,焦急之下,一张脸孔涨的通红。

“太后!”勉强定了定神,老夫人勉强着再开口,“太后娘娘错爱,是我这孙女的造化,只是这丫头自幼失了双亲,臣妇又是年迈体弱,这些年对她疏于管教,她这性子野的很,太后这么大的一份恩典降下来,是对我易家上下的莫大恩典,就怕是这丫头不省得规矩礼数,反而会辜负太后厚爱,折损太后圣明和皇家的声誉,所以——”

“老夫人过谦了,这个丫头机灵,哀家瞧着会是个懂事识大体的。”姜太后却是不以为然,再次打断她的话,“哀家既然收了她为义女,自然也会做自家女儿般看待,少不得是要担待她的。”

她话到这个份上,老夫人反倒不好说什么了,张了几次嘴都是欲言又止,急了一脑门的汗。

李氏和萧氏跪在旁边,各自心里都五味陈杂——

这个丫头,当真如此好命,竟然能得太后此番抬爱?

若是做了殷王妃,她这一生荣辱富贵就要系在殷王一人身上,而若是做了太后义女——

那就相当于攀上高枝,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崭新的。

因为事出突然,孝宗一时拿不准姜太后的用意,略一思忖,刚要点头,却是殿中宋灏从容的一步上前道,“人都说婚姻大事要尊父母之命,可现在是母后要收义女,兹事体大,虽然易老夫人点了头了,皇兄是不是还该是问一问当事人的意见?”

他的容色冷淡,语气也极为平静,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外露。

但也因为之前他与明乐之前的举止太过亲昵,便有不少人暗中揣摩起来。

即使是太后要收了明乐做义女,终究她与殷王也不是亲兄妹,其中种种——

不可云那!

孝宗心中疑团重重,隐隐有些头痛,疲惫的抬手一指明乐道,“五弟所言也在情理之中,易明乐,朕问你,太后要收你为义女,你可以愿意?”

太后要收她做义女,绝对不会只是表面上赐一个身份,杜绝了她和宋灏之间的可能性这么简单。

最坏的打算,她是要借这个身份,把自己彻底的限制在手里来把握。

明乐心里冷冷一笑,端正跪于大殿当中,抬头直视暖阁里的孝宗和姜太后,微微一笑道,“臣女谢太后娘娘垂青,太后要收我为义女,臣女自是受宠若惊,不甚感激的,只是诚如臣女的祖母所言,臣女生性顽劣又不懂宫中礼仪规矩,怕是日后会有所冲撞,而损了太后颜面和皇室的声誉。”

她言明谢恩,却又不咬死了答应,不动声色的又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姜太后。

宋灏心头发冷,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他明白,其实明乐这言下之意就是首肯了这件事的,只是现在讨价还价,在等姜太后的一个承诺罢了。

殷王妃的头衔于她,当真是半点留恋也没有。

姜太后闻言,眉心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跳——

这个丫头,居然是在和她做交易讲条件?

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宋灏胡来的。

“这也没什么想干,了不得,你以后有什么失礼之处,哀家担待着就是。”暗暗提了口气,姜太后道。

老太婆要困她于身边做人质,不管是殷王府也好,她的义女也罢,自己都要充分利用这个身份,断不会自愿吃亏做她手下的傀儡。

“女儿叩谢母后的恩典。”既然听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明乐便是会心一笑,干干脆脆一个响头叩在殿前,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抬头看向景帝和林皇后,弯眸一笑,“陛下,娘娘,方才母后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将来可得要为我做个见证,不要让我受罚才好!”

她的眼睛生的极为灵动,尤其在神色的把握上更是游刃有余,起到好处。

这一笑三分俏皮,七分诚恳。

孝宗和林皇后反而不好拒绝。

林皇后含笑道,“这个丫头,当真是个嘴甜会说话的,瞧这一声母后叫的多顺溜,别说你懂事,怕是你以后犯了多大的错,太后也不会舍得罚你的。”

孝宗被闹了这一通下来,早就头脑发胀,疲惫的捏了捏眉心道,“既然你跟母后投缘,今日这事儿就定下来吧。”

说着,回头看向姜太后道,“母后您看,赐这丫头个什么封号好?”

姜太后意味深长的看了明了一眼,并未马上答话。

一直站在明乐身边长身而立的宋灏突然开口道,“虽说是母后义女,但终究也不是皇室血脉,依臣弟所见,义阳二字甚好,不如就封义阳郡主吧!”

太后义女并非真正的皇嗣,再封一个郡主——

宋灏所要强调的不过就是这一点。

明乐微微诧异,侧目以眼角的余光斜睨她一眼。

却因为她跪着,而宋灏站着,而未能触及的神色一分一毫。

“好!”孝宗没有多想就胡乱的点头应下,“刘福海,传朕的旨意,就封这丫头义阳——”

“义阳二字的确是甚合哀家心意。”不等他说完,姜太后已经再度沉声打断,字字沉稳道,“不过哀家既然收了你做义女,日后自然就会将你视作亲生女儿般看待,郡主的位份太低,就封义阳公主吧!”

宋灏心里冷笑——

所谓公主,不过是封给他看的,她的这个母后啊,这便是要用这重身份,彻底断了他对易明乐的念想!

可是郡主怎样?公主又怎样?终究不过一个身份一个称呼的事情罢了。

无形之中,这一双母子已经输死较量几个回合。

而与此同时,太后所赐的这份过度的殊荣,已经在暝宸殿里引起轩然大波。

易明乐不过武安侯府一个失去父母庇护的孤女,她凭什么?凭什么鱼跃龙门,一夕之间成了皇室金尊玉贵的公主?

满殿漂移不定的目光凝聚过来,在场的名门闺秀们嫉恨交加,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此时明乐应该早就千疮百孔,被葬于她们含愤带毒的目光之下。

孝宗也会姜太后突然的慷慨惊到,怔愣片刻才点头应下,“那就义阳公主吧!刘福海,等一会儿宴会散了你就去拟旨。”

“是,皇上!”刘公公怀抱佛尘,躬身领旨。

姜太后和宋灏遥遥对望一眼,又各自心照不宣的错开。

“义阳谢恩!”明乐伏于地上,认真的磕了个头。

“起来吧!”姜太后淡淡点头。

“谢母后恩典!”明乐顺从的爬起来,心里却知道,事情不会就这么了结。

果不其然又听姜太后话锋一转对老夫人道,“哀家年纪大了,近几年身子又不爽利,身边没有个可心的人陪着也是无聊的紧,就请易老夫人割爱,回头拾掇一下,让义阳公主搬进宫来陪哀家解闷吧!”

要把明乐养在身边?原来这才是姜太后的最终目的吧?

老夫人自是不肯的,急忙道,“太后,这孩子被臣妇惯坏了,很没规矩——”

“哀家不是已经说过,不会与她计较这些的吗?老夫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姜太后反问,顿了一顿又道,“哀家知道,你也是心疼这个丫头,心里有千万个舍不得,以后得闲,常进宫来看她就是。而且老夫人身边乖巧懂事的孙女儿也不止这丫头一个,便当是成全了哀家吧!”

老夫人心头一跳,立刻明白过来,姜太后这是在借故敲打自己。

上回她进宫为易明真求了一个人情,太后这是要她拿明乐来还了这份恩典的!

老夫人一时语塞,嘴唇动了半天愣是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大房留下的两个孩子,就是她的命根子,如今眼见着明乐要被人夺了去却无能为力。

老夫人心里万般酸涩,突然有些后悔起来,当日不该为了易明真出头来求太后这一趟。

否则又何至于落了把柄,就这么把自己最属意的孙女送出去。

“祖母,母后仁爱,孙女能够承欢膝下是孙女的福气,您也该为孙女高兴的不是吗?”明乐看出老夫人的心思,握了她的手笑着安慰道,“而且我即使是搬进宫里,也可以时常回去看望您的。”

老夫人也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回天乏力,不得已只能点头,给姜太后磕了头道,“一切,都凭太后娘娘做主!”

“这样也好,回头臣妾就去瞧瞧,容妃妹妹旁边挨着的交泰殿现下正在闲置,就把义阳公主安排在那里吧。”林皇后微笑说道,回头询问姜太后的意见。

“哀家万寿宫的地方宽敞,闲置的宫室也不少,不用麻烦了,就让这丫头随在哀家身边吧!”姜太后断然拒绝。

被太后收为义女是一回事,而能被太后这般亲近养在身边的——

太后这是当着要把易家这个丫头做亲生女儿般来教养么?

明乐在这整殿艳羡的目光注视下,仪态肆意而从容的微微一笑。

既然姜太后要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那就如她所愿吧!

又就着这事儿说了两句,孝宗就带头岔开了话题,只是席间他再看宋灏的眼神,怎么都带着戒备和十二分的不友善。

因为中间被纪红纱闹了那么一出,这后半席,众人就吃的有点索然寡味,草草撑到宴会结束就各自散了。

姜太后走前特意点名要明乐去她宫里说两句体己话,明乐就只把老夫人送到暝宸殿外,目送着众人离去,刚要转身,手腕却突然被人一把扣住。

------题外话------

嗯,虫子明天捉,于是变兄妹了,苦逼的殿下啊,亲妈干不过你老娘,于是对不住你了,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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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章 处心积虑

明乐眉心一跳,骤然回头,果然就撞上宋灏漆黑如墨的幽深瞳孔。

彼时殿中人等已经先后散去,但很快就会有内侍宫女过来收拾残局。

即使宋灏有话要说,也断不该做的这么明显。

所以很显然,他就是故意的。

“做什么?”明乐扬起脸去看他。

宋灏拽着她的手腕往稍稍往旁边的柱子那里挪了两步,但也就只是表达了一下欲盖弥彰的意思。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吗?”宋灏问,开门见山。

他的眸光一向都深不见底,这般专注看她的时候,虽然明知道是做戏,明乐还是觉得那眼眸如同两湾深不见底的幽深潭水,恍惚可以将人整个吸进去一般。

这个男人,果然无论何时都能给人一种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既然太后娘娘执意如此,还能如何?”明乐幽幽一笑,唇角弯起,垂下眼睑掩饰眼角眉梢那一点仿佛算作失落的情绪。

方才宴会一散,所有的人就争相鱼贯而出,但她却记得分明——

这殿里,此时还有闲人。

而她知道的,凭宋灏的警觉性和观察力,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所以——

不过做戏而已。

“总会有办法的。”宋灏也不反驳,抬手以指尖轻触她的脸颊,语声轻缓,似是悠然一声叹息。

“嗯。我总是信你的。”强压着心里长毛一样不自在的感觉,明乐动作自然的抬手握住他的指尖,将他修长的手指包裹,根根攥于掌心。

她这具身体还不曾完全长成,手掌不大,掌心却温软细腻。

虽然明知道是在演戏,宋灏还是难免心神一晃。

但再一想到她这一刻深情款款的一句“信你”,心里隐隐而起的一丝早定情绪马上又于瞬间完全平复下去。

这个丫头口中的所谓“相信”呵!

怎么听都是讽刺,在这世上,她会信谁?怕是除了易明爵,她对任何人都能铁石心肠的利用,只要有利可图就好。

神色微微一黯,宋灏感激收摄心神,再要说什么的时候,就听见身后刘公公那纤细而独特的嗓音道,“殷王殿下,原来您还不曾离宫,刚刚倒是让奴才在宫门外好找一番呢。”

两人立刻敛神。

明乐神色一正,不动声色的松了宋灏的手。

宋灏从容转身,循声望去的时候刘公公已经堆着满脸笑容迎着台阶走了上来。

“殷王殿下。”刘公公垂首快步跨进殿门,态度恭谨,紧跟着又对明乐见礼,谄媚笑道,“见过义阳公主,公主大喜!”

“皇上正式册封的圣旨还没下呢,公公不必多礼。”明乐微笑说道,抬手虚扶了一把。

“刘公公是来找本王的吗?”宋灏道,长身而立,态度冷淡。

“是,奴才是来替陛下传旨,陛下正在御书房等候,请王爷即刻随奴才去一趟。”刘公公道,态度毕恭毕敬,甚至始终低垂着脑袋不去在意宋灏的反应。

“公公可知什么事?”宋灏却不着急,悠然问道。

而且不仅没有回避明乐的意思,反而似是有意为之,要当着她的面问个清楚。

“这——”刘公公心里微微诧异,面上却是不显,只是为难的瞧了眼他神色的明乐,道,“陛下没说,只叫奴才请王爷过去,王爷去了就知道了。”

“哦!”宋灏淡淡的应了声,却是依旧未动,像是故意吊着人的胃口一般。

刘公公在孝宗身边多年,应变能力也非寻常人可比。

宋灏要和他比耐性,他就索性垂眸不语,等在旁侧。

他的迟疑不为别的,分明就是故意在告诉刘公公,他与自己非同寻常的关系。

明乐弯了弯唇角,然后眸子一转,抬头对宋灏道,“大总管找你必定是有要紧事,我就先去拜见太后了。”

这易家小姐倒是个识趣的!

刘公公心里暗暗感叹,紧跟着却听宋灏道,“麻烦刘公公去殿外稍候本王片刻,本王和九小姐还有几句话说。”

孝宗分明已经怀疑了,殷王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刘公公一愣,嘴巴张的老大。

宋灏面无表情,略一挑眉。

“是,王爷!”刘公公马上察觉自己失态,急忙低头应诺,抱着拂尘退到了殿外的台阶底下。

等看着他出去,明乐才是忍俊不禁的笑了一声:“差不多就行了,何必呢!”

“他又不是傻子,与其放他绞尽脑汁去猜——”宋灏淡淡说道,唇角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慢慢道,“不如我把事情做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也省的他日后猜忌试探你的麻烦。”

既然怀疑了,以孝宗的为人,势必会要一个水落石出的。

而姜太后肯定是顺着她自己的思路去隐瞒,最后他要揭开真相,也唯得要从明乐身上着手了。

宋灏这样的做法,算起来也算贴合明乐的心意。

明乐一笑,不置可否,紧跟着又是神色一敛越过他身边去看了眼等在外面的刘公公道,“他找你,会是什么事?”

“无外乎就是又想了法子,阻止我回南疆罢了。”宋灏不甚在意的抬手轻摸了下她的发顶,神色幽远:“我有分寸,没事!”

“嗯!”明乐点头,迎着他的目光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晚一点——”宋灏抿抿唇,略一迟疑又道:“你先去吧,一会儿如果宫门口遇不到,稍晚点,我去侯府找你。”

“嗯!”明乐顺从的再次点头。

宋灏又再深深的看她一眼,然后一撩袍角朝等在殿外的刘福海走去。

刘福海一直本分的低垂着脑袋,耳观鼻鼻观心,眼角的余光去一直胶着于两人身上——

即使是姜太后的义女,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有点耐人寻味的。

他暗暗的想着,转眼宋灏已经到了跟前。

“走吧!”宋灏居高临下淡淡的开口。

“是!王爷!”刘公公急忙收摄心神,转身引着他往御书房的方向走。

宋灏步调从容的跟着,刘公公悄悄打量着他的神色,最终却是什么话也没多说,毕恭毕敬的引着他去了。

明乐站在暝宸殿的大门之内,嘴角噙一丝舒心的笑容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刻意忽略了身后无形中慢慢逼近的脚步声。

“殷王殿下和兄妹之间的感情真是不错。”轻缓柔和的女声带感慨着从身后传来。

明乐微微一敛心神,侧目看去的时候一席翠绿宫装的柳妃已经笑容友善的站在了身边。

而她的视线,亦是随着自己的目光远远落于宋灏离开的背影上。

这么一看,这一次她搭讪的目的马上被渲染的不甚明了起来。

“原来柳妃娘娘还没走呢!”明乐侧目看过去,那一眼目光犹且含笑,但眼底森凉冷漠的视线唰的移到她粉面之上。

没来由的,柳妃突然心尖儿一抖,下意识的扭头看来。

“九小姐!”稍稍安定了情绪,柳妃凤目一闪,露出一个笑容,带着十成十的友善态度道。

“柳妃娘娘,有事吗?”明乐回她一个笑容,语气不咸不淡,亭亭立于她面前,笑容明艳而自然。

按理说,孝宗的圣旨还未正式下达,她这个公主的册封就相当于还未礼成。

但是此刻面对柳妃,她已经泰然以对,连弯一下膝盖的意思也没有。

即使笑容再绚烂,敌意却是无法掩藏的。

不过是才一飞冲天而已——

这个丫头,完全不知道收敛锋芒,是不是太轻狂了些?

柳妃心里跳了跳,勉强压下心头的不适,面容依旧满含微笑道,“本宫还没给九小姐道喜呢,恭喜九小姐得封义阳公主,这样的殊荣,在咱们大邺开过三百年来也算是头一桩呢。”

“柳妃娘娘有心了。”明乐颔首,就再没了言语,只就摆出一张笑脸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两个人,四目相对。

柳妃脸上的表情于无形之中慢慢带了几分僵硬。

她以前就知道这丫头不是个善茬儿,但也是等到这一刻真正对上的时候才惊觉——

即使不曾掉以轻心,她也还是低估了这丫头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

殷王、太后、孝宗,在这些人面前她居然都游刃有余。

有纪红纱的嫉恨在先,再加上自己别有居心的挑拨,明明看似一步完全没有出路的死棋,到了她这里,却山海翻覆,成了垫脚石。

太后义女,义阳公主!

柳妃心里无奈,但她向来都识时务,发现一步走错,必定不遗余力的挽回。

“九小姐。”神一口气稳定了情绪,柳妃上前一步讪讪的主动开口道,“之前宴会上的事,还请您见谅,本宫原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成妃她似乎是有意针对你们武安侯府发难,所以才——”

她小心翼翼的斟酌着用词,想要尽量迂回着把其中意思绕回来。

但是为了能够说服明乐相信,又不敢做的太过明显。

“娘娘不必介怀,我也没往心里去。”明乐唇角带了丝莫名的笑容淡淡看她一眼,主动开口打断她的话,“我知道,娘娘你也是一片好意,话又说回来,今天这事儿,到底还是要谢谢娘娘你的。这份恩情,我会记着的。”

她脸上笑容明艳而自然,看上去当真是一副开朗豁达的模样。

柳妃看在眼睛里,心跳却是突突突的不住加快,尤其是在听到最后一句话事,整张脸上的表情甚至出现了瞬间的僵硬。

“太后还在万寿宫等着,娘娘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行一步了。”明乐却不管她,顺势抬手一拍她的肩膀,就错过她身边径自往门口走去。

她手落下去的力道不大,却于第三者无法察觉的角度在离手前指下稍稍用力握了一下她的肩胛骨。

这——

是个警告的意思?

虽然不过轻轻一触,柳妃还是被蛰了一般,若不是她自身定力非凡,保不准就要被这意味深长的一下拍软在地上了。

“九小姐!”柳妃略一失神,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急忙提了裙子追上去。

明乐止步,稍稍侧目看她,“娘娘还有别的事吗?”

“没!”柳妃竭力的维持住她惯常平和而镇定的表情,嘴角的笑纹还是带了几分不自然的僵硬道,“九小姐您马上就要拾掇搬进宫里来了,本宫只是想要问问,可有什么需要本宫帮着添置的?”

“怎敢劳烦娘娘?还是不必了。”明乐淡淡一笑,也不回头看她,话到一半却是语气一顿,继续道,“不过日后在宫里,还是少不得娘娘提携照顾的,还望娘娘不计前嫌才好。”

“这个自然。”柳妃急忙应道,眉眼含笑,“回头等皇上册封的圣旨正式颁下来,咱们也算是名正言顺的自己人了。”

拿孝宗来试探自己?

这个女人,果然处处谨慎小心。

明乐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却是不置可否,继而抬脚跨出了殿门。

柳妃没有再追,站在大殿门口目送。

一直到明乐走远了,她的心腹宫女壁珠和碧玉凑过来。

“娘娘,您是陛下的宠妃,她即使是得了公主的封号,终究也是个没有皇室血统的外人,您何必对她来示好?”碧玉盯着明乐离开的方向,一脸的不屑。

虽然自家娘娘八面玲珑,在这宫里最会做人。

但是对于这个根本不是皇室正统的半路公主,哪里用得着这么主动来示好。

最主要的是,这义阳公主也未免太不识抬举了。

柳妃的面容沉静,闻言柳眉一蹙扭头瞥了她一眼,突然一改平日里平和柔顺的模样,寒声道,“你懂什么!”

她的为人低调,又懂得藏拙。

只有她身边的人才知道,她用这种神情语气说的话时候已然是动了真怒。

“奴婢——”碧玉一惊,双腿当即就软了。

“哎!”壁珠眼疾手快的一把捞起她扶在自己的臂弯里,然后谨慎的对柳妃提醒道,“娘娘,累了半天了,奴婢们先陪您回宫歇会儿吧!”

说话间,目光敏锐的四下里扫视一圈,是个当心隔墙有耳的示警。

柳妃自己本就没有因为这点事乱了心绪,只就略略的点了下头,“走吧。”

主仆三人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的离开,一直藏在门边柱子后头偷听的芸儿才蹑手蹑脚的探头出来,眼见着暂且四下无人,匆匆忙忙的就朝纪红纱的庄庆殿方向跑去。

与此同时,倾香殿里也有视线安排好的眼线过去回禀这次宫宴上的见闻。

昌珉公主因为要闭门养伤,这一次的宴会并不曾出席,但是事关彭修,张嬷嬷还是遵从他的吩咐,安排了人去全程盯着好及时过来回禀状况。

不过为了怕带回什么不好的消息再激怒了纪红纱,张嬷嬷并没有直接把人带过去见昌珉公主,而是在偏院的耳房里自己先见了。

“什么?太后收了她做义女?还封了公主?”听着小太监把宴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张嬷嬷噌的一下从凳子上跳起来,双目圆瞪揪着那小太监的衣领道,“这是真的?你确定没有听错?”

“奴才当时当时就在暝宸殿门口当值,听的真真的,再说了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这样的事情来欺瞒公主和嬷嬷您啊,嬷嬷要是不信,等明儿个皇上的圣旨下了就知道了。”小太监诅咒发誓,连连解释,“而且太后已经说了,明儿个就让搬进宫来陪她,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张嬷嬷被惊的一愣一愣,一张脸上表情扭曲着,就险些要从眉心里挤出水来。

大宫女云裳心思缜密,是她的左右手,此时见状,急忙从袖子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赏钱塞到那小太监手里,陪着笑道,“有劳公公了,这是一点心意,你先拿着,日后少不得还有你的时候。”

那小太监喜笑颜开的把银子踹了,一边推诿,“怎敢烦云裳姐姐您亲自送我,我自己走,自己走就行。”

说着又象征性的对愣在那里的张嬷嬷施了一礼,这才拢着袖子里沉甸甸的布袋走了。

云裳把他送到院子里,又叫人代他出去,扭头又急匆匆的折回来。

彼时张嬷嬷已经稍稍镇定下来,正阴着脸坐在椅子上发愣。

“送走了?”见她回来,张嬷嬷无精打采的抬头看了一眼。

“走了。”云裳转身带上门,进门之后再不掩饰脸上的不安之色,急切道,“嬷嬷,您看这事儿,要和公主说吗?”

“你疯了?”张嬷嬷横她一眼,“公主现在正在起头上,对那一家人是恨的咬牙切齿,若是让她知道那个丫头凭空得了这么大的好处,指不定又要怎么闹呢。这两天梁医官的话你又不是没听见,让公主安心养伤要紧。”

“可这消息若是真的,纸是包不住火的。”云裳绞着手里的帕子,为难道,“我怕——”

“怕什么?眼下什么也不比公主身子要紧。”张嬷嬷厉声喝止她。

“是!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张嬷嬷发起狠来,最是个心狠手辣的,云裳急忙就应。

张嬷嬷坐在凳子上,端着一幅拿鼻孔看人的架势恶狠狠道,“可别说我没告诉你,回头再把我的话传下去,让下头的人都把嘴巴给我管严实了,谁要是敢在公主面前乱嚼舌头,看我怎么收拾!”

“是,奴婢会看着下头的人,不让他们乱说话的。”云裳和张嬷嬷交换了一个眼神,慎重的点头应下。

张嬷嬷摆摆手,打发了她下去,自己坐在那里,眼底蕴藏的暴戾之气却是经久未散——

易家的那个丫头居然封了公主?不过让她到了眼皮子底下也好,这宫里可是公主的地盘,回头等公主的伤养好了,再要收拾她还不是易如反掌?

这岂不是就叫做自投罗网?

这样想着,她便安定了心情,起身从耳房里出来,要去正殿看望昌珉公主,不想刚走到院子里,对面就见云霓满头大汗的跑进来。

“嬷嬷,事情不好了!”因为跑的太急,云霓一脚绊着门槛险些摔倒,直接一下子扑到张嬷嬷身上。

张嬷嬷烦躁的拉了她一把,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怒骂道,“鬼叫什么?作死的奴婢!我平日里是怎么嘱咐你们的,眼下公主正在养病,谁让你们大呼小叫的了?”

云霓捂着发烫的脸颊,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慌忙跪下去告饶,“奴婢知错了,是奴婢一时心急疏忽了,嬷嬷饶我一次吧!”

说着就往砖地上磕头。

张嬷嬷本来就心情不好,看着更觉心烦,抬脚以鞋尖踹了她一脚,喝问道,“到底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是——是平阳侯!”云霓歪在地上,爬起来重新跪好,哽咽着擦了把眼泪道,“方才小桂子出宫采买回来的时候路过宫门口,说是瞧见平阳侯在那里等——等——”

云霓说着,却是怯懦的欲言又止,拿眼角的余光不住的打量张嬷嬷的脸色。

张嬷嬷心里早就不耐烦,冷着脸追问,“等谁?”

“在等——在等易家的那位九小姐!”云霓结结巴巴道。

易家的九小姐?又是那个丫头?怎么又跟平阳侯扯上关系了?

张嬷嬷被惊的不轻,一时间千头万绪的愣住那里,好半天没有反应。

宫门外。

明乐去了万寿宫一趟,本来是已经做好了和姜太后正面交锋的准备,却不想姜太后找了她去却什么正事也没说,只是暂且把她的腰牌赐给自己,以方便他明日整理好行装之后直接进宫。

姜太后的心思,明乐有些拿不准,也不想费心思去揣摩,拿了腰牌就直接出宫。

心里想着御书房那里宋灏是不是也完事儿了,明乐心不在焉的从宫里的软轿上下来,迎面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等她的却是彭修。

想来今天殿上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这人也不会装聋作哑。

“听说午时三军就已经在城外整合完毕,现在已经未时过半了,侯爷还不出城,不怕耽误了陛下钦点的吉时吗?”微微提了口气,明乐脚下步子不停,从容不迫的走过去。

“这场仗是要我来打,胜负输赢自然也是我定,不在乎什么吉时不吉时的。”彭修道,负手而立,站在自家的马车前瞪着她走近了才又继续说道,“等你半天了,我们谈一谈吧。”

说完,也不等明乐表态,就径自转身移步到了马车的另一侧,堪堪好隔离了宫门守卫的视线。

明乐冷冷一笑,举步跟了过去。

“你背后的人,是宋灏?”见她出现,彭修马上迫不及待的开口,语气异常笃定,显然已经不只是求证那么简单了。

从她决定和宋灏走进暝宸殿里去演这一场戏的时候明乐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所以此时面对他的质问,不过泰然处之罢了。

“侯爷,即使您会是将来驸马,也万不该如此这般直呼殷王殿下名讳吧?”明乐淡然一笑,却是不答反问。

言下之意,对宋灏的维护鲜明的近乎扎眼。

虽然心里已经认定,但在正式得到明乐承认的这一刻,彭修的眼中还是骤然凝结一股凛冽的杀意。

是宋灏,竟然是因往宋灏,那个一直在背地里给他使绊子,一次次对他阴谋算计的人,竟然是这个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因往宋灏?

“为什么?”证实了一切,他反而不见了怒气,豁然开朗之下,整个思路越发的顺畅清晰。

明烈的阳光之下,男人晦暗无比的眼神死死钉在明乐脸上,一个字一个字的问,“本侯和他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这般处心积虑而且不遗余力,他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明乐抿唇一笑,神态间带了点女儿姿态的软腻,重新抬起头再与彭修对视的时候脸上笑容就越发明艳起来。

“诚如侯爷今日在大殿上所见,如果不是太后横插一杠子进来,此时此刻站在你面的就不是什么太后义女义阳公主,而是名正言顺的殷王妃。”明乐莞尔,言语之间是神情恍惚还带了几分叹惋之意,她看着彭修,耸耸肩道,“其中理由,还需要我再多做解释吗?”

针对彭修的,从来都是她一个人的手笔。

但是她的四海和八方,都还有大用处。

彭修这人太过精明,所以无论如何,暂时她还是不宜将自己真实的实力暴露在他的眼皮子的底下。

不是她死没良心的要推宋灏出来做挡箭牌,而是既然两人如今结成同盟,推他出来用一用也无妨了。

起码——

宋灏这样的身份,彭修不会怀疑他的实力,而在揭她老底的事情上再多费心思。

“为红颜,冲冠一怒,的确从来都是最好的理由。”彭修的目光一动不动的落在她脸上,脸上表情真假难辨,话到一半却是语气一冷,甩袖道,“这理由用在宋灏身上,你觉得合适吗?”

“用在他身上合不合适我是不知道,但我清楚的是,用在侯爷你身上肯定是不合适的。”明乐凌厉的反驳,再不掩饰眼底的嫌恶情绪,冷蔑的抬眸看他。

一个为了能够踩着自己妻儿的尸骨往上爬而面不改色的人,如何能指望他会为谁而违背自己的初衷。

彭修的神色清冷,丝毫也不为她的讥讽而介怀。

他只是保持着一个不便的表情看着眼前锋芒毕露的少女,半晌,冷涩一笑,“我会在这里等你,只是为了告诫你一句话,你我之间不过死人恩怨,即使你你把武安侯府看在眼里,但至少也切莫要为了一时意气而把老夫人还有你骨肉族亲的性命搭上去。”

“你这话什么意思?”明乐目光一动,警觉的一挑眉。

“殷王想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彭修反问,摇头叹道,“乐儿,在我面前,这种小手段还是不要使了。你的心思伎俩,连柳妃那女人都奈何不了,你会在对宋灏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和他上了一条船?而且今天太后的态度你也看见了,宫里那母子二人的关系何其微妙你不是不知道,还得要我跟你分析,殷王这一条路走下去会有的结局吗?”

宋灏的确是存了不臣之心,但就目前为止,外人也就只知道是孝宗因为他手里兵权而心存忌惮。

却没有想到,彭修竟会一眼看破,将一切看的那般深远。

这个人的心思,果然是深不可测,防不胜防。

明乐抿抿唇,刚要开口,彭修已经冷然牵动嘴角打断她。

“我不是瞎子,不用说些模棱两可的场面话来搪塞我。”彭修道,微微提了口气,负手走到一边,“我跟你说这些,只是为了提醒你记住自己在做什么。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要依附殷王来对我下手无可厚非,但在这之前,最好想想,背后的代价,是否足够你背负。”

“我怕什么?现在已经是孑然一身,了不得将来更进一步,就不劳侯爷你来操心了。”她与彭修,注定势不两立,明乐反而无所谓的笑了,“侯爷的好意我心领了,如果没有的别的事,那就先行一步了,怕是祖母要等急了。”

明乐说完,转身就走。

回头的那一瞬,目光突然收冷,以眼角的余光狠狠的剜了那男人一眼。

“乐儿!”彭修目光一凝,冷不防一个箭步转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方才我说的那些话,不是同你说笑的,你最好想清楚,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回什么头?是你能让我姐姐起死回生会是能把浩心完好无损的带回我面前来?再或者,你良心发现,为了阻止我走上这条不归路而自刎于我面前?”明乐低头看着他落在自己晚上的手指,一个字一个字,言辞冰冷的发问。

彭修的脸色微变,整个脊背都有瞬间的僵硬。

明乐看他这副表情,眼底沉淀的颜色不觉又添了几分冷意,缓缓抬起自己的手腕递送到他面前,“如今你是天子宠臣,殷王是我的护身符,说什么告诫我,提醒我,你真正担心的,只怕是皇上的地位不稳进而连累动摇了你此时把握在手的滔天富贵,何必假惺惺的拿我说事儿?既然今天你要把话说开,那么我也不妨一句明白话告诉你,诚如你所见,我一介孤女,无凭无靠,既然有人肯于借一把刀给我杀人,是又何乐不为?至于你我之间,做一个了断也是迟早的事。所以,今天你原就不该在这里等我,早就多说无益了。”

彭修静默不语,看着眼前这个神情和语气都完全陌生的少女。

“原来你处心积虑,等的就是今天!”半晌,他突然释然,唇边一点笑意冰冷而讽刺,“从柳乡一回来,你的目标里面就包括了我,难为让你隐瞒初衷在我面前演了这么久的戏,今天,终于如愿以偿得了这至高无上的身份,终于可以与我悍然操刀相向了。”

“何必指责我的处心积虑,若不是这样,你会容我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活到今天?”明乐冷嗤一声,漫不经心的反问,“与我偶遇,送我礼物,每每与我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难道那一次次,你就不是包藏祸心在故意的试探我吗?我如不是若即若离的配合你屡次的试探,你会容我活到今天?”

易明峰等人要动她,还要顾及老夫人的报复。

可是彭修,若是早知道她此行回来的目的是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她留在现在的。

而前世的她对彭修的习惯乃至于心理都太过了解,彭修这个十分聪慧,不管是她表现的过于热络还是直接的仇恨,都会让他戒备,所以也就只有保持一种若即若离似是而非的态度让他去揣度才能给她争取更多的时间来准备一切。

其实从回来的那一天她就已经在盘算,须得要找一个位高权重的人作为踏脚石来帮她一把,因为她的敌人个个显贵,她要彻底的压制他们,打垮他们,就必须站的比他们更高。

诚然宋灏这个人不好掌握,是最坏的人选。

但天意弄人,偏偏和他扯在了一起。

只是终究——

她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无论是宋灏许诺给她的殷王妃,还是现在姜太后强加给她的义阳公主头衔,两者都可以将她推上高位,从此用睥睨的姿态去把那些人踩在脚下。

看着少女乌黑柔亮的眸子,那里面幽光闪闪,竟是隐隐带着震慑人心的强悍力量。

彭修不由的倒抽一口气凉气!

眼前这个少女,无论是心机还是忍耐力都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要把事情想的太简单,即使太后收你做了义女——”再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掉以轻心,彭修目光幽暗看着眼前少女明艳的脸庞,字字森冷道,“仔细想想,她能纵容你多少?你对于她,不过就她用意制衡殷王的一枚棋子而已。”

“她于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明乐毫不介意的反问,“天底下没有白吃的饭,即使她是万人在上的太后,在利用我的同时也总要给我相应的好处才能让我心甘情愿的被她利用。我听你的言下之意,你对太后那母子三人间的宿怨似乎是清楚的很,那么你就更应当知道,只要有殷王在的一天,太后说是握了我做人质,换个角度想,她又何尝不是有求于我?当然,以你现在在孝宗面前的地位,你大可以到他跟前谏言让他除了宋灏,好拆了我的后台,可是有南疆之地的二十万大军在那里,如果真的可以这么轻易下手,孝宗他又何至于等到今天?所以,后面的路还长着呢,咱们走着瞧!”

明乐说的字字中肯,最后手腕一震,甩开彭修扣在她腕上的手指。

她退后一步,仍是用那种明媚的笑脸搭配冰冷的眼神的冲突奇特的面孔望定了他,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从唇齿间迸出来,“算起来,咱们的皇上对我也算是帮了大忙,易明峰在外的这一趟差事,当是至少还得两个月左右才能回京,侯爷你远走东南海域,少不得是要在海上过年了,京中家眷,交代给我——我自是会好好关照他们的,等着来年侯爷你凯旋!”

说完,盈盈一笑,转身上了早就等候在旁侧的马车。

“小姐,直接回府吗?”长安道,跟着跃上车辕。

“回去吧,怕是有人等不得明日册封的圣旨颁下来就先要急着先将我除了去,我又怎好拂了他们的心意远远的避开呢!”车厢内传来少女清脆悦耳的巧笑声,仿佛是带了许多期待。

这个丫头,竟是这般有恃无恐。

果然,之前一直都是自己错看了她吗?

彭修站在那里未动,周身都笼罩在车辙碾过的尘埃里。

陈立神色凝重的从旁边的树后移步过来,试着道,“侯爷,这易九小姐来者不善,是不是——”

陈立的话,不必说的太过明白,无非五个字“先下手为强”。

“来不及了!”彭修回过神来,自嘲的冷笑一声,“这话你在今天的宫宴之前来说还行,现在,谁敢贸然动他,下场就唯有一个死字。”

“那——就这么不管了吗?”想想那少女明艳而诡异的笑脸,陈立就从心底里一阵一阵的发寒,“您这一走,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家里这边——”

“那几个女人,由着她们折腾吧!”彭修想了想,终究不过一笑置之,“走吧,不要耽误了行程,马上出城点兵出发。”

那个丫头,即使现在拿了姜太后这块挡箭牌,但要名正言顺的杀人放火也总得要出师有名。

至于那些惹是生非的女人么——

如果是自己往浑水里跳,他也懒得去拦了。

------题外话------

嗯,估摸着下一章可以开始大屠杀了~

虫子我回头捉,如果12点之前弄不好,可能就要明天重新贴改过之后的内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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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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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1章 如意算盘

武安侯府的暖阁里,老夫人半靠在矮炕上闭目养神,脸上阴云密布,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捻着紫檀木的佛珠。

几个心腹的丫头也被她支出去,暖阁里只留了黄妈妈一人服侍。

黄妈妈知道她今日心情不好,眼观鼻鼻观心的垂首站在一旁,不去打扰。

时间在静默之中一点一滴的流逝,老夫人仿佛老曾入定一般,自始至终一个动作靠在那里,如果不是手里间或捻动的佛珠,黄妈妈几乎就要以为她是睡着了。

“老夫人,您这都坐了整一个时辰,九小姐那里,许是太后还有话要叮嘱,奴婢扶您换个姿势吧?”老夫人年纪大了,身子骨大不如前,黄妈妈实在忍不住上前劝道。

老夫人抬了抬眼皮。

这么一动不动的靠在软枕上一个多时辰,之前一直在想事情不觉得,这会儿思路被打断了,这才惊觉,自己压在下边的半个身子都麻了。

老夫人皱眉,抬了抬手。

黄妈妈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急忙上前扶她起身,又从旁边拖了个更大的软着出来给她垫在腰后。

等到扶着她坐好了,院子里便有了动静。

老夫人手里捏着佛珠一紧,下意识的抬头往门口的方向张望,急切道,“是不是九丫头回来了?”

黄妈妈半跪在矮炕上给她捏着肩膀。

片刻之后,采荷开门,探头进来回禀道:“回老夫人,是三夫人来了!”

“哦!”老夫人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指望之色,有气无力的一抬手道,“让她进来了。”

“是!”

采荷迎着,毕恭毕敬的退出去,转而引了李氏进门。

今天的事,虽然被柳妃横插一脚进去之后易明菲得以逃过一劫,没有在人前显露什么迹象出来,但她到底也做贼心虚。

所以早前回府,就先借口回去安置易明菲回了趟自己的院子,顺带着理顺思路。

而她孝顺媳妇的名声还是不能不要的,然后紧赶着就过来了。

“儿媳见过母亲!”李氏进门,对着炕上老夫人略一屈膝,不等老夫人吩咐就已经笑着走过去,主动在炕沿上坐了给老夫人捶腿,一边道,“母亲怎么瞧着脸色不好,是还在为九丫头的事情忧心吗?”

“可不是?”老夫人沉着脸,有感而发叹了口气。

易明乐得了太后的册封,马上飞上枝头,当真是好造化。

但自打在暝宸殿里那会儿老夫人的不乐意就是写在脸上的。

这一点,李氏自然是有所察觉的。

“母亲,您是不是想多了?九丫头能得太后垂青,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好造化,虽然说伴君如伴虎,但以九丫头的聪明劲儿,想必也不会吃什么亏,母亲还是放宽心吧。”李氏柔声安慰,心里却是一则嫉妒一则又在担心——

当时明乐绊李府丫鬟的那一脚,她离得近,所以看的分明。

那丫头分明就是故意搅局不让易明菲出头的,却不知道只是单纯为了争宠还是发现了什么。

如果是前一种倒也没什么,可如果真让她知道自己和纪红纱的事——

不!不可能,当时她们藏的隐秘,又有人把风,那丫头哪里来的神通能把眼睛长到身后去?

这样一想,李氏又稍稍定下心来。

“她再聪明,终究也只是个孩子。”老夫人不甚赞同的摇头,说着神色一肃,神色就更为凝重几分道,“而且太后那人,我与她打了许多年的交道,她的为人我还是知道的,无缘无故的,她怎么会对九丫头另眼相看,这事儿啊——”

殿上殷王和明乐之间的种种她看的清楚明白,很显然,姜太后插手进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很显然,她是在故意给孙女使绊子。

老夫人虽然不清楚姜太后和宋灏这母子俩背地里的糊涂账,心里却很明白,被姜太后盯上了,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母亲——”李氏注意着老夫人的脸色,斟酌着开口,“说句不该说的话,今儿个在那宫宴上,儿媳瞅着——殷王殿下对咱们九丫头那——真是用心的很。”

她和老夫人相处的时间久了,多少能够拿捏老夫人的心思,自是看出来老夫人对这事儿也是心里有数。

“红口白牙的,瞎说什么?”老夫人眉心一跳,不悦的瞪了她一眼。

“儿媳这也就是私底下和您说的,万不会将这样的胡话乱传的。”李氏急忙道,见到老夫人的脸皮一松,马上又继续开口道,“母亲你看,太后娘娘她平日里是绝少去管这些宫务俗事的,今天却突然一改常态,封了咱们九丫头公主的头衔,这事儿太不寻常了,估摸着——是不是会和殷王殿下有关?”

老夫人心里也是被这件事憋得难受。

再者她对李氏也没什么戒心,难得有个人说话儿,就难得拉开了话匣子。

“八成是了!”老夫人闭上眼,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面色冷凝盯着屋顶,慢慢说道,“她不会无缘无故的,这就是要借这个封赏断了九丫头和殷王的念想。这个女人的手段还是和当年一样的精干利落,一出手就绝对不留后路。”

“可是殷王的事儿,儿媳从没听九丫头说过。”李氏也跟着露出凝重的神色,低垂着眼睛把桌上的茶碗端过去送到老夫人嘴边,“母亲您是一早就知道的吗?”

“别瞎猜,凡事也等九丫头回来我问过了再说。”老夫人心里正是千头万绪的时候,也没去在意她语气间明显的试探之意,只就稍稍坐直了身子接过那茶碗呷了一口茶。

黄妈妈跪在老夫人身侧,却是将她眼底神色瞄了个一清二楚。

“是。儿媳也只是觉得奇怪罢了。”李氏不敢做的太明显,跟着适可而止。

老夫人喝了两口茶,终究还是心里难安,又扯脖子往门口看了眼,然后收回目光对黄妈妈道,“还是叫个人到门口等着吧,九丫头一回来,就叫她到我这儿。”

“老夫人放心吧,采青已经去了,只要九小姐一回来,一定马上请她过来。”黄妈妈道。

“那就好!”老夫人这才稍稍放心,继续低头又喝了口茶。

李氏在旁边陪着,有过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商量着开口道,“母亲,你别怪儿媳多嘴,许是您没主意,今儿个在宫宴上,我在旁边可是看的真真的,殷王殿下,似乎是真的很中意我们九丫头。”

如果不是因为宋灏,自家孙女也不会卷进风尖浪口上去。

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不是有姜太后的这句话在先也就罢了,而她既然这么说分明就是为了给儿子遮丑的。

为了给自家儿子排难,就生生要把别人家好好的姑娘搭进去?

老夫人想着,就越发觉得气闷,胸口一起一伏的,走神半天再没能喝进去一口茶。

“什么中意不中意,九丫头才多大?她懂什么?而且你也听见了,是太后有意要收了九丫头做义女,殷王到底也是太后的亲生儿子,算下来,他们就是兄妹,彼此之间关系亲厚也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老夫人胸口堵着一口气,冷冷道,“以后这样的话,切莫再说,还有,昨儿个太后不是请了殷王殿下过府来与我商量这事儿吗?人也是你帮着招待的,记住了没?”

姜太后所言,虽然全都是欲盖弥彰的谎话,但为了防止有居心不良的人事后追究,有些事情,该安排的还是要安排好的。

“是,儿媳记下了。”李氏点点头,用心应下,想了想还是惴惴不安的开口道,“可是母亲,这府上还有二嫂,下人那里我可以嘱咐下去,就怕是二嫂她——”

涉及到姜太后的金口玉言,谁都不敢马虎,一个弄不好就要招致杀身之祸。

可是很显然,萧氏与她们那可不是一条心的。

提起萧氏,老夫人的眉心不觉拧的更紧。

李氏拿眼角的余光一瞬不离的盯着她的表情,见到此处,终于心一横,咬牙道,“母亲您暂且宽心,许是儿媳多心,这事儿未必就真的会有人继续追究,万一这府里头口风对不上,我便叫七丫头出面对付过去。”

因为拿不准老夫人的态度,她这话就说的极为含蓄。

老夫人闻言,眉毛一挑,立刻两道冷厉如刀的目光向她扫过去。

李氏心里一颤,整张面皮都僵了。

“儿媳——儿媳一个妇道人家,没有见识,遇到这欺君的大麻烦,难免失了分寸,所以——”李氏愣了一愣,紧跟着一个机灵回过神来,尴尬的扯了下嘴角,支支吾吾道,“儿媳只是怕万一宫里头追究下来,若是用小儿女的借口搪塞,最多也就是添几笔笑谈,不至于惹出什么大的麻烦。”

老夫人紧绷着嘴角,死死的盯着她,一语不发。

这个儿媳的心大,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介于她却是从不曾生出什么不体面的事端,于是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了。

现在这样的多事之秋,这李氏非但不思检点,反而在自己面前玩起试探的把戏来了?

老夫人心里的怒火一拱一拱的,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她脸上的表情却反而慢慢冷凝下来,重又就着手里的冷茶喝了一口,慢声道,“你是说——”

“回头儿媳自是会把母亲吩咐的话传下去,回头宫里若是没人来查,那自然是谢天谢地,但若是真被谁问出个什么来——”李氏看着她脸上慢慢平和下来的表情,心里就有些跃跃欲试,干脆利落的笑道,“九丫头和殷王殿下情投意合,这本是个顺水推舟的好机会,可眼下九丫头被封了公主,那就是殿下的义妹,这再要因此而传出什么闲话去,就不好收场了。到时候实在不行,我便让七丫头出面挡上一挡吧,殷王殿下倜傥,两个孩子又都是那个么合适的年纪,其实——也不算什么事儿的不是?”

眼见着殷王府的名头,易明乐是今生无缘了,与其这样,不如让自己的女儿抓住这个机会。

只要把这个私相授受的名声传出去,皇室为了遮丑,保不准就会成全了两人。

“你的意思是说让七丫头顶了九丫头的名声,去亲近殷王殿下?”老夫人嘴角不易察觉的略一抽搐,依旧面色如常的低头拢茶。

老夫人最重视武安侯府的百年基业,有欺君大罪的威胁在前,实在是由不得她不妥协。

李氏心里暗喜,面色却还是一副愁云惨雾的模样叹息道,“凡事都要防个万一,这也是最不得已的下下之策,但提前做好了这重准备也是好的!”

“荒唐!”老夫人忍无可忍,重重将手里茶碗往桌上一搁。

虽然茶水只剩了半碗,还是溅起不少的水花来。

李氏没有想到她会骤然翻脸,仓皇爬下矮炕跪在了地上,惊慌道,“母亲息怒,您这是怎么了?儿媳——儿媳——”

她想要辩解,但看着老夫人那张阴测测遍布皱纹的老脸阎罗恶鬼一般死死的盯着她——

不知怎的,平日里伶牙俐齿的一个人,就那么结巴了。

“你什么?你根本就狼子野心,不知所谓!”老夫人愤愤指着他,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怒骂道,“枉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个有分寸识进退的,到了这个时候还拎不清楚,要为一己之私,往咱们侯府身上招祸吗?”

“儿媳也是为了侯府的百年基业着想,怎么就是招祸了?”李氏抽了帕子抹泪,声音却是越说越低,并不敢太过强辩。

老夫人上回大发雷霆是三年前萧氏和平阳侯府合谋害死易明澜的时候,那时候看着萧氏吃瘪可谓大快人心,但风水轮流转,一旦这事儿轮到自己身上来了——

这感觉就相当的不一样了。

“什么为了侯府着想?你这分明就是为了你自己!殷王妃?亏得你敢想!”老夫人心明如镜,如何会听她的辩解至此,冷冷道,“且不说殷王殿下和九丫头之间没有那回事,就算是真有什么,明日等着皇上的册封圣旨一下来,这事儿也就烟消云散了。太后是什么人?皇上是什么人?殷王又是什么人?是由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为了你那些小把戏就能随便左右操控的吗?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就算是当年老爷跟你大伯还在的时候,也轮不到咱们易家去做皇家的主,你还敢肖想什么?”

殷王治军自是有一番铁血手段,否则当年姜老将军去世之后,他也不能以一个十四岁少年的身份独揽军权,操控南疆之地到了现在都让孝宗束手无策。

而姜太后,只从她今天以雷霆之势处理明乐的这件事上,就可见一斑——

若是她不愿意的,就算外界的风波掀的再大,她也不会顺着任何人的意思去办事。

再说孝宗,九五之尊,掌握生杀大权,谁敢在他面前耍手段?

李氏瑟瑟的抖了一下,如醍醐灌顶,但心里却也还是抱了几分希望多有不甘,僵硬道,“母亲是不是想的太过严重了——”

“你还当我是在危言耸听的吓唬你吗?”老夫人用力一拍桌子,居高临下的讽刺说道,“皇家是亲是谁说想攀就攀的吗?不信你就去试试,只要今天你敢把这个风声放出去,过不得三日,七丫头被人横着从后院抬出去你都没处喊冤去!”

不管是宋灏还是梁太后,只要是他们看不上眼的人,了不得就是一个重病而亡打发了,莫说是皇家,这种伎俩在京中权贵之间也最是习俗平常的。

“母亲教训的是,是儿媳一时糊涂了。”李氏如遭雷击,额上冷汗直流,里面整层的亵衣都被汗水打湿。

她知道,老夫人这话绝非危言耸听。

可易明乐怎么就那么好命?偏偏入了殷王的眼。

还有姜太后,既然是不乐意成全,怎么还就非得给她脸面收了义女而没有直接一杯毒酒赐死?

这样想着,李氏的思绪就又有点飘远。

老夫人见她眼中毫无落点的目光就知道自己的话她也未必听的进去,反而突然觉得倦了。

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出来采荷惊喜的笑声道,“九小姐终于回来了?老夫人等您半天了呢。”

明乐回来了?

老夫人精神为之一振。

李氏也急忙抹净了脸上眼泪,只是因为方才惹怒了老夫人,自己也不敢贸然起身,心里记得不行——

这要是让易明乐进来看见自己这般狼狈相如何了得?

“母亲?”李氏一咬牙,乞求的抬头看向老夫人。

婆媳相处多年,老夫人也不想当众给她没脸,就黑着脸点了下头,“你先去吧!”

“是,母亲!”李氏如蒙大赦,忙是提着裙子爬起来。

与此同时,外面的房门被推开,采荷把明乐引了进来。

“见过祖母。”明乐微笑着快步上前,对老夫人屈膝一福,然后又对李氏笑道,“三婶儿也在这里啊!”

“哦,刚过来陪你祖母说了会儿话,我院子里还有事,正好你来,我就先走了。”李氏跟着扯出一个笑容,虽然尽量让脸上表情显得自然些,但哭的发红的眼眶却是遮掩不住的。

明乐眸子闪着盈盈的光彩,好奇的盯着她,虽然很有分寸的不开口询问,却也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自己心里的疑惑。

李氏本就为了宫里的事情心虚,虽然笃定明乐不可能知道,还是飞快的别过眼去,勉强镇定的开口道,“哦,你祖母等你半天了,快过去了吧。”

说完就故作镇定的从明乐身边错过去,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老夫人的脸色不好,没进门之前明乐就可以想象的到。

一直盯着李氏出了门,老夫人才把目光收回落在明乐脸上,招招手道,“九丫头你来,到祖母的身边来。”

“是,祖母!”明乐微笑点头,走过去乖巧的挨着她腿边坐了,不等老夫人发问就已经直接开口道,“祖母的脸色不好,还在为今日暝宸殿里的事情不痛快吗?”

“唉!”老夫人有感而发的叹一口气,抬手压下黄妈妈的手道,“别捏了,我跟九丫头说说话。”

“是,老夫人!”黄妈妈应着,爬下炕去垂首站在了旁边。

“太后找你过去,都和你说什么?”老夫人急切的抓过明乐的一只手握在掌心里。

“太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嘱咐了我两句明天进宫的事,然后赐了我这块令牌。”明乐从怀里掏出一块纯金打造的小巧令牌递给老夫人。

“什么也没说?”老夫人心神一晃,脸上一片狐疑之色,取过那牌子前后看了看。

大费周章的搅浑了这一湾水,紧跟着就风平浪静了,这——

不合姜太后的一贯作风啊。

“是!太后什么也没有说。”明乐道,对于老夫人的心思少说也猜到了七八分。

老夫人拧眉反复的摩挲着那块牌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敛了心绪,正色又用力握了握明乐的手道,“九丫头,你跟祖母说一句实话,你和那殷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姜太后不会无缘无故出手,她比谁都清楚。

“祖母!”明乐做娇羞状的垂下眼眸,腮边适时的飞起一层稀薄的红光,开口的语气却极苦涩的轻声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孙女也没有别的念想了,总归都是命,太后给了我这么大一份荣耀,我心怀感激的接着就是,只要我凡事顺着她,她应当是不会同我计较的。”

“什么?”老夫人还不及分析她的后半句话,心神一紧,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道,“你跟殷王真的是——”

“头几个月我和明爵从柳州回来的路上,当时遇到歹人截杀的事情您还记得吧?后来京兆府的顾大人亲自去查,也没能查出个结果,最后不了了之了?”明乐始终低垂着眼睛,做娇羞状不与老夫人正面相对。

“怎么?”老夫人狐疑点点头。

“祖母,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当时我说是长安出手相救,才解了我和明爵的危机,其实事情的真相也不尽然就是这样。”明乐咬着下唇,略一犹豫才抬头对上老夫人的目光,道,“那天也正赶上殷王殿下回京,我们走的是一条路。只是后来闹到官府,怕牵扯到殿下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就没有对人说过。”

关于她和宋灏之间的“深厚情谊”,总不能说是从一起设计杀人放火中培养出来的默契,所以利用那次萧氏对她和明爵下手的契机——

这借口,原本是编出来准备拿到姜太后面前去搪塞的,不曾想,却先一步用在了老夫人这里。

“原来如此。”老夫人缓缓点头,露出茅塞顿开的表情喃喃道,“就说咱们武安侯府同殷王素无交集,那日殷王殿下怎么会突然莅临说来给我拜寿的。”

这个理由是现成的,编排起来,可谓毫无破绽。

明乐于是再不多言,就垂眸安静的坐在老夫人身边等她自己去把这消息消化好了。

老夫人兀自失神了好一会儿,半天才回过神来,脸上担忧之色更盛,道,“这事儿你怎么不早与我说?早知道你有这份心思,由我出面进宫去给你求了这份恩典也算名正言顺,又何至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把明乐的两只手都一起拢道掌中握着,老夫人心里百味陈杂,脸上一股浓厚的沉郁之色经久不散。

“祖母何必自欺欺人?太后娘娘既然是不愿意,您去求了也不过如此结局。”明乐苦涩一笑,语气平静的抬头看她,“事情已经这样了,祖母也就不要多想其他了。有些事可一不可二,前几天您才刚为了四姐姐是事进宫求了太后一回,这一次是万也不能再去的了。更何况太后今日给我这么大一份殊荣,我们若再是不识好歹,难免会惹她心烦。”

姜太后的脾气,说一不二,老夫人最是清楚。

老夫人心里苦涩,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在易明真的事情上她欠了姜太后的人情,今天在宫宴上,她倒是可以拼上这张老脸坚持己见的。

只奈何拿人的手短,生生的就把将要出口的话给憋了回去。

“只是把你送进那种吃人的地方去,我也是不放心的。”老夫人重重一声叹息。

“咱们府上又何尝会比宫里头干净?在那里都大同小异。”明乐笑笑,快慰的一拍她的手背,眼神就跟着柔软几分下来,道,“只是从今以后,乐儿不能再陪在祖母身边承欢膝下了,还有爵儿,也需要祖母代我照料。”

“你们两个都是懂事的好孩子,说什么我照顾他,现在都是他来照顾我了。”提起明爵,老夫人脸上难得有了点笑容,抬手揽过明乐的脑袋压在自己的肩膀上靠着。

明乐顺从的倚着她。

老夫人老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就渐渐的显出疲弱的状态来。

“祖母!”明乐靠在她的肩上依着,抿唇想了想道,“我记得咱们府上在南郊城外也有一处庄子,您在府上一住就是这么些年,会不会觉得闷?要不——我让爵儿带着您到那庄子上住一阵,散散心吧?”

“嗯?”老夫人心头一跳,略带几分诧异的低头看她一眼。

明乐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爬坐起来拉着老夫人的手晃了晃,“我只是怕祖母闷着,换个环境散散心也是好的。或者,我母亲的嫁妆里头还有当年外祖在城北的那座王府,拾掇拾掇——”

“九丫头!”老夫人何等精明的一个人,立刻就有几分明白,面色一肃,打断她的话,“你两个婶娘之间互相算计着使心眼是有的,我知道你是一片孝心,怕我看着她们心里不痛快,可是这座宅子,终究是易家的祖宅,凝聚你祖父父亲和易家几代人的心血在里头,如何是说离就能离的?”

“祖母!”明乐张了张嘴。

老夫人期期艾艾的回望她,等着她的后话。

明乐的目光落在她眼角的皱纹上,心里突然就有种莫名的酸涩味道涌动。

祖母的年纪大了,如果可以,她也会选择自欺欺人来定她的心,可终究——

是不能了!

罢了,就这样吧,不到最后一刻,让她多存一份希望和信念也是好的。

“我只是怕自己不在身边了,祖母会闷。”乖巧一笑,重新抱住老夫人的手臂倚靠在她肩上,明乐弯起嘴角露出恬静而满足的笑容。

老夫人看着她明艳动人的脸庞,心里堆了一个硕大的疑团,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说什么。

祖孙俩就这么安稳平静的靠在一起,小睡了一会儿,起来又一起在寒梅馆用了晚膳,明乐这才告辞回了自己的菊华苑。

彼时她院子里的东西已经由易明爵做主叫人收拾的差不多了,院子里乱七八糟放了好些个箱笼,还有一些没来的及装箱的器皿摆设。

“小姐回来了。”见她回来,采薇等人急忙迎上来见礼。

“嗯!”明乐点头,目光四下里扫视一圈,“怎么这么多东西?”

“小姐不是明日就要进宫去了吗?下午小少爷一把消息带回来奴婢们就开始收拾了。”芷文挤过来,谄媚笑道,“小少爷说是怕小姐得要晚回来,就让提前收拾了,还得亏是提前收拾着了,要不可就来不及了。”

主子封了公主,即将一飞冲天。

她们这些做下人的,若是能得了提携跟着主子一并入宫,后头就有的是好日子了。

明乐莞尔,哪有不明白她用意的道理,只是不置可否的弯唇一笑,停下来随手提起一个青瓷花瓶把玩,一边道,“都打包了些和呢么东西?”

“哦,那边的两箱是小姐的衣物,还有一些胭脂水粉,以及闺房里常用的妆镜摆设那些,在就是这一箱书房里的藏书,是小少爷点名让收的,剩下这些零碎物件,奴婢们提前准备了,等着小姐回来拿主意。”芷文指着放在台阶底下的几个箱子离开回道。

采薇却不与她抢功,见她挤到前头就本分的走到旁边继续整理东西。

明乐环视一眼乱七八糟的院子,道,“就明爵指定的那几个箱子吧,其它的,都给我搬回原位去。”

“啊?”芷文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嘴巴张的老大。

“我说搬回去!”明乐一字一顿又再重复一遍,补充道,“还有箱笼里的衣裳,就挑个三五套带着就成,其余的,都放回去。”

“可是小姐——”芷文急切道。

只带那么一点东西,会让人笑话,觉得寒碜的。

明乐一个眼神横过去,没让她再多说,随手把花瓶放回去,摆摆手道,“我累了,先回房,采薇你去爵儿那里一趟,说我找他。”

“是,小姐!”采薇应声,暂且放下手里的活儿转身匆匆去了。

明乐再懒得管院子里堆得满满当当的东西,提着裙子直接绕过一堆箱子进了屋子。

芷玉凑到芷文身边,一脸的愁容道,“芷文姐姐,这怎么办?”

搬了整个下午了,再挪回去,这一晚上都有的忙。

“怎么办?”芷文脸色发青狠狠的咬牙,“没听见小姐的话吗?都搬回远处去!”

说完气呼呼是一甩袖,自己先回了下人房找水顺气。

明乐穿过正厅直接回了自己的卧房,行走间一边想着宋灏那里也不知道有没有麻烦。

因为心不在焉的缘故,她进门就直接朝窗口的方向走去,想要通知长安去走一趟殷王府看看情况。

却不想这一分神,从床榻旁边行过的时候,突然要上一紧,被某物一缠。

明乐心下一惊,还不及叫喊出声,下一刻已经天旋地转被人随手摔到了床上。

七晕八素间,她一手扶着摔疼了的后腰,满眼杀意的一抬头,却是迎上那男人笑的颠倒众生的一张脸。

“回来了?”宋灏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刚睡醒时候的朦胧。

彼时明乐的手已经摸到藏在枕下的匕首,闻言全身一松,复又落回绵软的被褥之上。

宋灏拉了她上床,彼时大半个身子撑在她身子上方,投下大片的暗影。

屋子里只有只点了一盏宫灯,光线暗沉照在他俊美逼人的脸庞上,偏生这一刻他那笑容妖冶,光线明灭间给人极大的蛊惑,姿态间白皙的脸孔上带着一层迷蒙的润红颜色,就更是美的让人有点不敢直视。

“你怎么在这?”明乐不自在的别开眼,抬手推了他一下,低声斥道,“这府上来来回回多少人,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看见了也没关系,正好坐实了母后他们的猜测。”宋灏道,见她窘迫扭头的动作,突然哑声一笑,索性就保持那个姿势不动,从一个俯视的角度盯着她的脸,“不过你去哪里了?等你半天,我都睡着了!”

在别人的床上光明正大的睡觉,这人居然还毫无愧色?

“去了祖母那里!”明乐嘴角抽了一笑,不动声色的推开他翻身坐起,兀自整理乱了的头发。

和个男人一起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说话她很不适应,但是因为宋灏方才拉她的时候翻了个身把她扔在了里侧,而此时那人又旁若无人的竖成一长条侧卧在外沿,她想要爬下去就得从他身上跨过去。

为了避免尴尬,明乐索性也就不去想,勉强定了定神转入正题道,“刚才我也正准备让长安去你那里看看,你来了正好,白天他找你什么事?”

她既然躲了开去,宋灏也不勉强,只就顺其自然,半撑起身子眯着眼睛打量她,一边闲散的慢慢开口道,“自是皇恩浩荡,说是想让我接手老三原来的那个差事。”

“统管御林军?”明乐一惊,手下动作不觉顿住,诧异的抬眸向他看去。

“嗯!”宋灏点头,趁她分神,顺手抢了她握在手里的一缕发丝在指尖上头绕了绕,一边才又漫不经心道,“十万御林军,总管整个皇宫的守卫,这诱惑力——这一次他当真是下了血本了。”

掌握御林军就等同于掌控了整个皇宫,或者不客气的说,孝宗此举便算是将他自己的性命都交付到了宋灏的手上。

他心里对宋灏明明防备的紧,怎么会?

明乐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随即便是了然——

不过一个华丽的圈套而已。

“你答应了?”明乐心里冷笑,正色看向宋灏。

“我推了,说是考虑一下。”宋灏抿抿唇,语气玩味,顿了一顿又道,“不过我准备过两天见他的时候就应承下来。”

“为什么?”明乐一愣,这一点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这十万御林军不可靠——”

“我知道!”宋灏打断她的话,懒散的往枕头上一率,挑了眼尾斜睨看向她道,“母后那里,我还想再看看。”

所以呢?他跟孝宗迂回是因为她?因为她落到了姜太后的身边?

“太后娘娘很有分寸,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明乐心里的突然断了跟弦,将信将疑的勉强开口道,“而殷王妃或是义阳公主,这两个头衔对我而言其实没有区别。”

“是啊,你要的不过就是一块垫脚石罢了!”宋灏莞尔,一阵见血刺透她的全部用意。

这一点是在当初她和宋灏谈合作的时候不曾开诚布公说过的。

心思被人拆穿,明乐略带几分尴尬的扯了下嘴角。

这丫头倒是头次在自己面前露出心虚的表情。

宋灏心里起了兴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不说话。

明乐紧绷着唇角与他对视,半晌默默往旁边偏移了目光,刚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吵嚷声。

明乐心神一紧,原以为的明爵来了。

不多时却是传来采青带着哭腔的敲门声,惊慌失措的嚷道,“九小姐不好了,老夫人!老夫人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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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子没捉,错别字很多,明天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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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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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章

明乐的眼神一黯,眼底瞬间划过一丝冰冷的情绪。

宋灏倒抽一口凉气自床上坐起来,眉心微微收拢,神色复杂的看着灯光下少女依旧明艳非凡的侧脸。

明乐捏了捏指尖,嘴角勉强扯了一下,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宋灏抿抿唇,动作再不拖泥带水的侧身坐到床边,给她让出位置来。

“小姐?九小姐?您睡了吗?”外面采青的哭声愈发急切起来,门板拍的砰砰响。

“来了!”明乐应了一声,一手扫落床头罗帐的同时,另一手飞快的取下发间大小两支银钗扔到旁边的妆台上。

一头如瀑般黑亮柔顺的发丝倾泻而下,从重重垂落的幔帐间隔离了男子的视线。

明乐抬脚把他留在脚踏上的靴子踢到床下,然后再不管身后会有什么状况,疾步走过去开门——

宋灏这人是有分寸的,这个时候自然不需要她去担心。

明乐快步走过去开了门。

“九小姐!”采青拍空了一下,扑进来。

“采青?你刚说祖母怎么了?”明乐赶紧抬手扶了她一把。

“九小姐!”采青哽咽着说不话来,噗通一声跪在她脚边,含泪扭头一指远处寒梅馆的方向道,“九小姐快去看看吧,老夫人突然咳了血了!”

“什么?”明乐一惊,脚下虚浮着一个踉跄。

“就在刚刚,黄妈妈要服侍老夫人睡下,正漱口呢,老夫人突然就咳了起来,一口血,把整杯水都染红了。”采青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后面跟进来的芷文、芷玉等人都跟着白了脸,惶惶不安的面面相觑。

近年来老夫人的身子骨虽然大不如前,但却也万没有到无缘无故咳血的地步。

“走,带我过去看看。”容不得多想,明乐已经提着裙子跨出门去。

“小姐!”芷文和芷玉两个急忙跟上去。

“不用跟着了,你们去竹意轩一趟,让小少爷也一并过去吧。”明乐边走边吩咐。

“奴婢遵命。”芷文和芷玉应着,火急火燎的就去竹意轩寻采薇和易明爵去了。

采青引着明乐一路疾走,往寒梅馆的方向而去。

彼时二房和三房两边也已经先后得了消息往那赶,明乐去时,李氏已经到了,却在大门口和行色匆匆的易明菲撞在了一起。

“九妹妹,你也来了!”易明菲小脸煞白,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迎上来。

“走,先进去再说。”明乐握了握她的手,转身拉着她往里走。

姐妹两个前后脚进门,直接进了老夫人的卧房。

“三夫人,七小姐和九小姐来了。”守在门口的采荷急忙通禀。

彼时武安侯府家养的大夫已经请了来,正在床边给老夫人诊脉。

“嗯,都进来吧。”李氏捏着帕子一脸担忧的守在老夫人床边看着大夫诊脉,闻言头也没回的招招手。

老夫人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面色发青,没有一点人气,虽然是在昏睡中,眉头却是堆起层层褶皱,看上去也不知道是痛苦还是不安。

黄妈妈一脸焦急之色的站在床头。

“祖母怎么会这样?”明乐疾步走到床边,拧眉看着床上眼眸紧闭的老夫人。

“老奴也不知道。”黄妈妈一跺脚,说着眼眶就红了,“头前儿用过晚膳还好好的,奴婢就陪着老夫人在暖阁里念经,坐了不多一会儿,老夫人说累了,正好歇下呢,这突然就——”

黄妈妈说着就捏了帕子去抹泪。

今天的晚饭是自己和老夫人一起吃的,从宫里出来之后老夫人的心情一直不好是真的,但身子却没有任何不适的迹象。

十有八九,是有人做了手脚了。

明乐心里笃定,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握了握黄妈妈的手安慰道,“妈妈先别急,等着听大夫怎么说,对了,叫人去请柳太医了吗?”

“去了!”李氏接口道,“恐怕柳太医今儿个别是在宫里值夜,我叫了人一并去了李太医和杜太医府上下帖子,一会儿应该就来了。”

明乐点点头,还是面有忧色的扭头去看床上的老夫人道,“祖母是一直昏迷不醒吗?”

“我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李氏道,一筹莫展的叹了口气。

“咳了血之后,突然就呼吸不畅,然后就厥过去了。”黄妈妈解释,紧跟着又落下泪来,扑到床边去握住老夫人的另一只手喃喃道,“老夫人以前可从来没这样过,这到底是怎么了?”

明乐抿抿唇,紧跟着目光一敛转身对屋里服侍的采兰道,“被祖母咳了血的那碗漱口水呢?”

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老夫人的安危上,惊闻此言,采兰先是一愣,然后扭头往床边的小方桌看去,“在——”

她手指探到一半,突然愕然打住,狐疑道,“咦?碗呢?我明明记得放在这里了。”

“嗯?”李氏也是个一点就透的,闻言脸色一沉,厉声喝道,“老夫人的屋子除了你们几个还有谁能进来?”

“没别人了!”采兰道,神情又惊又惧,想了想又道,“不过方才老夫人突然晕倒,大家都吓着了,外屋服侍的丫头仆妇送水递毛巾的,乱的很,奴婢也记不清了。”

这就是说无迹可寻了?

李氏脸色立刻又再暗沉三分——

如果说方才明乐的揣测是一时兴起,此刻那碗漱口水不翼而飞,无疑就是给这猜测多加了一份作证。

采兰被她的脸色唬了一跳,急忙道,“奴婢这就去茶水房看看,许是谁怕碍事给随手端出去了。”

说完,匆匆屈膝一福就小跑着出去。

李氏和明乐互相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神色。

易明菲捏着帕子浑浑噩噩的往前凑了凑,惶惑不解的试着开口道,“难道母亲是怀疑有人在祖母的饮食上动了手脚吗?”

“别胡说!”李氏脸色一肃,瞪了她一眼。

在拿到确切的证据之前,这些话是不能明着说出口的。

易明菲自觉失言,赶紧闭了嘴。

明乐牵动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拍了拍她的手背。

屋子里的气氛出现了一瞬间的沉寂,好在是下人们都心慌意乱,没有注意到这一隅几个主子之间的对话。

短暂的沉默过后,院子里又一阵熙攘声。

几人急忙收摄心神,循声望去,果然是易永群和萧氏夫妇到了。

“侯爷,二夫人!”一众下人急忙屈膝行礼。

易永群不耐烦的一把将人挥开,抬脚就大步往里走,一边对李氏道,“母亲她怎么样了?”

“大夫正在诊脉,人还在昏睡中,一直没醒。”李氏道,跟着他又挪回床边。

明乐和易明菲自觉往旁边让了让。

萧氏跟着往里走,在行至两人跟前时脚下步子却是突然慢了半拍,视线一瞟斜睨了明乐一眼。

明乐不动声色的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目光敏锐的捕捉到她唇角一个不甚明显上翘的弧度。

是她么?

至少现在纵观全府,萧氏是唯一最有理由也最有胆量做这件事的人了。

不过不管怎样,老夫人的安全才是第一位。

收拾了散乱的情绪,明乐重新把视线投注到老夫人身上。

那大夫抓着她的手腕诊治半天,终于一脸凝重的收拾了丝帕和脉枕。

“大夫,母亲他怎么样了?”易永群急忙问道。

“从脉象上看,老夫人是郁结于心而引发的梗塞之症,又因为气血不畅从而导致了昏迷。”那大夫道,脸上表情却分外凝重,“只是我在府上多年,老夫人的身子一直健朗,前几日诊平安脉的时候也没诊出有这类病症发作的前期征兆,怎么突然就会这样了?”

“你先别管是怎么发病的了,母亲她为什么一直昏迷?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易永群懒得听他的废话,往旁边一坐,抓住老夫人的手。

“老夫人这病来势凶猛,脉象不稳,十分危险,当是要以银针渡穴之法帮她疏通脉络才能助其转醒。”大夫回道,额头隐隐带了几分汗湿。

“那你还等什么?赶紧的准备扎针啊。”易永群怒声催促。

“这——”大夫躬身而立,为难道,“侯爷您是知道的,这银针渡穴之法甚是微妙,小的医术浅薄,可不敢随意施针,万一扎偏了穴道,很容易弄巧成拙。”

易永群黑着脸瞪了他一眼。

李氏立刻一招手对门口的采荷吩咐道,“采荷快去门口看看,太医到了没有?”

“是!”采荷应声,刚要转身出门,院里已经传来钱四的通禀声,“杜太医到了,快快快,太医快请!”

众人精神一震,纷纷从老夫人的床榻边上让出地方。

杜太医背着药箱快步过来,先是拱手对易永群施了一礼,“侯爷!”

“杜太医免礼!”易永群赶紧起身虚扶了一把,同时亲自将杜太医引到老夫人床前道,“方才家里的大夫看过,说是虚火引发的梗塞之症,得要扎针方能医治,有劳太医再给看看。”

“侯爷客气了。”杜太医略一推诿,掏了脉枕重新垫于老夫人腕下,开始细细把脉。

“太医——”易永群跟过去,刚要开口,却见杜太医脸色脸色微微一变,急忙松了老夫人的手去掀开她的眼皮查看。

易永群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张了张嘴,紧跟着杜太医又摸回老夫人的腕上重新把脉,同时脸上颜色一变再变,凝重、惊讶、紧张。

“太医,我母亲她到底怎么样了?”易永群惴惴不安的试着开口。

“这——这——”杜太医抖着嘴唇却未马上回答,而是先从诊箱里掏出一套银针,凝神静气给老夫人手臂上扎了几针。

几针下去,老夫人依旧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毫无反应。

杜太医强作镇定了半晌,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颤声道,“侯爷,这——如果下官没有诊错的话,老夫人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梗塞之症,而是中毒了啊!”

“什么?”易永群勃然变色,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目光直直的盯着床上老夫人的脸,不可置信的摇头道,“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但凡达官显贵之家,哪家都有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事,武安侯府后院的这类事情自然也是不少,可这么多年了,下头的人再怎么勾心斗角斗殴是小打小闹,胆敢算计到老夫人身上的——

这却是头一次!

也难怪易永群不肯相信,就连萧氏、李氏等人也都被惊的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下官应该不会诊错,如果只是心思郁结导致的梗塞之症,方才经过下官施针诊治,老夫人也当转醒了。”杜太医一边重新给老夫人把脉,一边道,“可是现在,老夫人非但没有转醒的迹象,这脉象反而越发虚弱了起来,这可不是好兆头啊。”

“这——这可怎么办?”易永群六神无主,没头苍蝇似的在屋子里飞快踱了两步。

“侯爷先别急。”萧氏凑上去给他抚了抚胸口顺气,一边忧心忡忡的对杜太医道,“杜太医,不管怎样,您都先给想想办法,救活我母亲再说。”

“这个不用侯爷和夫人嘱咐,下官都当尽力而为,只是能造成这种脉象的毒物不止一种,辨识各种草药并非下官的长项,为了老夫人的生命安全,下官也不敢随便下药。”杜太医焦急的叹一口气。

“敢问太医,宫中哪位太医最为精通药理?”明乐上前一步,远远的看了床上老夫人一眼。

躺了这么会儿了,老夫人的脸上呈现出来的苍白中隐隐似是带了中不正常的青。

看来杜太医这话是不假的。

“对对对,哪位太医最擅药理,我们马上派人去请。”李氏急忙附和。

“说要说是最通药理和毒理的,自然当属太后身边的李太医。”杜太医道,说着还是为难,“可是近年来太后的身子越发的不爽利,李太后晚上都是留在宫中当值的,以备不时之需,眼下这个时辰,怕是进宫去请也不方便了。”

虽说太医院不在后宫的范畴之内,但怎么说也是在宫里。

“这个时辰,内外两宫之间应该已经下钥了,侯爷就算是递了腰牌进宫,陪是到不了皇上手中的。”萧氏皱眉看向易永群。

最主要的是,这个时辰,孝宗应当已经要准备就寝了,身为外臣,他们并不好随便打扰。

正在说话间,外头易明爵大步跨进门来。

“听说祖母病倒了?怎么样了?”易明爵的声音混着清冷的夜色飘进来,声到人到,紧跟着已经跨进门开。

“爵儿!”明乐心下微微一动,不等他近前就几步迎上去将他拦在了门口,“杜太医说是祖母有中毒的迹象,这里的事你先别管,马上带着这个进宫,去把专门负责给太后诊病的李太医请来。”

明乐说着,从怀里摸出白天姜太后给她的令牌塞到明爵手里。

听闻老夫人中毒,易明爵眼中飞快的凝满冰冷的杀意,却被明乐一个眼神制止。

易明爵会意,隔着人群担忧的看了床上的老夫人一眼,终究是没再说什么,后退着退到门外,然后一撩袍角健步如飞的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屋子里萧氏和李氏眼中各自闪过困惑的表情。

萧氏碍着面子没有问,李氏悄悄上前扯了下明乐的袖子道,“九丫头,你方才给爵儿的是什么东西?私自闯宫可是大罪过,可不要为了你祖母就搭上那孩子的性命去。”

“是太后赐我的令牌,三婶放心吧,爵儿会把李太医带来的。”明乐道,目光越过李氏去远远的看了萧氏一眼。

这个丫头,居然连太后的腰牌都拿到手了?

如果真让她进了宫,呆在了太后身边,到时候假以时日,那还了得?

不行!必须在孝宗的圣旨下达之前干净利落的除掉她。

否则——

必定后患无穷。

李氏眼中凝聚了一层戾气。

恰在这时,明乐的视线飘过来。

她心下隐隐一颤,飞快的移开视线。

明乐将她眼中冰冷的敌意收入眼中,然后转身快步走到门口叫了等在院子里的长安过来。

“小姐。”听说这边出事,为了以防万一,长安的跟着明爵过来的,而方才明爵带了太后腰牌进宫,却指示他留下来保护明乐。

明乐招了他过来,众目睽睽之下也不避讳,示意他附耳下来嘱咐了几句话。

“可是小姐——”长安不很放心的看了眼屋里众人。

“祖母的性命要紧,你去吧。”明乐冷声道,态度坚定不容拒绝。

长安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一拱手:“属下遵命!”

说完,便是一声不吭的往院外走去。

屋子里萧氏目光隐晦的看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对杜太医道,“杜太医,劳烦您,看看是不是能先开些清毒续命的药方,先帮着照看个一时半刻?”

“夫人放心,方才下官已经封住了老夫人身上的几处穴道,减缓她周身毒素的扩散速度,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只是这药,因为拿捏不准老夫人中的是哪种毒,还是不要乱试的好。”杜太医回道,为了保险起见,又坐回绣墩上重新去给老夫人探查脉象。

“那就辛苦杜太医了。”萧氏感激一笑,紧跟着却是神色一敛回头扯了扯易永群的袖子低声道,“侯爷,有人居然敢把毒手伸到母亲这里来了,当真是其心可诛,这件事一定要趁热打铁,查个水落石出,否则难保日后还会不会惹出更大的祸事来。”

家里出了这样手脚不干净又胆大包天的,让人想来就是一身一身的出冷汗。

“夫人所言极是!”易永群脸色一沉,刚要发作,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床上昏迷中的老夫人,只能勉强压下情绪,沉声道,“母亲这里留两个心腹的丫头照看着,其他人,都跟我到正厅去。”

说完,率先一步抬脚出了门。

黄妈妈担心老夫人的安危,犹豫道,“二夫人,老夫人这里离不开人,奴婢留下来照看吧。”

既然有人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对老夫人下毒第一次,那么就保不准会有第二次,这个时候,她是万不肯离开老夫人身边的。

萧氏的眉头皱了皱,不悦道,“你也跟着一起出来,这里换别人服侍吧!”

“可是——”黄妈妈还想说什么。

“婶娘,祖母这里有杜太医和梁大夫在,我看也暂且就不要留下人在这里了,人多了反而耽误太医诊治。”明乐抢先一步,不徐不缓的开口道,说话间,状似不经意的认真看了黄妈妈一眼。

杜太医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有他守在老夫人床边,甚至于比采青、采荷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守着都牢靠。

黄妈妈没了后顾之后,对明乐投来感激的一瞥,终于不再坚持跟着其他人一起去了前厅。

易永群捧着茶碗,黑面神一样坐在主位上。

萧氏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的过去,挨着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李氏和明乐等人也依照位份相继找了椅子坐下。

“黄妈妈,你是母亲身边的人,她的饮食起居都是你形影不离的跟着打点,母亲为什么会突然中毒?你仔细想想,今日可有什么反常的事情发生?或是有什么可疑的人动过母亲的饮食茶点?”易永群道,语气很有几分焦灼和不耐。

“这——没有啊!”黄妈妈努力的回想着一下午发生的事情,“午膳是在宫里吃的,回府之后也一切如常。老夫人的饭食一向都是院子里的小厨房单做的,那里都是老奴亲自看着打点的,没有不相干的人出入。”

“这样说来,却是家贼所为了?那还了得?”萧氏一拍桌子,眉毛一挑对门口的方向道,“魏妈妈,你去把这院子里里外所有的奴才都叫过来,侯爷要一一询问。”

“是,夫人!”魏妈妈点头应下,转身下去办了。

这要真是寒梅馆里出了内鬼,那就太可怕了。

黄妈妈心里暗惊,惶惶不安道,“这应该不会吧?老夫人身边都是用了至少三年以上的老人了,个个都是衷心——”

“凡事都要防个万一,母亲的安全为大,万万马虎不得。”萧氏义正词严的打断她的话,端起茶碗呷一口茶。

老夫人的晚膳是易明乐陪着一起吃的,这一点她早就得了消息。

说是查问一众下人不过就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回头等过场走完再寻个借口把事情推到易明乐身上,那就皆大欢喜了。

萧氏的如意算盘,明乐如何不知?

只不过她倒也不急着点破,就泰然处之的看着萧氏演戏。

魏妈妈去了不久,就把这院子里二十余个丫头婆子尽数找来,满满当当站了一地。

易永群甩手掌柜做成了习惯,看见这么多人就觉得心里烦乱,一手揉着太阳穴道,“还是夫人你来问吧!”

“也好!”萧氏点头,随即脸色一变,端起主母的架子厉声喝问起来。

老夫人被下毒这这就是天大的事儿,丫鬟婆子们当即都傻了眼,哭天抢地的诅咒发誓说是没有做过卖主求荣的事。

二十多个人逐一询问下来,一无所获。

“二嫂,这么问下去,也不是办法,母亲现在还没醒,这么吵嚷下去实在是不成体统,莫不如暂且缓上一缓,一切都等母亲醒来再说吧。”李氏说着,满目担忧之色的往后面老夫人卧房的方向看了两眼。

“这种事自然是要趁热打铁的,如何能等?”萧氏眉眼一厉,冷声道。

方才她一直装模作样的询问下人们,殊不知等的就是这个突破口。

“我也只是怕这么吵到母亲。”李氏低头啜一口茶,避开她的视线。

萧氏哪肯放过这个机会,当即便是冷声一笑,“什么怕吵着母亲,我看你是心虚了才对吧!”

李氏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向她,愕然道,“二嫂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心虚了?难不成我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因为愤怒,她的声音拔高,几乎脱线。

“如果不是做贼心虚,你又何故如此紧张?”萧氏反问,随手把茶碗往桌上一搁,厉声道,“你当真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吗?今儿个下午你在母亲这里受了责难,转而不忿都起了歹心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我也不过就事论事而已。”

下午老夫人和李氏起冲突的时候,暖阁里就只有黄妈妈一人服侍,李氏怎么会知道?

黄妈妈是老夫人的心腹,这一点毋庸置疑,也就是说采荷、采青、采兰她们三个当中至少有一个是萧氏的人了?最不济也是受了萧氏的银钱为她充当眼线的。

明乐心下微微一动,对此还是颇感意外。

老夫人身边的人都是经过层层筛选和考验的,如果这都信不过的话,可见这侯府里头的水到底是有多深。

“你不要血口喷人!”李氏被当众泼了脏水,自然是无暇顾及这些,猛地拍案而起,反驳道,“我和母亲起了口角是一回事,可是捉贼拿脏,你是亲眼看见我下毒了还是从我那搜出毒药了?二嫂,做人要凭良心,我知道这些年我和母亲的关系亲厚惹了你的眼,你容不下我。既然如此你明着说了,把我们三房分出去单过也就是了,怎么能信口开河,把这么大一个屎盆子扣到我的头上来?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这样颠倒黑白,晚上就不怕做恶梦吗?”

李氏越说越气,到最后就忍不住哽咽起来,抽了帕子出来抹泪。

“母亲!”易明菲峨眉微蹙,起身过去给她抚着后背顺气。

李氏抱着女儿,越发觉得委屈,突然扭头砰的一声跪在了易永群面前,“二伯你是一家之主,又最是公正不过的,眼下永贺他不在府中,您便这么由着二嫂欺辱我们孤儿寡妇的吗?这是存了心的不给我们活路?”

“这你说的什么话?当着下人的面,像什么样子?”易永群沉声斥道,间或又对萧氏使了个眼色。

他是一家之主,如今又占了武安侯的位份,易永贺出门经商不在家,若是萧氏真能拿出真凭实据来倒也没什么,可就像现在这样,红口白牙的污了三房的人,传出去一定会落人口实。

萧氏自是明白他的意思,而她虽然看不惯李氏,却也分的清主次——

今天的目标是易明乐!

“弟妹你这话就严重了,诚如你之前所言,我这也是为了母亲的安危着想。”难得能让李氏服一次软,萧氏更是乐于见她跪在自己脚下,面上却已经放柔和了表情缓缓笑道,“好端端的,您偏偏是在今天和母亲之间起了冲突,这事儿你也的确是需要给一个说法的不是?”

“说法?你要个什么说法?”萧氏这是诚心刁难,李氏瞬时止了泪,恶狠狠的瞪她道,“若要说到跟母亲之间的嫌隙,二嫂你可比我更有理由做这大逆不道的事。就因为我和母亲起了一次口角,你就要把这么大的罪名栽给我?那我倒也要问问,这些年母亲责难过你多少次?保不准就是你怀恨在先做下的好事,现在却是这般理直气壮的要找我来背这个黑锅给你顶罪吗?”

“是啊,要是如你所言,我和母亲之间的宿怨是由来已久,那这么些年我都忍得了,又如何会到了今天,无缘无故之下反而控制不住了?”萧氏不愠不火,兴致浓厚的和她打着口水官司。

现在她和李氏之间闹的越凶,这场戏演的也就越发逼真。

“你——”李氏一时词穷,眼睛瞪得老大。

“呵——”萧氏悠闲的扯着手里丝帕,眼神却的冰冷讽刺,“而且众所周知,今儿个一下午加一个晚上,我可是半步也没有踏进寒梅馆来。来。”

“所以呢?就因为我来过了,所以就是我了?”李氏反问,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两步走到萧氏面前,霍的转身指向身后战战兢兢跪了一地的奴才,讽刺笑道,“照你这么说,她们这些每天都可以随意出入母亲院子的岂不是都该送去官府严刑逼供?我是来了寒梅馆不假,难道九丫头没来?黄妈妈不是一直陪在母亲身边?还有现在,侯爷和二嫂你们不也是安安稳稳的坐在这寒梅馆的正厅里?是不是也要把你们一个个的都拉去京兆府过堂问一问?”

李氏疾言厉色,满脸的煞气。

“母亲?”易明菲有些瑟缩的上前去扯了扯她的衣袖却被她一把甩开。

“简直强词夺理!”萧氏扭头错开视线,不与她一般见识。

李氏下午刚刚受了老夫人的气,这会儿再被萧氏一激,积攒在心里多年的怨气就跟着一股脑爆发出来。

萧氏不说话了,她反而不依不饶起来,一拉拉起萧氏就往外走,“走!你现在就跟我去雅竹轩搜一搜,若是能找到一丁点儿毒沫子,不用你跟二伯吩咐,我自己绑了自己去衙门认罪,走!走啊!”

李氏这回是真的发了狠,不由分说就拖着萧氏在下人中间排开一条路,转眼已经到了门口。

若论演技,两人当真都是绝佳。

明乐安坐不动,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

“够了!”易永群见两人闹的太不像话,终于忍无可忍的拍案而起。

李氏去不管他,连拖带拽的拉着萧氏就要出门。

“你疯了不成?放手!”萧氏被她拽着,一身的狼狈。

魏妈妈见状,急忙过去帮忙,手脚并用把自家主子从李氏的魔爪里抢回来。

这一番折腾,萧氏的衣裳都被抓的皱了半边。

李氏目光怨毒死死的盯着她。

若在以往,萧氏倒也不惧和她纠缠,但她前段时间刚刚大病一场,体力上自认不是李氏的对手。

“怎么?不敢去吗?”李氏阴测测的冷笑,提了裙子又要上前来拉她,“你不是针对我吗?我今天就让你如愿,现在我们就去雅竹轩看看,我就让你搜个明白,查个清楚!”

“我何时说过针对你了?我也不过是就事论事!”眼见着李氏又要扑过来,萧氏惶恐的往后连退了好几步,紧跟着便像是病急乱投医的回头一指明乐,急切道,“今儿下午你不是也在你祖母这里呆过?你有什么话说?”

刚刚往一个主子身上泼了一盆脏水,紧跟着又要扯另一个下水?

二夫人今天是要大发雌威,彻底的铲除异己吗?

刚开始她指证李氏的时候黄妈妈也只当是两人暗地斗了多年,这会儿终于搬到了台面上来,而这一刻,萧氏突然话锋一转直指明乐,别人不觉得,黄妈妈却立刻明白过来——

这才是二夫人的真正目的!

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三夫人不过是她用来掩人耳目的一个幌子,拔除眼中钉的九小姐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婶娘的意思,是要将我同三婶儿一同送到京兆府衙门去问话吗?”明乐也是早就等着她这一手,不徐不缓的露出一个微笑,稍稍仰头看向她。

少女的的眸子光影明澈而干净,波光粼粼之下,那一点浅淡的笑意随着眼波化开,却有种说不出的冰凉味道。

但是她这一抹笑,却是太过醒目,因了里面完全不加掩饰的嘲讽意味。

“我原也不过是句玩笑话,但是你三婶认了真,还不依不饶,为了公平起见,你也总要是给个说法的。”萧氏飞快的压下心里的不适情绪,勉强镇定了情绪开口,“而且今儿傍晚那会儿你在你祖母这里呆了那么久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听说你祖母的晚膳也是你陪着一起用的?”

“是又怎样?”明乐反问,眼波微微一闪,从容的抖平了裙子站起来。

弑亲这样大的罪名摆在面前,即便她心里没鬼,萧氏也绝难想象,她这样一个半大不小的姑娘家能够镇定如此。

连李氏都忍不住的方寸大乱,她却镇定如斯,连一句气急败坏的追问都没有。

反而让好整以暇等着拿她小辫子的萧氏一时间颇有几分无措。

稍稍定了定神,萧氏放平了语气再开口,“婶娘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不问你两句,怕是没法对其他人交代。”

算准了明乐不好对付,她索性也就不再口舌上与她纠缠,直接转醒黄妈妈道,“黄妈妈,你一直都是寸步不离跟在母亲身边的,今天下午,母亲的饮食,除了几个贴身的丫头,三夫人和九小姐可曾碰过?”

“这——”明知道萧氏没安好心,黄妈妈虽然心里不快,但也只能如实答道,“下午三夫人服侍老夫人用了杯茶,晚膳的时候则是九小姐给布的菜,可是——”

“行了!”萧氏不等她再说就果断的截断她后面的解释,唇角带了丝冷笑转而看向明乐。

李氏在旁边已经安静下来,这会儿突然像是如梦初醒,眼珠子转了转,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怒声道,“好啊,原来你想一箭双雕,一起把我跟乐儿两个都搭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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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 官高一级压死人

“弟妹,这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可以乱说,我与侯爷现在不过是在查问毒害母亲的凶手而已,何来针对你们两房的意思?”萧氏神情倨傲,一点一点把身上衣裳重新整理的一丝不苟。

有易明峰在,她倒是从不曾把三房的人看做威胁,言语之间满是鄙夷。

李氏变色变了一变。

从方才的失控状态中缓过神来,她也清楚的认知到这一点——

只要武安侯府的大权一天还把持在二房的手里,她就不能明着跟萧氏等人翻脸。

否则现在同在一个屋檐下她能有些念想,一旦对方做点手脚把家分了,就再也没有指望了。

李氏心里飞快的权衡,心里越发笃定——

现在还不是能和萧氏正式翻脸的时候。

而萧氏已然是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明乐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继续装聋作哑。

“什么叫正在查问毒害祖母的凶手?婶娘现在是在和我说话,难道你口中所谓凶手指的是我吗?”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面容冷肃,只拿眼角的余光斜睨萧氏脸上的表情。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块儿,跪伏在地上的一众奴才看着,都各自不觉的抖了抖,使劲的伏在地上,以便淡化自己的存在感。

横竖是要孤注一掷了,萧氏倒也不在乎旁人的看法,眉眼一厉,冷声斥道,“怎么说我也你是长辈,询问你两句也是为了你祖母的安危考虑,这又是用的什么态度与我回话的?是巴不得吃了我吗?”

“现在是婶娘你要往我身上泼脏水,我是做不来像三婶那样当场和你厮打着讨要公道的事情来,却也由不得你端着一个长辈的架子往我头上乱扣帽子。”明乐不愠不火平静的回望萧氏。

“侯爷,您瞧瞧,这就丫头真是越发的有能耐了,当着你的面就是这般桀骜不驯的态度,这若是在背地里——”萧氏冷冷一扯嘴角,却是略显无力的一声叹息扭头朝易永群看去。

易明乐到底也是大方嫡女,就算是把一条弑亲大罪加诸于她,最好也还是易永群这个一家之主出面才更有说服力,毕竟——

今日在宫中,这丫头已经得了太后的叩头承认,是要册封公主的。

明乐如何不知她心里打算,又怎会由着她在易永群面前挑拨,当即便是出言打断她的话,接口道,“何必等到背地里?只要明日一早陛下册封的圣旨降下来,婶娘你再见我时就免不了要三跪九叩的行大礼了。所以事不宜迟,婶娘要往我头上扣帽子,最好还是抓紧时间,也就只剩下这一晚上的机会了。”

皇室中人都最重德行,易明乐这也是要进宫的人了,萧氏本以为她必定是要谨小慎微的处事,以免落了什么把柄被人传到太后的耳朵里。

却不曾想她竟是这般的有恃无恐,还没有正式被册封,就一定开始高调的拿着身份压人。

“你——”萧氏唇齿嗡动了半天,原是想借故斥责她一两句,但偏偏这丫头的身份今非昔比,她即便是有意奚落都不敢随便开口,万一那句话说的不当,传到太后那里也是藐视皇室的罪名。

萧氏被她噎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明乐冷涩一笑,脊背笔直的亭亭立于她面前,全身上下一股惊人的气势压下来。

萧氏隐隐惊诧——

这份器宇,比起真正金尊玉贵的昌珉公主都比差到哪儿去。

而且昌珉公主因为人过于阴唳狠毒,身上的贵气反而被冲淡了不少,反观眼前的这个丫头,雍容平和之中,那种阔达而从容的姿态,当真是有上位者那样睥睨世人的架势。

萧氏这里正在进退为难,易永群已经破有几分看不下去,不悦的开口道,“行了行了,钱四你叫人去把顾大人请来!”

既然易明乐的身份今非昔比,那就还不如让官府介入此事的好,到时候若有什么事,太后也怪罪不到他们的头上。

萧氏心下一跳,玄机也想通了并未阻拦。

钱四领命吩咐人去了。

易永群便又转向明乐道,“这样吵吵嚷嚷的成什么体统?你婶娘性子直,从来都有口无心,不过她有一句话也是说对了,现在是你祖母的安全最重要,你就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了。”

明明是萧氏想要先扣一定目无尊长的帽子给自己,现在却说是不让自己东拉西扯?

这一双夫妻,在某些层面上,真当之无愧是天生一对。

“那依叔父所见,眼下又当如何?难不成真要像婶娘所说的一样,搜府吗?”明乐冷笑一声,往旁边别过眼去。

她却是好奇,萧氏这颠倒黑白的手段到底有多厉害。

“你若是心里没鬼?难道还怕搜吗?”萧氏反问,终于强自镇定下去,为了壮声势,她重新走回易永群身边端端正正的坐好,然后才居高临下说道,“今天弟妹你和九丫头在母亲这里逗留,又碰触了母亲的饮食,我与侯爷也并不是针对谁,只是为了证明你们的清白,还是搜上一搜才能让大家都放心。”

“搜?”李氏眉毛一挑,捏着帕子急切的上前一步道,“就让你这么不明不白的搜了,日后还让我在这府里如何做人?”

“今天有侯爷做主,又是咱们府里的私事,这里没有外人,若是搜过之后证明弟妹你是清白的,二嫂我亲自给你斟茶认错还你一个公道就是。”萧氏招招手让人重新上了茶,一边垂眸抿了一口一边慢慢说道,“今日之事全然是为了母亲的安全考虑,不过就是家务事,若是真的搜不出什么来,我也自然会当众给一个交代,不会让你们白白受委屈。”

老夫人还在里面躺着,而萧氏的话也到了这个份上了,如果还是强行阻挠的话,未免落人口实。

李氏虽然还是不很情愿,脸上也渐渐有了些动摇之色。

萧氏早就没了耐性等下去,冲等在门口的魏妈妈一抬下巴道,“魏妈妈,你带几个妥实的人去吧,把三夫人和九小姐院里都仔细的看看,有没有可疑的。”

李氏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捏着帕子没动。

易明菲看着心里一急,突然上前一步拦下魏妈妈,大声道,“慢着!”

易永群和萧氏俱是一愣,似乎完全没有想到易明菲会站出来大声说话。

萧氏眼中神色不觉的暗沉三分。

易明菲心下略微一颤,然后还是强作镇定的走上前去,对着萧氏和易永群屈膝一礼,扭头看一眼魏妈妈道,“婶娘可不可以换个人去?”

萧氏不悦拧眉:“魏妈妈是我身边的人,怎么你是怕我会做假吗?”

易明菲担心的的确就是这一点,只不过当着萧氏的面却不好直说。

她不置可否的抿抿唇,然后谨慎的开口道,“我记得魏妈妈长子似是在城西的太和堂做学徒的,为了公允起见,也为了不折损婶娘的英明,还是换别人去吧。”

杜太医也说了,能造成梗塞之状的药物有许多种,万一魏妈妈有什么小动作,就足够李氏和明乐两人受的了。

魏妈妈脸色一黑,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被萧氏一个眼神制止。

“既然你这么说了——”萧氏假意沉吟,然后抬手一指立在另一侧门边的周妈妈道,“那就让周妈妈和魏妈妈一道儿去吧,两个人一起,七丫头你总该放心了吧?”

周妈妈是李氏的人,魏妈妈是萧氏的人,萧氏的言下之意便是摆明了无意为难李氏——

所以呢?这已经相当于是一种明显的拉拢,告诉李氏,她今天的目的只在于易明乐?

易明菲的眉心紧紧拢在一起,犹豫着不安的看向明乐。

她并不敢真的和萧氏对着干,毕竟在这武安侯府里,二房才是正统,他们一家还在府上继续过日子,跟萧氏翻了脸就不好了。

而她能做到这种地步,明乐已经心满意足。

李氏也是面有愧色,犹豫着迟迟不肯松口。

萧氏便是一挥手道,“早去早回,别愣着了。”

“是,夫人!”周妈妈还在等着自己主子的示意,魏妈妈已经痛快的应了,拉了她就往外走。

“站住!”明乐眸光一闪,突然厉声喝道。

她这一声,音调不是很高,但是语气凛冽森寒,短促的两个字,却是把一种凌厉的气势发挥的淋漓尽致。

魏妈妈腿一颤,下意识的止了步子。

萧氏心里冷冷一笑,心道:小丫头到底是小丫头,这就吃不消了?现在闹起来,岂不就是心虚还是什么?

“怎么,你还要拦着?”萧氏往椅背上一靠,好整以暇的看了明乐一眼。

明乐原是站在旁边的椅子旁边的,这会儿便是款步上前,走到大厅中间,从灯火聚焦处直视萧氏隐隐透着得意的面孔,字字清晰道,“我不拦着,你们要搜雅竹轩就随便去搜,但是我的菊华苑——”

她说着,突然语气一顿,继而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哪个奴才敢硬闯,我就打断她的腿!”

一字一顿,字字威严,明显是不掺假的。

魏妈妈等人不觉都是一抖,脚下生根钉在那里,迟疑着去看萧氏。

“我说过了,只是搜一搜,以示清白,你三婶都应了,你却这么推三阻四的,莫不是——”萧氏也被她惊人的气势唬了一跳,转而便是自得笑道。

现在易明乐闹的越凶,就越有利于她把这个罪名扣到对方的头上去。

“婶娘,我是不是做贼心虚,轮不到你来评判,总之菊华苑,没有我的命令,就谁都不能搜!”明乐再次打断她的话。

“我不能搜?难不成你还要我报官去请了衙役来搜吗?”萧氏眸光一厉,霍的抬手往门外一指,“九丫头,念在你是晚辈的份上,今儿个我对你已经诸多忍让,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我这也是为着你的面子,你可不要这般不识抬举?”

“我的面子?婶娘这话好奇怪啊!”明乐不屑的冷嗤一声,“说来说去倒好像是未卜先知,就认定了是我所为一样,你这是为了谁的面子?又是为了遮谁的丑?这今天这话你若是不能给我一个明确的交代,怕是回头等祖母这事儿了了,侄女儿也要好好的和你理论一番的。”

“你要理论都容后再说,现在这菊华苑和雅竹轩必须要搜!”萧氏跟李氏纠缠了半天,这会儿已然是耐性告罄,语气十分强硬。

“你要搜也得给我个说的过去的理由,你搜雅竹轩是说三婶和祖母起了口角,有下毒的动机,我可没有!”明乐寸步不让挡在当前,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你还不是怨恨你祖母将你送进宫中服侍太后吗?这些话关乎皇家,我本也不愿意说的,你这孩子也未免太过狭隘了些。”萧氏冷涩说道到最后又像是惋惜的一声长叹,倒是把个痛心疾首的表情描绘的惟妙惟肖。

“我看婶娘你狭隘,见不得我入宫去吧。”明乐反问,这个时候她也再不给萧氏颜面,一语道破她心中隐秘。

萧氏的脸色变了一变,语气却保持着沉稳大度的样子道,“不要强词夺理了,乘这些口舌之快有什么用?”

“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在那里?”两人正在剑拔弩张的时候,院子里突然听见钱四怒声斥道。

其他人循声望去,多一会儿钱四已经小跑着进来,满脸凝重之色道,“后门门房那里的曹婆子在外鬼鬼祟祟的。”

一个婆子,易永群自是懒得搭理。

萧氏目光一动,却是一摆手道,“带进来!”

明乐微微闭目缓了口气,心里却知道——

这人必定是为着她而刻意安排的。

钱四应诺而去,不多时就揪着一脸紧张之色的曹妈妈进来,丢在地上。

“见过侯爷,见过夫人!”曹妈妈急忙叩头见礼。

易永群烦躁的拧眉。

萧氏面露狐疑之色的盯了她一会儿,才是不徐不缓的开口道,“大晚上的,你不去守着门房,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这——”曹妈妈从地上面抬起眼睛,像是怯懦的模样往明乐方向瞧了一眼。

明乐冷冷一扯嘴角,并不与她对视。

萧氏察觉她目光的落点,心思一动,就带了几分得瑟,肃然道,“别支支吾吾,有话直说!”

“奴婢——”曹妈妈咬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像是激烈的思想斗争过后,突然庄重的在地上磕了个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递过去,道,“奴婢这里有两件东西,请侯爷和夫人过目。”

一根银钗,合着一个小纸包。

萧氏狐疑的接过去,“这是什么?”

“这支钗,可能七小姐会有印象,是九小姐的。还有这包东西——”曹妈妈道,一边说一边又像是瑟缩着去看明乐的表情。

奈何明乐自始至终视她为无物,一眼都没与她对视。

萧氏递给易明菲一个询问的眼神。

易明菲皱眉,终究是没能撒谎,忐忑的点了点头。

“既然是九丫头的东西怎么会在你那里?”萧氏问道,手里又抖开那个纸包,里面却是些白色的粉末,分量不多,里面还混了点泥土的样子。

曹妈妈犹豫着继续道,“三日前的腕上,奴婢在门房当差的时候发现十少爷的那个侍卫偷偷从后面溜出去,半个时辰之后再回来和九小姐在后面的花园里窃窃私语,奴婢跟过去偷看,就见她把一个纸包递给九小姐,当时奴婢出现,他惊的掉了东西,九小姐更是给了奴婢这钗告诫奴婢不许将看到的事情说出去,后来奴婢又去花园查看,就从地上取了这些粉末。”

拉进长安,也就是要把明爵也一并带进来。

曹妈妈继续道,“那会儿听说老夫人这里出事,所以奴婢就——奴婢就是觉得那日的事情很反常,所以忍不住过来禀报侯爷夫人!”

“九丫头,你怎么说?”萧氏冷笑着扭头去看明乐。

“婶娘的意思,这东西就是毒害祖母的毒药了吗?”明乐反问,却无一丝惊慌。

“难道你还要否认?”萧氏怒道,“回头等杜太医到了一验就知道了。”

“即便这就是行凶的毒药又怎样?又不是我房里搜出来的。”明乐冷嗤一声,不以为然。

“好,现在就让人去搜,我就不信,你那里不会留下蛛丝马迹!”萧氏冷笑。

这一次易明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拦着了。

对方准备充分,明乐也的确是有些凑手不及,略一忖度道,“可以,不过,我要黄妈妈也跟着一并去搜,你的人,我不放心!而且既然是搜,为了公允起见,不能只搜我的院子和三婶的院子,要全府一起搜,包括二婶你那里!”

这便算是明着对上了。

萧氏略一思忖,摆摆手对黄妈妈道,“那就有劳妈妈了!”

黄妈妈神色复杂的看了明乐一眼,带着人去了。

明乐安坐不动,看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开。

长安办事,她向来放心。

曹妈妈伏在地上,身子隐隐有些发抖。

明乐只是阴测测的看着她。

萧氏轻咳一声,刚要再问两句。

“这里闹什么?”一个清冷而无情绪起伏的男声自院外不徐不缓的飘来。

明明不过一句听似闲散的问话,但也许是因着那声音太过清绝冷艳的缘故,声音入耳,竟是在整个厅中产生了一种惊人的震慑力,包括易永群在内的所有人都齐齐心神一敛,循声望去。

至于明乐,不过微微诧异而已。

她只是没有想到,宋灏竟会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

夜色中那男子的脚步从容轻缓,自院外款步而来,所到之处,便是月色的光华也要跟着黯淡几分。

一直到宋灏跨过门槛走进来,易永群才一个机灵从巨大的震惊之下缓过一口气,急忙偕同萧氏等人迎上去行拜礼,态度毕恭毕敬道,“不知道殷王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

“侯爷免礼,是本宫唐突了。”宋灏淡淡说道,却是径自越过他身边朝落在后面的明乐走过去。

明乐看着着唇角不合时宜的一个微小弧度,心里不由的暗笑一声——

这只死妖孽,是又要跑到人前来作秀演戏了。

易永群等人被晾在当场,都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小心翼翼循着宋灏的脚步回头,那目中无人的男子已经风度翩然立于明乐跟前。

“殿下怎么来了?”明乐并不十分拘谨,随口问道的同时略一屈膝。

宋灏却没让她这个礼施下去,众目睽睽之下也是毫不避讳的抬手拖住她的手臂将她扶起来,语气温软道,“等了你许久也不见你回去,所以过来看看!”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等了许久?什么叫回去?

莫不是说,方才殷王就一直都在易明乐的院子里?

三更半夜?男女共处一室?

之前他们在做什么?

侍立在门边的采青讶然,飞快的抬头扫了一眼明乐的脸色。

她记得清楚,当时推门进去的时候九小姐已经卸了钗环,正是准备安寝的,如果说那个时候殷王在她房里,那么——

当时那个帐子里?

一惊一吓,采青一张脸上顿时血色全失,呼吸都停了。

易永群的嘴角抽了抽,萧氏和李氏等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变化的万分精彩,一众奴才更是死命的伏在地上,竭尽所能的继续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而在宋灏公然出现的那一刻,明乐已经完全的镇定下来,此时听闻他语出惊人,也不再欲盖弥彰的多加掩饰,垂眸笑道,“不是让长安给殿下传信了吗?”

她让长安回去菊华苑,一则确认宋灏走了没有,而更重要的目的则是为了向他借柳扬一用。

柳扬精通医理,如果宋灏是带着他来的,正好可以解眼下的燃眉之急。

而这会儿宋灏来了,长安和柳扬却未出现。

明乐的眉心略微一蹙,下意识的扭头朝院子里看去。

“今日我府上有事,柳扬没有随我一并过来,我让长安去叫他了。”宋灏看出她心中困惑,自觉回道。

即使是长安得要去殷王府找柳扬,那也会比进宫求救的易明爵速度要快上很多。

明乐心里稍安,回头递给宋灏一个感激的眼神。

而彼时易永群等人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慢慢缓过劲来。

“殿下深夜到访,怎的也不叫下人通传一声,微臣也好亲自去门口相迎。”易永群陪着笑,不管这殷王和易明乐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可的官高一阶压死人,他仍是毕恭毕敬陪着笑脸上来献殷勤。

“本王是来见乐儿的,何须劳动武安侯了。”宋灏冷淡说道,言语之间却是半分余地也不留。

易永群正在尴尬,紧跟着却听他话锋一转,调侃笑道,“而且本王倒也觉得你们侯府这门户出入起来方便的很,本王自己走个后门十分惬意,实在是不需要特意通禀一遍浪费人力的。”

他翻了人家后门,分明已经构成私闯民宅的罪名,却偏生还这般有恃无恐。

易永群这一晚上本来就已经焦头烂额,宋灏一来,更让他无所适从,恼怒之下,愤恨的扭头朝跪在门口的曹妈妈看去,冷声喝问道,“你是怎么守门房的?殷王殿下如此贵客到访,也不知道通禀的吗?怠慢了贵客,你有几个脑袋担待?”

“侯爷饶命,奴婢——奴婢——”曹妈妈仓皇磕头,但是告饶的话却只说到一半就再无法继续下去。

方才她还振振有词的表示曾亲眼窥见长安和明乐偷走后门去买药害人,并一再申明自己的警觉力是如何了得,可是她连长安那样的高手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反而对殷王潜入府中之事毫无所查,这却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承认了今夜的疏忽,少不得要为玩忽职守挨一顿板子。

而如果推翻之前指证长安和明乐的事情,就会因为诬告主子而丧命。

她不想死,同时也贪心的不想挨打。

所以左右为难之下就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宋灏却不甚关心这件事,只像是好奇的四下里打量一遍这间正厅,不经意间目光突然瞥见之前被易永群拍在桌上的那支发钗,突然眼睛一亮就快步走过去摸过来在手里反复看了看。

“殿下——”易永群摸不透他的心思,满头大汗的跟过去。

宋灏却不等他搭话,已经极欢喜的模样拈着那发钗对明乐晃了晃道,“我就说呢,怎么上次过来见你之后这钗就不见了,却原来是不小先落在你这里。送出去的东西不不好再收回去的,还是我拿走吧!”

说完就大大方方的把那发钗揣进了袖子里。

易永群等人看的一愣一愣的,也听的脸皮抽搐——

还有上一次?

合着这殷王和九丫头互通款曲已经不只是这一次?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如果殷王一定要护着九丫头的话,今天这事儿就不好办了。

易永群心里的火气已经压抑到了极致,完全顾不得分辨宋灏那些话的意思,只一股脑的把怒气都撒在了曹妈妈身上。

“好一个信口雌黄的老刁奴!”他怒然冲过去,一记窝心脚把曹妈妈踹翻在地,恨声道,“说!是谁指使你冤枉九丫头的?偷盗主子的贴身之物已经是死罪,你居然不思悔改,做出无赖嫁祸的勾当来,真当我武安侯府没有规矩,由着你一个老刁奴颠倒黑白无事生非的吗?”

“侯爷,侯爷饶命,奴婢没有,这钗真的是九小姐送给奴婢的,侯爷明察,我没有偷盗啊。”曹妈妈抱着胸口在地上打滚,一边嚎啕大哭起来。

易永群已经无心再听她的辩解,紧跟着又狠狠踹了他两脚,喘着气道,“还不说是吗?到底是谁,是谁指使你污蔑九小姐的?把话说明白了,我就给你个全尸,否则我拉了你一家老小去充军!”

曹妈妈抖了抖,猛地止了哭声,惊惧万分的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哀求道,“侯爷!老奴知错了,求您不要累及老奴的家人,老奴给你磕头了。”

说着就是砰砰砰一连串的响头扣在地上,不几下,地砖上已经染了一层的血渍。

宋灏面无表情的四下里打量着这屋子里的一众摆着,反而对他们府上这事关生死的家务事完全的无动于衷。

正在乱糟糟的时候,外面采荷急匆匆的引着几个人跑进来,禀报道,“侯爷,顾大人到了!”

说着往旁边一让,引了顾大人进门。

这个时辰,顾大人显然是从家里被硬拉来的,官服也没穿,只穿了一身普通的便袍就急匆匆的赶来了。

而彼时与他同来的还有长安和柳扬。

“侯爷!”顾大人进门先对易永群拱手一礼,再一见宋灏便是冷一冷,然后疾走过去行礼道,“微臣参见殷王殿下!”

并不多言,也不打听宋灏在此的原因。

“侯府出了这样的大事,顾大人来此当是公干吧,不用拘礼,你忙你的便是。”宋灏随意的一挥手。

明乐却不管他们寒暄,早就一把抓起桌上的那半包粉末塞给随后进来的柳扬道,“我祖母被人下了毒,应当就是这种药沫,爵儿进宫去请李太医,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祖母就在里面,你精通药理,先帮我看看,如果确定是这种毒的话,看能不能尽快帮她解毒。”

除了宋灏,在场的其他人倒是头次听说殷王的这个手下精通医理。

柳扬捏了那半包粉末在手,明乐也不容他拒绝,直接给立在旁边的采薇使了个眼色,道,“你带柳扬进去给祖母诊脉,我跟二叔在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会儿就进去。”

“是。小姐!”采薇应声,引着柳扬进了后面老夫人的卧房。

前厅这里,易永群请了宋灏和顾大人入座,又命人上了茶。

横竖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无法回头了,便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逼问曹妈妈。

凭空跳出来一个殷王搅局,曹妈妈自知大势已去,战战兢兢的只知道告饶。

“曹妈妈,谋害祖母这就是死罪,而且你手里既然拿着那些粉末,就分明表示你跟这事儿脱不了干系,怎么着?你是要替你的主子把这个罪名扛下来了?”明乐浅啜一口茶,然后起身款步走到曹妈妈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她的身影纤细,但在这个时候,那一剪薄影罩下来,也足够压断曹妈妈心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曹妈妈脸色惨白的抬头看着她,颤声道,“九——九小姐——我——老奴——”

她的目光把持的很好,便是这个节骨眼,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也没有四处去寻她主人的眼色示意。

“之前你口口声声说见到长安与我买了这药粉进府,可是以长安的身手,你根本就不可能看到他,既然这药粉不是从他那里得的,你拿着,就要给个解释,否则的话——”明乐凤目一挑,明明是个含笑的表情,但全身上下透露出来的煞气还是让人肝胆俱寒。

“我——我——”曹妈妈无法自圆其说,额上豆大的汗珠开始不住的往下滚。

“小姐!侯爷!”采薇去了不多时就从后面的卧房快步出来,脸色凝重的过来扯了扯明乐的袖子道,“柳侍卫已经为老夫诊了脉,也比对过曹妈妈的那包药,证实老夫人中的毒就是那一种!”

这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萧氏原想是一举扳倒明乐,却不想这曹妈妈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当即动了肝火,怒然一派桌子道,“贱奴,还不说,你这些药是从何处得来?到底为什么要嫁祸给九小姐?”

即便是这么问,她也还是希望曹妈妈能死撑到底,仍是咬死了把这事儿推给明乐。

曹妈妈抖了抖。

却奈何她与萧氏的想法却是截然相反。

谁都看出来了,这九小姐的后台强硬,只一个殷王挡在这里,谁能扳得倒她?

他说一句簪子是他掉的,即便不是那也是,谁会信她一个奴婢而去打殷王的脸面?

所以这一次,她完全是自不量力,自己找死。

曹妈妈一咬牙,突然眼神一厉。

明乐心里暗叹一声不妙,下一刻已经见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门柱撞去。

“拦——”李氏一惊,噌的从座位上站起来。

然而一句“拦下她”只喊出一半,已经是轰的一声闷响,似乎房梁都跟着震了震。

曹妈妈身子已经摔在了地上,鲜血从额头上奔涌而出,很快就把一张老脸染的辨不出模样。

易明菲脸色煞白,不忍的往旁边别过脸去。

不得不说,相较于前几个月,她现在的胆子已经算是打了好些。

“侯爷,夫人,这老刁奴畏罪自戕了。”采荷颤着手过去勉强试了试曹妈妈的鼻息,噗通一声跪软在地。

“这——”屋子里的女眷都被这血腥的场面震住。

半晌,李氏浑浑噩噩的重新跌回椅子上,喃喃道,“这岂不是死无对证了?”

说着慢慢缓过神来,抬头朝上首的易永群看去。

宋灏横竖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淡定品茶。

顾大人在他面前,也不贸然开口,在旁边看着。

易永群是没见过这后宅内斗的惨烈,竟也是被这场面震着,捧着茶碗的指尖隐隐带了几分颤抖。

“本来所有的线索都直指曹妈妈的,这便是要断了吗?”萧氏皱眉,不禁觉得惋惜,想了想又扭头对易永群道,“还是叫人去搜一搜这贱婢的屋子吧,保不准会有别的证据留下来?”

易永群神色凝重的看她一眼,刚要点头,外面却是黄妈妈气势汹汹的闯进门来,肃声道,“不用搜了,证据老奴给带来了!”

黄妈妈是家里的老人,跟着老夫人,为人又极为和气,这般凶神恶煞的表情众人却是头一次见。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

黄妈妈径自进门,黑着一张脸,完全不顾在场有多少主子贵人,抬手一挥,“抬进来!”

两个护院用担架抬着个身板宽厚的妇人从院外进来,小心的把担架放在屋子当中。

那妇人亦是满脸的血色,额头上一个血窟窿,竟是跟曹妈妈的死状无二。

众人不由的勃然变色,萧氏眼中闪过一丝惊惧的情绪,下一刻突然尖锐的叫喊一声扑了过去,抱着那妇人的身子大叫道,“魏妈妈?魏妈妈?”

“妇人不用叫了,魏妈妈已经畏罪自杀了!”黄妈妈腰杆儿笔直的斜睨她一眼,声音冷冰而带着恨意。

萧氏怔了怔,眉心拧成了疙瘩狐疑的抬头朝她看去,“什么畏罪自杀?黄妈妈你这是什么意思?”

“哼!”黄妈妈从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没正眼看她,直接往前几步走到易永群面前端端正正的跪下,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递过去,道:“这是奴婢们搜到兰香居的下人房里从魏妈妈的枕头里面拆出来的,初步断定就是曹妈妈手里拿的毒药,老奴本来是想带了魏妈妈来给侯爷亲自询问的,可是她见东窗事发就撞了门框,人已经死透了。”

黄妈妈的声音冰冷,表情也冰冷。

她对老夫人忠心耿耿,谁动了老夫人,那就是死不足惜。

“毒害老夫人,又陷害九小姐,的确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谋。”不等易永群表态,黄妈妈已经继续道,“可是奴婢私以为魏婆子她一介下人,没有这样做的理由,背后必定受人指使,而起如果真是她一人所为,又何至于不敢过来和侯爷当面陈情而选择轻生?可见——她这是要舍命保护背后主使的。”

她不在乎得不得罪萧氏,只要能为老夫人要一个公道,其他的都无所谓。

魏妈妈是萧氏乳母,跟着萧氏一起进的易府,若说她会为了谁而舍生,那么就只能是萧氏。

萧氏怔了一怔,这才从悲痛中回过神来,扑过去一把推开黄妈妈道,“黄妈妈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难不成是怀疑我?”

“不是怀疑,是证据确凿!”黄妈妈肯定到,容色没有一丝动容。

“魏妈妈就是人证,这包药就是物证!请侯爷明断,给老夫人一个公道。”黄妈妈道,声音处处透着果决和狠厉。

萧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易永群也深知萧氏近年来对老夫人的不满,不自觉的就有几分信了。

但如果真的证明是萧氏,这便是一件了不得丑事。

他犹豫了一下,明乐却是顺势上前捏了那药包交给采薇道,“送进去让柳扬给辨认一下,是不是祖母中的毒?”

“是,小姐!”采薇应声,捏着纸包进去。

“侯爷!”萧氏一个机灵回过神来,将那去抓易永群的袍子就要辩解。

“你给我闭嘴!”易永群沉声怒道。

萧氏一怔,张了张嘴,但是看着他杀人一样的眼神,竟是真就没能说出话来,心里忐忑不安,额头上开始隐隐有了汗湿。

魏妈妈为什么会自戕?这分明就是往她身上泼脏水,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心思烦乱,不住的胡乱猜测。

采薇去了不久就回来,脸上更是难看几分。

“怎么样?”易永群看她的脸色心里已经了然,却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采薇咬着下唇,悲恸的点点头。

她也曾是老夫人的身边人,对老夫人感情深厚。

“贱人!”易永群一怒,歇斯底里的对着萧氏怒骂一声。

萧氏身子一颤,突然就软在了地上。

“二叔,现在祖母还生死未必的躺在里头,你是一家之主,这件事——我想应该不需要外人插手来处理吧?”明乐站在当前,神色漠然盯着主位上的易永群。

这个二叔,虽然平庸,但对老夫人还是孝顺的。

若是放在以前,明乐也不敢说他对这件事会持有一种怎样的态度。

但是现在么——

没了武威将军府做后盾,这就是萧氏的致命伤。

明乐已经当面撂下话来了,又是当着宋灏和顾大人两个外人的面,即使是家丑,到了这会儿也完全撕掉了遮羞布。

易永群的脸色阴沉的快能滴下水来,狠狠的瞪着萧氏。

“侯爷!”萧氏心里一抖,已经隐约猜到他心里的想法,忙是连滚带爬的扑到他脚下去抱了他的靴子,哭喊着恳求道,“侯爷,贱妾一是一时糊涂啊,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害母亲,母亲的中毒真的不关我的事,我只是临时起意,想顺水推舟把这事儿引到九丫头身上。侯爷,我们二十多年的夫妻,你相信我,相信我啊!我是真的不曾有过加害母亲的心思。”

“你说你没有?从魏妈妈那里搜出来的毒药又当作何解释?”易永群的喉结上下滑动,后槽牙磨得咯咯响,死盯着她一刻也不肯眨眼。

“我不知道!”萧氏哭着不住的摇头,大力之下头上发簪落了一支,落了几缕发丝在遍布泪痕的脸上,样子狼狈无比。

她死死的抱着易永群的腿不放,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急切道,“是有人陷害我!一定是有人为了故意陷害我才把那东西塞到魏妈妈的房里的,对,一定是这样,侯爷一定是这样的!”

“有人要陷害你?”易永群的冷笑声一声高过一声,配合上那阴测测的脸色很有几分瘆人。

“亏得你还有脸说出口!”就在萧氏满怀希望看着她的时候,他却突起一脚将萧氏远远的踢开,霍的起身,一阵风似的冲到门口对着院外侍立的家丁护院大声道,“来人,先给把这个贱人拖出去打三十个板子,然后再交给顾大人带回衙门追究她的杀人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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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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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4章 试着信我一次

平素里,这侯府后院虽然都是萧氏当家,但到底易永群才是名正言顺的易家家主。

立刻就有几个护院冲进来,不由分说把萧氏架出去。

“侯爷,不要,不要啊!”萧氏惊慌失措的大声呼救,但是双拳难敌四手,还是死狗一样被人强行拖到了院子里。

这一刻她却是空前的绝望,甚至是恨不能直接被带去了衙门过堂来的痛快。

易永群给她的这三十个板子分明就是为了泄私愤,若是直接跟着顾大人去了衙门,了不得就是按部就班的过堂受审,断不至于白挨这三十个板子,受这样的皮肉之苦。

易永群正在气头上,也是说一不二。

萧氏被拖出去,院子里紧跟着就响起噼里啪啦重板落在皮肉上面的声响,间或夹杂着萧氏凄厉惨绝的叫嚷声和告饶声。

“打!给我狠狠的打!”想着这女人在自己的眼皮子的底下对自己的母亲下毒,还害的自己在人前尽失一家之主的威严,易永群心里的怒火更是一拱一拱的往上冒,站在门口不住的狠声催促,“谁都不准偷懒,给我往死里打!”

一众家丁心中忐忑,原来惦念着易明峰面子思忖着要不要手下留情,这会儿被他嚷的头皮发麻,哪里还敢徇私,个个都是轮圆了膀子,胳膊粗的大棍狠狠的往萧氏身上招呼。

自从进了这间屋子,宋灏的唇角就一直带一丝和他平常的气质十分不相称的雅致的笑容。

这会儿更是亲手斟茶推到小桌的另一侧,声音平缓对明乐道,“别站着了,过来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他那姿容绝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保持着一个疏离冷淡的态度,却似乎——

是对自己这位未来的义妹格外的上心。

或者说不只是上心,而是体贴关怀的有些过了头了。

单从今天这事儿上头看,更是护短的很。

谁都知道他现在纡尊降贵坐在这里是给易家九小姐撑腰的,可偏偏又不能点明,只能顺着他的心意来。

顾大人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眼他落在杯盏之上修长的手指,嘴角肌肉一阵微小的痉挛过后就淡定从容的移开视线——

他今天到场,不过一个摆设而已。

他很清楚这些高门大户处理这种事情的惯例,即使现在易永群在盛怒之下完全不顾夫妻之义以及在人前的颜面,等过一会儿稍稍冷静下来一定还是会选择息事宁人,把这事情捂在自家后院里私了的。

并且他也清楚世子易明峰在这侯府内院里所占的分量地位,萧氏到底是他的生母。

所以,以不变应万变,顾大人也就只做消遣在旁边坐着看戏了。

宋灏的盛情难却,明乐顺从的走过去,双手捧起杯盏认真的品茶。

隔着一张小小的方桌,两人之间的距离极为有限。

宋灏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唇角始终带着那个对他而说已经足够招摇的弧度默默的凝望她。

不过就是为了巩固她在姜太后心里的分量,要不要做的这么欲盖弥彰?

虽然心里被他看出了几分不自在,明乐却也不点破,依旧以一个极端优雅而镇定的表情垂眸抿茶,眼角的余光却是时而飘过去打量坐在斜对面的李氏一眼。

易明菲是没见过家里这般行刑的阵仗,脸色发白,眉头皱成了一团,身子亦是有些不易察觉的轻抖。

李氏握着她的手,算作安抚,眼神却带几分晦暗和不安的扯着脖子去看院子外面的动静。

有易永群看着,下人们不敢徇私,待到三十个板子打完,萧氏已经奄奄一息,一团乱泥似的趴在了院子里,腰部以下血肉模糊,衣服都被血水浸透了,而上身的衣服也被汗水浸透,湿漉漉的贴在身上。

“侯爷,三十个板子打完了!”钱四大气不敢出,使劲垂着头上前回禀。

萧氏半死不活的趴在地上哀哀的哭,声音却断断续续,恍若深夜里哀鸣的魂魄一般近乎听不出实质。

李氏是到了这时候心里才一阵一阵的开始发虚,手关节用力一缩扣紧易明菲的手指。

易明菲低呼一声,轻声道,“母亲,你抓痛我了。”

李氏一惊,急忙松了手。

对面明乐捧着茶碗飘了一眼柔和的笑意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李氏突然触了电一般,猛地自座位上弹起来。

易永群本来已经走到顾大人面前,刚要说话,却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打断了一下。

李氏察觉失态,但再要掩饰的时候已经晚了,不得已硬着头皮上前道,“二伯,还是我去叫人拿些金疮药给二嫂敷一敷吧,回头就算是到了牢里,也总不好——”

李氏说着,却是欲言又止。

这萧氏到底也是堂堂武安侯夫人,这般模样,便是扔到了牢里也难免让人看笑话。

易永群皱眉,扭头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心里不觉带了三分犹豫,语气却是依旧强硬的冷声道,“这种蛇蝎心肠的毒妇,你管她的死活。”

李氏不与他多做口头上的打算,僵硬的扯出一个笑容就转身往偏厅走去,显然是去找药了。

打了萧氏这三十个板子的空当,已经足够易永群冷静下来。

此刻再被李氏一打断,他便隐隐觉得不妥——

萧氏到底也是她的发妻,如今带着这一身伤,若再要去过堂,打的也是他的脸面。

只是说出去的话,亦是如同泼出去的水,此时他人都站在了顾大人的面前反而略有几分为难起来。

顾大人哪有不明白的道理,于是抬手一让,示意易永群落座道,“到底是死无对证,这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侯爷怎的就跟夫人动了真格的了。”

到底是别人家的家务事,故而他的言辞也颇为隐晦,说着就垂眸佯装喝茶掩饰。

易永群找到台阶,便不急着发落萧氏,也跟着坐回椅子上。

李氏去了偏厅,不一会儿就拿了金疮药急匆匆的出来,一边道,“这一时半会儿,也实在寻不到什么好药,这也只能先将就——”

话到一半,看见这厅中突然沉寂下来的气氛,她的话茬也跟着瞬时打住,僵硬的止了步子。

萧氏受了三十个板子,已然是个不小的教训。

眼见着这场戏唱到这里已经差不多,明乐这才慢条斯理的抬眸看向易永群,皱着眉头道,“二叔,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今天是婶娘她一时想差了做错了事,您这三十个板子已经算是惩戒,难道还真要把她送去过堂不成?”

李氏心头一跳,却是万没有想到易明乐会站出来替萧氏求情。

这分明就是个棒打落水狗的好时机,这个丫头到底是什么意思?万一让萧氏缓过这口气来——

李氏有些慌乱,竭力保持镇定之余,握着手中瓷瓶的手指都隐隐有些泛白。

易永群同样狐疑了一瞬,不过他倒是从没把这个看上去不起眼的侄女看在眼里,略略一想就觉得她终究是个孩子心性,可能是不忍看这血腥的场面。

这样一个现成的台阶摆在眼前,他心里一松,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怒容,冷哼道,“那个贱人也太有恃无恐了,若是不将她送官究办,我如何能给母亲一个交代?”

言辞之间却顾着老夫人,而全然忘了萧氏之前的供词是针对明乐的成分居多。

这一家人,从来就没把自己这一房的人当人,明乐早就习以为常。

“既然是为着祖母着想,叔父就更应该饶了婶娘这一次了。”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明乐面有忧色的回头看了看后面老夫人卧房的方向,道,“祖母现下病着,家里万万见不得血腥的,再者了,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到底也是不体面,祖母最是看重咱们侯府的声誉,回头等她转醒,若是知道二婶被送了官府究办,怕是心里也不会好受。”

这话才是正中易永群的下怀。

“顾大人我已经请来了,难道是要我为了那个贱人出尔反尔吗?”明明脸上暂且松了颜色,易永群仍是板着脸。

“您叫顾大人来,是要审理命案的,现在祖母不是暂时无恙吗?”明乐道,当真就是语重心长的开解起来,“而且虽然从魏妈妈那里搜出了赃物,可是现在能直接为这件事作证的魏妈妈和曹妈妈都已经畏罪自裁,婶娘的嫌疑固是无人帮着洗刷,可到底那两个奴才也不是亲口指认她的。真要细究起来,这事儿还是有待进一步的追查的,您现在把婶娘交给顾大人,岂不是为难顾大人吗?”

若是犯人,便是直接收监。

可武安侯夫人,如今身上又带着伤,带回去了要如何安置,的确是给顾大人出了个难题。

顾大人自是不愿意接这烫手的山芋,于是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道,“侯爷若是有需要,下官可以介入帮着调查此事。只是老夫人的身子眼下才是最打紧的,既然没有明确的人证指证夫人,让她暂且留在府上养伤也是无妨,回头等有了进一步的线索,本官再行开堂审理也是可行的。”

“这样会不会坏了京兆府的规矩?”易永群假惺惺道。

“侯爷与本官是同僚,彼此之间无需见外,即使嫌犯暂留府上,本官相信侯爷也不会徇私,让本官为难的。”顾大人笑道。

得了这话,易永群才算是完全放下心来,犹豫了一下,就对钱四挥挥手道,“也罢,先把那贱人拉下去,找间屋子关起来,给我看管好了,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探视,也不准放她出来。”

“是,侯爷!”钱四急忙应下,到院子里指挥人把萧氏拖了下去。

明乐看着院子里的动静,一丝冷笑才是慢慢爬上嘴角,不过也只是一纵即逝,随即她便是飞快的冷静下来,抬眸对长安使了个眼色道,“这会儿钱管家正忙,长安你去帮忙吩咐下去,今晚发生的事情终究是不体面的,让阖府上下都给我把口风把严实了,谁敢对外透露一个字,当心他们的舌头!”

萧家倒台之后,易永群就不怎么待见萧氏了。

今天萧氏又闹了这么一出,以明乐对易永群的了解,她几乎可以确定,今日只要把萧氏往哪个屋子里一关,短时间内他是绝对不会再管的了。

易明峰不在,易明心在宫里,难以互通消息,现在她再把府上的消息全面封锁,就是用来防易明真的。

这样一来,萧氏便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易永群自然不会想这么多,也觉得这是丑事应当遮掩,很顺理成章的已经挥手示下,“就找九丫头的意思办,谁敢乱嚼舌头,就打发了变卖出去。”

“是,侯爷!”在场的一众下人如蒙大赦,纷纷叩首应下。

长安与暗处和明乐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也下去安排。

李氏心明如镜,看着明乐的眼神里,神色莫名涌动,很有些说出的意味。

这个丫头,当真是狠绝了,萧氏挨的这三十个板子,如果不及时医治,不送命也得残废,以易永群现在的状态肯定是不预备救治的,所以,她出面不让顾大人插手,便是存了让萧氏不得好死的心么?

暗暗心惊之余,李氏背后已经不知不觉爬上一层细汗。

因为老夫人的毒还没解,顾大人也不好立刻告辞,就和易永群寒暄着闲聊了一阵。

再过一会儿,易明爵就从宫里带了李太医回来。

“李太医!”易永群急忙起身迎上去。

“侯爷,听闻老夫人抱恙,不知此时状况怎么样了?”李太医道,一边被易永群引着往里走,走了两步才发现宋灏居然也在场,不由的怔愣片刻,诧异道,“怎么——殷王殿下也在这里?”

“刚好在府上做客,我的侍卫也通一点药理,暂且在里面帮忙。”宋灏道,对李太医的态度倒是难得和气几分,略一侧身道,“老夫人还未脱离危险,有劳太医了。”

“医者本分,殿下严重了。”李太医道,心里仍是不解,宋灏何以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武安侯府。

易永群等人跟着李太医匆匆往后面老夫人的卧房行去。

“阿九!”易明爵快走两步迎到明乐面前,谨慎问道,“你没事吧?”

想都不用想,今天这事儿又是冲着他们姐弟来的,只是这会儿却不是询问详情的时候,所以易明爵便问的十分隐晦。

别的都可以暂且放放,明乐的安全才是第一位。

“没事!”明乐回他一个宽慰的眼神,掏了帕子给他擦拭额上汗珠,一边道,“这一趟进宫还顺利吗?可有什么差错?”

“有太后的令牌在手,能有什么事?”易明爵回她一个笑容,从她手里接了帕子,脸色仍然分外凝重,“祖母怎么样了?”

“柳扬在里面,毒药已经找到了,应该没什么事。”明乐道,牵了他的手往里走,“走吧,我们也进去看看。”

“嗯!”易明爵点头,手里抓着那帕子正要擦脸,突然间却是精神一紧,下意识的循着胶着在自己身上的两道视线一抬头,赫然发现站在灯影之下的宋灏。

易明爵的眉心不觉微微一跳,脚下步子就慢了半拍。

明乐察觉的他的异样,蓦然回首,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想起来,宋灏也在场。

易永群和李太医等人已经去了后面老夫人的卧房,他却还站在内室的入口处未动。

那男子依旧是一身看上去略显单调的白色长袍,容貌清绝于世,宫灯发出的绯色的光影落在他的眉宇之间,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乐恍然觉得,那男子惯常空冷的眸子里竟是倒映出几分朦胧的意境来。

明明是纷扰嘈杂的一间屋子,他站在那里,还是硬生生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仿佛其他人都不存在了,只有他,哪怕是一语不发那般沉静的表情静立不动,也能让人在凡尘纷扰中只见他一人。

很奇怪,这个男子给人的感觉,并不是以气势压人,而自是有那么一种气韵风华,让人完完全全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这是头一次,明乐这般静下心来用一种客观的视线审视他。

以前她就只道这个男子内里蕴藏的气势惊人,这会儿细品之下才像是突然有所顿悟——

在他身上,真正能够突显气质的仿佛是另一种更难琢磨的东西。

当然,他本身的气势的确是强悍而不容忽视的。

宋灏站在那里未动,似是在等她。

此时目光自然的落在她和明爵交握在一起手指上,目光迷离,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乐眉心一蹙,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的,手指突然恍如痉挛般瑟缩了一下。

易明爵自然是感觉到了。

“殷王!”他对宋灏,却是从不敢掉以轻心,于是微微一笑,坦然牵着明乐走过去,在宋灏面前站定。

三个人的心神俱是一晃。

易明爵暗暗提了口气。

今日这样的状况,即使他对宋灏心存芥蒂,也总是要道声谢的。

下一刻里面隐约一阵脚步声,却是柳扬快步从后面退出来。

“易老夫人的状况怎么样了?”宋灏道,声音平平,听不出任何关切的味道。

“属下给老夫人施了针,让她把胸口积压的淤血先吐了出来,那药沫子,交给李太医了,他说有解。”柳扬道,见到四下无人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递过去,顺带着又补充,“好在不是烈性毒药,否则老夫人也撑不了这么及,等人来施救。”

宋灏不动声色的接了,就势塞到袖子里。

听闻老夫人还有的救,明乐和明爵两姐弟心口悬了一晚上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深吸一口气,易明爵态度庄重的对宋灏拱手一礼,“今晚之事,还要谢过殷王和柳侍卫的援手。”

这种场合,柳扬自然是没有资格搭话的,于是只做不闻,站在一旁。

宋灏的态度也很冷淡,只就象征性的扯了下嘴角,对柳扬道,“既然没事了,那我们就走吧!”

“我送殿下出去。”易明爵也不挽留。

宋灏不置可否,只是牵动唇角微微露出一个笑容,侧目看了明乐一眼就不再说话。

易明爵的眉心微蹙。

“还是我送殿下吧!”明乐心下无奈,抬手扯了下明爵的袖子,“忙了一晚上了,你进去看看祖母吧。”

“也好!”易明爵不很放心的看了宋灏一眼,却是没有反对,转身匆匆去了后面。

“殿下请吧!”明乐一笑,先行一步引着宋灏往外走。

宋灏莞尔,抬脚不徐不缓的从容跟上。

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虽然已经三更过半,院子里依旧灯火通明,下人们来来往往的收拾打点,注定一个不眠夜。

两个人穿过花园,沿着小径慢慢往后门的方向走。

因为沿路不断有侍婢往来,所以便自始至终的保持沉默。

明乐一路把宋灏送出了门,站在门口的台阶下才终于扬起脸去正视他的面孔道,“今晚的事,还得要多谢殿下帮忙解围。”

“在你的计划里,本来就没有我,你要谢也该是谢柳扬的,只不过你这个谢,我不收,自然也就没有再对他说的必要。”宋灏淡淡说道,语气平缓安定,再没了一丝一毫方才在众人面前那种柔和纵容的姿态,只是玩味着把柳扬之前给他的那个纸包从袖子里掏出来。

那个纸包,是从魏妈妈的枕头里搜出来的所谓“毒药”。

而宋灏这话听似没头没脑,明乐心里却是再明白不过——

她让易明爵去找李太医是为了老夫人的安全考虑,也是保险起见,而同时让长安去找柳扬,一则为了老夫人,更大的目的为的却是嫁祸萧氏,反客为主。

魏妈妈枕头里的粉末便是她让长安偷偷塞进去的,当然,并不是真的毒药,而她估算好的是,即使长安须得去殷王府找到柳扬,那也肯定会比进宫去的明爵快上很多,一则柳扬的医术她信得过,可以先来帮老夫人续命,二则——

柳扬是宋灏的人,会帮她圆谎。

当然了,如果是柳扬一人前来,萧氏或许还不会那么容易就方寸大乱。

宋灏一并出现,自然就事半功倍。

曹妈妈的出现虽然不在考虑之内,却也无足轻重。

然后所有的事情便都如她所料的那样,老夫人生死未卜,正在人心惶惶的时候,从魏妈妈枕头里搜出来的假药果然没人细究,直接就信了柳扬的说辞。

曹妈妈到底一个粗使仆妇,即使她指证了自己,矢口否认推了就是。

而魏妈妈不同,她是萧氏的左右手,东西只要是从她那里搜出来的,就相当于是给萧氏定了罪了。

同时,曹妈妈意外献上的那一点药沫儿,歪打正着也正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魏妈妈那包东西就是毒药的可信度。

现在萧氏已经被易永群冠上了凶手的罪名,易明峰又不在,这事儿也就相当于一锤定音了,这包东西自然是要顺手牵羊带出来处理掉的。

宋灏能猜透她的布局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明乐也不反驳,伸手就要去接那纸包。

“你们府上人多眼杂,这个还是我帮你处理掉吧。”不曾想宋灏只拿了那纸包在手里捏了捏,随即又自行收回袖子里。

明乐想想也是,遂就点头,“也好!”

宋灏仰天呼出一口气,然后重新收回目光看向明乐道:“易老夫人怕是一时半会儿不能痊愈,明日入宫的事儿,你还是跟母后陈情,缓两日吧,人之常情,想必她也不会拒绝。”

宋灏突然这么一说,明乐这才突然想起之前在菊华苑里他们之间未完的话题,瞬间敛了神色,扯着宋灏的袖口将他往旁边拉了两步道,“之前你跟我说接管御林军的事,还是直接推了吧。”

宋灏的目光落在她握着他袖口的指尖上,怔了怔。

明乐却无暇顾及他那点不合时宜的小心思,神色凝重的继续分析道,“既然明知道他是没安好心,又何必冒险?说是要你接替惠王的差事统管御林军,但到底也是你在盛京的根基浅薄,这十万御林军他明面上说是交给你统帅,私底下真正听命于谁你比我有数。他要借此困你于京中,一旦你接手了御林军,他下一步必定会以山高水远,一人难以分身兼任两职为由让你放弃南疆的兵权。既然明知道是陷阱,又何必做些无用功和他做多纠缠,还是直接回南疆吧。”

孝宗对他,到底有多少敌意,没有人比宋灏自己更清楚。

“再看看吧。”宋灏抿抿唇,却仍是给了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明乐的眉心不觉拧紧,抓着他的袖口更加用力几分,“何必呢?经过今晚的事,相信不仅的是太后,就连皇上也会认定了你我之间欲盖弥彰的关系。揣测通透了太后此举的意图,他自信手里有了筹码,你这个时候‘负气’出走自是再合适不过的。”

姜太后因为误会他对明乐有意而强行将明乐索要在身边,孝宗也不是瞎子,稍一打听也会知道其中内情,从而便会更加笃定,姜太后心里还记得当初的誓言,不曾有过变节的心思。

这样一来,他若坚持回南疆,相对而言,孝宗只会更加放心一些。

这个机会可遇而不可求,这也是他当日和明乐开诚布公开出来的条件。

一切都是按照他们计划中的方向在发展,现在唯一的不同就是——

明乐的身份,会由他原先许给她的殷王妃变成义阳公主,他的义妹。

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这样的小差错也在情理之中与大局无碍,可偏偏,从今天的宫宴上出来,他的心里就横了不长不短一根刺,卡在胸腹之间,怎么琢磨都不舒服。

“你就这么想我走?”宋灏笑了笑,唇角自然翘起一个弧度,那神色退去阴鸷,于皎皎月色之中反而有了几分柔和的味道浸透出来。

这个笑容太过寻常,明乐一时微怔。

宋灏的笑容只在唇角一闪,紧跟着垂眸下去,缓慢的探出手指,似是兴味很浓的用自己的手指一寸一寸慢慢裹住她犹且停留在他袖子上的葱白指尖。

最初的迷茫过后,明乐恍然有些明白了他下一步的意图。

她下意识的想要抽手避开,却不知道为什么指尖只是略一震颤,便仿若是被人禁锢了行动力一般,再也动不了分毫。

宋灏的手指,一点一点慢慢覆盖了她皮肤的色彩。

他的掌心温和而干燥,抚在她的手背上。

轻柔的一个动作,两个人的肌肤熨帖着靠在一起,并再没有了进一步的动作。

但仅仅只是这样,也仿若是有一种隐约暧昧的气息在空气里慢慢升腾起来。

“你——”明乐的嘴唇动了动,开口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带了一点轻微的涩哑。

宋灏一直没有再看她的脸,目光专注而认真的钉在两人交握的指尖上。

还记得那一天,她拽着他的袖口将他从山上牵着一路下来时候的感觉,那似乎是许多年来的头一次,他对任何人都带着防备和冰冷外壳的内心被什么东西缓慢的化开一层微漾的秋水,让他毫不设防的去信任,并且希望依赖,顺从的被她牵引着走了一路。

当然,那不过是一瞬间的错觉罢了。

他这一生的道路,从头到尾只能由他自己的去开拓,谁都不能靠。

半晌,明乐看见他唇角缓缓牵起的一个孤独,和着平淡而低哑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比起义阳公主,其实我耿耿于怀,更希望明日将给你冠上的是殷王妃的头衔。”他说。

明乐如遭雷击,整个人落在他的臂弯里,身子僵硬的不知如何反应。

这是什么意思?

他明知道,她所需要,不过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身份,一块足够高的垫脚石而已!

明乐的嘴唇动了动。

宋灏却是完全明白她心里的想法,猝不及防从喉咙间爆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继续道,“即便只是做你的垫脚石,但是对我,这两者,却是截然不同的。”

然后下一刻,还不等明乐把他这话里的意思品位的透彻,便突然觉得脑后重力一压,她便身子前倾,被压入一个宽厚,气息却略显微凉的怀抱里。

这般近距离的接触之下,明乐耳后一红,心跳速度不觉的加几拍。

今夜的宋灏,似乎格外的多愁善感啊!

因为弄不清他的真实意图,明乐并不敢强行挣脱,但这样暧昧的姿势依在一起,却是让她越发的不自在。

全身僵硬,手指死死的攥成拳头垂于身侧,为了转移注意力,明乐还是定了定神,勉强开口道,“不过是意味着您在太后面前又输一局罢了。怎么都是亲母子,现在的胜负输赢有什么打紧?”

虽然姜太后的举动处处都在压制宋灏,但明乐心里却始终有种微妙的感觉——

这母子二人,其实并未离心。

“你不懂!”诚如明乐所言,不过一个口是心非的借口罢了,不曾想宋灏却是接口回了她,轻缓而略带暗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穿透发丝的脉络,一点一点在耳畔化开,“我这一生,注定了要做无往不胜的强者,我从不知道依靠别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别做像我一样的人,如果可以,就试着信我一次,至少在这一刻,我对你,是没有算计也无所图谋的。”

他这一生,身在高处,因为背负太多,体会到的,满心满眼都是薄凉的滋味。

眼前的这个少女身上,同样承载了很多,有时候他会觉得是从易明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可是每每见她对待易明爵时候那种柔软的眼神时,又知道,她与他,终究是不一样的,至少这世上还有会让她动容的人或事。

她欣赏她杀伐决断的勇气和手段,许是惺惺相惜的缘故,就是因为他自己注定得不到的,所以有时候便愈加想要看到明乐如愿。

所以说,这一次的所谓合作是假,他许给她殷王妃的头衔,只是为了想以自己的方式成全她罢了。

可是现在——

阴错阳差,感觉上却是什么都变了。

明乐的身子一直僵着,宋灏的话她最本能的反应自然是不信的,可是这一晚,他表现出来的感情看上去那般诚挚,反而让她在一瞬间乱了心神,不知如何是好。

“呵——”宋灏也是难得见她无措的样子,仿佛愉快的轻笑一声,然后后退一步,松开了压在她脑后的那只手。

他的袖口上,明乐的另一只手还在,只是不知不觉,手心里已经汗湿了一片。

明乐迷迷蒙蒙的仰头去看他的脸。

月色中那男子的面容依旧俊美如昔,恍若神祗一般引人膜拜。

“天晚了,回去吧,我要走了。”宋灏淡淡说道,脚下却是未动,依旧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脸孔。

明乐用力的抿抿唇,隐忍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

她的神色极为认真,眉心却拧成不大不小的一个疙瘩,生生将那脸孔上刻意维持的镇定表情击碎。

宋灏被她的表情逗的一乐,抬手抚平她眉心的褶皱,却什么也没再多言。

明乐也只知道,以他的性格,要他再把之前那些话重复一遍,实在是强人所难。

想着府里还有一团乱麻绳要结,她就勉强收摄心神,回头对柳扬嘱咐道,“时候不早了,送你家主子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不管宋灏方才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今晚她承了他的情却是不假的,只是既然宋灏说没必要,她也就不多此一举的跟柳扬再道谢。

“是,九小姐请回吧!”柳扬应道。

方才趁着宋灏和明乐说话的空当,他为了避嫌,已经去巷子外头把马牵了来。

“那我走了。”宋灏道,神色间也不见留恋,转身翻上马背,带着柳扬往巷子外面走去。

“主子!”回头看一眼伫立在门前的明乐,柳扬压低了声音对宋灏道,“武安侯府的事,您要不要提点九小姐一二?”

“你太小瞧她了,她什么不知道?不过做戏而已。”宋灏淡然摇头,一副不甚在意的摸样,不过他对柳扬的话倒是很有几分兴趣,略一停顿就扭头看过去道,“你都发现了什么?”

“杜太医有问题!”柳扬答的干脆,毫不拖泥带水,“之前为易老夫人诊脉的时候,他说是不知道老夫人所中到底是何种毒药,所以不敢随便开药施救,但属下仔细注意了他给老夫人扎针的穴位,却是针针精准,没有一点偏差。能造成这种病症的药,根据配药的方子不同,毒素扩散的主要脉络也会有所差别,要施针防止毒素蔓延,所取的穴位也应该有所不同的。我觉得,这药,应当就是出自他手的。”

所以,那个对老夫人下毒的人,根本就不为要老夫人的命,否则也不会找了杜太医过去帮忙舒缓毒素的蔓延。

可见老夫人不过一个引子,对方真正的目的就只有易明乐。

“你自己知道就好,她的事,我们还是不要随便插手,看着就行。”宋灏平静的听着,听完也不过简单的颔首。

“属下明白了!”既然宋灏让他守口如瓶,柳扬自然唯有领命。

主仆两个没事人一样相继打马出了巷子。

明乐舒一口气转身进了院子,刚刚合上门,回头却见李氏从内院不住张望着行来。

“三婶儿!”明乐唤了一声,提了裙子快步走过去,“您是来寻我的吗?”

“哦?殷王殿下已经走了吗?”李氏道,扯着脖子往她身后张望,“今儿个家里乱,方才你二叔要送顾大人出府的时候才发现殿下不见了,爵儿说有事先走,恐怕照顾不周,你二叔就叫我来看看。”

“三婶儿来的晚了一步,他已经走了。”明乐道,谈及宋灏神情语气之间也十分随意,顿了一顿又道,“跟他不必太过拘束,回头麻烦三婶儿禀了二叔,让他不必介怀。”

言下之意,倒是真把宋灏做自己人来看了。

“那是!”李氏未曾想到她一个姑娘家的竟会如此不避嫌,尴尬的附和了两句,一边跟着明乐的步往回走,一边试探着开口道,“九丫头,你跟殷——”

“对了三婶儿,祖母醒了吗?”明乐似是无意识的突然出言打断她的话。

“哦,还没呢,不过找着了毒药,李太医说是有把握,放心吧。”李氏道,如释重负的跟着出一口气。

“那就好!”明乐也是瞬间放松了心情,感慨叹道:“不过说回来,今天还得多亏了杜太医先到一步,帮衬着给祖母诊治,要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呢。”

“谁说不是呢,真没想到,那贱人居然会对母亲下这样的狠手,前几日老夫人可还是为着四丫头的事儿亲自进宫求过太后的,当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李氏攥着手里帕子,神色愤然。

“是啊,算起来,这事儿都是因我而起,倒是我对不住祖母,连累了她了。”明乐黯然的垂下眼眸,“若不是为了嫁祸于我,祖母应该也不会遭到这样的无妄之灾。”

“这怎么能怪你?又不是你的错!”李氏上前握住她的一只手,轻声安慰,可是话到一半又像是痛心疾首的默默闭了嘴。

“不管怎样,好在是祖母现在无事。”明乐点点头,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抬头看着李氏的眼睛,歉疚道,“对了三婶儿,之前我跟二叔求情让他暂且留了萧氏一命,你不会怪我吧?”

毕竟和萧氏是宿敌,李氏脸上的表情便有了几分不自然。

明乐见她不语,于是继续说道,“我只是觉得让她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杀人不过头点地,生不如死才是真正的境界呢,三婶儿你说是不是?”

“你是个有主意的,三婶儿自然是信你的。”李氏道,语气明显带了些敷衍的意思。

萧氏活着,她就有一百个不能心安的理由,可是今天见识了明乐在瞬息之间倒转全局的手段,她对眼前这个笑眯眯的这丫头更是多了几分忌惮,所以即便心里有话,也斟酌着没有直接说出来。

“我自然是有主意的,不过我虽然留了萧氏一条命,她到底也是废了,祖母的身子需要调理,日后必定是要静养的,三婶你也算如愿以偿,过不久府里的管家权就该转交到你手上了。”明乐道,笑意绵绵的看着李氏。

府里的中馈,总算是要落到自己手上来了,的确是如愿以偿,可是——

这却分明不是件好事!

“这个,容后再说吧,你祖母现在这样,我心里也乱。”李氏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却显得极为僵硬,干笑了两声。

“我知道三婶儿和祖母婆媳感情深厚,可这事儿又跟三婶儿你没有关系,就不要多想了。”明乐安慰道,说话间意有所指稳稳的拍了两下她的手背,一字一顿的慢慢道,“我一定会帮你的!”

夜色中,她的眸子锃亮,幽光一闪却让人心里发寒。

明乐笑着,说完就径自转身,撇了李氏先行一步往内院的方向走去。

李氏眼前一直不断回放着她最后粲然一笑的模样,明明什么破绽也没有留,她却突然一抖,脚下踉跄着连退了两步出去,脑中骤然闪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易明乐她,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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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章 棒打落水狗

不,这不可能!

明明什么破绽也没有!

她不可能知道!

李氏努力的平复心情,让自己打消那个荒唐的念头。

但是不知怎的,心里总是隐隐透着不安,在原地徘徊良久未动。

她心里想着,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见着四下里无人,一咬牙转身快走两步钻进了旁边小院的一间耳房里。

那里是一处下人房,为曹妈妈和另外两个守门的婆子共用。

这会儿曹妈妈刚刚出了事,另外两个婆子受了惊吓,都本本分分的躲到门房里值夜,故而房间是空的。

李氏闪进门内,屋子里隐约有火光闪了几闪。

不过片刻的功夫,火光一灭,她又蹑手蹑手的合了门出来,原路返回老夫人处。

“果然是她!”待到她的背影进了内院的花园,明乐才从那耳房斜对面的一丛花树后头款步走了出来。

“属下已经搜过了,那曹婆子的床褥底下藏着一张出自万利钱庄的五百两银票,不过遵照小姐的指示,属下并未取过来。”影六从后面跟上来一步,看着李氏快速隐没在小径上的背影,心生疑惑,“她方才定然是去取那银票的,小姐为什么不揭穿她?反而让她把罪证取了回去?”

“要对付她,又何必我出手,拿出耐性来等着看就是了。”明乐冷然的一勾唇角,顺势低头弹了弹裙摆上沾染的露水,“今天倒霉的人是萧氏又不是我,回头等易明峰回来,自然会同她算账,但愿到时候她能受的住那双母子的报复。”

“可是显而易见,三夫人今日布下这个局的初衷是针对您的。”影六犹且愤然,语气里明显透着未散的杀意。

“咱们自己知道就行,犯不着跟她这种人较真。”明乐闻言,却是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之前她假意与我结盟,为的也不过是借力打力,想要借我的手去对付萧氏,而明日我一旦进宫,对这府里的事就鞭长莫及了。或者想的再深远一点,让我飞上枝头,她更怕的是我会借助自己的新身份,废了萧氏母子之后,直接推爵儿上位,那么她在这府里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的筹谋,就等同于化为泡影。所以无论从哪方面讲,她都不能冒险看着我顺利进宫,只能抓紧时间在那之前先把我除掉,以绝后患。”

“原只以为萧氏那女人蛇蝎心肠,不曾想这三夫人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影六神色暗沉,感慨叹道。

“后宅妇人的心机,远不是你能预料到的,你看她们弱质纤纤,只怕若是真要细究起来,她们哪一个手上沾的血都不会比你少。”明乐意味不明的摇头一笑,紧跟着便是话锋一转,回头看向影六道,“以李氏的为人,她当是不会坐以待毙,等着易明峰回来同她秋后算账的,萧氏被易永群关在了西面废院的厢房里,你去暗中盯着,千万要留活口。”

杀母之仇,虽然已经足可以让易明峰把李氏大卸八块,但想必萧氏本人的报复手段会更有趣些。

所以,她一定会留着萧氏。

何况,以萧氏现在的状况,让她先受两个月的痛苦折磨,也是好事。

“是,属下明白。”影六拱手应下。

“去吧!”明乐冲他一抬眉毛,影六便是躬身退下,形如鬼魅,很快消失在园子里隐没了踪影。

明乐自己则是转身回了寒梅馆。

彼时易永群已经亲自送了顾大人出府,正沉着脸坐在厅里对家中一众女眷和晚辈们训话。

“二叔!”明乐低眉顺眼的走进去,屈膝对他遥遥一拜。

“嗯,坐吧!”易永群沉着脸略一颔首,接着之前的话茬继续道,“李太医说,母亲这一次中毒虽然因为诊治及时没有损伤性命,但却损伤了根本,得要好好调理上一段时间,这侍候汤药的事——”

老夫人卧床,家中晚辈为表孝心,守在床前侍候汤药是应当应分的事。

易永群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就语气一顿扭头看向明乐道,“九丫头你明日要入宫去,就免了吧。”

“无妨的,明日我会向太后陈情,在府上多留几日,等祖母身子好些了再行入宫。”明乐道。

皇家的旨意,并不是说推就能推的。

易永群心里不悦,下意识的就想开口教训两句,但再转念一想,这个丫头与自己又没有关系,便也乐得等着看笑话,于是刚到嘴边的话就生生咽了下去,点头道,“也好!”

这位堂堂武安侯的心机,当真是连些后宅妇人都不如!

明乐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应下。

“侯爷!”这边正在说话间,黄妈妈刚好撩开幔从后面走过来。

“奴婢见过侯爷和各位主子。”黄妈妈上前见礼,神情严肃。

“怎样?可是母亲醒了?”易永群急忙搁下茶碗从椅子上跳起来。

“李太医已经开了驱毒的方子,奴婢这便安排人去厨房煎药,之前柳侍卫给扎了针,郁结于胸口的大部分毒液已经随着那口黑血吐了出来,李太医说没什么大碍了,不过老夫人这会儿还没醒,还请侯爷放宽心。”黄妈妈道,态度虽然毕恭毕敬,她的脸色却一直阴着,仿佛是谁欠了她几百吊钱似的,声音也隐约带了几分冷硬。

老夫人被人下了毒,怕是她比这屋子里任何的一个主子都要气愤担忧。

“那就好!”易永群如释重负的狠狠吐出一口气,转而对李氏道,“弟妹你安排下去吧,找人轮流在这里看着。”

“是,二伯。”李氏起身,屈膝福了福。

“不用了。”黄妈妈却是语气刻板的打断她的话,也对易永群屈膝见礼道,“老夫人还在病中,太医说需要静养,何况老夫人现在没醒,实在经不起吵闹,这里老奴会片刻不离的看着,就不再劳烦各位主子了。”

此时此刻,她是对谁都不放心的。

这个态度虽然不讨喜,但易永群被折腾了整晚,早就没了力气。

其他人也是巴不得不在这个时候来掺和这趟浑水,毕竟老夫人还没醒,这中间万一再有什么闪失,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这样也好,黄妈妈服侍老夫人甚是尽心,这里有她看着,侯爷大可以放心。”白姨娘走上前去,扶了易永群的手臂,露出一个笑容道,“侯爷也累了大半夜了,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明日还要早起上朝呢。”

“嗯!”易永群淡淡的应了一声,又回头往后面卧房的方向看了眼,嘱咐黄妈妈道,“回头母亲醒了,就叫人去告知我一声。”

“奴婢明白。”黄妈妈颔首。

易永群于是不再多留,率先一步出门进了院子。

李氏等人也都关切的嘱咐了黄妈妈几句,然后也跟着离开。

易明爵落在最后,等到其他人都走了才举步移到黄妈妈跟前,道,“祖母现在病着,有很多事情都不方便打理,深夜叨扰了两位太医,也不好以银钱答谢,回头我让人准备两份谢礼吩咐送到他们府上去,这件事,妈妈就不用挂心了。”

“还是小少爷您想的周到。”黄妈妈闻言,一张冰山脸终于有了丝动容的模样,语带欣慰的握了握易明爵的手道,“老夫人私库的钥匙在老奴这里,谢礼的事还是老奴准备吧,这种救命的恩情,谢礼自然轻不了,怎么能让小少爷破费。”

“妈妈说什么见外的话,到底还是祖母的性命最要紧。”易明爵反握住她的手,拍了一下她的手背,然后转身就走。

“小少爷,这可使不得呢!”黄妈妈一急,赶紧追上去,焦急道,“您手上的银钱物件都是当年大夫人留下的嫁妆,即使小少爷您不需要,好歹也留着给九小姐做嫁妆,万万动不得的。”

“钱财只是身外之外,阿九哪缺这一件两件的,而且她现在从太后那里得了新的身份,你还怕她将来的嫁妆不够丰厚吗?”易明爵一笑,唇角刻意大幅度的弯起,倒是多了几分少年调皮的味道。

黄妈妈见他这副表情,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还要找阿九有点事,先走了。”易明爵也跟着笑了笑,于是不再多留,一撩袍角转身疾步消失在外面的夜色中。

黄妈妈看着他日趋挺拔的背影,欣慰之余又是一声叹息,然后也转身去了院子里的小厨房。

易明爵出了寒梅馆,刚要转身往菊华苑的方向去,抬头却见明乐就在不远处等他。

“怎么还没走?我刚准备去菊华苑找你。”易明爵快走两步迎上去。

“我院子里太乱,还是去你那里吧。”明乐道。

菊华苑里一屋子的丫鬟仆妇五花八门,却没有一个是她的自己人。

平日里明乐倒也觉得无所谓,但是到了关键时刻,有些事还是不愿意做在他们的眼皮子下。

“也好!”易明爵明白她的顾虑,想也不想的点点头。

姐弟两人一起去了雅竹轩,易明爵打发了其他人,只留了长安一人在屋子里。

“今天的事情,还需要怎么善后?”易明爵开门见山的问道,随手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

“我已经让影六去看着萧氏了,只要留着她一条命,回头等易明峰回来,自然会替我们出头料理此事。”明乐道,俯身坐到桌旁。

“这样也好。”易明爵拧眉略一思忖,推了一碗茶到明乐面前,然后在她旁边捡了张凳子坐下,眉宇之间却有一股浓厚的阴郁气息经久不散,“三房这一步棋的原始用意想必是要借萧氏的手除掉你,现在以牙还牙,把问题丢回他们之间去看他们狗咬狗,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李氏出招,自然是罪魁祸首,而萧氏明知道这是一个局,却还抱着捡便宜的心理想要趁机借刀杀人——

这两个人,半斤八两,谁比谁也好不到哪儿去。

“那两个人是一丘之貉,但凡有一个不存那害人的心思,也不至于到这一步。”明乐低头抿了口茶,漫不经心的抚摸着那茶杯的外壁道,“估计等天一亮,宫里的圣旨就差不多到了,我最多也就只能请求太后在府里多留个两三日。你先叫人去把外祖留下的宅子打点一下,过两日等祖母的身子稍微好点了,就和她暂且般过去那边住一阵吧。”

“嗯,回头等那两方掐起来的时候,正好也可以避着点血腥。”易明爵对她的想法一般都能猜透个七八分,只是思忖之下还是有几分不确定,“可是祖母一向把侯府当命根子来看,我怕是她未必会肯。”

“昨儿个下午我就跟她提过,想让她先搬去城外的庄子上暂住一阵,她的确是不赞成。不过现在不同了,经过这次的下毒事件,或许她会想通也说不准。明天等她醒了,我再问问。”明乐抿抿唇,又取过茶壶往杯子里把茶填满。

“这府上乌烟瘴气的,我看着都心烦,你放心吧,这件事交给我,我会想办法说服祖母的。”易明爵低头抿一口茶,想了想还是觉得她说的有理,只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话锋一转,抬头看向明乐,“府上的事我会看着处理,你不必挂心,我倒是比较担心你,宫里可不比别处,而且姜太后那人又是极不好相处,这一次你要只身入宫,我怎么想,心里都觉得不踏实。”

“放心吧,她既然主动把我要到身边去,就肯定不会把我怎么样,而且我等这个机会可是等了很久的,现在总算如愿以偿。”明乐小口小口的抿着杯中茶水,眼中却是全无忧色,反而漾着一层灼灼的光影,几乎是一种兴奋的明媚。

易明爵看着她脸上这种通透而鲜明的表情就知道多说无益,心惊之余,只能暂且勉强自己把所有的不放心都统统放下。

“快刀斩乱麻,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便就这样吧。”深吸一口气,易明爵坚定了神色抬头看向明乐,“明日我就开始着手把四海钱庄所有外放的钱财收拢回来,做好一切的准备。”

“这个倒也不是太急——”明乐皱眉,端着茶碗的手不觉顿在半空,片刻之后才又重新开口道,“殷王可能暂时不会离京,所以——”

她想了想,再一忆及之前宋灏那个意味不明的拥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多了几分心虚。

“算了!”重新收摄心神,明乐一敛气息正色道,“就按照我们原来的计划走吧,外借的银钱陆续往回收,然后八方那里我会吩咐下去,让他们逐渐把外贷的银钱额度减小,连带着马场那边的利润,都移到你的手里。”

她的欲言又止,易明爵看在眼里,只不过她既然不想说,他却也知道不必追问。

“好!”易明爵点头,神色肃然道,“明天我就会把命令传达下去,让各地的分号不必再藏拙,竭尽所能,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尽可能多的财权掌握在手。”

“嗯,在处理这方面的事情上,你比我知道轻重,只是注意把握好限度,别让其它钱庄群起而攻之。”钱庄的事,从头到尾都是明爵在打理,明乐并不多问,只是顺带着提醒了一句。

“这个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吧。”易明爵笑笑,神色之间却不敢有一时半刻的放松,停顿片刻又道,“还有我们建在南北两处的粮仓,这两年我照你的吩咐,一直在暗中囤积粮食,现在我们的私藏,绝对不会比官府粮仓的数量少。而且官府方面,因为官员懈怠,经常数年不会开仓更换新粮,发霉腐烂在所难免,怕是他们仓中真正可用的米粮数目跟报给朝廷方面的备案会差池不小。”

“这个可以预见。”明乐冷冷一笑,“那就这样吧,我先回去了,你也上床眯一会儿,等祖母醒了,只怕又要有的忙了。”

“等等!”明乐起身要走,易明爵却眼疾手快的快走一步上前将她拦下,面有忧色道,“你一个人进宫,身边又没有个信得过的丫头可以用,我总觉得不放心,不如——”

易明爵说着,突然一顿,垂眸下去狠吸了一口气才又重新抬头看向明乐道,“不如我传书过去柳乡,把长平接过来吧,让她随你进宫,身边多少有个帮衬。”

明乐怔了一怔,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却是直接扭头看向长安,不悦道,“是你的主意?”

明爵知道,她不会随便启用长平。

她收留长平在身边,只是作为长安替她卖命的报酬。

少女的目光森冷如冰,甚至是带了几分鲜有的怒意唰的一下射过来。

长安脸色一僵,心虚的飞快垂下头去,然后猝不及防“砰”的一声单膝点地跪了下去,声音沉稳而坚定道,“是!”

除此之外,再没了第二个字。

他知道明乐一定不肯,所以连一句多余的解释也没有。

只用这坚定的一跪,和重达千斤的一个字来表述了自己此刻的决心。

这个话不多,却肝胆热烈的男人——

明乐张了张嘴,本想严词拒绝,却是头一次发现,她在长安面前竟然也会被他逼迫到无言以对的死角。

心里斟酌了半天,明乐终于还是放平缓了心情,慢慢道,“长平的身子还没好,就让她好好养着吧,我有采薇,可以了。”

采薇是心思纯良不假,但论及尔虞我诈,只一份赤胆忠心如何够用?

疲惫的摆摆手,明乐转身要走。

“小姐!”长安焦急的唤了她一声:“让长平来!”

一字一顿!

明明是个恳求的姿态,却偏偏又像是个命令的语气。

长安是个十分固执而执着的人,这一点明乐十分的清楚。

“让她活着吧!”可是他坚持,明乐亦是不肯松口,抬脚继续往前走。

她飞快的推开房门一脚跨出去,长安越发坚定不移的声音紧跟着又再追出来,“没有小姐,她活不到今天!”

所以,即使知道是龙潭虎穴,陪她一起闯了又何妨?

最差的打算,不过是把这条命重新交付给她。

可是这样的结果,却不是明乐愿意看到的。

明乐脚下动作一滞,停顿片刻才是霍的扭头看向屋子里跪着的长安。

月色下,她的脸孔仿佛戴了一张冰冷的面具,远远望着灯影下长跪不起的男子,一字一顿的说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从现在开始,我们身边步步危机,如果有一天你回不去了,至少要留着她,继续寻找你们的父亲!”

长安脸上的表情突然就有了一瞬间的僵硬。

明乐冷漠的别开眼,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雅竹轩的主屋内,李氏焦躁不安的在屋子里不住的来回踱步,不时就惴惴不安的抬头往院子里张望。

过了好一会儿,周妈妈才带着一身的夜露从外面推门进来。

“周妈妈,怎么样?菊华苑那里有什么动静没有?”李氏迫不及待的迎上前去,一把握住周妈妈的双手。

“奴婢亲自在菊华苑门口盯着,九小姐刚刚才回去,奴婢打听了才知道,她是先和十少爷去了竹意轩,听说是两人关在房间里说了会儿话就出来了。”周妈妈回道。

“去了竹意轩?”李氏沉吟着松开周妈妈的手,又开始不安的在屋子里踱步,“这么晚了,她去跟易明爵说了什么?”

“这个却是不清楚的。”周妈妈这才得了功夫低头抖掉身上的雾气,跟着李氏走近内室,一边道,“夫人您是知道的,十少爷近身的就只有那个叫长安的护卫,而两个大丫头筱绿、筱翠也都是早年老夫人安排下的人,他们关起门来说的话,实在是不容易打听的到。”

“那也叫人给我盯紧了菊华苑,九丫头若是有什么动作,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李氏恨恨咬牙,神色都带了几分狰狞。

“夫人放心吧,奴婢已经把话儿传下去了,芷文知道该怎么做。”周妈妈道,去盆架旁边净了手,然后走过去把放在桌上的一碗茶递给李氏,“这茶还温着,夫人先喝一口顺顺气,时候也不早了,奴婢这就给您铺床。”

“别!”李氏接过那茶碗又随手放下,焦躁不安的一把将周妈妈拽住,“我现在哪里睡得着,妈妈你先别急着铺床,帮我分析分析,我这心里怎么总是觉得,那丫头是知道了些什么的。”

“怎么会?”周妈妈道,把她安置在椅子上,一边给她捏着肩膀解乏,一边安慰道,“夫人想多了,现在曹婆子已经死了,便是死无对证,这事儿除了你我,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曹妈妈是个有分寸的,即便是当时被易永群逼供的时候,甚至是连一个眼神的漏洞都没有留下,可以算是毫无破绽的。

这样想着,李氏又稍稍丁了心神,端过茶碗呷了口茶。

一口温热的茶水下肚,仿佛神思也跟着清明几分。

李氏闭目养了会儿神,顺带着在心里默默的把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串联起来,也觉得的确是不会留下把柄给明乐。

“对了,杜太医那里都打点好了吗?”重新再睁开眼的时候,李氏也跟着冷静不少。

“放心吧,到底是经常出入宫廷的人,他自是有分寸,不会乱说的。”周妈妈道,心里想了想也觉得有些唏嘘,就不觉叹道,“说起来今天这事儿也是真够险的,这九小姐的确是不简单,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能让人把手脚做到魏妈妈那里去。”

“还不是殷王护着她!”话题一起,李氏马上又有些气急,恼怒的回头瞪了周妈妈一眼,“你也是的,都是一起跟着去的,怎么就让搜出来的那包东西落到黄妈妈手里去了?”

易永群没去细想的事,她却是心领神会——

下给老夫人的药,是她高价请杜太医秘制的,即使易明乐的反应够快,知道反客为主往萧氏那里做手脚,但在魏妈妈房里搜到的,也决计不会是真正的毒药。

只可惜一个殷王从中作梗,生生的让她扳回一局。

“这——黄妈妈跟前,夫人您也是知道的,老奴若是强出头,反而容易弄巧成拙惹人怀疑的。”周妈妈脸上堆起了一叠的褶子,为难道,“而且当时一经事发,老奴倒是想拉住那魏妈妈的,可谁曾想她那寻死的意志太过坚定,怎么也没能拦下她。”

魏妈妈的死几乎顺理成章,想必她自己也是十分清楚,即便是给老夫人下毒这事儿真的与她无关,可这些年她为萧氏做的龌龊事也不少,到时候严刑逼供之下,定然也没个活路,于是索性弃车保帅,自己一头撞死,让这事儿来个死无对证。

如果是在武威将军府还在的时候,萧氏肯定是会把整个罪名往魏妈妈身上一推就能顺利脱身的,只奈何——

她也是今非昔比!

李氏心绪不宁,捧着茶碗久久也未能递到唇边。

这一次她的目标并不是萧氏,却是阴错阳差,把萧氏给得罪狠了。

如果今天易永群直接把萧氏送官究办,死无对证也就罢了。

可是萧氏活着,必定后患无穷。

思及此事,周妈妈也是一筹莫展。

主仆两人相对陈默了一会儿,周妈妈才不安的抬头看向李氏,“夫人,九小姐那里暂时可以不必烦心,可是二夫人那里,却是得要赶快的想个法子的,万一拖上一阵子,等到世子爷回来,怕是就不好办了。”

今日萧氏栽在了这件事上,虽然易永群深信不疑,对老夫人下手的人是萧氏,可一旦易明峰回来,他一定会为了自己的母亲,重新彻查此事。

以易明峰的手段,怕是很容易就会查到自己身上来的。

“我又何尝不知道!”说起这事儿李氏心里就不太平,手里茶碗一搁,狠狠的一巴掌拍在桌角,不甘道,“所以我才说,九丫头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才有意为之。明明可以一鼓作气除掉萧氏的,她偏得是要留着那贱人一条命。”

“是啊,这二夫人那里总归是个麻烦。”周妈妈忖度着,一边慢慢咀嚼。

李氏听出了什么,突然灵机一动,扭头看向她道,“你可是有什么法子?”

“这一次的事没有留下把柄在外,是好事。但是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夫人您也实在是不宜再亲自出面了。”周妈妈磨了两下后槽牙,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你是说——”李氏倒提一口气,顿时精神几分,一把握住她的手,“借刀杀人?”

“咱们能做第一次,自然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做第二次。”周妈妈狞笑说道。

“嗯!”萧氏想了想,嘴角不觉跟着牵出一个冷酷的弧度,一按桌角站起身来,“好,等明日母亲一醒,我就过去见她!”

易明乐既然当众为萧氏求情,就一定不会再出手。

而易永群那个废物,又是指望不上的。

好在是还有个说一不二的老夫人!

“夫人糊涂了!”周妈妈闻言,却是一脸不赞同的皱着眉头道,“九小姐可是当众给二夫人求的情,您若是再去煽动老夫人,保不准让她记恨上。”

是啊,如果自己去撺掇老夫人对萧氏下手,那么就相当于是在明面上和易明乐对着干了。

“是我今天脑子不清楚,那你说怎么办?”李氏烦躁的一跺脚,颓废的重又跌回椅子上。

周妈妈不紧不慢的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却是阴测测的笑了,“夫人您忘了,侯爷把萧氏关在了西院,那里——”

说话间,她眉头一挑,意有所指的侧目往侯府西侧的方位看去。

李氏怔了怔,随即了然,也跟着冷冷一笑。

各主院的灯火逐渐歇了,夜色重新归于沉寂。

次日一早,宫里传旨的太监就到了。

易永群上朝未回,老夫人也还没醒,就由李氏帮忙张罗着焚香接旨。

孝宗的圣旨完全按照前一日姜太后的旨意拟定,也无甚赘言,明乐带着一众人跪地接了。

李氏便是笑着上前,把事先准备好的赏钱塞给传旨的小庆子,道,“府上备好了茶汤,请公公进府歇歇脚吧。”

“谢过夫人美意,洒家还得要赶着回去复命,就不叨扰了。”小庆子怀抱拂尘,冷淡说道,继而话锋一转,陪着笑脸转身对明乐躬身一礼,“公主殿下,陛下听闻易老夫人身体抱恙,体恤殿下您的一片孝心,特准您今日不必进宫谢恩了,说是让您在府上多留两日尽孝,太后娘娘那里,他会替您禀了的。”

不仅准她推迟进宫,还代为向太后说情?

孝宗何时变得这么近人情了?而且这一大早的,他又会是听谁说了自己府上的事?

不言而喻,唯有宋灏了。

那么——

他是这么快就进宫去给孝宗复命,已经决定要接下统帅御林军的那个差事了吗?

“是。烦请公公代为谢过陛下的体恤之恩。”明乐微微一笑,便算做是还礼。

“不敢!不敢!殿下这是折煞奴才了。”小庆子惶恐的急忙推辞,“如果公主没有别的吩咐,那洒家这便要先行回宫复命了?”

“公公慢走!”明乐颔首。

采薇便是捧了个长方形的盒子上前,递到小庆子面前,“这是咱们公主的一点心意,请公公收下。”

之前李氏所给的那一份,代表武安侯府,而日后明乐要入宫门,上下打点疏通的关节自然是要从现在做起的。

“奴才却之不恭,谢殿下赏赐!”小庆子并不推辞,眉开眼笑的接了。

“应该的!”明乐淡淡一笑,不经意的略一侧目,见到影六混在下人堆里对她使眼色,也就不在此处多留,带了采薇先回。

待她走了,小庆子才急忙打开那盒子查看。

红色的锦缎之下,赫然是一对无论质地和雕工都显上乘的玉如意。

小庆子跟着刘福海常在孝宗身边走动,各式各样的珍宝也不少见,只这一眼就激动的两眼放光——

这对东西,绝对珍品,可谓千金难求。

这位义阳公主,真是好大的气魄,好大的手笔!

能混在御前的,他也不是蠢人,立刻就明白过来,他传一趟圣旨担不起这么丰厚的打赏,所以——

这便是个拉拢收买的意思了?

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眼明乐逐渐隐没在大门之内的背影,小庆子利落把锦盒一盖,挥挥手道,“回宫!”

明乐带着采薇进了门,就打发了采薇先行。

等到一干人等各自散了,影六才从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凑过来,在明乐耳边低声道,“小姐,就在刚刚,趁着其他人忙着筹备接旨的时候,三夫人院里一个丫头偷偷摸去了西院。”

“哦?”明乐勾了勾唇角,脸上却是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她竟是这么快就按耐不住要下手了吗?”

现在这种情况下,萧氏只要活着一日,李氏就注定了不得安枕。

她以前一直觉得李氏能在萧氏的手底下隐忍这么多年,一定非常的不简单,但是现在看来却也不过如此,她竟然等不到自己离府以后再下手。

还是说,她依旧打着主意,还是不死心的要把萧氏的事情推到自己身上来,让自己给她做这个替死鬼?

影六对揣度人心并没有什么耐性,于是也不多想,只就直接问道,“要不要属下去拦下来?”

“不必拦!”明乐面容一肃,果断的抬手制止他,“她要做什么都让她做,只要保证最后能给我留着萧氏的命,让她看到易明峰回来就行。”

李氏要和萧氏狗咬狗,她自是不会有那份善心去拦,不仅不会拦,这么个棒打落水狗的机会又怎么会放过?

“是,属下明白了!”影六谨慎的看她一眼,然后躬身退下,穿着一身不起眼的下人服很快消失在花园小径中。

明乐先去了趟寒梅馆,见到老夫人没醒,想了想,还是回菊华苑换了身衣服,命人备车进宫。

虽然小庆子说孝宗那里免了她的谢恩,但是从她的角度上来看,还是得要把这个规矩做足了的。

因为有姜太后御赐的令牌,所以她现在出入宫门非常的方便,只不过时间上赶的不巧,孝宗那里刚刚好有朝政要议,无暇接见她,只打发了刘公公出来传旨说改日再见。

明乐倒也无所谓,横竖孝宗怎么个看法与她的关系不大,她此行的主要目的还是试探姜太后的。

从孝宗处出来,明乐就直接去了万寿宫拜见姜太后。

更不巧的是,又赶上了林皇后和荣妃在姜太后处请安。

这么个场合,私房话自然也只能容后再禀。

明乐应邀坐下和几人阳奉阴违的寒暄了两句,然后就借故要回府去探望老夫人的病情告辞出来。

这么一趟走一下,再回到武安侯府的时候已经是午后。

采薇扶着她下车,等在门口的芷文已经匆匆迎过来搀了她的另一只手,兴奋道,“小姐怎么才回?奴婢等您半天了。”

话音刚落,她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急忙告罪道,“奴婢失言,一时忘了改称呼,小姐现在已经是义阳公主了。”

自从得知自己要搬进宫去,这个丫头就分外热心积极的围着自己转,打的什么主意,明乐心里一清二楚。

“等我做什么?可是祖母醒了?”明乐也没兴致和她斗心眼,脚下步子轻快的往里走。

“是,老夫人洪福齐天,可算是转危为安了。”芷文双手合十对着天空拜了拜,谄媚的神色虽然竭力控制,但那种言不由衷的虚浮还是可以一眼望穿的,“小姐要去看看吗?之前三夫人和几位姨娘、小姐少爷们都已经去请过安了,不过太医嘱咐老夫人须得静心休养,所以这会儿也都退下了。”

“嗯,你们两个先回菊华苑吧,我先去看看祖母。”明乐心里松一口气,撇了两人,脚下加快步子往里走。

芷文撇撇嘴,虽然想要跟着,但终究是没敢去触明乐的逆鳞——

虽然她是李氏安排在明乐身边的人,昨儿个周妈妈又给了嘱咐让她盯着明乐的一举一动,不过这会儿一心揣着巴结主子鱼跃龙门的心思,她也早就断了为李氏办事的那份心。

本想跟在明乐身边讨好一番,却未能如愿,芷文无精打采,刚要跟着采薇转身,却见对面小径上芷玉神色慌张的提着裙子跑过来,一边惊惧的嚷道,“小姐,小姐不好了,二夫人那里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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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发现我好久没有出来得瑟了,为了告诉宝贝们我还健在,于是,冒个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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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章 算账

芷文眼睛一亮,急忙扭头唤了声:“小姐!”

彼时明乐也并未走远,芷玉的话她自然是听到了。

脚下微不可查的微微一顿,明乐却未止步,直接拐过花圃一角,并且很快在花园深处隐没了踪迹。

芷文邀功心切,只当她是没听见。

一跺脚急忙提起裙子小跑着去追。

明乐抄了近路,寸步不停,直奔老夫人处。

“九小姐!”进了寒梅馆,不住的有丫鬟仆妇让路见礼。

明乐一路旁若无人的往里走。

坐在门槛上绣花的采荷见了,急忙放下针线走下台阶相迎,“见过九小姐。”

“起吧!”明乐虚扶了一把,突然一改方才的凌厉之气,顿住脚步,不再往里走,只道,“方才可有什么人来见过祖母?”

李氏要借刀杀人,又不想担责任,一定会尽快把这事儿捅给老夫人知道。

“没啊,太医说老夫人身子还虚着,需要静养,三夫人他们也都过来请安之后就回去了。”采荷茫然回道,“九小姐是来见老夫人的吧?奴婢这就给您通传一声。”

采荷说着,屈膝一福就要往里走。

“哎!”明乐抬手将她拦下,“既然祖母需要静养,我便晚些时候再来吧,黄妈妈在里边吧?不用惊动祖母,你去给我把黄妈妈叫出来就好。”

“是!”采荷倒是没多想,点头应下就快步进了屋子。

明乐站在檐下等着。

“小姐!”芷文气喘吁吁的从院外奔进来,一边扶着膝盖喘气,一边道,“奴婢——奴婢有事禀报。”

“怎么?我不是让你跟采薇先回去了吗?”明乐侧目瞧了她一眼,表情闲适。

“是,可是出大事了,奴婢一时情急。”芷文道,说着一跺脚,再不顾的什么礼仪规矩直接上前两步凑近明乐身边把方才芷玉传来的消息对明乐说了。

明乐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九小姐!”里面黄妈妈刚好跟着采荷出来,见她面色不好,就不觉跟着皱了眉头。

“黄妈妈!”明乐迎上去,往她身后看了眼室内道,“祖母怎么样了?还好吗?”

“李太医给开了清毒的方子,但说是毒入肺腑,非一两日之功可以彻底清除的,所以还得仔细调理一段时间。”黄妈妈道,本来听采荷说明乐叫她单独出来相见就颇觉意外,于是也不绕弯子,直接道,“九小姐叫老奴出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嘱咐?”

“是有点事。”明乐神色凝重的略一点头,然后回头对芷文使了个眼色,“芷文,你来与黄妈妈说吧。”

“是,小姐!”芷文心里大喜,恭恭敬敬的上前,又把芷玉的话对黄妈妈重复了一遍。

黄妈妈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

“祖母此时还在病中,我觉得还是不要拿这事儿去烦她了,说到底也是二叔院里的事,想必容后他自己会处理的。”明乐道。

黄妈妈想了想,随后心里就略有几分明白,赞许的对明乐一点头道,“九小姐的意思,老奴明白了,还是小姐您考虑的周到。”

说着,又改了神色看向芷文道,“二夫人那里现下人怎么样了?救下来吗?”

“这个奴婢却不是很清楚的,得了消息就紧赶着过来告知小姐了。”芷文道,仔细的垂眸下去。

黄妈妈左右略一权衡,便要抬手招呼采荷:“你去——”

“妈妈,祖母这里的人暂且还是不要动了,西院那里我去走一趟就是。”明乐眸光一动,急忙不动声色的上前压下她的手。

“这样也好,那就辛苦九小姐了。”黄妈妈感激的点点头。

“那我就先去,晚些时候再来探望祖母。祖母身边离不得人,妈妈也快些进去吧。”明乐回她一个笑容,一挥手带了芷文往外走。

黄妈妈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未动。

采荷凑上来,不解的开口道,“妈妈,二夫人的事,真的不要告诉老夫人吗?”

“这事儿蹊跷,暂时先不要去乱老夫人的心了。”黄妈妈回过神来,面色沉肃的看了她一眼。

采荷一惊,急忙垂头下去,因为她恍然觉得自己是从黄妈妈眼中看到了显而易见的杀气。

“你在门口看着,再有人过来回禀此事,不管是谁都一并拦下就行。”黄妈妈道,急匆匆的又嘱咐了两句话就转身进了屋内。

屋子里老夫人恹恹的靠在软枕上,双木微阖,脸色于苍白中透出点死气沉沉的青灰色来,虽然无精打采,却在无形中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刚才是谁来了?”听闻黄妈妈的脚步声,老夫人强撑着睁开眼,撑着手臂就要挪动身体。

“老夫人!”黄妈妈急忙奔过去,扶着她起身,又取过一个大软枕给她塞到背后,服侍她坐起来,一边满是关切的嗔道,“老夫人怎么不睡会儿?您现在身子还虚着,得好好将养着。”

“我这把老骨头啊,还有的折腾呢,没事!”老夫人无奈的笑了一声,声音却听不到丝毫的笑意,紧接着话锋一转,又把注意力移回原来的问题上道,“方才在外面的是九丫头吧?”

“到底是祖孙连心,怎么也瞒不过老夫人!”黄妈妈露出一个笑容,去倒了杯水过来服侍她喝了两口,犹豫了一下才道,“西院那里出了点乱子,九小姐特意过来嘱咐奴婢,怕那些个别有居心的奴才乱嚼舌头,扰了老夫人您休息。”

“别有居心的,怕不只是几个奴才吧。”老夫人讽刺的冷嗤一声。

黄妈妈心头一跳,紧张的抬头去看她的脸的。

老夫人的表情却极平静,只是几句话下来似是累了,兀自闭眼调息片刻才又重新抬了抬眼皮子道,“难得那丫头有心,就都依着她吧。”

“可不是么?都说患难见真心,这一次若不是九小姐和小少爷,老夫人这条命——”黄妈妈心有余悸,说着就落下泪来,她慌忙去擦,然后勉力挤出一个笑容,握住老夫人的手宽慰道,“对了,小少爷说两位太医那里的人情,他会酌情送回礼过去,就不用老夫人挂心了。到底还是小少爷最贴心的,不枉费老夫人疼他一场。”

老夫人的嘴角弯了弯,僵硬的面孔上终于露出一抹难得柔和的表情来。

黄妈妈看着,眼眶又是一热,但再一思及前夜鬼门关外徘徊的那一趟,心里又有数不尽的恨意翻腾。

这么些年了,真是做梦也不曾想到,居然有人会把毒手伸到老夫人这里来。

“老夫人——”黄妈妈张了张嘴。

昨夜的事,虽然一切的证据都直指萧氏,她到底也是见惯了这大宅门里的勾心斗角,不会全然被表象迷惑。

只不过因为事关重大,之前老夫人未醒时一切全然轮不上她一个奴婢多嘴。

这会儿屋子里没有别人,黄妈妈便要将自己心里深埋的疑惑说出来。

“我累了,凡事日后再说。”老夫人却没有等她开口已经疲惫的重新阖上眼睑。

分明,就是刻意回避这个话题的。

黄妈妈心里发酸。

这些年老夫人为了侯府耗费了多少的心力,她最是清楚不过,这一次怕是真要彻底寒了心了。

“老——”黄妈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把将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忧心忡忡的给老夫人掖好被角推到旁边的绣墩上去坐着做针线。

这边明乐从寒梅馆出来,就带着芷文直奔西院的方向而去。

那里一片的院落,废弃已久,从来都只相当于府里“冷宫”的代名词。

因为明乐没有刻意回去唤采薇陪侍,芷文心里雀跃,亦步亦趋的跟着,态度也越发的殷勤起来,边走边道,“那雪姨娘也当真是大胆,二夫人现在就算再怎么落魄,也依旧是咱们侯府的主母,她竟然敢对二夫人下此毒手,当真是不想活了。”

“是么?你觉得她胆子大?”明乐像是兴致很好的模样,竟然难得接了她的话茬。

芷文愣了片刻,随即谄媚笑道,“可不是吗?当真是不知死活。”

“不知死活的又何止她一个?”明乐不以为然的垂眸整理襟摆,脸上神色却极为平淡,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萧氏现在一个阶下之囚,早前受了她整治的妾侍找她的茬儿,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事情,反观寒梅馆,对老夫人下手的才是真的不知死活。

“小姐说的是!”芷文皱眉想了一下,急忙小声附和,“这萧氏本也就是罪有应得。”

明乐意味不明的扯了下嘴角,也无心再与她多做唇舌上的计较,脚下步子不停,快步往前行去。

这座百年老宅的武安侯府,规模很大,西院那里又最是偏远,约莫一直走了两刻钟才到。

彼时那院子外头已经水泄不通围拢了不少的人。

“都聚在这里做什么?还有点规矩没有?九小姐来了也不知道见礼?”芷文胸脯一挺,立刻两步蹿上前去,指着一众丫鬟仆妇大声呵斥。

这里地处偏僻,临近也没有哪位主子的院子,平时出入,便是些下等的洒扫婆子和小厮奴婢。

“见过九小姐!”一众人急忙缩回脖子,齐刷刷的跪下去见礼。

九小姐鱼跃龙门,刚刚得了圣旨册封,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皇家公主,任凭谁也不敢怠慢。

明乐并不叫起,目不斜视的穿过人群进了院子,随口问道,“这院里的管事婆子是哪个?”

芷文甩出一副鼻孔看人的架势,跟着明乐进了院子。

“是奴婢,奴婢吴氏,见过九小姐。”一个穿着粗布裙衫的健壮婆子急忙从人后挤出来,毕恭毕敬的垂首立于明乐面前。

“先跟我说说,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明乐问道,视线却一点也没往她身上瞟,反而十分闲适自在的四下打量起这座半废弃的院子来。

因为年久失修,南边的院墙已经塌陷了一片,狼藉的墙头上犹且带有一些杂草随风摇曳,院里的几间屋子同样破败不堪,窗纸上面满是漏洞,瓦砾之间也残缺了不少,就是院子里的地砖都碎裂了好些,有稀疏的不知名的杂草从缝隙里努力的往外生长。

“回九小姐的话,奴婢是这西院的管事婆子,昨儿个下半夜主院那边的一位妈妈带人把二夫人送了来,说二夫人犯了家法惹了侯爷震怒,让奴婢腾出间屋子给在这院里安置了。这一时半刻的,奴婢也忙不过来,就暂且将夫人安置在了那间屋子里。”吴婆子抬手指了指身后的主屋,因为料不准明乐对待此事的态度,所以态度分外的谨慎小心,“当时奴婢也是一时大意,忘了隔壁院里还住着雪姨娘,今天一早主院那边都忙着打点接待宫里来人,奴婢也被叫去帮着打扫,一时分神,回来的时候却发现雪姨娘不知怎的进了这屋子,还——还——”

吴婆子说着,急忙跪伏在地磕头谢罪,“是奴婢实失职,九小姐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三年前,雪姨娘因为当着老夫人的面诟病易明爵而被老夫人厌弃,随后就被萧氏放到了这里自生自灭。

虽然老夫人是始作俑者,但那些话也是萧氏纵容她说的,她会时刻记恨萧氏也算顺理成章。

李氏会找上她来,可见也是深思熟虑,不准备让这件事留下破绽的。

“婶娘没事吧?”明乐把整个院子打量一遍之后终于收回目光瞧了吴婆子一眼。

“没!”吴婆子见她似乎没有追究自己的意思,心神一震,急忙回道,“雪姨娘拿了自己的腰带想要勒死夫人,好在是夫人在挣扎的时候惊动了附近的丫头,及时把雪姨娘给拉开了。”

为了以防万一,影六一直潜伏在这附近,人定然是他想办法引来的。

明乐横竖是从头到尾都没担心过萧氏的死活,这会儿便是略一颔首提了裙子往里走,“开门吧,我进去看看婶娘。”

“是!”吴婆子不敢怠慢,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摸索出腰间的钥匙去开门。

芷文皱着眉头跟上去,老大的不乐意道,“小姐,这些屋子荒废已久,里头脏的很,空气又十分陈腐,您万金之躯,还是不要进去惹这样的晦气了。”

“婶娘遭此大难,我看看她也是应当应分的事情,没什么。”明乐勾了勾唇角,完全无视她的阻拦。

吴婆子推开门,迎面一股陈腐糜烂的气息混合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芷文急于表现,强忍着胃里翻涌的症状抢上去拿了帕子给明乐挥散鼻息间的异味,一边却扶她道,“小姐慢着点,小心门槛。”

明乐没有拒绝,由她扶着进了屋子。

这里是这间院子里的主屋,地方十分宽敞,但里头却甚是颓废。

空旷的屋子里,仅有的摆设就是一张床和一张断了一条腿的方桌。

床帐已经辨认不出原来的颜色,上面破开许多漏洞,桌子上面一层厚厚的灰尘,配着一套同样缺损了边角的茶具,地面上偶有一些杂草散乱在厚厚的灰尘里。

纵观整间屋子,连主院那边的拆房都不如。

萧氏身上还穿着昨夜那件染了血的衣服趴伏在简陋的床榻上,头发散乱的遮盖了大半的脸孔,偶然展露人前的那一点肤色苍白的完全没有人色。

明乐的目光往她臀部以下受伤的部位扫了眼。

易永群没有叫人给她医治,经过这一晚上,已经隐隐有了化脓的趋势,血水渐染出来,把身下褥子都阴湿了一大片。

听闻开门声,萧氏有气无力的抬头看过来,黯淡无神的双目就是在看到明乐的那一瞬突然被点亮。

“是你!”萧氏的声音凄厉,出口却瞬间转作虚软无力,眼中燃着熊熊怒火愤恨的瞪着门口那沐浴在金色阳光下的少女。

就是这个死丫头,就是她把自己害成这个样子的。

此时看着明乐光鲜亮丽的模样,萧氏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愤怒。

她撑着胳膊就要爬起来,去奈何这一夜身体的消耗太大,手臂一软就直接从床上歪了下来,噗通一声,滚在遍布灰尘的地面上。

“哎——”吴婆子惊了一跳,抬了抬手,又不知道该不该去扶她,只能拿眼角的余光小心的打量着明乐的神色。

明乐的目光落在萧氏身上,脸上的表情却是极淡,没有欢喜也没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愤恨。

谁都知道昨夜是萧氏意图嫁祸明乐,最后事情败露才被易永群下令关在了这里,怎么看这九小姐和二夫人都应该的不共戴天,却竟是没能从这九小姐脸上看到一星半点的迹象?

吴婆子看着她过于平静的面孔,不由的暗暗心惊,使劲的垂下头去。

“听闻婶娘这里出了点事情,侄女放心不下,所以特来看看,现在听到婶娘你还有这般力气叫骂,应当是无大碍了的,真不愧是出自武威将军府的人,这身子骨儿比起别人来,都跟耐得住折腾。”明乐在门口略一停顿,然后就继续跨进去,淡淡的吩咐道,“去给我搬一把椅子里来,我与婶娘说两句体己话。”

“是,九小姐!”吴婆子急忙应道,快步折回门头,粗声粗气的对院外围观的丫头一招手道,“还不快去给九小姐寻一把干净的座椅来。”

几个小丫头对望一眼,急匆匆的旁边的院子里搬了把尚能入目的椅子进来。

芷文不悦的瞪了吴婆子一眼。

吴婆子心里更等一下,急忙脱下外罩的比夹垫在椅子上,卑躬屈膝的引着明乐过去,“九小姐请坐。”

“嗯!”明乐淡淡应了一声,丝毫不在乎这屋子里脏乱的环境,俯身坐下,然后挥挥手:“这里有芷文服侍就好,你先出去吧。”

芷文闻言,心下一喜,急忙一正颜色,对吴婆子道,“小姐纡尊降贵的过来,茶水怎么也没一杯,还不快去?”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吴婆子哪敢怠慢,应着就急忙带上门退了出去。

芷文昂首挺胸的立在明乐身侧,俯视着瘫在地上怕也爬不起来的萧氏。

三十个板子本来本来就已经送了萧氏半条命,一大早又被雪姨娘折腾个半死,刚从床上摔下来之后,她整个人就跟完全散架了一样,疼的险些昏厥。

“易——易明乐!你——你这小贱人,你是——是来看的笑话的是不是?”浑身颤抖的趴在那里,萧氏浑身上下唯一的生气儿都集中在那一双满含怨恨的眸子里。

那目光阴测测的,再配合上她此时披头散发的狰狞模样,跟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骇人。

芷文心里颤了颤,但是为了在主子面前表现,还是强撑着才没有后退,大着胆子喝斥道,“辱骂我家小姐?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德行,还把自己当做侯夫人吗?”

“我本来就是!”萧氏胸口憋着一口气,森冷一笑,“易永群那个懦夫,他有那个气魄休妻吗?只要有峰儿在的一日,我都是堂堂武安侯的正室夫人,你们——你们这些小贱人,谁都别得意,总有一日,我叫你们不得好死!”

芷文一怔,脸色刷的一下全白。

得意忘形之下她竟然一时没想起来,现在这侯府里真正能做的了主的人是世子易明峰!

一种后怕的感觉直袭上心头,芷文脚下步子不觉往后挪了挪,慌乱的扭头看向身边明乐。

“是啊,但凡易永群那个懦夫能有一丁点的气魄,今时今日你还哪里有命在这里与我逞口舌之快?”明乐坐在椅子上,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你——你说什么?”萧氏一愣,却是未曾想到她竟敢当着下人的面直呼易永群的名讳。

这个丫头,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有恃无恐起来。

“没什么,我就是想到,来日等到易世子办完这趟皇差回京的时候,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命看到罢了。”明乐的语气平静,却是别样的舒心快活,慢慢道,“这三十个板子的造成的创伤,对别人来说或许难以忍受,但萧氏你是人上之人,应当也无大碍的是不是?”

这一刻,在称呼上,她也已经不屑于顾及任何人。

萧氏张了张嘴,愕然的瞪大了眼睛看她,反倒是一时半会儿没能说出话来。

自己身上的伤有多严重,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这会儿她腰部以下的部位就整个麻木了,几乎不听使唤。

如果易永群那个没良心的懦夫真的放她在这里自生自灭,即使能撑着一口气熬到易明峰回来,怕是也要落下病根的。

萧氏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恐惧情绪,但是在明乐面前她却不想服软,于是便死撑着不肯开口。

明乐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是冷涩一笑,讽刺道,“其实这一次的事情实在是怨不得任何人,即便你一直都视我为眼中钉,今日之后也大可以眼不见为净,是你自己太贪心,竟然不择手段到不惜毒害祖母来陷害我。祖母她的为人虽然有时严苛,但你扪心自问,你进我易家这么多年,她待你如何?对她你都能下此狠手,当真是丧心病狂,死不足惜!”

“你胡说八道什么?分明是你陷害我!”萧氏怒然抬头,嘶声吼道。

昨天晚上的事本来就蹊跷的很,突如其来一个铲除异己的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她几乎是想都不想的就立刻加以利用,却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会功亏一篑,被人反咬一口。

回想起来,这分明就是易明乐那小贱人请君入瓮的一个圈套。

“我陷害你?”明乐像是听了笑话似的突然笑了起来,笑过之后紧跟着却是目色一寒,冷声斥道,“我对你的确是要处之而后快的不假,可你也不想想你这条命值多少钱?值得要我拿祖母的性命去换吗?你也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

易明乐姐弟与老夫人的感情一向深厚,这一点萧氏也是看在眼里的。

之前一直没有往别的方向想,此时被明乐骤然一提,萧氏心里突然就跟着打了个突。

见她脸上有了动摇之色,明乐于是也跟着缓和了语气,慢慢道,“本来我是不急着对你下手的,这一次就只怪你自不量力,竟然打起了祖母的主意,我会顺水推舟,也是你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易明乐信誓旦旦的模样,完全不像做假。

萧氏仔细的观察她的神色半晌,虽然心里对她恨得牙根痒痒,却在不知不觉间起了疑惑,下意识的脱口道,“真的不是你?”

“事到如今,你还要演戏给谁看?”明乐反问,神情语气里都满是不屑,“当日里我掉了发钗出门去寻,恰是被易明峰遇见,自然是他这消息告诉了你,才让你将那曹婆子加以利用的,为了布下这个局,想必你也是筹谋许久了吧?”

事情的关键在曹婆子身上!

如果真是易明乐下的套子,她犯不着先找一个曹婆子出来,给自己惹上一身骚,直接从魏妈妈那里着手也就是了。

是了!

之前她是被仇恨蒙蔽了头脑,竟然没有发现这么明显的一个漏洞摆在眼前。

如果不是易明乐的话,那么——

“原来是她!”萧氏猛地提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

是李氏!一定是李氏那个贱人!

不管是借自己的手除掉易明乐,还是借易明乐的手除掉自己,总之布下这个局,怎么算她都不吃亏!

萧氏趴在地上动不得,暗暗捏紧拳头,后糟牙咬的咯咯响。

让萧氏认清事情的真相,自己此行的主要目的就达到了。

如此一来,就只等着易明峰回来,看这双母子翻盘了。

只不过她却不能让萧氏看出自己坐山观虎斗的用意来,否而只怕萧氏对付李氏的时候还要分心来记恨自己,就会显得力不从心。

“我今日过来,并不是要听你澄清的,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你自己好好掂量吧。”明乐低头细细整理着自己的裙裾,一边漫不经心的继续道,“我可是费了不少的唇舌才说服易永群留下你一条命的,至于能活多久,能不能撑到易明峰回来就全看你的造化了。”

萧氏的思绪被打断,猛地回过神来,狐疑道,“你会有那么好心?说什么求情?你不过就是想留着我的命,来看我笑话的罢了。”

因为心里深知自己和易明乐不死不休的立场,所以她也不浪费口水在明乐面前澄清什么,只就在心里跟李氏狠狠的记上了一笔,等着来日清算。

“你错了!”明乐摇头,明乐居高临下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灵动的笑意闪现,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说道,“我留你下来,是因为我要留着你让你亲眼等着看你那些子女的下场,虽然在你的心里,他们更大的作用可能就只是帮你稳住武安侯夫人位置的垫脚石,但到底也是你生养他们一场,如果不让你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个怎么死,我怕你会遗憾!”

芷文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脸色惨白。

从方才明乐展开阵仗与萧氏叫板的时候她就隐隐的有了几分惧意,此时再听了这一番杀气腾腾仿若宣誓一般的话——

即使自己本身也非善类,芷文还是忍不住从头软到脚。

这九小姐,这是疯了吗?

即使她与二房的人再不对付,也万不该把这样的话拿到场面上来说。

而自己听了她的这些话,以后还会有活路吗?

明乐拿眼角的余光斜睨一眼她惨白的脸色,视线却一直定格于萧氏的面孔之上。

“呵!今天让你踩到我的头上来只是你的运气,你不用在这里危言耸听的说大话,别以为得了太后给你撑腰你就了不得了,这笔账我一定会跟你算的!”萧氏听着她那些恶毒的诅咒,满目的怒火燃烧起来,几乎要冲破眼眶喷薄而出。

“算账么?那我们应该从哪里开始算起?”明乐垂眸沉思,眉头使劲的皱着,那表情显得异常认真,“是从易明心寿宴那天,易明真勾结昌珉公主意图暗算爵儿的时候?是从五月十七皇上寿宴那天,易明心谋杀太后侍婢然后设计嫁祸于我的时候?是从三月初八祖母寿宴那日,你买通悍匪在半路截杀我与爵儿的时候?还是更远点,从三年前你和易明真、彭子楚那些人合谋逼死我姐姐,杀死浩心的时候?或者再往前,我们说我母亲因何而死?也或者你觉得她的死无足轻重?那我们就说我这额上的伤痕从何而来?如果你还是觉得这些都无关紧要,那我们不妨就直接从头说起,说当年萧澄是如何在我大哥的马鞍上做了手脚,如何害他英年早逝给易明峰腾出位子来,进而让易永群那个连你都看不上的懦夫占了这武安侯府世袭的爵位?这一桩桩一件件算下来,我们之间真的是有好多笔账目需要一一清算的。”

这些事,件件泣血,在她心里盘亘多年,如今一朝爆发被揭露出来。

明乐的声音徒然收冷,越说越急,到最后已经仿若刀锋般锐利,直刺的萧氏脸上整个表情斑驳破碎濒临崩溃的边缘。

她从未想过,这些事易明乐都了若指掌。

虽然从来也不为自己手上沾染的血腥懊悔,但这些毕竟都是见不得人的丑事,此刻被人当着面揭露出来,萧氏心里又惊又惧,再看着眼前这容色平和的少女,也觉得全身上下抖的厉害。

“你——你——”她的嘴唇嗡动,额上豆大的汗珠不住的往下滚落,急急巴巴死活就是吐不出一句话来。

而芷文,却是在勉强撑着听完这些要人命的秘闻之后,头一歪晕死了过去。

看着萧氏魂不守舍满是戒备的模样,明乐不禁哑然失笑。

“你欠我的债实在太多,不过不用担心,我的耐性好得很,一定会慢慢的,一笔一笔和你清算。”明乐说着起身,起身,一步一步迎着萧氏走过去。

“你要怎么算?”萧氏颤声问道,这是有史以来的头一次,她将眼前这个少女当做了正式的敌人来看待。

而两军对垒的头一次,她就已经一败涂地,颤抖的不像样子。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这个人向来都是最公道的。”明乐莞尔,脚下步子从容而镇定,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冷漠的从唇齿间蹦出来,“萧澄动手害了我大哥,让你们一家人受益匪浅一飞冲天,我就拿他萧氏满门的荣华富贵来偿,而我大哥的性命,自然是要算在易明峰身上的。五姐和浩心么?易明真和平阳侯府的那些人,一个也想摘出去。至于易明心——那就完全看她的造化了。”

“什么?萧家!是你害了萧家?”萧氏目赤欲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她面目狰狞的伸出手去想要抓挠明乐的衣襟,却不想紧跟着却是喉间一口老血喷出,整个人都跟抽空了似的软绵绵的瘫在了地上。

“那还是只是欠债还钱,至于利息,我早晚会从你们二房的身上取。”易明峰和彭子楚对这些事都多少的心里有数,既然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明乐也不觉得还有遮掩的必要,在这个时候拿出来刺激刺激萧氏也是好的。

那少女的面容沉静,目光却森冷如冰,望进去就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天雪地,内里掺杂的浓浓恨意让人心里发寒。

萧氏瑟缩着,本能的往后退去。

奈何她现在下半身几乎不听使唤,尤其是伤处,稍一动弹就是撕心裂肺的痛楚蔓延走遍整个神经。

往后缩了半天,最后所能挪动的距离却是短的可怜。

明乐走到她面前站定,然后倾身下去蹲到她的面前。

她的脸庞绝艳,带着这个年龄的少女所能拥有的最亮眼的色彩。

萧氏眼神畏惧的看着眼前容光焕发的少女,眼底的恐惧却在无限制的往外满眼,防备的脱口道,“你——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你放心吧,我是不会杀你的,我一定会让你活的长长久久,成为他们之间的之后一个,让你知道我母亲当年所受的是怎样的痛苦和折磨。现在我不过就是想要最后再好好的看看你,再过两日,我便要入宫了,在走之前,怎么能不仔细的记住你现在的模样呢?”明乐唇角微弯露出一个笑容,探手过去,丝毫不介意她脸上沾染的污秽捏起她的下颚,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我就要入宫了,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她的声音轻缓,表情温柔,若不是眼眸之中蕴藏的光线太过阴冷的话,当真可以说是赏心悦目,“我费尽心思的布局把昌珉公主送入平阳侯府,易明真已经没有活路了,迟早会死在昌珉公主的逼迫之下。不过你放心,为了让她在黄泉路上有个伴儿,我会尽快送易明心去陪她一道儿走的。”

“昌珉公主的事,也是你做的?”萧氏震惊之余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的拼命摇头,“不可能,你做不到,你怎么敢,她是金枝玉叶的皇家公主,你怎么敢算计她?”

“谁说是我算计她的?她现在可是认定了害她蒙难的人是易明真的,为了报答这份‘恩情’想必她对易明真也不会小气的,我们拭目以待好了。”明乐笑的温婉,指下力道却是分毫也不放松的死死捏着萧氏的下颚。

萧氏惊的有半晌失语。

她实在是想不透,易明乐这么一个半大的丫头到底哪来的能耐竟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算计到昌珉公主那煞星身上,而更主要的是——

她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

一旦事情暴露,不仅是她自己必死无疑,就连整个武安侯府那都是灭顶之灾。

“你疯了吗?”缓了好半天,萧氏回过神来的第一句话却是冲口而出的愤怒,“暗算公主,欺瞒皇室?你有几个脑袋——”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明乐冷冷一笑,丢破布袋一样把她重新丢回地上,然后扫净裙摆上的灰尘起身。

她的身影纤细单薄,落在眼前却仿佛一片躲也躲不开的巨大阴霾。

萧氏仰头看着,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仇恨和恐惧交织起来的复杂的光影。

“我说话算话,一定不会动你。”明乐说着,已经一脚跨过昏倒在地的芷文朝门口走去,刚要抬手推门,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回眸一笑提点道,“哦,对了,你的事,我已经下令对外严禁消息走漏了,你就安心静养吧,一定不要辜负了我的这番苦心。”

封锁消息,就是说,除非易明峰回来,否则易明真和易明心都不可能来救自己脱困了?

这个丫头,当真是狠绝了。

萧氏死死的盯着她明艳的笑脸,只觉得一股热血沸腾而起,然后“噗”的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身子软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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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子明天捉,我知道,这几章没有彭哥哥,你们都很寂寞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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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7章 绝境

大片金色的阳光扑面而来,给整个人周身都笼罩上一层温暖的光圈。

明乐眯了眯眼。

捧着一壶茶在院门口踟蹰不前的吴婆子急忙迎上来,陪着笑脸道,“哟,九小姐你已经出来了?奴婢这里没有拿得出手的茶碗,现去前院借了一只,您瞧这——”

双方都心知肚明,方才明乐也就是找个借口遣走吴妈妈罢了。

“我还急着要去祖母处请安,这茶今天就先不喝了。”明乐抬手接过她手里茶碗,掀开碗盖瞧了一眼,然后原封不动的把茶碗塞回她手里,“以前你这里将就也就将就了,现在婶娘住了进来,怎么也要有点样子。一会儿你去菊华苑找采薇,让她带你去我的库房里找些闲置的物件添置上吧。”

这西院从来都是冷宫,这一番添置下来,必定能捞不少的油水。

“是是是!奴婢遵命!”吴妈妈心花怒放,喜形于色的连胜迎着,态度也越发殷切的引着明乐往外走,“奴婢送九小姐出去,这地上生有杂草,小姐当心着点脚下。”

“行了,你也别送了,安置好了婶娘才是正经道理,只要侯爷一日不松口,她到底也是个主子的身份,雪姨娘的事情,万不能再发生了。”明乐摆摆手,目不斜视的往外走。

“奴婢明白,一定会仔细守着这院子里不让其他人靠近的。”吴妈妈急忙应道。

见明乐没有特殊暗示,吴妈妈也跟着松了口气,内院里的事她也不愿意掺和,即然这样,那就听着易永群这个一家之主的意思办事也就成了。

明乐略一颔首,头也不回的举步离开。

吴婆子拢着袖子,笑的一脸的心花怒放,目送明乐走远了,心里想着去菊华苑讨赏的事儿就迫不及待的招呼了两个下等丫头来:“还愣着干什么,进去把门窗检查好了重新上锁。”

“是,吴妈妈!”两个丫头应声,急匆匆的进了院子。

吴婆子一脚踩在旁边一处破烂的花坛边上,一边就着手里茶碗大口啜饮。

“呀!”两个丫头进得门去,紧跟着却是一声惊呼,“这是——这是——吴妈妈您快来啊!”

吴婆子心里咯噔一下,被茶水呛得面红耳赤险些背过气去。

方才九小姐和二夫人单独相处,不会是九小姐对二夫人下手了吧?

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吴婆子赶紧把茶碗放到花坛上快步往正屋走去,一边强作镇定的怒喝道:“鬼叫什么?”

若真是二夫人在这里有什么闪失,她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吴婆子战战兢兢的,脸色乌黑从两个丫头中间挤过去。

萧氏软塌塌的趴在地上,虽然是个有气无力的样子,但精神却很不错,眼睛里满是怒意沸腾的火光,一时半会儿绝对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吴婆子狠狠的松一口气。

两个丫头脸色惨白的指着倒在地上的芷文道,“妈妈,您看,这不是九小姐身边的芷文么?她这是怎么了?”

萧氏如今已是半个废人,绝不可能是她对芷文做了什么。

而芷文是九小姐带来的人,就算因故惹了九小姐的眼嫌,九小姐那么聪明灵秀的性子,又怎么会把她带到这里来处置了?

吴婆子满心狐疑的走过去,扶起芷文试了试鼻息,心里却是疑团更大,“人没事,只是昏死过去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扭头去看萧氏。

而萧氏此刻自顾不暇,哪有功夫理别人的死活。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吴婆子挽了袖子,狠掐了两下芷文的人中。

那芷文大约是真被吓的狠了,剧痛之下竟然都没能苏醒过来。

“妈妈,这怎么办?芷文可是九小姐身边的二等丫头,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两个丫头急的跺脚。

“去,院里花坛边上我放了半碗差,你去端来。”吴婆子也知道不能让芷文在这里出事,吩咐道。

“哦!”小丫头应着,跑出去把那半碗冷茶端来。

吴婆子含了一口茶在嘴里,然后对着芷文的脸“噗”的一口喷出去。

水渍混杂着茶叶沫子吐了芷文一脸。

“呃……”迷梦中的芷文终于低低的呻吟一声,有气无力的动了动身子。

“醒了!”两个小丫头差一点喜极而泣。

吴婆子见到喷水有效,干脆茶碗一翻,直接把剩下的一点渣子兜头对她泼了过去。

芷文迷迷糊糊的呢喃两句,终于缓缓抬了抬眼皮。

“姑娘醒了?”吴婆子扯出一个笑容。

到底是九小姐身边的人,怎么都得给几分面子。

芷文呆呆的握在她怀里,目光直愣愣的盯着她的脸看了一眼,然后又看一眼,那眼神虽然没有恶意,但是不知道怎的,那么专注认真的模样竟是让吴婆子猛地又是一个寒战。

“姑娘?”吴婆子硬着头皮又叫了她一声,刚要扶她起身——

下一刻,芷文突然嘴一咧,嘿嘿的笑了起来,那模样又憨厚又认真,倒是让三个人俱是一愣,面面相觑的不知作何反应。

芷文笑嘻嘻的挣脱吴婆子的怀抱自己爬起来,歪歪扭扭的在屋子里走着转圈,仰头打量四周的房梁。

“妈妈!她这是怎么了?”一个丫头胆小的去扯吴婆子的袖子。

吴婆子也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拧眉看着只是摇头。

芷文自己跌跌撞撞的在屋里走了两圈,突然脚下一晃,被瘫在那里的萧氏绊了个踉跄。

她奇怪的扭头看过去,目光落在萧氏那张人鬼难辨的面孔上打量良久,脸上神色开始精彩的变换,从懵懂到困惑,从深思到恐惧,直到最后突然两眼放光抬手霍的一指萧氏,脆声道,“算账!”

算账?算什么账?

“姑娘?九小姐已经走了,您是不是——”吴婆子凑过去拉了一把她的胳膊。

芷文却未理她,仍是盯着萧氏乐呵呵的傻笑,“算账!要找你算账!呵呵!算清楚!全部算清楚!”

说着,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中似是有惊惧的火光一闪而逝,大力的一把推开吴婆子就夺门而出,古怪而奇特的笑声在破败的院落之间回响不绝。

吴婆子没有防备,险些被她推翻在地。

两个小丫头一左一右的扶住她,其中一个盯着院子里芷文飞快消失的背影喃喃道,“她这是怎么了?”

“该不是——”另一个也打着胆子猜测,不可置信的惊呼一声,“不会是疯了吧?”

这个样子,的确是和疯癫无异。

三人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再看这间破败不堪的屋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觉得阴森森的似是有冷风从领口里往里蹿。

“快,快抓住她!不能让她乱跑!”还是吴婆子第一个反应过来,跳脚惊呼。

横竖萧氏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几个人匆忙的锁了门就去追突然发了癫狂症的芷文。

大门重新落锁,隔绝了外面温和细腻的光线,将这屋子里的气温都带着冷下去几分。

萧氏瑟瑟的缩在地上,耳边不断回旋着明乐之前的话,心里波涛汹涌,每一层浪花泼过来夹带着的似乎都是铺天盖地的绝望。

易明乐她狼子野心,要将他们一家人都整个人吞掉!

偏偏眼下易明峰又不在府中,该怎么办?怎么办?

不!不行,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即使跟外界隔绝了消息,联系不到易明心或者易明真,至少也要和易永群达成统一战线,在这件事上,他们同坐一条船,总不见得会对自己完全的置之不理吧?

“来人!快来人!”这样想通了,萧氏立刻有了斗志,积攒了所有的力气,一边大声嘶喊着一边朝门口爬去,所过之处,在积攒的厚厚的灰尘上留下一长溜脏乱不堪的印记。

易明乐存心要断了她的后路,她却不能就这样认命。

这座武安侯府有她倾注了半生的心血在里头,一定不能让那个丫头夺走。

萧氏咬着牙,额上不时滚落豆大的汗珠落在尘埃里。

她一点一点艰难的移到门边,抬手大力的捶打房门,“侯爷!我要见侯爷!来人,你们这些贱奴才,去把易永群给我叫来!把他给我叫来!”

凄厉愤恨的呼喊声时而高亢时而颓败,在破败不堪的院子上方回旋不觉。

然而树倒猢狲散,任凭她叫破了喉咙声声泣血,都没有人来问上一声。

也不知道喊了多久,萧氏有气无力的扒着门槛,右手还不时的全力去拍打房门,落下去却已经收效甚微,甚至连声音都听不见。

不过诚如明乐所言,她现在到底还是个主子的身份,吴婆子怕担责任,还是把她的话见了两句勉强能听的传去了兰香居给易永群知道。

“她要见我?她还有脸说要见我?”易永群狠狠的把手里酒盅往桌上一拍,满脸流窜着的都是狰狞的怒火。

儿媳下毒谋害婆母,这样的丑事传出去,今日他出门在外已经得了许多同僚的“问候”。

萧氏这个贱人,现在竟然还有脸来要求见自己?

当然了,他此时并不知道萧氏有关“窝囊废”“懦夫”一类的言论,如若知道,怕是更要气的七窍生烟,保不准就要当场背过气去。

“夫人也是一时糊涂,许是知道错了。”白姨娘在旁边,一边给他把酒盅斟满一边若声细语的劝着,“到底也是一家人,侯爷莫不如还是去看看夫人吧?保不准她是真的有话要说。”

“我去看她?她把母亲害的差点丢了性命,我怕我去了会忍不住掐死他。”易永群仰头灌一口酒,心里不由的怒火更盛。

老夫人的安危是一回事,主要是府宅之内的事还直接关乎他在外的官声和在同僚跟前的脸面。

以前仗着武威将军府撑腰,萧氏事实拔尖儿要争强好胜也便罢了,现在这么个局势之下,她凭什么?

易永群和萧氏之间从少年夫妻的时候就没有多少感情,这一点白姨娘是知道的。

“事情不是还没有在京兆府定案吗?而且就算不顾念着夫人,好歹侯爷您也看在世子和明妃娘娘的面子上,昨儿个晚上,婢妾见夫人似是伤的不轻,您便当是给世子爷留着颜面,过去看看是不是需要请个大夫给夫人瞧瞧伤?”白姨娘垂下眼睛,继续给易永群斟酒。

易永群犹豫了一下。

他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自己很清楚,自从他坐上武安侯的位子,这侯府的台面就是靠着易明峰在支撑。

而且几个嫡出子女都和萧氏的关系亲厚,如果萧氏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让孩子们和自己因为这事儿而生出嫌隙来就得不偿失了。

思及此处,易永群的脸色就微微有了一丝松动。

白姨娘察言观色,在心里无声的冷笑,面色仍是温婉柔和的轻声劝道,“夫人纵使有千般不是,也总是替侯爷生儿育女有过功劳的,侯爷您一向宽仁大度,还是不要和她一般计较了吧?”

现成的台阶一级一级的在眼前给他摆好了,易永群提着筷子又草草的吃了两口,就黑着脸放下筷子,冷声道,“走吧,你陪我去看看她。”

“是!”白姨娘微笑应下,给他取了件厚点的外衫罩衫,“夜里天凉,侯爷您多加身衣服。”

虽然萧氏不可理喻,但好在身边的几位姬妾都温婉贤淑。

看着白姨娘柔和的侧脸,易永群的脸色不由的缓和几分,拍了拍她的手背。

白姨娘一笑,垂眸下去,随着他离了兰香居往西院方向走去。

府里刚刚出了事,眼下正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时候,晚间的花园里就尤其显得冷静荒凉。

易永群踹着一肚子心事急匆匆的走,白姨娘几乎是一路小跑的跟着,身后带着七八个丫鬟仆妇浩浩荡荡的往西院行去。

一行人穿梭在夜色中,走的很快,不多时就到了西院的范畴。

这一片地方易永群是头次来,白姨娘忙是侧目对随行的一个婆子递了眼色,“这里的布局我也不熟,你给侯爷带路吧。”

“是,姨娘!”一个干瘪瘦弱的婆子躬身上前福了福,引着易永群等人进了右边不远处的一座院子。

彼时夜色已深,相较于白天,这院子里的景物就更显得萧瑟而冷清,隐约的咒骂声和惨笑声在冰冷的空气中回旋不绝,听着就觉得瘆人。

因为白天刚刚出了事,吴婆子怕再生乱就叫了个丫头过来守夜。

小丫头抱着一根手臂粗的大棍靠在门板上已经昏昏欲睡,冷不防一溜儿火光从院外绵延进来,她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弹了起来。

“易永群,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懦夫,你没良心,是非不分——”易永群一脚跨进院子里,萧氏有气无力的声音透过门板飘出来刚好和他撞了个面对面。

那声音委实是不很有力,但在这荒凉一地的夜色中却还是清晰入耳。

这个贱人,非但不思悔改,还在背地里辱骂自己?当真是死不足惜!

易永群脸上表情一僵,额角青筋抽搐的近乎狰狞,浑身上下都于顷刻间散发出一股玉石俱焚的狠劲来。

“侯——侯爷!”值夜的丫头一见他这幅表情,当即吓得腿软,哭着跪了下去。

“哭什么?开门!”易永群三步并作两步直冲着紧闭的大门冲过去,嘴里虽然喊着叫人开门,却完全不等那丫头起身,直接抬脚一踹。

这房子本来就年久失修,砰的一声闷响,两扇门板就着他的脚力应声而倒,其中一扇门框刚刚好擦着萧氏的额头砸下去。

满地激起的灰尘中,萧氏一声痛呼,顿时头破血流。

易永群气势汹汹的蹿过去,抬起一脚狠狠碾上她的后背,声音阴狠道,“你这个贱人,到了这般天地居然还不思悔改,早知道我都不必留你的命到现在了,昨天就该直接打死你。”

萧氏骤然被砸了一脸血,本来正是惊魂未定的时候,再被易永群一脚踏的脊梁骨都要断裂,全身上下各处的疼痛一同袭来,她脑中似是有了瞬间空洞,随即才猛地反应过来——

自己方才那些咒骂之词都被易永群听到了。

“侯——侯爷!”萧氏一惊,随即一喜,但不管怎样,还是先痛的落下泪来,扭头试图去把易永群踩在她身上的那只脚扳下来。

“不要假惺惺的叫我,我好意过来看你,你却巴不得我死是不是?真是好一个武安侯夫人,我易永群怎会娶了你这种女人?贱人!毒妇!”易永群越说越气,所有的怒气都通过脚下的动作碾在了萧氏的脊背之上。

“啊——”萧氏涕泪横流,和着鲜血流了满脸,“侯爷,侯爷你听我说,我有话要跟你说。”

“说什么?你想说的话,我刚才在门外已经听见了。”易永群冷笑,那声音阴森扭曲,让人汗毛倒竖。

“不是,不是的,我真有话要跟你说。”萧氏费力的扭过身去,死死的抱住他的脚哀求。

院子里随行而来的奴才都吓得禁了声,完全不敢近前。

白姨娘也是惊的脸色惨白,扑过去一并跪在易永群脚下求情道,“侯爷,您息怒,夫人身上带着伤呢,您息怒,息怒啊!”

“滚开!”易永群正在气头上,哪里是听人劝的,抬起一脚就把白姨娘踹翻在地。

白姨娘喉间一甜,嘴角就跟着渗出一丝殷红的血迹来。

“姨娘!”她的贴身侍婢急忙扑过去扶她,一边拼了命的给易永群磕头,“侯爷,姨娘不是有意重装您的,您息怒,千万不要怪罪她。”

白姨娘最是个懂得分析利害关系的,易明清入了平阳侯府,生死都拿捏在易明真的手里,对于她的袒护,萧氏自是坦然接受。

她心神略定,慌忙翻身再度抱住易永群的膝盖,仰头看着他字字狠厉道,“先叫他们出去,我有些话要私底下和你说!”

易明乐的事已经刻不容缓,必须马上采取对策,所以即便易永群今日这样对她,她也只能暂且忍下。

易永群听着她强横的语气,更是怒上心头。

白姨娘歪在地上,见他眼中升腾而起的杀气,容不得多想就先抢过去挡在了萧氏前面,哭的梨花带雨的恳求道,“侯爷,一日夫妻百日恩,有什么话您好好说,好好说啊!”

“我没话跟这个贱人说!你再求情,我就把你一起处置了!”易永群已经被气的完全丧失了理智,双目猩红,面色狰狞的吼,只奈何白姨娘死死的抱着他的膝头让他再无从施展。

互相僵持了一会儿再冷静下来,再看白姨娘惶恐的模样他心里突然一颤,恍然想到白姨娘之前的话——

就算只是为了易明峰,他也得留着萧氏一条命的!

强压下满腔怒火,易永群一甩袖把白姨娘二度踹翻在地,转身就走,一边吩咐道,“把这个贱人给我看管好了,她再胡言乱语,就去找钱四讨碗药来把她毒哑!”

说话间人已经到了院外,头也不回的走了个干干净净的。

萧氏一直僵愣着,等到反应过来,只来得及撕心裂肺的一声嘶吼,“侯爷——”

好好的一个机会,怎么会弄成这样?

易永群这一去,怕是再不会踏进这里一步了,难道真的只能等死,等着易明乐那丫头来把自己这一房弑杀殆尽吗?

萧氏颓然的跌回地上。

“姨娘,侯爷生气了,我们走吧!”白姨娘的婢女焦躁过去扶她起身。

因为惹怒了易永群,白姨娘也不敢在此多留,同情的看了萧氏一眼,突然一咬牙转身握住萧氏的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赛到她手里,低声道,“夫人,这是婢妾从梁大夫那里要来的金疮药,您先将就着,侯爷那里,我会想办法劝他。”

她说着一顿,谨慎的回头看到只有自己的心腹婢女在跟前才又继续道,“您有什么话需要跟侯爷说的,婢妾帮您转达吧!”

听了这句话,萧氏终于把阴郁森寒的目光移到她的脸上。

他们和大房之间的那些事,没有一件是见得人的,是只属于他们二房嫡系之间的秘密,如何能够放心告诉白姨娘来转述。

可是眼见着机会就这么从眼前溜走,又着实不甘心。

萧氏握着手里小瓷瓶,牙齿咬的咯咯响。

白姨娘的婢女看着渐渐远去的灯光,急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再度催促道,“姨娘,走吧,再不走,侯爷该怪罪了!”

同在一个屋檐下这么多年,白姨娘也是把萧氏的为人看透了,虽然她是有意试探,这会儿也知道萧氏是不肯说的。

“夫人自己保重,婢妾不能久留,来日再找机会来看你。”白姨娘从来都有分寸,不会把戏做过徒惹怀疑,当机立断的就起身就被自己的婢女扶了出去。

隔壁院里吴婆子已经得了消息来处理这边的事。

白姨娘追着易永群离开的方向疾步出了院子,出了院门脚下却是突然顿了半步,侧目回头,唇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冷笑来。

她出身卑贱,注定了一辈子被萧氏踩在脚下,现在易明清又落了那么个处境——

易明真连大方嫡出的五小姐都能害死,她从来就不敢抱着乐观的心态易明清能在易明真身边讨了好。

萧氏这里的情况她一直让人盯着,所以故意说服了易永群来,雪上加霜又给了萧氏致命的一击。

曾经她把易明清看做她后半辈子的依靠,如今美梦破碎,作为母亲,她还得要不遗余力的为自己的女儿考虑,虽然易明清在平阳侯府她鞭长莫及关照不上,但如果易明真敢对自己的女儿下狠手,她就算是和萧氏同归于尽也要找人替自己的女儿偿命。

一丝阴狠至极的颜色从白姨娘温婉的脸庞上飞快闪过。

“回去吧!”她抬手抹净唇边半干的血迹就腰板笔直一步一步的离开。

接下来的两日,各院相安无事,只是得知老夫人身子不适,许多达官贵人都带了礼物登门慰问。

老夫人称病不出,客人们都是易永群和李氏分别接待。

老夫人闭门休养了两日,谁都没见。

一直到第二日的傍晚才让人去各院把主子们都叫到了她的房里。

明乐本来已经沐浴更衣准备睡下了,得了采荷前来报信,急忙让采薇给绞干了头发换了衣服赶过去。

彼时上至易永群,下至白姨娘、易明珊等人都已经济济一堂,一个不落的到齐了。

“孙女见过祖母!”明乐走上前去屈膝见礼,转而又对易永群和李氏唤了声,“二叔,三婶!”

“嗯,坐吧!”老夫人靠在暖阁的炕头上,倦怠的抬了抬手。

经过这两日的调养,她的身子稍稍恢复了一些,但精神依旧是不太好,脸色青白,眼下还有明显的两道黑影,整个人看上去,恍如在一夜之间突然苍老了十岁。

明乐依言走过去,在易明爵和易明菲中间的椅子上坐下。

老夫人抬了抬眼皮,示意黄妈妈扶她起身。

黄妈妈急忙凑过去,用三个大软枕撑着把她扶起来靠坐好,又递了温水过去给她润桑。

老夫人就着黄妈妈的手喝了两口水,精神似是稍微好了一点。

“你们都来了,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今天叫你们来,就是要告诉你们一声,明日送了九丫头入宫之后,我准备搬去城郊的庄子上住一阵。”老夫人开口,半点迂回的余地也没有,直接切入正题。

所有人闻言俱是一愣,狐疑的抬头朝她看去,即使明乐和易明爵原本心里有数,也略微怔愣了好一会儿。

他们是想要劝老夫出府去避一阵的,甚至做好了游说的准备,但奈何这两日老夫人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见人,事情便暂且搁置了。

却不曾想,现在竟是老夫人自己主动提出来的。

“母亲!”易永群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倒抽一口凉气,开口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要搬去庄子上了?您这身子才刚好,万经不起折腾的。”

“今儿个李太医来时,我问过了,他说已经没有大碍,剩下的就是喝药慢慢的调理。这几日家里人来人往的人前来探病,我也觉得闹的慌,去了庄子上,也好清静清静。”老夫人道,语气平淡而生冷。

“母亲您不想接见外客,儿子替您挡下就是,实在是犯不着搬去庄子上的。”易永群急忙劝道。

昨天上朝已经有御史弹劾了他治家不严的罪名,这万一再让老夫人带病迁出府去,那些人捕风捉影,保不准又会传出什么样的闲话来。

“那些登门的客人,哪一个不是朝廷大员,有头有脸,与其惹了别人的猜忌,不如我直接搬出去一阵来的干净。”老夫人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捻着佛珠,语气却是极为平淡。

“可是这——”易永群张了张嘴,又觉得老夫人言之有理,无法辩驳。

可是在心理上,他却还是一万个不想让老夫人搬出去的。

他自己在乎的是自己在外的名声,而自从老夫人开口,李氏心里已经来来回回打了无数个突——

易永群看不明白,她却一清二楚,老夫人这是要搬出去躲清闲呢。

风风雨雨这么多年,老夫人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如何看不懂这府里的风向?李氏一直都不确定,关于下毒的事她心里到底是怎么个想法,但今日听了她这突如其来的决定,一颗心顿时冷到底——

十有八九,老夫人是知道了。

“母亲!”李氏的面色微微一变,却还是极力维持镇定,笑着开口道,“二伯言之有理,您现在身子虚,还是莫要随便挪腾地方的好,这万一——”

“我主意已定,后天一大早就走!”老夫人声音冰冷的打断她的话,语气却是不愠不火,表情也极为平淡,尽管李氏绞尽脑汁的细细观察,也未能发现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

她到底知不知道?还是自己多心了?

“那——”李氏心里也犯了迷糊,试着道,“让儿媳随着一并过去,照料母亲的身子吧。”

“侯府这么大一份家业,萧氏现在是废了,你跟了去,府里岂不是要乱套?”老夫人道,疲惫的抬手捏了捏眉心,停顿片刻又再接口,“我把几个孩子都带走,没事的时候也能陪我解解闷!”

听到这里,明乐和明爵私底下对望一眼,都是无声的笑了——

老夫人这是彻底的寒了心了,非但不再从中调和,反而一反常态,大方的开辟出战场给他们两方去斗!

这姜到底还是老的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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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捉虫,今天有事出去得瑟,回来晚了,木有一万/(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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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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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章 放弃

老夫人最是重感情,尤其是她自己对这座武安侯府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厚。

但越是重感情的人,真正的绝情起来才更是不留余地,让人吃不消。

“母亲,您这是——”李氏的一颗心直接冷到底,脸上强作镇定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捏着帕子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都不要说了,我累了。”老夫人心意已决,就再容不得任何人开口,只对易明菲和易明爵几个吩咐道,“你们几个都回去把自己的东西拾掇拾掇,庄子上头我已经叫人过去打点了,来不及的话就先只带些换洗的衣物,别的东西,可以以后再说。”

后头一早就走,这是完全不给任何人通融反应的机会。

李氏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因为拿不准老夫人对自己的事到底知道多少,保险起见只能暂且把将要出口的话统统咽了下去。

“是,祖母!”易明菲几个更的大气不敢出,顺从的起身应下。

老夫人的脾气最是这样,不开口则已,一旦开口那就是说一不二。

一众人等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再跟她强辩,纷纷起身告辞。

“去吧!”老夫人闭着眼,直接又再挥挥手,顿了下又道,“九丫头你留一下,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是,祖母!”明乐止了步子,往旁边挪了两步静等其他人离开。

待到其他人相继出了屋子,黄妈妈就挥退了采荷几个。

老夫人重新睁开眼,不过片刻的功夫,相较于之前疲惫的模样,她此刻的神采已经迥然不同,眼神清明如许,又恢复了往常那个精明强干的妇人形象。

“祖母要与我说什么?”明乐唇角含了丝笑容走过去,碍着老夫人的脚边在暖炕上坐下。

老夫人倚着身后软枕未动,面容平静的慢慢开口道,“前几天你在我这,不是有话要说吗?等到明儿个你进了宫,咱们祖孙两个也就很难再有机会这样凑在一起了,你有什么话,就一并都说了吧!”

那一日提议让老夫人去庄子上暂住被拒之后,明乐的确是萌生了一个念头。

而那念头去的也快,不过是一个眼神的差池,不曾想还是没能逃得过老夫人的眼睛。

“祖母!”明乐皱眉,诧异的抬头看向老夫人的脸。

自己的这位祖母,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精明几分,最起码在观察力和忍耐力上都让人望尘莫及。

“说吧!”老夫人叹一口气,一旦决定了的事就再不拖泥带水,“到了今天这一步,你在我面前也不要再有什么顾虑了,不管什么事,我都受得住。”

她要把二房的人赶尽杀绝,那么就一定要给老夫人一个合理的解释,所以关于易明凡的事,总有一天都得告知给老夫人知道,只是眼下老夫人这个身体状况——

明乐紧绷着唇角,犹豫着一时没有开口。

老夫人取过桌上的水喝了一口,似是看透了她的顾虑,又再开口道,“看似最放不下的我都放下了,你也不要有顾虑了,所谓长痛不如短痛,有什么话就一次说个清楚吧。”

明乐心里还是有些迟疑,但见老夫人的态度如此坚决,终于暗暗一咬牙,起身抖开了裙摆跪在脚踏旁边。

这么大的阵仗——

事情想必是非同小可。

老夫人眉心一跳,手里握着杯子不觉紧了紧。

祖孙两个四目相对,明乐扬起脸来看着她,这才字斟句酌的慢慢开口道,“祖母你心明如镜,想必不用我说您已经看的清楚明白,这一次的事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萧氏不过是我顺水推舟拉下的替死鬼。我为了为了一己之私,没有拿下给祖母下毒的真正凶手,是孙女不孝,但——”

明乐话到一半突然顿了片刻,再称呼上又再斟酌了一下才又继续,“二叔和萧氏那些人,我没有办法和他们善罢甘休,所以还请祖母您心里早做准备。”

老夫人怔了怔,眉心不由皱的更紧,叹息道,“当年五丫头的事,是我想岔了,一心只为了维护侯府的颜面,没能为她做主,给她一个公道。我知道,这几年你跟爵儿心里都没能放下来,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你一定要萧氏偿命,我也没话可说。”

“五姐的事,祖母觉得就只是萧氏一人所为吗?”明乐问道,目光清亮直视老夫人嘴角泛起的一丝苦笑。

老夫人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诧异的情绪,但她掩饰的极好,不过一瞬已经移开视线道,“纵然她是为了四丫头——”

易明真到底是易家的血脉,虽然不喜欢二房嫡出那两个孙女的性子,但老夫人在心里仍是不愿意看到明乐与他们自相残杀。

“祖母!”明乐打断她的话,“易明真是什么性子您比我清楚,她们之所以容不下五姐的理由无需我多言,那件事不只是萧氏为了自己是女儿筹谋,而是她们母女合谋,联合了平阳侯的人一起做下的。当年孙氏跟你说,五姐是因为和彭岩之间的丑事败露羞愧自缢的,这个理由想必您也是不信的,而有些事我一直没有告诉过您,其实五姐死的那一日,我就在当场,是我亲眼看着她们一起合谋算计杖杀了五姐!”

“杖杀?”老夫人一惊,满脸愕然。

她原以为,纵使是萧氏威逼,易明澜到底也是武安侯府的人,他们要私下处置也不敢太过分,最多三尺白绫偷偷摸摸的了结,却不曾想她们给易明澜的会是这样一种惨烈而屈辱的死法。

“是!杖杀!”明乐重复,思及那日的情形,唇角不觉蔓延出一丝冰冷的讽笑,“如果不是五姐的死因有蹊跷,她们何至于最后连尸首都不敢送回来让您瞧上一眼,而是匆匆化了灰直接毁尸灭迹?”

在大邺,只有置办不起棺木的下等人才偶尔会选择火葬,而对于贵族而言,不得全尸而葬已经属于莫大的羞辱。

当年也就是因为这事儿,老夫人才对易明真彻底厌弃了不管,却不曾想,在这背后竟是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老夫人身子震了震,脸上本就不多的一点血色逐渐抽离,怔怔的僵在了那里。

“到底是一个门户里出去的堂姐妹,四小姐也未免太心狠了些。”黄妈妈在旁边听着,不由的红了眼眶。

明乐看着她的样子,凄惶一笑。

那一日到底有多冷到底有多痛,其实到了今天,她的心里已经完全麻木了。

只是清楚的把那些不甘和仇恨记在了心里。

明乐却未理会两人的情绪,继续道,“还有浩心也不是得了什么急症夭折的,也是那一日,被他们当着五姐的面生生按在水缸里溺毙的。”

那时的浩心,不过一个两个月大的婴孩儿。她们怎么能下的去手?简直是让人匪夷所思。

老夫人突然失了力气,手中杯子脱落,洒了自己一身的水。

“这——这怎么会?”黄妈妈惊慌失措,头一次完全忽视了老夫人的存在,没有过去替她清理弄湿的裙摆,而去一步抢过去,握住明乐的手追问道,“九小姐,您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说这些,不是想要祖母为我做什么,只是要您知道,对萧氏那些人,我没有任何的理由去原谅或是宽恕。我知道祖母你一直将武安侯府的荣辱看的等同于生命一般重要,若不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我早就让他们和萧家是一个下场了。”明乐跪在地上,看着老夫人惨变的脸色。

这些都是她心中隐秘,宁肯独自消受也愿意剥露在人前的隐痛。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别人欠了她的她都会自己亲手讨回来,而现在说出来,却是因为需得给老夫人一个解释的过去的交代。

“九丫头?!”老夫人惊呼一声,声音颤抖,似是如梦初醒般惶惶不安的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少女。

那少女的面容平静,眼底却卷起惊涛骇浪,那种森凉冷漠的味道看的人暗暗心惊不已。

“我知道,易明峰很出色,祖母您想把武安侯府的百年基业交付到他手上。”明乐的唇角缓缓展开一个笑容,一语道破老夫人的心事。

“他是个有分寸的,即使敬重萧氏,也是因为萧氏是他生母,这件事我会与他说清楚,想必他也不会是个是非不分的。”老夫人道,语气之中隐隐带了丝哀求的味道。

知道明乐和萧氏母女之间既然无法挽回,老夫人也就不再强求。

而她割舍不下易明峰,一则因为将他视为武安侯府的希望,二来也是因为血脉。

明乐并不急着反驳,而是语气平和的突然开口道,“祖母还记得我哥哥吗?”

老夫人一愣。

虽然易明峰和易明威都排行在明乐之上,但显然她口中所称的“哥哥”并不是这两个人。

想到英年早逝的长孙,老夫人还是忍不住的心口一阵抽痛。

那是她的第一个孙儿,样貌出色,文武全才,一直是被她捧在手心里的心头肉,即使现在的易明峰再让她满意,也始终无法磨灭她对第一个孙儿的期望和感情。

“凡儿!”老夫人捂着胸口喃喃的唤了声,口中喃喃说道,“如果还活着,他现在也该是儿女成群了,只可惜——”

“天意弄人,都是命啊!”老夫人说着一叹,狠狠的闭上眼,脸上痛苦的神色仿佛还停留在当年痛失长孙的那一日。

“天意吗?”明乐猝不及防的冷笑一声,笑过之后脸上神色突然一变,冷厉之中带了浓厚的恨意,一字一顿的说道,“老天不会平白无故的瞎了眼,我们易家几代人都忠君爱国,从不曾做下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祖母难道真觉得我哥哥他命该如此吗?”

老夫人闻言,身子又是一僵,心里打了个突儿,再睁开眼时,眼中就多了明显的防备之色。

她相信易明乐不会平白无故的说这样的话,但这话背后隐隐显露出来的迹象却让她畏惧不前,不敢放心了心思去思量揣测。

黄妈妈跪在明乐旁边,此时已经完全失去思考,所有的思路都跟着明乐的话在走,脱口问道,“九小姐的意思,难道是说大少爷他——”

“黄妈妈!”老夫人突然厉喝一声。

黄妈妈忙是闭了嘴。

明乐知道老夫人心里的排斥。

或许她并不是想要维护易明峰,只是因为那些丑恶的真相让她宁可自欺欺人也不愿意去坦然面对。

“哥哥惊才艳绝,又得了陛下亲封,是承袭武安侯府爵位的第一继承人,原本那次狩猎回来他十六岁的寿辰一到便可以顺理成章接管侯府的一切,可偏就是那么巧,好好的一场皇室狩猎盛宴,其他人都平安无事,就只叫她有去无回。”明明看出了老夫人的排斥,明乐也在意,仍是不徐不缓的继续说道。

说话间,她太后拂开厚厚的刘海,露出额头上那块用脂粉也无法完全遮掩住的疤痕,看向老夫人道,“祖母还记得我这块疤是怎么来的吗?”

当初易和和易永辉死的时候,因为没有亲见,老夫人心里痛则痛矣,却未曾有过那么强烈的震撼,反倒是易明凡出事的那一次,满脸是血的孙女,面目全非的长孙,那场景太惨烈太震撼,以至于过了这么多年,她还能时常的在梦里遇见。

易明凡的死因被归咎为一场意外,而明乐那次受伤的事却成了无头公案,慢慢的被人遗忘,最后不了了之。

老夫人的嘴唇动了动,目光一直凌乱不堪的四下里乱飘。

她死死的捏着手指,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控制自己的情绪。

即使再怎么害怕,再怎么不甘愿——

她依旧是想要知道当年的那些真相。

“那一次皇家围猎,萧澄总管所有的马匹坐骑。”有些话不用说的太明白,明乐知道,老夫人都懂。

而也恰是她这一句看似最为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压断了老夫人心头的最后一根稻草。

“呵——”短暂的沉默过来,老夫人突然猝不及防的笑了一声,眼泪就那么毫无征兆的顺着眼角蜿蜒着往下滚落。

黄妈妈软在地上,脸色铁青,不可置信的摇头道,“就是为了抢夺爵位,他们——他们害死了大少爷?”

这太可怕了!

老夫人双手捂住脸,肩膀抖动不让人看见她的表情。

黄妈妈早已泪流满面,满面慢眼的凄惶之色,捶着地面哀哀道,“这真是作孽啊!”

明乐一动不动,面容沉静的跪在那里。

对于老夫人,她所能做的,也就仅此而已。

老夫人哭了很久,这是这么多年来她头一次毫无顾忌的释放自己的感情,不是愤怒,不是仇恨,而是浓厚的化不开的凄凉和痛苦。

她的长孙,她曾经最喜爱的孙女,还有她的外孙和儿媳——

她原来还时时抱怨老天不公,却从未想过,这些所谓天灾竟然全是人祸,长子那一房的所有血脉就这样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斩杀殆尽。

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老夫人才勉强抹了把眼泪重新坐直了身子。

“哥哥的死,母亲的病,还有五姐和浩心。”明乐见她冷静下来,就面无表情的重新开口道,“三月初在我和爵儿从柳乡回来的路上发生的那件事我姑且可以不去计算在内,哪怕是一命抵一命——所以我做的事,希望祖母你不要插手。”

这些年里,她已经习惯了用沉默的方式来隐藏痛苦。

老夫人看着她无喜无悲的面孔,更是清楚的看到了她的决心和新年。

“我——”哭了这么一通,老夫人的身子已经近乎虚脱,出口的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她哽咽了一下,然后又用力的闭上眼,慢慢道,“心里有数了!”

没有明确的表示出什么,所有的态度却已经十分的鲜明。

“谢谢祖母!”明乐扯了下嘴角,这个弧度却未能构成一个微笑的表情,然后恭恭敬敬的在地上磕了个头,起身退了出去。

老夫人听着她轻缓的脚步声步步院里,近乎被抽空了思绪终于一点一点慢慢回笼,仰头倒在身后的软枕上。

“老夫人!”黄妈妈哭着爬过去握住她一只手,自己则是拼劲全力抑制着才勉强没有让自己嚎啕出声。

“黄妈妈,你说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老爷和辉儿,昨天的这个时候我还会想着死了一了百了,现在,当真是连死的脸面都没了。”老夫人叹一口气,整整的仰头看着头顶的房梁就又落下泪来。

这一次中毒之后,老夫人的处世态度已经消极了不少,否则也不会决心弃下侯府躲出去。

她不能容忍易家在自己的手里逐渐土崩瓦解,却不想,真正的事实却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严重的多。

“老夫人,您可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黄妈妈擦了把泪,更加用力的握住她的手,宽慰道,“这都不是您的错,您想开些,千万不要想不开啊。就算不为别的,你也想想九小姐和小少爷他们,他们还都指着您呢。”

“指着我?我就是个瞎子聋子!”老夫人的语气突然一厉,手指摸到之前滚落在炕上的杯子狠狠的砸了出去,怒声道,“他们就这样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耍心机玩手段,可不就是我纵容他们到了这个地步?让他们越发的有恃无恐吗?”

“老夫人您消消气,这病还没老利索,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黄妈妈给她抚摸胸口顺气。

老夫人闭上眼,又狠狠的喘了两口气,脸色发白,胸口起伏的厉害。

黄妈妈在旁边看着,心疼之余就又吧嗒吧嗒的落了泪下来,哽咽道,“老夫人,奴婢知道您心里苦,现在这屋子里没有别人,您不舒坦就哭吧,奴婢陪着您。”

老夫人死死的闭着眼,往旁边偏了偏头,不再吭声。

黄妈妈担心她会想不开,也不敢挪地方,就坐在旁边寸步不离的守着,一直等到旁边桌上的一盏灯油尽灯枯。

屋子里的光线突然一黯。

老夫人终于掀了掀眼皮重新睁开眼。

“老夫人醒了?”黄妈妈一喜,急忙去扶她坐起来,心里却唯恐她还没从之前的情绪里走出来,就小心翼翼的试着道,“时候不早了,奴婢叫他们把药给您端上来吧,太医交代过了,您体内的余毒尚未完全清除,这药不能断。”

“嗯!”老夫人淡淡的应了声,脸色却极为平静。

黄妈妈爬下炕去吩咐外面等着的采荷去厨房端药,自己则是去湿了一方帕子过来给老夫人净脸擦手。

老夫人顺从的由着她摆弄。

不多时采荷就断了药碗进来。

老夫人接过药碗,没等黄妈妈伺候就自己仰头灌了下去。

采荷也察觉了老夫人今日的状态很有些反常,却是垂眸下去不敢多问。

老夫人把药碗递还给她的时候,顺口问道,“行礼打点的怎么样了?”

“大件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还有些细软首饰,等明儿个天亮再拾掇。”采荷回道。

“嗯,你看着下头的人,早些把东西收拾好。”老夫人点点头,转而对黄妈妈道,“明儿个你把我库房的钥匙给她,把东西一并整理出来,带过去吧。”

把私库也一并搬走?老夫人这是不准备再回来了吗?

采荷一惊,诧异的抬头朝老夫人看去。

老夫人脸上神色不变,只就挥挥手道,“下去歇着吧,明儿个一早记得找黄妈妈拿钥匙。”

“是,老夫人!”采荷屈膝一福,垂首退了出去。

待她走了,黄妈妈才不安的拧眉看向老夫人道,“老夫人,您这是——”

“既然他们两房要争,那就由着他们去吧,我也老了,早就不该管这些闲事了。”老夫人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唇边展开一抹冰冷的笑容,却又隐隐透着苦涩。

当初若不是她那般一意孤行要,死活要留着这座武安侯府,萧氏那些人又怎会这般有恃无恐?

现在想来,真是悔恨的厉害。

黄妈妈最是清楚老夫人下这样的决心有多么的不容易,却也没能说出话来——

只要想到老夫人都被人下了毒了,她就不寒而栗。

于是有感而发道,“也是,这府里头乌烟瘴气的,老夫人出去避避也是好的。”

“嗯!”老夫人淡淡的应了一声,接过她递来的清水漱口,“采青的尸首怎么处理的?”

“奴婢心里有数,已经让妥实的人连夜抬出去埋了,然后对外说是您叫了她和采兰一起去了庄子上打点。”黄妈妈道,说到这事儿终于把魂儿拉了回来,愤愤说道,“真没有想到对您下手的会是三夫人,枉您一直对她那么好。”

李氏买通了采青在老夫人饭后饮用的茶水里动了手脚,后来老夫人毒发,为了毁尸灭迹怕人从她吐出的血水里验出痕迹,就趁着寒梅馆里乱成一团的时候把那漱口水端出去毁尸灭迹了。

当时明乐叫了采荷去查,采荷并未能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

老夫人醒来之后,立刻就把院里的丫头逐个押入密使拷问。

到底还是百密一疏,有人看见采青趁乱端了那杯水出去。

当时萧氏已经被认作元凶被关了起来,老夫人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直接暗中将采青处死,却没有把这事儿捅出去。

“消息就继续瞒着吧,回头等到了庄子上,过段时间再把消息放出去,就说那丫头是得了急症死了。”老夫人道,心境似乎已经完全平复下来,再没有了大起大落的波动。

“是,奴婢记住了。”黄妈妈道,一边伺候她脱了外衫一边不是很放心道,“九小姐那里,老夫人也不过问吗?”

听九小姐今天这意思,是一定要和二房的人闹个天翻地覆的。

其他人都还好说,世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老夫人正在脱衣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轻叹一声道,“随她吧。”

黄妈妈嘴唇动了动,然后又听她继续道,“她找了个好靠山!”

四条人命编制而成的枷锁,老夫人已然知道自己是完全无力打破的,只是——

殷王那人真的靠得住?能始终如一的将她护下吗?

见到老夫人再无疑多说,黄妈妈也就没再追问,给她掖好被角,自己到外间的榻上铺床睡下。

雅竹轩里,李氏又是焦躁不安的在屋子里连着转了无数个圈,才等到出去打探消息的周妈妈回来。

“周妈妈,怎么样了?”李氏迫不及待的迎上去。

“老夫人没让旁人伺候,不知道她和九小姐到底说了些什么,采青也被遣去了庄子上,咱们的消息一时上不来。”周妈妈道,想了想又补充,“老夫人这会儿已经睡下了,院子里也没有别的动静,许是没事呢。”

“没事她怎么会突然要去庄子上?”李氏坐到椅子上,灌了口水,“若只是她自己去也便罢了,还要把菲儿他们一并带着,她明知道我现在的处境,这不分明的放了我不管,在这府里自生自灭吗?”

府上的中馈拿到手本是件好事,但奈何眼下这样的时机。

萧氏被关着,如果她就这样掌了权,回头易明峰回来,一定会给自己记上一笔。

想到这事儿,萧氏就觉得头皮发麻,咬牙一拍桌子道,“不行,得想个办法,现在也唯有母亲才能镇得住二房那些人了,一定不能让她干干净净的抽身出去。”

有老夫人在,二房的人才多少会有所顾忌。

“可是今天老夫人的态度夫人您也看到了,怕是不容易说动的。”周妈妈皱眉,思量片刻突然眼睛一亮,凑到李氏面前道,“夫人,奴婢倒是有个主意,不妨一试?”

“什么?”李氏狐疑的斜睨她一眼。

周妈妈回头想着院子东南方向瞧了眼,那个方向正是易明菲居住的梨香院。

李氏一时有点没太反应过来,“你是说——”

“老夫人要带走几位少爷和小姐,说明心里还是有顾及的。”周妈妈道,脸上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冲李氏眨眨眼道,“您看是不是想办法把七小姐留在府上?”

如果把易明菲留下,那么老夫人看在孙女的份上,到了关键时刻,只要把易明菲牵扯在内,她应当就不会完全的袖手旁观了。

李氏略一思忖,微微点头,“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办法。”

“那奴婢这就去安排。”周妈妈笑道,递给李氏一个询问的眼神。

虽然也不舍得把亲生女儿推到风尖浪口上,但是非常时刻,李氏也管不了那么多。

“嗯!”略一犹豫,李氏就点头应允下来。

因为次日一早就要进宫,当天夜里明乐睡的很晚,和明爵两个在竹意轩里部署八方和四海的事情。

“现在还不确定宫里会是个什么境况,不过估计以后我要出来一趟不会很容易,事情就先这样定下来吧,回头如果临时有什么变动,你让宋灏递消息给我吧!”把几封密信凑近烛火上引燃,明乐随手抖了抖沾在袖口上的灰烬起身,“时候不早了,你早点歇着。祖母那里现在算是完全放手了,回头你也把我们这边东西都打点好,一并搬走吧,估计以后是不用再回来了。”

“嗯,祖母那里你不用担心,一切有我。”易明爵点头,整晚眉心都拧着个不大不小的疙瘩一直没有松开,想了想还是不很放心道,“我还是比较担心你。”

“不就是昌珉公主和纪红纱吗?你还怕他们能把我怎么样?”明乐莞尔,抬手往他眉心点了点,“别皱着眉头了,小小年纪的,哪有那么多心事。”

“嗯!”易明爵露出一个笑容,拉下她的手一直把她送到院子外头还恋恋不舍。

姐弟俩正说着话儿,就见书蕾提着灯笼从远处急匆匆的跑过来。

明乐和明爵对望一眼,俱都露出玩味的神色。

然后明乐就提了裙子往前迎上去两步将她拦下,“大晚上的,你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里?”

“见过九小姐,小少爷!”书蕾抹了把汗,一脸的焦急道,“我家小姐许是吃坏了东西,晚上突发急症,这会上吐下泻的,奴婢赶着去请梁大夫。”

易明菲病了?这么巧?

明乐的目光微微一动。

书蕾已经等不到,屈膝一福道,“奴婢急着去请大夫,先走一步了。”

说完也不等明乐反应就提着裙子小跑着去了。

易明爵款步从台阶上下来,看着她的背影,冷冷的扯了下唇角道,“这一次的事情,她做的未免太明显了!”

“狗急跳墙,可以理解。”明乐目光微凉撇了撇嘴角,“到底是亲骨肉,这一次她对易明菲下手,当真是要让祖母彻底放弃她了才肯罢休的。”

老夫人也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她不可能不知道下毒的人是李氏,而她不追究又默认了自己挑拨那两家人的做法,分明也是存了挟私报复的心。

这个节骨眼上,李氏非但不知道收敛,反而顶风作案又对易明菲下了手——

这当真是在自绝后路。

“只是想来,七姐无辜罢了。”易明爵的黑白分明的眸子骤然一道幽光闪过。

“你别管了,这事儿我会解决的。”明乐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睡吧!”

“嗯!”易明爵点头,转而对长安道,“你送阿九回去吧。”

“是,少爷!”长安颔首。

易明爵于是不再多言。

明乐目送他转身进了院子,这才收回目光对长安道,“你现在马上去一趟殷王府,告诉殷王殿下,让他明日一早打发柳扬过来一趟,帮我个忙。”

“是,小姐。”长安也不多问,顺从的退了下去。

明乐的目光移到天际,不期然捕捉到一颗飞纵而过的流星,她唇角一弯,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容来。

老夫人都放弃了,这座侯府或许很快便会归为历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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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章 机会

从竹意轩回去,已经是下半夜。

明乐沐浴之后,刚要上床睡觉,外面就传来采薇的敲门声,“小姐,您睡了吗?奴婢有事求见。”

“进来吧,门没插!”明乐坐在妆镜前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漫不经心道。

“小姐!”采薇推门进来,从背后对她屈膝一福,道,“小姐,方才门房的小厮来报,说是大门外有位姑娘求见。”

“嗯?”明乐一愣,狐疑的扭头看过来,“都这个时辰了,是什么人?”

“不知道是什么人,奴婢怕贸然打扰小姐,就先去门口看了一眼,那女子十五六岁的模样,生的十分美貌的。”采薇如实回道,“她直说是要找九小姐您,奴婢再问别的,她便不肯说了,只道小姐见了就知道了。”

十五六岁,并且生的美貌?

明乐手下擦拭头发的动作一滞,秀气的眉毛不觉往中间聚拢,在眉心行程一个疙瘩。

想来长安还是固执己见,并没有听从自己的警告。

采薇在她身边已经有段日子,还是头次见她露出这样凝重的神色。

“小姐?您怎么了?”采薇道,试着叫她,“如果您不想见的话,奴婢就去替您打发了?”

“这么晚了,你打发她去哪儿?”明乐回过神来,无奈的摇了摇头,起身取了披风裹在肩上就往外走,“还是我去看看吧。”

来人是长平,这一点毋庸置疑。

而与她的兄长一样,这长平一旦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必定意志力惊人。

他们兄妹既然背地里达成共识,现在长平找上门来,就轰也轰不走了。

采薇抿抿唇,急忙又取了两方干帕子追上去,一边给明乐把头发绞干,一边低声嗔道,“夜里头寒气重,小姐头发还没干,小心着凉。”

横竖是在晚上,明乐也并不十分在意仪容,就由着她给打点妥当,随便挽了个松散的髻。

夜深人静,花园里除了偶尔的虫鸣声,再无其他的声响。

明乐带着采薇步履匆匆走在小径上,很快穿过前厅,绕过院子到了大门口。

远远的,只凭一个大致的轮廓判定,明乐已经肯定了心中猜测——

来人,的确是长安的同胞妹子长平。

诚如采薇只见她一面之后给出的评断一样,长平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柳眉凤目,鼻梁高挺,唇线的弧度优美,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把这一副精致的五官拼凑起来,许是因为她脸上过于苍白的病色渲染,并不惊艳,却十分的耐看,而且是越看越好看的那种。

明乐也生的一双凤目,但的她的眸子光彩太盛,大多数时候都会给人不敢逼视的压迫感。

而长平的眸光却因为温婉而显得黯淡许多,流露出来的都是小家碧玉般的婉约风情。

长安和长平来自西域,身上带了一半的番邦血统,这一点在长安的身上没有明显的特征显现,长平乍一眼看去也与普通的大邺女子无异,但如果仔细琢磨的话,还是能从她那高挺异于常人的鼻梁上分辨一二的。

而明乐第一眼就认出她来,却是因为她的身段儿。

因为身体的原因,长平的身姿显得十分薄弱,不觉的就会让人生出几分怜惜之感。

这夜前面门房值夜的是一个叫刘三的管事并一个小厮,因着长平的样貌出众,两人难得有耐性陪她耗着,一边杵在门边等着内院的消息,一边找话茬儿和长平搭话。

长平穿一身素青花的半旧布衣,手里抱着个小包袱惴惴不安的往门内张望,显然对二人的话并不上心。

“小姐,就是她了。”采薇微微皱眉,扶着明乐跨出门去。

刘三两人听闻了动静,急忙躬身行礼,“见过九小姐!”

“嗯!”明乐略略颔首,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上下打量了长平一眼,神色极淡的随意问道,“是你要见我?”

“你——”长平死死的抱着怀里包袱,回望过来的目光略带了几分不确定,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请问——您就是武安侯府的九小姐吗?”

长安有个妹子的事,明乐之前并未在其他人跟前留下备案,所以必要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明乐皱眉,仍是上下打量着她,不置可否。

于是采薇就上前一步代为回道:“这位正是我家九小姐,姑娘你找我家小姐到底所谓何事?”

长平闻言,脸上突然露出惊喜之色,快走两步上前噗通一声屈膝跪在了明乐面前。

明乐眉毛一挑。

其他人也是一脸的愕然表情。

长平却是谁也没管,先是恭恭敬敬的对着明乐叩了个头,重新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挂了泪痕,恳切道,“民女名唤长平,有个同胞的兄长叫长安,数月前兄长外出办事一去不回,让人捎了信给我,说是得蒙武安侯府的九小姐和十少爷收留,在府中做了仆从,民女自幼与兄长相依为命,所以——”

她说着,便是带了几分不确定的怯懦,不安的抬头看了眼明乐的眼色,然后才又重新磕了个头,继续道,“民女愿意卖身为奴,长随小姐左右,请九小姐收留,让我与兄长团聚。”

长平此行的目的,没有人比明乐更清楚。

做戏做到这个份上,委实是足够了。

“你先起来吧。”明乐淡淡说道,并不十分热络。

采薇却是不忍,亲自上前去扶了长平起身,给她拍了拍裙裾上的泥土,轻声道,“地上凉,先起来吧。”

“九小姐——”长平不很确定的盯着明乐的脸孔,好像生怕被人拒之门外的样子。

“为奴为婢的话暂且不提,你先进来吧。”明乐道,只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就转身折回门内一边道,“你兄长替我出门办事去了,应该还得一时半刻才回,你先去我那里等他回来吧。”

“是!谢谢九小姐!”长平面露喜色,急忙道谢。

“走吧!”采薇微微一笑,替她抱着怀里的包袱一并进了门,然后对刘三吩咐道,“把门关了吧!”

“是,九小姐慢走,两位姑娘慢走!”刘三笑嘻嘻道。

九小姐身边添了这么个出色的美人儿,让他不免更加殷勤,但再转念一想,九小姐今非昔比已经飞上枝头,这美人即使进了府怕是也要跟着她飞黄腾达,不能留在府里,便又有些兴致缺缺,耷拉着脑袋关了门。

明乐带着长平和采薇两个直接回了菊华苑,进门见长平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就对采薇吩咐道,“你去找身衣服给她,然后看小厨房还有什么吃的,给她热一热端上来。”

自她入宫的事情定下来到现在不过几日的功夫,长平这一路过来,必定快马加鞭不眠不休,所以即便一直都在演戏,她这一身的风尘也不会是假的。

“是,小姐!”采薇点头应下,转身就要出去。

“不敢劳烦姐姐。”长平惶恐的急忙一把拉住她,转而对明乐道,“九小姐,不用了,我不饿。”

因这女子的身姿实在是太显娇弱,采薇不敢强挣她,只好回头递给明乐一个询问的眼神。

“去吧!”明乐冲她点点头。

长平一直是个初来乍到唯唯诺诺的模样,犹豫了一下,就迟疑着松了手。

采薇带上门出去。

房门合上,长平咬着唇,突然屈膝跪于明乐面前,语气中一改之前的犹豫不决和软弱,坚定的唤了声,“小姐!”

然后便是如她兄长那般,再没有半个字的解释。

他们都知道明乐不愿意她来,所以同时也更知道,所有的解释都是多此一举。

明乐皱眉看着她消瘦的脸颊,也知道现在在说什么也是枉然,只能无奈的叹一口气,把她扶起来安置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询问道,“柳乡离着这里山高水远,你的身子没问题吗?”

因为长安做了明乐姐弟的仆从,虽然明乐没有要求,但长平也一直以她的家奴自称。

只不过明乐私底下并不计较虚礼,待她又是极好,所以明乐拉她落座,长平并没有拒绝。

“前段日子用了小姐让哥哥送回去的人参,调养了一阵,已经大有起色。”长平道,感激动容的神色溢于言表,想了想还是主动坦白:“小姐,您不要怪长平自作主张,这一次的事,就让奴婢跟在您身边吧,好歹有个照应。”

事情到了这一步,明乐知道,她再坚持也是枉然。

可是让长平陪她卷进来,也总让她不很认同。

明乐垂下眼睛,沉默不语。

长平的目光坚定的落在她的脸上,片刻也不敢放松。

屋子里的气氛出现了一瞬间的沉寂,片刻之后明乐已经神色如常的重新抬头对她露出一个笑容道,“正好我在盛京这里认识了一个医术高超的大夫,回头找机会让他给你把把脉吧。”

她不提,这便算是默许了。

“谢谢小姐!”长平心下一喜,急忙起身重又规规矩矩的磕了个头,在心里悬了几天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这里没有外人,不用动不动就行礼。”明乐微微一笑,递了只手到她面前。

长平的目光落在她白皙的指头上定格片刻,眼眶就红了,她用力的抿抿唇,最后抬头与明乐四目相对的时候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容,用力点点头,然后就着明乐递给她的手指爬起来。

两人又随意的聊了两句,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采薇的敲门声。

两人默契的各自禁了声,长平起身,恭恭敬敬垂眸的侍立在明乐跟前,一副谨小慎微聆听教诲的模样。

“进来!”明乐扬声,抬眸朝门口看去。

采薇推门进来道:“小姐,衣服和吃食都准备好了。”

“嗯!”明乐点头,“你带她下去收拾一下吧,打点好了就送她去竹意轩,先让她和长安兄妹见上一面。”

“是!”采薇含笑应道,转而对长平友好的颔首示意,“长平姑娘,您随我来吧。”

“姐姐莫要折煞我了,叫我长平就好。”长平急忙推诿。

听这意思,便是九小姐已经决定收下她了,可是这丫头身子这般薄弱——

采薇隐隐担忧的皱了皱眉头,携着长平的手把她带去了自己的房间,指了指放在桌上的一套衣服道:“看你跟我个头差不多,这件衣服是今年新作的,我只穿了一次,你先凑合一下,我去厨房把面给你端来,等你吃好了,我再送你去竹意轩看看长安回来了没有。”

“有劳姐姐了!”长平温婉一笑,屈膝福了一礼。

采薇回她一个笑容,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去了厨房。

后半夜相安无事,次日一早,武安侯府的大门口,所有的主子奴才齐聚,恭送义阳公主入宫。

明乐准备停当,带着一左一右采薇和长平两个婢女从菊华苑款款而来。

今日她是要以公主的身份离府,所以易永群等人虽然是长辈,按照规矩也是得要跪送的。

其他人还早一步,静立等候在门口。

明乐一路目不斜视的走过去,眼角的余光一瞟便是了然——

除了老夫人和易明菲,其他人已经全部到齐。

因为入宫后要正式去拜见姜太后和孝宗等人,明乐特意穿了件新作的宫装。

鹅黄外衫,水色裙裾,半露的抹胸裙上绣着大多大多素白的牡丹,而这类宫装要比常服暴露一些,领口略低,恰是露出精致的锁骨。

再配合上她绝艳的面容,当真是给人一种不容逼视的紧迫感。

“奴婢给公主殿下请安!”黄妈妈低垂着眼眸屈膝见礼,“老夫人遣老奴前来向殿下告罪,她这几日身子欠佳,不便出门相送殿下,还请殿下见谅。”

经过昨天的那件事之后,老夫人一如既往选择了保持沉默。

而她此时沉默的意义,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本宫知道了,祖母身子还没有痊愈,日后本宫不在她身边,祖母就要麻烦黄妈妈精心照料了。”明乐颔首,抬手虚扶了一把。

“照顾老夫人是老奴的分内事,殿下放心即可。”黄妈妈道,一字一句咬的极为清楚,是个保证的意思。

黄妈妈对老夫人的衷心程度,明乐从不怀疑,是以也就不再多此一举的嘱咐她什么。

见到时辰差不多了,宫里派来接人的大宫女玲珑就笑着走过来道,“公主,车辇已经替您准备停当,请您上辇吧。”

“好!”明乐微笑点头。

玲珑进退有度的递了一只手过来,明乐抬手刚要往她手背上搭,巷子外头突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传来。

这一片儿远离闹市区,又是一大早人烟稀少的时候,明明不大的马蹄上入耳,却是分外清晰。

众人俱是一怔,下意识的抬头看去。

缓缓泼洒开来的晨曦之下,身着紫色金龙盘云朝服的俊美男子高坐在马背之上翩翩而至。

宋灏的眉目间毫不吝啬的展开一抹笑颜,紫金冠映着阳光竟然不及她眼中溢出的光彩更为耀眼。

所有人都以膜拜的姿态仰头看着他走近,半晌才由定力颇强的易明威领头跪地惨白:“参见殷王殿下!”

“都起来吧,今日的主角可不是本王。”宋灏漫不经心的弯了弯唇角,动作肆意而自然的翻下马背。

“下官不知殿下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易永群一个机灵回过神来,急忙迎上去。

“无妨!”宋灏晃了晃手里马鞭,却是连个斜眼都没给他,而是径自走到明乐面前。

迎着阳光,明乐微眯了眼睛仰头看他,“你怎么来了?”

这是头一次,她在宋灏身上看到这样鲜亮而明媚的色彩。

以往的印象里,除了三年前柳乡见他那一次霸气四溢的黑袍,他一贯的装束都是素净而清冷的色调,即便是偶尔笑着的时候也会让人觉得疏离而冷淡,但这一刻,恍若是这身衣服全然改变了气质,明明是同样的眉眼,一个笑容展露眉宇间,突然就光华万丈,华艳高贵之中又透出极尽魅惑之资的柔软,那目光明明深不见底,却浩瀚广阔的让人想要毫无防备的沉溺下去。

他可以冷傲邪佞,可以漠然清贵,这一刻却是一朵艳到极致妖冶绽放的曼陀罗花,终于瑰美而真实的存在了一回。

明乐眼中微不可察的闪过一缕微光。

不是惊艳,不是防备,而是一点若有似无的困惑。

她从不知道,宋灏这人也会有识得人间烟火的一面,而这突然展现在眼前的一面真实,反倒让人一时恍惚难以接受。

宋灏却未在意她的情绪变化,手持马鞭,负手站在她面前微微一笑道,“正好我今日也要进宫去续职,所以就顺便过来接你,走吧,我送你进宫。”

到底,他还是“屈从”了孝宗的意愿,接下了统帅御林军的差事。

明乐皱了皱眉,想要说什么,却碍着眼前的局面未能开口,只就含糊着笑道,“母后不是遣了人来,你何必亲自跑一趟?”

宋灏有意把一言一行都做出这种假象,明乐也乐于配合,所以即便是众目睽睽之下,与他交谈起来语气也十分的随意。

“是啊,殿下,这种事,怎么值得劳您亲自前来。”易永群也道,跟着走过去。

易明乐要进宫,姜太后明明已经派了玲珑来接人,可想而知,宋灏这是不请自来。

这两人,明明已经是名义上的兄妹,殷王此举,实在是不合礼数。

“既然都是要进宫,为什么不一道走呢?”宋灏反问,言辞之间甚是不以为然。

易永群张了张嘴,最终也只能是无言以对——

即使心里再不痛快,他也不敢在宋灏面前造次。

玲珑也是姜太后的左右手,自然深知太后心意,一见眼前的风向转了,急忙就上前打圆场道,“两位殿下,时辰差不多了,事不宜迟,还是即刻启程吧。”

“那走吧!”宋灏淡淡应了一声。

玲珑紧张戒备的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骤然一见他指节微动,忙是不动声色的一步上前,抢先扶了明乐的胳膊在手,道,“我扶公主上车。”

明乐并不拒绝,由她扶着款步往前走。

易永群不悦的看着她的背影,心不甘情不愿的带着众人伏地叩首:“恭送公主殿下,恭送殷王殿下!”

明乐目不斜视,从容走在一片趴伏在地的人头中间。

所有人都以一个最虔诚的姿态伏在地上,用他们或是不甘或是艳羡的心来见证易家这位看似不起眼的大房遗孤一飞冲天。

明乐不徐不缓的走着,经过萧氏身边的时候脚下步子突然略一迟缓,停了下来,疑惑道:“三婶儿,今天怎么好像没见七姐姐?”

“哦。菲儿她昨夜吃坏了东西,病下了。”萧氏回道。

易明乐和易明菲之间算是有些交情,所以李氏也没多想。

“是吗?七姐姐病的严重吗?”明乐关切道,语带惊疑。

“上吐下泻的,折腾了整晚,梁大夫开了药给她服下,早上好像也不见起色,这几日之内可能不不来床了。”李氏道。

她倒是乐意易明乐问上这一回,那么等到明日老夫人要启程的时候再编排出这样的理由来就不显得突然了。

“这么严重?”明乐皱眉,担忧之余,神色也跟着慢慢凝重几分。

“是啊,菲儿她本来就体质弱,这次也是不凑巧,怕是明日都不见得有力气出门了。”李氏叹了口气,神色焦灼不安的借口道。

果然是这样!

明乐心里冷笑一声,不再接她的话茬,而是直接抬头看向跟在宋灏身后过来的柳扬扬声道:“柳侍卫,七姐姐不巧病下了,麻烦你一会儿先去给她瞧瞧吧!”

李氏心下一惊,急忙推辞道,“柳侍卫是殷王殿下的人,咱们怎敢老动?还是等我回头叫人去请柳太医吧!”

殷王的这个护卫,连杜太医精心配制出来的毒药都能解,万一让他妙手治好了易明菲,岂不是坏了自己的计划?

“三婶不必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明乐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说着又是话锋一转,眼中笑意不觉更深的继续道,“祖母的身子尚未痊愈,明日搬去了庄子上再请太医过去就不方便了,我已经跟殷王殿下借了柳侍卫,明日他本来也正要跟着祖母一并到庄子上,替祖母调理身体的。顺带着为七姐姐诊治,也正好合适!”

“这——”李氏心跳一滞,猛地抬头向柳扬看去。

“这怎么好意思?”易永群也是讶然说道,“柳侍卫身兼要职,是殷王殿下的贴身护卫,如何能擅离殿下左右?”

“本王的侍卫多他一个不多,当然还是易老夫人的身体要紧。”宋灏漫不经心的接口,继而眸光一凛,向柳扬飘过去一个眼神,冷声吩咐道,“好好照料着易老夫人和七小姐,务必保证把她们都医治好了再回来。”

“是,王爷!属下定当竭尽所能。”柳扬拱手应道。

这两个人,分明是故意在搅自己的局。

李氏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藏于袖子底下的手指,关节处都捏的隐隐泛白。

易明菲是她最后一张保命的王牌,尽管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告诫她要忍住,李氏终究还是乱了分寸,面色僵硬的强辩道,“菲儿她——”

“三婶儿!”明乐突然出声打断她的话,弯身下去将她搀扶起来,笑容慢慢的看着她的眼睛道:“柳侍卫的医术婶娘是见过的,七姐姐一定会无恙的,您不必担心!”

她的眸子清澈而明亮,那种明明是很真实的笑容映衬其中,不知怎的,却让李氏一个哆嗦,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到天灵盖。

“乐儿!”李氏一咬牙,突然抬手将明乐拉到一旁,陪着小心恳求道:“你也知道,我就只有你七姐那么一个女儿,我怎么能放心让她离了的我的眼皮子底下?”

她不再试图以这样的理由说服明乐把易明菲留下,只是想要借此确认易明乐对她到底有没有恶意。

见她终于是自己忍不住把一层窗户纸捅破,明乐目色一寒,脸上表情就带了三分讽刺,冷笑道:“如果三婶儿你实在信不过柳扬的医术,不妨请杜太医来试试?”

李氏闻言,整个身子突然距离一抖,触了电似的猛然抖开明乐的手后退一步。

看她一副见了鬼似的的表情,明乐忍不住抿唇一笑,重新搭上玲珑的手背道,“时辰都过了,赶紧走吧,别让母后他们得急了。”

“是,公主!”玲珑莞尔,把她扶上了车辇。

黄色的幔重重垂落,从轻纱的阴影里,宋灏含笑看了明乐一眼,然后重新翻身上马,亲自率队护送车辇离开。

待到仪仗整个驶出了巷子,易家人才纷纷起身散了开去。

易明爵快走两步追上李氏,拱手道,“三婶儿,七姐似乎患的是急症,耽误不得,我这就带柳侍卫过去给她瞧瞧,您要一并过去吗?”

李氏的思绪还有点游历,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僵硬的扯了下嘴角道,“不了,我还有点别的事,要先回雅竹轩一趟。”

“那好,回头等柳侍卫给七姐看过了,我着人去给你细说。”易明爵也不勉强,径自带着柳扬和长安先行一步。

李氏扶着周妈妈的手站在原地,目光钉在他的背影上,一点一点逐渐变得森冷而恐怖。

周妈妈大着胆子扯了下她的衣袖:“夫人,您还好吧?”

“走!先回去!”李氏冷着脸侧目看她一眼,那神色晦暗,愣是让周妈妈当场打了个寒战,再不敢多言,急忙垂首下去扶着她离开。

主仆两人急匆匆的回了雅竹轩,房门一关上,李氏就怒不可遏的奔到里面的多宝格前面卯足了力气砸了一套价值不菲的彩釉瓷器。

周妈妈头皮发麻,瑟瑟的抖了一抖却不敢上前去劝。

李氏自己发泄完,突然扭头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周妈妈见她的情绪有所缓和这才敢于上前,试着道,“夫人,要不要奴婢去想办法,尽快把杜太医的嘴给封上。”

“嗯?”李氏眼睛一瞪,太后就狠狠给了周妈妈一巴掌。

心里积攒的怒意一股脑撒了出去,直打的周妈妈眼冒金星,嚎啕一声栽倒在地。

“糊涂的东西!”李氏怒道,指着她厉声斥道:“你还有点脑子没有?刚才那死丫头的话你也听明白了,她心里分明就是什么都知道的,以她的性子,如何肯罢休?她这就是为了激我呢,老夫人的事她毕竟没有证据,若是现在我们去对杜太医下手,反而会中了她的圈套。那个丫头可不是善茬儿,一定不能给她留下任何的把柄,你还要明着往她嘴里送肉吗?”

“是奴婢一时想岔了。”周妈妈捂着肿了半边的腮帮子,跪地砰砰砰的磕了两个响头,想想还是不放心:“可是夫人,九小姐她如今是身份不比往日,又有殷王殿下撑腰,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啊。”

“还用你说!”李氏不悦的瞪她一眼。

周妈妈知道她正在气头上,唯唯诺诺的垂下头去尽量不再多言。

李氏死咬着牙关左思右想,最后还是眼神一厉,突然冷笑一声对周妈妈使了个眼色道:“一不做二不休,眼下就有个机会可以永绝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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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就睡了俩小时,撑不住的了,我先睡觉,明天来捉虫╭(╯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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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0章 亲王

李氏一个眼风飘过来,周妈妈急忙凑过去。

“夫人有主意了?”

李氏冷冷一笑,示意她附耳过来,在她耳畔低声说了两句话。

周妈妈用心听着,脸色却是一刻比一刻难看。

“去吧!”李氏说完,挥了挥手。

“可是夫人,这——”周妈妈心存顾虑,迟疑着没有马上离开,“怕是不妥吧?二夫人那里好不容易才把她拉下来,如果不甚让她再翻身——”

“易明峰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难不成真就这么等着他回来吗?九丫头这次是明显咬上我了,到时候让她抢先一步把事情捅到易明峰那里去,就什么都晚了。”李氏道,眼中寒芒乍现,暗暗用力的捏着袖口沉声喝道,“事不宜迟,照我的吩咐去做吧!”

周妈妈心里飞快的又再权衡一遍,一时想不到别的更好的办法,于是就干脆的点头应下:“好!”

这边府里,李氏正在焦头烂额的时候,义阳公主的銮驾已经在万众瞩目之下被殷王宋灏亲自护送着驶入皇城。

皇城四面都有宫门,但是按照皇室的惯例,这种正式的场合,走的都是正南门。

眼见着宫门在望,后面紧随明乐车辇的马车上,玲珑探头出来,叫了声:“停车!”

虽然有宋灏随行,但她是今日这队伍里头的主事者,队伍应声而停。

玲珑从马车上下来,脸上笑容得体的走上前去,对着宋灏和隔离在纱幔之后的明乐屈膝一福,然后便直接对宋灏开口道:“多谢殿下一路上的照拂,前面这就到了,只剩下这两步路,应该不会再有危险发生,就不耽误殿下您的正事了。”

孝宗对宋灏一直心存芥蒂,虽然姜太后一直在背后运作,希望能够尽量协调这二者之间的关系,但奈何——

殷王殿下太不配合。

玲珑并不敢十分忤逆他,只是却也不能违背姜太后的心意,只能想办法适当的遮掩一二,至少不能让宫里的人见着殷王和义阳公主一路进宫。

“你这丫头,倒是会说话!”宋灏明白她的意思,却是不置可否。

“殿下过奖了。”玲珑谦逊的垂下头去,心里却极为不安,因为——

宋灏一直端坐马上,没有动。

以前的殷王殿下对太后娘娘只就是进而远之罢了,但是最近这段时间,却似乎是故意给太后添堵,尤其是在易家小姐这件事上,母子两人显然是生了嫌隙了。

玲珑大气不敢出,却是大着胆子立于车辇旁边不肯让路。

辇车上,明乐无奈的笑笑,抬手拨开眼前的一角帘帐抬头看出来道:“我与殷王殿下有两句话说,你们暂且在这里稍等一会儿。”

说完,赶在玲珑上前阻止之前已经径自下了车。

“公主——”玲珑一急,匆忙上前,却也只赶上扶了她一把,顺势在她耳边小声提点道,“这不合规矩!”

“若是殷王殿下随着我们一起进宫只怕会更不合适。”明乐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就势反手握了下她的手背,然后眉毛一挑对宋灏使了眼色。

宋灏勾了勾唇角,一声不吭的跃下马背,跟着她走到路边。

因为是皇城周边,这里的道路开辟的十分宽阔,足有七八丈宽,两人一前一后行至道路旁边的柳树下,倒是不必刻意隐蔽,已经可以保证谈话内容不会被人旁听。

时间紧迫,明乐也不废话,止了步子就直截了当的回头对宋灏道:“你接了这个差事,准备怎么善后?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陛下应该不会拖太长的时间,很快就会借口回收南疆军中的指挥权了。”

“差不多吧!”宋灏也不欲盖弥彰的敷衍,对这事儿的反应却是极淡,闲适的抬手拨开垂在她肩头的两根柳条儿。

“那你初步打算,还要在盛京滞留多久?”明乐问道。

虽然宋灏一直不肯言明,但她心里却是有数,宋灏会滞留盛京不去,很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自己。

宋灏移了两步,看似随意的步伐,刚好将明乐的身子遮挡在了远处玲珑那些人虎视眈眈的注视之下。

然后他太后抚了抚旁边的树干,慢慢道:“看情况吧,不管我在哪儿,总之既然我允诺了你,要做这棵大树让你靠,就怎么都不会”的同时突然话锋一转,轻轻的笑了笑道,“这身朝服我是头一次穿,你觉得怎么样?”

宋灏已在京中逗留数月,却一直都以一种过客的姿态,并不参与朝政,也不随其他的兄弟一起走过场的去上朝。

而孝宗本来就对他多有防备,既然他不肯来,索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由着他了。

可现在不同,他既然领了御林军统领的职位,以后便要按部就班的和其他京官一样一样点卯上朝了,这一身象征身份的华服也就必须上身。

明乐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有此一问,先是愣了一下。

宋灏见她皱眉,眉目之间的笑意就在不知不觉间慢慢加深,抖了抖袖口道:“不好看?”

“不是!”明乐回过神来,脸上表情却因为他这莫名其妙的问题有点不自在,顿了一下才道,“不过见惯了你白衣素净的模样,这个装束有点扎眼罢了。”

宋灏兄弟五个,除了登上帝位的孝宗,剩下几人虽然都有封王,但宋灏却是唯一的一位亲王,尊位犹在其他几位兄长之上,所以宋涵、宋泽他们的朝服墨绿,唯有宋灏有资格着紫色。

“这个——就是大邺皇室独一份儿的亲王朝服?”明乐的语气玩味,不觉抬手抚上他胸前绣工精致的金丝祥龙,目光柔和呃带了一丝纯粹欣赏性的微笑。

不得不说,虽然他的气韵卓绝,什么样的颜色都能穿戴出别具一格的风采来,但这身描金的紫袍最是能将他与生俱来的贵气和骨子里那种雍容而深沉的气度发挥到极致。

如果以前的他就是介乎与黑与白之间的一座冰雕,那么这身朝服,恰是将两者自然的融合,没有突兀没有冲撞,卸去了那一层冷硬的外壳,露出里面形象鲜明的血肉来。

宋灏垂眸,目光落在她慢慢游移的指尖上,唇角慢慢绽放一抹笑,满足道:“你喜欢?”

这是头一次,他在这丫头脸上看到完全没有算计和防备的纯粹笑容,极其淡泊的一抹,不如往昔明艳,却更显的生动无比。

明乐被他含笑的声音一激,蓦然回过神来,抬头对上他含笑的眸子,心跳突然慢了一拍,急忙别过眼去,调侃道,“王爷你样貌出众,气度绝佳,自然穿什么都赏心悦目,面对美好的东西,谁不觉得喜欢?在我看来,你穿这一身,倒也不比陛下的龙袍差到哪儿去,怕是这么往他面前一站,他自觉被比下去了,就更容不得你了。”

宋灏的亲王称号,只因为他是先帝嫡子,孝宗为了对外做样子,才加以册封的。

明乐不明其中原委,不过随意的一句玩笑话,宋灏闻言,眸光突然出现了刹那黯淡,紧跟着又马上恢复正常,握住她的指尖拉下她的手道,“时间紧迫,我不听你耍嘴皮子了,宫里暗卫出没不很方便,为免节外生枝,我没给你安排人,明天我就会以整顿之名,调整整个御林军的编制,到时候把我的人安插一部分进去。你身边那两个丫头应当都靠得住,若是有什么事,叫人往御林军中通知我就行。”

姜太后心思缜密,她那里想要安插进人去,的确是难于登天,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明乐从一开始就没打这样的主意。

宋灏的话明乐认真的听着,等他说完才点头应下,随后想起了什么,就诧异的开口道:“你不跟我一起去万寿宫?”

虽然玲珑的意思是将宋灏拦下,但以明乐对宋灏近期所有行为综合在一起的分析结果,她却以为宋灏会坚持一直送她到万寿宫,一变对姜太后“示威”,更何况——

孝宗今日也会在那里,他今日前来就是拜见孝宗的,即使他去了太后那里,明面上也可以有合理的解释。

“不去了!”宋灏回道,紧接着就转了话题嘱咐道,“武安侯府有柳扬和同十少爷一起盯着,不会有什么差池,最近这段时间,你在宫中根基未稳,必定会生出很多的事端来,外面的事暂且就不要分神去管了。”

“知道了!”明乐点头,察觉到他言辞之间刻意的回避之意,犹豫着却不知道该不该追问。

“那你去吧,我先在这里等会儿。”宋灏道,只当不曾注意她眼中的探寻之意,侧身给她让出路来。

明乐神色复杂的抬头看她一眼,举步往大路中央等候的仪仗那里走去,走了两步回头,却见垂柳摇曳,那一袭紫色衣袍的卓绝男子就那样伫立在微风中,笑容绵浅的目送她。

那一眼目光极淡,没有任何厚重的感觉,但是包容在他专注的视线里,竟是让她微微产生了一种微微安定的感觉。

“去吧!”宋灏挥挥手。

明乐止步,原是思忖着要不要问他和姜太后之间的猫腻,这一刻突然就不忍打破这画面的美好。

“嗯!”收摄心神,明乐飞快的应声,重新转身前目光不经意的略略一瞥,便觉得眼睛一疼,被一抹雪亮的光影狠狠的刺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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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章 遇刺

极其微弱的一缕幽光,稍纵即逝,速度之快,如果是警觉性稍低的人完全不会去在意。

明乐的目光微微一凝。

如果她没有料错的话,那光线不是别的,恰是阳光打落利刃之上折射出来的光芒。

有人在旁边的小树林里设伏?

那他们的目标到底是自己还是宋灏?

宋灏见她滞留不去,略略挑眉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明乐的心跳一急,容不得多想就一个箭步迎了上去,双臂一揽,抱住宋灏的腰身紧跟着飞快的一个转身,将他压到旁边柳树的枝干上。

她的动作奇快,宋灏在毫无防备之下,只觉得香风扑面,眼前绚烂的色彩映着一张少女绝艳的脸庞扑入眼底,下一刻就被一具温香软玉的身体撞了个满怀。

“怎么?”宋灏身子一僵,下意识的抬手要去揽她的肩,手臂却僵在半空,一时无措。

明乐环着他的腰没有放松,埋首在他胸前大口的喘息,一边压着声音,言简意赅道:“后面的林子里,有人!”

“嗯?”宋灏一愣,随即眸光一凛,终于找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将擎在半空的手轻缓的落在她肩头,沉声道:“几个人?”

“不知道,刚才我回头的时候刚好有一束强光入眼,料想中,应当是埋伏的弓箭手。而且前面就是宫门,不管对方是谁,都一定会慎之又慎,为了撤退方便,我想最多也就只有两人吧。”明乐的语速奇快,一边冷静的吩咐一边埋首于他胸前狠狠提了口气,咬牙道:“我引他们现身,剩下的,看你了。”

因为她这后半句话转折突然,宋灏心里一凉。

“阿朵!”他低呼一声,下意识的想要拉住明乐却还是迟了半拍,被她双手抵住胸口一推。

眼前又是那个灵动的影子翩然一晃,下一刻,明乐已经脱离他的怀抱往旁边挪出去两步。

远处玲珑时时注意着这边的动作,眼见着明乐于光天化日之下投怀送抱和宋灏扑了个满怀,顿觉五雷轰顶,脸色惨变之余倒抽一口凉气。

这边的柳树下,柳条低垂,又恰是将两人紧紧拥在一起的身影半遮半掩起来,就只能隐约辨认出两人之间还是那么个紧密相拥的暧昧姿势。

玲珑大惊,心里想着要坏事就什么也顾不得的提着裙子往这边跑,一边唤了声:“公主!”

然后紧跟便听见一丝锐利的风声呼啸。

明乐的身影从密密麻麻低垂的柳条下掠过,同时一道刺眼的银色冷光呼啸着而至。

有刺客!

玲珑脚下一个踉跄,本能的止住步子,险些腿软。

这边明乐心里算计着对方弓箭手的动作,往外只跑了两步半,在保证对方捕捉到她的踪迹之后,立刻回撤。

一个好的弓箭手,要射中移动中的目标,必定会把目标的一连串的运动轨迹都计算在内。

她闪身出来,对方一定以为她会直接前行,所以发箭的位置应该是正对着前面。

她此时一撤步,即使因为身体惯性的作用,不能立刻退回来,但至少也不至于被对方伤到设计好的要害位置。

一支箭从路旁的小树林里呼啸而出,紧贴着她左侧上臂的衣袖擦了过去。

虽然没有见血,明乐还是被惊了一身的冷汗。

然则此刻并不是她来后怕的时候,因为不确定对方到底有多少人。

如果只是一人,待他另外搭箭拉弦的间歇已经足够她退回树后避难,可——

如果对方是两人呢?

而显然,对方也并没有低估她的警觉性,继那第一箭擦身而过的同时,林子里又是一声锐利的嘶鸣。

这前后两箭的间隔极短,短到虽然明乐早有准备,也还是措手不及。

前一箭阻的是她的前路,而这一箭所断,无疑就是她的后路。

想来对方是非得要将她置之死地不可的。

眼见着就要见血封喉,若说一点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千钧一发之际,明乐只艰难的维持着最后一丝冷静,微不可察的略一侧身,试着尽量避开要害位置,把可能的伤害降到最低——

这一箭,原是直指她的心脏,如此最多只能射中肩膀或是手臂。

她已经横心做了受伤的准备,然则也就在危急关头最后一刻,右边手腕却是被人一扯一提。

下一刻就只觉得小臂一疼,整个身子就失去控制,往另一边斜飞过去。

迎面而来的一箭再次射空,她身子歪倒铺地的同时,大约是射第一箭的人又补了一箭,但是因为她人往地上栽到,那一箭还是未能得逞,从她下坠的身体上方凌空飞了过去,结结实实钉在了玲珑的脚尖前面。

几人这一连串的小动作下来,看似复杂,却也不过须臾功夫。

玲珑被吓的不轻,这时才猛地一个机灵回过神来,指着林子的方向颤声大喊,“抓刺客!”

宋灏一掌推开明乐之后,却再没去管她,直接提气先一步奔入树林之中。

不是不在乎明乐的死活,而是知道明乐以命为饵为他制造了一个看清刺客动向的机会,如若他不能把握,就实在没有办法对这个丫头交代。

等在大路中央的御林军听到玲珑的惨叫,纷纷持兵器围拢过去,就连远处的宫门也听闻动静火速奔来支援。

不大的树林子里,一时间鸟雀起飞,乱成一片。

明乐扶着手臂从地上爬坐起来,紧跟着长平已经赶到,扶着她的肩膀,焦急道:“小姐,你还好吧?”

长平虽然体弱,但也正是为了强健体魄,所以自幼就跟着长安习了些武艺,只不过因为自身身体素质的原因,达不到长安那样高深的造诣而已。

而现在,不得不说,也正是她这样一副病恹恹的身体起了很好的掩护作用。

因为看着这样一个薄弱苍白的少女,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想到她身怀绝技的事实。

“我没事!”明乐咬牙摇摇头,目光却是片刻不离盯着树林那边的动静。

事实上,方才生死关头,宋灏推她的那一掌用力的确不轻,这会儿胳膊还是疼的近乎麻木,只是关键时刻无暇顾及罢了。

长平见她额上隐约的一层细汗,并不敢掉以轻心,小心的扶着她的手臂摸了摸,突然脸色一变,多了几分苍白道:“肘关节脱臼了。”

玲珑和采薇随后凑过来,闻言都是一惊。

“脱臼了?这可怎么是好?”采薇急的跺脚,扭头去看玲珑,恳求道,“玲珑姑娘,小姐伤了胳膊,您看是不是请太医过来瞧瞧?”

玲珑跟在姜太后身边也有几年,大风大浪也见过不少,但遇到行刺也还是第一次,此时就只比采薇镇定一点。

趁着这边两人说话间,长平已经对明乐低声的嘱咐道:“小姐忍着点!”

言罢,手法精准的拖着她上下两臂把错位的骨缝给接了回去。

长安是个不要命的性子,习武又十分刻苦,早些年兄妹俩落魄江湖的时候,大伤小伤几乎从未曾间断,倒是练就了长平一门手艺出来。

只不过因为明乐有言在先要她藏拙,她也并不敢声张。

骨骼间轻微的一声嘎嘣声,明乐咬牙硬撑下来,虽然一声未吭,但那一瞬还是痛的脑中一片空白,险些晕死过去。

旁边采薇和玲珑正魂不守舍的在研究对策,并未注意这里的动静。

“我扶小姐起来。”长平仍旧小心的拖着明乐胳膊,就势要扶她起身。

“我来吧!”冷不防一个略显清冷的男声从头顶传来。

宋灏声到人到,转眼已经到了近前,俯身半蹲下来去摸了她的手腕把脉。

之前那一掌到底有多大的厉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明乐见他孤身一人回来,不觉的微微蹙眉,“怎么样了?没拿到人?”

“嗯!”宋灏心不在焉的应了声,显然眼下他的心思并不在这上头。

明乐知道她这是避讳玲珑在场,遂也就暂且压下不提,沉默着由他给自己把脉。

医术方面,受柳扬的耳濡目染,宋灏稍微晓得一点,粗略的把脉之下没有探出内伤他才松了口气,又去检查明乐的胳膊。

长平初来乍到,还不十分清楚他和明乐之间的关系,不禁有些紧张。

“脱臼了,回头叫太医帮忙接上就好。”明乐淡淡一笑,先一步开口道。

现下不过七月,宫装又以柔美为住,明乐穿在身上的这一层衣料的确很薄。

“哎——”玲珑张了张嘴,想要劝阻宋灏,但是话到一半又生生的咽了下去。

宋灏拖着明乐的手臂略一摸索,自然能够感觉到骨头错位的地方已经被接了回去。

他指下动作微微一滞,却没有点破,而是手臂一揽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往大路等候的车辇那里走去,一边对玲珑吩咐道,“吩咐打开宫门,我们先进宫去找太医。”

“是,王爷!”玲珑应道,小跑着去安排车辇。

宋灏弃马不骑,抱着明乐一并上了车辇,隔着层层叠叠的纱幔,冷声吩咐道:“走吧!”

玲珑虽然觉得宋灏此时的举动不妥,但终究也只能用一个非常事用非常法的理由搪塞自己,吩咐内侍们启程。

辇车重新缓缓的运作起来,和着车辙滚压地面的噪音,明乐正色看向宋灏道:“到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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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亚鹏和王菲离婚鸟,于是妞儿们都表示情绪低迷,再于是……我找了个借口,今天又只写了丁丁点儿/(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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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章 不同寻常的味道

“有人去处理了,有了消息,我再告诉你。”宋灏回道,说话间小心的拉起明乐的袖子查看她手肘处的伤势。

脱臼的地方虽然已经被接回去了,倒也是伤筋动骨,关节处有些青紫色的红肿。

宋灏的眉头皱了皱,指尖贴着她的皮肤略一迟疑,终究还是没能落下去。

而明乐此时的注意力却明显不在此处,目光略带几分游离的侧目看着辇车外面模糊的景致。

层层纱帐的装裹之下,然那些富丽堂皇的宫墙和建筑都失了颜色,一眼看去沉重厚实,像是一座巨大的牢笼,随着身后缓缓闭合的宫门将人捆锁其中。

“终于还是进来了。”明乐一笑,语气颇带了几分嘲讽。

“怎么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宋灏淡然一笑,语气带了几分调侃的味道:“如果你改主意了,一会儿我照样可以带你出去。”

在宫门外出现了刺客,稍后孝宗和姜太后得到消息一定会亲自过问的。

以宋灏现在的想法,一旦和这两人碰上,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没有明言反对,但明乐知道,他对自己这个义阳公主的封号确乎还是抵触的很。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何必还要节外生枝?”明乐也懒得去追究他这话背后的含义,只就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回头却见宋灏敛眉双手托着她的手臂,那种郑重其事的姿势,配合他面色沉静认真的神色,竟好似是有几分滑稽的。

他掌心的温度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渲染在皮肤上,明乐的心跳突然慢了一拍。

她手臂一僵,下意识的就想往回缩。

但毕竟是新伤,手臂略一施力,就疼的起了一身冷汗。

宋灏察觉她手下动作,怕再碰着她的伤处也不敢强拽,只就手指就势往上一滑握住她的上臂,不悦的拧眉道:“要动也等一会儿涂了消肿的药膏。”

“一点小伤,不碍事的。”明乐不自在的扯了下嘴角,却见宋灏一直沉着脸,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盯着她的手臂,一时微愣,随即回过神来便是无所谓的笑了笑道:“今天的事,本来就是针对我的,即使拿不到凶手,我心里也有数。”

起初事发的那一刻,容不得细想,现在冷静下来,对于整件事,明乐心里已经大体的有个一个概念。

宋灏去武安侯府接她一起入宫是临时起意,就连他们会突然半途停车叙话都不在任何人的预料之内。

事先没有人知道宋灏会走这条路,还和她一起入宫。

所以说,这里安排的杀手不可能是针对宋灏的,那么就只能是为了她来的。

只是偏不凑巧,因为她私底下有话要和宋灏说,反而更给那些刺客的行动提供了方便。

否则的话,他们应当就直接对着缓慢行驶中的辇车下手了。

宋灏用力的抿抿唇,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这事儿交给我来处理吧,你不要管了。”

宋灏如此的胸有成竹,但是对他派去追踪凶手的人很有把握。

“也好!”明乐随口应了一声,但转念一想又有些不解,“现在还不是动纪红纱的时候,要不就卖个破绽,把人交给陛下处置吧,从他那里,怎么都名正言顺一些。”

纵观整个盛京,看她不顺眼的人是不少,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对她下杀手的人,也唯有那个目中无人的纪红纱了。

“不必过他的手了。”宋灏想也不想的直接决绝。

明乐见他自始至终沉着一张脸,不禁更加奇怪,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受伤的手肘莞尔笑道,“有惊无险,也没吃多大的亏,而且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再要对我怎样,也实在追究不到你的责任了,殿下您也实在没有必要再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

宋灏闻言,突然抬眸朝她脸上看去,但却只在两个人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又是不明原因的重新错开视线。

平心而论,宋灏是个十分干脆而果断的人,这样犹豫不定的表情从他身上显露出来,倒是让明乐不明所以,一时间完完全全的愣在那里。

宋灏垂眸盯着被自己拖在掌中的那只手臂,顿了一刻,突然深吸一口气,缓慢的开口道:“当年柳乡的事,你还介怀吗?”

明乐一愣,立刻就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赌坊交锋的那一次。

那一次,可谓她人生的一大劫,险些就因为那一次的受伤丧命,留下的病根到现在还没有好利索。

宋灏回头突然翻出这笔旧账来问,的确是奇怪的很。

“如今同坐一条船,那些旧事,就当一笔揭过了吧。”明乐道。

她和宋灏之间,虽然差一点就把命折在他手里,但细算起来,却够不上血海深仇的分量。

宋灏微微诧异,眉心又有了往中心聚拢的趋势,猛地抬头重新向她看去。

明乐回避她的目光,往旁边偏过头去。

宋灏的目光定格在她的侧脸上,见她脸上的表情异常平静,心里反而越发的没有底,不觉间又想到易老夫人寿宴那天,那个在他的威逼和压迫之下锋芒毕露冷厉狂傲的少女。

他的目光沉了沉,不期然的探手过去,隔着衣服亦是精准无比的压在了她肩头那一处微微凸起的疤痕处。

明乐身子一僵,下意识的往后一缩肩膀,试图躲开他的手。

宋灏却像是料准了她必将排斥的动作,手指用力一扣她的肩膀,就是一扳。

明乐只来得及看清他唇角突然乍现的一抹笑容,下一刻已经一头撞到他宽厚的胸膛之上。

若有似乎的松木香味盈满鼻息,明乐内心微怔忪,还不等思绪回拢,已经听到一个轻缓而醇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如果哪一天回头想想还是觉得意难平,就直接找我讨回来。但是再不要用这样冒险的方式试图和我扯平关系,我不会领情也不会认账的,今天的事,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眼见着这丫头在自己面前我行我素,好不怜惜的用性命做饵引诱刺客现身,不得不说,那种感觉很不妙——

不仅不妙,甚至可以说是让他十分痛恨和厌恶的。

尤其是在她孤身犯险之前往他怀里那突如其来的一撞,那一刻,即便心里明白,她下意识的保护动作就只因为自己是她此时依仗和利用的盟友,但是无可否认——

那一瞬间,他身体里冷凝了许久的血液都被撞击的重新沸腾起来。

有那么一瞬,他突然觉得,被眼前这个单薄的少女那么用力的一个拥抱环绕,他曾经失去的所有天地又都在瞬间归位,回到了原本注定冰冷无依的生命里,只想就那么用力用力回抱住她,把这一方重新鲜活起来的天地永远的锁在怀里留住。

“殿下——”明乐的身子僵直,脑中一片空白,有些反应过来,半天之后才隐隐有所顿悟——

宋灏莫不说因为她之前自作主张的那些行径而动怒了吧?

明乐想着觉得好笑,但终究还是没能笑出来,只是试着用未曾受伤的那只手去试着推了下宋灏的肩膀。

因为怕碰到她另一手上的伤处,宋灏并没有勉强,就着她手下推拒的动作退了开去,重新坐直了身子。

虽然心里没有旖思,明乐面颊还是因为这个紧密的拥抱而浮现出一丝不自然的红晕来。

宋灏倒是面色如常,只是一时半刻没有马上再找到话题。

辇车里面的气氛僵持着实尴尬,彼此沉默片刻,宋灏突然再度开口,语气冷淡道:“早些年,他为我取的字,是随钰,我想,你应该知道。”

不很长的一句话,他的语气听来平淡,但却也只有自己知道,这一句话说出来,耗费了多少的努力和勇气。

有关那个人的一切,他早就不想再染指,所以上一次和明乐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即使也有过那一瞬间的冲动,他却还是在话将冲口而出的瞬间给咽了下去。

而这一刻,他突然就想竭尽所能,试着去再去靠近她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随钰,是先皇为他取的字,取了“随遇而安”里面前两个字的谐音。

曾经年幼懵懂,他不解其意,后来明白了,便绝口不想再提。

放弃一切,随遇而安,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他那个所谓父亲,给他的警告和训诫。

“殿下——”明乐万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对自己说这个,惊愕之余,嘴唇动了动却是没能说出话来——

男子的字,若非关系亲密的至亲和好友,一般人是没有资格称呼的,即使他们现在算是盟友的关系,也犯不着这样的。

“好了,不说这个了!”两个人,四目相对,向来定力惊人的宋灏,耳后竟是隐隐攀爬上一层微弱的薄红,紧跟着轻咳一声打破沉默道:“那个丫头——”

说话间,他的目光微微一瞥,往车外看了眼。

明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知道他指的是长平,于是也不瞒他,坦言道:“她是长安的妹子,昨天刚刚过来。”

“嗯?”宋灏沉吟一声,很快就心中了然。

明乐并不知道他曾派柳扬去查过长安兄妹身世的事情,但她此时的心思明显还集中在宋灏之前的话题上,不自觉又绕了回来,狐疑道:“你的字,是先皇所取?”

提及那人,宋灏只用了隐晦而干涩的一个“他”字,这一点反常,已经让明乐明显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题外话------

今天在看《主君的太阳》各种见鬼,一边捂着屏幕一边看字幕,找虐一样,于是我还想继续看去,又只更了这么一点点,明天一定万更,捂脸继续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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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章 如果杀了她?

这个话题,对宋灏而言,绝对不会很愉快。

“嗯!”淡淡的应了一声之后,宋灏就毫无征兆的再度沉默下来。

明乐等了片刻,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虽然心里困惑,却也不再试图追问。

车辇之上的气氛静的让人有点不适应。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宋灏索性双目微阖开始闭目养神。

明乐移开目光去欣赏着沿路的风景。

辇车并没有直接进后宫,而是入得宫门之后,直接去了设立在外围的太医署。

“臣等恭迎殷王殿下,义阳公主!”早已闻讯等在门口的太医们见到辇车前来,纷纷拱手行礼。

目不斜视垂眸下去的同时,众人的目光却还都留了一角,集中在那辆云遮雾绕的辇车上——

他们得到的消息是义阳公主遇刺受伤,被殷王殿下护送到此处医治,但随行的队伍里却没有见到宋灏本尊。

玲珑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也无计可施,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把辇车上面的幔帐打开。

车上明乐和宋灏对望一眼,探身就要下车。

宋灏却是抢先一步,再次将她拦腰一抄,抱着她大步跨下车去。

玲珑自欺欺人的别开视线不敢多看一眼。

太医们也都愣在那里,一直到宋灏抱着明乐进了院子,方才如梦初醒,急忙快步跟了进去。

宋灏抱着明乐一路进了中厅,把她在中间的主位上安置好,自己就势一撩袍角坐在了旁边。

他的那张脸孔虽然完美到无可挑剔,但是由于天生冷漠高贵的气质使然,从来让不容人亲近,此时脸上弥漫着一重厚厚的阴霾,就连平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种冷漠的感觉都被撇得干干净净,整个人看上去冷肃阴沉,气势惊人。

一众太医都是头次见他这煞神一般的模样,胆战心惊之余,无不觉得即便是平时那个走到那里都带着满身寒气的殷王实在是太温和了。

“殿下,听闻义阳公主受伤,不知道公主伤在了哪里?”林院使迎着头皮上前,拱手对着上位的宋灏深深一揖。

“去叫个女医官过来吧。”宋灏淡声吩咐,神情语气始终如一,完全分辨不出情绪。

方才进门,林院使已经偷偷把明乐上下都打量了一遍,没见着伤口,他此时倒也放心,立刻就吩咐人去了。

“殿下?这里需不需要微臣等人回避?”林院使道,想着面对宋灏此刻的表情压力甚大,不如敬而远之的好。

“嗯!”宋灏没有反对,点头应了声,顿了一顿又道,“林院使和柳太医留一下吧,其他人可以先行退下了。”

“是,殿下!”林院使和柳太医两人出列,其他人如蒙大赦,面色还是维持着镇定,有条不紊的退了出去。

待到其他人走了,宋灏才仔细的端着明乐受伤的那只手臂安置在桌上,一边对林院使和柳太医道:“公主的手肘脱臼,方才过来的路上本王已经替她接了回去,一会儿叫的女医官到了再行确认,麻烦两位太医先给搭下脉,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损伤。”

明乐从来都知道这人心机深沉,杀人放火面不改色,更遑论说起谎话更是手到拈来,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比起自己来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不过她也着实还不想把长平的实力暴露出来,既然宋灏送了人情出来,她没有理由不顺水推舟,于是也不多言,有着他出面周旋。

“殿下客气了,这是臣等的分内事。”林院使急忙道。

宋灏抬了抬手,采薇略一迟疑,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方薄丝帕双手呈送上去。

宋灏接了,亲自抖开搭在明乐腕间。

林院使和柳太医相继上前,分别替明乐把了脉,又私底下互通有无交换了下诊断结果,确定无碍才向宋灏回禀了结果。

随后梁医官就被人引进来,给明乐查看伤势。

“见过两位殿下!”梁医官背着药箱上前,先是规规矩矩的给座上两人跪地行礼。

“起吧!”宋灏淡淡的应了声。

“臣等先到院外等候!”虽然明乐伤的只是胳膊,但男女有别,林院使和柳太医还是自觉退了出去。

宋灏并未阻止。

梁医官背着药箱侍立在旁,却并没有马上动手为明乐查验伤势。

宋灏不耐烦的略一抬眸朝她扫过去一眼,冷声道:“你还等什么?还不过来给公主查验伤势?”

梁医官原是在等着宋灏回避,闻言狠狠一惊,险些就要诧异的询问出声。

“是!”不过好在她在宫里出入的时间久了,应对的经验还是有一些的,急忙收摄心神快步走过去,拉开明乐的袖子检查。

宋灏在旁边目不转睛的看着。

梁医官紧绷着神经,一点一点小心的摸索着伤处确认一遍。

“怎样?”宋灏见她磨磨蹭蹭的,就有些不耐。

“公主的手臂脱臼的地方已经被接回去了,骨缝处契合恢复的很好,安心静养一段时间就可痊愈。”梁医官回道,说着打开药箱从里面找出一大一小两个小瓷瓶呈到宋灏面前,“这是两瓶化瘀消肿的药膏,让侍婢每日三次给公主涂抹在伤处,三日左右就可以消肿了。”

宋灏捡起其中一支药瓶,在指间繁复观摩了一阵,随口问道:“确定有效?”

“是,这方子是李太医配的,平时宫里哪位主子磕了碰了都是寻的它去。”梁医官回道,一边伏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回话,目光仍是狐疑的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去。

明乐坐在那里,自始至终都没吭声,只是配合着诊治。

宋灏确认之后,就径自拉过她的衣袖,倾了点儿药膏在指尖上就要替她涂抹。

梁医官愕然瞪了眼,不由把身子伏的更低,尽量缩减自己的存在感。

玲珑在旁边看着,一身一身的冒冷汗,见状急忙两步走上前去就要去接宋灏手里的小瓷瓶,一边故作轻松的笑道:“这种小事,怎好烦殿下亲自动手,还是交给奴婢来吧。”

这个时间了,姜太后和孝宗肯定已经得了消息,如果事情再严重一点,没准正在往这边赶。

如果让两人看到宋灏和明乐之间这样的没有忌讳,绝对是要生事的。

宋灏却不肯成全她,把手轻轻一让就轻而易举的避开她,动作小心翼翼的亲自给明乐擦药。

玲珑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里想着要坏事,但她是绝对没有那个胆量去和宋灏对着干的,左右为难之下,突然目光一闪,转身去扶起地上跪着的梁医官道:“有劳梁医官了,既然公主无碍,这里你就不用伺候着了。”

“是!”梁医官从地上爬起来,还是忍不住拿眼角的余光悄悄看了宋灏和明乐一眼,这才背着药箱急忙告辞。

玲珑亲自将她送到门口,正赶上迎面翡翠一路小跑着进来。

玲珑心下一紧,心里已经有数,急忙两步迎上去道:“太后娘娘来了?”

“是!”翡翠道,没见宋灏和明乐就扯着脖子往她身后的厅里看去,一边言简意赅的继续道:“本来说是让义阳公主诊治了伤情就去万寿宫拜见的,可皇上听说殷王殿下也进宫了,就提议亲自过来。这会儿正在往这边赶,最多再有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姐姐快去通禀王爷一声,并着一众太医去门口准备接驾吧!”

对明乐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孝宗显然是没有多大的兴趣,但是牵扯到宋灏的话——

“好,我知道了!”玲珑用力的点点头,这才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还是太后娘娘了解自己儿子的性情,还赶得及让翡翠提前过来打招呼,如果一声不吭的直接带着孝宗杀过来,事情怕是会更糟。

玲珑转身,先是对候在门口的林院使两人屈膝福了福道:“皇上和太后娘娘正在赶过来,麻烦林院使给传个话儿下去,让各位太医准备接驾吧!”

“好,我这就下去安排。”按照常理,太医院这里孝宗是不会亲自过来了,这也算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林院使不敢怠慢,应了声就急匆匆的去后院传话。

玲珑也无暇顾及到他,转身进了厅里,同样把事情回禀给了宋灏知道。

孝宗和姜太后会亲自过来,明乐和宋灏心里都有准备。

宋灏闻言只是淡淡的应了声,专心致志的继续给明乐擦药。

“殿下,皇上和太后一会儿就该到了——”玲珑急的想要跺脚,最终也就只能隐晦的一遍一遍提醒。

宋灏并不理她,一直慢条斯理的给明乐把衣袖整理好,又把剩下的药交给了采薇,嘱咐她记得要定是给明乐涂抹,然后才是不紧不慢的整理好衣袍站起来。

“走吧,咱们也去门口接驾。”宋灏道,说着就向明乐飘了一个眼风过去,那目光看似平淡,却有一种极其隐晦的光影一纵即逝。

“公主受了伤,不方便,奴婢扶您!”玲珑再不敢让宋灏经手,也顾不得会不会得罪他,抢先一步过去扶住明乐的手臂。

宋灏唇角勾了一下,然后先行一步朝外走去——

有些事,有没有直接做在那人的眼皮子底下并不重要,只要他知道就好。

一行人先后出了出了院子,彼时所有今日当值的太医都已经集齐,而远处明黄的仪仗已经一路迫近,快速往这边聚拢过来。

宋灏款步下了台阶,站在众人之前,对着孝宗和姜太后拱手拜下:“臣弟见过皇兄!儿臣给母后请安!”

“五弟免礼。”孝宗脚步不停的直接往院里走,一边就是扶了一把宋灏的手,目光却是越过他去,落在紧跟在他身后的明乐身上。

“义阳给皇上、太后请安!”明乐回避他的审视,垂眸下去,也是恭谨有礼的屈膝拜下。

“嗯!”相较于宋灏,孝宗对她的关注度明显不高,目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并不多留,只就例行公事的问道:“朕听闻你在宫门外遇刺了,怎么样?可有伤到哪里?”

“只是胳膊脱臼,又受了点惊吓,没有什么大的妨碍,不敢劳烦陛下亲问。”明乐回道,往后退了两步给他让出路来。

“那就好!”孝宗不甚在意的略一颔首,然后就错开她先一步进了院子。

姜太后走在孝宗的另一边。

相较于孝宗,明乐也是把绝大多数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女人身上,而她发现,从头到尾这个女人的表现才是当真淡泊,一眼都没有往她和宋灏的方向看。

林院使亲自引着孝宗进了正厅,请了上座让他和姜太后落座,又命人上茶。

姜太后身体不好,近期正在用药,因为药物忌茶,所以已经很少喝了。

孝宗端过茶碗呷了一口,缓了口气,紧跟着就是面色一沉抬头向下首的宋灏看去,道:“宫门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义阳今日头次进宫,怎么就会在皇宫门口出了这样的闪失?”

“这个臣弟也不是十分清楚,能确定的一点是,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行动,刺客御林军已经去追了,具体的情况还得等他们拿下刺客再说。”宋灏如实回道。

而在场的几个人心里却都大体有数——

如果是精心设计的一场刺杀,仅凭御林军,是绝难拿到凶手的。

孝宗没有马上接话,摩挲着茶碗的外沿不知道在想什么,顿了片刻,突然转向明乐道:“你也没有看清刺客的样貌吗?”

“回禀陛下,刺客所用的凶器是远射程的弓箭,而且当时人又藏在路边的林子里,实在是难以分辨。”明乐自座位上起身,态度拘谨的回道。

“这样看来,也就只能等御林军拿住刺客再做定夺了。”孝宗低头又抿了口茶,想了想还是例行公事的继续问道:“怎么会平白无故的招来刺客行刺?义阳你仔细想想,近来可有得罪了什么人?”

话虽是这样问,却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因为孝宗本身也不信,像明乐这样的闺阁小姐会招惹了什么人,以至于让对方不惜一切在皇宫附近布下杀手要取她性命。

而他之所以亲自赶来询问,不过是因为事情牵扯到了宋灏。

相较于明乐,他更怀疑那些人是针对宋灏。

并且他更怀疑的是——

这会不会是宋灏自己故布疑阵设下的一出苦肉计,如果姜太后信以为真,事情就不好办了。

孝宗多疑,对于他此时的心思,明乐还是能够分辨一二的,于是摆正了神色,条理分明的回道:“义阳一介女流,平日里偶有接触的也都是一些深闺的贵妇和小姐们,即使和谁之间偶有口角,最多也不过是嘴皮子上的买卖,想来谁也不至于下此狠手,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的。”

内宅妇人,心思歹毒的大有人在,但赶在宫门处公然设伏对皇帝圣旨亲封的公主下杀手的,不是深仇大恨,的确是没人敢冒这个险。

诚然孝宗有此一问不过是就为走个过场,却未曾想明乐这么有针对性的摆了他一道。

孝宗微微一愣,终于把视线集中到这个他一直不屑于仔细打量的少女身上。

这样细看之下才惊觉,这少女的样貌的确是生的极为出众,说是艳若桃李灿如夏花也不为过。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打量明乐,思量之下,像是突然明白了宋灏之所以看重她的原因。

这样想着的同时,他心里却是讽刺的笑了——

即使是宋灏又怎么样?到底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过了这么些年,到底还是让他露出了软肋和破绽。

这里孝宗稍一走神,宋灏已经接着明乐的话茬继续说道:“不过依臣弟所见,那两名弓刺客的箭法十分诰命,像是经过专门训练的,一般人即使雇佣杀手,应该也绝难找到这样的人。而且不仅在箭术上的造诣非凡,两人脚底下抹油的功夫也不赖,算是当之无愧的高手。”

这世上杀人的方法千万种,各式各样的杀人利器也层出不穷,也有很多人为了形势方便会用袖箭和弩箭暗算,但会选择弓箭手来执行暗杀计划的人,身份一定不简单,因为箭法精湛的弓箭手,最大几率出现的地方,是军营。

只有经过专门训练的弓箭手,才会有那样精准的箭法和应变能力,再加上训练有素的轻功——

能调动这样杀手的人,会是谁呢?

宋灏的语气平淡,依旧看不出丝毫的私人感情掺杂其中。

但孝宗闻言,心里还是立刻打了个突,直觉上,他觉得宋灏是怀疑上自己了。

“听五弟你这样说,追查的线索倒是相对增加了好些。”暗暗提了口气压制下心里情绪,孝宗紧跟着就是眸色一凛,肃然道:“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全权负责吧,尽快给义阳公主一个交代。”

“臣弟自当尽力而为。”宋灏颔首应下。

姜太后一直在旁边看着,直到了这时才轻咳一声,开口道:“这些打打杀杀的事,爱就爱听多了心烦,义阳既然受了伤,哀家就先带她回万寿宫安顿了,刺客的事,一旦有了结果,记得早些去知会哀家一声。”

说着,她已经径自起身站了起来。

常嬷嬷递了手臂过去搀扶,明乐抢先一步迎上去,扶了她的一只胳膊,扭头对常嬷嬷一笑:“还是我来吧!”

御林军追查刺客的最终结果还没报上来,孝宗着实没有想到姜太后这就要走。

只不过她既然已经都站了起来,他也不好再去把人拉回来,只能起身相送:“这样也好,儿子恭送母后!”

“恭送母后!”宋灏也跟着他起身,声音冷淡道。

姜太后对两人视而不见,任由明乐扶着往外走。

正好门外停着明乐之前用过的辇车,也省的再吩咐准备。

“太后,上车吧!”常嬷嬷道,招呼人把垫脚凳准备好。

姜太后那样的位份,又是那么个“生人勿近”的性情,明乐自觉就撤手退到一旁,准备在后面随行。

姜太后徒步登上辇车,不曾想却是出乎意料的侧目向她看过来一眼道:“不是伤着了吗?一起上来吧!”

在所有人的概念里,她都应当归属为宋灏的人,姜太后有意和宋灏保持距离,按理说更不该亲近自己。

“是!太后!”明乐心里虽然诧异,面上神情却是极为恭顺的跟着她登上辇车。

常嬷嬷命人放下幔帐,指挥着车驾前行。

姜太后端坐不动,从一开始就是一副老僧入定般的神气。

她不说话,就只能说明是在磨练自己了。

明乐心里苦笑一声,并不在耐力上和她较劲,直接开门见山的开口道:“太后娘娘召臣女上车,是有话要问吧?”

她的仪态从容,神色镇定,多半都不符合她这个年纪少女应有的秉性。

姜太后脸上表情不变,也不觉得意外,沉默片刻才声音冷漠而平缓的问道:“你祖母的病可是好些了?”

她不问宋灏,也不问之前的刺客事件,却唯独提起一个不痛不痒的老夫人。

其实早在之前几次见面,姜太后都对她和宋灏之间的事绝口不提的时候起,明乐大约已经领会明白了她的意思——

即使苦心孤诣把自己绑在身边,姜太后也没准备从她这里套出什么话来。

这个女人,是极端有见地又有主意的一个人,她只遵循自己的意志力做事,至于别人怎么想,她似乎关心的绝少。

“多亏了李太医的诊治,现下已经无碍了,不过说是得要静心调养一阵子,祖母已经决定搬去城外的庄子上住一阵了。”明乐回道。

这些事,就算她隐瞒,姜太后也会知道,这样的小聪明在有些人面前实在没有必要耍。

姜太后没说什么,却是闭了会儿眼,像是默默养神,过了一会儿才又重新睁开眼侧目朝明乐看去,道:“今天的事,准备怎么善后?”

相较于老夫人的人,她这一句话问的才是相当突兀。

“他说不用我插手!”明乐微垂着眼睫回避她的目光,心里知道,她既然这样问了,心里肯定早就一清二楚。

姜太后看着她,到了这一刻,那双一如古井般静无波澜的眸子才终于光影一闪,有了丝活人的气息。

不过因为内敛的幽光深沉,并未让明乐看出具体的情绪来,下一刻她便是冷笑出声,道:“他为你倒真是设想周到,知道你现在的注意力不在此处,就替你全部揽下,当真是好一个情深意重!”

姜太后的这番话,犀利的近乎让人觉得是种嘲讽。

比起宋灏提到她时候的那种淡漠,她对宋灏的感觉,似乎还要更为冰冷几分。

明乐的眉心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跳,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情绪来,微笑说道:“殿下他凡事都有分寸,太后不必太担心。”

姜太后眉毛一挑,明显是个不赞同的观点,却没有如一般鄙薄妇人那样的出言反驳,而是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既然你信他,就安心的在哀家身边呆着吧,只要别把事情做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哀家都会护着你!”

说道最后,她的脸色竟然奇迹般的柔和起来,唇角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飞快的闪现。

明乐的心跳一滞,听到她最后那三个字的时候竟然头皮发麻,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是!”强压下心里那种长毛的感觉,明乐垂首应道。

姜太后又再淡淡的看她,就把目光移开,兀自闭目养神去了。

车辇在宽敞的御道上缓缓而行,沿路鸟语花香一派热闹祥和的气息,明乐一声不吭的陪侍在姜太后身侧,明明隐约的能够感觉到她的体温,心里还是一阵一阵的发冷。

重活一世,她觉得自己早已经心如止水,抱着一颗注定下地狱的心,早就不会惧怕任何的人和事。

但是到了今天,还是真真切切的有了那种感觉。

时间似乎变得分外漫长,一直到明乐的耐性即将被消磨尽了,才听见外面常嬷嬷一声令下,将车队唤停。

“太后,到了!”常嬷嬷从外面拨开幔。

姜太后静默片刻,然后才缓缓抬了抬眼皮。

明乐急忙递过手去,扶着她下车。

下了车,姜太后转身的时候就自然而然搭上常嬷嬷的手臂,一边对候在另一边的玲珑吩咐道:“哀家累了,你直接带这丫头下去安置了吧!”

“是。太后!”玲珑对着她的背影毕恭毕敬的屈膝一福。

所有人都静立不动,一直目送她的背影在院内消失,玲珑才回头过来对明乐歉疚一笑道:“公主请稍后片刻,奴婢叫人把您的行礼一并搬下来。”

“有劳姑娘了。”明乐略一颔首,对采薇道:“你也一起过去帮忙吧!”

“是,公主!”采薇应声,跟着玲珑往队尾走去。

长平知道她是故意支开采薇,眉头微皱上前来扶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指隐隐颤抖,掌心里一片潮湿的冷汗。

明乐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和胆量,没有人比长安兄妹更清楚。

长平心里一惊,不由的紧张起来,低声在她耳畔问道:“小姐怎么了?可是太后她方才——”

“长平!”明乐回握住她的手,面上还是那么一副镇定而从容的模样,出口的声音却异常森凉而冷厉道:“你说,如果有一天,我杀了太后,殷王他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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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木有一万,没脸见人了,撞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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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章 条件

“小姐?”长平惊愕的瞪大了眼,却未曾失态,只是目色深幽的看着身旁少女唇边如花般绽放的明媚笑容。

“一会儿再说吧。”明乐神色如常的微微一笑,并没有和她对视。

虽然此后便要搬进宫里常住,明乐所带的行礼却不是很多,大小加起来不过四个箱子而已。

玲珑指带着几个太监把箱子从马车上挪下来,然后就折回来,笑道:“公主请随奴婢进去吧。”

“好!”明乐感激一笑,点了点头。

整个万寿宫的范围很大,除了太后居住的主殿,左右两边各有一处偏殿,再因为万寿宫历来就是太后寝宫,所以整个宫殿群的占地和气势都要比一般的宫殿庞大很多。

玲珑带着明乐一边往左侧的偏殿走,一边大致的为她介绍了万寿宫的结构。

最后,在左偏殿的正殿里止了步子,屈膝一福道:“太后吩咐,以后公主就住在这边的偏殿,主殿那里是太后是寝殿,不过平时大部分时间太后都在后殿的佛堂礼佛。这万寿宫里没有别的主子,所有的事情都由常嬷嬷在打理,太监总管是林广林公公。太后已经命人拨下了太监宫女各十六名供殿下差遣,说是殿下以前在侯府如果还有可心的下人,就交代给常嬷嬷,嬷嬷会代为安排的。”

姜太后是要拘着她,以便用作关键时刻挟制宋灏的筹码,明乐却未想到,她竟会如此纵容——

依照玲珑这话的意思,姜太后倒是有意让她放手在身边培植自己的势力了吗?

却不知道到底是一招引蛇出洞,还的别有算计。

“母后如此安排已经劳她费心了,一切就都按母后的意思办吧。”明乐笑道,顿了一顿又再继续,“我看母后今日精神不济,这就不去打扰了,劳烦玲珑姑娘先代我去与母后谢过她的恩典,待到明日请安的时候,我再亲自去谢恩。”

“是,奴婢自当把殿下的话带到。”玲珑点头应下,又接着介绍道:“寝殿在后面,里头的家什也都是新换的,回头殿下看看,觉得缺什么就叫人知会奴婢一声,奴婢再着人给您添置上来。然后衣物的话,内务府已经命人在给您赶制了,暂时只备下八套,都在寝殿的柜子里。”

“难为母后为我打算的如此周到了。”明乐手指拂过一把雕花木椅的椅背,唇角缓缓流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来。

采薇却是暗暗咂舌——

看来小姐没让多带东西进宫实在是明智之举,这里事无巨细,居然连衣物都备齐了。

玲珑又把其他的相关事宜大致的说了,最后觉得交代的差不多了,才把目光重新移给明乐道:“殿下近身带进宫来的,就只有这两位姑娘吗?”

说着,目光友好的对着长平和采薇颔首致意。

“嗯!”明乐点头,一边兴致很浓的打量着殿里的布局摆设,一边道:“采薇、长平,你们先跟玲珑姑娘见过吧!”

“是,小姐!”两人应声,转而对玲珑屈膝行了一礼。

长平看上去斯文软糯,便是采薇上前一步,道:“奴婢们初来乍到,对宫里的规矩也不熟悉,日后少不得要麻烦姐姐,若有什么做的不妥的地方,还请姐姐多多提点。”

从年龄上看,长平和采薇今年都已经十五,而玲珑虽然在太后身边待了几年,但她入宫时候的年岁小,如今也不过十四,而两人这般称呼她一声“姐姐”就全然只是敬称。

“两位姑娘客气了。”玲珑的性子像是极好,没了面对宋灏时候的小心谨慎,这会儿倒是十分爱笑,缓了一缓又对明乐说道,“今日殿下先行安置下来,等明日我再带两位姑娘去见过太后宫里的几位嬷嬷和管事。”

“嗯,如此便有劳玲珑姑娘了。”明乐笑道,抬眸对采薇使了个眼色。

采薇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妆奁盒子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一个布袋递过去,道:“这是我家公主的一点心意,今日麻烦姐姐的地方不少,这些个东西,还得麻烦姐姐代劳分给诸位嬷嬷和管事,算作公主的见面礼吧。”

在这宫里,主子赏赐下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尤其是明乐这样半路出家初来乍到的,更是顺理成章。

“如此,奴婢就先代万寿宫的一干人等为谢过殿下的赏赐了。”玲珑接过那沉甸甸的一个布口袋,面色笑容得体却无一丝半点的逾矩,同时手下却是不动声色的隔着袋子摸了摸里面的东西。

入手的感觉,有一打跌在一起的硬纸,该是银票,而其余的也不是金银锭子,而似是一些发簪、耳环或是戒指之类的首饰。

要说作为赏赐,自然没有什么比真金白银来的实在,可是作为女人,又有哪个不爱首饰的?尤其是玲玲这样年纪如花一样的小姑娘。

而且既然说是见面礼,想必这义阳公主出手的东西品质也不会太差。

玲珑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也多少带了几分期待,笑着谢赏之后立刻又转回正题,把候在院子里的三十二名宫女太监招呼进来,拜见主子。

明乐始终没再在意这殿中诸事姜太后是如何安排的,就是兴致很浓的打量着屋子,偶尔跟着应上一两声,然后命采薇和长平一人先赏了他们。一锭银子。

三十二个人,一人十两,算下来就是三百多两,堪比一个当朝三品大员一年的俸禄。

玲珑暗暗咂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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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章 警告

整整三天,自从明乐和老夫人相继离府以后,武安侯府的气氛就彻底变了。

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背地里却是死气沉沉。

而在这种超乎寻常的沉寂气氛中,所有人也都过不得并不轻松,即使最低等的仆妇也能随时感知到周围随处隐藏的危机。

二更时分,庭院里面逐渐趋于平静,花园里寂静无声,只有偶尔充斥着的虫鸣,也似乎显得分外低沉和压抑。

雅竹轩里,李氏坐立不安的在厅中不住的踱步,来来回回转了无数圈。

她像是在等人,却因为心烦意乱,半分也没有心情去关注院子里的动静。

一直到三更的更鼓响过,院外终于传来一阵轻缓而急促的脚步声。

不消片刻,一个粉衣小婢推开房门闪了进来。

“夫人!”听蓉道,匆忙对李氏屈膝福了一礼,然后不等吩咐已经抖下披风上的帽子疾步走进去。

这几日的天气不太好,入夜又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场小雨,她的裙摆和披风的边缘都沾染了不少的泥泞,样子很有几分狼狈。

“怎么样了?听兰还没回来吗?”李氏道,几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扣住她的肩膀,抓的听蓉生疼。

听蓉咬着唇不敢呼痛,一筹莫展的垂下眼睛道:“奴婢一直隐藏在门房附近,是亲眼看着听兰出府的,可是这都等了差不多两个是时辰了,一直没见她回来。”

“怎么会?”萧氏的没心凝起,脸上神情阴郁的带了几分狰狞,“暗中不是叫人跟着她的吗?可有消息传回来?”

“没有,跟着去的人也没再露面。”听蓉回道,说着脸上焦急之色就有些隐藏不住的彻底暴露出来,咬牙看着李氏道:“夫人,这大晚上的,咱们府上距离平阳侯府也不是太远,两个来回都绰绰有余,听兰去了这么久还没消息,您说她会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

李氏虽是深宅妇人,但三老爷易永贺常年在生意场上打滚,为了自保,身边也培植了一批隐秘的暗卫,只不过以前因为怕被易明峰瞧出端倪,并没敢把人安插在府内。

这一回李氏被明乐所迫,隐隐的乱了方寸,再加上易明峰在外办皇差,她为了以防万一才紧急调动了十个人进府,以便在暗中听她的吩咐。

那些人的武功到底有多高,李氏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但易永贺曾经说过,这些人个个身手不凡,是他们用来报名的最后筹码,让她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启用。

李氏如今是状况虽然说不上狗急跳墙那么狼狈,但到底还是受了很大的惊吓,一时间很难平复下来。

“不可能的,老爷说过,那些人虽然比不得受过专业训练的皇家暗卫,武功也绝对不俗,要是真有什么事,他们怎会连个信号也不传回来?”李氏六神无主却强作镇定,说话的时候目光散乱的四下里飘,根本无法定下心来。

“可是已经两个多时辰了,这不应该啊。”听蓉道,脸色隐隐露出几分苍白色,手指发抖的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道:“周妈妈失踪已经整整三天了,夫人就不要自欺欺人了,还是早点谋了别的法子早作打算吧。”

“做什么打算?”李氏手指一抖,猛地抬头看向她的脸。

“周妈妈对夫人最是衷心不过,这么长时间没消息,八成是——”听蓉看着她眼中突然喷薄出来的怒气,下意识的就想住嘴,但奈何她此时也是紧张过度离职溃散,不觉还是脱口说了出来。

“胡说八道!”李氏扬手一记耳光横扫过去。

这一巴掌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算是把这几天憋屈在心里的怒火一股脑儿全部撒了出来。

听蓉哇的惨叫一声,五折半边脸庞歪倒在地,哽咽着委屈的仰头看着李氏道:“奴婢口误,是奴婢说错了话,夫人饶我,夫人饶我!周妈妈吉人天相,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的!”

说着嘴角就混着口水吐出好些血沫子,里面间或夹杂着一两颗森白的牙齿。

自从确定易明乐已经彻底和她成仇,李氏当机立断,为了扭转局势,略一权衡就派了周妈妈去找易明真。

她虽然一心想要扳倒二房的人取而代之,但事有轻重缓急,眼下这个时候,明知道明乐不会放过她,就更不能再跟二房的人翻脸了。

易明乐那个丫头飞上枝头,不可小觑,而二房的人也不是好惹的,她向来知道自己这一房力弱,所以才耐着性子韬光养晦等待时机这么多年,不管是明乐和易明峰之间的哪一个,哪怕是现在让易永群知道了萧氏是代自己受过,都能活扒了她的皮。

硬碰硬是肯定要吃亏的,所以虽然看着已经到手的管家权飞了,李氏还是能分得清轻重缓急,她很明白,自己势单力薄斗不过明乐他们中间的任何一方,唯有让他们双方出面彼此制衡。

因为认定了萧氏不明内幕,他就让周妈妈立刻乔装出府去给易明真报信——

与其把萧氏整死,再让易明峰来讨债要命,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留下李氏,看易明乐和易明峰去斗个鱼死网破。

所谓事不宜迟,是以明乐入宫当天的晚上周妈妈就领命出了门。

李氏带着势在必得的心情左等右等,一直等了整晚都没见周妈妈回来复命就有点急了,天一亮就叫了院子里的人去寻她,结果却是出人意料——

当时有人看周妈妈出府,但出府以后,她便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整晚都不曾回来。

如果不是深知周妈妈对自己忠心耿耿,绝对不可能被判,李氏几乎都要以为周妈妈是怕事情愈演愈烈,明哲保身的逃之夭夭了。

周妈妈的失踪,无疑是给李氏吃了一副惊风散。

她虽然关心周妈妈的安危,但眼下正处在非常时期,她并不敢做的太招摇。

明乐姐弟一个进了宫,一个去了郊外的庄子上,府上大部分的人去都听易永群的,再者了,以易明乐那样的性格,谁能保证她人虽是不在,又会不会派人暗中监视。

所以即便是查找周妈妈的事,她都只敢做在暗地里。

可是查了整整三天都音讯全无。

今天又找了一天,实在是没有一丁点的线索,李氏这才终于按耐不住,又让听兰再去一趟平阳侯府。

并且为了保险起见,安排了两名暗卫尾随出府。

可是百密一疏,如此周密的布局之下,竟还是石沉大海,再次彻底断绝了和她派出去的信使之间的一切联系。

这让她如何不恨?!

“鬼嚎什么?怕别人不知道吗?”李氏咬牙切齿的怒斥,用力的攥着拳头,脸上表情狰狞可怖。

听蓉身子一抖,急忙捂住口鼻,连自己的呼吸都控制的小心翼翼的,生怕再惹了李氏的眼嫌。

李氏痛快的甩了听蓉一巴掌,心里的怒火竟是奇迹般的跟着消下去不少。

“起来说话!”她不耐烦的看了听蓉一眼,然后转身坐回椅子上。

听蓉不敢违背,捂着脸颊爬起来,再看向李氏时神情间就多了几分猥琐。

“你抖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做了亏心事是吗?”李氏见她这副模样,刚刚隐退下去的怒意一下子又死灰复燃翻腾起来。

“奴婢没有!”听蓉急忙辩解,下意识的就想跪下去,但是目光不经意的瞥见她眼中戾气,心里一怕,膝盖就僵在那里没有动。

李氏身边最得力的,除了周妈妈,也就只剩下听兰和听蓉两个。

现在这样的大事,她不能寻别人,就只有听蓉可用。

这样想着,李氏也就敛了脾气不再发火,只就冷静下来开口问道:“行了,你也别哭了,我也是一时着急,回头我让人去找梁大夫开点化瘀的药给你敷一敷。”

“谢过夫人,奴婢一会儿自己去就行。”听蓉低垂着脑袋,小心的推诿,顿了一顿,立刻又折回正题道:“可是夫人,如果听兰也没能把消息传递过去,我们该要怎么办?”

李氏的目光冷凝,处处透着寒意,没有落点的看着屋子里的某处,一个字一个字清晰而冷静的说道:“如果听兰真的回不来,这事儿,八成就是九丫头做的,她想要把我困死在这里,等着易明峰回来。我如何能让她这么轻而易举的得逞?”

“可是——”李氏不是个坐以待毙的性子,这一点听蓉最是清楚不过,只不过连着挫败,已经让她有些乱了方寸,还是不放心的道:“老爷留在京中的暗卫本来就只有这十人,是安排给夫人关键时刻保命用的,对方既然能够无声无息的取他们性命,夫人还是不要再冒险的好。”

李氏这种成天阴谋算计的人,听蓉和她之间唯一的情分就是那一纸卖身契,所以她此时关心李氏的安危是真,因为李氏的安危会直接关系到她自己日后的前途和命运。

“这个我当然知道,剩下的八名暗卫你去安顿好,近期若是我没有放话出去,叫他们全都不许胡乱动作。”李氏也无暇顾及一个奴婢的心里,攥着拳头字字沉稳的吩咐。

“是,这个奴婢随后就会吩咐下去。”听蓉谨慎的应着,停顿片刻又道:“夫人,奴婢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听蓉是个有些谋略的,李氏微微一怔,随机抬头地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什么话?”

“九小姐现在正在宫中,奴婢觉得她即使有心,手也未必能够伸到咱们府上来——”听蓉的神色逐渐敛起,待到最后,连眼神都跟着冷静下来,带了一丝恶毒的试探。

这个不怀好意的表情,此时从她肿了半边的脸颊上流露出来,那样子,竟是阴暗的很有几分骇人。

“嗯?”李氏皱眉,心里飞快的略一权衡,随即就忍不住的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的绷直了身子在座位上坐好,道:“你是怀疑殷王?”

“殷王殿下,可是很袒护九小姐的。”听蓉并不明确表态,只就模棱两可的陈述了一个事实。

宋灏是皇族,不管是好话坏话,他的是非,都不说听蓉这种贱婢能够私底下议论的。

想到当日明乐横插一脚阻了易明菲接近宋灏的机会,李氏的心里突然又堵了一口气。

听蓉见她脸上的煞气越发浓重,也就很有分寸的不再挑拨。

李氏兀自沉默着自己在心里好一番的计较——

如果真是宋灏,那她就真的只有被动挨打的份了,而且宋灏的身份,也不允许他有反抗的机会和举动。

“如果真是殷王殿下牵扯进这件事里,就不好办了。”沉吟半晌,李氏一筹莫展的摇了摇头。

“是啊。”听蓉附和,说着就惋惜的长叹一口气,“现在外面八成有针对夫人您的暗哨,就连成妃娘娘那里也联系不上了。”

纪红纱因为死而不得,现在对宋灏和明乐两个恨得咬牙切齿。

既然已经明着和易明乐反目,那纪红纱这个盟友,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

“来日方长,你害怕她没有用武之地吗?”想到纪红纱,李氏心里倒是慢慢升腾起一些希望,道,“这个人一定要好好利用,你先容我想想。”

“是,那夫人早些歇息,奴婢这就去把您的话吩咐下去。”听蓉屈膝福了福,转身往门口走去。

李氏走神走到一半,突然抬头看见她的背影,愣了一瞬,突然开口叫住她:“等等!”

“夫人还有什么吩咐?”听蓉止步,回转身来。

“今晚我心烦意乱,本来也无意伤你,委屈你了。”李氏道,说着就惋惜的垂眸叹了口气。

今天这一巴掌的确是挨的莫名其妙。

听蓉本来就委屈,这时听了她的话,眼泪立刻上涌就在眼眶里打转,但她使劲的掐着大腿没让自己哭出来——

李氏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她很清楚,草木皆兵!万一让她怀疑自己对她心生怨怼,保不准就要采取非常手段来求安心了。

“奴婢不委屈,未能替夫人分忧本来就是奴婢的不是。”用力的抿抿唇,听蓉抬头直视李氏的目光露出一个明显感激的笑容来。

李氏暗暗观察了她两眼,没在她脸上看到别的情绪这才放心,摆摆手道:“你先去吧!”

“是!”听蓉重新转身往外走,推开房门,突然一阵夹杂着冰冷雨丝的夜风扑面而来,之前火辣辣的脸颊,这会儿更是隐隐的有了几分吃痛。

听蓉咬牙抽了口凉气,之后抬头才发现外面本来已经将要歇止雨势竟然又大了起来。

并不急促,洋洋洒洒的雨丝从乌黑的无月的天空上飘飞下来,整个夜色,显得凄清而森寒。

听蓉心里发冷,飞快的裹了裹身上的披风就要回头去关门,目光不经意的往院子里一扫,却见雨幕中一个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跑进来。

那丫头是雅竹轩看门的下等丫头,只有十二岁,因为小时候生了一场命,现在病好了,人也十分瘦弱,比一般同龄的女孩子看上去还要小上一些。

那个纤细的一个小小影子奔走在夜雨中,若不是她身上衣服是浅色的,整个人几乎都要被这冷雨淹没了。

听蓉注意到她,更是因为,虽然她竭力的在维持自己步子的稳固性,也尽量的不弄出太大的动静来,但是她那脚步却明显是几步之间就有一个踉跄,跌跌撞撞的很不平稳,跟丢了魂儿似的——

明显,受了很大的惊吓。

听蓉正欲关门的手指一顿,屏住呼吸问道:“你来这里是为何时?”

“夫——夫人——”小丫头苍白着一张巴掌大的脸孔,出口的声音颤抖,却不知道是冻得还的吓的。

她张了几次嘴也没能说出话来,最后一急就噗通一声跪在了院中的青石板上,呜咽着断断续续道:“我——夫人——周妈妈——”

就这么会儿功夫,屋子里李氏已经听闻动静狐疑着走出来,闻言眼睛一亮,急忙两步冲出门去,一把将她拉起来:“周妈妈?周妈妈回来了?”

那丫头身子弱,被她抓的疼了眼泪就珠子似的不住往下滚,却因为颤抖难以出声。

周妈妈回来,绝对是好事。

听蓉也跟着精神一震,但她的反应快,转身先进门去取了把伞给李氏撑在头顶。

李氏却无暇顾及,只就揪着那小丫头一遍遍的喝问:“周妈妈回来了?她人在那里?”

寻遍了她身后的整个院子也没见到周妈妈,李氏的心里开始慢慢发冷。

那小丫头被她的表情吓住就更说不出话来,好半天之后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费力的嚷道:“门口!”

李氏知道事情不比寻常,虽然心急如焚,也还是扭头冷静的对听蓉吩咐道:“把咱们院子里的人都叫上,跟我一起去门口看看。”

“是,夫人!”听蓉应声,转身飞快去办了,不多时就把院里一众的婆子小厮全都叫了来。

三十几个人,都披着蓑衣站在雨里,黑压压的一片,还有人强忍着即将出口的瞌睡等着听训。

见到这么多人,李氏的底气也相对的足了一些,于是只就吩咐了一句管好自己的嘴巴就转身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辰,易永群那边自然已经睡下了,又赶上雨天,值夜的护院也相对懈怠一些,并且即使有人偶尔认出这一行是李氏的人马,也只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含糊过去。

所以李氏这一路急匆匆的过去,并未遇到任何麻烦。

“呀,见过三夫人!”这日门房值夜的又是刘三,远远的看见李氏人来,就迎过来见礼,虽然谄媚的意思有之,但显而易见,从神情到语气都十分严肃。

李氏的心里更加没底,脚下步子下意识的一顿,冷着脸道:“听说周妈妈回来了?她人呢?”

刘三的脸色变了变,也说不上是尴尬还是恐惧,犹豫了一下终究也没直说,只就抬手指了指敞开的大门。

李氏看着那黑乎乎空洞的大门,心跳都有了瞬间的凝滞。

但再转念一想,在自家门口,刘三这奴才既然敢敞着大门,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深吸一口气重新调整了情绪,李氏嫌恶的瞪了他一眼就提着裙子快步上了台阶。

她身后一众下人亦步亦趋的跟着。

李氏心里很乱,一直拼命的控制着情绪,待到人跨过门槛,精神还没集中起来,先听到的却是听蓉惊恐的大叫声。

“啊——”

短促的一声,不凄厉,但这样的雨夜里也振聋发聩,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李氏一个机灵回过神来,紧跟着骇了一跳,脸色惨白的往后退了一步,险些被高高的门槛扳倒摔在地上。

周围随处可闻都是压抑的抽气声。

李氏的目光定了定,全身僵直的盯着脚下泥泞的街道上一字排开的四具尸体。

周妈妈和听兰赫然正在其中,另外两名,别人不晓得,她却认得——

正是她打发着出去暗中监视听兰办事的暗卫。

四个人,一个不少的回来了,但却是横着被人抬了回来。

李氏攥着掌心,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怔愣半晌目光才一寸一寸延续到远方,落在对面墙壁阴影下那个月白锦袍少年的面上。

那少年站在那里,头顶由高大的侍卫给撑着一把伞,姿态从容而华贵。

察觉她的目光飘过去,他便是款步从那墙壁的暗影下步步泰定的走出来,姣好明艳的容颜愣是将这雨夜的萧条气氛冲淡了不少,整个天地的光华仿佛都倾注于他一身,不是这夜雨冷落了世界,而是他的存在占据了这夜色中所有可见的美好。

“我来,是送一句警告,看到这些东西,想必你应当知道,过几日平阳侯府的宴会上是不能乱说话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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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章 出事了

雨丝轻盈的落,易明爵一身剪裁得体的锦袍,虽然身量还没有完全长开,称不上伟岸,但整个人站在那里还是给人一种皎皎如玉的感觉。

这是头一次,李氏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仔细的打量他,细看之下才惊愕的发现——

在容貌上,明乐与明爵这一双姐弟竟然很有几分相似。

尤其是眼睛和嘴唇,几乎就是一个模子里面雕刻而成。

唇色艳的近乎妖冶,凤目妖娆而眸色生动,只是相较于明乐那种随时水盈盈几乎会说话的眼神,明爵的目光中更添几分沉静。

这种气质,平时骤然一眼入目就只觉得是温和,而在此刻看来,竟可称之为深邃。

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孩子身上竟然也会有这样惊天的气势了?压迫的人近乎喘不过气来。

李氏站在侯府门前高高的台阶上,眼睛瞪得老大看着下面表情平和望着他的少年。

“我来,是提前送一句警告,看到这些东西,想必你会知道,过些天平阳侯府的宴会上该如何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要让它说出不该说的话来。”易明爵的声音突然响起,语调轻缓而平静,却不知道是不是沾染了这夜雨之中的寒气,竟是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李氏猛地打了个寒战,脚下又是一软,往后挪了寸许,结结实实的卡在门槛边沿无路可退。

听蓉也是到了这会儿才回过神来,急忙给她撑开伞。

“爵——爵儿!”李氏张了张嘴,声音却显得分外干涩。

然后下一刻,她便提着裙子快步下了台阶,走了两步,看似去和易明爵打招呼,却在周妈妈等人的尸身面前止了步子,一半狐疑一半畏惧的拿眼角的余光去瞟那些尸体——

不亲眼确定周妈妈等人是否咽气,她总还是不放心。

易明爵明知道她的意图,却也不阻止,就那么大大方方的由着她看。

雨水里,周妈妈等人面色铁青仰天躺在那里,虽然脸上的表情已经被适当的修饰过,嘴角眉梢还是隐约可见一丝痛苦或是恐惧的表情。

显然,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儿的生气,可以说是死的非常不甘。

李氏紧紧地攥着手里帕子,脸色连续变了数变,好不容易才提起一口气,抬头对上易明爵好整以暇的目光笑道:“这两个奴才我傍晚遣了她们出去办事,一直没有回来,我这正要去寻呢,她们怎么——”

李氏说着,脸上表情几乎是不自觉的越发僵硬起来,顿了片刻才重新提了口气,试探道:“这是怎么回事?她们这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她说着,目光又匆匆往那两名暗卫身上打量一遍。

相较于周妈妈和听兰规矩体面的死法,那两人就要狼狈的多,虽然脸上血污被雨水冲洗的近乎干净,每个人身上七八处的伤口却是不加掩饰的暴露在外。

人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再加上在雨水里泡着,伤口外翻发白,样子很是恐怖。

李氏之匆匆扫了两眼就飞快的别开视线——

易明爵杀了她的人不说,还敢这么光明正大的带着尸体找上门来,他这是要做什么?

易明爵循着她的视线也漫不经心的扫了那尸体一眼,缓慢的提了口气,思忖着略一点头:“大约是吧!”

李氏一惊,戒备的盯着他的脸,并不十分清楚他这话里的深层含义。

万一他要当众把这两名暗卫的事情抖出来,知道易永贺私底下培植势力,即使易永群再昏聩,也不会容她的。

易明爵看着她眼底惊疑不定又竭力压制的表情,故意拖了一会儿,最后却是淡然颔首道:“三婶儿的这两个奴婢算是可惜了,需要送官查办吗?”

这是个试探,同时也是警告。

其他人都听的云里雾里,李氏却是心知肚明——

一旦送官查办,查出另外两具尸体的身份,她一定无法自圆其说。

可是——

易明爵居然没有当场拆穿她?

李氏暗自庆幸的同时,心里更是惴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惋惜叹道:“现在是多事之秋,因为这点小事再惊动了官府,侯爷怕是不高兴。多亏了爵儿你遇上她们,好歹是给我把尸体带回来了。”

李氏说着,就去袖子里摸手帕。

“举手之劳而已,”易明爵淡然一笑,心平气和的看着她演戏。

听蓉眼见着周妈妈和听兰惨死,咱就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会儿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劝道:“夫人节哀,也是周妈妈她们命薄,怎么就会遇到这样的歹人。”

明知道对周妈妈等人下手的是明爵,虽然咬牙切齿,她却连凶手的一句坏话也不敢说,生怕祸从口出,下一个就换自己躺在这里给人瞻仰。

李氏伏在她肩头抹泪,哽咽道:“周妈妈跟了二十几年,我——”

她哭了两声,到底是心不在焉,很快就自行打住,拿帕子摸了摸眼角,扭头招呼等在门口的家丁道:“来几个人先把尸体抬进去吧,周妈妈和听兰两个先好好的给她们收拾,换身衣服,整理好妆容,等明日送出去安葬吧。”

“是,三夫人!”雅竹轩里的一众仆妇小厮都跟着李氏来了,一个个被震在那里半天,这时得了李氏的命令才逐渐回魂,七手八脚的上前把尸体收拾了。

侯府的正门,自然是不许这些污秽之物出入的,于是一众人等不得不绕了个远儿,绕道后巷去把尸体从后门抬进府内安置。

易明爵负手而立,静默的看着。

李氏本来还小心翼翼的防备着他,后来见他确实没有出手阻止的意思这才稍稍放心。

方才李氏和听蓉主仆两个一唱一和,看似不经意的表现,已经为这四具尸体安排了合理的来路——

周妈妈和听兰出府办事遭遇歹人遇害,恰巧被易明爵遇到,杀了歹人为她二人抵命。

不管真相到底如何,起码,只从字面上看——

这个解释,完全说的过去。

刘三几个也都跟过去帮着把尸体搬走。

趁着其他人无暇顾及的空当,李氏收摄心神,这才阴着脸看向易明爵:“你——”

“既然我刚才没有点破,自然就没准备把事情捅出去,三婶儿你大可以放心。”易明爵不等她开口就抢先一步打断,从容的慢慢说道:“这几具尸体到底是怎么回事,三婶儿你心里有数,我也十分明白,大家心照不宣,我一个字也不想多言。只是——记住我之前说过的话,也别试图阳奉阴违的敷衍我。我既然敢把尸体交给你,你就不要以为你一旦毁尸灭迹了我就再奈何不得你。所以,三婶儿你是聪明人,多余的话,应该就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这个臭小子,没想到居然会狂妄至此。

“以前倒是我小瞧了你的!”李氏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因为绝大多数时候,易明爵都隐在明乐身后,所以不管是找要同盟还是找对手,她先看到的都是易明乐,不曾想到,易明爵这个一直默默无闻的少年也会是个难缠的狠角色!

“无所谓。”易明爵淡淡说道,紧跟着蹲了一顿,话锋一转,微微笑道:“不过今时不同往日,阿九她人在宫里,能照顾到三婶儿你们的地方少,我这个做弟弟的为她分担一些也是应该,以后有什么事,就换我代她关照三婶儿吧。”

彬彬有礼的俊美少年,每一句话都情真意切温柔得体,让李氏听在耳朵里,明明吃了苍蝇一样的难受,还不能当众表现出来。

“你真有心!”李氏道,每一个字都分外僵硬,眼神阴测测的仿佛要吃人。

“对和阿九有关的事我从来都是有心的,而且,以后还会更加上心。”易明爵笑道,神情语气间却无半点遮掩,仿佛还是一种十分自豪二享受的表情,停顿片刻,忽而毫无征兆的敛了笑容,盯着李氏的眼睛字字清晰道:“不要再打易明真或是宫里的主意了,阿九的意思你不会不明白,与其做这些无用功和我周旋,倒不如养精蓄锐仔细的计较着对策等易明峰回来。”

这会儿下人们刚好搬着尸体去了后巷,周围没有外人,易明爵说话也就没了忌讳。

易明乐的目的,完全就是要让她和二房去争去斗去拼一个鱼死网破,然后在旁边等着坐收渔人之利。

“你们挖好了坑,还逼着我往里跳,现在你却说不准我反抗?这世上还有这样的道理?”李氏心里的怒火一拱一拱的往外冒。

“你别无选择,我这也是为你好。”易明爵不为所动,脸上表情依旧沉稳而宁静,“如果你一定要把对我们的敌对立场摆在二房那些人之前也随你,我只是提醒你一句,不想让你做出无谓的牺牲罢了。”

易明爵说着,扁扁嘴,抬起头来四下里打量了一眼眼前隐在黑暗中的庞大的武安侯府,冷嗤一声道:“你的目的不就是这座武安侯府吗?应该庆幸,六哥是个明白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是,所以如果你有运气,能撑到易明峰倒台的话,还是有希望的。”

李氏的目的,就是武安侯府的爵位,这一点根本不可能称之为秘密。

可易明爵这些话算什么?

“你不要巧舌如簧的给我灌迷汤,我跟你们之间已经到了今天这一步,你们还能容的下我?”李氏冷笑,目光却是直直的定格在易明爵的脸上,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的破绽,“而且你跟九丫头处心积虑做了这么多事,到头来会把这侯府的爵位拱手让人吗?让我给你做枪使?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吗?”

“连我这一关都过去不,你觉得你在易明峰面前会有多大发挥的余地?”易明爵却是不答反问,看着李氏愣住,又再冷了语气继续道:“反正我言尽于此,要怎么做,你自己决定。这座武安侯府么——我不稀罕,想必——阿九也不会看上眼的。”

“你不稀罕?”李氏皱眉,因为他的语气太过认真,一时分辨不出真伪。

易明爵说了许多话,这会儿终于有些不耐烦,眉头一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冷眼看着她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应该庆幸,今天是我来,也该感激,我肯与你说这么多废话,如果再有下一次——”

易明爵的语气顿住,唇边玩味着绽开一抹笑容,却极为冷淡,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从妖艳如血的红唇间迸出来:“换了别人来的话,应该就不会有耐性和你说这么多了。”

易明爵说完,就径自转身,对身边为他撑伞的影六道:“走吧!”

影六颔首,一声不吭的给他撑着伞,一边对等在巷子口的护卫们做了个撤退的手势。

主仆两个步履匆匆却姿态从容的往巷子口走去,李氏孤身站在原地,心里反复回旋着易明爵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换个人来?什么人?殷王吗?

如果是宋灏,想必真的是一句废话都不会与她多说。

可易明爵,他又凭什么给自己余地?她陷害过易明乐,双方明明已经结仇了。

这样想着,李氏就越发的心烦意乱起来。

“三夫人!”突然一个温和低弱的女声打断她的思路。

李氏急忙收摄心神,循声望去,却见白姨娘带着带着易永群房里新近抬房的春桃及两名婢女从门内走出来。

李氏目光一厉,立刻知道要坏事——

因为周妈妈的死让她乱了方寸,方才就只顾着跟易明爵周旋,反倒忘了瞒消息。

府里盯着她的大有人在,果不其然,这就惊动了二房的人。

李氏心里飞快的权衡对策,刚要上前去拦一拦,春桃已经眼尖的看到刚走出去不远的易明爵。

“呀,那不是十少爷吗?”春桃惊喜的唤了一声。

易明爵又往前走了两步才后知后觉的止了步子转身。

“婢妾见过十少爷!”白姨娘温婉有礼的迎过去对着易明爵屈膝拜下。

春桃紧随其后,也跟过去见礼。

“方才侯爷听了下人来报,说十少爷回府了,叫差遣婢妾等二人过来瞧瞧,原来真的是十少爷回来了。”白姨娘始终微垂着眼睑,把她一贯低调平和的作风发挥到极致。

“是啊,这三更半夜的,十少爷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这还下着雨呢,还是赶紧进府吧。”有人沉稳谨守本分,就得有人站出来挑动话题,春桃也跟着笑道,说着就侧身过去要把易明爵往门里让。

李氏有些尴尬——

易明爵回府,她却直接在门口送了人走,似乎怎么都说不过去。

“就是呢,今天还得多亏了爵儿把周妈妈的尸身给我寻了回来,是三婶儿心里不肃静,你瞧我,倒是把这事忘了,快些进府避避雨吧。”飞快的调整好表情,李氏也笑着劝到。

“不了!”易明爵明显也不准备再进这个府门,直接道:“太晚了,我就不进去了。”

说完就要转身,完完全全是把自己做了这里的过客。

白姨娘心头剧烈一震,隐隐有了易明爵姐弟已经和这里划清界限的念头,但她不敢表露,还是佯装不懂的继续道:“这三更半夜的——”

易明爵全然不理,径自离开。

“哎——”春桃到底是年轻,皱着眉头小声嘀咕,“这大晚上的,十少爷不回去歇着,还要去哪里?”

“他不回府来,自然是有别的住处,别瞎问。”白姨娘扯了一把她的袖子,转而对李氏屈膝福了福,道:“三夫人,侯爷听闻周妈妈的事情了,着婢妾来看看,不过婢妾这笨嘴笨腮的怕是也说不清楚,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抽个时间亲自去和侯爷说一声行吗?”

“这是应当的,不过今天太晚了,你先回了侯爷,让他不要挂心,明日我再亲自与他去说。”既然易永群听到了动静,再刻意回避就只会空惹人怀疑。

“好!”白姨娘颔首,“时候不早了,三夫人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嗯!”李氏不冷不热的应了声,扶着听蓉的手往里走。

春桃眼珠子转了转,开始自言自语的嘀咕:“周妈妈怎么会死了?前几日我还见过她呢!”

听着是个唏嘘的语气,分明就是借机询问内幕的。

李氏不悦的眉心一拧,听蓉知道她今天已经被易明爵刺激的大了,生怕她会把持不住,急忙就接过话茬,把周妈妈和听兰遭遇歹人为明爵所救的一番话大致的说了。

几个人说着话,相继进了府门。

这边易明爵出了巷子,影六招呼了人去把等在不远处的马车赶过来,趁着等车的空当犹豫再三还是主动开口问道:“少爷刚才为什么要给那李氏提点?她既然能把主意打到小姐身上来了一次,就是敌人!”

影卫都是杀手出身,对待敌人的方式只有一个,那就是——

杀!

“既然是阿九的意思想留她下来,把人情送给易明峰,那暂时就先这样吧。”易明爵负手而立,面容沉静而冷漠。

其实他也有极其冷酷而麻木的一面性格,只是不愿意在人前显露出来罢了,因为——

不想明乐再为了他而忧心。

这个少年,正在无声无息的成长,而见证他变化的却不是那个一直将他袒护和包容的同胞姐姐易明乐,而是他们身边这些在刀口上舔血过活儿的冷酷杀手。

而其实,对于明爵的这种改变,影六也并没有多少惊讶。

他们被明乐收归手下为她驱策的时候,这双姐弟都只是十岁的孩童,那个年纪大多数人还都正在懵懂和彷徨的时候,可是几件事情办下来,他们便不得不对那个看似瘦弱的小女孩刮目相看——

无论是识人之明还是气魄谋略,明乐都堪称其中翘楚。

现在,易明爵这个与她姨奶同胞的弟弟,也开始逐渐展露出同样的光华来。

影六没有再去想这些的心机和智慧是否与他们的年龄相称,只是从心底里觉得,这一双姐弟,就该是这样的人。

运筹幄,永远走在其他人前面。

自从秘密涉足八方赌坊的事情以后,影六等人对明爵也逐渐的信服起来,所以在他面前,明爵也没有多加掩饰,停顿片刻忽而冷笑一声,继续道:“而且——在阿九眼里,李氏这种人根本就连对手也算不上,她的生死,本就是无足轻重的事情。”

明乐的仇恨,在很早已经都已经给了易明峰和彭修那些人,反而到了这一刻,对于这个亲自对她自己杀了杀手的李氏,那感觉反而相对的淡了很多,她介怀的似乎仅仅是那些无辜枉死的至亲,至于她自己的安危生死——

这是一个悲凉的发现,在这世上唯有易明爵才能有这样的发现,因为只有他,才能把她看的透彻清楚。

所以现在,他只能更加不遗余力的帮她达成任何一个哪怕是他不甚赞同的心愿,生怕有一天她会在仇恨的漩涡里彻底把自己丢弃。

“那少爷觉得,那李氏会听您的话吗?”影六道,他能看出来,即使明乐不把李氏的陷害放在心上,但是会有明爵替她记得,终有一日会讨还。

换而言之,李氏的命,只是暂时寄存在她自己那里,总有一天会不再属于她。

“她会想明白的。”易明爵道,语气肯定,抬头看见马车过来,就当先一步走了过去。

明乐入宫之后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就是一个多月过去。

这段时间,后宫之中一片安乐气息。

姜太后说是召她进宫陪伴,但事实上大多数时间都一个人关在佛堂念经,私底下连单独传召过她一次也不曾。

明乐乐得清闲,只就每日例行公事的去给她请早安,然后便退回自己的偏殿里安居一隅。

姜太后这里从来就没有后妃日常请安的惯例,所以大多数时候万寿宫里都十分清净,明乐闲暇无事的时候偶尔也去御花园里溜溜。

昌珉公主闭门养伤,与世隔绝,纪红纱倒是打过几次照面,但各自一个眼神冲撞之下也就对付过去,相安无事,倒是荣妃和柳妃两个心思清明,很懂得观察风向,不时就来万寿宫找她说说话,林皇后也来过几次,但却是明显的精神一日萧条更胜一日。

一个月的日子,过的闲适而自在。

八月初三,平阳侯府孙氏大寿。

姜太后提前几天就让常嬷嬷通了气,说是她深居内宫不便处理这些事,让明乐代为前去,并且一应俱全,把礼物都准备好了。

像是诰命夫人做寿这样的事,几时须得太后亲临了?

“小姐,太后不理世事多年,宫里也从来没有这样的习惯,要不——找个理由推了吧?”晚上采薇一边和长平挑着次日明乐要用的衣服首饰,一边担忧的提醒。

进宫这么多天,她一直提心吊胆,越是见着太后对明乐不横加刁难,心里越发不安。

果然,最后竟然出了这么一招。

“别瞎想了,正好我在宫里憋了这么多天,出去透透气也好。”明乐一边聚精会神的侧卧在榻上翻着一本游记,一边漫不经心的回道,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抬头对正在挑衣服的长平道:“不用太华丽,只要规制够了就行。”

“奴婢明白!”长平颔首,拿出早已经选出来的鹅黄和水蓝两身衣裙给她过目,“小姐看看,哪一件合适点?”

大邺的命妇府,端庄高贵,作风保守,而宫装则完全的反其道而行,华丽奢靡,料子轻薄,样式也暴露。

可是这两样服饰要穿都有明确的场合,一般只能出现在宫里,当然了,后妃公主出宫的时候也可以穿戴,但明乐毕竟不是真的皇室,就没有凑那个热闹,只叫长平挑一件大方得体的寻常衣裙出来。

“鹅黄的吧,这个季节了,蓝色太冷了。”明乐随后一指她右手里拿着的那件。

随后采薇也把挑选好的几件首饰呈送过来给她一一过目。

采薇和长平两人的眼光都很正,明乐也不过分挑剔,只就粗略的扫了眼就让收了备用。

采薇把挑选出来的东西送到寝殿的桌上放好,见着时候尚早就去厨房煮了碗燕窝端过来给明乐备着做宵夜。

明乐见她神色之间的忧虑,无奈的笑笑,主动的放下书本开口道:“你是想跟我说,明日昌珉公主也会去平阳侯府是吧?”

“啊?”采薇一愣,随机脸色一红,恼怒的扭头去嗔了长平一眼。

“不是我说的!”长平耸耸肩,一脸的无辜。

长平虽然话不多,但也绝对不会说谎。

采薇一时怔住,明乐便是微微一笑,道:“不是她说的,想想也该知道了,平阳侯府是昌珉公主未来的婆家,更何况平阳侯已经有了妻室,这个时候昌珉公主自然要抓紧机会表现的。”

“可是她与公主您向来就不对盘,奴婢是担心——”采薇不安道。

“明天平阳侯府才是重头戏,她再怎么不待见我,以她的性子,也不会主次不分的。”明乐半分也不在意,从榻上起身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汤碗。

对于昌珉公主其人,采薇知道的不多,只是十分畏惧她那嚣张跋扈的性子。

明乐这样说了,再者退却不掉,采薇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明乐心里很明白,昌珉公主那样的个性,让她闭门养伤这么久,已经超过她忍耐的极限了,这一次平阳侯府做寿,她一定会抓紧机会的。

又和两人随便聊了会儿天,明乐就打发了两人下去,并且叮嘱,明日不用叫她起床,她醒了会自己出去。

采薇和长平两人答应着退了下去。

次日明乐竟然足足多睡了一个时辰才醒。

采薇和长平都是明白人,知道她是故意拖延,各自也都心照不宣。

慢条斯理的梳洗妥当,明乐这才用着姜太后给她的依仗带着一众仆从出宫去平阳侯府贺寿。

诚然这么一耽搁,她们到时已经日上三竿,可是奇怪的那侯府门前竟然丝毫没有做寿时候的喜庆气氛,反而萧条冷肃的很。

貌似——

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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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章

“真是奇怪,平阳侯府门外今日怎会如此冷清?”采薇掀开窗帘的一角往马车外面看去。

长平也放下手里秀活,从另一侧的车窗看出去。

此刻还不到午膳的时辰,按理说平阳侯府门外应该最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常的时候,但这会儿却肃穆安静,除了满满当当排开的马车和轿子之外,偶有往来的客人也仿佛是受了这里的气氛影响,十分拘谨,连大声谈笑都没有。

并且门口负责接待客人的竟然只是孙氏身边的郑妈妈和康管家两人,易明真都没有亲力亲为。

只看这个阵仗,甚至都不用多此一举的进府查看就知道,府里肯定是出事了。

“是管家和一个婆子在门口接待客人。”长平道。

她虽没有把自己判定的结果公开报出来,却已经把明乐想要知道的关键信息传递过来。

心里冷冷一笑,明乐微微牵动春娇露出一个笑容道:“通传吧。”

“是!”采薇点头应下,猫着腰挪过去敲了敲车门。

片刻之后,外面就传出一个侍卫嘹亮的声音道:“义阳公主到!”

车速缓缓减慢,最后稍微大幅度的一晃,彻底停了下来。

“奴婢等恭迎义阳公主,殿下万安!”郑妈妈等人快步从门口的台阶上下来,端正的跪于门口见礼。

明乐放下手里书本,又被长平和采薇服侍着整肃了衣服,然后才慢条斯理的踩着垫脚凳下了车。

“公主大驾,我家夫人恭候多时。”郑妈妈跪在地上,谄媚道,说着就要爬起来,“奴婢这就引公主进去。”

“不必了!”明乐淡淡说道,随意的抬手一拦,看似不不经意的一个动作,但郑妈妈一介奴婢,不敢近她的身,身子起到一半,被她逼着又再硬生生的跪了下去。

明乐拿眼角的余光斜睨一眼她脸上僵硬的表情,冷然道:“这府里的路,本宫确乎还能记得,自己进去就行,妈妈还是留在这里吧。”

郑妈妈不禁打了个寒战,张了张嘴就想说什么。

明乐神色平静,微笑着看她一眼。

十分明艳的一个笑容,却让郑妈妈心里不自觉的又抖了两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当年易明澜死的时候的情形。

明乐却明显没有心情理会她,径自举步往台阶上行去。

没有得到她的命令,郑妈妈也不敢擅自起身,只能一声不吭的跪着。

明乐带着长平先一步进了府。

采薇在后面指挥随行的侍卫把寿礼搬下车,一并抬着跟随在她身后浩浩荡荡的往里走。

所有人经过郑妈妈身边的时候都视而不见。

明乐带着一众人等轻门熟路的穿过花园,进入正厅,转而又穿过侧面一条回廊去了后面的主花厅。

彼时大部分的客人已经到齐了,女人们的穿着花枝招展济济一堂,殿中气氛却并不热闹,几乎连大声说话的人都没有,倒是所有人都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而今日寿宴的主角孙氏,以及易明真和昌珉公主等人竟是一个不在。

“义阳公主到!”院外守门的婆子远远的看见明乐过来,急忙扯开了嗓子嚷道。

明乐的步子很快,一个拐弯已经到了眼前。

厅中众人听到动静,齐齐扭头看来,她前脚已经跨进远门,身后抬着寿礼的御林军侍卫亦步亦趋的跟着,这样的排场看上去,竟然丝毫不比真正金枝玉叶的昌珉公主小。

“听闻太后十分宠爱义阳公主,看来是真的呢。”一位夫人倾身过去和身边的人私语。

易明乐在宫中势单力薄,她今日会以这样的仪仗摆场出现,不言而喻,肯定是得到太后首肯和支持的。

明明一个破落户的侯府孤女,摇身一变就有了这般造化,即使艳羡,但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不纯粹。

明乐也不在意,径自进了院子,一抬手道:“东西先放下。”

身后跟着的侍卫和十六名宫婢应声止步,只有采薇和长平两个随着她一起进了正厅。

“见过义阳公主!”众人纷纷屈膝见礼。

“各位夫人和小姐快些免礼,本宫今日是奉太后之命来给平阳侯府送贺礼的,大家同是客人,不必拘谨。”明乐笑道,说话间已经提着裙子进了花厅,说话间目光微微一瞥,不禁诧异道:“咦?这样的大日子,怎么不见主人家?本宫还想亲自给彭夫人拜寿呢。”

“这——”众人目光闪躲,犹豫着却没有人敢于贸然开口回她的话。

虽然妇人之见,最是个传播口舌是非的地方,但今天这样的场合,明显不合时宜。

明乐的目光不动声色的在人群中走过一圈,便是敏锐的发现,在场的命妇之中竟然没有一人是三品以上。

可见——

三品以上,身份高些的命妇都被请去了别处。

明乐站在那里,虽然她再一个字也没多问,花厅里的管事妈妈还是急的出了一脑门冷汗。

“公主殿下!”明乐今日是代替太后来的,把她晾在这里明显不合时宜,那婆子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干笑道:“夫人和少夫人他们去了偏院,请殿下移步,随奴婢过去吧。”

明乐抿抿唇,并么有马上回答,先是用差不多的时间消化了这条信息,然后就泰然的点头道:“好!”

那婆子尴尬的又扯了扯了嘴角以示友好,然后就匆忙垂下脑袋引着她从后室拐了个弯出来,直奔内宅花园西侧的一个院子。

因为没落了很长一段时间,是以平阳侯府的规模比之武安侯府要相差很多,不过武安侯府的人口也多,所以彭修这座府邸,虽然在规模上不是太显眼,里面院落交叠,房屋院落用以安置内宅还是绰绰有余的。

整个平阳侯府的后院分东、西两个大院,中间以一座花园隔开。

其中东边,是老平阳侯彭业的住所,住的是孙氏和杨业的几位妾室,而西院则是彭修的后院。

明乐被那婆子引着一路疾走,沿路增加了不少的仆妇婆子把守,显然院子里是出了什么耻于见人的大事了。

明乐也不多问,在那婆子的引领下进了主院右后方一个不抬起眼的小院。

那院子的规模不大,但布置还算雅致,环境很好。

因为明乐现在的身份特殊,守门的婆子也不敢说让她等,只好直接把她引进了院子。

守在里面正屋门口的大丫鬟见状,急忙进去跟孙氏和易明真等人通禀道:“夫人,少夫人,义阳公主到了。”

姜太后会遣明乐代她来送寿礼的事,提前并没有刻意瞒着,所以孙氏这里是提前听到了风声的。

只是易明乐的身份特殊,这个时候出现,总让那婆媳二人觉得不自在。

“快请!”孙氏从座位上站起来,起身去迎。

当时屋子里摒除丫鬟婆子不计,还有七八名三品以上的命妇。

除了昌珉公主意外,其他人都跟着起身去迎。

“众位夫人免礼。”明乐抬手虚扶了一把,举步跨进门内,进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迎面扑来,让人作呕,隐约的还间或传来后面卧房里慌乱的脚步声和器物的碰撞声。

“太后差本宫过来给夫人送寿礼的,听闻夫人们在这里,本宫也就不请自来。”明乐皱眉,四下里稍稍打量一眼,狐疑道:“府上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孙氏黑着一张脸,手里不断的绞着帕子,哪里有心情理会她。

易明真更是见了她就恨的牙根发痒,同样不会主动接茬。

昌珉公主一脸闲适的表情坐在主位上喝茶,冷冷的往这边扫了一眼。

波涛暗涌的气氛,霎时就让屋子里的气温都跟着降了几分。

但眼下所有人的感官都被那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倒是不曾察觉,场面只僵持了一瞬,四王妃就惋惜的叹了口气道:“头前儿咱们正在花厅里闲谈呢,突然听到下人禀报,说是平阳侯的一位妾室有些不妥,彭夫人担心孙儿,赶着过来,我们就也都跟着过来了。”

她说着,扭头看了眼里面卧房的方向摇了摇头。

彭修膝下到现在还没有子嗣承继,因为知道孙氏盼孙心切,所以四皇妃这番话已经说的十分隐晦了。

当时那小丫头去报,说是清姨娘有小产的迹象,孙氏一怒之下,不由分说就让把人杖毙了,然后才匆匆赶来看情况。

而眼下,里头那么浓烈的血腥味散出来,十有八九,孩子是保不住的了!

这段时间,彭修身边有身孕的无非就只有易明清一个。

虽然早就料到那些人这次下手的对象一定是易明清,但在人前明乐还是伪装出一副讶然的表情,拧眉道:“在里面的是哪位太医?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请了林院使还有府上提前备下的一名稳婆。”四王妃道,终于忍不住隐晦的低声提醒道:“可是这么大的血腥味——”

孙氏闻言,立刻就像是受了刺激,猛地扭头对旁边的婆子吩咐道:“去,快去几位太医的府上都看看,多请几位太医过来。”

易明清的这一胎她寄予厚望,一直照顾的妥妥帖帖的,怎么都想不到会出这样的事情。

那婆子愣着,不知道何去何从——

为了府上区区一个妾室就要惊动所有太医,难免落人话柄。

可是孙氏的命令她又不敢违背,为难之余就迟疑着分别去看明乐和昌珉公主的脸色。

易明清的这一胎,明乐本来也就没打算她会有机会生下来,虽然说是胎儿无辜,可对一个和她有着杀子之仇的彭家而言,她没有亲自动手都已经是仁慈,更不会搀和进去。

那婆子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半天无果,只能大着胆子去看昌珉公主,嗫嚅道:“公主——”

易明清滑台,昌珉公主虽然也乐见其成,但她到底是顶着彭家未来媳妇的头衔,此时视而不见必定落人口实,于是也就在那浓厚的血腥味里很大方的点点头:“叫个妥实的人直接进宫去吧,传本宫的口谕,太医院里留两个太医当值就行,其他人都一并请来吧,侯爷的子嗣要紧。”

“是是是!”那婆子得了她的话,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放心的跑出去传话。

屋子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陆续有命妇受不了这股腥热的气流洗礼,躲到院子里去透气。

明乐和四王妃等人寒暄了两句,也借故去了院子里,寻到一株茂盛的大树下面遮掩着避暑气。

采薇被那血腥味刺激的脸色苍白,似乎是极力的隐忍才没让自己吐出来。

明乐见她忍的痛苦,就掏出帕子给她掩住口鼻道:“你先回花厅那里去吧,叫平阳侯府的人把太后送来的寿礼清点入库吧。”

采薇知道她这是为自己着想,感激的飞快应了声:“谢谢小姐。”

短促的四个字说完,像是怕自己马上就会绷不住一样,逃也似的跑了。

长平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慢慢展开一抹温柔的笑容,轻声笑道:“在深宅大院里过了这么些年了,采薇的胆子居然还这样小。”

“武安侯府里的龌龊事虽然不少,但祖母跟前,向来都是最干净的,而且,这也主要是看个人的性子吧。”明乐莞尔,显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而是若有所思的看着正屋的方向出神。

长平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道:“小姐应当知道是谁下的手吧?”

一个问句,她却用了一种一场笃定的语气。

明乐收回目光,嘴角带了丝笑回望她,却是不答反问:“你说呢?”

“昌珉公主、平阳侯夫人和成妃,无外乎就是这三个人了。”长平也不藏拙,语气平和而安宁的慢慢说道:“昌珉公主和平阳侯夫人有互相攻击的理由,至于成妃娘娘么,如果说她想要借机把小姐卷进来而做了这样的安排,也是说得过去的。”

长平的确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竟然一眼就把纪红纱估算在内了,不得不说,这也的确是一种说的过去的理由。

“长平,有你在我身边,我果然是安心很多。”明乐有感而发,握住长平的手,停顿片刻才是话锋一转,眨着眼道:“你分析的没错,的确,她们三个的嫌疑最大,而且八成,三个人都有出手。可是,还有一个人你却是算漏了的。”

昌平见她故弄玄虚,不禁哑然失笑,刚要问还有什么人,就听见屋子里孙氏惊呼一声:“林太医,孩子怎么样了?”

明乐心神一敛,与长平之间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和着院里的几位夫人一并进了屋子。

林院使擎着两手血腥从里屋出来,脸上表情一筹莫展。

孙氏却是满怀希望的看着他。

林院使面对她的目光,心里一时叹惋,重重的叹了口气,竟是没忍心作答。

然后紧跟着里面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子双手托着一个蒙着红布的木盆从里面步履沉重的走出来。

孙氏心里一紧,下意识的抬头朝她手里托着的木盆看去,颤抖道:“这是——”

那妇人满面泪痕,闻言砰地一声跪倒在地,“已经成型了,是个男胎,夫人——”

她说着就仰头看向孙氏,悲痛的嚎啕大哭起来。

孙氏等的盼的,就是这个所谓的孙子,得知这是个男胎,远比直接流走一团模糊不清的血肉更让她心痛的。

“啊——”孙氏愕然,捂着胸口猛地后退一步。

“母亲,您怎么了?”易明真见她脸色发青,急忙扑过去扶她。

孙氏捂着胸口,双手颤抖不已,蓦的一口黑血喷出去,不偏不倚,刚刚好溅了易明真满头满脸。

然后下一刻,她便是两眼一翻,向后仰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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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8章 变故

易明真顶着一脸血,整个人都懵了。

昌珉公主倒抽一口凉气,终于也无法安坐不动,匆忙放下茶碗,对张妈妈等人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把夫人扶回房?”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醒醒啊!”平阳侯府的人这才猛地惊醒,七手八脚的过去把扶孙氏。

里面的屋子被易明清占着,腾不出来,一群人左右搜寻,又不见郑妈妈的人影,个个都慌了神。

“实权从急,现在也将就不得了,先把夫人扶到旁边的厢房吧。”昌珉公主走过来吩咐。

“好,快把夫人扶进去。”一众下人这才找到主心骨,手忙脚乱的把孙氏搬到了外面的厢房里。

“母亲!”易明真一个机灵回过神来,这才惊觉,自己因为一时失神,竟然让昌珉公主给占尽了风头,心里安恨之余再不容许出错,赶紧追着孙氏去了厢房。

昌珉公主看着她的背影,隐晦的冷笑了下,然后扭头对林院使道:“你也跟着来吧。”

“是。请公主先行一步,容下官先净了手,马上就过去给夫人诊治。”林院使拱手道。

“嗯!”昌珉公主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也紧随其后去了厢房。

主人家一走,原本留在这屋里的命妇们也都呆不住了,虽然不想蹚浑水,但孙氏当众晕死过去,不去看看也说不过去。

“走吧,咱们也去看看彭夫人!”四王妃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然后扶着自己侍婢的手出了屋子。

其他人也都各自跟上。

“小姐,咱们也跟过去看看吗?”长平凑近明乐身边小声问道。

很明显,接下来易明真和昌珉公主两个马上就要掐起来了,而且结果几乎是毫无悬念的——

倒霉的一定是易明真。

不管她们两人在这件事上的布局到底谁的更为高深一些,可是昌珉公主的身份已经决定了,易明真不可能斗的过她。

所以说,既然已经预知了结果——

明乐并不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

“留下来看看吧,太后既然让我来了,总是个心意的问题。”明乐莞尔,却是一反常态,跟着众人一并却是西侧的厢房。

孙氏被安置在床榻上,面色铁青,死咬着牙关昏迷不醒。

易明真坐在床榻一侧,一手捏着帕子抹泪,嘴里一边不停的唤着:“母亲,母亲您醒醒啊,可别吓唬儿媳。”

孙氏现在已经把她视为半个眼中钉,但此时此刻,易明真却是真的不希望孙氏有事,不为别的,就因为彭修之前给她的警告句句发人深省,如果趁着他不在家的时候让孙氏出了事,谁知道他一旦回来要作何反应。

而且海域那边的战事已经拉开,彭修一时半会儿回不了京城,孙氏的位份较高,就是平阳侯府现在的顶梁柱,有她在,外人——譬如昌珉公主之流都还有所顾忌,这孙氏此刻,怎么也算是她的避风港了。

昌珉公主看着她假惺惺的模样,也不去和她争抢,反而泰然处之的坐在旁边喝茶。

林太医净了手,很快赶过来。

“太医,麻烦您看些来看看母亲。”易明真道,抹着眼泪退到一旁给他让出位置来。

林院使与她颔首致意,然后接过医童递上的脉枕,铺了方薄丝帕在孙氏腕上,微闭了双眼默默把脉。

其他人都默不作声的看着,等到林院使收了帕子易明真就迫不及待的上前一步道:“林太医,我母亲她怎样了?”

“夫人是受了刺激,导致虚火过剩才会晕过去的。”林太医道,转身从诊箱里往外掏东西,一边道:“没什么大的妨碍,老夫这就给她施针,把郁结于胸的病血吐出来就好了。”

“那就有老太医了。”易明真放下心来,长出一口气。

林院使取了套银针出来,对易明真告了声冒犯,就在孙氏上身几个要穴小心翼翼的扎起针来,足足下了十六支针,孙氏才虚弱的嘤咛一声,皱了皱眉头。

易明真紧张的捏紧手里帕子。

林院使又在孙氏的人中扎了一针,孙氏的身子突然痉挛了一下。

“母亲?”易明真紧张道。

林院使却未理她,招呼了旁边一个婆子过来道:“你过来,从背后托着夫人,别让她被病血噎着。”

“是!”那婆子应声,过去把孙氏半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林院使这才就着方才下针的位置缓缓发力,把银针一点一点的扎进穴位。

随着他手下动作,孙氏的眉头皱的越来越近,最后终于噗的又喷了一口暗红色的病血出来,缓缓的睁开了眼。

“夫人!夫人醒了!”抱着她的那名婆子喜极而泣,大声惊呼。

“谢天谢地!夫人没事就好!”命妇们双手合十,也都露出欣慰的表情。

“呃……”孙氏低吟一声,见到满屋子的人,先是迷茫片刻,随着意识的逐渐清醒,眼眶里就滚下泪来,捶着床板哭的痛不欲生。

易明真在人群里匆匆看了明乐一眼,虽然觉得当着明乐的面演戏浑身不自在,但箭在弦上,现在她是孙氏至亲的人,如果不出言安慰才会被人视作有猫腻。

“母亲,您节哀吧!”沉重了叹息一声,易明真抹着眼泪上前坐在孙氏床沿上。

自从那日和彭修吵过一架之后,孙氏就疑心生暗鬼,易明清肚里的孩子,她更是如珍如宝的护着,却不曾想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

委屈、愤怒、不甘和绝望,各种情绪的交杂之下,孙氏就更是哭的悲恸,几次都要再度晕死过去。

易明真陪着她抹泪,一边低声劝道:“事到如今,还是您的身子要紧,那孩子就当是他和咱们侯府没有缘分吧!”

“是啊彭夫人,什么也不比您的身子要紧,侯爷还年轻,孩子总还会有的。”四王妃等人跟着附和。

明乐站在人后,自然不会去凑这个热闹。

而昌珉公主脸上的表情却一直极为冷静,默默的注视着眼前的乱局。

明乐远远的看着她,只是静默的微笑,转而对长平道:“我们走吧。”

只看昌珉公主那个运筹幄的表情就知道,今天这一局胜负已定。

长平自然无需她赘言解释,屈膝一福跟着她退了出来。

彼时屋子里人仰马翻,倒是不曾有人注意到她们的行踪。

两人去了花厅,和那里的管事打了招呼就告辞离开。

彼时天色已经近午,烈日高悬,骤一出门还不太觉得,但地表的砖石早就被晒的滚烫。

康管家亲自送明乐出门,一路上千恩万谢又说了好些歉疚的话赔不是。

“没关系,人之常情,太后和本宫都不会介意的。”明乐淡淡说道。

“那是!那是!太后那里还请公主代为美言几句,过几日等我家夫人身子好些了,再进宫谢恩。”康管家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

“那倒不必,太后专心礼佛,怕是没有多余的时间抽出来。”明乐道,言辞之间却是半分情面也不给。

康管家脸上表情一僵硬,赶紧的又变着花样附和了两句。

随后不管他再说什,明乐都只就但笑不语目不斜视的往外走。

到了大门口,站在台阶上就先看到郑妈妈跪在大街当中被汗水浸湿的背影。

明乐冷冷一笑,直接视而不见的从她身边越了过去。

这样热的天,跪的久了,难免要中暑,康管家本来还预备找个机会讨明乐的口,请她开恩放过郑妈妈一码,但无意中瞥见她嘴角那抹冷笑,顿时觉得脊背发凉。

想起这位新晋的义阳公主和府上的渊源,他便识趣的闭了嘴,一个字也没敢多说,只就殷勤的招呼着人来伺候明乐上车。

“郑妈妈?”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侍婢诧异的惊叫声,却是孙氏身边的大丫头寻到了这里,见到郑妈妈莫名其妙跪着,她大惑不解的跑过去,“您怎了在这里?大家都在到处找您呢,夫人之前晕倒了。”

“什么?”郑妈妈惊呼一声,也忘了明乐在场,蹭的一下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抓着那侍婢的胳膊追问道:“时间时候的事?夫人她怎么样了?”

“已经醒了,这会儿林太医还在府里呢。”那侍婢回道。

“快,带我去看看。”郑妈妈擦一把额上汗水,刚刚站稳了身子,突然眼前一花,晃悠了两下就直挺挺的向后栽了下去。

“郑妈妈!”那侍婢惊呼一声,急忙扑过去抱住她,一边大声叫嚷着,“来人,快来人呐!郑妈妈晕倒了!”

明乐的目光冷凝,虽然没有回头,浑身上下透出的那股寒意却是相当明了。

“鬼叫什么,不过一个婆子,拖下去就好,没得冲撞了贵人。”康管家虽然不知道明乐因何要跟郑妈妈较真,却知道,她的意思不能忤逆,于是黑着脸斥道。

郑妈妈虽是奴婢,却是孙氏身边第一人,在府里下人中间的地位不比易明真低。

那侍婢被康管家的态度惊住,也就忘了哭,结结巴巴道:“康——康管家,郑妈妈好像是中暑了。”

康管家见她还没有眼力劲儿不由的暗急,也容不得再给她暗示,直接一招手叫了两个家丁过来,吩咐道:“先拖进去,今天是夫人大寿的好日子,被在这惹晦气。”

“是!”两名家丁快跑过来,一人拽了郑妈妈一只胳膊,拖死狗一样把人拖进了门去。

那侍女一脸见鬼的表情,忙不迭追了进去。

明乐也知道这郑妈妈在平阳侯府是个什么身份,虽然明白康管家阳奉阴违的作风,却也没说什么,踩着垫脚凳上了车。

仪仗缓缓驶出巷子,走到了大街上。

明乐捡起之前看的那本游记,却一直没有再翻,这时才扭头对采薇道:“你先在这里下车,回一趟武安侯府,这个时辰,易永群应该在家,你去把这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他。”

“嗯?”采薇不解的皱眉,随即略略一想就有了几分明白——

昌珉公主和易明真之争,只是小事,如果能借此把易永群也扯进来,即使没什么大的妨碍,在孝宗面前让他失了圣心也是好的。

“是!”采薇点头应下,于是也不再多问,扬声唤住车夫,下了车。

“易明真可能只会起到这最后一次作用了,如果不顺手利用一下,岂不可惜。”看着她下了车,明乐唇角微弯露出一个笑容,刚要吩咐重新启程,就听采薇在外面通禀道:“公主,殷王殿下的信使来了。”

宋灏的人?

明乐微微抽了口气,探头出去。

采薇抬手一指对面迎来的一骑快马:“是赵侍卫!”

“嗯,知道了。”明乐颔首,“你先去办我交代的事情吧,记得别在外面逗留,早点回宫。”

“奴婢明白!”采薇慎重道,匆匆离了她,爬上后面一辆小点的马车往武安侯府的方向去了。

说话间,原来正在十几丈外的赵毅已经到了眼前。

“见过义阳公主!”赵毅并没有下马,只是态度恭敬对着明乐拱手一礼。

明乐知道这大街上不是久留的地方,他肯定是传完话马上就走,于是也不含糊,开门见山的开口道:“是殷王殿下有话要告知本宫吗?”

“是!”赵毅坦率的承认,明乐身边的除了她自己的丫头,剩下的全都是姜太后的人,那些人,虽不可靠,却也没什么忌讳,“王爷让属下来告知您一声,今日刚刚接到易世子八百里加急递送回来的折子,说是他此行一切顺利,不日就将回朝复命,应该可以赶得及参加中秋节的宫宴。王爷说,今日之事,殿下若有什么期待的话,怕是少不得要亲自加一把火了,适当的时候,他会帮您添柴的。”

易明峰的差事办好了?而且很顺利?

自从掌握了御林军的指挥权之后,宋灏大多数时候都在宫里走动,赵毅这番话说的已经算是大胆,明乐还是捕捉到了宋灏要传递给她的最重要的讯息——

易明峰递回来的折子,此时应当是被他以某种手段暂时扣下而没有呈送到孝宗面前。

所以,如果一定要对易明真下手的话,就必须快刀斩乱麻,一日都不能拖延下去了,否则必将迟则生变!

必须——

立刻,马上!

------题外话------

这几天回老家下地体验生活去了,腰酸背痛腿抽筋,累的跟狗一样,向所有的伟大的农民伯伯致敬⊙﹏⊙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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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9章 最大的暗桩

“好,我知道了。”收摄心神,明乐略一点头对赵毅道,“替我谢过殿下,这件事,我会自己处理的。”

“是,公主!”赵毅颔首,也不多问,恭敬地施了一礼,转身策马离去。

明乐退回车里。

长平服侍她做好,正色道:“事不宜迟,小姐现在要返回平阳侯府吗?”

孙氏醒了,平阳侯府那边应该已经闹了起来,要煽风点火的话,现在回去还赶得及,只是一旦去而复返的话,其中意图就未免太过明显了些。

长平的心思最是细密不过的,加之对明乐了解甚多,所以这么一问不过只就随意一提,倒是没有报多少希望。

明乐与她对望一眼,莞尔笑道:“你忘了,我在宫里还有一张王牌呢,以后就是她发挥作用的时候了,总比我亲自去把一切做在场面上好。”

长平见她主意已定,也不打岔,只就探头出去吩咐外面负责护卫的一名御林军校尉道:“启程吧。”

马车缓缓再次行进起来。

长平退回车内,提起桌上茶壶倒了杯茶推到明乐手边,担忧道:“奴婢听哥哥说过,给平阳侯践行那天的宫宴上,也有柳妃娘娘的手笔,这个人,小姐真的还要用吗?”

长平长途跋涉的赶来,入府那天又赶上长安去了殷王府帮明乐传信,总的算起来,她和长安这兄妹俩真正独处的时间还不到两个时辰,但是事无巨细,对于这几个月发生在明乐身边的事情她已经了若指掌,可见那宝贵的一个多时辰,这兄妹俩并没有用来叙旧,而是抓紧一切时间互通有无,为了保险起见,长安把近期发生的重要事件都对长平做了交代。

对于这双兄妹的忠心,明乐心里略有动容。

诚然当初她会随手丢了银子给长平治病不过是一时兴起的举手之劳,但后来肯不遗余力的照顾她,却是因为长安不顾一切的追随。

她利用长安,并且时时都需要他置身险境为自己做事,这些并不是她花费在长平身上的钱财所能抵偿的,因为亲身经历过,所以她比谁都明白,长安和长平对于他们彼此之间有多大的意义。

可是这双兄妹,却还是放弃自我,为她前赴后继做到了这样的地步。

想到这些,明乐心里突然就有了几分烦乱。

不过她向来不是个瞻前顾后的人,既然长平已经选了这条路,口头上说的也无济于事。

“你还不了解我吗?”飞快的调整情绪,明乐端起茶碗抿了口茶,轻声道,“你家小姐可是从来不做亏本买卖的,当初为了调教她并且疏通各方关节把她捕捉痕迹的送进宫来,我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和财力?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等到她能发挥作用的那时候,这个时候不过只是个开始,哪那么容易就让她撇开了我去?”

自从三年前决定暂离京城的时候起,明乐就已经在筹谋后面的计划。

四海、八方,包括一个深埋在权利中心,有朝一日待她回朝可以为她所用的最大的暗桩。

她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因为知道她的仇人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所以她足足用了三年时间来忍耐,把自己所有底牌和退路都安排好。

“小姐你向来都有识人之能。”长平微微一笑,但是语气诚恳,并无半分谄媚之意,她说着突然停顿片刻,然后面有忧色的继续道:“即使有小姐在背后替她一路的谋划,但说起来这柳妃当着是心机深沉又手段高明,在全无背景的情况下,只用了短短不过两年时间,就跃居妃位,成为皇上身边宠妃第一人。我记得小姐曾经说过,她这样的人,是不能全信的。”

“从头到尾,我根本也从来没指望着信她。”明乐把玩着手里彩釉的瓷器,唇角笑容冷淡,“我会选中她,只是看中了她无意之中表现出来的野心,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后宫里一路畅通无阻的往上爬。而且正因为她没有背景需要被提防,所以博得皇上的宠爱才会更容易些。”

“背后没有强势的背景作支撑,所以小姐要拿捏住她也更为容易些,这样才能使她更容易为您所掌控。”长平一点就通,“可是小姐,您一直都纵容她不择手段的往上爬,对她的所有行为都不加限制,万一有一天——”

“你是说她在皇上身边呆的时间久了,可能会傍上别的大树另寻依托?”明乐打断她的话,直接戳中要害。

“以柳妃的为人,的确不能排除这种可能!”长平道,眉心死死的拧成一个疙瘩,“上次宫宴她竟敢公然对小姐挑衅,很明显是对您存了不臣之心,或者说,最不济也是个试探的意思。”

“就是因为她试过了,所以一时半会儿还翻不出什么样的风浪来。”明乐不甚在意的抿抿唇,提起茶壶把杯中茶水斟满,“我早就说过,不做赔本的买卖,我既然敢提拔她,就一定会让她为我所用,只为他人做嫁衣这种事——你家小姐可不蠢。”

自家小姐何止是不蠢,简直是聪慧的让人觉得可怕。

“小姐还是原来的样子,净说些孩子气的话。”长平忍俊不禁,她虽然不怀疑明乐的能力,但柳妃那么个女人却从头到尾都让她不能彻底放心,蹲了一顿又道:“可是柳妃这人,心机很深,又歹毒的很,长此下去——小姐是不是还要提前准备着——”

不管柳妃现在的风头有多盛,但在自己这里永远都只是一枚棋子。

而作为棋子,一旦不听话了或是失去作用了,唯一的下场就只有一个字,那就是——

死!

“你以为她自己不明白吗?”明乐一笑,玩味的扯了扯唇角,脸上表情仍旧是一片闲适自在的模样,“放心吧,她是聪明人,在这一时半会儿,我会很放心!”

“嗯!”长平听她这样说,也不过分苛求,顺从的点点头,跟着沉默下来。

义阳公主的仪仗一路浩浩荡荡的返回宫里,明乐在宫门外下了车,换乘轿子回万寿宫。

四人抬的小轿,温软舒适。

明乐坐进轿子里,轿帘落下来之前抬手招呼了长平过来吩咐道:“我先回万寿宫去给太后复命,你去一趟柳妃娘娘那里,告诉她,本宫已经提前回宫,叫她去我那里看一看上次说的那个花样子。具体该怎么说才不会失了礼貌分寸,你自己知道。”

柳妃是个难得的聪明人,不用亲见想必也能想到今天平阳侯府必定有事发生。

而为了避嫌的话,她很有可能就要躲着明乐了。

所以,明乐这话的意思,便是要长平自己斟酌着一定把柳妃叫过去了。

“是,奴婢明白!”长平颔首,屈膝一福,然后亲自给明乐放下轿帘,目送她的轿子离开就匆匆转身往柳妃那里去了。

明乐回到万寿宫,直接去了太后的寝殿请安。

姜太后的习惯,很小接见外人,对她的宽容程度也仅限于每天一早准她去正殿请安,而明乐自己对此的解释——

为了确认自己这个被监视的对象一直好好的存在于她的眼皮子底下。

她这个时辰过去,姜太后应该正在午睡,虽然明知道这个时辰她就回宫其中必定有猫腻,常嬷嬷也还是老规矩的用了套完全挑不出破绽的场面话给搪塞过去。

“既然母后还在午睡,本宫就不打扰了,回头麻烦嬷嬷替我转告一声,要送去平阳侯府的礼物,本宫已经送到了,并且谢绝她们进宫谢恩的打算。”吃姜太后的闭门羹,明乐从来都乐见其成。

“无怪乎太后也总夸赞公主贴心,太后的头风这几日又犯了,确实见不得外人和吵闹,宫里的事,奴婢若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还得要殿下您帮忙应对提点一二。”常嬷嬷含笑说道,恭谨的微垂着脑袋。

明乐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诧异的情绪,随即微笑回道:“为母后分忧是本宫的本分,没有别的事,本宫就先回去歇着了。”

“是,公主殿下今日辛苦了。”常嬷嬷道,亲自将她送到院外。

眼见着前脚就要跨出门槛的时候,明乐的脚步却是突然一顿,目光微不可察的往后瞄了一眼正殿紧闭的房门,心里暗骂一声“老狐狸”就径自举步,轻盈的跨出门去,回了自己的寝殿。

常嬷嬷的一番话中有话再明白不过——

这就是明着在给自己机会翻云覆雨搅和这趟浑水呢。

其实也难怪,只有她现在做的越过分,回头宋灏的事一旦东窗事发,她被推出来做替罪羊的时候孝宗看起来才会更容易相信。

不过既然坑已经挖好了,并且不挑不行的话——

她又何必瞻前顾后?一定不要辜负了姜太后的袒护纵容之恩才好。

明乐回到偏殿,先由宫婢们服侍着换了身衣服和妆容,刚刚打点好,外面就有内监通报柳妃娘娘前来拜访。

明乐命人沏了茶请她进来,然后又毫无避讳的打发了其他的宫女,只留了长平一人在身边。

见她这个阵仗,柳妃就知道来者不善,不过她也向来就不是个太过被动的人,立刻就主动的开口道:“方才长平姑娘去找我,说义阳公主您急着见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既然明乐刻意找了她来,她的把柄又都握在对方手里,所以也用不着兜圈子。

“没什么大事,就是问你一句话。”明乐道,推了一杯茶送到她面前,然后自己端起一杯凑近鼻下闻了闻。

柳妃抬眸向她看去,瞪着她继续,却见她慢条斯理的笼着茶叶并无主动开口的打算,心里略一权衡还是再次主动开口,试探道:“为了问我一句话么?公主殿下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些?”

“柳妃娘娘你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都非昔日可比,我既然特意叫了你来,肯定不会是只为了说闲话的。不过有些话还是要提前问明白的,我才能决定后面的事我们还有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明乐偏了偏头,脸上笑容明媚而清澈,她眨眨眼,这才终于头一次抬头直视柳妃的眼睛,字字清晰的慢慢说道:“当初我们达成的协议,现在,还算数吗?”

她的笑容纯粹而干净,一如当年初见时候那样。

柳妃的精神突然就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依稀又在见到那个泥泞的雨天,她守着老父的尸体等着被人打入地狱时候的那一幕情形。

那明明是个夏日,雨水打在身上,还让她觉得彻骨的寒凉,全身上下都忍不住的发抖。

看着周围那些围观者或者冷漠或是嘲讽的嘴脸,那是她这一生最为黑暗的一日光景,那时候的她,一身破衣烂衫蜷缩在污泥里,心里所能期盼的最好的出路莫过于能有一个贪图美色的土豪乡绅把她买了去,做妾做丫头,从此被人踩在脚底下一辈子都不能再翻身。

就是在她满身狼狈满心绝望的时候,这个笑容明媚的少女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那时候她是穿了一身男装,十岁的女孩子,分外的瘦弱和单薄,身边有身材高大的护卫为她撑着一把碧色的油纸伞,淡淡的浅绿色光影投掷在她身上,一眼就清新透彻,仿佛春季新抽芽的枯枝,让人第一眼就看到了美好的希望。

后来她带走了,与她达成了这样一个荒唐的协议。

其实说是协议,那时候她就已经很明白,她根本就没有对等的资格与这个小女孩站在一起讲条件,她肯这样说不过就是抬举自己罢了。

为她安排,送她进宫,让她享受荣华富贵,为她出谋划策提供一切的助力帮她往上爬,成为一朝天子的枕边人。

开始看似不着边际的梦话,没想到,如今都成了现实。

可是——

她为人棋子的命运,终于要正式开始了吗?

“公主对我有知遇之恩,您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一定会为公主做到,以偿还您当日的恩情。”收拾起那些让人心烦意乱的往事,柳妃正色道。

她这话,说的确实是相当艺术的。

明乐直视她的眼睛,眼底笑意越发深厚起来。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个内侍的通禀声:“宫外昌珉公主和平阳侯夫人等人前来求见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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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0章 危机

太后才是一宫之主,她宫里的事,何时需要来对易明乐这样一个外人通禀了?

柳妃心中诧异,面上却竭力的维持冷静,分毫不显,凤眼一挑,稍稍侧目朝明乐看去。

两个人,四目相对。

明乐却未曾替她解惑,只就抬眸对长平使了个眼色:“叫进来吧。”

“是,公主!”长平颔首,转身过去开了殿门,把那传信的内侍让进来道,“公主叫你进去回话。”

“奴婢给义阳公主请安。”那内侍极为机灵,陪着笑脸就一路小跑着去给明乐请安,一直到跪伏在地发现面对着的是两片截然不同的裙角,这才如梦初醒,大着胆子抬眸看了柳妃一眼,急忙补叩了一个头道:“柳妃娘娘吉祥!”

柳妃端着茶碗,安静的饮茶。

明乐才是这里的主人,她自然不会多管闲事。

明乐并不避讳她,直接当着她的面道:“是昌珉公主来了吗?太后不是说过,她这里日常的请安都免了,你照着太后娘娘的原话吩咐下去就是。”

“可是——”那内侍支支吾吾,不用想也知道——

他不敢公然得罪昌珉公主。

“嗯?”明乐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后脑勺勺,目光之中虽然没有任何一丝威严的意思,还是让那内侍觉得头皮发麻。

“公主说要求见太后娘娘为她做主,好像是平阳侯出了什么事了。”强打着精神,内侍斟酌着用词道。

“平阳侯又怎么样?太后常年礼佛需要静修,这些年来,纵使是皇后娘娘也不能贸然打扰,难不成它平阳侯府的面子竟还大过皇后娘娘吗?”明乐冷嗤一声,她面上笑容一直维持的很好,但也正是这种泰山压顶而贵然不动的气势更容易震慑人。

“奴才不满。”那内侍急忙叩了个头,停顿片刻还是硬着头皮道:“可是昌珉公主的脾气殿下您也是知道的,这会儿正在宫门外发脾气呢,殿下您看——”

昌珉公主会在门口闹,说明她也不敢真的对姜太后无礼。

“所以呢?”明乐反问,把茶碗往桌上随意一搁,碗盖撞击杯沿发乎轻微的一声脆响,还是吓得那内侍身子抖了一抖。

明乐斜睨他,冷声道:“她是正牌的皇室公主,都不能坏太后的规矩,你的意思,却是让本宫去替她挡在,做挡箭牌吗?”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那内侍一慌,急忙口头谢罪,眼见着冷汗要顺着眼角下来大湿地砖,他急忙抬手去擦,“太后这几日身子不太爽利,除了殿下您,谁也不见,所以奴才才想,是不是请您过去给太后娘娘说一声。而且之前常嬷嬷也传了太后的口谕下来,这两日她要静养,万寿宫内的一切事宜都由殿下做主,奴才也是一时乱了方寸,并不是有意为难殿下。”

万寿宫里的事,就是太后的事。

易明乐进宫才连一个月都不到,竟然就拿到了姜太后宫里的统帅权利?

不管她是用什么方法做到的,眼前的这个少女都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柳妃的手心里迅速泌出一层细汗,在明乐面前再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掉以轻心。

明乐一直拿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她的脸色,此时飞快的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逝的一抹暗沉之色,表示了然,仍旧冷眼对着那内侍倨傲道:“这里是万寿宫,太后的意思就是本宫意思,该怎么做你照着做了就是。”

明乐搬过来这段时间,一直深居简出,而且天生一副笑容明媚的模样,谁都不曾想到竟会这么难缠,连昌珉公主的面子都不给。

“是,公主!”那内侍不敢再劝,只能擦了把汗颤巍巍的爬起来,因为紧张过度,脚下打了个跌,险些摔倒。

明乐看着她浑浑噩噩的背影,轻轻的勾了勾唇角。

因为她这个不明显的小动作,柳妃在心里迅速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太后的凤体安泰才是最打紧的,你去如实回了。”果不其然,就听明乐随后微笑着说道,“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为了太后娘娘的凤体安泰,想必皇后娘娘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那内侍的背影一滞,随即就跟着眼睛一亮——

的确,这事儿既然太后死闭着宫门不肯出面,自然还有别人可以处理。

当然了,所有人都不傻,既然昌珉公主直接就跑来找姜太后了,这就说明此事未必就合适由林皇后来处置,而且自从出了四皇子的事情以后,这段时间林皇后和孝宗之间的关系也不太好,可就算林皇后做不了主,不是还有皇上在么?

明乐一语点醒梦中人,那内侍感激涕零的回头对她又施一礼,“多谢殿下提醒。”

言罢就一路小跑着飞快跑出去宫门口应付昌珉公主。

明乐脸上表情恬淡,看他小跑着离开。

旁边的柳妃侧目过去看她,感慨道:“太后娘娘生性冷淡,本宫入宫两年,也曾试过无数的办法想要试着拉拢她,可是从头到尾都不见半分成效。义阳公主果然不是常人,居然能得太后娘娘的这般信任,连管理万寿宫的权利都授予你了。”

她这话说的百感交杂,心里一面佩服一面防备,更有一面深深的恐惧。

曾经一度,她一直都把这少女作为拜托困境的垫脚石,虽然觉得她有一点小聪明和魄力,但是随着自己的位置越爬越高,也就不太当回事了,也正是因为这样,才出现了上次彭修践行宴上试探性的一幕落井下石。

但是到了今时今日,重新理顺了彼此之间的牵连,柳妃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可这么一个总能逆天而行的丫头同在一个屋檐下,真是一件让人害怕的事情。

而其实,方才明乐也的确是没有别要对那内侍说那么多话,其中最大的目的正是为了震慑和敲打柳妃的。

明乐收回目光,抬头看她,笑容温柔而语气冷肃的慢慢说道:“是啊,这种事情简直匪夷所思,我不过是陌生人,而且还是太后娘娘一心地方和戒备的人,她居然会给我这样的权利,允许我——不,或者更确切的说是纵容我,让我在这宫里为所欲为。”

明乐笑着,表情近乎是享受的。

但是看着眼前笑容明艳的少女,柳妃却连一分一毫玩笑的心思也提不起来,只是全神戒备的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明乐弹了弹放在手边的茶盏,脸上笑容不觉更深,一眨眼,挑眉看向柳妃道:“你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啊?”柳妃一愣。

在她看来,易明乐是如何讨好或者控制姜太后的,这应当属于不为人知的秘密,并且明了一定会竭力对外掩盖真相。

即使他们是盟友,但无可否认,明乐对她不可能有所谓“信任”的那种情绪,怎么会跟她说起这样的秘密?

她这个表情也恰在明乐的意料之中,并没有给她任何时间整理自己,从那种震惊的情绪里走出来,明乐突然倾身上前,字字轻缓道:“那是因为我对她来说有利用价值,为了达到这个价值,她才愿意给我等价的回报,明白吗?”

她明艳的笑脸近在咫尺,明明是灿若三月朝阳的一个笑容,却看的柳妃的背后所有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什么?”她诧异的开口,本来是想笑的,可是话到嘴边却不觉的慎重起来,半张脸上的表情都跟着僵硬起来,下意识的脱口问道,“你说太后要利用你?”

姜太后会给了易明乐一个公主的身份,这份殊荣,柳妃本来以为她就是为了限制明乐和宋灏走的太近,但骤然听到明乐这话,反而有些发懵——

原来事情不只是这么简单的吗?姜太后要利用易明乐?姜太后那样的人,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定需要处心积虑来算计到一个小丫头身上才能解决?

是真?是假?

该不是这个丫头为了彻底控制自己而胡诌出来的吧?

柳妃脸上神色微妙的千变万化,各种思绪不断的变幻。

“是啊!”明乐靠回身后的椅背上,摆弄着自己的手指继续道:“我是她手里的一枚棋子,她估算好了有朝一日我可能会有的价值,所以给我这样的待遇作为补偿,而既然这一切都是等价交换、我该得的,我自然不该拒之门外,你说是不是?”

姜太后最后会需要的是她的性命,要她去替她的儿子死,所以现在给的这些,相对而言还太轻了。

“当——当然!”柳妃心不在焉的回道,虽然还是不觉得太后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会需要这般对待明乐,但是看着明乐说话时候的神情语气还是不知不觉的在心里信了。

“柳妃娘娘不愧是本宫看中的人,你我之间的想法不谋而合。”明乐洒然一笑,重新坐直了身子,“不过——这个时辰皇上应该已经处理完政务了吧?娘娘您是不是该去看看皇上了?这第一宠妃的位置可不是太好坐的,那么多人虎视眈眈的盯着,柳妃你要小心为上。”

刚刚打发了人去暗示昌珉公主去找孝宗做主,现在又叫自己过去——

这目的,不言而喻。

“是,本宫宫里炖了汤,本来也正是要去给皇上请安的。”飞快的收拾了散乱的思绪,柳妃理了理鬓发起身,对明乐笑道,“那本宫今日便先行告辞了,改日再来拜会殿下。”

“柳妃娘娘请便!”明乐颔首,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柳妃又勉强对她露出一个笑容,这才一整仪容,莲步轻移昂首挺胸的走了出去。

明乐靠回椅背上,随意的别开视线——

柳妃是这世上难得聪明人,很多事,其实是不必太过担心的。

长平去送柳妃,不多时回转,一边收拾桌上的茶具一边禀报道:“小喜子照公主的吩咐给了昌珉公主点提示,昌珉公主等人已经去了御书房了,采薇那里估计也差不多该回来了,一会儿我叫人去宫门处等着接她。”

“嗯!至于剩下的事,不用管了,等待结果下来了,记得告诉我。”明乐微微吐了口气,整理好裙子起身往卧房的方向走。

“是,奴婢记下了。”长平微笑说道。

来了万寿宫之后,因为太过清闲,明乐也逐渐养成了午睡的习惯,这会儿便施施然的回了卧房补眠。

御书房外,昌珉公主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的赶过去。

本来因为是在宫里,命妇们并不方便出入,但是因为在平阳侯府闹的实在太过分了些,那七名三品以上的命妇连带着孙氏婆媳都被她一同带进了宫里,说是要用作认证,连带着之前给易明清救治的林院使和房里服侍的稳婆、丫鬟,以及平阳侯府的两位管事都一并带了来。

再加上她自己的公主仪仗,宫女太监一拨人,侍卫一整队,整个阵容从御花园里来回两趟可谓蔚为壮观。

昌珉公主面容冷肃,满目怒意的走在最前面,其他人亦步亦趋的跟着。

沿途遇到的宫女太监不住的驻足行礼,各自私底下观望。

昌珉公主一概不理,气冲冲的直接奔到御书房外。

“昌珉公主?”守在门口的刘公公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急忙快步迎上来,扫一眼她身后跟着的脸色极为难看的四王妃等人,陪着笑脸道:“殿下,您这是——”

“皇兄在吗?”昌珉公主道,目光肃然盯着御书房的大门口。

“皇上是在的,可是——”见她这副表情,不想也知道是有大事发生,而且——

就在刚刚,武安侯易永群才来求见了陛下。

刘公公本来是想先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昌珉公主知道,谁知道昌珉公主正在气头上,根本不等他说完就先二话不说,对着御书房的大门口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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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1章 搅局

“殿下,您这是?”刘公公一愣,急忙就要去扶她。

“儿臣有要紧事要向皇兄陈情,请皇兄赐见!”昌珉公主端跪在御书房外,大声说道。

所有人都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镇住,面面相觑的不知所措。

彼时御书房内外的大门尽数敞开,她又刻意提高了音量,是以声音还是隐约传到了里面,孝宗那里。

因为易永群刚进去,所有内侍都被遣了出来,里面暂时没人听命,刘公公见状,急忙收了拂尘走进殿去,前脚才迈进外殿就听到里面孝宗的声音道:“刘福海,朕方才好像听到昌珉的声音了?”

“是的,皇上,正是昌珉公主求见。”刘公公垂着头快步走进去,躬身回道。

“她有什么事?朕和武安侯有话要说,如果不是要紧事的话,就打发了她先回去,晚膳的时候朕再传她过来。”孝宗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闭目养神,使劲的捏了捏眉心。

刚刚和几位重臣讨论完朝政,孝宗已然的疲累的很,本来易永群突然求见已经让他疲于应对,更别提是那个性子跋扈,一出现肯定没有好事的昌珉公主。

“公主没说,这会儿正在殿外跪着呢。”刘公公道,说着拿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了易永群一眼,补充道:“公主今日本是去了平阳侯府贺寿的,这会儿并着平阳侯夫人在内的十来位命妇都一起在殿外候着,也都一并打发了吗?”

易明真和彭家人都来了?竟然真是闹到这样不可开交的地步?

易永群心里暗暗一惊,之前他刚刚下朝回家白姨娘就带着采薇去见了他,听着采薇添油加醋的把平阳侯府的事情一说,他当时就急了,立刻遣了钱四去平阳侯府确认情况,自己则是马不停蹄的往宫里赶。

他倒也不是全无主意的,因为对方是昌珉公主,他也不敢贸然拿主意,后来在宫门外等钱四确认了采薇所言属实,这便急急的进了宫,本来是想先入为主的跟孝宗陈情的,却不想昌珉公主等人的动作如此之快,他前脚才进了御书房,这些人后面就跟了来。

孝宗似乎是疲累的,并没有深思,只就略微诧异的抬头递给刘公公一个询问的眼神:“嗯?”

刘公公看了易永群一眼,略有几分尴尬的提醒:“平阳侯的少夫人,就是武安侯的千金。”

“武安侯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孝宗瞬间清醒过来,坐直了身子不悦的看向易永群,目光清明,不怒而威。

易永群心跳一滞,反而不敢多言。

昌珉公主与孝宗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皇帝的妹子和他的女儿,孰尊孰卑根本就是毫无悬念的,而且孝宗一向看不上他,如果他此时掺和进妇人之间的争斗里来,保不准是要被孝宗厌弃或是一同怪罪的。

这样想着,易永群立刻放弃了替易明真求情的打算,急忙抖开了袍子跪下道:“皇上明鉴,微臣此来实在是情非得已,前些时日家母重病,一直在卧床休养,微臣此次入宫实则是有个不情之请,想求陛下恩准明妃娘娘能够回府看看。”

易永群说着,伏地深深的行了一礼。

孝宗将信将疑的斜睨他一眼,不置可否,沉吟片刻,一挥手对刘公公道:“把昌珉宣进来吧。”

“是,皇上!”刘公公应道,转身出去传旨,不多时就引着昌珉公主重新走了进来。

昌珉公主高扬着头颅,匆匆而行,进得门来刚要给孝宗见礼,却是一眼看到跪伏在地的易永群。

“武安侯的消息倒是怪灵通的,竟是赶在本宫前来了,怎么样着?你已经为令嫒向皇兄陈情了吗?”昌珉公主止了步子,居高临下的斜睨他,讽刺说道。

“公主这是何意?微臣不懂!”易永群跪在地上,僵硬的搪塞。

“不知道?”昌珉公主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狐疑的情绪,不过这会儿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易明真那里,也没心思去和易永群一介外臣计较,于是略一敛神给孝宗跪了下去道:“皇兄,今日我本来是去平阳侯府给夫人贺寿去的,却不想他府上临时出了点儿意外,皇妹我很不幸的被人牵涉其中,不得已,只能进宫来请皇兄做主,还我一个公道!”

“什么意外能把你牵扯进去?”孝宗随意问道。

“事关平阳侯府的子嗣延续,未免旁人捕风捉影污蔑皇兄你决断不公——”昌珉公主无视他脸上并不情愿的表情,道,“平阳侯府的人和四皇嫂等人都在外面,当初事发之时她们也都在场,为了公允起见,请皇兄先召她们几人进来,当众说明此事。”

孝宗看了她两眼,然后才点头示意刘公公去办。

刘公公领命,不多时就去把孙氏、易明真以及四王妃三人请了进来。

孙氏受了打击又急怒攻心患了恶症,此事整个人看上去都浑浑噩噩,虚弱不堪。

三人进殿给孝宗行礼,易明真刚一跪下就发现自己的父亲居然在场。

在昌珉公主面前,她从一开始就处于弱势,是以这会儿见了能给自己撑腰的人,根本由不得多想易永群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心里已经略有几分安定下来。

“平阳侯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让你们罔顾礼法闹到朕的御书房来?”孝宗心里不悦,是以也不叫几人起身,直接问道。

“四皇嫂,彭夫人的身子虚弱受不了刺激,现在本宫需要避嫌,就请您这个局外人帮忙给皇兄说一下事情的经过吧。”昌珉公主道,语气强硬思维清晰。

孝宗因为太过了解她,见她一改平日里的跋扈张扬之气,反而这么有条不紊的发言就知道她是有备而来。

四王妃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的经过说了,此时她已经有些后悔去平阳侯府凑这个热闹了,所以陈述之余也并不偏帮于哪一方,只就说了易明清流产的事实,以及昌珉公主和易明真彼此指责的话。

“太医呢?孩子确定是保不住了吗?”孝宗听着,只觉得脑袋发胀,一遍一遍的揉着眉心——

自己的后宫他都懒得亲自打理,现在还要去管臣子的家务事吗?

“人是林院使亲自诊治的,林院使现在也正在外面,皇兄若是还有疑问,可以把他叫进来亲自询问。”昌珉公主道。

孝宗沉默了一阵,所有人都看着他的脸色大气不敢出。

半晌,他重新抬了抬眼皮对刘公公道:“你去,把太后和皇后都请过来吧!”

“是!皇上!”刘公公躬身退下,迎着他的脚步声刚刚走到外殿,却是柳妃带着两名婢女提着个食盒施施然走了进来。

“柳妃娘娘?”刘公公一愣,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就飞快的回头去看殿里孝宗的反应。

柳妃得宠,私底下得了孝宗进出御膳房和他寝宫不必事先通传的特许,但眼下这里正是乱成一团的时候,却不知道孝宗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怎么?本宫来的不是时候吗?”柳妃敏锐的察觉他的神色不对,迟疑问道,刚要告退,就听里面孝宗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看着跪在那里的昌珉公主等人,柳妃面色为难的犹豫了一下,然后才接了婢女手里的食盒,挥退了她们,自己亲自提着食盒进去,放在孝宗眼前的案上,告罪道:“皇上处理政务辛苦,臣妾原是亲手炖了点汤给您送来的,是不是打扰皇上了?”

“你坐吧!”孝宗看一眼那食盒,眼底眼色便是跟着软了几分,抬手指了指她下首的一张椅子,道:“平阳侯的妾室小产,易氏和昌珉争执不休,来求朕做主。真刚刚处理完一批战报,正是头疼的时候,刘福海去请太后和皇后了,爱妃你来的正好,就先代为问一问吧!”

孝宗本来就偏爱柳妃,要征求她的意见本就无可厚非。

柳妃垂眸微笑,为难道:“这——要不还是等皇后和太后娘娘来了再行处理吧,臣妾无甚学识,怕是难当此任呢。”

“不过就是些最寻常不过的家务事,柳妃娘娘不必过谦,皇兄一向赞您聪慧,今日就烦请您先替本宫断一个是非吧!”不等孝宗开口,昌珉公主已经抢先一步开口道。

“爱妃就当替朕分忧吧!”孝宗也道。

平阳侯府的家务事,他是真的不想亲自插手。

“这——”柳妃左右看了眼,咬着下唇犹豫片刻,刚要点头,就听见外面一声厉喝,“都给本宫让开,柳妃进得这御书房,难道本宫就进不得了吗?”

话音未落,外面已经传来小庆子的一声哀嚎。

紧跟着,一身大红深衣的易明心就一阵旋风似的卷了进来。

远处御花园的一处阁楼上,纪红纱看着那一剪红影风卷残云般进了御书房,红唇微扬露出一抹森凉的冷笑。

芸儿从后面凑上来,一脸担忧道:“娘娘,您故意把消息透露给明妃,引她前来搅局,这样固然可以绊住柳妃,不让她轻易得逞,可是一旦事情闹大,您送去的那份寿礼要是被查出来的话——”

“胡说八道什么?”纪红纱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狠狠的回头瞪她一眼。

芸儿被她色厉内荏的模样吓了一跳,仓皇抬手捂住嘴,刚想再说几句好话告饶,不经意间目光随处一扫,视线突然定在某处,整张脸上的表情都僵在了那里,狐疑道:“娘娘,你看那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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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2章 未完

“嗯?”纪红纱狐疑的沿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见万寿宫一侧的小径上,一队仪仗蜿蜒而来。

“听说皇上让人去请太后还有皇后娘娘一起过去商量平阳侯府的事,来的人怎么会是义阳公主?”芸儿皱眉,一脸的困惑。

易明乐到底是个外人,几何时竟然到了可以替姜太后出面的地步?

纪红纱的脸色沉了沉,刚要转身下楼,脚下步子却突然钉住,眼底眼色晦暗不明的死死盯着那个方向不动了。

那一侧的小径上,明乐带着一众的宫女太监从容的往御书房的方向走着,刚刚拐过一处花圃,迎面便见到宋灏带了一队侍卫经过。

像是无意识的,他略一侧目往这边扫了一眼,然后脚下方向一变,自然而然的迎上来。

“见过殷王殿下!”长平等人纷纷屈膝见礼。

“参见义阳公主!”宋灏身后的一队侍卫也恭谨的躬身见礼。

“天色已经过午了,殿下还在宫中当值么?”明乐微微一笑,大方的走上前去。

“今天还有点事情要做,晚一会儿就要出宫了。”宋灏道,说话间目光一直平和的锁定在她的脸孔上,稍稍往旁边让了让身子道,“如果不赶时间的话,借过一步,我与你有几句话说。”

姜太后那里,宋灏从来都绕道走,自从明乐住进去,与他偶尔见上一面也是好巧不巧的几次在御花园中的“偶遇”。

横竖对于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姜太后和孝宗各自心里都有揣测。

“好!”是以明乐也不避讳,只就回头吩咐长平等人道:“你们原地等候,我去去就来。”

说完就跟着宋灏绕过旁边一簇花木,去了不远处的亭子里。

“是为易明峰的事吗?”两个人在亭子里站定,明乐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之前让赵毅去给你传信时候我不好细说,易明峰这一次巡视的任务你是知道的,这个人的行事手段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强悍很对,西北道的封疆大吏被他拉下来两个,连老二也被牵扯在内。”宋灏负手而立,站在凉亭一角,目光注视着脚下湖面上的粼粼水光道,“那人生性多疑,最是容不下我们这些所谓兄弟的,所以我跟你说是要你心里能有个数,这一次易明峰立了大功,回朝之后必定会得到丰厚的封赏,并且得到更多的信任和重用。这一次借昌珉的手除掉一个易明真虽然不在话下,可是后面只怕就要艰难很多了。”

宋灏手握重兵他信不过,宋泽猝然被杀,死因至今未明他也不做追求,足以得见孝宗对他这些兄弟的感情的确是非同一般。

如果易明峰会投其所好,借此机会再把梁王拉下水,就一定会投了孝宗的眼缘,从此他在仕途上也会一日千里,相对的,易永群和易明心的地位也会因此而得以巩固。

“他本来就不是易永群那种草包可比的,即使动了梁王的人也在情理之中。”明乐冷涩一笑,走过去与宋灏并肩而立。

“刚听说武安侯和明妃都去了御书房,如果你想釜底抽薪的话,我想办法祝你一臂之力。”宋灏道,从水面上收回目光侧目看她,“上一回行刺你的弓箭手一直没有找到,借此机会用上一用还是可以的。”

“嗯?”明乐一愣,随即就明白过来,皱眉看向他道,“你是说——易明心?”

“明妃育有皇子,会是易明峰将来最大的凭仗。”宋灏道,实事求是,并不多言。

萧氏现在半死不活,已经俨然废人一个,易明真今天之后必死无疑,如果能釜底抽薪一起端了易永群和易明心,自然是再好不过——

“要在宫里做手脚,一定要面面俱到,每一步都精确计算,眼下时间有点来不及了,还是不要冒险的好。”明乐垂眸想了想,终究要是抬手拒绝他,顿了一顿,又再转移话题,抬头面对他的视线道:“如果不是一直压着那两个刺客的事,他也不会松口让你动了御林军的编制,这个引子,可以有更大的用途,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易明心给搭进去。”

因为担心宋灏会在御林军中注入自己的血液,所以孝宗十分谨慎,并不赞同他对御林军进行大的调整。

但是因为宋灏一直压着那日在门口行刺明乐的两个刺客,让他生疑,觉得御林军中很可能混入了某些不轨之人,不得已之下才勉强让宋灏把人员稍微调整了一下,把一些出身可疑的人踢出去,又从城外虎威大营和九城兵马司那里选拔了一批补充进来。

当然了,同时为了对宋灏设防,事情说是交给宋灏去办的,但最后名单却是呈递到他的御案之上,由他的亲信代为审查甄选决定的。

一则虎威大营和九城兵马司都是近京的部队,和宋灏这个常年远居边关的外臣几乎不可能有交集,二则,也算是借此机会重新调整了自己身边的守卫,更为放心一些。

虽然这种种讳莫如深的举动孝宗做的相当明显,宋灏却未有意义,全都照着他的意思办了。

但也许正是因为宋灏听之任之的个性惹了他的怀疑,这些天,孝宗对宫里的守卫才不十分放心,为了保险起见,他寝宫外围的守卫增加了整整一倍。

所以说,当初宫门外纪红纱闹的那一出刺客事件,实在是歪打正着,产生了不小的冲击力,只要刺客一日不落网,孝宗心里就始终会存着一个疙瘩,这样一来,就会让宋灏有机可寻——

只有明乐知道,能够直接调动虎威大营的虎符已经落在了宋灏手里。

“也是,明妃的事并不急在一时,宫里的事,日后即便易明峰想插手进来,轻易也是做不到的。”宋灏也不勉强,略一点头表示赞同。

“嗯。”明乐笑笑,回头看了眼远处等候的仪仗道,“陛下特意派人去请的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抱恙,就叫我去替她看看!”

“哦!”宋灏淡淡的应了声,不置可否。

明乐等了片刻,见他没有继续下去的打算,不禁莞尔一笑:“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过去了。”

说完,转身就要往亭子外头走。

宋灏负手而立,静默的站立,方才明乐那一句话的意思他自然是明白的——

她是在隐晦的等他就姜太后的事情做出解释。

但这女子,就是有这么一点好处,做任何事都永远的张驰有度,只要是你不愿意的,她也可以大方的错开,只当是没有这么一回事,从不对任何人,任何事过分的刨根问底。

这种女子,出奇的大度洒脱,让人省心,可是不知不觉间,面对她这种永远淡然以对的态度,他自己的心里反而渐渐升腾而起些许燥怒的情绪来。

“阿朵!”深吸一口气,宋灏突然好不征兆的一个箭步追上去,扣住明乐的一只手腕。

明乐脚下步子一滞,下意识的回头看他,“怎么?”

宋灏抿抿唇,似是想说什么,却在两个人四目相对的瞬间沉默下去。

明乐垂眸看一眼他紧紧扣在自己腕上的五指,微微蹙眉,随即轻声一笑道,“我没有质问你的意思,你其实不必有任何的负担。”

互相利用,各取所需而已?所以不必介怀任何的算计和隐瞒对吗?

这个丫头心里所有的,从来都只是这一种想法。

宋灏心里苦笑一声,抬头看见远处另一队仪仗正逐渐往这边行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了手。

明乐微微牵动唇角,低头揉了揉手腕。

宋灏深深的看她一眼,道:“你先去吧,等这件事情过后,我们见一面。”

他的语气庄重而肃穆,明乐听在耳朵里,手下动作微微一滞,抬头看他时却觉得他神情无异,于是也就不再多言,点了点头率先一步出了亭子。

宋灏带着御林军很快离去,明乐站在原地目送,不多时后面林皇后的仪仗就赶了上来。

“见过皇后娘娘!”明乐收回视线,屈膝行礼。

“免了吧。”林皇后道,目光却是追着宋灏消失在小径尽头的一角袍子,问道,“方才过去的,是殷王吗?”

“是!”明乐坦然承认,“殿下说是有事要办,刚好遇上,就打了个招呼。”

“哦!”林皇后将信将疑的上下打量她一眼。

方才她一路走来,明明看见两人在亭子里私会,原以为为了避嫌,明乐或许会遮掩一二,却不曾想,对方居然这么大方的就承认了。

看来——

嫔妃们之间疯传的消息不假,这义阳公主和殷王宋灏的确是有点非同寻常的关系的。

林皇后正在失神,明乐已经开口打断她的思路道:“皇后娘娘是得了皇上的口谕要去御书房见驾的吗?”

林皇后猛地回过神来,重新抬眸看向她,点头道,“刘福海说是平阳侯府的事?平阳侯又不在京中,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会得要皇上亲自过问?对了,今日你不是也代太后去了平阳侯府贺寿吗?可知道是什么事?”

林皇后不受孝宗待见,是以刘公公去传信的时候也不重视,只就随意敷衍了两句。

“太后她老人家身子不适,我回来的早。”明乐刻意的避过这个话题,道,“方才刘公公过去万寿宫请太后娘娘去御书房,太后便遣我过去瞧瞧了,事情似乎很急,娘娘,我们还是快些过去吧。”

“嗯!”林皇后点头,心里一边思忖着到底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也就没有心思和明乐搭话。

两人相携,匆匆赶到御书房,前脚才刚跨进外殿的门槛,就已经听到里面易明心凄厉的叫嚷声,“昌珉,这是血口喷人,不要以为你是皇上的妹妹就可以信口雌黄,什么是真儿容不下?你哪只眼睛看到她对平阳侯的子嗣下手了?”

原来竟是这么回事?!

林皇后闻言,心里已经有数,立刻整肃了表情往里走去。

里面的桌案后头,孝宗死沉着一张脸,视线冷飕飕的瞟着跪了满殿的女人。

柳妃坐在他下手第一把椅子上,柳眉深锁一脸的愁容。

易明心则是气急败坏的站了起来,单手指着昌珉公主破口大骂。

昌珉公主跪在孝宗的案前,针锋相对的抬头看着她冷冷一笑,反诘道:“本宫是皇兄的妹妹,难道我说的话还比不得明妃你那妹妹的话更有分量吗?”

皇帝的妹妹和嫔妃的妹妹,根本完全没有可比性。

昌珉公主这一句话可以说是非常毒的,直接就把易明心的后路给截断了,让她再想强辩都不能,只能一遍一遍偷偷去瞧孝宗的脸色。

“公主息怒,明妃娘娘只是一时情急才会口不择言,并不是这个意思。”易永群抹了把额上冷汗,急忙出来打圆场。

昌珉公主冷笑一声,然则还不等他开口,柳妃已经皱眉道,“武安侯果然深明大义,说起来,也就只有您有资格在皇上面前来与明妃姐姐这般说话了。唉,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明妃姐姐好运气,还有机会聆听父亲的教诲,像我这样的人——唉——”

自古君臣有别,易明心是皇家的媳妇,就再与娘家扯不上任何的关系了,易永群虽是他的父亲,见面也行拜礼,在她面前更是唯有聆听教诲的份儿,哪里轮得到他来编排皇家人的不是?

柳妃这话,分明就是暗指他僭越!

孝宗的脸色沉了沉,易永群汗湿夹背,急忙叩头谢罪:“微臣不敢,皇上明鉴!”

整个大殿之中,一众人各怀鬼胎,笑里藏刀,当真是明枪暗箭斗的是鸡飞狗跳。

虽然心里略有准备,林皇后也未想到会是这么个阵仗,明妃跋扈不是什么新鲜事,奇就奇在一向圆滑又进退有度的柳妃竟然破天荒的和明妃父女对上了?

“臣妾参见皇上!”定了定神,林皇后从容上前请安。

“见过皇上。”明乐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平身吧!”孝宗出一口气,抬了抬下巴对刘公公使了个眼色道:“看座吧!”

然后视线就错开林皇后,落到明乐身上,拧眉道:“母后呢?不来了吗?”

“回皇上,太后今日凤体违和,早起之后就不舒服,所以就遣臣女代为过来走这一遭了。”明乐垂首。

孝宗微微怔愣片刻,不由的多看了明乐两眼。

姜太后的个性他知道,如果不想插手,直接就会告诉刘福海她抱恙不来,此时却另外叫了人来,分明就表示——

易明乐在此处的立场也就代表了她!

易明真和易明乐是堂姐妹,同是出自武安侯府,抬头这是什么呢?

孝宗的心思飞快一转,随即不动声色的摆摆手道,“坐吧!”

刘公公带人添了椅子上来,明乐和林皇后相继坐下。

明乐微垂了眼眸,不开口的时候自然而然的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而林皇后坐下之后便是开口对昌珉公主问道:“昌珉,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了不得的事要和明妃争执到你皇兄跟前来?惹的他如此不快?”

自从上次昌珉公主出事之后,因为与她一同保守秘密,林皇后已经算做是和昌珉公主统一战线了。

她这话一出,易明心马上就不乐意了,柳眉倒竖道,“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责怪臣妾刻意生事吗?”

她的语气倨傲,丝毫没有把林皇后放在眼里——

横竖上回因为四皇子的事,两人明面上已经撕破脸了。

见易明心如此的不识大体,易永群急的一头冷汗,却因为刚被柳妃抨击过而不敢再贸然开口,就只能干着急。

林皇后当众失了面子,不由的勃然变色。

“明妃你这又是什么态度?”昌珉公主冷笑,针锋相对的质问道,“皇嫂到底是一国之后,现在当着皇兄的面你姑且如此尊卑不分的顶撞她,可见私底下更是怎样的目中无人了。也怪不得那易氏敢做下这样灭绝人寰的蠢事,暗中迫害自己夫君的子嗣,却原来,是你们武安侯府一贯的传统么?”

“你——”易明心脸色涨红,想要反驳,却偏偏她当众给林皇后难堪所有人有目共睹。

“怎么?没话说了?”昌珉公主嗤之以鼻。

易明真眼见着长姐吃瘪,终于忍无可忍的开口道:“皇上明鉴,明妃娘娘只是顾及着血脉亲情,忍不住出言维护臣妇的,公主殿下今日要针对的本就是臣妇一人,又何必捕风捉影,再把不相干的人拉下水来?”

“不相干的人?”昌珉公主隐晦的翻了个白眼,不过她心里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冲着易明真去的,于是也就不再咬着易明心不放,神色一敛,转向易明真道,“既然你承认自己才是真正有所相干的人,那就好,之前侯府厨娘的指认我们都听到了,天花粉也是从你身边婆子那里搜出来的,还需要本宫把外面的诸多人证都叫进来重新一一对质你才肯认罪吗?”

易明真的脸色白了白,她不是不可以争辩,但是要当着孝宗的面和昌珉公主来强词夺理的讨说法,她也的确是要好好掂量的。

“不过一个下等仆妇的话,那等卑贱的额度,谁人不能买了她当枪使?”易明心目光一厉,冷冷说道,“至于刘妈妈那里搜出来的药粉么——只要她不亲口承认,那东西是真儿给的,昌珉公主你现在说什么也都是空口白话。”

“这还不好办么?”昌珉公主冷哼一声,目光一扫,扭头对刘公公道:“去,叫人取板子来,把那两个奴才提进来,给本宫狠狠的打,我就不信,她们还能死扛了去!”

易明真的确是对易明清下了手,却不可能留下这样明显的把柄等着别人来拿。

那所谓的厨娘和天花粉,不过是昌珉公主一手安排给她的。

而现在她自己说要动刑,必是确信那厨娘不会背叛,可是刘妈妈那里,天花粉的事虽然属于子虚乌有,但万一她受不住刑,反而把自己的事给捅出来,照样还是死路一条。

易明真心里一阵慌乱,但是未免露出破绽,只能死掐着掌心勉强维持镇定。

刘公公越过众人去看孝宗的反应。

孝宗却始终不置可否,阴沉着一张脸不说话。

“这御书房是什么地方,怎么可以在这里动刑,脏了地方?”易明心暗暗提了口气,转而对孝宗语重心长的说道,“皇上您日理万机,实在不该再为这些小事烦心的,说到底也只是平阳侯的家务事,既然昌珉公主和平阳侯夫人各执一词,不如就把一众的嫌疑人暂且扣押起来,等到来日平阳侯回京,由他亲自处理吧。说到底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沸沸扬扬的闹到宫里来,各方的脸面上都过不去。”

“就是因为平阳侯不在府中,这事儿才一定要一个清楚明白。”林皇后叹息一声,开口道:“子嗣之事就是天大的事,侯爷现在正在领兵杀敌,何等重要的关头,若是让他知晓了自己子嗣为人所害,万一心神不宁,再有个什么闪失,这岂不是要坏了我大邺的边防守卫?明妃娘娘,这样的责任,你担待的起吗?”

林皇后和昌珉公主同仇敌忾,柳妃今日的态度又极为奇怪,易家父女三人,完全处于一种孤立无援的境地。

眼见着后无退路,易明真久经斟酌,终于狠心一咬牙,对座上几人磕个头头道:“皇上娘娘明鉴,今日昌珉公主指证于我,人证物证俱在,我百口莫辩,可同样,太医在一一查验各方送到府上的贺礼时也验出昌珉公主送去玉枕上头有很浓的麝香香味残留。那种金贵的药物,若非是公主之尊,别人怕是很难到手,如果要说人证物证齐全的话?昌珉公主这又算不算呢?”

玉能静心安神,昌珉公主也正是算准了孙氏对易明清这一胎的重视,才会送了这么珍贵的礼物过去,果不其然,孙氏立刻就把那玉枕给了易明清。

易明真现在当真是后悔不已,早知道昌珉公主会忍不住出手,她也就不必多此一举,现在反而害怕刘妈妈会露出马脚,让人抓住把柄。

她不想让昌珉公主进彭子楚的家门,同样昌珉公主更是容不下她先占着平阳侯夫人的名分,这一场较量几乎是不可避免的,而且非得要你死我活不可。

“礼物本宫是昨日就遣人提前送去了府上,谁知道是不是你暗做手脚,要嫁祸本宫!”昌珉公主面不改色,冷冷说道。

虽然事情的确是她做的,但是仗着身份上的优势,只要不被当场抓住,谁也奈何不得她。

殿中气氛剑拔弩张,所有人明争暗斗之余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孝宗身上。

孝宗沉默半晌,却是突然把目光递给明乐,沉吟道:“你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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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3章 婆媳翻脸

平阳侯府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这样的事,不管这一次是不是和易明真有关,可之前若不是她几次三番的做手脚,自己又何至于要把所有的指望都放在易明清的这一胎上面?

不管怎样,这个女人都是该死!

“彭夫人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柳妃看着孙氏的反应,放下茶碗惊讶道,“听说您不太舒服,要不要叫人扶您去偏殿让太医瞧瞧?”

“夫人今天受了打击,还是让太医来瞧一瞧吧。”昌珉公主也道。

易明真见状,也不得不先放开刘妈妈,膝行过去就要去拉孙氏的胳膊,关切道:“母亲,您还好吗?”

“别碰我!”孙氏触了电似的猛地一把将她推开,力道之大,竟然直接把易明真掀翻在地,指尖颤抖指着她怒声道:“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真当我彭家人是任你揉捏的软柿子吗?我一而再而三的给你脸面,不与你计较,你当真是丧心病狂,无法无天了不成?”

易明真摔在地上,孙氏指的是什么事她心里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

“母亲,八妹妹小产,我知道您心里舍不得,可千万气坏了身子!”强压下所有不安和恐惧的情绪,易明真什么也顾不得的爬起来,就要去抚孙氏的胸口帮她顺气。

易明乐说了那么多话,无非就是要把前尘往事都翻出来,勾起孙氏心里的仇恨。

无论如何,她都要先把孙氏稳住,万不能让她当众把自己卖了。

“你滚,我不要你猫哭耗子!”孙氏忍了很长一段时日,此时一朝爆发,如何还能劝得住,又是一把将她推开,自己提了裙子膝行爬到孝宗的案前,哭道:“皇上,一切都是这个毒妇做的,是她残害我彭家的子嗣,请皇上为我做主,还我们彭家一个公道!”

“母亲!”易明真惊呼一声,惶恐不安的大声辩驳,“我没有!”

“孙氏!”易明心也急了,横眉怒目的指着孙氏叱道:“皇上面前,岂由的你信口雌黄,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吗?都说了那两个奴才是证词不可信了,真儿她嫁入你们彭家七年,管制府上,侍候公婆,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你心疼平阳侯的子嗣,也不要胡乱的扣帽子,本宫还在这里呢,岂能容你这般污蔑我易家的女儿?”

她这一番话色厉内荏,端足了架势。

若在往常,孙氏必定会考虑着给她三分颜面,但这一次终究是气的狠了,什么也顾不得,霍的扭头对上易明心的目光,嘶声道:“我污蔑你们易家的女儿?你怎么不问问你们易家的女儿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事?本来家丑不可外扬,我也想顾及着亲家你们的面子,但你们易家也的确是欺人太甚了!”

她说着就越发的咬牙切齿,指着易明真,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嫁到我们彭家七年,我们全府上下几时薄待了她?可是她呢?她自己生不出孩子也便罢了,娘娘你怎么也不问问,这七年间,她在修儿的后院作威作福,害死了我们彭家多少的子嗣?之前我一直忍着不说,还指望着她终有一日会良心发现,有所收敛,可是谁曾想到,她非但不知悔改,这一回竟然更是变本加厉,不但容不下妾室的孩子,还胆大包天,要把这罪名强加到昌珉公主身上去,简直丧心病狂!”

这事儿的确是易明真会做的。

“平阳侯无字,许是你们府上的风水问题,怎么就要怪到真儿的头上来了,当真是笑话!”可是这样的场合之下,易明心也只能矢口否认,一味的袒护了,说着,她便话锋一转,对易明真使了个眼色,“真儿你说,可有这么回事?”

“没有,我没有啊!”易明真急忙摇头,满眼哀求之色的重新爬过去试着去拽孙氏的袖子,哀哀恳求:“母亲,我知道你对八妹妹这一胎看的重,这几个月来我是如何待她的你也看见了,我怎么会加害侯爷的孩子?您消消气好不好?”

如果真有易明清这一桩,或许还容易搪塞过去,可一旦孙氏咬着不放,以一个善妒之名,把她之前做的那些事情都抖露出来,昌珉公主再添油加醋的一点火,孝宗一定不会对她轻判。

这几个月,她对易明清这一胎的确是紧张的很,若说是会突然出手,其实孙氏心里也有疑惑。

孙氏嘴唇动了动,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之色。

明乐看在眼里,便是眉心一皱,小声的呢喃道:“我记得数月之前,四姐姐小产,是因为八姐姐撞了一下的吧!”

她的声音不大,像是自语,却还是足以清清楚楚的落在在场众人的耳朵里。

易明真闻言,全身上下的血液瞬时一僵硬。

孙氏和易明心等人脸上的表情更是千变万化,非常精彩。

昌珉公主倒不觉得明乐有意助她,可是送上门的机会,她又怎会放过?

“原来如此!”昌珉公主沉吟着冷冷一笑,继而转向林皇后道,“皇嫂你听见了,这平阳侯夫人当真是好深的心机,明明心里对侯爷的妾室怀恨,还要在人前做戏,想来我也是时运不济,咱们不明真相的,竟然差一点也被她一并算计了去。一手除掉侯爷庶子,一手又把个残害侯爷子嗣的罪名推到我的身上,当真是好一个一石二鸟之际,果然——毒的很呢!”

易明真小产伤了身子,再难生育,她原是想借易明清这一胎来稳固自己的地位的,奈何中途被昌珉公主横插一脚,明知道昌珉公主绝对不可能容的下她,索性也就釜底抽薪,用了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招,毕竟——

昌珉公主一旦入府,她的正妻之位必定不保,而损失一个庶子,只要她自己的地位稳固,日后想要孩子,自然还有别的妾室为她生。

所以权衡之下,她便定了这样的计谋。

却未曾想到,昌珉公主竟然也打着同样的主意,也想要通过易明清这一胎来除掉她!

“什么一石二鸟之计?昌珉公主你不要血口喷人!”易明真心下一急,怒声反驳。

“死性不改!”旁边的孙氏突然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孙氏!你放肆!”易明心双目圆瞪,蹭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孙氏道,“皇上面前,你竟然一再动手,还有没有把皇上放在眼里?”

“臣妇冲撞皇上,自甘受罚,领罪就是,但是今天,无论如何也请皇上和娘娘做主,处置了这个贱人,还我们彭家一个公道。”孙氏愤愤说道,脸上老泪纵横。

之前因为忌讳武安侯府,她对易明真一再容忍,到了此时才真的悔不当初,有苦难言。

案后孝宗紧绷着唇角,看着眼前一团乱的情形久久不发一言。

林皇后与他对视一眼,略有几分为难道:“照义阳公主的说法,的确,平阳侯夫人是最有理由做这件事的!”

“我没有!”易明真失声尖叫,眼见着易明心在说话不管用,就扑过去声泪俱下的拽住易永群的袖子道,“父亲,父亲你为我说几句话啊,我是你是女儿,我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易永群脸色铁青,死捏着拳头不说话。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

说什么?说他可以拿官位还是性命担保,保证自己的女儿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个性?

可自己的女儿到底是什么性子他如何不知?两个女儿中,易明真的性格与萧氏更为相似一些,这分明就是她会做的事。

所谓纸包不住火,要他平白无故拿自己的官位荣华或是向上人头担这个保?即使要保的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也是不肯的。

“皇上和娘娘面前,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易永群勉强定了定身,一边从易明真手里抽回自己的袖口,一边低声训斥,“皇上和娘娘明朝秋毫,自然不会冤枉了你!”

自己的父亲,这就是要抛开她不管了?

易明真全身的血液瞬间被抽的干干净净,不可置信的看着易永群呈现在她面前的半张侧脸。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林皇后已经准了孙氏的请求,叫人到殿外把等候在那里的平阳侯府的另外几个下人传召进来。

上一次,自从和彭修吵过一架之后,孙氏就让郑妈妈暗中查访,把后院几位妾室小产的经过做了详细的调查,并且整理了证据出来。

本来还顾及着和武安侯府的关系,一直没有拿出来,借了这次机会,索性就全盘托出了。

“方才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算上这一次,咱们府中累死的姨娘小产事件还有六次,每一次都和少夫人有关。”郑妈妈跪伏在地,挨件事情说完,早已泪流满面,“皇上和娘娘若是不信,可以再把咱们府上的相关仍等传来对质,奴婢也愿意受刑,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每一件事都有理有据,若不是早有准备,要临时编排出易明真这么大的罪名来,似乎是不可能的。

事情演变到这一步已经十分严重,是以连林皇后也禁了声。

孝宗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目光游离不知道在想什么。

整个殿中死一般的沉寂,半晌之后,他突然抽了口气,回过神来,抬手一指瑟瑟缩在一边的刘妈妈道:“别的认证容后叫大理寺的人去审,先把这个奴才拖下去施以杖刑!”

这就是要撬刘妈妈的嘴巴了?

所以也就是说,孝宗心里已经完全定了自己的罪了,只需要拿到证据即可!

易明真顿时泄了气,身子一软,瘫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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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章

“皇上!皇上饶命!”刘妈妈惊慌失措,大声的告饶,扑上去拽着易明真,恐惧嚷道:“少夫人,少夫人!”

神情语气之间满满的都是哀求之意。

易明真手脚冰凉,全身的血液却都僵硬住,只能一动不动的看着两个侍卫上来把刘妈妈拖了下去。

不多时外面就传来厚重的板子声和刘妈妈凄厉的哭喊声。

易明真被震的头皮发麻,只能死死的握着拳头,希望刘妈妈能熬过去。

时间一点一滴的在逐渐流逝,御书房里,所有的人都沉默下来,外面刘妈妈的哭喊声也逐渐虚弱下去。

过了一会儿,刘公公垂首快步走进来,禀告道:“皇上,娘娘,那奴才晕死过去了,没有招认!”

易明真闻言,心里却也并不觉得轻松,手心里又迅速被汗水濡湿。

像刘妈妈这种家养的奴才,逼到最后,最有可能的是就是为了全家人的性命,替主子把罪名担下来。

昌珉公主唇角微扬,露出一抹讽笑,侧目对刘公公吩咐道:“你去告诉他,平阳侯是我大邺王朝的功臣,谋害了他的子嗣,罪同叛国,是要诛九族的,横竖人证物证齐全,就算她不招,也摘不干净了。”

这一番话,无疑会压断刘妈妈心上悬着的最后一根稻草。

易明真打了个寒战,顿时心如死灰。

刘公公抬头递给孝宗一个询问的眼神,见对方也没有反对,就再匆匆的退了下去传旨。

外面刘妈妈被冷水泼醒,不多时刘公公再回来,脸上神色就变得分外凝重。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射过去。

“怎样?”昌珉公主好整以暇道。

“招了!”刘公公唏嘘着,小心谨慎的向孙氏看去,点头道,“一切都如夫人所言,是易氏所为!”

不过是料想之中的结果,明乐垂下眼睛,神色平静一如往常。

孝宗死抿着唇角,手掌用力的手握成拳,额角青筋跳了一跳,半晌之后,又霍然松了手,面无表情看着跪在下面的易永群父女道:“易氏失德,不守妇道又凶虐成性,残害夫君子嗣,意图断绝忠良之后,最大恶疾——”

彭修后院的事,原是与他没有多大的干系的,明乐看他的表情管理心里多少有些明白——

他这大概是从彭家的境况联想到自己的后宫,所以隐隐有些难以自控起来。

“皇上!”易明心心下一惊,急忙上前一步,正色道:“真儿她许是一时想岔了,她知错了,臣妾就这么一个妹妹,请您看在臣妾和四皇儿的颜面上,从轻发落。”

这个时候,再强辩,只会让孝宗越发反感,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打一张亲情牌,让孝宗从轻发落,以便日后寻找翻身的可能。

“从轻发落?她害死修儿那么多的孩子,就都可以因为明妃娘娘的一句话就一笔勾销了吗?”孙氏气呼呼的一挺胸脯,悲痛的对着孝宗拜下,“皇上,您最是圣明不过的了,请您一定要为臣妇做主,为我们彭家讨一个公道!”

孝宗的目光微微一动,迟疑片刻,却没有马上接话。

“彭夫人!”易明心一急,警告性的狠狠瞪了孙氏一眼,“真儿她嫁过去你彭家七年有余,就算在这件事上一时想不开,做的有些过分,但在别的方面却是面面俱到,一切都顺着您的心意来的,难道你就这么不念旧情,一定要撕破脸?将她逼死才肯罢休吗?”

之前彭修借武安侯府的势力往上爬,孝宗多少能感觉到一些。

而易明心所言这些话,却是在无形中给孙氏施压。

毕竟——

孙氏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如果她一定要咬着易明真的这件事不放,就休怪自己姐妹两个翻脸不认人了。

易明真本来已经方寸打乱,得了易明心这番提示,心里突然又再燃起一线希望,爬过去,抱住孙氏的胳膊哭诉道:“母亲,儿媳知错了,您要怎么罚我我都认了,可是咱们毕竟婆媳一场,难道您就分毫也不念及儿媳的好处了吗?”

说话间,她意有所指,深深的看了孙氏一眼。

那目光中焚烧着熊熊恨意,大有一股子玉石俱焚的狠厉之气。

两个人,四目交接,孙氏突然心头一跳——

易明真握在手里的最大把柄,就是当初易明澜的事,后面她害了彭修多少妾室的孩子都姑且不提,易明澜那事,却是她们婆媳二人,甚至于连彭修都参与在内的。

如果让她狗急跳墙,当众把这事儿给抖出来,莫说是自己要受到牵连,万一被易明乐那个丫头咬住不放,只怕连彭修也要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

孙氏心里飞快的权衡,脸上表情已经隐隐开始有了动摇之意。

昌珉公主察觉气氛不对,眉心死死的拧起,刚要开口打破僵局,却是对面的明乐先行开口,面露不忍之色的对孝宗道:“皇上,可否容臣女说几句话?”

“这是平阳侯府的家务事,易明乐,你最好不要插手!”易明心只当她是讨落井下石,立刻出言阻止。

明乐却未理会,从头到尾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神情恳切的注视着孝宗。

最近这段时间,孝宗的大部分精力都集中在宋灏身上,同样的,对她也颇感兴趣,犹豫了一下便是点头,“你有什么话,尽管说来。”

“是!”明乐微微一笑,从座位上站起来,垂眸看一眼跪在地上的易明真,惋惜的叹了口气道:“诚如明妃娘娘所言,今日这事儿是平阳侯府的家务事,我本不该过问的,可是不知道陛下还记不记得,当日陛下意欲赐婚平阳侯和昌珉公主的时候平阳侯所说的话?”

孝宗拧眉想了想,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

其他人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纷纷的不解的看着她。

明乐停顿片刻,见孝宗没有开口的意思,才又继续道:“那一日臣女刚好在场,曾经有人提议要平阳侯停妻再娶,皇上日理万机,或许是没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但平阳侯当时的话,臣女却记忆犹新,当时他说易氏是他的结发妻子,无论如何,要他休妻,都是万万不能的。平阳侯大才,恕臣女妄加揣测,他与易氏七年夫妻,难道对彼此的心性脾气能不了解?自家后院的事,臣女以为平阳侯也并非全不知情。”

“你是意思是——”孝宗的目光沉了沉,不由的暗暗提了口气,试探道,“平阳侯明知道易氏残害自家的子嗣,却故意加以袒护?”

“一派胡言!”昌珉公主怒声道。

“昌珉,你先退到一边去!”孝宗面色一肃,沉声打断她的话。

昌珉公主怎么都想不到明乐会去替易明真求情,不由的大光其火,但是孝宗的旨意她也不敢太过违逆,只能强压着一腔怒火,暂且忍了下来。

“不敢!”明乐垂眸,微微一笑,语气平和道,“臣女只是根据那日平阳侯的表现加以揣测罢了,而且臣女私以为,在此大战之际,平阳侯府出了这样不体面的事,总归不好!”

如果彭修知道此事而刻意纵容了易明真,这事儿的几率虽然微乎其微,但如若真就如此,其中原因就很要费一番思量了。

而如果彭修全不之情,在这个时候,传出他家宅不宁的消息去,又一定会影响他带兵的心情。

不得不说,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足以让孝宗在那一瞬间产生了动摇。

易明乐居然会为自己辩驳?简直匪夷所思!

虽然局势少有缓解,但易明真此刻的心情却越发沉重起来,打足了精神防备着,总觉得易明乐没安好心,是在前面挖了更大的一个坑在等着她。

孙氏心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怕易明真道出易明澜的真实死因是为了不想受到牵连,可易明乐却似乎也在有意无意的维护,不想让易明真当众道出当年事情的真相,这——

又是为什么?

那个丫头,不该是迫不及待的为自己的姐姐讨要一个公道,报仇雪恨的吗?

所有人都看不透明乐的确切心思,只能暗中揣测。

昌珉公主见到孝宗脸上已经略有动摇之意,立刻就按耐不住,焦急道:“皇兄,你莫要受她的干扰,试问这普天之下有哪个男人能容得下迫害自己子嗣的女人留在身边?”

她说着,更觉不忿,忽而眸光一敛瞪着明乐讽刺道:“易明乐,虽然母后给了你脸面,将她封了公主,你身上流的到底还是易家的血,别在这里混淆是非,你再怎么胡说八道,也别指望能替易氏脱罪!”

“是啊,我是易家的人。”明乐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重新垂下头去,不再多言。

昌珉公主更不明白她既然站出来了又怎会这般轻易妥协,困惑之下,眉心拧的死紧,防备的看着她。

孝宗一味的沉默着。

旁边静默观望了很久的柳妃,眼底突然闪过一丝寒芒,抬头看向孝宗道:“皇上,这事儿是不是容后再议?之前臣妾过来的时候听小庆子说,今儿个下午,您要出宫巡视虎威大营,是不是该准备了?”

孝宗回过神来,脸上神色也跟着慢慢缓和。

“皇兄!”昌珉公主不依不饶,立刻往前凑了一步!

“够了!”孝宗冷声制止她,顺便四下里将殿中众人打量一遍,视线最后在易明真身上定格一瞬,吩咐道:“七八条人命的事,不能说算就算了,先把易氏收押,此时容后再议!”

他的神情语气间都已经透出明显的不耐烦来,即使这样的结果所有人都不满意,亦是无人敢于多言。

听着一群女人争执半天,孝宗的忍耐力已然发挥到极致,说完就径自起身,往外走去。

“恭送皇上!”众人急忙起身相送。

孝宗走的很急,一路目不斜视的很快离开。

目送她的背影走远,林皇后才对刘公公使了个眼色道:“照皇上的吩咐办吧!”

“是,娘娘!”刘公公应声,招呼了两个侍卫进来,把半身瘫软无力的易明真给架了出去。

其他人也相继离开。

易明心看着众人纷纷离去的背影,恨恨的磨了两下后槽牙,然后亲自走过去,把跪在那里腿都软了的易永群给扶了起来。

又惊又吓的,彼时易永群的脊背已经被汗水湿透,易明心扶着他起身,他都犹且双腿打颤。

“娘娘!”用力抓着易明心的手,易永群干吞了口唾沫,声音颤抖道,“你妹妹那里的,你先想办法照应着,我看这事儿悬的很,你能拖就拖,我马上出宫,休书给峰儿,让他想办法!”

“嗯!”易明心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咬牙切齿道:“看样子柳妃是和那小贱人搅和到一起去了,眼下她正得宠,有她在皇上那里吹着枕边风,我的话也没了分量,要保住真儿,就只能指望弟弟了!”

“好,事不宜迟,我这就出宫去!”易永群慌乱的抹了把汗,松开易明心的手,脚步虚浮的快步奔出门去。

御书房外,一群人分了好几路各自离开。

明乐会万寿宫的路和柳妃刚好相同,两人就顺理成章走在了一起。

随行的奴才们很有眼色的远远跟着,两人漫步在花园小径间,走了一会儿,柳妃就主动开口道:“之前本宫听到一些传闻,不知道是真是假。”

“你想问我,为什么没有落井下石,怂恿皇上给易明真定罪?”明乐反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呵——”柳妃笑笑,赞许的点头朝她看去,“据说你亲姐姐的死因很有些蹊跷,你要为她报仇,这不是很好的机会吗?还有什么比借皇上的手更行之有效的方法了?”

要易明真死,甚至是要把彭子楚拉下水,的确,再没有哪一把刀会比孝宗这把更快的了。

可是,和易明澜有关的那些屈辱的过去,并不是值得炫耀的事,她更不会把那些不堪的过往拿出来给任何人瞻仰,既然是仇恨,那么只要自己记住就好!

“借刀杀人自然最好不过,但在这个基础上,我更喜欢自己操刀!”回避她的话题,明乐唇角扬起一丝冰冷的笑意,直视柳妃眼睛,眼神却是无比温柔道:“天黑之前,我要见到陛下的圣旨,将易明真流放北疆!”

“嗯?”柳妃一愣,易明乐的言下之意,是要她去运作,怂恿孝宗颁下这道圣旨,可是明明有当场杀了易明真这种一劳永逸的办法,易明乐她为什么——

“你要在路上动手?”心思飞快一转,柳妃马上明白了她的意图。

“这个你不要管,照我的吩咐去做就行。”明乐一笑,却是不置可否。

易明峰马上就要回来了,多日不见,但愿自己准备的这一份见面礼足够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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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5章 流放

易永群回府以后就急匆匆的修书一封,让亲信连夜送给易明峰。

倒不是他有多看重易明真这个女儿,而是在最近越发诡异的情况下,他的心里也跟着产生了一种危机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似乎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暗中推动一切,而易明真一旦栽进去,接下来更是永无休止的厄运。

尽管只是一种直觉,但这直觉来的如此强烈,让他只能不遗余力的想办法去保住易明真。

“快去,路上不要耽搁,一定要尽快把这封信交给世子。”打发走了送信的人,易永群开始惶惶不安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白姨娘在外面见到送信的人离开,这才端了被压惊茶送进来,试了试温度递给易永群道:“侯爷,先喝杯茶压压惊吧。”

易永群接过茶水,直接仰头灌了下去。

虽然是初秋的天气,还是觉得浑身燥热,烦闷的扯了扯衣领,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正色对白姨娘道:“前头门房那里安排好了没有?宫里一旦有什么消息,千万记得马上来告诉我,真儿那里,现在情况悬得很,一定不能让她有事,一定不能!”

他说着,就又不安的开始来回在屋子里转圈。

平阳侯府发生的事,之前白姨娘已经从采薇那里听出个大概。

易明清小产,生死未卜,对她的冲击力相当之大,险些当场晕过去,是好不容易才掐着大腿撑过来的。

可是事情到了易永群这里,他却对此不闻不问,一门心思的想着为易明真脱罪。

说到底,自己的女儿就只是个庶出,上不得台面,这性命当真是连蝼蚁都尚且不如,一面做了易明真铲除异己的垫脚石,怕是连死了都没人会眨一下眼。

白姨娘心里暗恨,紧紧的掐着掌心,面上却是不显,仍是一副温良恭谨的模样,柔声劝道:“宫里不是还有明妃娘娘在吗?一定不会放任四小姐在那里不管的,侯爷暂且放宽心,切莫要自己这里先乱了分寸,眼下世子又不在京中,四小姐还全指望着您呢!”

“也但愿明妃娘娘那里能使的上劲儿。”易永群抬手对着皇宫的方向做了一揖,脸上表情却愈发的凝重起来,喃喃道,“自从那个柳妃入宫,明妃娘娘的恩宠就大不如前,我也是担心——”

他说着,就隐隐一个机灵,倒抽一口气止了话茬。

今日在宫中的情形他看的清楚明白,从头到尾,都是昌珉公主和柳妃在推波助澜的左右孝宗的判断,最后更是易明乐的一番话,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牵扯在内的人是易明真而让孝宗有了忌讳,怎么看都觉得他现在对易明心已经不甚重视了。

白姨娘虽然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但只就着今日之事,多少也能揣摩个一两分出来,垂眸替他整理着衣襟,轻声道,“侯爷想多了,明妃娘娘还有四皇子呢,再加上咱们侯府这样体面的娘家在后头撑着,岂是柳妃娘娘那样的人可比的。”

在宫里,什么都比不得身边有一个儿子傍身。

听她这样一说,易永群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坐回椅子上。

白姨娘倒了杯温水递给他。

易永群魂不守舍的接过去喝了一口,回过神来就摆摆手道,“你先出去吧,门房那边盯紧点。”

“是,侯爷!”白姨娘应声,端着空茶碗退了出去,被等在门口的婢女彩鹊扶着离开。

回到芙蓉馆自己的房间里,彩鹊谨慎的转身去把所有的门窗都关严实了。

“怎么样?清儿那里你去看过了吗?她怎么样了?”白姨娘迫不及待的一把抓我彩鹊的手腕,焦急道。

“奴婢去过了,不过那会子平阳侯府正乱着,门口加了好些个护卫,奴婢又怕这话传到旁人的耳朵里会起事端,就没有进去。”彩鹊道,“不过后来我在门口拦着个采买的小厮,问过了,说八小姐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只要日后仔细调养着,过段时间就能大好了。”

“没事就好!”白姨娘狠狠吐出一口气,扶着桌子一角坐下去,苦闷的摇头叹道,“她这一胎本就怀在了风尖浪口上,我原还想,既然有了就仔细的保住,对她日后至少是个凭仗,可是——哎!”

“姨娘还是看开些吧。”彩鹊垂下眼睛,惋惜道,“在四小姐那样的人手底下,姨娘当时不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吗?现在好歹是八小姐平安,也算是个件幸事!”

当初易明真对易明澜都敢下手,更何况是易明清了?

白姨娘抓着桌角的一只手,指关节都微微泛白,强忍了一会儿,眼中就慢慢的凝聚了一层戾气来,一字一顿道,“她不仁我不义,既然他们一定要逼我到了这个份上,也就怪不得我了。”

彩鹊被她眼中的阴狠之色吓了一跳,惊愕的脱口道:“姨娘的意思是,二夫——”

“哼!”白姨娘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攥着手里的帕子紧了紧,又紧了紧,沉声道,“西院那里,没什么闪失吧?”

“没!”彩鹊道,“药奴婢都是照着姨娘的吩咐,偷偷送过去的,二夫人并不曾起疑,一直在用。”

“那就好。”白姨娘点头,“既然她喜欢,那下一回你再送去的时候,你就多加一份剂量。”

“是!奴婢明白。”彩鹊垂首应道。

白姨娘森然一笑,想了想又再叮嘱一遍道:小心着些,别强求,一切都以安全为要!“

她向来都分得清轻重缓急,即使痛恨萧氏母女,也万不会为报复就把自己搭进去。

彩鹊仔细的听着,然后一一应下。

彼时武安侯府巷子外的一处茶楼里,易明爵捧着一碗茶坐在窗前听影六的禀报:”平阳侯刚刚修书一封,命人八百里加急递送出京给易世子,要不要属下去截下来?“

”他要搬援兵,就说明易明真这事儿的处置结果还没有最终敲定。“易明爵摩挲着青瓷杯盏的边沿,唇角一抹笑容淡雅而从容。

片刻,他摇头,”不用拦截了,让他们送!“

妇人谋害夫婿的子嗣,这样的罪名搁在哪里都不是小事,就着这事儿,明乐若想要易明真的命,根本就不需她自己出面的,昌珉公主就能代为办的妥妥帖帖。

反而现在易明真暂且无事,这才更像是明乐的手笔。

易明真早就没用了,明乐会多走一步留下她,目的不言而喻,一定是针对易家的其他人的,易永群是烂泥扶不上墙,能让她大费周章的,就只能是易明峰。

所以,这封信一定得要送到易明峰手里,这样才能让他掺和进来。

”现在小姐人被困在宫里,与我们之间的联系诸多不便,上一次殷王殿下提议的事,您真的不考虑吗?“影六道。

易明爵闻言,眼神一黯。

之前宋灏曾和他提过,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说服明乐带几个可靠的人在身边以防万一,不过当时因为知道是明乐的意思,不想这么做,他也就顺理成章的拒绝了。

”太后竟然大方的让阿九在身边培植自己的势力,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易明爵缓缓吐出一口气,眼底幽光乍冷,徐徐摇头道,”小姐的事,我们不要插手,都照她的意思办就行,然后等天黑下来,你再去一趟殷王府,看宫里有没有什么消息递出来。“

这一天平阳侯府的寿宴,未曾开宴,就鸡飞狗走闹了个不可开交。

虽然为了遮丑,而刻意掩盖了部分真相,但事情既然闹到了圣驾跟前,哪怕是捕风捉影,也能给人颇多揣测。

易明真被收押,易永群和易明心都不敢掉以轻心,一面由易永群给易明峰传信,一面易明心在宫里更是做好了准备,预备着再找孝宗求情。

然则他们的动作再快,不曾想到的是变数更快。

傍晚十分,孝宗刚从虎威大营回宫,不过一刻钟,易明心就派人递了消息出来,说是孝宗已经给易明真定罪。

而罪名定的更是出乎意料,既没有为了昌珉公主而斩草除根,更没有看在彭修的面子上而网开一面,直接派了发配流放,正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真实写照。

易明心闻讯,紧赶着去孝宗那里求情,却被拒之门外,不得已,她只能派人把消息递给了易永群知道。

孝宗对易明真的处置很有些不合常理,却没给任何人继续追究的机会,头天晚上罪名刚定下来,次日一早就要被押解上路,往北疆去了。

易家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更是如坠迷雾般,几乎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更别提通路子找关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易明真踏上流放之路。

天还没亮,易明真就被一队御林军从牢里提出来。

因为惊惧紧张,她这一夜未曾合眼,整个人神情紧张而憔悴的被人套了沉重的镣铐推攮出来。

”你们做什么?为什么要给我戴这个?皇上还没有定我的罪,不是要带我去见皇上吗?“易明真不明所以,一边在狱卒的拉扯下往外走,一边托着手镣怒声责问。

”见皇上?皇上日理万机,这个时辰自然是要上朝理政的,见你?没空!“那狱卒阴阳怪气的冷笑一声,一把将易明真推出去好几步,讽刺道,”你啊,就安心上路,自求多福吧?“

”上路?上什么路?“易明真的心跳猛地露了一拍,浑身上下都跟着打了个机灵,惊惧嚷道,”皇上已经给我定罪了吗?不!这不可能,我要见明妃娘娘,让我去见明妃娘娘!“

”你哪儿来那么多废话?皇上和娘娘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还不快走!“狱卒不耐烦的又连着又推了她好几把,一步一踉跄的把人送出了牢房,交给等在那里的一队侍卫道,”府衙的差役们不方便进宫提人,这人就交给诸位了,有劳!“

来人都是训练有素,两个侍卫上前架了易明真转身就走。

”放开我,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我不去!我哪里也不去!“易明真惊恐的大声叫嚷,她不知道孝宗到底给她定了怎样的罪名,但有个一个昌珉公主在那里,定是想要将她除之而后快的。

宫里的侍卫都是经过层层选拔和特殊训练的,即使她再怎么挣扎,也没人理会,一行人刚要转身离去,通往后宫方向的御道上,突然蜿蜒而来一小簇灯火。

来人走的很急,华丽宫装的裙摆旖旎一地,拖拽了满地的风尘匆匆迎了过来。

”大姐?“看着灯火下不断逼近的易明心,易明真忍不住喜极而泣,挣扎着大声道,”姐姐!姐姐!“

此时的她满心希望,却全然不知,易明心是在孝宗的寝宫外面跪了大半夜,眼见着回天乏力这才放弃,匆匆赶来和她告别的。

”参见明妃娘娘!“一个侍卫队长当前一步,给易明心行礼。

易明心抬头一见被两个侍卫架着的易明真,顿时一恼,一个箭步冲不过去,扬手先给了两个侍卫每人一个耳光,厉声道,”你们是什么身份?本宫的妹妹,岂是你们可以随便近身的?“

两个侍卫顶着脸上指印却没有马上避让,而是越过她去,给那侍卫队长递了个询问的眼神,然后才不声不响的往后退开几步。

”大姐!“易明真泪流满面,再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直接扑倒在易明心怀里,哀哀哭泣起来道,仿佛是要把这一整天内积压在心里的所有委屈都通过眼泪淌出来。

易明心沉着脸,由她靠着,轻抚她的脊背。

虽然她不是个特别眷恋姐妹亲情的人,但易明真此时的处境却无异于有人在往她脸上扇巴掌,反而让她保住易明真的愿望愈发强烈起来。

易明真手脚上都带着镣铐,沉重笨拙。

易明真眉毛一挑,扭头对天牢外面的狱卒斥道:”这是什么东西?还不打开?“

”这——“那狱卒摄于她的威势,恭恭敬敬的垂下头去,却也没有我给易明真开锁,只是礼貌说道,”娘娘恕罪,这是历来的规矩,此去北疆路途遥远,未免路上可能出现的差错,犯人是一定要上枷锁的。“

”北——北疆?“易明真全身的血液一僵,怔愣片刻,突然就忘了再哭,猛地抬头看向易明心,不可置信道,”要把我发配北疆?大姐?这不是真的,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是不是?是不是啊?“

她满眼希翼,脸上的表情却不可遏止的透出绝望来——

易明心会以这样一种姿态出现在这里,已经说明了一切。

姐妹两个四目相对,易明心因为求见孝宗而不得所积压起来的怒火噌的一下尽数燃烧起来。

她霍的推开易明真,转身过去,咬牙道,”你先去吧,路上照顾好自己,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等两日他气消了,我会想办法的。“

易明真心里一凉,脚下就跟着一个踉跄,险些瘫软在地。

易明心见她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就更觉堵得慌,咬牙切齿的恨声道,”柳妃这个贱人,当真是好手段!“

说着就转身对候在旁边的侍卫队长道:”告诉押解的官差,皇上虽然一时气恼,但这还是平阳侯夫人,本宫的亲妹妹,路上谁敢怠慢,当心本宫摘了他的脑袋。“

易明真已经到了这般田地,再说什么平阳侯夫人,当真是莫大的讽刺。

”是,娘娘的话奴才一定转告。“那侍卫队长应诺,恭敬道,”天马山就要亮了,奴才们领了皇命,请娘娘借过!“

易明心狠狠闭了下眼,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眼不见为净,如同方才过来时候的光景一样,急匆匆的转身就走。

”大姐!“易明真看着她的背影,绝望的就要去扑过去,却被两个侍卫强行架住,半拖半拽的往另一侧外宫门的方向走去。

不远处的角门楼上,明乐的大半个身子都隐在身后柱子的暗影里,面色从容的看着脚下发生的一切。

清晨的微风透着些许凉意,扑上面颊,宋灏从远处收回目光,为她裹了裹身上披着的一件斗篷,道,”这里的情况,昨晚我已经转告给十公子知道,如果你不放心他那里,过几日你出京的时候,我给你安排人手。“

他手下的动作自然而随意,丝毫也不觉得僵硬或者拘谨,仿佛做这样的事,就是理所应当一般。

修长的之间绕过,把明乐颈边的丝带紧了紧重新打了个结,皮肤上微凉的触感不觉印刻在皮肤上。

蜻蜓点水般不经意的一触,明乐脖子一僵,下意识的就想后退,但转念一想,对面这人是宋灏,就又强自忍住,等他把带子重新系好这才不动声色的稍稍往旁边略一侧身避开,一边冷静说道:”又不是什么大场面,不用了!“

她这一点细微的动作,宋灏自是察觉到了,不过他却也不点破,而是就势抬手把她耳际被风吹乱一点鬓发捋到耳后。

”易明峰就在西北道上,中间空出五六天的时间应该足够了。“宋灏说道,语气也手下动作一样有条不紊,”易氏的这个状况,路上会走的很慢,到时候你这边快马加鞭有一日就足以赶上他们的行程,对宫里,就说是去广月庵还愿吧,两天一个来回,小皇姑那里,我会提前给你打好招呼。“

”其实我只要跟太后说是回去探望祖母就行了。“明乐道,别开眼睛避开他的视线,”庆膤公主那里,因为这种事就把她卷进来,不太好吧?“

”正是因为有些事,她担的住,别人卷进来反而不好。“宋灏莞尔,并不把话挑明——

对于明乐报告的行踪,姜太后必然不信,但目前一段时间内她肯定不会追求,可是其他人就未必了,一旦孝宗和易明心等人有心求证,没有谁的话会比庆膤公主的话更可信了。

”那就听你的吧,马上就到时间上早朝了,你快去吧,我也该回去给太后请安了。“宋灏想的周到,明乐也不拒绝,微垂着眼眸尽量不去和他正面相对,说完才抬头对上他专注俯视下来的眸光笑了笑。

说完,转身就走。

宋灏皱眉,突然抬手拽住她的手腕。

明乐脚下步子一顿,眼中笑意就在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用力一抿唇角,率先开口道,”我想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暂时,我不想听!“

昨天宋灏曾说,等她从御书房出来,有话要和她说。

后来从孝宗那里出来之后,明乐也不是忘了这事儿,只是故意避开了。

诚如她也知道,有些话要宋灏下定决心说出来会有多难,他们彼此从一开始就都不是坦诚的人,所以到了这一步,有些话,不说也罢!

宋灏看着她压在厚厚刘海下面的小半张脸孔,目光一沉再沉——

的确,有些话,要他说出口太难,更何况是对面这样一种强势拒绝的姿态,再要开口,便是难上加难。

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竟是会连一句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怎么觉得,我们之间,较之以往,反而更加生疏起来了?“宋灏自嘲的一勾唇角,语气半真半假,”听我说一句,真就这么难吗?“

他很不喜欢这种事事拘谨的状态,但好像,自从他和明乐达成共识以来,就已经很难自在而随意的和她面对面了。

果然,他们都是天生的戏子,只适合在尔虞我诈中逢场作戏的人吗?

宋灏原以为她会沉默,却不想,明乐却是轻笑一声,反问道,”现在,殿下还有话想说吗?“

宋灏一愣,沉默片刻,突然道,”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北上。“

明明是个不容拒绝的语气,但莫名的总让人觉出几分询问的意思来。

”这个到时候再说吧!“明乐不置可否,只就轻轻的摇了一下头,停顿片刻又道:”不过既然同样为难,我们又何必彼此为难?“

她的语气一直随意而自在,却始终低垂着眼眸没有回头。

宋灏看不到她的表情,心里的情绪就越发烦乱起来。

感觉到他手上忽轻忽重越发不能确定的力道,明乐想了想,就抬起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拉。

宋灏落在她腕上的手指下意识的想要收紧,但明乐的动作太快也太决绝,他倒不是抓不牢靠,而是被她这么坚毅的举动震慑,略一犹豫,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那一片裙角已经飞下楼梯口,消失不见。

流放的旨意一下,平阳侯府的事就暂且告一段落。

易明真自己也是始料未及,一路上总觉得做梦一般,希望一觉睡醒一切又归于原位。

然则这种好梦,却随着北去途中逐渐下降的气温和一夜的暴雨被彻底的浇醒。

这已经是北去路上的第六天。

一夜冷雨未歇,外面还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从破败的房檐上坠落。

易明真抱着胳膊蜷缩在竹木床的一角,听着外面的风雨之声,一边又尽量注意着对面客房里几个衙役的动静。

因为得了孝宗的特别”关照“,她并没有随其他的流放犯人一起走,而是被单独的一队官兵押解,单独上路。

这一路走下来,那些人并不照顾她,同样也不为难。

起初还防备着这些人会在途中对她下手,觉都不敢放心的睡,但是经过这么几日,没有发现移动,易明真也就慢慢松懈下来。

连日里徒步赶路,消耗了太多体力,想着这样的雨夜并不方便行动,易明真这才放心,裹了裹身上破旧的棉被,昏昏沉沉的睡死过去。

梦里,仍旧是雨水滴落的声音,间或又觉得有冷风灌进来。

她警觉的打了个哆嗦,迷迷糊糊的撑开眼皮,便见到黑暗中有黑色的巨大人影罩了下来。

分不清是梦是醒,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就要尖声惊叫,然则还不等她开口,口鼻之中就灌进来一股异样的香气,紧接着她的身子就瘫软下去,完完全全的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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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先补昨天的,今天的晚上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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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6章 沉塘

第046章沉塘

易明真再醒来,已经是日次的清晨。

彼时黎明的黑暗时刻刚刚褪去,有冰冷的水滴落在眼皮上,易明真的身子在满是泥泞的地面上瑟瑟一抖。

“主子,她醒了!”耳边第一时间传来一地冷而阴沉的嗓音。

易明真揉着太阳穴爬起来,还是觉得脑子里晕晕乎乎的,眼前的视线模糊,朝阳之下,似是有一个明媚的背影娉婷而立,成就了这六日以来,她眼底所见最鲜明的风景。

那人着一身石榴红的长裙,身段窈窕,明艳不可方物,哪怕只是一个背影在跟前,都让人觉得绚丽慑人。

“易——易明乐?”易明真甩甩头,等到彻底清醒了,眼睛突然瞪得老大。

“是我!”明乐回转身来,对着她的目光盈盈一笑,那笑容太盛,和着阳光的璀璨之色,几乎生生灼痛人眼。

易明真愕然,反而一时无措,嘴唇动了几次都没能说出话来。

易明乐对她怀恨在心,这一点毋庸置疑,虽然这些天她也一直都在疑惑,为什么那日在孝宗面前易明乐没有落井下石反而会以一种模糊的姿态替她间接的求了情,却也怎么都没想到,她在放了自己一马之后,竟然又会大费周章的追到这里来。

明乐看她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弯眸笑了笑,闲适的打量着四下的景色道:“想必是这一路走来,疲累的很,你这一觉倒是睡了不短的时间呢。”

荒无人烟的古道一侧是一处野外池塘,周围野草疯长,偶尔一两株古树参天而立——

显然,这里距离盛京之地的繁华已经有相当的距离了。

易明真循着她的目光四下里一扫,一手抓着衣襟,不由的戒备起来,质问道:“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你要做什么?”

“这种问题,何必再问?我要做的事,你不知道吗?又何必当面说出来?”明乐冷然的一勾唇角,弯腰下去,双手撑着膝盖居高临下望着她瞳孔里愤恨和恐惧交杂在一起的色彩,片刻之后,便是不禁的浅笑出声,“怎么样?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害怕?”

易明真咬着嘴唇,恶狠狠的瞪着她。

怕她自然是怕的,这里荒无人烟,周围八名蒙面的黑衣人都是易明乐的帮手,而她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到了这一刻还不是案板上的肉,任人拿捏吗?

“我怕什么?你敢把我怎样?”心里虽然恐惧,易明真却还是咬牙强撑,梗着脖子冷声道,“就算我阴沟里翻船,可你也别忘了,我还是皇上定下的钦犯,我的生死还轮不着你来做主,你敢动我吗?”

“如果你是关押在京中大牢里的钦犯,我自然不会动你,你以为我费那么大力气,留住你一条命,让你走到这里来是为什么?”明乐笑笑,却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又再四下里看了看,神情满意道,“这里山明水秀,虽然荒凉了些,但也贵在清净,你埋骨于此,想必也不算辜负了柳妃苦口婆心劝慰皇上的那份良苦用心了吧?”

“柳妃?”易明真微微一怔,那种突然灵光一闪,这才恍然记得,当日易明心去天牢外面给她送行的时候像是也提到了有关柳妃的字眼。

只是那时候她正被流放的消息冲击,这一路走来,竟是把这么重要的一条信息给忽略掉了。

反应了一会儿,易明真才眼睛一亮,不可思议的嘶声道:“是柳妃做的手脚,让皇上把我流放?”

“是啊,你该好好谢谢她,让你多活了这么些天,如果依照这昌珉公主的意思,怕是早就让你被当庭赐死了。”明乐耸耸肩,眯着眼睛扭头看了眼天边缓缓升起的太阳,然后一扬眉对旁边等候的影六等人使了个眼色道,“时候差不多了,就在这里吧,把她扔下去!”

说完就直起身子,让到一边。

“是!”影六应道,易明真还不及反应就被他上前一把拽住,往池塘边上拖去。

影六的力气很大,虽然是单手,还是把易明真拽了个踉跄。

易明真的身子猛地往前一扑,看着眼前浑浊的池水才如梦初醒般突然明白起来——

易明乐这是要把她溺死在这里?

“易明乐,你敢?”眼见着脚尖要插进水里,易明真一边死死的扒着脚下地面,一边愤然扭头对明乐嘶吼道:“易明乐,你这个小贱人,你敢动我?”

“动都动了,你现在跟我说这话?不觉得多余?”明乐冷然道,似乎并不屑于欣赏她的狼狈,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

“你——”易明真被她噎了一下,一只脚已经踩空,插进了水里。

秋日里的清晨,温度本来就低,再加上这么走了一路,她脚踝上早就被镣铐磨的血肉模糊,这一入水便是刺痛钻心。

易明真浑身痉挛,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这池塘边很空旷,求助无门,她狗急跳墙只能反手死死拽住影六的一截袖口不放,对着明乐嘶声咒骂:“你——你要做什么?快让他放了我!等到一会儿衙役找来,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也是!”明乐莞尔,深有同感的抿抿唇。

易明真见她脸上表情松动,心里刚要一喜,紧跟着却又见她话锋一转,对影六道,“还磨蹭什么?真要等着衙役们找来吗?”

易明真心里一凉,感觉影六手下将有动作,什么都顾不得的两手死扒住他的衣服不放,歇斯底里的吼道:“易明乐这个蛇蝎心肠的贱人,我是你姐姐,你这样对我,你当心不得好死!”

她骂的难听,影六手下便不容情,一手扣住她的手臂反向一扭。

卡崩一声骨骼这裂的声音。

“啊——”易明真惨叫一声。

影六手上骤一发力,就要推他下水,却被明乐的一个手势制止。

这池塘的水洼很深,即使靠近岸边的位置也足可以过腰,并且坦途陡峭,稍稍一步退下去,就会坠入无底深渊。

易明真身子晃了晃,仍是被影六单手拽着,身子在水面上摇曳。

“不得好死?”明乐玩味着她的话,微微抽了口气,随即走过去捏着她的下巴打量了一遍她的脸。

影六见她过来,就暂且把易明真抓在手里没有往外推。

易明真腿脚发软,她自然明白,易明乐不会是和她闹着玩的,这一步下去,她就再也爬不上来了,眼中满满的都是恐惧的情绪,一瞬不瞬的盯着明乐的脸,嘴唇不主动的抖动,却说不出话来。

明乐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良久,仿佛是在欣赏,又仿佛是在寻找什么。

过了好半晌,她突然红唇扬起,露出一个娇俏的笑容。

易明真心下一紧,下一刻,她却是手腕一抬,松开了易明真的下颚。

她手下的力气,其实并不算太大,但因为易明真已经有半只脚悬空,就那么轻而易举的往后栽下水。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易明真惊叫一声,但在这个时候,生死关头她的头脑反而异常清明,并没有过分挣扎,而是由着身体直线坠落。

为了防止犯人在途中脱逃,押解时候用的镣铐十分沉重,十几二十斤的重量,扣在手脚上,每走一步,粗糙的铁锈都能擦破皮肉,远非一般人所能承受。

重铁下坠,刚好让她惊险的一步踩在靠近岸边的浅滩上。

病了刺骨的池水漫过腰际,易明真一个机灵,第一时间抓住岸边的枯草根不放,满头满脸的冷汗。

明乐在她面前蹲下来,垂眸看着她死扒着草皮的一双手,这才不紧不慢的继续后面的话。

“是啊,我是蛇蝎心肠,可是眼前这个不得好死的贱人分明是四姐姐你啊!”她的语气温柔而平和,但是每一个字入耳都仿佛带着冰冷的刀锋,直刺的易明真头皮发麻。

到了这一步,死亡的恐惧笼罩,易明真已经完全丧失理智,脑子里唯一残存的就只有不遗余力求生的渴望。

“明乐,明乐,我求求你,我们到底是姐妹,就算我以前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上,帮帮我!”她站在水下,仰头去看明乐的脸,哀求道。

“三姐姐你这是在求我么?”明乐蹲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望她。

“是,我求你!”易明真想都不想,声泪俱下的苦苦哀求:“我求求你啊明乐,你放过我吧,反正我已经那个要被流放到北疆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那里离盛京远在千里之外,我也不可能再出现在你面前了。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你就让我自生自灭去吧!”

这样说着,她便攀住岸边的草根开始试着往上爬。

明乐没动,就在旁边看着。

易明真见她没有阻止的意思,心里瞬间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来,手脚并用试图爬上岸来,却奈何她脚下镣铐沉重,挪动之下生生把脚下湿滑的污泥踩踏了一块。

身子往后一晃,她急忙又再攀住岸边草根,不敢再有进一步的动作,满脸绝望之色的仰头去看明乐的脸,嚎啕道:“此去北疆,路途遥远,就算你不动手,我也未必就能撑到底,明乐,你就当行行好,拉我上去好不好?”

“不好!”明乐摇头,拒绝的十分干脆。

易明真愣了愣,嘴唇嗡动半天却觉得任何话都无从说起。

明乐的视线定格在她铁青的脸孔上,目光深不见底,“其实我也不想为你脏了自己的手,可是我曾发誓,一定要亲眼看着你死,即使明知道你会死在前往北疆的途中,如果不能亲眼看着,我也是不能放心的!”

易明真的一颗心瞬间被冰水浇透。

可是明乐面对她的目光太真实,让她怎么都无法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这丫头只是为了恐吓她而开的玩笑。

“明——”易明真下意识的开口,声音抖了抖,突然鼓足最后一份勇气,猛地抽出一只手抓住明乐的手背,急切道:“你不就是要亲眼看着我死吗?那你带我回京城吧,让皇上定我的罪,我认了,让他处死我好不好?不要把我丢在这里,你恨我而已,我死了就该一了百了,没必要非得让我客死他乡做孤魂野鬼是不是?”

如果能回到京城,有易明心在,或许还有转机!

易明乐暗嗤一声,面上却是不显,为难道:“是啊,我也不忍看三姐姐你客死异乡,只是这道抄家流放的圣旨是当今圣上亲口颁下来的,你让我怎么办呢?”

若在平时,易明真肯定不会轻信了她这样的表情,而现在,虽然也不信,但也已经完全失去了怀疑的资本。

“太后和殷王不是都很喜欢你吗?对了,还有柳妃娘娘,你和她走的那样近——”易明真脱口道,急切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儿。

“谁说我与她走的近了?”明乐皱眉,不知怎的,突然冷了脸打断她的话

易明真不明所以,干吞了口唾沫,试着开口道:“明乐——”

明乐冷笑,低头看着易明真握住自己手背的那只手——

她怎会不知,易明真此举的最大用意并不是为了求她对她忏悔,而是预备着不得已时候的玉石俱焚。

旁边影六一直全神戒备注意着这里的动静,察觉明乐目光的落点,他便是一步上前,捏住易明真的手腕稍一用力易明真的手上就瞬时失了力气。

明乐拍拍裙子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站在一个绝对安全的范围之外。

易明真全身蜷缩在水里,仰头看着她。

“三姐姐你如此眼拙,也难怪会落得今日这样的下场,区区一个柳妃而已,她怎么配与我平起平坐?”明乐迎着她的视线,笑容明媚的娓娓道,“实话告诉你吧,柳妃她——根本就是我的人?”

如今的柳妃可谓孝宗身边第一人,她是易明乐的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妃站在易明乐一方,她原也不过以为是易明乐拉拢了她罢了,可如果那个女人的存在,根本从一开始就完全掌控在易明乐的手中,那么——

天呐!这个丫头,到底都做了什么?

易明真的眼睛已经瞪大到了她所能答道的极致,她努力想要观察到明乐表情中的一丝破绽,且是越看心越凉,让她不由自主的相信——

易明乐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什——什么?”易明真面部表情抽搐,不受控制的脱口道,“你——你说什么?”

“看来三姐姐你不仅眼拙,就连耳朵也不太灵光呢。”明乐眼底笑容更深,字字清晰的重复道:“那我就再说一遍:柳妃,她是我的人!从一开始她进李府再辗转入宫,又到后来得宠,再到和明妃之间的水火不容,这其中的每一个环节都是过了我的手。我这样说应该是足够明白了吧?”

如果说柳妃只是被收买,还另当别论,而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是易明乐一手设计的棋子的话——

这无疑已经是所有可能之中最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了。

“呵——”易明真觉得自己像是听了笑话,笑声漫过喉管之后却在瞬间化作无止境的颤抖,“这——这怎么可能?”

她使劲的摇头,仿佛只要通过这个动作就能把自己惧怕的那部分真相全都彻底的否决掉。

“这怎么不可能?”明乐反问,并未给她一丝一毫调整的空间,“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我能做到的事太多太多,四姐姐你想不到也是正常。”

“柳妃是你的人?你为的就的借她的手来夺大姐的宠?”努力的平复了一遍呼吸,易明真尖声嚷道。

如果柳妃是易明乐一手安排下的人,那么她的作用就绝对不止针对易明心这一样!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半刻有点消化不了这样的消息,易明真说着又兀自否决了这种猜测,戒备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如果这些话都是真的,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难道你就不怕我把这件事抖出去吗?”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么笨的,你说呢?”明乐莞尔,说着又闲适的开始打量起四面的景致来。

这荒山野地里,的确没有什么值得欣赏的风景,她却看的津津有味。

死人是不会泄密的,尤其是死在这个鬼地方,将来连尸首也寻不到的死人!

“我——我——易明乐你——”易明真在水里缩了缩身子,脸上的表情仿佛见鬼,到了这一刻,她是真的把易明乐怕到了骨子里,一边努力的想要把自己藏起来,一边语无伦次的颤声道:“不,不不不,我是朝廷钦犯,没有皇上的命令,谁也不能杀我!易明乐,你不敢,你不敢动我的!杀了我,你也难逃干系!”

“呵——”这一回却是明乐听了笑话,欢快的笑了起来,“谁说我要动你?人祸可挡,天灾却是防不了的!你自己也说了,自京城繁华之地迁往北疆,这一路之上跋山涉水要经过多少险恶之地?四姐姐你身子如此娇弱,万一哪一次踩偏了脚失足落到这池塘里也为未可知,对不对?有谁看见这是我做的了?至于那些衙役么?他们推脱责任尚且来不及,谁会为了一个朝廷钦犯的死活去费心?”

身上的衣服被水浸湿,冷风一吹,阴测测的冷。

听着易明乐这一连串骇人听闻的恐吓之词,她整个精神都近乎被击溃,尖叫着嘶声吼道:“易明乐你这个疯子,你到底要做什么?要我死你就给我一个痛快好了,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又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你说,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还有什么阴谋?”

杀人于无形的放吧有千万种,像易明乐这样的,的确让人难以理解。

明乐看着她近乎疯癫的赤红的双目,脸上笑容就跟着慢慢敛去。

她拢了拢袖子,迎风站在野草地里,晨风舞动之下,一身一群虽不及血色热烈,还是张扬而狂烈的让人生畏。

她的视线没有再放在易明真身上,而是移到遥远的天边,半晌才如梦呓般缓缓问道:“你还记得浩心是怎么死的吗?”

短短的一句话,几个字,每一个字从齿缝里迸射出来就轻飘飘的,但是齿关碾过,那种深埋入骨髓的痛楚再被掀出来,仍旧撕心裂肺。

“你——你——”易明真张了张嘴,冷不防笑了出来,“你这么大费周章,就是——”

“对!我就是为了给你这样一种死法!”明乐冷不防出声打断她的话,眼神空旷,“那一天的事你应该还没忘干净,从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有朝一日也一定要你尝尝那种被浸泡在冰冷的水池中眼睁睁看着这蓝天白云却怎么都无法呼吸的感觉。相较于千刀万剐,只有给你这种死法才最适合我的心意!所以,还需要我亲自动手吗?”

“你——我——”易明真眼神慌乱的四下里乱飘,“明乐你听我说,我——”

“够了!”明乐目色一寒,厉声打断她的话,“你不需要假惺惺的忏悔,也没有那个必要,死了就行!”

说完就再不给易明真任何开口的机会,抬眸对影六使了个眼色:“处理了吧,他不会出现了!”

“是!”影六应道,抬脚碾在易明真扒着草皮的手背上。

“啊——”易明真惨叫一声,五指骤然张开。

她本来已经冻的全身麻木,这样失去了最后的借力点,身子就本能的往后倒去。

“慢!”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人暴喝一声,声到人到,暗器逼退影六的同时,一个身形健硕的影子已经扑了过来,以一根软鞭卷住水中易明真正要坠落的身子。

易明真头脑空空,本来正被吓的将要昏厥,此时神智瞬间回拢,一把死死握住鞭身借力,惊喜道:“陈成!”

明乐目光微动,完全不用她下令,守在附近的影卫们已经全部出动。

长安手中准备已久的长剑脱手,划出一道冷弧,将陈成手里软鞭斩断。

陈成一惊,飞扑过来,直接扑倒在水塘边上,徒手拉住易明真的一只胳膊。

而彼时,他的援兵也到了,二十几个训练有素的护卫蜂拥而上,把明乐身边包括长安在内的八名影卫团团围困。

这个阵仗,明显就是有备而来!

明乐冷冷一笑,却在那些护卫们拔刀冲过来的同时指着易明真当机立断的一声冷喝:“把她给我扔下去!”

任何人在这个时候都会选择自保,她竟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不顾一切的要杀人?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而影卫对她的决断向来言听计从,八个人立刻就放弃抵抗劲敌,齐齐朝陈成和易明真的方向奔去。

明乐的这个命令,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气势汹汹的护卫们动作猛然一滞。

明乐眯了眯眼。

果然——

彭修虽然留了人下来,以备不时之需,可这些人却不过只是虚张声势,并没有打算和她动真格儿的!

眼见着影卫逼近,陈成也顾不得拉易明真出水,猛地扭头看向明乐,大声道:“义阳公主,容我说句话!”

明乐冷冷的看她一眼,转而又飞快的移开视线。

陈成心口一凉,下一刻长安已经赶到,趁他拉拽易明真分身无力的空当抬脚往他手腕处踢去。

长安对明乐是死忠,他一出手,绝无容情,陈成的腕骨必定粉碎。

情急之下,陈成也再顾不得易明真,狠心一松手,就势往旁边一滚,避开长安踢过来的那一脚。

“救——”易明真的身子再度失重,一句话没喊完就噗通一声坠入身后的深水里。

“少夫人!”陈成从草地里跃起,急的眼眶发红。

可是易明真的手脚上都戴着镣铐,整个人仰面栽下去,根本连象征性的挣扎一下都不能,就那么直挺挺的往深水处直线坠落。

眼睛从七孔往里灌,不能呼吸,胸腹压迫的仿佛就要炸开一样。

身子贴秤砣般缓缓坠下的同时,易明真惊惧的瞪大了眼,视线穿越越来越厚的水镜,竟然真的看到之前明乐口中所说的蓝天白云。

不知道是不是身处野外地广天希的缘故,那天色似乎特别的蓝,云朵也异常的白,画面瑰美而生动的让人止不住的眷恋。

可是——

可是以后再也不看不到了!

绝望、痛苦、不甘!

种种情绪交杂在一起,所有的情绪都通过那双不舍而眷恋的眼睛存留下来,直至最后,这双眼睛淹没于旷野池塘的最深处。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眼睁睁的看着而无能为力。

明乐自始至终站在岸边两步之外的地方,表情淡漠。

没有大仇得报之后的畅快淋漓,就只作为一件应当完成的使命,安静的验收了成果。

易明真的死,只是一定程度上的偿还,却无法弥补,她换不回浩心的早早陨落的生命,两者永远也不能等价衡量。

陈成看着脚下逐渐重新趋于平静的睡眠,只觉得手脚发凉,过了好半天之后才猛地回过神来,匆忙对护卫们吩咐道:“快,下去几个会水的,救人!”

“哦!”一众护卫们也是如梦初醒,马上就有几个人要脱了外衫下水。

明乐并不试图阻拦,只是在他们入水前冷不丁的嗤笑一声。

这笑声很轻,听着却说不出的阴冷,所有人的动作就跟着被冻结,僵硬了那么一瞬。

“她活不了的。”明乐款步上前,踱到陈成身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因为,我不允许!”

言下之意,就算你救她上来,我也会再扔下去。

几个护卫面面相觑,不知道何去何从。

这池塘的水到底有多深,谁也不知道,并且易明真手脚坠着镣铐,这么落下去,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即使救上来的,最终也只会是一具尸体。

彭修的命令,是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易明真不死!

可是,他们失职了!

陈成的面色铁青,捏着拳头,额角青筋暴起,两眼喷火的死瞪着明乐不撒眼,恨声道,“义阳公主,你实在逼人太甚!”

“是么?我倒是觉得平阳侯多管闲事呢!”面对他这般近乎能够吃人的目光,明乐也不过还他一个云淡风轻的微笑,“其实今天我并不是一定须得要她的命的,如果来人是易明峰,我会让他把人带走,但是很遗憾,平阳侯他,讨不起我这么大的人情!”

“你——”陈成胸中奴役翻腾,心里想着无法对彭修交差就越发暴躁起来。

若是换做别人,他会立刻动手让对方付出代价。

可眼前的这个人,却是他动不得的。

因为彭修走前有过明确的交代,不准他和这个丫头硬来。

深吸一口气勉强定了定神,陈成终究只是一咬牙,挥手道;“下去把尸体捞上来!”

说话间,他还是全神戒备,防范着明乐阻挠。

却不曾想,明乐很痛快的耸肩让开。

几个护卫刚要下水,便听见身后她清越的嗓音对着远处的神草丛道:“易世子,怎么这种事,也要等着别人代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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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7章 舍弃

易明峰?

陈成等人面面相觑,虽然不知道明乐何出此言,动作都还是在思想之前,纷纷狐疑的扭头看去。

周围一片空旷的野地,野草疯长,绵延无边,偶尔一两株不知名的大树参天而起,才让这里的景物不显得那么单调。

明乐负手而立,明艳的裙裾舞在半黄的草叶之上,让她的侧影看上去有种超然在这风景之外的感觉。

她的目光平和而宁静,默默注视着远处一片茂盛的芦苇丛。

微风过处,带起一片素白的芦花飘荡如梦。

明明一切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样子,但长安等人对于潜在危险的观察力是何等敏捷,立刻警觉起来,形成一个扇形的保护圈,护在明乐身边。

陈成也隐隐察觉出一丝的移动,再看向明乐时候的目光就于复杂中而添了几分敬畏。

诚然,他并不知道,明乐做出这样的判断并非出自于单纯的观察力,而完全取决于对人心抽丝剥茧的层层算计。

两拨人,全线戒备的注视着那芦苇荡里的动静。

时间确乎是过了很久,又恍惚的像是只有短暂的一瞬,高过人头的芦苇丛中突然一群鸟雀惊起,茂盛的芦苇叶子中翻起一层绿浪。

陈成等人全线戒备的看着,不多时,最外层的枝叶散开,四个身形敏捷的灰衣人鱼贯而出,最后一人,素袍锦带,款步行来——

正是改了装束的易明峰。

“易世子?”陈成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的往前迈了一步,但随即发现自己失态,又立刻止住。

易明峰面沉如水,紧抿着唇角疾步行来,脸上表情冰冷而不带一丝的温度,仿佛一座破冰而出的雕塑一般,浑身上下都充斥这一种让人胆战心惊的冷意来。

明乐站在原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

易明峰一路走来,目不斜视,最后在明乐面前三步之遥的地方站定,语调没有任何平仄起伏的冷声道:“既然你一定想要逼我现身,那么我就如你所愿,现在,你可以走了吧?”

易明真刚刚被沉塘,溺毙在他眼前的池塘里,但是他却对此不闻不问,完全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怎么都是亲兄妹,易明峰这样的反应明显的不合时宜,甚至从头到脚都透着诡异。

“易世子!”陈成猛地提了口气回过神来,惶惑的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池塘,脱口道,“少夫人她——”

“你也走!”易明峰的视线一直定格在明乐脸上,没有分给其他人哪怕一丝一毫,听他开口立刻出言打断,语气不容拒绝,“这里没有你的事!”

陈成愣了一愣,因为他这强横的语气心里就跟着生出几分沉闷来。

“走!”这一日易明峰的耐性似乎是出奇的差,不由分说的再次冷声催促。

易明峰向来都是张冷脸,对谁都不过分热络,陈成本来也不觉得怎样,一直到了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今日的状态的确是与往日不同,不仅冷冰冰的,甚至于全身上下都笼罩着一股子煞气在里头。

陈成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拱手道:“抱歉,易世子,咱们得了侯爷的命令,在侯爷离京期间负责保障阖府上下一干人等的安全,今日看着少夫人葬身于此,实属失职,为求将功补过,属下等必须要带了少夫人的尸身回去向侯爷请罪。”

彭修走前曾一再强调,无论如何,只要保证易明真的性命无虞便可。

尽管她和昌珉公主冲突也好,被孝宗定罪流放也罢,只要不关乎性命,陈成等人一直都在暗处观望着,直到今日,看到明乐真要出手置她于死地这才逼不得已的现身。

可偏偏,竟然还是没能拗过明乐去。

陈成心里也因为这事儿而压了一口火,并没有给易明峰面子,说着就一摆手对自己带来的护卫吩咐道:“下去几个人,把少夫人的尸身打捞上来。”

许是陈成公然的忤逆终于激起了易明峰的一点脾气,他的目光终于从明乐脸上移开,冷讽的抬眸看了陈成一眼。

这一眼,如有实质,让人很难忽视。

陈成眉心一跳,目光与他略一碰撞就自顾的别开眼去。

他原以为易明峰会阻止,但这一眼之后,易明峰却没再过问。

陈成心里狐疑,心不在焉的点了几个熟悉水性的护卫就要安排下水打捞的事,却在最后关头被影六横臂拦了下来。

影六做事,就等同于是明乐的意思。

陈成略一怔愣,就拧眉回头看向明乐,冷声道:“义阳公主,人你要杀已经杀了,现在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连尸首也要强行留下吗?”

“不是不行,而是——”明乐说着,刻意一顿,然后才是抬眸看向他去玩味笑道,“你确定平阳侯会赞成你这样做?”

陈成迎上他别有深意的目光,心里突然打了个突儿,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扭头朝易明峰看去。

易明峰冷着一张脸,不置一词,表情一如既往的寡淡,完全的不着痕迹。

这兄妹两人之间的气氛着实诡异,陈成心里暗暗忖度着,不觉就犹豫起来。

明乐冷然的一勾唇角就不再理他,继续转向易明峰道:“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到底也是血浓于水。如何?难道易世子就真忍心看着令妹葬身荒野,无人收殓吗?”

“你我彼此心知肚明就好,有些事,适可而止!今天的事,就此揭过吧!”易明峰凉凉说道,却是不为所动,冷漠的别开眼去,转而对陈成道,“既然是平阳侯让你们来的,那就有劳了!”

说着就径自错开明了身边,走到那池塘边上站定。

他的态度转变的极为自然,陈成一时分不清真假,迟疑片刻,就一咬牙对早就整装待发的护卫们使了个眼色。

明乐只拿眼角的余光扫过去一眼,却未再阻止。

护卫们不再迟疑,几个水性好的立刻就窜入水中。

易明峰负手站在岸边,目光深沉的直视被搅乱的水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池塘很深,再加上是在秋日,池水冰寒,几个护卫潜下去,不多时就要浮上来换气取暖,左右折腾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才把易明真已经死透了的尸身托上岸。

彼时她身上还穿着孙氏寿宴那日的一身华服,一路走来沾染的泥泞被池水冲洗干净,配合上一张青白的脸孔,倒也不是太难看,只是那双已经失去焦距的眼睛直愣愣的大睁着,很有几分骇人。

尸体打捞上来,陈成并不敢做主妄动,就抬头递给易明峰一个询问的眼神道:“世子,少夫人的尸身在此,您看要怎么办?”

易明峰从水面上收回视线,目光这才落到易明真脸上瞧了一眼。

陈成满以为他会先去合上易明真的双眼,却不曾想下一刻他已经从容的转开视线,对易明乐道:“我的三千钦差仪仗就在三十里外往这里赶来,你心里一向都计较的很清楚,没有必要这就闹到鱼死网破吧?”

他这话听来很有些莫名其妙,明乐的心里却是清明如镜的耸耸肩,看着易明真冰冷的尸体讽刺道,“你们是一奶同胞的至亲兄妹,其实今天到这里之前我一直都在做两手准备,现在想来,真是多此一举。”

其他人心里云遮雾绕的弄不明白状况,易明峰显然是一清二楚。

“横竖两种结果你都有利可图,不会有什么遗憾。”微微提了口气,易明峰并不理会她言语之间的讽刺之意,心平气和道,“事情闹大了,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你应该也不想把殷王牵扯进来,所以,来日方长,今天各退一步,就到此为止吧!”

“你这是在威胁我?”明乐皱眉。

“我只是实事求是!”易明峰把手背到身后,深吸一口气,眼底忽而幽光一闪,抬头看向远处的芦苇荡,冷声道:“这个劫持钦犯的罪名,我是一定不肯担的,如果你想强留我下来造成死无对证的假象也无可厚非,但是你确定,真要这么做吗?”

流放易明真只是个引子,借此引易明峰到此才是明乐这一次的最终目的。

易永群和易明心方寸大乱,寄给他的信上必定夸大其词,把事情写的十万火急。

到时候易明峰不明真相,很容易就中计,火速赶过来营救易明真。

届时,只要他出手,宋灏就有办法栽一个藐视君王劫持钦犯的忤逆大罪给他,将他彻底从云端打落泥泞,再无翻身的机会。

整个事情的发展一如明乐计划中的那样顺利,易永群的信递出去,易明峰也如料想中的那样快马加鞭赶过来,只是很可惜,在最后关头还是被他识破了。

所以,他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明乐溺死了易明真而未曾施以援手。

对待自己亲妹妹的生死犹且可以这般理智的权衡利弊,易明峰这个人的危险程度还远在自己的预料之上。

陈成是到了这会儿才彻底明白过来整个事情的原委,再看向易明真死不瞑目的尸体时就不由的勃然变色,惊骇不已的看向明乐道:“义阳公主,你竟然想将我家侯爷和易世子一网打尽吗?”

这时候他才开始情形方才会失手,没有真的救下易明真,否则——

后果不堪设想!

“想要把平阳侯拉下水的人真的是我吗?”明乐撇撇嘴,不甚在意的反问,“刚才我就说的很明白了,今天我并非就是非要易明真死,非得易世子出面我方可手下留情。而你们平阳侯府插手进来,似乎纯粹是我应易世子之邀,给他帮忙的吧?”

陈成闻言,身子突然剧烈一震,被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虽说易明峰只带了四个人来,但真要下水打捞尸体也是足够了,这也就难怪他会求助于自己,原来——

陈成自知被利用,神色忽明忽暗,恨恨的盯着易明峰,等着要一个解释。

但凡这种时候,是个人就会心虚。

易明峰对上他的目光,却是坦然的一勾唇角,淡然说道:“今天的事,回头你可以一字不落的如实禀告给平阳侯知道,想想你们少夫人的死因吧,就算今天你们置身事外,谁又有把握可以保证下一次平阳侯他还可以全身而退?”

因为共同掺和了易明澜的事,所以在易明乐眼里,他们平阳侯和易明峰等人本来就是一丘之貉。

易明乐现在的身份特殊,背后又有姜太后和殷王撑腰,今天她能算计到易氏兄妹,等到易家遭殃之后,倒是让彭修在朝堂之上失去一个可靠的盟友。

陈成心里飞快的权衡,加之不想因为易明真的死而承受彭修的怒火,便是很快坚定了信念——

虽然易明峰利用他们的举动有钱光明磊落,但是从长远的利益角度上考虑,此事利大于弊。

眼见着陈成的脸色变了数变,明乐心里了然,却是毫不介意的微微一笑,仍是对易明峰说道,“按理说,今天你肯送出易明真作为对我的让步我就不该再过分的与你为难,可是如果就这样放你走了,我还是会觉得可惜。”

“是吗?”易明峰笑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意味深长的看着远处随风摇曳的芦苇荡,道,“换个角度想想,你是有备而来,我也如你所愿,出现在这里了,他要现在动手,我是自认没有本事全身而退,但是——”

虽然在最后关头让他识破了易明乐布下的这个局,但终究也还是迟了一步,因为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宋灏竟然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亲自带着伏兵来配合易明乐设下这个圈套。

如果不是宋灏带人堵在了退路上,那么即使易明乐猜到了他的行踪,他也不会被迫现身在这里和她对上。

易明峰心里暗恨,说着便是兀自摇头冷涩一笑,道:“皇上会这么干脆的下旨处置了真儿,应该是有人做手脚压下了我递送进宫的折子了吧?”

出巡西北道的这趟差事,他做的十分利落漂亮,只要回京把手里搜集到的证据呈上去,就可以助孝宗夺下梁王手里的所有实权,相较于皇权稳固这样的大事,易明真犯下的一点错又算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孝宗会毫不容情的处置了易明真,唯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有人暗中压下了他报功的折子,没有呈送到孝宗手里。

现在纵观整个朝堂,能神不知鬼不觉做了这件事的人虽然是有几个,但真正有理由也有胆量这样做的,却无外乎宋灏一人!

而即便宋灏扣下了折子,但他在西北道上巡察期间究竟都做了些什么是掩盖不了的。

就算易明乐能联合宋灏在这里下手除掉他,但回头只要孝宗稍一追查,很容易就能发现其中破绽,到时候宋灏私压重要奏章的事情就会败露。

孝宗想要限制甚至除去宋灏的念头一直都在,一旦抓住把柄,哪有不借题发挥往死里打压的?

所以说,综合权衡利弊——

如果易明乐不想在己方造成损伤,或者更确切的说,如果她对宋灏有心的话,就只能暂退一步了事!

明乐的目光沉了沉,与易明峰对视片刻,便是果断干脆的移开视线,拍了拍裙子道,“好,那就如你所愿吧,咱们来日方长!”

事情到了这一步,的确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在这个时候和易明峰去拼一个鱼死网破完全犯不着。

不过算下来,虽然这个局没有收到计划中的最佳撑过,但至少是让她亲手了结了易明真的一条命,怎么也都不算亏。

“你们走吧!”深吸一口气,明乐无所谓的一耸肩膀,往旁边让出地方来。

易明峰深深的看她一眼,目光一闪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就毫不拖泥带水的错过她身边径自离开。

陈成皱眉感受着这兄妹两人之间瞬息万变的诡异气场,心里惴惴不安的又看了眼易明真的尸身,迟疑着并没有马上离开。

明乐明白他心里的顾虑,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道,“既然你不放心,那这里就由你留下来善后吧,不过客栈那边我留了一点线索,衙役们应该很快就会找过来了。”

说完也不等陈成反应就转身离开。

陈成站在原地看着她明艳背影在杂草丛生渐行渐远,眼底颜色逐渐演变的一刻比一刻复杂——

明明是要取易明真的性命,却还能把一个将死之人再彻底的利用上一把,如果不是易明峰在最后关头突然醒过味来,那么现在迎接整个武安侯府的必定是灭顶之灾!

这个易家九小姐,居然可以把人心利用算计到这样的地步,当真可怕!

自己的主子跟这样的人对上,以后只怕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也不够防备的。

“头儿,这里怎么办?”见他兀自盯着明乐的背影失神,一个护卫忍不住上前提醒。

“哦!”陈成猛地回过神来,略一敛神,指了指池塘的方向道,“把这里挣扎的痕迹清理掉,人还是扔回水里,做成失足落水的样子就行。”

几个护卫应声,手脚利落的做了一番伪装,他们都是跟着彭修从行伍里出身的,埋伏伪装这种事做起来得心应手,很快就把之前打斗的痕迹遮掩住,然后又把易明真逐渐僵硬掉的尸身小心翼翼的沉入水中。

把这所有的伪装做好,陈成又从头到尾亲自查看了一遍,见到没有破绽露出,这才满意点头,“走吧,这里就等衙役们找来处理了。”

走失了钦犯也是重罪,不管明乐在客栈里留下的痕迹如何,到时候衙役们上报的时候为了尽可能大限度的减轻自己的责任,都一定会说是易明真自己寻死。

因为人犯自戕他们最多得一个看守不严的罪责,而如果是人犯被劫或是被杀,牵连下来的责任可就大了。

有了这一重认识,陈成也就十分的放心,带着一队人马离开。

回去的路上,他们也是循着易明峰和明乐相继离开的芦苇荡方向,顺带着把他们留下的足迹遮掩掉。

一行人且走且停,本来不是很长的一段路,等推到芦苇荡边上也足足用了大半刻的功夫。

“头儿,都处理好了,只要不是扒在地上细看,一般人都能蒙蔽过去。”一个护卫说道。

“嗯,那就走吧!”陈成颔首,匆匆回头看了眼,刚要下令撤离,紧跟着却是心神一敛,警觉的扭头往身后的芦苇荡深处看去。

他这一动,其他人也马上察觉出了一样。

两个护卫对望一眼,齐齐奔入芦苇荡中查看。

陈成心里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略一迟疑也拔腿跟上。

“好像是打斗声!”三个人相继奔走在茂盛的芦苇丛中,行走间一人回头简的禀报。

陈成的眉心越皱越紧,握着手里长剑疾步跟进。

三人左突右闪,一直摸索到了那片芦苇荡的中心地带,兵器的碰撞声终于毫无掩饰的冲撞到了耳膜上。

眼前人影交错,三四十人缠斗在一起,刀光剑影战况激烈异常。

“这——”三人被这场面震住,站在外围愣了一阵,然后才有一个护卫回过神来,惊愕道,“是易世子和义阳公主的人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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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8章 孤注一掷

“是易世子和义阳公主的人的人打起来了。”那护卫犹豫说道,“我们怎么办?”

原以为易明峰走了,却不曾想他竟然还留了后手,竟然还在这里埋伏下一批人,伺机对明乐下手!

陈成咝咝的抽了口气,警觉的环顾一遍四周的情况。

易明峰在这里埋伏了足有四十余人,个顶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一流高手。

明乐的影卫虽然是死士等级,并非一般高手可比,但以寡敌众,一定撑不了多少时间。

陈成想了想,抬手制止他道:“这件事咱们还是不要搀和了,他们两方面人都不是好惹的,别给侯爷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之前听易世子的意思,殷王殿下应该就在这附近吧?”那护卫狐疑道,伸长了脖子四下搜寻痕迹,“如果真是这样,易世子这是要孤注一掷和殷王殿下撕破脸吗?”

明知道宋灏就在附近,还不顾一切的对明乐下手,易明峰这样的兵行险招,到底是孤注一掷还是胸有成竹?

很显然,从某种层面上讲,彭修和易明峰是视为一体。

这件事,到底该不该助他一臂之力?

陈成心里飞快的权衡。

战圈的形势万分紧张,易明峰带来的杀手层层围困,把明乐等人困在包围圈里,并且出招很辣,下的全是杀手,完全的不留余地。

“就当没看见!我们走!”陈成咬牙道,一咬牙,刚要转身离开,正在外围督战的易明峰已经发现了这边的动静。

他眸光一敛,眼中瞬时凝满杀意,再到看清来人是陈成他们的时候,又于瞬间化作森寒的冷笑,扬声道,“陈护卫,相请不如偶遇,你就准备这样一走了之吗?”

陈成头皮一麻,脚下步子顿了一顿,然后才深吸一口气转身对他恭敬的拱手一礼,道,“属下等只是偶然路过,既然世子还有正事要办,便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即使易明峰和自家主子目前是在同一条战线上,但明乐现在的身份非同小可,再加上一个不知道是真有还是假的殷王宋灏,在没有得到彭修确切命令的情况下,易明峰要做的事,他们少沾染为妙。

陈成的语气略快,赶瘟疫一样,恨不能马上消失。

易明峰面色不动如山的看着,心里自然十分清楚他的顾虑。

然则他选择在这个地方对明乐下手,本来就是个惊险万分的赌局,在这样的情况下,有现成的帮手送到跟前,他如何能够放过?

“我的正事想必平阳侯也会感兴趣的,今天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咱们三方都有目共睹,现在你不该急着走,站在整个平阳侯府的立场上考虑看看吧!”在他转身之前易明峰已经再度开口,目光冷然而肃穆,“想要明哲保身没有错,可是这样的机会,不可多得!这话我不会说第二遍,要怎么做你自己决定!”

陈成一时间愣住,不知道何去何从。

明乐针对平阳侯府的意图也是十分的明显的,如果能在这个时候除掉她,不可谓不是大功一件。

陈成紧皱着眉头,抬头看了眼不远处混战的场面,隐隐有了动摇之色。

易明峰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戾气,再接再道,“今天的事你们本来就已经插手进来,最后上达圣听会是一套什么样的说辞,谁的奏本就对你家侯爷有利,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彼时最中心的位置,明乐被长安和影卫以一个保护圈护在正当中,完全的保护起来。

不过因为事先没有防备,起初的时候她的右手臂被一个刺客划伤,三指长的伤口,虽然没有伤筋动骨,鲜血还是不间断的涌出来,把整个袖子都染红了大片。

“易世子你这是在威胁我?”陈成沉着脸,紧紧握着手里长剑,眼神阴郁的看着易明峰,显而易见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我只是实话实说的告诉你,覆巢之下无完卵!”易明峰不甚在意的略一扯嘴角,再度移开目光,看着远处的明乐冷然笑道,“就算今天你不肯插手,平阳侯的立场也永远在她对面,而我么——”

话到一半,他却是突然打住,言下之意很明白!

他会有什么事,一定会拉下彭修来垫背,彭修和他,从一开始就是彼此利用的关系,对彼此的个性更是了若指掌,他们都是为了往上爬而不择手段丢人,有利可图大家就互相利用,而一旦翻脸,也是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的。

正是因为知道他的这一点脾气,陈成才更加犹豫和不确定起来——

易明峰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主儿,他并不是分相信。

“头儿!”见他一直犹豫不觉,旁边的一名护卫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声的提醒道,“头儿,刚才因为少夫人事儿,既然已经明着和义阳公主照过面了,怕是很难撇清关系了。”

防身自保的招式明乐是有跟长安学过一点,但在这样高手对决混战的情况下却是完全没有用武之地的,为了不给长安等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她并不逞强,只就全身戒备着躲在长安等人身后,时时注意着易明峰的动向。

陈成出现之后,她就敏锐的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以彭修的驭下手段,她本来是有七成的把握,陈成不会插手此事,这会儿见他露出犹豫之色,心一悬,就知道事情不妙。

“陈成!”深吸一口气,明乐拔高了音调骤然开口。

因为周围的打斗声太过激烈,她并没有听清易明峰和陈成到底说了些什么,但却也不能坐以待毙。

陈成猛地回过神来,循声望去。

刀光剑影之中,那少女一手捂着自己上臂的伤口,脸色因为失血而露出虚弱的苍白色,但是那样的血光之中,她脸上的神采却依旧鲜明如初,带着一种坚定而漠然的表情冷声道,“今天我就当没有看见你,带着你的人,马上走!这里要死要活,都是易家的事,与你们、与平阳侯都没有半点关系!”

易明峰有备而来,带了这么多人,摆明了即使打不过,也要从体力上耗死他们。

成成手里还有二十多人,如果再让他搀和进来,长安他们就未必能够撑到最后了。

“成王败寇,要是就是一个结果,明明有一劳永逸的方法摆在眼前,平阳侯也会支持你为他永绝后患的。”易明峰斜睨他一眼,好整以暇道。

陈成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

这两个人的所谓承诺都不可以取信,但是有一句话易明峰还是说对了——

平阳侯府的立场,永远都摆在易明乐的对面!

“好!”狠狠的提了口气,陈成终于一咬牙,拔剑出鞘纵身飞去战圈。

易明峰眼底飞快的划过一丝冰冷的笑意,如释重负的出了口气。

一旦下定了决心,陈成的爆发力也是相当惊人,而且行伍出身的他性格更为直接和决绝,不出手则以,一旦出手,就是不留余地,直接奔入战圈最里面,杀招很辣,剑剑都直指明乐。

长安迎过去,横剑隔开他斜刺过来的一剑,刚要反手还击,平阳侯府的那些护卫已经随后感到。

眼前人影重叠,前赴后继。

长安等人要全力保证明乐的人身安全,防备之下就完全失去先机,唯有招架之力。

影卫们被逼迫着节节败退,留给明乐的保护圈也越缩越小,空间上的局限,再次消弱了他们的实力。

突然一个杀手从外围暴起,一刀凌空劈了下来。

影六横剑抵住眼前一个彭府护卫的长剑,再要侧身躲避的时候已然迟了半刻。

哧的一声裂帛之声,一条血线凌空而起,溅了明乐一脸。

影六一声不吭,脚下步子却是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怎么样?”明乐皱眉,上前半步将他扶住。

“没事!”影六道,抬掌击退一个扑过来的杀手。

明乐拧眉,瞟见他背后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用力的一抿唇角,突然抬手将他狠拽了回来,低声道,“殷王的人现在应该还没撤,先别管我了,你想办法冲出去。”

“小姐!”影六一惊,忙是拒绝道,“这些人来势汹汹,我们已经处于劣势,此时属下若是离开——”

“就因为已经处于劣势,再不搬救兵,我们就只能被困死在这里!”明乐道,唇角冷然一牵,透过无数刀锋和远处的易明峰打了个照面,一边声音低沉对影六道,“你先去,实在不行,我会先想办法拖上一时半刻的。”

“可是——”影六还想说什么。

“照小姐吩咐的去做!”长安突然从外围退下来,打断他的话。

易明峰的人来势汹汹,从一开始就布下天罗地网,完全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从头到尾长安等人就都死守在明乐身边以便于确保她的安全,从而没能分身去搬救兵。

原来如果只有易明峰那一路人马,拼尽全力撑到最后可能还有几分胜算,可是事与愿违,偏偏中途又让陈成等人横插一脚——

这样悬殊的实力对决之下,即使是一直抱着必死之心的长安和影卫们也没了底气。

所以,求助于宋灏,已经是目前险中求胜的唯一办法了,只能拼了。

长安既然这样说,影六也只得把所有的不放心都暂且放下。

明乐却没有给他们继续磋商的时间,突然一把隔开影六,往前迈进半步,对着战圈里纷乱的人影有条不紊的寒声道:“陈成,你若是够聪明的话,我劝你还是趁早抽身而退的好。”

这样的紧要关头,所以人都当她是在做困兽之斗。

陈成剑下攻势迅猛,丝毫不为所动,远处易明峰的眼神却是突然一闪,心里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刀光剑影之下,明乐的神情依旧从容安定,冷冷的注视着眼前厮杀的人群,语气平静的慢慢道,“平阳侯的事情再大能大过你自己的性命?易明真是树大招风,你以为这一路走来,盯着她的就只有我吗?”

“明乐!”易明峰眉心一跳,已然嗅到了某种不安的气息,不由的脱口打断她的话,“到了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再做困兽之斗了,退一步,我会网开一面,饶了你这些随从的性命。”

明乐凤目一挑,只拿眼角的余光斜睨他一眼,仍是个空格对陈成道,“这会儿昌珉公主的人应该已经赶到附近了,她对你也可谓执念颇深,你确定还要留下来多管闲事?”

因为彭修的一力袒护,上一回陈成才在昌珉公主手下侥幸逃生。

这一次彭修出征之所以留他下来暗中窥测明乐对平阳侯府的动作,一则是将他视为心腹,二则,也还是为了替他遮掩行踪,避开昌珉公主的耳目,毕竟——

在军队的编制中,要找一个人,或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安排下一些人伺机而动都是最容易不过的了。

陈成闻言,本来已经跃起半途的身子突然整个儿僵住,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完全失去了反应。

明乐眼睛眯了眯,当机立断的一把夺过影六手里长剑,横剑一扫。

陈成整个人正在失魂的状态,旁边的护卫才是短促的惊呼一声,陈成的胸前已经被划开一道三尺长的血口子。

陈成脸色惨变,闷哼一声,本能的捂着伤口往后退去。

平阳侯府的那些护卫都以他马首是瞻,见他受伤,忙是聚拢过去查看他的伤势。

明乐眉头一动,侧目飞快的对影六使了个眼色。

易明峰全神戒备的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已然是敏锐的察觉了他们主仆间这点微小的互动。

心里暗叹一声不妙,易明峰一步上前,然则还不及等他出声喊人拦截,影六已经提了内力,足尖点地的同时,长安更是眼疾手快的提了他一把,大力将他甩了出去。

两个高手合力而起的爆发力自然非常惊人,影六身影一晃,下一刻已经飞快的隐没在数丈之外的芦苇丛中。

易明峰一见事情有变,不觉的目色一寒,斩钉截铁的打了个手势。

“速战速决!”领头的杀手会意,立刻高声命令道。

其他人得了命令,立刻卷土重来,全力围拢过来。

“小姐!”长安深吸一口气,再度将明乐拉到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护住。

易明峰的人狗急跳墙,已然是不管不顾。

杀了一个影六,影卫的实力也受到影响,拼尽全力,也唯有招架之力。

而陈成那一行人却因为方才的变故暂时退出战圈,在外围观战。

陈成因为昌珉公主而乱了心神,再加上受了伤,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到了这一步,你还犹豫什么?”易明峰冷笑一声,“昌珉公主好歹会顾及平阳侯的面子,怎么都有商量的余地,可是——”

他说着,便是嘲讽的抬眸看向明乐的方向,一字一顿道,“这个丫头,可不会跟你讲人情!”

他的面容冷峻,这般不容情面说话的时候,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完全没有感情的冰雕,气势惊人。

陈成浑浑噩噩的抬起头,额头上一层细汗,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疼痛。

“头儿,已经到了这一步,咱们跟义阳公主是一定要结仇的,现在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没办法回头了。”他身边护卫适时的提醒,“有人突围出去了,一会儿殷王的人赶来,就全都完了!”

方才如果他不出手,明乐即使针对彭修,却未必会会把心思浪费在他身上,但是现在——

陈成目光凌乱的四下里扫视一圈,缓缓拔出拄在地面上的长剑。

护卫们剑拔弩张,只等他一声令下,终究却见他一咬牙,道,“我们走!”

“头儿——”护卫们一愣,不可置信的纷纷扭头看他。

陈成垂头提着剑,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侯爷的一世英名不能折在这里,我们走!”

话音未落,他脚下步子飞快,已经飞快消失在旁边的芦苇丛中。

昌珉公主的人会不会顺藤摸瓜找过来是一回事,重要的是,不能让平阳侯府的人和宋灏当面对上,否则日后就难收场了。

护卫们面面相觑,略一迟疑便是快步跟上。

易明峰并不勉强他们,只是负手在一旁冷冷的看着。

一行人来的突然,去是也快,很快在浓密的芦苇丛中隐没了踪影,然后紧跟着下一刻,却是惨叫连连,噗通几声闷响之后就又数条人影又从那茂密的芦苇荡里退了回来。

------题外话------

长假第一天,妹纸们好好玩啊,这几天有姐妹在家里常驻,电脑各种被占用,想码字又被拽去聊天,好苦逼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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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9章

终究还是功亏一篑!

易明峰的目光微微一动,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不甘的情绪。

平阳侯府的护卫们节节败退,相继又原路退了出来,同时芦苇荡里已经有数条人影相继跃出。

影六当先第一个奔过去,手中挽起一朵剑花,逼退四五个迎上来意图拦截他的杀手,冲到明乐身边,沉声道,“小姐,您还好吗?”

“嗯!”明乐微微颔首,目光却是越过他朝他过来的方向看去。

柳扬手握长剑抵着陈成的胸口,两人一前一后从芦苇丛里走出来,他进一步陈成就跟着退一步,一步一步,直至完全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内。

“易世子,咱们王爷驾到,您是不是先清一下场,让闲杂人等都先回避了?”柳扬面无表情道,手腕翻转,把长剑的剑锋贴着陈成颈项一横。

陈成全身的肌肉一阵紧绷,身体下意识的往后倾了倾。

柳扬话音未落,一身墨色宽袍的宋灏已经从后面走了出来。

他脚下步子明明很快,却不知道是不是这身衣袍的色泽给人太大视觉压迫的关系,整个人看上去竟然给人一种格格不入的邪肆之感。

许是平时见惯了他白衣素净的模样,乍一见到这样一个截然不同的宋灏,易明峰的心头一紧,呼吸就跟着慢了半拍,眼底起了很深的戒备之意。

不过他的反应也是相当之快,立刻便是收摄心神,扯了下嘴角道,“殷王殿下,别来无恙!”

宋灏的目光先是往明乐那里微微一瞥,却未有任何的动作,只是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不觉的一握又飞快的松开。

“还不停手吗?”宋灏漠然的开口,心平气和的递给易明峰一个询问的眼神。

他的眸色幽暗,面容沉静,明明是和往日里一样的表现和神情,但在这身装束的映衬下,整个人看上去都显得阴郁而冷酷。

易明峰似乎早就做好了应对他的准备,闻言不过淡然一笑,蹙眉看向身后厮杀激烈的战圈方向道,“如果我不叫停,殷王殿下又当如何?”

“不能如何,不过你应当知道,易世子你出门在外是有公差在身,而本王的时间有限,一会儿就要启程回京,不能错过明日的早朝。”宋灏回道,负手而立,目光淡远而没有落点,自始至终再没有多看明乐一眼。

京城的消息盛传殷王对易家九小姐十分倾慕,几次三番的当众替易家九小姐解围。

易明峰原以为他既然来了,又见到明乐受伤,必定二话不说就要动手。

却不曾想,宋灏这人竟会是这样一副闲庭信步一般的表情。

到底是京城出来的传闻有误,还是这个人的城府当真深沉至此,让他在看到心仪之人临危还能不动声色的泰然处之?

但不管是哪一种,这个人都是不可小觑。

“是么?”易明峰深吸一口气,低头抚摸着自己剑鞘上面的图腾,同样不徐不缓的冷涩一笑道,“所以呢?殷王殿下还要与我说些什么?”

“既然乐儿不认你这个兄长,你就没有资格与本王单独对话。”宋灏弯了弯嘴角,唇边一丝笑容妩媚而阴邪,紧跟着便是话锋一转,继续道,“前几日你递送回京的折子,会由本王代为呈奏给皇上过目,不过如果在这之前,本王的二哥想必会很乐意邀请本王到梁王府一聚,所以本王现在的时间有限的很,实在没有闲暇在这里掺和易世子你们的家务事。要不要让乐儿随本王一道回京,全在于你!”

宋灏说着,却是未动,言语间所要表达的意思十分明确——

他不会在这里和易明峰动手,但是如果明乐有什么闪失,他会把这笔账跟易家人算在朝堂之上。

西北道出事,梁王府必然已经得到消息,此时一定是焦头烂额等着找机会翻盘。

这个时候,如果宋灏要做手脚,那么根本用不着他亲自动手,就会有人将易明峰视作眼中钉来拔除。

这是威胁,而且理直气壮的让人无法忽视。

易明峰只以为他是为明乐而来,最多就是彼此撕破脸皮斗一个鱼死网破,却完全没有想到,这人会在这种地方这种时机之下和他心平气和的谈判。

在武力上败北,可以说是技不如人,但宋灏的这种施压方式却如千斤大石盖顶而下,让人胸口憋了口气,左右都不舒服。

易明峰的脸色变了变,脸色表情越发的阴郁起来。

“我的时间有限,这样的话,我不想再重复!”宋灏从他脸上移开目光,完全一副听之任之的表情。

两个人之间隔着三丈开外的距离,漠然以对,似乎是完全脱离于不远处那血腥厮杀的场景之外。

易明峰在心里飞快的权衡——

他会选择在这里对明乐动手,本来就是作为一个赌局在做,一开始就是做的两手准备。

或是一击必杀,或是功败垂成。

但此时面对宋灏,他却是因此而生出了更加巨大的危机感——

眼前的这个男子,如果真的会始终如一和易明乐保持统一战线,那么对他而言,在后面的路上,绝对会是一个巨大的阻碍。

宋灏看着他摩挲在剑鞘上的手指,眸子微微一眯,心中却是了然——

眼前这人的心里此时已经升起浓厚的杀意。

果不其然,下一刻易明峰突然拔剑出鞘,剑尖直指宋灏的方向,一字一顿道,“赌一把吧,如果你来不及回京参与明日的早朝,或许我也就不必受你的威胁了。”

话音未落,易明峰突然眸光一敛,纵身向宋灏逼来。

宋灏两手空空,负手而立从容的看着他,唇角一点冰冷的笑容完全沉寂在漆黑如墨的眼眸里,却仿佛是脱离在这个世界之外,完全不在意眼前正在发生或是即将发生的事。

“主——”柳扬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刚要抽身过来帮忙,却被宋灏抬手制止。

他这样有恃无恐的举动反而让易明峰心里打了个突儿。

心念一动,易明峰手下的动作自然受到影响。

眼见着他手下动作迟疑的一晃,宋灏的目光一凝,就在那剑尖距离他胸口寸许的瞬间突然侧身一让。

易明峰的功夫底子很好,他并不是图去硬接他这一招,闪身避让的同时,却突然足尖点地,远远的向着旁边纵起。

宋灏的性子冷傲,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模样。

这样的人,桀骜不驯,哪里会是个临阵脱逃的性子?

易明峰一剑击空,更是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弄的措手不及,落地的同时,愕然转身——

却发现宋灏飞窜而去背影竟是突然以一股惊人的爆发力直扑入远处明乐所在的方向。

彼时明乐和他的两拨人马正在激战,因为宋灏开始并没有突入战圈的迹象,这会儿早已经撤了防备,这会儿冷不丁的见到他纵入战圈,再想要防备已然是迟了许多,所有人都只觉得一股黑色旋风从身侧骤然吹过,还在错乱之中,宋灏已经突入战圈最中心的位置,一手揽过明乐纤细的腰肢,将她的身子整个儿带到怀里护住。

“还好吧?”如释重负吐出一口气的同时,宋灏略显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明乐也是始料未及,下意识的抬头,刚好迎上他俯视下来的眸光。

他的眸子黑亮,却是那种最浓郁的色泽,从来都让人一眼看不到边际。

此时他俯视她的眸光,也异常平静,但那平静中还是蕴含着让人心惊的震慑力,仿佛两团深黑色的风暴,可以瞬间将人的神智吸附进去。

这个男人的这一面,完全与她柳乡赌场见他第一面时候的情况完全相同。

明乐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虽然明知道这一次宋灏不是对她,还是从脚底板直接升起一股寒气直逼天灵盖。

宋灏见她睫毛略一扑闪,眼底神色突然莫名软了一软,但那个瞬间极其短暂恍如一场错觉般,下一刻他已经反手一掌劈飞一个意图从背后偷袭他的刺客。

他这一掌,毫不容情,那刺客的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似的直接飞出去七八丈远,不偏不倚刚好摔在易明峰的脚边,噗的一口鲜血喷在了易明峰的鞋尖上。

易明峰眉峰一敛,下意识的后撤小半步,冷然抬头朝宋灏的方向看去。

宋灏揽着明乐的腰肢,透过层层人群与他凛然对视,唇角若有似无牵起一个冰冷的笑容,字字清晰道,“这一局你还没有资格和我开赌,今天只单纯是你们武安侯府的家务事,咱们一码归一码,你确定要在这里把自己所有筹码都压上吗?”

“武安侯府的家务事?”易明峰冷笑,说着便是目色一寒,冷声道,“殷王殿下你未免太过自大了,当真以为我是那么好糊弄的?”

宋灏却不理会他言辞之间的讽刺之意,淡然的垂眸看了明乐一眼。

那一眼,目光深沉,似乎包含了眸中深意在里头。

明乐的心跳突然慢了一拍,下意识的用力攥住他的袖子,意有所指的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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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0章 对决

说不上是苦涩还是恐慌。

明乐只觉得喉头发涩,微微仰着头,看着眼前宋灏近在咫尺的面孔,意有所指的摇了摇头。

“怕吗?”宋灏却像是未曾领会她的心意,只在她头顶低声问道。

说完,却不等明乐回答,已经再度凛冽了眸光抬头看向易明峰道,“如果你有把握,不妨试试看能否真的留下本王来!”

话音未落,他已经足尖点地,带着明乐纵身而起。

明乐心下一惊,虽然不很赞成他这样冒险的做法,但她素来分的清楚形势,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拖他的后腿,只就一咬牙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身。

宋灏提了内力,连续几个起伏向芦苇荡的外围奔去。

明乐帮不上忙,被他携着离开的同时只来得及于百忙之中回头观望身后的情况——

因为变故突然,后面自然引起不小的骚动,而在所有人当中,易明峰明显已经洞悉一切,只在宋灏纵起的瞬间已经提步追来。

为了掩护宋灏,柳扬等人立刻动手,全力拦截意图追随易明峰的杀手们。

宋灏这一次出现,身边带着的死士不过五六名,再加上明乐的影卫,整合起来也不过十余人。

虽然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但是因为事关重大,易明峰选拔出来的杀手也都极为难缠,再者寡不敌众,见到易明峰孤身去追宋灏,立刻记有几名杀手紧随其后跟了过去。

柳扬等人生怕宋灏会有个闪失,也就不敢恋战,匆忙去追。

一时间芦苇荡里人头攒动,数十条人影起伏飞纵,于茂密的之也间激起狂风巨浪一般的架势。

不过瞬间,之前刀光血影的野地当中就只剩下陈成那一行被彭修暗中派遣过来的护卫。

“头儿,这事儿好像有点不对!”见到宋灏和易明峰等人相继离开,一个侍卫不安道。

今天易明峰会在这个地方对明乐下手,本来就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本以为宋灏既然插手,即使心里不甘,易明峰也一定会时刻而起,可偏偏事与愿违,他竟是直接把矛头直指宋灏,难道——

难道是想连宋灏也一次性的解决掉吗?

宋灏是当朝亲王,先帝唯一的嫡子,姜太后的亲生儿子,统领御林军又手握重兵——

易明峰的这个举动近乎是不顾一切的疯狂。

可他却不该是这样自绝后路的人啊!

陈成心头巨震,愕然怔愣半晌,突然想起易明峰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手脚一凉,眼睛不可思议的瞪得老大道:“难道——殷王摆的只是一道空城计?他根本就没有带人来?”

怪不得易明峰的态度会突然转变,这也就很好的解释了他行为前后出现诧异的原因。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怎么会?”护卫们也颇多诧异。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们也去!”陈成稍稍稳定了情绪,提步就追。

方才他们和易明峰合作围攻明乐的事情已成事实,已经完全没有了撇清的可能,既然发现了漏洞,总那就不妨加以利用,总好过等到宋灏和明乐脱困之后再反过来对他们实施报复。

在有机可乘的情况下,人的勇气总要更大一些。

护卫们相视一眼,就各自坚定了信念,跟着陈成追过去。

宋灏携着明乐一路飞纵,直至出了那片芦苇荡。

他自幼就在南疆军中历练,又因为那些难以启齿的原因,故而自虐一般的对自己严苛要求,所以无论文才武略哪怕是拳脚功夫都比同辈中人要精进很多。

只不过因为携着明乐一起,受了很多束缚,再加上易明峰的身手也不差,竟是在后面死咬不放。

眼见着宋灏出了芦苇荡,眼前的视野骤然开阔,易明峰的目光敏锐的四下一瞥,刚好看到几个身着衙役服侍的官差从远处的羊肠小道上往这边寻来。

该是押解易明真的人循着线索找过来了。

易明峰的目色一沉,完全不加考虑的立刻一提内力,将自己的体力发挥到极致于半空中连着两个翻转落地,直接挡在前路上将宋灏阻住。

听闻空气中衫划过的猎猎之声,宋灏已经警觉的刹住动作,身形一侧,将他从前路上刺来的一剑避开。

冷厉的剑锋贴着明乐的头顶斜擦而过,夹杂着宋灏鬓边垂落的墨发给削掉了一缕,冷风一带,就在眼前的空气里隐没了踪迹。

宋灏下意识的抬手护住明乐的头顶,同时眼中爆发出凛冽的杀意霍的抬头对上易明峰的视线。

“殷王,你果然是好胆量。”易明峰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但是很难得,脸上表情竟是钦佩多余讽刺的对宋灏说道,“就带了这区区几名护卫,你就敢站出来与我公然挑衅,我差一点就真的让你浑水摸鱼给糊弄过去了。”

刚开始他也未曾想到这一点,后来突然恍悟——

京中孝宗对宋灏一向诸多戒备,他能在瞒天过海的离京连夜奔赴这里已属不易,再想要掩人耳目调动大批人马过来助阵,其难度可谓相当之大。

易明乐本来就是秘密出京,就算只是为了不暴露她的行迹,宋灏也一定要慎之又慎,所以——

为保万全,他是极有可能会铤而走险的。

“本王何须对你挑衅?易明峰,你也未必太看得起自己了。”宋灏冷然的一勾唇角,那弧度却未曾构成一个笑容展现出来,“今天你要强行留我下来,大可以试试看,但若要说是站在本王对面——你?”

宋灏说着,漠然摇头,然后一字一顿的继续道,“还不配!”

在这普天之下,唯一可以被他放在对等的位置来看的就只有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哪怕是孝宗,他都未曾被他视为值得一决高下的敌人,如果不是因为明乐,他根本就不会介入和易明峰这种人的私斗之中。

宋灏的态度冷傲狂肆,自有那么一种盛气凌人又高高在上不可企及的感觉。

易明峰相对也是个极度骄傲的人,这样被人蔑视的态度必然不会好受。

“怎样都好!”不过他却是未动声色,迎着宋灏的目光,不愠不火的继续道:“不过有一句话王爷还是说错了,因为这一局,看来我是真的押对宝了,现在是不是该换做我问,殷王殿下您现在又当如何打算?”

他说着,也不等宋灏回答,就意有所指的斜睨了他怀里的明乐一眼,一字一顿道,“你应该是不准备舍弃这个丫头自己一个人走的,想必多说无益了是吗?”

如果宋灏有拿自己的安危出来权衡过,那么他也就不会一意孤行走到现在这一步。

虽然从一开始,他对明乐的态度表现的很模糊,差一点就混淆了易明峰的判断,但是现在一切明了——

盛京传来的传闻非虚,殷王宋灏对易明乐的确非同一般,今日宁肯孤身犯险,也要带她走!

这个发现,让易明峰心里喜忧掺半,一则抓住了宋灏的弱点,二来——

宋灏对明乐这样的态度着实让人觉得可怕。

宋灏莞尔,唇角展开一个舒心的笑容,“所以呢?你有把握留下我?”

说话间,他一直环在明乐腰际的右手突然收紧,用力拥抱了一下,然后不等明乐反应就自主的撤了回来,扣向自己的腰带。

易明峰一直全神戒备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察觉他手下动作,心里立刻明白三分,不由分手举剑就刺。

彼时宋灏的手指刚刚触到自己的腰带,见他袭来,飘身而退的同时先是暗中一掌将明乐远远的推离身边。

易明峰一剑刺空,立刻手腕翻转,换了个方向直取明乐。

明乐正被宋灏推了个踉跄,脚下步子未稳就先听闻身后紧促而至的风声。

在易明峰手下,完全没有她侥幸对抗的机会。

明乐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当机立断的直接不再试图稳定身形,而是将计就计的往地上一扑。

听闻易明峰的剑锋从脑后划过,明乐身子落地,就势往右侧一滚。

而易明峰也未曾想到她会如此机变,再次失手之后,身形骤然一顿,待要再出手时,身后宋灏的手里已经多出一柄薄如蝉翼的软件,银色的剑花翻转向他袭来。

易明峰心神一敛,立刻回身横剑阻拦。

两剑相抵,刺啦啦刺耳的碰撞声中激起一片细碎的火花。

易明峰被宋灏的内力震退半步,脚下步子一收,立刻提了内力迎上,下一刻却是后腰一阵刺痛。

易明峰眉心一跳,手下突然就泻了力气。

宋灏亦是皱眉,没有想到明乐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手。

明乐却未在意两个男人的反应,下手的时候稳准狠,收手的时候也干净利落,一把拔出插入易明峰后腰簪子,趁着他分神的空当一抬手以尖锐的簪子抵住易明峰的喉头。

宋灏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手下动作却不懈怠,一步上前,反手一捏易明峰的手腕下了他手中长剑。

茶具宋灏眼中那一瞬间黯淡而矛盾的色彩,明乐只就视而不见,左手握着发簪挟制易明峰的同时另一手已经一把夺下宋灏手中软剑,反手递送还给他。

两个人,四目相对。

明乐坚定的对他略一点头,宋灏的目光沉了沉,却未曾开口,而是顺从的把软剑接过去,重新在腰带里藏好。

三个人缠斗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并不太长,此刻尘埃落定,芦苇荡里的其他人也都相继赶来,同时远处的小道上一群衙役也听到打斗声或许寻来。

见到易明峰竟然被明乐制住,所有人俱是一愣,面面相觑的不知作何反应。

影卫和柳扬等人迅速聚拢过来,护在了明乐和宋灏身后。

“这是——”一个负责押解易明真北上的衙役用力的甩甩头,半梦半醒道,“殷——殷王殿下?”

“你们是负责押解易氏前往北疆的衙役?”明乐凤目一挑,已经当机立断的先行开口打断他的话。

“正是!”那衙役咝咝的抽了两口冷气,看着眼前的状况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指着明乐等人结巴道,“不过这里——你们——”

虽然他不认得明乐,但不管是宋灏还是易明峰都不该出现在这里,尤其这两人素无交集,眼前这景象也过诡异些了。

“易氏死了!”明乐开门见山的直接道。

“什么?”在押解途中出了这样的差错,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一众衙役不由的勃然变色,骇然道,“这怎么可能?”

易明峰额角青筋暴起,喉头抖动,刚要说什么,明乐已经察觉他的意图,手腕稍稍往前一送。

尖锐的簪子刺破皮肤,伤口微小,却立时涌出一丝鲜血。

这个丫头下手狠辣,绝不容情,易明峰几乎可以断定,此时只要他敢贸然开口,那么下一刻必定见血封喉。

易明峰的面色铁青,眼神阴郁的几乎要滴出水来。

明乐心冷笑一声,这才不徐不缓的把目光往往四下里扫过陈成那些人,道,“这个问题,确乎还是要问一问易世子和平阳侯府的这些护卫们了?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易明真失踪看守她的衙役们大清早起来送饭时候发现的,所有人都只以为是她趁着雨夜逃走。

这会儿见到易明峰和平阳侯府的人出现,几乎是顺理成章的,在所有人的心里都行程了一个定式。

深吸一口气,易明峰强压着心头怒火,一个字一个字用最平静的语气从牙缝间挤出来,“真要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吗?你不要命,难道也不给殷王留一线余地?”

宋灏袒护明乐的意图十分明显,现在就看易明乐对他的态度如何了。

孝宗随手都都在等着抓宋灏的小辫子,今天这里的事一经抖开,易明峰虽然难以自圆其说,但宋灏所要受到的冲击也必然不小。

易明峰这话隐含的警告意味十分鲜明。

明乐面沉如水冷冷的看着他,沉默片刻,却是突然失声笑了出来,道,“易氏是我叫人溺毙的,又与殷王殿下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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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 成敌

明乐此言,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所有人都于瞬间戒备起来,虎视眈眈的望着她,尤其是那一众衙役,几乎是做好随时出手拿下她的准备。

易明峰的眉心拧成了疙瘩,虽然心里做了最坏了打断,一时间却还是没能跟上明乐的节奏。

明乐却是瞬间变脸,无所畏惧的惨然一笑,突然就话锋一转仰头对易明峰道,“我也是为了不想看三哥哥你做错事,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三哥哥是朝廷钦犯,与其让你因为一时冲动而抗旨劫囚,进而让我们整个武安侯府背上不忠不义忤逆君上的罪名,妹妹我宁可自己来做这个恶人。如果三哥哥还是一定要因为四姐姐的事情而怀恨,那么便在此处了结了我,一命抵一命,由我给四姐姐偿命好了。这样说到底就只是我们武安侯府一门的家务事,不会真损了三哥哥你和整个武安侯府的名声。”

一番话,明乐一口气倒豆子似的抖出来,言辞恳切表情真挚,从头到尾没给任何人反应或者插嘴的机会。

所有人都听的一愣一愣,尤其是易明峰和陈成等人,到最后整张脸都扭曲变形,脸上表情千变万化精彩纷呈!

这个丫头,当面说谎的功夫居然这般炉火纯青,只从表情和语气上看,能不被她直接骗过的人实属有限。

明明是她因为私怨而蓄谋杀了易明真,现在却是捕捉痕迹的重点调开,就这么把一顶大逆不道的帽子扣在了易明峰和平阳侯府身上?

而最可气的是,她口中说辞虽然大义凛然,说着愿意任凭易明峰处置,手下握着那簪子的动作却是四平八稳,没有一丝一毫让步的打算!

“义阳公主,你这是要恶人先告状吗?”陈成瞠目结舌,怔愣中不由的上前一步,哭笑不得的怒声道,“什么抗旨劫囚?我们几时有过劫囚的打算了?方才你是如何叫人把少夫人在水塘里溺毙的,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现在还挟持易世子,当真是以为这天底下就没有王法了吗?”

“义阳公主?”衙役们更是愕然,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少女脸上冰冷的表情。

怪不得殷王殿下会出现在这里,原来是因为义阳公主吗?可如果对方是义阳公主的话,那么她此时可武安侯世子之间又是个什么状况?

眼前的情况越发的复杂起来,一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

明乐却仍是镇定自若的看着易明峰,字字清晰道,“三哥哥,凡事都要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平阳侯府的人意图为自己开脱才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也懒得与他们强辩,可我们是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堂兄妹,您倒是说说看,如果只是无缘无故的话,我又为什么要对四姐姐下这样的狠手?”

易明澜的事,就是这一切的症结所在。

但是明乐确信,易明峰不会把这其中缘由抖出来,因为弑妹杀子这两桩丑事一旦抖出来,无论是武安侯府还是平阳侯府都会被弹劾开罪,即使最后各找门路可以息事宁人,也将颜面扫地声名狼藉。

这样的代价,他与彭修都不会轻易去试。

“是啊,你为什么要对你四姐下这样的狠手?”深吸一口气,易明峰脸上表情完全僵硬而无一丝裂痕冷冷的回望眼前少女明艳的脸庞。

他是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这个一直以来都不起眼的小丫头逼迫这样的境地来。

“三哥哥,我知道你和四姐姐兄妹情深,不忍他颠沛流离遭受苦楚,可四姐姐有违妇德又罪大恶极,这一次流放的罪名是陛下钦定,并不是我不顾姐妹情谊,而是——”明乐皱着眉头,将一个苦口婆心规劝兄长回头是岸的少女形象演绎的淋漓尽致。

她说着,便是痛心疾首的略一停顿,然后继续道,“四姐姐做错了事,就要受到相应的惩罚。三哥哥还是想想祖母和武安侯府吧,咱们易氏一门的荣辱都系在三哥哥你的身上,妹妹我实在是不忍心看着你就这样因为感情用事而走错了路。”

易明峰感情用事,意图抗旨劫囚,而她易明乐则是痛心疾首大义灭亲?

这样的说辞端出来,果然头头是道,发人深省。

很显然,因为她和宋灏的行踪已经主动暴露,所以现在她不再试图鱼死网破,就是为了退一步,好想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来解释她和宋灏之所以会出现在此处的原因了!

易明峰虽然不甘于被她牵着鼻子走,但事情到了如今这一步,反而不能再硬碰硬——

毕竟他和宋灏双方面,都需要因为自己的行踪而对孝宗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易明乐的说辞,对他和彭修很不利!

“所谓抗旨劫囚一说,我想乐儿你刚刚也是误会了,我不过是听闻四妹正要被押解北疆,又刚好皇上交代我的差事办妥了,就赶过来给她送行罢了。”心里怒意翻滚,易明峰却是怒极反笑。

“是吗?”不等明乐说话,宋灏已经款步上前,弯身捡起易明峰落在地上的长剑,手指轻轻一弹那剑身,漠然道,“带着全面装备好的几十名杀手的阵容,并且那么好巧不巧的又和平阳侯府的人赶在一处,就为了千里迢迢过来给令妹送行?易世子,你这当真是好大的排场啊!”

如果只说是为了赶来见易明真一面,易明峰带来的这个阵容,的确是过了。

“是啊,出门在外,总要小心为上。”易明峰缓缓侧目看向宋灏,目光落在他手中长剑上一凝,随后便是心平气和的再开口,“所以这也就难怪乐儿会误认为微臣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来起事劫囚的了。”

易明乐要给他强安一个抗旨劫囚的罪名,他也万不会坐以待毙。

几个衙役在一旁听着,对着整个事情的大概轮廓终于逐渐整理出一个模糊的概念,这才有人如释重负的走上前来打圆场道,“原来是个误会!”

“是啊!”易明峰立刻点头,唇边扯出一个笑容对宋灏表示了善意。

宋灏嘴角微微一勾,脸上表情莫名,却是不置可否。

衙役们心里想着息事宁人的同时再看明乐手里握着的发簪,就神情尴尬的试着道,“既然只是个误会,殿下,您看您这——是不是——”

“哦!”明乐莞尔,脸上并未曾因为“误杀”人犯而显露出任何遗憾的表情,反而神态自然的扬眉一笑,撤手收了发簪掩到袖子里,然后才会易明峰道,“刚才是我太过紧张,冒犯三哥你了。等到时候回了京城,还得请三哥哥同我一起到陛下面前去把这件事澄清!”

横竖易明真已死,他们彼此都目光长远,不会再为了这件事闹到玉石俱焚。

这是个隐晦的约定,易明峰心领神会。

“这是当然!”深深的看她一眼,易明峰继而悠然的整理好衣衫,片刻之后却是突然凉凉一笑,再度抬头迎上明乐的目光,好整以暇道:“只不过——乐儿你也殷王殿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一起出现在这个地方?难道也与愚兄一样,是因为公干路过?还是单纯的出京游玩至此?”

宋灏私自出京,绝对要比他擅离职守带来的冲击要大的多!

面对易明峰这样明显的寻衅,明乐不过一笑置之从容答道,“我来此处,与三哥哥你的目的原是相同,因为四姐姐走的匆忙,我没来得及与她道别,太后义母就特许我出京一趟,来给她送行的。殷王殿下,是陪我来的。”

易明乐到此,根本就不可能是听了姜太后的懿旨,但她竟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把姜太后的旗号打出来——

易明峰心跳突然慢了一拍,再次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如果易明乐在姜太后跟前真的能够拥有这样地位和影响力,那么这个丫头再要对付起来就更是难了。

藏在袖子底下的拳头慢慢捏紧,易明峰的神色不觉微微一动。

这个人,较之于彭修,更善于伪装自己。

这是个极其危险的讯号!

宋灏抿抿唇,突然上前一步,挡在明乐面前,目沉如水的看向易明峰道,“既然乐儿说这是个误会,那本王就姑且如她所愿,方才芦苇荡里发生的事,我不希望还有旧事重提的机会!”

比起易明真那么一个朝廷钦犯的死活,易明峰公然刺杀当朝亲王的罪名才是最要命的。

宋灏这话,明显就是个警告的意思——

他可以守口如瓶不把这件事抖出来,但若是回头到了孝宗面前,易明峰敢有异动的话,后面的事就不好估计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一个目光森凉,一个形容冷酷,于无形之中却有无数细碎的火花迸射。

半晌,易明峰抬手捂住喉间被明乐簪子刺破的血珠往后退了几步,转而对几个衙役道,“真儿的尸身落在那边的水塘里,劳烦几位帮忙打捞上来吧。”

“是,这是小的们的分内事!”衙役们立刻讨好道,说着又试探性的接着道,“没有看护好四小姐,是小的们失职,到时候回京复命——”

人犯在半路遇害,自然就无需再继续北上,但因为易明真这个钦犯是孝宗钦点,所以又必须得要回京去做个交代。

“皇上那里,有殷王殿下在,自然不会让你们空担责任,到时候实话实说就是了!”易明峰冷然说道。

“是是是!小的们一定实话实说,知无不言!”衙役们心头的大石总算落地,忙是不迭谢恩,之后就更不敢怠慢,急匆匆的绕过那片芦苇荡去往池塘的方向给易明真收尸。

待到这几个至关重要,可以作为重要人证的局外人离开之后,几人之间刚刚缓和了些许的气氛马上又于瞬间紧张起来。

易明峰冷着脸,一语不发的看着明乐。

明乐冷然的一勾唇角,扭头和宋灏交换了一下视线。

宋灏心照不宣的略一颔首,便是对柳扬等人一摆手。

与此同时,易明峰也扭头对自己的随从吩咐道,“你们先去准备一下马匹,我随后就来。”

“是,世子!”一众杀手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敢完全松懈下来,动作迅捷的撤开。

陈成等人迟疑片刻,最后满眼忧虑的又再看了明乐等三人一眼,这才狼狈的搀扶着受了伤的自己人离开。

待到清了场,易明峰也就不再掩藏自己的情绪,冷嗤一声道,“今天的事,到此为止!我应该可以放心来说这样的话吧?”

这话他不是对明乐,反而是越过明乐,直接与她身后站着的宋灏对视。

易明乐那个丫头,他已经完全信不着了,反而宋灏,会是让人比较放心的一个人!

宋灏的面容沉静,没有什么过分的表情,但在那一袭黑袍的渲染下,全身上下总给人一种暗沉森冷的感觉。

闻言,他的视线突然下移,落在明乐草草包扎了的手臂上,好半天不置可否。

眼前的气氛仿佛整个人冻结住了一般,所有的一切,都在宋灏的沉默中逐渐冷凝,并且一点一点幻化成冰。

出尔反尔的事,他不是做不出来,只是这一刻,连逢场作戏也不甘愿罢了。

易明峰察觉他目光的落点,眉心拧起,心里立刻又就起了很深的防备来。

最后,宋灏突然闭了下眼,再睁开眼时,唇角就跟着绽起一丝邪魅的冷笑道,“你我之间,今日,成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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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2章

“你我之间,今日,成敌!”

宋灏的语气不重,但是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唇角一扬,视线就不再与易明峰交会,往旁边移开。

易明峰捏着掌心,嘴唇动了动,一时却未能说出话来——

宋灏这话,与其说是对他下达的战书,莫过于说是警告!

“殷王殿下!”半晌回过神来,易明峰便像是听到了笑话似的轻哂一声,狐疑道,“殷王殿下,您确定自己不是在开玩笑的吗?”

若要说到冲冠一怒,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宋灏身上,确实让人啼笑皆非。

就连明乐也未曾想到他会当众有此一说,眉心不觉的微微拧紧。

“你真以为今日之事可以一笔勾销吗?”宋灏反问,说着便是唇角一勾,讽刺的笑了。

易明峰一怔,随即了然,道,“也是!今天既然我和你动了手,也就没再抱别的指望,既然殷王殿下您亲自把话说明白了——这样更好,来日朝堂相见,你我之间也就不必再逢场作戏那么辛苦!”

宋灏的立场一经表明,并不仅仅意味着他会参与到明乐和易明峰的私斗里面去,同样也是表明他们会在朝堂上水火不容,成为互相攻击和打压的政敌!

对宋灏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明乐暗暗咬着嘴唇,隐忍片刻,终究还是觉得没有必要再和易明峰在这里对峙下去,转身扯住宋灏的一片袖口道,“先走吧!”

她几乎从来就不会主动去握他的手,而眼下的这个动作,就是一直以来她每一次靠近他时所维持的客观的距离,仿佛没出出手都在心里经过准确的测量一般。

宋灏的目光下移,落在她抓着他袖口的手指上,略一停顿,然后五指张开牢牢扣住她的手指转身就走。

易明峰的目色一寒,看着两人相扣的十指,冷冷一笑道:“明乐,你找到了个好靠山,既然你现在已经入了宫,想必日后再见,我也就不需要将你作为我易家人来看了是吧?”

如芒在背的感觉从背后刺来,明乐心里一恼,突然止了步子。

宋灏握着她的手指未曾放松,明乐犹豫了一下,还是坚决的回转身去,远远的看着易明峰冷声说道,“相较于萧氏和明妃那些人,我以为,你该是有些担当的,方才你既然能下定决心对殷王殿下出手,就应该想到了这一刻必然的结果,所以不必再对我冷嘲热讽,至于将来会发生的事,担下来也就是了!”

虽然明知道宋灏这些种种反常的举动全然是因为自己,但是下意识的,明乐还是不愿意承认。

从心底里,她就十分不喜欢这种有负担的感觉。

而宁愿将这一切作为和宋灏之间的等价交易,或许今日她承了他的情,来日偿还也就是了。

“也是!”易明峰略一颔首,说话间目光往旁边一扫,仍是面容冷肃的盯着宋灏,字字冷讽道,“中间夹着一个你,横竖我与殷王之间也注定了是敌非友,得罪他的事,又何惧多这一桩两桩?今天虽然是功败垂成,但细算起来,我倒也不算无功而返!”

最起码听到了宋灏当面表明立场,这样以后防备起来就会得心应手很多。

“你本来精于算计,懂得审时度势区分利弊。”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看向他的目光骤然一冷,突然道,“我一直都很好奇,萧以薇她人呢?”

易明峰闻言,眉心突然一跳,脸上表情不受控制的现出几分防备之意。

“易明真这样与你一奶同胞的亲妹妹,因为失去利用价值,你都可以眼睁睁的看着她死,但是却肯冒天下之大不韪救下萧以薇!”明乐见他这副表情,心中便是了然,冷嗤一声道,“果然,她的去处是很有价值的!那你就继续费心看好她吧,在她真正发挥效力之前,省的被我找出来,而断送了她的真正价值!”

易明峰的目光一沉再沉,指关节被捏的咯咯作响。

萧以薇的事,根本早就过去了,几乎是被所有人遗忘了,却没有想到,易明乐竟还一直惦记在心里。

这个丫头,不仅精明,心里那些思量算计更是诡异莫测的叫人心惊。

明乐看着他的反应,已经完全证实了心中猜测。

这几个月她一直都在暗中不断追查萧以薇的下落,但这个人就仿佛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任凭她掘地三尺,甚至动用了各地隐藏在四海钱庄里的眼线都未曾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

萧澄的事,已成定局,即使易明峰从萧以薇那里得知了某些细节而推断出真正的内情来,想翻案也完全的无济于事。

按照易明峰的处事习惯,他早就不该在萧以薇身上再浪费多余的心力,但偏偏事有蹊跷,他就是在萧以薇的事情上动了大手笔。

如果不是有这一次易明真的事情做比较,明乐心里即使有所怀疑也不会下定论,但现在——

她确信,萧以薇是被易明峰充分利用了起来,而且很有可能将来会利用她掀起大的风浪来。

有了这一重认识,也就更加坚定了她必须得要找到萧以薇的决心。

宋灏见她把话说完,这才握紧她的手指,牵着她大步离开。

明乐紧紧的抿着唇,虽然内心抵触,却还是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指离开易明峰的视线之内。

彼时柳扬和长安等人已经备好了马匹在远处的小道上等候,见到两人过来,柳扬立刻就迎上来,禀报道,“主子们的行踪已经暴露,属下刚才已经让人先行一步去广月庵,告知静云师太知道了。”

庆膤公主原本是宋灏打算好要用来作为证明明乐行踪的有力人证,而现在既然行踪已经被撞破,就必须马上和她通气儿,保证口径一致。

否则不但会把庆膤公主拉下水,甚至于以后,她也会被孝宗列为提防的对象。

“嗯!”宋灏颔首,略一思忖就又继续问道,“平阳侯府那些人的行踪,有人盯着吗?”

“是!”柳扬道。

“盯紧了,千万不要跟丢。然后你也不用随我一起回京了,现在马上先行一步,亲自进宫,以本王的名义,去见一见昌珉!”宋灏简短的吩咐,语气平静无波,却平白给人一种近乎窒息般的紧迫感。

明乐心中微微一动,略有几分诧异的骤然抬头看向他。

昌珉公主的为人,与宋灏从来就不是一路,宋灏一直对她敬而远之,而今天,他会主动以自己的名义让柳扬去送人情——

目的不言而喻,就是为了拉拢昌珉公主。

无论是陈成还是易明真,对昌珉公主而言都是绊脚石,这样两份人情送出去,如果是明乐出面与她谈交易,她阳奉阴违的可能会有很大,而如果换做宋灏来做,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样一来,明乐就会变成她兄长的附属品,为了偿还宋灏这两份巨大的人情,回头要她在孝宗面前给明乐帮腔一两句也无可厚非。

宋灏的话并没有说的太明白,柳扬自然一点就通,答应着就攀上马背,率先策马回京。

让宋灏一而再再而三的掺和进这样的事情里,明乐想着,心里总是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眼见着柳扬飞奔而去,她终于忍不住一咬牙,抬头看向宋灏,质问道,“为什么要这样?”

说话间,就用力一甩,试着挣脱宋灏被宋灏扣住的手指。

奈何宋灏早有准备,并未曾让她得逞,反而就势一拉,将她往身边带了一步,漫不经心的笑道,“这本来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知道你自己也有办法化解,但别的方法都远不及这样做来的简练干脆。而且严格算来,你和昌珉之间也不算什么深仇大恨,暂时缓和了你和她之间的关系,来日方长,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彭修暂时不在京中,而现在易明真死了,日后再要在平阳侯府兴风作浪,怎么能少的了昌珉公主这号角色?

明乐从来就没有过要放弃这枚棋子的打算,只是事情由宋灏出面来做——

他要做的事,谁能阻止?而且只就今日,该做的不该做的,他又做了多少?

转念一想,明乐又觉得就着这件事与他争执未免矫情,索性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重新郑重其事的仰头看向他,认真的开口道:“今天的事——”

宋灏碰触到她这样一本正经的表情,眸色突然一深,不等她说完已经先行开口打断她的话,半真半假的微微一笑,忽而抬手以手指蹭了蹭她的右边脸颊道,“我不想听你说谢谢!”

他的眸色本来就比一般人要深,神情一旦认真起来,就会有种摄人心魄的吸引力,让人且惊且惧,又似乎忍不住要的要被吸纳进去。

明乐一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从他的注视之下移开视线。

长安等人在旁边看着,见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渐显局促,就识趣的先行散开。

明乐勉强定了定神,从善如流,继而瞬间敛了眸光,深吸一口气道,“抱歉!”

两个字,极为短促,却又异样鲜明!

“嗯?”宋灏略一怔愣,下意识的抬眸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明乐抿抿唇,抬头迎上他的视线,一字一句的重复道,“抱歉!我本来不该让影六去找你的,让你牵扯到这件事里面,很抱歉!”

宋灏私自离京的消息,虽然已经和易明峰达成共识,不会被掺杂上政治因素传出去,但是传到孝宗那里也还是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不会让人去找宋灏。

而之前那千钧一发的一瞬间——

她做了让自己鄙弃的,自私而毫无原则的决定!

原来找他,并不是因为将他放在心上随时可以触及的位置?

所以,她会说抱歉?

宋灏心头一堵,脸上表情瞬间冷凝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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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3章 吻

周围的温度锐减,处于宋灏的注视之下,明乐能够明显的看到他瞳孔骤然收缩那一瞬带来的刺骨寒意。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同时更不需要你为任何事而对我感到抱歉。”宋灏说道,唇角弯起的那个弧度邪魅蛊惑,整张脸孔上面的表情虽然完美到无懈可击额的地步,但那一丝笑容却恍若远在天际,冰冷而不真实,处于一个让人无法触摸的空间之内。

仗着身高上的优势,他的视线以一个俯视的角度照射下来,全神贯注看着明乐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决定送你入宫的时候我曾说过,想要试着做你背后那个可以让你无条件可以去依靠的那个人,现在我是不是有必要重申一遍,我的话,不是开玩笑的!”

与宋灏之间的每一次对话明乐都不敢掉以轻心,所以针对每次对话的内容她也都记得十分清楚。

那一天,那个清浅的拥抱,那一句深沉的承诺,她都还能隔着光阴真实的体会到,只是——

虽然身临其境,却还是莫名其妙的觉得失真罢了!

“无功不受禄,我想——”本能的皱了皱眉,明乐的肩头下意识的往后一缩。

她十分不乐于接受宋灏身上散发出来的这样强悍而凛冽的气场,尤其是第一次见他时候,他带着这种独特气场所表现出来的杀机太重,是以现在每每如此,都让她本能的戒备至深!

宋灏扣着她的手指不放,此时便是轻而易举的将她束缚住,进而一步上前,苦涩笑道:“我的承诺,听起来很不可靠是吧?”

不是不可靠,完全是让人想来就觉得毛骨悚然的感觉。

“不是,是我担不起您这样的承诺!”明乐往后倾了倾身子,以便于与他之间拉开一点微弱的距离。

她皱眉仰头迎上他的视线。

这个男子,似乎并不喜笑,真要笑起来的时候,也只是个没有情绪的表情,所以这一刻,即便是近在咫尺,明乐也依旧觉得他那笑容遥不可及。

“我说过,无条件!”宋灏唇角弯起的弧度不觉更深,身子前倾,紧紧逼视她满是戒备的双瞳。

男子华艳清绝的气息层层笼罩包裹下来,似乎是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无处不在。

明乐脚下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眼见着要撞倒身后那匹马的马鞍上,宋灏的视线略一偏离,抬手托住她的背部将她往身边带了带。

明乐抬头看他,以手抵在他胸前再度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然后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尽量心平气和的开口道:“殷王殿下,我们之间,还是换一种方式来进行对话吧,至少在那个所有一切都你来我往计算清楚明白的情况下,我会比较安心。”

不用去操心人情,一切都只需要通过手里的算盘就能精确的区分。

这样的相处模式,最是简单不过!

她的目光沉静如水,而无任何一丝的情绪波动。

宋灏凝视她的眼睛良久,除了起初时候不自在的一点局促感之外,却是发现这个少女的眸子里竟然真的可以漠视一切,将天地万物都摒弃在外。

即便是此刻,这么近距离的四目相对,他的影像倒影在她的眼睛里,依旧不曾在她的心里留下任何的痕迹。

心里突然有种空落落的感觉,胸口又似乎被堵得格外难受起来。

宋灏突然自嘲的笑了笑,低头看一眼两人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淡漠一瞥之后,突然毫无征兆的猝然松开。

吐出一口气,他转身往往旁边移过去两步,背转身去负手而立,看着远处天际的流云,冷声道,“如果是因为母后的事,那方面的原因你完全可以不必考虑,至于你要做什么,就尽管去做好了,没有人会干涉你!”

姜太后留她在身边的真实目的,虽然其他人都不知情,但对宋灏而言,却不可能成为秘密。

因为他抬了解自己母亲的处事方式,这些年间,她当忍则忍,当狠则狠,从不会对任何人容情或是手软。

这十几年来,她的每一步走下来,都一定会竭尽全力力争达到让所有人都出其不意的效果,之前为了造成他们母子不合的假象,她都能几次三番对他出手,更遑论是别人?而现在,在明知道宋灏不会听她操纵的情况下,她又怎会天真的以为拿捏住一个她心仪的女人就能完全将他掌握?

所以从一开始,她要把明乐带到身边的目的就只是个为了掩人耳目的假象。

她会选择明乐,完全是看中了这个女子的野心和手段,将她留做万不得已之时借以转移视线保住自己亲生儿子的挡箭牌。

而有了这一重关系在里头,在明乐的立场上,其实她是做什么是都不必对姜太后抑或是宋灏而感到抱歉的,因为——

他们将会向她索要的酬劳太高,值得以任何代价支付。

可是现在,宋灏却亲口坦言,要打破这重交易?

“这是什么意思?”明乐反问,上前一步,想了想却未曾越过宋灏去,而是在他身后两步之外的地方站定,“我不喜欢平白受人恩惠,今天这样的事,我的确不该让影六去找你,我保证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至于易明峰那里,我会尽快了结,不会让这件事影响你太久。”

为了不给孝宗留把柄,其实从一开始明乐就是不赞成宋灏一起过来的。

只不过那个人向来一意孤行,她左右不了罢了。

再者之前他们也是真的谁都不曾想过易明峰敢公然实施这样的刺杀计划,所以一经事发,明乐也并不想把宋灏扯进来,因为一旦将他的行迹暴露,后面他所要经历的处境就会异常艰难,明乐自认为没有能力偿还他这样巨大的一份人情。

只是到后来实在孤立难支的时候,为了保命,她终究还是违规,让影六传讯把宋灏引过去解围。

这个决定,本来就被她自己冠以自私狭隘之名,如果宋灏和她公事公办也就罢了,可偏偏——

他竟会打破规则,说出这样意气用事的话来。

明乐这样敬而远之的态度无疑是火上浇油,宋灏未曾回头,语气却越发森凉起来,突然冷涩一笑道,“那么你知道今天易明峰的这件事之后,随之而来最直接的后果会是什么吗?”

今天宋灏公然表明了立场,他和易明峰之间已经处于完全敌对的立场。

明乐怔愣片刻——

这后面将要发生的事,她的确是还没来得及考虑计较。

宋灏只停顿了一瞬,似乎也不准备等她的回答,就又继续说道,“这段时间那人一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由我在御林军中做手脚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只有那些看得见的好处出来稳住了我,才能为他争取时间打南疆方面的主意。那里二十万大军,是我从外祖父那里接手来的,这些年间从不曾有外人能够插的进手去。现在他要染指,就一定要找一个既有能力又能让他彻底放心的人选,纵观整个朝堂,能够独当一面的将帅之才固然不少,但真能做到让他完全信任的却是不多。现在除了平阳侯彭子楚之外,想必过了今天,他终于可以找到合适的人选了。”

屈指算来,宋灏接管御林军已经有月余时间,按照孝宗的为人,他定当是以雷霆手段立刻索要回南疆的兵权的,他会拖延至今,明乐也明白他是还有顾虑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只是却未曾想的这般深远。

此刻被宋灏一语点醒,明乐心里突然一凉,眉头深锁道,“易明峰会被派去接管你在南疆的兵权?”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会是不二人选!”宋灏道,说话间眸子妖娆一转,稍稍侧目回望过来。

那一眼,三分玩味,七分森然,最后,他还是笑了,再次问道:“所有的一切,真的都可以通过计算来衡量交代清楚吗?”

一旦易明峰被孝宗看中,事情就麻烦了。

至少如果他会被派去接管南疆的兵权,那么在这期间他若是出了什么事,孝宗的矛头都会直指宋灏。

所以,立下易明峰这样一个敌人,对宋灏而言,其实远比想象中的后果要严重的多。

显然,这其中种种厉害关系宋灏都先考虑在内了,可是义无反顾的,他还是做了。

明乐使劲抿着唇角,目光复杂的看着他,几次想要开口,最终都是话到喉头又就势打住。

她不想去追问宋灏原因,虽然心里隐隐有数,但是那样的设想每每浮现就让人觉得荒唐可怕。

宋灏见她犹豫不决,就回转身来,重新走到她面前。

明乐闪躲着尽量避开和他的视线正面接触,垂眸盯着他逐渐迫近的脚步,不自觉的用力攥紧了手心。

宋灏走回她面前站定,依旧从那个俯视的角度静默的看着她。

明乐使劲的掐着手心,力图让自己清醒,但是在这样沉默对峙的气氛中,却是因为心虚而渐渐的显得心浮气躁起来。

好半晌,她终于忍无可忍的仰起头对上宋灏俯视下来的眸光,咬牙道,“一切就都按照太后娘娘设定好的套路走吧,如果将来真的会走到那一步,遇到现在所做的最坏的打算的话我也坦然接受。”

以明乐的为人,即使姜太后步步为营把一切都算计好,但是真要让她去死,她也一定不会坐以待毙,哪怕是鱼死网破也决计不会让别人好过。

但是这一刻,她却突然不愿意再计较下去。

因为在宋灏一意孤行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她突然就开始没来由的感到心虚。

少女的目光坚毅而倔强,带种一种强烈的气势,决绝的让人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凉。

宋灏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心里涩涩一笑,突然毫无征兆的倾身下去,轻啄了一下被她自己咬的发红的唇瓣。

蜻蜓点水般轻微的一下碰触,微弱的触感甚至于还没有来得及从皮肤渲染到心间,已经短促的结束。

明乐身子一僵,整个人仿佛冻结了一般,怔怔的看着眼前那男子妖魅到极致的脸孔。

宋灏移开了唇,却未曾真的从她面前退开,而是依旧稍稍倾身下去,保持着那个暧昧的姿势与她对视,两个人的呼吸相抵,隔阂微弱的距离,仿佛胸口每每起伏一下,就能碰触到对方的心跳。

明乐的眼睛无限睁大,诧异而茫然的看着眼前那男子诡异微笑的眉眼。

“第一次在柳乡的赌坊见你,就觉得你那个敢爱敢恨又果决的性子很合本王的胃口,可是——”宋灏的声音很轻,因为两个人的距离拉得太近,以至于他每次开口,嘴唇嗡动都能碰触到明乐僵硬在那里的唇瓣,那丝丝缕缕沙哑魅惑的嗓音仿佛是透过唇齿而送进了她朦胧的迷失的意识里。

宋灏话到一半又略微停顿,最后突然一声轻叹,怅惘道,“现在我才明白,你一直执着于心的,原来就只有恨而已!”

她拒绝任何人的靠近,筑起厚厚的心防,坚守着自己心里的位置,不容任何人涉入。

明乐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根本来不及反应他的话,只是只觉得突然觉得自己竟然离危险那么近。

仓皇之下,她倒抽一口气,就要转身后退,然则动作上还是慢了一步,下一刻已经被宋灏一把揽住腰肢压入怀中,在面前徘徊了好久的双唇终于不留余地压上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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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4章

第054章

这样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逢场作戏也好,恶意的试探也罢,他们之间拉拉扯扯乃至于肌肤相亲的事情都发生过无数次。

宋灏这人强势惯了,做出什么举动都完全没有道理可讲。

双唇被他的唇瓣碾压,明乐心里本能的就有了瞬间的恐慌,但再转念一想,横竖这样的事发生也是第一次了,慌乱的情绪刚要试着平复,却不想这一次宋灏的这个玩笑开的太过,根本像是不预备丈量尺度,不再是浅尝辄止的碰触,两唇相抵,他几乎完全不等明乐反应就已经就势含住她错愕唇瓣,以牙齿碾过。

明乐呼吸一滞,微痛中倒吸一口气,才要抬手去推他,他已经就势撬开她的齿关,舌尖探入她的口腔攻城略地,气势汹涌,完全不给人抵触或者反抗的机会。

明乐的身子被他紧压在怀里,胸口的呼吸似乎都被限制住,此时更是脑中空洞一片苍茫。

明乐圆瞪着眼睛,那男子令人惊艳的容颜虽然近在咫尺,却已经完全脱离到她的视线之外,只是气息之间能够感觉到一种独属于另一个人的味道层层渗入,笼罩下来,一点一点的将自己吞噬埋没。

不是为了逢场作戏的试探,而是男欢女爱一般真实而热烈的一个亲吻。

温润绵软的唇,灵活跃动的舌,牙齿相撞,气息交融,每一种触感都恍如浮在云端,那么的遥远而不真实,但也偏偏正是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感觉时刻在提醒着她,这不切实际的一切是真的发生了。

明乐的整个身子僵硬的被宋灏压在怀里,自始至终,如同一座风化了的雕塑一般,完全失去了反应。

宋灏原也只以为是因为事出突然让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后来略眯了眼睛看到她眸子里一层一层逐渐凝聚的水雾才骤然一惊,怔愣片刻,双手扳着她的肩膀往后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明乐一直没有动,眼神空洞没有落点的注意着眼前的某个方位,蓄满一层水汽的眸子,似是想哭的样子,眼泪却一直没有落下来。

宋灏皱眉看着她。

他心里早已经揣测过明乐遭遇突袭之后的无数种反应,可能是愤怒的与他争执,也可能是一笑置之不予理会,但是眼前的这一种——

竟然让他完全的无措起来。

从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起,这个少女就是倔强而强悍的,她可以妩媚娇俏笑靥如花,也可以翻脸无情心狠手辣,可是无论如何,这种无措而虚弱的神情,他还是第一次从她的身上看到。

心里突然涌现出一种说不上是酸涩还是疼痛的感觉,宋灏的喉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突然觉得无从说起,怔愣半晌,才目光复杂的抬手抚向她被吸允的微微发红的唇瓣。

“阿朵?”宋灏试探着开口,自己却突然发现,在指尖触及她唇瓣的那一刻,从声音到动作都在微微颤抖。

这轻微的一声,终于唤回了明乐的神智。

明乐的身子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震,突然回过神来。

她没有动,依旧方才那个微微仰头的动作,但这一瞬间目光突然有了焦点,默默定格于宋灏脸上。

宋灏紧绷着唇角回望她,手指还保持着抚上她唇瓣的那个动作。

愣了一瞬,他突然一个机灵回过神来,抽了口气,上前就要去揽她的肩膀,“我——”

说什么?说这只是一个玩笑吗?可是他心里分明,方才在他蓄谋已久吻上她的时候,心里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念头。

宋灏的嘴唇嗡动半天,这许是他这一生从未领略过的局促时刻,犹豫半晌,终究还是觉得无从开口。

明乐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突然淡漠的往旁边别过头去,开口道,“你说的对,现在我心里所有的,唯恨而已。作为盟友,我觉得殷王殿下是个不错的人选。”

她的语气轻缓而释然,没有被激怒,也没有方才目光剪水时候所蕴含那些委屈和不甘,说着已经轻飘飘的转身,拉过马缰就要翻身上上马。

宋灏被晾在背后,脸色微微发白。

他可以接受她的愤怒恼恨,哪怕是气急败坏的回头甩他一巴掌似乎也无不可,但是眼下这种完全漠视的反应,却仿佛是真的被人扔在了荒山野地里,完全的丢弃。

无关乎尊严面子,只是这种被抛弃被漠视的感觉让他心里发苦,甚至于——

莫名的感到恐慌和失落!

“阿朵!”宋灏皱眉,看着那少女的裙裾翩飞在视线里步步远离,脚下步子突然不受控制的往前追了出去。

明乐走的不快,但每一步迈出去都决绝而稳健。

听闻身后那人的脚步声,她目光突然一凝,霍的止住步子回转身去。

“你别过来!”明乐猛地抬头,一抬手,在宋灏继续举步逼近之前已经以一个决绝的方式划定了她所认为的他们之间应该继续守定的距离。

她的眼中盈满一层水汽,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但即便是这样,从眼底看向宋灏的眸光也依旧清明澄澈。

没有羞怯,没有恼恨,那一层水汽之内凝结出坚硬的冰壳,装的满满的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宋灏的脚步下意识的顿住,视线深远的定格在她的脸孔之上。

两个人之间隔着丈余的距离,明乐脸上表情平静无波,静默的看着他。

“我不会相信你,你也不要再对我许下任何的承诺。”明乐摇头,面容冷肃的字字说道,“你跟我,从某种意义上讲,都是一样的人,我们都有自己一直以来坚守的游戏准则,在这层原则之下,至少现在我还有我自己可以去相信,这是我能退让的最后的余地,所以,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打破它。”

因为无心,所以现在她做任何事,都果决干脆没有顾虑不受束缚。

而一旦哪一天,她会因为谁而失去这份纯粹的本心——

对于像她这样一无所有、只能依凭着仇恨来生活的人来说,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死死的攥着自己的拳头,指甲用力掐着掌心,努力的试图让自己感觉到疼痛,以便于保持冷静的思维和正确的判断。

宋灏这个突如其来的吻,给她带来的冲击太大,以至于埋没了她心中一直以来深藏的那些往事。

因为前世所经历那些背叛太可怕,她原以为这一世她已经再难以承受任何人这样的靠近,但这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又出乎意料之外,让她措手不及。

她不想去消化今天这一连串事情的内容,也不愿意费心去计较,此时此刻,就只想找一个无人的角落藏起来,把一切摒弃在外不予理会。

两个人,四目相对,虽然心里都是有话要说,但到最后却是谁也没有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半晌之后,明乐用力的抿抿唇,再度转身过去,翻上马背。

宋灏看着她这一连套干净利落的动作,心头一紧,紧跟着一个箭步飞奔过去,不由分说一把拉住马缰,沉声道,“你下来,我有话要说!”

“让开!”明乐恼怒道,顺势扬起马鞭就朝他扫过去。

宋灏抬手反手稳稳的一把握住鞭尾。

明乐试着回撤,奈何两人的力气相差悬殊,完全的无济于事,试了两次之后,面容之上就渐渐的带了几分恼意。

宋灏站在马下仰视她,眼见着她动了怒气,却还是不肯撒手,只是面沉如水继续道,“马鞭我可以还给你,你要撒气,下一回我也不会再挡,但是,今天我们必须谈一谈。”

说完,也不等明乐反应,竟然就真的送了手,把马鞭还给了她。

明乐脑中气血逆冲,本来就濒临失控的境地,此时也完全由不得思量他的话,见他骤然松了手,下意识的就再次扬鞭劈头朝他扫了过去。

下意识的一个动作,完全在思想之前,而等到她反应过来想要撤手已然是来不及,鞭影划过带起一丝细碎的风声,下一刻哧的一声不偏不倚刚刚好顺着宋灏的右半边耳后到脖子上开了一条血淋淋的伤口。

那鞭身是上等牛皮编织而成,韧性很好,鞭痕之下立刻就有细小的血珠渗出来。

虽然宋灏今日是一身黑袍,血水浸染上去不甚分明,但那血淋淋的鞭痕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印染,还是触目惊心。

明乐手里抓着马鞭,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冷峻的面容,一时愣在那里。

“气消了?现在可以重新和我谈一谈了吗?”宋灏等了片刻,见她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不由分说就是一步上前,强行将她从马背上捞起抱了下来。

明乐一惊,待到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只来得及抓住他的前襟稳定身形。

宋灏抱着她大步走在野地里,一直走出去十丈开外在一处大树之下止步。

远处山坳的拐角处,易明爵刚刚赶到,本来见到明乐和宋灏争执就准备过去,不想正是撞见明乐扬鞭的那一幕,神色突然一黯,动作就莫名的滞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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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5章

宋灏把明乐放下,却没有理会自己颈边的伤口,目光一瞬不瞬盯着明乐的脸孔,直接道,“你要说的话,方才应该已经说完了,我也都听到了,现在,可以和我心平气和的好好谈一谈了吧?”

和宋灏之间,还是少来往的好。

虽然心里一直这般告诫自己,但是此时看着他颈边犹且渗着血珠的一道鞭痕,明乐咬咬唇,终于还是违心的点头,轻声道,“礼尚往来,本就该是这样,既然殿下也有话要说,那就索性彼此一次说个明白好了。”

她的神情冷漠,语气疏离,像是在竭尽全力的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

宋灏负手而立站在她面前,闻言不过莞尔一笑,随即正色问道,“那会儿在芦苇荡里遇伏,你叫影六去找我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

因为这件事,明乐曾一再的向他道歉,而这种鲜明的态度,便是让他此刻介怀至深。

而提到这事儿,明乐心里亦是本能的心虚,不过虽然宋灏没有明说,她也恍惚能够明白一些他此时真正想听的回答是什么,可是——

他越是这样,在他面前她却是连这一点心虚的情绪也要完美的伪装起来。

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明乐抬头迎上宋灏的视线,一字一顿的清晰说道,“因为,我不能死!”

宋灏藏在后背的手指不由的捏紧,看向她的眼神亦是突然一深,隐隐之中透出几分冰冷,但是细看之下那冷厉的光芒之下冲撞激烈的似乎更多的是滔天怒火。

明乐不避不让的与他对视,却对他眼中翻滚的情绪视而不见,进一步道,“人在处于绝境之下都会有最原始的求生的本能,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权衡利弊,我并不想把你牵扯进来,可是如你所知,我还要报仇雪恨,还有心愿未了,所以我还想要继续活着。虽然我知道今日你我带来的人马并不足以和易明峰他们抗衡,但是你一旦插手进来,我保命的希望也就更多一分,而事实也证明了,虽然九死一生,到底还是让我赌赢了。”

“所以呢?”眼中所有的情绪掩去,宋灏望着她面无表情的苍然一笑,突然上前一步扣住她的手腕将拽到面前,近距离的盯着她的瞳孔字字冰凉道,“不是惊慌恐惧无所适从,从头到尾你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在理智的情况下计算衡量,用我存在,在赌你能易明峰手下逃生的几率?”

知道她处于易明峰的威胁之下,不管场面有多惊险,后面需要进一步付出的代价有多大,他都不会吝啬一定会不惜一切的救她脱离险境,只因为——

她在那时候想到他,需要他!

即便明乐从来不信,但他曾对自己有过承诺,他想要试着坚守。

可是,这个女子这般不遗余力的算计,还是激起了他胸中翻腾的怒火。

明乐的手腕被他抓的生疼,隐隐感觉到他心中澎湃的火焰,皱着眉头反问道,“到底是怎样的理由又有什么打紧,殷王殿下和我,都是精于算计的人,就算我让影六去找了你,你会出现,难道没有提前权衡利弊?”

宋灏和她,都是一样现实的人,不会做没有准备的事。

明乐的目光笃定,完全的不留余地。

宋灏怔了怔,手下抓握她手腕的力道就骤然松懈几分。

无论出于何种境地,他都会只觉得估算一件事的利弊关系,但是这一次,却是经过估算在明摆知道危机四伏的情况下,还是一意孤行的做了。

明乐证实了心中猜测,便是释然一笑,勾了勾唇角道,“你看,你跟我都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不是吗?所以,我们之间还是按照原来的模式,你讲你的规矩,我有我的准则,就都不要逾矩了吧!”

说着,她就抬手试图去掰开宋灏抓握他手腕的手指。

宋灏垂眸看着她的动作,心里便觉堵得难受,手下刚刚松懈的力道不觉的又涌上来,抓着明乐的手腕又将她往前拽了半步,几乎撞上他的胸口。

“你到底要做什么?”明乐往后倾着身子,满眼防备。

“你要跟我讲规矩?”宋灏的眉心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蹙,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

“很可笑是吗?居然有人敢跟堂堂殷王殿下讲条件?”明乐迎上他的目光,无所畏惧的冷然一牵唇角。

宋灏抿抿唇,不置一词,算是默认,迟疑片刻,终于松了手。

明乐揉着发麻的手腕,迎着他的视线虽然觉得颇具压力,顿了一顿,还是语气坚定的开口道,“是!”

“呵——”宋灏仰头看天,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但又马上于瞬间敛了神色,再次收回目光看向明乐。

“要跟我讲规矩,首先的话,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宋灏道,缓缓抬手抚上她的面颊。

他手下动作轻柔,指尖落在皮肤上的触感却莫名让人觉得发凉。

皮肤上似乎是瞬间激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明乐的脖子一僵,本来是想要往后避让,但是在他的注视之下全身上下的关节就好像是冻住了一般,僵硬到近乎麻木。

宋灏是什么样的人?他一人千面,可以邪魅狂狷,可以冷漠淡然,也可以逢场作戏谦逊礼让。

但是他这所有的面孔整合在一起——

“无外乎就是我们在柳乡赌坊里初遇时候的情形了吧。”明乐唇角弯起,涩涩一笑。

那一日她所见的宋灏,简直可以称之为修罗鬼刹,冷厉无情,完全的不留情面。

也正是那一面相见时候的印象,才让她心里在一开始就给这个男子打上了应当敬而远之的标签。

“所以呢?”宋灏并不否认,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她的脸颊,神色却极为冷淡的看着别处,慢慢道,“从我很小的时候外祖父就一直告诫于我,我这样身份的人,做任何事都不需要对任何人留有余地。”

“在柳乡的时候,你虽然没有对我赶尽杀绝,但那时候你心里却是笃定了我会死?”明乐心里一寒,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压制住心底攀升上来的冷意。

宋灏冷然的一勾唇角却未回头看她,过了一会儿才自顾说道,“我原也没有想到你能活到今天,那算是个意外,但就是这个意外,却渐渐让我觉得很感兴趣,所以我才一再打破我自己的规则。你先却一定要说和我讲规矩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宋灏这种人,算计的事情关乎生死,每一步走来都如履薄冰,而相对的,她易明乐却知道他太多的秘密,握住了他太多的把柄。

以前只觉得他留下她来有利可图,现在换个角度再一想——

其实或许只有杀了她让她能够彻底的闭上嘴,对他而言,才是最稳妥和有保障的事情。

寒意从脚底一层一层的往上冒,明乐的眉心紧蹙,但奇怪的事,心里却并不曾真的觉出恐惧来。

“为什么?”用力的抿抿嘴唇,明乐强压下心里躁乱的情绪走过去,绕道宋灏面前仰头看他,“这是宽容还是冒险?”

“不知道!或许既可以算作宽容也可以算作冒险,但诚如你所言,我与你在某些方面太过相似。”宋灏漠然的垂眸看她,目光深不见底,“我原以为我们之间可能是惺惺相惜,但是那天晚上你跑到殷王府替我从纪浩渊那里逼问出解药配方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如果能将你留在身边,其实——也是不错的。”

“嗯?”明乐不甚解的略一挑眉,就势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的事,从来都不容许别人插手,但是很奇怪,我对你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宋灏笑笑,那笑容之间也分不清是无奈还是苦涩,“说实话,我一直都很不喜欢这种被什么未知的东西左右的感觉,我会劝慰自己说,是因为你手里的八方对对我有用,但事实上,包括易明爵手里掌握的四海在内,如果我不想让它们继续存在,或者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实上,比起我自己掌控一切,我似乎更乐于见你翻云覆雨,在这皇朝之巅肆意的周游。”

这些话,宋灏说的闲适而随意,明乐听着,一颗心却是逐渐悬了起来。

宋灏有多纵容她,她一直都刻意的回避,不容许自己多加揣测,但由他这番话看来,他做下这些事,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艰难。

“可是——”明乐试探性的开口,话到嘴边又觉得无从说起。

宋灏看着她脸上迷茫的神色,眼中笑容不觉更深,缓缓的再度抬手抚上她的面颊。

明乐的睫毛一颤,生硬的咽了口唾沫仰头对上他的视线。

宋灏略略弯腰下来,以便于能偶与她在同一水平线上正面相对。

两个人,四目相对,一个眸色幽远静远如水,一个神色慌乱目光虚晃。

半晌,宋灏还是再次于唇边展开一个笑容道,“我想要的,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不需要征求任何人的意见,可是之前我许你殷王妃的头衔你拒绝了,现在,你真的要我以我自己的方式来和你对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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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6章 未完

这男人的姿色绝佳,尤其笑起来的时候,不管是带了何种深意,只就那副皮相,就足以颠倒众生。

明乐眉头深锁,目光定格于宋灏唇角的那个弧度上,沉吟了半天之后终于还是不可置信的轻哂一声,诘问道,“那么现在,殷王殿下这是在威胁我吗?”

“你希望如此吗?”宋灏脸上的表情未曾有过丝毫改变,却是不答反问。

说话间,他突然从明乐脸上短暂的先行调开视线,越过她去,远远的看了眼在山坳入口处徘徊不决的易明爵一眼。

彼时明乐的思维还有几分迟缓,只就下意识的扭头过去循着他的视线张望,待到看见明爵的身影时,心跳突然一滞,戒备的抬头朝宋灏看去,愕然道,“是你叫人调开他的?”

知道她要来和易明峰兄妹见面,明爵哪里能够放心叫她一个人出行?但是诚如明乐之前所料想的那样,这一趟的事情说是简单,却存有极大的风险,所以为了不让明爵牵涉进来,她是让长安递了假消息,并且赶在和明爵透露的行期之前半日出发的。

然则自己这个弟弟到底是个什么心性,明乐心里也十分清楚,易明爵会在这个时间出现,看样子是压根就没有被自己糊弄过去,而能让他错过去中间和易明峰交锋的那一段时间,想必——

就是别人的功劳了。

能想到这一点,并且成功绊住明爵的人,这普天之下,怕是也唯有宋灏而已。

“你不愿意让他涉险,同样,我也不希望由他出面。”宋灏并不正面回答她的话,只是云淡风轻的继续说道,“你说你的心里此刻唯恨而已,也不尽然就是这样。你有软肋,可是我说过,我不想那样!”

即使对她自己都能做到狠心决绝,但是在这少女的内心里也还是存在着难得的一寸柔软之处——

易明爵就是突破口。

她可以为了复仇赔上自己,却一直都在竭力以她自己所能掌控的极限来试着把易明爵推离那个危险漩涡的中心位置。

明乐攥着手指紧了紧,抬头迎上宋灏的视线,语气冷漠而带了一丝茫然道,“所以你现在跟我这些又是什么意思?告诉我你对我有多宽容,是要我承你的情?还是拐了这么大一个弯儿,最后还是想要抓我的弱点来威胁我吗?”

“没有必要。”宋灏摇头,语气平和而干脆,“我从来不做无用功,我也说过,但凡是我想要得到的,就没有例外。如果你真的是无情无心,给你足够多的好处,一直契约足矣将你留在我身边么。但既然不是这样——那也至少要让你心甘情愿才好。”

他眼底的笑意越发深刻起来,不温柔,却有种让人觉得胆战心惊的吸引力,会让人在那眸光里沉沦深陷。

明乐心头一震,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最后出口的话还是难免带了几分不可置信的嘲讽,“一再的破例,就是为了留我在你身边?我是什么样的人,殷王殿下您是再清楚不过的。”

“所以大概也正是因为知道我是什么样人,所以我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才更觉得不可信吧?”宋灏莞尔,突然开口截断她的话茬。

明乐抿抿唇角,算是默认,沉默片刻才重新提了口气抬头对上宋灏的视线。

阳光下,那男子的面容清俊儒雅,黑色衣袍的映衬之下,又将那种上位者身上凛冽霸道的王者之气渲染到极致,可偏偏,此时此刻他唇角扬起的那一个弧度太扎眼,生生的给那张拒人千里的冷艳脸孔添了几分魅惑人心的风情来。

如果忽略掉他的身份背景,这样一张脸孔摆在面前,的确是有够赏心悦目的。

明乐看着,就不觉得抬起手去,轻轻的触了触他的脸颊。

女子的指尖滑腻而温暖,一点一点轻擦过皮肤上,像是轻缓的羽毛扫过一般微痒而温柔。

宋灏心弦一颤,呼吸突然就跟着滞住。

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手指在他腮边浅尝辄止的碰了碰之后,明乐再次缓慢的以掌心贴上他的皮肤把他的半张脸孔托在掌中摩挲了两下。

看上去那么冰冷而遥不可及的一个男子,一直以来都感觉他应当是站在云端的神祗,或者在防备最深的时候,会以为他当是矗立于暗夜巅峰的修罗鬼刹,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真正被触摸入手的温度会是这般温和而熨帖。

明乐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有史以来头一次毫无忌讳的仔细打量起他的五官来。

无可否认,不管近看还是远观,这男子的这副皮相都是得了老天眷顾而缔造出来的艺术品。

“样貌出众,身份卓绝,气宇风度,哪一样都完美无缺不可挑剔,殷王殿下这样的男子,怕是只是站在人前,根本无需任何的蜜语承诺也会让天下女子为之心动神往吧?”明乐怅惘一叹,突然弯眸笑了笑,然则不过一瞬间那笑容就消失无踪,她的神智回拢,目光再次与宋灏的视线交融,字字冰凉道,“可是对我而言,就算现在你站在我触手可及的距离之内,这样看着你的时候,我心里真正所想也还是在片刻不停的计算估量,如果站到你的身边去,所能给我带来的利益好处。即使是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宋灏那样的人,骄傲自负,一辈子都注定了要把别人踩在脚下。

这样的漠视和算计,于他而言,应当已经算做是种挑衅或者侮辱。

明乐以为他至少是要翻脸,但是到了此刻才发现,她到底是还没有真的将这男人的性情彻底掌握。

即使听了这样的话,宋灏唇边绽放的那一个笑容也仿佛被镌刻于灵魂上了一般,没有一丝一毫将被打破的痕迹。

“我说过,会给你心甘情愿的时间。”他的目光深邃,望着面前少女明艳而带着玩味笑意的脸庞,片刻之后突然缓缓抬手捏起她的下巴,往她唇边轻啄了一下,然后在明乐措愣还不及反应的时候已经继续说道,“在这之前,即使是逢场作戏,本王倒也是觉得自己不吃亏。”

话音未落,勾在她下颚上的手指突然让后滑去,绕到明乐颈后,压着她的身子一个轻巧的旋身,看看好用自己挺拔的身躯遮挡住了远处易明爵等人的视线。

明乐被他带着,眼前风景急速转变,唯一看的真切的就剩这男子妖冶邪魅的一张的脸,待到身形稳定后,后背已经堪堪好撞上旁边的树干。

宋灏的力道一向拿捏精准,倒是不至于伤了她,但那一下猝不及防力道确实有点大,明乐的身子往树干上一撞,那株不是太粗的杨树还是整个儿一震,呼啦啦跟着随风坠下几片半枯萎的叶子来。

明乐吃痛的略一皱眉,宋灏的唇已经再度压下来。

明乐脑中嗡的一下炸开,本能咬紧牙关,抬手去推他。

宋灏含住她的唇瓣吮吻,感觉到她的抗拒,就一边就势拉过她抵住他肩头的右手环到自己颈后。

这个动作,突兀的暧昧。

明乐惊慌失措,下意识的就想把手缩回来。

宋灏却突然轻笑一声,暂且避开她的唇,短促而轻缓的一个吻袭上她的眼眸。

明乐仓皇的闭眼躲避,那一个吻就轻巧的落在她的眼睑之上。

几个动作之下,宋灏已经不着痕迹的将她的身子整个儿束缚,卡在他自己和那株杨树之间。

这时明乐才在慌乱中听到他低哑微喘的声音细碎的传进耳朵里道:“既然你暂时还在估算我的价值,那么在认为我身上还有利可图的情况下,稍微配合一下我的一厢情愿,这个要求应该算是合情合理吧?”

他们之间,已经讲定了是合作的关系,即使是盟友,但宋灏今日一而再再而三的轻薄亲近,明显已经脱离了这个范畴。

他这些轻浮的举动,对明乐而言,无疑是中侮辱。

只听了他的前半句话,明乐心中就是一恼怒,然则宋灏的话锋急转直下,后面“一厢情愿”四个字恍若伴着一声叹息。

不知道为什么,明乐心里紧绷着的几根弦像是突然从中挣断了一根,她的神思略一恍惚,再下一刻,宋灏已经找到突破口再度倾身吻上她的唇瓣。

这么久以来,他只是不可自控的注意她,接近她,倒是从不曾生出过这样旖旎的心思来。

就算是方才不容抗拒的那一次强吻,也是因为被她那些言语刺激,一时失控才衍生出那种近乎可以称之为报复一般侵占她的想法来。

但是这一刻,他才是情之所至,想要拥她入怀,仔细品尝一番这怀中女子的滋味来。

而无可否认,那滋味,远比想象中的要美好很多。

少女的唇瓣柔软而带着独特的芳香,略带抗拒情绪的波动之下,气息有些不稳,混乱而急促。

宋灏也不着急,循序渐进,以舌尖描绘着她的唇形,细细的吮吻品味,领略这其中的美好。

宋灏的一只手压在她的背后,将她的身子压向自己。

明乐动弹不得,虽然没有过激的反抗,但身子一直僵直紧绷着,明显还带着抗拒的心理。

宋灏揽着她的身子不容她避让,但在试图撬开她齿关的时候来是遭遇了明显的抵抗。

心下微微一笑,宋灏倒也不准备强取,只是压在她背后的一只手缓慢的滑向一边的肋侧——

明乐不穿肚兜的习惯他知道,而她束胸的软布带上设计的搭扣就在那一侧的肋下。

明乐起初真在全神戒备的状态下,脑子里嗡嗡的,根本无从顾及他手下突然游移的小动作,最后却是在他的手指隔着衣服去试着挑拨她束胸搭扣的时候骤然惊醒。

“你——”脑子里如同被什么重重一击,明乐的神智骤然清醒,愕然的刚要开口阻止,声音还未出口已经被宋灏蓄谋已久等候在那里的唇舌吞没。

明乐的眼睛瞪得老大,这才察觉上当——

即使现在他勉强以身躯挡住了明爵等人的视线,但这毕竟是荒郊野外,又不是色迷心窍无法自持,宋灏自是不会真的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来。

明乐心里一闷,然则宋灏却没有给她分神的机会,灵活的舌尖于她的唇齿间肆意掠夺,仿佛嬉戏一般,几次三番去追逐捕捉她极力想要躲避的小舌。

明乐手心里泌出一层汗水来,极力的隐忍着不予回应,宋灏却是乐此不疲,一再的逗弄试探,意图勾起她的欲望来。

唇齿纠缠,肌肤相贴,这样的状况之下,要抵抗住眼前这个男人的所有气息,几乎是不可能的。

明乐只觉得脑中空洞,勉力支撑之下,身上的力气只在不住的流失。

渐渐的,她的身子开始虚软,抵抗的情绪也不再那么分明。

察觉到她身体的变化,宋灏倒是一时有点反应不及,突然愣了一下。

明乐心中恼怒之意更盛,忙是趁机一把推开他,偏过头去大口大口的喘气。

宋灏意犹未尽,手臂的力道收紧,不甘心的再度试图将她的身子压向自己。

明乐心里一慌,急忙抬手抵住他又要侵袭下来的唇瓣,于是那一个轻柔的吻就重重的落在了她的手心上。

“呵——”宋灏哑声一笑,眸光突然一闪,探出舌尖在她手心里舔了一下。

瘙痒酥麻的感觉从掌心飞窜,直抵心房。

明乐脸上一红,触了电似的急忙缩手,却因为整个人都被宋灏压在怀里,手缩回去就只能压在他的胸口。

而彼时,她的另一只手还尴尬的环在他颈后。

彼此之间的这个姿势,既尴尬又暧昧。

明乐的身子再度僵硬起来,满脸通红,面上表情却已然调整稳妥的皱眉去看宋灏的脸,道:“你先放开我!”

说话间他已经试着挣脱了一下,然则两个人的身子紧贴在一起,一动之下更是无比尴尬。

宋灏见她脸上涨红的表情,想了想,竟是没有为难,缓缓放松了压在她腰后的那只手臂。

明乐隐晦的松了口气,脚下步子稍稍后撤。

后背的衣服已经几乎被汗水浸透,冷风过处,让她的神智反而分外清醒。

宋灏并没有完全让开,仍是把她困在那株杨树之前束缚住。

“有话跟我说?”他微垂着眼眸,刘海垂下来,将眼底颜色遮住大半,明乐回望他的时候才发现他唇边还是带着方才那样一个微笑的弧度,只是唇色比之前更艳,反而更显妖冶妩媚起来。

明乐心里飞快的略一斟酌,终于还是一咬牙,认真问道:“你不是在开玩笑,是吗?”

虽然她十分不想去琢磨宋灏心里所持的想法,但是无可否认,今天宋灏这一连串反常的举动让她彻头彻尾的心慌了。

“到我的身边来,不好吗?”宋灏唇角的弧度不变,鼻尖抵着她的鼻尖蹭了蹭。

由于这个角度极其暧昧,明乐并不确定远处的明爵他们能看到多少,还是不自在的略微屏住呼吸以此稳定情绪,尽量平心静气道,“我说过,我在权衡利弊,虽然这样的交易方式非我所愿,但是如果在你身边所能得到的益处足够打动我,我会考虑的。”

“交易?”宋灏低声沉吟,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神,明乐还是没来由的觉得他笼罩在他周身的气场突然一冷。

片刻之后,他就势把下巴抵在她的肩头,轻缓说道,“在我身边,真就这般屈辱吗?”

宋灏这样的男人,注定被光环笼罩,做他的女人,哪怕是只能隐在身后,也是让多少人艳羡的存在。

明乐紧抿着唇角,不置可否。

宋灏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她的回答,犹豫片刻,不知道是不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长出一口气把下巴从她肩上移开,然后走到一旁整了整衣襟,一边道,“十公子等的该不耐烦了,先走吧!”

失去面前的折腾,清冷的带着野草气息的冷风迎面吹来,舒爽无比。

明乐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匆匆侧目看了宋灏一眼,然后就果断的转身朝易明爵等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宋灏整理好衣袍方才回头看她,见她那般平稳从容的步调,眉心就不悦的微微蹙起,紧跟着却又自嘲的笑了笑,道:“我给你时间考虑,在这期间,我对你没有要求。至于你口中所认定的所谓‘交易’——但是别用这样的字眼来疏远我,或者——侮辱你自己!”

明乐闻言,脚下步子下意识的一顿。

迟疑了一下,她终究还是回头。

“殿下大约也是觉得我用这样的字眼同样也侮辱了您了吧?”彼时她已经走出去五六丈远,整个人站在没过膝盖的野草地里,微微偏头看向远处长身而立的男子,字字清晰道,“我只是觉得,殷王殿下这样的人,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实在没有必要受这样的委屈自己。”

将她自己和宋灏之间的关系定位的如此不堪,只是为了清楚明白的告诉他自己的立场——

即使考虑过后,她为利益所趋而答应了他的要求,他们之间所谓系的也不过一桩荒唐的交易而已。

宋灏的目光沉了沉,唇边那一个弧度一直保持不变,但是在直觉上,那笑容却已经完全散开泯灭在了过往的风声里。

“还有呢?”他问,每一个都鄙薄而冰凉。

明乐撇撇嘴,意有所指的回头看了眼易明爵所在的方向,然后重新收回目光正色看向宋灏道,“我承认,你说得对,我的确不是无坚不摧,但是,那个人,也仅限于爵儿而已。”

这一生,她不会再爱!

而对宋灏而言,如果得不到一个女人的心,那种所谓的得到,应该也就半分意义也没有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殷王妃的位置,殿下也甘心就这样送出来吗?”明乐笑笑,坦诚而真挚的看着他,说着莞尔,“我也给你时间,我们一起把这个问题考虑清楚吧!”

说完就不再犹豫,利落转身大步离开。

宋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的背影片刻,然后也一声不吭的提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过去,易明爵远远的看着,眼见着明乐逼近,这才压下情绪,把一直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

“受伤了?”见到明乐手臂上简单包扎的伤口,易明爵心口剧烈一缩,快步迎上去,托起她的手臂就要查看伤势。

“没事,一点皮外伤,已经止血了。”明乐一笑,神色之间这才毫不掩饰的露出几分疲惫之意,就势躲开他的手道,“事情出了点岔子,别的都等以后再说,先回京吧,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善后。”

和易明峰之间的事,易明爵方才已经听长安的大致的说了。

眼下这个时候,最为首要的自然就是回京去安抚孝宗了。

易明爵仔细的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见她确实无恙于是也不再坚持,略一点头,转身把她扶上马背。

明乐回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就一扬鞭率先打马离开。

送长安匆匆和易明爵交换了一下神色,见到易明爵点头,就赶紧带着影卫跟上。

目送了明乐离开,易明爵却没有马上上马,而是牵了马,继续一动不动的静立风中,等着宋灏走近。

“你姐姐方才与我说了很多,怎么,你也有话要说?”宋灏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似是微笑的弧度,不等易明爵发问已经主动开口。

“不管怎么样,这一次我都该先对你道谢,你救她一次,我很感激。”易明爵并未理会他语气当中的调侃之意,只是实事求是的自顾说道。

“正题呢?”宋灏不置可否,也是开门见山的再追问。

易明爵的目光从他颈边的那道鞭痕上飞快的扫了一眼,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复杂的眸光,然后还是强自镇定了情绪,正色道,“之前那次在八方我曾与你说过,让你不要靠近她。”

一句话,字字坚韧,掷地有声让人不能忽视。

“本王可有答应过你什么吗?”宋灏了然点头,却是不答反问。

易明爵看着对面男子脸上真假难辨的表情不过凉凉一笑,问出口的话却异常严肃而突兀,道:“你是真的喜欢阿九吗?”

“嗯?”宋灏玩味的一扯唇角,神色之间却是突然多了几分兴致,失声笑道,“即使你们是血脉至亲,但长幼有序,这样的事,似乎还轮不到不来质问本王吧?”

即使易明爵是明乐最亲近的人,但宋灏就是宋灏,他不会因此而对易明爵留有余地,更何况——

突然之间因为这个少年在明乐心里所占据的位置,也让他心里不是十分爽快。

两个人再次四目相对,之间弥漫的敌意已经不只属于易明爵一个人。

宋灏只是淡淡的看他一眼就径自移开视线,转身去接过暗卫递来的马缰。

“这世上女子万千,有什么理由,一定要非她不可吗?”易明爵一步上前,抬手以手中马鞭将他拦下。

宋灏垂眸看一眼易明爵横在他面前的马鞭,目光也是不觉收冷。

旁边的暗卫察觉他神色的变化,无需吩咐就各自分散远远的躲开。

宋灏这才抬手,把明爵横在他面前的手臂推开,然后目光一寸一寸上移对上他的视线,道:“本王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几时需要对你做交代了?”

易明爵的目光坚毅,对他盛气凌人的气场视而不见,亦是针锋相对的冷声道:“殷王殿下的私事我自然也没兴趣插手,可是你要招惹阿九,这就容不得我袖手旁观了。”

“是吗?”宋灏冷嗤一声,却是不甚在意的模样,说话间突然目光一深,莞尔道,“如果你一定不放心的话,是不是要我们现在就去把武安侯父子的真实死因对她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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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找状态,我会补满一万的,明天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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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7章 未完

一群人风驰电掣,来的很快,大有雷霆万钧之势。

“这是——”明乐皱眉,飞快打量了一遍他们的装束,眼中疑惑之意更甚,“他们是九城兵马司的人马?”

“老二闹起来了。”宋灏道,目光一沉的同时不动声色的策马往她身边靠了靠。

因为这一次西北道上赈灾款项挪用的事情,梁王宋涵被牵扯在内,想必现在是东窗事发了。

可是梁王其人,有勇无谋,他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性病做乱——

“是你的手笔?”明乐心中了然,还是再度开口确认。

“与其让我们被做犯人一般的接受审讯排查,莫不如用更大的事情转移注意力,把风头盖过去。和老二现在这样的大动作比起来,区区一个平阳侯夫人被杀就完全不值一提了。”宋灏坦白承认,说着便是莞尔一笑,道,“不过看样子在,我想要隔岸观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梁王沉迷酒色又好冲动,西北道上的事一经抖出,他沉不住气也是在情理之中,但凡宋灏暗中动作稍一挑拨,会发生这样的事,根本就是顺理成章的,而明乐真正奇怪的是——

九城兵马司的人是什么时候被梁王收到旗下的?

明乐心中疑窦重重,然则眼下的情况已经不容许她再多问。

一队人马动作很快的奔袭而来,转瞬已经迎到了跟前,动作迅捷的从三方面把二人围困在当中。

宋灏的面容沉静下去,坐在马上没有动。

稍后人堆里就自动让开一条路,一个满脸胡茬的年轻人打马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他穿一身与众人不同的软甲,没有带钢盔,发丝随意的往脑后一束,看上去明明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但是那形容举止却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懒散邋遢的气息,整个人看上去散漫而颓废。

尤其是那双眼睛,半睁不睁,虽然是一身英武不凡的扮相,却是半点也让人敬畏不起来。

“殷王殿下,义阳公主,恭候多时了。”那人打马上前,就着右手提着的酒囊仰头灌了口酒,然后便是唇角勾起对着宋灏懒洋洋的抬了抬手。

“指挥使大人亲自莅临,是专程在等本王的?”去路被人拦截,而且对方明显也是不怀好意,宋灏只就神色如常的淡淡扫了他一眼,“这样大的阵仗,是不是有点过了?”

这人,竟是九城兵马司的指挥使?

孝宗生性多疑,在用人上一向都极为慎重,尤其是担任军务要职的官员,更不敢轻率,用的都是一些背景不深又耿直本分的中年将领,这人——

明乐倒是头次听说。

“下官也只是受人之托而已,这样大的排场,想必是不至于辱没了二位的身份吧。”那人笑笑,言辞之间十分的随意轻佻。

明乐暗暗观察着他的眼神动作,竟是从那种肆意的放纵气息里敏锐的感知到一种似乎可以称之为敌意的东西在里头——

这人,对宋灏颇有敌意?

为什么?

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从脑中一晃而过,还不及她细想,宋灏已经再度开口道,“受人之托?这样说来,指挥使大人今日之行就只是私务,而非公干了?”

“没有区别。”那人也不强辩,甩鞭策马往旁边挪了两步,给他们让出路来道,“要阻拦二位的人,不是我,殷王殿下贵人事多,下官也就不废话了,二位请吧,到了地方,其中原委自然就一清二楚了。”

对方人多势众,宋灏的暗卫也被他提前打发了,明显就是做好了打算,不准备和他们硬碰硬。

宋灏淡漠的看他一眼,果然没有废话,只就转向明乐递出手去道,“既然指挥使大人都亲自来了,看来今日我们是必须得要先移步,给他行个方便了。”

“无妨!”明明淡然一笑,别有深意的拿眼角的余光扫了那人一眼,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说完就抬手搭上宋灏的手掌。

宋灏握住她的指尖用力一带,就将她拉到自己的马背上。

旁边那人饶有兴致的看着。

似乎对于宋灏的任何举动都不以为意,但在见到明乐也这般不知避讳的时候,眼底颜色突然一深,终于从宋灏面上移开视线朝她看来,懒洋洋的扬起唇角道,“义阳公主,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是个美人儿!”

他这话,说的放肆而轻佻。

明乐听在耳朵里,不过一笑置之。

那人也不多言,只是神色不明的又再多看了宋灏一眼就又仰头灌了口酒,然后甩甩手里的酒囊对手下人吩咐道,“走吧!”

一众人把宋灏和明乐那一骑围在当中,井然有序的往盛京方向走。

两人共乘一骑,明乐被宋灏揽在怀里用披风裹住,只露了一张脸孔出来。

以为心里带着疑惑,行进间,她的视线就时不时的往队伍的最前方飘去。

自返程以后,那人就再不曾回头,虽然是领了差事来拦截宋灏他们,但看他那样子却更像是观光,走的不徐不缓,一路走着,又时不时漫不经心的仰头灌一口酒,看上去无比的悠闲自在。

“九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他是什么人?”默默的观察了半晌,明乐还是忍不住仰头去问宋灏。

“我还以为你能忍住不问呢。”宋灏垂眸,俯视她略显疲惫的脸孔,轻声一笑,神色之间却似是很有几分怅惘之意。

明乐咝咝的抽口气,心知这人的背景必定不简单,本来是随意的靠在宋灏怀里,这会儿便是忍不住稍稍坐直了身子,戒备的回头拽了下他的袖口低声道,“怎么?”

宋灏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就势把她后仰的脑袋拨回去,然后将下巴抵在她头顶摩挲着。

明乐见他沉默下来,还以为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想多言,刚想要闭目养神,就听到他低缓而平和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慢慢说道,“他叫秦啸,他父亲秦穆之早年是掌管宫中十万禁军的御林军统领,在十四年前的那场变故中,御林军副统领参与叛乱,意图逼宫,御林军内部起了很大的冲突,秦穆之就是死在那场变故之中的。”

当年的那场变故,传言中,是有一派朝臣不满先帝立了庶子为储君,想要拨乱反正,推举正统嫡出的皇子宋灏上位,进而引发的兵变。

因为事情的年代久远,很多真相都无从追究。

明乐唯一知道的,也只是她的祖父和父亲,当年也是阴错阳差死在了这一场兵变之下的,至于其中内幕,却是无迹可寻的。

现在听宋灏一说她才突然反应过来——

在这件事里,宋灏也是当事人之一。

明乐心中微微一动,心里就多少有了几分明白,“皇上是因为对秦统领抱愧,所以才破格提拔录用了他吗?”

九城兵马司指挥使虽然不及御林军统领的职位那般显赫,但毕竟是把持京城兵力的要紧差事,不得不说,孝宗在这件事启用了秦啸这样新人,的确是有够冒险的。

“差不多吧!”宋灏道,似乎是有些迟疑。

因为是两个人的耳语,所以他的声音一直压的很低,这样微弱的语气起伏之间,原是极不容易分辨情绪的,但是莫名的,明乐就是能够感知到,他今日是兴致似乎并不是太高。

“什么叫差不多?”明乐稍稍往旁边偏了偏头,想要转身看他,却被他一手盖过腮边给强行挡了开去。

明乐皱眉,总觉得宋灏是想刻意在她跟前掩藏什么,心思刚动,然后就听宋灏在她头顶轻笑一声道,“这些事,关乎到我们皇室的隐秘,你确定想要知道?”

明乐一愣,一时间有点应对不及。

宋灏顿了一顿,并未真的等她表态,却是突然开口问道,“你是不是一直都很好奇,小皇姑为为什么削发为尼,去了广月庵?”

庆膤公主吗?

那个谜一样的女子,为什么会突然放弃了金尊玉贵的公主身份,而甘愿一声与青灯古佛相伴?

不得不说,这个问题,自从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后,明乐就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只不过是出于对当事人的尊重,她并不曾去向宋灏询问此间内情。

此时在这个节骨眼上听宋灏骤然一提,明乐脑中突然如电石火光般飞快闪过一个念头,愕然怔在那里。

宋灏见她突然没了反应就知道她心里多少已经猜到了部分内情,于是就又重新将她往怀里揉了揉,俯首在她肩头娓娓道来,“秦穆之是先帝十四年春闱的殿试三甲,文武全才,而且样貌也生的十分出众,很得先帝的喜欢,入仕的第三年就被提为御林军统领。那段时间,他在宫中走动的十分频繁,而教导小皇姑武艺的女师傅又刚巧是他同门的师妹,所以间或的,两人碰面的时候也就多了起来。可是那个时候秦穆之已经有了妻室,也不知道小皇姑的心意,再者小皇姑那时候年岁尚小,所有人都没有多想,只是后来在她及笄之年,一提议亲的事,就都被她搪塞过去,一拖再拖。但也因为她的身份特殊,很得先帝的宠爱和纵容,所以这件事也就无人深究。”

原来又是一个郎才女貌却生不逢时的故事么?

这样的故事,但凡听来就会让人觉得沉重。

明乐心里隐隐生起几分失落之意,抿抿唇角叹息道,“所以呢?那人是到死都不知道庆膤公主的心意吗?不知道曾经有一个女子那样默默喜欢他注视他,也等了他那么久远的一段时光吗?”

这世上又有几个昌珉公主,只要是自己看中的,哪怕是让别人粉身碎骨也得给她腾地方。

庆膤公主那样的女子,自幼过的就是得天独厚无限荣光的生活,可是谁曾想到,就是这样一个注定高高在上的女子,就是因了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而要孤寂一生。

又是一个可怜可叹的女子呵——

明乐怅惘一笑,不自觉的往宋灏怀里缩了缩身子。

宋灏在披风底下将她再往怀里带了带,重新出口的话却是明乐全身一颤。

“或许他知道。”宋灏道,一字一顿,每一字似乎都夹杂了一声叹息,“因为,杀死秦穆之的人,就是小皇姑!”

在后世的史书中,那个男人是刚正不阿为国捐躯的英雄,受后世臣民赞扬瞻仰,他的妻儿也跟着享受无限荣光。

可是在他眼里见到的,却是更加让人动容,经年不忘的一幕。

那年那月,宫中生变,秦穆之挟持了他,与孝宗父子联手做戏,他们本来的计划是要借机永绝后患,借叛军之名,让他永远的消失掉。

而在最后关头,却是庆膤公主亲手举剑刺死了秦穆之,将他从叛军手里救了出来。

他的小皇姑,天之骄女,一生都过的富足快乐,却是那一日,看着她的泪伴着那个男人的血一起没有尽头的涌动时,他才体会到这个女子一生的悲哀。

他只看到她源源不断涌出的泪水,却不曾听她说过“爱”这个字眼。

那是到了很久以后,当他长大之后,看着她静坐于青灯之下淡无波澜的面孔才逐渐领悟出来的感情。

不知道是她爱错了人,还是选错了时间。

她可以为了不打扰他而默默无闻的站在远处,只做他生命之中的过客,一路旁观。

但是所有的信仰都在那一日轰然坍塌。

她爱着的男人还有她敬畏的兄长,竟然联合起来做出那样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她挥剑刺出去的时候,也跟着斩断了她这一生所有的依恋和感情。

杀了那个男人,却保住了他死后的名声,不知道是因为还爱,还是只为了祭奠,因为——

这些话,她从来绝口不提。

宋灏的话没有说的太过明白,明乐心里还是跟着挽起狂澜,被震撼的彻底。

“这些真相,是连秦穆之的妻小都不知道的吧?”虽然极力的试图平复情绪,明乐再出口的声音还是隐隐有些发凉。

宋灏的唇角勾了勾,却是未知可否,只就讽刺一笑道,“倒是多亏了先帝对小皇姑抱愧,那件事才能掩饰太平,就那么过去了。”

若不是庆膤公主介入,他也不会有机会活着走到今天,可是那个女子,在保住他的同时却彻底埋葬了她自己。

这一生,他所亏欠的,到底是有太多的人情债了。

明乐眉头深锁,再次抬头穿越人群去看了眼秦啸的背影,提醒道,“看样子,这人对你有很大的敌意。”

“随便他。”宋灏无所谓的笑笑,抬手蹭着她的脸颊,突然垂眸下去看着她道,“当年武安侯父子也是在那场变故中丧命的,你会不会也因此而对我持有敌意?”

当年那事,明乐所知甚少,之前也未曾深究。

宋灏会突然提起这茬,绝对不会是空穴来风。

明乐心头一跳,突然跟着生出几分不安的预感来,迟疑了一下就从他怀里仰头看去。

宋灏的眸光俯视下来,唇角噙着丝笑容,眼底眸光却是深邃幽远让人怎么都看不透彻。

两个人,四目相对,明乐突然就有了几分心慌。

宋灏沉默着,只是目不转睛,眸色深沉的看着她。

“当年的事——”半晌,明乐用力的抿抿唇,试着开口,“另有隐情?”

宋灏弯眸一笑,竟然没有否认。

明乐怔了怔,虽然宋灏没有言明,她还是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开始在往某个未知的空间无限坠落,那种感觉,说不上是恐慌还是畏惧,只是突然有了那么一点微弱的意念,不想继续探听下去。

宋灏的手覆在她的半边脸颊上,那掌心干燥温热触感,又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明乐的嘴唇动了动,宋灏眸中的笑意就蓄积起来,手掌突然滑下去一拍她的肩膀道,“到了!”

明乐猛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整个队伍已经停了下来。

他们没有进城,眼前呈现的是一处被重兵把守的巨大的军帐,远处盛京的南城门赫然在望。

秦啸挥手叫停了队伍,自己翻身下马,就不再管事,径自走到一旁,倚着一处树干仰头大口的灌酒。

凛冽的酒水打湿他下巴上的胡茬,让他的样子更显邋遢,目光偶尔往这边一瞥,紧跟着又满不在乎的移开。

宋灏先一步跃下马背,转身来扶明乐的时候,不远处的一座军帐的毡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里面两名婢女捧着堆满碎瓷片的托盘战战兢兢的疾步走出来。

然后紧随其后,一个内侍打扮的人探头出来对门口岗哨吩咐了两句什么,抬头看到宋灏到了,就略一怔愣,急忙缩回脖子去回了帐内。

又过片刻,他再出来,就抱着拂尘直奔宋灏这里,恭谨谦让的垂首道,“咱们王爷正在帐中等候,请殷王殿下移步。”

宋灏和明乐对视一眼,两个人都认命的一声,并肩朝那军帐的方向走去。

行走间,明乐突然感觉背后似是有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投射而来,稍稍侧目拿眼角的余光看过去一眼,果然看到秦啸手举酒囊对她遥遥一敬。

两个人的视线相撞,那男人竟是大大方方的展露一个笑容出来,怎么看都透着诡异的气息。

明乐脚下步子下意识的慢了半拍,随即收摄心神,飞快的跟着宋灏一起进了那帐子。

原以为宋涵搞出这个大的动静来,此刻一定心慌意乱的召集了门下食客研究对策,然则毡门掀开,里面扑面而来的却是一股浓烈的酒肉香气,顿时就让连日奔波的明乐和宋灏有种饥肠辘辘的感觉。

这帐子占地广泛,里面布置也十分宽敞,整个地面以羊皮铺就,里面的摆设却很简单,不过一主两侧设了三席酒桌。

彼时宋涵正坐在上首一席后面提着酒壶自斟自酌,似乎已经喝了不少,眼中血丝通红,目光迷蒙很有几分醉意。

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右侧下首那一席上竟然还坐着礼王宋沛。

宋灏从容的举步往里走,一边目光飞快的在帐子里扫过一圈,随意问道,“怎么四哥也在这里?”

明乐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眼,瞬间也就了然于胸——

怕是和他们一样,宋沛会出现在这里也非情愿。

“老五!”宋沛本来正在魂不守舍的盯着宋涵走神,察觉宋灏进来,他脸上顿时略显喜色,急忙起身从席上迎过来,大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触,一把抓住宋灏的手。

宋灏眉心一跳,仿佛并不习惯于这样的碰触,不过面上却是不显。

宋沛抓着他的手,往席上扫了宋涵一眼,已经急不可耐的开口道,“你快劝劝老二吧,昨儿个半夜他私调九城兵马司的人围了盛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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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8章 未完

原就奇怪,如果只是为了转移视线让人忽略掉易明真的事,宋灏为什么要动用这么大的手笔,拉宋涵拉下水。

却原来,为她遮掩易明真的事在只是个幌子,宋灏最主要的目的——

却是为了他和宋涵之间的绳子角逐准备战场!

这兄弟两人,静默的互相对峙,谁都没有在说话。

一个眼神幽暗如夜,一个目光猩红似血,摆明了就是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宋沛在旁边看着,脑中最初的混乱过后,总算是把整个事情给理顺了一个清晰的思路出来。

“老二你疯了!”惶惶不安的上前一步,宋沛面有怒色的一把将宋涵往旁边推开两步,略略压低了声音急切道,“这种事可不是可能拿来开玩笑的,趁着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赶快收手吧,我们一起回宫,我去找皇上,向他求情。到底也还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了不起就是被他贬谪圈禁,总好过你现在孤注一掷,病急乱投医的做蠢事!现在还来得及,赶紧回头吧!”

他说着,就要去拽宋涵的袖子,想要将他拉走。

宋涵被他拽的脚下略一松动,却还是稳稳的站在那里没有动。

他的目光一直胶着于宋灏的脸孔之上,此刻更是无所顾忌的笑了起来,懒散道,“回什么头?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老四你是还没搞清楚状况还是怎么?勾结朝臣,私调军队,围困京城,意图逼宫,这种事情是说回头就能回头的吗?老四你怎么就没有一点身为人质的自知之明?这个时候,你想要毫发无损的走出这座大帐,应该提前征询老五的意见吧?”

短短几句话的转圜之下,双方的角色已经完美的对调过来。

看宋涵那煞有其事的样子,若不是从头到尾涉身其中,就连明乐都觉得自己无力辩驳他此时创造出来的局面。

宋沛瞠目结舌,终于不得不承认,宋涵的话根本不是在开玩笑。

眼见着跟宋涵说不通,不得已他只能折回宋灏跟前,焦躁道,“老五,你倒是说句话啊!”

“二哥为我安排的滴水不漏,我能说什么?”宋灏眼尾一挑,似笑非笑的冷嗤一声,目光也未从宋涵的脸上移开,悠然道,“那么为了不辜负二哥您这一番心意,你觉得我现在还应该再做些什么配合你一下?”

即使宋灏手上握有兵权,但南疆远在千里之外,根本就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老五你果然是最识时务!”宋涵半点也不担心宋灏是否还有翻盘的机会,只就颇具得色的回头一指摆在大帐里侧的宴席道,“别说做哥哥的不照顾你,知道你远道回京,人疲马乏,这一桌算作接风也做践行,是二哥招待你的,怎么样?如果你现在还有兴致的,就赏个脸吧?”

这个时候,生死关头,谁会有闲情和算计陷害自己的死敌邻桌对饮?

宋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眸看了眼——

因为是在城外临时准备的,那桌上菜色不多,也不十分精致,倒是酒香怡人,醉的人心意微醺。

宋灏的目光从那些碗碟上一扫而过,眼中闪过嫌恶之色。

宋涵脸一沉,然则还不等他说什么,宋灏却是已经牵着明乐的手大步的与他擦肩而过。

只不过他却没去左侧宋涵特意为他留的那一席,而是径自走到主位上宋涵之前坐过的那一桌几案之后,旁若无人的一甩袍子,就那么堂而皇之的坐了下去。

宋涵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震住,拧眉看过去。

宋灏往那案后一坐,更是二话不说,大袖一挥,把桌上满满当当的碗碟扫了下去。

杯盘倾翻,茶水混杂着食物的汁液泼洒了一地,乒乒乓乓一通乱响之后,洁白无瑕的羊皮地毯上已经漫步狼藉。

宋灏双手往几案上一压,修长的十指映在那桌面上的倒影光滑可鉴,暗黑色的桌面更衬得他的手上肤色白皙,关节分明的手指仿佛一件精雕玉琢的艺术品般赏心悦目。

主位被占,宋涵的脸色瞬时变得十分难看。

“既然二哥你说这一切都是为我准备的,那么恭敬不如从命。”宋灏微微一笑,却是全然不理他的情绪,只就不徐不缓的从容说道,“今日这大帐之内,不再有宋氏兄弟,也不会有长幼之序。你是梁王,本王是殷亲王,尊卑有别,而且——我也如你所愿,暂且代你来做一回此间主人。这一席,换本王来坐,应该也是顺理成章的吧?”

顶着个兴兵造反的罪名,人头落地只是迟早。

虽然算计的不不精确,没给宋灏留下任何翻盘的机会,但也诚然,宋涵是怎么也想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宋灏还能嚣张至此,堂而皇之占了他的主位不说,还这般趾高气昂的与他叫起板来。

这人真的是不怕死?还是事到临头,自知回天乏力已经疯了?

“呵——”宋涵愣了半晌,只觉得好笑,可是笑声没过喉头,最终却只化为防备至深的声声冷笑——

虽然身上只穿了件最简单不过的黑色便袍,但那男子眉宇之间的花菜太盛,一尊矮几阻挡在前,就仿佛已经将他捧上了天,置身于一个只能通过仰望才能碰触的高度。

宋涵嘴角的肌肉抽了抽,虽然胜券在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不断涌现出来的却是一重比一重更为眼中的恐慌情绪。

“老五——”宋沛更是如梦一般的一声低喃,回过神来猛地用力甩甩头,快走几步过去道,“二哥疯了,你也跟着他一起疯了吗?谋朝篡位这是什么罪名?你也是敢随便说的吗?”

宋灏冷漠的一勾唇角,不置可否。

看着宋涵登堂入室,即使知道他现在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宋涵也终究是心意难平。

恨恨的一咬牙,他也跟着几步迎过去,一把拉住宋沛的手腕将他拽开,阴测测道,“老四你要我说多少遍?现在还是搞不清楚自己的立场吗?”

宋沛被他拽了个踉跄,拧眉回头对上他的视线,本来是想说什么,却在对上他目光的那一瞬,心里一凉,脸色惨白的闭了嘴——

此时的宋涵已经完全失控,根本就不是在开玩笑。

宋涵见到他眼中恐惧不安的情绪,刚刚被宋灏打压下去的士气突然之间又再升腾起来,反手一甩将他推出去两步。

宋涵于是不再理他,径自走旁边的次席上拿起酒壶倒了杯酒,转而又移步走到宋灏几前,居高临下的斜睨了两眼之后,突然一弯身,重重的把那酒杯往桌上一拍。

他手下的力道很重,酒水洒出来些许。

“我一直都知道你演戏的功夫一流,这些年我防你也防的十分辛苦,好在是今天终于要有一个了断了,这一杯酒,不管你喝不喝,我都放在这里了。”宋涵道,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仿佛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把心里蓄积多年的情绪都一股脑儿给释放出来。

按理说,宋灏这兄弟几个最需要防范的人应该都是孝宗才对,但是听宋涵这话的意思——

仿佛宋灏才是他真正的敌人。

再一想到数月之前,宋灏以雷霆手段除掉宋泽的事,明乐心里已经完全明白过来,无论是宋灏和宋泽之间,还是他与宋涵之间,这种你死我活的局面都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因为某种原因,而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注定了的结果!

宋涵把那酒盅放下,并不等宋灏表态已经从那几案前面挪开步子,回头过去对宋沛道,“今日之事,你就是见证,回头到了御前要怎么说——老四你也不是个糊涂人,应该不用我再一句话一句话的教你了吧?”

“二哥!”宋沛不可思议抽着气,目光游移不定的在宋涵和宋涵之间不住的替换,到最后还是忍不住的苦笑出声道,“何必一定要这样,我们——”

“这话现在就真得是要去问老五了。”宋涵打断他的话,慢条斯理的低头整理着袖口上的绣金图腾,口中冷笑不断,“你问问他,哪怕是皇上不追究了,我们之间到底有没有息事宁人的可能?”

他们几兄弟之中,只有宋沛和宋泽,一个碌碌无为一个不堪大用。

可以说,宋涵这人的存在,根本就不可能影响到宋灏分毫,可是从几何时起,这两人之间竟会发展成这样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宋沛百思不得其解。

在他看来,宋涵此时就是个疯子,略一犹豫,刚要准备从宋灏处再着手说服,宋涵已经冷冷一笑,咬牙切齿道,“西北道的事,他暗中下了多大的功夫才把我拉下水的?我会到了今天这一步走投无路,全是拜他所赐,就算他肯,我也不会罢休,一定要看他身首异处,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西北道的赈灾粮款么?”宋沛怔了怔,急忙笃定的摇头,“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老五不会——”

“就是本王所为!”宋灏淡然一笑,突然开口打断他的话。

宋沛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嘴巴张张合合,好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虽然明知道这事儿是宋灏做的,但此时听他亲口承认,宋涵还是心中一口恶气顶上来,涨的脸色通红。

“那些事已经不必再费心追究了,没有人会在意其中内情到底怎样,宫里头要的也只是一个交代而已,至于那个后果到底要由谁来承担,无足轻重。”宋灏斜睨他一眼,突然垂眸轻笑一声道,“照这个时间,虎威大营那边该有动作了吧?”

今天是他和宋涵之间你死我活的一场对决,至于西北道的事,那不过是个引子,孝宗是不会深究的,他要的——

只是宋灏或者宋涵,其中一人的项上人头。

这才叫做坐收渔人之利!

宋涵很清楚自己的斤两重量,从来就没有取孝宗而代之的打算,所以到头来,他一定还会退到孝宗的阵营里去。

换而言之,就是他不可能真的围困盛京。

做这一场戏,只是为了嫁祸宋灏。

经宋灏这一提,宋涵不由的神色一敛,心里略一估算时辰,自知不能再耽搁,就也不再去和宋灏做那些意气之争,神色一肃,转而对宋沛道,“老四,现在我要你一句明白话,你到底是要站在哪一边的?”

做戏做全套,即便是把其他细节都安排妥当了,争取到宋沛这个关键性的人证也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我——”宋沛张了张嘴,面有难色。

他和宋灏还有宋涵双方都无仇无怨,若说要帮着其中一方去置另一方于死——

首先他就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宋灏的容色淡淡,似乎对他的决定并不上心。

宋涵见他犹豫不决,也就渐渐失了耐性,冷声道,“有一点你最好明白,现在不是你由你的选择来决定我的生死,而是我在给你机会,给你机会让你和你的妻小一家团聚。”

宋涵此言一出,果然宋沛的脸色就跟着立刻一白。

“二哥,你别逼我!”宋沛喉头干涩,出口的声音颤抖,而带了一丝近乎哀求的情绪。

宋涵似乎是很满意他这样的反应,冷哼一声走过去,警告性的一拍他的肩膀,倾身于他耳畔低声道,“说白了,我需要你为我作证,只是为了锦上添花,如若不然,死人也是不会反驳我的说辞的。”

宋沛额上冷汗直流,被他轻轻一拍之下,都险些跌在地上。

明乐毫无存在感的躲在身后把一场白戏看到这个份上,此时也唯有在心里隐晦的一声轻叹——

宋沛的最终的选择,不言而喻!

双方正在做最后的僵持,对面的毡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掀开。

一个轻甲士兵快步走进来,对着宋涵单膝跪下,简短的禀报道,“回禀王爷,虎威大营的人马已经在迫近十里之内,秦大人着小的前来通禀王爷一声,让您做好最后的准备。”

“嗯。知道了!”宋涵面有得色的斜睨宋灏一眼,抬手打发了他下去,“你去告诉秦啸,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是,王爷!”那士兵郑重应道,利落的起身退了出去。

毡门再次落下,宋涵就已经不再执着于宋沛的态度,只就面容冷肃的抬眸朝宋灏看去。

“比起老四,你要有决断的多,应该不用我再多说了吧?”宋涵问道,却是不等宋灏回答,目光突然后移,落在他身侧的明乐身上,玩味笑道,“为了以防万一,义阳公主,麻烦你现在移步,先站到本王的身边来吧!”

宋灏会为了这个女子冒险出京,以至于让他有机可乘,可见,易明乐在他心里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如同宋沛终会因为他的妻儿受制而做出正确的选择一样,拿捏了明乐在手,他要对付宋灏,就会更多一分的胜算。

宋涵的脸色带着势在必得的表情,好整以暇的等着,却不想明乐却是未动,反而神情自若的抬头迎上他的视线,淡淡的开口道,“为什么?”

眼下的这个局面,他们根本就等同于砧板上的鱼肉,她还问为什么?

宋涵布满血丝的双眼不可置信的瞪得老大,诧异的看着眼前那少女言笑晏晏的表情。

“为什么?”宋涵咝咝的抽了口气,随后就像是听了笑话似的朗声大笑出来,不可思议的道,“老五身边是有个几个练家子不假,可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就凭那几个人就能力挽狂澜,把今天这整个局面翻转过来吧?”

“怎么会?梁王殿下你人多势众,又已经胜券在握,要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要翻盘,柳扬那几个小卒怎么可能半到?”明乐眨眨眼,神色如常的微微一笑道,“不过我并不是梁王殿下您的盟友,好像没有听您呼来喝去为您效劳的义务吧?”

宋涵要以她来挟制宋灏的意图十分明显,宋涵真正惊诧的却是她这样临危不乱的气势。

“有意思!”不可思议的冷笑一声,宋涵的目光不觉停滞在她的面孔上多看了两眼,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心里突然掠过一丝狐疑的情绪——

宋灏都未必见得是个不怕死的,这个丫头又分明不是搞不清楚状况,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还选择守在他身边?

宋涵一时有些摸不清这两人的真实想法,但是时间紧迫,也容不得他多想。

视线落在明乐的脸上顿了片刻,他已经于瞬间敛了眸色,振臂一呼对帐外冷哼喝道,“来人!”

帐子外面早就被他安排的人手团团围住,此时得令,立刻就有二十余名统一打扮的蒙面黑衣人持剑冲进来。

看样子,该是他豢养的死士!

宋涵得意的一扯唇角,退后两步居于他们之前,满面杀机的看着宋灏道,“我看你也不需要再去皇上跟前辩驳什么了,索性咱们就一次性的把话说清,直接由本王来送你一程吧!”

“还好,你还记得有话需要对我交代清楚!”宋灏的目光垂眸一笑,掩饰住眼底一纵而逝的一抹幽光,“相较于老三,你倒是要念旧的多!”

宋涵显然是明白他在说什么,额角青筋直跳,牙齿咬的咯咯响,满脸狰狞道,“果然,老三的死也是和你有关!”

“当年得是要托梁王你的福,本王的外祖在折返盛京的途中才会迷失在沼泽里,进而躲过了老三埋伏在南疆栈道之外的伏兵。”宋灏并不否认,说话间眼中杀机尽显,突然毫无征兆的劈出一掌。

他动作的幅度不大,明乐坐在他身侧,却能明显的感觉到一股凛冽的劲风从他掌中送出,紧跟着眼前白色流星从他掌下滑出,带着凛冽疾劲的风声直袭宋涵的面门。

“这一杯,敬你!”宋灏的声音冷而完全失却了温度。

他的动作太快,宋涵脸色惨变,只是本能的往后退了半步,那东西已经奔袭而来,直逼他的眼底。

“保护王爷!”慌乱之中,护卫在他身边的死士们低吼着纷纷出手阻挡。

有人横剑一挡,锵的一声脆响,被宋灏击飞的酒盅就在那宝剑的锋芒撞击下四分五裂,但是因为冲击力太大,击碎的碎瓷和酒水竟是又化作无数细小的暗器,借着那撞击力向四下飞溅迸射。

这样一来就完全是防不胜防,只不过因为被剑气一挡,那些碎瓷的杀伤力就远不及宋灏内里推动出来的气势,一群人左闪右避,还是连连有人受伤,即便是被人拉到后面的宋涵,脸上和手上也被划出了三道长短不一的伤口。

温热的血水立刻永乐出来,痛的感觉还没来及扩散到脉络里,宋涵只下意识的抬手去抹了把脸,入目猩红,已经染红了他自己的掌心。

“王爷,您怎么样了?”死士们慌了神,急忙蜂拥而上把他挡在伸手护住。

从最初的惊惧当中回过神来,宋涵顿觉急怒攻心,恼怒的一把推开两个护在他前面的死士,上前一步指着宋灏暴躁道,“一群废物,还不去给我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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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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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9章 未完

“什么事?”宋涵闻言,心里突然就先跟着凉了半截,即使对宋灏二人有再大的火气也只得暂时压下,沉着脸道,“城里?出了什么事了?”

说是城里,大约还是指的宫里吧!

“南城门那里我们掺杂在守军当中的眼线传回消息,说是小半个时辰之前,那里的守军遇袭,死了不少人,负责看守城门的张忠奇大人被射杀。”那人回道。

为了严密限制盛京之内的消息走漏,三处城门宋涵都调派了大批量的精兵和自己的心腹负责把守。

他原先的计划,只是暂时截断内城和外界的联系为自己争取时间,回头等他把宋灏这边的事情处理好,直接就把宋灏推出去抵罪。

但是现在,这里处置宋灏的时候出了差错不说,居然连盛京周边的封锁线也提前出了问题。

“是什么人做的?那里压下了起码有七千人马,张忠奇又不是饭桶草包,怎么会轻易被人射杀?”宋涵手背上青筋暴起,横手一鞭子扫过去,就把报信的人从马背上掀翻下去。

那人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直接单膝跪在他的马下,战战兢兢道,“具体的情况不是很清楚,好像是遭遇了刺客,现在南城门那里已经乱了,当时的具体情况也找不到可靠的人来询问清楚。”

他说着,便是心有余悸的重重一个响头叩在地上,道,“如果南城门的封锁线被破,里面的人怕是不会再坐以待毙,秦大人那里也已经得了消息,所以叫属下即刻传信给王爷,唯恐迟则生变,请王爷定夺!”

他重兵压线封锁了整个盛京,孝宗在宫里必定暴跳如雷,各处城门都安排了人,一直在想办法冲突阻碍出来搬救兵。

“忠奇这一死,南城门怕是真的收不住了。”宋涵有点慌了神,咬牙略一思忖,终于还是心一横道,“一不做二不休,就算城里的御林军能够脱困又怎么样?这些事——自然会有别人替本王顶着。”

说着,他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狠厉之色,意有所指的扭头看了眼前面幽暗的树林深处。

“可是殷王殿下一定不会坐以待毙的,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那死士明白了他的意思,还是不免忧心,想了想就当机立断的从地面上爬起来道,“属下这就带人进去搜,一定赶在东窗事发之前把人找出来。”

一旦城门打开,孝宗必定会派可靠的人带着御林军前往平乱。

再加上虎威大营的人也在路上,双方包抄之下,一定不会让此事得以善终。

现在的首要任务,哪怕只是尸体,也一定要把宋灏找到,并且推出去做这个顶罪羊。

“不用进去了,本王也没那个时间跟他耗了。”宋涵目光晦暗的抬手制止他,随即却是冷笑出声,命令道,“给我点火,烧了这片林子,我就不信,他能躲着不现身!”

此时已经是秋季,林子里的很多灌木都开始落叶,加上陈年累及,脚下枯枝败叶铺了一地,必是沾火就着的。

而且这林子本身就不是很大,周围又处于他的重兵围困之下,宋灏要么就是乖乖束手就擒,要么就是躲在里面,等着大火燎原葬身火海。

但不管宋灏最后是生是死,只要拿住了他,宋涵也就可以转危为安了。

“是,王爷!”那死士应道,一边吩咐人准备点火,一边对宋涵道,“这里枯枝落叶很多,一会儿火势起来了怕是不好收拾,王爷还是先移步到林子外面等候消息吧!”

“也好!”宋涵略一思忖就点头答应,临走前突然了什么就又驻足往那林子里看了眼,冷冷的一勾唇角,然后才是打马从前方不远的出口处退出了林子。

死士们执行任务,为了以备不时之需,都会随身带着火石和火折子一类。

大部分死士护卫着他暂且退到林子外头,只留下四五个人善后。

不多时,里面的火光就伴着浓烟窜起。

剩下的人马也跟着撤出来,火势蔓延的很快,短短半柱香的时间已经发展成燎原之势,火光冲天而起,浓烟滚滚,遮天蔽日,把原本艳阳高照的秋日天空整个儿笼罩。

宋涵守在林子外头一直没有离开,虽然各处都没有传出宋灏的消息来,但是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焰,还是让他心里跟着升腾起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

不管是怎么个死法,只要解决了宋灏,他以后就能够过安稳日子了。

眼见着火龙翻卷,很快的,整个小树林就被火舌吞没。

宋涵端坐在马背上,远远的观望,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将他眼底的神色映射出血样的疯狂,再加上两道犹且渗着血丝的伤口,更让他那张脸如同鬼怪般狰狞而让人生畏。

“王爷,各处都没有消息,火势蔓延的这么大,再这样下去,怕是连尸首也会烧成灰烬的。”一个死士提醒道,但是因为他脸上的表情太过骇人,说话间就尽量回避,不去接触他的目光。

“怕什么?”宋涵满不在乎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声音里满是快意的味道,“反正本王手里还拿捏着老四可以为我作证,再者说了,宋灏死了,本王也算是为皇上除了眼中钉,就算是为了阻塞悠悠众口,他也不会在这个间隙再对本王过分追究了。留几个人在这里看着,其他人先跟本王回去,是时候要把善后的有关事宜都安排妥当了。”

皇子谋反,手足相残,这种事本来就是能少一桩算一桩,既然最棘手的心腹大患宋灏被解决掉了,孝宗一次肯定不会做的太过,到时候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息事宁人了。

这样想着,宋涵到底也不能完全放心,打马走了两步,就又突然再度止了步子。

“王爷还有什么吩咐?”马上有人上前询问。

宋涵抿唇沉思片刻,然后一抬下巴指了指陷入火海的小树林道,“去调派一些人手过来,稍后等到火灭了,还是进去找一找吧。”

即使是灰烬,他也总要是自己亲眼确认过才能放心,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宋灏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就这么心甘情愿的葬身火海了?虽然他为人素来果决干脆,所以这么慷慨的赴死反而让人觉得奇怪!

宋涵想着,渐渐的就有点心不在焉,原地踟蹰了一会儿,刚刚收拾了散乱的思绪将要打马离开,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咦”了一声道,“这烟——好像是有点不对劲啊!”

宋涵倒是没多想,只就下意识的抬头往侧后方的天空看了看。

彼时林中火势正是最旺的时候,浓烟滚滚直冲云霄,给眼前的天地整个笼罩在一小片巨大的黑雾之下,但是他的视线不经意的往后飘远,却赫然发现,在这一小片黑雾之外,不是太远的地方,似乎还有另外一重更为浓厚的黑色烟雾在往半空中飘散,并且越聚越浓,隐隐的更有笼罩这个盛京,飘过来和这边连成一片的趋势。

宋涵因为是自己眼花了,使劲的揉了揉眼才不得不承认,这并不是幻觉。

“怎么回事?”身边的其他人也开始隐隐有了躁动之意,交头接耳,神色迷茫,“好像是从南城方向升起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宋涵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南城门刚刚发生的暴动,心头一紧的同时,顿时就跟着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来。

然则还不等他的思绪回拢,紧跟着又是听奥一声惊呼道,“城北方向有火光!”

其他人俱是精神一紧,各自扯着脖子张望,待到确认了之后,气氛开始转为不安和躁动。

“王爷,南城门外和北城方向都有人点火。”最初的惊惧过后,一名死士头领终于还是不甚甘愿的道出了事实。

宋涵在这里火烧宋灏只不过是临时起意,南城和北城的火自然和他无关,但偏偏好巧不巧的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各处同时起火——

这其中内因就有待进一步的神思了。

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阴谋,最不济,也是有所牵连的。

“还愣着干什么?快找人去看看!”宋涵回过神来,暴跳如雷的怒声喝道。

“是!”立刻就有两名死士领命,拔了马分别往两处前去查看。

宋涵手里死死的攥着马鞭,目光一转不转的看着眼前的冲天火光,原本放了一半的心突然之间开始一点一点整个儿重新悬了起来——

他在这里烧了一片小树林不过小事一桩,可是城南郊外却有——

这边他六神无主,正在魂不守舍的时候,绕过小树林旁边的另一处小道上,已经有一队人马急匆匆的寻了来,带队的一人正是秦啸。

见到他来,宋涵才觉得稍稍又有了点底气。

勉强定了定了定神,他便整肃了仪容等原地等着秦啸靠近。

秦啸带着一队轻骑兵奔袭而来,策马迎到他面前,第一时间之内却是剑眉一敛,迎着不远处的冲天火光看过去,道,“王爷?”

他没有深问,但只这两个字,其中所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十分明了。

“哼!”宋涵冷声一声,毫不在意的一梗脖子道,“老五躲进了林子里,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是死是活没什么差别!”

所要,宋涵这是在用火攻的方法解决了宋灏了?

秦啸的眸色一深,不知道在想什么,晃了一下神,他再重新抬头迎上宋涵的视线时,目光之中就很呆了几分凝重之意道,“王爷确定殷王就在这林子里吗?”

“本王亲自追他到这里,眼见着他走进——”宋涵志在必得的冷声一笑,可是话到一半就突然察觉事情不对。

心口一缩,他的神情之间就多了浓重的戒备之意,顿时住了口,拧眉看向秦啸。

“包括这里在内,三面城郊都先后被人纵火。”不等他问秦啸已经主动回道,眉宇之间一片沉重,“现在目测,是西郊火势最大,少有不甚,怕是皇陵就要跟着付之一炬了。”

死者为大,相较于皇室宫廷,安葬大邺王朝历任皇帝遗体的皇陵才是这普天之下最为神圣的地方。

皇陵被毁,就是对历任皇帝不敬,对整个宋氏王朝存有不轨之心,这罪名远比通敌叛国来的都要严重很多。

且不论这么大的罪名将会落到谁的头上,只是就骤然听到皇陵被焚一说,对宋涵而言已近是五雷轰顶般的打击。

“什——什么?”宋涵脸色一白,整个身子一晃,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

好在是秦啸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把。

自家祖宗的陵寝被焚,对谁来说都是奇耻大辱灭顶之灾。

宋涵本能的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稳定身形,脑子里轰隆隆一声又一声的惊雷滚滚。

好半天之后他的神智才有些清醒过来,大力握住秦啸的手臂,惊恐道,“皇陵真的会被波及?这怎么可能?”

“具体的消息,下官已经着人前去查看了,暂时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传回来。”秦啸遥遥往西方看了一眼,眼底神色衬着眼前的火光有些真假莫辨,语气沉重道,“但是照那火势目测来看,八成是难以幸免了!”

他说着,就是抽了口气,突然转向宋涵,正色道,“王爷以为,这事儿会是殷王殿下所为吗?”

“他难道会是疯了不成?”宋涵暴躁的脱口吼道。

任凭是谁,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会辱没先人,拿大邺王朝的百年基业开这样的玩笑的,更别说宋灏与他乃是同宗。

即使彼此之间有灭国之仇杀亲之恨,也没有人轻易去打死人的主意。

宋涵从潜意识里就不相信宋灏会这么做,但眼前这种情况,除了他,似乎就更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真凶”来了。

秦啸的唇角饶有兴致的弯了弯,不置可否。

好在是宋涵正在暴躁不安的时候,并不曾注意到他这个诡异的表情。

秦啸打马往那林子的方向凑近两步,突然一扬手对身后跟来的骑兵吩咐道,“回去多调集一些人马过来,先把这里的火给灭了。”

“这——”那小兵略一犹豫,后面宋涵已经听到两人的对话,打马跟过来,不悦道,“斩草除根方能永绝后患。”

秦啸斜睨他一眼,自是明白他心中所想,就是冷蔑一笑,神情幽远道,“王爷误会了,我不过——是想要证实一件事情而已。”

宋涵狐疑的盯着他的侧脸,片刻之后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讶然道,“你不会是怀疑——”

话到一半他自己就又觉得荒唐,径自打住,嘴角一抽一抽的,表情十分尴尬。

秦啸莞尔,不置一词算是默认,只就又对那小兵吩咐了一遍道,“快去吧!”

宋涵心中百感交集的看了他两眼,终于也是沉默下去没说什么。

那小兵见他未有阻拦之意这才应诺,匆匆打马回转去调配援兵。

对于皇陵可能被焚一事,秦啸的兴趣像是不大,只就寸步不离的守在这小树林外面,等着援兵过来灭火。

宋涵心急如焚,一边等着皇陵那边的确切消息,一边控马在旁边不停的来回踱步,左右转了两圈之后,终于还是按耐不住的再次挪到秦啸身边道,“这林子不大周边又全在我们的掌控之下,老五他就算是心机再深,难道还能升天入地了不成?你就不要自己疑神疑鬼了!”

“任何事情,都还是要眼见为实的。”秦啸不甚赞同道,说着就径自接下马背上的酒囊仰头灌了一口,然后递到宋涵面前道,“王爷你现在心神不宁,要不要来一口压压惊?”

“你这酒太烈,本王不喝。”宋涵不耐烦的一把打开他的手。

秦啸也在意,只就提着那酒囊不时的自己灌上一口。

宋涵焦躁不安的在旁边又等了一会儿,他之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马就回来一路。

“怎么样?可有什么消息?”宋涵一喜,急忙打马迎上去。

那人满头大汗的翻下马背,单膝往他面前一跪,道,“回禀王爷,属下行至半途刚好得了消息,说是有人蓄意纵火,火势蔓延烧到了西郊皇陵,消息已经传回宫里,这会儿皇上应该已经出宫,正往那边赶呢!”

“什么?”宋涵手脚冰凉,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僵硬在血管里。

南城门既然被破开,那么另外两处自然也不在话下。

围困盛京意图逼宫的戏码唱到这会儿已经到了尾声,却不曾想正是这最后的紧要关头,这件事还没解决就是风波又起。

可是皇陵被焚,这就是天大的事,任凭是谁都不能坐视不理。

“不行,本王得马上赶过去看看!”宋涵心乱如麻的左右一想,刚刚调转马头准备离开,一抬头,却见不远处正有轻装简行的人马正从官道上一路下来。

那一行不过七八人的阵容,当前一人身着白色锦袍,玉冠束发,姿态从容而洒脱,凤目斜挑没飞入鬓,顾盼之间都是熟悉的让人胆战心惊的容颜风采。

尽管后背被大火烤的一片燥热,宋涵愣在那里,整个人还是如堕冰窟,从头到脚的每一根汗毛上都能结出冰凌来。

那人是宋灏?

是宋灏呵!

身后的火光那么真那么近的映射在他风华绝代的脸孔之上,看到宋涵心神一震恍惚,几乎就要以为他是从那火海里走出来的索命厉鬼。

宋涵聒噪了半晌,此刻骤然安静下来,秦啸觉得气氛有变,不经意的略一回头,亦是狠狠的愣了下。

只不过相较于宋涵,他的心里却是早就做好了这重准备,所以情绪平复的也快,并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只是好整以暇等着宋灏等人走近。

“你——”宋涵的嘴巴一开一合,不可置信的吱唔半天都没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宋灏策马从远处远处逐渐逼近,最后在他面前五丈开外的地方止步,淡然道,“梁王你这是急着要去哪儿?”

他的声音清越而微凉,隐约的又似乎弥漫了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

“宋灏?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的,我明明看着你进去的,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可能,这不可能!”宋涵不可思议的频频发笑,笑过之后,他又兀自猛地惊醒,这才彻底找回了自己的神智,目色一寒的大声质问道,“是你放火烧了皇陵?”

“怎么就会是我呢?”宋灏反问,把玩着手里马鞭,神色凛然,“这里火光冲天,人才济济,放一把小火这样的琐事,好像也轮不到本王身上来吧?”

宋涵的嘴角抽了抽,隐约已经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嘲讽的冷声道,“你想嫁祸给我?”

“学以致用罢了!不管是睚眦必报还是礼尚往来,本王做事从来都是一码归一码!”宋灏见他这般神色,就又继续说道,“怎样?现在我们是不是要把之前在那大帐里头没有说完的话题继续做一个了断?”

“做什么?你以为这就能够翻盘了吗?想要秋后算账,你至少也要选好时机!”宋涵冷冷一笑,神色之间满满的都是不屑,“一则谋朝篡位意图逼宫,二则,居然对我宋氏皇陵你都敢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你以为你还会有活路吗?”

“谋朝篡位?意图逼宫?”宋灏不甚在意的勾了勾唇角,冷声道,“三处城门都已经被御林军攻破,而九城兵马司的人马此刻也该是多半都已经被治服,到底是谁图谋不轨,看你身边这位指挥使大人就可见分晓了,这个时候,你还是先想想要怎么自圆其说的好!”

“事情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还需要多说什么?”宋涵得意的一挑眉,反手以手里马鞭遥遥一指秦啸的方向道,“九城兵马司的人本来就是和你勾结,若不是秦指挥使忍辱负重,假意被你笼络,然后在最后关头倒戈一击,今日过后,怕是我宋氏的江山就要易主了。”

只借助九城兵马司的人马根本就不可能成事,但是用来扳倒宋灏就绰绰有余了。

宋涵最初的计划很简单,通过秦啸启用九城兵马司的人马助阵,把这个局布置好,但这期间,除了几名心腹以外,他自始至终未曾在其他人跟前露过面。

这样一来,只要想办法逼宋灏就范,再由秦啸出面做一场窝里反的戏,到时候把他冠以乱臣贼子之名往孝宗跟前一推,不仅人证确凿宋灏百口莫辩,而且作为给了他最大助力的秦啸也能顺利脱身,不被牵连在内。

这个局布置起来其实很简单,本来最难办的就是得想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宋灏引出城来,可偏偏他自己送上门来,竟然在这个紧要关头跟着易明乐出京,自投罗网。

因为他不在盛京,整件事宋涵一步步安排下来就更是如鱼得水,十分顺利。

本以为志在必得,可是谁曾想到会在最后一步实施之前出了差错,让宋灏临阵逃脱功亏一篑!

不过现在既然他不怕死的再次出现,即使不能制住他亲自绑缚孝宗面前,只要有秦啸和宋沛双方面的人证为自己所用,这个罪名照样可以强加在宋灏身上。

心里一步步的算计到位,宋涵本来七上八下的心情也跟着慢慢平复下来。

宋灏面对他眼中狂放而不加掩饰的杀机,不过淡然一笑,道:“这样说来,只要有秦指挥使在,本王还真就百口莫辩了?”

“叫本王多费了这么些力气,你现在就算是死了也不冤了!”宋涵冷然说道,竖手为刀就要挥下。

“老二!”宋灏眸光一沉,冷然的出声喝止他的动作,远远的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如果你不想死的太难看,我还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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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0章

“皇上!”刘公公离的两人最近,见状就是一声惊呼。

然则狗急跳墙,宋涵的动作一气呵成,一手提了孝宗,刀锋在他颈边一压已经挟着他急速的往后退出人群。

他的死士们原就紧盯着这边的动静,此刻见到变故突生,立刻就捡起之前仍在地上的兵刃围拢过去,将两人围在中心。

“梁王反了!来人!快来人!救驾!救驾啊!”刘公公带着哭腔,在人群中六神无主不住的跳脚尖叫。

随驾而来的御林军们立刻一拥而上,向着宋涵等人全线压了过去。

人头涌动,前赴后继,潮水一般朝着宋涵和孝宗两人逼近。

宋涵挟持着孝宗在手,脚步凌乱的步步后退,眼见着要被围拢过来的御林军逼入火海,他心一横,猛地将孝宗往前推了一步,大声喝道:“全都不许过来!”

说话间他手中长刀使劲贴着孝宗的脖子用力一压。

“皇上!”刘公公惊叫一声,手忙脚乱的急忙把御林军等人拦下,一边颤声道,“梁王殿下,您别乱来,千万不要伤了皇上。”

“叫他们全部往后退!”宋涵断声喝道。

“好好好!”眼见着梁王这就要疯了,刘公公哪敢怠慢,忙不迭指挥着众人不准再往前靠。

御林军们踟蹰着不敢再贸然往前强逼,宋灏和宋沛等人之前被人群冲击落在了后面。

这会儿趁乱,宋灏面上虽然略显焦色,脚下却是闲庭信步,一直拖拖拉拉,并没有挤上前去控制大局的意思。

秦啸手里抓着酒囊,也被人群冲击的左摆右晃,像是不经意的刚刚好就被人撞到了宋灏边上。

“怎么,王爷不去救驾吗?”唇角一弯,他的嘴唇未见明显的动作,略带嘲讽的声音已经低低的传进宋灏的耳朵里。

“怎么不救?”宋灏淡然道,却不多言,身子往旁侧一偏,刚好后面挤过来两个名御林军再次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冲开。

秦啸心里回味着他这意味不明的一句话,下意识的就抬眸去人群里搜寻他的身影。

梁王好冲动,又不是个很有城府的个性,今天他被步步紧逼到了这般田地,根本一切都在宋灏的掌握之中。

而虽然方他会突然暴起挟持住孝宗是个意料之外的举动,却也保不准宋灏是提前就把他的这种反应估算在内的。

不管是借孝宗之手对付宋涵,还是现在,顺手推舟让宋涵恼羞成怒除掉孝宗——

这两者,都绝对是他宋灏可能会做的事。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推波助澜继续推动孝宗和宋涵之间的冲突升级的吗?可他现在却摆出了袖手旁观的架势,这一点当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人群的冲撞之下,宋灏左闪右避,很快就融入人群里,隐没了身形。

秦啸略一愣神,等到思绪再度骤然回拢,抬眼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他身影消失之前唇角那一个诡异弯起的弧度。

前面一群人围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把孝宗和宋涵两人困在当中,垂死挣扎之下,宋涵握着长刀的手都在隐隐发抖,整个刀柄都被鲜血染红,他却似乎已经那个感觉不到疼痛,只就全神戒备的主意着着周遭的变化。

宋沛满头大汗的从人堆里挤出来,惶惶对着他喊话,“老二,有话好好说,你快放了皇上!”

“放了他?”宋涵像是听了笑话似的冷冷一笑,恨恨的低头瞪了孝宗一眼道,“方才他要杀我的时候,你怎么不劝,怎么不说有话好说了?”

“我——”宋沛被他噎了一下,一时语塞。

刘公公已经尖声嚷道,“梁王,挟持皇上,你这是大逆不道,要诛九族的!”

“诛九族吗?”宋涵反而无所谓了,阴测测的冷笑道,“方才如果我不动他,现在早就身首异处了,现在我还怕什么诛九族?”

咬牙切齿的说完,他就忽而敛了神色,收回目光对孝宗道,“皇陵不是我烧的,今天这一切全都是老五的阴谋,你信不信?”

宋涵有多大的能耐小总共心里有数,他自然知道今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里头少不了宋灏的功劳,但是皇陵被焚,这件事实在是太过严重,后果连他都不能轻易承担。

一想到这事儿,孝宗心里就还是怒意翻滚,再看宋涵架在他脖子上的刀锋,他心里的火气立刻也就跟着升腾起来,还哪里是会听他辩驳讲道理的时候。

“不是你做的?”孝宗反问,语气里面充斥的却是浓浓的嘲讽之意,“如果不是做贼心虚,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焚毁皇陵,辱没祖宗,是死罪,挟持君上、意图不轨,同样也是在劫难逃。

宋涵被他这个冷厉的眼神唬了一下,神思一晃,突然略有失神,顿了一顿才慌张道,“我这也是逼不得已,总不能坐以待毙的等死吧?我说过,皇陵的事情和我无关,你要不要听我解释?”

狗急跳墙之下,宋涵真是什么事都敢做。

孝宗不敢和他强拗,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却又不能贪生怕死的服软,折损了他帝王的威仪,一时之间就只能咬紧牙关不置可否。

宋涵多少也能明白一点他此时心理,冷冷一笑,就跟着面容一肃抬头朝对面阵营里的宋沛看去,“老四,你也看到了,我会走这一步也是被逼无奈,现在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和皇上说清楚,你带着御林军马上先撤回官道上去。”

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孝宗的君王威严受损,根本不可能平心静气的听他说话,所以只能先支开御林军,好给他们创造单独对话的机会。

孝宗碍着面子,死撑着不肯表态。

宋沛看一眼他的脸色,却是犹豫不决——

毕竟现在宋涵的状态很不正常,如果放任孝宗和他单独相处,万一有什么闪失,这个后果可不是他能承担的。

眼见着场面僵持不下,宋沛心里不住的权衡,再三观察孝宗的反应,见他也没有明确抵触的打算,宋沛一捏拳头,刚要开口下命令,旁边刘公公已经跳起来道,“不行!皇上的安危要紧!梁王殿下,如果没有皇上的命令,今天您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有什么话不能说,您还是先放了皇上吧!”

“放了皇上,我还会有命在吗?”宋涵完全的不为所动,意有所指的重新收回目光看了孝宗一眼。

这——

是个试探的意思。

全天下谁的话都不可信,但作为一国之君,若是孝宗能在大庭广众许下承诺,这至少会是个可靠的保障。

孝宗的神色晦暗,紧绷着的唇角隐约的有了一丝松动之意,刚要开口说什么,人群之后宋灏就刚好排开众人走了出来,语气清冷凛冽道,“二哥你知道就好,挟持皇上有悖纲常,乃是大逆不道之举,理应受到重判。就算皇上惦记兄弟之义不和你过分计较,但是只为了阻塞天下悠悠众口,你今日之举,都是罪无可恕。”

不管谋反和纵火的事情能不能撇清,但他今日挟持孝宗的事,都是事实。

宋涵心头一动,突然就明白过来——

这一次的事不可能风平浪静的过去,对他而言,即使死罪可免,活罪也是难逃。

尤其孝宗还不是个大度的人,若是会将他打入天牢终生监禁起来,只会是生不如死!

宋灏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孝宗眼神一厉,心里顿时跟着涌现出浓厚的杀意来。

“老五——”宋沛心急如焚,不动声色的凑过去拽了拽宋灏的袖子。

却不曾想下一刻,宋灏已经话锋一转,继续对宋涵说道,“从设计逼宫到纵火焚城,你今日所做这一切事情的目的本来就是针对我的,你想要一个了断,还是我们之间来做好了。你放了皇上,我过去做你的人质!”

包括宋涵在内,所有人都是怔了一怔。

孝宗的瞳色一深,更是满眼的狐疑之色。

宋灏会为了救他而涉险?怎么看都是天方夜谭,他一个字都不信。

可是宋灏的言辞坦荡,就那么长身而立站在众人之前,完全是一副不加防备任君采撷的姿态。

宋涵愣了片刻,顺带着不动声色的将他上下打量一遍,目光游移不知道在想什么,像是仔细斟酌了片刻,他突然无所谓的一扬眉,道,“好,你走过来吧!”

“为了公平起见,你是不是同时也让皇上走过来?”宋灏道,凤目一挑,眼尾飞起的弧度冷魅而讥诮。

刘公公眼珠子一转,不由紧张的抓紧怀里拂尘,有些跃跃欲试——

如果双方同时站出来,那么占着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强行抢下孝宗的机会就很大了。

宋涵哪有不明白的道理,不过冷然的一扯唇角,强硬道,“你们人多势众,真当本王是傻子不成,要么你就先走过来,要么——大不了维持现状,鱼死网破!”

把他逼到这个境地,不管他自己将来是生是死,他都一定要杀了宋灏垫背。

宋灏不可能会为了换孝宗而做出这样的让步,这一点毋庸置疑。

所以这一出大义凛然忠君爱国的戏码,说出来,最终也只将演变为闹剧,宋灏他讨不到好处。

看着孝宗铁青的脸色,宋涵心里倒也觉得痛快,唇角就跟着弯起一个弧度,然后紧跟着下一刻,这个弧度就完完全全的僵硬在了脸上,因为——

宋灏竟然真的举步朝他走了过来。

眼前不远处就是浓烟冲天的熊熊火海,还有两个恨不能将他拆筋剥皮的孝宗和宋涵。

“老五,你别过去!”宋沛瞠目结舌,怔愣了一瞬间,急忙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拦下,道,“老二现在已经疯了,就算你过去了,他也未必会守信放了陛下,别做无谓的牺牲。”

宋涵抽了口气,嫌恶的飘给宋沛一个警告的眼神,道,“老四你让到一边去,少管闲事!”

宋沛抓着宋灏的袖子并没有松开,神色的凝重的与他交汇了一个不可的眼神。

宋灏淡淡的看他一眼,然后就一声不吭的拂落他的手指,继续从容的朝宋涵的方向走去。

宋涵脸上的笑容完全石化,碎裂,戒备着目不转睛盯着他。

火光闪烁,映射在宋灏身上,将他脸上冷峻的神情冲撞的,看起来很有几分怪异。

宋涵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眼见着他的脚步不住的迫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不安和恐惧的感觉却在不住的涌现!

“你站住!”眼神凌乱不堪的四下里瞟了瞟,宋涵突然紧张的开口叫停。

宋灏的脚步止住,目光平和的与他对视。

宋涵盯着他的脸孔,暗中仔细的观摩他的表情,看了半晌无果,终于还是强行压下心头不安的情绪,一挥手对身边的一个死士道,“你去,把他身上不该有的东西都下下来。”

除了怀疑他是图谋不轨另有后招之外,他实在找不出理由来解释宋灏这么积极营救孝宗的理由来。

“是,王爷!”那死士应声上前。

宋灏略略摊开双臂,很配合的让他搜了身。

他腰间软剑临时给了明乐防身,除了发间束发的玉簪,全身上下在没有任何具有杀伤力的物件。

那死士搜了一遍无果,就回头对宋涵摇了摇头。

宋涵眼中狐疑的神色更盛,但宋灏主动送上门来这个事实还是让他心潮澎湃,跃跃欲试,于是容不得多想就是冷笑着一招手,“带过来!”

“是!”那人谨慎的一手扣住宋灏的肩膀,见他没有反抗的意思,才把他往前一推送进死士为宋涵准备的保护圈里。

宋涵脸上表情僵硬,上下扫了他一眼,目光鄙夷。

远处的刘公公见状,早就按耐不住的扯着嗓子嚷道,“梁王殿下,请您践诺,放陛下过来吧!”

宋涵闻言,只当是听了笑话并未理会,反而从宋灏脸上收回目光对孝宗道,“皇兄,现在你的心腹大患就在我手上,不如我们做一笔交易好吗?”

拿住宋灏,再和孝宗讲起条件来,筹码就更充分一些。

因为是皇室成员之间的隐秘,所以宋涵说话的声音自觉的压低,远处的宋沛等人完全听不到内容,只能大概的判断出几个人是有话要说。

孝宗脸上结了层冰,垂眸看一眼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刀,却是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宋涵却不理会他的态度,只就自顾说道,“我若帮你杀了老五,对你而言你也是一劳永逸的事情,从今以后你坐在那个皇位上,就再没有后顾之忧了。我要的不过是一席安身之所,只要你答应有关今日之事既往不咎,之后指给我一片封地将我远远的打发了就是。我可以保证,今生今世再不会出现在你的视线之内。”

宋涵这种人,不堪大用,多一个少一个,实在是无所谓的事情。

他开出的这个条件,对孝宗而言,的确是利大于弊。

可怪就只怪孝宗本身的度量太小,从头到尾都不可能容得下他今日行径。

“老二你这是在挑拨我和皇兄的关系吗?”宋灏淡漠的斜睨他一眼,不徐不缓的开口,“从几何时起,我竟是成了皇兄的心腹大患了?这话到底是要从何说起?”

“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事儿了,老五你觉得到了这会儿还装糊涂,这有用吗?”宋涵争锋相对的冷嗤一声,仍是对孝宗道,“如果我和老五,今天只能留一个人,想必皇兄你自己心里会有决断的!”

孝宗脸上的表情封冻,静无波澜,反问道,“所以,你现在这是在威胁朕了?”

宋涵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他相信,这个问题对孝宗而言,要做一个正确的决定,最是容易不过。

三个人,被困在狭小的的一方天地里,身后烈火熊熊,眼前刀锋凛冽。

有了宋灏在手,这一次宋涵倒是势在必得。

孝宗沉着脸,火光反射在他晦暗的眸子里,光影斑驳。

宋涵等了一会儿,见他完全没有妥协的打算,耐性终于被磨光,手中长刀再次往他颈边用力一压,恨声道,“我不过只就一席安身之所,难道你就非要赶尽杀绝才肯善罢甘休吗?”

旁边的宋灏看着,便是淡然一笑道,“就凭你现在手下的这个动作,怕是想要活命都难!”

一句话说到最后,他的语调已经急剧转变,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已经闪电出手,屈指一抓就稳稳的扣住宋涵持刀那只手腕上的命门。

宋涵吃痛的惨叫一声,手上力道顿时就泄了大半,然则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他的反应也是极快,马上换了另一只手抓住刀柄,反手往回一拉,就往宋灏的腰腹间切去。

刀锋从孝宗的颈边移开的瞬间,他本是有机会逃脱的,可是他却压根没动,反而狠狠的闭了下眼,遮掩住眼底愤恨惋惜的情绪。

宋灏被宋涵的刀锋所迫,足尖点地,略一提力就是向后飘去。

身体回旋间,他目色一厉,突然扭头对身后一侧踟蹰的御林军方向冷哼喝道,“梁王丧心病狂,已经疯了,你们还不动手吗?”

语气凛冽干脆,杀机四伏。

宋涵就只当他是冲着那些御林军,心里冷笑一声,捉刀刚要扑过去,紧跟着却是眼前一花,连着十数道人影迅若雷电般从人群中纵起,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扑了过来。

动作之快,几乎超出人的肉眼辨识范围。

宋涵眼睛圆瞪,只在他略这略一晃神的瞬间,十丈之外那些如同鬼魅般的影子已经扑到。

恍惚中只听惨叫连连,护在他身边的死士眼睛于瞬间倒下去七人。

宋涵心头一凉,才是被这惨叫声惊醒。

他扭身急忙后撤的同时,已经是寒光一扫,将他的袖口切裂了一片下来。

宋涵腿一软,踉跄着往前一扑,拼尽全力的狠命一拽,终于赶在后面一人剑锋再度横扫过来之际,一把将孝宗推了出去。

那人的剑法精湛,招式诡异莫辩,而且出手狠厉,招招不留余地。

但他的身法更是灵活善变,明明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刺向宋涵的又是不留余地的杀招,但紧跟着后一刻,在孝宗被送出来的同时,他却是手腕骤然一翻,悬在半空的身子没有借助任何外力的往后一挺腰,已经迫近孝宗胸口的剑尖就突然定格了一瞬,然后下一刻线条流畅的向上挑起,紧擦着孝宗的下巴划过去,扫到一旁。

这所有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宋涵全身上下都被冷汗糊成一片。

他身边二十余名死士,只在这弹指一挥间,已经损失了一半,剩下的人急速回撤,重新于他周身围成一个圈保护起来。

宋灏脱困之后,也并没有退回宋沛那些人中间去,反而姿态从容的继续立于当前。

之前凌空奔袭而出的十余名神秘高手,聚于他身后,个个形容冷酷,满面杀机。

不得不说,这些人严酷的杀人手法前所未见,骇人听闻。

宋涵身边的死士都是见惯了大阵仗的,也被他们的气势震住,人心惶惶不敢妄动。

宋灏云淡风轻的微微一笑,打破沉默:“老二,我早就劝过你,你偏就不听,皇上对你步步宽容,你却不知好歹,若是他的不顾兄弟之情,你以为你的那些死士能在这些密卫手下撑得过几招?”

一瞬间的功夫,连毙十余人性命,这样的杀人手法,简直匪夷所思。

怎么会有这样一批人的存在?叫人想来就觉得毛骨悚然!

宋涵惊魂未定,嘴唇嗡动,好一会儿都没能找到自己的声音。

宋灏勾了勾唇角,却是不再试图与他交涉,反而侧身往旁边让了半步,回头道,“平阳侯你来的正好,接下来的事,就交托给你来办吧!”

宋涵心神俱是一颤,狐疑的抬头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一众软甲的密卫之中,一身玄色长衫的男子款步行来,清俊的脸孔之上是一片冷肃的杀机,眼神漠然而冷厉。

他手上一把长剑反射着幽暗的光芒,剑尖上鲜血滴滴滚落。

宋涵心头一颤,那剑身上面的图腾他认得,就是方才于危急关头险些取了他性命的那一把!

走过来的人,是彭修!

“平——平阳侯?”宋涵不可置信的倒抽一口凉气,“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去了东南海域——”

彭修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更别提他会是以这样一种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

一直和御林军混在一起的秦啸见到这般情形亦是倒抽了口气,远远看着宋灏孑然立于人前的背影目光复杂——

怪不得他没有想要借机对孝宗下手,原来是早就发现了孝宗还留有后手,否则一旦他动了手,那么现在彭修和这些密卫所要针对并且展开屠杀的人就不会是宋涵,而是他宋灏了!

可是——

这些密卫的存在,似乎是连孝宗身边的刘福海都全不知情,宋灏又是怎么知道的?

而且显而易见,孝宗对今日之事也是早有准备,以至于他会拿东南海域的战事来做幌子,也不惜利用彭修来做这最后的致命武器!

孝宗和殷王,这两者争锋,初现端倪就已经这般风声鹤唳惨烈至极,可想而知,将来继续发展下去的境遇会是怎样。

秦啸心里默默的估量着,心里却是明白,这件事到了这里已然没有悬念,于是又解下腰间的酒囊灌了一口酒,只把眼前的事情做玩笑故事来看。

“微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彭修面容冷峻,从宋灏身边错过去,紧接着却是话锋一转,敛眉看向宋涵道,“梁王殿下,还要殊死抵抗吗?”

宋涵的手里扣着孝宗,一时半会儿倒是没人敢跟他硬碰硬。

但宋涵自己心里却很清楚,孝宗已经不会给他任何的余地了。

心里飞快的权衡对策,宋涵握着长刀的手微微颤抖,干吞了口唾沫,突然抬头对上彭修的目光道,“这里现在你来做主?”

彭修冷冷的一勾唇角,不置可否。

宋涵也没有心思与他耗时间,一咬牙,道,“叫人准备马匹干粮,送我走!”

好在是有孝宗在他手上,还有一线希望可以依托。

彭修冷冷的看着他,既没有动,也没有找他吩咐行事的意思,只就垂眸看着自己手里长剑,缓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使是逃,你又能逃到哪里去?事情到了这一步,我看你还是放弃吧!就算你自己没了活路,好歹还有梁王府上下两百多人,王爷也不为他们留一条后路?”

“哈——”宋涵闻言,却是近乎癫狂的突然仰天大笑起来,一直笑的泪花四溅。

笑过之后,他突然神色一厉,压在孝宗颈边的长刀就势一拉,就在他颈边拉开一道伤口。

孝宗倒抽一口凉气,紧攥成拳的双手在袖子底下不由的紧了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宋涵盯着刀锋上印染的血迹,却仿佛的受了鼓舞,脸上表情突然享受起来,字字轻缓道,“你也看到了,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横竖都是要死的,我这样的人还怕什么?可皇上你是九五之尊,真龙天子,如果今天叫你跟我一起死,你会不会觉得很冤?”

孝宗的目光阴郁冷冷的看着横于他颈边的刀锋,心知肚明这个时候他说什么都不会是开玩笑,嘴角肌肉抽搐着从牙缝里迸射出两个字来,“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对这警告意味鲜明的两个字,宋涵不过一笑置之,顺手把他往往后一拽往旁边一推。

林子里的火势愈演愈烈,已经完全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火苗蹿起间或的顺着地面上半干的咋扫往四下里的蔓延。

宋涵把孝宗往前一推,他一脚踏出去,离着前面的火海虽然还有两步之遥的距离,但脚边周围的野草已经烧着了,孝宗一脚踏过去,龙袍的下摆马上就沾上火星,烧焦了一片。

彭修神色一敛,脚下下意识的往前挪了半步。

宋涵的眼角一直留了一线余光在他身上,见他按耐不住,便是早知如此冷哼喝道,“全都别过来,你们再靠近一步,我就把他推进去!平阳侯你该也不想看着皇上跟我这个乱臣贼子一起葬身火海吧?”

彭修脚下步子一缓,略一犹豫,终于还是没敢强行靠近。

宋涵见他如此,就更是满意的冷声道,“把我逼到这个地步,你也就不用再拿什么九族十族来威胁我了,我只要离开这里,去给我准备马匹干粮!”

他此时的确是没什么好怕的了。

彭修心里略一思忖,便是点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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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想念的彭渣渣肥来了,而且我让他光芒万丈的现身了,最后部分回头我要修一修,不顾今天没有一万字了,只能凑八千╮(╯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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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 未完

彭修说完就亲自去安排人准备马匹干粮。

孝宗闭着眼,死沉着脸一直一声不吭。

不多时彭修就带着人手把马匹牵了过来。

宋涵戒备着对身边一个死士使了个眼色,那人颔首,先行一步过去查看。

彭修不悦的略一蹙眉,讽刺道,“梁王你未免太过小心了,此刻皇上在你手上,你还担心什么?”

“小心使得万年船,你们这些人,我信不过。”宋涵并不理会他言辞之间的挖苦之意,只就径自抬眸对那死士使了个眼色道,“怎么样?”

那死士把水囊干粮,连带着马鞍都细细的检查过一遍,然后才回禀道:“全都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宋涵这才放心,挟制着孝宗走过去就要迫他上马。

彭修眉头一蹙,不觉的往前一步,寒声道:“本侯已经践诺把梁王你要东西给你了,难道你要出尔反尔?”

“呵——”宋涵哑着嗓子阴测测的笑了声,却是面无愧色的把手中刀锋更往孝宗颈边又迫近半分,道,“现在可不是你跟我讲条件的时候,如果你不想就此天下大乱的话,就叫他们乖乖给我让路。”

孝宗在他手上,他一定要牢牢掌握,否则一旦这张王牌离手,他根本就完全没有活命的可能。

这个时候,宋涵所持的已经是鱼死网破的心。

彭修眉心紧蹙,眼底再次凝满杀机,唇角牵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凉凉道,“梁王殿下,凡事可以不可再,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平阳侯,你也不用吓唬我,本王可不是被人唬大的。”宋涵也不买他的账,冷嗤一声反唇相讥,“我知道你这些密卫非同一般,个个身手不凡,可是如果你有把握保证快的过本王手里的刀,又何至于同我在这里做嘴上功夫?”

眼下孝宗的安全为要,若不是因为没有把握可以在宋涵手下保证万无一失的救下孝宗,彭修的确是不会与他废话。

窗户纸捅破,彭修的脸上便有了几分不耐。

宋涵冷哼一声,就是把孝宗往那马前一推,命令道,“上马!”

孝宗这一辈子也是头次受此奇耻大辱,但是人在矮檐下,也实在是无可奈何。

他狠狠的闭了下眼,便是率先攀上马背,宋涵紧随其后也跟着爬了上去,然则他却并未急着马上离开,而是眸光一冷突然从人群中搜寻到宋灏的身影,遥遥一指道,“老五你也上马,给我开路!”

所有人俱是一愣,目光齐刷刷的向着宋灏射去。

“嗯?”宋灏皱眉,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涵冷哼一声,讥诮道,“怎么,你方才不还是大义凛然的要替你的好皇兄来做本王的人质吗?这就反悔要做缩头乌龟了?”

宋灏和孝宗之间,根本就是不死不休。

宋灏会为孝宗去涉险?简直就是做梦。

只不过,眼下众目睽睽,宋涵有自信,只要他宋灏不是要在今天就解决了孝宗而代之,哪怕是只为了演戏给在场的其他人的看,这个要求他也是不会拒绝的。

宋灏唇角冷讽的一勾,却是先朝彭修看去。

彭修神色冷峻,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

两人的视线略一交会,下一刻宋灏已经飞快的把视线移开,转而对宋涵淡然一笑道,“既然梁王你有此雅兴,本王送你一程又是何方?”

话音未落,已经径自走过去,攀上了马背。

宋涵心里略略诧异,但他此时却也是没有心思多加计较的,冷着脸对死士们使了个。

死士们各自爬上马,依旧在他与孝宗身边行程一个保护圈。

宋涵这才放心,居高临下对着彭修等人鄙薄一笑,扬眉道:“让路!”

彭修抿抿唇,略微迟疑了一下,终究也是没有再多言,冷然的一挥手,指挥堵在路口处的密卫并御林军等人纷纷往旁边的野地里暂且散开。

宋涵紧张的四下里扫视一圈,然后一抬下巴对宋灏道,“老五,你先走!”

他此时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时候,事事谨慎。

宋灏也不见怪,只就顺从的打马,款步从人群中间开出的缺口中行过去。

宋涵带着一众死士紧随其后,戒备森严的跟着他一并往官道上走去。

因为孝宗的安全受限,所有人都不敢妄动,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一群人脱离人群上了官道上。

彭修带着密卫尾随,却不敢紧逼,只隔在十丈开外的距离之外遥遥跟着。

待到把大批御林军甩下去的,宋涵这才一扯缰绳,回头对彭修喝道:“你们也不要跟着了,等到本王确定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会有官府的人护送皇上回来。”

“梁王殿下,您可不要得寸进尺!”彭修眉头紧锁,突然冷嗤一声,打马追上来几步,目光森寒无比的与他对视道,“把皇上交给你带走?你真当本侯就奈何不得你了吗?”

“现在皇上在我手里,您没得选!”宋涵寸步不让,为了表明自己所占的有利立场,顺势就把孝宗往前推了推。

旁边的宋灏看着,便是抿抿唇,颇多遗憾的叹息一声道,“老二,既然你信不过平阳侯,想来他也是信不过你的,再有两个时辰天就黑了,二位若是实在不能达成共识的话,你莫不如带上平阳侯也一起走吧,人多了反而热闹。”

孝宗暗地里培植的那些密卫,是受彭修直接指挥的,如果彭修也被迫脱离他们,那么即使他们的身手再好,在一捧散沙的情况下,实力也会大打折扣。

彭修的眸色一深,孝宗却未等宋涵仔细思量就已经开口道,“彭爱卿,你且退下,皇陵要紧,朕这里暂且脱不开身,你先带人过去吧。”

宋涵闻言,心里便是微微一动——

既然孝宗肯配合,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彭修也知道孝宗这是借故在转移宋涵的注意力,与他隐晦的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然后便是恭敬的拱手应道:“是,微臣领命!”

宋涵本来还是将信将疑,见他真的调转马头往回走,并且越行越远并没有回头反扑的趋向就越发的困惑起来。

眼见着天色渐晚,他身边死士就开口提醒道,“王爷,此地不宜久留!”

“嗯!”宋涵猛地回过神来,侧目狠狠的瞪了眼旁边神态悠闲的宋灏,就率先一步打马往前行去。

起初宋涵还不放心,特意安排了两名死士断后,防备着会有追兵突袭,但一直奔出去大半个时辰也没有察觉追兵的影子他也就稍稍放松了警惕,撤了后方警戒,一行人快马加鞭往盛京西南方向狂奔而去。

逃命的际遇之下,这一路上所有人的精神都高度戒备走的十分辛苦。

一个半时辰之后,眼见着天色渐晚,宋涵就命令一行人错开官道,选了条偏僻的山路继续前行。

上路颠簸,步行犹且并不十分便利,行马就更为困难。

一行人又跋涉了小半个时辰,又让探子四下里观察,确定没有追兵跟上来,宋涵方才下令驻马稍作休息。

死士们大多分散到周边去喝水吃干粮,孝宗则是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盘膝坐在草地上闭目养神。

宋涵给自己灌了两口酒提神,待到惊惧紧张的心情稍稍平复,再看着自己一身狼狈远周遭荒凉的景象,再一想到自己后面剩下的半生可能都要这般漂泊流浪,心里恼恨的情绪就一波又一波的往上翻涌。

宋灏靠在一株歪脖树下悠然的赏景看夕阳,间或拿眼角的余光打量着他脸上表情,这会儿便是突然淡淡的开口道,“老二,你要奔命,趁着现在追兵未到,还是早

打算的好,如果继续带着我们阻碍行程,可就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了。”

宋涵本来也正想到悲愤处,此时闻言便是砰的一声甩开手里的酒囊,怒道,“你这是在看我的笑话吗?”

“怎么会?”宋灏的语气不变,态度依旧冷淡平和,不愠不火,“本王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你会点名要我随行不会只是为了替你开路那么简单,现在我的性命拿捏在你手上,你觉得我会开这样的玩笑吗?”

他会强拉了宋灏来,不过就是因为不甘心,即使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罢了。

“你知道?”宋涵脸上表情闪过一丝惶惑,“明知道你还跟着我来?”

宋灏稍稍直起身子,回望了眼静坐不语的孝宗,没有答话。

宋涵打量着他的神色,越发的不解——

宋灏绝对不会为了孝宗而做任何事,这一点毋庸置疑。

难道就因为之前当着彭修等人的面,所以他才不得已的在做戏?可就算是做戏,只为了博一个忠君为国的美名就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来冒险,这着实不合他宋灏的作风。

这一天之内经历了太多事,宋涵的脑子里乱糟糟的,这会儿更是气急败坏,哪有心思去琢磨宋灏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宋灏见他失神,也不在意,只就气定神闲的慢慢道,“这山野之路,入夜之后险象环生,我劝你,要走还是快些的好。”

太阳已经西斜,再有个把时辰,天就要完全黑下来了。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想着山野间可能出没的野兽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他身边的死士只剩下十余名,并且身无长物,又要被朝廷追捕,这种种境遇想起来就让人觉得恼恨荒唐。

宋涵攥着拳头,手上的伤口已经草草包扎,但是因为之前刀锋切入造成的伤口太深,以至于现在绷带上还有鲜血渗出来。

再联想到之前孝宗砍他那一刀的狠辣无情,宋涵突然就觉得大脑充血,整个人都要被焚烧起来。

是的,孝宗那小人行径,只要有他活着一日,一定不会停止对自己的追击和报复,永远都不会给他安生日子过,与其这样每天都要躲躲藏藏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宋灏不是和他之间不共戴天吗?索性——

这样想着,宋涵心里再度燃起斗志。

心一横,宋灏就摸过手边长刀,突然起身气势汹汹的把刀刃往孝宗颈边一压,杨梅对宋灏说道,“老五,这条路我不想走了,与其要一辈子受他胁迫东躲西藏的过日子,我还不如成全了你。你被困在南疆那苦寒之地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现在大好的机会在就眼前,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要是不要?”

如果说之前对于宋灏的野心他还不是很确定,那么经过这一次的事件,就十分明白了——

他会对当年自己的外祖被伏击陷害一事耿耿于怀,就说明当年那些事的桩桩件件他都铭记于心,等着讨还回来。

孝宗虽然闭眼未动,闻言眼皮却痉挛似的跳了跳。

宋灏侧目看着宋涵架在他颈边的雪亮刀锋,唇角似笑非笑的勾了一下。

宋涵见他不语,心里反而越发的没底,焦躁的继续道,“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犹豫什么?虽说当年对你外祖下手阻碍他回京行程的人是我和老三不假,可我们也都不过是听命于人,迫不得已。今天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你要报仇雪恨,不抓住这个时机,还想等到什么时候去?”

十四年前,宫中生变,宋灏的外祖骠骑大将军姜蘅山提前得到消息,本来是可以凭借手上四十万大军平定局势救下自己的女儿和外孙的,但却因为在回京途中被人伏击,进而被逼入南疆之地的荒野沼泽,整整三个昼夜,最后侥幸脱险又被事先埋伏在出山栈道外面的伏兵阻挠,进而延误时机,险些葬送了宋灏性命。

虽然后来因为有庆膤公主的介入,事情有所转机,但姜蘅山手上四十万大军也是被孝宗藉此事为借口,削了一半下去。

而他自己,更是因为在沼泽里中了瘴毒没有及时医治而落下了病根,随后的近十年间饱受病痛折磨,早早离世。

宋涵和宋泽,便是当日授命前来设伏拦截姜蘅山的人。

这也是宋灏会在对付孝宗之前先对他们二人下手的理由。

他可以理解所谓的各为其主,但是眼见着自己的外祖恶疾缠身饱受折磨,还要时时为自己当年没有能够护住女儿和外孙而自责,他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宋涵和宋泽两人的。

往事历历,本是不该回首的。

宋涵神色如常,平静的斜睨了孝宗一眼,不置可否。

宋涵拿不准他的心思,正犹豫还要再劝,一侧的矮坡之后突然黑影连纵,突出来七八条身形迅捷的影子来。

“有埋伏,快!保护王爷!”宋涵的死士们惊叫着急忙回拢过来。

本来静坐不语的孝宗霍的睁开眼,目光如炬,深沉似海。

同时,已经有人扑向他去。

宋灏瞳孔一缩,就在这个瞬间闪电出手,指间寒光骤现,三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就没入到孝宗的胸前。

彭修的目色一寒,却还是晚了一步,等到他随后扑到捞起孝宗的同时,孝宗已经身子瘫软失去了知觉。

为了躲避宋涵的眼线,他带的人并不多,只挑了密卫里面最顶尖的六个人。

这会儿密卫扑到,紧跟着另一侧的山坡之后,又是人影连纵,却是柳扬和长安等人相继现身。

“殷王你——”彭修满目杀机,狠狠的回头瞪了宋灏一眼,同时探手去摸孝宗的脉搏,随即脸色更是一变,满面狐疑——

孝宗不过是中了迷药昏死过去,宋灏对他下的并不是杀手。

“有些话,他还是不要听到的好。”宋灏适时的替他解惑,顿了一顿又道,“你要抢的,不过就是救驾的功劳,本王如你所愿,你大可以现在离开。”

彭修一手扶着孝宗,目光森冷的注意着他毫无表情的冷峻面孔,迟疑了一下却是未动。

“不舍得走?”宋灏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侧目看他,“别说我没提醒你,我那银针上的麻药是巫医所制,在体内存的久了,本王可不保证会不会起到什么新的变故。”

纪红纱从大兴带来的乌兰大巫医自从被明乐掳劫以后就不知所踪,自从开始注意明乐以后,彭修也跟着一并盘查了宋灏的底下,对此事多少知道一些。

宋灏说出这样的话来,虽然危言耸听的几率不小,但他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彭修将信将疑的低头看一眼怀里孝宗,终究还是一咬牙,把他往身边密卫怀里一推道,“我们走!”

密卫们得令,扛起孝宗就走。

彭修跟着走出去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脚下步子就又突然慢了半拍,略一权衡之后才又再度转身朝宋灏看来,语气森凉冷漠道,“那个丫头也在附近吧?你告诉她要小心了,这一次的事,本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她的事都由本王担着,自然用不着你平阳侯来费心。”宋灏玩味这撇了撇嘴角,下一刻却是突然凛冽了眸光,道,“不过本王私以为在这件事上平阳侯你还是多操心一点你自己的好,如果让你的主子知道你是为了保那区区一个奴才而坏了他的大事的话——到时候只怕你就不会希望他能醒过来了。”

彭修领兵去了东南海域,这件事,任凭谁都不会怀疑,毕竟军机大事非同儿戏,谁能想到孝宗为了寻找合适的人手来布这一个狙杀宋灏的局,而弃关系百万民生的战事于不顾。

若不是彭修为了救陈成逃脱被昌珉公主灭口的命运而现身,又被明乐的人发现,这个局就连宋灏也很难识破。

这件事,若是被捅到孝宗那里,彭修一定会受到责难和追究。

彭修额角的青筋不受控制的跳了跳,用力的抿抿唇,最后还是冷哼一声,一撩袍角匆匆的离开。

宋灏没有在他身上多耗精力,见他离开就重新移回目光。

彼时宋涵已经被死士们护卫着重新上马,正准备强闯柳扬等人的伏击圈。

“你确定要硬闯吗?”宋灏眼底闪过一丝讥讽的笑意,远远看着他的背影扬声道,“如果你能闯的过去,你以为方才彭子楚因何就那么走了而没有叫他的密卫将本王拿下?”

彭修和宋灏也是死对头,方才但凡是有一丝的把握,他都没有理由放弃除掉宋灏这个心腹大患的机会,而就只带走了孝宗。

可见——

宋灏带来的这些人至少应当是和他的密卫实力相当,才会让他有所忌讳而舍弃了的。

宋涵心里一凉,顿时就起了犹豫,慢慢的回过头来。

宋灏了然一笑,负手而立站在野草疯长的草地上,幽暗深邃的目光直视他的眼睛,继续淡淡的开口道,“现在就来我们之间的那笔帐好好算清楚吧!那件事既然你肯承认了就好,当年那件事之后整整十年,外公他都饱受瘴毒入体的折磨,虽然你也该试试那种没日没夜的折磨,但是你该庆幸,眼下本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没有时间跟你耗下去。”

宋涵被死士护卫着,眼见着孝宗被人救走而无能为力,整个人都几欲成狂,很恨的咬牙道,“错失这样大好的时机你会后悔的,当年就是为了这个皇位,他害了你多少?你难道就不想报仇,夺回那些原本就该属于你的东西吗?今天你就这样放过他,下一次再对上,他可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你的。”

“这些都不用你操心,你现在只需要把你欠我的还回来就是!”宋灏不甚在意的漠然说道。

他这是铁了心的要和自己死磕了!

眼见着避无可避,宋涵终于心一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闯过去!”

言罢他便是一扬鞭就要试着硬闯。

“王爷,您的脸!”一个死士突然指着宋涵的半边脸孔恐惧的惊呼。

宋涵扬鞭的动作一滞,下意识的抬手去抹了把脸上的伤口。

那两处擦伤都是之前在大帐里被宋灏击出的那只酒盅的碎片造成的,不过是皮外伤,只是因为一直没有抽出时间来处理,所以虽然大半天过去了,还时不时的有血丝透出来。

宋涵起初也并未放在心上,此时一摸之下才惊觉,伤口渗出来的血已经不再是鲜红色的,而是隐隐发黑的暗红色。

这——

确乎是中毒的征兆!

宋涵愣了一瞬,有些反应不过来,抬手再擦了一把,却赫然发现原本已经要逐渐凝结的伤口似乎突然被解冻,又开始有温热的液体源源不断的涌出来。

“怎么会这样?”宋涵顿时就慌了,不可置信的喃喃低语。

连着擦了几把之后,脸上就整个儿花了。

“王爷!”死士们亦是惊惧不已,见他身子不稳摇摇欲坠,急忙七手八脚的去扶他,“先扶王爷下马!”

宋灏面无表情的看着,并不叫人去阻止他们。

宋涵浑浑噩噩的被扶下马背,死士里面一个略通医术的立刻过去给他把脉,片刻之后,更是勃然变色道,“王爷中毒了,并且毒素已经扩散到五脏六腑。”

“怎么会?”宋涵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手上沾染的血液。

他根本就想不起来自己会是在什么时候被人下的毒,只是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竟是真的开始觉得五脏六腑翻搅在一起,痛楚一经袭来就有些收势不住的架势,并且愈演愈烈。

死士们见他面色发青,额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滚,顿时就慌了神,纷纷过去扶他,惊慌道,“王爷,王爷您怎么样了?”

“宋灏!”那毒性一经发作就十分激烈,宋涵蜷用力压着自己的胃部,在地面上蜷缩成一团,痛的精神恍惚的时候,才骤然警醒起来,扭头朝远处的宋灏看去,断断续续的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是你——你是做的——你对我下毒!”

宋灏站在夕阳的光影里,只是神色淡远的笑,似是略有感慨的自语道,“我记得以前外公毒发的时候可不是这般表情的,难道是柳扬配错了药?”

他的外公是个真正的铁血将军,行伍中历练四十余载,出生入死多少次,从来不会被任何的伤痛打倒,但最后,却还是以那样一种屈辱的方式死去。

他清楚的记得每一次毒发时那个老人的神情,因为隐忍的太过痛苦,额头上、手背上的青筋全都尽数暴起,直至最后,所有的衣衫都被汗水浸透,可是他的脸上却自始至终却从不显露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痛苦之色。

“你——”宋涵的视线被汗水氤氲,痛苦的在地上抽搐,模糊的视线中他隐约看到另一个修长的身影闲散的走到宋灏身边。

------题外话------

老规矩,明早补齐一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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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2章 自私自利

他的身量很高,稍稍俯身下去,就刚好圈住她的肩头,将她略显单薄的肩膀揽入怀中,死死的锁住。

明乐本能的皱了眉,想要回头,宋灏的下巴却抵在她的发顶限制住了她的动作。

突如其来的暧昧气息在两人之间涌动,明乐的心跳突然有些乱了节奏,喉头干涩的试着开口道,“殷王殿下——”

在称呼上,一贯保持着最冷静和客观的距离,仿佛随时随地都要明确的同他表明立场一般。

“呵——”宋灏微阖了双目,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又似乎带了点若有似无的叹息道,“你是不是应该有话要对我说?”

明乐怔愣了一瞬,这样被他拢在怀里十分的不自在。

但宋灏只从背后静默的拥抱她,手下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似乎又故意禁锢着不让她回头与他正面相对。

这样一来,倒是少了四目相对时候的不少尴尬。

明乐努力拉回思绪把空洞洞脑袋填充满,想了一下道,“在城南和城北两处纵火的事,爵儿做的很干净,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你做事,我放心!”宋灏闷声说道,语气轻缓而又似乎带了一丝疲惫的沙哑,不依不饶的继续道,“还有呢?”

明乐苦思冥想,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没有办法理清他的真实意图。

宋灏等了半晌,见她一直的沉默下来,这才无奈的兀自开口道,“这一次的事,我其实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拿你做了幌子,不生气吗?”

表面上上看,他是为了成全明乐而冒险出京去对易明真下手,而事实上,与他这一次的整个计划比较起来,区区一个易明真根本不值一提,走那一趟不过只是顺便,以此转移视线,给宋涵创造自掘坟墓的机会罢了。

明乐倒是没有想到他会介意这个,沉默片刻才平心静气的回道:“我的目的,也达到了。”

即使宋灏另有计划,但他随她出京,并且救她于危难的事情都是不容抹煞的,她执意的选择忽略,只是为了淡忘自己欠他的这一份巨大的人情,所以此时说来,便有些底气不足。

“你对我的要求,永远就都只是这样吗?”宋灏好像并未察觉她的言不由衷,跟着自嘲的笑了笑。

不苛求,也不需要他凡事坦白,只需要他间或无损自己利益的行为可以为她所用?真的,只是仅此而已吗?

相较于这样的大方和体谅,他倒是宁可她对他会有多一点的依赖和倚重,最起码,可以让他知道,他在她的生命里并不是可有可无的一个存在。

“你有你不能放开的东西,我也有我倾尽一切必须要做的事,你不干涉我,我自然也没有理由限制你。”明乐抿抿唇,勉强镇定的开口,“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回避的责任,她和宋灏,都是背负了太多那样责任的人。

有时候,宋灏所给的那些间接承诺抑或软语试探她并不是完全没有动容,只是因为,他们之间——

不适合谈这些。

说话间,明乐的肩膀一扭,强行从宋灏的怀里脱身出来,并且就势往旁边跑出去两步拉开距离之后方才重新转身面对他。

宋灏还站在原来的地方,夕阳的余晖打下来,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他没有动,只就偏头回望着她有些狼狈的表情,目光透彻而明净,和前一刻那个运筹幄杀人于无形的殷王宋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明乐的言下之意,他都懂。

他一直都欣赏这个少女通透和灵秀的心思,但是这一刻却又突然矛盾的觉得,如果她不是事事通透永远先思而后动,偶尔也可以放任自己如同别的女子一般会盲目的凭借感情做判断,或许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你说的对,最起码在当前的情况之下,有些事,我还没有办法放弃。”深吸一口口气,宋灏平复了情绪开口,只是话到一半却是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明乐看着他神情之间那一点微弱的变化,心中便是了然,主动道,“你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先把我拉到身边去,是因为那个叫秦啸的人吗?”

宋灏闻言,目色不由的一深,明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在害怕?”明乐试探着再问,出口的话却连自己都觉得荒唐可笑。

宋灏这样的人,可以把整个天下摆在敌对的位置上都一笑置之,他会怕什么?

即使秦啸那人不简单,却也绝对不到足以威胁他的等级高度。

明乐这样想着,唇角便是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自嘲的笑了笑。

然则下一刻,她的笑容却就那么猝不及防的僵在了脸上。

“是的!”宋灏说道,不知何时,眼底的颜色已经沉寂的很深,他上前一步,看着她清澈明亮的眸子,一个字一个字很认真的慢慢说道。

他说:“阿朵,我很怕!或许你不信,可是我这一生,哪怕是对那个现在我一直都在不遗余力谋算争夺的位置都不曾有过这样患得患失的念头,得之,我幸,不会有太多的期待,失之,吾命,亦是我早就为自己准备过的结局之一罢了。诚如你所说,那是我当做的事,亦是我为自己设下的枷锁禁锢,不能逃脱。而对你,或许留下,或许离开,也总无外乎这两者选其一。可是阿朵,你知道吗?即使迄今为止,你从来不曾真的靠近过我身边,我却已经开始患得患失。真的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心甘情愿的留在我身边吗?”

他的眉眼在笑,唇角的弧度却又仿佛渲染了薄弱的一层哀伤。

那张脸孔离她那么近,而这种陌生而生动的表情,却又好像离的极远,手触难及。

明乐紧蹙着眉头站在过往的风声里,额前刘海时而被风吹起,再落下来的时候重重压在睫毛上,打散她眼底缓慢凝聚起来的幽光。

“为什么?”她微仰着头去看他。

那男子华艳清绝的面庞呈现眼前,眉目之间像是情动时候细腻的表情看的她胆战心惊。

即使他也曾那般直白而肯定的要求过,说过想要将她绑缚在身边的话,但是源自于内心的骄傲不改,她从不曾想过阴暗桀骜一如宋灏这样的人,有朝一日,会这般低声下气的去对一个女子这样推心置腹的恳求。

是的,恳求!

没有一丝一毫他惯常秉持的傲气,那样近乎委屈求全的语气神情,却犀利过任何强势霸道的占有。

曾几何时,他对她,竟会生出这样让人始料未及的感情来?

“许是因为我们的处境太像?”宋灏的眸子一闪,唇角那一点微笑的情绪就越发瑰美一如午夜昙花,倾城绝世中又飘渺遥远让人觉得心疼,“我这一生,注定了要薄凉无情,我不敢说这是因为喜欢,你也一定不肯信我。从第一次见你,到后来重逢接二连三的一次次交锋,我对你起过无数次杀念,即便明知道你也如此,最终我却还是无法真的对你下手。我不知道应当如何去喜欢一个人,可是这一刻,我唯一确定的是,如果你我之间一定要有一个人死去,我不会让那个人是你。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危言耸听,如果是在几天前,恐怕连我自己也不会相信我竟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来,可是——”

宋灏的话没有说完,到了半途戛然而止。

明乐却隐隐的知道,因为那一日在芦苇荡里他会出现,亦是完全脱出了她预期的结果之外。

许是当时真的是连宋灏自己都未曾想到,他会想都不想就做出那样不顾大局的事情来。

所以那一日他才会突兀的对她有所要求,所以在听她说要以交易利用的方式和他保持关系的时候才会是那样气恼而矛盾的表现。

许是那一日,他也被自己内心隐藏的真实情绪吓到了吧!

“你是痛恨那样的你自己吗?”明乐拧眉,言辞恳切而犀利的缓慢说道,“殷王宋灏,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步步算计,招招精密,确保万无一失,可是最后却突然发现,超出掌控的那个意外竟然会是他自己。”

越是步步为营机关算尽的人越是容不得自己的计划行为有所差池,尤其是宋灏,他所谋所取非比寻常,脚下的路更是步步惊心。

这样的失误和变故足以叫他恼羞成怒。

“我只是害怕!害怕突然有一天回头,你已经无迹可寻。”宋灏言辞坦荡的摇头,双目灼灼逼视她的目光道,“今天的事,我其实是可以事先将你支开,不让你涉身其中的,在回来的路上我也曾动摇犹豫过,可是最终,我还是又再我行我素的自私了一回,让你跟我一起涉险,卷入这皇室争斗漩涡里去。就算你要拒我于千里之外,我也总要一厢情愿的留下证据,表明在我宋灏存在的时空里,在我的身边,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你。”

因为她的若即若离,他就越发的患得患失。

哪怕是她执意守着自己的心,不肯靠近他,哪怕是只在世人眼里做出一个假象,他也要一意孤行的让历史为证——

证明他和这个女子,曾经处于同一时空有过这样密不可分的交集。

这个男人,偏执起来,近乎能让人感知到一种近乎疯狂的气息。

明乐的心头巨震,直觉上她总以为宋灏这样的念头十分可怕应当远远的躲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眼底深邃幽远的眸光却又像是带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她非但不想躲避,反而从心里升起一种探知的渴望来。

明乐下意识的用力皱着眉头,指尖却是不受控制的一点一点颤抖着抚上他耳后的伤痕,半晌,低喃一声道,“不疼吗?”

因为受伤的地方不方便包扎,又忙着赶路,所以宋灏也就只涂了一点金疮药了事,这会儿伤口已经逐渐有了要结痂的趋势,但是因为连日来被风尘感染,微微有些红肿未散。

明乐的指尖微凉,触上去,那感觉便越发的清明凛冽。

宋灏心头一颤,看着少女近在咫尺的明艳脸庞,突然觉得喉头干涩,嘴唇动了动却未能说出话来。

明乐的指尖若有似无的从他的伤口上寸寸抚过,然后才缓慢的收回目光对上他的视线,字字中肯道,“应该很疼吧!堂堂殷王殿下,金尊玉贵天下无双,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既然是委屈,你又何必?易明乐不过区区一介女子,最是世俗不过,只要您给我我想要的,我自是可以做您需要我做的任何事,不值得您这样自损身体,委曲求全。”

她竭尽全力的把话说绝,就只因为不想在这样危险的关系之下和他之间再拉近一步。

“你一定觉得我不可理喻是吧?口口声声说着要等你心甘情愿的同时却又这般自私自利,将你置于险境犹且不惜。”宋灏却不理会她言辞之间刻意的疏离之意,只就自顾说道,说着也不等明乐回答又兀自继续,“其实我也鄙弃这样的我自己,可是我真的很怕,怕如果我不抓住这样的机会,回过头来说不定哪一天你就真的退到离我天涯海角的距离之外了。我这一生,必须要不惜一切得到的东西有很多,而我自己发自内心真正想要的,唯你而已。”

四个字,缓慢而沉重的从他的唇齿间飘溢出来,听在明乐的耳朵里,却如巨石压顶,让她的神智一阵恍惚。

宋灏见她发愣,便是苦涩一笑继续说道:“不是作为我的附属或者盟友,而是一个真实存在,心甘情愿与我并肩站在一起的女子。比起带你一起置身险境,我更愿意将来的某一天可以与你来一起分享我的万丈荣光,可是现在我却奢望不起的那样的时刻,不仅你对我而言,明天为未可知,就连我自己下一刻的命运我都无法精准的掌握。因为奢望不起来日方长,所以阿朵,我虽然许诺过你,但却没有时间站在原地等着你有朝一日会主动走向我,我只能以我自己的方式来做,在我把握的住的机遇之下,不择手段的靠近你。”

宋灏说着,突然一把捉住她滞留在他耳畔的手指,强行一拉,压在了自己的眉目之间。

那里的一道疤,同时也是暗藏在他心底最重的一道伤。

他的眉心滚烫,温度高的惊人。

明乐心下一惊,下意识的就想要缩回手去。

宋灏却是死死攥着,没有给她避让的机会,用力把她冰凉的指尖压印在他的伤口上,用自己的体温捂热。

整整十四年,他不敢照镜子,不敢去碰这道疤,每每在梦里被剑指眉心的恐惧惊醒,都会手脚冰凉全身发冷。

他这一辈子经历的最可怕的事,就是那一次,不是因为那一次他离死亡最近,而是因为那个用剑指着他的人,是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他的亲生父亲。

“从很久以前,我就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做疼痛了。”宋灏闭上眼,凉凉的笑,顿了一顿,突然又道,“或许有朝一日,你会让我重新知道吗?”

半玩笑的语气,还是惊的明乐身子一僵,血液近乎都要冻结在血管里。

下一刻,宋灏却突然松开她的手,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手掌滑到她的肩后用力将她压入怀中。

明乐的身子僵直的由他摆布,下一刻又听到宋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除了易明爵,你还有喜欢过谁吗?或许你能告诉我,如果只是单纯的喜欢,又当是怎样的?应该不是我现在这个样子的吧?”

易明爵的喜欢,是心甘情愿为她去做任何事情,哪怕是违背自己的初衷,放弃自己的人生也在所不惜,而他,虽然也想为她不遗余力的做她需要的事,却终也抵不过要将她锁于身边的念头,如果一定要说,他对她的这种执念也是喜欢的话,那么他的喜欢无疑就是太过自私和自我了。

所以他说他鄙弃这样的自己,是真的,可却也矛盾的控制不了。

就在宋灏心里暗暗自嘲的同时,明乐也被他的一句话问住,让她不觉扪心自问,除了明爵,她可还有喜欢过谁吗?

上一世待字闺中的时候,她似乎是喜欢彭子楚的吧,可是后来真的去了平阳侯府和他在一起了才发现自己并不是怎样的欢喜,许是曾在年少朦胧的时候有过一点喜欢他翩翩君子的风度,可是那一点微弱的喜欢还不及发芽生长就已经在他悔婚另娶易明真的时候彻底的泯灭消失了。

以前不觉得,后来死过一次才突然醒悟——

原来她在骨子里就是那般睚眦必报的薄凉性子,原来她和彭子楚之间从来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路人,而现在,是仇人!

“我没有喜欢过谁,也永远不会去喜欢谁!”思绪飘散的有些远了,明乐猛地一个机灵回过神来,字字冰冷而坚决。

不喜欢,就不会介意对方的一举一动,不会被打扰,不必受干扰。

可是这一刻,明知道他们彼此之间的这个距离已经脱离了完全的范畴,她却依旧没有把宋灏推开。

宋灏环着她略微沉默了一阵,然后便是轻声的笑了起来道,“这样也好,即使取代不了易明爵在你心里的位置,本王输的也不算太难看。我不逼你了,虽然我还是会自私自利的带着你一起往前走,但是,我允许你把你的心暂且留在这里。如果有一天——”

如果有一天你要回头了,至少还可以回到原地!

宋灏的话没有说完,就似是百无聊赖的止了话茬,又默默地拥了她一阵方才松手将她放开。

明乐退后一步,皱眉迎上她的视线。

宋灏一笑,抬手揉了揉她的眉心,轻声的叮嘱道,“让长安送你回宫吧,我不能陪你,必须马上赶去皇陵。还有就是彭子楚回来了,他在那人面前的受重用程度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要高出许多,所以即便是在宫里,你也得要小心了。”

“嗯!”明乐安静的应下,却是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转身,紧绷着唇角沉默片刻方才稍稍抬头迎上他的视线道,“我走了!”

“好!”宋灏略一颔首,看着她静默的转身一步一步离开。

长安等人备好了马匹在远处等候,因为夜幕将至,明乐也就没有再耽搁,带着一众影卫先行一步离开。

夕阳斜过山头,只在地平线上留下最后的一点微光。

柳扬从旁侧牵了马过来,沉默着递给他缰绳。

宋灏从远处收回视线淡淡斜睨了他一眼道,“有话就直说吧!”

柳扬也知道自己的心事瞒不过他,闻言却并未抬头,像是刻意回避他的视线一样,仔细的斟酌了片刻才道,“属下刚刚得到消息,那会儿义阳公主和您分手以后并没有去和易家十少爷会和,而是秘密转道,孤身去了城东方向,不过因为中途有人打岔,后来探子就给跟丢了。”

“嗯?”宋灏眉峰一敛,似乎很是愣了一下。

雷厉风行,果然还是比较适合这丫头的性格,不过是初见端倪,就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直接去寻一个水落石出了。

柳扬一直回避着不去正视宋灏的目光,只就如实回道,“她应该是去广月庵拜会静云师太了,要不要属下着人上山去确认一下?”

“就装作不知情吧,她去找了小皇姑,总好过是去找秦啸那些人。”宋灏断然抬手制止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多少还是免不了一堵——

说到底,她也还是心存芥蒂,不肯直接而肯定的走向自己,宁肯从旁人的口中探听一切。

“静云师太知道主子的心意,对于当年之事,当是不会有所隐瞒的吧?”柳扬担忧道,“这样一来,义阳公主她——”

她方才什么都没说,只做全不知情的模样,应当也不是全不介意的吧!

“她肯守口如瓶,已经是对本王所做的最大的让步了,就这样吧。”宋灏说道,停顿了片刻又补充,“这件事到此为止,只要她不提,就权全当没有发生过。”

“是,属下明白!”柳扬拱手领命,想了想又道,“还有秦指挥使那里,似乎一直不死心,需不需要跟义阳公主事先通个气儿?或者属下再安排一些人手在广月庵那里,以往万一?”

“暂时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省的此地无银。”宋灏道,抬头看了看天色,“老大那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被平阳侯直接护送回京了。”柳扬回道。

宋灏冷然的一勾唇角,字字森凉道,“趁着他还没醒,那就做足了声势,把老二的事情给宣扬出去,明日早朝,本王要看到他颁下追捕老二的圣旨,和罪己的诏书。”

“是,全都遵照主子的吩咐,已经在办了。”柳扬谨慎应道。

趁着孝宗昏迷未醒,这些功夫都要做足了,以便于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这样等他转醒就再回天乏力,即使想要趁机泼脏水也来不及了。

“那就走吧,今晚本王怎么都要做做样子去皇陵守着了。”宋灏满意点头,遂是不再多言,跃上马背带着柳扬一行人匆匆折返盛京。

明乐连夜回宫,彼时盛京内外梁王兴兵作乱并且丧心病狂火烧皇陵的消息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再加上孝宗昏迷不醒,整个宫里也跟着乱了,她的行踪根本无人问津,倒是相安无事的给搪塞了过去。

当天夜里,姜太后和林皇后等人都去了孝宗寝宫,太医院全体出动,诊治了半宿,直至下半夜孝宗才悠然转醒,醒后听闻皇陵那边的情况,更是片刻也不敢耽搁,不顾朝臣阻拦,连夜就出城赶了过去。

皇陵因为建在山上,再加之深秋的草木格外容易引燃,这一烧之下当真是被夷为平地。

城内调动了数万人马,连带着赶回来救驾的虎威大营都整个火速迁了过去,然则火势燎原,仍旧是回天乏力,一直到次日黎明时分才勉强将火势压住,而彼时整个皇陵已经被烧的七七八八,入眼一片狼藉。

皇室陵寝被焚,一则宋氏宗祠受辱,二则也被视为不祥之兆。

日次孝宗虽然没能来得及赶回去上朝,各种弹劾梁王宋涵的奏折还是雪花般堆了御书房满满一书案。

宋涵受千夫所指,而京城之地却是人心惶惶,一时间对宋氏王朝各种不利的留言满天飞,为了安抚民心避免发生大的动乱,孝宗也容不得多加追究,只能顺水推舟,把一切都推给宋涵,一面皇榜颁下通缉令在整个大邺境内追捕梁王极其党羽格杀勿论,一面又书了罪己状,亲往皇陵跪了四天三夜向宋氏的列祖列宗请罪,直指第四日傍晚因为体力不支而昏厥才被文武百官强行护送回宫。

接下来朝中因为此事产生的连锁反应便是针对梁王一党而对朝廷势力进行了新一轮的洗牌,所有的梁王派被连根拔起,并且孝宗也以此为借口,下旨限制了皇族成员的势力,以加赏封地为补偿,大肆消弱他们手中实权,而这其中首当其中要被提上来作为重要议程来处理的就是手握兵权的殷王宋灏。

只不过因为在这一次的兵变事件中,宋灏占据在了一个忠君爱国救驾有功的道德制高点上,为了压下悠悠众口的非议之声,孝宗也不好做的太过,最后经过满朝文武连续三日在早朝上的唇枪舌剑,终于还是以宋灏方面的妥协告终——

宋灏正式交出南疆二十万军队的指挥权,此后留在盛京总管三司之一的刑部,领江北大营十万禁军,而他之前掌握的宫中十万御林军,则要移出半数交给礼王宋沛,由兄弟二人共同监管。

表面上看,宋灏身兼数职,是被狠狠的提拔了一番,但事实上却也是被孝宗差不多完全限制住了。

刑部虽然掌有实权,说白了,这官职是孝宗加封,他随时想要干涉甚至把权力收回都易如反掌,而江北大营的十万禁军,虽然是实打实的兵权,但是因为有虎威大营在先,这支队伍与盛京之间又有一江之隔,大多数时候就只是个摆设问题,稍有异动,盛京方面也能立刻察觉。最后御林军交出一半给宋沛就更是为了起到牵制宋灏的作用,这样一来孝宗也就不必担心御林军会被宋灏完全掌控而危及己身了。

因为这些事,宋灏在朝堂之上和孝宗之间很是据理力争了几次,最后事情敲定,也像是十分郁结了一阵,连着四五日都称病不曾上朝。

这日长平从外面抱了洗好的衣服回来,明乐正斜靠在寝殿的软榻上看书,见她进门,就顺带着扫过去一眼道,“可有前朝那边的消息?南疆方面要派去顶替殷王的人选拟定好了吗?”

旁边正在修剪花枝的采薇闻言便是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道,“奴婢还以为公主终于要问殷王殿下今日上朝了没有呢。”

“他做事自有分寸,哪用得着我来操心。”明乐漫不经心的把手中书本翻过去一页,想了想道,“这是第五日了吧?想来今天他也是该露面了,再拖下去,怕就要被那些御史嚼舌头了。”

有功之臣还被莫名其妙削了兵权,宋灏象征性的闹上一闹那是当有的脾气,而若是一次做的太过,怕是马上就会被孝宗反咬一口冠一顶存有不臣之心的帽子了,他才不会给人留下这样的把柄。

“果然还是小姐您了解殷王殿下。”屋子里没有外人,只就采薇和明乐两个,是以长平也就没有顾忌,一边抱着衣服往柜子的方向走,一边回道,“今日殿下已经进宫把南疆的兵符递上去了,要派出去顶替殿下的人选也当朝决定了,是易世子!”

“易明峰么?”明乐沉吟一声,目光停在书页上顿了片刻,狐疑道,“消息确定可靠吗?要派往南疆接替殷王的人是易明峰而不是彭子楚?”

“是易世子!”长平道,“奴婢回来的路上特意绕了个弯儿,是小庆子公公亲口说的,而且兵符也赐下去了,应该不日就会前往南疆接任了。”

居然真的是易明峰?虽然一早就做好了两种估计,明乐还是颇感意外。

采薇见她失神,就走过去倒了杯水递给她道:“小姐不是也说世子的才学不输平阳侯吗?这一次他在西北道上又立了大功,皇上重用他也是顺理成章的。”

“话虽是这样说,但易明峰毕竟是文官出身,从来没有领过兵,纸上谈兵和真正在行伍中历练是不一样的,就这样贸然启用他去顶殷王的缺,实在是有些冒险。”明乐坐起身来,接过杯子抿了口水,失神片刻才又心不在焉的问道,“平阳侯呢?他现在在坐什么?”

“说是被皇上指去督造皇陵了。”长平道。

皇陵整个被毁,需要彻头彻尾的重新整修,这虽然是件天大的差事,但是遣一个位高权重的文臣去办也就是了,怎么会落到彭修身上去?完全是大材小用了。

“公主您怎么了?”采薇见她失神半天一直脸色不大好,就担忧的试着开口问道。

“这件事,我总觉得有些不对。”明乐道,手里捧着那茶杯魂不守舍的摸索着,思忖片刻,突然抬头对采薇道,“你出去一趟,看看殷王殿下出宫了没有,如果还没有的话,就把柳扬叫过来,我有几句话要问他。”

最近这段时间前朝后宫都处于敏感时期,为了不给人留把柄,明乐和宋灏已经尽量避免碰面,有事都是让柳扬两方面走动,好在有宋灏统领御林军的差事在,柳扬巡视宫中也是正经营生。

“好,奴婢这就过去!”从明乐的神情间采薇也察觉出这次的事情非比寻常,急忙应声就整理了衣衫去了。

待到采薇出去,明乐的脸色也不见放晴,长平皱眉,过来坐在她的榻边,道:“小姐是怀疑皇上把平阳侯留在京城是别有居心?”

“如果只是别有居心也就罢了,怕就怕是会有什么更大的阴谋。”明乐喃喃说道,把手里杯子递给她。

南疆的兵权被夺,大部分人都觉得是宋灏吃亏,明乐却十分清楚,宋灏心里对这个安排实则是十分满意的。

南疆那边的状况她虽然不甚了解,但从宋灏偶尔的言辞之间也可以多少探听到一些,他实则是对那边的人马十分放心,就算兵权从朝廷方面移出去,想要彻底大换血也不很容易,在之后相当的一段时间之内,只要宋灏他想,那么想必他只要振臂一呼,那些人马就还会归于他的麾下。

换而言之,他手上后来接管的这些都是不义之财,再加上提早握住了虎威大营的调动令牌,这件事他实在是不会有任何的不满和意见。

这一点孝宗不可能想不到,可既然知道,他又为什么没有启用带兵经验老练的彭修,反而选了个新手的易明峰去接这档子差事?

易明峰不是奔赴南疆的最佳人选,那么就是另一种可能——

他因为某种原因不能让彭修离京,所以在南疆那里就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易明峰顶上?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孝宗又是要利用彭修来做什么?

彭修手上掌管的密卫不过是关键时刻执行狙杀命令和用以保命作用的工具罢了,这些人如果不是十分特殊的情况,孝宗完全可以自己亲自指挥,那他到底是要利用彭修来做什么?

明乐这样想着就逐渐有些心烦意乱起来,长平见她心绪不宁,就主动握了握她的手,安抚道,“小姐您先不要想太多,就算是皇上和平阳侯那里有什么猫腻,他们如果是有大的动作更要精心部署,不会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感觉到她手上传来的力道,明乐才稍稍稳定了心神,抬头对她感激的笑笑道,“是我太心急,以至于先乱了方寸,你说对,不急在一时,且先看着吧。”

“嗯!”长平点头,主仆两个相视一笑,长平就起身收拾了杯子,折回里间整理新取回来的衣物。

明乐重新靠回榻上,拾起书本又翻了两页,心里却一直因为彭修和易明峰这事儿悬着,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只能勉强转开注意力对长平随口问道,“对了,易明峰回来也有几日了,武安侯府那里的情况怎样了?”

“哥哥跟着小少爷一起出京办事了,这几日暂时没有宫外的消息传进来。”长平回答,想了想又道,“不过易世子如果马上要被外调的话,府里的事就应该就会在这几日之内加紧整肃清楚了。还有平阳侯夫人的死讯,前朝的风头过去了,这些事,可能也马上就要被翻出来了。”

长平兀自思忖着慢慢说道,“为了保险起见,明日我还是想办法出宫走一趟吧,好歹咱们也要心里有数,提前防备着。”

这个女子,聪慧而沉静,永远都处变不惊,温婉和气,即使天大的事从她的嘴里过一遍,也都变得平常无奇,那一副低沉细弱的嗓音,好像特别具有感染力,也特别能让人感到安心踏实。

易明真的死,易明峰可能不会过分计较,但若要传到易明心这里就未必了。

而武安侯府方面,虽然现在只就李氏和萧氏之间的官司就够他们双方缠上一阵子了,但事有万一,很难保证她和明爵就不会被人刻意的牵扯进去。

“嗯,爵儿和长安虽然不在,影六也应该一直盯着那边的动向,明日你出宫就不要去侯府了,省的节外生枝,直接去找影六就行。”明乐微微颔首,倒也不是太过忧心。

主仆俩又说了会儿话,长平整理好衣柜,正要把之前采薇打理到一半的盆栽送出去,才走到门口就刚好迎着采薇从外头回来。

步履匆匆,十分急切的模样。

“出什么事了吗?”长平立刻警觉起来,抬眸朝她身后看去。

“我——”采薇张了张嘴,也不知道是急的还的累的,喘的十分厉害,为难的看了她一眼,刚要说话,一直闷声不吭跟在他身后的一个青衣小婢却是突然先她一步闯进门去。

长平眉眼一厉,立刻一个箭步抢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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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章 巴掌

那青衣小婢一步跨进门去,却没有过分的举动,看到斜靠在榻上的明乐就急切的唤了声,“九妹妹!”

长平本来正欲出手拦她,闻言,和明乐都俱是一愣。

“七姐?”明乐翻身坐起,诧异的看着眼前一身宫婢装扮的易明菲。

“乐儿!”易明菲一喜,急忙迎过去一把握住她的双手,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道,“乐儿,你帮我,救救我母亲吧!”

明乐完全没有去反应她说了什么,只在她出现的第一眼就心思飞转,不住的暗问自己——

易明菲怎么会出现这里?

这里是深宫内苑,九重宫阙的核心地带,可不是武安侯府的后花园。

即使易明菲是易家嫡出的小姐,也断没有理由可以畅通无阻出入这里。

明乐的神情冷肃,心里已经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

即便是素来冷静自持的长平也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扭头扯了把采薇的衣角,低声道,“怎么回事?”

“奴婢本来是要往御林军的值班房去的,路过御花园的时候就刚好撞见了七小姐。”采薇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也不由的紧张起来,急忙解释道,“当时她在御花园里迷了路,险些被侍卫撞上,奴婢怕她慌不择路会惹出事端,就只能把她带来了,小姐是怀疑——”

采薇说着,这才后知后觉的兀自反应过来,惊的脸色惨白。

“唉!”长平气恼的叹一口气,一把将采薇拽进门来,探头没有发现院里的异常才又合了门,神色凝重的快步凑到明乐面前道,“小姐,此事非比寻常,怕是有诈。”

明乐脸上表情亦是冷肃异常,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询问易明菲到底是如何进宫的,只就心下飞快的权衡一遍,转而对采薇吩咐道,“去把太后赐我的令牌拿来。”

“是!”采薇虽然知道事情不妙,但对其中的弯子还不是十分绕的过来,只是被她脸上冷厉的神情震慑,二话不说就去里面的梳妆匣里取了令牌出来。

“乐儿——”易明菲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明乐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从采薇手里接过那令牌揣进长平的怀里道,“你带着我的令牌,马上把七姐姐送出宫去。”

易明菲这样的身份,若是被人发现她私自混入宫中,就是死路一条。

而更坏一步的打算是,易明菲不过一个引子,这是有人特意设计给她的一个圈套,等着她来钻的。

否则御花园那么大,这么那么巧就让采薇遇到了易明菲?

明乐的神情冰冷而无一丝温度。

易明菲愕然看着她脸上陌生的表情,心里也隐隐感觉到了什么,用力的捏着衣摆紧张道,“九妹妹,我——”

“什么都别说了!”明乐却无暇顾及她,直接对长平命令道,“照我的吩咐,马上走。”

“是,小姐!”长平比其他任何人都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也不多言,立刻就要去扶易明菲起身,然则还不等易明菲完全站起来,殿外已经传来小喜子尖着嗓子的叫嚷声,“明妃娘娘,您不能进去,这里是万寿宫,没有太后的懿旨,您可不能随便乱闯啊!”

“滚开!”易明心却是不买她的账,似是狠狠的踹了他一脚,然后就听小喜子一声惨呼呀呀的叫了起来。

“本宫的路你也敢拦着吗?”易明心厉声喝道,语气轻狂而恼怒,“你们这些作死的奴才,少在本宫面前拿着鸡毛当令箭,本宫是来见易明乐那小贱人的,若是扰了太后的清净回头自会亲自去向太后请罪,易明乐呢?让那个小贱人出来见我!”

竟然是易明心么?那么背后真正的操刀者——

是易明峰?

想易明菲和采薇进来不过须臾功夫,紧跟着易明心就找上门来了?

“这就找来了,当真是好快的速度!”明乐目色一凝,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

“小姐!”

“九妹妹!”

采薇和易明菲瞬间都白了脸,攥着拳头紧张的泫然欲泣。

长平快走两步趴在门缝里往外看了眼,眼底神色越发的凝重起来,回头对明乐道,“看来明妃是有备而来,院子里被堵死了,一定出不去的。”

这里只是万寿宫的偏殿,虽然是太后寝宫地方宽敞不受局促,但致命的缺点就是没有后门。

易明心带人把前门堵死了,易明菲铁定就是要被堵在这里的,万一让她闯进来——

“你先带七姐姐去里面藏起来,等我出去把明妃引开,你们再找机会走吧!”明乐当机立断的说道,话音未落已经穿鞋下榻,顺带着把坐皱了的衣裙整理一新。

“好!”这样火烧眉毛的时候,长平也不废话,转身就拉着易明菲的手进了内殿,“七小姐请随我来。”

易明菲自知闯祸,满脸的愧色,但这个时候她也分的清轻重,只就恋恋不舍担忧的看了明乐一眼就顺从的被长平拽进了里间。

采薇急忙跟过去,帮着把内外两间的纱帐放下来。

长平安置好易明菲,明乐已经整理好衣衫正要往外走。

“小姐!”长平瞧一眼采薇苍白的脸色,就皱眉追上去一步道,“采薇这个样子怕是会露破绽,还是让奴婢陪你一起出去吧。”

明乐回头看了眼采薇慌乱的神情,再看纱帐后面易明菲隐约的身影,略一权衡还是拒绝,“算了,你们两个都留下吧,采薇乱了神儿,一会儿还得指望着你把七姐姐送出去呢!”

采薇衷心是有的,但缺在胆气不足,这样的突发状况之下应对起来比长平要差上好些。

现在的关键,是不能让人抓到易明菲在这里,长平虽然心里焦虑不已,也知道明乐这样的安排是最稳妥的,犹豫半晌终于还是点头。

明乐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就要往外走。

“小姐!”长平忧心忡忡的看着她,眼见着她要出门,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快步追上去,掏出怀里的令牌道,“眼下闹成这样,七小姐一时半刻肯定是出不去了,奴婢会想办法将她带去别的地方藏起来,这个还是您带着吧,有它在,好歹一会儿闹起来,明妃会有所顾忌。”

姜太后的御赐之物,就连孝宗都要给几分面子。

外面易明心被一众奴才拦的甚为火大,吵嚷声已经一声高过一声。

明乐却是充耳不闻,抓着那令牌在手,略微思忖片刻眼底突然闪过一抹狡黠的幽光,唇角一弯示意长平附耳过来。

长平狐疑的凑过去。

明乐在她耳边低声耳语了两句,长平突然就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神情之间一半震惊一半犹豫。

明乐却没给她反应的机会,说完就把那令牌重又塞回她的手里,掰开她的手指握牢,嘱咐一遍道,“这是为了以防万一最迫不得已的办法,实在不行,就照我说的去做。”

说完,就是用力一拍长平的手背,推门跨了出去。

午后的阳光热烈而明媚,明乐一脚踩在台阶上,先是本能的抬手挡了一下眼睛,等到适应了光线才看到大门口那里自己宫里的宫女太监和易明心带来的人已经扭打成了一团儿,尖叫声嘶吼声交杂成一片,当真是好不热闹。

万寿宫都敢闹,易明心当真是个不怕死的。

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明乐飞快的回头对门内送她出来的长平一挑眉。

长平会意,立刻颔首将殿门重新合上。

趁着大门口唇枪舌剑正是激烈的时候,明乐便是整肃了衣衫款步迎着走了过去,人未到而声音先至。

“明妃娘娘真是孝心可嘉,是因为知道太后凤体违和正在静养,这便带着阖宫上下来表孝心的吗?”她的声音冷肃平稳,隐约的又带了几分嘲讽之意。

彼时易明心被一众奴才堵在门外正是火大的时候,闻言这才发现她人已经到了。

见到她来,易明心脸上表情就越发的飞扬跋扈起来,恨恨的飞过来两眼,怒骂道,“易明乐你这小贱人,终于舍得出来了吗?你再不出来,我——”

“不舍得!”她原是想要放两句狠话出来,却不想明乐根本没给她说完的机会,已经声音平静的打断。

易明心张了张嘴,不可思议的讽笑出声。

明乐却不管她,紧跟着就是便是话锋一转,优雅笑道,“万一明妃你见不到本宫,恼羞成怒拆了这座万寿宫,本宫怕母后动怒伤了凤体你不好交代!”

万寿宫是姜太后的地方,易明心闹到这里,在盛怒之下虽然气势有余但到底也是底气不足。

明乐会搬出姜太后来做挡箭牌她早有预料,当即就是强横的冷笑一声道,“你不用搬出太后娘娘来压我,今天就算是你把太后娘娘请出来,本宫也不会和你善罢甘休,你非得给我一个交代不可。”

她说着,又要往里闯。

水绿和曼荷两个大宫女见状,手忙脚乱的急忙上去劝阻道,“明妃娘娘——”

“滚开!”易明心柳眉倒竖,抬手就是狠狠的一巴掌掴了下去。

前段时间孝宗因为皇陵被焚和梁王作乱的事情龙心不悦,为了不触霉头,整个后宫都噤若寒蝉,几乎所有的妃子都关起宫门不问外事,安心的礼佛诵经,为列祖列宗祈福。

是以虽然针对易明真的事孝宗已经传召过明乐和易明峰等人象征性的做了处理,但易明心这儿却是今天才偶然得到了消息。

易明真会死在流放途中本来已经叫她大光其火,竟然还是易明乐这个小贱人下的手!

这个贱人,当真是蹬鼻子上脸,越发的猖狂放肆了!

急怒攻心之下,她根本就濒临失控,二话不说就杀了来,整个明玉宫几乎倾巢出动,完全一副预备当场灭了易明乐的架势。

可她气势汹汹而来,还没见到易明乐的面就先在门口被一群奴才阻了半天,这会儿更是火气上来,濒临爆发的边缘,这抬手的一巴掌极狠,竟是生生的把水绿从台阶上扇了下来。

“啊——”水绿尖叫一声,去捂脸的同时一脚踩偏就滚了下去。

八级台阶的高度,又是大门口的巨石垒成,这么滚下来,足够一个小丫头在床上躺大半个月的。

水绿咕噜噜往下一滚,直接在趴在地上起不来身。

“水绿!”曼荷等人慌了神,惊叫着越过易明心去扶她。

而彼时,易明心排开障碍,已经直接冲到了明乐跟前。

不由分说,继而抬手就朝明乐脸上扇去。

“公主!”曼荷骤然回头,要去挡驾已经来不及,只就带着哭腔尖声叫道,差一点就惨不忍睹的别过眼去。

然则易明心这满含杀意的一巴掌下去,下一刻众人却没有听见预期中皮肉相撞的脆响,当前的场面却是同时跟着明乐骤然拿住易明心手腕的动作齐齐一寂。

这一巴掌下去,易明心是卯足了力气。

一则她没有想到明乐会拦,二则也没有想到这个在个头上就比自己矮了小半个头的丫头居然有那么大力气,竟然就是生生的将她拦下了。

手腕被她抓的生疼,易明心整个人都懵了,一时间措愣不堪的站在那里,反而连挣脱的动作都忘了。

明乐面无表情的与她对峙,目光之上结了一层冰,却是径自扭头瞧了倒在地上的水绿一眼道,“水绿怎样了?”

“好像是摔断了胳膊!”曼荷一边手忙脚乱的护着水绿,一边焦急回道。

明乐闻言,眼底幽冷的光线似乎顷刻间又降了一截温度下去,突然收回视线朝易明心看去。

易明心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被她刀子似的目光一刷,心里竟然瑟瑟一抖。

但今天她本就是有备而来,所以马上就再度整理好心理防线,脖子一梗,满眼怒气的回瞪过去。

明乐是左手拿住她的手腕,此时突然嘴角一扯,毫无征兆的扬起右手先给了她一巴掌。

“啊!娘娘!”易明心身边几个心腹的宫女嬷嬷齐齐尖叫。

易明心察觉明乐的动作,亦是想躲,然则她的手腕被桎梏,挣脱不掉,竟然就那么睁眼看着自己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

明乐这一巴掌下去,力道并没有失控,但她跟长安学过一段时间的调气法门又略通几招拳脚功夫,所以这一巴掌虽然用的是巧劲儿,还是把易明心扇了个眼冒金星,左侧脸颊上四个鲜红的指印立刻就浮了上来。

“你——你——反了反了,快来人那!”易明心的心腹嬷嬷最先反应过来,拍着大腿大声哭喊。

明乐目光冷厉的一撇,对守在外围的侍卫使了个眼神道:“把这个没规矩吵了太后静养的奴才给本宫扔出去!”

明乐虽然不是万寿宫里的正主儿,但水绿等人却是姜太后宫里土生土长的奴才,眼见着自己人被欺负,一众侍卫早就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得令立刻就出去两个人,把那嬷嬷堵了嘴给架着扔了出去。

“你打我?”彼时易明心还未彻底清醒,做梦一般不可置信的喃喃质问。

“要好好说话吗?”明乐却不理她,只就声音冰冷而无一丝起伏的漠然问道。

“易明乐!你竟然敢打我?”易明心这才完全醒过味来,眼睛里噼里啪啦一簇火苗升腾起来,张牙舞爪的就要反扑上来撕扯明乐。

明乐冷着脸,丝毫不为所动,却是在她还未近身之前再度扬手,又是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招呼在她脸上。

她这一次再出手,人群里所有的就只剩抽气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的看着。

易明心带来的那些奴才眼见着主子受辱,但那表情却更像是见鬼,愕然有之,恐惧有之,个个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这一巴掌下去,明乐的声音依旧古井无波的,漠然的重复了之前的话,“要不要好好说话?”

她的语气平静,许是因为太过平静的缘故,竟是给人一种仿佛是来自寒冰地狱里的森凉凄冷之感,直听的人毛骨悚然。

“你——”易明心再次扭过被扇偏了的脑袋,眼中厉色更盛,刚要破口大骂,紧跟着眼前又是一花。

“啪!”又是一声清脆的回音。

这一次,却是连抽气声也听不到了。

“要不要好好说话?”明乐的声音语气都没有变更,依旧心平气和的让人浑身长毛。

她这三巴掌的力度控制得当,表面看上去就只叫易明心红了脸,嘴里连血丝都没见到一点儿,易明心自己也只能感觉到左边的整个腮帮子都麻掉了,而至于真正的效果么,却只有明乐知道——

腮帮子酸麻只是表象,其实现在易明心那左半边脸的整个牙床都已经松动了,回头等肿起来,那一片牙齿一定会掉的一颗不剩。

这一次易明心的脸歪在半边,好半天都没有再转回来。

易明乐打了她?易明乐居然敢当众打她?

就算她是太后义女又怎样?自己却是孝宗的四妃之一,地位显赫,这个狗仗人势的贱丫头居然敢打她?

易明心心里自是不忿,而且接二连三的巴掌挨下来,肺都要气炸了,可是此时她却突然明白了一个词的意境——

强龙不压地头蛇!

尤其她闯的还是姜太后的寝宫,她的奴才侍卫,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跟太后宫里的人动手的!

挨了几巴掌,易明心已经学乖了,她知道,只要她不松口,易明乐一定还会继续再打她,非要逼着她就范不可,可是要她对这个小贱人当众服软,她又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于是就只能选了这么个折中的办法,歪着脸不去与明乐正面交锋,总归算是个默许妥协的意思。

明乐将她的习性看的透彻,倒也不指望她真的会对自己告饶,见着差不多了,就一甩手把她远远的推开,扭头对曼荷吩咐道,“先把水绿扶下去休息吧,小喜子去请太医来瞧瞧。”

“是,公主!”曼荷等人应诺。

小喜子去请太医,曼荷带了几个宫女小心谨慎的把水绿扶着往侧院的耳房里去。

这边易明心被一下甩了出去,她的大宫女香雪才敢带了人过来扶她,但几个丫头却像是吓着了一样,声音都不敢往高了抬,只就战战兢兢做贼一样的低声问道,“娘娘您还好吗?”

易明心面子里子一股脑儿全丢了,受此奇耻大辱,整个人虚脱了一般靠在几人的臂弯搀扶之下,目光却像是啐了毒,阴狠无比的瞪着明乐不撒眼,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明乐却不与她计较,脸上表情恢复如常,淡然一笑道,“母后正在静养,既然明妃懂事儿了,咱们就换个地方说话吧!”

说罢,也不等易明心表态就懒懒的一招手对身后的宫女内侍吩咐道,“去,给本宫搬一把椅子到大门口,再沏一杯上好的绿茶来,本宫要好好的会一会明妃娘娘!”

易明心过来闹了这么一通,却没有明确的意图要急着闯进她的寝殿查看,看这架势,她倒不像是为了易明菲来的。

不过即使是这样,明乐心里也仍旧确定——

她会出现,必然和易明菲的脱不了关系。

或许她只是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被人利用了来揭自己的疮疤的?!

明知道自己和她对盘还这般不计后果利用她的人,一定不会是易明峰,那么在这宫里能轻易接触到易明心并且有理由怂恿她来做这件事的人——

明乐的脑中飞快的蹦出一个名字来,心里冷笑一声,就先一步越过易明心那些人面前款步朝大门口走去。

她住在姜太后这里,也没有理由把事情闹到林皇后或者孝宗那里,所以一时也没有合理的理由把易明心引走,最为不动声色的让步就是先把她从自己的偏殿那里调开,那么长平就能找到机会把易明菲从那里带出去了。

想着幕后那人见到易明心失手一定还有后招,明乐面上虽然不显,心里还是免不了隐隐忧心,不知道长平到底能不能赶在新一轮的风暴袭来之前顺利找到机会把易明菲带出去。

她这边心里想着事情,脚下步子却不受影响,走的飞快,很快到了万寿宫的大门口。

易明心那里正在发懵,一时半会儿没有跟上她的节奏,内侍宫女的动作却很麻利,很快就把座椅搬来,连带着茶水也准备好了。

明乐满意的颔首,抖了抖裙子刚要落座,里头易明心才终于在一众宫女嬷嬷的搀扶下又再度整顿士气气势汹汹的杀出来。

“易明乐!”因为一边的腮帮子肿胀,她发出的声音就略微有点奇怪,但这丝毫不损她盛气凌人的架势,还未出门就先指着明乐愤恨道:“你好啊!本宫是皇上亲封的妃子,四皇子的生母,你居然敢打我?”

明乐拿眼角的余光冷蔑的斜睨她一眼,不置可否,继而动作优雅的抖平了裙子坐到椅子上,略一抬手,身边宫女就把茶水捧递到她手上。

易明心看着她这一连串近乎挑衅一般的举动,眼珠子都要跟着火气一起喷出来,张了张嘴,一时倒是无从发作了。

明乐靠在宽大的太师椅上,神情享受的沐浴着阳光,然后又再慢条斯理的品了口茶,这才讽刺的开口道,“明妃我再给你提个醒儿,太后病了,早就当众交代下来,万寿宫里的一切事务交由本宫咱管,你可不要乱说话,方才打了你的是万寿宫里太后娘娘定下来的宫规,可不是我!当然了,你如果还想两边脸上对称的话,那就继续站在那门檐下头叫嚣好了。”

跑到万寿宫大吵大嚷,易明心本来就不占理,如果易明乐是个软柿子或许不敢和她硬碰,但偏生你丫头生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口口声声的搬了太后出来,就算是闹到孝宗那里也八成是要被她黑白颠倒的告刁状。

易明心被她噎了一下,胸口窒闷的略一犹豫,终于还是学乖了,一咬牙从那台阶上先走了下来。

“现在这里不是万寿宫的范畴之内了吧?所以你也不要再拿太后来做挡箭牌了。”狠狠喷了一口胸中浊气出来,易明心步步坚韧的走到明乐跟前站定,指着她怒不可遏的大声道,“我今天为什么来找你你心里有数,别以为有太后给你撑腰你就了不起了,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既然有胆量下狠手杀了真儿,今天我就要你血债血偿,一命偿一命!”

新仇旧恨一齐涌上来,她说着就越发气愤。

方才强闯万寿宫时,她未免授人以柄就把侍卫都安置在了外面等候。

此时一挥手,等候在侧的侍卫就立刻就拔刀相向将要涌上来。

明乐讽刺的弯了弯嘴角,只就朝后往椅背上一靠,她身后门内万寿宫里的侍卫就跟着涌出来一批,厉声道,“太后寝宫,谁敢动兵刃!”

易明心的侍卫迟疑了一下,她便是当机立断的怒喝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本宫今天就是要这个小贱人一命偿一命!”

易明心宫里的侍卫,大多是通过易明峰的手安插进来心腹,虽然不甚赞同她的做法却也不敢公然违背,剑拔弩张跃跃欲试。

万寿宫里的侍卫更不可能看着他们在自己地盘绑走明乐,双方对峙,场面一时就那么胶着下来。

这要硬碰硬的动手,万寿宫人多势众,易明心也有顾虑,但要她就这么罢手又很不甘心,若是之前能让她先把明乐教训一顿,她此时或者还有台阶下,但偏生闯进去吃亏的又是她自己。

心里堵着一口气,易明心就死活不肯撒手,虎视眈眈的瞪着明乐,以眼神示威。

明乐悠然的品了两口茶,觉得时间拖的差不多才轻咳一声,稍稍坐直了身子,淡然一挥手对挡在她跟前的侍卫吩咐道,“你们暂且退了!本宫既然是答应了明妃要同她好好说话,自然也要守信,这就和她原原本本的说个清楚。”

“是。公主!”侍卫们迟疑了一下,并不曾违背她的命令,纷纷收了兵刃往旁边退开半步,但是在明乐身前行程的保护圈不变,随时防备着。

“躲在人后算什么本事?易明乐,你自己做的事,难道没有胆子认吗?”易明心不甘硬来,就只能干着急。

“本宫可不是明妃你们姐弟兄妹,做过的事,做了就做了,几时需要敷衍否认了?平阳侯夫人的事,本宫之前已经和皇上交代过了,皇上罚我抄的佛经也已经送去了平阳侯府,想必平阳侯夫人现在也正在地底下念着呢。”明乐莞尔,微眯了眼睛靠在椅背上,似乎是在想象某种景象,停顿片刻才是眸子一转,深深的看了易明心一眼道,“怎么?明妃你对皇上的旨意有异议?”

易明真做下的那些事,本来就已经足够将她处以极刑,虽然轮不着明乐狱卒代庖的动手,但奈何她的理由编排的大义凛然,又有宋灏的面子摆在那里,所以孝宗也便懒得追究,直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把事情草草了结了。

因为最终的结果是孝宗判定,易明心一时语塞,强横的争辩道,“你花言巧语迷惑皇上!”

“皇上英明圣主,凡事都自有决断,明妃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影射皇上是昏君,是非不分吗?”明乐略一挑眉,笑的玩味。

“你——”又一顶大帽子叩下来,激的易明心几欲发狂,但是人前她又不的不解释,于是就气急败坏的反唇相讥:“我什么时候说皇上是昏君了?易明乐你这是欲加之罪,血口喷人。”

就算是再不满,她一不敢当众数落孝宗的不是,所以也就敢冲着明乐来了。

此时再被明乐左右奚落,易明心被逼得急了就想往明乐跟前扑,奈何侍卫们形成一堵人墙杵在那里,她脚步往前挪了挪,终究还是刹住。

“哦?那就是我理解错了吗?”明乐拢着杯中茶叶散漫一笑道,“皇上说平阳侯夫人不尊妇德,死有余辜,既然明妃你不是对皇上的圣裁不满,那还在我这里闹什么?不如早些回去吧!”

这么轰轰烈烈的闹了一场,半点便宜没捞着,反而吃了几个响亮的耳光,易明心哪能咽下这口气?

“真儿是你堂姐,你居然能对她下那样的狠手,易明乐,难道你就不怕她冤魂不散,来找你追魂索命吗?”只不过明乐身边有侍卫严密保护,她也无计可施,只能口头出气。

易明心这样死赖着不走,明乐索性也就跟她一起耗着,靠在椅背上悠然晒着太阳,一边慢慢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不是吗?她既然没有上来找我,大约是和其他人还有旧账在下面清算呢,如果她要来,我等着便是,这就不劳明妃你来操心了。”

易明心以为她年纪小,对鬼神之说多少会有忌讳,却不想,她竟是这般有恃无恐。

明乐看她一副吞了苍蝇似的的表情,不由就笑的更加欢畅起来。

“你笑什么?”易明心气的满脸通红,牙齿咬的咯咯响。

她闻言,脸上笑容不觉更深,眼见着易明心又要恼羞成怒,这才稍稍敛了笑容起身。

易明心的侍卫见她一动,顿时紧张的戒备起来。

明乐悠然的迎着易明心走过去,目光不经意的斜扫一圈那些寒光凛冽的刀锋,神情语气却是不惊不惧的慢慢道,“这里是万寿宫,如果不想你们主子一命偿一命的话,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说话间,她脚下步子不停,依旧从容的走到易明心面前站定。

易明心挨了打,这会儿那半张脸整个人肿了起来,样子看上去狼狈极了。

明乐知道,闹了这么一通她的脑子应当也清醒了过来,所以丝毫也不担心她会真的为了易明真拼命——

二房的那些人她了解的很,个顶个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看的比什么都金贵,即使会对易明真的死耿耿于怀,说到底,一个死人的分量哪及自己的荣华富贵重要?

眼见着明乐走到近前,易明心却也只是目光阴测测的瞪着她,终究是没有做出疯狂之举。

明乐莞尔,看着她愤恨扭曲的表情只是姿态优雅的笑,笑过之后突然缓缓倾身向前,象征性的拉近了她和易明心之间的距离。

她唇边的笑容一刻比一刻绚烂,随着两个人距离的拉近,易明心就越发的有种浑身长毛的感觉。

她想退,但又为了强撑面子,就死咬着牙关没有动。

明乐丝毫不去理会她的僵硬和防备,只就倾身与她耳畔轻声的道,“虽然今天你这般冒犯我已经超出了我的底线,可是我听说易明峰又接了一趟事关紧要的皇差,托他的福,想必最近这段时间之内皇上是不会允许你轻易消失的。所以,今天这笔账,我们先记着,来日再算。”

易明峰会去南疆的事,易明心暂时还不知道。

只是听明乐在她耳边吐气如兰说这些阴森诡异的话就让她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下意识的就脱口叱道,“什么皇差,易明乐你又是在这里危言耸听什么?”

“不是危言耸听,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罢了。易明真的事你替她觉得冤屈是吗?可当时易明峰却是在场看着她死的,他都没有追究,你却跑到我这里还喊打喊杀?”明乐的目光冷淡笑的嘲讽,一个字一个字轻飘飘的吐出来。

易明真的死,是经过易明峰默许的吗?这怎么可能?就算这一次妹妹闯了祸,但怎么说大家也是一奶同胞,易明峰怎么可能放任这个小贱人杀了自己的亲妹妹而无动于衷?

易明心的心头一冷,神色迷茫闪过一丝惶惑,道,“你在挑拨离间?”

明乐莞尔,不置可否的退开她身边,转身就走。

“易明乐!”易明心一急,追上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恶狠狠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说出来了反而没了惊喜,只是难道你不觉得,透露这个消息给的那人,她的目的很是耐人寻味吗?”明乐垂眸嫌恶的看一眼她落在自己腕上的手指,然后轻巧的反手甩开。

透露消息给她的那个人?那个人会有什么目的。

易明心怔愣片刻,心里突然慢慢的开始没有底。

“如果你不急着走的话,等着看看就是,或许,真的会有惊喜!”明乐笑笑,于是就撇了她,重新退回椅子前面坐下。

易明心虽然不信她,但是左右思忖之下还是被她的最后的几句话蛊惑,将信将疑的竟是真的没有马上离开。

两拨人马在万寿宫门前对峙,虽然已经没了之前剑拔弩张的架势,还是显得格格不入,让了看了觉得不自在。

明乐没有再说话,悠然的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手指默默地敲击着太师椅的扶手估算时间。

时间在静默中一点一滴的溜走,胃口被她吊着,所有人的耐性都在跟着饱受折磨,然则他们却并不曾等的太久,只在小半盏茶的功夫之后哦,前面御花园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冲突明显的躁动声。

所有人俱是心神一敛,扯着脖子张望。

不多时,就是一大队御林军风风火火的从那个方向奔袭而来。

听着那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无限逼近,明乐终于唇角微弯露出一个了然于胸笑容,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一笑,妖娆!

------题外话------

今天的上午更,错别字,我下午抽空上来改,我是勤快的某岚,爱你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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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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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4章 搜宫

“快!这边!往这边跑了!”

人声鼎沸,一众御林军来势迅猛,不过须臾已经从御花园里的小径穿行往这边袭来。

见到这般架势,万寿宫和易明心双方面的侍卫几乎都是本能的戒备起来。

明乐唇角一点笑容更深,只就淡淡看了眼就往旁边移开目光去享受这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一队人奔至眼前,似乎也被这里的阵仗惊住,为首的一个校尉吴伟良目光狐疑的匆匆在明乐和易明心身上分别扫了一圈,脸上却是不敢显露丝毫好奇的心思,急忙见礼:“奴才见过明妃娘娘,义阳公主金安!”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易明心心里想着之前明乐提醒的话,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拧眉问道。

“回禀娘娘,刚刚不久之前,皇上的御书房里招了贼,疑似有刺客混进宫来,奴才们奉命,正在搜捕捉拿刺客!”吴伟良道,一边恭敬的垂着眼睛做足了姿态,一边却拿眼角的余光又扫了眼易明心红肿的脸颊。

起初见到明乐大白天搬了把椅子守在万寿宫门口,他心里还在嘀咕是不是提前被察觉了什么,所以她才会等在这里。

再看易明心这般模样,心里倒是稍稍放心——

义阳公主和明妃虽然同出一门,但是眼尖的人都不难看出,这两人从头到尾都不对付,想来只是两人之间的私务。

“刺客?”易明心狐疑的四下看了眼,“哪里来的刺客?皇上的御书房出事了吗?皇上还好吗?”

“娘娘请放心,那会儿皇上不在御书房,皇上无恙!”吴伟良回道,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过那人暂时还没有拿到,奴才们正奉命拿人,在刺客落网之前,娘娘还是小心些,早点回寝宫休息吧!”

宫里真要出了这样危险的人物,保不准狗急跳墙就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易明心惜命的很,自是不会在这个风尖浪口上趟浑水。

“嗯!”她点头,刚要招呼自己的宫人离开,一直坐在人后默不吭声的明乐却是突然开口,道:“你是御书房的侍卫?”

她开口直接越过刺客事件,而是矛头直指吴伟良。

现在整个事情的轮廓已经基本明了,要以捉拿刺客为借口要求搜宫的话,她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的!

吴伟良却没想到她开口的矛头就会直指自己,愣了下才道,“回公主的话,奴才是今日当值负责巡视御花园的御林军校尉吴伟良,因为事情紧迫,所以临时被指了差事,帮忙搜索刺客行踪。”

御林军交了一半到宋灏手上之后,孝宗凡事就极为小心,御书房和他寝宫附近把守的侍卫个顶个都是他的心腹,即使这次布局的人再大的手笔也动不得那些人。

明乐闻言,不过莞尔一笑,露出一个早知如此的表情就又抬手接过宫女递上的茶碗不再说话。

被刺客事件一打岔,易明心也就找着了台阶,于是也不预备多留。

这边她刚扶了香雪的手准备转身,通往万寿宫另一侧的御道上却是蜿蜒而来一大队的仪仗。

花枝招展、袅袅娜娜走在最前头的赫然就是荣妃、柳妃还有昌珉公主一行。

“哟,这里是在做什么?这么多人,真是好生热闹!”荣妃是个见缝插针的个性,隔着老远就已经有笑声朗朗传来。

这几个人凑在一起,显然是去逛了园子的了。

但是这个时机么——

拿捏的就相当精妙了,说是巧合在这里遇见?

明乐可是不信的!

瞬间想到自己的狼狈相,易明心心里一恼,仓皇的捂着红肿的半边脸颊别过头去。

“咦,明妃妹妹,怎么是你?”荣妃已经眼尖的看到她,随即她目光一瞥见到搬了张椅子高调挡在大门口的明乐,再联系到在场这为数众多的御林军和侍卫心里就有几分明白,于是下一刻再开口时就有些幸灾乐祸道,“义阳公主也在啊?”

“是啊,天气正好,出来晒晒太阳!”明乐一笑,顺手把茶碗递给身边宫女,抖了抖裙子起身象征性和几人见了礼。

在场的都是人精,易明乐摆出这样的架势,说是晒太阳自是没人信的。

明乐却不管她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只就闲适的扯起了家常道,“两位娘娘和昌珉公主是去园子里散步了吗?”

“可不!”荣妃笑道,说着就抖着手里帕子佯装扇凉,“难得这样晴朗的好天气,出门走走真是舒畅不少。”

昌珉公主端着架子,一直没正眼看她,这会儿却是瞧出易明心那里的端倪,于是就张扬的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道,“哟,明妃娘娘您这脸是怎么了?”

经她一提,荣妃立刻就眼神一亮凑过来,看过之后更是一惊一乍的大呼道,“妹妹的脸怎么肿成这样?这——”

说着,就美目流转,别有深意的扭头朝旁边的明乐看去。

明乐神色坦荡,回她一个大大方方的笑容,完全一副与己无关的表情。

以这样一副狼狈相示人,易明心心中恼怒,就冷冷的打开她的手,冷声道:“本宫过来给太后请安,上台阶的时候不小心摔着了,我宫里还有事,不跟你们凑了!”

说完连个反应的机会也不给就招呼了自己的人急匆匆走了。

荣妃看着她的背影,笑的得意。

柳妃自始至终没有吭声,微微含笑的视线却是一直若有似无的胶着在明乐身上,心里暗暗的戒备。

昌珉公主对看易明心的笑话倒是没兴趣,只就冷冷的扯了下嘴角,突然不耐烦的转向吴伟良,打量他一眼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几个主子拉起了家常又不好打断,吴伟良本来也正是心焦的时候,这会儿被昌珉公主打了圆场,他马上就整肃了表情,恭敬回道,“回禀公主,宫里刚刚发现了刺客出没,奴才们是追踪到此的!”

“刺客?”荣妃几个脸色都是齐齐一变,慌张的四下里张望起来。

“是!”

昌珉公主皱眉,神情间满是不耐的斥道,“那你们还不赶快去抓,都在这里杵着干什么?回头让那些歹人行凶,伤了哪个主子,你有几个脑袋可以砍的。”

“是,公主教训的是。”吴伟良虚心领受,说着就面有难色结巴起来道,“奴才们不敢懈怠,刚刚也是循着线索追踪至此,可是这会儿,却是再没见那刺客的踪影,敢问几位主子方才过来的时候可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等?”

荣妃捏着帕子一阵紧张,和柳妃各自交换了一下神色。

昌珉公主更是不耐,冷声道,“没有,本宫一路过来,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

“这怎么会?奴才们明明是追着那人影过来的。”吴伟良苦思冥想,忧心忡忡的略一抬头,就是瞟向明乐身后高悬着的万寿宫的牌匾。

果然,这就要出招了!

明乐心里冷笑一声,不等他再继续表明意图已经主动开口。

“本宫在这里也坐了有一会儿了——”明乐道,说着就表情一肃,两边环视了一眼跟在她身边的宫人和侍卫,喝问道,“你们可有发现有可疑的人从这附近经过?”

她和易明心在这里剑拔弩张的闹了半天,就是野猫都知道绕道走了,哪里会有人不怕死过来趟浑水?

“回公主,奴才/奴婢等人没有看到。”众人异口同声的回道。

“本宫这里这么多双眼睛,应该是不会看错的。”明乐颔首微微一笑,转而对吴伟良道,“刺客的事非同小可,既然这里没有,那么吴校尉就带人去别处仔细搜搜吧!”

那吴伟良也很有些眼力,此时已经隐隐明白,明乐这大概是已经明白他们的意图,所以来了一招先发制人。

压制住心里浮动起来的一丝紧张的情绪,吴伟良就装模作样的露出百思不解的表情,喃喃道,“这就怪了,明明是朝这边来的——”

说话间,他的目光故意的不住往万寿宫大门的方向瞟。

如果易明乐不先打岔,他是可以顺水推舟,请求进去搜查一番的。

但是明乐事先把话说绝了,以他这样的身份,自是不好主动再提,这边只能借昌珉公主的口。

果不其然,昌珉公主收到他的暗示很快就有所表示,拧眉思忖道,“万寿宫在这附近还有另外两处宫门吧,可都有人把守?母后这里,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她原也像是不过随口一说,但是说到后来就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是神情一紧,急切的吩咐道,“还是带几个人进去看看吧,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才行!”

昌珉公主此言,正中下怀。

吴伟良心中一喜,转头看向明乐的时候却是带了几分难色道,“义阳公主,您看——”

“自然是母后的安全为要,既然吴校尉信不过本宫和万寿宫这些个侍卫宫人的眼睛,那就随你吧!”明乐莞尔,竟是丝毫没有阻挠的意思,反而很配合的往旁边走了两步,示意内侍把横在大门口的椅子搬开。

然则太后的寝宫,却并不是吴伟良这样一介小小的御林军校尉能够说进就进的。

见她往旁边一站就再没了下一步的动作,吴伟良的脸上就跟着尴尬起来。

昌珉公主不悦的斜睨她一眼,道:“母后身子抱恙,不是说最近万寿宫的宫务都是你在掌管吗?你还磨蹭什么,不去和里头的管事吩咐一声?”

昌珉公主的神情语气倨傲,虽然两人都有公主的头衔,她却是要在气场上压易明乐一头。

这个丫头算什么东西?也敢和她平起平坐?虽然有太后的袒护和皇上的亲封,但冒牌货就是冒牌货,看她要怎么跟自己这个真正的金枝玉叶比肩!

明乐哪里不明白她这是在借故把自己往下踩,闻言却是饶有兴致的左右看了眼自己身边垂眸敛目的内侍宫女,然后便是不愠不火的笑道,“既然昌珉公主有事吩咐这些奴才,本宫就暂且把他们借你一用。”

说着就是目色一厉,肃声对一众下人训诫道:“在外人面前,都注意着点规矩,可别打了太后娘娘的脸!”

姜太后的性情历来古怪,与谁都不亲近,即便是昌珉公主,也是不得她通传便不能随意出入她这里的。

昌珉公主的原意是让明乐进去传信,却不曾想,明乐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装不懂,兀自转身就走。

“易明乐!”昌珉公主胸口一闷,下意识的往前追出去一步。

彼时明乐已经踏上了两层台阶,闻言回头,居高临下的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还有事?”

昌珉公主冷着脸瞪他,暗暗咬了咬嘴唇才是一挺脖子,正色道,“母后正在病中,你去给常嬷嬷说一声吧,只叫他们进去各处扫一眼,确定没事就行。”

虽然稍稍软了语气,却还是个十足命令式口吻。

“我不去!”明乐的回答更是出乎意料的干脆。

“你说什么?”昌珉公主勃然变色,眼中怒意凝聚上前一步。

明乐直视她的目光,一个字一个字的回,“我说我不去!”

昌珉公主瞳孔一缩,周身瞬时布满一层杀气,凛冽至极的走到她面前厉声质问道,“万一叫刺客潜入母后宫中,你知道这后果是怎样的吗?枉费母后那么看重你,你却置她的安危生死于不顾吗?”

“就是为了母后的身体考虑,我才不能去。”明乐对她的指责置若罔闻,只就我行我素的慢慢说道,“太医嘱咐了母后要绝对的静养,现在万寿宫里头无风无浪的,你却叫我带着这些御林军进去搜宫?万一让母后受到惊吓,弄出个好歹来,这责任该算作是谁的?”

两个人四目交接,针锋相对。

昌珉公主不可思议的瞪了明乐半晌,最终却是哑然失笑道,“你这是在搬出母后来压我吗?”

“我只是实事求是!”明乐莞尔,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毕竟母后安康才是你我的共同所愿不是吗?”

即使心里对姜太后的死活其实不甚关心,但在人前,却还是要把这个母慈女孝的表象给做足了的。

昌珉公主嘴角肌肉抽搐了两下,眼见着是她那个骄纵跋扈的性子是要发作,荣妃见状,急忙上来拉住她的一只手臂,打圆场道,“昌珉公主您对太后娘娘当真是一片孝心,不过义阳公主说的也有道理,太后宫里的戒备一直都很严密,若是有刺客混进去的话,就不可能这么安静了。”

昌珉公主一辈子金尊玉贵,又被孝宗放任惯了,遇到易明乐这么个敢和她公然叫板的,哪里受的住?

所以对荣妃这苦口婆心的一番劝,她都置若罔闻,只是目光夹枪带棒的死瞪着明乐。

吴伟良眼见着两人呛起来,心里暗急,就硬着头皮走上前去道:“太后寝宫,奴才们不敢擅闯,就只在院子里瞧瞧,确定无碍就好,绝对不会惊扰到太后,还请义阳公主行个方便!”

他说的诚恳,若不是早知他居心不良,明乐几乎都是不好拒绝的。

然则对这样居心叵测的人,明乐向来不会给面子,目光一瞥斜睨他一眼,冷笑道,“这倒是奇了,你口口声声说要搜宫是为了太后的安全考虑,进去了却要对最重要的太后寝殿绕道走?这到底是真的为太后的安全考虑,还是别有目的?”

话到最后,她的语调突变,突然锐利起来,锋芒毕露。

吴伟良脸色发青,被她堵的哑口无言。

“本宫不在这里和你逞口舌之快,总之是母后的安全为要!”昌珉公主见状,更是蛮横的两步踏上台阶把明乐往旁边一推,趁着明乐脚下不稳,就像是突然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霍的回头一指吴伟良,冷然道,“进去搜,母后若是怪罪下来,所有的后果都由本宫承担。”

此时她的眉眼犀利,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这种天之骄女身上狂放霸道的气势给了吴伟良等人极大的鼓舞,吴伟良大声应诺,一挥手就带人往里闯。

明乐被昌珉公主一推,往后退了半步,等到稳住步子,吴伟良等人已经冲进了门去。

明乐眸色一沉,目光锐利如刀扭头朝门内的方向看去,混乱之中隐约见到门边的角落里长平的半张脸孔一晃而过。

两人的眼神一碰,长平的身影就被闯进去的御林军冲散。

而只在那一瞬,明乐却是心安。

昌珉公主见她骤然失神,就以为她是因为事情将要败露而受了惊吓,挑衅的冲她一扬眉,就也提着裙子进门。

后面柳妃和荣妃也不好坐视不理,互相对望一眼也快步跟上。

“公主!”让人闯了宫门这还了得?但因为那人是身份尊贵的公主,侍卫们也不敢贸然出手,只能寻得明乐拿主意。

“呵——”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是语气决绝的一摆手道,“让他们进去!”

侍卫们始料未及,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这位处处争强好胜锋芒毕露的太后义女怎么会突然转了性子。

但是既然连明乐都默许了,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顺从的退下。

明乐脸上的阴霾没再散开,转身快步跟进门去——

既然昌珉公主势在必得,她就积极的配合一下又有何妨?总不能叫人家白跑这一趟,回礼怎么都要备足了分量!

吴伟良那一众人气势汹汹的闯进去,显然是对这万寿宫里头的布局了若指掌,过了门廊穿过花园,直接就撇开主道往旁边明乐所居的偏殿方向奔去。

昌珉公主紧随其后的跟着,行走间张嬷嬷见到把荣妃和柳妃二人甩的远了,就凑近她耳边飞快的耳语了两句道:“芸儿传了信来,说是左右两侧的偏门都被成妃的人牢牢把持,没有人出去!”

“这就好!”昌珉公主冷然的勾了勾唇角,眼中带着势在必得的笑意,字字森冷道,“只要保证她人还在万寿宫就好,今天就是易家这个丫头的死期!”

因为追杀陈成的事,这一次又让她的人跟彭修对上了,眼下彭修回来已经很有几天,虽然她叫人送了礼物去主动示好,但彭修却一直对她疏远,以公务为借口对她避而不见。

还没过门就先和自己的夫君之间起嫌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一想到这事儿昌珉公主就觉得心里气闷。

这一切全都是宋灏和易明乐两个给的鬼消息害的!

自家主子的脾气张嬷嬷明白,只是对这次的事,她去不十分赞同,忍不住担忧道:“奴婢知道您对义阳公主不忿,可她现在毕竟是在宫里,日后想个万全的法子对付也就是了,何必急在一时,掺和进成妃的的事情里来?”

纪红纱就只是空有了个尊贵无比的身份,真要说起来,张嬷嬷却对她那颗脑袋不太看好。

“反正就只是顺水推舟,机会摆在面前,本宫何乐而不为?况且本宫也实在是等不及了,我就是不一天也不想看那小贱人得意了。”昌珉公主咬牙切齿的恨声道。

横竖事情也到了这一步了,张嬷嬷于是也就不再多言,闭了嘴快步跟上她的步伐。

前后几拨人穿行在花园里,风风火火的冲进明乐所居偏殿的院子里,倒是把她宫里正在洒扫的宫女太监们吓了一跳,纷纷停了手上的活计,惶惶不安的窃窃私语。

吴伟良进了院子,虽然他的目标明确,但是为了做样子,还是先行厉声喝问道:“刚刚你们可有见到陌生人出入这里?”

“什么陌生人?没有啊!”一众宫女太监们战战兢兢的回,紧跟着昌珉公主已经杀到。

她进门并无废话,先是隔着这院子瞧了眼明乐寝殿紧闭的大门,放心下来之后底气更足,这才傲然抬手一指,命令道,“去,那殿门紧闭本宫瞧着很有些古怪,先叫人去看看!”

有她一声令下,吴伟良自然也不含糊,立刻就要挥手下令。

然则他动作才到一半,一个侍卫已经抢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拦在半空。

下一刻,明乐冰冷含怒的声音就跟着飘了进来道:“吴校尉不是担心太后的安危吗?怎么这又闯到本宫的寝宫来做什么?”

话音未落,她就跟着举步跨进院门,虽然迟走一步,反而比柳妃和荣妃先到。

若不是心里有鬼,她何至于这么紧张?

吴伟良和昌珉公主隐晦的交换了一下视线,定下心来,就冷静的回道:“奴才头次进来万寿宫,对此间道路不熟,不过既然是已经凑巧闯了义阳公主的寝宫,不如就顺便让兄弟们查看一下吧?”

“所以,你要搜查本宫的寝殿?”明乐却是不答反问。

吴伟良恭谨的垂下头,算作默认,只是象征性的纠正了一下她的措词道,“只是为了殿下的安全考虑,简单的查看一下。”

他们是有备而来,自然就不会无功而返。

明乐并不急着回答,先是迎着他的视线跨进门来,待到在他的去路上一站,这才面无表情的斜睨他一眼,道:“如果本宫不答应呢?”

目光森凉,神情讽刺。

“奴才也是为了公主殿下的安全着想。”吴伟良道,一副义正词严的姿态,“请公主殿下体谅,让奴才们进去看一眼,奴才们一定小心行事,不会碰了公主殿里的东西的。”

“你算哪根葱?叫本宫体谅你吗?”明乐冷哼一声,在外人看来大有恼羞成怒的架势,说着就是话锋一转,冷厉叱道,“本宫寝殿里干净的很,没有你们要找的刺客,念在你们也是有公差在身的份上,你们擅闯到这里的罪名本宫就不和你们追究了,现在,马上带着你的人给我滚出去。”

“公主殿下,您这是一定要为难奴才吗?”吴伟良见她油盐不进,越发肯定这里有鬼。

心里越安定,他就更是无所畏惧,一咬牙终于也是发了狠,手一抬冷声喝道,“公主殿下的安全为要,给我进去搜!”

话音未落,已经竖手为刀冷厉的挥下。

他身后那队御林军明显就是有备而来,得令立刻拔刀出鞘就要往里闯。

“谁敢!”明乐目色一寒,冷冷的横过去一眼。

她的一双凤目本就生的光彩慑人,笑着的时候明艳不可方物,但是这样饱含怒意的往上一挑,犀利冷酷的味道更是浑然天成,叫人望而生畏。

吴伟良等人虽然早有准备她会阻挠,却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这少女的一个眼神震住。

怔愣片刻之后回身,吴伟良勉强着马上定了定神,拧眉冷哼道,“义阳公主,该说的奴才都已经跟您说明白了,您若是再这样冥顽不灵不配合的话,就休怪——”

“那些发狠的话,你就直接咽到肚子里去吧,不用在本宫面前危言耸听。”明乐的神情倨傲,冷声打断他的话,“要摆谱儿耍威风么?你找错人了,本宫不吃你这一套!我说过,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马上走!”

“奴才们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公主殿下行个方便!”吴伟良强行按捺住脾气,恭恭敬敬的对着明乐拱手施了一礼。

荣妃见到场面僵持,眼珠子转了转,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就笑着上前来打圆场道,“义阳公主,既然吴校尉已经给你认错了,你也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横竖我们大家都在这里,你叫他进去瞧上一眼,总好让他们能够交差不是?”

今日她和柳妃在御花园里赏花偶遇昌珉公主,她本来还奇怪那个向来眼高于顶的昌珉公主怎么会突然主动搭讪和他们走在了一处,到了这会儿才算彻底明白过来——

这里头有猫腻呢!

“荣妃姐姐你倒是深明大义,对这些奴才体谅的很呢。”柳妃低头摆弄着自己袖口上的银丝百合花,笑容清雅。

“他们在这吵吵着,义阳公主不也是不痛快么?”荣妃眼底闪过一丝嫌恶的情绪,面上却的不显,陪着笑脸道。

柳妃自始至终没有抬头,只就不住的摆弄着自己的衣裳,闻言却也没再和她强辩。

有了荣妃打圆场,明乐如果还要强横的一意孤行,就未免太不会做人了。

“公主殿下您看——”吴伟良趁热打铁,急忙试着开口。

明乐抿抿唇,却还是站在当前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只不过这会儿却是缓和了脸色,突然道,“你说你是奉命行事对吧?”

“是!”吴伟良急忙解释,尽量把关系从自己身上撇清,“宫里出了刺客,奴才们是顺着线索排查至此的,所以——”

“所以?所以要搜查本宫的寝殿也是奉命行事?”明乐突然就又毫无征兆的再度翻脸,厉声喝问。

“这——”吴伟良一时措手不及,一张脸憋得通红。

明乐却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一步上前,紧紧逼视他的眼睛道,“你们是谁的手下?又是奉了谁的命令?是礼王吗?”

今天她若是就死咬着自己的寝殿不容男子随意进入这条借口,御林军手里又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刺客就是进了万寿宫,是以也都无可奈何。

吴伟良被她一再逼问,明显有些急了,脸色就不大好看,不耐烦的冷冷道,“奴才们是归殷王殿下调配管辖的!”

居然是宋灏的人?

明乐心里暗暗提了口气,不觉的又再多了三分警惕。

如果是礼王宋沛的人来她这里闹事似乎还更顺理成章一些,可这些人既然是隶属于宋灏管辖,反倒让她更加无话可说。

今天这事儿是纪红纱所为,明乐心里早已经笃定了想法。

可是纪红纱好大喜功,以她的脑子,要面面俱到把这点微末细节都估算在内,似乎是不太可能的。

这里头,看来昌珉公主也是出力不小的!

看来事情是越来越有趣了,明乐这样想着,唇角就不觉的牵起一个笑容。

吴伟良刚要松一口气,却又见她唇角的弧度骤然一变,冷冷说道,“好啊!既然是殷王殿下的命令,那你就叫人就去请殷王殿下过来,让他亲自与本宫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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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章 什么才叫jian人?

虽然宋灏一定会袒护她,但她这个时候怎么会把宋灏拉进来?

明知道是个陷阱,还要拉宋灏下水?

看来这个小贱人是真被逼急了,乱了方寸了!

吴伟良反应不及,却是愣住——

虽然今天刺客这事儿的确是有这样一个引子在,但他们会执意针对万寿宫来却不是宋灏授命,更没有想到明乐会当众要求拉出宋灏来当面对质。

吴伟良一时没了主意,过了片刻回过神来,便是隐晦的和昌珉公主交换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既然到了这一步了,是怎么都不能回头的了。

昌珉公主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不动声色的略略一抬下巴。

“是,奴才这就去请殿下过来!”吴伟良会意,施了礼就带了名心腹匆匆离开。

旁边的荣妃看他离开,却是突然兴奋起来,摆出了等看好戏的架势。

昌珉公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外,便是冷然一笑,好整以暇的收回目光朝明乐看来,道:“若是五哥亲自过来的话,你就没有理由再拦着了吧?”

“这话现在说了为时过早,还是等殷王殿下来了再做决断的好。”明乐侧目斜睨她一眼,表情亦是冷冰冰的。

显然,彼此之间对对方都没什么好感。

说着她就转身看向跟进来来的荣妃和柳妃二人道,“本宫这里,今日有些不方便,就不能招待二位娘娘了,若有怠慢之处,他日我再亲自登门赔罪!”

恰是个不容情面的逐客令!

“义阳公主言重了!”柳妃眸子氤氲着温婉平和的一抹笑意,优雅的露出一个笑容。

荣妃却是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对明乐笑道,“义阳公主这样说就见外了,从位份上讲,本宫和柳妃妹妹也算是你的嫂嫂,自家人不用客气,既然你这有事,就不用费心招呼我们了。”

说话间她就目光四下里一扫,指了指院子一侧的凉亭对柳妃道,“妹妹,咱们过去那边坐一坐吧!”

不由分说,拉着柳妃的手就径自往那里走。

昌珉公主没动,这里吴伟良不在,她当仁不让要在院子里守着,寸步不离。

柳妃脸上露出些许尴尬的表情,却没有强挣,回头对明乐歉疚一笑就跟荣妃说笑着一并过去。

明乐看着两人的背影漠然一扯嘴角,对身边宫人吩咐道,“去沏一壶茶给两位娘娘送过去。”

说完就要越过昌珉公主往自己的寝殿里去。

昌珉公主的目光微微一动,在她错过自己的身边的时候突然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明乐皱眉,不悦的回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昌珉公主并不理会她眼中敌意,反而神色自如的露出一个笑容,挑衅道,“把客人晾着,主人家自己躲进屋子里,这世上好像没有这样的待客之道吧?”

“不请自来?昌珉公主这号所谓的客人,也实属史上罕见。”明乐毫不示弱的反唇相讥,说着就是讽刺的垂眸看了眼她扣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冷然道,“这种徒逞口舌之快的话实在是无聊的很,咱们之间还是不要浪费口水了,你愿意等就在这里等着殷王过来,恕我不奉陪了。”

说着,明乐就向自己的腕间投去警告性的一瞥。

昌珉公主握住她的手腕却没有放松的意思,只是眼底笑容突然收冷,阴测测道,“你这么急着走,到底是要掩饰什么?”

“随便你怎么想!”明乐挑眉,终于也是耐性耗尽,用力一抖手腕甩开她的手。

昌珉公主踉跄着后退半步,势在必得之下却不气馁,紧跟着又再一步抢过去拦在明乐面前,意有所指的回头瞧了眼身后紧闭的寝殿大门道:“本宫只是好奇,你这殿里头到底是藏了什么?把话说清楚了不行吗?”

明乐的脚步顿住,迟疑了一下,抬头迎上她目光时候却也是不怀好意的笑了,道:“看来昌珉公主你最近果然是太闲了是吗?”

“嗯?”昌珉公主眉心一蹙,一时有点摸不准她要说什么。

明乐眼眸弯起,直视她的眼睛笑了笑,毫不容情的开口说道:“听闻平阳侯最近公务繁忙,却不知道他是真的因为身负皇差而难以脱身进宫,还是有意避讳,不想见到某些人呢?”

按理说她和昌珉公主之间虽然相看两厌,但是有之前的那一次宋灏从中调停,昌珉公主就没有理由再找茬对她死咬着不放了,可是这一次她却又主动找上门来。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她又因为旁的事继续迁怒于自己了。

昌珉公主被她当众戳到痛处,一则尴尬一则气愤,脸上颜色青一阵白一阵,突然之间变化的好不精彩。

在场的宫女内侍都使劲的垂下头去,怕被波及。

昌珉公主浑身散发出一股子戾气,张嬷嬷生怕她会当场失态,老脸一沉,忙是一个阴测测的眼神横过去,对旁边侍立的宫人叱道:“都杵着做什么?”

众人闻言如蒙大赦,忙不迭行礼退开,离两人远远的。

远处亭子里荣妃察觉这边的异样,心里大奇之下就扯着脖子不住的张望。

昌珉公主死咬着牙关,愤恨的盯着明乐的脸,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

明乐对她这吃人的表情却是视而不见,反而从容笑道,“平阳侯的脾气我多少也知道一些,昌珉公主你虽然贵为皇室之女,但最好也是不要接二连三的去碰他的底线,逆耳忠言,你最好相信我的话,我可不是危言耸听!”

话到最后,她的眸色突然一深。

昌珉公主本来正在愣神,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竟然觉得她这笑容莫名的带了几分诡异。

见明乐要走,昌珉公主心下一急,仍是横臂将她拦下,怒道,“你这是在存心挖苦本宫的吗?”

“不敢!”明乐冷冷看着她横在面前的手臂,唇角笑容冷峻,“只是就我所见,与你分享一下。平阳侯可不是一般人,如果你再继续这样不知收敛,保不准易明真的下场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你威胁我?”昌珉公主怒不可遏的厉声质问。

“那你以为易明真为什么会死?”明乐脸上表情不变,却是不答反问。

“这话该是去问你吧!”昌珉公主讽刺的一扯嘴角。

“她背后一个武安侯府,再加上一个平阳侯府,你真以为我是吃饱了撑的,会平白去找她的麻烦?”明乐摇头一笑,语气之中突然多了几分怅惘之意,只听得昌珉公主心神恍惚,心里突然就有些没底。

因为易明真挡了她的路,她就顺理成章的把她的死看做理所应当,现在仔细想来,这种身在高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反而叫她忽略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是啊!即使自己算计,易明真身后若是有武安侯府和平阳侯府双方面的支持在,怎么都不会死的如此卑贱!

易明峰那边可以说是他出门在外一时鞭长莫及,可彭修那里,难道不是因为易明真再三残害他的妾侍子嗣而彻底对她断了夫妻之情才会默许自己去算计扳倒了她吗?

否则以易明真身后那么强硬的一个娘家在,何至于连半点情面都不给的任由她被人设计陷害践踏致死?

明乐见她失神,心里冷笑一声,就更进一步的继续说道:“那易氏与平阳侯可是有七年的夫妻情意在,平阳侯会一飞冲天在仕途上飞黄腾达,其中借了武安侯府多少势想必无需我来多言你心里也是有数,你自己想想吧!”

易明乐这话虽然不乏夸大其词的成分在里头,但至少有一点还是肯定的——

如果不是彭修默许,孙氏应当是不会把那些见不得人的家丑抖到孝宗面前进而闹到满城风雨的。

“你以为你这样说就能挑拨开本宫和侯爷之间的关系了吗?侯爷他是怎样的人,本宫自己有眼睛,我会自己看,不用你来置喙。”想到自己连次和彭修之间起冲突,昌珉公主心里突然隐隐有些紧张,冷哼一声。

原来说要嫁给彭修,只是为了遮掩那件丑事,但是后来与彭修见面接触之后,她却是真的开始慢慢动心了。

那样一个卓绝不凡的男子,有气度有韵味,尤其是身上久经沙场磨练出来的铁血军人气质,更是那些养尊处优的官宦子弟无法比拟的,即使他对她收驰有度的冷淡,都让她心驰神往,深陷其中而无法自拔。

所以她处心积虑设计易明真,说什么都要将他独占不与人分享。

如果真叫彭修在这个时候就先跟她生出嫌隙来,那么不仅她之前的努力白费,即使日后嫁给他日子也未必顺心。

“昌珉公主您慧眼识英,所选的驸马万里挑一,自是无人可比!”明乐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然后就敛了笑容,挑眉对昌珉公主笑道,“可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更应该感激我除掉易明真给你腾了位子出来不是吗?”

“什么?”昌珉公主像是听了笑话似的突然笑了出来,不可思议道,“你这是在向本宫邀功吗?难道还指望我要重礼拜谢你不成?残杀手足这样的事,亏得你还好意思拿出来显摆!皇兄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没有追究那是给你体面,你还真是有恃无恐不知所谓!”

她说着就不屑的冷哼一声,甩袖往旁边背过身去。

虽然孝宗碍着宋灏的面子,对那件事没有追究,对外编排的理由更是大义凛然,但堂姐死在自己的手上,这都是明乐身上洗不掉的污点。

有这样的名声在外,易明乐在京城闺秀之间的名声就算是彻底臭了。

对一个女子而言,名声何其重要?

这样想着,昌珉公主就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不想明乐闻言,不过一笑置之,灿然笑道,“同心相连的才叫手足,至于那些内里枯朽、分不清亲疏内外的残肢,还是趁早断掉的比较好,省的留下来碍事!这个道理,昌珉公主不明白?”

说道手足凶残,皇室之中才是首屈一指,无人能够望其项背。

昌珉公主神色一恼,霍的转身瞪了明乐一眼,然则两人的视线一碰,她脸上怒色突然就烟消云散,了然一笑道,“我还当你是在得意什么,原来是仗着背后有人给你撑腰呢!”

明乐弯了弯唇角,不置可否。

昌珉公主找到了突破口就越发的有恃无恐,款步走回明乐身边,一边四下里打量着一边神秘问道,“你说五哥他真的会来这里吗?”

明乐斜睨她一眼,没有接话。

昌珉公主却不介意,紧跟着哑笑一声,语气也跟着缓和起来,略带感慨的继续慢慢说道,“太后从凤鸣宫移居这座万寿宫已有十四年之久,你和五哥的关系非比寻常,难道不知道这里是他的禁忌?整整十四年了,就算是五年前的那次,太后重病垂危命悬一线他都避而不见,未曾踏进这万寿宫里一步!”

明乐心头微微一动,随即了然——

五年前宋灏的外公猝然离世,树大招风的姜氏一组就此开始衰败没落,姜太后会郁结成疾也在情理之中!

而宋灏和姜太后之间为了避嫌,对外的确是个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那样生死一线的时机之下,母子二人,一个处于残烛病中奄奄一息,却未能得儿子在身边尽孝,一个却远在千里之外,即使归心似箭,也要隐忍绝情。

这一双母子,所谓的风光人生永远都只是活在人前的那一面。

十四年!这座万寿宫锁住了他们母子之间的情分十四年,当真是连两个路人也不如!

明乐心中感喟,神色之间就有了几分难掩的黯淡。

昌珉公主只当是她也被自己戳到痛处,不由的更加得意起来,道:“那人对自己的生母都如此薄凉,你觉得他可能会为了你而破例吗?”

和姜太后之间,是宋灏一生无法弥补的遗憾所在。

虽然他不说,但是为了生存而被逼和自己的母亲形同陌路,甚至于不惜互相伤害痛下杀手,这样的处境,叫谁看来都觉得心寒。

此时昌珉公主竟然还拿这事儿来打趣,作为攻击自己的武器?

明乐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面寒如冰冷冷的看着她道,“既然是禁忌,就总有需要打破的一天,看看吧!”

她的语气铿然而肯定,似乎是被灌输了某种坚定的信念!

可是昌珉公主心里亦是笃定,宋灏一定不会来的——

不仅仅是因为他和姜太后之间的嫌隙,更主要的是今天易明乐这里的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有猫腻,宋灏又不傻,干嘛要招惹?

两个人针锋相对,谁都不肯先让一步,正在僵持间,就听见外面内侍扯着嗓子通传:“殷王殿下到!礼王殿下到!”

声音尖锐嘹亮,直刺云霄。

昌珉公主一个机灵,嘴巴张了张又像是无话可说,匆忙敛神转身看去。

竟然真是宋灏和宋沛两个相携,并肩走了进来。

“给二位王爷请安!”一众宫人、侍卫纷纷见礼。

“都起来吧!”宋沛随意的挥挥手,抬头见到院子里的昌珉公主和明乐两个就觉得头大,话还没说,眉头就先皱了起来。

昌珉公主自宋灏进门起就盯着他看了半天,这才猛的回过神来,往前迎上去两步,笑道:“见过两位哥哥!”

“殷王殿下,礼王殿下!”明乐亦是微微一笑,不过她的态度却表现的极为冷淡,让宋沛于第一时间就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来。

过去请人的吴伟良这时候也黑着脸跟进来。

昌珉公主越过眼去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他只就心虚的摇了摇头,垂头下去,什么也没有多说。

既然宋灏和宋沛都来了,荣妃和柳妃也就没有作壁上观的道理,也都起身迎过来打了招呼。

例行公事的寒暄完,宋沛就左右环视了一圈,开口问道:“方才伟良急匆匆的过去找老五,说是义阳有请,还十万火急,怎么昌珉和两位嫂嫂也在这里?”

“哦,我们只是在附近散步,在门口遇到义阳公主,就进来坐坐。”荣妃急忙说道。

她不在乎昌珉公主要作何感想,眼下昌珉公主是打定了主意和易明乐死磕,事情又和她们无关,她自然不会傻到去趟浑水。

对她的说辞,宋沛似信非信,却未点破。

“你叫我来?”宋灏进门以后这是第一次开口说话,视线却是越过众人,直视站在昌珉公主身后一步之外的明乐。

你叫我来?即使没有明确的缘由,也没有经过取证核实,只因为有人说是你叫我,所以我就来了!

本以为这座万寿宫对宋灏而言会是个无法克服的心魔,却不曾想就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理由就让他轻易的跨出了这一步来。

荣妃和柳妃等人脸上都跟着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目光一半暧昧一半狐疑的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方才昌珉公主和这位吴校尉带着一队人马杀进来,不由分说就要闯进本宫的寝殿里去搜查,还说是奉了殷王殿下的命令前来,所以本宫就只好请了殷王殿下前来问个明白。”明乐原是漫不经心的看着别处走神,说话间这才嘴角冷讽一牵,抬眸对宋灏飘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殷王殿下,真的是您要这些奴才闯进来搜查本宫寝殿的吗?”

宋灏闻言,唇角的弧度不觉往下拉去,目光一瞥斜睨了吴伟良一眼。

宋灏的性情冷淡,虽然从不曾有人见他发过脾气,但是他身上与生俱来的那种冷漠森凉的气质使然,总会让人打从心底里敬畏而不敢轻视。

“殿下!”吴伟良心惊肉跳,急忙跪伏下去,解释道,“这话可不是奴才说的,奴才们是奉命追查刺客的行踪到这里,之前义阳公主问起,奴才也只是如实回禀说是您的手下,没想到竟会是叫公主误会您了。”

宋沛闻言,隐隐觉得情况有些不对,但也容不得多想,赶在宋灏发难之前就先主动站出来解释道,“还是御书房里闹刺客的事儿,我追人追到御花园里刚好遇到伟良他们,就顺口吩咐了叫他们帮忙拿人。”

今天下午宫里本就是宋沛当值,御书房那边一闹出刺客的风声他就忙不迭带人追捕,追人到了御花园里恰巧遇到吴伟良一行,就顺带着吩咐他们一起帮忙。

本来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却没想到吴伟良竟会闹到万寿宫里来,还和明乐对上了。

宋沛平时不惹事,也并不代表着他就是不通世事,眼下的情形再了然也不过了——

有蹊跷!

当时吴伟良去值班房找宋灏的时候他就隐约觉得情况不对,所以就一起跟了来,没想到就真的出事了。

宋灏对他的话自是没有疑虑,漠然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吴伟良道:“你说你们是追查刺客到此?”

“是!”吴伟良道,跪伏在地尽量的屏住呼吸,不叫人看出他的心虚和胆怯。

宋灏唇角弯起一个冷然的弧度,弹了弹袖口就径自越过他去走到明乐的跟前。

两人的视线略一交会,却谁都没有先开口,然后宋灏就重新回转身去,冷声问道,“你亲眼见到刺客进到这里来了?”

他往明乐面前一站,虽然没有任何的言语,但是站在她面前的这一个动作已经是一种鲜明的态度。

昌珉公主眉头一拧,突然就想起自己前一刻所说的话——

易明乐果然是仗着有人撑腰才那么轻狂放肆,可是宋灏,怎么也就这么有恃无恐的护着她?

“奴才们是从御花园一路循着行踪追查到万寿宫外的。”吴伟良咬牙道。

“所以你看到刺客躲到万寿宫里来了?”宋灏更进一步,不依不饶的继续逼问。

“没有!”吴伟良捏着拳头,手心里已经一片潮湿。

“既然没有,还在这里做什么?”宋灏眉毛一挑,冷声喝道。

“奴才——”吴伟良心里一阵为难,试着开口辩解道:“因为人是到了这附近才被跟丢的,并且这一带就只有万寿宫这一座宫殿,关系到太后娘娘和义阳公主的安危,奴才们不敢怠慢,这才斗胆——冒犯了义阳公主,奴才就先在这里给您赔罪了!”

“到底还是殷王殿下御下有方,您这一来,吴校尉的态度当真是顺眼多了。”明乐撇撇嘴,轻笑出声。

“之前奴才也是办差心切,并无冲撞公主的意思,若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听她开始挑拨离间,吴伟良头皮一麻,立刻叩了个头,正在考虑着要不要知难而退,昌珉公主却是不死心的抢先一步开口道:“既然他们人都来了,不如就顺便四下里看上一眼,博一个大家安心。想必五哥你也不希望母后和义阳公主身边存什么隐患吧?”

昌珉公主说着,像是怕宋灏会拒绝一样,马上就是一挥手对吴伟良吩咐道,“别愣着了,赶紧的带人里外看看,小心些,别毛手毛脚的,碰了义阳公主宫里的东西!”

虽然宋灏是他惹不起的人,可是事情进行到了这一步,昌珉公主若是咬不住他不放的话,他也是没有退路的。

“是!”于是心一横,吴伟良应声就要从地上爬起来,然则还不等他动,眼前就突然掠过一片尊贵的紫色袍角,却是宋灏抬脚踩在了他的手背上。

吴伟良痛的闷哼一声,下意识的想要抽手,却被宋灏死死的踩住挪动不得,再强行用力,宋灏就仿佛惩罚一般,脚尖一碾,便是有骨骼碎裂的咯咯声入耳,疼的吴伟良几欲昏厥。

荣妃和柳妃两个听的脸色惨白,攥着手里帕子畏惧的后退半步。

“五哥你这是做什么?”昌珉公主一怒,立刻上前一步,喝道,“吴校尉是御林军的人,你这样是滥用私刑,就不怕皇兄降罪于你吗?”

“御林军是皇上亲卫,最要紧的就是两个字忠心。”宋灏却是不为所动,反而云淡风轻的露出一个儒雅的笑容,与吴伟良脸上疼痛扭曲的表情形成鲜明的对比。

然则他却对此完全的视而不见,顿了一顿,目光一深的同时又再继续说道,“而作为本王的手下,最重要的亦是两个字——听话!”

当然吴伟良不是不听话,而是听了不该听的人的话!

“既然他一不能尽忠职守为皇上尽忠,二又坏了本王这个上司的规矩,这样的人,已经不配在御林军里留任了。”宋灏道,语气轻缓而随意,几乎每一个字从唇齿间溢出来,脚下力度就加重一重,直至最后他收势住往后退开的时候吴伟良的整只右手已经没了骨头,软绵绵的耷拉在地上。

“你——”昌珉公主的脸色白了白,也有些被骇住了。

宋灏淡然的一挥手道,“把人拖下去,再打一百军棍,如果还能有气儿就算他的造化,放出宫去!”

军棍完全不同于后宫和官府平时升堂时候所用的板子,莫说是一百军棍,就是五十,也足以把一个精壮的汉子活活了结了。

“王爷!王爷饶命,奴才知错了!”吴伟良痛的眼睛都花了,耳朵里嗡嗡作响,还是下意识大喊着告饶。

宋灏面色不动如山,没有一丝的表情。

侍卫们都被他方才的举动震慑住,完全不敢有任何的迟疑,几个人一起把极力的挣扎的吴伟良给拖了出去。

一直到他们走出好远,惊恐至极的求救声还能隐约听到。

处置了吴伟良,一众御林军群龙无首,一时间人心惶惶,进退两难。

“宋灏!”昌珉公主眼见着要功败垂成,怒极之下就霍的跟宋灏翻脸,两步跑到他面前,愤恨道,“你太放肆了,就为了给这个死丫头撑腰就敢随便罢免官员吗?到底是谁给你的权力?”

所谓长幼尊卑,皇室之中一直等级制度鲜明,不容有丝毫差错。

昌珉公主这回当真的气的狠了,不仅对宋灏出言不逊,还直呼其名!

宋沛闻言,立刻就沉下脸来,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开,沉声训斥道,“昌珉,放肆的是你!老五是你的兄长,你怎么可以直呼其名,还不给你五哥道歉?”

“兄长?本宫可没有他这样胳膊肘向外拐的兄长!”昌珉公主愤怒的一把甩开他的手,扭头狠狠的等着宋灏和明乐,咬牙切齿道:“我看他是鬼迷心窍,被这个小贱人迷住了!”

之前她对宋灏出言不逊的时候宋灏都置若罔闻,这会儿再骤然一开口,宋灏却是瞳孔一缩,周身瞬时凝满一层浓厚的杀意来。

宋沛心里一凉,还不及他开口劝阻,昌珉公主已经觉得眼前一花,紧跟着她就惨叫一声,被宋灏反手一巴掌扇在了地上,蓦的一口鲜血伴着两颗门牙吐了出来。

“公主!”张嬷嬷等人鬼哭狼嚎,急忙扑过去扶她。

宋沛一个头两个大,焦急的看了宋灏一眼,也过去帮着把昌珉公主搀扶起来。

昌珉公主却是挥开他的手,捂着半边脸颊缓缓回头朝宋灏看过来,眼中凶相毕露的恨声道,“你敢打我?为了这个——”

脱口“贱人”二字就要出口,但是触及到宋灏眼底凛冽的杀气,即使是被怒气冲昏了头脑,昌珉公主还是心口一缩,按耐着改口道,“为了这个外人,你竟敢动手打我?”

宋灏为什么会对她动手,她心里再是清楚不过。

虽然觉得难以置信,但无可否认,就是因为她骂了易明乐一声“贱人”的缘故!

“刚才你既然称呼本王为宋灏,就和本王没有半分关系了。”宋灏的语气冰凉,完全持一副漠视的态度。

虽然他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做妹妹看待,但若是连表面上的这个名分都否决掉的话——

宋灏若要狠起来,绝对是她吃不消的!

昌珉公主一时茫然,整个人都有些懵了。

宋沛见状,急忙把她拉起来,提醒道,“昌珉,快给你五哥赔礼,怎么这样没大没小的?”

“不必了!”昌珉公主嘴唇动了动,刚要开口宋灏已经断然开口打断,“话既然已经说出了口就没有再吞回去的机会,昌珉你记着,以后管好自己的嘴巴,再让本王听到你对乐儿出言不逊,本王就会亲自告诉你,什么叫做真正的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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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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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6章 公事公办

宋灏的语气不重,甚至于连过分的表情都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但是那每一字从唇齿间溢出来,却仿佛一道冰冷的魔咒,听的人胆战心惊!

他这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昌珉公主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美到极致的脸庞,心里恍惚的一阵一阵发冷。

她甚至于下意识的想要哀求什么,但是却在话将出口的那一瞬猛地回过神来,咬牙一梗脖子道,“好!这话是你说的,今天以后我就当没你这个哥哥!”

宋沛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嘴唇动了动,无奈道,“老五,你这又是何必,昌珉她——”

“闹够了就散了吧。”宋灏淡淡的移开视线,完全一副禁止交谈的架势。

事情闹到这个份上已经很过了,还是适可而止的好。

“既然是个误会,那就到此为止,都散了吧!”宋沛吐出一口气,摆摆手道。

“不行!”明乐和昌珉公主却是异口同声的大声道。

“你不用在这里虚张声势。”昌珉公主冷笑一声,一把推开搀扶着她的张嬷嬷的手,对明乐严词喝问道:“别以为有人撑腰你就了不起了,若不是心中有鬼,你又何至于百般阻挠又殿门紧闭不叫人查看?你这分明就是做贼心虚!要浑水摸鱼的蒙混过去?休想!”

既然宋灏要和她翻脸,她也就无所谓了,反正得罪他的事多一桩少一桩都一样,如果不能借这次机会扳倒了易明乐,更是后患无穷!

“今天你平白无故带人闯进来要强行搜宫,这事儿不做一个交代出来,你又以为我会善罢甘休吗?”明乐亦是寸步不让的据理力争。

“那好啊,既然你觉得冤得慌,那么现在趁着四哥也在,就打开殿门让大家看看,如果真的是没有问题,本宫给你磕头赔罪又何妨?”昌珉公主势在必得。

磕头叩首、捧高踩低,这都只是妇人之间计较的把戏,即使看不惯昌珉公主的骄纵跋扈,明乐也不会对这种无聊的赌注感兴趣。

“你这样损人声誉,莫说是磕一个头,怕是你一颗人头都不够抵偿!”明乐冷蔑的勾了勾唇角,转而目色一厉对还在院中踟蹰的御林军喝道,“你们在这里耗着,也是在等着逐一给本宫磕头赔罪吗?”

“奴才不敢!”亲眼见到宋灏处置吴伟良的手段,御林军们还哪敢造次,急忙告罪就要撤出去。

“全都给本宫站住!”昌珉公主声色俱厉的一声怒喝,紧跟着往前挡了一步,拉住宋沛的胳膊道,“四哥!这丫头和母后同住一宫,母后的安全为要,半点也马虎不得,既然御林军已经追到了这里,那么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请您做主,叫她打开殿门查个明白吧!保不准就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里头!”

明乐冷然道一扯嘴角,既不辩解也不松口,像是靠定了宋灏这个靠山,就等着他来出面做主。

宋灏的容色淡淡,即使昌珉公主闹的再凶也总是无动于衷,像是一副听之任之的表情,但在立场上,却明显站在明乐这一边,连做做样子调解两句都不曾。

宋沛看着就只是干着急,犹豫了一下,就把昌珉公主拽到一边,低声道,“昌珉你就这么肯定,义阳公主的寝殿里会有问题?别闹了,这里不是你吵闹的地方!”

宋灏已经翻了脸,当着宋灏的面,他也不好太过偏袒昌珉公主,所以虽然压低了声音,却没有刻意藏着掖着,同时保证叫宋灏和明乐二人听到。

自己的这个四哥虽然没什么大能耐,但是和稀泥的本事却是首屈一指,昌珉公主原以为只要是宋沛在场,哪怕只是为了做足表面功夫也会叫人搜了明乐的寝宫以堵塞悠悠众口。

却没想到,因为宋灏往这一横他就畏首畏尾起来。

“殷王明显就是偏帮那个丫头,他们两个串通一气!”昌珉公主恼怒的一跺脚,抓着宋沛的胳膊不撒手,气愤道:“四哥难道你也要偏袒那个外人来怀疑我吗?”

宋沛左右为难,背后开始隐隐冒汗。

昌珉骄纵,但宋灏护着明乐的决心又是那般坚决,两方面都不好交代。

“方才吴伟良也说没有亲见刺客进来,老五已经是动了真格的了,你再这么闹下去,若是惊动了皇上,可就没办法收场了!”宋沛苦口婆心的劝道,“你听四哥一句劝,适可而止吧!”

在南疆的兵权还没有完全接手过来之前,孝宗依旧还得待宋灏如同上宾。

如果宋灏立场坚定,一定要站在明乐这一边,这事情捅到孝宗那里,昌珉公主是绝对占不到便宜的。

现在还没有人赃并获,保不准就要鸡飞蛋打。

宋沛见她脸上表情略有松动,忙是一挥手对御林军道,“下去吧!”

御林军们得令也就不再迟疑,不再顾及昌珉公主阻挠,纷纷从她身边硬挤过去,井然有序的退出了明乐的院子。

昌珉公主终究还是意难平。

想着横竖现在都已经不惜和宋灏翻脸了——

“好,既然你们都要护着她,那我亲自去搜!”一咬牙,昌珉公主眼神一厉,怒然甩开宋沛的手臂,气冲冲的就往明乐的寝殿里闯,“等我把人揪出来,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她到底还是金枝玉叶的皇室公主,宋灏可以随便对她动手,其他人却不行。

一众宫人迟疑着,却不敢上去阻拦,眼见她横冲直撞的往明乐的寝宫大步走去。

宋灏的目光微微一动。

明乐眼疾手快的急忙抬手拦住他,与他交换了一个不可的眼神。

宋灏的动作一滞,她就自己径自走了一步上前,对着昌珉公主的背影冷声道:“昌珉公主你既然要亲自搜我的寝宫,倒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在这之前,我们还是先把前提条件开出来的好。条件讲明白了,如果你还是执意要进去,那我也就不拦着了。”

彼时昌珉公主已经奔到了正殿门外,闻言理都不理,直接就要抬手去推门。

却不想她手刚一抬,大门却是先被人从里面拉开一条缝隙,里面一个宫女打扮的丫头率先一步走出来挡在了拉开的门缝前头。

那宫女着一身绯色宫装,从装束打扮上看,当是明乐宫里的大宫女,虽然身子过于单薄纤弱,一张脸孔却是生的极美,因为不施粉黛,反而更让人觉出一种出尘脱俗恍若水中仙子一般姝丽的感觉。

这丫头应当就是之前云霓口中所说,易明乐带进宫来的那个长平了!

都说这个丫头美貌,昌珉公主一直不以为然,此刻骤然见到,完全大出意料之外。

但凡女人,都会对比自己美貌的女子带有一种天生的敌意。

“让开!”昌珉公主正在躁怒的时候,脸一沉就要推开长平往里闯。

“抱歉,昌珉公主您不能进去!”长平看似不经意的略一侧身跨出门来,不动声色躲开她手的同时已经顺带着转身重新合上殿门。

昌珉公主的目光一瞥,恰是看到里面飘飞的一角纱帐——

大白天的还要把纱帐放下来,分明就是心里有鬼。

昌珉公主的气焰更盛,不由的冷哼的一声:“果然是狗仗人势,就凭你一个贱婢也敢阻拦本宫?”

长平脸上的表情始终平和如一,端端正正的站在大门前面,没有丝毫退让的趋势。

昌珉公主目色一厉,明乐已经款步走上前来,语气干脆的命令道:“长平你让开!”

“是!”长平不骄不躁的屈膝一礼,然后大大方方的让到一旁。

这主仆二人突然这么配合,反是叫昌珉公主疑心生暗鬼,犹豫了一下,然后一咬牙抬手去推门!

明乐横手一拦,隔着手腕将她暂时挡住。

昌珉公主眼底闪过一丝讥诮的笑意:“怎么?怕了?”

“我说过,如果你一定要进去,我不会拦你,但是在这之前,有些话我们还是要提前说清楚的。”明乐淡然一笑,神态之间一片自然安泰:“你这一步迈进去,不管搜查的结果怎样,都等同于先把一个包藏祸心的职责抛给了我。这么大一顶帽子叩下来,我可吃不消。你若真能搜出什么也便罢了,如若不然,又当如何补偿于我?”

“那也要我先看过再说!”昌珉公主眉毛一挑,就要去推她的手。

明乐寸步不让,挡在那里。

有了宋灏那一巴掌的前车之鉴,昌珉公主心有余悸,并不敢再对她动强,盛怒之下只就耐着性子冷哼一声,“那你要怎样?”

纪红纱没那个胆子算计她,横竖明乐这寝宫只就这么大的地界,易明菲一定就藏在她的寝殿里!

只要抓贼拿脏,这个小贱人就无话可说了!

“很简单,你若真能从我这搜出所谓的刺客或是任何不该有的东西,我就立刻自缚到陛下的圣驾之前请罪,任凭你处置,但如果你搜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么——”明乐莞尔,说着突然顿了一下,然后下一刻再开口时话锋急转,犀利无比道:“我也不用你假惺惺的赔礼道歉,我就只要公事公办!”

昌珉公主下意识的犹豫了一下,下一刻明乐已经容色一肃,继续说道,“你带人私闯太后寝宫,视为对太后不敬。对本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堪称居心叵测。还有方才对殷王殿下无礼,就是有悖伦常。三罪并罚,我会请陛下公事公办,对此加以追究。”

说了半天,她竟然开出这么个根本算不得条件的条件?

虽然易明乐她也有一个公主的头衔在,但相较于自己这个真正的金枝玉叶,还是谬之千里的,孝宗会为了这么点芝麻绿豆的小事为她讨公道?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好!”昌珉公主心里略一权衡,便是点头,张嬷嬷原想上前阻止都没来得及。

宋灏更是没给她任何反悔的机会,随手指了柳扬道,“皇上去了吏部和几位大人议事,你马上去请他过来。”

这样,就当真是逼的昌珉公主后无退路。

宋灏一再为了明乐而针对她,昌珉公主早就急怒攻心几欲发狂,闻言更是心中一恼,直接愤然打开明乐的手,一把推开寝殿大门冲了进去。

宋沛夹在中间两面为难,但是明乐的寝殿他又不好进去,只能对宋灏道,“老五,昌珉是被皇上宠坏了,你这是怎么了,竟是跟她计较起来了。”

“既然是被宠坏了,她要活着就总得有人教她如何做人的道理。”宋灏冷淡说道,“走吧,四哥和我也一起进去看看,她到底能搜出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来。”

说完,不等宋沛反应就率先一步朝明乐寝殿大门的方向走去,唇角隐晦的上翘了一个弧度。

明乐敏锐的观察到他唇边这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眉心一跳,下一刻宋灏已经大步跨进门去。

彼时昌珉公主已经里外找了一圈,无果,正失魂落魄的站在飘飞的幔帐之间愣愣的发呆。

宋灏和宋沛前后走进门去,左右瞄了一眼空旷整洁的殿宇,宋灏脸上神色平平,宋沛却是浓眉紧蹙,狐疑道,“似乎是一切正常,没什么特别的!”

昌珉公主闻言这才如梦初醒,眼神一厉,猛的扭头朝刚进门来的明乐遥遥一指道,“不可能,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不可能没有人的!”

“她?”明乐眉毛一挑,笑的玩味,“她是谁?”

昌珉公主后怕的顿时噎了一下。

她总不能说是知道易明菲在这里吧?那就无疑相当于不打自招了。

“御林军明明说见到刺客在这附近出没,现在却不翼而飞,你要如何自圆其说?”暗提一口气稳定了情绪,昌珉公主厉声质问,“你敢说你坦坦荡荡,心里没鬼?”

“有鬼没鬼你不是已经看过了吗?”明乐冷蔑的扯了下嘴角,眼中神色微凉定定的看着她,“现在我已经让你进来看过了,既然事实证明是你用子虚乌有的事污蔑于我,那是不是就应该按照方才的约定,换你来给我一个交代?殷王和礼王殿下在都是现成的证人,想必昌珉公主你不会不认账吧?”

明乐的这间寝殿很简洁,内外两间,一目了然,家具是黄花梨木的一套,做的十分小巧精致,很符合女子的喜好,而殿中的纱帐幔之类则是趋向于明快亮丽的色泽,一眼看去十分的清新,赏心悦目。

这间屋子,倒是和她在武安侯府时候所住的那一间大不相同,小女儿姿态十足,想来应该是姜太后命人备下的。

宋灏心情很好的款步走到旁边的软榻上坐下,随手捡起之前明乐匆忙扔在榻上的一本游记翻看,兴味浓厚,竟是对此间诸事撒手不管了。

这人,分明就是趁机进来占便宜的。

明乐嘴角抽了一抽,但是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只能勉强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不去管他,转而对宋沛屈膝一福道,“礼王殿下,之前昌珉公主同我约定的话您是亲耳听到的,现在既然证明她的指证乃是子虚乌有之事,就麻烦您做个见证,等一会儿皇上到来了,帮忙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昌珉公主纵使再怎么罪大恶极,但到底他们也是亲兄妹。

宋沛一阵为难,抿抿唇角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明乐也不逼他,只就神色平静的看着她。

她的目光清透明澈,越是这样静默不语的看着人,就越是叫人觉得压力倍增。

看到宋沛脸上不自在的表情,昌珉公主胸口一堵,抬手就把手边架子上的一盆海棠扫到地上。

砰的一声花盆炸裂,泥土和碎瓷片溅了一地。

昌珉公主这才觉得郁结的心境有所好转,愤然扭头对院子里自己带来宫女内侍厉声斥道,“你们全都给我去找,那人一定还在这里,这万寿宫才多大地方?就算把整个万寿宫翻过来,也要把人给我揪出来!”

话音未落,她自己就已经先奔到里间明乐的床榻前,一把掀开被子去查看床板附近有没有机关。

易明菲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一不能上天,二不能入地,之前云霓是亲眼看到采薇带着她一起进来的,所以昌珉公主可以笃定的知道,易明菲此时一定是被明乐在万寿宫里藏起来了。

既然易明乐和宋灏连成一气要把她往绝路上逼,她也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只要找出易明菲来,易明乐她就百口莫辩,那么不管她之前做了什么,也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她此时的举动已经近乎疯狂。

而张嬷嬷与她乃是一路心思——

眼见着主子受辱,她心里也是极度的不平,然则不仅仅是宋灏,哪怕是明乐都不是她一个奴婢可以应对的,所以这会儿暗恨之下,也就只想着要为主子出气。

“是,公主!”张嬷嬷理直气壮的大声应道,紧跟着就带人在园子里四下翻找起来。

水井、凉亭、花丛,没有哪一处放过,眼见着把明乐这整个寝殿内外翻了个底朝天还一无所获,昌珉公主眼中燃烧的浓浓恨意已经接近疯狂。

她从殿中奔出去,一把将站在那里的宋沛推到一旁,指着院里张嬷嬷等人咬牙切齿道,“去,到外面的花园还有其他的院子里给我搜,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如果真的找不到人,昌珉公主这一次的祸就算闯大了。

张嬷嬷等人都是又恨又惧,根本容不得多想,领命就前赴后继的往外涌,因为走的太急,险些和院外进来的一队仪仗撞上。

“义阳公主这里是——”刘公公领队走在最前面,见到院子里一地狼藉的景象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彼时明乐宫里的所有宫女内侍连带着侍卫都聚集于此,昌珉公主和柳妃、荣妃带来的随从又有好几十,上百人全都挤在这院子里,再加上方才张嬷嬷等人翻找时候踩踏推攮,这整一个院子,实在是狼狈的不像样子。

“见过皇上!”一见孝宗到了,柳妃等人急忙迎上去见礼。

正急得团团转的宋沛也是一个机灵回过神来,赶紧的迎上去,“臣弟见过皇兄!”

“老五叫人去找朕,怎么不见他人?你们这里是在干什么?”孝宗一张脸黑成了锅底灰,一脚踹开挡在石子路上的一只藤萝筐。

宫女太监们战战兢兢的跪了一地,还不等宋沛回话,正殿里头又是噼里啪啦一片瓷器的碎裂声。

张嬷嬷等人噤若寒蝉,忍不住浑身发抖。

孝宗狐疑的往那殿里看了眼,然后就一撩袍角大步走过去,刚一进门,就是砰的又一声脆响,一个琉璃灯罩堪堪好在离着他脚尖寸许的地方四分五裂。

孝宗一惊,本能的往后踉跄两步退开。

刘公公已经尖着嗓子惊呼道:“来人!快护驾!有刺客!”

一队御林军得令,剑拔弩张的鱼贯而入。

孝宗惊魂甫定的抬头,见到正在里面神情疯狂乱摔乱砸的昌珉公主,先是一惊,随即就是怒气滔天,厉声喝道,“昌珉!你这是在干什么?还不给朕住手!”

他的声音暴怒而狂躁,甚至隐约带几分杀机凛冽。

昌珉公主刚把一个青瓷的花瓶举过头顶,闻言一惊,手里举着那花瓶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吃吃道:“皇兄?”

语气一半惊惶,一半恐惧,最后却是鼻子一酸,随手扔了花瓶奔过去,扑倒在地,一把抱住孝宗的腿弯委屈的大哭起来。

孝宗进门就被这满眼鸡飞狗跳的情形看的头昏脑涨,再被她一哭,更是觉得脑袋里嗡嗡的就要炸开了一样,脸色更是不好看。

宋灏这才悠然放下手中书本,整平了袍子起身迎着孝宗走过去,拱手一拜道:“臣弟见过皇兄!”

孝宗见到他,心里就更是添堵,语气冷冷的斥责道,“老五你在这里还看着他们胡闹吗?有没有人能给朕解释一下,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臣弟失职,任凭皇兄处置。”宋灏不愠不火的淡淡说道,说话间冷冷的扫了昌珉公主一眼,“不过昌珉有言在先,她这一次办的是正经差事,正带着人在捉拿刺客呢,臣弟若是插手过问,大概就要成了那不忠不孝之人了,所以无奈,只能叫人去请皇兄前来做主了。”

“抓拿刺客?”孝宗狐疑的皱眉,随即脸一沉,怒声斥道:“一个女儿家,拿什么刺客?简直胡闹!”

“皇兄,我不是胡闹,我——”昌珉公主急忙辩解。

紧跟着便听宋灏轻笑一声打断她的话道:“是啊皇兄,此事兹事体大,若是昌珉真的从那花瓶里把藏身在此的刺客砸出来,那也说不准就算作是件幸事呢!”

说着,他便是意有所指的斜睨了一眼刚才被昌珉公主摔在地上的花瓶残骸。

孝宗哪能听不懂他言辞之间的挖苦之意,不由的更加恼怒,“什么刺客?谁说这里有刺客的?嗯?”

“回禀皇兄,还是因为之前御书房那边的事。”宋沛急忙跟过来,一五一十的回道,“御林军追查刺客行踪到这附近,失去了刺客踪迹,刚好昌珉路过,说是担心母后的安危,就要带人进来查看,后来好像是侍卫们走岔了路,闯到义阳公主这里,然后不小心就起了冲突,所以——”

宋沛的话说的模棱两可,纵使明知道是昌珉公主的不是,他也不好当着孝宗的面直说,而如果违心袒护的话,对宋灏这边又没法交代。

所以权衡之下,也只有保持中间立场,置身事外。

孝宗对昌珉公主间或无理取闹的脾气十分清楚,所以暂时到时没在意这事儿,只是听他提起刺客的事,就不由的心神一紧,正色道,“怎么样了?那刺客还没拿到吗?”

“臣弟失职!”宋沛急忙跪地请罪。

旁边宋灏却是不紧不慢的再次闲闲的开口道,“这事儿皇兄还是不该怪罪四哥了,昌珉不是有过断言,说是这刺客就在万寿宫里头吗?四哥太过拘泥礼数,不敢贸然打扰母后,还是有情可原的,昌珉才是真的巾帼不让须眉,一会儿待她拿到刺客,皇兄可一定要论功行赏才行!”

宋灏这一番话,冷嘲热讽,当真是小家子的很,十分不符合他一贯冷淡自持的作风。

孝宗却是无心计较。

之前柳扬去找他,因为听说宋灏在万寿宫他才急匆匆的赶来的。

现在他首要关心的不是昌珉公主和明乐之间起了何种冲突,而是闹到了姜太后的寝宫来,姜太后那里是个什么反应和态度。

“母后呢?这里的事儿她可曾知晓?”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孝宗对宋沛问道。

“大约是——”宋沛尴尬的扯着嘴角,犹豫道,“还不知道吧!”

“什么叫大约是?”孝宗不满的一皱眉,然后就要提步往外走,“朕先去母后那里看看,你们这里马上都给朕散了,谁都不许再胡闹了!”

“皇上!”

“皇兄!”

明乐和昌珉公主齐齐出口叫住他。

孝宗止步,耷拉着嘴角不耐烦的回头看了眼。

昌珉公主原是不甘心,见到易明乐也敢找孝宗告状,顿时就先扭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明乐却没理她,直接趁她对自己示威的空当先发制人,端端正正的跪于孝宗面前道,“臣女有冤,请皇上做主,还我一个公道!”

少女的面容冷肃,目光坚毅而果决,自是有那么一种叫人无法忽视的凛冽之气。

孝宗对上她的视线,略一失神,随即抽了口气反应过来。

他四下扫视了一下这寝殿内外,稍稍缓和了语气道:“是昌珉胡闹,朕会罚她闭门思过,你这里被砸了,你若是愿意,就暂且搬到柳妃或者荣妃那里住几日。”

说着,就又扭头对刘公公吩咐道,“回头叫内务府重新置办了家什物件儿给送过来。”

刘公公连连应着。

“臣女谢过皇上!”明乐感激的伏地叩了个头。

“嗯!”孝宗满意的略一点头,刚要转身,却听明乐语气一肃,继续道,“臣女谢过皇上恩典为臣女主持公道,既然皇上公允,把这里打烂的家什物件儿都尽数赔给臣女,那么臣女斗胆,请您再开恩典,把今日臣女在此损失的名声公道也一并还给我吧!”

孝宗不明所以,眉头深锁,紧紧的逼视她的眸光想要从中看出端倪。

明乐从容镇定的回望他,没有丝毫的惧色,继续道,“臣女并非无理取闹,但昌珉公主实在是欺人太甚,有殷王和礼王殿下作证,方才她一力指证臣女窝藏刺客意图不轨,并且以捉拿刺客为明强行搜宫,且不说她有没有这样的权力,但只就她堂堂公主之尊,却是这般不分青红皂白肆意的辱人名声,皇上觉得应该吗?再者,臣女虽是一介女流,但心气儿还是有些的,断不能无端受这样的指责和侮辱,今日皇上若是不能还我以公道,为我正名,想来自今而后,臣女也就没有脸面继续存活于世了!”

她说的声声悲壮,语气越演越烈,仿佛是今天孝宗若不给一个说法,她就会当场以死明志。

孝宗听的两道眉毛不住的往一起缩,而昌珉公主已然是被她这个婉转哀怨的语气彻底激怒,怒不可遏的大声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皇兄面前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真以为有太后给你撑腰你就了不得了吗?就算皇兄赐你了公主的头衔,你到底也只是个外人,想跟我平起平坐?在皇兄面前数落我的不是?你配吗?”

昌珉公主的态度乖张骄纵,蛮横无理,那种盛气凌人的姿态,看的孝宗嘴角一阵抽搐。

“我算什么?总归不会是任你昌珉公主随意踩踏揉捏的玩物!”明乐也不惧于孝宗在场,直接言辞犀利的回敬她,继而一扬眉,仍是不卑不亢的迎着孝宗的视线。

她这是摆明了态度要和昌珉公主死磕了。

想她区区一个女子,连家族的所给依托凭靠都甚为单薄,她是哪里来的胆子来自己面前要公道的?

孝宗诧异之余,几乎是下意识的侧目朝旁边的宋灏看去。

宋灏的容色淡淡,平静的与他对望一眼,那神色淡然而清洌,如同往常一般,根本不肯灌注任何多余的感情、色彩在里面。

两个人四目相对,孝宗的目光不觉的沉了沉,正要开口说话,他身边的刘公公却是凑过来小声提醒道,“皇上,太后娘娘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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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周要出行,各种东西要准备,于是我的更新又错乱了,扶额,明天的一章上午更,一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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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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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章 太后

第067章太后

孝宗的思绪回拢,瞬间收摄心神扭头看去,果然就见常嬷嬷扶着姜太后目不斜视的从院外走了进来。

常嬷嬷对这到处狼藉一片的景象完全的视而不见,一边把左右挡路的东西都踢开,一边扶着姜太后径自往里走。

孝宗暗暗提了口气,急忙一撩起袍角快步迎出去,“儿子给母后请安!”

“皇帝免礼!”姜太后亲自扶了把他的手,神情语气都甚为寡淡。

其他人也都跟着相继给她请安。

姜太后一一的应了。

屋子里被昌珉公主掀的掀,砸的砸,乱七八糟,几乎插不进去脚去。

姜太后的脸色阴沉,略略四下里扫视一圈。

孝宗扶了她的手,尴尬道,“两个丫头不懂事,把这里闹出了不小的乱子,母后您身子不适,儿子还是扶您回寝殿说话吧!”

“不用了!”姜太后断然一抬手,目光不经意的四下里一瞥,刚好看到之前明乐搬出去大门口坐过的那把椅子被安置在旁边,于是就抬手一指,对常嬷嬷吩咐道,“把那张椅子搬过来,哀家就在这里坐一会儿!”

“是,太后!”常嬷嬷福了福,转身点了两个内侍去搬椅子。

其他人也都觉出了姜太后的情绪不太对,俱都敛眉屏息,大气不敢出。

孝宗见她如此,就知道她是真的心里不爽快,再看着天色将晚,就温言劝道,“太阳快下山了,这院子里风大,母后您要顾惜着身子。”

“无妨!”姜太后固执,神情语气一直都冷冰冰的,“哀家最近身子不爽利,一直闭门休养,正好出来透透气。”

说话间两名内侍已经把椅子抬了来。

孝宗见到劝她不住,不得已只能妥协,转而对刘公公吩咐道,“你去找个垫子来!”

“奴婢去吧!”明乐的寝殿刘公公不好擅入,采薇就主动说道,飞快的跑进去找了件明乐的大氅出来,折叠好给姜太后垫在身下。

孝宗扶着她的手伺候她坐下。

姜太后坐定之后这才目光淡淡一扫,将这整个院子四下里的人和物各自收入眼底。

她的年纪大了,目光已经远不似当年那般清明有神,反而十分浑浊朦胧,很多的时候更是叫人看不清楚她眼底真实掩藏的情绪。

这一圈看下来,只在目光与宋灏相撞的时候略一停顿之外,她的神情一直极为平静而冷淡。

“刺客进了哀家的万寿宫了?”四下里扫视一圈之后,姜太后就突然说道。

由于她这一问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有些始料未及。

但她这一句话也透露了太多的信息出来——

那就是这里所发生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她应当是都已经了若指掌了。

昌珉公主心惊肉跳,忙不由的把脑袋压的更低。

孝宗略有几分尴尬道:“是昌珉和义阳两个丫头置气呢,无端惊扰了母后,儿子正在训诫她们。”

“无端置气吗?无端端的,哀家还真以为自己的万寿宫里混进了刺客了。”姜太后闭眼揉了揉眉心,语气显得疲惫不堪,顿了一下再重新开口的时候语气就是猛的一厉,沉声道,“再怎么无端端的,是不是哀家这座万寿宫都要无端端的被她给拆了!”

她这一声转折突然,所有人都是心神一颤,仓皇跪伏下去。

“母后息怒,是儿子管教不严,叫母后受惊了。”孝宗急忙上前,抚着她的胸口给她顺气,说着就是神色一敛扭头对无措跪在那里的昌珉公主道,“你还不过来给母后磕头赔罪?”

“我——”昌珉公主一紧张,怔愣片刻才魂不守舍的爬起来。

“算了!”姜太后却是突然抬手制止她,冷冰冰道,“这么一个在哀家的寝宫里都没大没小耀武扬威的丫头,哀家还能指望她什么?”

“后母,您听我解释,儿臣也是担心您的安全,我——”昌珉公主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急忙就要辩解。

“你是在搜刺客?”姜太后不等她说完已经语气严厉的打断她的话。

“是!”昌珉公主本能的回道。

姜太后闭了下眼,重新抬头时候却是突然毫无征兆的朝着宋灏和宋沛两个斥责道,“你们两个当真是这般无能吗?区区一个后宫的守卫,以前老三在的时候还不曾出过这样的纰漏,现在你们两个人在管,竟是得要昌珉这个妹妹来为了哀家的安危出头?这是在打皇上的脸,还是故意在给哀家难看!”

“儿臣不敢!”宋灏和宋沛齐齐跪下请罪。

这件事原就不是他们二人的责任,姜太后会把矛头指给他们两人,实则真正的刀锋却是指向昌珉公主的。

“母后,是昌珉逾矩,不懂规矩,跟老四和老五没有关系!”孝宗强自压下心中情绪,说着突然神色一厉,对昌珉公主道,“你以前再怎么任性妄为也都罢了,现在居然越发的放肆,擅闯到母后的寝宫来生事,还连累哥哥们受责,昌珉,看来朕平日的确是太过纵容你了!”

姜太后不松口,孝宗为了让她消气,是一定会有所作为的。

“皇兄,不是的!”昌珉公主忙是辩解。

“不思悔改!还不住嘴!”孝宗厉声斥道,继而语气又沉三分,对刘公公吩咐道,“昌珉公主冲撞太后,又砸了义阳公主的寝殿,德行有误,是要好好思过调教一番了,在她出嫁之前,把她关到祖庙去禁足,让她对着先帝和列祖列宗的排位反省自己的过失吧!”

刘公公不敢怠慢,忙是一招手对跟来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两个侍卫立刻就上前来,左右把昌珉公主架着往外走。

祖庙那里重兵把守,又神圣庄严,若不是遇到逢年过节或是需要祭祖的大日子,不客气的说,那里就跟一座活死人墓没什么差别,成日里鬼影子都见不到几个,更是荒凉冷清的很!

把人发落到祖庙已经是相当严重了,而且此时距离昌珉公主的婚期还有一年多,就算最后两个月会把她放出来备嫁,那岂不是也要将她在那个鬼地方关上整一年?

“不!”昌珉公主突然猛地一把甩开侍卫的手,扑到姜太后脚边抱住她的膝盖声泪俱下的哀求道,“母后,我不去祖庙,我不去!”

姜太后面无表情,被她抱住膝盖身子虽然晃了晃,眼底神色却是丝毫不为所动。

刘公公为难的左右看了看,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孝宗本来也留着时间在试探姜太后的反应,这会儿见她是真的铁了心了,就脸一沉,再次命令道,“还等什么?把昌珉公主带下去!”

“是!”侍卫们得令,重新走过去。

昌珉公主防备着往后退去,眼见着是躲不过了,忽而神色一厉,大声道:“母后我真的不是无理取闹刻意是上门找茬的,是易明乐,一切都是她在捣鬼,她把那人藏起来了,即使不在这里,那人现在也一定还藏在万寿宫里,母后你信我一次,我一定能把人找出来的!”

她说的信誓旦旦,已经是豁出去的架势了,就连孝宗也被勾起了兴趣,不得不开始注意这件事。

难道易明乐这里是真的有什么?否则昌珉公主何至于如此这般笃定坚持?

孝宗沉吟着,眼中闪过一丝狐疑,转而对姜太后道,“母后,既然昌珉这样笃定,你看是不是——”

砸了明乐的寝殿是一回事,但要整个彻查姜太后的寝宫却又另当别论了。

姜太后的视线和孝宗略微一碰,随后就是淡漠的别开视线。

昌珉公主急了,忙是屈膝跪在孝宗面前道,“皇兄,难道你也不信我的话吗?”

昌珉公主会真是为了姜太后着想,这样的话孝宗自然不当回事,但她不会拿自己性命前途冒险,既然这样一力的指证易明乐,哪怕是她自己背地里动了手脚,应该也是确有其事的。

孝宗拿眼角的余光偷偷撇了宋灏一眼,再看姜太后的时候,就有几分为难:“母后,就如昌珉所言,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姜太后的目光锐利,霍的抬头朝明乐看去,冷声道“昌珉的话你都听到了,省的有人说哀家有失公允,现在当着哀家的面,你自己给个说法吧!”

孝宗说要搜,她不能强行阻拦,明乐更是没有立场拒绝。

而至于那个会有意见的人——

无疑就只可能是宋灏了。

“义阳问心无愧,但求太后和皇上安心!”明乐微微一笑,自若回道。

昌珉公主只当她是强作镇定,冷冷一笑,就是迫不及待的一指孝宗带来的侍卫和张嬷嬷等人道,“你们都听到了?还不到各处去搜,看见可疑人等都给我带过来!”

孝宗面前她这样迫不及待的发号施令,明显又是逾矩。

孝宗的脸色当即一沉,却也没说什么,只对刘公公挥挥手,叮嘱道,“这是在太后的宫里,叫他们注意着点,只四下里看看就好,不要太过放肆!”

刘公公应诺,打发了人去。

昌珉公主撇撇嘴,对明乐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来。

刘公公带人去了约莫小半盏茶的功夫就已经折返。

昌珉公主见他独自回来,脸上一僵就急忙迎上去,道:“怎么?没有?”

刘公公看她一眼却未答话,而是越过她去直接朝孝宗和姜太后走过去。

“都看过了?”孝宗闲适问道。

“是。奴才已经带人把主殿和偏殿各处能藏人的地方都巡视过了,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等。”刘公公道。

对姜太后,他不敢随便启用“搜查”这个词!

“怎么会?”昌珉公主脚下一个踉跄,泄了气似的后退半步,然后紧跟着又强打精神两步奔到刘公公面前瞪着眼质问道,“真的都搜仔细了吗?花园里?下人房?对了,还有母后的寝宫?母后的寝宫也看过了吗?”

没有拿到人,她已经彻底乱了方寸。

孝宗闻言,刚是神色一敛,常嬷嬷已经不悦的开口道:“太后是刚从寝殿里过来的,昌珉公主这是在说太后窝藏了强闯御书房的刺客吗?”

这样牵扯上,无异于是在挑拨姜太后和孝宗之间的关系。

姜太后的为人何其谨慎,孝宗自然不会往这方面联想,但还是隐晦的和刘公公递了一个眼色。

刘公公微垂着眉眼,隐晦而惋惜的摇了摇头。

姜太后的寝宫他虽是没胆子闯进去查看,却也叫人打开宫门在门口大致的瞧了一眼,那殿中所有能藏人的地方几乎都是一目了然,所以这种可能也完全排除在外了。

更何况今天这事儿明显就是昌珉公主针对明乐来的,也不可能跟姜太后扯上关系。

再者了,姜太后对明乐本来就心存芥蒂,明乐这里若是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定然也是要瞒着姜太后的眼睛的。

可是易明菲明明是进了万寿宫了,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呢?

“这不可能!”昌珉公主突然凄厉的大嚷一声,说着就冲开几个宫婢要往院子外头跑。

“还不给朕把她拦下!”孝宗怒道,脸色铁青。

几个侍卫应声把昌珉公主拿下,她犹自不死心,目光疯狂而执拗的突然扭头对着姜太后大声嚷道,“母后你偏心,你也在故意偏帮着那个丫头的对不对?不可能找不到人的,不可能!”

“看来哀家是真的老不中用了,就连昌珉也能编排起哀家的不是了?”姜太后突然笑了一声,她已经长久不笑,大约是那张面孔上冷冰冰的表情维持的太久,现在即便是笑,也让人体会不到任何情绪的变化。

叹息一声之后,姜太后就开始闭目养神。

孝宗放任昌珉公主闹到现在而一无所获,脸上就有些挂不住。

强压下心头一口火气,他隐忍着摆摆手道,“去,把昌珉公主关到祖庙去,不准任何人探视,直到大婚之前,朕不想再听到有关她的任何一个字!”

不仅仅是禁足,如果将来等被放出来之后她不能再重获孝宗的欢心,在地位上也会直接的一落千丈。

这对昌珉公主而言,已经算是不小的打击。

可是明乐闻言,眉心却是不经意的微微拧起——

这朝中形势瞬息万变,风起云涌的状态下,皇权帝位随时都有可能被颠覆,让昌珉公主被禁足,等得一年之后再出来,谁知道那帝位上坐着的会是谁?

她对昌珉公主一忍再忍,本来就是还有别的期待在!

如果就让她这么被关进祖庙,似乎还是很有些遗憾的。

明乐的表情略略一变,旁边宋灏已经敏锐的察觉到。

“且慢!”负手往前迈出一步,宋灏突然毫无征兆的开口:“皇兄,可否容臣弟说两句话?”

昌珉公主得罪了易明乐,所以,宋灏果真是按耐不住就这样毫不忌讳的就要站出来了吗?

孝宗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是不显,只就迟疑着略一挥手止了侍卫们的动作。

宋灏之前的警告还又眼在耳,现在看着他这般淡雅完美到无懈可击的笑容,昌珉公主更是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满眼的恐惧。

宋灏款步上前,只就淡淡的看她一眼就径自移开视线,对孝宗拱手道,“这次的事昌珉实在错的离谱,皇兄你再怎么罚她都不为过,只不过眼下皇兄是不是也要考虑一下平阳侯?”

宋灏会替昌珉公主求情?他跟彭修之间更是没有任何交情的!

在场众人神色各异,纷纷狐疑的暗暗打量她。

“这一次梁王谋反,平阳侯救驾有功,理应犒赏。”宋灏的表情冷淡,毫不在乎他人的视线,只就继续说道,“昌珉和平阳侯如今已经有了婚约,皇兄这样重罚了昌珉,他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彭修要娶昌珉公主,那么昌珉公主的地位荣宠就会与他息息相关。

宋灏这话虽然正中点子上,可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怎么都叫人觉得诡异。

孝宗的目光沉了沉,静默的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才道:“那依你所见呢?”

“臣弟的确是有一拙见,可以说给皇兄听听。”宋灏道,说着却是先侧目看了眼站在他侧后方的明乐,然后才又继续:“前段时间刚刚出了易氏的事情,平阳侯府上下都受了不小的冲击,听闻孙氏自那以后就一直卧病在床。平阳侯现在要督建皇陵分身乏术,这个时候不正应该是皇兄论功行赏体恤他的时候吗?”

孝宗闻言,心中不由的微微一动。

虽然在他看来,死了个易明真根本无关紧要,而且她残害彭修的子嗣,彭修对她自然也应该恨之入骨,但是很奇怪的,彭修对那件事所秉持的态度却很叫人费些琢磨,似乎并不是那么乐于听闻她的死讯的。

也正是因为这事儿,孝宗也才觉得,这几日他们君臣之间的氛围都连着有些变化。

“这样说来,倒是朕的疏忽,平阳侯府现在貌似是该能有个可以当家做主的帮忙照应。”孝宗沉吟说道,似是有些心动。

“昌珉过年也就十四了。”这些事孝宗心里会比他更有计较,是以宋灏也就不再多说,只就言简意赅的提醒了一句。

昌珉公主紧张的听着两人之间的对话,虽然她笃定了宋灏不可能是为了她在说话,但他的这个提议如果能够达成却千真万确是对自己有利的——

孝宗对彭修有多看重她心里一清二楚,彭修的面子,或许这一次真的能够救她。

可是宋灏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心里一则忐忑一则期许,昌珉公主的目光凌乱的不住乱飘,最后终于在不经意瞥见宋灏身后站着的明乐时突然有所顿悟——

他这是怕彭修因为易明真的死而记恨易明乐,所以要拿自己做挡箭牌,来纾解这场矛盾吧?

可如果她到了平阳侯,会让彭修放过易明乐才怪!

自觉看透了宋灏的心思,昌珉公主反而安心下来。

那边孝宗兀自斟酌了一会儿就转向姜太后问道,“母后的意思呢?”

“前朝的事,皇帝你自己拿主意就好!”姜太后道,涉及到君臣关系,这就是个无懈可击的借口,照她一贯的作风,也的确是应当做此反应的。

“罢了,刘福海你亲自去把昌珉先送回倾香殿,这事儿,还是等明日早朝过后朕先私底下问过了平阳侯再做定夺!”孝宗又再权衡了片刻,脸上就渐渐的缓和了几分。

不得不说,他现在最是需要拉拢和培养彭修的时候,至于其他的——

都可以退一步再考虑。

刘公公应诺,亲自带人护送昌珉公主回了倾香殿。

院子里姜太后这才开口,对院子里里外百十号人警告道:“今天这里事都管好你们的嘴巴,别再让哀家和皇帝操心了!”

这里绝大多数都是她万寿宫的人以及孝宗带来的随从,所以这话最主要还是说给荣妃和柳妃那些人听的。

“是,太后!”众人不敢怠慢,急忙答应着。

“皇帝,你送哀家回去!”姜太后起身,却未去扶常嬷嬷的手。

孝宗快步两步过去,扶住她,又皱眉回头对其他人喝道,“你们也都散了吧,别在这里杵着了!”

“是,恭送太后,恭送皇上!”众人纷纷行礼,目送着二人离开这才跟着散了。

柳妃和荣妃同行,各自沉默着往外走,眼见着出了院子,柳妃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往后稍稍瞥了一眼——

昌珉公主绝对不可能无事生非,她到底是在易明乐这里动了什么手脚?而且整个万寿宫就这么大的地方,怎么就会找不到了呢?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柳妃略略失神。

“妹妹在想什么?”荣妃见她走慢了两步,就回头看来。

“哦,没什么!走吧!”柳妃急忙敛神露出一个笑容,快走两步跟上去携着她的手一并离开。

孝宗扶着姜太后回到她的寝殿,玲珑带人奉了茶水,姜太后就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孝宗与她一起坐在暖炕上品茶,敛眉不语。

姜太后靠在身后软枕上,把手边茶碗往桌子中间推了推,还是率先开口打破沉默道,“皇帝是不是觉得哀家今天是故意针对昌珉那丫头的?”

“母后也是为了她好,昌珉她年纪不小了,也是时候该懂事了。”孝宗始终低垂着眼眸,没有抬头。

这些年,姜太后对宫中诸事都的能避则避,鲜有插手的时候,这一次会针对昌珉公主而动了怒,偏偏又是当着宋灏的面,中间又夹杂着一个和宋灏由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明乐。

虽然心里明知道这一次昌珉公主的确是触了姜太后的底线,但是中间一旦夹杂了这么多重的关系在,还是叫他心里头不舒服。

“哀家知道你心里头是怎么想的,你是觉得哀家偏袒,是在有意的维护易家的那个丫头是不是?”孝宗的态度冷淡不置可否,姜太后也不介意,只就神色冷然的继续道,“可是皇上你也应该知道,今天这事儿若不是出在万寿宫里头,哀家也未必就会插手去管!”

姜太后的这个人,一向都很有主见和脾气。

因为当年因为那件事而被先皇挫了锐气,她这些年的处事作风虽然变了,但行事手段却与当年无异。

她看在眼里的事情少,但真要触到她的底线的,就绝对不姑息。

最初的气恼情绪过后,孝宗也就慢慢冷静下来,垂眸摩挲着手里的杯盏边沿慢慢道,“这次的事,也的确是昌珉太不知道轻重了。”

姜太后意味不明的轻声笑了笑,闭了眼靠在软枕上慢慢道:“栽赃陷害使绊子,这宫里多少的龌龊事,哀家这一辈子见的多了,你当是知道,哀家现在已经老了,很多的事做起来都已经开始力不从心。至于易家的那个丫头,今日哀家就跟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哀家其实是极喜欢她的。”

孝宗闻言,手一抖,杯中茶水就溢出两滴落在他明黄的龙袍襟摆上。

怔愣片刻,他才戒备的扭头朝姜太后看去。

姜太后靠在软枕上,面容宁静,唇角隐约可见一点笑容,像是十分愉悦的模样的缓慢说道,“她那性子,哀家喜欢!看着她,就仿佛是想起了当年那个时候,我跟着你父皇上过战场,也一起下过南蛮之地的荒山,那个时候我也就如她的那般年岁,时而散漫,时而任性,可是一晃眼,已经是这么多年了。”

姜蘅山是武将,姜太后年轻时候就是当之无愧的将门虎女,因为母亲早逝,十来岁的时候她就是被姜蘅山带在身边南征北战走过来的。

许就是因为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过,见惯了战争和鲜血,反而让她的性子有着极其矛盾的两面,一则是看透生死的超脱,豁达而乐观,一则是无所畏惧的坚韧和倔强!

记得曾经有人说过,她那样的女子,应该活的像草原上的苍鹰,肆意而洒脱,永远无拘无束。

可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她这样一个本该活在最广阔的天地间的女子,最终却被锁进了深宫牢笼,注定要死死被束缚一生的时光岁月。

那些纵马草原、肆意言笑的画面,如今回想还都历历在目,可是那些欢声笑语,那些鲜明而刻骨的容颜,又只在瞬间已经支离破碎,残败不堪。

十四年前,若是有人问她,后不后悔入宫,她或许只会说后悔。

而经过十四年前的那一场变故之后,她能给的回答就唯有一个字——

恨!

她这一生,可以不为爱情而活,但是何至于悲惨到自己的回忆往事都不能与自己的亲生骨肉去诉说,而要和这一个仇人促膝而谈?

关于姜太后和先帝之间的那些陈年旧事,孝宗自是没有兴趣去听,只不过听她突然提起这茬儿,孝宗还是免不了心中微微一动。

“母后!”抿一口茶,孝宗顺便飞快的斟酌了下用词,然后才是试探着开口道,“朕看着老五和那丫头似乎真的是彼此有意,眼见着老五过年就二十了,他的终身大事老这么拖着也不像话,如果母后——”

“哀家喜欢她是哀家喜欢她,却并不代表她适合做咱们皇家的媳妇。”出乎意料,姜太后的态度竟是异常坚决。

“可是依朕看来,老五那里未必能够说的通。”孝宗又道。

姜太后闻言,终于缓缓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然后还是面无波澜的摆摆手道,“这事儿以后再说吧,不必急在一时!”

孝宗不会是真的想要促成宋灏和明乐,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是她自己心里——

亦是不曾看好这门婚事!

“也是,易家那个丫头年岁还小,就算是要议亲,也还可以拖上个一两年。”孝宗笑道,“回头朕也叫内务府的人给看看,眼下京城还有哪些人家的闺秀足以和老五匹配,整理了单子送过来给母后过目吧。趁着他人在京中,也该早点把这事儿给办了。”

姜太后虽然和宋灏的关系冷淡,但到底她是太后,又是宋灏的生母,宋灏的亲事肯定不能越过她去。

孝宗这话明显就是个试探的意思,姜太后如何不知,于是只就不置可否的扯了下嘴角,然后重新闭上眼去。

孝宗见她脸上疲惫之色渐浓,也就起身告辞,“母后累了半天,今天就早些叫他们传膳,吃了睡下吧,儿子御书房还有折子要看,就不陪您用膳吧。”

“嗯!”姜太后淡淡的应了声,摆摆手道,“你去吧!”

“儿子告退!”孝宗拱手施了一礼,然后就自顾转身离去。

听着他出门的脚步声,姜太后一动不动的靠在那里没有动。

孝宗走到门口,突然又止步回头看了眼。

昏暗的光线之下,那妇人的脸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暗和苍白,竟是有些死气沉沉的味道。

孝宗的目光不由的一深,不知道在想什么,又再匆匆一瞥就一撩袍角迈了出去。

她前脚刚一走,炕上原本正在昏昏欲睡的姜太后就突然睁开眼。

目光如炬,清明如许,莫说是疲惫,却是连丝毫老迈混沌的迹象也没有。

“太后!”常嬷嬷端着一碗药从外面进来。

姜太后自顾坐直了身子,招呼她把药碗递过去,一边问道,“走了?”

“嗯!”常嬷嬷道,脸色阴沉无比道,“经过这一次,这嫌隙怕是要越结越深了,太后您——”

姜太后仰头把一碗暗褐色的药汤灌下去,顺手把碗递还给她。

常嬷嬷话到一半,手里捧着那空碗却是突然止了话茬,眼中隐隐有浑浊的泪光闪烁。

姜太后略略别过眼去,佯装没有看到她眼底泛起的水光,拿帕子拭了拭嘴角,淡声吩咐道,“去把那个丫头带过来吧!”

“是,太后!”常嬷嬷闻言猛地回过神来,急忙起身用袖子挡住那碗沿上被自己手指捏出的裂痕,匆忙转身退了出去。

姜太后目送她离开,这才展开方才用过的帕子,看着上面沾染的污渍眼底闪过一丝杀意凛冽的幽光!

常嬷嬷去了不多时,就带着一身宫婢打扮的易明菲重新走了进来。

“臣女给太后娘娘请安!”易明菲急忙屈膝见礼,使劲低垂着眼眸,心跳如擂鼓。

她这一次匆忙进宫,自知是给明乐闯了祸,本以为必死无疑,却未曾想长平竟然病急乱投医把她带到了姜太后这里,而更叫人意想不到的是,姜太后竟然会叫常嬷嬷把她藏在了自己寝殿里。

按理说,姜太后对明乐也并不是十分喜欢的,这样救她于危难的做法让她越发慌乱不安。

这里易明菲正在紧张不安的时候,外面玲珑就进来通禀道:“太后,义阳公主求见!”

易明菲心下一喜,也忘了姜太后在场,本能的扭头朝门口的方向看去。

姜太后看着她潜意识的里的动作,嘴角意味不明的晚了晚,神色之间多了一点隐晦玩味的东西在里头——

那个丫头心狠手毒翻脸无情,竟还有人会将她做救星一样的依赖和紧张?

姜太后心中念头一晃,然后就飞快的收摄心神对玲珑吩咐道,“叫她进来吧!”

“是!”玲珑应声退出去,不多时就引着明乐重新从外头进来。

“义阳见过母后,母后金安!”明乐进门,就是恭谨礼让的屈膝对姜太后施了一礼。

姜太后略略抬眸打量她一眼,然后就扭转目光对旁边的常嬷嬷道,“去看看小厨房的晚膳做好了没有,你带那个丫头先去偏殿用一些吧,让义阳陪哀家说说话!”

刚刚才把易明菲叫来,转身又打发了,明显就是要支开她的意思。

易明菲和常嬷嬷都心知肚明。

“谢太后赐赏!”易明菲小心翼翼的施了一礼,就顺从的跟着常嬷嬷往旁边的偏殿走去,经过明乐身边的时候忍不住稍稍侧目担忧的看了她一眼。

明乐莞尔,还给她一个心安的眼神。

目送易明菲离开,暖阁里就只剩下姜太后和明乐两个人,明乐这才庄重的提着裙子面对姜太后跪下,用了最隆重的礼节,伏地对她叩了个头,字字清晰道:“易明乐谢过太后娘娘的袒护之恩!”

不再是逢场作戏的母慈女孝,而是从她们各自的身份立场出发,发自内心的道了一声谢。

姜太后会支走易明菲就是因为看出来她有话要说,此时却也不意外,坦然受了她的大礼。

易明菲会对这么一个有心机的狠毒丫头推心置腹本来已经叫人费解,而这个丫头,难得做了件好事,却要背着当事人对她致谢,更是悖于常理。

姜太后只就淡淡的看她一眼,却没有问原因,抬了抬下巴道,“起来吧!”

“谢太后!”明乐抿抿唇爬起来,端端正正的立在当前。

姜太后也没有赐坐,开口就直言不讳的问道,“今日之事,你欠下了哀家一个人情!”

之前是明乐吩咐拿着令牌把易明菲强塞到姜太后这里让她帮忙瞒天过海的,当时长平就觉得太过冒险,但是因为三处宫门都被堵死,也只能病急乱投医,而更不可思议的事,姜太后竟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这是个人情,而且还是个天大的人情!

如果易明菲被当众从她那里搜出来,那么即使她能凭借宋灏的关系顺利拜托关系,易明菲也免不了受到重罚。

更主要的是,因为这种无聊的小事而让宋灏跟孝宗之间的关系更加恶劣实在是犯不着。

“其实您只是更不想看到这件事由殷王殿下来做。”明乐笑笑,却是不以为然。

她不去评论姜太后和宋灏之间的人和事,只是实事求是的陈述了一个事实。

而姜太后和宋灏之间,却永远都存在一重第三人无法理解的隔阂,那仿佛是禁忌,不能容许任何人去碰触。

姜太后闻言,脸色一直维持不变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痕,满是敌意。

她的眼神阴霾而冰凉。

明乐坦然迎着她的视线,与她对视。

“你那边宫里的东西都被昌珉砸的七七八八了,要重新拾掇起来当是得要几日的时间,哀家想你住到旁人宫里去也会不自在。”半晌,还是姜太后唇角一勾打破沉默,“听闻易老夫人的身子还没好利索,你就先回去暂住几日吧!”

易明峰回来,李氏又出事,虽然具体的情况明乐不知道,但是可想而知,现在府里应该正是鸡飞狗跳闹的最热闹的时候。

姜太后叫她这个时候回去?

这是为了报复自己方才对她的傲慢无礼吗?

明乐的目光沉了沉,不觉又对她多看了两眼,细想之下也马上明白——

姜太后这是给她机会,知道她对二房那些人的执念很深,所以这便借口让她回去一偿心愿的吧?

“太后,您这是一定要让我承您的情是吗?”明乐叹一口气,苦涩的开口问道。

姜太后一再的纵容她,甚至于推波助澜在为她所谋的种种创造机会,已经不单纯只是做戏给孝宗那些人看那么简单了,同时还是在竭尽所能从心理上对她施压。

即使她冷血无情,但傲气和自尊还是有的,只要她现在被迫受到的恩惠越多,那么渐渐的,就会在心理上行成一种亏欠感,带到来日方长的时候,姜太后再对她有要求,她便不能轻易的拒绝。

这也的确是个攻心的上上之策。

现在受她的恩惠越多,以后就越有可能要受她的挟制。

在姜太后把需要偿还的条件尽数摆在明面上之前,这个条约——

实在是冒险!

意图被挑明,姜太后也不恼怒,反而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来,道:“你是个难得的聪明丫头,哀家跟你说话也不喜欢拐弯抹角,横竖哀家的条件都摆在场面上,所有的决定权都再于你。你要是不要?”

“这样的条件,我自然不会拒绝!”明乐想都不想的回答。

“不问哀家所需你给的回报?”

“我向来都只在乎眼前能见的好处!”

“哀家也知道你不会拒绝!”姜太后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早知如此的表情,说着忽而眸色一冷扭头朝一侧半掩在屏风后的窗口深深的看过去一眼。

“他越是喜欢你,我就越不能成全你们在一起,你一定觉得像哀家这样为人母亲的人,根本就不配吧?”

明乐地垂着眼眸,不置可否。

姜太后似乎也没期待她的回答,紧跟着凄惶一笑,自顾继续说道,“因为比起让他心愿得偿,他活着,才的最打紧的。”

我不需要他感激我,理解我,我唯一所愿,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让他在这世上能有一隅安身之所。

她可以恨我怪我,和我形同陌路,我只要他活着。

姜太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完全出乎明乐的意料之外。

明乐心头剧烈一震,骤然抬头朝她看去。

姜太后亦是目光冷毅的回望她。

这个叱咤后宫风云数十载的女人,看似走在人生的顶峰,风光无限,高高在上,而她最大的冤枉竟会是那样的卑微和残忍。

“你一定觉得我是这个世上最懦弱无能的母亲是吗?”

“我没有权力也没有资格这样想,因为这毕竟是你和他母子两个人之间的事。”

“为了让他活着,你可以不惜一切手段,甚至于为了迫使他离开这个危险的核心地带,宁肯让人他重伤了他。”“可是一个人活着的方式有很多种,有些人只求留有一条性命苟延残喘就足矣,但另有一些人,是注定不能那般卑微的去活的。在你不遗余力保护他的时候,你知道他所要的是哪一种人生吗?”

“你没有做过母亲,你不懂!”

对一个母亲而言,最可怕莫过于亲眼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女去死。

明乐心头微怔。

她是觉得宋灏那样的人活就应该活在人生的定点,傲视一切,俯瞰一切,将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都尽数收于眼底。

可是作为母亲么——

如果现在问他,如果当年可以给浩心一线生存的希望,怕是尽管颠沛流离也好,此生不见也好,她都也是会和姜太后做出一样的选择——

让他活着!

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刻,明乐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矛盾的有些莫名其妙,左思右想之下,就是自嘲的哂笑出声。

希望他活着,亦是想要看到他荣光无限活在人生顶点的模样。

她对自己都不曾有过这么贪婪而执着的念头,却偏偏,见不得宋灏那人的人衰败和没落的模样。

那个男人,仿佛生而就应该过那样光彩瑰丽的人生呵!

姜太后见她失神又发笑,眼中也跟着闪过一丝狐疑的情绪,苦笑道,“你觉得我不可理喻是吧?”

------题外话------

武安侯府的事情觉得要尽快扫干净了,so搬回家去搅和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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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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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章

“臣女说过,自知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明乐道,语气平平。

“呵——”姜太后突然低低的笑了一声,笑意从眼角眉梢溢出来,看得出来是发自于内心的欢愉情绪。

“果然不愧是哀家看中的人。”姜太后道,说着突然神色一肃,认真道:“你知道哀家最喜欢你的哪一点吗?”

姜太后对她,其实完全不必考虑私人感情,他们之间唯利益关系牵绊,只要可以互相牵制利用即可。

姜太后会突然这样推心置腹的和自己说起话来,明乐略有几分不自在,稍稍敛神道:“愿闻其详!”

“在这宫里,哀家一生见过美貌聪慧的女子无数,其中也不乏如你这般胆子大又有手段的。可哪怕是再聪明有手段的女人也罢,她们较之于你,有一样东西却是做不到的。”姜太后说着一顿,然后才又继续由唇齿间吐出几个字,“那就是不贪心!”

“为了生存也罢,为了富贵荣华也好,这宫里的女人个个都是勾心斗角不择手段的往上爬,永远都不会有知足的一天。可是你却不然,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以及可以做到的极限,并且从不逾矩。”姜太后字字中肯,说到最后语气突然加重几分,稍稍往前坐直了身子,看着明乐的眼睛道:“或者还是更确切的说,你不是不贪心,而是根本就是无心?”

明乐的心头微微一震,脸上表情就凝固了一瞬。

“太后说的对。”深吸一口气,明乐却并未解释,只就淡然一笑道,“所以太后担心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姜太后真真关心和感兴趣的人不会是她。

姜太后闻言,神色不觉一黯,苦笑了声道,“那孩子的性情看似寡淡,但实则对认定的了事却是分外固执,这么些年,他唯一就坚持了一件事,却也因此和哀家形同陌路十几年,而这一次,哀家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到底是对是错了。但也或许,哀家与他,这一生的立场就注定了是不能站在同一方的。”

她和自己的儿子,似乎是注定了一生都在彼此背道而驰。

前面的十四年,她不遗余力的在阻止他关于复仇的那个念想,而十四年后,她又挡在了他的面前,百般阻挠他去走近他所心仪的那个女子。

作为母亲,在儿子最艰难的时候,她永远都站在他的对面!

姜太后说着就是怅惘一叹,唇角牵起一抹无奈的苦笑。

明乐沉默下去,并不多与评说。

姜太后抬手揉了揉眉心,似乎是对她选择沉默而不是虚以委蛇的安慰很满意的模样,略略挥手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也收拾了早些出宫去吧。”

“是,太后!”明乐屈膝告辞,转身退了出去。

门外长平和采薇正在院里等候,见她出来,两人俱是松一口气,迎上来道,“小姐!”

“嗯!”明乐颔首,递给两人一个安心的眼神,转而对采薇吩咐道,“你去偏殿看看把七姐姐接出来吧,长平随我回去拾掇一下行李,我们要马上启程出宫去。”

“出宫?”采薇和长平对望一眼,俱是紧张起来,“小姐要亲自出宫去吗?”

姜太后既然没有交出易明菲去,这对明乐而言已经是莫大的恩典,按照常理来说,最多也就是暗中打发了人将易明菲送出去,怎么会需要明乐亲自出宫的?

这样的多事之秋——

“七姐姐会慌不择路的混进宫来,易家的事情估计是闹的不轻,这个时候我哪有袖手旁观不回去添一把柴的道理?”明乐笑笑,然后拍了采薇的手背道,“快去吧,七姐姐当是急坏了。”

“是,小姐!”采薇强压下心头不安的情绪,转身先去了。

长平随明乐一起回偏殿打点行装,见到四下无人就忍不住道,“小姐,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吗?”

“嗯,既然她愿意成全我,我当然是要感激的。”明乐点头。

“小姐!”长平抿抿唇,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她极少有这样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明乐也不吃惊,反而了然道,“那会儿是殷王过去了吧?”

姜太后那些话,太具诱导性,更何况她往窗外看过去的那一眼又太和适宜了,很明显是在对自己暗示什么,而能让她那么费劲心思的——

唯宋灏而已!

“嗯!”长平点头,神色的复杂的看着她道,“小姐和太后娘娘是不是说了什么?我看殷王殿下的反应有些奇怪,他原来似乎是打算进去的,但是在那窗口处只站了片刻,虽然表情里看不出什么来,最后却突然就一声不响的走了。”

“他过来,大约是不放心姜太后,怕她会为难我吧。”明乐淡声说道,“看到太后并不曾为难过我,他自然也是没有进去的别要了。”

长平将信将疑,咬了咬嘴唇道,“难道不是小姐故意说了什么叫他误会的话吗?”

长平的这句话如此直白,叫明乐想要再装糊涂都难。

明乐脸上表情一僵,顿了一下才拧眉看向长平:“长平,你以前不是这样话多的人。”

“奴婢只是怕小姐您身在局中,有些事情会不想看清楚!”长平道,几乎是一阵见血,顿了顿又继续,“除去做戏给外人看的成分,小姐也不要考虑一下吗?”

宋灏对她到底怎样,明乐不会不知道,怕只怕她自己想要装作不知道。

长平与她,名义上的主仆,但事实上更接近于朋友的关系。

明乐紧绷着唇角,神色凝重的没有吭声。

长平神色认真的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小姐将来总该也是要嫁人生子的,如果日后能遇到更合适的人,奴婢自然也高兴看到,可是眼下,在这样错综复杂的情况下,没有任何人比殷王殿下更能和小姐匹配的了。”

身份地位还是其次,只就秉性脾气上看,宋灏与明乐都是最为契合的人。

“长平——”明乐垂眸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指,终于还是勉强稳定心神轻叹一声道:“爵儿——他不喜欢殷王!”

不仅仅是不喜欢,易明爵对宋灏,似乎是带着天生的戒备和敌意。

“小少爷和小姐,从来都是一条心的。”长平却是不以为然,不过知道明乐这是故意找借口岔开话题,所以也不再多言。

回武安侯府明乐不会住的太久,日常用度府内都有,是以主仆二人只就简单的收拾了两件换洗衣服就趁着天还没黑急匆匆的出宫去。

因为是太后的恩典准她出宫,所以仪仗上也算是比较隆重,由常嬷嬷拨了万寿宫里的人亲自护送。

易明菲混在宫婢的队伍里,一路上闲杂人等纷纷回避,倒也算做顺利。

出宫明乐乘坐的是软轿,到了宫门才换了马车往武安侯府去。

上了车明乐也这才找到机会单独和易明菲说话。

“九妹妹,对不起,我只是一时乱了方寸欠缺考虑,差点就惹下大祸连累了你!”易明菲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神情紧张的去看明乐的反应。

明乐坐在她对面的矮桌后头,沉默片刻才抬头对上她的视线,眨眨眼道:“七姐姐要与我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即使易明菲因为李氏的事情再怎么心急如焚,她纵使是想进宫来也得要有合适的门路。

很显然她能顺利进宫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明乐此时要问的就是这个。

“我——”易明菲闻言脸色一白,立刻也就懂了,却是神情闪躲的别开眼去,轻声道,“乐儿,这件事是我想的不够周到,全都是我的过失。我知道现在没脸再求你了,可是——”

易明菲说着就落下泪来,爬起来直挺挺的跪在了桌子对面,面对明乐道:“你帮帮我吧,不管母亲她做错了什么,她到底是生我养我的母亲,我不能就这么看着她死的!”

李氏会出事,是在明乐的预料当中的,而且对于一个算计过自己的人,她是怎么都不会有半分的同情。

“七姐姐你会出现在这里,想必祖母也已经回城了吧?”明乐却是不答反问问,语气十分的笃定。

“嗯!”易明菲哽咽道,“头几天三哥哥回京之后就亲自去了庄子上替二伯母向祖母请罪,要接祖母回去,祖母远来并没有答应,可是三哥哥在庄子外头跪了整整两夜一天,第二天的下半夜又下了雨,祖母实在拗不过他,就只能跟着回来了。到今天,已经是第三日了!”

能把老夫人请回来的也唯有易明峰了,这一点明乐并不觉得奇怪,说到底他也是老夫人疼了二十几年又一直引以为傲的亲孙子,老太太上了年纪又越发的心软,会被他轻易攻破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倒是能屈能伸。”明乐莞尔,闭上眼露出一个笑容。

“三哥哥一回府,就叫人重新查了当日祖母中毒的事情。”易明菲无心理会这些事,只就焦急的膝行爬到明乐身边,握住她的手哀求道,“九妹妹,我母亲会落到今天的地步你是早就预料到了是不是?那天的事,是她对不起你,我不敢替她求你的原谅,可是能不能——能不能请你网开一面,就算是叫人把她从武安侯府的家门上除名也罢,饶过她一条命吧。我不敢奢求别的,可是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啊!”

李氏之于易明菲,虽然最后也不乏动了要拿她换取富贵荣华的心思,但这几年的疼惜和爱护不是假的。

所谓血浓于水,易明菲会为她这般不遗余力的奔走也在情理之中。

“七姐你既然知道三婶她曾经对我做过什么,现在为什么还来求我?”明乐却是不为所动,淡漠的别过眼去看着窗外移动的风景,讽刺一笑:“而且现在真正想要她命的人又不是我,我不亲自出手追究她已经忍让到了极限,你觉得有什么理由可以说服我再出手救她?”

因为李氏曾经对明乐下手,所以在这件事上易明菲从一开始就抱了病急乱投医的心。

易明菲被她不容情面的话噎了一下,心里一片冰凉。

神思恍惚的沉默片刻,她却是不屈不挠的再次朝明乐看去,道:“我实在也是没有别的法子了,祖母虽然回了府,可是却被三哥哥把持的死死的,而且因为那件事祖母也是真心的恼了母亲的——乐儿,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你帮帮我,帮帮我吧!我知道你对母亲做下的事情无法释怀,你要杀要剐,我都替她还,只要你能消气,保她一命。”

易明菲的目光坚毅而执着,与平时温软柔弱的样子大相径庭。

明乐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博同情,虽然心里从来没有因为李氏而记恨过她,但同时也不会因为她而对李氏存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同情。

明乐的神情冷淡,不置可否。

易明菲神情殷切的看着她,等了半天也未能从她脸上看到任何一丝松动的表情,心里就慢慢结冰冷成一片。

“乐儿——”易明菲的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住往下滚,水汽氤氲遮挡了视线,突然缓缓松了明乐的手。

明乐的目光微微一动,下一刻已经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冷声道,“七姐姐你既然自诩知道我有仇必报的个性,就更应该知道,我更不喜欢的被人威胁。就算你现在在我面前自裁,我也是不会改变初衷的,所以,你自己想清楚吧!”

易明菲的意图她一眼看穿,自顾说完已经不再阻挠,松了她的手。

易明菲本来也的确是抱了必死之心,想着用她自己的性命来换明乐对她的哪怕是一丁点儿姐妹情谊,去救李氏一命。

易明菲闻言,顿时泄了气,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车厢里一时陷入一种极度静谧的气氛当中,两个人各自沉默着没有任何的交集,只有座下车轮碾压地面发出的咕噜声。

因为天色将暗,仪仗走的很急,小半个时辰之后车厢一晃,周遭的天地就整个儿沉寂下来。

“公主,七小姐,咱们到了!”采薇在车外回禀。

易明菲一个机灵回过神来,原本空洞的眼睛里就再次凝满泪水,期期艾艾的抬头朝明乐看去。

明乐的视线与她略一相碰就径自移开,先行起身下了车。

此时武安侯府的门前已经掌了灯。

因为易明峰北巡期间立了大功,武安侯府也跟着受了厚赏,所以府上虽然人丁清减了不少,整座侯府的气派一眼看去更胜当初。

明乐和易明菲先后被搀扶下了车,门内一身水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已经快步迎出来。

正是易明威!

“见过义阳公主!”似乎是没有料到明乐会突然回来,易明威先是狠狠愣了一下,然后才急忙敛神上前与她打招呼。

“自家兄妹,六哥不必拘礼。”明乐抬手虚扶了一把。

易明威略微露出一个笑容,就把视线错过她朝跟在后面的易明菲看去,拧眉问道,“方才听蓉去找我,说是整个下午不见了你的踪影,我还正要去找你呢!”

“六哥!”易明菲眼圈一红,快走两步扑到易明威怀里大哭起来。

易明威虽然不是李氏亲生,但自小也是被李氏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的,再者他的脾气沉稳,与易明菲之间的兄妹感情非同一般。

看到易明菲和明乐一起回来,易明威多少已经能将事情的大概轮廓了解的差不多,一边拍着易明菲的后背小声安慰的同时,一边已经递给明乐一个深沉谨慎的眼神。

明乐会意,挥手先行遣散了仪仗。

待到下人们散开,易明威才扶着易明菲的肩膀小心的将她从怀里拉起来,神色庄重的对明乐说道:“看来今天菲儿给你添了不小的麻烦,我虽人微言轻,还是要代她跟你道声谢。”

明乐淡淡一笑,理所应当的领受。

易明菲本来正哭的身子发软,闻言不由的精神一震,突然毫无征兆的骤然转身跪在了明乐的脚边,拽住她一边裙角悲戚道:“纵使她有千般不是,她到底也是我的生母!乐儿!”

易明菲的目光充满期许,却仿佛瞬间就可以彻底蹦跶为无线的绝望。

易明威浓眉深锁,犹豫了一下却没有上前阻止她。

不曾想明乐却一改之前冷硬的态度,直视她的眼睛神色淡远的微微一笑,道,“我在乎的只是利益而已,或许你开出我感兴趣的筹码来,我会考虑。”

易明菲神色愕然的愣了一下,眼神四下里飘散,似乎很是犹豫了一下,才一咬牙,仰头对上明乐的视线道:“好!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母亲手上有一些东西,只要你能帮忙保她一命,我会让她交给你的!”

她不想害人,但是为了保住李氏的性命,已经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李氏也是在这座武安侯府里打滚一辈子的人,手上握着的可用之物自然不少。

虽然明知道这些东西交到明乐的手上,整座武安侯府都有可能变得岌岌可危,易明菲却已然没有了考虑的余地。

易明威闻言,目光不觉微微一闪。

明乐却是维持着那一个笑容叫人看不透端倪,不置可否。

易明菲心里越发没底,双方正在僵持间,门内听蓉就跌跌撞撞的奔了出来。

见到易明菲和易明威,听蓉顿时就哭了出来,扑倒在易明菲脚边道,“小姐,不好了,刚刚二夫人带人去了西院了!”

“什么?”易明菲一惊,抹了把泪匆忙从地上爬起来。

“奴婢亲眼看见的,她带了好些的丫鬟婆子,一定是冲着三夫人去的!”听蓉急的跺脚。

“二伯母的腿废了,她一定会折磨死母亲,要母亲给她抵命的。”易明菲脸色惨白的呢喃一声,忙是提了裙子转身往里跑去。

听蓉一跺脚,也急忙快步跟上。

以萧氏的个性,既然她因为李氏而折损了一双腿,那么就算是把整个三房全部拉下水去陪葬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易明菲这么跑去,必定是要被拉下水的。

明乐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唇角一点笑容亘古不变。

易明威并没有跟着易明菲走,而是面沉如水的与明乐相对而立,静默片刻,他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几次握紧又松开,最后才是一咬牙对上明乐的视线道,“我能做什么?”

他是三房的人,眼见着李氏被整死,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所谓覆巢之下无完卵,这个道理,十分的简浅易懂。

易明威一直都是沉稳而有主见的人。

明乐眼中浮现出些许赞赏之意,继而眸色一敛,字字清晰道:“易明峰被指了南疆的那趟差事!”

她开口不提眼下内宅十万火急的斗争,反而开门见山,矛头直指朝堂孝宗的谕令。

从几何时起这个丫头开口就是这样大的气魄声势了?

易明威心神一凛,不由的暗暗提一口气,神色凝重的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如果六哥你有心的话,我希望你能跟他一起去!”明乐道,直接道明自己的意图。

“我么?”易明威诧异道,“去往南疆的人选都是陛下钦定,这件事只怕不是我能左右!”

“这个你不用管,你只需要回答我,你肯不肯去就行!”明乐略一抬手,打断她的话。

少女的目光沉毅而宁静,脸庞之上却是充斥着一种明艳和冷酷相互冲撞的神采,看上去很有些摄人心魄的威势。

跟着易明峰一并去南疆,不用说,就是阳奉阴违,要暗地里听明乐的命令行事,而且出门在外,一旦有什么闪失,必定凶险无比。

易明威却没犹豫,只在明乐话音刚落就已经点头道:“好,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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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9章 报复

明乐眼中的赞许之意更深,早知如此的点了点头道:“好!有六哥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说完就对站在稍远地方的长平好采薇招呼了一声。

两人迈着小碎步快走过来。

“采薇,你去祖母那里告知一声我们的行程,就说我稍晚再过去跟她请安!”明乐吩咐道,一边搭着长平的手目不斜视的进了门。

易明威站在门口,脸上表情意外的凝重,又站了一会儿才收摄心神跟进了门去。

不是他自不量力非要掺和到明乐和二房之间的明争暗斗里去,而是根本别无选择。

因为有二房的人在上头压着,这么多年他们三房一直都过着仰人鼻息的日子,而现在,李氏和萧氏成仇眼见着命都不保——

要么他就得继续忍气吞声任由二房的人继续随意踩踏,要么就只能赌这一把了。

而且从明乐回府以后他就一直在暗地里注意着这个妹妹了,虽然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易明威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在潜意识一直有种直觉——

二房那些人迟早会被这个丫头整垮。

所以现在虽是冒险了一些,早些与她搭上线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明乐进了府并没有马上往西院去,而是先绕了个弯,去了竹意轩,以前明爵的住处。

这阖府上下,与她都没有太多交集,而她在府上住的这几个月身边唯一一个信得过的丫头采薇也被她带进了,此刻要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还得找个妥实的人先问问。

好在是明爵院里的两个大丫头筱绿,筱翠还都靠得住。

“九小姐?”乍一见到明乐,正在厅中打扫的筱绿和筱翠都吃惊不小,“您回来了?”

“嗯!这个容后再说。”明乐微微一笑,直接问道,“听说婶娘方才带人往西院去了,我先过去瞧一眼,你们俩跟我过去一个,跟我把事情的大致情况说一说。”

在府里的时候明乐和易明菲关系还算不错,她回来就直奔李氏那里,也似是在情理之中。

筱绿和筱翠对望一眼,还是年纪稍长两岁的筱绿上前一步道,“还是奴婢随小姐去吧!”

“走吧!”明乐颔首,也不多言。

她的脚下不停,一直到出了院子才对筱绿问道:“三夫人那里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被关到西院去了?”

“小姐人在宫里大约是还不知情,头两个月二夫人毒害老夫人的事,世子回来重新查过了。”筱绿道,“那件事原来不是二夫人做的,是三夫人买通了宫里的杜太医,配了药带回府的。”

果然还是在杜太医那里出了毕露。

当日事情的当事人曹婆子和萧氏身边的魏妈妈都自戕而死,可谓死无对证,但是百密一疏,却留了杜太医这个最大的把柄下来。

“杜太医么?”明乐眼睛眯了眯,唇角跟着泛起一丝冷笑。

其实也只怪李氏太当回事了,非得要找了有头有脸的御医搀和进来,后面这段时间她应当也没少动过杀人灭口的心思,只奈何杜太医那样位份的人可不是她一个后宅妇人能够动的了的,这个把柄,她落定了。

明乐之所以一直没戳破这个人的存在,等的就是易明峰出手,而易明峰也果然是没叫她失望。

“是啊!”筱绿道,谨慎小心同时亦是有些唏嘘,“已经关了三夫人整整六日了,世子命人拷问了周妈妈,不过那周妈妈也是硬气,说是一直抗到昨儿个半夜才招的,然后今天一早就世子已经告上了京兆府衙门,头前儿过午那会儿筱翠带了丫头出去置办东西巧是遇见,那杜太医已经顾大人拿了去,关进了京兆府的牢里。”

杜太医既然落网,那李氏就算是人赃并获了,也难得萧氏安奈这么久,到了今天才对她动手。

“那这事儿怕是还没完呢,三哥哥素来奉公守法,秉承陛下圣恩,明儿个一早怕是早朝之上还会有一场连带的风波呢。”明乐出一口气,淡淡说道,“不过那杜太医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谁说不是呢,他好好的一个医者,竟然做出这样损阴德的事情来,亏他还是拿朝廷封俸禄的人呢。”筱绿说着就有些愤然。

无关乎萧氏、李氏那些人,而是因为那件事的直接受害者是老夫人。

老夫热虽然不喜言笑,但对下人从不苛待,在阖府上下的口碑极好。

明乐笑笑,就不再赘言,脚下不停快步穿过花园往西院所在的偏僻处行去,走了约莫大半盏茶的功夫,前面就已经是当初关押萧氏的那件废院。

彼时院内已经人头攒动,挤了好些人,透过人群,隐隐能听到什么人口齿不清的哀嚎。

“是三夫人!”筱绿心头一颤,皱眉说道。

“你要是院子里还有活儿要忙就不必跟着进去了。”明乐道,侧目看她一眼。

筱绿的脸色隐有几分青白,忙是感激的屈膝道:“是,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明乐颔首,这又屈膝施了一礼就急急的转身走了。

明乐在原地略一驻足,继而瞬间敛了神色,带着长平长驱直入的进了院子。

彼时李氏已经被人乱棍打翻在地。

萧氏发了狠,对她一旦出手觉无容情,找来的都是府上侍卫里头人高马大的汉子,不过三五个板子下去,李氏已经狼狈的在泥土里左右翻滚,额头嘴角全都破了,整个人看上去连路边的乞丐都不如。

“二伯母,即使母亲她犯了错,您至少也要等二伯这个一家之主来发落,最不济您也该只会祖母一声,怎能这样动用私行处置?”易明菲仓皇的跪在萧氏脚边去扯住她的裙子,尽量保持冷静的和她讲道理。

“什么一家之主?我这个当家主母处置这么个敢于毒害老夫人的贱人难道还有什么不妥吗?”萧氏因为李氏而迁怒,抬手在她手臂上狠狠的拧了一下,斥道,“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果然是这个贱人生养出来的小贱人,不知所谓,不识好歹,几时轮到你来对我这个长辈来指手画脚了?”

在柴房里关了差不多两个月无人问津,再加上惹恼了易永群,被他禁止请医救治,萧氏下身的杖伤虽然得了白姨娘暗中接济的金疮药伤口愈合,但是被打断的筋骨却错过了最佳的医治时机,现在整个下半身就相当于全废了,在府里走动也是几个下人用藤椅抬着。

被关了这么久,她整个人都急剧的消瘦,身上裹着重重衣物还不太明显,只就一张脸——

颧骨突出、眼窝深陷,脸色更是枯黄衰败没有一丝的生气,鬓边也添了霜雪,看上去恍惚在这段时间之内迅速衰老了十几岁。

彼时萧氏就正趾高气昂的坐在一把垫了厚厚软垫的藤椅上,满面狰狞的看着满地打滚的萧氏。

易明菲被她掐的瑟缩了一下,但是为了给李氏求情,却没敢闪躲。

萧氏见她咬牙强撑的模样,心里就更是添堵,目色一厉,再次对正在行刑的侍卫们大声道:“给我打!谁都别手软,往死里打!给我打死这个贱人!”

就是因为这个贱人,她被关在这个鬼地方人不人鬼不鬼的挨了那么多天,现在腿也废了,入夜天寒就疼的冒汗,太医诊治都说是无药可医,就算重新打断了骨头重接她也是注定站不起来,还要被这病痛折磨一辈子。

嫁进易家她就一直压着李氏,却从未想到自己的这后半辈会毁在这个贱人手里。

萧氏掐着掌心越想越恨,怒道极致,突然一把抓起旁边桌上的茶壶朝在地上翻滚不已的李氏砸了去。

她这一下发了狠,茶壶虽然失了准头没有砸到李氏身上,但是溅起的碎瓷片却是有一片戳到她的眼睛附近。

李氏痛呼一声,双手捂住眼睛嚎啕大哭。

易明菲吓的脸色惨白,眼见着向萧氏请求无果,只能扑过去抱住她,紧张的询问道,“母亲?母亲你怎么样了?还好吗?”

“菲儿!菲儿!”李氏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立刻扑到她怀里,把满脸的血迹在她的怀里藏起来,呜呜的哭泣道,“你救救我,帮帮我,菲儿你救救母亲吧!”

易明菲知道萧氏心里的恨,眼见着劝她不住,只能死死的抱着李氏把她尽可能的拢在怀里藏起来。

护卫们因为怕误伤了她,不得已只能暂停杖刑,迟疑着不知何去何从。

“都死愣着干什么?听不懂我的话吗?”萧氏气急败坏的又捞起一个水杯砸裂在地,双目圆瞪的怒骂道,“这个小贱人既然也不识好歹,就给我一起打,谁都不许留情,既然她自己找死,就都给我往死里打!”

萧氏自打被从西院这里放出去,整个人都性情大变,阴唳狠毒脾气也越发的暴躁起来,就这么几天,兰香居的丫头就被她烫伤、砸伤了五个。

护卫们互相对望一眼,抡起板子就朝着李氏母女招呼。

因为易明菲一力护着李氏,这结结实实的一板子下去,易明菲闷哼一声,整个肩膀都险些被怕在了地上,疼的眼睛里立刻就涌出了泪花来。

但她却仍然死抱着李氏不撒手,用自己的身子把她的大半个身子护在怀里。

护卫们虽然新有动容,却不敢忤逆萧氏的意思,咬牙继续抬起板子就要再打,却听见背后的人群里传来一个少女雪亮冷漠的声音道:“婶娘何故动了这样大的火气,当真是半点余地也不给三哥他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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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0章 树大招风

“婶娘何故动了这样大的火气,当真是半点余地也不给三哥他留吗?”

由于明乐的这一声来的太过突兀,包括萧氏在内的所有人都俱是一愣,下意识的抬头朝院子门口的方向看去。

明乐一席深紫色的简便衣裙,唇角携一丝明朗的笑容款款而来,身后跟着同样容色倾城却仿若空谷幽兰般安静平和的美貌侍婢长平。

这主仆两人的样貌都生的耀眼,又偏偏一个明艳不可方物、一个超凡脱俗不染尘埃,站在一起,当真是给人极大的视觉的享受。

“易明乐?”萧氏眼神阴测测的看着她走近,不可思议的呢喃一句,然后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声音不由的拔高道,“你怎么回来了?”

“太后的恩典,听闻祖母回府,就命本宫回来暂住几日,承欢膝下,尽尽孝道。”明乐道,往院子当中一站,笑容明艳。

被她这刻意一提,其他人才想起来她如今的身份,忙不迭跪下行礼:“见过义阳公主!”

明乐却不理会,只就目光似是不经意的扫了眼萧氏僵硬的双腿,微笑道,“许久不见,婶娘别来无恙!”

双腿废了,这对萧氏来说所造成的打击可以说是致命的。

被明乐这么有意的一瞧,萧氏就局促的抬手抚上膝头,把不能能用双手把这个腿部遮掩起来,躲过她明显意图不纯的审视。

避无可避之下,萧氏就是心里一恼,冷冷的抬头迎上明乐视线道,“托你的福,我还能大难不死,现在好着呢!”

说着她就避开明乐的视线,越过她去再度看向相拥坐在地上的李氏母女道,“你既然回来看望老夫人的就去寒梅馆坐着吧,这里我要处理些家务事,不方便留你在这里。”

“我到底也是易家的人,有什么事是我不方便在场的?”明乐不以为然的笑了下,转而对长平使了个眼色。

长平的神情倨傲,对旁边围观的婆子命令道,“你们去给公主殿下搬张椅子来!”

若说萧氏对李氏是恨之入骨,那么她对明乐,绝对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她此时对李氏不择手段却要极力在明乐面前压着脾气,说白了,就是因为明乐这个非比寻常的身份——

即使再恨再恼,皇室,也是她惹不起的。

连萧氏都抱着这样的心情,下人们更是不敢怠慢,两个婆子急忙垂首称是,很快就转身出去搬了把椅子进来,谨小慎微的陪着笑脸道,“西院这地方简陋,也没什么像样的家具,殿下,请你多担待!”

明乐不置可否的斜睨一眼,长平却是皱眉,抬手又是一指旁边第一个侍婢道,“夜里天凉,去找个厚实点的软垫过来,再叫人去菊华苑找芷玉,取公主那件翠色的披风来。”

这九小姐,明显就是来搅局的吧?

两个侍婢拿眼角的余光偷偷瞥了眼萧氏的脸色,见到萧氏满脸铁青显然也是极力的隐忍。

但萧氏没有出言制止,两人也便顺从的去了。

因为易明峰刚一回来就和萧氏仔细的叮嘱过,说明乐今非昔比,叫她切莫要正面和这个丫头对上。

萧氏强压着脾气忍了一会儿,但她憋了这么多天,火气明显有些压不住,所以不等去取披风的侍婢回来就忍不住的沉着脸道,“你要看热闹就站到一边去,我现在要处置这个贱人,你不会多管闲事要拦着吧?”

明乐撇撇嘴,萧氏已经做好了她要敢拦就和她翻脸的准备。

不想明乐却是莞尔一笑,道:“我为什么要拦着?她那般居心叵测挑拨了我和婶娘你之间的关系,虽然阴错阳差,被二叔误会并且受苦的是婶娘你,我也是惊险的很,险些就要被她害了去。我就算是再没脾气,婶娘觉得我该对她以德报怨吗?”

萧氏愣了愣,这才猛然记起——

易明乐这丫头也最是个睚眦必报的!

方才她骤然出现,萧氏还只当她是来搅局的,这会儿心里却是狐疑,难不成是自己想岔了?这丫头实则是回来幸灾乐祸瞧热闹的?

这边萧氏略一晃神,明乐已经转身过去,弯身拉起了易明菲,然后蹲下去给她弹了弹裙子道,“七姐你的裙子脏了,怎么这样不小心呢!”

她会出现,易明菲心里就有了希望,是以也就死咬着下唇由她摆布。

萧氏看两人那副姐妹情深的模样就觉得心里添堵,视线往旁边一移,就对护卫们厉声喝道,“继续给我打!”

“是,夫人!”护卫们应声,轮了板子继而又往李氏身上招呼。

“母亲!”易明菲泫然欲泣,下意识的就要扑过去,却被明乐一把拉住。

“七姐姐,三婶做错了事,这些惩罚是她应当领受的,你若真的心疼她,就还是不要忤逆婶娘的好。”明乐道,容色如常,唇边一如既往带着淡淡的笑容。

易明菲心急如焚,咬着嘴唇期期艾艾的看着她。

明乐这话虽然隐晦,但已经相当于给了她相当明显的暗示——

她不要李氏的命。

可是哪怕只是受些皮肉之苦,自己作为女儿在旁边看着,易明菲也是感同身受心焦不已。

李氏淌血的眼睛,再度在地上左右翻滚躲避着那些劈头盖脸的板子——

她比易明菲更了解明乐的性情,所以虽然怕疼怕死,但是因为没有希望,所以从一开始就死咬着牙关没有开口求她。

护卫们又是七八个板子下去,婢女就取了软垫送过来。

长平把椅子垫好,明乐整理好裙子从容坐下,和萧氏一起表情惬意的欣赏院子里的鬼哭狼嚎。

旁边计数的婆子数到三十的时候的,李氏已经瘫软在地,脸闪躲的力气都没了,只就烂泥一样趴伏在那里,扯着嗓子哀嚎痛哭。

易明菲眼圈一红,再也看不下去,甩开扶着她的听蓉的手扑过去推开一个护卫手里沾了血水的板子凄声道:“够了!别打了!”

说着她就满脸泪痕的转向萧氏道:“二伯母,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以消气了吧?再打下去,我母亲会死的!”

李氏伏在地上,满身狼藉,明显出的气比进的气多。

“人赃并获,就算我现在家法处置了这个贱人也是合情合理。”萧氏冷冷说道,看着犹不解恨,目光拙劣而癫狂,闪动着浓厚的恨意死死瞪着趴伏在地上的李氏。

“你——”易明菲眼中泪光闪烁,心一横,突然扭头对听蓉吩咐道,“听蓉你去,请祖母过来!”

二房的人都是一条心,现在这个家里,唯有老夫人才是能够压制住萧氏的人。

“是,小姐!”听蓉看着奄奄一息的李氏也是心里发寒,白着脸应了一声就要转身。

“不许去!”萧氏厉喝一声,讽刺的冷冷笑道,“七丫头,我原还以为你是个懂事儿识大体的,没行到竟然也是个狠心的。你祖母现在还在病中,太医叮嘱了多少次要让她好生静养,你这个时候要叫人去吵她,不是存心不良吗?”

萧氏此刻报复的念头已经接近疯狂,这就要一竿子翻船,直接把易明菲也赔进去,毕竟——

斩草需要除根!

易明菲口拙,再加上自己母亲的性命就捏在萧氏手里,所以虽然明知道她这是欲加之罪,也就只能死咬着牙关不吭声。

“来人,把这个丫头给我拉开,接着再打!”萧氏鄙夷的冷冷一笑,道。

几个婆子得令,立刻蜂拥而上去拖拽易明菲。

“不,不要!”易明菲竭力反抗,却怎么也拗不过她们,挣扎的相当难看。

明乐微微蹙眉,像是不忍的扭头朝萧氏看去道,“婶娘,三婶儿有错是她一干人的事,你如此这般为难七姐姐又是何故?”

“既然你知道我是故意为难就最好不要插手!”萧氏也不怕她,干脆直言不讳的警告。

李氏害的她半截身子都入了土,胸口被这口怨气顶着,萧氏恨不能将她整个儿撕碎了喂狗,更何况易明菲还是不知好歹自己送上门的。

明乐靠在椅背上闲闲的坐着,当着就跟局外人一样完全不插手。

易明菲哭喊的声音都哑了,最后在挣扎中失了力气,被人强行拉到一旁。

护卫们提着板子再度朝李氏围拢过去。

李氏瑟缩了一下,绝望之下,终于忍不住抬头哀哀的朝明乐看去。

明乐与她的目光略略一撞,却是笑了,悠然说道,“其实三婶你也不用觉得委屈或者不值,现在到了这般境地,就算侥幸逃过一死,也只有活受罪的份,倒不如现在死了干净。回头到了地底下,明日听到三哥被皇上斥责或是罢免了这次的差事,也就算死得其所了!”

明乐说完,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突然沉吟一声对萧氏道:“照这样下去,她应该再撑不过十个板子了吧?”

萧氏留意着之前的那句话,这才恍然记起,她方才刚进院子时候确乎也提到了易明峰。

萧氏心中狐疑,不悦的拧眉斥道:“你又在这里危言耸听胡说八道什么?不过是处置了一个罪有应得的贱人,难道皇上还要过问我武安侯府的家务事不成。你想替这个贱人解围?想都别想。”

“我一开始就说过,与她没什么情分,何必要为她费心?”明乐同样冷笑一声,顿了一顿才不徐不缓的继续说道:“听闻杜太医已经因为此事被京兆府收押入狱了,既然已经在官府立案——三哥哥刚立了功,正是树大招风的时候,想必呈报此事的奏折现在就已经落在了皇上的御案上了吧?婶娘你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本来无可厚非,但如果明日早朝陛下为表体恤之情跟三哥哥所要凶手查办,婶娘准备如何交代?说是暴病猝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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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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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1章 遮丑

在京城的豪门大户之家,私刑审讯或是草菅人命根本都是司空见惯的事。

只要不是死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官府方面明明知道其中猫腻也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任不管。

可如果这件事真的被捅到孝宗那里,追究下来就不好遮掩了。

“你这是在吓唬我吗?”萧氏神色不安的动了动眼珠子,面上还是强作镇定的和明乐对视。

“是啊,我不过是信口胡言,婶娘不必记挂在心。”明乐卖了个关子,悠然一笑,闲散的看在椅背上摆弄着自己的手指打发时间,“天色已经不早了,婶娘还是快些把此间事情了结了吧,再过片刻三哥就该从宫里回来了吧?这种后宅小事,万不要再叫他费心的好,要知道他这一次远走南疆,接的可是兵权,兹事体大,皇上隆恩浩荡,机不可失呢!”

大邺朝历来的传统,虽然清贵文臣在朝中备受推崇,受人赞誉的多,但事实上谁都知道领兵的武将手里握着的才是实权,笔杆子再硬硬不过刀枪剑戟。

在这在朝文官和挂着虚职的武将数量重多,真正能被委以重任能摸到军政大权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易明峰因为这一次揭发梁王有功,才被孝宗提携重用,这真的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重大机遇。

萧氏对朝廷和官府的事虽然知道的不很清楚,但为人精明,明乐的话,多少是能琢磨些道理出来的,当下便是犹豫起来——

李氏一个贱人,实在犯不着为了她而葬送了易明峰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个机会。

但是如果就这样放过她,又实在是不甘心。

萧氏犹豫着,想了想,终于还是一咬牙,指着李氏道:“像你这种丧尽天良又心思歹毒的贱人,就这样打死你反倒叫你讨了便宜去,今天姑且留着你的贱命,待到来日过了堂,被千刀万剐才算痛快!”

说完也不等其他人反应,直接摆摆手吩咐道,“把这个贱人再给我扔回柴房里去。”

“是,夫人!”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立刻上前提死狗一样把李氏从地上揪起来,拖着扔回了柴房里。

易明菲在旁边看着,强忍着才没有追上去,死握着拳头,指甲都掐进了掌心里。

下人们收拾了这院里的东西,萧氏犹且不甘的又狠狠瞪了明乐一眼,就对身边大丫头春竹冷声吩咐道,“吩咐回去吧,再叫人到厨房里看看,世子爱吃的菜都做好了没!”

“是!”春竹应道,因为萧氏现在性情大变,所以即使她是萧氏的心腹,在行事上还是免不了小心翼翼的,急忙就招呼小厮过来,“你们几个,抬夫人回兰香居。”

两个小厮应着,过来抬了萧氏的藤椅离开。

“婶娘慢走!”明乐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没动,只就神态自然的淡淡一笑。

萧氏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以眼角的余光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明乐不过一笑置之,只做没有看到。

这西院偏僻荒凉,萧氏带着她的人一走,整个院子瞬间就荒凉下来,衬着浓郁的夜色,唯有身后柴房里李氏有气无力的呻吟声越发的刺耳。

“九妹妹,谢谢你!”易明菲攥着掌心,绕到明乐跟前就要给她跪下,却被明乐眼疾手快的以膝盖抵住了她下弯到一半的膝盖。

“你不必谢我,我也受不起你的谢意。”明乐道,语气冷静而微凉,说着回头瞟了眼身后破败的拆房大门道,“萧氏的怨气没消,少不得得要关她两天来泄愤,回头我会去找易明峰的。”

萧氏面前,现在只有易明峰说话才派的上用场。

明乐这话已经算作是最大的保障,易明菲担忧的往那柴房的方向看了两眼,迟迟不愿离开。

“那我先走了!”明乐也不勉强她,起身抖了抖裙子就带着长平往外走。

“乐儿!”易明菲突然扭头叫住她。

明乐脚下步子一顿,却没有回头。

易明菲快走两步追上去,最后却还是迟疑了一下,在她身后两步之外停了下来。

沉默片刻,她才像是鼓足了勇气抬头直视明乐的背影,语气坚定道:“不管怎样,今天,谢谢你!”

就算在李氏的事情上明乐只给了她一个公事公办的态度,但之前宫里的事,她也一直对明乐感激和抱愧。

明乐抿抿唇,见她没了后话这才重新举步离开。

易明菲这样心性的女子,即便是仇人之女,也总叫人讨厌不起来。

但是明乐也很清楚,经过今天这件事之后,她和易明菲也不可能再相安无事的回到从前了。

有些事,发生了就会永远存在,那些隔阂,是抹不掉的。

带着长平从那院子里出来,拐进了花园,见到四下无人明乐才侧目看向长平道:“有话就说吧,你看出什么了?”

之前一进那院子看到了萧氏,明乐就已经注意到长平的神色有些不对。

“小姐!”长平深吸一口气,往前赶了两步拽住她的袖子,目光之中是少有的严肃,看着明乐的眼睛道,“那位萧氏的状态看起来很有些不对劲。”

长平的性子洒脱,惯常对一般的事都能够淡然处之。

她会摆出这样的神情语气来,事情一定非同小可。

“我也觉得她看起来似乎有些怪异。”明乐微微皱眉,仔细回想着方才见到萧氏时候的细节,“虽说是被暗无天日的关了这么一段时间,但我也总觉得她现在这身体似乎并不是弱,而是亏空的厉害。那会儿她抬手指那李氏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她那手似乎是抖的尤为厉害。”

“嗯!”长平赞同道,“如果只是皮外伤,并不足以在短时间内让她虚弱成这样,所以奴婢怀疑,这段时间,她可能是碰了某些不干净的东西。她现在的这个状态本来就不好,而人又走了极端,情绪暴虐不能自控,怕是只要一经病倒,再想爬起来就难了。”

萧氏为人霸道,受不得气,有人给她身上做了这样的手脚,明显就是对她了解至深,对症下药的。

“易明峰不是请太医给她瞧过了吗?既然没有动静,就是不曾发现了。”明乐道,想了想又补充,“横竖我们不会在府里呆的太久,就当不知道吧,由她去!”

“奴婢明白!”长平谨慎的应道,“那小姐现在去过去看看望老夫人吗?”

“走吧。既然回来了,我总也要和祖母打个招呼的。”明乐道,掩饰住发自于心的一声叹息。

易明峰竟然把老夫人请回来了,明显就是做给她看到,在给她警告呢!

打发了长平先回菊华苑整理屋子,明乐独自一人去了寒梅馆见老夫人。

自从知道了易明凡的死是和二房那些人有关之后,老夫人就已经完全心灰意冷,对什么事都撒手放任不予理会了,这一次迫于无奈跟着易明峰回来,回来之后也是深居简出,完全的不理事。

明乐过去与她打了招呼,虽然各自都心照不宣,但谁也没有提眼下府里的那些事,祖孙俩只闲聊了两句,明乐见老夫人有了倦意就告辞出来,回了菊华苑。

明爵不在府上,一个人走在那些熟悉的花间小径上,明乐就只觉得异常的生疏和冷漠。

百无聊赖之下,回去的路上明乐走的很慢,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才回到菊华苑。

明乐提了口气重新振作精神,刚刚迈过门槛,抬头,却见院里的那株梅树下身姿挺拔立了一人的背影。

“易世子!”明乐略一怔愣,便是含笑走了过去。

易明峰站在那树下没有回头,一直等到她的脚步声逼近,才冷冰冰的开口。

“你的目的!”易明峰问的很直接,没有做任何的修饰和遮掩。

明乐莞尔,她喜欢和人这样直白的对话,可以节省很多的心力,“很简单,易明真死了,五姐和浩心的那笔帐就此揭过,接下来,或是我母亲,或是我大哥,欠下的债,总要一笔一笔的还。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现在我的受人之托,李氏已经被折腾的半死不活,世子你当是不介意送我一个顺水人情的吧?”

“呵——”易明峰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夜色之下,声音就越发显得冰冷而没有温度,“你以为有殷王给你撑腰,你就真的百无禁忌了吗?”

“也是!”明乐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微笑的表情,眼睛里却没有笑意的淡淡说道,“你不说我还差一点忘了,经过上一次芦苇荡里设伏的事,易世子和殷王殿下已然结仇。过几日等世子你领命出京之后,我当是要摆脱殷王殿下对府上多加关照才是。”

上一次就是趁着易明峰不在京中,折进去一个易明真,这一次如果明乐存心使坏的话,还保不准会搞出多大的事。

易明峰脸上表情不变,收在背后的双手十指却是不觉慢慢收紧。

片刻之后,他缓缓回头直视明乐的视线,阴暗而冰冷的从唇齿间吐出字来:“你有那个能耐大可一试。”

说完就一甩袖大步离开。

明乐看着的背影冷然的勾了勾唇角,也转身进了屋子。

易明峰出了菊华苑的大门,他的心腹护卫就从外面凑上来行礼:“世子!”

易明峰不语,走了两步,突然收势住步伐回头又往院内看了眼,继而神色一敛吩咐道:“你去看看父亲今晚宿在哪里,叫他连夜准备一份折子,明日早朝呈上去,就说我要带老六一起去南疆军中历练历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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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章 中计

“六少爷吗?”那护卫一愣,不甚解的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世子您是怀疑方才九小姐和六少爷在背地里达成了眸中共识了吗?”

“这些你别管,照我的吩咐去做就行。”易明峰挥挥手。

“是。世子!”那护卫于是不再多问,领命匆匆去办。

易明峰顿了片刻,也跟着脚下转了个弯去了兰香居萧氏那里。

这几天因为要探讨南疆军中的事,易明峰下朝之后经常会被孝宗留下来单独召见,有时候更是入夜才回。

这会儿已经过了晚膳的时辰,萧氏已经命人去门房瞧了好几次,好不容易听说易明峰回来了,可是等了足有一刻钟都不见人,正要发怒,外面春竹刚好引着易明峰进来,道:“夫人,世子来了!”

“峰儿!”萧氏眼睛一亮,脸上顿时也跟着多了几分光彩,欣喜的朝门口的方向看去。

“母亲!”易明峰一步跨进门来,见她脸上还不及完全褪去的燥郁之色,就跟着眼神一黯,回头对春竹等人吩咐道,“去厨房传膳吧!”

春竹知道易明峰这是故意找借口支开她们,而她最近也着实受够了萧氏喜怒无常的脾气,自然求知不得。

“是,世子!”春竹急忙应道,带着一众丫鬟鱼贯而出。

“今天宫里有什么大事吗?你怎么才回来?”萧氏拉着易明峰的手,将她拉坐在自己旁边的凳子上。

从西院被放出来以后,她已然是和易永群成仇,如今双方已经发展到视而不见水火不容的地步,而同时,她却更是依赖于易明峰,每日早晚只要见不到易明峰就会发狂暴躁,心里不安生。

像是经过那一次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妄之灾,突然就开始缺乏安全感,而在这普天之下,她唯一信任和可以凭靠的人就是这个救她出火坑的儿子。

“母亲。”易明峰回握住她的手,脸上表情冷淡一如往常,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道,“西院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李氏那里你气也出了,明日就暂且先把她放出来吧!”

“嗯?”萧氏下意识的就想动怒,脸上表情已经纠结到了一起才突然有所顿悟,冷了脸道,“你这么晚才过来,是去见过那个丫头了?”

“嗯!”易明峰点头,神色凝重道:“之前我的人在看到她和老六在一起,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所以我就亲自走了一趟过去瞧了一眼。”

“易明威么?”萧氏眉心一跳,随即冷笑出声,“一个庶出的,他能成什么大气候?而且现在整个三房都被我稳稳的拿捏着,料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现在有父亲和我在,侯府里里外外自然轮不上他,可是万一呢?”易明峰却是不以为然。

“你胡说什么呢!”萧氏心头一跳,满脸惊惧的急忙捂住他的嘴。

“就是一说而已。”易明峰拉开她的手,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容,“不过以那丫头的个性,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该会对李氏手下留情的。她口口声声说要找我讨债,讨的会是什么?不过就是我与父亲身上现在承袭的爵位罢了!”

易明真欠下易明澜母子的是命,而他欠易明凡的,除了性命,就是武安侯世子的这个身份了。

易明乐要报仇讨债,显而易见是要全都夺回去的。

这个爵位,她应该是替易明爵争的,但是保不准会拿来诱惑易明威。

这样阳奉阴违的时候,绝对是那个丫头可以做出来的。

所以一定不能让她钻到这个空子。

“横竖都是个废人了,只要她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想要整治她随时随地都可以,就听你的吧。”萧氏道,同时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嗯,我叫父亲写了折子,明天就呈上去,让皇上恩准老六这次随我一起南下。”易明峰道,“少了老六在场,府上的麻烦相对的会少一些。”

易永贺经商常年在外,很少回来,而且他那性格也比较稳当,不是把握十足不会存非分之想。

三房唯一能撑起场面的就是易明威,把易明威控制在自己身边,相对还是比较安全的。

“这些事你看的比我透彻,就你看着办吧!”萧氏道,想了想又问,“你这次什么时候离京?日子还没定吗?”

“今天已经定下来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在四日之后。”易明峰道,眼中神色带了点莫名的期许。

萧氏拉着他的手又嘱咐了些主意安全之类的话,易明峰一一应了,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正色道:“对了,还有就是今天宫里出了点乱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易明乐会突然出宫并不是偶然,当是易明菲混进宫去求了她了!”

“易明菲?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又一个不安分的贱人。”萧氏猛地一来桌子,这次有所顿悟的冷笑一声道,“我就说她怎么那么巧会在这个时候赶回来,果然是有猫腻的。”

“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易明峰道,说着就是叹息一声,“近期,彭子楚和昌珉公主看能就要完婚了!”

“什么?”萧氏的声音突然拔高,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得老大,下一刻眼泪就跟着滚了下来,“你妹妹她还尸骨未寒,他们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皇帝的女儿是人,我易家的女儿就该这般被人糟践,死了都不得安生吗?”

易明真的死对萧氏而言无疑是一次巨大的打击,易明峰不过是外出办了一趟皇差,谁曾想,就在这短短时间就天翻地覆。

自己被李氏和易明乐两个贱人陷害,去了半条命,苟延残喘的活到现在,都觉得人不人鬼不鬼,而易明真,她的女儿,都还没来得及见上最后一命就那么去了。

“都是易明乐那小贱人干的好事,迟早我要将她抽筋扒皮,叫她给真儿抵命。”萧氏越想越恨,最后就不觉的止了泪水,捏着拳头牙齿咬的咯咯响。

关于易明真的事,易明峰倒是泰然处之,并没有太当回事,现在说来反而是乐见其成的成分居多——

不过不是因为那件事而和殷王对上了,彭修和他之间也不会重新靠在了一条船上,而且为了彼此双方的利益关系,这层关系只会更加牢靠。

比起一个不堪大用只会惹是生非的易明真,她这一死,还是分外值得的。

易明峰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心中自顾权衡自己的心事,并未理会萧氏的牢骚。

萧氏咬牙切齿的自己发泄了一通也就安静下来,整理了思绪道:“这个消息可靠吗?本来不说说好再过一年,等昌珉公主及笄之后吗?难道是他们平阳侯府借这次你妹妹的事做了文章,提前求娶?”

易明真一死,平阳侯府就失了主母,彭家借此机会向孝宗要求提前娶昌珉公主过门也算合情合理。

这样也能今早的把这个后台迎回家!

“彭子楚的为人我清楚,他不会!”易明峰肯定道,唇边慢慢攀爬上一丝冰冷的笑意,“这个消息的确是太突然了,怕只怕是得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今天宫里的事,因为姜太后有言在先,所有的知情人都对外噤声,导致了具体消息外传的渠道受阻。

而他若不是傍晚在孝宗那里偶听到孝宗要传内务府的人询问近期的黄道吉日,也不会知道。

今天宫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易明峰直觉的以为当是和明乐还有宋灏脱不了干系,可到底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竟可以左右的了公主的婚事?

还有就是易明乐居然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抽身回来?可见姜太后对她的溺宠实在是有些过了。

就算她无缘殷王妃的位子,能得到姜太后这样的纵容,都不是什么好事。

易明峰失神片刻,就对萧氏道:“三房的事,就暂时搁在那里吧,母亲你先退一步,别的事都容后再说,还有易明乐那丫头,她现在今非昔比,这段时间她在府里,你也不要去和她起冲突了。”

“就那么放过那个贱人,我总是不甘的!”萧氏道,眼中闪动着狠厉的幽光,说着突然想起来什么,道:“大房的那个丫头你总说不能动她,这到底是要忍到什么时候去?”

“她现在靠上了殷王那棵大树,轻易动她,后面会有甩不掉的麻烦。要动她,首先就得要把她身后靠着的那棵大树连根拔起才行,这个不能急在一时。”易明峰眸光不甚,笑容之中就带了几分诡异道,“再等等吧!”

易明乐区区一个乳臭未干的下丫头能成多大气候?现在重要的是宋灏,只要推倒了宋灏,还愁拿捏不了那么一个丫头么?

母子俩又聊了两句闲话,春竹就带了人进来摆膳。

一夜相安无事,次日一早明乐起床就去给老夫人请安,在寒梅馆坐了会儿出来,等候在外的长平就急忙迎上来,禀报道:“小姐,事情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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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章 夜出

“意料之中,以易明峰谨慎的性格,我都给了他那样的提示了,当然是保险起见最重要。”明乐早知如此的露出一个笑容,“不过他这次也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在这个爵位承袭的问题上,易明峰太过谨小慎微,不会允许任何的威胁存在,所以她就故意和易明威单独见面,又说了那些模棱两可的话误导他。

“宫里殷王殿下刚叫人递了消息出来,今日武安侯上书请旨,皇上已经准了让六少爷随着一同去南疆了!”长平道。

“嗯!”明乐如释重负的微微吐出一口气,神色之间还是带几分凝重的焦虑看着远处的天际慢慢道:“但愿六哥别叫我失望,能早点把易明峰此行南疆的底细透出来!”

相较于她或者宋灏去做手脚,还是引导易氏父子自己去出这个头的好,这样一来,他们心里提前有了一个笃定的想法也就不会再胡乱猜疑了。

可孝宗指派易明峰去南疆的最终意图到底是什么呢?

明乐总是隐隐觉得里面包含了一个巨大的阴谋,这些天她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有些寝食难安起来。

“殿下不是说他军中有妥实的人吗?小姐不要想太多了。”长平道。

“嗯,也保不准就是我多心了。”明乐笑笑,随即调整心情飞快的整理好思绪道,“走吧,我们去梨香院见一见七姐姐。就算要对李氏网开一面,萧氏那里也还需要一个说的过去的台阶,得要委屈七姐姐去配合着演一场戏了。”

“嗯!”长平回她一个笑容,两人一前一后往梨香院方向走去。

当日用过早膳之后易明菲就去了萧氏处,跪在她院子里给李氏求情。

萧氏心里存了挟私报复的念头,足足熬了她一整天,直至傍晚易明峰从外面回来才做了个顺水人情,叫人带易明菲去西院把李氏接了出来。

李氏头一天刚刚挨了打,全身伤痕,几乎没有人模样,最可怕的是眼睛那儿的一处伤痕,不知道有什么伤到眼皮,血液渐染了一大片,凝固起来,把左半边的眼睛整个糊住,看上去恍若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可怕。

易明菲含泪叫人把她抬出来,送回了雅竹轩,又叫人请了梁大夫过去给她诊治伤情。

李氏处于半昏迷状态,躺在床上不住的哼哼。

易明菲坐在床沿上,一边取了湿帕子给她擦拭手脸,一边低声的安慰,“母亲您忍着点,大夫马上就到了。”

听蓉和听兰又找了套干净的中衣一起帮着她换了,刚刚打点稳妥,外面书蕾就带着梁大夫走了进来。

“七小姐。”梁大夫进门,先对易明菲拱手一礼。

他是武安侯府的家养大夫,一直住在府中,对这后院的事情了若指掌。

“梁大夫快免礼!”易明菲虚扶了一把,急忙起身给他让出床边的位置来,道,“麻烦您给我母亲仔细的把把脉,查看一下伤势,看看有没有大碍!”

“是!”梁大夫颔首,提着药箱走过去,掏出脉枕开始给李氏把脉,确定暂无性命之忧,这才取了一瓶自制的药水合着药棉给她处理眼睛附近的那处伤口。

“大夫,我母亲还好吧?她的眼睛——”易明菲紧张道。

梁大夫就着药水把眼睛附近的血迹清理干净,又小心的扒拉开李氏的眼皮看了看,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回道:“万幸没有伤到眼球,不过回头七小姐最好还是请哪位太医到府上来看一看三夫人,她眼皮上头的这道伤口,划的太深又直接割裂的眼角的经络,疤痕是一定要留下来的,再若弄不好的话,眼睑以后就没有办法自主牵动了。”

虽然没有伤及眼球,但这却相当于是破相留了残疾了,更何况如果以后连眼皮都睁不开的话,和瞎了一只眼有什么区别?

易明菲的脸色白了白,面上还是竭力维持镇定的表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还要烦请您帮着看看母亲她身上其她的伤处,有没有大的妨碍。”

“好!”梁大夫点头,“不过我要产看夫人身上骨骼十分受损,得要冒犯夫人一二了,还请七小姐见谅。”

“大夫尽管诊治就是。”易明菲道,趁着梁大夫替李氏验伤的空当吩咐了书蕾去请柳太医。

为了尽量不对李氏造成冒犯,梁大夫只就隔着棉被大致摸索了一遍她身上骨骼。

好在上一次萧氏挨的是板子,而李氏这次挨的却是乱棍,相较于李氏,她身上的伤处虽然更为广泛,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好肉,但也正因为伤处分散,倒是至于落下像萧氏那样无法医治的后患。

易明菲在旁边紧张的看着,一直到梁大夫收了脉枕才忐忑问道,“怎样了?”

“夫人全身上下的瘀伤不少,一会儿我留下一些祛瘀活血的药膏下来,七小姐叫几个丫鬟婆子给夫人清洗以后涂抹在伤处即可。”梁大夫道,“另外夫人的胃部出现了内瘀血,在饮食上也要注意一些,尽量吃些清淡的。内服的方子,我马上开给你。”

“听蓉,去取笔墨来。”易明菲道,转身引着梁大夫从李氏的卧房里出来。

听蓉取来笔墨,梁大夫就着开了两副方子,就先行告辞退了出去。

易明菲又安排了人去煎药。

李氏一直半梦半醒昏昏沉沉的睡着,意识一直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易明菲愁眉不展的守在她的床榻边上。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柳太医才带着药童急匆匆的赶来,重新给李氏检查了伤势,说的话和梁大夫大同小异。

易明菲问及他李氏眼睑处的伤势时,他也只说是尽力。

易明菲心里明白,这大约就是没的治了,道了谢,客客气气的把老人亲自送到了大门口。

整个雅竹苑鸡飞狗跳,一直折腾到下半夜。

伺候李氏把药喝了,易明菲又吩咐了听蓉和听兰两个用心守着李氏,自己这才精疲力竭的扶着书蕾的手出了雅竹轩。

书蕾见她神情恹恹的,打从心底里觉得心疼,就低声的劝慰道:“小姐看开些吧,好在是夫人逢凶化吉,在二夫人的手里能捡回一条命来已经是大造化了。”

“我知道。”易明菲心不在焉的应着,又走了两步,突然脚下步子一顿,道,“书蕾,你给我找身衣服来,我要出府一趟。”

“现在?”书蕾一惊,诧异的扭头看她。

“嗯!”易明菲半垂着眼睫,眼底的神色看不太真切,但是侧脸上的表情却透露出来她此时异常坚定的决心。

“可是现在这个时辰了,不能等明天天亮吗?”书蕾道,看着周围黑洞洞的夜色十分不放心道,“或许小姐要做什么,您交代奴婢去就好,您现在出去,怕是不安全。”

“我一定要亲自去一趟。”易明菲道,语气更为坚决,“借一身你的衣服给我吧,你去跟马房的人说,要赶着出府抓药,叫他们拨一辆车出来。”

书蕾见她主意已定多说无益,无奈只能照着她的吩咐去办。

三更过半,街道上行人绝迹一片寂静。

一辆半旧的油篷马车从武安侯府的后巷里匆匆驶出去,伴随着滴滴答答的马蹄声很快融入苍茫的夜色之中。

马车沿着主街道一路疾驰,直到半个时辰之后才在城东一处隐蔽的小巷子外头停下来。

驾车的小厮被书蕾远远的打发了易明菲才探头从车上下来。

夜深人静,这附近一带的都是百年老宅,偶有一两座还已经人去楼空荒废下来,夜风一过就阴测测的冷。

书蕾突然想起东城门外连着的就是乱坟岗,就觉得颈后一亮,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去拽易明菲的袖子,瑟缩道:“小姐,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是这里吧!”易明菲大着胆子四下打量,一边思忖着小声的回。

想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侯府千金,也是头一次半夜出门,而且还到了这样荒凉可怕的地方,更免不了心跳加速一阵紧张,隔得近了都能听到剧烈跳动的心脏声。

“咱们回吧,怎么这么慎得慌!”书蕾畏惧的四下观望着往她身后缩了缩。

易明菲抿抿唇。

的确她心里是打了退堂鼓,可是今日心中憋着事儿,她是一定得要一个明白才行。

“你先去车里等着,我去去就回。”仔细的辨认好方向,易明菲回头给书蕾裹了裹衣领。

“小姐!”书蕾看一眼那黑漆漆的巷子深处,就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忙是一把再次拽住她的袖子,犹豫了一下才像是下了决心似的道,“还是奴婢陪您一起去吧!”

“不用,你在这里等着,我就是去确认一件事,一会儿就回。”易明菲拉开她的手。

书蕾明白,她这大约是有什么事是不方便让自己知道的,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退后一步,没有再坚持。

易明菲裹了裹身上半旧的大氅,死咬着牙关压下狂乱的心跳声,一步一步走进了黑漆漆的巷子里。

为了见那人一面,这一晚她做了这一辈子最叛逆也最大胆的一件事,只因为——

她得要当面跟他要一个解释!

------题外话------

嗯,七姐姐有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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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4章 质问

那巷子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但好在是地面十分整洁清爽没有堆放杂物。

易明菲摸索着一路慢慢往前走,一边使劲的拢着斗篷的领口,仿佛通过这种方式才能把心里不断涌现的寒意和惧意稍稍压下去一些。

百余步长的巷子,感觉上却好像是走了好长的时间。

等到绕出去,前面出现的是一处丁字路口,路口中间一株百年老槐树参天而立,叶子脱落的干干净净,但在这清冷寂静的夜里仍然能给人一种伟岸踏实的感觉。

易明菲一直紧绷的心境突然之间就豁然开朗几分,大力的喘息几口之后却为后面的去向犯了难,正在犹豫不定的时候,突然听到那槐树后头一点细微的咳嗽声。

易明菲一个机灵,拢着袖子害怕的连连后退,满脸的惊恐戒备之意。

片刻之后,那槐树后头竟然活生生走出一个人来。

隔了一道院墙的院子里,高高的门廊上挂了两盏大红灯笼,光线氤氲起来,隐约投射了一点在这里。

那人的身材颀长,穿一身深色的长衫,黑暗中并不能分辨出确切的颜色来。

易明菲屏住呼吸,已然退到墙壁的死角里,紧绷的心弦却随着那人逐渐清晰映现出来的轮廓慢慢松懈下来。

“怎么会是你来?”夜色中,那人的视力比她要好删太多,懒懒的打了个呵欠从树后走出来,似乎是很失望的模样,拖拖踏踏的转身就走。

“哎——”易明菲情急之下急忙往前追了一步,话一出口可又觉得这样似乎不妥,就又原地打住。

那人拿眼角的余光往后斜睨她一眼,唇角勾起一个玩世不恭的弧度,继续举步前行。

易明菲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几次想要开口说什么,最后却都是欲言又止,一直目送他的身形消失在右侧的巷子深处。

冷风从另一侧的巷子里穿堂而过,吹乱她鬓边发丝。

夜色弥漫,少女纤弱的背影孤独的立在那株参天的古木之下,行程强烈的对比,仿佛有说不尽的萧索。

易明菲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里,良久未曾挪动分毫,仿佛一座陈年的雕塑,被遗落在这古老巷子的深处。

明明不是个很刚强的人,这个时候执着起来,却也让人无力。

那座古老宅子的另一侧,秦啸靠在裂痕斑驳的墙壁上扯着嘴角无力的笑了下,然后突然好不征兆的手掌按在那墙壁上运气一撑,就从一张高的墙头上翻了过去,修长的身体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莫无声息的落地。

易明菲在冷风里站的久了,脸颊都已经有些僵硬。

此时见他突然再出现,略一犹豫,却是咬咬牙往他面前挪去。

秦啸就势靠在围墙上解下腰间酒囊灌一口局酒,这才拿眼角的余光斜睨她一眼道:“为什么赖在这里不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的语气恶劣,偏偏有散漫的味道掺杂期间,叫人觉不出委屈来。

易明菲在走到他面前三步之外的时候,就主动止了步子。

墙壁的暗影之下,那男人的面部线条根本无从分辨。

想起白天见他时候他半醉朦胧的神色,易明菲下意识的心里一阵紧张,紧紧捏着手心缓和半天才勉强提了口气,抬头望定了他道:“白天的事,我来要一个解释!”

鼓足了所有的语气,她的声音仍然带了些微的怯懦情绪在里头,“为什么骗我?你说帮我进宫去,可是你——”

“是啊,我答应帮你混进宫去,而且也做到了。”秦啸语气散漫的打断她的话。

易明菲一时语塞,憋得满脸通红。

“所以我是你的恩人啊!”秦啸笑笑,愈发的肆意狂放起来,仰头呼出一口气,“怎么?你来是要向我道谢的吗?”

“你根本就不是为了帮我!”易明菲大声道,气愤之余胸有一起一伏的抖动,“从一开始你就打定了主意,你根本就不是为了帮我,你带我混进宫去的初衷,其实是为了陷害九妹妹,你利用我!”

“呵——”秦啸像是听了笑话,哑声一笑。

就是这个人,险些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害死了明乐!虽然现在侥幸转危为安,只要想起当时的情形来,易明菲心里总会忍不住的自责。

她不想害任何人,也不想连累任何人!

可是这个人,却在做了那样一件无耻之事的同时这般有恃无恐的大声笑了出来。

“你居然还笑的出来!”易明菲不可思议的大声质问。

秦啸敛了唇边笑意这才从那墙壁的暗影下晃了出来。

他的态度散漫,永远一副邋邋遢遢的模样,下巴上半长的胡茬让那张脸看起来不很十分平易近人。

眼见着他朝自己走来,易明菲只就直觉的后退。

秦啸见她防备至深的样子,却是再度哑然失笑,止了步子,又举起酒囊灌了一口酒,方才冲她抬了抬下巴道,“既然知道我骗你了,也知道我不是好人,你还敢来找我?”

“我——”易明菲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白天那会儿她以为李氏的事被逼走投无路,想着如果能见明乐一面或许还会有转机就带着碰运气的心理找去了西宫门,正在踟蹰苦于进宫无门的时候无意中遇到秦啸。

许是因为他的样子太过随性散漫,她竟然就鬼使神差信了他的话,被他装扮成自己的小厮带了进去。

现在想来自己当时的确是有病急乱投机之嫌,可是这人却是这般堂而皇之的诓骗她利用她!

“我只是想要知道为什么!”易明菲道,强压着心头恐惧上前一步,直视他的眼睛追问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九妹妹又不可能无缘无故得罪你,为什么你要这样处心积虑的布局害她?陷我于不义?”

易明菲的质问掷地有声,带着强烈的缘分情绪,言辞犀利而不留余地。

秦啸的态度一直散漫不羁,这会儿却突然转变了目光饶有兴致的歪头看向她道:“你这口口声声难道就只介意你你那位妹妹的荣辱富贵?相对而言,难道不是令堂的性命更加重要一些吗?”

“那也不该为了保全一个至亲之人而去牺牲无辜!”易明菲恼怒说道。

即使她再怎么想救李氏,也万没有拿明乐去做垫脚石的道理,更何况这一次李氏也的确是罪有应得。

她可以自己舍弃自尊罔顾生死的去求明乐施以援手,因为那是她为人子女的义务,但这却并不代表着李氏的性命就是比旁人的精贵。

秦啸闻言,一直散漫不羁的表情突然一凝。

他像是怔愣了一片,然后忽而敛了神色认真问道,“即使性命危在旦夕的那人是你母亲,你也是这般说话吗?”

易明菲被他突然整肃下来的表情唬了一跳,怔愣片刻才一字一顿的回道:“做人,不可以那么自私!”

做人不可以那么自私么?

秦啸突然自嘲的苦笑一声,又仰头连着灌了好几口酒。

凛冽的酒水从他的嘴角溢出来,涌过喉结,在夜色弥漫的空气里散发出浓烈的酒香。

易明菲瞪大了眼,被他这般喝酒的架势惊在当场。

秦啸仰头一直把酒囊里的酒灌了大半才突然长出一口气,不甚赞同的摇了摇头道,“你没有真的失去过,你不懂!”

说完也不等易明菲反应,就是突然话锋一转冷厉了语气道,“而且谁说我会无缘无故的设计义阳公主了?那么理由,你想知道吗?”

“嗯?”易明菲一阵困惑,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秦啸眼底闪过一丝明亮的笑意。

易明菲正在聚精会神的等他的回答,身后突然一道疾劲的风声直击脑后,在下一刻她已经是后颈一麻身子就地软了下去,恰是被以雷电般的速度奔袭到她身后的柳扬一把扶住。

柳扬虽然是个顶尖高手,但秦啸亦非等闲,只不过从头到尾他都不曾插手,就袖手旁观,眼见着柳扬将易明菲拍倒。

柳扬这边刚刚接了易明菲在手,另一侧的巷子里就有紫衫玉带打扮的娇俏少年步履从容而来。

这一回秦啸倒是略微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但很快的也跟着释然,又恢复了之前那种散漫不羁的姿态。

“这件事,她还是不用知道的好!”明乐道,走过来先是瞧了眼被柳扬扶在臂弯里的易明菲,道:“你先把扶出去吧,我与秦指挥使有两句话要说。”

柳扬没有吭声,只略一颔首就把易明菲往肩头一提扛着飞快的消失掉。

“你看,其实想要见义阳公主一面好像也不是太难吧。”秦啸勾了勾唇角,笑容之中掺杂的说不上是玩味还是讽刺,看着明乐道,“不过就在前一刻,我还以为来的人会是殷王殿下!据我所知,他这个侍卫,身份特殊,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指使的。”

如果这位义阳公主就只是殷王宋灏所心仪的女人的话,宋灏似乎不用随时随地把柳扬借给她支使,所以——

这两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很耐人寻味呢!

秦啸说着,眼中就飞快的跟着闪过一丝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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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 介怀

明乐身边经常公然带着的护卫就只有长安一个,这几日刚好长安跟着明爵出门办事,而影卫则是她身边暂时不方便暴露在外的秘密力量,所以今夜出行,她便只能从宋灏那里暂时借了柳扬一用。

明乐一直都知道,柳扬和宋灏之间的关系亲厚,似乎已经有点达到亦仆亦友的程度,但至于柳扬在他身边到底做些什么事,她却是不管的。

直接忽略掉秦啸言辞之间的探寻之意,上下将他打量一眼,冷然的一扯嘴角道,“我同样也没想到今天那件事的始作俑者会是你,随随便便一出手,就险些把太后的整座万寿宫给翻过来,秦指挥使你也叫这小女子很是刮目相看呢!”

“这样的小伎俩,义阳公主自是不会放在眼里,倒是秦某人班门弄斧自不量力了。”秦啸坦然笑道,全不理会她言语之间的刻薄。

他会打了易明菲的主意,的确是突然一时兴起,本来只是想把易明菲带进宫去和明乐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顺便探探她的底。

易明菲进宫之后很有可能会被有心人士利用他有预料到,只是却不曾想竟是那么不凑巧,撞到纪红纱的眼皮子底下,闹出这么大的一场风波来。

“呵——”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

的确是个班门弄斧的小伎俩,如果她的运气再差一点,让姜太后翻脸把她推出来,那么只怕现在这一刻,不仅仅是她,就连宋灏都会一并被推到风尖浪口上,受到极大的冲击和压迫。

秦啸见她听了笑话一样的表情,心里倒是颇为惊奇——

生死一线的事,她明明是应该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但这女子用以表达愤怒情绪的方式真是发人深省。

这个时候,她脸上的表情竟然还能维持的住?

“既然知道是自不量力,以秦指挥使的头脑,同样的事情应该不会再做第二次了吧?”明乐道,也不等他回答就又继续道,“这件事到此为止,这一次我原谅你!”

事实上,这一生走来,她还从不曾对谁主动说过原谅,秉承的作风从来都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可是这一次,她却是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和秦啸计较,因为——

宋灏能够一直留着他容忍他,就表示这个人对他而言有特殊的意义或者利用价值,为了不轻易打破他的计划,她可以做出相应的让步。

对于这件事,明乐给自己解释是偿还宋灏屡次救她于危难的恩情,至于其中是否还掺杂了别的因素在里头,她拒绝多想。

说话间眉毛一挑,明乐转身就走。

“你就这么害怕见到我吗?”秦啸也不追她,含笑的声音却是从背后不依不饶的缠上来。

“把我七姐送进宫里去,你为的不过就是逼我现身,见我一面。”明乐止步,却不回头,声音淡远的传来,“现在我如你所言,过来见过你了,你也该适可而止了。”

“义阳公主果然心思慧敏,聪明过人。”秦啸笑道,步调散漫慵懒的从背后跟上来两步,一边慢慢道,“既然你知道我逼你现身的目的,可是觉得我会就这么让你走?”

“我想走,你自然没有办法强留。”明乐不以为然的冷笑一声。

她霍的虎头,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看了秦啸一眼,然后就势挑衅似的当着他的面堂而皇之的往后退了两步,耸肩道,“所以,何必要做那些让彼此都难堪的事情呢?”

一则有柳扬在场,秦啸若不是准备充分早有埋伏,根本奈何不得她。

二来也是,明乐心里笃定的知道秦啸这人不会做这样不计后果的事,如果真的强行掳了她,无异于正面对宋灏宣战,或者事情演变的更严重了,姜太后那里以皇室的名义插手进来,那他就是乱臣贼子、大逆不道!

“义阳公主!”秦啸的眉头皱了一下,眸色不觉加深,声音冷肃的再次开口叫住她,“我想知道的只是那人的下落而已,今天你可以拒绝我一次,可是可以预见,以后我对你的骚扰只会变本加厉,何必呢?”

那人的下落他追查了整整七年而无果,可想而知,为了保护她,皇室之中花费了多少心思。

别人他不敢确定,但宋灏却一定知道,而同样,就算是宋灏知道,也是决计不会告诉他的,所以没办法,他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

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边的女人身上。

原来他也就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但那日在宋涵的军帐里见过宋灏和明乐一面之后他就笃定的觉得——

明乐一定也会知晓那人的行踪。

“在我看来,秦指挥使是一个绝对豁达的人,为了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这样不依不饶真的是的本意吗?”明乐礼尚往来,亦是正色面对他,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真正想要知晓那人下落的人,其实是令堂吧?”

秦穆之死在了庆膤公主手上,那个时候秦啸不过一个孩童大小,如果没有见过秦啸被人,明乐或许还会揣测他是不是自小失去父亲所以造成了这样极端和偏激的性情,但事实上,秦啸这人虽然看上去散漫冷漠,却是个极度理智和聪慧的人,这一点只从他在梁王的时间上知难而退临阵倒戈就可见一斑。

可是他会这么不依不饶追查庆膤公主的下落——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他也是受命于人,情非得已。

试问普天之下会对秦穆之的死如此介怀,又会对庆膤公主恨之入骨的会是是什么人?

也就只有秦穆之的结发妻子了!

明乐一语中的,秦啸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脸色铁青的抿抿唇,神色也跟着晦暗三分。

“按理说他们都是前辈先人,他们的是非功过,我是不方便评说的,可是我觉得纵使令堂一直被心结所扰,你却应该是将这一切看的清楚明白的吧?”明乐察觉到的情绪起伏,就稍稍缓和了语气叹息一声道,“她虽然亲手杀死了令尊,但却也保全了你们秦氏一门的声誉和九族之内多少条人命?这样难道还不够偿还吗?”

“你说的容易!”秦啸冷嗤一声,“对女人和孩子来说,夫君和父亲都是唯一无可替代的,而且她这样类似于施舍的保全,如果落在你的身上,你会泰然接受吗?”

最不可接受,大约还是那个女人曾经对他父亲所持有感情,不管他们之间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逾矩的地方,但是庆膤公主这个所谓恩人的身份还是叫他心里生出隔阂来。

更何况这些年她的母亲更发了疯似的陷进对那个女人的嫉妒和痛恨之中,几欲发狂。

哪怕只是为了了结母亲这一生的宿怨,他都必须得要找到那个女人出来。

当然了,这些话,秦啸自是不会同明乐去讲,只就漠然的看着她道,“涉及到死人的事,就没那么容易解得开了,这种事,难道你不能心领神会?”

看着秦啸别具深意的目光,明乐知道,他口中所谓的“死人”,是她曾经在十四年前那场变故之中枉死的祖父和父亲。

明乐的眼神一黯,不可自控的略一失神。

秦啸看见她的表情便是了然,上前一步道:“据我所知,贵府的十公子似乎很有些抵触你和殷王殿下之间的关系。”

明乐和宋灏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早就在街头巷尾广为流传,而这两个当事人也都不惧人言可畏,经常的就会出双入对的在人前故意制造误会。

按理说在这样郎有情妾有意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下,易明爵这个准“小舅子”和宋灏之间的关系也该十分亲厚才对。

可是那两个人,却几乎是恨不能不见,尤其是易明爵,对宋灏的态度生疏冷淡,几乎可以称之为真正的相敬如宾。

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或许这只是独属于一个傲娇少年的别扭情绪,但秦啸作为过来人,自是一目了然参透其中玄机。

其实自从找过庆膤公主之后,对于易明爵为何要告诫她远离宋灏的原因明乐心里已经大体有数,当年的那件事宋灏掺杂其中,甚至可以说是一切事情的引子的和导火索,她祖父父亲的死,如果一定要追究,和宋灏是脱不了干系的,但毕竟——

宋灏在其中也不过是别人控制在手的一颗棋子罢了。

明爵是个心细如尘的男孩子,他是怕她会难以释怀?是怕她若是真和宋灏扯上什么关系之后会难以释怀?

她并不是恩怨不分的人,怕是因为她对彭修和易明峰那些人的处事方法太过极端了,才会让明爵变得这样小心翼翼了吧?

这些年,她自以为无微不至的保护,实则却让明爵感受到了那样可怕的压力了吗?

“谁人没有个喜好情绪?秦指挥使你大约是想多了。”明乐同样冷漠的回望他,语气犀利不留余地。

秦啸闻言,反而一怔,眼底掩藏的情绪更为复杂起来,看了她半晌,突然不可思议的笑出声音道:“原来你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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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6章 涉险

“我突然很好奇,你现在是以一种怎样的心境在面对他!”秦啸的心情突然好起来,甚至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审视的看着明乐道,“冰释前嫌还是逢场作戏?”

不管是不是宋灏愿意的,易氏父子的死和他牵连广泛。

按理说他和明乐之间存着这样的一重关系在,根本就是不可逾越。

可现在这两人的相处方式也未免太叫人新奇了。

“没想到秦指挥使的好奇心还不小。”明乐不悦的冷冷说道,“别人的私事还不劳您费心了,今日之事我已经来过,并且和你说的一清二楚,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明乐已然是耐性耗尽,说完转身就朝对面的巷子走去。

这一次秦啸没有再行阻拦,只是站在愿意饶有兴致看着她的背影,良久之后,又仰头灌了口酒。

明乐走回巷子里的时候,柳扬已经回来,正在那里等他。

“把七姐姐送回去了?”见到只有她一个人,明乐就问。

“是!”柳扬回道,“属下把她放在了那边的巷子里,引了她的贴身丫鬟过去,这会儿已经被带回府了。”

这样很好,横竖易明菲没有看到袭击她的人是谁,回头等她转醒,听闻事情的经过,大约也只会以为是秦啸的作为,叫人带了她回去,也就不必自己搀和进去了。

“嗯!”明乐点头,“今天的事还要谢谢你,这里已经没事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当时因为不知道易明菲要去见的到底是谁,为了以防万一,她的影卫都在暗中跟随,所以回武安侯府的路上并不需要柳扬随行保护。

明乐说着就对他露出一个礼貌而生疏的笑容,转身要往巷子外头走。

柳扬虽然受宋灏的指派,随时随地都会听命于她,但她看的出来,这人对她也只是表面上的顺从而已,所以她在柳扬面前也从不随便。

“九小姐留步!”柳扬却未依言退去,反而快走两步拦在她面前,垂首道:“请九小姐移步,我家主子有要事须得见您一面。”

“现在?”宋灏会找她大概也是为了易明峰出使南疆的事,可是定在眼下这个时辰,明乐还是多少有些诧异。

“是!”柳扬道,与往常一样的面无表情,“主子说在云雀楼的老地方等您。”

云雀楼?就是那次她去听彭修墙角时候偶然遇到宋灏的地方么?

明乐心中微微闪过一丝狐疑的情绪却未多问,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两人以前以后出了巷子,明乐给影卫打了暗号示意他们先撤,然后和柳扬二人策马往云雀楼的方向行去。

夜深人静,马蹄声声,清脆悦耳。

路上没了行人,街道都比白日里显得宽敞很多,反而更衬得这夜色清幽,空气虽然隐隐透着些寒意,呼吸之间却是格外的畅快淋漓。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的穿行而过,约莫走了两柱香的时间才到了云雀楼前。

明乐驻足门前,控马仰头往记忆中那个窗口的方向看去,拿马鞭的鞭尾对柳扬一指道:“是在那里?”

彼时已经接近五更天,夜色通透而冰凉,整座云雀楼都笼罩在一片寂冷的空气中。

柳扬没有马上回话,眼底神色却在一瞬间转为凝重。

明乐敏锐的察觉到他周身的气场一变,一颗心立刻就提了起来,打马凑过去道,“怎么?有问题?”

柳扬抿抿唇,还是没说话,目光沉毅似是在思考什么的样子。

明乐下意识的又扭头看了眼楼上黑洞洞的窗口——

那里明显就是没人的!

宋灏不在这里?可是他约了自己在这里见面?那么——

他又是去了哪里?

难道——

再看一眼柳扬脸上极度异常的表情,明乐脑中突然一空,猛然间意识到什么。

“他去干什么了?”心神一敛,明乐几乎是气急败坏的大声质问。

即使柳扬素来沉稳冷静,此时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

“主子他可能是临时有事来不了了,小姐先行回府去吧!”柳扬脸色铁青的犹豫了一下,却未回答明乐的话,反而疾速调转马头就往城西方向疾驰而去。

明乐心知有事,却未听他的安排,立刻打马跟上。

两人策马,一前一后在主街道上狂奔,夜色如墨,将各自的影子尽数吞没在黑暗中。

明乐的心里一直绷着一根弦,虽然柳扬没说,但只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宋灏此行一定是去做了一件凶险无比的事情,并且——

没有按照他计划中预期的时间回来。

两个人一路转过主街区,正要驶入盛京中心地带的民宅区域,对面的玄武大街上突然蹿出一条火龙,火光冲天飞快的往这边聚拢过来。

柳扬急忙收住马缰,回头和明乐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两人就不约而同的调转马头,弃了那条近路,闪进了旁边的民巷里暂避。

“快快快!那边!那边!都跟上个!”火龙蔓延的很快,一队足有千人的御林军队伍高举着火把从街道上穿行而过,气势汹汹风卷残云一般,很快没入前面的街巷里。

“他们去的那个方向,是冲着殷王府吗?”明乐从墙壁的暗影里打马出来,目光中充斥着几分厉色,逼视柳扬的视线。

柳扬眉头皱的死紧,又再犹豫了一下,像是仔细的斟酌了一遍才一咬牙道:“他们去了也只会扑空,这个时候,主子一定不会回府的。”

说完,仍是打马继续穿宅过巷往城西方向继续前行。

他这样模棱两可的态度更叫明乐心里着急,原想拉住他问一个明白,但见他额上滚落的冷汗,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地,后头堵塞的什么话也没能问出口,只就能勉强打起精神跟着他继续往前寻去。

为了避开主街道那边随时可能出现的御林军,两人就一直找僻静的小巷子从中穿行。

这一代的民居很多,巷子错综复杂,两人默不吭声的迎着初冬凛冽夜风前行,却是各自汗湿夹背,里衣都被汗水浸透紧紧的粘在皮肤上。

明乐从来没有觉得哪一晚的夜色会这般漫长,也从未曾觉得,有哪里的街道可以横竖穿插的如此繁复。

虽然竭力的压抑住不安的心跳声,她的耐性也依旧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急剧流逝,直至最后忍无可忍的打马追上去,一把拽住柳扬的胳膊将他拦下。

“柳扬!”明乐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的怒气,冷声喝问,“你跟我说实话,你家主子今晚到底是做什么去了?”

说话间,她的目光灼灼逼视柳扬的眼睛,语气强悍有力不容拒绝。

柳扬也正在为宋灏的安全担心,知道再瞒着她也无济于事,只能一咬牙坦白道,“主子带人去了虎威大营,昨天是虎威大营主帅梁默英的五十大寿,主子得了消息,他晚上会在军中大摆筵席庆祝,届时待他们酒酣耳热之际刚好可以趁着守备松懈拿掉他的项上人头。”

如果宋灏要在京城之地起事,那么就必须保证能够控制住人数庞大的虎威大营,他手里虽然握着有调配之用的令牌,但毕竟物件是死的人是活的。现在负责统领虎威大营的主帅梁默英是个狠辣残暴的主儿,而且治军很有一番铁血手腕,几乎可以说是把整个虎威大营管制的服服帖帖。

有这个人在,一切就都是未知数。

所以一定要先找机会除掉他。

然后等到新的主帅被派上来顶缺就会很需要一段时间来和下面的官兵彼此适应。

孝宗要接手宋灏在南疆的军队担心的是这一点,而宋灏要在京城之地的虎威大营动手脚,更是不能忽视这一点。

这些事,不仅宋灏在盘算,明乐也曾暗中做过缜密的分析。

宋灏要去刺杀梁默英势在必行,她却未想到事情竟会发生的这样突然,而偏偏——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还把身边最得力的高手柳扬临时调配给了自己?!

明乐的心里顿时五味陈杂说不上是种什么滋味,只就勉强稳定了情绪对柳扬道,“那从目前的这个状况来看,他——是事败了吗?”

“不一定!”柳扬道,语气虽然还是果敢,但多少还是掺杂了一丝勉强的情绪在里头,“但肯定是没有预期中的顺利,御林军去的方向很可能是冲着王府的,所以即使成事,主子的行踪可能也会被他们洞察一些。”

刚刚经过一场生死角逐的暗杀,着实宋灏演戏的功夫再好,真要马上跟御林军对上都难免有蛛丝马迹露出来给人抓住把柄。

所以之前柳扬的推断没有错,宋灏此时不应该没有回王府。

就算现在他的行踪不明,但只要随后出现能找出合适的人来证明他案发时间之内的去向,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没有确凿证据的话,是没人敢把这么大一桩罪名强加到她身上的。

“如果没回王府也没有去云雀楼,那他现在会去哪里?”明乐的思绪飞转,不住的权衡着各种可能。

柳扬也是一筹莫展的苦思冥想。

片刻之后明乐突然眼睛一亮,调转马头打马就走。

“九小姐!”柳扬猛地回过神来,诧异的在背后唤了她一声。

“我想我知道她在哪儿!”明乐道,头也不回的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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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7章 羞怯

柳扬目光微动,迟疑了一下,还是一咬牙策马追了上去。

还是为免和搜城的御林军撞上,明乐也没敢往主街上走,只就选些偏僻的巷子穿行。

她去是方向是武安侯府。

柳扬将信将疑,但在一时拿不准宋灏行踪的情况也只能暂且宽慰自己——

主子既然肯为了易家九小姐孤身涉险,那么如果真有什么事,跑去找她也在情理之中。

因为在路程上绕了远儿,待两人七拐八拐回到武安侯府附近的时候已经是黎明时分。

“九小姐!”柳扬从后面追上来,隔着绵长的街道远远瞟了一眼灯火辉煌的侯府大门。

明乐知道他在想什么,就主动的开口嘱咐:“你先翻墙进去看看他在不在我那,我从后门走,不管有没有找见人,一会儿我们都在后巷会和。”

“好!”柳扬应声,目光敏锐的四下一瞥就率先打马往自己选定的一处围墙行去。

明乐则是直接从旁边的街道绕行,奔赴后门所在的那条巷子。

巷子狭窄,她策马奔到巷子口就弃了马,利落的翻下马背,徒步往巷子里跑去。

那条巷子不深,但是因为夹在两家的院墙中间,光线被遮挡,就显得十分阴暗,再者此时又适逢黎明前刻,更是一点光线也没有。

明乐用力的闭了下眼以适应眼前的环境,脚下跌跌撞撞的往里走,每走一步没有感觉到周围有人存在的迹象,心跳的节奏就要加乱几分。

短短的几步路下去,就仿佛耗尽了毕生的精力一般。

眼见着眼前空洞洞的夜色,不知怎的,明乐突然就失去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怕这一段路走完,终究还是见不到她以为会出现的那个人。

心里莫名的恐慌和畏惧,明乐突然驻足,抬手扶住旁边长满青苔的围墙。

她闭上眼大口大口的呼吸来调整心率,连着吐出几口气之后突然觉得这喘息的声音似是略带了一层明显的回音从黑暗中荡出来。

明乐心神一紧,忙是站直了身子抬头朝巷子深处看去。

因为光线的限制,眼前的辨物很有些困难,只能明显的感觉到黑暗中正有一个身影踉跄着扑了出来。

虽然街巷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只在那一瞬间明乐心里就已经有了一瞬间的安定,不由分说就快跑两步迎上去。

可是那人高大的身躯却好像失去了支撑一样轰然倒塌直向着她压过来。

明乐本能的伸出手去,那人的身子就恰是稳稳的落在她怀里。

两个人的肩膀撞在一起,几乎能够听到骨骼相碰发出的声响。

明乐痛的脑中几乎都跟着空白了一下,下一刻她只就本能的收紧双臂,揽住怀中男子的腰身。

男子身上的温度隔着层层衣衫传递过来,感觉到他的体温,明乐心口一热,那感觉却是既踏实又恐慌。

“宋灏?”她低低的唤了声,声音很轻,似乎是带了点忐忑试探的味道在里头。

宋灏半伏在她肩上,但是整个身体的力道仿佛全都落在她的肩上一般,压的她只能用力的挺直了腰背来负担。

他并没有马上回她的话,好在是明乐还能够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间或吹拂在她耳后的湿度。

他伏在她肩上不动,明乐就竭尽全力的配合,支撑住他身体的重量。

两个人,在寂冷的夜风中相拥,若不是能分辨出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明乐几乎就要以为时间都融化在身边这男子微热的体温中。

似乎是过了良久之后,一动不动伏在她肩头的宋灏才突然有了反应。

“呵——”他声音沙哑的低笑一声,也是极其清浅的一声,却仿佛带着无限欢愉的情绪又再声音温软的呢喃一句:“我在!”

明乐怔愣片刻才猛地反应过来——

他这是在回应她方才唤她的那一声?!

一股莫名其妙的热流从心口的位置迅猛的往上窜,明乐的眼眶突然一热,环在他腰后的手臂不由的收紧,却在两个人身体紧密相贴的时候脑中骤然一道闪电炸开,思绪空白,身子整个僵在了那里。

她的肋下,也就是贴着宋灏腰部的位置那里正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在层层渗入衣衫,染在她的皮肤上。

明明是很温暖滑腻的液体,但是触上皮肤却叫人觉得毛骨悚然,全身长毛了一样汗毛根根倒竖。

脑子里嗡嗡的失去了思考,只是顺着直觉,明乐缓缓从他腰后抽出一只手,一点一点移动到两人的身体中间,然后用掌心堵住那个生在不住往外冒血的伤口,用力的压住。

“嗯!”宋灏闷哼一声,身子似是痉挛的一抖,随即却是笑了,缓缓抬起一手压在她被鲜血浸湿的手背上,伏在她耳畔懒散的轻哼道,“不小心受了点小伤,我府上暂时不方便回去,找个地方帮我处理下伤口吧!”

他的声音慵懒,再没有丝毫往日里或强势霸道或冰凉冷漠的味道,软绵绵的像是个疲惫的大孩子。

只从他现在伤口流血的情况来看,他这一路过来应当已经流了不少的血。

明乐的双腿隐隐打颤,刚要有些站不稳,适逢巷子外头柳扬身影飘忽的奔了进来,一把将宋灏从她肩上抢过去,焦急道,“主子?您还好吗?”

说着就拾起宋灏的一只手开始把脉。

明乐一手用力压着他的伤口,一边尽量的凝息屏气不干扰到柳扬。

柳扬捏着宋灏的手腕大略的探了一下,又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往他的伤处撒了下药沫,这才抬眸对明乐道,“主子失血过多,九小姐看看哪里合适,先把我安置一下,我好给他先把血止住。”

“去我那里吧!”明乐道,四下环顾一圈。

宋灏现在这个样子,若是从后门进去,很容易就会被守门的婆子看出端倪。

“你还是带着他翻墙进去吧,一会儿我们就在里头花园的入口那里见面。”明乐道。

“好!”柳扬颔首,抄了宋灏先一步越过墙头在院里隐没了踪迹。

明乐也不敢耽搁,抽帕子胡乱的擦了擦手就熟门熟路的摸到墙壁某处一个不起眼的凹槽,手指抠住的同时,下身跃起,借助对面的墙壁用力翻了过去。

那段时间她经常有事须得要晚上翻墙出去,为了方便长安不在的时候运作,就在这墙壁上设计了这样一个方便借力的凹槽。

好在是她的身手锻炼的还算灵活轻便,翻墙过户不在话下。

明乐跃下墙头,在花园入口找到宋灏二人一起回了菊华苑。

“小姐!”长平给她留了门,开门见到被柳扬扶着的宋灏也是大吃一惊,脸色都刷白了几分,忙是闪身把三人让进门。

“扶他去我的房间!”明乐对柳扬先吩咐了柳扬一声,然后立刻拉了长平的手道,“你马上去咱们侯府后面的巷子还有附近看看,若是有血迹留下来,一定要清理干净,不要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

“奴婢明白!”长平神色凝重的点头,转身去旁边的耳房里取了几样工具,临出门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回明乐那边从放在后室的一个箱子里又多翻了好些绷带药棉出来,这才急匆匆的去后巷打理善后。

明乐打了温水过来,柳扬把宋灏放平了躺在明乐的床上,除了他上身的衣物帮他清理伤口。

一些常用的消肿镇痛的外敷药明乐这里都有,而柳扬呆在军中多年也已经养成了习惯会随身带着一些特效的金疮药,是以伤口的血很快被止住,并且包扎处理好。

因为柳扬只说宋灏是失血过多,并没有提及有伤到要害一类的重创,所以柳扬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明乐就借故回避,去旁边淳安郡主以前保留物件里找了一身易明凡以前的衣裳过来。

明乐抱着衣服回来的时候柳扬也刚好收拾了宋灏那些染血的脏衣服要抱出去处理掉。

“血已经止住了,没什么妨碍。不过主子因为之前失血太多,暂时有些气虚,不方便移动,先让他在这里歇一会儿吧。”两人错肩而过的时候,柳扬道,“这里暂且麻烦九小姐帮着照看一会儿,属下去把这些东西处理掉。”

“你去吧!”明乐点头,“这院子里的下人都被我打发了,外头马上就要天亮了,你若是要出府的话,就走后花园往西的那条小径,那边连着西院,平时人不多。”

“嗯!”柳扬颔首,抓着那卷脏衣服快步出了正屋往院子里去了。

明乐抱着干净的衣服跨进门去,抬头就见宋灏双目微合靠在靠坐在床柱旁边养神。

许是奔波一夜倦怠的很,宋灏竟是没有听到明乐进来的脚步声。

因为袍子和里衣都脏了被柳扬抱出去,他此时全身上下就只穿了条亵裤,上面也零星的溅了几点血花,灯光下那血色绚烂,分外妖娆,竟不叫人觉得脏。

彼时他的腰腹间已经被柳扬缠了厚厚的绷带,一目了然就是肌力分明露在外面的上半身。

明乐不自在的略略偏开视线,掩唇轻咳了两声。

宋灏正在浅绵,听闻动静便是眉心一跳,目光如炬霍的睁开眼,抬眸看到抱着衣服站在门口的明乐竟是刷的一下从耳后到腮边都跟着扫过几丝不自然的红晕来。

------题外话------

咩,羞怯的不是咱家明乐妹子,是王爷啊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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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8章 拥抱

发现自己此刻没有衣物傍身,宋灏下意识的抬手就想去拢领口,可是手抬到一半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没有逻辑的事。

“咳——”耳后升起的那丝红晕似乎瞬间满眼到了脖子根,宋灏就着抬起的手虚握成拳也掩唇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这才略显局促的开口道,“来了?”

话一出口,更觉恼怒——

这算是个什么问题?人都站在眼前了,明显就是来了嘛!

“嗯!”明乐很配合的淡淡应了声,心里却觉得啼笑皆非——

这人强取豪夺撒泼耍赖各种手段用尽占她便宜又不是一两次了,却怎么都没想到这样一个大男人的在人前露个膀子就会方寸大乱,还羞答答的跟个小媳妇似的。

见他这般娇憨的模样,反倒是叫明乐也跟着不自在起来。

只不过因为她此刻心里压着事,所以也就没心情计较。

明乐只做视而不见,抱着衣服走过去,平平整整的放在宋灏旁边的床沿上,道:“是早些年我大哥的衣服,我这里没有别人的,爵儿的身量太小,他的衣服你也穿不了,将就一下吧!”

宋灏这小半辈子是岑贵惯了,但凡出现在人前就一副金尊玉贵或是华艳清绝的模样,叫他突然这样袒胸露乳的和人相对,尤其还是他心仪的女子,那感觉,简直就像是在挑战他心里承受能力的极限。

“无妨,就它吧!”因为易明凡已经过世,明乐原还怕他会嫌弃,不想宋灏却如同抓了救命的稻草,扯过一件亵衣就往身上套。

他腰腹处的伤口虽然不及要害,但却伤到了大血管,要不是因为他当时自己身上也就带着药,怕是根本不能撑到柳扬出现,此时慌乱穿衣往后扬臂的动作幅度一大,刚刚被裹住的伤口就又瞬间撕裂,血色印染了绷带星星点点的透出来。

明乐给了他衣服本来正要转身回避,此时便是一步抢过去拉开他刚刚裹住的衣襟查看,眉头深锁道,“伤口裂开了!”

“没什么大碍了。”宋灏不自在的扯出一个笑容,就要重新把衣衫裹上。

明乐想要拦他,但犹豫了一下,抬到一半的手臂终究还是放下。

宋灏系好衣带,又去取了袍子要往身上披。

明乐看他那极快的动作,终究还是忍不住抢上前去一步,夺了那袍子在手。

宋灏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的愣了一下,手擎在半空良久忘了收回来。

明乐抿抿唇,抓着袍子绕到他身后。

宋灏困惑的转头看去,明乐这才冷着脸冲他抬了抬下巴。

宋灏反应了一下才豁然开朗,眉眼间染了浓厚的笑意配合着张开手臂由她帮着把衣服穿上。

他的身量很高,而明乐的身量还未完全长成,只能踮起脚尖去整理他领口的衣物,柔软的发顶时而不经意间的触到宋灏的下巴上,微微的痒。

看着她在他身边来来回回的忙碌奔走,宋灏的心情突然就在那一瞬间升到了云端,眼睛微涩缓缓探臂出去将她拢在怀里。

明乐的手指犹且绕在他襟前一根衣带上,月白色的飘带绕在她粉嫩的指头上,那色泽更显的赏心悦目。

这一个拥抱极浅,明乐没有动,犹豫了一下竟是顺从的把脸贴靠在他胸前。

外面的天色还没有亮透,带一点朦胧的雾气,屋子里晕黄的灯光下两个人静默的相拥,气氛并不暧昧,但这整个空间都仿佛笼罩在一片无限温暖的气息中,柔柔的,氤氲如梦。

这是头一次,明乐会对他刻意的亲近没有表现出任何抵触的情绪来。

最初那一刻的喜悦情绪过后,宋灏便觉出了异样,稍稍推开她的肩膀去碰了碰她毫无表情的脸孔道,“怎么了?”

明乐微垂着眼睫,不去正面碰触他的视线,犹豫了一下才从他的衣带上抽出自己的手来,用了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道,“我们谈一谈吧,昨夜的事,或是你,或是我,总该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宋灏皱眉,看着她阴沉沉的脸色,脸色笑容不觉也淡了些许,却还是用一种轻松的语气随意问道,“哦,我听柳杨说了,秦啸那人虽然有点难缠,但还不至于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既然是他的话,你也用放在心上。”

“你会去见他吧?”明乐冷然的一扯嘴角,言辞犀利的讥诮道,“随后你应该去见他一面,然后私底下把事情处理了,让他以后没有机会再找到我这里来了对吧?”

秦啸会找明乐询问庆膤公主的下落是在宋灏的意料之中的,只是他把事情搞的这样轰轰烈烈还险些将明乐置于险境——

这一点,还是让宋灏大为光火。

他会去找秦啸,是一定的。

但此刻明乐这般怪异的语气和态度却让他一时有些错乱反应不过来。

看重她脸上讥诮的表情半晌,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宋灏还是有些狐疑的试探道,“怎么?你在生气?”

明乐发脾气的时候他不是没见过,但是这样小家子气的与人置气还是头一次。

宋灏心中微动,下意识的就想上前一步去触她的脸。

“你为什么要这样?”明乐一把推开他的手,仿佛瞬间爆发一样转身过去烦躁的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步,然后复又重新转身向他看去,“像昨天晚上那样的事,你根本就没有必要迁就我,如果你的人手不方便,我暂且放弃也就是了,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这样本末倒置,把柳扬给了我,不仅自己险些出事,现在还捅了马蜂窝,留下了一大推的烂摊子在等着收拾,你为什么要这样?”

明乐越说心里越是气恼暴躁,就又没头苍蝇似的在屋子里开始转圈。

宋灏见她那张几乎要皱成团的小脸,眼底隐约浮动的一丝笑容之中就带了难言的苦涩。

“不过是点小事情罢了。”深吸一口气,他跟上去两步一把拽住明乐的手腕。

“小事吗?”明乐不可思议的冷笑一声,回头迎上他的视线,神情恼怒的抬手一指皇宫的方向,讽刺道:“如果不是柳扬的金疮药有奇效,或许你现在早就陈尸在朝堂之上等着被百官瞻仰了。再如果这次的危机最后不能顺利化解的话,你这十几年来所有的努力筹谋都可能瞬间化为泡影,还有太后和柳扬这些人,甚至包括南疆军中那些效忠于你的士兵都有可能跟着人头落地,有多少人会被连根拔起?又有多少人会被打入地狱永不超生?息息相关连在一起的有这么多事,你却说它不过是点小事情吗?”

她的言辞激烈,到最后已然一头发了狂的小兽,在龇着牙对宋灏嘶吼。

宋灏回望她的目光,突然就有些无措,僵硬的扯了下嘴角,笑道:“虽然只有一步之遥,但真正的结果却可以谬之千里,每一步我都考虑精确了,不会有差错?”

“是吗?”明乐冷笑一声,目光下移到他腰腹的位置,冷冷道,“那也是预先计划好的?”

这个丫头断不该是这样优柔寡断的性格,上一回她自己伤在易明峰的埋伏之下都不过一笑置之,宋灏是怎么也没想到她今天会死咬着自己的这点伤口不放。

“是在我有思想准备的范围之内。”宋灏道,语气更显无奈,走上前去抬手摸了摸她脑后发丝,“我承认,毕竟我也不是神,一两次的意外总是在所难免。”

“可是这一次的意外原来却是可以避免的!”明乐寸步不让,偏头躲开他的手,随即敛眸下去苦涩笑道,“如果柳扬跟着你去了,这样的意外就差多不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可以避免了吧?”

绕来绕去,她真正介意的原来还是这个!

“这只是个意外。”宋灏的眉峰敛起,语气淡薄。

“所以呢?”明乐凄惶一笑,抬头迎上他的目光,“这一次还是跟上回梁王的事情一样,对我有难言之隐?不到最后一刻,不方便叫我知道?”

“阿朵——”宋灏深吸一口气,想说什么,但最后出口的话也只能是更加无奈的唤一声她的名字。

不是刻意的欺骗,也没有难言之隐,只是有些事想要顺理成章的为她做,而不觉得有向她炫耀或者宣布的必要。

明乐固执的看着他,似乎是一定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才肯罢休。

“我答应过,我只是——想要遵守我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宋灏解释。

这确乎是他这一生头一次这般小心翼翼的与人对话,甚至于连每一个措辞都在尽量的斟酌比对。

“殷王宋灏,应该是这样的人吗?”明乐仰着头去看他的脸,却是不依不饶。

殷王宋灏,不是谦谦君子,他只是生了那样一副好皮相而已,对他而言,对于任何事,他要的就只是达到最终的目的,至于过程和手段——

那些,都不重要。

他不是个将名声承诺视为生命的人,可是这段时间,他却竭尽所能在为他曾许给她的那些“一厢情愿”的承诺而努力。“我不是!”宋灏脸上的笑容隐去,抬手以指尖描摹她的眉眼的轮廓,“就因为我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从头到尾你都不敢轻信于我。可是我说过的话,承诺过的事,我总要证明给你看,其实我是可以做到的。殷王宋灏是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这一点到我死都不会改变,我只是想在我的有生之年里也可以像一个正常的人那样去做一些平常的事。阿朵,试着信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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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9章 试着信我,可好?

“阿朵,试着信我,可好?”宋灏的语气虔诚的近乎卑微,略略垂眸俯视站在她面前的少女。

明乐抿着唇,神色复杂的回望他。

那男子的眉目如画,即使此刻表情寡淡也能叫人看见绝世风华的韵味来。

因为许诺要给她依靠给她寄托,所以他就一再破例,逾越自己的底线在努力的做。

不是说说就算了的。

诚如姜太后所言,宋灏一旦决心坚持要做的事,他的固执是任何人都难以想象的。

“你这样,不累吗?”明乐道,暗暗咬着下唇压制自己的情绪。

“你呢?”宋灏却是反问,说着就自顾轻笑着以手指抚过她淡薄的肩头用力握了一下她的肩膀道,“如果你累了,就到我这里来,与其两个人都是这样,不如你试着信我,一切都交给我来做。”

明乐却是挡开他的手,犹豫了一下就慢慢探出手去轻轻触上他的腰腹之间。

“即使这样也无所谓吗?”明乐问道,语气之中带一点凄惶也带了一点试探。

那里绷带的痕迹虽然被衣物掩盖,但里面伤口渗血的情形在她脑海中呈现的画面却是如此鲜明。

那血色明艳,生生的可以灼痛目光。

“一点小伤而已。”宋灏笑笑,目光柔软慢慢的带了一点宠溺,“以后我尽量小心些就是,不过就是一次意外。”

这些年,宋灏自知生活在刀锋悬崖之上,一直都过的谨小慎微,他做每一件事都力求算计精确步步到位,不容有失。

而这一次,事情本身虽说凶险,可是这样的所谓“意外”——

“你知道,即使你不把柳杨借给我我昨夜也依旧会尾随七姐姐去探寻那人的真面目,虽然我也未必就会有危险,可就是因为不确定这次七姐姐背后那人的身份,所以你就宁肯自己涉险也要让柳杨跟着我。”明乐道,说着就是肯定的摇头,“这一次的事,不能叫做是意外,只能说是你决策之下的失误。你我之间所行之事到底谁所承担的风险会更大一些一目了然,以你殷王的为人,你不该做出这样失误的判断。宋灏,这样的感情用事,有了第一次就难免会再有第二次,难道你不怕吗?”

“我怕!”宋灏答的肯定,几乎不带一丝的犹豫,“生或者死,从来都不过一线之差,我走上这样的一条路就注定了是要面对这样的处境,可是现在,我更怕的是,在我还活着的时候,你却已经不在我的视线之内。”

我所走的注定是一段孤独的旅程,但是遇见你之后,我突然就不想再继续这样无悲无喜的走下去。

有了喜怒哀乐,会需要抉择和计较的才是正常人。

明乐抬手,以手掌轻轻压住他的指尖,感受到他指尖上微凉的温度,心跳突然就再次乱了节奏。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很有可能——”明乐开口,每一个字都溢出唇齿都觉得艰难,到了最后就干脆生生被自己掐断。

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出现这样的失误,那么很有可能——

可能在我的有生之年,我会先见不到你!

这样的话残忍却真实,真实到让明乐的胸口一阵压抑,险些喘不过气来。

宋灏显然是会错了意,只就继续说道:“我说过,自从遇见你之后我就开始变得贪心,变得患得患失,如果这就是所谓感情牵念,那么阿朵——”

宋灏说着,声音突然一哽。

他似是有些不适应的略微轻咳了一声,然后才涩涩一笑,重新抬眸看着明乐的眼睛道:“我想,我的确是对你动了情了。”

这样直白的话,明乐还从未想过会听他亲口说出,心神一颤的同时,不觉往后退出去半步。

宋灏落在她腮边的手突然失去靠点,他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才缓缓将手指手握成拳垂到身侧隐没到衣袖间。

“就算你觉得是负担也好,就算你一直这样拒不接受也罢,我能对你说的,也就只有这样而已。”深吸一口气,宋灏说道,“还有一句话,我还是要告诉你,虽然知道如果我这样说你一定会拒绝,但我是怎样的人,你一直都看的清楚明白。从我第一次许你殷王妃的头衔时,就不是意气用事。我做的事,不管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殷王妃的位置,我都给你留着!”

对宋灏而言,这已经是超出了他底线程度的表白。

而前一半含情脉脉,后一转折却是这般的强硬霸道。

“呵——”明乐看着他,突然猝不及防的冷笑了一声,问道:“你的话我听明白了,可我不明白的是,你说这样的一番话,到底是为了打动我还是胁迫我?诚如你所说,如果是胁迫,我一定不会就范,而如果只是攻心之计,后面的这番话,不觉得多余吗?”

“什么时候,你能不与我这样针锋相对的说话?”宋灏皱眉,神态之间颇多无奈。

“你我之间,从一开始不就注定了该是这样的吗?”明乐直视他的目光,不必不让,隔着衣服一掌按住自己肩头那一处旧伤,犀利无比道,“如果只是这样,对你对我都是最好不过,可是现在——”

她说着一顿,终于还是苦涩一笑,道:“这一生,我不想再为爵儿以外的人操心了。为什么你就是一定不肯放过我?”

宋灏一愣,反应半晌才不可置信的试着开口道:“你在担心我?”

明乐语塞,犹豫了一下才略略别过目光去道:“归根结底,你这一次之所以会受伤都是因我而起。我不想欠你这么大的一份人情,可是自始至终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如果只是过意不去,依照她的处事风格,至多也不过是明码标价给出合理的补偿欠债还钱而已。

此时她会气愤,会恼怒。

是不是也就说明,她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将他放在心上了的?

宋灏心中顷刻间涌上一点甜蜜而喜悦的心情,只不过同时升腾起来更多的却是忐忑和不安。

“所以你还是在担心我的对不对?”宋灏再问,声音略略发抖而带了一丝迫切的愿望,“如果我死了,除了遗憾和抱歉,你也为会我而感到难过吗?”

“这样的话,实在不应该从殷王宋灏的口中说出来。”明乐紧皱着眉头,直视他的目光,眼底的神色就变的越发复杂起来,“你不该是这样的人,既然明知道自己身上背负了多少,你就永远都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你跟我这样的人,什么都可以放弃,唯独不能舍弃的,就是自己的命。在达到目的之前,谁都可以死,只有我们自己不可以。所以,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说着,明乐就是无力的垂下头去。

宋灏犹豫了一下,才是缓缓探出手去捉住她的指尖用力的在掌中握了握,不很确定的轻声道,“阿朵,你怎么了?”

“我只是觉得有点害怕。”明乐喃喃回道,片刻之后才深吸一口气重新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你这个样子真的让我觉得陌生也害怕,回到原来的样子不好吗?”

在他与她水火不容步步危机的时候,明乐都不曾真的惧怕过,可是现在——

看着她眼中明灭不定的眸光,宋灏谨慎的上前一步,认真道,“到了现在,你还是很怕我吗?”

“是的!我怕你!”明乐重复,目光中隐隐泛起一丝水汽弥漫,回望他的视线道,“你跟我,都注定是要两手鲜血永堕地狱的人,我们这样的人,谈感情,不觉得奢侈吗?”

明乐说着就是闭上眼,仰头长出一口气,笑的自嘲。

宋灏见她这般笑容,心里突然开始涩涩的疼,嘴唇动了动,刚要说什么,外头长平和柳杨已经相继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小姐!”

“主子!”

两人匆忙行礼,俱都是一脸的凝重之色。

明乐不动声色的退后半步,将她与宋灏之间的距离暂时拉开。

宋灏亦是垂眸下去,从容的把衣带系好,一边对柳杨问道,“城里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不是十分乐观!”柳杨回道:“昨晚御林军去了咱们王府寻您,没见到您的人,属下刚刚得到的消息,现在整个殷王府都被御林军围住了,怕是来者不善,八成皇上是要借此发难了!”

说话间,他的目光略略一瞥,偷偷扫了明乐一眼。

明乐心中了然,便是苦涩一笑,转而递给长平一个询问的眼神,“易明峰那父子两个已经上朝去了?”

“易世子得了皇上的传召,早半个时辰已经出门了,侯爷那边这会儿大概也快了。”长平回道,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过二夫人正在往咱们这边过来。”

因为得了易明峰的叮嘱,萧氏如今对她一直都是敬而远之,这个节骨眼上会主动找上门,无疑——

当是长平自作主张的作为了。

明乐飞快的点了下头,就吩咐柳杨道,“你现在就马上回王府,去把王爷的朝服取来,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有数!”

柳杨先瞧了一眼宋灏的反应,然后便是应声,转身出了院子越过墙头消失了踪影。

宋灏紧绷着唇角,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然看着明乐在他跟前有条不紊的发号施令。

目送了柳杨的身形隐没在院墙之外,外头熙攘喧闹的人声已经依稀可辨,其中萧氏身边几个婆子拔高的嗓门尤为刺耳。

“她们来了。”长平低声提醒。

“去吧!”明乐冷冷的一扯嘴角,眼底闪过一丝锐利而凛冽的光芒,冷声吩咐道,“去她把给我堵住,好好的做一场戏给他们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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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0章 我来帮你,把后路断掉!

“奴婢明白!”长平谨慎的点头,对着宋灏屈膝一福就快步走出了院子。

明乐收回目光,恰是和宋灏好整以暇等着她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男子的目光微微含笑,却是充满了探寻的意味。

明乐迅速的往旁边移开视线,顺势握住他的手指将他牵引到一侧的桌旁坐下,然后半蹲下去伸手去解他襟前衣带。

宋灏全身的肌肉一紧,下意识的一把捉住她的指尖。

明乐垂着眼睛不与他正面相对,只就闷声说道,“伤口裂开了,还是重新上药包扎一下的好。”

说着就动作利落的扯开他的上衣,面上表情平淡如许,像是一座没有感情的雕塑。

反倒是宋灏,窗外独属于清晨的冷风迎面一扑,他脖子以上的皮肤瞬间漫上一层不自在的迷离红晕来。

“不碍的,回头柳杨会替我处理。”下一刻,宋灏已经噌的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强自镇定的把衣襟一拢,正色道,“没必要在这里惹麻烦,你去把人打发了吧。现在城里已经闹翻天了,如果我一直不出现,怕是就要出乱子了,我得先走。”

昨夜虎威大营的事,不管是不是宋灏所为,孝宗都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对他穷追猛打。

宋灏想要自圆其说,并不容易。

“那么你要如何对他解释你昨天一夜的行踪?”明乐并未拦他,跟着他起身之后只就实事求是的开口问道。

“我和他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情太多,没什么。”宋灏道。

“你们之间嫌隙多一件少一件是没什么,可一旦这一次让他起疑,保不准就要牵扯出虎威大营令牌的事情来,万一让他联想到这件事,后面就不好收拾了。”明乐说道。

虎威大营压兵二十万,宋灏要控制住京城,就必须要把这批人马把握在手。

这些事,宋灏心里比谁都清楚。

云雀楼是去殷王府的必经之路,本来昨夜的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到虎威大营出事、御林军再赶回城中就会“巧遇”他和明乐在云雀楼头品茶谈天的情景,却不想他在行动中出现了失误,自己重伤,在行动上慢了一步,未能及时赶回来。

本来孝宗对他就心存芥蒂,这样就更是把所有火力都吸收到他身上。

“那块令牌遗失已经足有十四年,他若有心,就不会等到今天了。”虽然心里也为此心焦,宋灏面上依旧还是一片云淡风轻的表情,快速的整理着自己的衣服。

明乐抿抿唇,犹豫了一下才拿眼角的余光斜睨他一眼问道,“走之前,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宋灏脱口问道,抬眸朝她回望过去。

明乐深吸一口气,然后才是面无表情的迎上他的视线,字字清晰道,“今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应该不是为了借我的手来给你制造不在场证明吧?如果不是,那么你的理由又是什么?”

即使不能在第一时间赶回殷王府,这京城何其之大,宋灏想要临时寻一个稳妥的藏身之所都不会太难。

宋灏暂停了手下动作,似是斟酌了一下,然后才是露齿一笑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要过来见你一面!”

他身上的伤,若不是遇到柳杨,九死一生的几率很大,于是在那个瞬间,他突然就那么迫切的想要再见她一面——

当然,也很有可能是最后一面!

即使再怎么回避,此时明乐也不得不去正视这样的事实——

这个男人,是拿命在逼她,让她不得不去正视他的存在。

并且,他做到了。

“既然来了,就不要费事再去别的地方了。”深吸一口气,明乐往旁边挪开一步,也不等宋灏接话,就又继续说道,“别问我为什么,这一次的事怎么都是因我而起,就算是弥补也好,也或者——我只是为了最后再逼自己一次,不要给自己留下任何的退路!”

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再要让她毫无保留的去相信一个人或是依赖一个人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潜意识里,她对宋灏还是本能的拒绝。

只是她能狠心决绝的将他推开一旁,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为了自己屡次陷入危险而无动于衷。

哪怕只是等价交换也好,这一次她也总觉得自己是该做点什么的。

宋灏的目光沉了沉,心情有一瞬间的压抑却还是勉强调整过来,只是再开口时脸上表情还是略有几分僵硬道,“虽然我会许你殷王妃的位子,本意并不是索要这样的结果,但既然你为难,我可以退而求其次,只要你愿意靠近我,我许你用任何的理由和手段。但是,这绝对不可能是我们之间最终的距离,明白吗?”

“你别逼我!”明乐皱眉,目光瞬时多了几分防备。

宋灏却是寸步不让,一步上前将她收拢入怀,语气冷硬而固执的说道:“你尽管按照你的想法和方式去做,但最终的结果却必须是我要的,你要时间,我也可以给你时间,直等到你心甘情愿在我身边就好。”

“我说过我不想再听你说这样的话!”明乐突然就头脑发热,双手抵在他胸前将他往外推了一把。

宋灏却似乎是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番动作,手臂用力的收拢,愣是将她牢牢束缚,没有一丝一毫的妥协和避让。

院外萧氏已经带着大批人马杀到,隔着整个院子都能听到她阴森而尖锐的怒骂声:“哪里来的小贱蹄子,以为跟着那丫头进了宫就一个个都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吗?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身份,敢拦我的路?还不让开!”

“夫人,请恕奴婢不能从命。”长平的声音依旧轻缓柔和不愠不火,“只是我家公主有过吩咐,没有她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能随便进出这间院子,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夫人还是请回吧,回头等天亮了,奴婢自是会向公主禀告夫人的来意。”

“哦?是吗?是九丫头的意思,不准任何人进去?”萧氏试探道,语气讥诮。

“是!”长平亦是回的肯定,不卑不亢。

“哈!”萧氏突然大笑起来,笑过之后马上又猝不及防的把声音一凝,厉声斥道,“这就当真是奇了怪了,她好端端的,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怎么突然闭门谢客?说出去简直就是笑话。”

她原也只是得了安排在这边的婆子通禀,说是看到明乐身边的丫头鬼鬼祟祟的去了后门外的巷子里转了半天,后来让人来看更是发现明乐居然把院里所有的下人都打发了,这便更觉得有鬼,才急匆匆的带着人来。

横竖是打着探望义阳公主的旗号,就算无功而返,也不至于叫明乐倒打一耙。

自易明真的事情之后,萧氏在对待明乐的时候也就自然多加了几分小心在里头,所有即便是方才她人已经到了门口,心里也还带了些忐忑,现在长平这么强硬的态度,反倒叫她底气更足了几分。

“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夫人还是请回吧。”长平道,自始至终就只坚持这一句话。

没有解释也没有原因。

“九丫头多久才回府一趟,我这个做婶娘的来看看也是关心所致,你算个什么东西,横竖挡在这里?”萧氏冷哼一声,紧跟着又是语气一厉,大声道,“去!你们几个先把这个尊卑不分的丫头给我拉开。”

“夫人!”长平提高了音调大叫一声,下一刻外面几个婆子已经扯着嗓子叫嚷起来,当是双方拉扯到了一起。

屋子里明乐听着萧氏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暂且往宋灏胸口推了一把道,“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看看。”

眼见着萧氏就要闯进门来,却不曾想宋灏竟是丝毫妥协的意思也没有,就是死死的将她禁锢在胸前不肯放手。

明乐推了她一把无果,眉心就紧紧的皱了起来,抬头去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她闹她的,现在,我们还是继续把刚才的话说完。”宋灏说道。

“这都什么时候了——”明乐不自在的在他怀里动了动神色,焦急的扭头往外屋的方向看去。

“你想让她知道的,不也就是这个?”宋灏打断她的话,神色肃然语气认真,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玩笑的意思,也顺着她的目光往院子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唇角弯起一个弧度,“与其让他们去猜,莫不如直接叫他们直接看见,这样——”

宋灏说着一顿,语气中似是有一丝叹息萦绕期间,然后他抬起一手以手背轻蹭了蹭明乐的脸颊,“与其叫你勉为其难的去逼迫自己,比如让我来帮你,彻底的把这条后路断了。”

明乐闻言不觉的心神一敛,下一刻,宋灏的气息已经笼罩下来。

明乐偏头回避,他的吻就轻盈的落在她的腮边,同时低缓而轻柔的声音也跟着攀岩缠绕上来,“虽然我一直都不屑于这样,但如果堂而皇之的被冠以殷王妃之名就能让你往我身边更近一步,那就试试吧!”

宋灏的话音未落,萧氏乘坐的藤椅已经被人抬进了外屋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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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1章 瓮中捉鳖

内外两室,平时夜里会落下一重帐子掩住,此时也不过一张屏风立在当中,把里面的床榻隔离在视线之外。

那屏风是真丝画锦而成,面料轻薄,虽然上面一丛浓墨重彩的桃花图,但借着屋内灯影,内里两人的影子还是一览无余。

“乐儿,起身了吗?婶娘来看看——”萧氏含笑的声音就在进门的瞬间戛然而止,下一刻紧跟着就瞬间凄厉起来,怒斥道,“是什么人在那里?”

语气愤怒,同时却又带着难以掩饰的快慰情绪。

其实宋灏并没有再做什么过分的举动,可是映在屏风上的那两个交叠相拥的影子却是给人以无限想象的空间。

明乐脑中嗡的一下轰然炸开,忙是一把推开宋灏,往后退开两步。

“好大的胆子,到底是什么人在那里?还不给我滚出来!”萧氏厉声喝道,同时抬手一指,马上就有两个婆子挺身而出扑了过去。

屏风后面明乐皱眉匆匆看了宋灏一眼,然后就转身迎上去。

“全都给我滚出去!”一步跨出去挡在当前,明乐沉着脸冷声喝道,“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乱闯本宫的闺房,是要本宫将你们拖下去家法处置了吗?”

武安侯府的人虽然都知道这位九小姐不易亲近,却都还是头次见她这样色厉内荏的时候。

而显然,明乐却去把对宋灏所持的怒气转嫁了。

两个婆子被她喝住,互相对望一眼,下意识的就止了步子。

屏风后头,宋灏却是有恃无恐,转身就那么大大咧咧的往旁边的圆桌旁一坐,修长挺拔的身影毫不避讳的投射在屏风之上,姿态从容而倨傲。

萧氏眼中精光一闪,便是假意笑道,“九丫头怎么平白无故动这么大的肝火?”

“武安侯夫人!”明乐不等她说完就先冷声打断她的话,针锋相对的问道,“本宫倒是想要问问你,这一大早的,你摆出这么大的阵仗闯到我菊华苑来,到底意欲何为?”

在称呼上,明乐已然是完全疏远而不留一丝情面。

“乐儿你说这话就未免彼此生分了吧?”萧氏暗恨,脸上表情就有点讪讪的,强自笑道,“这不是因为你多日不曾回府,婶娘担心你突然回来,睡不习惯,这就过来瞧瞧。”

说话间,她的视线却一刻也不放松的留了一线余光注意着内室映在屏风上的那个影子。

“是么?听这意思倒是本宫辜负了你的一番好意了。”明乐讽刺的勾了勾唇角,随机又是目色一寒,冷冰冰道,“本宫昨夜睡的很好,也很习惯,劳烦夫人费心,现在你看也看了,本宫很好,你大可以请回了!”

明乐说完,也不等萧氏反应就神色一厉抬眸对长平斥道,“还不送武安侯夫人出去!”

“是,公主!”长平颔首,就信步走到萧氏身侧屈膝一福,礼貌道,“请夫人移步,奴婢送您出去。”

明乐今日这般言辞语气,明显是连表面上的人情世故也不管了。

萧氏原还因为易明峰的叮嘱而极力的隐忍情绪不想和她硬碰硬。

此时被她言语上这么一激怒,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顿时也就跟着冷了脸。

“放肆!”萧氏的眼神一厉,因为她是坐在藤椅上的,够不着长平的脸,所以随手就在长平胳膊上狠狠的掐了一把,骂道,“你是哪里来的小贱蹄子,也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来人,给我拉下去,掌嘴!”

两个人,明显就是要撕破脸的架势。

萧氏身边几个婆子摩拳擦掌,立刻就上前去拉车长平。

长平并未反抗也未曾求饶,明乐亦是袖手旁边,冷眼看着。

一直到两个婆子推攮着长平跨过了门槛才盈盈一笑,侧目对院外刚刚闻讯跑进来的采薇道,“长平是个奴才不假,但她的卖身契可不是挂在你武安侯府名下的。采薇你去兰香居叫人把夫人的朝备好,回头等这些奴才掌完长平的嘴,也好让武安侯府夫人可以第一时间入宫去给太后娘娘请罪,万寿宫的人,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动的。”

当日长平连夜赶来,次日一早就跟着明乐搬进了宫里。

虽说她是明乐的丫头,但从名义上讲,却也实打实,是上了万寿宫的编制,姜太后恩准赐给明乐的大宫女。

姜太后宫里的人,即使是易明心在,也未必敢动一个指头的。

两个婆子吓得一抖,犹豫之下就再不敢多进一步。

而显然,萧氏也不会去触姜太后的霉头。

萧氏心里不甘又觉得下不来台,只就目光恨恨的盯着那扇屏风上的人影。

虽然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但易明乐这个丫头硬搬出姜太后来撑门面,她出师无名也是不敢妄动的,必须要找个好的由头才好。

场面一时僵持,跟在后面的春竹突然心一横,咬牙上前一步,伏在萧氏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萧氏听着,到最后突然神色一敛,霍的一抬手去直指明乐身侧的屏风,命令道,“来人,进去给我搜,看看有什么人藏在里头了!”

她这一声太过犀利,而且气势很足,跟在她身边的又都是她的心腹,众人得令,立刻齐声应诺就要往里闯。

明乐美目一挑,对长平使了个眼色。

长平会意,不声色的抬脚一勾,脚尖轻挑,恰是将一个刚要跨进门槛的婆子绊倒在地。

“哎哟!”那婆子身板儿很宽,健硕有力,这么往前一扑又是刚好撞到侧前方立于萧氏身边的春竹,春竹被她带倒的同时又堪堪好扑倒了旁边萧氏的身上。

藤椅被掀翻,萧氏痛呼一声,滚到了地上。

“夫人!夫人您还好吧?”几个婆子再顾不得别的,急忙凑过去扶她起来。

萧氏自己的腿脚不灵便,这一跤摔的可谓相当狼狈,完全爬不起来。

丫鬟婆子们扶了她起身,盛怒之下她刚一稳住身形就回头狠狠甩了春竹一记耳光,怒骂道,“作死的奴婢!”

春竹被打了一嘴的碎血沫子,委屈的捂着脸道,“夫人,不是我,是张妈妈从后面撞了我。”

萧氏坐在地上还不及起身,又是凶狠的抬头狠狠的瞪向张妈妈。

张妈妈吓破了胆,刚要膝行过去告饶,明乐已经不耐烦看他们主仆在这里狗咬狗,便是扬声对院外吩咐道,“来人,给我把这些人全都扔出去,我这里可是菜市口,由不得她们在这里大呼小叫的,我看着心烦。”

这一次她算是得了姜太后的懿旨回来省亲的,随行的除了自己的两个丫头,其余都是姜太后从万寿宫调派来的宫女和侍卫。

明乐一声令下,马上就有十余个侍卫从院外涌进来,不由分说,把春竹那些人提起来丢到了院子里,个个都摔了个狗啃泥,趴在地上哀嚎。

萧氏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狼狈的坐在地上,因为她是得了正经册封的诰命夫人,侍卫们一时倒是没对她动强,而是递给明乐一个询问的眼神。

明乐鄙弃的斜睨了萧氏一眼,冷漠道,“这些侍卫都是粗人,笨手笨脚的,未免他们不知轻重伤了你武安侯夫人,还是自己出去吧!”

“你——”萧氏攥着拳头,近乎气结,满眼怨毒的盯着她。

这个丫头,分明是要当众羞辱她,她的腿废了,完全站不起来,这丫头是要让她像条狗一样当众从人前爬出去吗?

“易明乐,你不要欺人太甚!”萧氏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

明乐却无心和她浪费时间,直接一挑眉对侍卫道,“既然武安侯夫人不肯自己走,你们就代劳吧!”

“是,殿下!”两个侍卫应声,上前去把萧氏提起来。

“放肆!”萧氏羞愤的怒吼,“易明乐你敢,叫这些奴才把他们的脏手放开!否则我——”

明乐却不理会她的叫嚣,漠然的扯了下嘴角。

然后又是砰地一声,萧氏并着春竹那一群人都被扔麻袋一样扔到了院子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明乐款步走到门前,居高临下的俯视满地狼藉,也不避讳,只就淡淡说道,“我不主动去找你你就该安分的呆着,主动来招惹我就只有自取其辱的份儿,今天看在易世子的情面上,我暂且不与你计较,马上带着你的人给我滚出去!”

“易明乐,你——”萧氏歇斯底里的一声怒火,声音凄厉近乎脱线,“我怎么也是你的长辈,你居然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我——”

“你跟我到底是什么关系,之前在西院的时候我难道还没和你说清楚吗?”明乐面无表情的打断她的话,“我愿意跟你演戏的时候,你配合就好,想要倚老卖老?你在我面前,还是省省吧!”

说完就是砰地一声,一脚踢上了一扇大门,然后她淡漠冷然的声音又在继续传来,“马上滚出我的院子去,否则,我就再让人丢你们出去!”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进了屋子里。

院子里侍卫们在门口站成一排,铜墙铁壁一般,随时都有再动手扔人的可能。

“夫人,好汉不吃眼前亏,她现在是公主,背后有太后娘娘撑腰呢,不能跟她硬碰硬。”春竹凑过去小声劝道。

萧氏狠狠的磨了两下后槽牙,然后瞪了她一眼,叱道,“还不扶我起来。”

“是!”春竹急忙道,招呼了两个婆子过来,三人合力把萧氏扶到藤椅上,抬出了菊华苑。

出了门,萧氏就是一抬手,止住了众人的步子。

春竹谨小慎微的上前一步,低声道,“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她屋子里的那个人你们都看见了,觉得是谁?”萧氏语气阴沉的问。

“这——”春竹心头一跳,忙啥垂下头去,惴惴不安的不敢答话。

“说!”萧氏厉声道,“连句实话都没有,我还要你们做什么?”

“这——”春竹咬咬牙,终究还是大着胆子道,“恕奴婢冒昧,那人影似乎是——是殷王殿下吧?”

宋灏的身形并不是她一个丫头能够认准辨清的,但是这个时间会出现在明乐屋子里的,也无外乎就是宋灏了!

“侯爷上朝还没走吧?”萧氏冷然勾了勾唇角,问道。

“大概——就要出门了吧!”春竹看了眼天色,揣测。

“你马上去把侯爷请来!”萧氏道,说着就意有所指的回头瞧了眼身后明乐的院子——

这个丫头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平日里和殷王眉来眼去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趁夜留男人在自己房中私会?完全就是自己找死!

春竹眼珠子一转,略一思忖就明白了萧氏的意思。

明乐现在有一个公主的身份,萧氏动她不得,但易永群是堂堂武安侯,一品功勋世家世袭的侯爵之位,明乐再强横也是拗不过他的。

再者,这种事情上,明乐明显就应该是做贼心虚的时候,只要有易永群出马,一定能捉奸成双,到时候事情闹起来,殷王声明全毁,自身难保之下,也就难以护她了。

“是!”春竹应道,重重的点头,然后转身往前院方向跑去。

萧氏目送她离开,随即眼中闪过浓厚的讥诮之意,扭头对身边的婆子吩咐道,“去给我把所有能调动的人手都调配过来,把这个院子给我团团围住,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

易明乐,这一次可是你自找的!

这一次我定要瓮中捉鳖,搞不死你也要叫你声名尽毁,再无颜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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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2章 许你生死与共

“小姐,外面二夫人调动了很多人手过来,把整个院子围住了。”长平走进门来禀报道。

“由她去!”明乐毫不在意的冷嗤一声。

长平微微一笑,遂就不再多言,施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屏风的后头,宋灏还尤自安然坐在桌旁,双目微阖闭目养神。

明乐深吸一口气,稍稍稳定了情绪,然后举步走了过去。

听闻她的脚步声,宋灏的唇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重新睁开了眼。

明乐绕到他的对面坐下,用最公式化的语气淡淡说道,“易永群一会儿就会过来,只要闹起来,这件事就会迎刃而解了!”

萧氏和易永群的脾气她都清楚,那夫妻两个虽然已经同床异梦,但在对待和她有关的事情上还是同仇敌忾的,以前是宋灏给明乐撑腰叫他们敢怒不敢言,如今这样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可以一次扳倒两个人——

何乐而不为呢?

“不生气了?”宋灏却未理会这个话题,只就简单的问道。

明乐眉心一跳,继而语气冷硬的回道,“我只是不耐烦再跟这些人继续磨叽下去了,索性这一次就借题发挥,给他们下一点重料罢了。而既然我们是盟友,这也不过就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一切,都按计划走吧。”

“所以,用另一重全新的关系做束缚,我们之间的同盟关系可能会更为牢靠一些?”宋灏问道,语气笃定。

现在维系她和宋灏之间关系的,除了共同的利益共同的敌人,然后就是一个随时可能和宋灏一刀两断的姜太后。

而如果将她冠以殷王妃之名,那么她和宋灏的荣辱乃至于性命才真的是完全贯穿到一起。

所谓感情,是她许不起的。

因此,她就是要用这重关系强逼着把自己束缚到宋灏的立场上,此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让自己不得不也设身处地的去为他着想,借以回报这几次他舍身相护的那份情义。

“不许我以情,却拿你的性命做赌,许我此生生死与共?”宋灏弯了弯嘴角,那笑意却有些朦胧不明不辨喜怒。

他隔着一张桌子静默的看了她片刻,然后才又继续说道,“用这样的方式逼迫自己走到我的身边来,看来你是真的很怕我。”

“我怕你吗?好吧!我承认!从一开始的相遇,你对我而言就是个极为可怕的人,我怕你伤害我,伤害爵儿,而现在——”明乐说着就是兀自摇头一笑,坦然回望他的目光,苦涩道,“我更怕的,却是有朝一日你会这样突兀的死去,永远消失在我面前。”

即便她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但是有一种感觉是真的。

她是真的逐渐开始在意宋灏在她生命中的存在感了,就算再怎么回避,再怎么装作不经意,只要一回想起之前他轰然倒塌砸在她肩上时候的那个场面,她就忍不住的心底战栗,手脚发软。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这一整晚自己的心情。

从知道他可能会遇险时候的心慌?

到后来听柳扬说出真相时候的彷徨?

再到之前刚在后巷里找到他那一刻的欢欣和喜悦?

还有手指触摸他身体里涌出那些血液时候无法言喻的恐慌和疼痛?

是的,疼痛!

那一刻突然极其不愿去面对他的鲜血,那一刻,突然很畏惧去承认那些涌动的血液是从那个男人的身体里涌出来的。

那血明明是热的,她触摸在手上,心里却不住的犯冷,冷的全身发止不住的哆嗦。

就像是又回到那个春寒料峭的日子里,她孤身匍匐在瑟瑟冷风中,看着浩心小小的脸孔被埋没在那刺骨寒凉的冷水里慢慢的失去了呼吸。

额头伤口涌出的血液她感受不到,却全身上下连每一根毛发都疼痛的无以复加。

所以那一刻,虽然置身黑暗,她却突然希望或许就可以只把那一切都当场这黑暗中的一场噩梦,哪怕是永远都不要醒来也好,最起码可以知道,那不过一场梦,那些疼痛和恐惧都不是真的。

这个男人于她而言,是个最合适的盟友,却在不知不觉中让她觉得抱歉甚至于难以割舍。

明乐不愿意去深究其中可能穿插的那些细腻的感情,只是一直本能的感觉告诉她——

在她的有生之年,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眼见着这个星光璀璨般的男子在她的面前陨落或是消失的。

宋灏原以为等待他的终将只是她借口充分的各种逃避之词,却不想得来的竟是这样一段发自肺腑的内心独白。

宋灏一时微怔,嘴唇动了半天,眸子里终于慢慢攀爬上一层愉快的笑意。

“所以,你也会担心我?”他问,眼中笑意莫名加深。

明乐在他的注视之下,心里的躁郁之气反而更胜。

她扶着桌子一角站起来,转身错开与他视线的正面接触,冷声道,“我说过,你别问我理由,我也不想去探究其中缘由,既然你允诺会给我一切我想要的,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而从今以后,为了我的利益,也请你保重自己。”

这样的话说出来,连明乐自己都觉得可笑。

她这一生,早就没打算过要去依靠任何人,堂而皇之找出这样的一个借口,所为——

不过就是对他说一声珍重。

这样的处心积虑,这样的欲盖弥彰,这样偏离自己心意的做法,都让她内心深处觉得无比的恐慌。

可是这一晚,这个男人身体里涌出的鲜血却是让她彻底乱了方寸,再也容不得多想。

虽然她的神情语气维持的近乎无懈可击,但宋灏多好还是从中看出了一些口是心非的味道来。

“好吧,我不问!”即便是在这样四面楚歌的境遇之下,他的心情也是瞬间明媚起来,起身绕过桌子,从背后小心翼翼的将那少女瘦弱的肩背拥入怀中。

感觉到他的体温和气息瞬间笼罩下来,明乐本能的想要抗拒,但也只在念头刚起的那一瞬就又突然改变了主意,手指握紧复又缓缓的松开,垂眸不语。

宋灏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轻轻的磨蹭着,半晌,突然低低地笑道,“也许正是如你方才所言,我这样的人将来就只能下地狱,可如果地狱里有你的话,我突然觉得,即使是下地狱,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如果你说,我们之间谈情可谓奢侈,那么只就这样伴在彼此身边一路前行,甚至于未来将会是什么样子的,似乎也都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没有什么,比你在我身边更重要!

明乐抿抿唇,阖上眼睑,没有在说话。

黎明过后,屋外的光线就逐渐明朗起来,柔和的阳光泼洒进来,暖色的光影斑驳了一地。

两个人就在这个静谧的清晨默默的相拥,淡漠了周围的时间和空间,直到外面隐隐传来易永群被拥簇而来的吵闹声。

明乐的精神一凛,宋灏已经默契的松开了环在她胸前的手臂。

“我先出去!”明乐道,说完才犹豫着抬头对上宋灏的视线看了一眼。

“好!”宋灏负手而立,微微颔首。

明乐的嘴角扯了一下,然后就重新收摄心神快步走了出去。

彼时易永群已经被春竹急匆匆的带了来,在院外见到萧氏脸色就有些不好看,道,“这一大清早的,不知道我要赶着去上朝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得要我过来?”

“妾身原也不想麻烦侯爷,但这一次的事情兹事体大,侯爷身为一家之主,怕是也唯有您出面才能解决了。”萧氏客客气气道,用词虽然稳妥甚至于谦卑,但语气间却多少充斥着点儿嘲讽之意。

她双腿被废,一半的仇恨记在李氏身上,另一半则是归咎于易永群的无情,所以自打她被易明峰从西院放出来,和易永群之间就是冷冰冰的,嫌隙已深。

易永群明显也是不待见她,闻言就不耐烦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方才他来的太急,心里又惦记着上朝的事,故而精力分散,并没有注意周围环境,此时看去才惊觉萧氏叫他来的地方竟然是明乐居住的菊华苑,并且此时院外里三重外三重,被家丁护卫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你这是做什么?”易永群不由的勃然变色,指着四处分散在围墙外围的家丁骂道,“你疯了不成?九丫头虽然是姓易的,却也是皇上亲封的义阳公主,你哪儿来的胆子竟然私自下令围困公主的住所?无知妇人,你是活腻歪了吗?”

易永群劈头盖脸一顿骂,完全不顾有许多的下人在场,紧赶着上前一步,指着那些剑拔弩张的家丁护卫道,“你们还杵在这里做什么?一个个的还要命了不要?还不赶紧给我散了。”

“这——”护卫们面面相觑,不知何去何从。

易永群是一家之主不假,但实际上,现在整个侯府都是易明峰在撑着,而后宅的事,也多是萧氏在打理。

两个都是主子,他们一个也得罪不起。

“谁也不许退,在把里面的人揪出来之前,把这个院子给我看牢了。”不等护卫们反应,萧氏已经蛮横的大声下了死命令。

“不知死活!”易永群一见她存心跟自己抬杠,不由的怒上心头。

萧氏冷笑一声,不予理会。

这夫妻二人置气,下人们未免殃及池鱼,只就屏住呼吸使劲的把头压下去,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反了你们了!你们是聋了还是瞎了?本侯的话都听不见吗?”易永群等了片刻不见有人动作,整张脸都憋的通红,目光盲目的四下一瞥,刚好看到钱四急匆匆的赶来,就怒声骂道,“你平日里是怎么管束这些奴才的?一个个的连主子是谁都不知道了吗?”

“侯爷息怒!”钱四擦了把汗。

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过来之前已经听小厮大致的说过,这会儿见易永群和萧氏杠上了也顿觉为难。

“哼!”萧氏冷哼一声,挥挥手示意钱四他们退下,“你们都先让开,我有话要和侯爷说。”

钱四是两方面都不敢得罪,于是就先偷偷看了眼易永群的脸色。

易永群本来就是个没主心骨的,见到萧氏的语气缓和了下来,也就冷着脸没说什么。

钱四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就带着一众奴仆推到了远点的地方,只留下春竹一人服侍萧氏。

“这些天折腾的还不够吗?你到底还想干什么?”众人一走,易永群都迫不及待的说道,“就算再怎么不待见那么丫头,她好歹也跟皇室擦了边儿,是皇室御笔亲封的公主,你自己不想活了,不要拖着全家跟你一块儿倒霉!”

“我不跟你说这些废话!”萧氏冷冰冰道,“咱们跟大房之间是个什么状况你也一清二楚,这个丫头多留一天都是个天大的祸害,你以为我是吃饱了撑的才来找茬生事的吗?要想以后高枕无忧,今天这事儿要怎么做,你也拿个主意吧!”

“你——什么意思?”易永群警觉起来,狐疑的看她一眼,不可思议的惊呼道,“她跟殷王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现在太后娘娘的态度也很奇怪,你去招惹她?你简直是——”

萧氏心里暗骂一声废物,面上却是不显,只就面无表情的打断他的话,阴森笑道,“如果殷王和她一起栽了呢?”

“嗯?”易永群心中一动,疑惑不觉的更深。

“我听峰儿说过,殷王在皇上那里也是个眼中钉。”萧氏继续说道,“至于姜太后么——她到底也不是皇上生母,能有多大的能耐?”

“你一个妇道人家,怎敢枉议朝政?”易永群不悦道,心理防线却隐隐有了一丝松动。

他没有易明峰的智慧也没有萧氏的狠辣,因为明乐姐弟的存在,最近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寝不安枕。但是因为明了身后有一个宋灏撑腰,也叫他无可奈何。

如果能有机会除掉明乐这个明目张胆插在他眼皮子地下的毒瘤,自然再好不过。

做了一辈子的夫妻,萧氏对他的神情语气自然把握的十成十,见他的语气迟疑下来心里就是鄙夷一笑。

“九丫头的屋子里藏了人了,你管是不管?”萧氏神情倨傲,冷冰冰的问道。

“人?什么人?”易永群一时反应不及,却是下意识的脱口问道。

“什么人还用我来说明吗?”萧氏反问,满脸的鄙夷之色。

易永群怔了怔,目光狐疑别的扭头往菊华苑的方向扫了眼,然后一个机灵回过神来,不可思议道,“你是说——”

“方才我在她那屋子外头亲眼所见,人现在就还藏在她的卧房里头,看身量装束,定是个男人无疑。”萧氏道,语气隐隐带了几分得意又带了几分阴狠的快意道,“会鬼鬼祟祟藏在她房里的男人,这人的身份还需要我多说吗?”

殷王宋灏!

这一点几乎是毋庸置疑!

但也正因为是宋灏,才叫易永群不敢轻易下决心。

易永群神色凝重的捏了捏朝服的袖子,不置可否。

萧氏等的不耐烦了,就对春竹也使了眼色让她到旁边盯着,不准任何人靠近,然后才又继续说道,“那个丫头的用心你不是不知道,还有朝堂之上峰儿的处境,咱们整个武安侯府的安危存亡。这些事情息息相关。今日可是难得的机会。”

易明乐对他们的敌意无需多说,而且这个丫头运气好手段又高,现下得了姜太后和宋灏撑腰,愣是叫他们想要除之而后快都不能。

孝宗对宋灏的态度,在朝臣中间早就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了,也只奈何他事事做得滴水不漏,叫人完全拿不住把柄发难,再者他又是先帝嫡子,更叫孝宗不敢妄动,生怕落人口实,落一个为谋皇位残害皇嗣的名声来。

现在既然他在政务之上没有纰漏,那么在这样的私事上若是德行声明尽毁,也算是间接的迎合了孝宗的心意。

虽然他一介臣子对亲王逾矩被视为大不敬,但只要孝宗不予追究也就会顺理成章的作罢,再者——

谁知道被明乐藏在屋子里的男人会是宋灏呢?

易永群捏着袖子左右权衡,心里渐渐地就有些蠢蠢欲动。

萧氏见他如此,就露出一个早知如此的表情,道,“事不宜迟,再拖下去,恐怕迟则生变。”

易永群一咬牙,眼中呈现出几缕鲜红的血丝,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说着就一撩袍子,大步踏上台阶,进了明乐的院子。

“见过侯爷!”长平带着一众侍卫大大方方的见礼。

彼时那一众侍卫还都直挺挺的杵在正屋的大门口,个个手握刀柄整装待发。

易永群一见这个阵仗,手脚就有点发软,强自定了定神才端着架子对长平道,“九丫头呢?这些个侍卫杵在这里简直不成体统,还不叫他们散了?”

“恐怕不能!”长平微微一笑,不卑不亢。

易永群被她这样的语气惊住,不可置信的脱口道,“你说什么?”

“她说这些人不能撤掉!”不等长平回答,她身后的屋子里已经有清冷果决的女声传来。

侍卫们自觉往两侧让出一条路来,明乐就一步跨出门槛,亭亭立于朝阳明媚的光影之下。

她的神情淡漠,唇角挂一丝冰冷讽刺的笑容居高临下看着再度闯进门来的萧氏和易永群等人,慢慢说道,“我这里为什么会是这么个阵仗,武安侯夫人最是清楚不过,侯爷您既然来了——”

明乐说着就是弯了弯唇角,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突然凛冽起来,寒声道,“既然来了,就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吧!本宫是奉太后娘娘的懿旨回来省亲探望祖母的,这才不过一个晚上,你府中就动用武力围了我的院子,这件事,你觉得我会善罢甘休吗?”

以前的明乐,对他虽然算不得敬重,但至少表面上的功夫做足,她今日会公然摆出这样一副倨傲的神情,还是叫易永群始料未及。

易永群张了张嘴,萧氏却不等他废话已经主动开口道,“这话你还真是说对了,如果不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今天这事情怕是没有办法轻易了结的。”

“夫人你这是恶人先告状?”明乐冷笑。

“难道你不是做贼心虚?”萧氏反问。

易永群见萧氏越发的肆无忌惮,心里就隐隐有些着急。

而萧氏心里急着拿明乐的把柄,是以也就不与她呈口舌之快,扭头对春竹使了个眼色。

春竹会意,低眉顺眼的上前,分别对明乐和易永群屈膝行了一礼,然后才温声软语的慢慢说道,“回禀侯爷,夫人并非无中生有,事情的起因是昨儿个夜里花园里值夜的护卫发现义阳公主身边的长平姑娘鬼鬼祟祟的出入后花园两次,还去后门外的巷子里呆了不短的时间,不知道去做了什么。因为不知道她的底细,夫人担心公主殿下的安危,所以天还没亮就紧赶着过来探望公主,可是不曾想——”

春竹说着,声音就弱了下来,然后心有余悸似的拿眼角的余光偷偷扫了明乐一眼,咬着嘴唇继续道,“可是不曾想义阳公主并不领情,夫人进门还没说两句话,就被她叫人给强行轰了出来。”

“是啊,侯爷!”之前萧氏带来的几个婆子也纷纷附和,义愤填膺道,“奴婢们跟着夫人都亲眼看到了,义阳公主屋子的屏风后头的确是有些怪异。夫人也是为了公主的安危着想,这万一要是有什么人居心叵测,夫人她身为一家主母,总不能袖手旁观的。”

几个人的口径一致,大约是为了报之前被扔出来的一箭之仇,全部同仇敌忾直指明乐。

这样一边倒的阵仗,好歹是助长了易永群是士气。

“九丫头,你屋子里若是真藏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还是尽早交代出来吧,否则——”易永群冷着脸,摆出一家之主的谱儿来。

“武安侯口中所谓‘不该有的东西’是指本王吗?”却不想他话音未落,已经被一个淡漠清冷的声音打断。

宋灏的声音,易永群自然能够马上分辨,更何况在这之前他心里也就早有准备——

明乐屋子里若是藏了人,必定也就只能是宋灏。

此时循声望去,果然就见宋灏一身干净简洁的衣袍款步从里面踱了出来。

“不知殷王殿下在此,下官有失远迎,见过殿下!”易永群心头一颤,急忙领头行礼。

“给殷王殿下请安!”萧氏等人也都纷纷跟着见礼。

宋灏的容色平静,目光微冷,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只就稳稳当当在门廊下头明乐的身边站定。

易永群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态站在那里,始终不闻宋灏叫起,只能神情尴尬的抬头朝他看去,试探道,“怎么会在这里?”

明明是质问,他却不敢放肆,还是一副谨小慎微的语气。

“本王前来拜会义阳公主,同她一起煮茶论诗来着。”宋灏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袖口,然后斜睨了易永群一眼道,“怎么,武安侯你有意见?”

他这一眼的目光横过去,虽然算不得犀利,但也觉得没有任何一份的善意,清冷孤傲,顿时让人觉得压力倍增。

“不敢,下官不敢!”易永群急忙拱手赔罪,不敢和他的视线正面相对,扭头压低了声音对随后赶来的钱四叱道,“怎么殷王殿下来了也不知道通禀一声?”

“这——”钱四一阵为难,忙是跪伏下去,道,“侯爷明鉴,不是小的存心怠慢贵客,而是小的确实不知道殷王殿下是何时来的。昨儿个入夜小的就睡在门房附近的耳房里,没听说有殿下到访啊!”

易永群心里七上八下的,却多少已经有了些想法。

外界把殷王和义阳公主之间那些暧昧不清的传闻闹的沸沸扬扬,而且宋灏不请自来、莫名其妙出现在他府上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八成——

也就是那点儿小儿女的心思,夜会佳人来了。

在大邺王朝的法度之中,对于女子的名声还是极为看重的。

之前因为明乐和宋灏的身份都很特殊,大家以讹传讹的话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实在是件不光彩的事。

易永群脸上眼色不断变换,讪讪笑道,“不知道殿下您——”

“本王说过,是来拜会义阳公主的,此事难道武安侯也要过问不成?”宋灏语气漠然的打断他的话。

以明乐现在的位份,她要见谁,自然犯不着和武安侯府的任何一个人打招呼,但她现在毕竟是住在易家的,半夜与男子在闺房私会明显就是不合时宜。

“下官不敢!”宋灏那话说的挺呛人的,易永群又是急忙赔罪。

旁边萧氏看着,早就是按耐不住,再见易永群在宋灏面前点头哈腰一副没出息的模样就更是火大。

“义阳公主回来省亲,侯爷与臣妇到底也算是这里的主人家,王爷您一介男子,深夜到访却连帖子都未曾递上,而是莫名出现在九丫头的闺房里,这话儿若是传出去,怕是——”萧氏道,说着就是欲言又止。

对方是宋灏,她虽然已经豁出去和宋灏翻脸,到底也不敢当面撕破脸。

“夫人御下有方,本王不过就是入府拜会,这点小事还会有人在背后乱嚼舌头吗?”宋灏不慌不忙,倒是反将她一军。

萧氏本来的就是要把这捉奸在场的丑事往大了宣扬,意在叫宋灏和明乐受千夫所指,那样孝宗就可以借题发挥,让她可以借刀杀人了。

宋灏这么一说,反倒是叫她无言以对。

“这个——自然!”萧氏口不应心的讪讪笑道。

事情仿佛就这样僵持了。

宋灏到底是个什么人,易永群要比萧氏更清楚一些,尤其是针对明乐的事情的上,他的态度就更为鲜明,几乎从来不留余地。

今日当众揪出他来,或许还好交代,但萧氏公然带人围了明乐的院子——

他回头翻脸几乎是一定的。

偷偷打量一眼那男子冷峻的容颜,易永群心里七上八下,终于还是动了破釜沉舟的心,上前一步拱手道:“纸包不住火,咱们侯府这后院的情况殿下也是看在眼里的,难免人多口杂,到时候若是会有什么纰漏的话,传出去就不好听了。事关义阳公主的名节以及殷王殿下的名声,这事儿,是不是要请两位殿下亲自去向陛下禀明缘由?这样也可以防患于未然,省的有心人士无事生非?”

这意思,就是要明乐和宋灏双方亲自去向孝宗陈情了。

说法虽然委婉,说白了就是个捉奸在床的后续。

宋灏的目光收冷,讽刺说道,“武安侯为我们皇室的家务事当真也是操心不浅,这个时候也不急着前去上朝吗?”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易永群正色道,间或扫了明乐一眼,“而且怎么说义阳公主也是我易家出身的人,有些心,下官也是不操不行的。”

易永群并没有存心要和宋灏硬碰硬,只不过眼前的事众目睽睽,他相信宋灏也有顾虑,不会愿意把事情闹大。

宋灏的神色淡淡,果然没有与他强辩。

“所以,还请殿下行个方便,与下官一同进宫觐见皇上吧。”易永群再接再厉,继续道。

宋灏不置可否,依旧不徐不缓的把身上衣衫仔细的整理了一遍。

易永群等的暗暗心焦,就又提醒道,“殿下——”

“武安侯!”宋灏却是一反常态,突然出言打断他的话,眯眼看了眼头顶太阳的方位道,“本王在想,如若今日你我同时罢朝,谁的罪名会更大一些。”

易永群一愣。

这会儿天色已明,就算是快马加鞭赶进宫去,也来不及了。

宋灏说这话,明着是威胁,但实际上他算的很清楚——

以易永群的为人,凡事都要先顾虑三分,想要他不顾一切配合自己把事情闹大,总要适当的再逼迫他一下。

易永群心里打了个突儿,然后就是一咬牙道,“下官无意对您不敬,还是请您移步吧!”

“呵——”宋灏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仿佛愉悦一般低沉的笑声,紧跟着却是目色一敛转身回了屋子里。

在靠近门口的一张椅子上随意坐下,然后他才抬眸对门外待命的侍卫道,“叫人去宫里跟皇上说一声,就说今日的早朝本王因故不能去了。”

“是,殿下!”一个侍卫小队长拱手应道,也不多言就顺从的快步离开。

宋灏于是收回视线,转而对明乐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道,“你的棋艺如何?我们对弈一盘?”

“我的棋艺虽然一般,但既然殿下有此雅兴,乐意奉陪。”明乐一笑,偏头对采薇使了个眼色。

采薇微微一笑,转身进去抱了棋盘出来。

门口那一队侍卫未散,铜墙铁壁般横在那里,院子里更有萧氏和易永群等人死守。

厅中,明乐执黑子,宋灏执白子,却就是那么旁若无人的开始对弈。

太阳越升越高,越发璀璨的光影洒在宋灏的袍角上,生生将他天生冷峻的容颜柔化了几分。

他的唇角难得噙了丝浅淡的笑意,棋盘上落子优雅。

两个人你来我往,全完忘却其他人的存在,棋盘上杀的血雨腥风,彼此都半分余地不留。

院里易永群心急如焚的等着宫里孝宗的反应,然则约莫是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过后,先于宫里回来的复命的侍卫,却是一对御林军在礼王宋沛的带领下长驱直入从前院一路闯了进来。

“礼王殿下?您怎么来了?”易永群吃了一惊,然后急忙稳定心神迎上去行礼。

“武安侯免礼!老五是在你这吧?”宋沛虚扶了一把,脸色阴沉根本无心与他寒暄就先越过他继续往里走去,一眼看到和明乐坐在厅中对弈的宋灏,脸色神色不由的更加凝重起来,提了袍子快步往里走去,一边急匆匆道,“老五!”

“四哥!”宋灏从容的落下一子,先吞了明乐五枚黑子,然后才是回头与他颔首致意,“四哥来的巧,可有兴趣与我对弈一盘?这个丫头的棋艺,实在是不敢恭维。”

说着,他就是语带调侃的抬眸看了明乐一眼。

明乐也不反驳,只就抖了抖裙子起身,对宋沛施了一礼,“礼王殿下!”

宋沛的目光复杂的从两人身上一一扫过,进而上前一步,拉了宋灏的袖子,面有忧色的低声道,“老五,昨晚城里都闹翻天了,你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和义阳公主对弈?”

他的声音很低,明显是避讳着易永群在给宋灏提醒。

“正如四哥所见,武安侯府的待客之道实在太过热情了些,本王实在抽不开身。”宋灏却是无所顾忌的朗声说道,然后才弹了弹袍子站起身来道,“四哥来这里,是专程寻我的?”

“嗯!”宋沛点头,又在深深的看他一眼,似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对院里同来的御林军一招手。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人五花大绑的被人从后面推出来。

那人穿一身质地普通的灰色袍子,面上线条冷硬,此时发丝略显凌乱,有几缕邋遢的贴在面上,半掩住左半边脸上长长的疤痕,赫然——

就是柳杨!

见到柳杨这般模样,宋灏眉毛一挑,就显出几分不悦的情绪的来,对宋沛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四哥这是什么意思?”

“唉!”宋沛叹一口气,然后招招手,“把东西抱上来!”

立刻就有一名御林军报了个青布的包袱从外面走进来。

宋沛单手接了,径自走过去,把包袱放到棋盘上解开,露出里面做工精致的紫色朝服。

“昨儿个整个晚上,你去哪里了?”宋沛问的直接,眼中神色却极为复杂,回头看了眼被人五花大绑的柳杨道,“今儿个一大早柳杨鬼鬼祟祟的摸回王府偷抱了你的朝服出来,中途被御林军发现,还动了手,我问了他,才知道你在这里。”

他所谓的“问”,看柳杨那一身狼狈就知道是怎么问的了。

而宋沛的话虽然句句隐晦,也很清楚的把昨夜诸事的大致脉络呈现在了宋灏面前。

京城起了大的动乱,殷王府周边有御林军埋伏。

对于熟知一切来龙去脉的宋灏而言,这些话都是再清楚不过的,而对两眼一抹黑的易永群夫妇而言,他们所得的就是另一重意思了——

果然殷王是和这丫头是厮混了一宿,未免误了早朝还让自己的侍卫潜回殷王府取朝服。

易永群心下一松,立刻快步走了进来,像是难以启齿的叹息道,“礼王殿下您来的正好,下官正准备和殷王殿下一同进宫面圣呢,说起来也真是我武安侯府的家门不幸,哎!”

说话间,他就是意有所指,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明乐一眼。

宋沛一怔,旋即就马上明白过来。

“老五你——”说宋灏会做出这种事,似乎顺理成章但又更有些难以置信,宋沛眼睛瞪得老大,目光在宋灏和明乐之间游移不定,反应了好半天才倒抽一口凉气,“你不会是昨天整晚都——”

宋灏抿抿唇,似是要开口。

萧氏眼珠子一转,已经悲戚的哀叹一声,“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真的是家门不幸啊!”

“四哥你不要误会,我不过是夜里宿醉有些头疼,路过武安侯府就来向义阳公主讨杯茶汤解酒罢了。”宋灏这才淡淡的开口,凤目一挑冷冷的扫了易永群夫妇一眼,继续道,“惊扰了武安侯和夫人,实在过意不去。”

众目睽睽之下,他这样的解释明显就是欲盖弥彰。

昨夜虎威大营出事,来龙去脉宋沛都一清二楚,此时听宋灏的解释,也不敢妄作定论。

反倒是易永群急了,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怒然站出来道,“殷王殿下,九丫头怎么都是我易家的人,她的名声何其重要,今天这事儿您若是不能给一个满意的交代,下官就只有进宫去请皇上做主了!”

“武安侯当真是好大的官威!”宋灏冷笑,他的目光一凝,整个空间的气氛就仿佛跟着瞬间收冷。

易永群心头一颤,刚要开口说什么,紧跟着下一刻院外就传来刘公公尖锐而极具特色的嗓音道:“皇上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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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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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3章

众人俱是精神一敛,齐齐进到院子里准备迎驾。

孝宗的帝王仪仗来的很快,大有雷霆万钧之势,从花园里一路蜿蜒,不多时他人已经大步跨进门来。

“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急忙跪地行礼。

“嗯!”孝宗淡淡的应了一声,看似不经意,目光却是锐利一瞥,已经一眼看到混迹于人群之中的宋灏和明乐,眼中神色一闪,带了几分莫名阴沉的味道来。

“眼下正是早朝的时辰,皇兄怎么纡尊降贵亲自到这里来了?”宋沛定了定神,率先开口问道。

“有侍卫进宫回禀于朕,说是老五在这里。”孝宗道,不动声色的把视线从宋灏脸上移开,看向宋沛道,“既然老四你也在,就由你来把事情的缘由对朕说明白吧!”

昨夜虎威大营出事,孝宗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宋灏,但是为了掩人耳目不把他针对宋灏的事做的太明显,便找上了宋沛,把全城搜捕刺客的差事交给他来做。

有同时皇子的宋沛出面,这样一来,即使随后把宋灏揪出来,他也就可以置身事外,把事不关己的姿态做足了。

宋沛何曾不知,孝宗这是要拿他做枪使。

心里苦涩一笑,宋沛就是用词严谨的开口道,“这个——臣弟也是刚刚过来,话还没说上两句,对于这里发生的事都没来得及仔细询问,所以——”

怎么难道宋沛不是追踪宋灏的踪迹至此的?

孝宗心神一凝,原本势在必得的心境之内就凭空多了几分戒备,拧眉对宋灏道,“那老五你自己来说吧?把这里的情况给朕一个解释!”

让宋灏来说,他必定是要开脱的。

易永群心里一急,忙是开口道,“皇上,此事事关重大,这里人多眼杂,是不是请您移步正厅,屏退了闲杂人等再由微臣禀明其中原委?”

君臣两人所指,根本就不是同一件事。

但明显的,两人心照不宣,都各自想歪了。

孝宗略一沉吟,便是点头,一撩袍角就先一步转身离开。

宋灏等人等他走出去几步,也自主的起身跟了过去。

孝宗不常出宫,偶尔驾临臣子的府邸,那就是天大的殊荣。

虽然今天他过门明显没好事,易永群也是难掩兴奋,忙不迭吩咐钱四抢着去换了厅中座椅,又叫人泡了自己珍藏的好茶奉上。

孝宗端起茶碗呷了一口,却明显的志不在此,把茶碗随意往桌上一搁就率先直入正题道,“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昨夜发生的事,老五你最好能够给朕一个说的过去的解释。”

“昨夜么?”宋灏长身而立,脸上神色雅致而淡远,片刻之后才唇齿微启吐出四个字来,“臣弟醉了!”

凡事都有个因果,虽然早就做好他会狡辩的准备,但来龙去脉总要要交代一个吧?

孝宗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用这简单的四个字就把自己打发了,所以一时微愣。

易永群见他的脸色越发难看,自觉时机已到,就往前跪下道,“皇上明鉴,微臣也正要向您禀明此事,虽然难以启齿,但事关殷王殿下还有我们府上的名声,也唯有请皇上出面定夺了。”

孝宗这才隐约觉得他的话锋不对,然则易永群已经铁了心,完全不及仔细观察他的脸色就已经神色哀痛的叹惋道:“昨夜,殷王殿下私潜入府,一直和义阳公主呆在一处。”

这话说出来,太过直白。所有人俱是一愣。

有人幸灾乐祸的去看宋灏以及明乐两个当事人的反应,也有宋沛,目光敏锐的去瞧孝宗的脸上。

孝宗此来,为的是要证明宋灏和昨夜潜入虎威大营刺杀的刺客有关,谁曾想得到的竟会是这样与他的初步设想完全背道而驰的结论。

“你是说昨天整夜,殷王都在你的府上?”孝宗面色阴沉,一个字一个字咬音极重。

易永群听着这咬牙切齿的味道,却全然不觉孝宗这是在警告他三思而后动,反而将之理解为孝宗对宋灏的痛恨,心神一振就斩钉截铁的回道:“是!”

“夜里头贱内听下头的人禀报,说是义阳公主所居的院子里有些异样,过去看了就——”易永群说着就是一声长叹,扼腕道,“也是我的疏忽,没有把府上上下的门户打理好!”

明乐心里冷笑——

这些人果然都是蛇鼠一窝,撒谎夸大完全不需要准备,信口胡诌出来的说辞都可以唱作俱佳,不仅把他们发现宋灏行踪的时间夸大提前,还生生把宋灏形容成一个深夜翻墙头的下九流。

不过好在这样的证词也就是她想要的,所以明乐也不辩驳,眼眸微垂,由着他去。

“殷王殿下宿醉,却不回自己府上,而是在义阳公主的闺房内出现。虽然微臣相信殿下谦谦君子和为人的风骨,但夜半三更男女共处一室,这样的传闻放出去,总归是难以堵塞悠悠众口。”易永群再接再厉的继续道,“微臣原也不想为此惊动皇上,但事关殷王殿下和义阳公主双方面的名声,臣也不敢擅做主张,就只能请皇上您来出面处理了。”

易永群说的信誓旦旦,更把一个痛心疾首的长辈形象演绎的淋漓尽致。

孝宗的整个计划被打乱,一张脸阴的都能滴下水来,未置一词。

厅中的气氛呈现出一种近乎诡异的宁静。

明乐这时才是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对着孝宗屈膝一福道,“昨夜殷王殿下的确是醉酒在我这里小憩,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便没有知会叔父和婶娘知道,却不曾想竟会惹出这样大的乱子来,还惊动了陛下。明乐在这个给陛下请罪了!”

明乐说着,就扯着裙子端端正正的跪在了孝宗脚边。

“九丫头你这是说我们小题大做了?”萧氏不满,但是当着孝宗的面,还是维持着长辈的气度,叹息道,“你一个未嫁的姑娘家,事关你的名节,怎么能说这是小事?再者殷王殿下虽是你的义兄,但到底你们之间也不是亲兄妹,怎么就不知道避讳?”

“婶娘这话是不是太过寡情了?”明乐也不看她,只就声音清亮的反问道,“就为了避讳,就为了婶娘口中所谓的名节,难道我该放任殷王殿下醉倒街头就置之不理了?”

萧氏一时语塞,张了张嘴才小声道,“我几时说——”

“陛下!”明乐并无心与她逞口舌之快,“明乐承认在这件事上欠缺考虑,给大家都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回头我自会闭门思过,反省自己的过失。”

说着,一个响头端庄恭敬的磕在地上。

她不辩解她和宋灏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也不去刻意的澄清事实,反而大大方方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

萧氏和易永群对望一眼,各自瞠目结舌。

今天他们打击明乐是真,但同时为了永绝后患,也不能叫宋灏置身事外。

萧氏心思飞转,马上也跟着磕了个头,恳切道,“皇上明鉴,义阳公主到底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姑娘家,有些事情思虑不周也是难免,这事情也不能全算是她的责任吧?”

言下之意,两个人的买卖,宋灏也不该撇了开去。

孝宗此刻哪里是有心思去计较这些伦常礼法的小事,只就冷脸看着宋灏道,“老五,你有什么话说?”

这样一来,便是还给宋灏机会辩解了?

易永群心头一跳,忙是开口道,“皇上——”

“你闭嘴!”孝宗一个冷眼横过去,压抑良久的怒气明显的喷薄欲出。

易永群呼吸一窒,声音就哽在了喉咙里。

宋灏直视孝宗阴沉晦暗的双通过却是云淡风轻的笑了。

“皇兄纡尊降贵,亲自来这里寻我,想必昨夜是出了什么大事与我有关的。”宋灏的声音轻缓而平静,却是一语道破玄机,“其中缘由,臣弟愿闻其详,随后自然也会给您一个满意的解释。”

易永群夫妇这才觉出一丝异样,但同却是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孝宗的目光在宋灏脸上流连,似乎是在寻找破绽,过了一会儿却是眉毛一挑对宋沛道,“你来说吧!”

从小到大,宋灏的心思他就从来没有看头过,无论面对的是怎样的局面,他脸上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是这样淡淡的,而这一次——

也无例外。

“是!”宋沛拱手,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下情绪才对宋灏说道,“昨夜虎威大营那里出了状况,有刺客袭营,总管二十万大军指挥权的主帅梁默英被当场斩杀。”

易永群闻言,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是么?”宋灏却是笑了,笑意中带了丝讥诮,他并未直接和宋沛对话,而是直接转向孝宗道,“所以皇兄纡尊降贵亲自找到这里来,是因为笃定此事与我有关?”

他用的词是“笃定”而非“怀疑”。

孝宗与他之间就是这样,彼此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一击必杀,势必不留半分的余地。

易永群显然也是早知道这一点,这么多年来兄弟二人都在暗中较量,这是头一次,孝宗会正面对宋灏发难,可是——

是他回错意,搅乱了孝宗的全盘计划吗?

孝宗与宋灏相对,脸上表情始终封冻,并没有因为他的轻狂而显露明显的怒气,片刻之后才徐徐开口,字字冰冷:“朕需要你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宋灏莞尔,这一次的笑容越发明显,于腮边甚至呈现出一对不甚明显的酒窝,依旧是轻缓柔和的四个字从唇齿间飘洒出来,道:“臣弟醉了!”

他不多解释,因为完全没有那样的必要。

孝宗的眼中现出明显的不耐,忽而转向明乐,阴测测的冷笑一声。

那笑声听起来有些瘆人,孝宗却没说话。

明乐抬头迎上他的视线,皱眉道:“昨夜三婶儿身体抱恙,得知七姐姐连夜出门去抓药,臣女不放心就出去寻她,正巧遇到醉酒的殷王殿下,于是便将他带了回来。”

她亦不解释邂逅宋灏的时间,易明菲出府的时间门房的人很清楚。

孝宗对刘公公使了个眼色。

刘公公马上抱着拂尘出门,到院外找了管家钱四来询问,不多时折返,对孝宗隐晦的点了点头。

孝宗的脸色不觉得更加阴沉——

那个时间,正是虎威大营事发的时间,宋灏即使有三头六臂也不能分身两处。

而虽然没有人亲见明乐带宋灏回府,之前萧氏和易永群的供词却间接的证明了这一点——

两人在一起呆了整夜。

而此时的易永群和萧氏也才后知后觉的彻底明白过来,他们的级攻击力间接做了宋灏的不在场证明,而同时——

也坏了孝宗的事。

这个认知让两人如坐针毡,即使使劲的低着头降低存在感,仿佛也依旧能感觉到孝宗锐利如刀的目光丝丝缕缕割裂在后背的皮肤上。

萧氏的双手抠着厚重的地毯,咬牙咬的牙龈都要跟着渗血——

怪不得易明乐那死丫头会让她那么容易就察觉了宋灏的存在,这些分明都是那死丫头计划好的要利用她!

夫妻俩战战兢兢的跪着,孝宗却良久没有做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一段的时间似乎过的分外漫长,也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院外才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是易世子!”刘公公凑到孝宗耳边小声的提醒。

本来正在闭目养神的孝宗缓慢的睁开眼,而萧氏已经一个机灵扭头朝院外看去。

易明峰穿一身墨绿色的朝服,带着几个心腹的侍卫快步从院外进来,一边走一边挥手遣散了随从,径自跨进门来,跪地行礼:“微臣见过皇上!”

府上发生的大致情况他进门时已经得了钱四的禀报,虽然被易永群和萧氏的“神来之笔”搞的焦头烂额,但进门之后的神色依旧泰定,甚至没有对在场的任何人多看一眼,只就恭谨的跪在孝宗面前。

“平身!”孝宗略一挥手,示意他起来,继而问道,“如何了?”

“微臣刚从虎威大营回来,那里的情况已经询问清楚了。”易明峰道,不等孝宗再问就继续说道,“昨夜是梁将军的五十大寿,整个虎威大营摆宴庆贺,有人借机在酒水中洒了迷药,然后借机袭营。据闻刺客一共是十二个人,没有任何象征身份的证物显露,其中一人被当场剿杀,两名重伤自尽,其他人事后都逃之夭夭了,并没有留下任何追踪的线索。”

明乐听着,心情却越发沉重起来。

想来也是,以宋灏的为人,怎么可能留给敌人追踪他的线索,而事发之后的第一时间孝宗却命人包抄了殷王府,把所有的矛头都直指向他。

可见,孝宗意欲除掉他的决心是何等迫切,又更可见这些年间他在孝宗的明枪暗箭之下生存的何其不易。

“二十万虎威大营的将士,敌不过区区十来个刺客?”孝宗冷讽的哼了一声,突然一拂袖挥落了手边杯盏。

杯中茶水已经冷了,茶叶沫子伴着碎瓷片溅了一地。

这件事不是自己经手,易明峰反而坦然,只就静心敛气的听着。

跪在当前的易永群和萧氏不觉一抖,把头垂的更低。

孝宗的眸色一深,随即却是毫无征兆的扭头看向宋灏道,“老五,针对这件事,难道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这件事,皇兄不是已经交给四哥去处理了吗?”宋灏反问,不予评断。

孝宗被他堵的一窒。

下一刻,宋沛已经跪伏下去,惭愧道:“是臣弟无能!”

事实上,他得到的命令只是封锁殷王府,并竭尽所能追查宋灏方面的线索,这些都是孝宗吩咐下来的差事,从头到尾他并未真的接触到虎威大营出事的经过。

孝宗原也以为捉住宋灏的把柄,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偏偏半途杀出来个易永群,把整个事情搅黄了。

易明峰见他脸色不好,心中多少有几分了然,提了口气开口道,“皇上,虎威大营方面微臣还追查到了一些线索,请必须准许微臣传个人进来。”

“嗯?”孝宗的精神略有几分振奋,不动声色的略一颔首,“带进来吧!”

“是!”易明峰拱手一礼,转身出去,不多时就带了个身披战甲的年轻人进来。

“末将见过皇上。”那人进门就单膝跪地行礼。

孝宗打量他的一眼,不置可否,而是抬头递给易明峰一个询问的眼神。

“这位苏琦远苏校尉是昨夜在梁将军寿宴现场的客人之一,事发之时也是他带人迎敌抵御刺客的。”易明峰道,“对于当时的情况和有关刺客的信息他都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所以还是请他对陛下详细说明吧!”

“嗯!”孝宗点头,终于睁眼瞧了那苏琦远一眼,道,“关于那些刺客,你都发现了什么,但说无妨。”

“是,皇上!”苏琦远应道,先是仔细的回想了一遍当时的情形,然后才道,“当时酒过三巡,很多人都有了醉意,末将因为当夜还要负责夜里的巡逻守卫,所以喝的不多,但是不知怎的也觉得头晕目眩。因为身处军营重地,末将当时也未曾多想,只当时那酒劲太烈,就出去找地方洗了把脸,正要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听到主帅的帅帐方向有人大喊拿刺客,于是就带人赶了过去。谁曾想还是晚了一步,去时将军已经遇刺身亡倒在了血泊里。”

苏琦远说着,脸上就跟着显出哀痛之色,停顿片刻像是重新整理了情绪才又继续道,“因为是将军的寿辰,昨夜道贺的人有很多,但末将回去的时候,大多数人却都虚软无力的伏在案前,完全无力反抗。那些人刺杀了主帅也不恋战,立刻就要撤走。末将带人和他们交手,那些人所用的招式无不凶猛霸道,还有很多是同归于尽的狠厉手段,如果末将所料不错的话,他们应当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死士或者杀手!”

“死士?杀手?”孝宗沉吟一声,继而就若有所思的沉默下去。

“是!”苏琦远肯定道,“那人斩杀梁将军的一幕末将刚好目睹,那人横刀直接斩落梁将军的头颅,下手极其狠辣,但同时对自己的防范却是极少,也被将军绝地反击,一剑刺在了腰腹的位置。”

若说是宋灏杀了梁默英,这一点倒也无可厚非,但若要说到他会为了杀一个梁默英去拼命——

这就怎么看都不像是宋灏的作为了。

做了十九年的兄弟,孝宗自认对宋灏的秉性脾气还是知道一些的。

难道是他的估算有误——

这事儿,宋灏并不曾亲自参与,而只是叫了别人去办?

孝宗微微抽了口气,捏着眉心沉思起来。

苏琦远顿了片刻,就又试着开口道,“那人的身量高瘦,末将可以分辨的很清楚,而且——是个使左手刀的人!”

此言一出,第一个勃然变色的人却是宋沛。

孝宗一心关注的对象就只是宋灏一人,而他与宋灏之间多少还有些兄弟情谊,私底下事儿也会有些往来,所以清楚的知道——

在某些情况下,柳扬会用左手,而他左手的灵活度丝毫不逊于右手。

孝宗见他脸色有异,就飘过来一眼:“老四,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宋沛一惊。

他不想卷进孝宗和宋灏的纷争里来,但很遗憾,秉承着这样的一个身份,很多时候他想要置身事外都难。

心里苦涩一笑,为免孝宗起疑,他并没有和宋灏做任何的交代,只就一抬下巴对守在院外的御林军道,“把柳扬带进来!”

孝宗的目光微微一动,跟着扭头朝院外看去。

很快的,柳扬就被五花大绑的带了进来。

孝宗也不去和宋沛求证什么,当机立断的就下了命令,“把他的上衣扒了!”

侍卫们得令,没两下就把柳扬的上衣扯掉,露出里面伤痕累累的精壮胸膛,那些伤口或长或短,只是无一例外,全都是陈年旧伤,最近的一道疤痕也是后背之前和宋涵的人激战时候被拉开的一道口子,此时已经开始结痂,狰狞而恐怖。

没有找到预期中的证据,孝宗眼底瞬时闪过一丝失望。

宋沛尴尬的对宋灏解释道,“我只是之前偶然见到柳扬有用左手的习惯。”

“无妨!”宋灏淡淡说道,语气无喜无悲,却是对着孝宗,“如果这样能叫皇兄打消疑虑,臣弟反而安心。”

自打苏琦远进来之后,易明峰就一直静立一旁,不再插嘴,此时目光才做不经意的从宋灏身上一扫而过,眼中瞬时闪过一丝锐利的精光。

宋灏身上的这身袍子很是眼熟,似乎——

是易明凡的?

宋灏不会无缘无故换了易明凡的衣物。

他的目光一沉,随即就若有所思的盯着他腰间玉带再度沉默下去。

柳扬的嫌疑被洗清,孝宗更是一肚子火。

苏琦远心中惴惴,突然察觉易明峰目光的落点,就是灵机一动。

“皇上,当时事发之时末将就在那座帐子里,是亲眼见到那人腰腹的位置被刺了一剑的。”苏琦远道,说着一顿,目光冷厉的往宋灏面上一扫,才又继续,“那人的身高虽然和柳侍卫相差无几,但体貌上,似乎还要略显清瘦一些。”

他和宋灏无冤无仇,也未曾得任何人的收买和指使,只是实事求是,之前不曾想到,这会儿被易明峰略一暗示就惊愕的发现,宋灏与那刺客的身形竟是出奇的相似。

这个发现让他雀跃也激动。

而联系他的神情语气,孝宗也是一点就通,目光自然而然的跟着再度移到宋灏脸上。

“臣弟昨夜不曾出城。”宋灏也不装糊涂,坦然道,“武安侯夫妇可以作证!”

易永群又被噎了一下,有苦难言。

孝宗强压着一腔怒火,飘了一记冷眼过去。

易永群瑟瑟一抖,使劲的俯下身去,低声而迟缓的吐出一个字来,“是——”

因为之前信誓旦旦的告恶状,说宋灏在这里和明乐厮混了整夜,此时他若改口,那便是欺君之罪。

以宋灏和明乐的为人,如果脱不开身,说什么也会拉着他一家老小垫背。

而孝宗为了顺利除掉宋灏,势必也不会再过在意他们这些人的死活。

易明峰面无表情的站着,似乎并不打算插手。

苏琦远初来乍到却是不懂其中玄机,于是就冷哼一声道,“既然殷王殿下否认他曾连夜潜入虎威大营,那么请恕末将冒昧,为了证明殿下的清白,只要让他把衣襟解开,一看便知。”

一则是为自己的主帅报仇,二则也是在孝宗面前邀功心切,他的语气就异常坚定。

孝宗的眼神阴郁,目光下意识就往宋灏腰腹的位置移去。

宋灏却是笑了,决绝道:“抱歉皇兄,臣弟今日有些不方便,所以恐怕不能叫您如愿了。”

他的笑的坦荡,反而叫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片刻之后还是宋沛最先反应过来,愕然的抬眸朝明乐看去。

明乐本来正兀自垂眸想事情,此时迎上他的视线先是一阵的莫名其妙,然后略一回味宋灏的话才瞬间清醒,脸上表情不觉一僵。

她虽是不太在意这种事,但被人当众用这种暧昧而审视的目光围观到底还会有压力,面有愠色的红了脸。

诚然她这脸红的诱因还是气恼的成分居多,但在其他人看来,却全然是因为羞怯。

孝宗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虽然此时没有心情去计较这些小儿女的风流韵事,还是怒不可遏的拍案而起,道:“荒唐!”

“是,稍后臣弟自会闭门反省!”宋灏并不辩驳,语气诚恳。

明乐垂眸敛目,眉心拧起,唇角牵起的弧度有点淡淡的苦涩——

她这算不算是引狼入室?这人是真要一鼓作气逼的她退无可退吗?

孝宗的脸色铁青,犹且不想罢休,但因为没有直接的证据也不好对宋灏用强。

眼见着场面再度僵持,易明峰终于上前一步,打破僵局道,“只就凭借苏校尉对体型的判断的确是不足以指证殷王殿下的嫌疑的,眼下捉拿真凶要紧,微臣又一拙见,不知道陛下可否容禀?”

“你说!”孝宗沉声道。

“虎威大营二十万大军万不可一日无主。”易明峰道,“微臣以为眼下的耽误之急,就是赶快挑选合适的人选接管过来,以定军心,同时再加派人手继续追查凶手的下落。”

因为置身事外,他的思维保持的反而比孝宗更为清晰。

虎威大营是近京的最大一批武装力量,它的归属权是重中之重的大事。

孝宗因为一心扑在借机扳倒宋灏的事情上,厚此薄彼,一时反而疏漏了这部分情况。

此时被他一提,孝宗就是心神一紧,拧眉沉思着正色道,“事出突然,你觉得何人可担此任?”

“虎威大营直接关系到盛京和皇城的安危,暗里来说,统帅之人无外乎礼王殿下和殷王殿下之一才是最合适的人选。”易明峰道。

明知道这是孝宗的大忌,这个人果然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宋灏唇角微微牵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略带讥讽,宋沛已经急不可耐的开口道,“皇兄明鉴,臣弟身上还担着捉拿刺客的差事,分身乏术,再者,臣弟一介文儒,对领兵之道实在是不甚精通,不敢领此要职。”

宋灏在南疆领兵多年,这方面的经验自然不缺。

触及孝宗心中隐痛,他的脸色不由的更加阴沉起来,好整以暇等着看宋灏的反应。

“臣弟刚刚接手江北大营,与四哥一样,只怕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宋灏神色淡漠,这才开口,“平阳侯不是正好留在京中当职吗?不放让他多辛苦一点,领兵打仗,还是他的经验较为丰富一些。”

易明峰和彭修同坐一条船,宋灏很清楚易明峰的意图,就算自己不提这茬儿,随后他也会把话题转移到彭修身上。

而纵观整个朝堂,现在能担此重任的,彭修也的确是当仁不让的最佳人选。

但虽然这就是易明峰的最终目的,宋灏会这么大方的顺手推舟还是叫他刮目相看——

这位殷王殿下的城府,的确是比他预期中的还要深沉好些。

他不惧于任何实力的敌人,只要求自己身边诸事滴水不漏,从不为将来的事情过多担心,这样的自信就已经足以让人压力倍增。

孝宗心里飞快的权衡了一遍,自然也觉得彭修是最合适的人选,于是点头,对刘公公道,“你去传平阳侯进宫吧!”

“是,皇上!”刘公公应道,抱着拂尘一路小跑着出了门。

孝宗目送他离开,脸色就再度沉寂下来,明显还是不准备善罢甘休的往身后椅背上一靠,冷声道,“昨夜虎威大营的刺客一事,你们谁能给朕一个准确的说法来?”

那件事一定和宋灏脱不了关系,不管他是不是亲身参与!

“臣弟失职!”宋沛第一个跪地请罪。

他不过是孝宗用以攻击宋灏的一枚棋子,有用无用,全然在于孝宗一句话,今日的失误并不在他,所以他心中也无多少惧意。

“微臣不敢妄断!”易明峰也道。

他不再试图攻击宋灏,宋灏是个滴水不漏的性格,再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即使他心知肚明此事就是宋灏所为,也不会去做无用功。

“末将——末将只能分辨出那些刺客的身量。”苏琦远犹豫了一下,小声道。

这世上身量相近的人何其之多,没有看到脸,一切就都是白搭。

“没用的东西!”孝宗冷嗤一声,就闭上了眼。

他没有去问宋灏的意见,大约是料准了宋灏只要求置身事外,所以必定不会趟浑水。

然则短暂的沉默过后,宋灏却突然主动的开口,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道:“离着老二失踪已经有些时日了,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吗?”

满室的气氛一寂。

孝宗突然猛地睁开眼,目光锐利直视头顶的房梁。

“既然已经孤注一掷,最后却销声匿迹,突然半点生风也不露了,这似乎不合老二的性格。”宋灏声音淡淡的继续说道,“我总觉得,那件事不可能那么轻易了结。”

自从宋涵被他的死士带走之后就音讯全无,孝宗不仅颁下通缉令,全国范围内打死搜捕,还指派彭修带密卫暗中追踪,但是无一例外,宋涵其人就好像是彻底消失了一般,整个儿泯灭了踪迹。

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更是在孝宗心里横了一根刺,坐卧不安。

“你是说,这事儿可能和老二有关?”孝宗说道,目光晦暗不明的盯着宋灏的眼睛。

事实上他还是笃定的觉得对梁默英下手的人是宋灏,因为宋涵在朝中的势力已经被连根拔起,即使他杀了梁默英,也没有任何的机会住在那部分兵力为己所用,他何必去做那样的无用功?

而宋灏不然,梁默英死了,即使他不能明着接手虎威大营的力量,还可以暗中操控新的主帅。

当然了,如果那个人的彭修的话,就绝无可能。

这也是他因何会不假思索的再度启用彭修的原因。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吧!”宋灏道,“毕竟这样的无所作为,不符合老二一向高调的处事作风。”

孝宗深深的看他一眼,眼神讥讽。

宋灏当然明白他在想什么,却也不辩解。

孝宗又再坐了会儿,估算着彭修差不多时候该进城了,终于整了整袍子起身。

刘公公不在,小庆子急忙进来扶他。

“恭送皇上!”众人叩首。

孝宗目不斜视的大步往外走,宋灏等人尾随而出送他到大门口。

孝宗刚要踏上辇车,一侧的巷子外头突然发生了骚乱,间或有嘈杂的吵嚷声传来。

“保护皇上!”小庆子急忙惊呼。

易明峰目光一沉,快走几步奔过去,此时人群也被冲开,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女子扑倒在他脚下,一把拽住他的袍角,眼神渴望断断续续道,“皇——皇上——我——要见皇上!”

那女子浑身染血,手臂和后背上深浅不一带着一些伤口,却都不致命,而她身上的血则可能很有一部分来自别人。

易明峰看着他的脸孔,却是不觉的倒抽一口凉气,扭头朝孝宗看去。

“是什么人?”孝宗不耐烦道。

“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翡翠姑娘!”易明峰道,神色凝重。

孝宗亦是倒抽一口凉气,急忙弃了步辇迎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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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4章

“你不在宫里陪着太后,怎么会在这儿?”孝宗满脸的阴云密布,急急追问。

“皇上!”翡翠的眼泪滚落下来,在血迹斑驳的脸上冲刷出狰狞的印记,哀哀道,“太后——太后娘娘出事了!”

这个时候,姜太后应该在宫里的,谁能冲破几重宫门的守卫对她造成威胁?

明乐微微抽了口气,心下狐疑之余,悄悄拿眼角的余光朝身边宋灏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灏的表情淡淡的,却在接受到明乐视线传递出来信息的同时意味不明的弯了弯唇,然后明乐就注意到他整理袖子的同时右手尾指若有似无的在空气中轻弹了两下。

他动作的幅度极其微弱,明乐这才头次注意到,他的小指上却是佩戴者一枚亮银色极细的尾戒。

那戒指,无论从材质还是款式做工上都不很起眼,疏疏浅浅的纹路在明烈的日光下一晃,就有细微斑驳的光影弹出去。

人多眼杂,虽然一时分辨不出那些光影照射的方向,但明乐的目光微微一沉,心中还是瞬间了然——

这是他所置的一个隐秘的联系暗号。

他早有准备?!

明乐刚刚悬起的心有了片刻安定,敛眉静气朝巷子口的方向看去。

彼时翡翠已经被小庆子等人搀扶到了孝宗面前,全身虚软,气息奄奄。

“太后她怎么了?把话说清楚!”孝宗沉声问道,神情语气间都透着明显的不耐。

“太后娘娘在出宫的路上被人掳劫了!”翡翠说道,然后嚎啕一声就哭了起来。

“什么?”孝宗的脸色更加阴沉,震惊、怀疑种种情绪交杂,怔愣片刻才一个机灵回过神来,怒道,“太后不是在宫里静养吗?为什么突然出宫?”

“啊?”翡翠倒是一愣,眼泪凝结于眼眶,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迷迷蒙蒙道,“不是皇上叫人传信,请太后娘娘过来武安侯府的吗?”

“胡说八道!”孝宗怒道,“朕什么时候叫人请了太后过来了?”

“是一位公公带着刘公公的腰牌去的万寿宫。”翡翠道,神色迷茫的四下里打量着挤在门口的这一群人,心里隐隐觉得怪异,还是继续道,“来人说是事关义阳公主和殷王殿下,皇上叫人特意请了太后出宫的!”

“简直一派胡言!”孝宗甩袖,额上青筋暴起,暴躁的回头扫视众人一眼,大声道,“是谁假传朕的圣旨,撒下如此弥天大谎?你给朕指出来。”

宫门处的守卫向来森严,能带着刘公公腰牌进宫的,必定也是可以经常在皇宫出入的人。

“因为事情紧急,奴婢当时也没有细究,现在回想——”翡翠拧眉回忆,喃喃道,“那人的确是很面善,确乎是之前奴婢在去御书房给陛下传信的时候见过!”

正因为来人面善,所以当时在万寿宫当值负责传信的翡翠才没有多想。

这么一说,事情就有几分了然。

居然有人把手脚都做到宫里去了?

孝宗心口隐隐有些发凉,愤而扭头冷喝道,“刘福海呢?刘福海!”

“皇上,大总管奉旨出城去皇陵请平阳侯入宫了。”小庆子垂着头小声的提醒。

宋沛这时就上前一步,神色凝重道,“皇兄,这事情似乎是有些严重了,应当是有人窃取了或是仿造了刘总管的腰牌,然后假传了您的旨意,意在引太后出宫,以便攻击劫持。”

宋灏咝咝的抽了口气,亦是神色凝重,敛眉略一思忖,就扭头对小庆子吩咐道,“马上带几个人出城去往皇陵的路上看看大总管那边有没有什么闪失。”

“是。王爷!”姜太后被掳劫,此事非同小可,小庆子不敢怠慢,急忙领命去了。

宋灏语气一顿,才又继续说道,“能够顺利通行于宫门内外,并且蒙蔽了母后的耳目,想来这布局之人并非临时起意,应当是早就有次打算,大总管那里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受到冲击的。”

“是啊!”宋沛感慨,又看了翡翠一眼,转而对易永群道,“烦劳侯爷请府上的大夫先给翡翠姑娘看看伤吧。”

“王爷客气了,这是微臣的分内事。”易永群道,忙是招呼了两个下人过来扶了翡翠进去。

易明峰四下里环视一眼,眼中有意味不明的微光晃动,上前谏言道,“太后娘娘刚出事,在歹人落网之前,还是小心为上,陛下还是先行回宫吧!”

因为不知道对方的底下和下一步的目标,孝宗也很有可能成为接下来被攻击的对象。

易明峰的担忧不可谓不无道理,孝宗略一思忖就是点头,转而对宋沛和宋灏道,“梁默英的遇刺的事暂且放放,你们马上分头调派九城兵马司和京兆府的人一起协助御林军全城搜捕,务必要尽快救母后脱险。”

“是,臣弟领命!”两人领命。

孝宗又再神色阴暗的瞥了两人一眼,就转身上了辇车。

宋沛快走两步跟过去相送,宋灏却站在原地未动。

易明峰的目色清冷,转身之际嘴角突然扬起一抹不合时宜的讽笑,压低了声音对宋灏道,“殷王殿下每次出手,果然都是兵行险招的大手笔,微臣佩服。”

宋灏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一眼,一字不言。

易明峰等了片刻,没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迹象,这才转身,翻身上马追着孝宗的辇车亲自护送他回宫。

宋沛把孝宗的仪仗送到巷子口就疾步折返,神色复杂的看了宋灏一眼却是欲言又止,最后只就重重一叹,说道,“我现在去九城兵马司寻秦啸帮忙,京兆府那边,你去吧!”

说完,就从长随手里接过马鞭,带人打马扬长而去。

巷子里原先停着的几波人迅速退了个一干二净,不消片刻就只剩下易永群夫妇并着宋灏和明乐这一对儿。

本来还想着借机让明乐和宋灏栽进去,谁曾想虽然堵到了宋灏却状况不断,先是爆出梁默英被杀的事,紧跟着姜太后又被人掳劫,相较之下宋灏和明乐那回事儿反而不值一提。

不仅如此,还因此而触动了孝宗的逆鳞,简直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易永群心中郁结,对煽动他前去“捉奸”的萧氏就更恨的压根痒痒。

“还看什么?回去!”易永群没好气道,说完就一甩袖,气呼呼的转身先行进了门。

眼见着明乐又再逃过一劫,萧氏哪能甘心,目光阴冷的又再狠瞪了她一眼,这才冷着脸回头吩咐春竹等人,“城里今日不太平,叫人看好府上的门户。”

说着就一招手,马上有两个小厮上来,抬着藤椅把她抬进了门去。

下人们也跟着鱼贯而入。

门庭若市的巷子里,人潮褪尽,瞬时就显得凄清也静谧。

“跟我一起去京兆府么?”宋灏从远处收回目光,意有所指的眯着眼睛抬头看眼身后武安侯府大门上的匾额。

萧氏和易永群吃了瘪,各自都怀恨在心,可想而知,明乐的日子不会太平了。

“不了,我还有事!”明乐直接拒绝,说着却已经走下台阶,到他面前站定。

宋灏的唇边带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静静的看着她。

明乐迟疑了一下,然后探出手去,从他的衣袖底下执起他的右手,微凉的之间从他的手背上轻轻蹭过,然后缓缓摩挲着他小指上套着的尾戒。

“太后被劫,是她自导自演的!”明乐道,语气笃定。

宋灏唇畔的笑意不改,只是回握住她的指尖,在掌心里攥了攥,“她喜欢多此一举,不用管她。”

既然是自导自演,所以她也必定不会让自己真的置身险境。

从之前易明峰和宋沛的言辞和表情之中可以看出,他们一致以为姜太后被劫一事是宋灏的作为。

却只有明乐知道,他不会!

即使这双母子再怎么针锋相对不择手段,但在宋灏心里,姜太后是母亲。

就算再怎么需要,哪怕只是一场苦肉计,他也不会拿姜太后来做棋子。

但同时也诚如宋灏所言——

姜太后自己更习惯多此一举。

以她,自己的方式。

为了,她的儿子。

明乐笑笑,并不抬头看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盯着他指上的尾戒,片刻之后才道,“以我现在的立场,我是不是应该感激她?”

宋灏脸上的表情一滞,抿了抿唇,没有做声。

明乐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认真道,“如果刚刚没有发生太后被劫持的事,是不是此时此刻这条巷子里早已经血流成河?会有一批早就埋伏好的杀手冲进来,针对你,或者那个人来展开一场屠杀?以此来把你之前诱导那人的说辞坐实?”

宋灏把梁默英被杀一事扯到宋涵身上,明显的,孝宗不会信。

那么下一步,就是再做一场戏,叫他相信。

宋灏是被宋灏设计,又被孝宗落井下石逼迫到走投无路的,心里对两人怀恨几乎是顺理成章的。

于是针对两人或是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个设计一场报复行动,完全都在情理之中。

当然,为了帮助自己洗清梁默英案中的嫌疑,宋灏一定会把自己扮演成弱者来混淆视听,所以可以预见,一旦有刺客出现,他必定会有所牺牲。

而姜太后,大约是太过了解自己儿子的脾气,于是先他一步,自导自演,编排了一场被意外掳劫的戏码,转移注意力。

虽然宋灏这边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但姜太后出事在先,以孝宗多疑的性格,他这里如果再出事,就未免显得刻意了,于是情势突变之下也就迫使他不得不临时改变了原先的计划。

所以,他之前以指环暗号传递出去的信息,其实就是告诉已经埋伏到尾的杀手改变计划,不必出手了。

再一次,为达目的,他把自己设置成诱饵。

再一次,他这样罔顾自身安危,却设计这样的局。

“人们通常都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事情,要想有收获,有些代价在所难免。”宋灏淡淡一笑,抬手蹭了蹭她的脸颊,“我有分寸。”

“你答应过我!”明乐皱眉,隔着衣服轻触了下他的腰带。

那里的伤口此刻应该还会不时的往外渗血,他却全然不顾,还要继续往身上添加新的伤口。

“那就当是最后一次吧!”宋灏的心情突然就愉悦起来,手掌从她腮边就势手移,穿插入发扣在明乐脑后,将她的脸孔深深压入自己的怀中,含笑的声音又从明乐头顶响起,“而且这个决定也是在答应你之前做的,既然你要我珍重,我答应了,就不会食言。下一次再有什么,了不得我就把柳扬推出去挡着,定不会在自己身上再添新伤的。”

他不是擅于调侃说笑的人,这样的笑话说出来一点也不好笑。

默默里在旁边望风的柳扬嘴角抽了一下,明乐也不过眉心一跳,冷着脸推开他。

“那我走了!”宋灏笑笑,也不与她多做痴缠。

“嗯!”明乐点头。

柳扬吹了个响亮的口哨,紧跟着等在巷子外头的侍卫就把两人的坐骑牵进来。

宋灏没再逗留,翻身上马,带着一众人扬长而去。

明乐站在台阶前面,良久未动,目光注视着空旷已久的街道半晌,直到长平等不得从门内走出来提醒,“小姐,太后身边还有一个常嬷嬷呢,不会有事的。”

虽然是姜太后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却保不准孝宗不会暗动杀心,将计就计。

如果姜太后会有什么闪失,后面随之而来的又会是一场难缠的再难。

但也好在她身边还有一个深藏不露的常嬷嬷全程护驾。

“我知道。若论阴谋算计,他们全都是个中高手,自然用不着我来瞎操心。”明乐收摄心神,原本平淡无波的脸孔上缓缓凝了层冷意,转身往台阶上走去,“走吧,我们现在的战场,在这里。”

“是,小姐!”长平垂眸应道,亦步亦趋跟着她进了门。

明乐原本是不屑于对易永群那样的草包动心思的,但是这一次那人主动送上门来招惹她,就又另当别论了。

春竹扶着萧氏的藤椅指挥人把她抬回了兰香居,一进院门就见易永群正在厅中左右踱步,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还阴着一张脸。

这些天,从萧氏从西院出来他就未等到过这里,这会儿突然出现,就叫春竹心头一紧,忙是压低了声音对萧氏提醒道,“夫人,是侯爷!”

萧氏循着她的指引看过去一眼,不禁拧眉,随即冷蔑一笑,吩咐道,“抬我进去!”

两个小厮把藤椅抬着往里走。

易永群听到动静,抬头看来的同时急忙迎出来两步,但紧跟着想到了什么却又打住,捏了捏袖子底下的拳头,退回里面的桌旁坐下。

“今儿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吗?侯爷怎么来我这里了?”萧氏靠在藤椅上,笑声尖刻。

易永群瞪她一眼,等人把她扶了垫了厚厚软垫的宽大太师椅上这才不耐烦的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我与夫人有话要说。”

春竹看了萧氏一眼,见到萧氏对她点头,然后就低眉顺眼的带着一众丫鬟婆子退了出去。

等到下人们一走,易永群立刻急不可耐的蹭的从椅子上蹦起来,两步冲过去,扬手就给了萧氏一记耳光。

他这一巴掌打的太过突然,萧氏始料未及,整个身子都被打的歪过去一边,懵了半天才一寸一寸缓缓回头,捂着脸满眼血光道,“你打我?”

“贱人!”易永群指着她怒声骂道,“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说什么捉奸成双永绝后患,现在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坏了皇上的事儿,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担当?人都说娶妻不贤,我当真是要被你害死了!”

“易永群你打我?”萧氏却是气的眼冒金星,根本不听他在说什么,只就目光凄厉的嘶吼,“你打我!你居然还有脸打我?我嫁给你二十多年,为你生儿育女,你这个没良心的,先是废了我的双腿不说,现在还有什么脸面打我?”

“我现在就恨不能当初直接杖毙了你!”一想到孝宗那阴测测的眼神易永群就全身发冷,不觉就把所有怒气都撒在了萧氏身上,咬牙切齿道,“殷王是什么人,是你能随便招惹的吗?现在好了,全家都被你害了,你还在我跟前大呼小叫的,要不是——要不是看在峰儿的份上——”

易永群满地乱转,心烦意乱之下快步冲到墙角的多宝格前捧起上面陈列的一盆玉珊瑚砰的砸在萧氏脚边。

萧氏被惊的惨叫一声,看着脚下支离破碎的珊瑚残渣颤声道,“你疯了吗?自己没本事,拿东西出什么气?不过就是一次失手,你就输不起了?有什么大不了?了不得就以后再找回来,反正上头还压着一个皇上,殷王再大,他还能翻出天去?这一次叫他们侥幸逃出生天,下一次我就不信他们还能有这样的运气!”

“你还敢说?!”易永群呸了萧氏一脸的唾沫星子,双目圆瞪,眼珠子几乎都要飞出来了,“无知妇人,当真是怎么死了你都不知道!难道你还没看出来,今天皇上找上门来,本就是预备借梁默英的事拿殷王开刀的。九丫头就算是有公主的头衔又怎么花样?她和殷王到底不是亲兄妹,你堵住了他们又能有多大作用?我说句不中听的,如果殷王愿意,今天就向皇上求了她去做殷王妃也无可厚非。可梁默英是什么人?那可是守卫盛京的二十万虎威大营的主帅,刺杀了他又是罪名?那就是谋反作乱意图不轨!这个栽下去,别说殷王是太后的亲儿子,那就算他是天王老子都救他不得。偏偏是你这贱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起什么哄?非要说什么捉奸在床!现在好了,坏了皇上的事儿,这会儿也就是正赶上太后出事,否则指不定皇上追究下来,咱们整个武安侯府满门都要跟着你遭殃!”

之前从孝宗等人的对话中萧氏也隐约感觉到了一些,明乐要故意诱导了他们夫妇来给宋灏做了不在场证明,但她到底一个妇道人家,看的不如游走朝堂之中的易永群深远。

此时听易永群把其中利害一提,萧氏也是脸色一白,神情现出难掩的慌乱来。

“这——”她嘴唇抖了抖,“事情应该没那么严重吧,皇上既然没有当场追究——”

这样说着,连她自己都不信。

孝宗是出了名的多疑狭隘,今天这事儿可真是可大可小的。

萧氏心烦意乱,脑中乱糟糟的想着,突然眼睛一亮,道,“还有四皇子和明妃娘娘在,再者峰儿不是又领了趟要紧的皇差嘛,看在他们的颜面上,皇上或许会——”

“那你也要自求多福!”易永群冷冰冰的打断她的话,手指几乎戳到她的鼻尖,“我可告诉你,回头皇上若针眼追究起这事儿来,你一个人全都给我担着,休想把我整个侯府拖下水。”

“你这是什么话?”萧氏怒道,“难道还是绑了你去菊华苑找茬的不成?是谁信誓旦旦的在皇上陛下陈情的?现在出了事,你却要把责任往我身上推?想让我一个人担着吗?易永群,我告诉你,休想!”

“你——”易永群抬手愤然一指。

萧氏已经冷笑,“易永群,你做过那些过河拆桥的事我见的多了,横竖现在萧家没了,我也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赤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再逼我试试看,大不了鱼死网破,你不让我活,我就叫你武安侯府全家都给我陪葬。”

“你——你——”见她发了狠,易永群胸口一起一伏,盛怒之下扯着领口一把就将她从椅子上拖了下来,“你这毒妇,你叫我整个易家给你陪葬?好啊,那走,你倒是给我试试看!”

他说着,就强拽着萧氏往外走。

奈何萧氏的腿脚不灵便,站都站的不稳,直接从椅子上扑到在地,摔了个满脸灰。

“你这遭天杀的,当真是巴不得我死吗?”萧氏扑在地上,嚎啕大哭。

易永群居高临下,已然是被她气的有些神志不清,见她这幅不依不饶的模样,更是心生厌恶,抬脚用吝开她的手,就砰的一声踢开大门走了出去。

春竹等人一直守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想进去帮忙又不能,这会儿见易永群走了才敢进去扶萧氏。

“夫人,夫人您还好吗?奴婢扶您起来。”几个丫头七手八脚的上去扶她。

方才和易永群斗狠耗费了太多的体力,萧氏全身虚软,目光却依旧凶悍,恨恨的盯着大门口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春竹等几人合力把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这时外屋一个下等丫头就神色匆匆的从门外摸了进来,声音低低的道,“夫人,九小姐来了,说要见您!”

春竹正捏了帕子给萧氏擦脸上污渍,闻言手下动作一抖。

“你说谁?”萧氏眼中闪过厉色,寒声问道。

“是——义阳公主!”那小丫头嗫嚅回道,头也不敢抬。

“她来做什么!”萧氏一怒,横手一扫就把手边的一套茶具扫到了地上。

碎瓷片溅了出去,那小丫头不过十一二的年纪,当场就被吓的腿软,扑倒在地嘤嘤的哭泣起来。

“你先去吧!”春竹见状,忙是挥手赶了她走。

小丫头如蒙大赦,跌跌撞撞的跑了。

春竹又回头安抚萧氏道,“夫人,这九小姐明显就是来者不善,您真的不要见一见她吗?”

萧氏一愣,诧异的抬头看她一眼。

春竹眼中闪着幽光,对她重重一点头。

萧氏心里权衡片刻,突然就有几分心动,咬牙道,“扶我进去换身衣服,我倒要看看她还能有什么花样!”

在这武安侯府里头,她可不信易明乐敢对她做什么。

“是!”春竹隐晦的笑了笑,有招呼了两个人把萧氏扶上楼去,重新换了衣服梳洗妥当了才叫人把明乐请了进来。

彼时萧氏已经装束一新,腿上搭着条薄被靠在软榻上喝茶。

明乐从楼梯口上去,第一眼就瞥见她嘴角冰冷森寒的一抹笑容。

“夫人的闲情不小,都这样火烧眉毛的时候还有这般雅兴,在此品茶。”明乐笑笑,也不等她开口就径自走过去,选了张看着顺眼的椅子落座。

“你来做什么?”萧氏不理她的挖苦,只就冷着脸斜睨她一眼,“别说你也是来我这里喝茶的,我可没那个精神跟你绕弯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我自然是有话说!”明乐垂眸整了整袖口,紧跟着眉目妖娆一转,笑道,“夫人和武安侯之间的关系,最近相处,似乎是不太融洽吧?”

萧氏心头一堵,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脸。

虽然擦了脂粉,但是方才易永群拽她摔下去的时候,鬓边还是被蹭破了一点皮肉,胸口被他踹的那一脚也隐隐作痛。

那个忘恩负义的废物!

萧氏心里暗恨,却强忍着不在明乐面前露出苦相,厉声一喝抬手指向楼梯口,“如果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现在就马上给我滚出去!”

“我劝你还是对我客气一点的好。”明乐突然敛了笑容,目光讽刺的对上她的视线,“我若是现在走了,怕是你会后悔。”

她的目光冷冰雪亮,虽然没有什么过分阴鸷的东西缠绕其中,但是没来由的还是让人觉得当前的气氛都在她这两道目光中被渲染的带了几分凉意。

春竹下意识的往萧氏身边挪了半步。

明乐看着她防备至深的模样忍不住哑然失笑道,“你防我做什么?我若是真的想要你家夫人的命,会等到现在吗?”

萧氏一愣,突然想起那日她在西院的柴房里对自己说的话。

当时她就说,不会要她死,而是要她活到最后,看着她把易明峰和易明心那些人个个逼上绝路。

而现在——

突然想到易明真的死,萧氏心里隐藏多日的恨意突然一股脑儿爆发,端着茶碗的手隐隐颤抖起来。

明乐察觉她眼中神色的变化,就又继续说道,“我说过的话,全然都会践诺,当然了在这之前,如果你有本事除掉我,也是你的本事。”

“这一次是你的运气好,下一次你就不会这么好命了。”萧氏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勉强灌了一口大口茶稳定情绪。

虽然她有一万个理由现在就杀了这个丫头一不做二不休,但残存的一丝理智却告诉她,一定不能这么做,在确定殷王倒台之前,她和易明乐之间就算再怎么心照不宣,所以的阴风鬼火都只能进行在暗处。

对于她的威胁,明乐不过一笑置之。

萧氏自然而然把这笑定义为嘲讽,不耐烦道,“你今天过来到底是有什么事?不要拐弯抹角的。”

“只是看看你!”明乐道,目光从她消瘦的脸颊上慢慢扫掠而过,目光之中就多了几分神思之意,“许久不见,这两天见你,我觉得你的脸色不好。”

萧氏冷哼——

在西院那种地方关了将近两个月,她能活着出来已属万幸,还谈什么脸色。

从西院出来以后,萧氏的身体每况愈下,她身边的人习以为常,也都不曾多想,此时听明乐一提,春竹突然心口一缩,下意识的将萧氏全身上下打量了起来。

在西院的那段时间,萧氏消瘦的厉害,像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涸枯萎的植物一般。

这几日易明峰找了最好的方子给她进补,她的精神是恢复了不少,但这会儿细看之下,春竹才忍不住手脚发凉的全身一惊——

这几日下来,这萧氏分明比之刚从西院出来的时候又消瘦了几分。

怎么会这样?

绝不应该是这样的!

看着萧氏枯瘦干瘪的身体,一种莫名的寒意突然从春竹的脚底攀爬起来,惊得她腿脚一软,突然踉跄着往后连退了两步,直至撞到身后的椅子。

桌上的花盆一晃。

屋内的气氛被干扰,萧氏不悦的横过去一眼。

不想春竹的视线与她眼窝中那双阴唳嗜血的眸子一撞,就更是全身一僵,直挺挺的跪了下去,颤声道,“夫——夫人——”

萧氏这才察觉她眼中的惧意,顿觉莫名其妙。

明乐见到春竹已经从中看出端倪,也就满意,径自起身朝楼梯口走去。

春竹跪在那里,本能的往后缩了缩身子给她让路。

萧氏眼见着她来了一趟又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的离开,心里疑窦丛生,待到反应过来想要开口阻拦,却已经目睹她的裙裾拐过楼梯口翩然消失在视线之外。

萧氏手捧着茶碗微微发愣。

春竹强压着心底泛起的寒意膝行到她的榻边,大着胆子去握住她骨瘦如柴的一只手,颤声道,“夫人不觉得九小姐今日这话是有诡异吗?”

“这个丫头哪有白来一趟的道理。”萧氏脱口道,回头想想还是觉得怪异。

“夫人!”春竹深吸一口气,不放过任何细节的又将萧氏上下打量了一遍。

萧氏被她看的一阵奇怪,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她开口问道,“夫人您的脸色,确实是不大好!”

萧氏一怔,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左右想了好一会儿,突然手一抖,茶杯就从手中脱落滚在了小被上。

“夫人!”春竹握着她的手,泫然欲泣。

萧氏的脑子里嗡嗡的,这样细细品味才有些恍悟,为什么这几日早起梳妆时候她照镜子时总有种异样的感觉——

亏空了好久的身子明明是该在逐渐恢复了,可是为什么,她却一直没见起色?而且每每一早睡醒都疲乏倦怠的很?

难道是——

“不会的,这不可能!”萧氏喃喃道,但是恐惧却一层一层袭上心头,到了最后竟让她癫狂的笑了起来。

“夫人!”春竹一把抱住她,安抚一阵就强压下泪意道,“奴婢这就去请梁大夫过来,叫他仔细的再给您瞧瞧。”

说着,抹了把泪就要往外走。

“叫他来有什么用?”萧氏突然嘶吼一声,猛地把腿上压着的薄被用力的甩到一旁,目光锐利癫狂的冷笑道,“他要是能看出个所以然来,还轮得着那个丫头来看我的笑话吗?”

梁大夫是易家的家养大夫,有几斤几两萧氏很清楚,再者有易明峰在,萧氏也相信他如果知道什么,一定不会瞒着自己的。

“那夫人的意思是——”春竹试着道,“九小姐是在故意的危言耸听吓唬我们吗?”

萧氏沉默不语,低头盯着自己骨节突出的手指好半天,突然阴测测的笑了。

她那笑容,直看的春竹头皮发麻。

萧氏兀自笑了片刻,突然就又止住,眼神阴晦无比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道,“是那个贱人!”

“夫人是说——”春竹一个机灵,下意识的就想到明乐。

萧氏却不等她说完就骤然打断她的话,道,“去!你马上去芙蓉馆给我看看白雪莹那个贱人在做什么!”

春竹皱眉,玄机眼睛瞪得老大,不可思议道,“难道是白姨娘她——”

萧氏不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虽然她落难期间,白姨娘偷偷送了好些膏药给她渡劫,她从西院出来之后也只当这事儿不曾发生,既不曾对任何人提及,亦是不曾对雪中送炭的白姨娘有所表示,所以春竹等人也都不知其中内情。

“去啊!”萧氏也不解释,不耐烦的尖声道。

“是,奴婢这就去!”春竹急忙应道,爬起来匆匆下了楼。

卧房里就只剩下萧氏一个人,虽然窗外有大片的阳光菩萨在身上,她却依旧觉得从心到身都冰凉成了一片,冻的全身都抖了起来。

怪不得她的腿伤愈合的那么快!

那个贱人!那个贱人!那个贱人!

白雪莹那个贱人敢公然对她下手?那个贱人哪里来的胆子?

明知道有易明峰在,她一定会有卷土重来的一天,却这般肆无忌惮的害她,害她失了双腿,如今这身子更是亏损的厉害不知道还有没有方法补救,这分明就是摆明了要一点一点耗死她,玩死她!

萧氏想着,就越发恨得厉害,牙齿磨的咯咯响,指甲掐进肉里都浑然不觉。

时间在静默之中过的似乎尤为漫长,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下才重新响起脚步声。

萧氏立刻收摄心神,知道是春竹回来了。

“夫人!”春竹见她还是以之前姿势坐在那里,先是惊了一下,然后才擦了把汗踏上最后一阶段楼梯。

“怎样?”萧氏冷着脸,声音阴冷道。

“奴婢叫人在芙蓉馆那里盯着了。”春竹道,说着目光就变得晦暗,咬着下唇不吭声了。

萧氏看她这副表情,就阴测测的一笑,“你怕什么,有什么话就直说!”

“是——”春竹咬牙,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脸色,过了一会儿才嗫嚅着小声道,“就在刚刚,白姨娘被侯爷叫了去!”

萧氏眼神一黯,随即——

笑了!

易永群!是你么?

居然——

是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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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5章 你不仁,我不义

春竹被她笑的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强打精神道,“夫人?您怎么了?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想不开?”萧氏游魂似的低喃一声,片刻之后突然眼神一厉,抬头看向她,阴测测的反问道,“我有什么想不开的?”

春竹一哆嗦,眼泪就掉下来,宽慰道,“夫人您莫要多想,侯爷与您到底也是结发夫妻,这么多年的情分,白姨娘是妾室,会出入侯爷那里也很正常,侯爷当是不知情的。”

“是么?”萧氏不置可否的连连发笑,眼睛里却自始至终没有一丝笑意。

春竹见她这副模样,心里紧张,又再安慰了两句,楼下就又响起一阵谨慎小心的脚步声。

萧氏略一收摄心神,随即抬眸对春竹使了个眼色。

春竹会意,忙是起身去楼梯口张望,看了两眼就长舒一口气,道:“是凝香!”

凝香是兰香居的二等丫头,亦是萧氏的心腹。

萧氏没说什么。

春竹招招手,凝香就快步上了二楼,在楼梯口遥遥对着萧氏屈膝一福道,“见过夫人。”

萧氏没有心情搭理她。

却是春竹扯了下她的袖子,皱眉道,“怎么这么久?可是又没什么异样的情况?”

“没什么异样。”凝香道,“白姨娘刚从侯爷的书房出来我就紧赶着过来了,芙蓉馆那里,不知道是不是要继续盯着?”

因为萧氏的脸色不好,她这话自然是问春竹的。

“那贱人一直在侯爷的书房呆到这会儿?”不曾想开口的却是萧氏。

虽然最近她整个人就都阴阳怪气的,但今日似乎更加诡异,脸上没有丝毫生气不说,声音也冷的透骨。

“是!”凝香迟疑着回。

春竹咬着嘴唇想了想,神色凝重,“有两柱香的时间了。”

“哼!”萧氏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靠在软榻上依旧没动,声音刻板没有起伏的问道,“知道她去作甚了吗?”

“这——”凝香有些为难,“白姨娘带了鸡汤进去给侯爷,但侯爷似是没喝,至于书房里面的事情,恕奴婢不敢靠近,并不清楚。”

喝一碗鸡汤哪里用得着两柱香的时间,更何况还是没喝,这分明就是其中有鬼!

萧氏冷冷一笑,就不再做声。

凝香局促的站在那里不知何去何从,春竹见状就对她抬了抬眉毛示意她先下去。

支走了凝香,春竹才又神色凝重的凑近萧氏身边跪下道,“夫人,接下来要怎么做?是不是去请老夫人——”

如果只是白姨娘也就罢了,可涉及到易永群,思来想去也唯有老夫人出马才是最合适的。

“她?”萧氏扯了下嘴角,表情不屑,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果断的吩咐道,“你带着我的帖子去一趟平阳侯府,跟孙氏说,让她想办法把那贱人引出府去一趟。”

所谓捉贼拿脏,白姨娘既然对她下了手,就不可能没有蛛丝马迹留下来。

而白姨娘平日为人低调,深入简出,几乎是不出门的,要将她暂时的调离视线之外,也唯有从易明清那里着手了。

春竹自然一点就通,马上明白了萧氏的意思,只是想了想,却还是有顾虑道,“因为四小姐的事,近来平阳侯府和咱们已经断了来往,那边怕是未必会肯出面帮忙吧?”

“那可由不得她。”萧氏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她有多少把柄握在我的手上自己心里有数,你就跟孙氏说,要是不想她的宝贝儿子栽跟头,这一次她必须听我的吩咐。”

旁的姑且不论,只要易明澜的事情一抖出去,易明乐势必要闹,到时候一个弑杀自己的女儿和儿子的名声一经传出,彭修就算是在官场上爬得再高也得瞬间跌到谷底,而且也很有可能要被入罪。

萧氏想着,又不觉冷笑出声,笃定道,“她分得清轻重,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春竹见她坚持,遂也就不再多言,应了转身去办。

萧氏全身放松靠在软榻上,仰头看着屋顶的房梁怔怔的看着,整个人一动不动,远处看去却像是一具直挺挺的尸首横在那里,却唯有那双眼睛闪烁着森冷而仇恨的光芒,锐利无比。

春竹从萧氏处出来,先回自己的房里换了身不起眼的衣服,然后才揣了萧氏的拜帖出门,直奔平阳侯府。

平阳侯府孙氏的日子也不好过,那日因为易明清小产而受了刺激,一直卧床,后来虽然易明真被入罪流放又死于非命她心里痛快了些,但身体垮下来却也是不争的事实,恢复的很慢,这两日才刚刚能下地,偶尔去花园里走走晒晒太阳。

彼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冬日的阳光再灿烂,空气中也多少透着些寒意。

郑妈妈给她裹了厚厚的大氅,带了七八个丫头服侍着坐在自己前院的小花园里坐着晒太阳。

阳光晴好,下人们来来往往的忙碌,虽然热闹的紧,但孙氏看着,脸上还是不见一丝的笑容,破显寂寥。

郑妈妈最是了解她的心思,就握了握她的手笑着宽慰道,“夫人别再为清姨娘的事情神伤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这日子还是要往前看的。宫里头不是也有消息,皇上可能是有意让昌珉公主和侯爷提前完婚么?现在府里的祸害也除了,不出一年,您就能抱上嫡出的孙儿了,就不要再去想那些伤心事了!”

昌珉公主的事才刚发生,孝宗虽然已经定了主意,但却还没抽出时间来正面处理此事。

但以彭修目前的身份地位,要得这一点小道消息自然不在话下。

孙氏闻言,脸上表情这才舒展开来,难得一见的露出一个笑容,叹道,“哎!但愿吧!”

“夫人又叹气做什么!”郑妈妈嗔道,“前段时间在梁王谋反的案子上侯爷又立了功,皇上正高兴的,这就把昌珉公主嫁过来,以后咱们侯爷就是驸马爷了,皇上的亲妹夫,那是皇亲国戚,多大的体面荣耀,夫人再抱了孙子,也对九泉之下的老侯爷有了交代,以后享清福就是。”

郑妈妈好话说了一箩筐,孙氏终于忍不住被她逗乐,笑的眼睛都弯了,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呀,就会说这些好听的话儿来逗我开心。”

“奴婢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呢!”郑妈妈也笑。

孙氏的心情好起来,旁边跟着的丫头婆子也都如释重负,个个展露笑颜。

这边郑妈妈又和孙氏讨论了一番来日彭修和昌珉公主大婚的事,诚然对于孝宗如何会突然改变主意让昌珉公主提前完婚的内因她们并不在清楚,但只就想到终于除了易明真那个丧门星,日后府里的日子要太平了,两人的心情就都甚为愉悦起来。

丫头婆子们受到感染,偶尔也插嘴进来谄媚几句。

孙氏听着,就更是心花怒放。

这边一众主仆相谈正欢的时候,负责门房管事的婆子就紧绷着一张老脸寻了来。

郑妈妈眼尖,先看见了,见她面有忧色就知道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旁边孙氏正被一个丫头的恭维逗的眉开眼笑,她就没有去惊动,先一步迎过去把那婆子拦下,听了那婆子禀报,不觉的面色一沉。

而孙氏那里,也刚好抬头看过来。

“什么事?”孙氏问道。

“夫人!”郑妈妈皱眉,迟疑了一下才不悦说道,“武安侯府来人了!”

孙氏的脸色刷的一下阴了下来,旁边的丫鬟婆子也都噤若寒蝉,瞬间屏息不语。

郑妈妈也是冷着脸,走回她身边道,“是武安侯府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带了武安侯府夫人的拜帖说要见您。”

说着郑妈妈就把手里的帖子呈上去。

孙氏眉头皱的死紧,接过去打开瞧了眼,见到真是萧氏的印鉴,脸上就又暗沉几分,把那帖子往地上一摔,愤然道,“她还好意思递帖子?我都没有上门去找她算账,她这就要恶人先告状,先要替那贱人强出头了吗?”

萧氏霸道,又对易明真那个女儿纵容的很。

这段时间她都没找上门来孙氏本就奇怪,这会儿自然就以为她是为了那事儿。

“武安侯夫人没有亲自前来,会不会是有别的事?”郑妈妈眼珠子转了转,分析道,“要不夫人还是先把人放进来,听听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着,就又凑近孙氏耳边小声的提醒,“侯爷不是说过,让和易家的人不要正面冲突?”

因为明乐的出现,彭修和易明峰站在了统一战线,这一道战线的具体含义他自是懒得向孙氏解释,但是为了她孙氏坏事,也象征性的叫人传了话过来。

提起彭修,孙氏就是心里一堵。

但虽然彭修对她冷淡,她却不能不认这个儿子,想了想,终还是妥协,无声的点了点头。

郑妈妈得令,就脖子一梗扭头对等在不远处的门房递了个眼色。

那婆子会意,点头就走。

不多时再回转,身后就带了春竹进来。

“奴婢春竹,见过夫人!”春竹本分的对着孙氏屈膝一福。

孙氏被人拥簇着坐在亭中的石凳上,闻言也不睁眼看她,只就倨傲的瞥了一眼,然后又兀自垂眸饮茶,不予理会。

郑妈妈也端了架子出来,清了清嗓子上前,喝问道,“你有什么话还不直说,我家夫人可没时间与你在这里磨蹭。”

“奴婢是奉了我家夫人之名,来给彭夫人传个信。”春竹道,表情语气倒也和气,道,“这里人多眼杂,怕是多有不便,可否请夫人屏退左右?”

“嗯?”孙氏不悦的皱眉,心道那萧氏当真是不知好歹,事到如今还想在她的面前颐指气使吗?

“我家夫人有几句体己话要奴婢转述,所以还请彭夫人行个方便。”她不遣散下人,春竹就死咬着不肯进入正题。

因为被萧氏挟制打压的久了,虽然如今引着彭修的直上青云而翻身,但长久以来的习惯使然,让孙氏在骨子里对萧氏多少还存留了那么一点敬畏之心。

春竹这样卖关子又着实吊起了她的胃口,孙氏思量了一下,郑妈妈已经会意,挥手将其他人暂且遣散。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孙氏冷冰冰道。

“谢夫人成全。”春竹微微一笑,走上前来又对孙氏恭敬的行了礼,然后才正色道,“我家夫人有一事要请彭夫人帮忙?”

“请我帮忙?”孙氏像是听了笑话,讽刺一笑就撂了手中茶碗,恼怒道,“我没上门去找她算账已经是给足了她面子,她还好意是找上门来让我帮忙?你回去告诉她,我跟她没话可说。”

“夫人,奴婢只是奉命前来传信的。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情,而至于要怎么做,当然还是要全凭夫人您的。”春竹道,却也不急,说着就是话锋一转,稍稍正色道,“不过我家夫人有言在先,侯爷和世子都与平阳侯同朝为官,两家之间的交情又甚是深厚,就算是只为了平阳侯在人前的体面,想必夫人您心里也会有所决断的!”

春竹这话说的隐晦,因为两家牵扯在一起的龌龊事太多,孙氏却是一点就通,立刻就洞悉其中深意。

“什么?她这是在威胁我吗?”孙氏大怒,砰的将茶碗砸了出去。

春竹垂眸不语。

孙氏大病未愈,这样的刺激之下,胸口顿时起伏的厉害,隐隐有些喘不过气来。

“身子要紧,夫人息怒,息怒啊!”郑妈妈见状,急忙过去给她抚着胸口顺气,等她的情绪稍稍稳定下来才在她耳边小声道,“夫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侯爷和昌珉公主的婚期就要提前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实在不宜生事,莫若您再忍忍,听她怎么说吧!”

这话的另一重含义就是——

待到彭修和昌珉公主之间生米煮成熟饭,彭修成了真正的皇亲国戚皇帝的自己人,一切就都好说了。

郑妈妈一手给她继续抚着胸口顺气,一边打量着春竹。

孙氏左右略一斟酌,虽然不忿于被萧氏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但为了长远打算,终究也只能妥协,哼了一声道,“她说什么?”

“我们府上的白姨娘,是八小姐的生母,夫人听闻八小姐小产之后的身子一直不大好,所以想请夫人行个方便,让他们母女能够聚上一聚。”春竹道。

萧氏特意叫人跑一趟,竟然只为了这么点小事?

孙氏一愣,狐疑道,“就为这?”

“我家夫人说,这点事情对彭夫人而言不过只是举手之劳。”春竹道,“这样说来,夫人就是答应了?”

孙氏狐疑的上下又将她打量一遍,随即脑中灵光一闪就是了然——

萧氏可不是个会把庶出子女看在眼里的人,她索要的这个所谓“方便”八成是一出调虎离山的戏码,背地里怕是还有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既然事情如此容易,孙氏也不想节外生枝,于是就强压下心中不甘的情绪,略一点头,道,“什么时间?”

“越快越好!”春竹道。

孙氏咬咬牙,转而对郑妈妈道,“一会儿你去安排!”

见到目的达成,春竹就露出一个笑容,又再恭敬的对着孙氏福了一礼道,“如此奴婢就代我家夫人谢过彭夫人的帮忙,奴婢先行告退。”

孙氏冷着脸没有说话。

春竹也不见外,径自转身从原路离开。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之外,郑妈妈都提了口气凑上来道,“夫人,这武安侯府里头怕是又要出幺蛾子了。”

“萧氏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孙氏也露出凝重的神色,思忖道,“她会找上我,如果只单纯是为了对付个姨娘倒不至于,怕是背后还有旁的。”

“那——”郑妈妈担忧道,“我们还要趟这趟浑水吗?”

“女儿死了,自己也成了废人,那个贱人现在跟疯子有什么区别?”孙氏瞪她一眼,“很熟到我们这里的就是点小事,做的周全一点,别被外人发现了就是。”

萧氏那么个要强的人,如今突然被人一竿子打入尘埃,说她会狗急跳墙一点也不为过。

孙氏这样的担心也在情理之中,郑妈妈于是也不再说什么,应了孙氏之前的吩咐,下去安排。

丁香神色紧张的摸回武安侯府,只比春竹慢了一步。

彼时白姨娘正在房里绣花,彩鹊悄悄的拉开房门带着一个身材瘦小的丫头闪进门开,急切道,“姨娘!”

白姨娘察觉她的语气不稳,警觉的一回头,那瘦小的丫头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倒在她脚边叩头,“奴婢见过姨娘!”

“你是——”白姨娘怔了一瞬,待到认清那丫头的身形时就是眼眶一红,颤声道,“丁香?”

“是。正是奴婢!”丁香抹了把泪,抬头一看她的脸,眼泪就又吧嗒吧嗒的开始往下落。

她自从随易明清去了平阳侯府之后就再不曾回来,这会儿又是偷跑回来的,做贼似的摸进来,这会儿乍一见白姨娘就像是见了亲人,所有的委屈都一股脑儿化作泪水爆发了。

白姨娘心头一颤,脸色突然就白了几分,再度颤声问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清儿呢?她好吗?”

“小姐她——”丁香一张小脸上满是泪痕,咬着嘴唇,半晌再度苦楚声音来,“不好!”

白姨娘的身子一晃,一手撑住旁边的炕沿,连绣花针扎了指头都未曾有所觉察。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兰香居里萧氏就得了凝香的禀报,“夫人,就在刚刚白姨娘已经改装跟着八小姐的那个丫头出府了。”

白姨娘是个聪明的,如果不是利用易明清让她乱了方寸,只用别的借口,想要引开她怕是都会惹她怀疑。

但是事关自己的女儿,就难免关心则乱了。

“嗯,去吧!”萧氏淡淡的应了声,对旁边的春竹点了点头。

春竹会意,转身下楼带着提前准备好的人马火速杀往白姨娘的住处。

萧氏自己没去,依旧靠在那张软榻上挺尸,等结果。

春竹等人去了很久,差不多半个时辰才回。

“怎样?”听闻脚步声,萧氏也只就象征性的往楼梯口的方向偏了偏头。

倒不是她此刻有多泰定,又有多少看透生死的迹象,而是因为打击太重,让她完全没有精力去做过多的动作。

春竹面有愧色,轻手轻脚的走到她的榻前。

萧氏见她这幅表情,心里也就有了几分不确定,不耐烦的又问了一遍,“怎样?找到了没有?”

春竹咬着嘴唇,这才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没——”

“没有?”萧氏的声音突然拔高,撑着睡榻突然爬坐起来,“都仔细搜过了吗?却定没有找到可疑的东西?”

“连带着彩鹊和其他几个丫头的房间都仔细的搜过了,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春竹再次摇头。

“怎么会?”萧氏不可思议的短促一笑。

她确定对她下手的人一定的白姨娘,白姨娘为人谨慎她也知道,却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把痕迹消除的如此干净。

她原来想着找到那贱人对她下的药,或许还有可能配出有针对性的补药为她清除体内残留的毒素,现在——

却是连这点念想也断送了吗?

那个贱人!

萧氏颓然坐在榻上,六神无主。

“看来是白姨娘早有准备,提前销毁了证据了。”春竹沉痛道,看着萧氏消瘦的脸庞,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

这的确是白姨娘会做的事。

可分明就在几天前,那贱人还曾“好心”的去给她送过化瘀止痛的药膏的!

那个东西,她一定还有!

如果不是她随身带着的话,那么——

萧氏兀自想着,突然眼神一亮,霍的抬头对春竹道,“侯爷他人还在府里吗?”

春竹一愣,反应了一会儿才愕然张了张嘴,“夫人您不是——”

“我问你他人还在不在府里?”萧氏再度厉声喝问。

“没!”春竹甩甩头,勉强定了定神,道,“一大早皇上罢朝来了咱们府上,好像是引起了不小的猜疑,刚听钱管家说,侯爷被吏部的张侍郎请过府去喝酒了。”

说是喝酒,实则大约是为了打听孝宗一大早离宫的内幕。

萧氏闻言,眉心突然就有了一刻的舒展,过了会儿才对春竹一挑眉道,“去吧!”

叫她去搜易永群的书房?

春竹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

就算她是萧氏的心腹,但易永群才是堂堂武安侯,武安侯府真正的一家之主,去搜易永群?这不是等于叫她去送死吗?

“去啊,还愣着干什么?”萧氏见她迟疑,更是怒上心头,脸也冷了下来。

“是!”春竹僵硬道,她是萧氏身边的人,跟了她这么久,怎么都不可能跳脱出她的掌心里去,哪怕只是为了晚死一天,也只能一条路上走到黑了。

这一次,春竹去了并没有太长时间。

萧氏已经凝神静气听着楼下的动静,听到她的脚步声,顿时端正了身子,眼睛直直的盯着楼梯口。

待到春竹一脸表情僵硬迟疑着走进视线,萧氏心里所有暗藏的血液突然瞬间沸腾起来,那种感觉极为复杂,一则像是对最后一丝生之渴望的期待,另一种却又像是终于拨开云雾,恨到深处时候的滔天怒火。

“有结果了?”萧氏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春竹在楼梯口踟蹰着,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闷头上前,把藏在袖子里的大小两个瓷瓶掏出来递到萧氏跟前。

萧氏急切的接过去罢了瓶塞,那里面的药物呈液体状,虽然不同于之前白姨娘屡次给她的药膏,但那一抹若有似无熟悉的药香还是瞬间充斥到她的鼻息间,让她脑中所有的血液顿时一空,险些昏厥过去。

萧氏的身子晃了晃,手撑着床榻摇摇欲坠。

“夫人!”春竹一惊,忙扑过去扶她。

不曾才才一弯腰,萧氏口中突然猛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粘稠血液,溅了她一脸。

春竹当时就懵了,怔怔的跪在那里忘了反应。

萧氏一口血喷出去,整个人就像是被抽空了一般,伏在了榻边,大口大口有气无力的低喘着。

“夫——夫人?”半晌,春竹才重新回过神来,去扳直了她的身子,将她安置在榻上躺好,含泪对楼下喊道,“来人,快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过来!”

“春竹姐姐,怎么了?”楼下的丫头探头来问。

“问什么,快去请大夫来!”春竹斥道。

萧氏现在的身体状况很不好,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更不能把她虚弱吐血的事情大肆宣扬。

那丫头被唬了一跳,忙是转身跑了出去。

春竹抱着萧氏把她安置在榻上,不住的抹泪,一边劝她,“夫人,夫人您可千万想开些啊!”

“想开些!呵呵!”萧氏仰躺在榻上,气若游丝,唇边竟是挂着点笑容,但那笑容却分明来自地狱的厉鬼般阴冷而狰狞。

那一口血,像是直接把半条命从她的身体里彻底抽离,全身的感官都一场迟缓,她躺着不动,只有抓在手里的小瓷瓶一下又一下握紧又松开,然后又再度握紧,死死死死的攥在掌心里。

易永群!易永群!你可真是对得起我!

良久,萧氏闭上眼,一行眼泪眼中干瘪的脸颊滚落下来,滑到鬓发里。

不多时,梁大夫就闻讯赶来,把脉查看了半天说的依旧是之前那些话,无非就是上次重伤未经调养伤了根本,然后急怒攻心忧思成疾一类的话。

最后他开了药,又嘱咐了春竹一些细节的事就背着药箱告辞。

春竹马上叫人按方煎药给萧氏服下。

萧氏喝了补药,又歇了片刻,精神倒是好了些。

她在床上挣扎了一下,春竹并着两个丫头一起扶她起来靠在大软枕上。

萧氏双目无神,扭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声音虚弱道,“还有几个时辰天黑?”

最近易明峰都是天黑才回。

春竹明白她的意思,给她掖了掖被角道,“这才刚刚过午,而且听钱管家说挟持太后的那货歹人暂时没不曾找到,怕是世子今日又要晚回了。”

最近孝宗对易明峰也越发的器重,所以他就十分忙碌。

萧氏手里还攥着那个小瓷瓶子,想了想就咬牙道,“你去跟钱四说,让他给世子传个信,就说我身子不好,让他把太后御用的李太医请过来给我瞧瞧。”

李太医最是精通药理,萧氏的意图,十分明显。

春竹看她这副病恹恹的样子,就是心酸,垂眸应了。

萧氏见她起身往外走,略一思忖就又补充,“旁的话,不要多说。”

今日府里的事,她暂时还不想告诉易明峰知道。

“奴婢明白!”春竹颔首,快步下了楼。

姜太后被劫一案,是由宋灏和宋沛在跟踪处理,而易明峰护送孝宗进宫以后依然是去了孝宗特别为他安排的偏殿查阅一些和南疆军中有关的资料履历。

南疆的那部分兵权,很早以前就是宋灏的外公掌握,后来又直接交到宋灏的手上,其中有很多穿插复杂的关系,易明峰要顺利接手过来,知己知彼很有必要,而显然,孝宗对此也十分重视,特意命人把这些年来自南疆的所有战报和军中领袖的资料都调度过来给他钻研,哪怕是今日发生了如此重大的事故,也未能打乱易明峰的行程。

所以钱四要找到易明峰也算容易。

听了他的来意易明峰也没多问——

最近萧氏的情绪起伏很大,突发奇想不足为奇,正好姜太后不在宫中,李太医那里也好沟通,他就亲自走了一趟。

李太医自然没有拒绝,马上收拾药箱跟钱四一道去了武安侯府。

萧氏也不废话,先是把那小瓷瓶递了过去,“麻烦太医给我瞧瞧,这里头是什么东西?”

易明峰会直接点名找了他来给萧氏看诊,李太医本就奇怪,这时才有所顿悟,略一颔首取了那瓶子查看。

他先是隔着老远谨慎的嗅了嗅气味,然后面色一沉,就转身从萧氏的床边移开,到临窗的桌前打开自己的药箱,从里面取出一些工具还有瓶瓶罐罐鼓捣了一阵。

萧氏打发了房里的其他人,只留了春竹一人服侍。

两人都不打扰,紧张的看着李太医忙碌的背影。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李太医才放下手里的工具,口中咝咝的瞅着凉气回头对萧氏道,“这瓶东西,夫人是从何处得来的?”

他不曾解释这瓶子里装的究竟何物,却是先问了来由。

萧氏的心就先跟着往下沉了一下,脑子里乱糟糟的,径自问道,“太医,这里头装着的,是毒吗?”

“也不算是!”李太医叹息着摇了摇头,“不过这东西的药效霸道,轻易沾染不得,若说毒药致人死命,这个东西可就——”

李太医说着,脸上竟是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似是陷入某种回忆中慢慢道来:“老夫十七岁入太医院,在宫中行走数十载,自是见过许多别人无缘得见的稀奇玩意儿,比起一般毒药致人死命的功效,这瓶东西当真是有杀人于无形的特色,它本身无毒,所以入体无迹可寻,但却能缓慢渗入破坏人体机理,短则数月,多则一年半载,便会慢慢造成重病不治油尽灯枯的假象来。”

这种东西,宫里自是会有机会见到,但自从三十年前先帝的一位宠妃惨死之后,在先帝雷霆之怒的震慑下,配置此药的御医被满门处死,这东西便也再不曾现世。

但显然,百密一疏,还不曾绝迹。

想到当年先帝那位妃子的死状,李太医还是多有唏嘘。

春竹闻言,却是急了,噗通一声跪在他脚下去拽他的袖子,“太医,您精通药理,一定能配出化解此药的方子吧?”

“各种药物毒物相生相克,要化解此物的霸道药性自是可以的。”李太医道,萧氏心头一喜,然则一抹喜色还不及爬上眉梢,却听他话锋一转,继而一声叹息道,“可这药的药性实在太过霸道,一旦入体,对人体造成的损伤却是无法修补了。”

这要,是白姨娘趁虚而入,在两月之前就开始给她混在治伤的药膏里使用的,从李太医所言的药力时效上看——

现下,显然已将病入膏肓!

萧氏身体里的血液瞬时像是被抽的干干净净,颓然跌回枕头里,双目无神,空洞的盯着床顶幔,

李太医虽未曾替她把脉诊治,但看她此时的身体状况,再联想到这瓶药物,心里自是一清二楚。

“哎!”他叹一口气,对萧氏道了声保重,确乎是真的断定此药无解,作为一个对药物痴迷热忱的老医者,他竟是一丝一毫去为萧氏试探诊治的意思也没有,只就尽职尽责的留下两副滋补的药方就起身告辞。

春竹含着泪送他下楼,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楼梯口,突然想起来什么就叮嘱道,“太医,我家夫人的事还请您能帮忙保守秘密。”

一家主母,尤其还是萧氏这样精明霸道的人,竟被妾室毒害到此等境地,绝非什么光彩事,更何况,其中还极有可能是有易永群的手笔。

“这个自然,请夫人放心就是。”李太医道,说话间又是连连叹息,背着药箱快步出门去了。

送走了李太医,春竹再回来时就眼睛红肿的不住落泪,伏在萧氏的床边抓着她的一只手哀哀的哭,“夫人,那白姨娘真是太狠毒了,您一定不能放过她。去找老夫人吧,定要讨一个公道回来,让那贱人不得好死!”

听了李太医的话,萧氏就一直一语不发,这会儿慢慢回过神来,唇边跟着慢慢荡起一丝笑容来。

这个笑容明显的太不合时宜,春竹被惊得浑身长毛,顿时也忘了哭,只就瞪大了眼仰头看去,惊惧道,“夫——夫人?”

“你怕什么?”萧氏阴冷一笑,目光就从她脸上移开,抬手一指放在窗前小桌上的那个瓷瓶道,“把那个给我拿过来。”

春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还是顺从的去取了来,口中念道,“这脏东西,还是让奴婢拿出去处理了吧!”

“这可是好东西呢!”萧氏却不理她,两眼仿佛重新有了光彩,痴迷的摩挲着那小瓷瓶的轮廓,目光灼灼生辉,更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春竹被她这反常的举动弄的浑身不自在,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

萧氏兀自欣赏了那瓶子一阵儿,不知不觉间脸上浮现的笑意已经完全散去,化作冰冷一片的僵硬面具。

“这个东西,混在跌打药里涂一点在身上就能如此厉害,你说如果吃下去,会是什么效果?”萧氏突然道,像是在问春竹,又像是在问她自己。

“夫人您的意思是——”春竹精神一震。

的确,白姨娘居然敢对自家夫人下手,那么以夫人的性格,当然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交给老夫人,还不及自己处置了那贱人来的痛快。

春竹想着就跃跃欲试起来,一撸袖子,道,“白姨娘去了平阳侯府,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奴婢这就去下去准备。”

“你急什么?”萧氏不满的喝住她,然后又再珍惜的抚摸着那小瓶子笑了,道,“这么好的东西,用在那贱人身上岂不浪费?”

春竹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却听萧氏紧跟着话锋一转,对她吩咐道,“你去吩咐厨房备好了醒酒汤等着,侯爷晚间回来,怕是会有需要。”

这样说着,她的视线却一直焦灼在那小瓶子上不去。

春竹虽然一直不敢往那方面想,此时却不得不直视萧氏的言下之意——

萧氏竟是要对易永群下手吗?

那可是武安侯!朝廷命官!她的结发夫君啊!

着是帮着萧氏做了再多的坏事,春竹也还是被当场吓到,腿一软,直接扑倒在地瑟瑟发抖。

而萧氏眼中却有一股戾气升腾而起,把她深陷在眼窝里的双眼焚烧起来——

易永群,你不仁,我不义,你想要我死是吗?怕只怕,你不可能比我更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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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仁,我不义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第086章 雪夜温情

春竹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被她眼中凸显的戾气吓的手脚虚软,好半天才苍白着嘴唇爬过去拽住她的一片裙角道,“夫人,是不是先等世子回来?”

“等什么?”萧氏面上表情全无一丝松动,冷冷的盯着她,那目光锐利如刀,生生的把春竹后面的话给逼了回去。

易永群和萧氏之间这梁子算是结大发了,这一次绝对是你死我活。

一个是主母,一个是侯爷!

春竹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帮着萧氏对易永群下手。

“可是——可是——”春竹情急之下,眼泪就要落下来,“奴婢知道夫人您心里憋屈,可凡事都好商量,总要等世子回来,世子会替您做主的,夫人您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啊!”

“哼!”萧氏冷哼一声,明显的不为所动。

在易明峰那里,易永群是他的生身父亲,就算易永群对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也轮不着易明峰来置喙。

弑父!这等罪名宣扬出去就是要受千夫所指的。

“夫人——”春竹惊惧之余,终于哭了出来,拽着她的裙角不断的哀求。

“哭什么,我还没死呢!”萧氏冷喝一声,“你给我把话听明白了,今天晚上必须得要成事,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当心你一家老小的性命。”

春竹闻言,身子一僵,顿时止了眼泪。

她的卖身契掐在萧氏的手里不说,而自己一家又穷困潦倒无甚背景,一旦惹恼了萧氏,萧氏也只需动动手指头就足以叫她一家老小不得好死。

在这样的世道之下,如她这样的贱民,哪有资本和萧氏这样的人抗衡?

更何况这些年她跟在萧氏身边办事,落下的把柄也不少。

这一次,当着是骑虎难下,只能一条路上走到黑了。

春竹全身都泄了气,突然就瘫坐在了地上,声音沮丧的应了声,“是!”

萧氏眼神阴暗的看着她,唇角笑意冷漠而讥讽的继续道,“这件事你亲自去办,在实诚之前,不许透露风声给任何人知道,包括世子也是一样。还有你马上吩咐下去,让下头的人都把口风给我把严了,白雪莹那个贱人那里还有侯爷的书房马上整理好,什么痕迹也不准漏。还有今天府里发生的事,谁敢给我透露一个字出去,你知道后果。”

“是!”春竹双目无神,机械化的应和着从地面上爬起来。

萧氏看她这一个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耐烦的一皱眉,抬手就把一个茶杯砸在她脚下。

春竹惊叫一声,一跳老高。

扭头,那杯子已经咕噜噜从楼梯上一路滚了下去。

“夫人!”回过神来,春竹倒是精神了不少,看着萧氏那疯狂的模样就开始滴滴答答的落泪。

“你给我打起精神来。”萧氏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警告道,“敢坏我的事,你就给我等着!”

这个时候,她的心智已经近乎疯狂,自己要死了,连易永群都能拉下去垫背,更别提是旁的人了。

“是夫人,奴婢知道该怎么做。”春竹不敢忤逆她,忍着泪水急忙表态。

“把眼泪擦了。”萧氏道。

春竹急忙抽帕子抹了泪,见萧氏对她点了下头,这才如蒙大赦,急忙的下了楼去。

之前去白姨娘和易永群那里搜查的都是萧氏的自己人,因为当时萧氏秉承着捉贼拿脏的理念,并不曾事前声张出去,所以消息也好控制,无非就是堵了和白姨娘同住一院的红姨娘的嘴,其他人不知道内情,也只当是她叫人去把易永群的书房整理了一番。

春竹带着几个信得过的人过去匆匆把两处翻找过的痕迹抹掉,事情倒也没有引起大的骚动。

白姨娘从平阳侯府折返,已经是日暮时分。

易明清小产之后,状态十分的不好,因为当时她自己也抱着凭借这么孩子平步青云的美梦,所以经受的打击不小,整日里以泪洗面,眼见着身子就消瘦下去一大圈,而且整个人都恹恹的,毫无生气。

白姨娘见过她一面,看到女儿毫无生气的模样恍如隔世,回来的路上整个人也都跟着有点精神恍惚。

彩鹊扶着她进了门,她就是腿一软,打了个趔趄。

“姨娘小心!”彩鹊急忙一把抱住她。

“我没事!”白姨娘这才回神,抿抿唇,推开她的手自己走到里面的床沿上坐下。

“姨娘还在为八小姐忧心吗?”彩鹊倒了杯水过去递到她的唇边。

“你不懂!”白姨娘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小口,就凄涩的笑了笑,“儿女就是做娘的心头肉,看她弄成这样,叫我如何能够安心。”

“姨娘劝过之后,八小姐已经好多了不是?”彩鹊道,把她用过的水杯放到一旁的桌上,“八小姐还年轻,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孩子总会再有的,只要她调理好身子就是,姨娘也不要太过忧心了。”

白姨娘苦涩的笑了下,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

做人妾室的苦处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她这一辈子在萧氏的打压下都过的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原还指望着易明清可以谋一个好前程,不曾想易明清偏生的不争气,要作茧自缚和彭修扯在了一起。

现在易明真虽然没了,但那昌珉公主较之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偏生,彭修又与易永群不同,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女儿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依旧不会好过。

白姨娘满腹心事,看着就没什么精神。

彩鹊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姨娘饿了吧?奴婢这就叫人去厨房看看晚膳备好了没。”

“我不想吃。”白姨娘摆摆手,“你先出去吧,如果侯爷回来了,记得过来告诉我。”

好歹易永群是个耳根子软的,可是他不仅耳根子软,更是个软骨头,想要靠他来拉易明清一把似乎也不大可能。

白姨娘越想心里就越是堵得慌,索性又摆摆手,“算了,我累了,有什么事都等明天再说吧。”

“奴婢给您铺床。”彩鹊说着就手脚利落的打理好床铺,服侍白姨娘躺下。

白姨娘和衣躺在床上,闭了眼,彩鹊就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刚退到门口,忽见床上的白姨娘猛地睁开眼,警觉道,“彩鹊!”

说话间,她已经猛地弹坐起来。

“姨娘还有什么吩咐?”彩鹊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狐疑问道。

白姨娘坐起来,先是神情紧张的在床褥和枕头周围摸索了一遍,虽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但是方才躺下来要去扯被子的那一瞬她还是隐约闻到了一种陌生的脂粉香气,那味道极淡,再仔细寻找时已经没了迹象,但白姨娘确定,她是真的闻到了什么陌生的气息。

彩鹊被她紧张兮兮的举动惊的不轻,直愣愣的看着。

白姨娘在床榻四周摸索了一阵无果,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就又跳下床,试着去推床边的脚踏。

那块脚踏不同于其它的家具,是用一块成色上好的汉白玉打磨而成,石块很重,她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撼动。

彩鹊反应过来,急忙过来帮忙。

两人合力,好不容易才把脚踏往旁边移开了一半的距离,赫然露出下面一块单独掩在地面上的踏板。

白姨娘掀了那踏板,里面赫然在目的便是一些她的私藏首饰银票,东西不多,却样样都是极品,可谓她毕生的继续。

然则白姨娘却直接拨开这些东西不理,径自扯开掩在角落里的一块红色绸缎,里面朱红色的细颈瓷瓶映入眼帘,她才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彻底的放松下来。

“姨娘您这是——”彩鹊错愕不已,不安的追问。

白姨娘冷着脸没说话,取了那瓷瓶之后,就示意她帮忙把脚踏重新挪回去。

把一切恢复了原状她才四下里打量了一遍这间屋子,神色凝重道,“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像是有人进来过。”

“啊?”彩鹊心虚,脸上不觉显出惶恐之色,四下里扫视一圈没有发现异样,就道,“姨娘是不是太累了?”

“不多说了。”白姨娘道,手里攥着那瓶子咬咬嘴唇道,“我出去一趟,你在屋里守着,若是有人来,就说我睡下了。”

彩鹊虽然觉得她疑神疑鬼,但见她全身上下一副戒备之态也本能的跟着紧张起来,就跟着谨慎的点了点头。

白姨娘寻了件暗色的披风裹着,把那瓷瓶在袖子里揣好就小心翼翼的带了门出去。

彼时夜色初上,明乐手执一本游记斜倚在榻上看着窗口的方向想事情,采薇去了小厨房准备晚膳,长平则是拿了鸡毛掸子在旁边打扫书架和多宝格上的灰尘。

气氛静谧而安详,晕黄的灯光掩映下,倒是让人丝毫感觉不到冬日夜里的寒气,暖暖的叫人隐隐犯困。

明乐兀自出神了一会儿,就沉吟着对长平道,“宫里头还没有消息传出来吗?”

“还没。”长平道,微微一笑,“小姐就不要多想了,下午那会儿殿下不是叫赵毅过来报了平安吗?而且太后娘娘也有分寸,不会有事的。”

下午宋灏让赵毅过来送了信,说是他和宋沛一起出城追捕掳劫姜太后的刺客,一时回不来,让她自己当心一些,想来是怕萧氏和易永群一击不成再生毒计。

这样想来他倒是从善如流,转眼的功夫,连行踪都开始对她报备了。

明乐想着,不觉弯了弯唇,刚把视线移回书本上,就听那窗棂处传来三下有节奏的叩击声。

明乐心神一敛,长平已经放下手中鸡毛掸子走过去开了窗子。

凛冽的寒气扑面,影六只在窗外简短的交代了几句就重新隐退进了夜色中。

“竟是下雪了呢。”长平呢喃着关了窗子,回头朝明乐走来的时候已经换了副略显庄重的神色道,“小姐,您要知道的事,有眉目了。”

“嗯!”明乐淡淡的应了声,是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略一挑眉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长平把手里的小瓷瓶递过去,赫然就是之前白姨娘从脚踏底下翻出来的宝贝玩意儿。

“难怪二夫人的人搜了一通一无所获,影六看清楚了,在白姨娘的脚踏底下有个暗格,东西就藏在那里。”长平解释。

脚踏底下?萧氏的人眼高手低,难怪没有发现的了。

明乐拈了那瓷瓶在手,也似是无多少兴趣,只就淡漠的扫了眼就重新递给长平道,“收起来吧,暂时用不上。”

“嗯!”长平点头,重新接过那瓷瓶收好,“那芷玉被影六绑了扔在了柴房里,需要处置吗?”

“连个小卒子都算不上,不用管她,就先关着吧。”明乐说道,唇角若有似无牵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这颗棋子埋的果然够深,一则利用白姨娘对萧氏的仇恨之心施恩,控制白姨娘为她所用;二则一旦东窗事发,就立刻抛出杀手锏想要利用芷玉把这盆脏水泼到自己身上来。

说到底,最终的目的还是针对着她来的,至于萧氏的下场,不过一个无关紧要的过程罢了。

只可惜那人百密一疏,为了收买白姨娘这样谨慎的人而用了那么一种高调的药物做筹码,否则她还真是不容易看穿。

长平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道,“二夫人要对武安侯下手了,这个时机,合适吗?”

长平所指,是白天易永群夫妇和明乐以及宋灏之间的冲突。

白姨娘的这瓶药藏的隐秘,明乐并不曾费心去搜她的房间,而是早在发现萧氏的异样之后就找来柳扬询问,柳扬对各种毒草药物多有涉猎,综合萧氏的情况很容易便推断出她当是染上了那种被明文禁止流通了多年的宫中迷药,也是凑巧,这种药,也没难得过柳扬。

所以今日萧氏从易永群书房搜出来的所谓“罪证”并非原版,而是明乐算准了她这一步的举动,叫人提前布置好的。

虽然一切都是她主使诱导,但从头到尾事情都是萧氏遵循本心的意愿在做,不管是谁来查,都和她扯不上半分关系。

“她要出手,自然会给自己留后路。”明乐道,玩味一笑,“而且连易明峰都不管的事,你我操这样的闲心做什么?吃饱喝足了,等着看戏就是。”

长平莞尔,遂也就不再多言,欠了欠身微笑着转身走了出去。

晚膳过后,外面的雪势渐大,鹅毛般纷扬绵软的雪花密密麻麻的从天空中飘洒下来,映着灯笼里折射出来的火光,美的朦胧又热闹。

这可以算是这年冬天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场雪,小丫头都显得异常兴奋,各自忙完了手里的活计就聚在花园的回廊上嬉闹着看雪,整个武安侯府的气氛融洽而和谐,处处充斥着欢声笑语,无人可见背地里刀光剑影暗暗涌现的杀机。

明乐也裹了厚实的大氅站在自己正屋的房檐下站着赏血,大朵大朵洁白如玉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虽然她置身于屋檐下,但为微风过去还是将雪花带了不少在她的肩头。

长平和采薇本都是陪她一起站着看几个小丫头在雪地里奔走嬉闹的,后来地面上积雪渐厚,不知道谁起了个头,一众丫头小厮就你来我往打起了雪仗。

长平和采薇两个就算是再稳重倒也都是只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忍不住也跟着一起去凑了热闹。

整个院子里雪沫飞扬,一闪鲜亮的小丫头往来其中,欢声笑语融成一片。

明乐站在屋檐下静默无言的看着,良久之后,唇角也不觉跟着牵起一点轻柔的笑意来。

这样的画面热烈而美好,即使不能置身其中,哪怕只是看着也能叫人心里觉得舒畅和柔软。

她觉得自己已经许多年不曾这样毫无负担的笑过了,正在失神,突然觉得身后屋里的烛火似是一晃。

冬日天凉,屋子里少了地龙,所有的窗户也都严丝合缝的关着,这一点突然起来的风声瞬间拉回她随着雪花一般漫天飞舞的神思,不经意的略一回头,目光从屋里的轻纱暖帐间一扫而过,热气氤氲,轻纱如梦,长身立于其间的那个挺拔身影就显得那般突兀而亮眼。

宋灏站在轻纱帐中,肩上落下的一层薄雪在热气的氤氲下一触即化,升腾出一层迷茫的水雾,云遮雾绕之下,倒是让他的影像显的不怎么真实,恍若突然降临凡世的谪仙。

因为回眸那一瞬只是个下意识的举动,是以明乐唇角那一丝笑容尚未来得及消褪。

美目流转,惊鸿一瞥间,那少女眼中明澈而瑰丽的笑意似是一汪清泉流淌而出,让这间屋子里的暖意更盛。

四目相对,两个人各是神情一怔。

被身后嘈杂的人声一闹,明乐先一步回神,忙是回身合上了房门,隔绝了身后的喧嚣。

长平虽然和一众丫头玩在一起,眼角却始终留了一线余光注意着明乐这边的动静,因为离得远,她虽未见到宋灏出现,但只看明乐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心中已是了然,奔跑中的动作略一迟缓随即就不动声色的嬉笑着把一众丫头小厮引着去了外头的大花园。

门外人声渐远,银铃般的笑声却还能隐约入耳,同时映着这一室暖意融融的灯光,柔和无比。

明乐裹着大氅站在门口未动,房门一关,热气迎面扑来,就将她肩上散落的雪花打化,成了无数晶莹的水珠黏在大氅的皮毛上,就连她长长的睫毛也被水汽打湿,更衬的那目光水润而清澈。

察觉到宋灏是视线在她脸上胶着不去,明乐急忙收摄心神扯出一个笑容迎上去,道,“太后娘娘没事了吧?”

说着就去解他身上沾了血水的大裘。

宋灏会回来,必定是姜太后的事情已经处理妥当了,她也不过随口一问,并无多少担心。

“嗯!”宋灏淡淡的应了声,简单回道,“老四已经护送她回宫了。”

屋子里的气温颇高,少女的脸颊微红,垂眸去解他大裘的时候便将一小截莹润如玉的脖子展露眼前。

冬日里身上裹的衣服厚实,若要说到春光其实并见不得多少,只是她这般柔和平顺的模样却是像极了一个温顺的小妻子的姿态。

在雪夜里走动了半宿,身上还带着伤,宋灏本来就冻的全身都有些麻木了,此情此景之下,却突然觉得全身的每一寸血肉都瞬间被温热了起来,那种暖洋洋又心满意足的感觉,倒是那他将近二十年的生命中从不曾体验过的经历。

宋灏心口一热,就势一把握住她的指尖。

明乐一愣,下意识的抬头去看他的脸。

宋灏却是牵了他的手,突然弯唇一笑,拉着她就转身往旁侧的窗口奔去,语意轻快道,“去赏雪吧!”

明乐被他拽了个踉跄,紧赶着追上去一步,宋灏已经一把推开了窗户。

雪花伴着凛冽的夜风扑面而来,明乐下意识抬起另一只手去挡眼睛,愠怒道,“发什么疯!”

宋灏却不理会,右手往她腰际一扣就携着她跃出了窗外。

这扇窗子外面是一处荒废已久的小花园,园子不大,早年明乐母亲还在的时候亲手打理了一些花卉,后来她过世之后就荒废了。

现在明乐搬了过来,她自也是没有闲情逸致打理这些,整个园子平时显得萧条,此时被积雪覆盖洁白一片,倒是意外也十分的赏心悦目。

宋灏携了明乐翻出窗外,完全不给明乐发表意见的机会就是长臂一揽,再度携着她飞纵而起,一个起落已经飞身纵上斜对面的凉亭屋顶。

夜色弥漫雪势又大,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两人的行踪。

宋灏在亭子顶部驻足,抬手随意一扫,就见着漫天雪沫飞溅,半边屋顶上的积雪都被他的大氅扫了个干干净净。

明乐无奈的弯了弯嘴角,由他牵着在亭子顶上坐下。

不远处就是武安侯府的大花园,沿着回廊一路蜿蜒的红色灯笼在雪夜中逶迤出一片赏心悦目的风景,前院门口长平等人嬉戏的声音也还隐约可闻。

这样的雪夜,冷的刺骨,却像是难得的一方净土。

仿佛再多的龌龊事,哪怕是自己心里此刻那些肮脏不堪的阴谋算计,似乎转身就能被白雪掩盖,而不留一丝痕迹。

“南疆那里,没有这样的雪吧?”微微一笑,明乐偏头去看宋灏。

“嗯!”宋灏淡淡的点头,目光遥远的落在不知名的地方,顿了片刻才也扭头看过来,道,“从我有记忆以来,我是我所见的第一场雪景。于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过来找你一起看。”

他眼中的笑意明澈,却也隐隐带了丝叫人一眼难辨的复杂情绪。

明乐的心弦跟着一紧,然后果然听他继续说道,“我是七岁随着外祖一起去的南疆,但是之前那件事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在那长达两年的时间里,整个人一直都浑浑噩噩的,身体也不好,所以就常年被困在自己的寝宫之内。那段时间里,我甚至很少看到外面天空的颜色,曾经一度,我也以为我的余生可能都要被困锁在那方天地里度过,如今还能坐在这里,真好。”

当年的那段往事,回想起来就像是一场色彩灰白的噩梦。

因为在那一场变故中受到惊吓,那长达两年的时间里他甚至都不能在黑夜中安睡,每每闭上眼,眼前呈现的都是那人狰狞的脸孔和直指他眉心的那一把无情的冷剑。

那段时间姜太后也备受打击,并且因为立下的誓言而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他面前。

一个五岁的孩子,病体嶙峋,后来又是在那样奄奄一息的情况下被带着去了瘴毒横生的南疆。

的确,宋灏能活着,对谁来说都是一个奇迹。

也更难怪,这样存活下来的他,更要自己成为孝宗眼前磨灭不了的一个噩梦。

那些往事,宋灏是从来都不屑于对任何人提及的,即便此时突然有了倾诉的冲动,缓缓道来的时候他的眼眸之中甚至还是带着那样一丝平静而泰定的微笑的。

宋灏这样的人,明乐知道,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的确是已经不把那些过往放在心上的了,可是没来由的,她还是觉得心头被什么堵了一下,微微发涩。

“所以那些往事,你现在也还常常会想起来吗?”皱了皱眉,明乐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抚上他清俊的脸庞。

在雪地里坐了这么一会儿,她的指尖也没有多少热度,描摹上皮肤的那一瞬,只叫宋灏觉得微微的痒。

“过去了!”他笑,眼神里亦是不见阴霾,定定的望着她道,“不过方才我进门看你笑的时候倒是恍惚了一瞬,反而觉得那更像是一场梦境。”

宋灏说着,戏谑的抬手去弹了下她额上厚厚的刘海。

太美好的东西,他往往不敢奢望和幻想,但那一刻少女的笑容太过美好,美好的反而不真实,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梦幻。

明乐看着他的眼睛,那男子的眼睛永远都埋藏的太过深远而叫人窥测不透其中真实的情绪。

曾经一度,她极为害怕他的这双眼睛,而这一刻细看之下,看着自己小小的影子倒映其中,反而有了那么一丁点儿愉悦的心情。

宋灏见她唇角弯起一个弧度,心中顿时掠过一丝疑惑,下一刻明乐碰触在他腮边的那只手却突然上移,轻轻遮住了他的眼睛。

眼前的世界突然在少女不很宽厚的掌心里消失不见。

宋灏愣了一瞬,下一刻却是突然觉得唇上一凉,被什么冰冷而细腻的东西触了一下。

他看不见,但那感觉来的太过突然,让他一时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凝固而彻底的僵硬在那里。

微凉的触感,细腻的碰撞,然后就在那个冰冷的接洽处,极为缓慢的渲染上来自于另外一个人的体温,一点一点捂热他冰冷苍白的双唇。

少女的气息经过刻意的压制而不那么明显,但是她的存在却那么鲜明而真实的融入他所存在的那个世界里。

两个人,谁都没有动,时间不长也不短。

就在宋灏整个精神紧绷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明乐已经从他面前退了开去,然后她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

“过去了!”

简短的三个字,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说完之后,她已经利落的收回自己遮掩在宋灏眼眸上的那只手,自然而然的拢进了袖子里。

那一切恍然如梦,但双唇之上火热燃烧的温度却向他深刻的展示了那个梦境的真实性。

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因为别的,明乐的脸颊较之刚才更添了几分生动的红润色泽。

她的脸孔全无表情,眼眸微垂,静默的坐在原来的地方,看着脚下积雪成堆的地面,就好像方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宋灏看着她的侧脸片刻,像是后知后觉一般,突然声音低哑的笑了一声。

这一笑,就突然打破了某种禁忌,明乐的面皮瞬间涨红,下一刻他探手来拉她的那一瞬,便是恼怒抬手抵开他的胸膛,皱眉道,“一会儿我还有事,先下去!”

难得得她一次主动的亲近,宋灏自是不甘心的。

但见她一脸肃然的表情,再联想到今日一天之内发生的事,宋灏也知道她所言非虚,略一迟疑,终是没有再勉强,就势揽了她从亭子顶上跃下,返回屋里。

屋子里的热气扑面而来,明乐第一时间转身去解了宋灏的大氅,拍掉上面的水珠才扔到一旁的软榻上。

抬头却见宋灏的眸子里荡着一层绵软的浅笑,略略垂眸看着她。

明乐心跳一滞,不自在的往旁边挪去,不曾想刚迈出去一步,手腕就被宋灏一把扣住。

猝不及防,身子就被手腕上的力量一带,下一刻后背就撞在了他宽厚的胸膛之上。

那一下的力度绝对不小,即使隔着厚厚的一重毛皮大氅,明乐依旧能够感觉到背后有些轻微的疼痛。

“别闹!当心你身上的伤口再裂开!”明乐皱眉,低呼一声提醒道。

而下一刻却已经被宋灏从背后用力箍紧揉在了怀里。

“外面的天真冷。”宋灏低哑的浅笑声从头顶传来,夹杂着男子略有几分清冷的呼吸喷薄在颈项间。

明乐心头一抖,脖子就被激起几点细碎的鸡皮疙瘩,让她原本莹润如玉的优雅颈项更添了几分撩人的风情。

而宋灏此时的注意力却并未在此,只就用力用力紧紧的拥着她。

这一个发生在冰冷雪夜里的拥抱,他仿佛是要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将她牢牢锁定身旁,融入骨血一般。

明乐被他的手臂勒的甚至觉得肩膀都有点麻掉了,但无可否认,这个拥抱她并不讨厌,甚至于也不想拒绝——

这样靠着他的感觉,温暖的叫人想要就此沉溺。

明乐的思绪突然就有了一刻的恍惚。

两个人这般沉默着相拥,良久之后明乐才隐约找回些神智,试着挣脱了一下,提醒他道,“我身上沾了雪水,你先让我把大氅脱了,别湿了你的衣服。”

“没关系!”宋灏却未放手,又将她往怀里拢了拢,然后明乐才又听到他在她耳边轻笑一声道,“这样抱着你,怎么都不觉得冷了!”

外面天寒地冻,怎么可能不冷,更何况他刚刚失了血,身上还带着那么重的伤口。

被他这样一提,明乐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下意识的抬手去摸了摸他锁在她两侧肩头的手指,虽然进屋有一会儿,但他指尖上的触感依旧冰寒入骨,甚至叫明乐不觉打了个寒战,冷到了骨子里。

“你先放开我!”明乐心一沉,用力握了下他冰凉的指尖。

宋灏微闭了眼,这时被她掌心里的温度熨帖着就更是不想动,不过听她声音中已经隐约带了恼意,这才不情愿的慢慢松了手。

重获自由,明乐第一时间就把身上大氅扯了扔掉。

明乐转身去正屋的火炉旁边抱了个暖手炉回来,宋灏已经大大咧咧的走到里面是牙床前,俯身坐在了床沿上。

明乐眉头皱了一下,想说什么,但见他略显青白的唇色,终究还是忍住,没说什么,走过去把手炉递给他,“抱着吧!”

宋灏看着那小巧精致的手炉,一个微笑浮现出来,眼角都弯了起来——

这么个小东西,很难想象他捧在手里会是个什么样子。

心里略一思忖,宋灏就是伸手一捞,把明乐拉坐在他腿上,然后不等明乐反应过来,就双掌裹住她的一双小手把那手炉裹在了中间。

明乐全身的肌肉一阵紧绷,下意识的就想跳开。

宋灏却裹着她的手指没让她动,继而说道,“我就呆一会儿,跟你说两句话很快就走。”

明乐暂且按耐着没动,诧异道,“你还没有进宫复命吗?”

“老四先行一步,已经去了,他要先送母后回万寿宫,我稍后过去就行。”宋灏道,手指裹着她的手也不安分,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弄着她的指头,十分惬意。

姜太后的万寿宫,他是轻易不去的。

所以即便缺席,孝宗也不会说什么。

明乐于是也不多问,只道,“事情都顺利吗?梁王的事,这次应当可以彻底做一个了结了吧?”

“差不多了,他身上的毒根本撑不了几日,我留了线索,彭子楚正带人追踪,天亮之前应当可以将他是尸首搬回来了。”宋灏说道,“我过来就是告诉你,让你有个准备。老大这一次本来势在必得想要扳倒我,出了这样的差池,他也一定不肯甘心。回头老二的事情一了结,可想而知,他下一步的矛头就会尽数对准我来了。昨晚这里的事,也一定会再被翻出来计较的。”

宋涵逃脱在外,始终是孝宗的一块心病。

按理说这件事就那么一直悬着对宋灏反而有利,只不过对于宋涵的情况彭修多少是心里有数,与其等到他顺藤摸瓜把一切翻出来,倒不如将计就计,借着姜太后这次的机会送一个顺水人情,把这事儿结了。

但宋涵的事情一旦了结干净,孝宗下一个要打击的对象就是宋灏,这一点不容置疑。

虽然事情还没开始,明乐已经能够隐约感觉到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我这里暂时不会有事,倒是你自己,当心些。”明乐道,抬头看了眼外间的水漏,就皱了眉头道,“一会儿我这还有事情要做,你也别耽搁了,赶紧进宫去吧!”

宋灏哼了一声,却没撒手,那声音却是懒懒的像个耍赖的孩子,道,“再靠一会儿。”

明乐无奈,但是坐在他腿上更觉得如坐针毡,正在不自在的时候,院外就传来一阵簌簌的脚步声,步子很快,却不沉重。

“是长平!”明乐立刻收摄心神。

随后果然就听到长平故意提高了音调在外面急急的拍门道,“小姐,不好了,侯爷那里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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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更晚了,传说中的感情戏,蹭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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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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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7章 弑夫

萧氏和易永群之间,绝无任何转圜,势必要一死方休的。

尤其现在,萧氏红了眼,更是连一个晚上的时间也不愿意多等。

明乐心里冷冷一笑,背后宋灏却是已经皱眉,道,“怎的和他较上了劲?”

易永群那样的级别,根本用不着明乐亲自对他下手。

“没什么,就是每日见这些人在我面前乱晃,看着心烦。”明乐道,避重就轻的从他掌中抽出手来,就势把手炉放在旁边的矮桌上,“我要马上过去,你也快些进宫去吧,免得落人口实。”

她说着就要挣脱宋灏是怀抱起身。

宋灏不置可否,只在她起身的瞬间一手揽过她腰际往后一带。

明乐却未想到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滞留不去,身形一个不稳,就又重新跌坐在他腿上,下意识的一把扯住他的衣襟,随即定下神来又皱眉轻声叱道,“别闹!”

这一次她是侧坐,抬头就能看到宋灏俯视下来的眸光。

那眸子里蓄满笑意,又间或夹杂着一丝愉悦的宠溺情绪。

随即宋灏便是埋头下来,以鼻尖轻蹭了蹭她的脸,低声道,“你最近是不是太紧张,我没事!”

他这话听似没头没脑,明乐心中却是有了一丝动容——

他懂她!即使什么话也不必明说,他都能领会她所做每一件事的目的和用心。

以往将他视为难得一见的劲敌,难怪总会觉得不寒而栗,这个男人对世事的洞察力以及对她内心想法的解读力,无不叫人心惊。

“不是我草木皆兵,而是最近易明峰的举动太反常了。”明乐闷闷的答,“这些天他一直起早贪黑进出宫中,有时候甚至通宵达旦的在揣摩意会南疆军中的资料讯息,看来是对此次的南疆之行势在必得。我与他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久,很清楚他处事的作风和手段,与彭修明目张胆往上爬的野心不同,他更便于在暗中掌控全局,用心十分的周到和可怕。这一次事关南疆,我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此行,要么就是势在必得,要么——就是还有什么更深一层我们还不曾探知到的其他的目的和用心。”

“你也说了他事事周到,易永群一旦出事,也未必就能试探出什么来的。”宋灏微微一笑,抬手压在她脑后用力的揉了揉她脑后发丝,然后就随意的绕了她一缕发丝在指间把玩,道,“两种可能,一则因为武安侯府的白事,推迟他的行期;二则,一切计划不变,他还是会按照原定假话启程赶往南疆续职。”

“嗯?”虽然心里早有准备,明乐闻言还是不免又暗提了几分忧虑之心,皱眉道,“所以,孝宗是认定了他,一定不会弃他而重新委派别的官员前往了?”

“不会!”宋灏答的肯定,而不带一丝犹豫,略一垂眸见她眉心堆起的褶皱就又笑了笑道,“不过你这样试一试也好,起码能叫我更进一步的确定那人对此事到底有多看重。”

易明峰为南疆之行做足了准备,可见孝宗对此的重视程度。

而府上居丧,死者为大,乃是天大的事。

如果这样都不能叫孝宗改变主意,换其他的官员代替易明峰前往南疆的话——

事情怕是会比他们想象中的更为严重。

明乐想着,不觉失神。

然后就听外面长平再度拍门催促,“小姐,小姐您醒了吗?府里出大事了,我们得要快些过去啊。”

这一次夹杂在内的,还有音乐的尖叫和哭泣之声。

“哦。来了!”明乐的思绪被打乱,一个机灵回过神来。

今天事,虽然是萧氏报复易永群的大动作,但其中既然掺杂了白姨娘意图陷害她的手笔,想必一会儿闹起来,一定会惹是非。

所以她必须到场。

“这会儿应该已经有人进宫传信给易明峰了,未免节外生枝,你快些走吧。”明乐道,抬手去推宋灏。

宋灏唇角弯起一丝笑容,一把捉住她的手指,然后指尖灵活一绕就穿插进她的指缝间,十指相扣,将她的手掌尽在掌握之中。

灯影之下,这男子的笑容看上去竟是绚烂无比,生生晃的人眼花。

明乐却从他意味深长的笑容背后读懂了一层深意,心一提,下一刻,宋灏却是拉着她的手轻轻一拽。

“你——”明乐低呼一声,紧跟着身子已经被他的力道带着撞了出去,后背隐隐一疼,就被他压在了旁边的床柱上。

再下一刻,男子清绝冷艳的气息就那么顺理成章的笼罩下来。

外头长平还在不住的拍门,明乐心如擂鼓。

宋灏的唇抵上她的,唇边犹自荡着一点愉悦的笑容。

肌肤相亲,没有沾染情欲的烈火,却是不留余地的打赏烙印,宣布了他对这红唇的不留余地的占有。

明乐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看着那张俊逸妖魅的面孔在他面前无限放大。

然后再下一刻却是眼前突然一黑——

宋灏抬手遮住了她的双眼。

那个时候在屋顶上,她是神来之笔,再加上情之所至才会主动吻了宋灏,所以这人这便是要礼尚往来么?

明乐一口气压在胸口滞了一下。

果然下一刻,宋灏已经从她面前退了开去。

眼前还处在他掌控之下的黑暗中,感觉到他的气息环绕不去,明乐死捏着掌心没有动。

“以前不知道你也会怕羞,以后我记住了!”一句话说完,他才主动移开掩住明乐眼眸的手。

什么叫不知道她也会怕羞?所以呢?在宋灏的概念里,她就完全不该有这种特属于小女子的情绪的吗?

明乐心头一堵,随即也就释然。

的确,早在数月之前的重逢那会儿,宋灏为了确认她的身份上来就扒了她的衣服查看,那个时候她都犹且面不改色的与他讲道理谈条件。

许是从那个时候起,宋灏便已经不把她做普通的女子对待。

而对明乐本身而言,很多的事在她看来都是无足轻重的,又是从几何时她在面对宋灏时竟会产生这样的心理?

许是真的在意了,她在他面前才会开始带有自己独特的情绪,会恼怒,会气闷,也会产生诸如宋灏所说的那种羞怯的情绪吧!

明乐的精神有了瞬间的恍惚,下意识的抬手抚上自己的烧的灼热的唇瓣。

不曾想这个不经意间的举动又再取悦了宋灏,他低哑而邪魅的笑声又再突兀的在耳畔响起,“不用回味,今天时机不对,回头等忙完了我再来找你。”

明乐面部的表情僵愣了一瞬。

宋灏眼中笑意更浓,说完又再抬手留恋的蹭了蹭她的脸颊,“那我走了!”

明乐冷着脸,本来不想应他。

但见他的指尖一直在自己腮边流连不去,无奈只能稍稍移开目光应了声,“嗯!”

宋灏这才满意一笑,整理好袍子起身,一气呵成,手一撑就从窗口翻了出去。

明乐想喊他的时候为时已晚,只来得及抓着他落下的大氅奔到窗前,外面雪野茫茫,已然失去了那人的踪迹。

看着外面苍茫一片的雪景,不觉的明乐心中竟是起了丝怅惘之情。

“小姐?小姐?!”长平急切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这会儿采薇也已经赶了过来,对长平急躁道,“小姐睡下了吗?听说老夫人那边也已经得了消息,侯爷的状况像是很不好的样子。”

“来了!”明乐赶紧收摄心神,合了窗子去开门。

“小姐!”长平眼尖,一眼看到她抓在手里的大氅,忙是一步上前抢了来,胡乱的卷起,一边走进去塞到柜子里,一边道,“刚兰香居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侯爷突发急症,情况像是不太好。”

“已经请太医了,整个府里现在都乱了。”采薇也道,进去取了明乐的大氅给她披上,“老夫人那边也惊动了,小姐也去看看吧。”

易永群怎么都是一家之主,他出事,明乐是晚辈,自是要去表示一下关心的。

“嗯!”明乐点头,匆匆的披了衣服出门。

因为易永群的事,府里已经乱成一团。

明乐带人赶到兰香居时,里头早就是哭天抢地一副塌了天的样子,易永群的妾侍全都在外室默默抹泪,萧氏冷着脸坐在主位上对他们造成了威慑才使得他们没有嚎啕出声。

而易明菲和易明威也都赶了来。

“九妹妹,你来了!”远远的见到明乐进了院子易明菲就是往前迎了两步,神色十分不安。

明乐与她略一颔首就径自错开她,朝着坐在上首的萧氏走去,询问道,“婶娘,侄女听闻二叔突发恶疾,所以赶来看看,二叔他怎么样了?”

萧氏本来正心无旁骛的盯着院子的方向发呆,闻言这才抬头,唇角扯了个冷笑出来冷冷的瞧着她。

是明乐给她提了醒她顺藤摸瓜才察觉了易永群背地里动作,明乐对这一切了若指掌,这会儿过来,说是关心,实则就是看笑话的。

萧氏恨易永群不假,但对明乐也决计没什么好感,半晌之后才讥诮的斜睨了一眼后室的方向,道,“梁大夫在看!”

撂下几个字就再无赘言。

易永群死定了,她知道。

但心里想着还犹觉得不解恨。

尤其是易明乐,这死丫头心里指不定是种怎样得意的心情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明乐顺着她的目光往后室的方向看了眼,面上隐隐露出几分担忧之色就径自移开目光,在不起眼的地方选了把椅子坐下。

易永群的死活,连萧氏都不看在眼里,她更是懒得做戏。

易明菲往她的方向挪了一步,像是有话要说的模样,但又似是有所顾忌,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再向前。

里面屋子里的情况尚不知晓,外面这间大厅里却死气沉沉,到处充斥这恐惧和鲜血的气息。

白姨娘捏着帕子站在众人之间,眼睛红红的,犹且闪着泪光。

唱作俱佳,完全可以乱真。

而自始至终,白姨娘的视线都不曾往她这里扫过来,当真是一点迹象也没有外漏,若不是有影六的暗中监视在前,怕是稍后事发,谁都不会把疑点牵扯到她的身上去。

明乐唇角微微牵动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也不理会于她。

不多时守在外间的凝香就是急切的一声惊呼道,“老夫人来了!”

言罢就小跑着上前去引路。

萧氏腿脚不方便,明乐却不能坐着不动,于是也就起身并着易明菲等人一起迎了上去。

“祖母!”

“老夫人!”

易永群的妾室们泪盈于睫,见了老夫人就如同拿住了救命的稻草,模样一个赛一个的凄楚可怜。

老夫人骤然听闻易永群出事,心里就先凉了半截。

早上刚闹出了明乐和宋灏的事,这转眼一天的时间还没过去,紧跟着易永群就出事——

这世上没有这样的巧合。

她来时就脸上不好,阴沉沉的却难掩焦灼。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纵使易永群再不成气候,此时闻他出事,老夫人也是暗暗心惊,此事再见这一屋子仿佛是已经死了丈夫的女人,她更顿时心头一堵,险些一口气憋过去。

老夫人的身子略略一晃。

旁边跟着的黄妈妈就立刻捏了捏她的手背,安抚道,“老夫人!”

“没事!”老夫人挡开她的手,先是目光复杂的从明乐脸上一扫而过,然后就迫不及待的朝着萧氏走过去道,沉着脸道,“老二怎么样了?”

“母亲!”萧氏不能起身,只就颔首致意,顺带着抽了帕子去捂脸,整张脸都埋在手帕里声音才哽咽着传来道,“还不知道呢,梁大夫正在里头诊治。”

她已经是不能为易永群流下哪怕是一滴的眼泪了,但人前的戏码还是要做足的。

明乐是个什么脾气,老夫人心里有数。

她心里认定了这事是出自明乐之手,就更是不敢大意。

目光四下里一瞥,凝香就忙是补充道,“春竹姐姐已经去请柳太医了。”

梁大夫的医术未必起的了作用,老夫人闻言,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我去看看!”老夫人道,说着就蹒跚着步子往后室里去了。

众人更是不敢怠慢,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也都急忙跟上。

里面的卧房里,易永群满头大汗的躺在床榻上,已经陷入重度昏迷,他的状况有些奇怪,并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反而像是噩梦连连睡不安稳的样子,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却不住的皱眉咬牙,间或手脚也跟着抽搐几下。

老夫人见他脸色如常,心知不是中毒反倒稍稍定下心来,沉声问道,“侯爷怎么样了?”

“见过老夫人!”梁太后正满头大汗的忙着给易永群诊脉,闻言才发现老夫人来了,于是急忙起身见礼。

“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虚礼!”老夫人皱眉,虚扶了一把,径自越过去走到易永群床边坐下,握了握他的手,发现他手心里全是汗水,连带着身上穿着的中衣和盖在身上的被褥都被汗水濡湿了,这才心下暗暗一惊,不由的勃然变色,怒声道,“侯爷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梁大夫刚刚起身就又重新跪下,为难道,“小的正在给侯爷诊脉,不过还未见端倪。”

从事发到现在,不过短短半个时辰的功夫,易永群这一身的汗绝对不可小觑,这么下去,保不准就要脱水而死的。

老夫人的脸色极为难看,目光也是锐利如刀,往跟进来的那群侍妾中间一扫,喝问道,“进而晚上是谁伺候的?”

老夫人话音未落,红姨娘已经白了脸,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跟着她来的易明珊被自己亲娘的脸色吓到,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易明菲急忙过去把她哄着带了出去,在外间安抚。

红姨娘跪在地上,纤弱的身子不住颤抖,好一会儿才虚弱无力的回道,“是婢妾!”

“好端端,侯爷怎么会突然这样了?”老夫人喝道,“既然是你服侍着,你就应该最清楚。”

“我——”红姨娘瑟瑟发抖,头也不敢抬,只就嗫嚅道,“婢妾——也——不知道!”

几个字说完,她就像是彻底没了力气,整个人与其说是跪着,莫不如说是瘫软在了那里。

易永群在她房里出的事,不管怎样她都难辞其咎。

这时萧氏也在几个强壮的婆子的搀扶下,挪了进来,见状,就叹息一声解释道,“不知道侯爷怎么会突然这样,当时儿媳闻讯带人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如果不是怎么叫也不醒,儿媳还因为——还以为他就是醉酒睡着了呢。”

萧氏说着,就又去掏出帕子捂脸。

老夫人一心都系在易永群的安危上,自然无暇顾及她是真哭还是假哭,只就忧心忡忡的抓了帕子去擦拭易永群掌心的汗。

梁大夫跪在地上,已然是束手无策。

黄妈妈见老夫人焦急,就上前劝道,“老夫人您暂且放宽心,不是去请柳太医了吗?侯爷平日里身子都好好的,不会有事的。”

老夫人紧绷着唇角不置可否。

她心里已然是认定了此事和明乐有关,自然就更加笃定,易永群的生机有多渺茫。

听黄妈妈提起太医,老夫人忽而脸色一沉,扭头朝门口的方向看来。

所有人俱是心肝儿一颤,却不想她的目光却是直接定格于明乐脸上道,“九丫头你手里不是有太后娘娘的令牌吗?我就替你二叔跟你讨个人情,你二叔现在的状况不好,你叫人带了令牌进宫,多请几个太医过来。”

老夫人何等精明,只怕是突然听闻易永群出事就已经把这笔账算在了自己的头上。想必她先是料定了易永群是为自己所毒害,所以——

这请太医,就是要先恐吓威逼于她的吗?

明乐意味不明的扯了下嘴角,并不拒绝,而是扭头看了萧氏一眼,就顺从的抬手招呼了长平过来道,“你去取了我得令牌进宫走一趟吧,这几日京中不太平,多带几个护卫,路上小心注意着点儿。”

“是,奴婢明白!”长平亦不反驳,应了就要转身离开。

萧氏的眼中瞬时闪过一丝厉芒,却是出言将她拦下,“你等等!”

然后就示意仆妇们架着她往易永群的床边挪了挪,婉转的对老夫人解释道,“母亲你身子不爽利,儿媳没敢惊动您,今儿个宫里出了件大事,太后娘娘被不知道是什么人掳劫了,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这回子宫里也不太平,太医院的人怕是得要随时待命以备不时之需,这个时候我们若是为了侯爷进宫和太后娘娘抢人的话——”

萧氏的话没有说完,意思却很明确。

她还不知道姜太后已经脱险,但姜太后贵为一国之母,她被人掳劫这么大的事,肯定会被视为重中之重,莫说宫里的太医,就算是今天不当值的,只怕也都要尽数被宣进宫去等着效命。

虽然现在易永群危在旦夕,但哪怕是他就是只剩一口气了,谁敢拿太后的安危开玩笑?反而把太医匀出来给他来看诊。

老夫人却是不知道这茬儿,闻言整个人都愣了片刻。

按理说以她精明的为人,府里孝宗往来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不知道,但自从去庄子上住过一阵再回来,她整个人都精神不振,已经全然放手,对府里的大小事务都不予理会了。

是以,也才会出了眼下这样的疏漏。

“听闻太后娘娘已经回宫了,正好我也要遣人进宫去问问太后娘娘的现状,就当是顺便吧。”见到场面僵持,明乐就主动说道。

萧氏横她一眼,满是警告的意味。

老夫人回过神来,心里略一权衡终究还是放弃,摆摆手道,“罢了!太后娘娘的凤体安康才是要紧事,你叫人去看看吧。”

至此不再提请太医的事,想来是已经放弃了打算。

“是!”明乐淡然颔首,继而抬眸对长平使了个眼色道,“还是你去吧,如果见到太后娘娘就跟她说一声,我府里有事脱不开身,明日白天再进宫去探望她老人家。”

这样说来,她和姜太后之间倒是不见外的。

下意识的将明乐的这种说辞视为显摆,满室看向她的目光就都充满艳羡。

老夫人向来只知道明乐心肠硬,但她的为人却极为低调从不张扬的,这会儿闻言就猛的被噎了一下——

不仅仅是她能对这个丫头施威,这丫头这是反过来给她以示警了吗?

老夫人嘴唇动了动,再看着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时就恍然生出几分陌生感,甚至于是不由自主的寒意来。

而就在这时,仿佛是为了印证明乐之前那话的可靠性,被派去请柳太医的春竹刚好孤身折返。

“怎样?请到柳太医了吗?”萧氏道。

“没!”春竹抹着额上颔首,满脸愁绪的摇头,“我去柳太医府上,又去了林院使那里,都听管家说是宫里急召所有的太医进宫为太后会诊,不仅是柳太医和林太医,其他的几位太医也都被宫里的圣旨召走了。”

说着,她又煞有介事的跺着脚拽了萧氏的袖口道,“夫人!侯爷这可怎么办啊!”

“果然——”萧氏神色黯淡,惋惜一叹。

老夫人亦是心头一凉,却又突然觉得手里攥着易永群的手抽搐的更加明显了一些。

老夫人一惊,急忙收摄心神,下一刻却是一个防备不及,被易永群隔着被子踢了一脚,好在是黄妈妈拉拽的及时,否则就当真是要从床沿上跌落了。

“老夫人,您还好吧!”黄妈妈惊慌道。

“母亲!”萧氏也跟着惊呼一声。

老夫人一头雾水的和众人一起循声望去,这才赫然发现易永群并不是有意踢他,而是整个人身体抽搐的太厉害,以至于手脚都胡乱的踢腾起来,同时脸上汗水也都汇聚成股不住的沿着下巴耳后往下流。

“这——这是——”老夫人惊的一个踉跄,急忙抬手一指,怒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压住侯爷的手脚,别让他抓伤自己。”

“哦!”满屋子的人都被易永群这状况吓得不轻,这时才有人回过神来,几个仆妇不由分说的扑上去,有人压腿有人按手,四个人合力把他胡乱踢腾的手脚压住。

然则易永群却并不是疯癫,手脚的力气不大,被压住了就不再动弹,倒是胸口的位置又抽搐起伏,隔着被子看过去,倒像是心脏跳动过激,想要破胸而出一样。

梁太后爬起来,去到床边给他诊脉。

“侯爷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倒是给个说法啊!”萧氏看似惊慌的怒声道。

梁大夫虽然没有诊出病理,却知道不能叫他这样一直抽搐下去,取了银针刚要给易永群扎针,在床边压着他手脚仆妇突然一声惨叫的松了手,指着床上颤声道,“这——这——这是——”

“侯爷他不动了。”有一个仆妇失声叫道,被针扎了似的猛地从床前跳了起来。

此言一出,满室俱寂。

老夫人倒抽一口凉气,身子连着晃了几晃,但确实,床上一直抽搐不止的易永群这会儿真的是一动不动了。

他整个人脸色苍白,额上还有汗水在往下淌,嘴唇却是干裂出了几条口子,布满血丝。

梁大夫看这情形心里多少有数,咬咬牙上前去拿了他的手腕试探脉搏。

“怎样?”一直混迹于人群的易明威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

不是他愿意多管闲事,而是这一屋子的女人此时全都方寸大乱,他不得不站出来主持大局。

“六少爷!”梁大夫缓缓把易永群的手塞回被子里,然后才是看向老夫人,沉痛道,“老夫人节哀!侯爷他——去了!”

听到梁大夫的话,萧氏如释重负,心情终于从内到外全部舒展开来。

木已成舟!她要做的,已经达到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晚饭后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即便是他的尸首此时还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也让人觉得不真实,就像是做梦一样。

一时之间整个屋子里静谧的可怕。

女人们都瞪大了眼,一脸的惊慌和茫然。

死亡的气息就在这样的气氛里诡异的蔓延开来。

“去了?”老夫人如梦呓般缓缓在唇齿间回味着这两个字,终于身子一晃,无力的跌坐在旁边的椅子里。

“老夫人,老夫人您醒醒啊!”黄妈妈惊慌的叫喊,瞬时把整个屋子里气氛逼上了另一个极致。

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女人们的眼泪请客决堤,开始大声的嚎啕起来。

“都给我闭嘴!”萧氏怒吼一声,眼神锐利扫过,许是她的神色太过晦暗阴毒,所有那些失去支撑的女人都是惶惶不安的闭了嘴,强把眼泪逼了回去。

萧氏握住老夫人的一只手看了看,转而对梁大夫道,“看看母亲怎么样了?”

“是,夫人!”梁大夫过去给老夫人把了脉,道,“老夫人是急怒攻心,没什么大碍,不过她的身子一直没有完全复原,未免再受刺激,还是先把老夫人扶回寒梅馆去歇着吧。”

“嗯!”萧氏点头,对黄妈妈道,“侯爷这里——”

她哽咽了一下,然后继续道,“我这里走不开,母亲的身子不好,未免她再触景生情,还是你陪她回寒梅馆歇息吧。”

“老奴明白。”黄妈妈哀声一叹,招呼了几个随行的丫头进来七手八脚的把老夫人扶了出去。

这边易明威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易永群,唏嘘着叹了口气,上前对萧氏一礼道,“事出突然,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准备,这里辛苦婶娘了,我去库房看看安排一下,至于讣告——就要等三哥回来再说了。”

“嗯。你去吧!”萧氏点头。

易明威谁都没看,径自转身走了出去。

易永群的身后事交代给了易明威先去帮着打理,萧氏反而闲了下来,带着易永群的一众侍妾并着明乐和易明菲姐妹在外室静坐等易明峰回来。

其实她并不是可以闲下来,而是压根再不愿意去管有关易永群的任何事,若不是还得要掩人耳目遮掩罪行,她倒是恨不能直接让那人曝尸荒野来的痛快。

易明菲略有几分紧张和局促,把易明珊搂在怀里低声的安抚。

明乐却是静坐不动,完全一副以不变应万变的表情。

本来这里已经没她什么事了,萧氏不叫她走,必定就是要留她下来看戏的。

对这一点,她自是没意见的。

易永群尸首还停在内室,外面的屋子里一众女人挤在一起,却是鸦雀无声,但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抑和肃杀之气。

时间在静默中一点一滴的流逝,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种煎熬。

直到三更更鼓响过,院外的雪地里才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所有人的精神俱是一振,循声望去,果然就见易明峰行色匆匆带着两个侍卫快步走来。

“听说父亲突发急症,他人怎么样了?请太医来看了吗?”易明峰还没进门就急忙问道。

易永群一出事,钱四就马上叫人去宫里给他传信,所以他得到的消息只是易永群重病,却并不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人已经没了。

“峰儿!”萧氏见了他,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看似是为了易永群而神伤,实则是得知易永群对自己下了毒手之后,她一直隐忍到这会儿,终于再见到易明峰的时候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和痛苦都一股脑儿倾泻而出、

“母亲!”易明峰皱眉,见她哭的伤心就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

萧氏抓着他的手臂,眼中泪意更盛,直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易永群的那些妾室原是被她威压不甘吭声,这会儿听她哭的伤心,每个人心里压抑已久的悲戚之情也都跟着瞬间爆发,个个都捏着帕子哀哀的哭泣起来。

一时间整个屋子仿佛成了灵堂,充满了女人们绝望而悲凉的哭泣声。

明乐置身其间,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

她依稀记得父亲死时大哥死时,母亲都没有哭,那个温婉纤弱的女人,独自守在灵堂时候,背影却是笔直而刚强的,只是在背地里她却独自流干了所有眼泪,耗尽了最后的一滴心血。

易永群死的时候,他的结发妻子同样没有眼泪。

他的儿子,也没有,这算不算是报应?

无需多言,只就看眼前这个场面易明峰就已经心里有数。

只不过相较于老夫人的方寸大乱,他却更为理智和警惕一些,竟是自始至终都不曾对明乐多看一眼或是质问一句。

倒抽一口凉气,易明峰安抚了萧氏两句就撇开他先进去里面看了眼易永群的遗体,不多再度折返,清冷锐利的目光往众人面前略一扫过,原本哭的哀戚的女人们就再度噤了声。

“下头有准备了吗?吩咐下去在前面的正厅摆灵堂,所有人都先换了丧服再过去那里哭灵。”易明峰对等在门外的钱四吩咐。

说着,就走过去要搀扶萧氏起身。

女人们如蒙大赦,应着就要各自散开,冷不防却听得身后一声冷笑尖锐入耳,“灵堂可以摆,但是这丧服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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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临时有事出去了一趟,紧赶慢赶还是没能凑一万,今天只能更九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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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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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8章 拿脏

易明峰眉心一蹙。

他不希望萧氏在这个时候再和明乐之间起冲突。

所有人都止了步子,惊诧的不已的回头去看萧氏的反应。

“侯爷的身子一向硬朗,这么突如其来的倒下了,就算是说出大天去偶怕也没人会信的。”萧氏面容冷肃,目光锐利如刀狠狠的在众人脸上剜了一眼,然后才是继续,“什么突发重症,这世上没有这么稀奇的事,连梁大夫都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端倪来。”

萧氏不吃亏的个性明乐一清二楚。

就算她认定了给她下药的主谋是易永群,但白姨娘作为不可或缺的帮凶,她自然也不会放过。

“母亲,这个时候,还是先安置父亲的遗体要紧,旁的事,都等稍后再行追究吧。”易明峰道,强压着耐性劝道。

“峰儿,不是我非要在这个叫你父亲去的不安生,而是——”萧氏却径自忽略了他言辞之间的暗示之意,霍的抬手一指在场的那一众女人,厉声道,“我不能叫你父亲死的不明不白,让那居心叵测之人继续留在府中祸害生事。”

方才起身往外走的时候,明乐和易明菲都慢了一步,所以此刻萧氏抬手一指,针对的却是易永群的那些妾室。

萧氏恨明乐,早就咬牙切齿,若要针对她,此时发难,肯定是掩藏不住情绪的。

易明峰心里暗暗提了口气,也这才发现事情的不同寻常——

今日这事情的侧重点似乎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萧氏会突然转了风向,这一点绝对不同寻常。

于是这天以来的第一次,他终于还是把视线移到明乐脸上,投去了审视的一瞥。

明乐坦然的与他对望,脸上始终挂着事不关己的淡漠表情。

那边萧氏已经等不及的发难,对最后侍候在易永群身边的红姨娘喝问道,“侯爷出事之前是在你的房里的,说!当时他有吃了什么或是碰了什么可疑的东西?再或者是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人?”

红姨娘是个性子懦弱没主意的,这么大一顶帽子压下来,整个人都软了,仓皇跪了下去,支支吾吾道,“没——婢妾——婢妾不知道。”

她战战兢兢,整个身子抖的厉害。

“不知道?”萧氏冷笑,居高临下的俯视她,“侯爷绝对不会平白无故的这样的,其中原委你若是不能说个明白,今日——怕是少不得一场官司了。”

拿捏一个红姨娘,自然不在话下。

而起她端着主母的架子更是没有顾忌,并不再等红姨娘辩解,已经抬手一指道,“给我动刑,我倒要看看你能如何嘴硬。”

里头还躺着易永群的遗体,这个时候闹起来,下头的丫鬟婆子都有忌讳。

虽然萧氏盛气凌人,一众人等还是不约而同朝易明峰看去。

易明峰沉着脸,整个人较之以往身上那种清冷而写满生人勿进的气息更浓。

萧氏会在这个时候闹,绝非偶然。

他心里略一权衡,就径自后移两步,在萧氏旁边另一侧的主位上抖平了袍角坐下。

这就是个默许的意思。

几个婆子的胆子这才大起来,强压着心头不安的情绪,两个人上去钳住红姨娘就先给了她两巴掌。

红姨娘身子纤弱,再加上她自己患得患失的心态,隔三差五的就要病一场,是以整个身子骨儿就显得格外薄弱。

两个巴掌下去,她两腮立刻呈现出几个鲜红的指印,在苍白瘦弱的脸颊上显得尤为刺眼。

易明峰垂眸把玩着腰间一枚玉坠子,视而不见。

而萧氏对易永群对这些妾室平时就持一股子压制震慑的态度,自是不会容情。

“夫人饶我!”红姨娘的眼泪汩汩的往外涌,告饶的声音却都显得那么懦弱无力。

这件事和她无关,想来萧氏也不会真的要她怎样,不过就是杀鸡儆猴,做做样子罢了。

明乐心里虽然不悦,面上却是不显,只就面容平静的看着——

有易明峰在场,又是二房的家务事,她怎么都没有理由越俎代庖。

“饶你?”萧氏阴冷的笑声显得分外瘆人,毫无悲悯之情的盯着瑟瑟发抖的红姨娘道,“今天你若是不能给出一个满意的交代来,我饶了你,怕是没法对侯爷的在天之灵交代。好歹侯爷也宠了你这么些年,你现在说出来,我念在侯爷和十一的份上,还可以网开一面,如若不然,这个谋杀亲夫的罪名,怕是少不得由你来担待了。”

红姨娘的性子,实打实是连只蚂蚁都不忍踩死的,说她杀人无异于天方夜谭。

两个婆子见风使舵,不用萧氏吩咐又在红姨娘身上狠掐了几下,直痛的红姨娘一阵瑟缩,眼泪不停的流动。

萧氏见她嘴硬,心里耐性就被磨砺的所剩无几,冷冷的一抬下巴道,“既然她嘴硬,就不用跟她客气了,给我狠狠打,打到她说实话为止。”

易明峰既然不插手,那他坐在这里的唯一作用就是给萧氏撑腰了。

在这种高门大院里摸滚打爬的婆子哪有几个善类?

两个婆子顿时兴奋起来,去门后的陶罐里取了鸡毛掸子出来,就卯足了力气往红姨娘身上招呼。

“夫人,夫人饶命,婢妾没有,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侯爷的事,我真的没有。”红姨娘被打翻在地,爬到她脚边去扯她的裙子。

萧氏所要,不过就是她的一句指认,是以在她妥协之前,绝对不可能把手。

两个婆子都下了狠手,三五下抽下去,红姨娘已经伏在地上抖成一团。

易明珊年纪小,眼见着母亲挨打,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易明菲咬牙抱住她,把她拢在怀里,不叫她看到眼前不堪的画面。

然则红姨娘的哭嚷声和告饶声传来,还是叫易明珊哭的更加厉害。

明乐冷眼看着,在那婆子不依不饶追过来的时候终于不耐烦的冷喝一声,“够了!”

在这个家里,她极少在人前露面,更是从不掺和别人院里的事,但阖府上下都知道,这位突然攀了皇亲的九小姐不是个善茬儿,所以下头的人对她都是敬而远之,多少也有几分敬畏之意。

两个婆子闻言一抖,却是下意识的止了动作。

萧氏眉眼之中闪过一丝讥讽的情绪,斜睨她道,“怎么,你要插手我们二房的事,替这个贱人求情?”

“你们二房里头到底谁是贱人谁是贵人,我没兴趣知道。”虽是当着众人的面,明乐却也半分颜面也不给她,直接抬眸看了眼缩在易明菲怀里泣不成声的易明珊道,“小妹妹今年不过刚刚五岁,他才是失了父亲,婶娘你秉承着慈母情怀,总要留一线余地。”

萧氏被她的前半句话噎的够呛,眼中瞬时闪过一丝戾气。

刚要发作,却是易明峰淡淡的开口,对易明菲道,“听说祖母悲伤过度,情绪很不稳定,七妹妹你带着十一过去看看吧。”

言下之意,这便是支开易明珊,掩耳盗铃了。

他虽是冷心绝情,但一份傲骨犹在,本是不屑于对红姨娘这样的人使手段威逼的。

但奈何明乐突然插手过问,于是也就顺理成章的站出来拆她的台。

诚然大家都是不择手段的人,但明乐自认要她问心无愧的拿一个无辜之人做垫脚石,她还是做不来。

易明峰这明显就是在故意激她。

易明菲搂着易明珊不知道何去何从。

而这边明乐和易明峰两个人四目相对,俱都是面含如霜,寸步不让。

半晌,却是明乐冷笑一声,径自弯身拉了红姨娘的一只胳膊要扶她起身。

易明峰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萧氏却是目光一寒,怒声道,“你要插手我们二房的事?”

明乐侧目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拉了红姨娘的一只手臂,红姨娘全身瘫软,本是可以借助她的扶持起身,但畏于易明峰在场,她瑟缩了一下,却是蜷缩在地上没有动。

于是明乐半弯了身子,那个意图搀扶的动作就显得尤为刺眼和可笑。

这红姨娘,就是个付不起的阿斗。

萧氏索性也不再管,只就冷眼旁观等着看笑话。

明乐一把没能拉得动红姨娘,却也不觉得尴尬,反而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抖了抖裙摆重新站直了身子。

萧氏见她放弃,脸上终于露出笑意,道:“你让到一边去。”然后紧跟着又是神情一冷,对两个愣在旁边的婆子道,“来人,给我继续打!”

“是,夫人!”两个婆子中气十足,大声应道,拍打着手里鸡毛掸子就狞笑着往前挤过来,还有恃无恐的撞了下明乐的肩膀。

红姨娘又惊又惧,蜷缩在地上也不敢大幅度的躲避,只就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眼神惊恐。

明乐的身子一晃,却不恼怒,看着地上的红姨娘又再不徐不缓的笑了声道,“夫人想要知道什么,你其实心里一清二楚,这样死撑着也未必有人会领你的情,更何况这样的罪名你也担不起。谋杀亲夫?呵——其实你不觉的真正应该顾及十一妹的人反而应该是你这个亲娘吗?你都不为她着想,日后又叫她要如何在这府中立足?”

易明珊本来就是庶出,再跟着个没出息的生母红姨娘,前途更是断送了大半。

红姨娘这样死咬着不松口,萧氏也一定还找得到别的途径把白姨娘翻出来,而到时候她怀恨在心,将红姨娘也一并打做同谋的可能性也是极大。

到时候她一死是小,留着个谋害亲夫的名声,易明珊一定也会被整个家族厌弃,甚至于被逐出易氏的家谱,不得善终。

明乐的话,无疑是直戳红姨娘的软肋。

红姨娘的表情动摇,眼神突然有了瞬间的呆滞。

明乐莞尔,遂就不再多言重新坐回椅子上垂眸抿茶。

萧氏剜了明乐一眼,再接再厉的对红姨娘威吓道,“只要你实话时候,看在你服侍侯爷多年的份上,我自会善待你们母女。”

萧氏的保证远不可靠,但总好过人死一切成空。

红姨娘的眼里蓄着泪,似乎还是犹豫的很,死死的咬着下唇神情惶惶不安。

混在人群里的白姨娘见状,心里突然开始没底,一颗心不住的往空处悬。

“你说是不说?”萧氏耐性耗尽,一声怒喝。

“我——”红姨娘嘴唇一颤,突然抬眸往人群里看了眼哭花了脸的易明珊,心中一痛,终于妥协,怯怯道,“我不知道!侯爷夜里喝醉了酒,回来我就服侍他躺下了,后来——后来——”

她说着,就是神情闪烁的往人群里看了眼白姨娘。

自始至终白姨娘的神情都镇定自若,这会儿被她突如其来横了一眼,顿时觉得全身发毛。

她似乎是知道了红姨娘下面的后话,下意识的想要出言辩驳又怕欲盖弥彰,只能死死的抿着唇静观其变。

红姨娘顿了一下,像是又刻意的提了提勇气,声音却更弱下去三分道,“后来彩鹊送了一碗醒酒汤过去!”

话音未落,跟在白姨娘身边的彩鹊已经小脸一白,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白姨娘也是一个踉跄,不可思议的扭头朝脚边的彩鹊看去——

红姨娘胆子小的堪比兔子,不会说这样的谎话,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真的是彩鹊送了醒酒汤去给易永群。

可彩鹊是她的心腹,八岁时候起就跟在她身边了,如今又是八年,这个丫头如论如何也不可能被判她的。

彩鹊明明知道这个节骨眼上的事情有多凶险,又怎么会落下这样的把柄来给人攥住?

看来,她们是被人算计了。

白姨娘心里千头万绪,但她心思缜密,这种情况下也十分镇定,急忙屈膝跪下,面色惶惶然道,“婢妾冤枉,夫人,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萧氏不等她说完已经出声打断,很不能现在就将这个贱人抽筋扒皮,“彩鹊是你的丫头,你的意思是红姨娘冤枉了你?”

“夫人,我没有!”红姨娘急忙道,眼泪再度涌出来。

的确,相对而言,红姨娘的说辞更容易叫人取信。

而最重要的事,她的这份供词就是萧氏真正想要的。

其实打从当时对萧氏下手的时候白姨娘就知道事情或许会有暴露的一天,是以她赶紧的调整了情绪,焦急的扭头对彩鹊喝问道,“还不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奴婢——奴婢——”彩鹊更是惶惶不安,“奴婢只是送了醒酒汤过去,其他的——也不知道。”

之前彩鹊在白姨娘房里一直等到白姨娘出门回来才去了外间的榻上铺床睡了,半夜易永群回来,因为喝多了,闹出的动静不小,她就被惊醒了,然后里屋的白姨娘也醒了,两个人都睡的迷糊,彩鹊只听白姨娘迷迷糊糊的吩咐她去煮一碗醒酒汤给易永群送去,这便依言去了。

诚然那时候屋子里就只有主仆两个,彩鹊并不曾多想,这会儿事到临头仔细回忆起来,当时她自己睡的迷迷糊糊,那个声音——

极有可能不是白姨娘的!

思及此处,彩鹊顿时惊起一身的冷汗,伏在地上,不敢做声。

萧氏冷笑,转而对红姨娘道,“彩鹊用来盛醒酒汤的碗呢?”

“当时因为天色已晚,服侍侯爷服下醒酒汤,婢妾就随手把那碗放在了床边的桌子上。”红姨娘小声道。

“去看看那碗还在不在!”萧氏眉毛一挑,对春竹使了个眼色。

“是,夫人!”春竹屈膝一福,就带了两个小丫头一并去了。

白姨娘和彩鹊都是心里有数,自己是着了别人的道儿了,心里虽然不安,也只能暂且压抑情绪等着找破绽翻盘。

春竹去了不多时就匆匆折返。

彩鹊忍不住回头,果然就见她手里捧着个青瓷的小碗快步走了进来——

赫然与她之前送醒酒汤给易永群的那个碗一模一样。

彩鹊心头一凉,即便是跪着两腿也有些发软。

“红姨娘的床头的确放着个汤碗,却不知道是不是这一个。”春竹道,毕恭毕敬的把那小碗呈送到萧氏和易明峰面前。

易明峰的目光淡淡扫过,这才开口对红姨娘道,“是吗?”

到了这个份上,他势必是要站出来主持大局了。

红姨娘偷偷的瞟了眼,低声的回,“是!”

易明峰接了那碗,以指尖沾了一点里面残存的汤水凑近鼻尖下头嗅了嗅,然后就把那碗往桌上一搁,冷着脸对候在门外的随从吩咐道,“拿我的帖子,进宫去等着,看太后那里如果没事了,就把林太医请到咱们府上来。”

他没有找最为熟悉药理的李太医,而是找了林院使,可见——

这人的确是心细如尘,只怕是已经从白日里萧氏突然寻见李太医的举动中看出端倪。

他要维护李氏,从头到尾却一点迹象也不露。

明乐心里暗暗佩服,不禁垂眸弯了弯嘴角。

那随从领命去了。

这会儿所有人都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故而敛息屏气,全然沉默的等着。

一直到黎明时分,林太医才匆匆赶来。

彼时武安侯府的灵堂已经布置妥当,他进门见了也是吃了一惊,这会儿进了后室,再见这剑拔弩张的场面也有几分了然。

“易世子,义阳公主!”林太医拱手,先是跟在场的两个重要人物打了招呼,然后才神色肃然的转向易明峰道,“世子这个记着找老夫过来——我刚见府上摆了灵堂,可是——”

“家父昨夜突发急症过世了。”易明峰道,脸上表亲却是森冷多余哀伤。

“怎么会?”虽然早就料到,但听他亲口承认,林太医还是倒抽一口凉气,不可置信道,“前天在宫门口遇见侯爷还好端端的,这怎么会?”

“世事无常。”易明峰苦涩的笑了下,并不多做解释,而是直接起身将他引着往后室走,“今日急着请太医过来,是有事麻烦您。”

这个时候易明峰会找上他,林太医也不糊涂,是以也不多言,只就神色凝重的跟着他进了内室。

其他的人都在外间等候,两人进去了不多一会儿,就又前后走了出来,林太医脸上的神色又更为凝重几分。

“家父的遗体太医已经看过了,”易明峰道,径自走到桌旁端起那个还残留了一点醒酒汤的瓷碗递过去,“这个也要麻烦太医给鉴别一下。”

有些事,不用说的太明白,大家心知肚明即可。

“世子客气了。”林太医谨慎的接过那小碗查看,嗅了嗅里面的味道,脸上一惊一疑,紧跟着又更加用力的嗅了嗅,不由的勃然变色,道,“这——这是——”

他是太医院的原始,虽然对各种药物的掌握程度不及李太医深厚,但熟读宫中各种病例秘典,对于那些蹭在宫中出现过的特殊药物的功效却是十分清楚。

本来听人形容了易永群的死状,他心里就已经有了定论,这会儿不过再深入的确认一遍罢了。

“这碗里的东西,可有什么不妥?”易明峰皱眉问道。

“这种虎狼之药,世子府上怎的会有?”林太医嘴里丝丝的抽着凉气,显然十分意外林太医把那药的功效细细的说了,临了还是忍不住感慨道,“此种秘要出自宫廷,并且已经被先帝下令严禁,多少年不曾现世,我看侯爷的症状——这怎么会让侯爷沾上这样的东西?”

杀人于无形的慢性药,一次用了这么多,明显就是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易永群的命。

想来这事儿就叫人头皮发麻。

易明峰没多解释,只就礼让的亲自引了他出门道,“今日之事麻烦林院使了,现下我府上要办丧事,不便招待,来日定会亲自登门道谢。”

“举手之劳而已,世子说哪里的话。”林太医推诿,“令尊猝然离世,世子和夫人也要节哀!”

一看就知道这武安侯府里是有猫腻,林太医哪里还会逗留,忙不迭的客套着就要告辞。

易明峰只就道了谢,就叫人送了他离开。

至于旁的倒也没有特别叮嘱,林太医自然明白其中利害,未得他的首肯定是不会将今日之事对外宣扬。

送走了林太医,整个屋子里就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死寂气氛来。

易明峰坐回上坐上,冷脸看着跪伏在地的白姨娘和彩鹊,一字一顿道,“解释吧!”

他不如萧氏那般逼供,但本身的威势更盛,直压得彩鹊喘不过气来。

“奴婢不知,奴婢不知啊!”彩鹊仓皇的磕头,惊慌失措道,“奴婢只是煮了醒酒汤给侯爷送去,并不曾在那碗里下毒,请世子和夫人明鉴,奴婢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害侯爷啊。”

易明峰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不置可否。

他不言语,并不代表着萧氏也有耐性这么耗,紧跟着就是接了话茬儿道,“既然你没有胆子,就把幕后主使供出来,我给你留个全尸。”

毒害堂堂一个武安侯,即使接是帮凶,彩鹊也必死无疑。

“奴婢没有!”彩鹊辩解,使劲的摇头,“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敢诅咒发誓,我——”

“醒酒汤是你送去的,证物也在这里,还敢狡辩?”萧氏厉声打断她的话,“难道真要我将你送官究办吗?”

“夫人,奴婢冤枉啊!”彩鹊泪流满面的磕了个头。

既然是有人针对白姨娘,那她就是百口莫辩,彩鹊咬咬牙,突然猛地抬头看向跪在不远处的红姨娘道,“醒酒汤我只是送到了红姨娘的手里,而且府上相同的杯盏碗碟何其之多,红姨娘也经了手的,夫人要质问于我,如何不也问问红姨娘?”

“你——”红姨娘愕然,气的胸口起伏,但她嘴拙,一时竟是没能辩解出声。

这彩鹊,倒是个有胆量的,这个时候还不忘了把水搅混。

易明峰看在眼里,却是面不改色,仍是望定了他,唇角弧度带了丝讥诮的意味。

彩鹊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心虚的往旁边别开视线。

易明峰这才开口,“这么大的事你做不来,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只就那毒药的由来就是个值得深究的问题,只不过因为不知道明乐在这件事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是以他不也就不明说罢了。

“真是不是奴婢做的,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彩鹊哭诉道,满脸的委屈。

易明峰也懒得逼问,冷冷一笑,就提了桌上茶壶,就着碗底的一层药汤把水斟满。

气度使然,这一番动作在他做来十分的优雅而具观赏性。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下一刻他放了茶壶却是一抬手招呼了两个婆子上前,道:“给她灌下去,然后关到柴房里!”

那碗里残存的汁液只剩下一层,但是能叫易永群顷刻之间丧命的,可见所下的药量不轻。

两个婆子得令,端着碗就朝彩鹊逼去。

两个婆子已经捏了她的下巴,彩鹊自然知道这药的效力,惊惧后退之余下意识的去看了眼萧氏干瘪而没有生气的脸。

“不!”自知在劫难逃,还不如来一个痛快,彩鹊终于心一横,大声道,“我说!我说!”

白姨娘跪在旁边,神色哀婉复杂的看了她一眼。

彩鹊不会出卖她她知道,而虽然她也不想看彩鹊送死,但是到了这个份上,为了能把自己撇清,她自然一点破绽都不能留,是以也就惋惜的看着。

“世子,夫人,我说,我说!”彩鹊涕泪横流的爬到萧氏脚边,仰头看着她的脸啼哭道,“那药是九小姐给我的,因为昨儿个一早侯爷和夫人撞破了她和殷王殿下的事情,九小姐她怀恨在心,所以——”

她却不去看明乐的反应,说着就拼命的在易明峰脚下叩头,“奴婢也没有办法,奴婢也是没有办法啊!”

她会把脏水往明乐身上泼,萧氏倒是颇为意外。

但如果能偶一箭双雕的话,这个丫头狗急跳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萧氏心里冷冷一笑,刚好借机发难,冷不防却是听得旁边明乐轻哂出声道,“那么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叫人去我的院子里翻天覆地的再搜一搜罪证出来了?”

她杀易永群的话,的确是再合理不过。

萧氏见她笑的那般有恃无恐,顿时就冷脸,道,“彩鹊和你无冤无仇,若不是真有其事,她何故要无赖你?这些年我们易家带你不薄,没想到你竟会存了这样狠毒的用心,连你叔父都能下手毒害!说,还有谁是你的同谋?”

易明乐是她的眼中钉,白姨娘这一次也是必死无疑,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明乐也不和她废话,而是直接面对易明峰道,“这是质问?还是审讯?”

以她现在的身份,这些人全都没有资格对她发难。

易明峰冷冷的扯了下嘴角,萧氏势在必得等着他对明乐施压,不曾想易明峰却去冷然的移开目光,对彩鹊冷冷说道,“污蔑当朝长公主罪加一等,你自己想清楚了。”

他不去和明乐正面交锋,也不想费那个力气,因为他很清楚,想要扳倒一个易明乐,只凭彩鹊和白姨娘这些人,是绝对做不到的。

就连彭修都不能一举击破的人,其他人,在她面前不过跳梁小丑罢了。

易明峰的这个立场,倒是叫萧氏皱了眉头。

彩鹊更是诧异他竟然不对明乐落井下石,嘴巴一张一合,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场面正要僵持,就听院外有人略显诧异的大声通禀道,“十少爷到!”

易明爵出京已经有一段时间,明乐终究还是有些思念,闻言就是越过众人往院里看去。

外面雪夜漫漫,那少年披着雪白的大氅步履匆匆而来,眉目之间略带了几分疲惫之色,那张脸孔却叫她看一眼心里就觉得暖意融融的踏实。

“三哥!”易明爵进门,先是和易明峰颔首致意,然后就径自朝明乐走过去。

这个少年,已经再不是三年前那个固执而莽撞的孩子,此时眉宇之间散发出来的沉稳安定之气,下意识的就让易明峰感觉到了威胁。

“回来了?”易明峰不动声色道。

“刚到。”易明爵道,自觉的挨着明乐身边的椅子坐下,然后斜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彩鹊冷笑出声道,“三哥做事何时开始也这样拖泥带水了,凡事总要分个亲疏内外,既然这丫头认了谋害二叔的事情与她有关,如何不先搜了她的主子以示清白?”

萧氏针对白姨娘,却偏要再拉了明乐下手,这一点让他相当恼火,所以根本就不愿意和这些人纠缠。

既然萧氏给白姨娘下了套,那就叫她直接去收网好了。

“十少爷这是什么话?”白姨娘咬着下唇,神色委屈而凄惶。

“清者自清,我不过是给你一个撇清自己的机会罢了。”易明爵对她自是没有好脸,根本不同她废话就对萧氏道,“眼见着就要天亮了,二叔的尸身总停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所谓家丑不可外扬,难不成还要让前来吊唁的客人看笑话吗?”

这件事是萧氏所谓,她自是心虚。

她要收拾白姨娘,直接捂在自家解决了就是,而至于易永群的真正死因,自是不便对外宣扬的。

一则武安侯府的名声经不起这样的糟蹋,而来事情闹到了,也难免会在她这里露出破绽。

萧氏虽是不甘心让明乐就此撇了开去,也分的清利弊,略一权衡就咬牙点头道,“好!来人,先去芙蓉馆去给我搜!”

她手里的药已经转移了出去,但易明爵既然胸有成竹的叫人去搜,白姨娘心知,事情可能是超出了她的预料之外。

明乐笑笑,对易明峰道,“所谓捉贼拿脏,是不是我们也跟过去看看?”

眼见着天就亮了,事情必须尽快解决。

是以易明峰并且拒绝,一众人浩浩荡荡的前往芙蓉馆。

萧氏院里的婆子丫鬟全线出动,进去翻了个底朝天。

彩鹊是笃定了罪证已经被白姨娘转移,所以满脸期待紧张的看着。

而白姨娘只看身边明乐脸上璀璨的笑容就知道——

她的把戏,终究是没能瞒得过这个丫头的眼睛。

“九小姐!”闭上眼苦涩一笑,白姨娘唇齿未动而声音先起,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院里,就偏头对明乐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容道,“九小姐难道就不想知道到底是谁在暗中算计你吗?”

人一旦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通常都是不想死的。

无疑,此时她便是想以自己掌握的这一点秘密换取最后的一线生机。

明乐的表情平静,唇角带一丝浅笑看着芙蓉馆内鸡飞狗跳的情形默然不语

白姨娘只当她是在讨价还价,本想耐心的等着,但这样的情况之下她随时都有落马的危险,终于还是按耐不住的再度开口道,“我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小卒子,你救我一命,我都可以告诉你,毕竟身后藏着这么一个居心叵测的敌人对你而言也不是件好事。”

“你在跟我讲条件?”明乐弯了弯唇,终于侧目朝她看来。

见她终于有所动容,白姨娘就是心头一喜,不过她面色却未把这重情绪明显的表露出来,只就神色肃然道,“如何?”

“不需要!”明乐想也不想的摇头,白姨娘诧异她如何会拒绝的这样干脆,失神片刻,过了一会儿才听她继续说道,“我知道!”

谁有这样的手段,谁有这样的用心,她心里都一清二楚。

白姨娘瞠目结舌,一时却是拿不准她到底是不是在故意诈自己,正在犹豫间春竹已经一脸得意的抓这个小瓷瓶从白姨娘屋里出来,大声道,“找到了!”

白姨娘一个机灵回过神来。

彩鹊一见那瓶子更是脸色一白,不等易明峰确认那瓶子里的东西已经迫不及待的往他脚下一扑,大声道,“我家姨娘是被逼的,背后的主谋就是九小姐!”

这些人,当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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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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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9章 翻旧账

“我家姨娘是被逼迫的,这一切都是九小姐主使。”彩鹊声泪俱下的大声控诉,“请世子和夫人明鉴,我家姨娘势单力薄,只是情非得已。”

最大的害虫,原来是在这里呢!

彩鹊此言一处,无数道探求的目光就齐刷刷的射了过来。

毕竟,联系到今日一大早发生的事,明乐是完全有理由来做这件事的。

而又当然,她现如今的身份地位也足以胁迫的了白姨娘为她所用。

只不过白姨娘听了这话,却是惨然一笑,无奈的闭了下眼——

这样一来,倒是彩鹊狗急跳墙,把她的罪名给彻底坐实了。

易明峰已然是不想这件事上继续浪费精力,只就冷嗤一声,甩袖懂道:“一派胡言!”

彩鹊一愣,有些摸不着头道。

但是开工没有回头箭,她也容不得多想,再接再厉的急忙道,“世子明鉴,奴婢不敢撒谎,我家姨娘就是被九小姐威逼胁迫的,那药也是九小姐给的,世子若是不信的话——”

她有些慌了,却也就什么都顾不得,眼中突显一抹厉色,咬牙道,“大可以去九小姐那里也搜一搜,保不准那药她屋子里也还有剩余。”

易明爵闻言不觉皱眉。

明乐却是讽刺的暗笑出声,“这武安侯府的规矩真是越来越隆重了,这一天之内,居然就要两次去搜我的住所,就算是在宫里,我倒也不见得会被人这般看重!”

既然白姨娘被撤出来,彩鹊就能料出个大概,应当是事情败露,她此时建议去搜菊华苑,根本就不是指望能搜查所谓的罪证,只是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想着如果一旦动静闹起来,之前被白姨娘重金收买的芷玉能够火上浇油再打一耙,所谓三人成虎,到时候明乐就很难彻底置身事外了。

毕竟明乐和萧氏不对付是真,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萧氏没理由会放过。

侧重点一转移,白姨娘也就有机会撇出来了。

“人言可畏,清者自清,为了以示清白,让他们过去瞧上一眼又是何妨?”萧氏冷笑,故作不经意的移开视线对混迹于人群里的春竹使了个眼色。

当时从易永群那里搜出来的药一共有两瓶,一瓶用来指证白姨娘,此时她手上还掐着一瓶。

既然有人提供了现成的机会在眼前,不顺水推舟的永绝后患,实在不符合她的风格。

她自以为这个眼神交流的隐晦,却依旧没能逃过明乐和易明爵等人的眼睛。

易明爵的视线淡淡一扫,讥诮道,“三哥,这些闹剧也该适可而止了,事情到底是什么样的,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不想把事情闹大,但如果——”

易明爵话到一半就戛然而止,目光冷淡的扫了萧氏一眼。

彼时春竹已经打算浑水摸鱼的退出人群去早做安排。

这样跳梁小丑的把戏,无异于是在打他的脸。

易明峰皱眉,面色沉郁的冷声吩咐道,“母亲哀伤过度,春竹,你先扶了母亲回去把衣裳换了吧。”

春竹一惊,反应了一下才急忙垂眸下去掩饰情绪,跨步挪回萧氏身边道,“夫人,奴婢先陪您回去。”

易明峰会胳膊肘向外拐,萧氏也不有些不满,只不过她更了解易明峰凡事周到的作风,所以就强压下一口气,挥挥手先带着自己的人折回兰香居去换丧服。

萧氏的人马一走,这边的院子里倒是不再那么拥挤。

易明峰捏着手里的小瓷瓶看向白姨娘道,“人证物证一应俱全,还可还有话说?”

“我家姨娘是冤枉的,是九——”彩鹊急忙辩解。

“拖下去,堵了她的嘴,处置了!”易明峰冷声喝道,根本不由她多言。

彩鹊还想说什么,已经有两个护卫上前,捂了她的嘴将她拖了下去。

白姨娘一直闭着眼苦笑,看那表情倒是大有些壮志未酬的怅惘之感,直到此时听到易明峰的声音才缓缓重新睁开眼睛,凄惶的摇了摇头。

“是我做的,和其他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白姨娘道,“之前因为要送八小姐去平阳侯府的做妾的事,我求过侯爷,可是侯爷推脱是后宅的事情没有理会,前段时间八小姐又出了事,我心里就一时想岔了。至于彩鹊——她许是被吓着了,为了替我开脱才慌不择路的攀咬上九小姐的。一切,都是我做的。”

死到临头,她倒是泰定,不仅一五一十的认了罪,还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的一清二楚,叫人挑不出毛病——

既然明知道斗不过明乐这些人,她又何必多此一举,不给易明清留后路?

横竖这是件丑事,为了侯府的声誉,易明峰一定会严格控制消息,尽量低调的处理,她一个人承担下来,这件事就会以最快的方式彻底埋葬到尘埃里。

一切尘埃落定,易明峰脸上的表情未有一丝松动的一挥手。

马上就又有几个护卫上前把人拖了下去。

白姨娘倒没像彩鹊那般激烈的反抗,很认命的被人“请”了离开,起身之前她却是目光凄然又看了明乐一眼,然后才涩涩一笑跟着护卫走了。

目送她离开,在场的女人们都是惊惧不已,个个苍白着脸,使劲的低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出。

不管这事只是白姨娘所未还是和九小姐有关,撞破了这样的丑事,对她们而言,稍有不慎就是灭顶之灾。

易明峰负手立于人前,就能造成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今天的这件事,到此为止!”易明峰道,声音没有平仄起伏,而透着森凉冰冷的气息,字字句句的砸下来,像是三九寒天的冰渣子,听的人脊梁骨都一阵一阵的刺痛,“父亲是突发急症去世的,全都管好你们的嘴巴,如果叫我听到任何以外的闲言碎语,你们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说完就是一甩袖,连看都没有再看明乐姐弟一眼就大步的走开。

他先是命人去取孝服,自己却没回有马上回兰亭阁,而是直接去了兰香居找萧氏。

彼时萧氏也已经被人服侍着换了丧服,正脸色阴沉的坐在二楼卧房的桌前喝茶。

“白姨娘那贱人好歹是恶有恶报了,夫人您也放宽心好好的调养着自己的身子吧。”春竹在旁边苦口婆心的劝。

“让她就这么死了,真是便宜她了。”萧氏手里使劲捧着茶碗,牙齿咬的咯咯响。

以她现在的心情,是恨不能将那对狗男女抽筋扒皮来泄愤的,但又偏偏情况不允许,只能叫他们这样悄无声息的死。

虽然她设计了白姨娘和易永群为自己报了仇,但她自己这身子亏损至此,也没了多少盼头,想来都觉得荒凉。

春竹不敢接茬,使劲的压低脑袋,正在如坐针毡时候,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的一瞥,恰是看到楼下易明峰走了进来。

“夫人,是世子来了。”春竹眼睛一亮,急忙道。

说话间,易明峰已经快步走上楼来。

“见过世子。”春竹挤满屈膝行礼。

易明峰的脸色十分难看,于平时的冰冷之中又加了几分阴沉晦暗,直觉从她跟前走了过去,冷声道,“你先出去。”

“是!”春竹被他的脸色吓住,忙不迭应声下了楼。

“外头的事,小六已经在安排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一会儿换了衣服你去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需要变通或者添置的地方。”萧氏道,神情冷淡的垂眸呷一口茶。

“母亲!”易明峰强压着心里的火气坐在了椅子上,他像很是调节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才皱眉看向萧氏,质问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虽然明乐也有动机和立场来做这些事,但对他而言,到底是谁出的手,一目了然。

萧氏冷着脸,脸上也是罩了一层寒暄,过了一会儿才冷笑出声道,“你过来就是要质问我的吗?”

“你——”易明峰有些气结,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萧氏与他对视,满眼都燃烧着仇恨的火光。

母子两个,四目相对。

半晌,还是易明峰一甩袖从座位上起身,走到窗前站定,然后开口打破沉默道,“不管怎样,他都是你的夫君我的父亲,这么多年了,有什么事是你不能忍的,而一定是要用这样极端的方法来解决?那个丫头这几日也正在府里,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做的这件事有多冒险?若是稍有不慎让事情宣扬出去,到时候哪怕是我也保不住你的。”

不仅如此,一旦府里闹出这样的丑闻,莫说是萧氏会受千夫所指,他们整个武安侯府也会因此而声名扫地,而成街头巷尾受人争议的笑柄。

历来朝廷官员任职都要考察德行,若是牵扯进这样的事情里头,他以后在通辽之间的地位和官场上的走势都会被牵累。

所以说,今天这整件事不是他想要息事宁人,而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考虑,他只能这么做。

“那个废物早就该死了。”萧氏此时的心理已经扭曲的近乎疯狂,只就阴测测的笑着,面色狰狞道,“早些年,若是没有你舅舅的扶持和暗中帮忙,这武安侯的位子哪里轮的着他来坐?我萧家对他可谓仁至义尽,可他却是怎样对我的?他吃里扒外、恩将仇报,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看看,峰儿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萧氏说着,情绪就激动起来,捂着脸失声痛哭,“你说他是我的结发夫君,我又何尝不是他是结发妻子,可他是怎样对我的?他居然和白雪莹那个贱人串通起来对我下毒!我为了他们萧家,为了你们几个算计了一辈子,到最后又是落得如何下场?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呐!”

腿脚不灵便,萧氏坐在那里动弹不等,情绪激动时就伏在桌子上使劲的捶着桌面,哀痛而凄惶的声音在整个屋子里回旋不觉。

易明峰站在窗前,他比萧氏更了解易永群的为人,虽说无情无义是真,但以他的心计和打量,却断不是无缘无故会对萧氏暗下毒手的人。

依照他的为人,如果萧氏真有什么事情触怒他叫他忍无可忍,大抵也是会明道明抢的和她算账,而不至于费这样的力气绕到背后来捅刀子。

很显然,萧氏是在方寸大乱的时候被人误导了,而纵观全局,那个误导她的人只能是明乐。

易明峰不是不能对她点透真相,而是——

他不想。

仔细算起来,易永群的死对他而言绝对是利大于弊,一则易永群死后他可以顺理成章的继承爵位,二则,摊上易永群这样一个胸无城府又无甚智慧的父亲,对他而言,绝对是件拖后腿的事。

所以从一开始,他对此事秉承的态度就是顺水推舟。

横竖现在表面上罪魁祸首的白姨娘已经伏诛,他也无后顾之忧。

萧氏兀自沉浸在自己天崩地裂的世界里无法自拔,当然是不知道他此时心理的。

她伏在桌子上哭了好一阵,直到易明峰重新转身走过去扶着她的一边肩膀。

萧氏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突然振奋了一下,扭身抱住他又是一阵嚎啕。

“算了!”易明峰似是无奈的一声叹息,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以后谁都不许再提。”

“峰儿!”萧氏抓着他的衣襟,止了哭声却还抽搐不止,仰头看着他道,“不是我心狠,而是我真的不甘心!太医说我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是易永群,是他,一切都是因为他!”

说着她就又再度失声痛哭起来。

这整个下午,她都伪装的平静,并且默默设计安排了易永群的死和白姨娘的落网,也是直到这一刻,暗压在心里的情绪才完全失控彻底爆发而不可收拾。

易明峰心里默默算盘着自己事,就这么由她靠着发泄。

而另一边,明乐和明爵一别多日重逢,姐弟俩正说着话往回走,去路却被从后面追上来的采荷拦住。

“九小姐,十少爷!”采荷脆声道,快跑着两步追上来给两人见礼。

采荷会找来的原因,谁都不糊涂。

明乐和明爵对望一眼,各自都对彼此眼中的情绪心照不宣,然后明乐便是微微一笑对采荷道,“祖母好些了吗?你怎么没在她身边伺候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回小姐的话,老夫人这会儿已经醒了,只是身子还虚,得要静养。”采荷回道,似是有些忌讳的隐隐看了旁边的明爵一眼,这才继续道,“老夫人差奴婢来请小姐过去寒梅馆叙话!”

所谓叙话,十有八九是一场鸿门宴了。

易明爵的眉头一皱,朝她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明乐安抚性的握了握他的右手,随即走到采荷面前道,“那就走吧!”

她和老夫人之间,还是需要再次开门见山说个明白的。

易明爵见她主意已定,也不阻挠,只就帮着理了理她大氅的领子道,“那我先回去,等天明了再去找你。”

“好!”明乐颔首,对他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姐弟两个就各走一边,相继离开。

明乐去到寒梅馆的时候,已经是黎明时分。

彼时雪势已停,老夫人的院子里灯火通明,雪亮的灯光映射着胡乱堆积在院落四下的积雪,整个院子看上去十分的杂乱,但内里气氛却是寂静而压抑的。

“九小姐来了!”黄妈妈刚好端着盆用过的洗脸水出来,见到明乐就跟着扯出一个笑容。

这是个十分慈祥而热心肠的妇人,但此时面对明乐的时候的笑容也带了几分拘谨和闪躲。

“黄妈妈!”明乐假意看不到她脸上局促的表情,只就从容的迎上去道,“采荷说祖母叫我过来陪她说说话,祖母她人呢?我现在可是方便进去?”

“老夫人刚喝了药,正在暖阁里头等着您呢。”黄妈妈道,说着就往旁边侧了侧身子给她让路,顿了一下又补充,“为着侯爷都事,老夫人正有些伤怀,您多顺着她点儿,劝劝吧!”

老夫人现在何止是伤情,简直就是气恼坏了吧!

明乐心中了然,面色却是不动声色点了点头,然后错开黄妈妈身边走进门去。

黄妈妈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半晌,神色黯然的摇了摇头。

应该是估算了好她要来的时辰,彼时老夫人已经打发了所有的丫鬟婆子,正独自坐在暖阁的火炕上闭目养神。

明乐的脚步轻缓且从容,再加上穿了厚底子的冬鞋,脚步落地近乎无声,但老夫人还是第一时间察觉了她进门的动静,霍的睁开眼。

“祖母找我?”明乐扯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走过去。

“嗯!”老夫人有气无力的靠在软枕上看着她走近了才抬手指了指炕沿道,“你坐吧!”

明乐也不多言,顺从的走过去挨着她坐下。

自她进门起老夫人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没有挪来,这会儿也不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的开口道,“头前儿夜里的事,又是你做的?”

她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既然祖母已经认定了,又何必多此一举的再来问我?”明乐反问,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老夫人被她噎了一下。

好歹也是事关人命的事,明乐对二房的人记恨在心她知道,却也怎么都未曾想,这样大的事,她居然都无一丝一毫的动容之意。

“他好歹是你二叔!”愣了片刻,老夫人才沉痛的一声叹息,许是因为夹杂了激愤的情绪,她的语气就有点不似平时的低沉,反而带了几分的锐利,“我知道你跟他们过节,之前你做什么我也都睁一眼闭一眼的没有过问,难道你真就这么迫不及待?我这一把年纪,还能活多久?你怎么就等不得我先去了的那一天?就非得要把这一切都做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吗?”

“祖母以为我这是在对您挑衅吗?”明乐笑笑,神色坦荡。

以前的她,对自己总是恭敬谦逊的。

老夫人被她这样桀骜不驯的态度堵了一下,眉头不觉的使劲拧起来,嘴唇动了动,却是一时无语。

“其实不然。”明乐也不等她回答,又再笑了笑道,“这些事,我早就对祖母您打过招呼了,您也对我表明了立场,去了庄子上养病。可是现在,是祖母您的立场先变了!”

她的话直白犀利,而不留一丝的余地。

老夫人面皮僵硬,面对她清亮明澈的眸子,嘴巴动了动,又再动了动,半晌之后才不悦的拧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祖母还要否认吗?”明乐摇头,唇边荡起的一丝笑纹怎么看都带了点讥诮的味道,“从你答应随易明峰回府的那一刻起,你心里的天平就已经开始无限制的向他的方向倾斜。也许是舍不得武安侯府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也更或者是舍不得那么一个出类拔萃的孙子,不管怎样,这一步,都是您先踏出去的。曾经我建议您去庄子上暂避一阵是不想您为难,可是从您决定回来的那一天起,就是打定了主意来给我为难的。所以今天发生的事,不是意外,是必然。”

“你说我偏心?”老夫人的脸色涨红,面有愠色。

明乐却像是料准了她后面的话,不等她继续就已经出言打断,“我知道,自从母亲去世之后的这些年,都是承蒙祖母您偏心的袒护才让爵儿能在这深宅大院里得以立足,没有被人害了去。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一直对您心存感激,一心一意把您放在长辈的位置上来敬重和信任的。”

对于易明爵,老夫人的确的尽了力了,这一点明乐从不否认。

老夫人哼了一声,没有接茬。

却不曾想明乐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叹了口气道,“可是您所谓的慈爱之心,也就仅限于此了。”

老夫人闻言,脸色一沉,心里也是跟着咯噔一下,怒道,“听你这话我倒像还是做错了,我对你们姐弟的维护错了,才叫你今天这样的有恃无恐,这样来气我吗?”

明乐对上她怒火中烧的视线,眼中笑意却是不觉更深的耸耸肩道,“祖母您看,这才是您心里对我所持有的最真实的态度。”

老夫人一怔,这才恍然察觉自己情急之下,似乎整张脸上的表情都跟着狰狞起来。

“这些年是你护住爵儿不假,我也说过,我很感激您。”明乐道,目光清亮如雪冷冷的盯着她,“祖母,您这一生精明睿智,这座武安侯府再大,哪怕是鸡毛蒜皮的事都不可能逃得过你的眼睛。当年,您真的不知道是萧氏和易明真一并合谋算计了五姐的亲事吗?你不是不知道,你只是不想管。甚至于后来,眼见着五姐要去与人做妾,哪怕只要你肯站出来多说一句话,她也就不会入了平阳侯府,最后在易明真的手下枉送了性命。可是你没有,从头到尾,你只是‘无可奈何’的看着。”

老夫人的无奈,持续了许多年,一直到现在都还在无可奈何的继续。

这些陈年旧账翻出来,明乐自己都觉得索然无味。

老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脸色的变化的十分难看,冷笑道,“好啊,这样说来,你倒是要把五丫头的死都一并怪罪到我的头上来了吗?”

“她是自己技不如人,早该认命!”明乐否认,“我说这些,只是为了告诉祖母您知道,就如同当年五姐的事情一样,今时今日二房那些人无论落到怎样的下场,也都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所以祖母你也大可以继续不必操这样的闲心,安心的颐养天年就是。”

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之前老夫人对易明爵的袒护爱护知情都是真的,只看在这一点上,她就一直退让,不去触动老夫人的逆鳞。

但这并不代表着,她就会因此而受制,会为了老夫人的一句话就忘了自己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

既然撕破脸脸皮,彼此之间也就没什么道理好讲了。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你到底是要闹到什么程度才肯善罢甘休?”老夫人嘶声吼道,把抓在手里的紫檀木珠子往桌面上重重一派,怒道,“你是一定要把这正座武安侯府拆了才能顺心是不是?”

“在你的心里,我的哥哥姐姐,乃至于父亲,他们死者已矣,即使同是亲人,却怎么也比不过眼前活着的人,比不上易明峰这个即将得到皇室重用,青云直上的好孙儿的分量。”明乐道,脸上表情带着淡淡的讥讽,直视老夫人的面容,“可是对我而言,不管他们此时身在何方,他们都是与我血脉相连的至亲之人。他们有冤屈,我要替他们伸张,他们枉死,我要为他们报仇。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都是再公道不过的事情。”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老夫人目光阴郁的冷嗤一声,“这话说的轻巧,你还当真以为这世上没了王法,一切都能由着你的性子乱来吗?”

这是威胁,意在告诉她,她若一意孤行的再这么闹下去,总有人能制得住她。

“祖母,有一件事,我看你还没太弄明白。”明乐不以为然的轻笑出声,整理好衣裙起身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两步,然后才是微微一笑转头看向炕上的老夫人在,“你要跟我公事公办,最好还是先去问一问你的宝贝孙子他赞不赞成。”

这些事,如果能公事公办的话,也就不会拖到今时今日都没有解决干净。

武安侯府这些丑事闹出去,明乐是孑然一身无所畏惧,但对易明峰而言,应付起来就没那么轻松了。

老夫人下意识就有几分胆怯,神色也瞬间犹豫起来。

明乐见她如此,心里就是冷笑一声道,“既然祖母你今天特意找了我来,那我也就不妨把话从头到尾的跟你说个清楚明白。易永群的这件事虽然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但真正对他下手的可不是我。”

“什——什么?”老夫人一惊,满脸惊愕。

武安侯府里的这些人,她个个都拿捏的清楚明白,除了明乐,她一时还真未想到谁能有胆子做出这样的事来。

“是谁会对他这样的苦大仇深,又是谁能让易明峰在明明洞悉了一切真相的情况下还避而不谈暗中袒护的?”明乐脸上笑容不觉更深,绝丽的容颜映衬着旁边花架上的一盆海棠花,绚烂的近乎能刺痛人眼。

老夫人的神情慌乱,显然是已经猜到了什么。

“不,这——这不可能!”半晌,她猛地回神,沉声一喝。

“是与不是,祖母你现在心里一清二楚,又何必自欺欺人?”明乐漠然的垂下眼睛,隐晦的露出一个笑容。

许是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老夫人心神不宁,一时间目光在屋子里乱飘而找不到落点。

明乐拢着袖子站在旁边,不多时就听到外屋的脚步声响起,回头就见易明爵快步走了进来。

“阿九!”易明爵进门就已经发现了其中氛围不同寻常,不过他却也没问,只对老夫人拱手施了一礼道,“见过祖母。”

“哦,爵儿来了啊!”刚被明乐掀了底,这样骤然一见易明爵,她脸上表情多少有些不自在。

“嗯,我来找阿九。”易明爵道,说着就神色凝重的转向明乐道,“宫里来人了,说是太后娘娘的懿旨,急召你回宫一趟。”

“没说什么事?”明乐警觉起来,问道。

心里却是大体有数,无外乎两种可能,一种是宋灏做的手脚,省的她要留在这里给易永群披麻戴孝,另外一种——

大约就还是好昨天姜太后被掳劫的事情有关了。

不管是哪一种,都相当于正中下怀。

“那好,我们走吧!”明乐点头,抬头,外面黄妈妈也已经跟着明爵一并进来。

“好好照顾祖母!”明乐道,说着就不再多留和明爵一并离开。

黄妈妈送了两人出门,回头见老夫人一脸铁青的坐在那里,木头一般,脸色较之之前更显憔悴,心里一焦就急忙走过去道,“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奴婢给您再找大夫过来瞧瞧?”

老夫人缓缓的回过神来,双目空洞无神的抬头看向她,却是直接问道,“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干净了?”

“是!”黄妈妈道,“奴婢方才特意过去看了,白姨娘和彩鹊那个丫头都已经闭了嘴了,只是晚上在场的其他姨娘丫头也不少,这事儿要息事宁人彻底的瞒下去,怕是有些困难。”

“都是些不成气候的东西,还不容易拿捏吗?”老夫人却是不以为然,冷蔑的扯了下嘴角,突然再度抬头看向黄妈妈道,“兰香居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也还好。”黄妈妈道,“世子过去了,二夫人确乎是受了不小的打击,好像说是母子两个关起门来,而夫人很是痛哭了一阵子。”

萧氏对易永群是个什么感情,黄妈妈和老夫人都一样的清楚。

说她会为了易永群哭的死去活来,谁也不信,这其中——

肯定还有别的理由!

再一联想起明乐之前的话,老夫人心里就更是千头万绪,脸色沉的仿佛能滴下水来。

黄妈妈察言观色,也觉得不对,就试着开口道,“老夫人,可是九小姐和您说了什么了?”

对于明乐的话,老夫人总是不能全信的,此时便是灵机一动,对黄妈妈道,“黄妈妈,你不觉得今天这事儿有些蹊跷吗?”

“老夫人!”黄妈妈瞬间慌了,急忙回头看了眼外屋,虽然没见到有人窥测也急忙过去把两重房门都关了这才折回来。

“跟我,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老夫人见她神色犹豫,就道。

“老夫人,这几日您身子不好,有些事我就没有及时告诉您知道。”黄妈妈道,一脸愁眉不展的坐在她脚边的炕沿上,握了她的一只手之后斟酌着说道,“昨儿个下午,二夫人说是不舒服,就让钱管家去了趟宫里,借世子爷的手请了太后御用的太医李太医过府。后来李太医给她诊病的时候也叫外人瞧见,后来就被二夫人身边的春竹亲自送了出去。”

黄妈妈观察着老夫人的脸色,见她还算镇定,顿了一下才又继续,“还有就是,林太医昨儿个晚上说混在侯爷醒酒汤里的那个药,似乎很是不同寻常。”

那药是宫廷禁药,绝对不是白姨娘那种身份的人能轻易弄到手的。

偏偏李太医又精通药理。

几乎不用再给任何的详细线索,老夫人心里就已经有了论断。

十有八九,是真如明乐所言,事情是萧氏做的了!

老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戾气,突然毫无征兆的胸口就开始剧烈的起伏起来,喘的厉害。

“老夫人!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黄妈妈瞬时慌了神,急忙爬上炕去给她抚着胸口顺气,对着外面惊慌大嚷,“来人,快,快去请大夫来!”

守在远离的采荷闻讯冲进来看了眼,也是惊慌失措,急忙应声去了。

不多时梁大夫就背着药箱匆匆赶来,给老夫人擦了点镇定精神的药油,又开了安神的方子留下,无非还是叮嘱了一番叫她不要动怒,也无别的心意。

送走了梁大夫,老夫人面色僵硬的冷着脸仰躺在床上,目光呆滞。

“老夫人,您是这是——”黄妈妈守在她的床边抹泪,想了想就一拍大腿道,“这府里三天两头的不太平,说到底当时您就不该回来,应该在庄子上完全养好了身子的。”

“避的了一时,避不了一世。”老夫人有气无力道,唇角笑容苦涩又冰冷。

当初她走时适逢易明峰不在京中,说是因为被李氏下毒心灰意冷,但其实她自己心里最清楚,那时候她是拗不过明乐,更是为了避其锋芒不得已而为之。

正如明乐所言,她的心里,还是偏袒着易明峰的。

即使对易永群夫妇再不满意,她心里最中意的人,始终是易明峰这个亲孙子。

他有城府,有度量,又有才华,青云直上指日可待。

而明乐,即使再怎么耍手段,终究不过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子罢了,武安侯府要飞黄腾达,稳固住这份百年基业,当然只能靠易明峰。

而那个孩子也确实没叫她失望,一样皇差办下来,风采大盛,让她面上也跟着好不风光。

所以易明峰去请她,她也就顺水推舟的跟着回来,并不曾真心的有过一丝一毫的犹豫——

起码有她在,明乐要要做什么总要有所顾忌。

却不曾想,这一次先出手的会是萧氏。

“派人去盯着兰香居那里的一举一动,随时回来告诉我。”老夫人道,语气晦暗而森冷。

黄妈妈自然知道她这个语气代表了什么,心头一跳,想说什么又似是不敢,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应着转身退了出去。

老夫人躺在床上却无睡意,目光一动不动盯着床顶的帐子——

萧氏那个贱人,她的眼皮子底下何时轮到这些个人来为所欲为了?谁都别想盖过她去!

------题外话------

昨天晚上整理一些照片,一不小心就得瑟到四点多,于是今天又没起来,那两千字我继续欠着吧,/(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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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0章 围堵

明乐跟着易明爵一道离了寒梅馆,一直回到了菊华苑明乐才道,“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梁王的尸首,找到了。”易明爵道,脸上表情瞬间凝重起来。

他说的是梁王的尸首,而非是梁王。

“当时宋灏也说他身上所中的瘴毒撑不了多久,想必是他的死士也未能替他找到医治的方法。”因为是在意料之中,明乐倒也没多觉得稀奇,只就兀自拧眉沉思,过了一会儿才道,“是殷王的意思,叫我马上回宫?”

易明爵显然还是不太愿意提及宋灏,略微等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道,“嗯!”

“赵毅过来送的消息,说是殷王的意思,叫你借口太后被掳一事返回宫中。”易明爵道,脸上表情并不轻松,“似乎是说梁王的党羽并未全部落网。”

“他怕那些人来找上我?”明乐了然,却还是继续追问,“这是他的原话?”

“赵毅是这么说的。”易明爵点头,微皱了眉头看她,似是想说什么的样子,但是犹豫着一时倒是没有开口。

他虽然不说,但既然见他如此的难以启齿,明乐心里也多少有数——

他要问的,八成就是自己和宋灏的事。

长平在她身边,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住明爵?

“爵儿——”明乐抿抿唇,刚要说什么,易明爵已经开口打断道,“方才你和祖母摊牌了?”

因为蒙受了老夫人的袒护之恩,易明爵对老夫人,较之自己会更多一份的感情在。

明乐的思路瞬间被打断,稍后定了定神道,“这些话,迟早都是要说开的,从她跟易明峰回府的那一天开始,一切就都已经无法避免。”

明乐说着,就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握了易明爵的一只手攥在手里道,“你也不必有负担,不管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只要不在明面上做出什么来,我和你一样,始终都会尊她为长辈,并且留有一线余地的。”

老夫人其实也是个相当固执的人,而且骨子里强势霸道的性格绝对不输萧氏。

既然她是铁了心要站在易明峰的阵营里,以后的事,其实是真的很难说。

这些话,即使明乐不点明易明爵也心里有数。

知道明乐的在宽他的心,易明爵也不反驳,只就点了点头道,“长安我另外吩咐了他一些事情赶着去办,这次没有跟我一起回京,我已经让长平去准备车马仪仗了,你去洗把脸收拾一下,等一会儿天完全亮了再走吧。”

“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明乐点头,皱眉看了看外面渐渐破晓的天色。

彼时易永群的令堂应该已设好,虽然隔了整个后花园,前面厅中那些悲戚的哭声还隐约可闻。

“你既然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了,这几天怕是少不得要做做样子,去易永群的令堂上走动着了。”明乐道,神色不悦的扭头看了眼易明爵。

“没关系,逢场作戏而已。”易明爵回她一个笑容,然后从她手里抽出手来整了整袍子道,“不管怎么说,我先去看一眼,省的惹人非议。”

“嗯!”明乐点头,目送他离开,自己回到卧房去重新梳洗换了衣裳。

不多时长平就从外面进来,四下看了眼没见到易明爵不禁奇怪,道,“咦?小少爷呢?我还以为他一直在呢。”

“他去前院帮衬着准备丧事了。”明乐把用过的帕子重新放回盆架上,转身去屏风后面换衣服,一边随口问道,“你找他是想问长安的事吧?”

“就是许久不见哥哥了,也没什么。”长平笑道,于无人之处眼神却显出几分黯淡来。

明乐在屏风后头自是没有瞧见,换好了衣服出来,长平已经叫了人进来,把她随身带回来的日常用品拾掇了搬上马车。

“都打点好了,小姐现在就走吗?”长平道,目光四下一扫又打量了一眼这间屋子。

这屋子里贵重些的陈设都在当初明乐进宫之后就被明爵移动到了他们外公留下的祖宅里暂存,这里剩下的都是些笨重的家具和无足轻重的摆设。

“走吧!”没了亲人在身边,明乐对这个地方自然也无留恋,略一颔首就带着长平出了门。

这日易明峰告了假在家中治丧,天刚亮就有同僚登门吊唁。

明乐自然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去掺和,但是因为后门巷子狭窄马车通行不便,于是就只能低调的取道东侧的偏门出府。

大雪初霁,府里各处的道路都匆忙的打扫过,但外面却整个儿白茫茫的一片,好在是后半夜雪势有所减弱,就只堪堪没过小腿。

明乐到得门口,彼时她的行礼仪仗都已准备停当,但意外的是易明爵人也已经等在了那里。

“来了。”见她过来,明爵就笑着迎上来给拢了拢大氅的领口道,“怎么没再多添件衣服?今天日头好,一会儿化雪会冷的。”

“就那么一段路而已,还是在车上。”明乐随口回道,抬头看了眼等在外面的车马仪仗,却未有所动作,只就重又收回目光看着易明爵,明摆着等他一个解释。

易明爵对她笑笑,却未多言,只就对外面等候护驾的御林军校尉略一颔首使了个眼色。

那人会意,立刻调转马头跑到队伍最前方,一声令下带着隆重的仪仗先行一步离开。

明乐稍稍皱眉看着,并未阻拦。

等到目送那些人完全在视线里隐没了踪迹,易明爵这才转身对等在旁边的影二道,“把马车赶出来吧。”

“是。少爷!”影二应道,躬身退下。

明乐微微抽了口气,眉心紧蹙,已然是从眼前的气氛当中嗅到了一线凝重的危机感——

易明爵不会平白无故做出这样的安排,显然,他是笃定了路上会有事发生。

“既然是这样,我暂时在府上多留几日也就是了,犯不着这么兴师动众的。”明乐道,心里却很清楚,事情肯定还远不止她眼前看到的这样简单,“他们再怎么有恃无恐,总不至于闯进门来拿人的。”

“这次的事情可能有点麻烦。”易明爵道,这一次连笑容之中都带了点难以掩饰的焦躁情绪道,“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明爵的性格谨慎,但也绝不是个草木皆兵的脾气。

明乐越发觉得事有蹊跷,就拉了他到门廊旁边,正色道,“不是赵毅来给你传的消息吗?你有事瞒着我?他到底都说了什么?”

赵毅兄弟俩和柳扬一样,都是宋灏的心腹,他来传信,每一句都绝对可靠,如果只是宋灏的意思叫她回宫,明爵根本不至于这样。

“就是因为他什么也没说,我才更绝对蹊跷。”易明爵眉头紧锁,深深的看着她,顿了一顿才道,“昨晚我连夜进城,在南城门外刚好远远的看到彭修带了一队人马回城,梁王尸首被发现的事也是在那个时候偶然听到的。刚刚赵毅过来,却只说是殷王的意思,太后受了惊吓凤体违和,叫你赶紧的回宫伴驾。你自己想想,如果是殷王诚心给你带话儿,怎能漏掉梁王这条最重要的讯息?所以我才觉得,事情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简单。”

彭修既然已经带着宋涵的尸首回宫,那么宋灏就没有理由不知道这件事。

他让赵毅来请自己回宫,就一定会提及此事,也好让她心里早有准备。

“宫里的一切都在孝宗的掌控之中,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为了怕隔墙有耳,才叫他即便是对赵毅也不能有话直说。”明乐思忖道,说着就是心神一敛,警惕道,“明知道街面上也不太平,可他还执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叫我回宫,这只能说明,现在留在易家,会比我冒险回宫更危险。”

这样想着,明乐就是心头一跳,匆忙中回头看了眼武安侯府的深宅大院,就拽了易明爵的手往外走,“如果你所料不错的话,这京城之地,已经没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了,走,我们必须马上先离开武安侯府的范围。否则,很容易就会被人盯上。”

易明爵心知她所言非虚,就任由她拽着往外走。

“小姐!”长平往外追了两步,亦是长话短说道,“奴婢功夫低微,就不随你们一起了,省的拖累你们。我就暂时留在这里等消息,回头小姐安全进了宫,再叫影六过来传信给我。”

“这样也好。”长平的思虑周到,是以明乐不拒绝。

长平对她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然则就是神色一敛,拽了下影六的袖子,嘱咐道,“千万保护好小姐和小少爷!”

“知道!”影六颔首。

“事不宜迟,我们先走!”

明乐不再犹豫,几人匆匆下了台阶,刚要上马,忽而听得巷子外头一声惨叫。

紧跟着马蹄慌乱,有人惊慌失措的低吼,也有人马匹受惊嘶鸣的声音。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身后武安侯府的围墙也内也响起了声音嘹亮深远的梵音清唱之声——

却是请来给易永群做法事超度的僧侣们到了。

前面巷子里的吵嚷声本来十分突兀,却在瞬间就被那缭绕的梵音遮掩下去大半。

再加上这一代很多无人居住的废宅——

很显然,这一切都是有人刻意安排好的。

按照易明峰回府的时间,他或许没能来得及参与整个计划部署,但从这个时机巧合上看,他至少也是后来收到了讯息,在配合那些人实行这个计划!

“已经来了!”这个时候,策马硬闯无疑于是往枪口上撞,易明爵眉头一皱,扭头朝明乐看过去一眼。

明乐也果断的弃了马,紧绷着嘴角心里飞快的权衡对策。

“照这个架势,如果找不到人的话,他们下一步一定会硬闯侯府,退回去也无济于事。”明乐穿透了他的想法,冷静的分析,顿了一顿,就果断的扭头对旁边影六使了个眼色道,“去看看,大致估计一下对方的底细和实力。”

“是!”影六点头,脚尖点地飞快的纵了出去。

而其他影卫,则已经围成一个保护圈聚拢在明乐和明爵身边。

其实也无需影六再去确认一遍所有人都心里有数,会被派来执行这项计划的,一定都是顶尖高手,而且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对方的人数也一定不少。

“他既然敢光明正大的对我下手,想必殷王那里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明乐冷冷一笑,目光之中似怒非怒的浮现出一层冷霜。

宋灏去了宫里,就算不是软禁,想必也是被孝宗以某种理由绊住而不得脱身。

又因为他处于孝宗全方位的监视之下,所以就只能让赵毅传了个模棱两可的消息出来,让自己赶紧离开。

“看来是十有八九了!”易明爵也是扼腕的一声叹息,“想必殷王做下这样的决定也是两害权衡取其轻,虽然路上也会遭到伏击,但总好过在府里腹背受敌。”

如果她人在武安侯府,易明峰也是个威胁。

“既然这样,那就走吧!”明乐冷然的牵了牵嘴角,也不等影六回来,拉过一匹马的马缰就要翻身上马。

“小姐!”长平紧张的咽了口口水,快走几步走到明乐面前,咬了下下唇,看着她的眼睛道,“他们有备而来并且来者不善,把您的大氅给我,让影七和影四带我去把他们引开吧。”

影七和影四,是七名影卫当中轻功最好的。

长平的话说的诚恳,这个看似纤弱的少女,每每到了紧要关头,却总是以这样一副刚强而果断的面孔示人。

“说什么傻话!”明乐不悦的皱眉拒绝。

或许别人不一定相信,但在她心里,她虽然珍惜自己这来之不易的生命,却从不觉得长平的性命比她更低贱,尤其是对长安而言,长平也是值得他用性命是维护的一个存在。

“小姐你听我说。”长平急了,一把抢过她手里缰绳,焦躁的跺了下脚,“让影七带我出去先把他们引开,沿路他们发现追错了人势必放弃,重新折回来,他们要找的是你,为了急着达成任务回去复命,想来是不会有时间和我纠缠的,我并不见得就会有危险。”

“凡事都有万一,不要再提了。”明乐道,没有半分的动容。

“小姐。”影二也觉得长平此言有理,就主动上前谏言道,“让我和老七一起带长平出去,属下保证,一定会护的长平安全,将她顺利带回来。”

让长平去做火力吸收器未尝不是一个好主意。

但这个方法却是超乎明乐底线的。

易明爵很清楚明乐的原则底线所在,冷声喝道,“全都住嘴。”

“小少爷!”影二见他冷了脸,也是诧异。

随即却见他唇边蔓延出一丝鲜明的苦笑,目光向旁边的一侧墙头飘去,惋惜一叹:“多说无益,现在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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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今天有事,实在来不及,只有四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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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章 辣手无情

十几个黑衣人势如破竹从墙头一跃而起,纷纷手持兵刃扑了过来。

“快保护小姐和小少爷!”长平惊呼一声,下一刻却已经被第一个奔袭过来的黑衣人冲撞到了一边,跌在地上。

影卫们警觉的戒备起来,易明爵也从马背上取下一把短剑涌入战圈。

“对方来者不善,大家小心。”大都之间易明爵冷静的吩咐。

很快前去巷子口查看情况的影六也闻声折返,加入战圈。

对方十余个人,都是一等一的绝顶高手,明乐他们毕竟是在人数上处于劣势,几个回合下来,影卫虽然勉力支撑也唯有招架之力。

长平从一开始就被冲击到了战圈之外,紧张的看了一会儿,突然一咬牙提了裙子往门内跑去。

易明爵心下暗恼一边全力防备的同时一边冷声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堂堂武安侯府的门外对义阳公主下手,当真是不顾天理王法,连命都不要了吗?”

而显然对方出手,完全的不留余地。

明爵说这话,一则是为了试探,二则也看能不能借助言语分散对方的注意力,进而多争取一些时间——

宋灏既然让赵毅送信出来,应该就不会就此撒手对此视而不见。

而长平去了,虽然自己方面的援军一时半刻指望不上,也总还是有希望的。

然则不出所料,对易明爵故意扰乱视听的试探,那些刺客却是完全的充耳不闻。

“不要浪费精力了,他们是受命而来,一定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一个刺客横刀斜劈过来,明乐闪电出手将易明爵往身边拽了一把,道,与他耳边轻声道,“他们人多势众,并且存了孤注一掷的心,想要从他们手底下突围出去根本就毫无胜算。”

“那就如长平方才所言,一会儿我和影六他们全力抵挡一阵,让影四带你先走。”易明爵不敢掉以轻心,一边压低了声音和明乐商议,一边紧密注意着战圈里的动静,“先走只能寄希望于殷王了,希望他的人能及时赶到。”

易明爵不提,明乐倒也暂时压下这部分的情绪不曾细究,此时一经提起,心里就越发的躁乱起来——

以宋灏的脾气,如果不是也被彻底的限制住而毫无施展的空间,是绝对不会放任自己这边处于险境而不顾的。

难道——

是宋灏那里也出了什么事了?

明乐顿感心浮气躁,突然就有了那么一刻的乱神。

就在两人说话间,巷子外头伏击公主仪仗的那队人马似乎已经完全得手,隐约听到有人沉声低吼,“车里没有人,里面有打斗声,快去!”

明乐心知他们本就胜算不大,如果再多加一拨人的话,被人围攻之下定然必死无疑。

“我们退回宅子里去!”心下略一权衡,明乐就沉声吩咐道。

武安侯府里还有一个易明峰坐镇。

易明爵心里也有计较——

既然易明峰没有明目张胆的站出来做帮凶,可想而知,他在这件事情里一定还不是最核心和最直接的参与者,也或者说,为了以防万一不给日后留下遭人攻击的把柄,这整个事件的策划者也有顾虑,不想他亲自出面搀和进来。

“好!”姐弟两个心意相通,易明爵也是瞬间明白了明乐心中所想。

“他们人多势众,我们退回去。”易明爵大声道,一剑隔开一个意图突袭他们背后的刺客,拉着明乐闪身从影卫替他们铸成的保护屏障后面往们内退去。

这里是武安侯府,是朝廷堂堂一瞪功勋世家坐镇的府邸。

两个像是领头的黑衣人对望一眼,却也没有犹豫太久,马上一挥手命令道,“这次的计划不容有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万不得已,只需拿到义阳公主的项上人头前去复命即可。”

随着一声令下,刺客们当机立断,似乎对武安侯府的存在也全无顾忌,立刻提剑就追。

既然明知道硬碰硬难以匹敌,影卫们也就不再试图力敌,而是采取迂回策略且战且退,暂且阻得他们一阵,给明乐和易明爵争取更多的逃命时间。

明乐回府以后,因为各种原因,影卫们经常会暗中出入武安侯府来听她的吩咐,所以对这府里内外的布局都十分清楚。

这座武安侯府是易家的百年老宅,占地面积和规模虽然不及皇城一角,但也确实不小,亭台楼阁、园中园、楼中楼,各种建筑错综复杂,饶是陌生人进来,没有熟悉道路的本家人指引,想要立刻辨清方位也不是很容易。

影六护卫着明乐姐弟先行一步,往花园深处退去。

后面的人被影卫略一阻挡,再加上对地形不熟,一时半会儿竟是没能追上来。

听着身后的厮杀声渐渐远去,明乐和明爵也不敢掉以轻心。

“看来宗这一次是孤注一掷,真的非要将你置之死地不可了。”暂且避到一处假山后面,易明爵胡乱的抹了把汗道,“我院子后头的竹林里有一处密道,先去那里避得一时风头再说吧。既然他们没有明刀明枪的直接闯进府里来拿人,想来还是有所顾忌,不想把事情在明面上做大的,后面应该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搜查。”

事到如今,根本不用再做求证——

这件事从头到尾根本就是孝宗一手策划,而与什么梁王余孽没有任何的关系。

想必是昨夜他未能如愿制住宋灏而心存不甘,转身回来索性也就一不做二不休了。

“既然是孤注一掷,就别指望还会有任何的侥幸,为了斩草除根,不论用什么理由,今天就算是挖地三尺,他们也一定会把我翻出来才肯善罢甘休的。”明乐神情冷肃的开口,语气之间却是泰然处之,而无一丝的慌乱,继而扭头对影六吩咐道,“影六你去寻一身府上小厮的衣服换上,现在前门正在接待客人,没人会注意你,你混出去打探一下,殷王那里到底是什么状况。”

相较于自己此时的处境,她更担心的是宋灏。

如果宋灏安然无恙的话,孝宗怎么会这样有恃无恐的公然来对她出手?

在这个时候,她心里依然会记挂着宋灏?

易明爵抿抿唇,看着她的神色顿时有几分复杂难辨。

只不过情况紧急之下,却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所以他也就没说什么。

影六领命,给两人交代了一个安抚性的神色就转身去了,匆匆消失于花园深处的深雪覆盖的古木之下。

“阿九你也不要想的太多,孝宗那人心思狭隘,未必就一定是殷王出事才叫他紧跟着对你下手的。”易明爵见明乐眉头深锁,就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许是他也抱着当初姜太后那样的想法,正是因为拿殷王无可奈何,所以才想着从你这里找突破口。”

“如果真是这样,反而是件好事。”明乐脸上的表情不见一丝松动,思忖着突然心神一凛,神色凝重的扭头看向易明爵道,“你这次外出,没有遇到什么特殊情况吧?”

易明爵心知,她这是担心他们隐藏在暗处的实力暴露出来,进而才会成为孝宗攻击的把柄。

这件事,他也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易明爵收摄心神,拧眉仔细的回忆了一下,然后摇头,“应该没有,这段时间所有人都因为或是公事或是私事忙的焦头烂额,我走的时候也很让影卫注意了各方面的动态,他们当是不会在意我这个无名小卒的一举一动的。”

因为明乐的风头太盛,反倒是把易明爵的彻底遮蔽于羽翼之下。

即便是易明峰,也只把明乐视为最直接的敌人,反而对易明爵这个一直以来默默无闻的少年没怎么在意。

易明爵的性子本就谨慎周到,是以他这样说了明乐也就完全放心。

“这就好。”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明乐的眼中闪动着森冷而明亮的光芒。

她蓄势待发暗中谋划了这么久,绝对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易明爵见她这样的表情,就握了握她的手指道,“这些事容后再说,现在的耽误之急,先渡了眼下的危机。”

“嗯!”明乐急忙收摄心神,眼中的寒意却未曾退去。

后面的刺客已经突破影卫的放手阻挠追了来,明乐扯着嘴角冷冷一笑,突然扭头看向前院的梵音传来的方向,一字一顿道,“走,我们去前院!”

易明峰,既然你敢对我公然出手,就怨不得我以牙还牙,叫你作茧自缚了。

明乐说完,就拉了易明爵的手从假山后头大大方方的走了出去。

那些刺客本来正在四处寻找她的踪迹,骤然见她出现,却是不免一愣。

明乐唇角微弯,冲着他们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道,“我人就在这里,有本事就跟着来。”

说罢,就径直转身朝前院的方向奔去。

几个刺客一愣,拔脚就要去追,却被影卫再度缠上,上方再度交战几回合,眼见着明乐已经消失在眼前,没了踪迹可寻。

影卫们见到目的达成,遂也就不再恋战,立刻做鸟兽状散开。

“头儿!”一众刺客滞留原地踟蹰不前,面有焦色,“武安侯突发急症于昨夜暴毙,现在前面正在摆灵,很多朝中重臣都登门前来吊唁,这个时候若是跟过去,只怕事情不好收拾。而且如果误伤了哪位大人,我们恐怕很难担待。”

即使他们的主子再如何的来不起,朝廷官员也不是说动就能动的。

那领头的刺客思索了一阵,终究还是没敢擅做决定,沉身吩咐道,“吩咐下去,调派人手先把整个武安侯府围住,前面去两个人,盯着义阳公主的行踪,别跟丢了。至于后面的事——等我先去请示了再做决定。”

“好!”一众刺客应声,又聚在一起嘀咕了几句话就分头散开。

明乐和明爵相携进了前院,回头并没有见那些刺客追来,易明爵就略略的吐出一口气道,“事关众多朝廷大员的安危,他们应当是回去请示,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有进一步的举动。”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而且现在整个侯府周边应该也都处于他们的掌控之下,就算是我们想要乔装混出去也不可能。”明乐冷嗤一声,神色之间也未见轻松。

“你觉得他们下一步会怎么办?”易明爵问道。

他们并不急着先确定迎敌策略,因为在估算出敌人的心理之前,所做出的所有决定和判断都有可能是错的。

“到了这个份上,十有八九是会将计就计的。”明乐说道,“既然已经完全撕破脸,此时他们退一步就是纵虎归山,而且双方矛盾激化,对他而言又是更大一层的威胁。以孝宗的性格,他不会放弃,最多也就是在出手的时候尽量避开这些了不起的朝廷大员们,把损失降到最低。”

对她下手,就等同于公然对宋灏宣战。

孝宗既然敢走这一步,就说明没再准备回头了。

宋灏始终都是他的心腹大患,这些年时时刻刻在计划着要尽快拔除的肉中刺,这一次,当是要彻底爆发了。

依照孝宗的性格,明乐所言,完全就是他极有可能会做的。

此时这个瓮中之鳖的局面叫两人都觉得压力倍增。

姐弟两个都一筹莫展,气氛一时沉寂冷落到了冰点以下。

“阿朵!”过了好一会儿,易明爵突然缓缓抬头,视线一寸一寸上移,对上明乐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认真道,“事到如今,我看我们也唯有一不做二不休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行出手!

其实明乐心里一直在盘算的也正是这个问题,只不过这样做的风险太大,让她一时有点拿不定注意。

“要想险中求胜,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面有戚戚然的微微一笑,明乐与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既然易明峰与人里应外合在先,也就怪不得我辣手无情了!”

易明爵隐晦一笑,姐弟俩很容易便达成共识。

“我们的人手有限,现在只能选一方面先下手了。”既然定了主意,易明爵也就不耽误时间,马上静下心来冷静的分析。

他和明乐对望一眼,然后两人各自以口型示意,突出三个字来——

兰香居!

“就从萧氏下手吧,还有她身边的那些人,个个助纣为虐,死了也不冤!”明乐说道,暗暗捏了捏手指。

即使从一开始就存了要整死萧氏这些人的心,若不是这一次机缘巧合被逼无奈,她也从未想过要以这样极端的方式来报仇。

“嗯!”易明爵赞同的点头,又再扶住她的肩膀用力的握了握,“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安排一下。”

易明爵言罢,就转身匆匆的去了。

明乐在原地静默的站了会儿,听着前院平和静谧的梵音入耳,最后不过冷冷一笑,眼见着一个小厮提着茶水从前面的小径上走过,于是神色一敛悄无声息的摸过去,从背后一个手刀把那小厮砍翻在地,右手一捞,接住那脱手的茶壶放到一边,然后飞快的脱了那小厮的外衫换上,再扯了发间装饰,利落的把头发挽了。

所有的一切做完也不过片刻功夫,再将那昏迷的小厮拖到假山后头藏了,明乐就若无其事的提着水壶从小径上扬长而去。

她的去的地方——

自然是老夫人的寒梅馆。

因为易永群死的突然,府上很多事情都要临时准备,再加上前来吊唁的客人又多,是以老夫人寒梅馆这边的人手也被借走了不少。

明乐估算过,此时留在老夫人身边服侍的大约也就是黄妈妈和采荷那几个大丫头而已。

一边快步的往寒梅馆的方向走,她一边在心里大好了腹稿,想着一会儿如果把采荷等人支开,不曾想进的院里,却赫然发现整个院子里空空如也,竟是一个下人也不见。

明乐脚下步子不觉慢了半拍,但也不过心神一晃马上就有几分明白,疾步向老夫人歇息的暖阁行去。

推门,便是一缕若有似无的浅淡香味扑鼻。

明乐眉头一皱,忙的抬起袖子掩住口鼻,目光飞快一瞥已经把整个屋子里头的情形尽收眼底。

采荷和采兰昏死在门边,黄妈妈也歪倒在脚踏边上不省人事。

而她推门的同时,屋里那人也瞬间回头警觉的看过来——

赫然就是长平。

两个人,四目相对。

明乐不悦的皱了皱眉,然后就随手带上房门快步走进去。

彼时长平正扶着被迷晕的老夫人,准备将她往炕下移,见她过来,就怯怯的叫了声,“小姐!”

明乐也不吭声,过去帮着她一起把老夫人挪到炕沿上。

老夫人是北方人,身形高大,骨骼粗壮,她们两人合力虽然可以挪动,但这样明目张胆的出去招摇无异于找死。

明乐心里思忖着就暂且把老夫人的身子放平了躺在炕沿上,头也不抬的对长平吩咐道,“你去前院看看,把六少爷找来。”

要完成这场戏,她还需要一个足以掩人耳目的帮手。

长平犹豫了一下,却是有点不放心道,“小姐信得过六少爷吗?”

易明威是易家的人,要他来帮忙做这件事明显就不合时宜。

“你就说是我让他来的,随便他怎么想。”明乐道,冷着脸明显的不想多做解释。

长平对她的话向来信服,于是也就不再犹豫,谨慎的点头应下,带上门跑了出去。

明乐捏起老夫人的手腕试了试脉搏,确定长平只是用迷药迷晕了她也就不再理会,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长平去了约莫一刻钟左右才回,明乐的手指按在桌子一角,听着外面急促本来的脚步声,手指有条不紊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桌面计时。

易明威从外面推门进来,第一眼看到她气定神闲的模样就先是一愣,然后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再看屋子里横七竖八倒着的几个人更是脸色一黑,朝被安置在炕沿上的老夫人疾步走过去,焦声唤道,“祖母?祖母您醒醒!”

“她中了我的迷药,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明乐淡淡说道。

易明威急忙又试了试老夫人的鼻息,确定无碍这才长出一口气,浓眉紧锁扭头朝明乐看去,“为什么对祖母下手?你叫我来,到底是要做什么的?”

“做戏!”明乐果断回道,只拿眼角的余光瞥了昏迷中的老夫人一眼,“我真正要下手的人是谁六哥你心里也很清楚,现在,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合力演一场戏!”

易明威抿抿唇,神色戒备,斟酌了片刻才是冷笑一声道,“不过一昼夜的功夫而已,怎么,你的计划已经变了?”

之前作为她帮忙保住李氏的报酬,易明威答应会做她的眼线随易明峰一起去南疆,而这不过短短一昼夜的功夫,明乐却是再次找上她来,并且狮子大开口,一出手便是拿老夫人开了刀。

挟制老夫人,这对易明威而言,是一件需要经过深思熟虑的大事。

“计划从来赶不上变化!”明乐也不多做解释,从椅子上站起来,踱步到暖炕边上低头去看了看老夫人昏睡中的脸,然后才是重新抬眸看着易明威的眼睛道,“易永群死了,如果事情的发展够快的话,说不定明天宫里的认命易明峰承袭爵位的圣旨就会下来。萧氏是个什么人,经过昨天晚上的事你也该看的一清二楚,她连自己的枕边人都能肆意下手,你以为她真的会放过三婶儿吗?”

明乐说着,就是略带几分幸灾乐祸情绪的摇了摇头,“她不会!不仅不会,而且更会变本加厉,把你们三房的所有人都一棒子打死,如果她提议分家,把你们三房的人就此逐出武安侯府,你觉得祖母是会站在谁的那一边?”

萧氏或许无足轻重,但无需多言,老夫人自是不会反驳易明峰的意见的。

一旦从武安侯府被分出去,那么即使将来易明峰会如愿被明乐整死,那整个武安侯府也会就此消失,轮不到他们旁门别支的人来承袭这个爵位。

更何况,一旦他们这一房被从武安侯府的族谱上除名,日后萧氏对付起他们来就会更加是有恃无恐。

易明威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不住的捏紧,像是在权衡利弊,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抬头迎上明乐的视线,字字肯定道:“这么平白无故的威胁我,却不像是九妹妹你的作为,你当是还有别的理由吧?”

这个人的眼光,倒是犀利的很!

诚然,只要不是敌人,明乐倒是十分惬意于和聪明人来往。

“现在我只问你做与不做。”明乐笑笑,不置可否,却也等同于默认。

易明威深深的看她一眼,见她笑的坦荡,终究也只就冷着脸移开视线看向倒在炕上的老夫人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有人在找我的麻烦。”明乐道,“现在整个武安侯府都被人从外围控制住了,我需要你帮忙引起骚乱,进而替我打开一个出口,送我出去。”

她的话,虚实相当,反倒是叫人难辨真假。

“什么?”显然易明威真正惊诧的却是侯府被围一事——

他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察觉。

“你也不用觉得意外,这件事里头有易明峰和人里应外合的手笔,不叫你察觉也在情理之中。”明乐笑笑,算是个宽慰的意思,随即又是神色一敛,上前一步目光微凉逼视他的视线道,“现在你叫几个妥实的人来把祖母带出去,如果我所料不错,他们的人应该大多集中在东门和后巷,看看哪里人多——”

明乐的话没有说完,只就隐晦的又瞧了昏迷之中的老夫人。

易明威自是能够会意,却是不免担忧的看了看老夫人——

老夫人对他,虽无亲情可言,但到底是高门大户里长大的少爷,对于长幼尊卑,他心里始终会有所顾忌。

“放心吧,他们的目的只是针对我,不会把祖母怎么样的。”明乐看透了他的心思,就出言安抚。

易明威又再犹豫了一下,刚要点头应承下来,忽而听闻一声凄厉的惨叫入耳。

他整个人心神一敛,守在门边的长平已经把耳朵贴近门缝处仔细辨别了声音的出处,回头正色对明乐点了点头。

明乐略略颔首,迎上易明威询问的目光,道,“还不宜迟,麻烦六哥了!”

她既然还有别的打算,想来是准备的十分充分了。

易明威又再深深的看她一眼,然后用力的闭了下眼,点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明乐莞尔,遂就不再多言,转身带了长平先行一步离开。

她换了小厮的打扮,本来就娇小的身段就越发显得玲珑,但是那样大步离开的背影,却于无形之中给人一种气势强大的感觉,就连她身边那身桃色衣衫的长平都似乎难掩其风华。

易明威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赶忙收摄心神去安排他的事——

不是他愿意陪着明乐去冒险,而是情势所迫,为了活命也为了做长远的打算,他也就只能如此。

哪怕是孤注一掷也好,好歹是有那么点苗头可以看到的。

明乐从寒梅馆出来,外头那一声惨叫已经连绵开来,原本还只是突如其来的一声,就在所有人都为之一震以为是幻觉的时候,紧跟着那些咒骂哭喊声就瞬间绝提,如同覆盆大雨声声迭起,劈头盖脸的倾泻而下。

前院灵堂里前来吊唁的客人俱都是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之余,只觉得毛骨悚然。

“这——这是——”有人战栗不已的颤声道,半晌回过神来,惊愕的指着后宅的方向,“好像是从后院传来的。”

正在接待客人的易明峰也是神情一肃,立刻扭头对身边跟着的钱四使了个眼色,吩咐道,“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这里是武安侯府,那些人总不至于会对他府上的人痛下杀手吧?

怎么也是浩浩盛京天子脚下,就算是孝宗也不能这么肆无忌惮,命令杀手到臣子府上来展开屠戮。

钱四应声去了,易明峰一边安抚着在场的客人,却更显得心不在焉,脸色阴沉的十分可怕。

钱四去了就没再回来,过了不多一会儿却是一个笑死模样的人屁滚尿流的从外面奔进来,慌不择路,直接扑倒在了易明峰的脚下,惊惧嚷道,“世子!不——不好——不好了,出事——后院出事了!”

说着就是涕泪横流,大声的嚎啕起来。

在场的客人大多是京中续职的文官,闻言已经有不少人吓白了脸,凑上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后院那声音是?”

“不知道哪里闯进来一伙歹人,在咱们院子里肆意杀人。”那小厮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拽着易明峰的袍子哭道,“世子快去看看吧,那些人简直就是疯子,见人就杀!”

慌乱之中,他见到的就只是歹徒杀人,却全然没有细究,死的那些,大抵都是萧氏兰香居的恶仆。

“天子脚下,这里是朝廷重臣的府邸,怎么会?怎么会有人敢做出这样罔顾王法的事情来?”一个文官魂不守舍的大声控诉。

易明峰紧绷着唇角一言不发,直听那小厮说完就去一声不吭的冲出门去,往后院方向疾走而去。

他很清这一个清晨之间后院可能发生的事,但那些人的目的只会是易明乐,就算不得已追进武安侯府的后院,也断不会对他府上的人下手,一定是有什么猫腻。

这样想着,易明峰心里已经能够明白个七七八八。

易明乐!一定是易明乐!

光天化日之下在他的府上胡乱杀人意图混淆视听?那个丫头当真是胆大包天无所不用其极!

易明峰心中少有的暴躁异常,脚下步子如飞,快步穿过花园,循着那些断断续续的惨叫声直奔兰香居的方向而去,然则那连连而起的惨叫声却在他前脚刚踏进院门的一瞬戛然而止。

浓烈的血腥味在空气里弥散飘忽,突如其来寂静叫易明峰的精神一阵恍惚,心里恍然有种被抽空了的虚幻感。

然后下一刻,他又急忙收敛了散乱的思绪一步跨进门去。

------题外话------

嗯,不要觉得无力,这都是为了拓展剧情需要,第三卷才是气场全开绝地反击的时候嚯嚯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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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章 屠戮

尾随而来的官员也不少,紧随着易明峰进了院子,不过瞬间,就把整个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彼时那院子里春竹并着几个萧氏身边用惯了的婆子倒在血泊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显露出惊骇和恐惧的表情,更有甚者死不瞑目。

众人不觉齐齐抽了口凉气,更有胆子小的文官,奔出门去,扶着院墙呕吐起来。

易明峰长身而立,站在院门之内,进门的第一眼目光就已经锁定于旁侧的稍远地方的一处凉亭里。

那亭子里完全有别于冬日里的萧条气氛,一个青衣小厮背对着院门的方向负手而立,身子单薄,于冬日刺骨的冷风之中,那么一动不动稳稳站立的姿势却给人一种挺拔强韧之感。

彼时她身旁两侧还跟着另外几个灰袍人,每个人都旁若无人的抱剑而立,漠然的注视着自家的脚下,反而是对院子里一时喧嚣躁动的氛围无所领会。

易明峰的目光落在那青衣小厮的背影上就没再移开,只就眼神晦暗,一动不动的看着。

“世子!世子!”钱四见他来了,急忙从院子另一侧一瘸一拐的扑过来。

他右边大腿被利器刺穿,但应该只是皮外伤,被自己草草包扎过以后倒是不怎么流血了,反倒是左臂上的伤口用手捂了还不住的从指缝里往外冒血。

见到钱四这一副狼狈相,易明峰的眉头一皱。

伸手,跟在他身边的郑江就从怀里掏了瓶金疮药递过去。

钱四感激的接了,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焦急的扭头看了眼那亭子道,“夫人被他们劫持了!”

除了易明峰以外的其他人本来都正在恐慌的时候,闻言这才把注意力集中到那个亭子里,果然就见亭子中间的石桌旁边蜷缩于地一个狼狈的身影。

“这——这——”朝臣之中瞬时响起一片抽气之声。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公然闯到朝廷命官家里来杀人放火,这种事情,简直就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易世子?”亭子里明乐这才不徐不缓的转身,朝易明峰略一颔首。

她脸上用了黑巾遮面,只留了双黑亮深邃的眼眸出来,相较于身边影卫,身形虽然略显瘦小,但是站在那些煞神之间在气势上却毫不输人。

“你们是什么人?”易明峰抿抿唇,冷然开口。

所谓演戏,自然就是个你来我往的买卖。

听到易明峰的声音,被捆绑成团缩在明乐脚边的萧氏突然一个机灵,艰难的扭头看过来。

待到看清易明峰立于门口的身影,顿时喜极而泣,哀声痛哭起来,尖声嚷道,“峰儿!峰儿快救我!快——”

她哭的惊天动地,一脸的血污也看不出哪里受伤,整个人看上去几乎没有人行,十分可怖。

明乐侧目对身边影二略一抬眉,影二会意,立刻就从自己的襟摆处扯了片碎布胡乱团了塞住了萧氏的嘴。

萧氏愤恨的扭头瞪了明乐一眼,说不出话来只能哀哀的啼哭。

明乐也不理她,只就坦然的和易明峰对视。

“我们是误打误撞,不甚闯进了武安侯府,现在只想请世子您行个方便,大开方便之门,叫我们离开就是。”明乐淡淡说道,语气悠然,不像是谈判,倒真像是提了个无关痛痒的小要求而已。

易明峰的神色冰冷,定定的望着她。

明乐也不畏惧,坦然与他对视。

过了一会儿易明峰才开口,讽刺的冷笑一声道,“在我府上杀了人,你走就走?”

“我知道今日府上有大事要办,那难不成世子还要留我们下来一起喝一杯吗?”明乐戏谑一笑,全然不把言语之间的冷意放在心上。

“这是哪里来的贼人,好生大胆!”这时尾随易明峰而来的官员之中已经有人看不下去,愤然插嘴进来道,“这小子不识好歹,简直就是有恃无恐,还是叫人禀了京兆府衙门,让府衙上头派人来处理吧。”

“是啊,这样明目张胆的闯进朝廷大员家里胡乱杀人,简直就是令人发指!”有人附和,义愤填膺,“一定不能轻纵了他们!”

这些人对明乐并不熟悉,又怎么都不会想到她的身上去,而钱四看在眼里却是万分着急,捂着受伤的手臂凑上前去,对易明峰小声的提醒道,“世子,夫人还在他们手里,还是先保住夫人的生命安全要紧。”

亭子里明乐闻言却的笑了,语气不怎么认真道,“怎么,世子要与我谈一谈吗?”

“光天化日,在我武安侯府大开杀戒,你真当这天底下没有王法了吗?”易明峰冷嗤一声,这一回他俨然是动了真怒,袖子底下的手指都捏的咯咯响。

易明乐这丫是在当众对他挑衅,这种被欺上门来的屈辱,还是他此生头次遇到。

“王法?”明乐闻言不过漫不经心的缓缓一笑,然后她起身,踩着萧氏的脊背踏出亭子,又惹得萧氏杀猪似的一阵哀嚎。

明乐对此却是充耳不闻,拾阶而下,在亭子外头一簇被积雪覆盖的矮松前面站定了脚步,抬脚一踹,那枝头积雪簌簌而落,很快露出里面苍翠的底色来。

明乐看着这丛绿意盎然的树木,然后才是微微一笑,重新抬眸看向易明峰字字清晰道,“所谓王法,是用来约束你们,可不是对我。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你也未必就把那所谓王法看在眼里了。大家彼此彼此罢了,你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不觉得脸红吗?”

她所指,是武安侯府外头埋伏正准备伺机而动的那些人。

易明峰的脸色微微一变。

那些人的身份,不易暴露。

在场的都是朝廷官员,一旦事情闹到,就很难收场,总不能将这些官员都灭口了来息事宁人吧?

而明乐虽然制住了萧氏,却也没有更为疯狂的举动。

易明峰心知,她这也是在留余地,为自己寻找机会。

“府上突生变故,让各位大人受惊,实在是抱歉的很,这里的我还有些杂物要处理,还是请各位大人移步到前院喝茶吧。”强压着心头翻腾的怒火,易明峰转而对随行而来的几位同僚说道。

遇到这样百年难得一遇的场面,险则险矣,但也奇在够新鲜刺激。

众人看戏正看的兴起,自是不愿轻易离开的。

易明峰则是当机立断,并没有给他们发表意见的权力已经侧目对自己的心腹郑江、郑海使了个眼色道,“请各位大人到前厅喝茶,叫人好好招待着,我稍后就来。”

眼下之意,却是叫人把这些朝臣们的脚步给限制住了,不叫他们乱走坏事。

郑江和郑海两个领命,往人前一挡,态度虽然恭谨,但脸上拘束不善的做出礼让的姿态道,“诸位大人请!”

虽还有人不愿意走,但最近易明峰很得孝宗的器重,为了避其锋芒,众人也不敢太过和他对着干,各自迟疑着从兰香居里退了出去。

明乐并不阻拦,只就冷眼看着。

一直到那一众人相继退了出去,易明峰才往前走了两步,霍然抬头看向明乐道,“说吧,你到底想要怎样?”

“这还需要明说吗?”明乐却是卖了个关子,挑眉反问。

易明峰的目光一沉再沉,冷厉之余似乎已经有刀光闪现,一字一顿道,“易明乐,我可以忍你一次两次,但你可不要欺人太甚!”

“你跟我说欺人太甚吗?”明乐针锋相对的冷然一笑,也是寸步不让,“若不是你先和人里应外合逼我到这份上,你以为我稀罕和你耍这种小手段?易明峰,你不是一向自诩宏才大志么?什么时候手段竟也会卑劣自此,竟做些下九流的勾当来了?可别说是我之前高看了你,你一直就是这种小人小径?”

冷嘲热讽之余,明乐这话挑战的恰是易明峰心里高于常人之外的傲气。

“我不与你逞口舌之快,你是个聪明人,今日这样的时机可不是任你胡闹耍狠的时候。”易明峰的脸色十分难看,看一眼被捆绑在侧的萧氏,终还是忍下了脾气道,“马上放了我母亲,否则的话,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呵——”明乐闻言却像是听了笑话,猝不及防的笑了一声出来。

易明峰下意识的皱眉,然后下一刻就见她目色一寒,突然往前踏出一步,抬手朝他一指,字字森凉道,“你不客气是如何个不客气法放了萧氏?易明峰你莫不是真把我当傻子来忽悠的吧?你与其在这里和我耍嘴皮子,倒不如赶快去和外头你的那些朋友求个面子。他们的人撤了,我自然不屑于对这么个将死之人费力气。”

明乐说着就讽刺的斜睨了萧氏一眼,然后紧跟着话锋一转,化为冷厉道:“你对我这样的不留余地,就不怕把我逼急了,我屠你满门泄愤?”

她就是这么个不择手段的人,真要逼急了,杀人放火全都做的出来。

更何况现在对于武安侯府这些人,她是一个恨过一个,就连老夫人也都突破了最后的底线和她翻脸,她当真是毫无顾忌了。

易明峰心知她不是在开玩笑,但他这头半生顺风顺水惯了,突然受到这样的威胁,心理上多少还有些承受不了。

“你想唬我?”易明峰道,说着就像是激愤过度,一步上前。

想要制住自己?门都没有。

明乐冷冷一笑,就往后急退了两步。

“主子!”影卫低呼一声,才要抢上来抵挡,冷不防就听见一个一沉焦急的嗓音从易明峰身后的大门口处传来——

“三哥,老夫人那里,出事了!”

来人,是易明威!

易明峰闻言,脚下步子不觉顿住,却是没有马上回头,反而目光更显阴冷的盯着明乐又看了一眼。

易明威只当是情急之下没有注意这里的情况,疾走两步到易明峰身后,焦急道,“刚刚厨房的人去老夫人处询问早膳的事,不曾想进门却见黄妈妈等人昏死在地,老夫人却没了踪迹,他们左右寻你不见就去找了我,三哥你——”

易明威话到一半这才像是突然注意到眼前的动静,声音戛然而止,惊愕不已的看着亭子里满身血污的萧氏,一时竟是无语。

不仅仅对萧氏下了手,居然是双管齐下,连老夫人也算计了。

易明峰牙关紧咬,死死的盯着不远处好整以暇看着他的明乐,额角青筋一突一突的跳,已然是隐忍到了即将爆发的边缘。

就在这时,院外又是一个护卫跌跌撞撞的奔进来,惊慌失措的嚷道,“世子,世子不好了!”

易明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表情,一脚踢在他的小腹将他踹了出去。

那护卫捂着肚子,膝盖落地滑出去老远,一时蜷缩在那里动不了。

“鬼叫什么!”易明峰低吼一声。

那护卫忍痛抬头,一脸惊惧的看着他,颤抖道,“世子,出——出事了!东门那里不知道哪里来了一群人,小的们巡逻路过的时候见他们劫持了老夫人,要和他们理论要人,他们却不讲道理,打了人直接硬闯进来了,在咱们院子里横冲直撞的胡乱翻找,还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正往这边来了。”

找一个适当的时机把老夫人往处儿一推,好巧不巧就正好被巡逻经过的护卫撞见。

那些密卫哪里是会和寻常百姓讲道理的,于是这其中冲突实属必然。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直接闯进门来拿人了。

那护卫急的满头大汗,不住的催促,“世子,怎么办,快想想办法吧!”

“滚出去!”易明峰冷声喝道。

那全身上下浮现出来浓厚的杀机,那护卫被吓得大气不敢出,当即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易明威眼见着苗头不对,隐晦的拿眼角的余光深深看了明乐一眼,也跟着识趣的退了出去。

“如你所愿,还是把水给搅浑了。”易明峰死死的盯着明乐,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想浑水摸鱼?怕是没那么容易!”

“的确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可什么叫浑水摸鱼,分明我们就是一伙儿的。”明乐不甚赞同的对他晃了晃手指,继而退回亭子里用脚尖拨了拨萧氏的脖子道,“如果你还不能把这件事按照我的期望值去摆平的话,那么我也不介意把这潭水搅的再浑一点儿。你前院招待的那些大人们,大约是没我这么好的耐性一直和你这么耗着的。”

横竖现在孝宗的密卫已经狗急跳墙闯了进来,这么闹起来,不明内情的人只会以为他们是一伙儿的。

真要逼急了——

诚如明乐所言,她就算是就此屠戮了整个武安侯府满门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毕竟是一笔糊涂账,到时候孝宗自己都心虚,还会怎么查?

易明峰腮边的肌肉抽搐了两下,恨恨的盯着她,自始而终不置可否。

明乐更不着急,反而大大方方的整理好袍角往那亭中栏杆上一坐,微笑道,“我的耐性好的很,那我们就继续等吧!”

言罢,就径自移开目光去欣赏院子里的雪景。

孝宗的那些密卫因为身份特殊,行动起来从来都是有恃无恐,更不会把区区一个武安侯府看在眼里。

外头鸡飞狗跳,下人们的尖叫声惊嚷声不绝于耳。

易明峰闭了眼,细细聆听,似乎也是孤注一掷等着那些人找来和明乐斗一个鱼死网破。

那些密卫人多势众,真要对上,明乐方面绝对占不到便宜。

明乐心里冷笑,自然知道他心里打的算盘。

双方对峙,各自怡然自得,不去理会对方的举动。

易明峰的心里一直在暗暗盘算时间,约莫只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听着那些鸡飞狗跳的动静不住的逼近,忽而却是变故再起,却是郑海匆忙折了回来,神色凝重的唤了易明峰一声道:“世子!”

先前易明峰安排了他们兄弟两个去安抚来府上吊唁的官员,此时见他突然折返,易明峰心里顿时起了不好的预感,猛地睁开眼。

“方才在前厅有几位大人等不得闹着要先行离开,属下们失职没有劝住。”郑海的脸色晦暗,遥遥看了眼亭子里的明乐,然后才稍稍压低了声音回禀道:“府门外头不知道何时来了一对人马,以礼部张侍郎为首的几位大人和他们起了冲突,然后——”

郑海说着,脸色就更加难看,略一停顿之后才痛惜道,“张侍郎被当场砍伤,情况不太好,世子是不是移步过看看?”

居然有朝廷官员伤在了他的府门之内,偏偏还有孝宗的密卫搀和在内,这事儿就很难说清楚了,搞不好易明峰也就只有哑巴吃黄连的份儿,自己把这责任给担下来。

因为明乐本身就身陷囹圄之内,易明峰对她虽然还有顾忌,但却并没有十分看在眼里。

“你居然真的敢下手?”易明峰脸上暗沉,他似乎是想笑,但是笑声漫过喉头就成了森冷的努力,厉声喝问道,“在京城重地,肆无忌惮的屠戮朝廷命官?易明乐,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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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3章 逃出生天

明乐冷嗤一声不置一词。

易明峰则是神情冰冷的看着她,目光之中迸射出无数刀锋利刃,恨不能用目光将她凌迟。

孝宗的密卫不会阻止过府的官员离开,这是一定的。

所以会浑水摸鱼制造的混乱的,就只能是明乐。

“世子,前头众位大人都在闹着要离府呢,属下们也不敢强留,您还是过去看看吧!”郑海忍不住催促。

他会当着明乐的面催,就说明前面的情况应该是已经混乱道一定的程度,超出了掌控之外。

“怎么,还不去吗?”明乐见他迟疑,便是讽刺的牵了牵嘴角,回头对身边影卫使了个眼色。

影卫会意,走上前去把萧氏提起来,朝亭子外头推了出去。

眼见着明乐带人把她院里的人屠戮殆尽,她自己虽然没怎样,萧氏还是被吓的不轻,此时手脚瘫软完全使不上力气,被影卫一推,整个人就向着台阶下面扑了去。

易明峰的眸光一敛,紧跟着一个箭步上前,将萧氏接下,然后转手交给了旁边跟上来的郑海。

“世子!”郑海提了口气,一手接过萧氏伏在手里,一边已经对易明峰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

眼下之意很明显,现在明乐手里失去筹码,要不要就此将她拿下。

明乐也不惧他,因为她知道,易明峰一定不敢——

就算可以把她推出去做替死鬼,那么多朝廷命官的性命,也不是他区区一个武安侯府能够担当的起的。

“照顾好夫人!”易明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然后就不再理会明乐等人,率先一撩袍角走了出去。

钱四等人戒备着,然后才扶着萧氏也随后起来。

目送他们相继从院子里退出去,明乐唇边一直维持着的那抹无懈可击的鄙薄笑容也在瞬间消散,面容一肃,就先是扯掉脸上蒙面的黑巾。

去关注后院那些那些密卫动向的影二从旁侧一处小门外头闪身进来,把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大包袱扔到石桌上打来。

里头是一些武安侯府护院家丁所穿的常服,几个人就地脱了夜行衣,飞快的换上。

影二一边对明乐禀报道,“好在是小姐料事如神,抢先一步下手,利用老夫人把事情挑了起来。小少爷的消息,说前门那里已经安排妥当了,我们换了衣服,一会儿陈乱混出去。”

“嗯!”明乐一边散了头发,重新用帽子箍好,一边往院门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之间却不见丝毫轻松的继续问道,“叫你去后巷那里查探,可有看清楚在背后给那些人发号施令的是什么人吗?”

只从那些刺客的身手和行事作风上明乐已经可以清楚的判定,他们就是孝宗命人暗中训练出来的密卫。

而至于替孝宗执行这次计划的人,其实不用考校她心里也是有数——

八九不离十,还得是彭修了。

叫影二去看,不过是为了进一步确认罢了!

“这个——”明乐原是笃定了影二可以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却不曾想影二闻言却是面带愧色,迟疑了一下才道,“属下遵照小姐的吩咐去看了,那个背后操纵宫廷密卫的人似乎并不在附近,属下亲眼看到那个负责传信的人策马往城北的方向去了。”

“嗯?”明乐皱眉,“彭子楚他人居然不在附近吗?”

这个情况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在武安侯的范围之内大开杀戒,这事情非同小可,按理说为了应对各种突发状况,彭修一定会到场指挥才能确保万无一失的。

他居然没有来?

明乐心头突然有种莫名的不安感攀升上来——

以她对彭修的了解,这不应该啊!

“的确没有!”影二见她失神,就又说道,“当时是属下帮着把老夫人从墙头扔了出去,后又有六公子及时出现,将他们堵了个人赃并获,混乱冲突之下,那些刺客就自主的闯了进来,要强行搜人。”

把老夫人推出去,再由易明威里应外合的配合发难,原本就是为了逼迫对方就范的一出双簧。

“也是,如果有彭子楚在场的话,明知是计,他们也未必就会那么的沉不住气。”明乐想了想,心里也就有了几分了然,自语道,“不过既然他们敢硬闯,想必之前也是得到了授意,应当如何来应对这种状况的。”

兀自把整个事情理顺了一遍,倒也没什么大的纰漏。

明乐飞快的收摄心神,目光一扫巡视了众人一圈道,“准备的怎么样了?”

“可以了。”影卫回道。

“那就走吧!”明乐颔首,冷静的吩咐道,“就算是孝宗的旨意要拿我,易明峰也一定不想把整个武安侯府赔进去,不出意外的话,一会儿他一定会睁一只眼放任我离开武安侯府的范围之内的。所以你们也就当心点就行,不到万不得已,不需要对任何人动手,知道了。”

“属下明白!”影卫齐声应道。

各自的装束都更换妥当,明乐遂也就不再多留,疾步出了亭子带着一众人往前院的方向潜去。

宋灏派来接应她的人到了,她也能稍稍放心,只是心里却始终盘旋着一个疑问,让她绷紧了一根弦儿——

这么关键的时候,彭修怎么会不在场?他去了哪里?难不成与此同时,还会有什么比这更要紧的事情需要他亲自督阵,故而必须要分身过去吗?

心里带着这样的疑问,明乐就多少有点分神。

好在是她对这武安侯府内外的路径都十分熟悉,只凭直觉也足以顺利绕开大批家丁护院的聚集处进了前院的范畴。

“小姐,门口的状况似乎比预想中的还要混乱一些,您当心点儿。”影二见她失神,就低声提醒道。

明乐猛地回过神来,急忙定了定神,点头道,“过去吧!”

彼时因为张侍郎被砍伤的事,众多前来武安侯府吊唁的客人都动了肝火,眼见着大门被堵,后院里又被一群歹人闯进来杀人放火,很多人都慌了神,只想着早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但是门口有一伙儿凶神恶煞在堵着。

为了壮胆,众人一经商量,就连成一气准备硬闯——

到底大家都是朝廷命官,那些歹人能伤的了一人还敢把他们全部杀了不成?

这样想着,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也都士气大涨,雄纠纠气昂昂的就要往硬闯出门。

易明峰闻讯赶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被他们用一扇强行卸下来的门板托着的张侍郎,而彼时那一群文臣正要以此为挡箭牌往大门外闯。

张侍郎的胸前被利刃化开了很长的一道血口子,显然只是匆匆包扎,血还没有完全止住。

梁大夫焦急的跟在旁边试图阻止,却被一群狗急跳墙的官员给拨到一边。

“都住手!”易明峰黑着脸,一把扶住梁大夫,快走两步追上去。

因为刚在明乐那里窝了一肚子火,他这一声就带了十足的煞气,倒是把很多人都瞬间唬住了。

“易世子!”见到他来,很多人都跟着反应过来。

一个老迈的阁臣仗着身份,颤巍巍的快步奔到他面前就去揪他的衣襟,眉毛倒数的大声叱问,“你来的正好,来来来,你过来看看。”

吴阁老一边说着,一边就把易明峰往那横躺在门板上的张侍郎跟前拽,“我们都是来你府上吊唁的,现在都要闹出人命了,易世子你来的正好,现在这武安侯府是你当家,你得得要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事儿你要是交代不过去,我们就只能到御前去要一个说法了。”

“就是,咱们前来府上都是一番好意,你武安侯府难道是龙潭虎穴不成?”另外那么就有人扯着嗓子附和,“各位大人都是朝廷栋梁,今儿个要是折在你这里,怕是你交代不下去。”

一群人义愤填膺,左拉右拽。

易明峰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却不能和他们真的动手,整张脸上乌云密布,冷的仿佛能结出冰渣来。

他死抿着唇角不吭声,目光却是死死的盯着内院的方向,看着明乐带着几个随从闲庭信步般从门内走出来,全程欣赏了他的狼狈。

“各位大人,各位大人稍安勿躁!你们想要一个交代合情合理,可是也好歹得让我家世子弄清楚眼下的状况再说不是?”钱四满头大汗的夹在中间试图劝阻。

然则一群趾高气昂的朝廷官员,岂是他小小一个管家能劝的住的。

“眼前的状况?眼前的状况就是张大人被无故刺伤了!”吴阁老怒然喷了他一脸的口水,回头又再一把拽住易明峰的襟口,骂道,“你这府上是龙潭虎穴,咱们来错了,现在我们要走,你给我们开路,叫门口的那些人散开。”

易明峰在官位上较之于他差了一大截,另外今天这里的事,本就是易家人理亏,是以这吴阁老就很有些有恃无恐。

易明峰原也是任打骂不还手,此时眼见着明乐招摇过市的前来,心里积攒了多时的怒气顷刻之间就化作无尽冷意完全于一瞬间爆发。

他的神色冰冷而无一丝动容,突然毫无征兆的闪电出手一把拿住吴阁老的手腕。

“哎哟!”吴阁老一声惊呼,整张老脸都因为疼痛而扭曲,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满头大汗的看着他修罗鬼刹般森冷的面孔,声音一阵一阵的发抖,“你——你要做什么?我是朝廷命官,你——你要以下犯上不成?”

“纵使易某官位低微,但阁老大人您自恃身份,也请自重!”易明峰却不与他过多纠缠,就跟着就松了手,兀自整理好衣衫。

他的语气极为不恭,吴阁老听的火冒三丈,退后两步防着他再动手,一边破口大骂,“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府上出了这样要人命的事,居然不思己过,还要对我动手?你——你——好!我这便进宫禀明圣上,叫他来评评理,给我们一个公道。”

吴阁老说着就怒气冲冲的作势往大门口的方向奔去。

“哎!”钱四一急就追上去劝。

“让他走!”冷不防却是易明峰甩袖一声冷哼。

他的神情语气都太过决绝,让在场的所有人无不侧目噤声。

吴阁老脚下步子一顿,易明峰已经大步抬手一指,斜睨一眼被众多家丁护卫守住的门口冷蔑说道,“大门就在那里,众位大人过门是客,让你们受惊是我易明峰招待不周,现在你们还有谁要走的大可以一并出去,我易家人绝不拦着!”

门外被一群油盐不进的歹人堵住,谁敢硬闯就是个死!

众人面面相觑,就连已经气势汹汹奔出去的吴阁老也不得不放下老脸,满面通红的止了步子。

易明峰长身立于人群之中,看着众人这般神气,眼底透出一丝鄙夷之色,然后才是正色说道,“今天府里的事实属意外,非我所愿。但既然遇到了,我这做主人的也总没有叫你们这些做客人的受辱受惊的道理。众位大人若是信得过我,就稍安勿躁,暂待片刻,我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也会打开一个安全的门户叫你们离开。”

他话到了这个份上,再和他过不去的也就实属不会做人了。

“易世子的为人我们都是信得过的,有你这句话,咱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短暂的沉寂过后,马上有人附和。

“是啊,阁老大人您也消消气,易世子既然搁下话了,您就再缓一缓吧。”也有人帮着去劝吴阁老,给二人找台阶,“况且这事儿也确实不是易世子愿意的,大家同朝为官,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易永群这样一死,顺理成章就会是易明峰承袭爵位。

并且依照孝宗现在对易明峰的看重程度,这武安侯府必定还会分光上好一阵子。

吴阁老听懂了那人的言下之意,但是为了面子,也还是冷哼一声,别过头不与易明峰正面相对。

易明峰也懒得与他计较,安抚了众人就是一撩袍角大步朝着门口走去,一边对堵在那里严阵以待的护卫们斥道,“给我让开。”

侍卫们见他前来,都暗暗定了心神,忙不迭往旁边让出一条路来。

易明峰径自穿过人群走过去,遥遥往门口的台阶上一站。

此时大门前面正被一队三十余名黑衣人堵了个严实,为首一人负手立于当前,黑巾遮挡了容颜,只露出一双目光冷厉的眼睛坦然的与他对视。

“行凶伤人,围堵侯府?你们当我武安侯府是什么地方?是由得你们这样胡来的吗?”易明峰冷冷一笑,不由分说就是大袖一挥,对身后护卫吩咐道,“调集府内人手,把他们给我围起来,等府衙的人前来处置。”

武安侯府之内的护卫过百,在人数上自是不怕他们的。

这会儿又有了易明峰壮胆,一众人马上就应和着火速围拢上去,把那三十余名黑衣人困在其中。

那些人却不放抗,脸上甚至于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就那么任由他们动作。

所在后头的朝廷官员们却未注意这些,只看到易明峰的人把对方围住就个个唏嘘叹气,小心翼翼的尾随过来看情况。

就在这时那为首的黑衣人才声音冷肃的开口道,“易世子,我们也不想与你动干戈,只是你藏了咱们主子要找的人,不得已而为之,在场的众位大人无辜,只要您把我们要找的人交出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们必然不会与府上为难。”

这样一番话,无异于把所以的责任尽数推给易明峰,也就等同于告诉在场的其他官员——

他们会受伤被阻,全然是因为易家的私事。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易世子,您到底藏了什么人在府上?这些人都是些不要命的,好聚好散,您还是把人交出来吧!”

人群之中各式各样的非议之声四起。

好一个群起而攻之!

易明峰冷笑,却是不动声色的冷冷说道,“我府上没有你们要找的人,今天事情闹到这一步,你们也已经够了,识相的就给我马上滚,否则——”

“否则怎样?”那人却不等他说完已经冷声打断。

就在这时,易明峰身后的院子里又是一片侍婢小厮的惊呼嚎叫之声——

赫然就是闯入后院搜查的那些密卫一无所获,已经一路闯到了这里。

前后夹击?!

官员们惊惧不已,正在手忙脚乱的时候,门口那黑衣人已经果断的一挥手。

三十余人,不由分说,各自亮了兵刃,纵身而起往门前冲去。

彼时易府的大部分护卫都已经控制在门口,门内所剩的人本就不多,形成了薄弱之势。

堵在门口的官员们四散逃窜,连带着把易明峰也撞到了旁边。

易明峰暗恨咬牙,那些人已经动作迅捷的闯进了院子里堪堪好和从后院涌进来的另一拨人胜利会师。

后院一路寻来的密卫显然是没有料到这里还有会一批“同行”,两拨人对峙之下,先是一时冷场。

明乐就是趁着这个时候混在拥挤的人群里错过领头的柳扬身边。

两个人不过匆匆一个错肩,已经彼此交换了眼神。

紧跟着不等对方反应过来,柳扬已经率先发难,寒声问道,“怎样?搜到了吗?”

说话的同时,他右手像是不经意的抬起,尾指轻轻的在空气中勾了两下——

恰是密卫之间用以联络自己人的暗号。

极其微小的一个小动作,连易明峰都不曾洞察。

对面的一队人马放松警惕,就听带头那人满是愧色道,“属下失职,还没有!”

竟然这样就被对方蒙蔽了?怎么可能?

易明峰心头一紧,不由的到手一口凉气,张了张嘴意欲提醒,但再一反观那么多官员在场,他若是公然暴露了和那些闯入他后院的黑衣人有关联,日后势必难以说清。

眼见着明乐在影卫的护送至下挤出大门,很快隐没了踪迹,他心里愤恨不甘,但终究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院里两拨黑衣人也就是在这个空当交涉完毕,柳扬皱着眉怒斥,“没用的东西,再去找,正屋武安侯府的后院就那么大,她一定还藏在里面,难道还能长了翅膀飞出去不成?”

话音未落,那些黑衣人已经齐齐应诺,惶恐着四散而去。

柳扬倒是不慌不忙,一直站在原地等他们散开。

彼时易明峰被人群冲撞着身不由己,眼见着明乐脱逃,再见这些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耍手段,气恼之余终于忍不住大声喝道,“来人,快给我把这些胆大包天的贼人拿下,格杀勿论!”

因为那些官员和府里的下人惊慌逃窜,彼时眼前的场面已经完全失控。

虽然他这一声令下的气势不少,但护卫们被人群阻挠,一时间竟是完全无法施展。

柳扬穿过人群冷冷的看了一眼,然后打了个手势,就那么再度堂而皇之的带着自己人抽身而退。

明乐在带着影卫先行出府并没有远走,因为来的是人是柳扬而非宋灏。

这一点发现虽然很有些小题大做之嫌,也明明宋灏是不适宜出现在这样的场合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有种不是很好的预感。

所以虽然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她也还是暂且留下,等这柳扬跟上来好一问究竟。

柳扬那边搅乱了易府的人也很快跟了上来,明乐急忙从墙角后头迎出去,往他身后看了眼。

柳扬没说什么,却是跟在他身后的影六一把扯了蒙面黑巾道,“趁着后头正乱,他们自顾不暇,赶紧走!等那些密卫反应过来,就不好办了。”

“嗯!”柳扬颔首,扔了手里做戏的用的长刀,从随从手里接过自己惯常佩戴的长剑,就要去携明乐同行。

明乐也知道此时不能耽搁,只能暂未压下心头疑虑跟着他们离开。

一众人分散了走,柳扬和影卫一路,其他人各自分散隐蔽。

一直狂奔了约莫半个时辰,感觉后面追兵不能追上来了一众人这才止步停下来。

“你家王爷呢?”双脚刚一落地,明乐就迫不及待的对柳扬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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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4章 圈套

“嗯?”柳扬一愣,倒是一时被问住了。

他并不是个有耐性随时随地演戏的人,而且又有上一次的前车之鉴,如果宋灏真有什么,柳扬定不会是这样一副表情。

明乐的心里这才稍稍有些安定下来,勉力扯出一个笑容来,道,“没什么,我原以为他会亲自过来。”

“王爷昨夜入宫之后,还一直不曾回府。”柳扬这才回道,许是被明乐的情绪感染,也跟着多了几分凝重之色道,“九小姐可是发现了什么?”

“他既然是人在宫里,那倒也好。”明乐道。

宫里起码还有一个姜太后,一定不会让宋灏出事。

明乐说着顿了片刻,然后才道,“暂时还没有什么迹象,许是我自己多心,我原以为今天的事彭子楚势必参与在内,可是他没有出现,我总觉得不太安心。”

“九小姐的意思是——”柳扬皱了皱眉头,话却只说了一半。

“那个人,很需要提防。”明乐慎重的点头,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色道,“这一闹就耽搁了不少时候,我还是马上赶回宫里去,你也回王府吧。今日我们闹了武安侯府,易明峰势必会怀恨在心,你那边也要做好万全的准备,防患于未然。”

“好,如此,那属下便先行告退了。”柳扬点头,然后拱手施了一礼就先行一步离开。

一直到目送他的背影离去,明乐脸上的表情都不见放晴。

易明爵从后面走过来,抬手按住她的肩膀,担忧道,“阿朵,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作为一奶同胞的亲姐弟,对于自己的心事还是易明爵最能看透。

虽然极力掩饰,但她的心绪不宁还是逃不过易明爵的眼睛。

“不知道。”明乐答的恍惚,这一天她只就是有一种非常强烈不安的预感,而至于真要说到蛛丝马迹,却又完全说不清楚。

易明爵的眉心微蹙,眸色深深的看着她。

明乐不自在的别过头去,微微一笑道,“不说了,此地不宜久留,我还是先回宫里去。至于易府那边,既然已经扯破了脸皮,你也没有必要再回去了,或是外祖的老宅,或是去钱庄、赌坊,暂且安置一下吧。”

“我有分寸,你不用担心我。”易明爵拍了拍她的肩膀,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随后却又抓起她的一只手在掌中握了握。

“明——”明乐神色复杂的看着少年神情庄重的侧脸,张了张嘴,又觉得无从说起。

沉默片刻,易明爵才是一笑,然后抬头迎上她的视线。

“阿九!”他的笑的坦然,但那神色之间却有极其分明的苦涩和不安,“只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么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干涉你,只是——我很担心你!”

明乐只觉得呼吸一窒,心里就跟着生出几分愧疚之意,急忙开口道,“爵儿,当初答应你的话我都记得,我——”

“算了!”易明爵却是先行打断她的话,又握了握她的手道,“我说过,只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就不会干涉你。你既然担心殷王的安危就赶紧进宫去吧,我还是那句话,无论如何,不要让自己受伤,无论何时地都要为我保重自己,我在等你。”

易明爵对她,从来都是包容和体谅的,有时候甚至会让明乐依稀觉得他才是年长的那一个,不计较,不任性,永远都可以不计得失的站在她的立场为她考虑和打算。

“我有分寸,照顾好你自己,等我的消息。”眼眶里隐隐有几分湿意漫上来,明乐露出一个笑容,用力的回握了一下易明爵的手。

“嗯!”易明爵点头,顺势招了招手,立刻就有影卫牵了马过来。

明乐和长平两个先后翻身上马,刚好也易明爵挥手作别,留在最后负责断后的影二刚好行色匆匆的跟上来。

明乐察觉他的神色不对,将要策马的动作暂且一缓,等着他近前。

“怎么这样急,可是出什么事了?”易明爵也瞬间警觉起来,迎上去一步问道。

“就在刚刚,易世子突然被宫里陛下的圣旨急召进宫了。”影二回道。

“刚刚?”明乐和易明爵对望一眼,各自心里都是狐疑。

“对,就在刚刚。”影二道,“我混在侯府的侍卫里头亲眼所见,是刘公公亲自上门传的旨,而且易世子已经十万火急的进宫去了。”

武安侯府正在办丧事,按理说就算孝宗他有天大的事,也会尽量避开这个时机的。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急召易明峰进宫?”易明爵拧眉思索,却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因为刚刚侯府发生的事?”

在密卫意图掳劫击杀她的这次行动中,无疑,易明峰是存了私心的,以至于让她有机可乘。

“不会,宫里的消息不可能来的这么快。”明乐也是心思飞转,综合各方面的信息分析了一遍还是否定了易明爵的猜测,吐了口气,抬头对上他的视线道,“到底是什么时事,我进宫看看就知道。就照刚才说的,你也自己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吧,还有钱庄那边暗地里进行的事,千万把持好了,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纰漏。”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易明爵颔首,与她又各自交换了一个心安的眼神。

于是明乐也就不再迟疑,调转马头,带着长平往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因为这一次的情况特殊,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明乐放弃了常走的西、南两处宫门,而是取道最东边的宫门进的宫。

她手里有姜太后钦赐的令牌,再加上孝宗即使有意针对她也不敢坐在明面上,是以出入宫门还是十分顺利。

先是带着长平回万寿宫自己的寝殿里换了衣裳,明乐一边打发了长平去和姜太后吱个声说是自己回来了,一边就亲自去往前宫的方向打探宋灏的消息,不曾想才过了御花园,就见赵毅神色匆忙的从一处回廊尽头拐过来。

“赵毅!”见到四下无人,明乐急忙快走两步迎上去。

赵毅见到她,突然狠狠的愣了下,半天之后才一脸的狐疑道,“义阳公主怎么在这里?”

“嗯?”明乐更是一头雾水,脱口反问,“不是你去告诉爵儿,说殷王叫我即可回宫的吗?”

赵毅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一张脸上颜色铁青。

明乐看他这副表情,顿时也是如遭雷击狠狠的怔愣了一瞬,然后单手撑着那回廊旁边的栏杆直接翻到廊上,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焦躁的大声道,“你家王爷呢?他出宫了是不是?”

“恐怕不好!”赵毅被她抓的疼了,猛地回过神来就快步往回廊尽头狂奔。

明乐提了裙子抬脚去追。

赵毅也没心情阻拦她,边走边才言简意赅的解释道,“之前我从武安侯府传了王爷的口信回来,御林军那里当值的人说是王爷有点私事急着处理,先行一步出宫了。后来我问过四殿下,四殿下说他去出宫去寻您了。”

“找我?”明乐心里惊疑不定,心跳就乱了节奏,“他已经叫了你去传信,怎么又会出宫去找我?”

“属下也正奇怪呢!”赵毅焦急道,脚下步子却是片刻也不敢迟疑,直向着离此处最近的南宫门方向疾行,“既然公主您应回来了,没有理由王爷不知道,或许——”

赵毅自顾揣测着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明乐心宗亦是了然——

现在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借以她为诱饵,引诱了宋灏出宫!

两个人闭紧了嘴巴,遂也不再多言,直奔宫门去了。

一路上不断有人侧目,也都谁也顾不得体面规矩,直至到了宫门处,终于被负责把守的侍卫挑枪拦下。

“什么人?站住!”左右两侧八名侍卫出列,长枪交替将出路拦死。

“瞎了你们的狗眼,连本宫也认不出来了吗?全都给本宫让开!”明乐一把挥开一个侍卫的长枪,一手掏了姜太后所赐的令牌往身后紧跟着来的赵毅怀里一抛,命令道,“给他们瞧个清楚。”

说着就先避开横在当前的守卫,直逼到门楼之下,厉喝一声,“还等什么,给本宫开门!”

“这是太后钦赐的令牌,准许公主随时随地出入宫门的。”赵毅把那令牌往人前一亮,也是一张冷脸,斥道,“还不快给殿下开门?”

那领头的侍卫取了令牌在手仔细的前后翻看一边,眼底有种幽暗的光影闪过,随即便是陪着笑脸向等在门口的明乐迎过去,恭敬的施了一礼道,“原来是义阳公主!奴才眼拙,方才竟然一时没有认出公主,还请公主见谅,不要怪罪。”

“不知者不罪。”明乐冷淡说道,斜眼在他身上扫视一圈,道,“开门吧,本宫有点急事,须得要马上出宫一趟。”

“是,公主您要出宫,奴才自当给你开门的。”那人笑容可掬的连连迎着,却始终迟疑着不肯有实质性的动作。

明乐心生警觉,上下将他打量一眼,冷哼一声摆出倨傲的姿态没有说话。

那人却更是大胆的也将她上下打量起来,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肯明言放行。

赵毅见他眼珠子咕噜噜肆无忌惮的在明乐全身上下打量起来,顿时怒上心头,上前一把扯住他的领口将他甩开,怒斥道,“你是谁的手下?这点规矩也不懂吗?谁准你对公主殿下放肆的?还不快快开门放行?”

那人被他推了个踉跄却也不恼,反而笑嘻嘻的再度明乐做了一揖道,“奴才说过,既然是义阳公主要出宫,奴才就算是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拦您,可是恕奴才冒昧,再问一句,殿下您不是刚刚才回宫,怎的这就又要出去?”

明乐回宫,不过是小半个时辰之内的事情,而且她走的平时极少有人同行的东门,按照常理来说,这边的守卫不可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的。

现在这人一则拖延不给她开门,二则又对她的行踪了若指掌。

这只能说明,是有人已经盯上他了,并且——

极有可能为保万无一失,这几处宫门的人都已经被同一个人控制,并且达成统一战线互通消息,以便于控制她的行踪。

“你啰嗦什么?公主殿下要去哪里,难不成还要对你请示吗?”赵毅见那侍卫磨磨唧唧,心急之余又再不耐烦的催促,“快开门,听到没有!”

那侍卫显然是不准备理会的。

明乐心里一声叹息,已经眼疾手快的扯了赵毅一把,往后退出去两步,才是冷冷一笑道,“不用与他们废话了,没有他们主子的命令,今天这扇门——我们也唯有硬闯了!”

赵毅略一怔愣,显然是一时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但下意识的已经上前一步把明乐护在了身后。

那侍卫见身份被明乐点破,索性也不再伪装,脸上笑容褪去,面貌立刻显出几分狰狞的冷冷道,“义阳公主当真是聪慧过人,不过既然公主慧敏,自然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奴才们也是奉命行事,不想与您为难,您就乖乖束手就擒吧,也可以省了咱们双方之间的麻烦。”

“你们好大的胆子!”赵毅涨红了脸,怒喝一声,同时却是稍稍侧目对明乐低声道,“王爷都有准备,一会儿我放暗号把我们的人叫来,由他们带您突围。”

宋灏和孝宗之间的冲突一触即发,双方各自都已经是在未雨绸缪之中了。

明乐略略颔首,下一刻却先是拨开他往前挪了一步,对那领头的侍卫道,“要我束手就擒又有何难,不过在这之前,咱们也该开诚布公,我要知道,是谁主使你们的。”

能够封锁宫门,在宫里就公然对他们出手的人——

谁都会觉得是孝宗所为。

明乐这一问,显然做的是无用功。

那侍卫冷哼一声,也不回答,只道,“公主何必多此一举,跟我们走了,自然可以见到您想见的人。”

“公主!”眼见着几个侍卫虎视眈眈的要上前拿人,赵毅焦急之余忙是拽了明乐一把。

明乐的目光幽冷的盯着那人,这会儿却是露出一个早知如此的笑容来。

她的笑容惯常都是绝艳而明亮的,这一刻幽暗中透出几分森凉,着实叫人觉得诡异。

对面的侍卫们心里顿时戒备起来,下一刻已经见她目光一寒,瞬时冷了语气喝道,“这里是皇宫,可不是平阳侯府!要留我下来也不是不可以,彭子楚呢?叫他出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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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5章 诡异

那领头的侍卫闻言,脸上有了一瞬间的僵硬,却是很快恢复如常。

“来人,把义阳公主请下去。”他道,刻意加重那个“请”字的语气。

二十余名侍卫得令,立刻就要上前拿人。

“谁敢放肆?”赵毅冷喝一声,刚要把剑却被明乐一把按住了手腕,瞬时递给他一个制止的眼神。

赵毅一面担心宋灏的安危,一边又顾虑着明乐此时的处境,心急如焚。

明乐却是不慌不忙的冷冷一笑道,“从时间上看,再有片刻,巡逻的侍卫就会经过此处,你们谁敢动手,大可以试试看,了不得咱们就一起到皇上面前去讲讲道理,说个明白!”

那些侍卫闻言,手下动作突然有了片刻迟疑。

明乐却是早知如此的笑了出来,目光锐利如刀,狠狠的从他们面上一扫而过,字字森凉道,“果然如此,平阳侯当真是好计谋好胆量,私调密卫袭击武安侯府,又操纵御林军封锁三处宫门,这么大的手笔,只为了针对我易明乐一个女子?我倒是真该感到荣幸!”

赵毅的脸色沉了沉,不可思议的脱口道,“什么?公主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平阳侯一人所为?”

孝宗的密卫,虽然是由彭修统帅不假,但要支配他们有所行动,如何能不经孝宗的手?

还有这宫门处的守卫串通一气,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是彭修凭一己之力可以做到的?

最主要的是,他怎么会有这样的胆量,在孝宗的眼皮子底下玩出这样欺上瞒下的把戏来?

孝宗的为人,可是不会轻纵任何有可能威胁和忤逆他的人的。

综合眼下种种情况,也难怪赵毅一时难以相信。

那侍卫听了,却是强作镇定的冷冷一扯嘴角,“义阳公主不必在这里虚张声势,想要拖延时间是吗?但是在这个地方,怕是你再拖下去也没用。”

说完就眼神一狠,再次挥手道,“拿下!”

二十余名侍卫得令,蜂拥而上。

赵毅不敢掉以轻心,一手将明乐拽到身后的同时却没用马上上去迎敌,而是右手朝天一指,射了一枚袖箭出去。

那袖箭做的十分精致小巧,藏在袖子里并不容易被发现,而此时射出动静也不很大,只就猝然窜上半空,带起一线细碎的深红色烟雾,转瞬即逝。

即使宋灏在附近早有准备,但援手若要赶到也需要时间。

赵毅一脚踹飞第一个扑上的侍卫,然后对明乐告了声“得罪”就一把拽住她的一只手腕往人群里冲去。

这个时候想凭他的一己之力冲出重围根本就不可能,那些侍卫根本没有想到他会往人群里冲过来,因为没有准备,反而被他手中横出的长剑逼的往后退去。

赵毅往前奔了几步,看着距离差不多了,却是一托明乐的腰身,突然脚尖点地借力而起,纵身向后跃上了后面的城门楼头。

“拦住他们!”领头的侍卫仰头看去,愤恨的跺脚,面目狰狞的怒吼。

城门楼上共有四名守卫,闻讯立刻就拔刀出鞘做好迎战的准备。

赵毅一手托着明乐,想要在这四人的阻挠之下在城门楼上找一处立足点都不十分容易,这一举动也着实冒险。

见他飞身而起的时候明乐心里已经有数——

既然他还是要强闯宫门,那么宋灏准备的人手,应该是在宫门外头的。

所以千钧一发之际,她就果断的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瓷瓶。

眼见着赵毅要和城门楼上的守卫对上,便是抢先一步一扬手漫空洒出一把淡青色的粉末。

城楼上的人都严防死守,所有的注意力尽数集中在赵毅身上,冷不防一股苦涩的异香扑面而来,几乎是完全不及反应就当场中招,身子酥软从城楼上纷纷坠落。

下面的人更是分不清状况,只见四个大汉的身躯劈头盖脸的砸下来,忙不迭的四散避让。

噼里啪啦一阵闷响之后,落地的已经是四具尸首,而且前后不过短短一瞬的功夫,竟是个个手足僵硬、面色铁青兼七孔流血。

显然,是中了药性极为猛烈的恶性毒药。

一众侍卫被几人的死装齐齐震在当场,赵毅已经带着明乐飘上城楼。

冬日里的寒风几乎无孔不入,明乐那药的药效又极其凶狠霸道,赵毅虽然提着最后一口气带着明乐安稳的落地,但是因为始料未及,也将那药沫吸了一点到口鼻之中,刚一落地便是身子虚晃了一下。

好在明乐早有防备,脚一落地就反手拖住他的后腰扶了一把,然后飞快的塞了一粒药丸到他口中,吩咐道,“咽下去,一个时辰之后自己割破右臂手肘那里的血管把毒血挤出来。”

“知道了。”赵毅闭眼把药丸咽下去,略一调息,那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刚一缓解,立刻带着明乐飞下城楼。

“他们出去了,快开门,给我追!”门内的侍卫气急败坏的大声叫嚷。

而彼时,隐藏在不远处小树林的十余名蓝袍客已经飞奔而至。

显然,他们都是认得赵毅的,双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赵毅就拍了下领头那人的肩膀道,“王爷可能有危险,梁旭,你带几个人护送义阳公主先走,这里我来善后。”

话音未落,身后已经是一片沉闷的摩擦声,宫门大开,一群侍卫大刀阔斧的追了出来。

“拦住他们,给我格杀勿论!”领头的一人怒喝,率先已经扑了过来。

而不仅仅的之前宫门处看守的那些侍卫,后面紧随其后的有有一支至少五十人以上的御林军也跟着一并冲了出来,形成包抄之势向着明乐他们围来。

听闻宋灏可能有事,梁旭不敢耽搁,只就谨慎的略一点头,“好,你自己当心着点儿!”

说完,就要转身要去扶明乐。

明乐暂且挡开他的手,皱眉看了眼那些追出来的御林军,冷冷一笑,对赵毅道,“不用跟他们浪费时间,必要的时候,如果自己能保证顺利脱身,就把动静闹大。”

说完就当先接过梁旭递来的缰绳翻上马背打马离开。

彭子楚敢在孝宗的眼皮子底下动用密卫和御林军,这一次的确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但既然不是有孝宗在背后指使,他就得有所顾忌,毕竟——

孝宗只是他的主子,而非他的盟友。

如果让孝宗知道他做了这样的事,难保就不会对他起戒心。

所以在这一点上,明乐很有把握——

彭修会比她更怕把事情闹大。

如此一来,赵毅这些人相对而言,反倒是比较安全。

不再理会身后惨烈的厮杀,明乐由梁旭带着六名高手护卫,策马疾驰,一路马不停蹄的奔赴殷王府。

“易九小姐?”彼时刚好周管家带了人在门口帮着搬卸宋灏吩咐采买回来的一些物件,见她火急火燎的过来,十分惊讶。

“周管家,你家王爷回府了吗?”明乐却不废话,直接问道。

“没有啊。”周管家心里困惑,还是本能的开口回道,“昨儿一大早柳扬回来拿了王爷的朝服,王爷就再不曾回府呢。”

果然,宋灏是没有回来的。

明乐原来悬着的心弦,此刻忽然铮的一声,像是被什么狠狠的拨弄的一下,让她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连带着脚步都一个虚软往后退了半步。

“公主!”梁旭忙是扶了她一把。

周管家不明所以,正在迟疑,门内柳扬已经疾步走了出来。

他第一眼看到明乐,也是一时微愣,但紧跟着看到随在她身边的梁旭,脸色瞬时一沉就快步走下台阶。

“九小姐!”柳扬道,“您不是回宫了吗?可是——”

柳扬说着一顿,虽然不愿意,但还是开口问道,“王爷他真的出事了?”

“果然,你也不知道他的行踪。”明乐凄惶的笑了下,抬眸看向柳扬的时候,目光还是还有难以自抑的慌乱。

柳扬闻言,更是彻底的愣在原地,反应了一会儿才四下观望了眼道,“此处说话不方便,先进去。”

说完就对周管家使了个眼色。

周管家会意,慎重的点了点头。

她刚刚闯了宫门,难免不会有人跟踪。

明乐也只能暂时压制住心中翻卷不定的情绪,跟着柳扬往里走。

走了两步,她突然想起来什么就又止了步子,回头对梁旭吩咐道,“你还是回去看看吧,接应赵毅,尽快把他带回来。”

关于宋灏离宫之前的具体状况,只有赵毅那里才有线索,说不定还有迹可循。

“是,属下明白!”梁旭拱手应道,又和柳扬颔首致意,然后便匆匆离开。

柳扬带着明乐一前一后进了宋灏的书房。

房门刚一关上,明乐已经迫不及待的问道,“柳扬,你平时不是一直寸步不离跟着他的吗?今天怎么没有跟他一起进宫去?”

如果有柳扬跟着,还能叫人放心一点。

“前天晚上,王府被御林军强行闯入搜查,王爷这两日又一直有事过不开身,所以昨夜刚刚接了太后娘娘回宫,他便命我先行回府打点一下。”柳扬回道,袖子底下的手指却是紧紧的攥着。

他原以为宋灏是去了宫里,孝宗再怎么有恃无恐,也不会公然出手的。

却不曾想,竟会在这样完全不可能的情况下出了这样的差池。

柳扬越想越气,以至于忘了这里是宋灏的书房,一拳重重的压在桌角,生生把黄花梨木的桌案压碎了一角。

明乐看着他拳头之下飞溅的木屑,眉心亦是拧紧,努力安定心神回忆了一遍当天发生的事情才道,“那早上那会儿——”

“早上那会儿影六过来,刚好在府上,就随他走了一趟。”柳扬道。

明乐原还以为他会过去武安侯府是受了宋灏的指派,却原来,他们主仆之间也早就失去了联系。

这样想来,就不免的越发心慌。

两个人各自安耐住情绪,不再说话,整个屋子里的气氛却显得异常紧张而压抑。

过了好一会儿,院里才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明乐心头一颤,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是赵毅!”柳扬却是笃定的说道,说着就快走过去开门,把他让了进来。

“头儿!”赵毅进门,先是对着柳扬一抱拳,却被柳扬拦下,就是拽着他的手腕将他带进门来,直接问道,“你再仔细回忆一下,关于王爷最后的去向,可有什么线索?”

“当时我奉王爷之命去武安侯府给义阳公主传信,回去的时候王爷就已经出宫了。”赵毅仔细回忆着,脸上表情一筹莫展,“四殿下也只说王爷是得了消息,出宫去寻义阳公主了。”

赵毅说着,就回头看了明乐一眼。

明乐抿唇沉思,尽量的集中精神来细细品读他的每一个字句,试着能不能从中拿捏出线索来,但因为赵毅也未能和宋灏打上个照面,所以提供的信息更是少之又少。

几个人正在苦思冥想一筹莫展的时候,院里又是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这一次,却是周管家神色凝重的敲门进来,道:“礼王殿下来了。”

宋沛?

他怎么会来?

明乐和柳扬互相对望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防备和困惑。

“他怎么说?”略一迟疑,明乐问道。

“他说是——”周管家显然是很有几分为难,犹豫了一下才如实回道,“他说有急事要见义阳公主。”

宋沛来的倒是够快!

明乐心里冷笑一声,但转念一想却又了然——

宋沛并不是个饭桶,就算彭修把各方面的保密措施做得再好,彼此双方在宫门处动武这样的大事,宋沛只要想知道,也绝对不可能完全瞒的过去。

“你家王爷平时和礼王之间的关系如何?”略一沉思,明乐就抬头看向柳扬问道。

“还好!”柳扬十分顺溜的回道。

这个还好,其实寓意广泛,但就明乐对宋灏的了解,却还是一目了然——

非敌非友,亦敌亦友!

他和宋沛之间应当也仅限于礼尚往来逢场作戏的范畴。

那么宋沛这个时候找上门来,还点名要见她?这其中目的就怕是经过一番揣摩了。

“不如还是我去吧!”柳扬心下略一权衡,提议道。

毕竟他是宋灏府里的人,由他出面会更妥实些。

“算了,还是我去吧!”明乐却是抬手拦下他,冷然的扯了扯嘴角道,“他既然点名要见我,势必就是知道我在这里,我就去看看,他有什么话说。”

说完,也不等柳扬再发表意见就推门走了出去。

柳扬却也没有强行阻拦,只是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赶到前面花厅的时候,宋沛却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里面走来走去,他想也是心绪不宁的样子,竟然连明乐两人到来的脚步声也未曾察觉。

明乐瞟了一眼放在桌上动也未动的那杯茶,眉头皱了皱,然后才举步跨过门槛,道,“听说礼王殿下要见我?”

宋沛闻言,猛地一个机灵回头,这才发现屋子里已经多了两个人。

“义阳公主!”宋沛的脸色不大好,先是神情紧张的越过明乐往她身后的院子里看去。

明乐心里虽然对他的动机所有怀疑,面上却是不显,只就回头对柳扬使了个眼色。

柳扬颔首,走过去把门关了。

“这里没有外人,殿下有什么话但讲无妨。”明乐选了把椅子随意的坐下。

宋灏的府上,其实也不可能会有什么闲杂人等混进来。

宋沛看了她一眼,脸上神色较之方才就更显凝重,像是又斟酌了一下才道,“我来,有两件事!”

明乐也被他脸上的过分严肃的表情感染,重重的点了下头,“殿下请讲,明乐洗耳恭听!”

宋沛深吸一口气,然后才是一字一顿的开口:“第一,皇上刚刚召见了易明峰,加封了他武安侯的头衔,并且颁下圣旨,他原定的出行日期不变,就在四日之后,会按照原计划启程,前往南疆接管那边的兵权。”

易永群刚刚暴毙,易明峰即使会被夺丧,也不该在易永群七日下葬之期喂到之前就被派出去办皇差的。

到底是什么事,非得要孝宗指定他去前往南疆不可能?

明乐心里头千头万绪,恍惚之间只觉得有一个可怕而又隐秘的真相呼之欲出。

而就在这时,宋沛的声音已经再度响起——

“第二就是,我的人得到消息,半个时辰之前老五带着一队侍卫行色匆匆的由南城门出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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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6章 诱饵

“半个时辰之前老五带着一队侍卫行色匆匆的由南城门出城去了!”深吸一口气,宋沛神色肃然的说道。

明乐和柳扬俱是心头一紧,两人不约而同的对望一眼。

厅中的气氛出现了短暂的沉寂,却是无人开口说话,过了一会儿明乐才往宋沛跟前走了一步,把之前他放在桌上的那碗茶递过去,道:“城门的守卫里头有你的人?”

虽然担心宋灏的安危,但宋沛的话,她却不能全信。

宋沛也不傻,自然知道她是心中有所顾忌,此时闻言,目光落在那茶碗上流连片刻却是苦涩一笑道,“这些年,且不论朝堂之上,只就皇族内部就有多少风波暗涌,我能一路走到今天,自然得有我的自保之法。有些事,虽然我无法对你坦白,但至少你应该相信,我对老五没有恶意。”

一直把话说完宋沛才接过明乐手中茶碗重新放在了桌上,然后他重新抬头对上明乐的视线道,“今天我把话撂在这里,至少我问心无愧,至于信与不信,你自己思量吧。”

宋沛说着就吐了口气,大步朝门口走去。

明乐没有拦他,心里飞快分析他这些话可信度的同时,突然又开口叫住了他。

“王爷!”

“嗯!”宋沛止步,却没有回头。

明乐亦是站在原地未动,只就稍稍偏头过去看着他的背影,道,“还有一件事,我想要向您求证,可以吗?”

宋沛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重新转身与她面对面。

“你想问的是——”他试探着开口,心里实则已经有数。

“对!”明乐也不含糊,坦然点头,举步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道,“因为太后出事,今日一早皇上罢免了早朝,所以在这期间,平阳侯没有进过宫是吧?”

事实上,如果是孝宗明着宣彭修进宫,赵毅那里就一定会知道。

明乐会向宋沛求证——

问的,自然是暗地里。

这一刻,她不怀疑宋沛会有这样的能力,诚如他自己所言,他能在皇室的勾心斗角里存活至今,本身就是不可小觑的,要得一点孝宗身边的消息,找他询问,会比其他的任何人都更有用。

“没有。”宋沛答的肯定,继而话锋一转,道,“听说头前儿你出宫的时候,宫门那里出了点状况。”

彭修既然敢在那个地方对她下手,后面的善后工作势必也会部署的天衣无缝,就算是动手的痕迹无法完全的掩人耳目,只怕上报到孝宗那里的版本至多不过是乱民生事,和把守宫门的侍卫起了冲突来大事化小。

宋沛不知道其中细节,并不奇怪。

明乐笑笑,却也不欲多做解释,只道,“今日多谢王爷前来走这一趟,回头等殷王殿下回府,我会转告他,由他当面对您道谢的。”

她说的客套,却显而易见只是个逐客令罢了。

宋沛心里虽然还有疑问,他却随时随地都分得清时机,是以并不在这个时候刨根问底,略一颔首就先行一步离开。

明乐送他到门口,然后一直站在门槛里侧目送他出了院子。

“九小姐,礼王殿下的话,应当是真的。”宋沛一走,柳扬已经迫不及待的快走几步到明乐身后。

他常年跟在宋灏身边,对宋灏周边的人事自是比自己要了解的多。

“既然是这样,那就事不宜迟,你马上吩咐下去叫他们备马,我们马山乔装出城。”明乐对柳扬的判断并无意义。

“人马一早就打点好了,立刻就可以出发。”柳扬回答,顿了片刻,还是忧虑道,“九小姐您就不要去了吧,这个时候,正在风尖浪口上,免得节外生枝。”

“难道你看不出来,彭子楚定然是借我的名义才引了你家王爷出城去的,这个时候你叫我置身事外?”明乐反问,语气不可谓不刻薄。

刚刚闯宫们闹了一通,虽然这个时候她就应该低调的找个地方窝着等待风声过去。

可宋灏此时的境况却十万火急叫人放心不下。

以他谨慎周到的性格,会被彭修诱导出城已经是个例外,想必在这件事上彭修一定准备充分,并且势在必得。

即使明知道柳扬会不遗余力的保护宋灏,与她而言,却总也不能安心等候。

柳扬见他去意已决,也知道她的固执,遂就不再多言,叫人找了套简单素净的衣裳过来。

明乐躲到后堂去匆匆的换了,两人便取道后门,带着赵毅等一众人等火速奔往南城门方向而去。

从一大早开始,来回折腾了几趟,这会儿等到一队人马分散混出城去,已经接近傍晚。

天色晦暗,滚滚阴云之下,飘了些清雪下来,但温度却不是太低,那些细碎的血沫子往往沾到地上或是人身上,立刻就化作湿漉漉的水滴,让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种黏腻的让人觉得压抑的潮湿气氛中。

明乐一边策马沿着官道往前走,一边烦躁的不住拢着领口。

好在沿路有赵荣留下的标记,方向比较容易分辨。

可是赵毅带队一路找过去,一直到离京五里之外都没有见到宋灏或是其他任何可疑人等的踪迹。

“有点不对劲。”众人在一处岔路口停下来,赵毅先行一步前去查探,回来的时候却是黑着一张脸,神色紧张,“两边的路口我都找了,没再发现大哥的记号。按照常理来说,他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极有可能是有什么突发状况,叫他来不及做下记号给我们。”

今日融了一天的雪,整个地面上泥泞不堪,再加上各处城门内外一天之内往来的车马行人不计其数,足迹也不好分辨。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八成就该在这附近了。”明乐揣测道。

彼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放眼望去,两边的道路都很模糊。

明乐略一思忖,就扭头对柳扬道,“我们分头走吧,这样快一点。”

这个时候,时间能够多争取一点就是一点。

“马上就要天黑了,荒郊野外的不安全,还是我和赵毅去吧,小姐在此处等候或是先行回府。”柳扬一筹莫展的大致扫了眼两侧的岔路,提议道。

“赵毅之前不甚沾上了的我的毒药,不能再硬撑着了吧。让他在这里等着好了。”明乐说道,也不等柳扬首肯就已经率先打马往左侧的岔路口走去。

“你们多去几个人跟着。”柳扬也知道劝她不住,遂也就不再做无用功,急忙安排了人手跟上。

明乐听到他的声音,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猝然收住缰绳,回头看过去道:“柳扬!”

“嗯!”柳扬抬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明乐抿抿唇,开口的声音却异样冷厉和严肃:“如果先见到你家王爷,千万记得告诉他,让他不管用什么方法,无论如何都一定不能让易明峰去南疆!”

柳扬怔了一怔,随即微微抽了口气,试探道,“九小姐您——”

“我想我已经知道为什么那人非得要他前去南疆不可了。”明乐扯了下嘴角,却够不成一个微笑的表情,道,“有些话我现在不方便说,总之见到你家王爷,务必第一时间把我把我的话如实告诉他知道,他会明白的。”

明乐这话说的隐晦,说话间目光若有似无的四下扫视一圈。

她并不避讳身边的人——

即使宋灏御下有方,但彭修的手段她亦是十分清楚,保不准在这些人身上不会出纰漏。

所以,不得不防。

明乐说完就不再耽搁,果断的再次调转马头,轻喝一声,扬鞭奔进苍茫一片缓缓降临的夜幕之中。

柳扬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背影在原地踟蹰了片刻,然后自己取道右边的路口,另外带了一部分人寻了过去。

明乐一路打马疾走,夜色中视物不清,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以防会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

却不想这样一路前行,走了小半个时辰,眼见着整个灯火华丽的盛京都被远远的甩在身后,前路茫茫,却仍是未见宋灏等人的踪影。

“九小姐,还要继续再走下去吗?”一个暗卫忍不住道,担忧的打量一遍周边黑漆漆的树林,“已经离开京城好远里,而且这雨雪越来越大,我们还要沿着这条路继续找下去吗?会不会柳侍卫那边已经已经找到王爷了?”

因为气温的关系,之前飘飞的血沫子这会儿已经明目张胆的转化为冷雨,劈头盖脸的浇下来,并且雨势较之傍晚十分更甚,暗卫们身上裹着的斗篷都被雨水浸透,就连明乐身上的狐裘大氅也被雨水整个浇湿,死沉死沉的耷拉在马背上,原本光滑柔顺的皮毛看上去狼狈无比。

“会吗?”明乐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面上却有掩饰不住的焦躁情绪流露出来,“不会的,如果他们已经找到殷王,一定会发出暗号让我知道,他们那边也没动静,只能说明他们也没找到人。”

宋灏既然是从南城门出城,那么所走的就只能是这两条路中间的一条。

可是一路找到这里,都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留下——

明乐也不由得怀疑起来,莫不说宋沛骗了他们?传递了假的讯息?

这样想着,明乐心里就越发的焦躁起来,正在失神的时候,突然走在最前面引路的一个暗卫猛地收住马缰,沉声道,“大家小心,前面好像有动静!”

所有人瞬时戒备起来,拔剑出鞘,紧紧围拢到明乐身边。

冬日里的风声很大,明乐侧耳聆听,也听到帽沿上冷雨滴答坠落的声音。

但那暗卫却是十分笃定的模样,警觉的四下一扫,就纵身跃下马背钻进了右前方的林子里。

“大家放心,保护好九小姐。”守在明了身边的侍卫不敢擅离职守,只在原地止步,拭目以待。

引路的暗卫去了不久,就再度鬼魅般从林子里奔出来,满脸湿冷的雨水指了指身后的方向慌张道,“九小姐,那边的山坡后头有人打斗,可是天太黑,我也没来的及细看,并不确定是不是王爷他们。”

“有人打斗?”明乐沉吟。

三更半夜还是在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的打斗。

明乐心神一凛,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紧跟着回过神来就是跃下马背,弃马往林子里奔去。

暗卫们寸步不离,也都急忙跟上。

那人引路在前,一行二十余人在林子里穿行而过,很快从林子一角斜插过去,驻足于一处视野比较开阔的土坡上。

“在那边!”引路的暗卫抬手往上坡左前方的山坳里一指。

明乐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就见两队人马厮杀在一起。

冷雨阵阵,冲刷的她的视线不很清明,具体情况无从分辨,片刻之后却是一个暗卫惊愕的低吼出声:“是王爷!那边正被人围杀的人是赵荣!”

暗卫们中间爆发出一阵短促的骚乱,明乐更是心头一喜,冷声吩咐道,“去救人!”

言罢就扯了大氅,径自滑下土坡。

远处两队人马交锋,惨烈的厮杀在一起,血腥味被在雨水的冲刷下更为浓烈的弥散开来,明乐的心就在被着味道浸染,忽然之间恍惚的跳乱了节奏。

赵荣离他们的位置最近,滑下土坡他那边的战况就看的分明——

彼时他正在被四个高手围攻,因为天黑,具体的情形看不太分明,但看他时而踉跄的身形,应该的受了重伤。

柳扬不在,赵荣就是宋灏身边最信得过的人。

可是他却都被从宋灏身边掉开了。

“你们两个过去帮忙!”明乐不容多想,直接指了两个侍卫过去帮忙,自己却是提了裙子,径自朝远处厮杀更为惨烈的战圈方向奔去。

其他的暗卫不敢懈怠,急忙追上去,抢先替他开路。

“有人来了,拦住他们!”夜色中有人厉声嘶吼。

然后十多条深黑色的影子就蜂拥而上,导风凛冽,将去路封死。

暗卫们奋力拼杀,以血肉之躯抵挡。

然则彭修既然布下这样一个局,自然就是不留余地,这些暗卫虽然都是宋灏精心训练,较之于彭修安排下来的杀手却也不过旗鼓相当。

两兵交战,死伤之状在所难免,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是眼见着这种血肉飞溅肢体破碎的场面,明乐还是忍不住的头皮发麻,再被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整个胃里翻江倒海。

野地里厮杀声四起,惨烈而杂乱。

夜色浓郁,冷雨凄凄,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其间,那感觉竟像是奔走于茫茫黄泉路上,让人从身上一直冷到心里。

“不必手下留情,一定要找到殷王殿下!”明乐手里握着一把匕首防身,不时把暗卫丢向后方的尸体避开,就这样在一片血雨的沐浴之下,每一步都走的决绝而惨烈。

慌乱中,他分辨不出宋灏所在的方位,甚至于不知道这些弥散的血腥味里有没有他的血色晕染,但她的心里却时刻清醒的存留着一个念头——

一定要找到他!

明乐死死的抿着唇,就这样一路跌跌撞撞的在尸体堆里奔走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她的头脑被耳畔充斥的惨叫声震的近乎麻木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欣喜的惊呼一声:“在那里!是王爷!九小姐,是王爷!”

明乐的精神有了瞬间的恍惚,下意识的抬头看去——

飘飞的雨水淹没了视线,整个天地苍茫一片。

雨水顺着两鬓的发丝滚落下来,她身上的皮肤几乎都要被冷风搜刮着结了冰,但那皮肤之下的血液却是沸腾不止。

黑暗之中,那人的影像并不分明,但是那个轮廓,那个背影,落在眼里,都赫然写满了熟悉的味道。

是他!是他!

远远的看着那人的背影,明乐的心里突然有了一丝雀跃的情绪。

而彼时宋灏的情况并不容乐观,一个人被三名顶尖高手合力围杀,若在往常,他也许不会那样吃力,但他身上带着伤,就明显的力不从心,被三人强势围攻之下,也唯有着急之力。

这个男子,运筹幄,从来都是站在高处俯瞰众生的。

此时见他一身狼狈奔走在雨幕夜色之中,明乐的眼眶突然就湿了。

但也许又是被暗卫那一声惊呼干扰了情绪,他正奋力迎敌的瞬间,动作突然迟缓了一瞬,也就是那一刻的差池,让一个黑衣人的利剑当空劈下,正中他的左肩。

突然受到重击,宋灏的身子一晃,砰的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

“宋灏!”明乐心里突然有种前所未见的慌乱和恐惧,她尖叫一声,横腕一刀拉断一个意图阻止她的黑衣人的颈部动脉,直向着跪在泥泞中的那个背影扑了过去。

围攻宋灏的黑衣人似乎没想到来人里面竟然还有女子,倒是愣了一瞬。

也就在这个瞬间,明乐已经飞快的扑了过去。

千钧一发,她探手意图去拉扯宋灏的衣角,却听得背后赵荣歇斯底里的怒吼,“九小姐,不——”

明乐的脑子突然被什么瞬间击中,明明只差寸许就要拉住宋灏,那一瞬她本能的动作却是回头。

然则——

还是迟了一步。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身后那个本来已经奄奄一息跪在地上的男子突然巨人般直立而起,一个利落的转身——

冷刃挥下,涂抹了一地明艳如花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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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7章 最后一次

在明乐两世的记忆里,她似乎还从不曾见过哪个冬天下过这样大的雨。

冷雨滂沱,把整个天地视线冲刷的一塌糊涂。

后背被利器撕裂的伤口,被冰冷的雨水冲刷,每一丝飘飞的细雨都能冷透到骨髓里。

让人一则恍惚,一则清醒。

明乐的身子一个踉跄,往前扑了一步,但是在这样强烈的冲击之下,她依旧没有让自己倒下。

方才赵荣那歇斯底里的一声怒吼已经让她于电视火花之间明白了什么,而这一刻——

却是释然!

心里狠狠的松一口气的同时,明乐还是强撑着回转身去。

奔跑中她的发髻撒乱了大半,又被雨水淋湿,邋遢的贴在脸颊上,样子看上去狼狈无比。

但在转身的瞬间,她唇边却是猝不及防绽放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来——

还好,这个人不是宋灏!

彭修就站在他两步之外的地方,黑夜弥漫中分辨不出他眼底的神色。

他却在看清眼前少女脸上明艳如初的笑容时,怔愣了一瞬。

此时此刻,她应当已经明白这是一个局,身陷囹圄,又是这样四面楚歌的情况,何况刚刚他下手的那一下绝对不轻——

她怎么还能笑的出来?

“居然是你!我竟然没有想到呢!”明乐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眼中那一点笑意就跟着瞬间消散,化作冷厉的刀锋。

她的目光下移,落在彭修提在手里的那柄断刃上。

那刀锋上的血水还不及被大雨冲刷干净,雪亮的刀光上还隐隐泛起殷红的妖光。

那是她的血。

那一刀从她的左肩斜切而下,几乎横跨了整个背部。

刀口入肉三分,怕是只要她的动作激烈一些,就能看到皮肉之下的森森白骨。

彭修的这一刀,当真是毫不留情的。

明乐冷冷的看着他,笑的自嘲,“我原来一直以为自己是你用来吸引殷王上钩的诱饵,却原来恰恰相反——不曾想平阳侯你这一次的目标从头到尾居然都只是我而已,反倒是宋灏,做了你用以诱捕我的那个饵。”

她的确是没有想到,以彭修那么个自负的个性,竟会为了对付她这样一个区区女子就花费如此之大的心思,算计,布局,不仅冒着杀头的危险启用了孝宗的密卫,收买宫门守卫痛下杀手,甚至于连宋灏那样的人都被他蒙骗过去——

到头来,他要的,就仅仅的她的命而已。

“对于值得的人,我从不吝啬使用多少手段。”彭修对明乐的挖苦却是无动于衷,只是从容的举步上前。

彭修的个性,她了解,一旦出手,就绝对不会再留半分余地。

这个时候,所有的气节风骨都成了无所谓的摆设,明乐只是防备的看着他,脚下步子机械化的一退再退。

后背的伤口已经痛的麻木,而且横竖也摸不到,她索性也就不理。

能够明显的感觉到伤口溢出来的鲜血在皮肉上迅速冷掉的温度,明了只是咬着牙,一声不吭的不住往后退去。

周围四起的那些厮杀依旧惨烈。

而不用想明乐也已经明白了症结所在——

那个负责额引路的暗卫!

在所有人都不曾听闻丝毫动静的情况下,他信誓旦旦的把自己引到这里来,很显然,是彭修的可以安排。

怪也只怪她当时一心惦念着宋灏的暗卫,才疏忽了这一点,被人牵着鼻子走。

彭修的准备充足,暗卫们根本防不胜防,如果不出意外,这一战全军覆没在所难免。

虽然胜券在握,彭修却也不想节外生枝,反手把手中短刃往前一递,脸上表情冰冷的字字说道,“你是要自己了结,还是我来?”

明乐垂眸看了一眼那把短刀,冷涩说道,“要我死再容易不过,可是你有想过后果吗?”

“你是指殷王吗?”彭修反问,抬手摸了摸被雨水浸润的刀锋,脸上表情却很有几分闲适的说道,“我跟他走的本来就不是一条路,短兵相接只是迟早,有你在,只怕他才更容易与我成敌吧?”

因为政治立场不同,宋灏和彭修之间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敌非友。

所以彭修会这么有恃无恐也说得过去。

这一点明乐并不意外,然后紧跟着又听他话锋一转,突然凛冽了眸光道,“如果我没料错的话,除了殷王,你自己的手里应该还握着一些要人命的东西吧?你身边出现的那几个高手,都不是殷王的人,那些人都不简单。”

果然,从彼此摆明立场对上的那一刻起,彭修就已经开始在暗中搜集有关她的一切资料。

只可惜他谨慎,她也不傻,自然也不会真让他查到什么要紧的线索。

而彭修会这么说,无疑还是想进一步探她的底,这也就是说,他的手上的确是没有掌握到非常重要的讯息。

“既然你知道,还敢贸然对我下手?你不怕?”本着虚虚实实迷惑敌人的原则,明乐也不否认,反而笑了一声出来,“如若我死,你就不怕引来他们以杀止杀的报复?”

“只要你死,他们就是一捧散沙,不足为惧。”彭修言辞犀利的反驳,话音未落,他突然松手弃了手上短刃,一个箭步上前。

明乐明明察觉到了他眼中杀意,也领会到了他进一步会有的动作,但她失血过多,再加上天冷,整个身子都僵硬麻木,完全不听使唤,所以虽然料中了一切,她竟是完全无力摆脱,下一刻已经觉得喉头一紧,整个脖子都被彭修的一指大手捏住。

脚尖有了片刻的虚浮,明乐的呼吸一窒,脑子里突然空白了一瞬。

“九小姐!”远处赵荣焦急的呐喊声放佛撕裂一般穿透耳膜,重重的击在胸口。

明乐脑中混沌,艰难的偏开视线扭头去寻他。

她带来的那些暗卫因为遭遇内鬼,已经被杀的七零八落。

赵荣之前也带着一些人,这时候能勉强配合他迎敌的也仅剩下三个人。

四个铁血铮铮的汉子,在泥泞里拼命的打拼,试图朝她靠近,发了疯一样的挥舞着兵器,把一拨一拨试图阻挠他们的黑衣人逼退。

冷雨阵阵,血肉横飞。

夜色中那画面明明看不真真切,明乐的眼睛还是被灼伤了般,觉得阵阵刺痛。

“呵——”彭修的声音暗哑而冷酷,带着浓厚的讽刺,“看来殷王对你真是有心,这些人方才自己陷入埋伏都没见这么拼命,此刻为了你,反而开始死拼了。你说为了成全殷王的这份痴心,回头我是不是需要把你的尸首好生打理一番给他送回去?也不枉大家同朝为官一场的情谊。”

这些话他说来云淡风轻,但每一个字都咬的极为清楚,愣是能让人听的毛骨悚然。

“彭子楚,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的。”明乐闻言,无奈的笑了笑。

彼时彭修的手指正卡着她的喉管,再加上背后伤口不断流出的血水已经耗空了她所有的体力,便是脸上的表情,此时她看上去都显得无比的虚弱。

这一刻她已然放弃了所有的挣扎,只是目不转睛,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冰冷眸子。

这张脸,这双眼,明明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也唯有到了此时,明乐方才觉得,她终于头一次真切而近距离的看清楚了这个男人的本来的面目。

他的薄凉冷酷,他的冷血无情!

唇角牵起一个虚弱的笑容来,明乐的语气也带着自嘲。

她闭上眼,仰着脸,任由冰冷的冬雨泼洒在苍白的脸孔上,半晌痴痴的笑出了声音,喃喃道,“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所以老天爷才要这样惩罚我,让我前后两次都要这般死在你的手上。”

无论的前世的易明澜,还是今世的自己,无论她是全无准备,还是防不胜防——

彭子楚难道真就是她命里的克星么?兜兜转转总还要叫她再次折在他的手上。

明乐的声音不高,甚至于合着冬日的夜风,飘渺的近乎微不可闻。

但也正是这如梦呓般虚幻破碎的声音,震的彭修一阵恍惚。

他脸上表情飞快的转换,茫然、惊慌、不可置信,手下动作却本能的一紧再紧,直掐的明乐整张脸都呈现出死气沉沉的灰白色。

“这样也好,如果真是我欠了你什么,就这么还清吧。”他的震惊和恍惚明乐看在眼里,却也只就假装看不到,她只是彻底松懈下来自己的身子仰头沐浴着冬日里的雨水,一个字一个字艰难的兀自说道,“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如果我们还能再见面,那么下一回,一定是我来向你讨债的!”

彭修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无措的情绪。

明乐只是这样近距离的看着他,神情哀婉的笑。

有那么一瞬,彭修突然觉得自己的整个头脑像是被闷雷劈开,因为——

这个笑容叫她终生难忘。

三年前他最后一次见到易明澜,抑或说是最后一次见到她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那里的时候,那个女人脸上所呈现的就是这样一种诡异的笑容。

那笑容明明灿烂无比,眼睛里却空旷冰凉。

而此时重见这个笑容,给他的感觉就是恍如隔世。

彭修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变化的十分精彩,半晌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被他提在手上的女子双木微阖,飘摇如一张虚弱的白纸,近乎看不到半分的生气。

没来由的,他的心口突然剧烈的一阵收缩,烫了一般突然撤了手。

明乐的身子软下去,坠落在泥泞里,还是激起一片肮脏的雨水。

那少女的身子纤弱,一动不动伏在渐满泥水的荒草地上,后背的衣物被血色渐染,模糊成一片。

彭修居高临下的看着,脑子里浑浑噩噩,像是在不断的轮回中做着光怪陆离的梦。

好半天他才一个机灵回过神来,带着明显防备神情的弯身下去,一点一点探手去托起少女半掩在草丛中的苍白脸颊。

这张脸,是属于易明乐的没有错,可是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虽然不排除这个丫头在最后一刻故意说些莫名气的话来刺激他的可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一个荒唐而奇怪的想法回旋在他的脑海中,让他的心跳都骤然失了节奏。

彭修的眉头皱着,手指压在明乐的颈边良久未动,以至于等到那个倒在他跟前的少女突然翻身坐起,手中利刃抵上他的咽喉时他才如梦初醒。

明乐坐在泥地里,并不试图起身,手中短刃精准的抵在彭修喉头。

那少女生了一张世间罕见的绝艳脸庞,即便此时神色冰冷的时候,亦是容光焕发,和他之前熟悉的那个女人完全的判若两人。

彭修半跪在她的对面没有动,只是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脸。

明乐毫不避讳的与他对视,随即唇角一勾,冷声喝道,“不想你们侯爷死的,就全都给我住手!”

说话间,她手腕已经往前推进些许。

彭修却像是并未感知到身上的痛楚,只就瞪大了眼,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呈现在他面前的侧脸。

他似是竭尽全力想要在这张脸庞上寻找到一丝半点熟悉的痕迹,但是从眉眼到唇角,哪怕是她鬓角飞扬的发丝都仔细的辨认过了,却都仍旧未曾让他寻到丝毫熟悉的影子。

这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可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却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离他这么近,却又仿似避开的那么远。

“你是谁?”虽然觉得这样的问题荒唐,他还是忍不住的突然脱口问道,声音颤抖,带着不知道是期待还是恐惧。

那个女人,一生都被他利用的彻底。

一则做了他攀上武安侯府的垫脚石,二来又成为他博得易家举荐的牺牲品。

她在他身边两年,两年间从头到脚都被他利用的彻底,连渣都不剩。

他这一生走的都是那样的路,为寻捷径,不惜一切。

所以易明澜死时,他亦是不觉得有任何的愧疚和不忍,但如果那个女人重又出现在他的面前,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叫他们住手!”明乐冷声吩咐。

彭修咬咬牙,还是依言,挥手喝止了自己的手下,“都住手!”

说话间,他的视线却片刻没有从明乐脸上移开。

打斗中的黑衣人俱是一惊,看到彭修被制住,各自手下的动作就都本能的慢了半拍。

赵荣等人抓住时机,急忙横剑逼退几个黑衣人,几个起落已经起身聚拢到明乐身边,焦急道,“九小姐,您还好吗?”

明乐没有回答他的话,只对他使了个眼色。

她需要保存体力,甚至于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也不能浪费。

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自己此时的情况,身体里流逝的血液让她处于崩溃的边缘,随时可能倒下去,或者也不会再醒。

赵荣会意,指挥两个手下去接手了彭修,然后才亲自去扶明乐起身,这时候他才惊愕的发现,明乐的真的虚弱到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他的手刚触到她的手臂,她仰头往后栽去。

“九小姐!”赵荣惊慌失措的一把抱住她。

明乐倒在他的臂弯里,虚弱的扯了扯他的袖子,提了最后一丝力气,吐出简短的一个字,“走!”

然则,她话音未落,彭修已经趁着赵荣分神,反手一掌击毙一个挟持他的暗卫,探手朝赵荣怀里的明乐抓去。

赵荣惊慌失措,急忙护住明乐往后退去。

另外两名暗卫齐齐扑上去,试图阻拦彭修。

彭修手臂被剑刺穿,眼见着赵荣带明乐窜了出去,顿时目色一寒,厉声道,“给我拦下他们!”

“是!”黑衣人得令,再次一拥而上,朝着赵荣和明乐追去。

赵荣携带着明乐闭眼狂奔,向着他留在远处的战马奔去。

他手下小心的拖着明乐的后背,能够感觉到那瘦弱女子身体里源源不断涌出的鲜血。

这个经历无数生死的铁血汉子,眼眶就那么湿了。

他自己身上亦是受了多处的伤,却不遗余力,用了所有的力气,把明乐搬到了马背上。

后面的黑衣人紧随而至。

赵荣双眼通红,明乐虚弱的趴在马背上,心里却明白了他的打算。

她已经提不起力气说话,只就对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王爷很好,九小姐放心!”赵荣冲她笑笑,然后不由分说用自己的剑狠狠的戳了一下马股。

那马痛的长鸣一声,然后撒开四蹄就想着夜色中狂奔而去。

赵荣却是决绝的提了剑,单枪匹马的冲进人群里。

有黑衣人要拉弓,却被彭修追上来,一拳击倒。

夜色中,只闻他暴躁的嘶喊,“给我追,我要活的!”

------题外话------

第二卷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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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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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疼么?

座下的战马吃痛,在夜雨之中舍命狂奔。

明乐伏在马背上,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成股的流下,淹没了眼前的景物,也润湿了她的眼眶。

像是事隔经年,已经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朦胧中她还是清楚的看到赵荣单枪匹马冲回了敌阵之中,用他自己的血肉之躯铸成铁血壁垒,替她将彭修那些人暂时拦得一瞬。

山野之间的夜风刺骨的寒凉,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的寒风消磨着她的意志。

身下那马颠簸的厉害,明乐觉得她一直没有完全的睡死过去,但又好像是在做着一场断断续续的梦,梦里一直回放的都是赵荣转身那一瞬决绝的背影,看他张开双臂,以血肉之躯硬接下两个奔袭而来的黑衣人,看那十余把雪亮的刀锋刺将他的身体整个刺穿。

那些飞溅的血肉,那些破碎的肢体,伴着天际飘飞的冷雨溅了她满身满脸,让她眼睛酸涩的睁不开。

然后转瞬之间,她别过头去,看到的又是黑暗中宋灏踉跄的背影,有人的刀锋凌空劈下,她惊恐的想要叫喊出声,喉头却被什么灼伤了一般,堵塞的厉害,任凭她怎么努力也叫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身躯在眼前一寸一寸的佝偻下去,然后轰然坠落,狼狈的倒在泥泞里。

她跑过去,想要扶起他,眼前出现的却是彭修狰狞笑脸。

喉咙被他卡主,那种窒息一般的感觉再度袭来。

她想要挣扎,手脚却像是被灌了铅,怎么都提不起半丝的力气。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将要死去的时候,突然就听彭修语气森凉的在她耳畔低语呢喃,他说,“殷王殿下对你真是有心。”

然后她艰难的扭头,就真的看到宋灏一骑轻骑从夜色迷茫中向她奔来。

那一瞬,突然就有眼泪绝提,夺眶而出。

这样的梦境重重复复,像是又再经历了一世轮回般沉重而压抑。

可是,无论她怎样的努力,也醒不过来。

**

这里是距离盛京三十里外的一处驿站,刚刚一场大雪过后天寒地冻,往来的商人也好了许多,平日里车水马龙的驿站门前这几日就门可罗雀,冷静的很。

驿馆二楼的一处窗子掀起一条缝隙,冷风拂过,带起窗前伫立那人一截殷红如雪的衣袖,偶一招摇,竟是让这萧条冬日的风景跟着添彩不少。

院子里偶有几个管事的小厮走来走去,不经意的一瞥就扯长了脖子,刚好能够看到那人露在窗前的一小片下巴,莹白如雪的肤色,那轮廓犹如鬼斧神工的雕刻般,无一处的线条不显熨帖,看的人心驰神往,总想看看那窗子里面站着的人是何等的风华、

然则一角的缝隙而已,偏是将那人的身段脸孔都遮掩的严实,反而叫下面路过的人心里如猫挠了一般的难受。

那窗内站着的是个年轻男子,二十多岁的年纪,凤目狭长,鼻梁高挺,他定定的看着窗外凄清的景色却仿佛很有兴致的模样,唇角噙一抹笑,愣是叫那两片薄唇看起来多出几分妖娆的诡异来。

他穿了身大红色的锦缎长袍,衣袍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虽是三九寒天的天气,却也没有仔细打理,露出胸前一小片花白的皮肤和线条精致优美的锁骨。

彼时他手里正端着个青玉的杯盏,里面莹润的酒水凑近唇边一抿,便更让他的唇色明艳动人了些。

他身后的屋子里,烧了三个火盆,炭火徐徐燃烧,把这间不大的屋子渲染的反而像是带了几分盎然的春意来——

因为此时里面穿行往来,便是四名打扮的花枝招展容色艳丽逼人的年轻侍婢。

四名侍婢都着同样的碧青色衣裙,年岁比一般人家的侍婢稍大,约莫都是十七八左右,样貌个顶个生的十分艳丽,却不知是不是主人的特殊嗜好,最值得一提的是四人胸前青一色波涛汹涌的跃跃欲出的春光景致。

屋子里四名婢女来回奔走,环佩叮当,合着旁边桌上青铜小鼎里升腾起来的香味,整个屋子里香风四溢,近乎刺鼻。

而相对而言,几名婢女各自脸上的神色都异样凝重,丝毫不敢有所懈怠的照管着床榻上昏睡着的少女。

因为背后受了严重的刀伤,彼时那少女是趴伏在床榻上的,头偏向床沿的一侧,披散的发丝落了些在凝满汗水的脸孔上,把巴掌大的一张脸孔遮掩住了大半,而露在人前的半张脸,脸色苍白如纸,就连唇色也泛着几分青白,如果不是她时不时眉头深蹙露出或痛苦或挣扎的表情,几乎让人看不出丝毫生命的迹象来。

叫紫苑和青藤的两名婢子坐在床沿上,手边一大推的绷带膏药,仔细的替她处理伤口。

那道伤口从她的左侧后肩延伸,几乎斜穿了整个背部,最深的地方,甚至可见皮肉之下的森森白骨,让正在给她清晰伤口的紫苑时不时的皱眉。

“她这样一直不醒也不是个办法。”青藤递了消毒的药酒过去,看着那女子沉睡之中的容颜片刻,不免担忧,就起身绕过屏风走到窗前那红袍男子身后,屈膝福了福道,“爷,这位姑娘的伤势不轻,就算能救得回来,一时半会儿怕也醒不过来,我们还要急着赶路,这样耽搁下去也不是办法。”

男子不语,斜倚在窗框上,有过片刻才从窗外收回目光,眉目妖娆斜斜一挑,对着那屏风后面努努嘴道,“救的活?”

“还好!”青藤没有吭声,回话的是守在床边的紫苑,说话间她手下动作不停,把一些止血的特效药涂抹到那少女的伤口上,一直到把一切都打点好方才净了手,起身走到了这边的屏风的后头。

“爷,方才给她处理伤口的时候我仔细的观察过了,这位姑娘身上的这道伤,很耐人寻味呢。”一改之前脸上的凝重之色,紫苑却是媚态万千的盈盈一笑,径自对那男子屈膝一福。

这样可怕的一处刀伤,出现在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身上,本身就是件很耐人寻味的事情。

紫苑是在故意卖关子,那男子却也不见恼怒,眉目妖娆在她身上一掠而过,就又重新把视线移开,不做他讲。

紫苑这才继续说道,“伤她的人下手十分的狠辣,刀锋自右肩而下一气呵成,最重的地方差一点就触及脊椎骨。想来也是她运气好,没有伤到要害,不过目测在我们遇到她之前,她应该已经在雨里走了大半个时辰。而如果不是遇到我们,只就失血就已经足以要了她的命。”

那么大的伤口,半个时辰的间隙,只就流血就已经足以殃及生命。

而遇到他们,就都已经是后话了。

男子闻言,还是不置可否,顿了片刻,忽而勾了勾唇,款步从屏风后头走了出去。

紫苑和青藤见状,忙是错身给他让路。

男子的步子十分的从容优雅,明明懒散的成分居多,却还是给人一种雍容高贵之感,那仿佛是一种深嵌于骨子里的气质,随时随地都能完美的展现人前。

他一步步慢慢的挪到床边,就着床榻弯身坐下。

旁边另一个侍婢绿绮察言观色,上前接了他手中玉杯。

因为伤在了背部,伤口又刚刚上药,为了怕被被褥蹭了伤口,床上少女的上衣褪尽,整个曲线细腻的背部就在空气里暴露无遗,发丝披散在淡黄色的锦被上,她的大半个身子就掩在绵软厚实的褥子里,恰是将胸前春光掩住。

这是一具还没有完全长成的女性躯体,即使玲珑的体态已经初具雏形,但是只看横亘于上面的那道狰狞疤痕,就能把人心里所有的旖旎心思打破。

男子坐在床沿上,双手搁在膝上,动作规规矩矩,安静的沉默。

四名婢女侍立在侧,亦是沉默不语。

良久之后,才听那男子婉转的一声轻叹。

“其实她只是不想死吧!”他的笑声低沉,但无形中却又自有那么一种发自于骨子里的温柔,听的人心里酥酥痒痒,十分的舒适。

“是!”紫苑点头,也看那少女一眼如实说道,“如不是她自己的意志力支撑至此,怕是也撑不到遇见我们的那一刻。而且方才我给她处理伤口的时候,她明明是有了意识的,却从头到尾一声都没有吭。这女子——”

紫苑说着就用力的抿了抿唇,这样的伤势落在一个男人身上怕是都难以承受,更何况这样一个纤细柔弱的少女。

诚如主子所言,这位姑娘的意志力惊人,甚至于到了可怕的地步。

“是么?”男子闻言,却是轻轻的笑了起来,他这一笑,因为光芒太盛,真个屋子似乎也都跟着绚烂起来。

然后他慢慢抬手,指尖柔柔的落下,避开了伤处,仔细在少女背上描摹着那道刀伤的轮廓。

肌肤相触,睡梦中迷蒙的少女身子突然惊惧的抽搐了一下,用力的往被子里缩了缩。

进而又惹来那男子的一声轻笑。

然后他俯身下去,指尖扫开她脸上散落的发丝,声音带着几分魅惑之资,轻轻的诱哄道,“疼么?”

少女的眉心突然一跳,却依旧没有转醒。

然后似乎是感知到身边某种陌生而可怕的气息,她咬了半天的下唇终于缓缓松开,齿缝里含糊不清开始有断断续续的字句蹦出来。

“走——快——是——陷阱!”她的声音虚弱,并不连贯,间或也有字咬的不很分明,“宋——灏——灏!走——快走!”

屋子里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的听着,前面几个字是清楚的,最后两个字亦然,却唯独中间那几个字很含糊。

几个人面面相觑,突然年纪最小的绿绮惊讶的呼出声音道:“咦?爷,她唤的不是您的名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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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作为一篇正儿八经的言情文,我们需要有正儿八经的男配,于是在第三卷的时候,我们的男配终于现身了,鼓掌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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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你是谁?

“爷,她唤的不是您的名字么?”绿绮眨了眨眼睛,满脸的狐疑和不可置信。

紫苑几个也各自对望一眼,面面相觑的没有说话。

男子压低了身子半伏在床榻边,抹黑如玉般莹润的长发倾泻而下,和那少女凌乱的发丝混在一处难分彼此。

听了绿绮的话,男子稍稍偏头看过来,唇角噙着的那一抹笑容不觉更深,饶有兴致的问道:“是么?”

他这一笑,容光大盛便如满室生花。

绿绮俏脸一红,忙是垂首下去避开他的视线,顿了顿才不很确定的道,“奴婢说她口中唤的好像是爷您的名讳呢,不过也听不真切,许是——许是奴婢听错了呢。”

男子的眼底眉梢都渲染着浓厚的笑意,不便喜怒。

但是没来由的,屋子里的气氛却一度降至零点以下——

这男子的身份尊贵非比寻常,他的名讳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叫出口的。

紫苑等人齐齐的屏住呼吸,片刻之后还是紫苑大着胆子含笑上前一步道,“这位姑娘昏迷未醒,口齿也不清楚,谁知道她是在唤谁呢。”

说着她就回头嗔了绿绮一眼,责备道,“小蹄子,怎么没大没小的?胡说什么呢?我们与她素不相识,她都不认识爷,又怎会知道爷的名讳。”

绿绮红着脸,虽然心里委屈,嘴上却不敢犟,忙是屈膝告罪道,“是,是奴婢多嘴。”

紫苑这才重新扭头看向坐在床边的男子,笑道,“主子也一夜没睡,是不是您先去歇一会儿,今日我们迟些时候上路?”

虽然因为救治这个少女而耽误了半夜,但自家主子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紫苑并不觉得他会为了这么个素未谋面的女子耽误了计划之中的行程。

男子重新坐直了身子,目光还是落在少女半张苍白的脸颊上流连了一刻,然后沉吟着开口问道:“她现在的这个状态,确定可以受的住马车上的颠簸?”

紫苑愣了一瞬,目光难解的也跟着看了眼床上双眸紧闭的少女,迟疑着试着开口道,“爷的意思是——”

自家主子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个性,所以即便是昨夜因为一时兴起救了人,紫苑也不曾打算他会带着这么个累赘上路。

“嗯?”男子眼底的笑意敛去,挑眉看向她。

他挑眉的动作并不夸张,美目妖娆,却自是有那么一股子森寒如洗的气息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迸射而出。

紫苑心里不觉打了个寒战,忙是垂首下去,老师道,“回主子的话,这位姑娘的伤势很重,最好——还是能让她静养,不要擅自移动。”

她说的都是身为医者最客观的判断,可是话音未落已经顿觉落在头顶的那两道视线又添了几分寒气。

心下一惊,紫苑急忙又再补充道:“如果主子要带着她上路的话,奴婢这便下去安排,重新准备一辆马车。不过这样的话,我们就只能改走官道了,而且在行程上,可能要适当的延缓一些。”

再过大半个月就是年关,他的时间本来就吃紧。

男子抿抿唇,却是不假犹豫的微微一抬手道:“无妨。”

紫苑等人各自心里纳闷,自家主子怎么会在突然之间转了性了,面上却不敢显露丝毫迹象。

“是,那奴婢这就下去重新准备马车安置这位姑娘。”紫苑道,屈膝一福就要往外走。

“不用了!”身后却听那男子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道,“就暂时把她安置在我的马车上吧。”

紫苑更为惊诧,嘴巴张了几次还是僵硬的开口道,“怕是会委屈了主子。”

男子却未理会她,扭头又看了眼床上少女沉睡中的容颜,正色问道,“她大约什么时候会醒?”

“厨房里奴婢已经叫人给煎了药,一会儿服侍她服下,快的话,半日之后应该就差不多了。”紫苑回道。

“唔!”男子揉搓着自己光滑的下巴,目光游离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片刻才呻吟一声回过神来道,“吩咐下去吧,把车马都准备好,一会儿继续赶路。”

说着就步履轻缓,向门口走去。

紫苑等人目送,都是低垂螓首,大气不敢出。

男子从她身边粗剪而过的时候突然就笑了,止步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叹道:“唔,回头等她醒了问清楚了姓甚名谁,才能知道把她送去哪儿,不过是半日光景而已,你们主子倒也不是这么点苦都吃不得。”

说完也不等紫苑反应过来就径自推开房门,长腿一抬径自跨了出去。

那男子走的极为轻缓而优雅,艳红如血的一角衣衫飘在自己步调带起的冷风中,妩媚妖娆,如一场浮华美梦,叫人流连而不愿清醒。

送了男子离开,紫苑几人脸上的表情却都不见轻松。

“紫苑姐姐,您看主子他——”绿绮年纪小,最是沉不住气,时而有些急躁的几步跑过去拽了紫苑的袖子。

“嗯?”紫苑柳眉倒竖,立时不善的恒了她一眼,警告道,“忘了规矩了?莫要议论爷的事!”

“哦!”绿绮小脸一白,忙是闭了嘴。

紫苑却是眉头紧锁,满怀戒备的回头又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女。

那女子美貌时间少有,这是不争的事实,但自家主子何其挑剔的秉性她更是再清楚也不过的了,或者更确切的说是种强迫症,对于出现在他身边的人他苛求完美的准则简直极端,若说要纳为怀中人的话——

只这少女背上的疤痕就足以污了他的眼,叫他退避三舍。

更何况,她身上本身还带着一些别的陈年旧伤。

所以现在只有另外一种解释,主子是对她其它的方面感兴趣?

可那到底是什么呢?

紫苑心思烦乱的想着,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急忙带着青藤几个下楼打点行装。

半个时辰之后,寄存在后院的那辆排场极大的马车已经移到了驿站前面的大道上。

那马车的装潢从内到外都是主打暖黄色,车里家具摆设却是红木所制,木料镶金着玉,极尽奢华之能事。

车厢里面很宽敞,整个铺了一层厚厚的长毛软毯,最里面的位置上摆着一张睡榻,旁边是做工精致的一套柜子,虽然只是在车上,却还是极讲究的用鹅黄幔帐把里面睡榻与外面隔开。

车厢正中固定着一张四方矮桌,桌上整套的烹茶用具一应俱全。

味道浓厚的熏香小鼎则是放在门后一角,左右两边,一边一个,也是用特制的架子固定。

整个车厢沉浸在馥郁的香气里,置身其中就让人觉得安逸舒爽,仿佛都会忘了自己身在旅途的疲累。

因为得了那男子的关照,有关那受伤少女的一切事宜都是由紫苑那四个侍婢亲自打理。

虽然心里各自复议不满,几人还是兢兢业业的把那少女安置在了马车的睡榻上。

那男子裹了一身雪白狐裘从驿馆里迈步出来,红衫白裘趁着他容色倾城的脸,顿时就让人眼神一亮。

“爷,都准备好了。”紫苑带人迎上去,笑嘻嘻的屈膝见礼,“现在就启程吗?”

男子环顾了一眼四周的景物,然后才是略略颔首道:“嗯!走吧!”

说完就踩着紫苑等人事先准备好的垫脚凳上了车。

车上的火盆已经提前引燃,此时熏的暖暖的,他上了车,随手将身上狐裘扯了丢到角落里,然后人就很随意的往紫苑事先准备的软枕上一靠。

他对自己安寝的条件向来挑剔,此时却似乎没有半点不适应的样子。

紫苑站在车下,试着道,“爷,需要奴婢随车服侍吗?”

“车上已经够挤了。”男子懒散的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此时开口的语气才透出几分不快,似是在发泄自己此时所享受待遇的不满情绪。

紫苑的神情略有几分尴尬,无声地关上车门,和青藤几个一起上了后面的马车。

车队启程,重新上路,为了怕赶路颠簸,因而故意放慢了一半的速度。

听着车辙碾过雪地发出的吱吱声,那红衫男子懒懒的抬了抬眼皮,扭头朝里侧那纱帐后面的软榻看去。

那里暖帐轻垂,光影迷离,随着马车间或的颠簸,隐约入眼的便是少女裸露在外的雪白肩头,间或一缕长发缠绕,更添几分风情。

男子斜靠在软枕上闲闲的看着,渐渐的就有些心猿意马,目光于那片雪白墨黑之间的风景上流连,但随即他重又闭上眼,自嘲的笑出了声音——

不过是因为受伤不能着衣罢了,是谁倒把这摆出了撩人的景致来了?

一路上相安无事,马车平稳而沉默的往前行进。

明乐重新有了知觉的时候,整个身子还是僵的,全身上下像是经历了一次凌迟,完全动弹不得。

她的睫毛颤了颤,才发现窗帘偶尔颤开一角,竟是夕阳暖色的余晖洒落脸上。

周围的环境静谧而安详,到处暖融融的还像是沉浸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梦境里。

可是她知道,这不是梦!

终于,她还是再又活过来了!

这样的感觉——

真好!

闭上眼,于唇边绽开一抹甜美而满足的笑意。

明乐深吸一口气,刚要重新睁眼,已经有一个陌生含笑的男声传来:“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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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章 与美同行

明乐趴在那里没有动,甚至于连嘴角绽放的那一个弧度都没有改变分毫。

又过片刻她才稍稍偏过头去,打量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男子。

那男子一身火红的袍子,双手枕在脑后斜倚在几个大大的软枕上,姿态随意而懒散,整个人看上去像是陷入一片洁白雪地里的烈火,再配合上那张风情万种的绝色脸庞,生生能叫人眼花。

明乐的目光飞快的从他周身一扫而过,这男子美则美矣,却不同于宋灏那种时而清冷时而邪魅的气质,那种美,似乎有种阴柔的感觉掺杂期间,有类似于女子的明艳。

最后,她的视线停留在他的眉宇间——

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却让她脑中警铃大作,竟是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谢谢!”全身上下都像是被什么碾压过一般,动弹不得,明乐索性也就趴在那里没动,只就言辞恳切的开口,“虽说大恩不言谢,但是救命之恩,我还是需要对你说声谢谢。”

譬如“是你救了我?”这样的废话,她并不屑于去说,更何况到底是谁救了她也无甚关系,现在最重要的事实是——

她没有死!她依旧还活着。

男子的唇角扯了一下,倒是对她这样直白的表达方式有些困惑。

马车颠簸了一下,他头顶的窗帘就跟着晃动了一下,一缕金色的阳光洒落在他白皙如玉的脸庞上,他便很是享受的闭眼吐了口气。

车厢里的环境寂静的让人有种仿佛不真实的错觉,门口的两尊小鼎里头香烟缭绕,再加上轻裘软枕,不得不说,这一刻的处境并不叫人讨厌。

他不说话,明乐也不主动开口,继续闭上眼养精神。

那红衫男子闭眼假寐了一会儿,复又重新睁开眼,片头朝纱帐里头看来。

明乐醒了,因为怕牵扯到伤口,她尽量保持身子不动的给自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双手交叠撑在下巴底下。

显然她已经发现自己上半身未着寸缕的事实,也知道此时与一个陌生男子同处一个狭小空间的事实,然则对于这些外在环境却是毫不在意,反则十分注重自己的伤势。

从这举止上看,这是个非常珍视生命的女子,但只要略一揣测她之前可能的经历——

她又绝不可能是个本分老实的普通女子!

这两种极端矛盾的性格集中在一起,更是勾起男子的一丝兴趣。

他转过身子,单手撑着脑袋饶有兴致的往那纱幔后头看去,淡笑道,“对你的救命恩人,你似乎并没有话说?”

明乐没有睁眼,只听着他的声音。

身下马车走的并不快,但因为道路积雪又偶有些冰凌冻土堆积在地面上,车辙碾过还是会发出细微的声响。

明了沉默了一阵,不置可否。

那男子倒也不恼,很是好耐性的又等了会儿才摇头轻笑道,“如果你觉得为难,也没有关系——”

“如果我什么都不说的话——”明乐抿抿唇,却是突然沉吟着打断他的话,语气认真道,“你是不是会直接叫人把我从车上丢下去?”

红衫的男子一愣,一直含笑的眸子里终于闪过一丝玩味的神色。

这个女子,看来是对她自己此时的境况看的十分透彻的,可是明知道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被本路遗弃必死无疑,却还这样故意的惹恼自己——

这倒是有趣的很。

“也不一定。”男子笑笑,口中吐气如兰,自顾绕了自己的一缕发丝在指间自娱自乐,“你可以跟自己赌赌运气,或许我会继续带着你一起上路。”

明乐闻言,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忽的睁开眼,透过朦朦胧胧的纱幔扭头朝他看去,正色道,“我昏迷了多久?”

她这个问题问的急切,男子却没有逗她的打算,如实回道:“不很久,也就是大半天而已。”

这样一来,他们离开盛京之外并不会太久。

而从方才窗口透进来的光线判断,此时他们是在南行,也就是在远离盛京的方向去。

明乐的心里飞快的权衡,脸上表情却一如既往,保持着她请从少女的明媚和纯真,只是间或眸子一闪,里面蕴含的清冷睿智的光芒与她的实际年龄就显得不怎么相称。

不过也好,雾里看花,中间隔着一重幔帐,那男子倒也不能完全看清楚她的每一个眼神动态。

明乐心里想着,又是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

那男子亦是思量着她醒来以后这一连串的反应,心里觉得大约是不太容易撬开她的嘴巴,长长的打了个呵欠,刚撑着坐直了身子,却听见那幔帐后头少女尤且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传来,“事实上,如果作为我的救命恩人,你不介意帮人帮到底的话,我是有一句话想要和阁下您说的!”

男子的手擎在半空停滞了一瞬,这一次却是没来及掩藏住惊讶的情绪。

“呵——”片刻之后他干笑一声掩饰,调侃道,“说来听听,不过你该不会是想要跟我借调人手送你回去吧?”

“事实上,我也并不习惯麻烦人。”明乐摇头,唇角勾了勾,语气自始至终却都认真而严肃的对他说道,“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请阁下派人帮我传个口信回盛京,到时候自会有人前来接我。”

“哦?”男子漫不经心的应着,重又靠回软枕上,却不急着表态,“我比较想知道,既然你说大恩不言谢,那么到时候又准备拿什么来谢我?”

“阁下这样的人,钱权富贵哪一样会缺?”明乐也是不答反问。

那男子闻言,当真就是心情很好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既然你知道,提这样的要求,不觉得无礼?”

“你说过,我可以赌一赌!”明乐却不受他的感染,仍是一板一眼的正色道,“还是——你现在就把我丢出去,自生自灭!”

明明把自己那条命看的极重,却偏偏说话这样的犀利而不留余地!

难道自己看上去就真那么好脾气?

男子摸了摸下巴,给出回答却没有经过半分的考虑,只就略一点头:“好吧,你可以说来听听,然后我再考虑要不要帮你送信。”

这样一来,虽然前面明乐有威胁他的嫌疑,但现在,所有的主动权又都尽数回到了他的手上。

明乐也不介意,慢慢的开口道,“盛京的青楼一条街附近有一间八方赌坊,那里的帐房管事是我的远亲,只要让你的人告诉他我叫易朵即可。只要把信传到了,至于后面的事,他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说话间明乐的唇角慢慢勾勒出一个冷笑的弧度,重新闭眼伏在自己的手背上。

她没有去在乎男子的反应,却不代表着男子就是真的全无反应,事实上只在听明乐吐出“八方赌坊”四个字的时候,他那张风情万种的笑脸已经在瞬间凝了层冰,肃穆而诡异。

马车里出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男子垂眸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手指放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似是在费尽心力的权衡着什么。

明乐也不管他,就只是自顾闭目养神。

那是在过了很久之后,等到夕阳西下车厢里的光线渐显昏暗的时候,那男子才缓缓抬眸重新看了眼幔帐之内假寐的少女。

“你明知道,我一定不会叫人去给你传信的。”他笑的轻巧,神情却再无一丝一毫松懈,死死的盯着幔帐后头,不放过那女子任何轻微的一个小动作。

八方赌坊?居然是八方赌坊呵!

“没所谓的!”明乐一动不动,也跟着笑了一声,随即又是话锋一转,冷冷说道,“不过至少现在,你也不会将我弃之不理了,我的目的也达到了。”

那男子听着,突然就有些哭笑不得。

一直以来运筹幄的一个人,竟然就这么被一个初次见面又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算计到阴沟里翻船?

虽然自身并没什么损失,但是这种感觉却是相当的糟糕。

男子脸上近乎完美的脸孔慢慢的显出一丝裂痕,但不过片刻已经完全恢复如常,重重往身后软枕上一靠,长声叹道,“这一趟出门总算没叫我白走,大邺的义阳公主真叫人刮目相看。”

他这话算是夸奖,但那语气,却是让人很难受用。

不过他早就能洞悉了自己的身份明乐早就心里有数,所以也丝毫不觉得意外,反而坦然接受,只把这作一句赞美之词来飞快的撇到脑后。

随后明乐就是无所谓的笑笑,同样漫不经心的回他,“如果我只是大邺的义阳公主,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十有八九,你不会留我活命的。可是作为八方的主人,我觉得现在我应该有资格暂时占用阁下的这张睡榻了吧?”

义阳公主因为和殷王宋灏交好,已经被孝宗视为眼中钉,现在她更是惹了麻烦上身,为了避免沾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哪怕是杀她灭口以绝后患都极有可能。

但是作为八方的主人,她身上存在的所有的其它价值就须得要全部重新定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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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章 棋逢对手

抖出了谈判的筹码,明乐只就好整以暇的等着那男子主动提起后话。

可是不曾想,男子闻言之后却是眉心一跳,突然就先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

虽然紫苑为他把车厢里安排的十分舒适,但从小养尊处优惯了,叫他接下来十天半个月的蜷缩在这马车一角,让是让他浑身上下不自在。

明乐倒没想到他会被娇惯成这样,忍不住的抿抿唇角,别开眼去。

那红衫男子左右不自在的动了动,然后便是靠在身后软枕上闲闲的笑出来道:“八方赌坊?谁能想到隐藏在八方赌坊背后的控权者会是你!”

这半句话他是似是自语。

“要不阁下觉得应该是谁?”明乐反问,“你既然连八方的主人姓甚名谁都已经打探清楚了,想必对整个盛京之内的局势也是很感兴趣的吧?”

男子抿抿唇不置可否,然后稍稍偏头看向幔后面的明乐,问道,“那么你培植八方势力的目的又是什么?素闻义阳公主和殷王宋灏关系不差,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八方——似乎没他的份额在里头!”

“既然他都不管的事情,你又何必多问?”明乐并不否认。

如果所料不错,这男子最初的打算可能会以为她要送信求救的人不是宋灏就是武安侯府,最不济也该是姜太后。

可偏偏,她兵行险招,那三方面都没有主动沾边。

所以这人会有好奇心也在情理之中。

“无趣得很!”男子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颓然的出一口气,闭目养神片刻才又重新开口道,“关于我的身份,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感兴趣?”

不管是谁,一觉醒来发现在自己身处在陌生人的马车上,并且前路茫茫未知,只怕都不能忽视掉对方的身份和目的。

然则从醒来以后,明乐却对这些事只字未提,实在是太不合情理。

明乐也料到了他迟早会问,所以并不隐瞒,只就隐晦的微微一笑道:“阁下的样貌与我早几个月见过的一味熟人颇有几分相像。”

男子的眉头几乎是下意识的皱了皱,像是隐约透露出一丝不悦的情绪,随即从怀里摸出两样东西,闭眼扔到了幔帐里头,同时还不忘哼了声:“无趣!当真是无趣的很!”

那两样东西砸在软榻旁边,陷入厚厚的羊毛地毯中。

明乐莞尔,探手出去一一捡了来。

那两样东西,一样是姜太后赐给她的那面令牌,另一样,则是早几个月纪浩渊所赠的那颗裹着解毒灵虫的珠子配饰。

其实打从刚一苏醒,她就已经不动声色的检查过自己的随身物件。

身上衣物全被换了新的,这两样足以证明她身份的东西也一起不翼而飞。

因为那两样东西十分重要,所以她收的很妥当,即使头天夜里遭遇彭修的突袭,也一定不可能会遗失在路上。

所以唯有一种可能,两样东西都落了别人的手。

而一试之下果不其然,这人果真是一早就猜到了她的身份的。

明乐把两样东西捡起来,暂且搁在枕头边,继续闭目养神。

那男子等了好一会儿依然没听到她那里有任何意外的举动,终于有点按耐不住,焦躁的一咕噜爬起来,对着幔帐里面努努嘴道,“不管是把我做你的救命恩人或是已经认清你现在为我人质的试试,即使你的攻心之术了得,多少也该对我做些交代吧?”

一个女子的事,他兴趣不大,但如果这个女子身上关系到大邺朝中的政局,那就很值得他多费些心思去研究了。

提起这茬,明乐道是很配合,随口问道:“那么阁下想要知道什么?”

男子的嘴角抽搐着一抖,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又突然觉得无从说起,略一犹豫干脆直接抬手叩了叩车窗。

“爷?您有什么吩咐?”外面马上有一个甜腻的女声回应。

“天晚了,早点找地方歇下。”男子径自下了领命。

“到下一处驿馆大约还要将近一个时辰。”车外的女子回道,“前面再下一段坡路是有处小客栈的,只是荒郊野岭的,怕爷您住不习惯。”

“去安排吧,今天不走了。”男子说道,语气不容商量。

外面那女子应了声,然后就打马往后面跟着的马车上去和紫苑等人传了话。

外面紧跟着乱了一阵,大约是紫苑和青藤几个先行一步去前面的客栈做安排。

车厢里明乐只是一如既往的沉默,那男子也未再说话,又走了一段儿,该是到了客栈门口,车夫缓缓收住缰绳叫停。

“爷,到了!”车外传来紫苑含笑的声音。

男子随后扯过丢在旁边的狐裘一抖,刚要转身下车,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回头看了眼依旧卧在榻上一动不动的明乐道,“需要我找人帮忙扶你下去吗?”

明乐现在既然已经清醒,她的性格若稍是好强一些,此时都应当是会拒绝了的。

却不曾想那男子话音未落,她已经理所应当的应道:“麻烦你,多谢了!”

那男子已经要伸手去推车门,闻言不免又是狠狠一愣,心里被什么狠狠的噎了一下。

他自认为阅人无数,但是这短短半个时辰的间隙,这女子屡出奇招也着实叫她有些应接不暇。

以他的心气儿本是不会和这区区一个女子计较的,但是鬼使神差的,这一刻却突然起了点心思,手下动作略一迟疑,竟是亲自折回来,撩开那层悬挂于两人之间的纱幔,伏在了明乐栖身的软榻旁。

明乐皱眉,扭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同时也才真真切切的看到这男人如女子般明艳姣好的容颜。

两个人的目光骤然撞在一起,像是故意为了逗她,那男子的目光就毫不掩饰的落在她光裸的后背上,媚眼如丝,眼底笑容也带了丝暧昧的味道,流连道,“几个婢子笨手笨脚,还是我亲自扶你下去吧。”

明乐被他这样看着,心里不自在是有一点的,脸上表情却不留丝毫破绽,仍然客气的道了声:“那就有劳阁下了!”

此时她上身未着寸缕,要起身,胸前春光必定暴露无遗。

那男子却没有丝毫避讳的意思,只就好整以暇含笑看着她。

明乐并未睁眼看他,就那么直挺挺的躺在那,道,“我怕迸裂了伤口,劳驾阁下扶我起来。”

那男子脸上表情一僵,却是一时未动。

“我现在真的不方便。”明乐却不理他,说着就是声音一扬,对车外的人说道,“紫苑姑娘,麻烦你进来一下。”

车外紫苑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一直不见这男子下车本来就有点着急,此时闻言也就一时没有多想,径自上前开了车门。

隆冬腊月,又是傍晚时分,外面寒风凛冽,车门只就刚刚一开,就是一股冷风扑面而来。

车内纱幔飘渺摇曳,露出男子容貌精致但面色不善的半张脸孔,并着女子伏卧榻上线条柔美的光滑曲线。

紫苑脸上的表情整个僵住,直愣愣的站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完完全全是被自家主子和那陌生少女之间突如其来的亲密距离惊住了。

明乐瞥一眼她眼中近乎有些失魂落魄的神采却是视而不见,只就客气道,“麻烦姑娘给我找身衣服吧!”

紫苑一个机灵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抬眸去看那红衫的男子。

彼时后面跟随是丫鬟、侍卫也都陆续下车下面,往客栈门口凑过来。

男子看着大敞的车门,眸色突然一寒,透出些许莫名的冷意来。

他是个脸上惯常没有情绪表露的人,紫苑一惊,忙是合上车门,转身去后面的车上找衣服。

车门合上,男子脸上的表情便明显有些不好看,似是哀怨亦似恼怒的瞪了明了一眼。

明乐扯了扯唇角,随手抓了身边放着的令牌和那枚珠子塞到腰带上面系着的一个装饰用的荷包里。

紫苑去了不多一会儿就拿了衣服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余悸的缘故,这一次敲门之后她却是忘了等那男子的明乐,直接推门爬了上来,上车之后才对那男子行礼道,“主子,奴婢来服侍这位姑娘更衣吧!”

那男子似是无心与她计较,似笑非笑的看了明乐一眼,就急匆匆的转身下了马车。

紫苑捧了衣服进去,尽量避免牵扯到明乐背上的伤口将她扶坐起来。

明乐也没矫情,先捡了件肚兜自己套上。

显然紫苑是想的十分周到的,里衣的料子都是上等的丝绸,滑腻柔软,即使稍有动作也不会摩擦到伤口。

而外衫,为了不让她剧烈的动作只就披在了肩上。

“这里进客栈就几步路,请姑娘暂且将就一下。”紫苑说道。

“嗯!”明乐略一颔首,语气冷淡而疏离。

紫苑小心翼翼的扶着她下车,推开车门却意外发现那男子红衫白裘,依旧拢手站在车前。

紫苑的目光微微一闪,他已经举步挪到门口。

明乐骤然见他脸上鲜亮如初的笑容,心里就先是一警觉,本能往旁边错开他探来意欲扶她的那只手道:“我身上有伤,我自己下去!”

即使来不及在计划的时间之内痊愈,但至少也不能马虎,一定要让自己的伤势在这段时间内恢复到最为理想的状态。

机不可失,她能赌的也唯有这一次的机会!

那男子显然也是困惑,她竟会对自己的伤势如此在意,手下动作略一停滞的同时,身后的官道上突然传来大片急促的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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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章 你的企图是什么?

碎雪飞扬,十余骑快马风驰电掣而来。

领头的男子一身墨黑大裘,容色极盛,即使是隔着这样的距离,明乐还是能够一眼分辨——

那样的其余风度,那样的眉目表情,都不是其他的任何人所能模仿出来的。

也是直到了这一刻,她悬了许久的一颗心才算彻底踏踏实实的落了地——

所幸他平安无事,万幸他一切安好!

宋灏的出现有些出乎意料,但同时也在意料之中。

明乐的目光往远处微微一凝,伫立在马车旁边的红袍男子突然就跟着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彩,果断的两手扶住她的纤腰一捞,将她安安稳稳的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然后就是一揽的同时,另一手都开自己身上宽大的轻裘,彻头彻尾将女子娇小的身子拢入怀中。

他的动作很快,并且如行云流水一般的自然,一气呵成。

最后便是语意温柔,拦着怀中少女宠溺的轻声道,“你身子不好,当心染了风寒!”

言语款款,情意绵绵,似是情人的耳语般细腻而体贴,让人觉不出丝毫的异样来。

瞬间那十余匹快马已经到了跟前。

马背上宋灏脸上的神色紧绷,显得十分疲累,但是出于自身敏锐的直觉,双方错键而过的时候他还是本能的侧目和那男子之间有个一个简单的眼神交汇。

那红衫的男子亦是微微一笑。

双方略一颔首,显然是对彼此的身份各自了然。

只不过,却无交集,很快的便是错键而过各奔东西。

“沿路的客栈和驿馆都有查过,也给掌柜的留了话,没什么线索。”柳杨忧心忡忡的看一眼路边的客栈,却是手下动作不停的控马前行。

“嗯!”宋灏淡淡的应了声,“那就继续往前找,不管是百里还是千里,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伴随着远去的马蹄声,两人的声音都听不太真切,但是每一个字却也都清楚的落在明乐的心口,让她心中一时温暖又一时酸涩。

待到那马蹄声去了,红衫的男子才顺理成章的抖开遮掩在她头顶的轻裘,垂眸俯视下来,轻笑道:“如何?”

她这一个笑容,明显等看好戏的成分居多。

明乐却是不愠不火,面无表情的侧目看一眼他尤且搁在她一侧颈边的手指,嘲讽道:“不如何!除非阁下喜欢被人威胁操控的感觉。”

方才将他拢入怀中的那一瞬,这男子便留了后手,借助轻裘的遮掩,右手一直压在她颈边的动脉处,想来只要她少有异动,立刻就会被捏断脖子。

“咳——”男子略有尴尬的掩嘴轻咳一声,就是移开压在她颈边的手。

紫苑几个听着两人的对话都觉得莫名其妙。

男子挥挥手,示意他们安置行礼,然后依旧是亲自携了明乐进去。

这家客栈不大,一个二层小楼,七八间客房,加上后面一个小院子。

紫苑挑了楼上相对比较干净的三间房,明乐和那男子各一间,旁边紧挨着一间几个侍婢同住,方便夜间听候差遣,其他人则都安排在后面的院子里。

男子进店之后并没有在楼下多留,只吩咐了一声准备洗澡水就和明乐一前一后上了楼。

“楼上只有这三间客房还勉强像样一些,紫苑姐姐已经带人提前打扫过了,请爷您先看看中意哪一间?”青藤引了两人上楼,对那红衫的男子问道。

不出明乐所料,这人对衣食住行各方面的要求都十分苛刻,丝毫也不觉得麻烦,半掩着鼻子把三间房逐一打量之后指了最靠近里面的一间。

“是!请爷稍等片刻,奴婢们这就给您准备。”青藤对他的习惯明显是习以为常,顺从的屈膝一福,转身看向明乐的时候,刚一张嘴却就犯了难,小心的试着问道,“不知道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看自家主子这举动,该是打算带着这女子一路同行了,这样就有必要知道对这女子该有的称呼。

明乐闻言刚要回答,冷不防那男子已经上前一步,拉了她的手踏进中间那间客房,一边随口吩咐道,“我在这小坐片刻,那边的房间快些给我整理好。”

显然,他并不想让自己的侍婢知道明乐的真实身份,更怕客栈里会有宋灏的眼线,所以连一个称呼上的漏洞都不肯留下。

“是!”青藤不敢多问,急忙应声,走前还识相的的给二人带上了房门。

那男子拽着明乐进屋,然后便没在管她,自己挑了张椅子坐下。

“所谓疑人不用,连自己的贴身侍婢都要这样防范,难道这疑心病也是皇室共有的通病吗?”明乐跟过去,她背上带着伤就没有坐椅子,而是直接在床沿上侧身坐了。

“这种事,你不是身在其位,是很难理解的。”对她的恶意挖苦那男子也不否认,只就云淡风轻的笑笑,笑过之后眼底神色才又多了几分调侃的意味,以下巴示意指了指之前宋灏离开的那个方向,道:“我原还真以为你会是个刀枪不入的性子,怎么,因为我让你和殷王殿下失之交臂,这就把持不住,说话也如此的刻薄了?”

明乐冷哼一声,别过眼去,不置可否。

那男子看着她的侧脸,脸上笑容却是慢慢凝结。

半晌,他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一扇窗,面对外面苍茫的夜色负手而立,然后才一字一句的正色问道,“刚才在楼下,虽然是我制住了你不假,可是我感觉的到,并不是因为我威胁了你而叫你无从发挥,事实上,您自己也没想要拦下那人的对吧?”

他问,却是笃定的语气,根本没有给明乐反驳或者分辨的余地。

这个人对细微之处的把握当真是让人瞠目。

明乐暗暗心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坦然的冷笑道:“我说过疑心病并不是件好事情,是阁下你多想了。”

“总是低估别人的智商,同样不是件好事情。”那男子没有回头,只就语气同样淡漠的说道,“我突然觉得你赖上我的车队似乎有所图谋,如果今天你不能给出一个像样的谎话叫我安心的话——只怕一个八方赌坊也救不了你,我不能选择把一个随时可能爆发的隐患留在身边。”

“你这是威胁?”明乐像是听了笑话,冷涩的笑出声音。

“可以算是!”男子坦然承认,终于从窗前回头朝她看来。

夜色的渲染之下,这屋子里的光线极暗,就让他那张原本柔和艳丽的脸庞凭空添了几分肃杀的冷意。

明乐看在眼里,终于了然一笑,道:“人都说大兴的荆王殿下容貌姝李无双性格喜怒无常,果然不是开玩笑的。”

大兴三皇子纪浩禹,与宋灏同年,出自大兴皇帝的前任皇后蒋氏,但早在十多年前蒋氏就因为一场巫蛊事件被废,纪浩禹也因此从嫡嗣变成旁支,被封荆王。

从这一点上看,他和宋灏的早年的命运很有几分同病相怜的味道。

但他的性格与宋灏却是大相径庭。

不学无术、残忍狠毒,常年出入赌场妓院,并且依附他的叔父,位高权重的荣亲王,使得朝中许多大臣敢怒不敢言,甚至于他的亲生大兴国主与他之间也似乎早已成仇,但是此人却依旧我行我素,公然和荣亲王为伍,大型国主受荣亲王的牵制,对他更是束手无策。

诚然,这些都不过是外界传言,而经过这一次的接触,明乐可以很肯定明确的一点是——

这人绝非等闲草包之流,而是个非常有城府和算计的人。

“传言不可信,不过你大可以亲身试试!”纪浩禹款步走过来,在明乐跟前一步之外站定,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给人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然后他缓缓倾身,捏了明乐的下巴,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除了殷王和你武安侯府的人,应该还有另外一股未知的力量也在暗中寻找你的下落,你在躲他们?”

既然没有得到她的尸首,而彭修现在又对她的身份所有怀疑,那么毫无疑问,他的人必定也在暗中查找自己的下落。

“如你所见,刚刚经历了一次生死大劫,我对自己的这条命看重的很。荆王你的身份特殊,你的车队可以避过任何的排查窥测,我跟着你,不过是混个安全而已。”明乐迎上他的视线,不避不让的句句说道,“我不过区区一个女子,又是孤家寡人,身无长物,怎么,殿下这都要不放心吗?”

她的话每一个字都诚恳,眼神语气也恰到好处的不见丝毫心虚的迹象。

纪浩禹近距离的观察着她的神情。

毫无疑问,这女子的神情语气都毫无破绽,但是——

“但你却是八方的主人!”纪浩禹道,说着就肯定的兀自摇头,“你要躲避仇人,跟着我,的确是比跟着殷王或是回到盛京安全,但同时,一旦入我大兴境内,不管你是义阳公主还是八方的主人,都会无从施展,完全沦为我手上玩偶由我拿捏。这么冒险,付出这样的代价,你的企图一定不单纯,或许你该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题外话------

嗯,其实这是纪浩渊和纪红纱那俩一家的,至于之前说和咱王爷同名,不就是hao字读音一样了么,你们真的想多了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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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保证

“横竖你也没有将我弃之不顾的打算,问这么多,有意思吗?”明乐冷然的扯了下嘴角,抬手抚开他的手。

纪浩禹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近距离的盯着明乐的眼睛又看了良久。

明乐不避不让,一直坦然的微微仰着下巴与他对视。

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外面青藤端着烛台推门站在了门口。

“爷,奴婢来给——”青藤的话到一半却是戛然而止,愕然看着屋子里的两个人。

彼时纪浩禹还以一个俯身下去的角度仔细的凝视着明乐的容颜,虽然眸子里的光线微凉,但是从门口的这个角度看上去,却是极为暧昧。

青藤瞬间就慌了,手一抖,就有一滴烛泪晃到了手背上。

她猛地回过神来,却是更加慌乱,不知道该进该退。

纪浩禹盯了明乐半天,威逼利诱样样手段都沾了边却愣是没能撬开这丫头的嘴巴,本来也正是心里火大却苦于找不到借口发作,这会儿便是锐利的一道目光斜射过去,道,“没长手?不会敲门?”

他的语气其实很轻缓,亦听不出什么严厉或是责备的意思来。

青藤闻言,却是眼眶一热,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急忙磕头请罪道,“奴婢知错了,奴婢不是有意的。”

纪浩禹这个人几乎是从来不发脾气的,但是惹恼了他,后果却是不堪设想。

青藤吓得手脚发软,连声音里都带了哭腔,蜡烛也顾不得的扔到一边,就只顾着磕头。

正在旁边房里忙着的紫苑听到动静匆匆赶来,飞快的扫一眼屋里屋外的动静,立刻就心里有数,过去跪在青藤旁边。

只不过她却未替青藤求情,只就如实禀报道:“爷,您的屋子给您打点好了,是不是吩咐传膳上来?”

纪浩禹面无表情的斜睨她一眼,不置可否。

明乐吐出一口气,径自起身从他的压迫之下脱离出来,径自走到窗前,拢紧了领口去看看着窗外被夜色掩埋的古道独自出神。

就在方才不久,她与他错肩而过。

而这一场错过,后会之期可能会相当漫长。

眼见着他为她奔走着慌,但是为了顾全大局,寸步之遥的距离,她却也只得去狠心的拉开,让他继续奔走在茫茫苍野之间居无定所,而只能在这样的境况之下,有心而发对他道一句“保重”。

宋灏,不我刻意对你隐瞒我的消息,而是现在机不可失,有一件事,由我去做会比你去更加容易一些。

所以好好保重自己,再给我几日的时间。

纪浩禹铁青着脸,回头发现她已经陷入自己的世界里,原是想要发怒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那一瞬间他心里刚刚升腾起来的脾气就被耗的干干净净。

“去吩咐把晚膳送过来吧。”纪浩禹道,变戏法一样,神情语气都于瞬间恢复如初。

“是!”紫苑不慌不忙的应道。

旁边的青藤更是大出意料之外的急忙叩了个头。

紫苑扶了她起身,两人小心翼翼的带上房门往楼梯口走去。

磕了二十多个头,青藤的额头都磕烂了,青紫一片。

两人屏息静气的一直走到楼梯口,紫苑才伸手拉住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过去,道:“消肿化瘀的药,你自己先擦一点,这几日在后头跟着,别在主子跟前露面了。”

青藤正在委屈的紧,手里捏着那小瓷瓶这才开始不住的往外掉眼泪。

“唉!”紫苑叹一口气,回头又看了眼楼上紧闭的房门,无奈的摇头拍了拍她的肩膀,劝慰道:“主子是脾气你是知道的,咱们做人奴婢的,总有很多事是计较不起的。”

青藤用力的抿抿唇,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暂且压下眼泪,点了点头。

她使劲低垂着脑袋不说话,紫苑看在眼里,目光突然一闪,又再上前一步,握了握她的肩膀道:“想来点儿,主子向来都讨厌麻烦,那位姑娘也总不能一直跟着我们。”

“嗯!”青藤依旧垂眸应着,没有多余的话语。

紫苑又再深深的看她一眼,然后才转身下楼去了。

垂首看着她的裙裾消失在楼梯底下,青藤这才缓缓的抬起眼睛,红着眼回头看了眼身后紧闭的房门,然后用力的擦干眼泪跟着下楼去了。

屋子里,纪浩禹走到明乐身边,与她并肩而立,同样腥味很浓的看着外面的夜色。

明乐没有对他多加防备,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纪浩禹饶有兴致的偏头看着她老僧入定般的表情,然后笑了,摊手道:“好吧,我承认我的耐性比不得你,既然你什么都不肯说,那么就由我来说好了。”

明乐收摄心神侧目看他一眼,眼神似笑非笑,却很有几分不甚友善的意味。

纪浩禹只就视而不见,走过去趴在窗沿上径自说道,“我想你应该很好奇这两夜一天之内发生在方才与我们错肩而过的那位殷王殿下周围的事,本王这个人最不喜欢成人之美,所以我就不妨勉为其难的告诉你。”

所以由此可见——

宋灏如今的现状并不是太好?

当天夜里,宋沛说他的人见到宋灏带人出城。

而她追踪而去,遇到赵荣也就说明,宋灏的确应该是出城去了的。

可是事发的安段时间他却不在附近。

如果彭修真的是以她的安全做要挟骗了宋灏出去,宋灏应该不会轻易回城,所以——

最大的可能就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逼迫着宋灏不得不先行折返,而留下了赵荣继续寻找他的下落。

不得不说,纪浩禹的这番话正中下怀,正是明乐最想知道的讯息——

既然短时间内无法公开身份或是回到盛京,那么宋灏的近况她若能掌握自然最好。

明乐面无表情的抿抿唇,不语论断。

纪浩禹莞尔,接着说道:“据说前天下午殷王殿下因故出城,可是祸不单行,入夜之后他统帅的江北大营有人酒后生事,并且演变的十分惨烈,一度酿成血案。后来贵国国主听闻消息,急召殷王前去处理。一个晚上下来,江北十万大军折损上万,损失惨重。贵国国主勃然大怒,再度急召殷王入宫给出一个合理的交代。可是咱们这位殷王殿下却位置不尊,天还没亮就用他的亲王令牌调动了兵部驻京的两万人马,并且勒令京兆府和九城兵马司的人集体出动,与他一并出京去办私事去了。据说义阳公主深夜在野外遭歹人袭击,下落不明。出城之前殷王曾经撂下话来,就算把整个大邺的国土翻过来,也一定要找到他这位义妹的下落。”

纪浩禹说着,就是哑然失笑,扭头深深的看了明乐一眼。

明乐亦是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与他颔首示意——

彭修果然是步步算计到位,利用宋灏引她出城,同时已经布置好江北大营起事,借故调开宋灏,如此在除掉自己这个眼中钉之后,还可以趁热打铁借故江北大营的事再给宋灏落井下石,撺掇孝宗治他一个玩忽职守之罪。

果然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谋!

只是或许百密一疏,他不会想到宋灏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和孝宗公然对着干。

他不入宫谢罪,谁也拿他没辙。

只不过这样发展下去的话——

很有可能,就是借这一次的契机,宋灏要彻底和孝宗翻脸了。

那么接下来呢?他是会启用虎威大营的那股力量直接起事,还是这番南疆然后从长计议?

明乐脸上的神情一直很平静,纪浩禹不禁诧异:“所谓冲冠一怒,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这样的勇气的,怎么?不感动?还是不好意思说?”

明了笑笑,砰地一声喝了窗子转身往屋子正中的桌旁走去。

纪浩禹警觉的往后跳开,抖了抖袖子上散落的灰尘跟过去。

明乐提了桌上茶壶倒了杯水,端在指间摩挲,微笑道:“这整个事件一环扣一环,发生的实在太有秩序,其实你还想问,在幕后操控布局这一切的究竟是什么人对吗?”

“如果是你,你犯不着伤自己这么重。如果是殷王,他此刻就应该是藏身于某处军帐之中在金罗密布的密谋起事,而不是这样没头苍蝇似的带人满世界招摇。”纪浩禹取了她手中杯盏,端在手里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皱眉没有喝下去,点头承认道:“你们的那位国主陛下就更不可能了,那么会是谁,是谁非杀你不可,又能在朝夕之间搅乱整个朝堂社稷?本王生平最是佩服这样唯恐天下不乱的人,难免好奇。”

“那就带着我去大兴吧,我可以答应你,在过境之前,一定满足你在这一点上的好奇心。”明乐说道,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目光澄澈而清明。

纪浩禹看着她这样明亮闪烁的眸光,眉头却是下意识的一蹙,反问道:“你的话,我能信?”

“自是可以的!”明乐一笑,突然意味深长的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道:“但前提是,王爷你得要保证我可以安然无恙的跟着你们抵达大兴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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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章 美色误人

纪浩禹顺着她的视线往门口看了一眼,却是未置可否。

明乐也不勉强,在旁边捡了张椅子坐下。

不多一会儿紫苑带人把准备好的饭菜送了来。

绿绮见明乐和纪浩禹同处一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好在是紫苑眼疾手快,急忙拽了她出去。

次日一早继续赶路,青藤自那以后连着数日不曾露面,一路上也算是相安无事。

而如明乐所料,路上虽然时而就会遇到官府的人行色匆匆的盘查往来的客商,但是因为纪浩禹的身份特殊,他的车队却通行无阻,而她的行踪亦是无从泄露。

因为纪浩禹要赶着回大兴参加上元节的庆典,路上他们不敢十分耽搁。

快马加鞭行至第八日,队伍已经到了大邺国土的南部地区。

“爷,按照目前的行程速度来看,最多再有三日,我们就能抵达大兴境内了。”傍晚在驿站落脚之后,紫苑说道,“明日一早奴婢会带着红玉先行一步,去边城通知那边的守城将领您的行程,让他们提前做好接驾准备。还有京城那边也已经有人回去报信,说您因为路上大雪耽搁了行程,不能赶回去参加除夕的家宴了。”

当着明乐的面,紫苑有很多话都不方便明说。

明乐心里自然明白,她口中所谓的家宴,同时也指初三那天宫里例行公事宴请百官的国宴。

“嗯。”纪浩禹对此也不甚在意,撇了众人先行一步往后院的客房走去,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略一沉吟,回头对紫苑道:“我记得皇叔在离木城不远好像是有一处围猎场是不是?”

所谓木城,即是大兴在大邺边境之外的第一座城池,也就是紫苑口中所谓的边城。

“是!”紫苑回道,“就在木城东南十五里之外,不过那里只是老家主私人的地方,而且这几年老家主久居京城,也是有很长时间不曾去过了。”

“皇叔的习惯我知道,就算他人不在,地方也肯定不会荒废的。”纪浩禹悠然一笑,眉目生辉,吩咐道,“木城那里不必大肆声张,然后你直接转道过去猎场那里打点一下。这眼见着是赶不及回京城过年了,本王可不想把除夕之夜颠簸在荒山野地里。”

荣亲王与现任的大兴国主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弟,早年因为大位之争,和大兴国主的关系就十分恶劣,偏偏上一任的大兴皇帝对他十分偏爱,虽然最终因为长幼秩序没能把皇位传给他,但是为了保他的后半生安泰,却将整个朝中为数一半的兵权交给他来把持。一则是对他的袒护宠爱之意,二来也算是对大兴国主有所约束。

这二十多年来,荣亲王依仗手中兵权很有些有恃无恐,偏生他天生将才,为人又心机深沉手段狠辣,在朝中地位十分的稳固,风云直上。

按理说他与大兴国主既已成仇,而他本人又专横霸道,他的私产是断不会交给纪浩禹随便使用的。

但就目前来看——

纪浩禹和他这位所谓叔父的关系,当真是很不一般。

明乐心里暗暗留意,却不多言。

紫苑领命之后,就安排众人去帮着安置行李,准备晚膳。

纪浩禹先一步回房,绿绮服侍明乐重新给伤口清洗上药之后,闲来无事,两人就去了后面的小花园里散步。

冬日的傍晚,百花凋零,那座所谓的花园也已经萧条不堪,空旷成了一片,实在是没什么景致。

“人都说北国冬日里的梅花好看,这一路走来都没看见呢。”绿绮靠在一处回廊的栏杆上,捡了一截枯枝随手折来玩。

明乐披着大氅站在旁边的一处廊柱旁边,目光落在西边的天际,神色迷离不知道在想什么。

闻言,便是收回目光看她一眼,微笑道:“以前我家中祖母住的院子里倒是有一大片梅林,不过看久了,反而也觉得无甚新奇了。”

“是么?”绿绮突然就兴奋起来,两眼放光提着裙子蹭蹭蹭的跑过去,刚要说什么,适逢明乐抬手指了指花园外面的小径道:“那边是青藤姑娘和紫苑姑娘吧?”

绿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点头道:“是呢!”

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稍稍敛了神色解释道:“我家主子的脾气是那样的,上回青藤姐姐不知道为什么惹了他不高兴,紫苑姐姐怕再有差池,所以这段时间就交代了青藤姐姐去厨下看着下头的人打点膳食。”

“是么?”明乐应着,随口问道,“这样说来,这一路上我们的饮食都要过青藤姑娘的手了?”

“是青藤姐姐一手打理的。”绿绮道,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看上去天真无邪,满脸都洋溢着笑容,“爷他最挑剔的莫过于饮食,紫苑姐姐这是在拐着玩儿给青藤姐姐求情呢!”

明乐了然颔首,唇边带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叹道:“这样说来紫苑姑娘倒是用心良苦了。”

“可不是么!”绿绮附和,“紫苑姐姐和红玉姐姐在主子身子伺候的时间最长,红玉姐姐的性子木讷,闷得很,倒是紫苑姐姐,人很和气,也很照顾我们。”

纪浩禹的四个近身侍婢明乐都见过,也诚如绿绮所言,那个叫红玉的丫头话不多,甚至于不是万不得已都很少出现在眼前,里里外外都是紫苑在安排打理。

明乐收回目光,拢了拢领口道:“天要黑了,我要先回房了,今天我的胃口不是很好,晚膳就不吃了,回头还要麻烦你把我的药给送过去。”

“嗯?姑娘不舒服吗?”绿绮皱眉,探手去触她的额头。

明乐没有拒绝她的好意,任由她试了试额上的温度,然后才感激笑道:“没什么,今天这段路十分的不好走,路上我没休息好,只是想要早些休息。”

“哦,那就好。”绿绮松一口气,上前挽了她的手道,“那我送姑娘回房吧,厨房那边您的药应该已经煎上了,回头我就去取。”

“麻烦你了!”明乐笑笑,两人相携回了屋子。

天黑之后,外面又开始飘起了清雪。

明乐回到屋子里,无事可做就信手摆了副棋局自娱自乐。

棋子刚刚落到一半,外面纪浩禹就推门走了进来。

“来了?”明乐手下动作略一停滞,抬头看到来人是他,只就弯了弯唇角,复又继续低头摆棋。

纪浩禹见她神色如常,脸上依然带着丝习惯性的笑容,表情却已经有些不悦,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你知道我要来?”纪浩禹问,却是笃定的语气,随手拈了一枚黑子在手中把玩。

明乐但笑不语,把摆到一半的棋局往他面前一推,道:“既然已经来了,殿下可有兴趣与我对弈一局?”

纪浩禹看她一眼,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扔了手里黑子懒懒的拖过盛放白字的青瓷瓮罐。

这一世的明乐虽然没有那样的闲情逸致附庸风雅,但前世作为易明澜的时候,她却是公认的才女,诗书礼乐无一不精。

纪浩禹此人心机深沉,在博弈方面更是个中高手,是以两人对局倒也算是棋逢对手。

纪浩禹本来不过是抱着玩玩的心态,但随后渐入佳境,整个人就一改之前的散漫之气,也开始时而拧眉沉思认真落子。

一局棋杀到一半,棋盘上的战局已经十分惨烈。

纪浩禹半躺在土炕上,一语不发的斜靠在伸后软枕上,身上大红的袍子襟口半开,露出里面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片白花花的皮肤,再加上时而认真思索的表情——

他一个人就是一处绝美的风景。

明乐落子之余,目光不觉停留在他胸前的位置顿了一顿。

纪浩禹椅子落定,见她迟迟未动,抬眸看去——

察觉她目光的落点,他先是下意识的一愣,但随即却是风情万种的笑了,扔了棋子大大方方的敞开胸怀往身后软枕上一躺,对凝视他未动的明乐飞了个媚眼儿道:“怎么,过了这么久,义阳公主你终于开始发现本王秀色可餐了么?”

明乐不动声色的从他身上移开目光,垂眸把玩着手里棋子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然后才感慨着一声叹息:“怪不得人都说美色误人,见到荆王殿下之后,我才觉得此言不虚。”

这话可以理解为赞美之词,但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即使语气再怎么认真诚恳——

纪浩禹挑眉,哼了一声:“你这话,确乎不是夸奖?”

“不是吗?”明乐反问,有些意味不明的没有抬头。

就在这时,外面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片刻之后就是绿绮在外头敲门,“姑娘,您歇了吗?奴婢绿绮,给您送药来了。”

“进来吧!”明乐侧目往门口的方向扫了一眼。

绿绮推了门进来,看到大大咧咧躺在暖炕上的纪浩禹不免微微一愣,然后便强压下心里所有的困惑,屈膝见礼道:“给爷请安!”

“嗯!”纪浩禹淡淡的应了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绿绮垂着眼睛起身,然后迈着小碎步走过来,双手把一碗浓黑的药汁递送到明乐面前道:“药刚煎好,姑娘趁热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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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8章 后会无期

明乐端了那药碗在手,旁边的纪浩禹闻到药味已经微蹙了眉头。

明乐拿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的表情,心里冷笑一声,突然毫无征兆的伸手把药碗往他面前一送,微微笑道:“这药苦的很,既然阁下你自诩秀色可餐,那今天我便不喝了。而作为我对您赞美之词的报酬,这碗药,就由您替我饮下,如何?”

两个人,四目相对。

虽然彼此眼中都带着和气的笑容,但细看之下,却怎么都显得格格不入。

纪浩禹斜睨一眼明乐递到他面前的药碗,眼神颇有几分不耐。

绿绮在旁边看着,马上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姑——”她张了张嘴,可是话到嘴边又偷偷瞧了纪浩禹一眼,终究是没敢多言。

“怎么?怕苦?”明乐垂眸看一眼那碗里乌黑的汤药,脸上笑容反而越发明媚起来,扭头对绿绮道,“你家主子怕苦,麻烦绿绮姑娘去厨房寻几颗蜜饯果子来?”

“我——”绿绮一脸的为难,怯生生的抬眸去看纪浩禹的反应——

她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在自家主子跟前这般咄咄逼人。

纪浩禹脸上的笑容慢慢的就淡了,但见明乐是铁了心的不准备做出让步,只能勉为其难,强压着性子把那药碗接了,放到一边,继而眉毛一挑对绿绮使了个眼色。

绿绮会议,忙是福身退下。

明乐看着这主仆二人之间的小动作,不置一词。

纪浩禹靠在软枕上倚着没动,不多时院外就传来一阵匆忙而极有节奏的脚步声——

四个随行的侍卫扯着四肢抬了一具青衣女子的尸体进来。

那女子的身子尚且柔软,身上的衣物没有任何损伤,露在外面的皮肤上也不见半点伤痕,但是脸庞和指尖都显出一种带着奇怪文理的青黑色,更是双目圆瞪,狰狞中透着极端的恐惧模样。

那张面孔——

赫然就是青藤。

四个侍卫把青藤的尸体摆在地上,后面绿绮和紫苑、红玉几个也使劲低垂着脑袋跟进来。

纪浩禹谁都没看,只对明乐说道:“满意了吗?”

“都说荆王殿下无半点怜香惜玉之心,果不其然。”明乐莞尔,却是不置可否,目光往那药碗上略略一扫,嘲讽道,“怎么,您这是杀鸡儆猴,要恐吓我不可得寸进尺?”

“不一样!”纪浩禹冷嗤一声,厌恶的一挥手。

几个侍卫立刻带着青藤的尸体退了出去。

“的确是不一样。”明乐接过他的话茬,垂眸仔细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袖,“这个丫头居心不良,在王爷您的眼皮子底下使手段,无异于明着打您的脸,她这是在质疑您的御下手段,死有余辜。而我之于您,却远不是这么回事了。”

青藤是被人强行灌了毒药致死,那死状可谓恐怖至极,即便是紫苑等人见了也都心里发抖,可是这看似纤弱的少女从头到尾却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甚至于这一番话说出来,更是狠辣恶毒,半点的悲悯之心都不见。

明乐的话,纪浩禹并不反驳,还是心有余悸的扫一眼放在他面前的那碗药道:“你的顾虑已经不存在了,不是一直都巴望着身上的伤早些好吗?喝了睡吧!”

说完,他便欠身往炕沿上挪去。

紫苑和红玉两个急忙凑过来,一左一右跪在地上伺候他着靴。

明乐依言端了那药碗在手,左右端详着里面的药汁却是未动。

纪浩禹穿了靴子就要起身出门,明乐这才冷笑一声,重又把那药碗撂到了桌上,声音冷涩道:“荆王殿下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说话?”

纪浩禹起身的动作愣了一瞬,一直沉默寡言的红玉终于忍不住皱眉,上前一步道:“姑娘,我家主子已经处置了青藤,并且好言相劝也算给您赔了不是,请您也适可而止吧!”

明乐闻言,也不生气,只就好整以暇的看着纪浩禹。

纪浩禹的唇角扯了一下,终究还是重新抖平了衣袍坐下,双手搁在膝头,饶有兴致的问道:“那你说应当如何?”

“亲兄弟明算账,咱们一码归一码!”明乐莞尔笑道,把那碗半凉的药往他面前一推:“王爷您救我于危难,我很感激,但今日是王爷您的侍婢对我存了不轨之心在前,虽说是有惊无险,可我这个人最受不得惊,礼尚往来,这碗药,还是得要请王爷您替我饮下了。”

青藤是预备在她的药碗里下毒,但事发之前就已经被纪浩禹的人制住。

本来这种有惊无险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是明乐此刻却死咬住不放,也着实叫人火大。

“这位姑娘,我家主人好心救你,是你的救命恩人。”绿绮也忍不住上前辩驳,“而且青藤姐姐虽然存了不轨之心,到底也没能真的伤到您,您如何就不能让一步呢?”

“青藤事败被杀,是她自己自作聪明技不如人。”明乐冷哼一声,却是个油盐不进的神气,“堂堂大兴王爷的贴身侍婢做出这样的事来,作为主子,难道王爷就没有半分责任吗?”

“姑娘,既然你知道我家王爷的身份,就该客气一点儿。”红玉说道,语气有些愤愤。

“我说过,一码归一码,这件事本就是你们理亏在先,如果荆王殿下也是这般想法的话,那我看不如我们还是在此趁早分道扬镳的好。”明乐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明明是你强词夺理。”绿绮抢着说道,小脸气的通红,“我家主子千金之躯,不过就是一碗药的事,如果姑娘你一定要有人喝了这药才能安心,奴婢喝了就是!”

绿绮说着就一步上前,抢了那碗药在手。

明乐目光一寒,突然闪电出手,将手里藏着的一枚棋子击出。

简单的拳脚她是会一点,却无内力,棋子打出去也全然凭借手劲。

好在她的手法很准,稳稳击中绿绮腕间的麻穴。

“啊——”绿绮痛呼一声,瓷碗坠地,砰地一声炸开,浓黑的药汁四溅,辛苦的草药味道瞬时在屋子里弥散开来。

紫苑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惊惧的情绪,顺势就要伸手去袖子里掏什么东西。

而整个过程中明乐都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她的每一个小动作,此时见状,便是拂袖一挥,把放在旁边架子上的一个青铜小鼎掀翻在地。

那小鼎里头正燃着某种香料,香味十分的清雅淡薄,可是小鼎一番,香饵散落,那味道突然浓厚数倍泼洒到了空气里。

纪浩禹反应过来想去阻止她的时候已经晚了,手抬到一半就全身虚软摇摇欲坠。

“爷!”绿绮和红玉惊呼着想要过去护他,却是先他一步瘫在了地上。

后面紫苑的动作稍微快些,不过也仅赶得及从袖子里抽出一方丝帕,下一刻也就跟着软在了地上,倒地时,眼睛里尤且不可置信的盯着那一方飘摇坠落的丝帕。

“你——”红玉眼露凶光,伏在地上就要喊人。

彼时明乐已经穿鞋下地,从容自她发间拔下一支银钗,威胁道:“你可以马上叫人来,杀我的同时,也顺便可以帮你家王爷收尸。”

那少女的目光平静,全无半点玩笑的意味。

“你——”红玉咬着嘴唇恨恨的瞪着她,一再隐忍之下,终于还是死死的闭了嘴。

纪浩禹仰躺在暖炕上却未见慌乱,此时闻言更是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扭头看旁边洒了满地的香灰,叹道:“倒是本王的疏忽了,反叫你钻了这么大一个空子。”

“王爷只是太过自负罢了!既然得了那灵虫在手,我自然会把它的功效作用从头到尾了解清楚。”明乐一笑,并无鄙薄之意,起身过去从那香灰里捡起一颗烤的变了色的透明珠子左右看了看,继而将它往纪浩禹面前一递,惋惜道:“里头的灵虫死了,这珠子该是无用了吧?”

那存放灵虫的珠子是巫医用特殊的药物制成,以保证灵虫存在其中可以成活,但那些药物中的几种混合,一旦高温遇热就会挥发出强力的迷药,让人乏力虚弱。

只不过因为灵虫的得来十分不容易,又是皇室至宝,所以知道其中秘密的不多,而即使知道,不到万不得已,谁又会拿这么名贵的灵虫做迷药使用?

是以明乐收着那颗珠子纪浩禹一直不曾多想,却不想,最后终却是折在了这个上面。

“你若喜欢,我那里多得是,回头送你几颗就是。”纪浩禹笑笑,仰躺在那里却无半分慌乱。

“王爷的好意我心领就是。”明乐也不与他客气,随手揣了那珠子在怀,又利落的取过搁置在一边的大氅披上,一番整理,然后蹲在红玉跟前轻门熟路的从她身上摸了柄匕首并一些银钱出来。

红玉几个看着她这一番动作,心里俱都不解,但纪浩禹既然不下命令,她们也就不敢妄动,只就一动不动的看着。

打点好一切,明乐才重又回头对炕上纪浩禹扬眉一笑道:“一路有惊无险,谢谢王爷一路照顾将我带到这里,大兴我怕是没时间陪您一起回去了。抱歉的很,今日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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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9章 歪打正着的人情债

“话别说的太满!”纪浩禹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笑容,身子动不得,就只偏了头去看她,眉目之间却自始至终不见丝毫恼意,反而越发显得气定神闲起来。

时间紧迫,明乐也没心情和他计较。

只不过打点好一切之后,她却并未急着马上离开,而是走了两步站在了紫苑的跟前。

紫苑伏在地上,骤然瞥见她的裙角就是心头一颤。

“我这人没别的好处,就是算盘上的功夫把握的毫厘不差,我走之前,咱们之间还得要先算一笔账。”明乐抿抿唇,以绣鞋的鞋尖挑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扬起脸来和自己对视。

她的脸上犹且带着一丝近乎可以称之为温柔的笑意,紫苑看在眼里,却是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冷。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面前定了定神,紫苑咬牙说道。

“不明白吗?”明乐冷嗤一声,也不和她废话,直接说道,“你以为青藤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吗?对今天晚上的事,难道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从头到尾,都是紫苑诱导了青藤。

这几个丫头跟在纪浩禹的身边,在性格上似乎都多少受了他的影响,除了年纪较小的绿绮之外,其他几个人人都不是善茬儿。

但青藤那个丫头虽然气度狭窄又狠辣歹毒,在心机上却是远远不够的。

如果不是受人教唆,她是断不敢在纪浩禹的眼皮子底下耍手段的。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青藤已经被我们王爷处死了,是人赃并获,怎么您这是还要来冤枉我的吗?”紫苑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语气却是从容不迫。

从撺掇青藤对明乐下手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设想各种可能发生的后果,并且不断的在为自己安排后路。

这一套说辞,也是一早就准备好好的。

“是啊,紫苑姐姐不是那样的人!”绿绮也跟着争辩,“紫苑姐姐心地好,这些时日里姑娘您的身上的伤口也都是她在一手打理的,她若是真有害你之心,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多得是,怎么会需要利用青藤姐姐这样多此一举呢?而且——她也没有里有这样做的。”

“她是什么心地,不用你说,我自会判断!”明乐却是不为所动,继而嘲讽的斜睨了一眼悠然瘫在暖炕上闭目养神的纪浩禹道,“至于她要这样做的理由,无外乎就是为了你家主子了。”

“我没有!”紫苑闻言不由得勃然变色,怒声辩驳道,“奴婢对主子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这些天奴婢都是秉承王爷的吩咐,尽心尽力的伺候姑娘。青藤对您存了不轨之心,您心里不痛快奴婢可以理解,却也断没有这般污蔑冤枉奴婢的道理。”

紫苑义正词严,说着就是一脸愤然,眼眶红红的,仿佛泫然欲泣。

“你以为我现在是在和你求证辩论是非的吗?”明乐像是听了笑话,摇头轻笑一声,拔了匕首出来。

“你——你要做什么?”紫苑冷冷的看着她,虽然还在极力的维持平静,不让自己表现出心虚的情绪来,声音却已然带了些颤抖。

“我干什么?”明乐反问,弯身捡起散落在她身边的帕子反复看了看,一边漫不经心道:“青藤自不量力,死有余辜,可是作为那个在背后推波助澜怂恿她的罪魁祸首,我也不觉得我有理由装聋作哑的放过你。”

说话间,她已经嫌恶的甩了那方帕子,冰冷的刀锋往前一送,已经压在了紫苑的颈边。

“你这是欲加之罪!”紫苑终于慌了,惊惧道,“青藤已经死了,说难听了就是死无对证。你没有证据,如何还要冤枉我?你就不怕——”

“怕什么?回头到了黄泉路上,自有青藤和你计较是非对错。”明乐冷漠一笑,打断她的话,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突然凛冽了语气道,“你要证据?就凭青藤手里所持的剧毒你就无从抵赖,你家王爷你舍不舍得动你是他的事,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算计到我的头上来。”

青藤要对她下毒,为保万全,所持的毒药自然会从精通药理的紫苑那里取得。

紫苑脸色惨变,惊了一跳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忙是涕泪横流的扭头朝稍远地方的纪浩禹看去,哭诉道,“爷,您要替奴婢做主啊,我真的不知道,那药的确是前几天青藤从我这里拿的,可奴婢并不知道她是要用来害人的。爷?!”

她哭的急切而悲痛,语气之中却难掩慌乱。

纪浩禹躺着没动,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紫——”绿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倒在她旁边的红玉横了一眼,不得已而噤声。

明乐并没有和紫苑争一个水落石出,该说的话说完就是横手一拉。

紫苑悲切的哭诉声刚到一半就是戛然而止。

空气里的气氛瞬时一寂,整屋子如同坠入冰窖一般,死寂寂的。

谁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脸上犹且还带着几分病气的柔弱少女,杀人放血也不过是她反手之间的事情。

血腥味弥漫出来,即使是不动如山的纪浩禹也难免眉心一跳,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明乐捡了紫苑的帕子把匕首略一擦拭,继而利落的收刀入鞘,然后探手在她怀里摸索两下,取了一面打造的极为精致的银色令牌出来——

她得了纪浩禹的吩咐,明日一早便要先行启程离开,身上势必会带着便于同行的信物,这一点也是在明乐的计划之中。

取了那令牌在手,明乐才算彻底放心,再就一刻也不肯多留,裹着大氅急匆匆的出了门。

屋子里,以纪浩禹为首的主仆三人还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一直到院子里的脚步声消失不见,门外才如鬼魅般飘进来两条黑影。

两人落地无声,手脚麻利的去把瘫软在地的红玉和绿绮扶起来。

一直闭眼仰躺在暖炕上的纪浩禹这时才是悠悠然的撑着胳膊翻身坐起,然后随手从袖子里摸出两丸指甲大小的暗红色药丸抛过去道:“别喝水,用清心散给她们咽下去。”

“是。王爷!”两名黑衣人依言给红玉和绿绮服了解药。

那药丸的效力发挥起来倒是十分迅捷,两人只就闭目缓了两口气,就已经可以撑着桌子自己起身了。

纪浩禹端起桌上半凉的茶水呷了一口,然后又觉得口感不好,随手丢弃。

就这一来一回的功夫,房顶上就又想起一阵极为细碎的声响,紧跟着另一条黑色的影子从大开的房门外头荡了进来,单膝跪在纪浩禹面前道:“王爷,那位姑娘方才刚刚持了您的令牌去后院要了一匹快马,已经离开了。属下等不敢擅自做主,所以前来请示王爷,是否需要拦截?”

明乐会一路跟着他来到这里,虽然她自己说是为了躲避仇人追杀,但是这个解释,从一开始纪浩禹就是不信的。

而今天晚上发生的事,也就恰恰证明了这一点——

她的确是另有图谋的。

纪浩禹玩味一笑,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旁边的炕桌,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人们都不敢出声打扰,个个凝息屏气的候着。

过了一会儿他才思绪回笼,重新抬眸朝那黑衣人看去,道:“她走的是哪个方向?”

“西南!”黑衣人回道。

“西南?”纪浩禹口中喃喃自语的重复,同时闭目思忖起来,但也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听他朗声一笑,霍的睁开眼,“原来如此!”

红玉等人面面相觑,却也都不敢去妄自揣测他的心思。

纪浩禹脸上笑容十分惬意,似乎心情还好得很的挥挥手道:“下去给我备几匹快马,再调派几个妥实的人,本王先小憩一会儿,一个时辰之后,让他们在门口等我。”

“王爷您这是——”那黑衣人有些意料之外外的倒抽一口凉气,恳切道,“我们的行程已经耽误了,现在是不是应该尽快回国?”

“照本王的吩咐去做!”纪浩禹道,说着又是心情很好的笑了,“横竖已经是晚了,也不差这三五日的功夫。”

那黑衣人见到实在拗不过他,遂也就不再坚持,领命去了。

“你们两个,把紫苑的尸首抬下去吧!”红玉对另外两人吩咐道。

两名黑衣人颔首,把紫苑的尸体收拾了抬出屋子。

绿绮不用吩咐就转身下去准备打水回来擦拭屋子里的血迹和洒落的香灰。

目送她离开,红玉才面有焦色的急忙合了房门,转而对纪浩禹道:“爷,您明知道紫苑是荣亲王安排下的人,虽说锄了她以后您左右会方便很多,可是万一荣亲王他追究下来——”

“他敢吗?”纪浩禹冷笑一声,脸上一直风情万种的笑容这时候却恍然透出些许清俊冷酷的味道来,冷冷的看着地上的残血,“这人若是他当面给我的,我是不能驳他的面子,怎么都得给他好好的供着养着。可是现在——”

话到一半,纪浩禹一顿,语气突然收冷,一个字一自字从红唇之间迸射出来:“即使我打了他的脸,他也得受着!”

紫苑是荣亲王安排在他身边的探子,这件事他很早之前就发现了,一直隐忍不发就是为了等一个时机罢了,现在——

明乐歪打正着,反倒是成全了他!

纪浩禹是个什么性子,红玉最是清楚不过。

“那关于她的死因——”既然他说无碍,红玉自然也就不再多想,只就皱眉问道,“就是荣亲王那里不能公开前来质问主子,这件事他也一定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我们需不需要做些掩饰?”

“有什么好掩饰的?”纪浩禹摆摆手,笑容中就又多了几分深意,“实话实说好了,没有什么会比这个理由更合情合理又合乎逻辑的了。”

从表面上看,紫苑是出于私心才教唆了青藤对明乐下毒手的,而事实上如果结合她背地里的那个身份——

为了彻底的掌控纪浩禹,她为荣亲王除掉他身边这个来路不明的可疑女子才是最正当不过的理由。

现在她自己任务失败,偷鸡不成蚀把米,荣亲王那里就更是没话说,就只能做个哑巴亏给吞了。

“嗯!”红玉也是一点就通,马上参透其中玄机,点头道,“那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也去吧,回头你带上队伍先走,去木城等我,我最迟晚到四日,你找个借口搪塞了就好。”纪浩禹道。

“是,奴婢明白。”红玉应下,想了想还是心有困惑,迟疑着道:“不过主子,那位义阳公主并不简单,插手了她的事,不会有麻烦吗?”

“她顺手就送了本王这么大一份人情,你以为这人情债是好还的吗?”纪浩禹一笑,突然撤了前一刻眼中狠辣的凉意,笑容又再明媚妖娆起来。

他这个人,最是不择手段,若要说到礼尚往来什么的,其实全凭他的心情。

此时他会这样说,也不过一个借口,红玉心里很清楚,他其实就是对明乐本人或是她此行要做的事情感兴趣罢了。

红玉抿抿唇,于是也不再多言,屈膝告退。

纪浩禹走到窗前负手而立,一语不发静默的站了好一会儿,一直到绿绮带人进来把屋子重新整理好,这才折回旁边自己的房间里和衣小憩了一会儿。

二更的更鼓响过,一队十余匹战马从这驿馆出发向西而去,马蹄声紧凑奔忙,很快隐没于夜色之中。

明乐离了驿馆就一路策马疾驰,分秒必争的赶路。

纪浩禹确乎是笃定了她此行的目的地一样,并不紧追她,而是保持着十里开外不至于被她察觉的距离之外一路的跟着。

驿馆西南方向相距百里之外,是一片矮山环绕的丘陵地带,因为地势不平十分多变,难以耕作,是以周边很大的一片范围之内都人迹罕至,十分荒芜。

穿过这片山脉,再过一道架在悬崖之上的栈道就是大片的湿地沼泽,沼泽之外——

便是有宋灏二十万大军驻扎的南疆之地!

从行程上估算,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几日易明峰就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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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章 另有玄机

明乐马不停蹄的赶了半夜一天的路,但是因为山路难行,也直到次日的日暮十分才正式进入南疆的属地之内。

纪浩禹带人一直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仿佛观光一般,倒是悠闲自在的很。

眼见着夕阳西下,这时先行前去盯梢的探子回转,远远的迎了过来。

纪浩禹收住马缰,把行进的速度拉慢等着他走近。

“王爷!”那人策马迎来,拱手道,“义阳公主已经迫近了前面的沼泽之地,不过她却似乎并没有打算连夜潜入大邺的驻军之中,而是在离沼泽两里之外的一处山坳里停了下来,似乎是有休息过夜的打算。”

按理说,她既然马不停蹄的赶了整天的路,就说明她很赶时间,现在眼见着目的地就在眼前,万不该在这个时候突然停下来休息的。

“哦?”纪浩禹的目光一深,颇有几分兴味的沉思起来。

跟在他身边的一位属臣策马凑近他些许,提醒道,“遵照王爷的吩咐,大邺朝中那边的情况也打探清楚了。派来代替殷王接管南疆军队的是人选还是新晋的武安侯没变,并且时间上也赶得很巧,他应该是今日一早已经抵达军中了。”

易永群的丧期未过,易明峰却火急火燎的赶往南疆任职。

就算不遇到明乐,纪浩禹心里本也就对此事起了疑心,现在到了如今这一步,更是显而易见——

易明峰此行的目的并不可能单纯了。

“是吗?这样说来,那丫头就是冲着她堂兄来的了?”纪浩禹闲闲一笑,抚摸着手里马鞭,也不等身边的人附和回答,又自顾的笑道,“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那我们要怎么办?”那人谨守本分,并不费心去揣摩他的心思,只就问道。

“既然她停了,那正好!”纪浩禹说着就旁若无人的伸了个懒腰,自马背上跃下,四下里舒活起筋骨来,“赶了一天的路,本王全身的骨头都要颠散了,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吧。”

“是!不过山野之地环境恶劣,只能暂且委屈王爷了。”那人也不多问,立刻跟着翻身下马,吩咐了几个手下去准备。

纪浩禹没说什么,只就自顾活动着筋骨往周边去散步。

这里十几个属下的动作也是很快,一炷香的功夫不到就已经用各自马上携带的材料为他在山路旁边不起眼的土坡后头搭建了一座简易的小帐篷出来。

里头地毯软枕,包括他平时惯用的熏香和美酒都准备的妥妥当当,一样不落。

纪浩禹随意的溜达了一圈回来就心安理得的钻进帐篷里休息。

几个属下潜伏在附近,暗中窥测路上的动静,另外又分出四人去山中寻找食物。

因为纪浩禹选定安置的地方离着唯一进山的小路不是太远,如若在附近生火,附近有人经过的话必定一目了然。

为了掩人耳目,几人狩猎之后,直接在山里找了个山洞作掩护把野味烤熟,顺带着把随身携带的另外几样吃食都按照纪浩禹平时的喜好重新烹饪,这才带回了小帐篷里给他充饥。

不过纪浩禹这人在生活习惯方面十分之挑剔,虽然一众属下已经尽了全力侍候,因为长途跋涉随身携带的烹饪工具有限,食物做的稍稍不合胃口他就难以下咽,只就挑挑拣拣的吃了几口便是作罢。

山里的夜晚分外冷清,而且寒气又重。

用过晚膳,纪浩禹就裹了厚厚的裘皮大氅在帐子里沐浴着熏香打盹儿。

侍卫们潜伏在四周,轮流做警戒。

头半夜各自相安无事,下半夜四更刚过,远处的山路上却是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那明显是匹良驹,虽然匆忙赶路,但马蹄声却极其稳健,慌而不乱。

黑暗中,本该正在酣睡的男子突然猛地睁开眼,目光狡黠如狐悠悠一笑。

“王爷,又有人进山了!”帐篷外头有人压低了声音轻声的回禀。

“嗯!”纪浩禹懒懒的应了一声,他人明明是醒着的,这一声却懒散而朦胧,听起来带着浓厚的困倦也睡意。

那侍卫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请示他下一步的行动,但闻他语气中颇多不满,便没敢多言,暂且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远处那匹马来的很快,奔忙之中如一团急促的劲风,给人的感觉不过短短一刻,已经从前面的小路上一划而过,马蹄声渐远,再度隐没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待到那一匹快马远去,附近潜伏的侍卫中才发出几声唏嘘。

然后就见纪浩禹披了大氅从帐篷里款步走了出来。

“王爷!”那位领头的属臣急忙定了定神迎上来,想要说什么,纪浩禹已经开口道:“马背上没人?”

他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嗯!”那人点头,满脸的迷茫之色,然则下一刻却是面皮一紧,猛地拔剑出鞘,戒备着扭头朝身后不远处的树林方向看去。

与此同时,其他人也都似乎同时察觉到了什么,迅速围拢到纪浩禹身边,将他围在中间护住。

那林子里的动静并不大,若不细听,只会觉得是有风声划过,树叶沙沙作响。

然则与之同时压迫逼近的一股无形的外力,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全神戒备,不敢掉以轻心。

一拨一拨的风浪随着平地而起的风声迎面扑来,所有的一切几乎发生在瞬间,已经有十余条鬼魅一般的黑色人影从树林里飞纵而出,以一个扇形向着纪浩禹等人强势压来。

来人手持不同的兵器,虎视眈眈,未曾动手,散发出来的已经是绝杀的戾气。

“你们是什么人?”纪浩禹的那位属臣眉头深锁,冷声问道,说话间他手腕一震,刚要出手,却被纪浩禹一把拿住,将他拽了回来。

对面的一众蒙面黑衣人个个蓄势待发。

那属臣心里正在着急,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就见他们当中的一人突然一挥手。

虽然服饰相同,但显然,剩下的人都以他马首是瞻,那人未曾言语,只就简练的一个手势,那些人蓄势待发的姿态未变,却是井然有序的后退两步——

显然,训练有素。

“我们只是过路的外乡人而已,如果不巧挡了各位的路,我们让开便是,没有必要伤和气!”纪浩禹的面色如常的上前一步,反手一压,手下动作灵活的把那属臣的佩剑撞进了剑鞘当中。

他姿容绝代,千钧一发之际又是这样一副闲庭信步般的表情,即使不亮身份,全身上下也是那么一股子雍容华贵高高在上的姿态。

“打扰了!”那黑衣人短促说道,声音冰冷而不带任何的情绪起伏,说话间他人却未动,冷厉如鹰的目光依旧死死的盯着纪浩禹的脸孔。

大家双方都是聪明人,一眼就能看出对方不是等闲之辈,如果硬碰硬的话,极有可能两败俱伤。

但显然,在这个地方遇到他们,这黑衣人并不放心。

纪浩禹无心生事,无奈只能再次主动开口道:“月黑风高,阁下你们会认错了人并不奇怪,事不宜迟,或许你们要找的人就在前面也为未可知。”

他的语气闲散,怎么听都是个调侃玩笑的意思。

那黑衣人闻言,却是目光瞬时一沉。

不过他的思维却是相当灵活,不过是片刻之间似乎已经有所了悟,客气的拱手一礼。

“多谢提醒!”留下四个字,他便是再度一挥手,当先飞身再度隐入密林之中。

其他的黑衣人亦步亦趋,一声不吭的跟着他。

只见眼前人影飞纵,不过片刻功夫,那林子里的风声就再度平息,一切恢复如常,还是那个荒凉冷清的山间之夜。

“王爷,这些人——”纪浩禹那部署挥退众人,迟疑着开口。

“十有八九是殷王的人。”纪浩禹道,目光依旧定格于远处树林的暗影之上,停顿片刻才又继续说道,“看来还是我想的简单了,这件事里头怕是另有玄机。”

“义阳公主是冲着武安侯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那部署揣测说道,“她和殷王的关系不一般,想来是两人之间早有计较,殷王特意派人来助她成事的?”

“她是为着易明峰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纪浩渊却是摇头,说着却是突然敛了神色,冷然道:“她和殷王的目的或许相同,但明显就是两人各走各路,否则她又何必借我的车马做掩护,争分夺秒的急着南下?我原以为她孤身来闯南疆军营为的会是她和易明峰之间的私怨,现在看来——此事玄机颇深。如果不出所料的话,近期之内南疆的大邺守军当中必定会有一场大的风波了。”

易明乐要针对易明峰,这一点无可厚非,甚至可以说是顺理成章的。

但这个丫头心思极深,并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主儿。

如果只是为了寻易明峰的晦气,她是无论如何也犯不着在自己身受重伤的当口还长途跋涉的急着奔赴南疆孤身涉险。

由此可见,这件事的幕后一定还有另一重更为紧要的原因,叫她不惜一切也非得要冒险走着一趟不可。

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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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章 借刀杀人

“如果真是殷王的人,那我们就不合适插手了。”那部属将信将疑,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纪浩禹的神色,试探道。

宋灏是大邺的亲王,纪浩禹又笃定此事涉及军队。

不管明乐和宋灏要做什么,就算闹的天翻地覆,那也只是他们一国内部的事。

可纪浩禹作为外人,一旦牵涉其中,很有可能就会把事情发展成两国矛盾——

这样的后果,并不是谁轻易可以承担的起的。

“谁说我要插手来着?”纪浩禹看穿他的心思,撇了下嘴角,笑道,“本王跟来就是想看那个丫头到底想做什么,原也就是为了凑热闹来的。”

纪浩禹那个性,唯恐天下不乱是真,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若说他只是为了瞧热闹才临时改变行程,跟着明乐冒险潜到大邺驻军的腹地范围内——

说出来,怕是没人会信。

纪浩禹如何不知他的想法,闻言也不过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角。

那部属也不敢再去深究,遂也就只能暂且作罢。

**

这南疆之地,地处深山之中,土地贫乏,环境又是十分之恶劣,沼泽周边更是瘴毒肆虐,人畜避之唯恐不及。

这一片沼泽的占地面积很广,方圆数十里而一眼望不到尽头,但却是南蛮不落出入的必经之路。

早在百年前,久居此处的南蛮不落就依仗着自己制毒用毒的绝技意图从此处善终迁出,占领一片富庶之地来自成一国。

大邺王朝的统治者自然不能容忍自己的疆土为人所侵,派遣大批军队前往镇压。

南蛮之地的环境恶劣,土著居民的数量有限,虽然在掌握地形和投机取巧方面很占优势,但却被天朝庞大的军队死死的限制住,在经历了接连几番恶斗之后,终于不堪损伤,再度退居深山之间。

而自那以后,他们部族接连的几位统治者都不死心,对山外富饶之地虎视眈眈。

为了避免让他们有机可乘,大邺方面就连续百年派遣重兵驻守在他们出山的必经之路上。

百余年间,双方之间可谓战火不断,一直没有消停。

一行黑衣人形如鬼魅在密林之中熟门熟路的急速前行,所过之处带起很大的风声,偶有密林之中栖息的鸟雀被惊起,但细听之下唯一能够分辨的却只有沙沙的树叶声。

他们自始至终没有在那条开辟于山间的小路上现身,而是取道树林秘境暗施轻功一路狂奔,即便是这样,又能保证自己随时随地可以观测到那条山路上的一切动静。

彼时那一匹无人驾驭的战马正疾驰在荒野夜色之中,而这些黑衣人似乎是以它为准向标,紧随其后,在林子里一阵飞驰。

“头儿,前面就是沼泽了。”行进中,一人边提了内里狂奔,一边凑近领头那黑衣人的身边提点道,“前几日大雪,沼泽里现在都被整个人冻住,我们可以取道其中,至少能节省个把时辰。”

“不行!”领头那人立刻驳回他的提议。

他没多解释,奔走间只就是双眉紧蹙一刻不离的盯着不远处的那条小路。

“如果不从沼泽中走,那前面便只能去路上了,万一会有埋伏的话——”那黑衣人担忧道。

领头的略一思忖,忽而扭头朝对味儿看去,沉声唤道:“梁旭!”

“在!”话音未落,负责断后的一名身形健硕的黑衣人就提步追了上来,俯首听命。

“你和武冈两个取道沼泽先行一步,之前主子有传信给吴统军,他那里应该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预定的时间之内我没能赶过去,你们就按照原定计划,由他配合你,直接动手。”领头的黑衣人有条不紊的吩咐,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块碧色璞玉抛给他,“把这个给他,他自会明白你的身份。”

“是!属下明白!”梁旭也无废话,接了那璞玉揣进怀里,又道,“属下先行一步,头领您保重,我们回头营中相见。”

言罢,不再等那黑衣人吩咐,就一招手,带着另一名叫做武冈的黑衣人从队伍里撤出,然后或许调转了另一个方向,几个起落就一头扎进沼泽地里,快速的隐没了踪迹。

剩下的十几名黑衣人依旧沉默着在丛林中穿行,眼见着前面一道绵延数里的低矮山脉拔地而起,那领头的黑影抬手做了两个简短的手势。

为了在黑暗中指挥方便,他左手五指的指甲上事先涂抹了一层有微弱荧光效果的药物,所以即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里,后面的人也依旧能够清楚分辨他的指令。

随着他的手势挥下,众人略一颔首,刚要从密林中抽身往那小路奔去,就听得夜色中一声凄厉的马鸣,紧跟着又是砰地一声,之前纵情奔跑在山路上的战马突然毫无征兆的轰然倒地,哀哀嘶鸣两声,就完全失了动静。

显然——

是遇伏了!

领头的黑衣人目色一寒,立刻伸手打了个原地待命的手势。

众人收到信号,马上利落的就地掩藏起来。

黑暗中,一众的绝顶高手都是精神紧绷,死死的盯着小路上的动静,蓄势待发。

但自那战马到底之后,直等了好一会儿也见有人前去查探。

领头的黑衣人心念一动,顺手从脚边摸了一颗石子,运力指尖,对着小路对面的一处突破弹了出去。

他的内力深厚,石子离手带着凄厉的一缕风声在夜色中嘶鸣。

与此同时,紧随其后却是一声短促的鸣箭声刺破夜空,向那石子被击出的方向撞了过去。

不过那射箭之人的箭法视乎并不十分高明,箭头并未能击落石子,只是擦着石子一角划了过去,两股力道相撞,于夜色中激起一簇细碎的火花。

就在那个瞬间,那黑衣人就是目色一寒,突然暴起,双掌横推而出,直劈矗立在五丈之外的那株大树。

那是一株红衫木,该是有些年头了,直立参天,不过树干并不是太粗,只有成人大腿根的粗细,侧身于其背后藏一个人绰绰有余。

那黑衣人一掌击出,不留余地。

只听着咔嚓一声闷响,无数未及掉落的枯叶漫天飞扬,直冲云霄的巨木就在他掌力之下被生生劈断,吱吱呀呀的我往后栽倒过去。

不过原先藏身其后的弓箭手也是十分机敏,那一箭射出,似乎也是做好了他会劈树的打算,在他扑过去的同时已经先一步后撤,闪身到了旁边另外一株合抱之粗的老树背后。

那黑衣人一掌击空,目光锐利如鹰敏锐的四下里一扫就锁定了下一目光。

几乎是在双脚落地的同时,他立刻又再提了内力往那株合抱之粗的老树扑去。

慌乱中,树后那人竟没存和他鱼死网破的心,并没有举掌相迎,而是拔腿就跑,试图闪躲。

那黑衣人本来的意图是杀人灭口,但见对方并无还手之意,立刻改了主意,探掌去拿他的肩膀留活口。

他的伸手顶尖,同辈中人鲜有敌手,本来也做好了一场恶战准备,却不曾想探手一拿竟就那么轻而易举的将那人拿了个正着。

入手是一把滑腻厚实的动物皮毛,而那皮毛之下,人的肩膀却是出奇的纤细瘦弱。

黑衣人诧异之下,手下动作略一迟缓。

下一刻黑暗中就传来女子低沉冷肃的声音——

“柳扬!是我!”

柳扬闻言,心跳瞬时一滞,整个身子都僵硬了片刻,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慌乱撤手,往后退开两步,惊讶道:“九小姐?”

“是我!”明乐应道,说着就款步从那巨木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她身上裹了件厚重的大氅,长发简练的束起,一张脸较之从前却更显的瘦小了许多,巴掌大那么一点。

黑暗中,即使不能明确分辨她脸上五官,但在这样危急关头下的一举一动都能让柳扬确信——

这就是他跋山涉水,这一路都抱着渺茫希望在寻找的那个女子。

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从心底里漫上来,柳扬却是久久的愣在那里,这个素来雷厉风行的冷血侍卫,竟是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险些哽咽着没能说出话来。

有惊无险,明乐弯身捡起慌乱中落子地上的一把小弩,用大氅扫了扫上面的灰尘。

她重新抬头看过去的时候柳扬才猛地回过神来,急忙垂眸下去掩饰尴尬,问道:“属下刚才不知道是您,所以——可是九小姐怎么会在这里?主子一直以为您会藏身在盛京附近,这段时间带了人在翻天覆地的找您!”

其实明乐知道,这么多天的音讯全无,不管是在谁的心里大概都会冒出些不详的想法来,想必宋灏也有,可他就是自欺欺人的不肯承认罢了,反而持续的奔忙满世界去寻找她的踪迹。

本来这里事,是一定得要他亲自走一趟才行,可是为了分身继续去寻找她的下落,他便冒险让柳扬替他来了。

想起数日前驿站门前偶遇他时候他脸上的狼狈和憔悴,明乐的心里突然就有一种无言的心酸之感——

又过了这十余天,这样不眠不休的一路走来,此时他还不知道又要消瘦憔悴成什么模样。

“这件事说来话长,也算是机缘巧合吧!”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散乱的思绪,明乐又往柳扬踏了一步,正色道:“先说说你家主子的计划吧,他是怎么吩咐你的?”

南疆此处的事情才是刻不容缓。

虽然对明乐此行的际遇千头万绪,提起正事,柳扬也是马上敛神。

“刺杀武安侯!”柳扬一字一顿的回,停顿片刻又再进一步解释道:“上回临别九小姐留下的话属下原封不动的转告给了主子,主子已经暗中核查过了,事情的确是如九小姐所料,他们意在军中。可是九小姐出事以后,京中接二连三的发生了好些事,一则主子公然出京赶赴这里多有不便,二则也是时间紧迫。属下们领命前来,不惜一切,也要在明天日出之前拿下武安侯易明峰的人头!”

毕竟是事关二十万军队的大事,虽然柳扬忠心耿耿又人也十分机敏周到,但是没有宋灏亲临坐镇,要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做下别的手脚,的确难保万无一失。

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宋灏这个铤而走险的刺杀计划就是最为立竿见影的方法。

不管易明峰之前下了多少功夫,只要他现在被杀,那么他之前所准备的一切,以及孝宗苦心孤诣打了好多天的如意算盘就会全部崩盘。

而所谓“刺杀”——

对他精心训练出来的暗卫来说,也是最为得心应手的事情,相对的成功几率会大很多。

明乐紧绷着唇角,没有马上接话。

柳扬看她脸色凝重的表情,心里也多少有数,面有愧色的拱手道,“是属下们无能,主子说了,别的更为行之有效的方法不是没有,但要保证万无一失,还是此计最为妥当。”

“杀了易明峰的确可以打破孝宗这一次的全盘计划,可堂堂武安侯在任上,又是在重兵把守的军中之中公然被人行刺致死?”明乐抬手打断他的话,思忖着踱了两步,摇头道,“你们主子掌握南疆这部分军政要务多年,一旦易明峰今夜死在军中,孝宗恼羞成怒之余,就算是捏造证据也肯定会把此事叩在殷王头上。到时候要周旋过去,又少不得几番波折,其中凶险算计更是不计其数,这样连番估算下来,的确不是上上之选。再者,今天你杀了一个易明峰,朝中孝宗有多少的爪牙,保不准他还会故技重施再派别的人来。”

“皇上和武安侯既然定下如此毒计,这一次就是势在必得。”柳扬说着也是一筹莫展,“京城方面主子那里都有准备,属下跟在他身边多年,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主子既然定下此计就必定是有十全的把握化解,请九小姐放心。”

“他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明乐微微一笑,抬手拍了下柳扬的肩膀,“不过为了避免以后接二连三的麻烦,既然我人也到了这里,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就在这里,把所有的一切都一并解决了吧!”

柳扬咝咝的抽了口气,眉头深锁道:“属下明白九小姐的意思,可是您——”

“我没关系!”明乐打断他的话,故意神色轻松的笑了笑,“长途跋涉这么多天,我就是冲着他来的,若是错过此次良机,岂不可惜?而且现在宫里那人盯你家王爷盯的紧,谁也不会想到我会这里。由我来出手做这件事,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夜色浓郁,虽然不能清楚的分辨明乐现在的状况,但她的消瘦却是显而易见的。

但是屡次的接触下来,他却知道,眼前这个少女骨子里的坚韧和固执——

一旦她决定要做的事,任凭是谁也阻止不了。

柳扬还是不放心,坚持道:“可是主子他有言在先,要属下在前来此处的途中注意查访,一旦获悉九小姐您的行踪,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将您护送回京。”

“也就是一两日的事情罢了。”明乐微微牵动嘴角,递给他一个心安的眼神,“有你在,而且军中现在整个还都在殷王殿下的掌控之下,我能出什么事?不过就是耽搁几日回京的行程罢了!”

“可是——”柳扬压根就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个性,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什么,略一权衡,只能妥协。

“那好吧!”柳扬道,说着就是话锋一转,扭头对隐藏在暗处的随从唤道:“来人!”

“头儿!”十余名潜伏在林子里的黑衣人闻讯现身,齐齐单膝跪伏在地。

“曾九,你现在即可返程回京,告诉王爷知道九小姐平安。回禀王爷让他放心,等这边的事情了了,我会亲自护送九小姐回京。”柳扬点了一名黑衣人吩咐道。

“是,属下明白!”叫做曾九的暗卫俯首应下,然后拱手对着明乐一礼,便是率先起身原路折返。

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明乐转头对柳扬露出一个笑容。

如果宋灏知道她要以身犯险借此机会对易明峰下手,必定不会答应,但是此处距离盛京远在千里之外,即使快马加鞭也至少要六日的光景才能把信送到。

而这里的事情刻不容缓,最迟两日之后一切也就尘埃落定。

所以她并不担心柳扬叫人传信回去会受到宋灏的阻挠。

柳扬却是无奈,苦涩的扯了扯嘴角,道:“方才我已经遣了梁旭和武冈先行一步去准备,既然现在计划有变——事不宜迟,九小姐,我们得马上启程赶往军中。”

“嗯。那就走吧!”明乐颔首,转身去到对面的土坡后头把自己的坐骑牵出来,把拿在手里的弓弩扔回褡裢里,同时却是忍俊不禁的笑了笑——

这纪浩禹当真是个欢脱古怪的脾气,倒是替她把一切准备的妥妥当当的,马匹干粮衣物,连带着防身的武器都一应俱全。

柳扬见她把玩那把弓弩,这才想起了什么,皱眉往来时路的方向瞧了一眼道:“对了,方才在后面数里之外属下遇到一些人,需不需要去解决了他”

“不用管他们!”明乐却是微微一笑,翻身上马,摸了摸座下战马的鬃毛,慢慢说道,“这里是大邺的疆域之内,他们又不是傻子,不会插手我们和易明峰之间的事的。”

之前柳扬只是对纪浩禹的身份有所揣测,此时闻言不由的大惊,愕然道:“那么那个人——他是——”

柳扬说着就是不可思议的倒抽一口凉气。

“是大兴的三皇子纪浩禹!”明乐明乐,冷蔑的扯了下嘴角,“说起来还得多亏了遇到他,否则这一路上我要掩人耳目来到这里还真是不容易。”

柳扬闻言却是暗暗心惊——

他心里想到的便是十日之前在盛京之外那驿站门口和纪浩禹车队的偶遇。

当时虽然宋灏看穿了对方的身份,他却不知,但如果那个时候明乐就和纪浩禹在一起的话,那就说明了她是故意和宋灏还有自己错肩而过的?

所以——

她是从那一刻起就在盘算着今时今日南疆的这一场变故了吗?

这样说来,这位九小姐对自家主子也不可谓不是用心良苦了。

柳扬心神一晃,明乐已经有些焦急,自马背上看向他道,“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是!”柳扬急忙收摄心神,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她道,“这里面的叶子,九小姐您取一片压在舌下,可以抵御沼泽之中的瘴毒。”

柳扬是从军大夫出身,又在南疆之地待了许多年,要配制出可以暂时抵御沼泽之中瘴气的药物不在话下。

那瓶中叶子形状奇特,明乐是头次见到,并且用特殊的药物浸泡,打开瓶塞就散发出一股清凉舒爽的药香味来。

明乐依言取了一片叶子压在舌下。

柳扬见她准备好了也就不再耽搁,由他带路,一行人匆匆消失于沼泽深处。

这一夜,南疆的穷山恶水之间几番风起云涌却又于无声之中化解。

夜,凉如水。

大邺的军营之中,篝火袅袅,打散了夜之凄寒。

大营正中的帅帐门前,上书“易”字的大黄旌旗迎风招展,风声猎猎,将那面旗帜舞出最张扬的姿态,于大地之上泼洒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如一场巨大而血腥的阴谋于黑暗中酝酿,喷薄欲出。

帅帐之内,易明峰遣散了所有的士兵,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几案后头翻阅一本兵书。

那是一部传承自前朝的古籍,书页泛黄,有些地方甚至残缺不全。

他一手压着书页,目光锁定于字里行间却是慢慢失了焦距,半晌没有再翻一页。

冬日的夜显得分外漫长,五更的更鼓想过,外面还是漆黑苍茫的一片。

易明峰若有所思的抬手揉了揉眉心,就在这时正对面的毡门被人掀开,郑海裹件黑色的大氅从外面行色匆匆的走进来。

“侯爷!”郑海单膝跪地,郑重的拜下。

“哦,回来了?”易明峰这才完全回过神来,起身从案后绕过去,瞬时扶了他一把将他拉起来,道;“如何了?”

“属下已经去和桑桀族长会过面了,得他亲口许诺,会助我们成事的。”郑海说道,脸上的表情却不见轻松。

易明峰瞥一眼他的神色,挑眉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是,侯爷!”郑海道,顿了一下,又再继续补充:“不过那老毒虫狮子大开口,说是在这之前,要我们先把一半的酬劳交给他,还说——还说——”

郑海说着就有些愤恨,咬牙道:“他还妄图自抬身价,要侯爷您亲往见他。”

“他要见我?”易明峰闻言却是未见恼怒,仿佛早就有所准备一般的闲闲一笑。

“是。他要求侯爷您亲自过去把百万两银钱,连带着那半幅地图交给他。还说,得要您亲口给一个承诺才能放心。”郑海道,“那老东西简直不知死活!”

“话别这么说。”相较于郑海的义愤填膺,易明峰反而十分的心平气和,在帐子里不紧不慢的踱着步:“怎么说现在都是我们有求于人,他要借故自抬身价也在情理之中。”

“他不过一个南蛮曹莽,奴才只是气不过罢了,什么时候轮到他在您的面前来讨价还价了?”郑海说道,满脸的愤怒之色。

易明峰的目光没有落点的盯着帐中某处,却是不受他的干扰,只就心平气和的问道:“时间?地点?”

“侯爷您真要去见他?”郑海一惊,嘴巴张的老大。

“怎么?”易明峰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奴才是担心有诈。”郑海垂下头去,犹豫着还是再度开口道:“侯爷,请恕奴才多嘴,那些南蛮人百年来一直与我们到戎相见,彼此之间是敌非友。而且他们天生狡诈阴毒,这些年死在我大邺人手中的南蛮子不在少数,难免他们不会怀恨。他说是要见您,保不准背地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依奴才所见,您还是大可以不必理会。他们觊觎我大邺的钱财土地,迟早会低头退让的。”

“这些道理我如何不懂?”易明峰摇头,苦笑一声,“可是眼下的时间不容许我跟他们用这个拖字诀,前几天殷王是自乱阵脚,一时分身乏术,顾不得这里。可他那是个什么人,你真以为皇上和我安排下这么大的阵仗能够完全的掩人耳目不被察觉吗?”

易明峰说着,又兀自自嘲的否认,目光微凉道:“保不准回头他就想明白了,现在此刻,前来刺杀我的暗卫就已经在路上,直逼这里来了。”

“怎么会?”郑海闻言大骇,显然是未曾想到这一点,“京城那边皇上逼的紧,而且众所周知,现在这里军中都是殷王的部属,他们怎敢公然对您下手?”

“皇上会不悦会追究,那都是后话了,可我的命若是先折在这里,再说这么写废话还有什么用?”易明峰冷哼一声,眼中突然漫上一抹厉色,继而话锋一转道,“要不你以为我为何刚到这里就让你去见桑桀那老匹夫?实话告诉你,从我们踏进这军营的第一步起,脑袋就已经悬在了别人的剑锋之下。现在要抢的就是时间,一刻都不能耽搁。”

南疆的军队从一开始就牢牢的被宋灏握在手里,现在虽然易明峰以兵符入主,也不过是形势上的接管罢了。

这一点,没有谁会比他自己更清楚。

郑海这才察觉事情的严重性,脸色不由的变了变,急忙道:“桑桀族长说是明日午时,在我们驻地东南,离营十里外的樟树林。”

“明日午时?”易明峰玩味着这两个字,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半晌凉凉一笑,挥手道,“你先去吧,吩咐我们的人,随时做好准备,不可掉以轻心。”

这一次前来南疆的任务万分凶险,他会应承下来,一则是孝宗的指令,一旦他推脱,日后在朝中立足就难了,二则为了不被宋灏压制被明乐威胁,他也必须得要拿自己的性命来博这一次前程富贵!

他此行带过来的三千钦差仪仗,为了以防万一,还从彭修那里借调了一部分得力人手,如有变故,至少可以保证他顺利脱身。

宋灏那人不好捉摸,虽然现在风平浪静,但他依旧不能有丝毫的掉以轻心。

一切,必须抓紧了!

易明峰心里想着,就不觉用力的攥了攥掌心。

**

次日军中仍旧是一切太平。

卫兵井然有序的巡逻在林立的帐篷中间,战士们按部就班的操练演习。

大早起来,易明峰象征性的由军中的副将领着将整个军营巡视了一圈。

双方言不由衷的寒暄,倒也还算其乐融融。

不知不觉整个上午就过去了大半。

从武器库里出来,易明峰便借由熟悉军营周边的情况,要了两名年长的士兵做向导,带着一小队人马出营往周边巡查。

两名老兵走在前头,不住的介绍周边的环境。

易明峰唇边带了抹浅淡的笑容,十分认真道听着,不时也问上两句。

因为易明峰的态度陈恳,两个老兵也不觉有异,也浑然不觉易明峰此行带在身边的两百侍卫都是他自己从盛京带来的人。

一行人闲庭信步,慢悠悠的出营而去,在易明峰有意无意的安排下循着向南的一条山路渐行渐远。

眼见着太阳缓缓悬挂于中天,随在队伍里的郑海就悄无声息的策马凑近易明峰身边和他打眼色:“侯爷?”

易明峰唇角那一点浅淡的笑容不变,目不斜视的略一颔首。

郑海会意,眼中眼中闪过一抹冰冷的寒光,又回头和他的兄长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各自不动声色的往那两名老兵身后潜去。

“侯爷,过了前面那片樟树林就是南蛮人的领地了,未免徒生是非——”两名老兵毫无所查,还在尽职尽责的为他指引周边禁制,其中一人刚刚收住马缰要回头就觉得脖子一凉,还没来及的叫出口,喉管已经被人从后面抹断。

惊着就是砰砰两声,两具尸体坠马落地,激起大片的尘土。

两名老兵横尸荒野,各自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颈边的伤口处大片大片的鲜血奔涌而出,没入沿路的草丛中。

“这位就是武安侯吗?”尸体坠地的两声闷响过后,对面的樟树林中就有低沉沙哑的怪笑之声连连响起。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在那里?”侍卫们俱是心神一紧,往易明峰身边聚拢。

“侯爷,是桑桀!”郑海低声提醒道,语气一半慎重一半警觉。

易明峰的眼睛眯了眯,缓缓抬起握着马鞭的一只手。

侍卫们得令,戒备着退回原位。

易明峰这才悠然的打马走到队伍的最前方,语气桀骜而冰冷的说道:“桑桀大族长不是点名要见本侯吗?现在本侯人就在这里,何不出来相见?”

“哈哈,武安侯果然是好胆量,老头子恭候多时,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沙哑的小声再度传来,伴着一个身高不足六尺的瘦小干瘪的老者从林子里出来。

南蛮各族现任的大族长桑桀,年方五十有三,也许是因为太过消瘦的缘故,他那张满是褶皱的老脸看上去却像是行将入木的耄耋老人,只唯独一双眼睛明亮异常,透着狡黠而诡异的光芒。

他身上穿着一身陈旧的族长宽袍,衣服松松垮垮的搭在干瘪的躯体上,怎么看都显得格格不入。

手里拄着的是那根象征南蛮民族最高统治权的乌金权杖,权杖以蛮难之地特有的各种凶禽野兽纹路画作图腾,顶端雕刻有四种剧毒之物的头像,每一个都张着血盆大口,面目狰狞,让人看一眼就觉吴伟翻腾,不愿意再去多看第二眼。

而彼时那权杖之上,竟还自上而下盘旋着一条奇异的五彩巨蛇,儿童的小臂粗细,身子奇长无比,沿着那权杖盘旋了无数圈,中间在桑桀手持之处还往他壁上绕了两圈,最后蛇头就倚在那权杖顶端四种雕刻的剧毒之物中间悠闲的吐着信子。

虽然早知南蛮人惯于豢养毒物,但见他以这副造型出来,所有在场的侍卫还都是被唬了一跳,更有胆小的下意识的往后退去。

桑桀见状,就是洋洋自得的哑声笑了起来,更有些自豪的用另一只手抚了抚那巨蛇的身子。

巨蛇在他手中倒是乖巧的很,一动不动的盘旋在那权杖之上。

易明峰的目光定格于那五彩巨蛇头顶看了看,心里却是了然——

怪不得这老怪物敢单独出来与自己相见,想必是仗着有这毒蛇傍身,有恃无恐了。

“早就听闻桑桀族长有一条爱宠天赋异禀,奇毒无比,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易明峰缓缓笑道,随即扬了扬手里马鞭,指向伏在地上的两句尸体道,“本侯听闻此蛇素来喜好以人血为食,小小礼物,望请笑纳。”

“侯爷果然是出自世家大族,居然连这都知道。”桑桀嘿嘿一笑,心知易明峰这是要试他的底,却也更乐于人前显摆,探手从衣襟里头摸了个造型奇特的哨子出来,断断续续的吹了几个音节。

那五彩巨蛇原是伏在那权杖上休息的,闻讯便哧溜溜的将奇长无比的身子从那权杖上抽离,游动着身体,动作无比灵活迅捷的朝着那两具横死在地的尸体滑去。

待它离的近了众人才可分辨,它那蛇头上有一处突起,没有蛇鳞,隐约可见皮下呈现出乌蓝色,可见毒性必定迅猛。

侍卫们见那物逼近,个个吓得面无人色,直觉的想要后退,但是碍着易明峰在场,想退又不敢,没给人握着长枪都手心冒汗,两股瑟瑟。

那五彩巨蛇游移过来,并没有半刻迟疑,隔着衣服精准的以毒牙刺穿其中一具尸体的心脏位置,埋头吸允起来。

这毒物不仅真的以人血为食,没想到还颇具灵性,能够轻门熟路的寻到人的心脏处下口。

易明峰略一沉吟,心里不由的更多几分戒备。

所有人都汗毛倒竖,惊慌不已的盯着那巨蛇的一举一动。

那蛇倒也规矩,连着取了两具尸体的心脉之血,就把身子懒洋洋的盘成一团,坐在大路当中,埋头于蛇身中间打起盹来。

一众侍卫都被它吓的脸色惨白,大气不敢出,更是进退不得。

易明峰斜睨它一眼,就再度把目光移给桑桀道:“大族长这是何意?是收了我的礼过意不去打算以您的爱宠相赠吗?”

“侯爷若是喜欢,取了就是。”桑桀沙哑着嗓子嘿嘿一笑,然后蹒跚着步子走过来,一边出言不逊的讽刺道,“只怕是老头子我有意割爱,侯爷您也未必敢收呢。”

那巨蛇是他一手喂养成的,从来只听他一人传唤。

这么个剧毒无比的玩意儿,其他人避之而唯恐不及,哪敢近身?

面对他的挖苦,易明峰也不过一笑置之,不予置喙。

桑桀走过来,却并未跨过那巨蛇所占的位置,只在它后面一步之外站定,直言不讳的对易明峰伸出一只手道:“也寒暄够了,侯爷既然应邀而来,咱们还是直来直往的好。贵国皇帝陛下允诺老头子的东西呢?给我吧!”

他的语气倨傲,完全是命令式的语气。

郑海兄弟俩不悦的拧眉,不觉握紧手中兵刃,随时做好把剑的准备。

易明峰闻言,却是不冷不热的扯了下嘴角,垂眸把玩着手里马鞭慢慢说道:“桑桀大族长你这是坐地起价,咱们原先达成的协议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怎么不是这个样子?”桑桀脖子一梗,并无理亏的心虚感,冷哼道,“你们皇帝要借我南蛮族人之手帮他除去心腹大患,百万两白银和此处山外的两州一县的酬劳并不算多。”

“我天朝土地富庶,疆域广阔,的确是不把此蝇头小利看在眼里。”易明峰道,高居马上目光微凉的看着他,“可当初我们说好了,是事成之后兑现。现在桑桀大族长你尚未在此事之中为我朝陛下出一分力气,就先来所要酬劳?这似乎说不过去吧?”

“你也别怪我我小人之心,是你们大邺人狡猾我信不过你们。”桑桀理直气壮道,“这百余年来,你们仗着人多势众将我南蛮人逼迫在这疆域一隅之地,又多番出兵打压。所谓兵不厌诈一说,我的知道的。何况这一次你们要做的事太上不得台面,如果不提前把好处拿到手,难保你们不会过河拆桥,为了遮掩丑事将我南蛮一族杀人灭口。老头子不奸,却也不傻。所以口说无凭,先把百万两白银,连带着那两州一县的地图撕下来一半压在我这里,事成之后,你们若是翻脸,老头子也好有个凭证,要找地方说理的。”

“桑桀大族长,你未免小人之心了。我朝陛下堂堂天子,一国之君,既然答应了又岂会失信于你?”易明峰也跟着冷下脸来。

“那可没准!”桑桀却不上当,贼溜溜的小眼睛里跳跃着火焰一样的幽光,嘲讽道:“他为了和自己的亲兄弟较劲,都能把二十万大邺子民的尸首用作垫脚石,更何况是我区区一个南蛮?谁人不知,这么多年,你们大邺人都将我南蛮视为眼中钉的?说实话,我的确是信你们不着。”

南疆的二十万人都对宋灏死心塌地,不要说眼下时间紧迫,就算是假以时日,要彻底收服这些人的希望也是不大。

与其留下这么大一个后患,倒不如一次处理干净。

所以从一开始,孝宗意图撤销宋灏对南疆军队统帅权时候所打的算盘就不是要把这部分军队收归朝廷所有,而是——

斩草除根。

彻底将这二十万人从大邺王朝的军队编制中抹去。

所以那段时间,他搜集了有关南疆军中所有的战报以及编制有关的资料勒令易明峰研读。

为的也不是完全掌握军中动态便于接手,而是——

知己知彼,为日后替他操刀剿灭这支队伍做准备。

这二十万人归属于大邺,其实无怪乎宋灏和明乐一直都没往这方面想,作为一国之君,在这些人反义未明之前就能先计算出这么多步来防患于未然的——

孝宗也算是史无前例的第一人。

当然了,要凭易明峰的一己之力来硬碰硬,虽然也不是全无胜算,但自己方面的损失也很难估量。

于是孝宗也就另辟蹊径,和南蛮的大族长桑桀达成协议,允诺桑桀一大笔银钱,同时愿意将南疆境外毗邻的两州一县划归南蛮所有,答应他事成之后,准许南蛮人迁徙到那片地方休养生息。

因为是突发奇招,他这本就是个必胜之举。

可想而知,南疆的驻军虽然在严防死守的防着他会派兵围剿,却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取道南蛮人,对他们下手。一旦让易明峰得手,那二十万的驻军当真是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显然桑桀也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敢狮子大开口的前来讨价还价。

易明峰在这件事上始终防备着宋灏,并不如孝宗那般乐观。

“本侯今日站在这里来赴你之约,本身就是最大的诚意,桑桀大族长,你当真要闹到不欢而散吗?”所以他今日的耐性就很差,并不是很有心情和桑桀打太极。

“试想对面军中那二十万军队盘踞于此,又得益于那片沼泽的地势做屏障,如果这一次不能彻底肃清,让他们留有余孽,到时候在此自立一国,就算你天朝再有百万雄师,能抵得过那沼泽之地的瘴毒?”桑桀见他不肯就范,隐隐的也跟着失了耐性,有些暴跳如雷的遥遥指着他骂道:“你们皇帝要我与他里应外合葬送这二十万人于此,是你们有求于我。你说我坐地起价吗?好!就算我老头子坐地起价了又如何?就凭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撇了我,你以为你能从这南蛮荒山茫茫沼泽之中全身而退吗?”

说话间,他眼中突然凶光一闪,抓了那哨子在嘴里连着吹出几串古怪的音符。

那条端坐在地的五彩巨蛇受到感召,易明峰心里才是暗叫一声“不妙”,它已经直立而起,动作寻如闪电的扑窜过来,一口刺透当前一个侍卫的胸口。

那侍卫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出口,就浑身痉挛着抖了几抖。

不过须臾,那巨蛇拔出蛇牙的时候她就仰面栽倒在地,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肤上尽是一片青紫色,眼珠外爆,唇齿发黑,整个人的死状惨不忍睹,显然蛇毒只在瞬间已经侵袭全身,扩散速度叫人叹为观止。

“蛇——蛇——”一众侍卫被吓的屁滚尿流,惊惧的四下逃窜。

桑桀满是皱纹的脸孔上现出几分狰狞的表情,不住的吹着口中哨子。

侍卫们四下逃窜的速度虽然很快,却怎么也不及那巨蛇灵活,不过片刻功夫又有四人被它袭击,惨死当场。

易明峰沉着的策马往退到旁边避让,警觉的盯着那巨蛇咬人,眼中现出浓厚的杀意。

“哈哈哈!”桑桀得意的放声大笑,几欲伏地打滚,“武安侯,老头子之前忘了告诉你,比起死人的血,我这宝贝儿更喜欢活人的心头血。血腥味大了,我可就不一定制得住它了,为了侯爷您的安全起见——”

桑桀得意的小声一声高过一声,正在狂放之际,却像是被谁堵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就在前一刻,易明峰手里的长剑骤然离手,于空中掷下,生生将那条正在人群中肆虐的珍奇五彩巨蛇的舌头斩下。

蛇头落地,身子还在不住的满地翻滚。

暗红色的毒血汩汩外涌,渐到旁边两个侍卫的身上,两人立刻全身奇痒,惨叫着栽到在地,打了几个滚也跟着咽了气。

“我的蛇!我的蛇!”桑桀愣了一瞬,顿时嚎啕大哭,但那蛇血太毒,他也不敢近身,只就在远处暴跳如雷,心疼的几乎昏厥过去。

它这条蛇到底是个畜生,即使身法再怎么灵活,也比不过一个武功高手。

只是在他们南蛮人的法则里,这条五彩巨蟒属于举世罕见的新奇宝物,南蛮人敬畏毒物,这蛇在他们的世界里是近乎于神魔的存在,无论是谁都秉承着敬畏之心,不敢有残害的念头。

千算万算,他却算露了,易明峰不是南蛮人,他不信这些,更有甚者,这个年轻人的心肠亦是冷硬狠毒,丝毫不输他的这条毒蛇。

养了许多年的宝贝突然被人斩杀在剑下,桑桀痛的几欲发狂,疯了一般在原地不住的转圈,捶胸顿足,痛哭不已。

他转了许多圈,一直到那巨蛇的身子被十多个侍卫涌上去展成无数条才像是骤然苏醒,发了疯似的朝着易明峰扑过去,口中嘶声嚷道,“你还我的蛇,还我的蛇!”

彼时易明峰已经下马,随手把缰绳扔给郑海。

桑桀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领口撕扯,癫狂之余几欲张嘴去咬他。

然则他一个年过半百的干瘪老者哪里会是易明峰的对手,易明峰不过单手一甩,就将他轻巧的甩开,推了个踉跄。

桑桀稳住身形,不管不顾再度扑过来。

易明峰却是目色一寒,反手抽出郑海的佩剑横剑一指,生生将他的脚步定住。

“你——你——”桑桀的胸口被剑尖刺穿,猛地一惊,这才稍稍冷静下来,结结巴巴不可置信的盯着他,牙齿打颤,“你要做什么?你敢动我?我是南蛮的大族长,你敢对我无礼——”

“就因为你是南蛮人!”易明峰冷涩一笑,又再一步上前。

桑桀被他逼迫着步步后退,惶恐不安的盯着他。

易明峰没走一步,口中吐出来的音符就更冷几分的慢慢说道,“大邺和南蛮是同死敌,你说的对,即使你听话,乖乖帮我做好了这次的事,事成之后,我也一样会杀你灭口以绝后患的。本来你乖乖听话的话,我还能叫你多活两日,可是现在——看来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别——别杀我!”到了这个份上,桑桀当然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惶恐的摆手哀求道,“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武安侯!侯爷!你们还需要我,我会替你做事,你们需要我啊!”

“晚了!”易明峰惋惜一叹,却是摇头。

他这一叹恍若是压垮了桑桀心中的最后一根稻草。

桑桀眼神一乱,有些慌不择路的扭头就跑。

然而刚一转身,胸口就被人从后到前穿了个透心凉。

易明峰稳稳的抽剑。

桑桀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全身抽搐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胸口刺开的血窟窿,似乎是想不明白自己这么瘦弱的一具躯体里如何能流出这么多的血液来。

易明峰款步上前,将剑上残血在他的袍子上擦了擦,收剑入鞘的时候才深有感触的慢慢说道:“如果你南蛮的族人知道你和你们族中的圣物都是惨死在大邺人手中,那么你说——结果会怎么样呢?”

桑桀本来已经毫无生气的眼珠子突然回光返照般的亮了一瞬,随即头一歪就咽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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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皇帝迎来拉出去鞭尸啊有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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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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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2章 自吞苦果

不过就是一招借刀杀人。

南蛮人粗野偏激,有勇无谋,与其和他们心平气和的讲条件,莫不如剑走偏锋来的实在很多。

如今桑桀一死,南蛮人必定会被激怒,群起而攻之。

只要把矛头指向大邺的驻军之中,那么后面就可以坐山观虎斗,不费吹灰了。

并且南蛮人报仇心切,也不会藏拙,接下来的这一场仗——

可见,是会十分精彩的。

“侯爷,这桑桀的尸体要如何处理?”郑海看着满地横死的侍卫,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先带几个人去林子里看看,桑桀身边有没有南蛮的族人随行。”易明峰面面无表情的吩咐,随手把手里长剑插回郑海手中的刀鞘里。

这时也已经有士兵把他的佩剑捡回来,用一件碎裂的衣衫包着递送到他面前,道:“侯爷,您的佩剑,上面染了蛇血,这东西剧毒无比,不知道还能不能恢复如常。”

那长剑是用上好的精钢打造,品质上乘,此时被剧毒的蛇血浸泡,整个儿变色,上面的图腾也隐隐有被腐蚀的痕迹。

易明峰皱眉扫了一眼就径自移开目光道:“不要了。暂且先收着,带回营去处理了吧。”

“是,属下明白!”那侍卫应声,用衣衫包了那剑退下。

旁边郑海已经挑了二十几个人闯入前面的樟树林,去追查桑桀有没有同伴随行。

易明峰斜睨一眼桑桀倒在面前的尸首,然后侧目对身边郑江使了个眼色。

郑江会意,抽出佩刀往前一步,一刀斩断桑桀的颈项,提了他的人头,随手从自己的袍子上扯下一块碎布一包,刚一抬手要招呼侍卫过来,易明峰已经抬手制止。

“这件事事关重大,你亲自去办。”易明峰道。

郑海怔愣片刻,随即了然,慎重的点头道:“属下明白!”

言罢,就招呼了两名得力的手下,三人各自翻身上马,往樟树林右侧的小径上行去。

易明峰负手站在原地,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郑海才带着原班人马从樟树林里出来,回禀道:“侯爷,都搜过了,这老毒虫自负的很,竟是没有多带一个随从。”

“不是自负,是贪心!”易明峰冷讽的的痴笑一声,“如果我没料错的话,他之所以一个人来,就是打着要独吞那笔银钱的目的。”

“怎么会?”郑海提了口气,不禁狐疑,“当日这里的事是皇上礼部黄侍郎来谈的条件,黄侍郎您是见过的。南蛮人现在分为五个大的部落,决定并不是桑桀一个人做的。如果他私吞了这笔银子,回头到了其他族长跟前也是交待不了的。”

“所以他才会一个人来!”易明峰说道,唇角一点笑容说不上是佩服还是讽刺,深深的看了郑海一眼,一字一顿道,“到时候事成之后,就算他说他没拿这笔银钱——那些南蛮人,你说他们是会信他还是相信你我?”

“原来如此!”郑海这才如梦初醒,回头看一眼桑桀躺在地上缺了头颅的身子,尤觉得不解气的踹了两脚道,“没想到此人的用心竟有如此之深,他自己吞了这一份酬金不说,回头还想让咱们吃个哑巴亏再多拿一份出来。”

易明峰冷冷一笑,没再接茬。

郑海也跟着若有所思的沉默片刻,然后对他询问道:“时候不早了,我们是要在这里等我大哥回来吗?”

“军营里那些匹夫也不是好糊弄的,我们在此处逗留的久了难免要生事,还是先回营吧,郑江办事会有分寸的。”易明峰道,转身朝自己的战马走去。

“那这里要如何处理?”郑海跟上去问道。

“桑桀的尸首处理掉,不要留下任何的线索。”易明峰头也不回的道,翻身上马之后又再补充,“把我们自己人的尸首带回去好生安葬,这里,回头叫他们的人来善后吧!”

“是!”郑海领命,转身下去安排侍卫们把自己人的尸体抬了,一行人原路返回。

待到他们的马蹄声远去,背影拐过前面的山路消失不见,前面的樟树林中才有七八条鬼魅般的影子从几株枝叶最为茂盛的古树顶端飘落下来。

“这武安侯当真是个有手段的。”一个身着便袍浓眉方脸的中年汉子神色愤然的盯着小路的尽头,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

“说起来难道不是我们那位皇帝陛下技高一筹?”明乐负手从后面跟上来两步,却是神色平平,没有任何的情绪。

“原先王爷着人传信过来的时候我还心存疑虑,毕竟是二十万人的性命,这些人常年为他驻守在这苦寒之地抵御南蛮人。他堂堂的一国之君,竟会使出这样卑劣的手段,居然会和南蛮人勾结起来,想让兄弟们死于非命!”那方脸汉子咬牙说道,神情更于悲愤之中多了几分沉痛,用力的攥紧了拳头,仿佛若不努力克制,下一刻就有可能爆发。

“这些将士,虽然听命于主子,但到底也是大邺的子民,并且长居此地抵御南蛮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柳扬也道,眼中多有鄙薄之色,“连招降的圣旨都没,就使出这样卑劣的手段意图将他们置于死地。他们哪一个家里没有年迈的双亲需要奉养?而且多半都以成家立业,若不是九小姐先一步识破他们的阴谋,这一役之后,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因为同时至亲而肝肠寸断。”

“这般狭隘可耻的用心,他根本不配为为君上!”那方脸汉子闻言,终于忍无可忍的一圈打在旁边的树干上,树叶簌簌而落,带起的沙沙声,恍若无声的悲泣。

“这个小人!”他的声音悲愤,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卢将军不必太与他们较这个真儿。”柳扬拍了拍他的肩膀。

卢远晟满面通红,暗暗的攥着拳头努力平复了片刻才算是定下心神,转而对明乐道,“九小姐,后面的事我们应当如何应对?”

“就当不知情,就按照他所希望的套路陪他演一场戏。”明乐说道,说着就从远处收回目光对卢远晟道,“易明峰已经回营了,为免他起疑,将军也早些回去吧。”

“好!”卢远晟点头,继而也抬手用力的拍了下柳扬的肩膀道,“我先回去,如果中途计划有所调整,一定要及时通知我。”

“嗯,我会的。”柳扬对他略一颔首。

两人在军中共事多年,默契从来就不缺。

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卢远晟就先行一步抄了条近路回营。

明乐沉默不语,目送他离开,一直到他的背影在小路尽头萧氏也久久未动。

柳扬知道她是在想事情,于是也不打扰。

半晌,明乐突然沉吟一声回过神来,扭头对柳扬问道:“武冈那里去了多久了?”

“九小姐放心,武冈执行暗杀计划是把好手,区区一个郑江,不在话下。”柳扬说道,信心满满,说着又抬头看了眼天色,道,“卢将军回营之后应该会再跟随易明峰的人过来此处查看情况,我们还是暂且回避吧。”

“嗯!”明乐点头,四下里看了眼满地狼藉的枯草血迹,突然弯了弯唇,目光凝滞在那条五彩巨蛇的尸块上,对柳扬道,“这东西对你们药家来说,当是难得一见的好物吧,你不看看可有什么用的上的地方?”

“咳——”柳扬闻言,却是略有几分不自在的干咳一声,道:“不瞒九小姐,就算您不说,属下也正准备取了那蛇胆带走的。”

柳扬不苟言笑,这张冷脸也是常年没有表情。

难得见他不自在的模样,明乐不禁莞尔,看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就先行一步离开。

柳扬从靴子里取出随身携带的短刀,在尽量不破坏现场陈列的情况下取了蛇胆,又从一个石嗜酒的随从那里要了个酒壶把蛇胆塞进来,再四下打量一遍,确定没有留下破绽,一行人也就匆匆离开。

易明峰回营之后果然火速传召了卢远晟等军中将领去他的帅帐议事。

几名将领闻讯匆匆赶到,未曾进门就先是被横列在大帐之前的十几具全身乌黑的尸体骇住,窃窃私语起来。

卢远晟隐在众人当中,因为当时在树林里亲眼目睹了郑海、郑江暗杀两个老兵的那一幕,心里正是怒火翻腾的时候,但是因为提前得了明乐的嘱咐,他也不好发作,强忍之下,整张面皮都涨的通红。

“这是怎么回事?”卢远晟忍不住低喝一声,不由分说就要往帅帐里闯。

两个把手大帐的小兵见状,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拦下他。

就在这时,大帐的毡门被人从里面掀开,却是郑海满面凝重之色的从里面出来。

见到卢远晟等人,他像是先愣了一下,然后急忙拱手见礼,“属下见过卢副将及各位将军!”

“起来!”卢远晟就势一把拉起来,却没去看他的脸,直接指着他身后大帐道,“听闻主帅出营巡视被南蛮人所袭,不知主帅他现在如何?可有损伤?”

“此事说来话长。”郑海说着,面带苦涩,目光往横在当前的十几具尸首上转了一圈,唏嘘道,“我们出营行至东南方向的樟树林外,听说前面就是南蛮人的属地,正准备折返,不曾想那林子里却蹿出来一条毒物,见人就咬,不过须臾功夫就损失了十余名侍卫。好在是侯爷亲自出手将那毒物斩杀,否则后果真就不堪设想了。”

郑海说着,就是一脸的沉痛的垂眸下去。

“是什么毒物这么厉害?”卢远晟问道。

郑海刚要回答,后面一个姓丁的小将闻言,突然倒吸一口气疾步走上来,问道,“袭击你们的可是一条头顶有乌青色毒囊的五彩巨蛇?”

其他人闻言,也是一脸紧张,显然都是认得那蛇的。

郑海露出惊讶的神色,点头道,“正是。丁将军知道此物?”

“副帅!”姓丁的小将面色一凝,转向卢远晟道,“如果末将所料不错的话,郑侍卫口中所说的那条毒物应该就是南蛮族长饲养的那条,被南蛮人视为圣物的五彩巨蛇。”

人群里也是一片肃杀之气,几个人都是面色凝重的议论纷纷。

“这样说来,难道当时那林子里会有南蛮人埋伏?”郑海故作惊讶道。

“那些南蛮人真是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趋势毒物偷袭我军主帅。”卢远晟怒道抚掌。

他心里恨的是易明峰的阳奉阴违,但就势表现出来的却只是一股子通天的杀气,倒是恰到好处。

姓丁的小将却是极为冷静机敏的,此时并未被愤怒抽离理智,进而一步冷静的问道:“敢问郑侍卫,不知道那毒物的尸身现在何处?可有一并搬运回营?”

“那东西剧毒无比,便是蛇血不小心碰了也能瞬息致人死命,我们人生地不熟,唯恐有诈,所以只带了自己人的尸首匆匆回营。”郑海说道,顿了一下又补充,“至于那毒蛇的尸首,如果南蛮人没动的话,应该还在原处的吧!”

“副帅!”姓丁的小将目光微微一动,拱手对卢远晟道,“事不宜迟,请副帅准许末将带人即可出营确认一下那毒蛇的尸体。”

“嗯!”卢远晟沉着脸点头,“快去快回,如果真的证实是南蛮人所为,只怕事情就不简单了。”

“是,末将领命!”姓丁的小将拱手应道,转身匆匆而去。

郑海满脸的忧愁之色,扫视一眼横在当前的侍卫尸体道,“卢将军,这些侍卫的尸身,还请将军着人妥善安置了吧。”

“这个自然。”卢远晟应声,一招手对另一个随行的年轻将领道,“叫人人把尸首入殓安葬。”

“是,副帅!”那人应声,转身去安排人来处理。

“多谢卢将军!”郑海感激的拱手一礼,这才往旁边让开,亲自替卢远晟打开大帐的毡门道,“侯爷正在等候,各位将军请进吧!”

卢远晟颔首,几人相继进了帐子。

彼时易明峰正是一脸阴沉的坐在桌案后头闭目养神,听闻众人的脚步声这才睁开眼。

“见过主帅!”卢远晟领着众人拱手见礼。

“各位将军免礼。”易明峰急忙道,隔着桌子抬手虚扶了一把。

卢远晟单膝跪地并没有马上起身,而是沉声说道:“主帅初入军营,是末将保护不周,让主帅受惊,还请主帅军法处置。”

“卢将军言重了。”易明峰淡淡说道。

他的态度一向就是这样,即便卢远晟在这军中的资历再深,他也永远都是这么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

一则他生性如此,孤傲冷僻成了习惯,二则——

横竖就是个逢场作戏,用不得几日这些人就会尽数埋骨于此,他也实在没有表再他们身上浪费感情。

卢远晟面有愧色,坚持跪着没动。

易明峰这次不得已的起身从案后绕过来,亲自将他扶起来,顺便弯身替他拍了拍战甲上沾染的尘土道,“南蛮人虎视眈眈,从来就喜欢生事,这一次的事本只是个意外,将军不必介怀。”

“让主帅在我军驻地的范围之内险些遇险,终究是我们保护不周。”卢远晟坚持说道。

他这样一再坚持,易明峰当然不信他是真的担心自己的死活,不过心里也有别的盘算——

如果他在南疆军中出事,孝宗第一个就会拿宋灏开刀,这些人都和宋灏同气连枝,只怕就算只是为着这层关系,也不敢看着他出事的。

双方你来我往的又再一阵寒暄,期间卢远晟一再询问,易明峰又将当时的情况仔细的叙述了一遍。

提起那条五彩巨蛇,所有人无不唏嘘变色。

一直议论到小半个时辰之后,帐外才有人禀报,“丁将军回来了。”

“请进来!”易明峰急忙说道。

话音刚落,毡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姓丁的小将行色匆匆的快步走了进来。

“丁律,你查探的结果如何?”卢远晟不由分说已经从座位上起身迎了上去。

“见过主帅,副帅!”丁律却没有乱方寸,按部就班的先给两人行了礼,然后才是眉头深锁的回禀道,“末将已经确认过了,被主帅斩杀的,的确是南蛮一族族长豢养的那条五彩巨蛇。”

“居然真的是!”其他几名将领唏嘘着小声议论起来,帐子里的气氛突然紧张起来。

“这样说来,事情可能就不单纯了。”易明峰单手按在几案之上,沉吟说道。

“那附近可有发现南蛮人出没的踪迹?”卢远晟拧眉沉思片刻,再次追问。

“属下仔细查探过,附近并无发现其他人出没的迹象。”丁律回道,说着就很有些愁眉不展的揣测道,“据末将所知,那巨蛇一直都是桑桀用秘音驱策,而且常伴他身边,按理说,不应该会单独出现在那樟树林附近的。”

“那丁将军的意思是?”易明峰抬头看过来。

“末将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丁律摇头,“如果它是和桑桀走散了意外出现,似乎不太可能,可如果是桑桀暗中驱策,那么见它被人斩杀,也没有不现身的道理。”

桑桀对那巨蛇的宝贝程度,在座的众人都心里有数。

闻言也都露出沉思的表情。

大帐里的气氛一度沉寂下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分外凝重。

几经商议之后,还是卢远晟当先从座位上起身,对上座的易明峰拱手道:“主帅,那些南蛮人阴险狡猾,以末将所见,这事情一定另有蹊跷。唯恐他们借题发挥,这几日还是要对军营周边加强警戒的好。”

“卢将军言之有理。”易明峰略一思忖就跟着点头,道,“本帅初来乍到,对军中诸事都不甚熟悉,这件事还是有劳卢将军代为安排吧。”

“是,末将心里有数,请主帅放心。”卢远晟应诺。

几人又再议论了一番,不多时也就散了。

从大帐出来,卢远晟的原本就极为凝重的神色之间就闪过一线杀机,脚下步子略一停顿,然后便加快了步伐大步离开。

**

南疆之地,虽然也是四季分明,但因为地理环境特殊的原因,气温虽然会随着解其变化,但常年之中却是不下雪的。

是夜小雨,雨声淅沥,砸在厚实的毡子上,听的人心烦意乱。

易明峰在大帐里不停的来回踱步,面上虽然还是一副沉稳安宁的表情,心里却越发的不泰定。

从在樟树林外分手,郑江去了已经有四个时辰,按理说一个时辰之前就应该回来复命了,可是——

至今还没丝毫的消息。

随着时间的推移,易明峰渐渐的有些焦躁起来,脚下平稳的步子也有些乱了节奏。

帐外的更鼓响过三更,他突然猛地睁开眼,终于按耐不住对帐外吩咐道,“去把郑海给我叫来。”

“是,侯爷!”门外值夜的侍卫领命,匆匆去了。

易明峰闭上眼,继续在大帐里来回踱步。

又过了好一会儿,外面才传来一前一后两人的脚步声。

易明峰猛地刹住不乏,回头。

郑海抖掉身上沾水的蓑衣快步行至他跟前见礼道:“见过侯爷!”

易明峰见他一人前来心里就已经有数。

“郑江还是没有消息么?”他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是!”郑海闻言,脸上表情更显焦躁的回头看了眼毡门的方向道,“属下不放心,方才也试着出营转了转,可是还没有大哥的消息,按理说,到了这个时候他应该回来了啊!”

口是心非安慰人的话易明峰自是不会说的,只就紧绷着唇角沉默下来。

主仆两个相对而立,大帐里面静的更让人容易升起燥郁之气。

又过片刻,郑海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再开口道,“我还是不放心,许是雨夜天黑,我大哥迷路了也说不准,侯爷还是准我带几个人出营去找找他吧。”

郑海说道,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满脸紧张的一把抓住易明峰的胳膊道,“侯爷,您说我大哥会不会是遭了南蛮人的毒手了?”

若说是郑海去递送桑桀的人头不甚被人察觉,然后那些南蛮人恼羞成怒,将他杀了泄愤也不奇怪。

现在想来,如果不是迷路,也唯有这一种解释能够说的过去。

易明峰烦躁的拧紧了眉头,过了一会儿终究也还是没有接茬,只就用力的一闭眼,挥了挥手。

“是!”郑海得令,稍稍松了口气,转身捡了扔在门口的蓑衣,刚要往外走,外面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急切的呼声道,“主帅歇下了吗?属下有重要的军情禀报!”

是个陌生小兵的声音。

郑海脚步一顿,回头和易明峰互相对望一眼。

易明峰收摄心神,点了点头。

郑海就又顺手把刚提起来的蓑衣丢在一旁,冷声对外面吩咐道:“让他进来。”

“是!”守门的侍卫应声,紧跟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兵披着所有跑进来,直接在门口对易明峰跪地拜服道:“主帅,咱们军营西侧突遭南蛮人侵袭,卢副帅已经带人前往迎敌,特命属下前来通禀主帅,请主帅定夺。”

南蛮人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采取行动绝非偶然,想必——

是自己的挑拨离间之计奏效了?

不过易明峰历来谨慎,却也不曾得意忘形,反而心一提,急切问道:“南蛮人袭营?”

“是!”那小兵急忙回道,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急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什么时候的事?现在情况如何了?”易明峰强压下心底忐忑的情绪,佯装慎重的快步走到门口掀开毡门往西方看了看。

这一片处于大邺军营的正中间,中间被许多的帐子围着,所以他这一眼看去,并看不到西边的明显状况,但细听之下,摒除雨声,确乎是能明确的听到正西方有厮杀人传来。

“就在刚刚。”那小兵回道,“入夜就下了雨,谁也没有想到那些南蛮人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绕路从西边偷袭,而且来势汹汹,足有五万人以上的队伍,副帅特命属下前来通禀主帅。”

南蛮人居于穷山恶水之地,人口繁衍艰难,历来他们与大邺人在交战之中都是凭借地形和手中所控的毒物应对。

这样不顾一切,调动了足足无人人马主动袭营——

的确非同一般。

易明峰心下略有计较,却是不动声色的略一颔首道,“知道了,你去回禀卢将军,本侯更衣之后立刻过去,让他先自行处理。”

“是,属下告退。”那小兵领命,起身退了出去。

毡门刚一落下,郑海就迫不及待的上前一步,道:“侯爷,看来您这一计已然奏效,事不宜迟,是不是属下这就传讯山外——”

“诶!”易明峰却是满脸陈玉之色的抬手制止他,“容我再想想。”

“侯爷?”郑海万分诧异,百思不得其解,“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为何您——”

“郑江没有回来!”易明峰说道,目光别有深意的深深看了他一眼。

郑海一怔,旋即脸上现出几分悲痛之色,苦涩笑道:“就算大哥在行事途中出了意外,也一定会拼尽最后一口气助后也成事的。好在是现在一切顺利,南蛮人的怒气被顺利的激起来了。侯爷,事不宜迟,不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易明峰抿抿唇,沉默片刻才道:“可你不觉得着整个事件发展的太过顺利了吗?”

“卢远晟那些人本来就不足为惧。”郑海却是不以为然,“若是殷王在场,一切可能为未可知,但是现在他人还远在千里之外,分身乏术,这里的这些人就算再怎么勇猛,也不可能是侯爷您的对手。”

是啊!孝宗这一次兵行险招,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哪有人会想到他会利用大邺的宿敌南蛮人对自己的军队下手?

“也许是我多心了吧!”易明峰定了定神,脸上神色这才逐渐坚定下来,一咬牙对郑海吩咐道,“传我的命令下去,一切按照原定计划行事。”

“是!”郑海领命,满脸的意气风发,拱手对易明峰施了一礼然后快速退了出去。

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易明峰也深知这一次事情的严重性。

短暂的略一失神,他也立刻转身去内帐换了身银白战甲出来,这时郑海也从外面匆匆折返道:“侯爷,一切都安排妥了!”

“嗯!”易明峰颔首,抬手挡开他要为自己撑开的雨伞,头也不回的快步走进夜雨之中。

他入营以后,帅帐周边的所有守卫都换成了自己的钦差仪仗。

本来在外围是会有军中的值勤兵巡逻,但今夜突发南蛮人袭营的事情,为了防止他们再有别的动作,营内巡逻的士兵也都撤到了外围,重点堵塞在各处入营的要道上。

易明峰从帅帐出来,郑海已经把三千钦差仪仗集合好了,在不远处的空地上等候。

“属下一定确认过了,现在营中大部分的人马都被卢远晟调派到了西边御敌,营中巡视的守卫则是被发往四周做警戒,时机千载难逢。”郑海跟在易明峰身边,边走边道,“还有我们的信使已经出营,传信山外,叫那边的人马准备接应,以备不时之需了。”

“嗯!”易明峰沉声应道,并不多言。

径自走到过去,翻身攀上战马,带着他的钦差仪仗直往军营正东方向而去。

整个军营的在方位上,南边正对南蛮人的聚居地,为了防止南蛮人动手脚,历来大邺军中的粮草库都设在军营正东方向。

那里是南蛮人进攻的死角,他们若想逼近,必须横跨整个军营,即使可以避开军中耳目潜伏到正南方向潜入,也必须要闯过数道岗哨。

而有那个功夫,也足够军中其他地方的驻兵赶来支援了。

所以百余年来,大邺驻守南疆的守军还从不曾在粮草上出过岔子。

今夜易明峰带了人,却是直奔粮草库方向而去。

因为大部分的人马都在军营西侧迎敌,沿路的巡逻兵也是极少,再加上他身为主帅,即使有人心存疑虑也不敢过问,就眼见着一群人浩浩荡荡斜穿了半个军营,直奔粮草库。

“粮草库重地,闲人止步!”雨夜中识人辨物并不是特别清楚,远远见到有人逼近,仓库前把手的士兵立刻全神戒备,手持长枪聚拢于营门之前将去路封死。

“大胆,主帅在此,谁敢造次!”郑海一马当先,厉喝一声。

随后易明峰等人已经到了。

待到看清他的面目,那些士兵心里诧异,却还是收了兵刃。

其中一个带头的校尉快步迎上去,单膝跪地道,“不知是主帅驾临,属下们冒犯了,还请主帅海涵!”

“嗯!”易明峰淡淡的应了声,坐在马上却没有下马的打算,漠然说道,“不知者不罪,起来吧!”

“谢主帅!”那人叩了个头,继而从泥泞中爬起来,再看易明峰身后跟着的一众人马,心里不禁疑惑,大着胆子问道,“不知主帅深夜前来有何吩咐?”

诚如易明峰所知,这军营之中的二十万兵将都是宋灏一手带出来,即使是盯着大邺军队的头衔,打从心底里还是臣服于宋灏的。

见到易明峰带来的都是他自己的钦差仪仗,那校尉就心生芥蒂。

易明峰却是面不改色,从容说道,“今夜营中有大事发生,西边正有南蛮人连夜袭营,本帅不放心,所以亲自过来检查一下粮草。”

“原来如此!”那校尉应道,心中疑虑却是未消,恭恭敬敬的拱手道,“这里属下等一直在小心防备,一切如常,入夜以后也不曾有生面孔迫近四周,请主帅放心,粮草尽数再次,确保无恙。”

他言辞之间的戒备之意易明峰如何分辨不出。

郑海却没有那样的城府,见他接二连三的出言阻拦,不由的怒上心头,呵斥道:“两军交战,粮草何其重要,南蛮人这一次明显是有备而来,情况特殊。主帅担心粮草,一定要亲眼见过才能放心,你们还不让开放行?”

“这——”那校尉一脸的为难,却也不敢强行阻止易明峰。

易明峰见他迟疑,心里冷冷一笑,已经趁他失神策马直接闯了进去。

“主帅!”那校尉一急,匆忙的就要追上去阻拦。

“大胆!”郑海厉喝一声,已经拔剑出鞘,自马上将剑一横堵住他的去路,语气傲慢的冷哼道,“说过了,主帅只是不放心粮草前来查看,去去就回,你们在此等候即可。”

话音未落,他已经对身后跟来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队伍里马上有七八个人策马跟上,随着易明峰一并进营。

而其余的大部分人马则是原地等候。

那校尉本来还欲阻拦,但见他只带了几个贴身的侍从进去,心下权衡着终究还是作罢。

而想要跟进去,又被郑海蛮横的限制住。

无奈,也只能原地等候。

易明峰进去了足有一刻钟才不急不慢带人折返。

“侯爷!”郑海收剑入鞘,策马迎上去。

易明峰面无表情的从从他面前走过,又再一声不吭的带队离开。

一群人来的离奇,走的也极为不可思议。

那校尉带着手下一众小兵久久伫立雨幕中看着一行人的背影消失,正在纳闷的时候,突然听到后面有人惊呼:“不好了,着火了!快救火啊!”

众人一惊,仓皇回头,却赫然发现,身后十余个巨大的粮仓从中间一座开始,已经陷入一片茫茫大火之中,而且火势蔓延极快,不过瞬息功夫,就整个儿连成一片。

小雨淅沥,却未能将那火势降下分毫。

“救火,快救火!”那校尉惊慌失措的大声叫喊,然则心里却已经彻底放弃——

这样大的火势,完全是回天乏力。

“朱校尉。”一个满脸污迹的小兵擦着脸上雨水一瘸一拐的跑过来,沉痛道,“没用了!”

“这怎么会?”朱校尉一脸的茫然,略一怔愣,急忙吩咐道,“叫咱们的人都撤出来,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校尉放心,之前大家已经有所准备,仓里的人都提前撤出来了,没有伤亡!”那小兵回道。

朱校尉等人看着漫天大火还是一片茫然,就在这时,从稍远地方他们平时扎营歇息的帐篷后面款步走出三骑快马。

马背上两男一女,女子也做了男装打扮,一马当先走在最前方,而一左一右跟在她身边的——

一个是殷王的贴身侍卫柳扬,另一个则是小将丁律。

“见过柳侍卫,丁将军!”朱校尉带着一众手下急忙迎上去行礼。

“起来吧!”丁律时年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平时在卢远晟面前虽然严肃,私底下却是个顽皮少年的模样,此时便是眨巴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狡黠的笑了笑,对朱校尉等人道,“怎么,都在纳闷儿这火是怎么起来的?”

朱校尉年纪也是不大,为人腼腆,闻言就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点头承认:“粮草虽然易燃,可这火势也没有蔓延的如此之快的道理啊。”

“呵——”丁律笑笑了,然后便是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提点道:“你忘了,前几日武安侯初到军营的时候命他的人把一批路上吃剩下的粮草搬运进来,存在了我我们库中。”

“原来如此!”朱校尉这才恍然大悟,回头看着身后熊熊火光还是有些后怕。

当时易明峰的人说是有一批用剩下的粮草要入库,因为他此后便要入主军中,所以众人并未多心,只大略的检查了一番,就由着他的人把粮草搬了进去。

现在看来,那里面一定是暗藏了硫磺之日,就等着今日发挥效力了。

其用心,当真是狠毒。

一群人各怀心思,沉默了一瞬。

却是与丁律二人随行的少女当先打破沉默道,“好了,我们的戏演到这里也差不多该收场了,安排他们撤走吧。”

“是!”丁律拱手应道,打马过去安排善后事宜。

柳扬偏头去看了明乐一眼,满眼的复杂之色,道:“我们的人已经相继撤走了,西边那里打的正是惨烈的时候,不到天亮,易明峰应该发现不了。”

“嗯!”明乐冷冷的扯了下唇角,若有所思的看着西边喊杀声连天的地方,缓缓的笑了,“这个烂摊子,就留给他们自己收拾吧,传信给卢将军,叫他带上队伍,连夜出山。”

易明峰!你现在一定很得意于自己此行的成就是不是?那么我今天,便要你自己咽下你一手酿就的这枚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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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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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3章 败局

“粮草被焚,出山的路口又被军队封锁,那么今日,就算我们这二十万大军不至于和南蛮人两败俱伤,那么损失之下,也必定会被困死山中。”柳扬的字字句句都很平静,但是每一个音符入耳却都透着比这雨夜更冷的寒意。

“这本就是那人会做的事,不足为奇。”明乐冷嗤一声,调转马头先一步策马离开。

早在当年,为了争夺王位,孝宗就已经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易家父子连带着他们挥下死忠于朝廷的数万虎威大营将士设计做了替死鬼。

如今是个十多年,他会再故技重施,已经不新鲜了。

柳扬回头去看她的背影。

雨幕之中,那少女着一身软甲,宽大皮毛大氅下面的身躯却依旧显的薄弱。

但她的背影却是那般笔直和高傲,一步一步,坚定的走着自己脚下的路。

这一生,除了已故的老将军和现在的主子宋灏,柳扬其实是从不曾佩服过什么人的。

可是世事难料,这一路走来,就在这短短的几日之内,让他对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女生出许多的敬畏和钦佩。

佩服她险境之前不输男儿的胆色风骨,更是敬畏于她逆转乾坤的狠辣手段和用心。

眼见着明乐的战马越行越远,柳扬不敢再耽搁,急忙收摄心神跟上。

**

彼时军营正西方,大邺军队和南蛮人的对峙正是最激烈的时候。

易明峰等一干人离开粮草库,就趁此机会,从周边守卫最为薄弱的东北角离营而去。

孝宗之前暗中调动了十万人马给他,安插在了由南疆出山的要道上,要他适时调动,和南蛮人里应外合,争取将这二十万大军一举歼灭。

南蛮人人毕竟人数有限,虽然孝宗的打好了如意算盘,他却从一开始就没抱太大的指望。

即使现在凭借桑桀的死把那些南蛮人的血气都逼出来了,但在人数上相差悬殊,这一仗下来,保守估计南疆军中的二十万人至少也该存留一般以上。

与其调动那十万人进山和他们硬碰硬,莫不如智取。

烧了他们的粮草,然后封锁住出山的必经之路,那么不管这二十万人存货多少——

耗下去,将他们困死山中是迟早的事。

“侯爷,这两日属下已经打探清楚了,要出山,取道沼泽是个捷径。本来同行线路已经拟好了,但是没想到今夜突然升温降雨,怕是那沼泽里的冰潭也会化开。”郑海一边打马跟着易明峰往前走,一边说道,“而且我们的队伍人数众多,万一被战马踏破冰层,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我们恐怕还是得要从来时走的山路出山了。”

打从军营里撤出来,易明峰就一直一语不发。

此时听了郑海的话,却也没有理会,而是突然问道:“军营那边,还留了眼线在吗?”

“没有。”郑海回道,不解道,“按照计划,事情进展的都很顺利,没有必要再留人下来了吧?”

“糊涂!”易明峰眉心一跳,突然猛地收住马缰,调转马头往远处的军营看去。

那里粮草库方向的火光犹在,但距离已经拉开,军营西侧的厮杀声虽然听不到了,但那战况之惨烈也可以想象。

“侯爷!”郑海被他身上凛冽的寒气震慑,干吞了口唾沫凑上前去,小心翼翼的试着道,“那属下这就安排几个人回去?”

易明峰冷冷的斜睨他一眼,脸上怒意不改,冷冷说道:“我要随时知道对方营中的最新情况,包括战况和他们双方的人员伤亡情况。”

“是属下疏忽了,属下这就安排下去。”郑海忙是不迭应道,调转马头去队伍里点了几名亲信吩咐下去。

几人领命,对易明峰齐齐一揖就调转马头往来时路上奔去。

易明峰端坐在马背上静默的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直到几个人的背影完全被雨幕之下的夜色吞没,他才依稀回过神来。

“侯爷!”郑海大气不敢出的凑上去,询问道,“我们现在要继续赶路吗?”

易明峰看他一眼,身上的煞气虽然没有方才那么重的,但到底也是一脸的肃杀,一声不吭的带着自己的钦差仪仗继续赶路。

出山的路其实并不算太长,但他们都是初来乍到,再加上雨天泥泞,也是足足折腾了小半夜,一直到将近黎明才从山里绕出来去。

“前面就是出山的栈道了。”彼时雨势已歇,郑海抹一把脸上残存的雨水,对易明峰说道。

易明峰抓着马缰的手下意识的略一发力,将行进的速度拉缓,回头看了眼,皱眉道,“后面可有什么消息传过来?”

郑海一时没有明白,反应了一会儿才有所了悟,他问的是南疆军中的状况。

“还不曾得到消息!”郑海说道,也扯着脖子往后瞧了瞧,“应该是一切顺利吧!”

易明峰脸上封冻的表情一直不曾化开。

的确,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他计划中的步骤走的,可也就是因为太顺利了,反而让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

有哪里是不对劲的。

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却又说不明白。

这样想着,他就又难免走神了一瞬。

恰在此时,就刚好听闻前面领路的侍卫满是戒备的一声怒喝:“什么人在哪里?”

说话间,前面开了的一队人马已经就势拉住缰绳,先后听了下来。

易明峰的思绪被打断,心口骤然一缩。

郑海察言观色已经反应过来,对着队伍前方扬声喝道:“前面什么事?怎么停了?”

前面领队开路的仪仗不过三十六人,此时闻言,却无人应答,只有隐约唏嘘的议论声。

郑海狐疑的回头和易明峰对望一眼,正好发怒,前面负责领队的一名侍卫却是策马折了回来,满脸凝重之色的对着易明峰拱手道:“侯爷,前面出了点状况,有个小子横在了吊桥之前,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前方架设在山谷上头的吊桥是从此处出山的必经之路,为了保证往来顺畅,每年朝廷都要拨巨款对沿路的整条栈道和这座吊桥进行整修维护。

这个时候,有人会横在此处挡路,绝对不是巧合。

郑海刚要发怒,易明峰已经抬手直至他,径自打马往前走去。

侍卫们急忙往两侧避让,给他腾出地方。

易明峰打马,不徐不缓的走到队伍最前方。

随着距离的拉近,远处立于桥头的一人一马也逐渐步入他的视线。

天还没亮,又赶在月末,人还是在山里,光线昏暗,识人不便。

隐约中只能大致的辨认,那是个身材十分瘦小的少年,一身短装打扮,策马立于那座一丈多宽的吊桥之前。

退后一步就是万丈深谷,而前方百余步外就是他自己带着是三千钦差仪仗。

彼此之间悬殊的武力配备,但他身后三千余人的队伍就是被这个单枪匹马的瘦弱少年震慑住,因为——

此时她一人一马立于桥头,手中一把长柄马刀倒提,刀锋的着力点,赫然就是支撑那座吊桥的绳索。

夜色迷茫之中,身子瘦弱的人儿,面目不明,腰杆笔直,唯这一个持刀的姿势,说不出的潇洒漂亮。

小小的一个动作,足以震慑三军,莫说对方三千兵马,就是百万雄师也要望而却步。

易明峰冷冷的看着,隐约之突然有种释然般的错觉——

仿佛他这一整夜里心神不定的原因,就要在这里找到答案了。

“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不想死的还不让开?”郑海头脑发热,策马上前怒声斥道。

“武安侯一路走来辛苦,恭候多时了!”对面那少年朗朗笑道,语音清脆果决又透着几分森然的寒意,却也分明——

是个女子的声音?

身后的队伍之中顷刻间骚乱起来,议论频频。

而这个声音入耳,易明峰额角的青筋却是不受控制的跳了两下,整个人的思绪前后还没有衔接后——

对面那男装打扮的少女却是手起刀落,腕下一个利落的翻转,将手臂粗细的绳索一道切断。

后面的吊桥上面拴着的横木失去平衡,哗啦啦往山涧中栽去。

这座吊桥,是出山的必经之路,深锁一旦断掉,所有人都会困死山中。

之前虽然被这少女摆出的阵仗震住,但因为她自己本身也正在桥头,所以郑海等人也都不曾想到她竟会真的出手断桥。

“你——”郑海目赤欲裂,怒吼一声,就拔剑扑了过去。

那少女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与上一个动作一气呵成,紧跟着横臂一扫,刀锋所过之处再度带起一阵冷风。

易明峰颓然一叹,狠狠的闭上眼。

下一刻架在她身后的整座吊桥就轰然坍塌,无数的横木凌空抛落,伴随着一片此起彼伏的闷响坠落山谷。

那座牵连着南疆山谷和外界唯一联系的吊桥一瞬间灰飞烟灭,荡秋千一般从众人的视线之中抽离,最后轰然一声,最后剩余的一半木桥狠狠的撞在了对面的绝壁之上,四分五裂。

郑海的身子凌空,在空气里爆发出的力量却在看见吊桥坠落的一瞬定格,一个不稳,中途坠落在地。

再也顾不得伤人,他疾步抢过去,奔到悬崖边上,看着空荡荡的山谷,整个人都懵了。

“侯爷,桥塌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躁狂不安的扭头对易明峰吼道。

易明峰紧绷着唇角,一直的沉默不语。

却是那马上少年扬鞭策马朝他款步走去,盈盈笑道,“人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话诚然不假。你我之间一别也不过数日光景,如今易世子已然承袭爵位,成了高高在上的武安侯。为了庆祝您得偿所愿,今日我准备的这份礼物,不知道侯爷可还满意?”

她这话说的莫名其妙。

而彼时所有人还都处在去路被断的恐惧之中,窃窃私语之余,也无人有闲暇顾及到她和易明峰之间的对话。

易明峰一马当立于队伍的最前方,此时闻言才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唇边挂了一丝冷的不可思议的笑容,开口的话,每一个字却不可遏止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好像生怕一时控制不住,就会失了他惯常维持的风度,变成疯狂的嘶吼。

“易明乐呵——”易明峰道,想笑又笑不出来,“居然是你!竟然是你!我早该想到,你没有那么容易死!彭子楚他机关算尽,没想到最后还是人算不如天算。我早该猜到,当时没有寻到你的尸首这事儿就没有这么容易完!果然!果不其然!”

他没说一句话,咬牙切齿的意味就更加浓厚三分。

但那语气又分明不像是对人言,反而自语的成分居多。

郑海一直立于悬崖边,本来正是手足无措的时候,惊闻此言,顿时勃然变色,不可置信道:“她是九小姐?这不可能!”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反射般的纵身暴起,从斜后方一剑直刺明乐的背心。

明乐只就不徐不缓的策马前行,对他的一举一动丝毫都不在意。

眼见着郑海的长剑只差毫厘就要抵上她的背心,道路右侧突然又寒光乍现,一柄弯刀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回旋飞出,不偏不倚刚刚好勾住他的剑身往旁边拉去。

郑海本来也没当回事,只一心想要取明乐的性命。

却不曾想那弯刀却并非单纯的暗器,刀柄处更有绳索牵引。

发刀之人蓄势一拉,力道之大,直叫他即便是进了全力抵御也还是被那股力道拖拽着,身子一个回旋踉跄落地。

与此同时,黑暗中七八条影子奔袭而出,往明乐身边围拢过去。

郑海一见那些人的身手,顿时就有几分慌乱,一手捂着被震痛的右手虎口,一边奔回易明峰身边的同时已经大声呼道:“保护侯爷,有埋伏!”

两拨人马剑拔弩张,不过片刻功夫,已经在悬崖之上,断桥跟前形成对垒之势。

明乐收住缰绳,与易明峰停在三丈之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易明峰头一次忍无可忍的迫切开口。

且不论这个本该已经命丧黄泉的丫头如何会死而复生,只就她会在这个时机出现这里,还给他准备了这样别开生面的一个见面仪式——

背后重重就让他连深究都不敢。

“等你!”明乐答的轻松而肯定。

易明峰的嘴角扯了一下,嘴唇动了动,一时却没能找出合适的话来应对。

天色很黑,隔着这样的距离根本分辨不出对方的面容。

明乐却能鲜明的感受到易明峰此时的表情——

她的这个堂兄,心机之深叫人叹为观止,这么多年来他都习惯了运筹幄操控别人的一切,今天偶有一次叫他马失前蹄,并且还是如此意外突然,他一定接受不了。

所以这位向来以沉着冷静诸城的易世子,新晋上任的武安侯从一开始就乱了方寸,主动对她出言质问。

“你放心,我等你的这一天已经有些年头了,不在乎再多等个把时辰。在和你清算之前,自然会让你死个清楚明白!”明乐莞尔,也不管他此刻会是何种心境,只就不徐不缓的慢慢说道,“首先,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大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你的好同窗好同僚彭子楚和你依然是同一阵线。我会出现在这里,与他无关。他的确是尽了力了,只不过运气差了一些罢了。”

明乐有条不紊的陈述,间或一笑,那神情语气更像是在讲一个故事,而非陈述一件事关自己生死存亡的大事。

“我想现在他应该还在指挥自己的暗卫上天入地的寻我,来日方长,再过几日我便会回京,去亲自告诉他这个喜讯,以及——”她说着,便是有些扼腕的略一叹息,继而正色道,“以及武安侯你出师不利,被南蛮人所杀,葬身于此的噩耗!”

最后两个字,她的咬音极重。

虽然音调不高,却还是叫郑海等人心神一颤,不由的握紧手中武器,更往易明峰身边聚拢过去。

易明峰冷眼看她,听着她说完才是冷冷一笑道,“明乐,你我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许多年,你是个什么秉性脾气我也一清二楚。你不用危言耸听的吓唬我,你恨我巴不得我死都是真的,可彭子楚还在,当年设计害你父亲阵亡,今时今日又再故技重施要葬送殷王性命的那人都还没死,你如何舍得只为取一人的项上人头就先在这里葬送了区区性命?”

他和易明乐之间的新仇旧恨不计其数,但偏偏几次交锋都胜负难分。

但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也把这个丫头的脾气窥探的一清二楚。

即便他们之间是有血海深仇,这个丫头却不是个会轻易和谁去同归于尽的主儿。

她的算计,永远在别人之上。

郑海那些人本来正因为要被困死山中而陷入恐慌,此时闻言才如梦初醒,面有喜色的齐齐看向易明峰,急切道:“侯爷,您是说——”

易明峰不悦的横他一眼。

郑海立刻噤声。

然后易明峰才又重新看向明乐,气定神闲道:“你的这招攻心之术,换做别人或许会被你蒙蔽过去,但是对我——”

易明峰说着,就是摇头看了口气,目光往身后狭长的山涧左右扫视一眼,肯定道:“以你的性格,在断桥之前,你一定给自己留了后路。所以现在,你站在我面前,只要我杀了你,那么你所留下的那条后路也迟早会是我的。”

他身后队伍里的士兵闻言,都不由的振奋起来,更加牢靠的握紧手中武器,有些蠢蠢欲动。

明乐抿着唇角,并没有马上辩驳。

易明峰心里此时对她防备的紧,为恐有诈,一时也没上前。

两个人于黑暗中静默的对峙片刻,明乐这才开口,道:“南疆三十万大军败北,为区区五万南蛮族人一举剿灭。现在我们退一步来讲,就算你能侥幸从这山里出去,那么来日见到你的主子,你要如何对他交代?”

“这就不是需要你来操心的事了。”易明峰心知她是在拖延时间谋寻新的对策,语气便有几分不耐。

“也是!”不想明乐闻言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抚掌一叹,洋洋笑道,“也是,这件事本就是他吩咐你的。你们主仆一心,连成一气,就算你兵败回朝,也就算天下百姓悠悠众口都要指责于你,他也会找出理由来维护你。保你加官进爵,青云直上。南疆这区区二十万人的尸体用以堆叠成你青云直上的踏脚石,那些人也算死得其所,即使埋骨于此,应该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孝宗不择手段,这件事本来就是极不光彩的。

而易明峰,这种损人利己的龌龊事从来就做的不少,但他也是清高惯了,总是步步为营把一切都掩饰的分毫不差,这一次被人用作笑料把柄当众抖出来,脸上颜色顿时就青一阵白一阵,很不好看。

“这些人心存反念,本就死有余辜,你不用在这里巧舌如簧的试图乱我军心!”易明峰道,说话间右手一竖,声音冷厉喝道,“彭子楚失手没能置你于死是你的运气,既然你今天自己送上门来,也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已经竖手为刀冷厉的挥下。

郑海等人本就蓄势待发,此时得了暗示,不由分说就拔剑出鞘,二十余名侍卫齐齐奔袭而上。

明乐坐在马上未动。

戒备在侧的柳扬利落的打了个手势,立刻就有四名暗卫迎上去。

刀光血影,人影交错,两拨人缠斗在一起,立刻就打的不可开交。

易明峰坐镇战圈之外,却是忍不住蹙了眉头——

他自诩将明乐的性格看的透彻,以为她既然敢出现这里就一定会做下完全的准备,所以方才他令郑海动手的本意就是一探虚实,想要借此引出她可能藏在暗处的帮手。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只有区区四名暗卫出面迎敌,却再没有多余的人手出现。

难道——

是自己多虑了吗?

会吗?

这个丫头诡计多端,怎么可能就只带着一张嘴来和他较量?

心里千头万绪,易明峰的心里越发没底,甚至于相较于前一刻的镇定,此时更有几分心焦,心里权衡之下,突然心一横,就要再度挥手。

“噗!”突然冷不防,就听到有人妖娆散漫的笑声传来,“月黑风高,荒山野地,居然还能赶得及来看一场好戏,我们真是好福气呢!”

男子的声音不高,语调慵懒,乍一听来陌生的紧,却也正是这散漫的一声轻笑,顿时就把眼前剑拔弩张的空气撕开一道裂痕。

易明峰心神一敛,循声望去。

彼时黎明前最为黑暗的那一刻已经过去,天色开始逐渐明朗起来。

他回头,却见一队人马从他队伍的末端一路闲散的小跑着过来。

为首的男子轻裘缓带,容色出众,言笑间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只这一眼,就又让人觉得眼前的天色又亮了不少。

从山里出来只就这一条路,大概以为他们只是寻常的过路客,所以后面的钦差仪仗并没有予以阻拦。

一行人观光一般策马从队尾一路行来,骤然见到前面有人亮了兵刃,那为首的男子眼中竟是现出一抹喜色,收住马缰,单手撑腮饶有兴致的观赏起来。

百忙之中易明峰的目光从他身上一掠而过,忽而视线往他腰间挂着的一件配饰上头一凝,脸色就于瞬间突变。

也就在此时,那男子似是不经意的抬头对上他的视线,颔首一笑。

他的容貌出众,这一笑更是绚烂。

易明峰心中对他的戒备刚起,就已经见他闪电出手,广袖一甩的同时就有两道寒光乍现精准的直往他双眸射去。

易明峰心神一敛,拔剑迎上。

他已然是运了内力,却不曾想那轻裘男子的力道如此之大。

铿锵两声,暗器撞上他的长剑,硬是将他的手臂震得一麻,身子一个徐晃,险些从马背上栽下去。

“侯爷!”郑海于战圈中瞧见他被人偷袭,惊呼一声,立刻抽身撤回他的马旁。

其他人也被他的叫声惊扰,纷纷停手后撤。

易明峰稳住身形,低头一看,果不其然就见他长剑的剑身上面亦是被那两枚暗器打出了明显的凹槽。

“放肆,竟敢暗算我们侯爷!”郑海面色狰狞,提剑就要扑上去。

“退下!”易明峰却是抬手将他拦下。

就只凭方才的交手的那一招,就可以断定这男子的身手绝非一般。

如果他真要取他性命,方才大可以在自己察觉之前就先出手,而不必特意等到自己与他对上有了防备的时候才出手。

由此可见——

这人的目的并不在取他的性命。

是警告?还是——

易明峰的心思起伏,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冷冷看看对面马上的纪浩禹,道:“素闻大兴的三皇子殿下人品风流,不想今日却是在这里见着了,久仰!”

纪浩禹竟也丝毫不为方才偷袭了他而觉得心虚,就那么大大方方一咧嘴对他露出一个坦荡的笑容,然后就是双腿一夹马浮,径自朝对面的明乐走去,行走间顺手接下腰间那颗藏有灵虫的珠子,递过去,道:“义阳公主你走的好急,本王答应了送你一颗珠子,为了追你,可真不容易。风餐露宿不说,你瞧我这一身,都湿透了。”

说话间,他竟是孩子般旁若无人的抖了抖身上沾满水汽的轻裘。

这人当真天生就是个娇生惯养的王爷命,虽然他可能也没淋多少雨,但说他心里委屈,明乐却是信的。

不过他会在这个时候出来搅局,明乐心里多少是有几分不悦。

“无功不受禄,不必了!”明乐的嘴角扯了一下,随意拂开他擎在半空的手臂。

纪浩禹被她拂到一旁,眉头皱了一下。

柳扬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此时见状便是抢上前去一步,横臂一拦,客气道:“我家主子现在要急着处理些私事,还请殿下行个方便!”

纪浩禹挑眉上下打量他一眼,倒是很哈说话的略一颔首。

“好!”

言罢,就策马挪到旁边去瞧热闹了。

易明乐怎么会认识纪浩禹?

这件事一定还有蹊跷!

若说易明峰在见到纪浩禹出现的那一刻只是心生戒备的话,那么这一刻就可谓方寸大乱,神色之间甚至少有的出现了一种恍然不安的表情。

这个人一向深藏不露,临危尚且不乱,他脸上此刻的这个表情——

明乐心中诧异,脑中突然如电石火光般闪过点什么,然则那念头一纵即逝,再要深究又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你搬了救兵?”易明峰道,一字一顿,语气鄙薄表情嘲讽,“居然把手都伸到了千里之外的大兴,明乐,千算万算,到底还是我这个当哥哥的小瞧了你的。”

“我没兴趣跟你说废话,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也是多说无益。”明乐无暇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只就漠然说道,继而扭头对后面的武冈道,“武冈,把我准备给武安侯的第二份礼物呈上来吧!”

“是,九小姐!”武冈应道,说着踏上前来一步,手下运力一推,把一直提在手里的一个黑布包袱甩了出去。

郑海心神一敛,当先飞身而起,为防有诈,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抽剑一挑,将那包袱接住。

“侯爷!”翻身落地,他先是回头狐疑的看了对面的明乐一眼,然后才将那包袱往地面上一扔,依然是用剑尖把那包袱挑开。

然后紧跟着下一刻就听他撕心裂肺的一声嘶吼。

“大哥!”郑海目赤欲裂,想要扑上去将那人头抢在怀里,但心里惧意丛生,却是不自主的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面如死灰,整张脸孔都因为痛苦而扭曲的狰狞。

易明峰在看到郑江的人头时也是被惊了一跳,心里突然跟着凉了半截。

从这颗人头上,他看到的不是郑江的死,而是他整个计划中最可怕的一个破绽。

以桑桀的死策动南蛮人袭击大邺的驻军,这是他计划里的第一步棋,也是最为重要的一步棋。

可是郑江的人头在这里!

所以呢——

他的所有计划,其实是从第一步上就已经偏离了预算?

这怎么可能?

如果郑江没有把桑桀的人头送到,今夜袭击军营的南蛮人又是从何而来?

易明峰的神思混乱,目光没有焦点的四下里乱撇。

旁边郑海好不容易从惊痛中回过神来,大喝一声,提了剑就朝挡在明乐当前的武冈扑去:“你们还我哥哥命来!”

他人在悲恸之中,整个儿都发了狂。

莫说在身手上本不就是精于暗杀之道的武冈的对手,此刻心神大乱之下,也就是蛮力攻击。

见他扑来,武冈身子灵活的往旁边一移躲开他的杀手,同时反手一捏掐住他持剑的手腕。

咔嚓嚓的骨骼碎裂声分外刺耳,郑海一声惨叫。

武冈却没撤手,就势膝盖一屈,往他腰肋处用力一顶。

又是噼里啪啦一阵碎裂声,待那郑海再被武冈就势甩回去的时候,整个人就扑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只就大口大口的不住吐血。

而易明峰这会儿已经完全沉浸在对自己整个计划的反思之中,全然无暇顾及他。

明乐也不管他到底能不能听进去自己的话,冷冷的一勾唇角,又再低唤一声:“梁旭!”

“是,九小姐!”梁旭得令,亦是从后面两步走到明乐的马前,两手也各是一个黑布包袱。

易明峰没来由的一阵紧张,下意识的盯着他手里的报复。

梁旭也不跟他卖关子,双臂张开,手腕一震,就有又有两颗人头从包袱里落下。

易明峰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两颗人头咕噜噜的滚到自己的马下,待到看清那两人的面容时,这一次当真是身子一个不稳,直接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侯爷,侯爷您还好吧!”旁边的侍卫忙不迭上去扶他。

易明峰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脚边那一颗颗面目狰狞的头颅,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一般,好半天没有一个动作哪怕是一个表情。

“呵——”半晌,他却是突然悲怆的仰天笑了出来,继而满面杀机的霍的扭头朝对面的明乐看去,咬牙切齿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的计划天衣无缝,从头到尾每一步我都是算计好的!假的!这些全是假的!”

他似乎是有些癫狂,额角青筋暴起,整张脸上的表情扭曲的有点让人分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隔着三丈开外的距离,如果那目光能够杀人,或许明乐身上已经是千疮百孔。

对面的马背上,明乐漠然看着他,凉凉的开口说道:“没错,你的计划天衣无缝,每一步都计算到位!可是千算万算,你却算漏了一个意外。”

易明峰闻言,眼中闪过瞬间茫然的情绪。

他失魂落魄的会退一步,忽然闭上眼仰头朝天笑了起来。

那小声由低到高,最后震天而响,撞击在对面山谷的峭壁之上,带起苍凉的回音。

他笑了好久,最后却又于一个瞬间恢复正常,突然猛地睁开眼,抬手一指,恨恨的瞪着明乐道:“是。千算万算,我算漏了一步,算错了一个意外,那个意外——就是你!”

这本来就是一个没有破绽的局,就在他踌躇满志以为势在必得的时候,一个本该已经是死人的明乐跳出来坏了他的局。

真的是天算不如人算吗?

他这一生,运筹幄,真的是要注定败在这个丫头的手上吗?

易明峰的眼神凌乱,而没有落点的乱飘。

他不甘心,无论如何也不能甘心。

“就算郑江没有策动南蛮人又如何?就算昨夜的袭营事件只是卢远晟和你里应外合演的一场戏来混淆我的视听又如何?”强自镇定了情绪,像是回光返照一般,易明峰脸上的表情瞬间恢复如常,又变成了那个清冷自制,面对任何事都面不改色的年轻权贵。

他长身立于众人之前,神情冷峻的看着对面容色清冷的少女,突然振臂一呼,冷笑道:“这里我有三千的钦差仪仗,就算后面有卢远晟的人给你撑腰,现在——双拳难敌四手,你还不是要落在我的手上。而且——”

他说着,脸上表情就更显隐约,阴郁之中又透了几分疯狂的邪气道:“殷王也不会舍得你死!只要有你在,这一局,我还是稳赢不败的!”

她是宋灏的弱点,只要有她在手,卢远晟那些人,即使是叫他们横刀自刎他们也得照办!

易明峰的这句话不是说空的。

“你错了!”明乐闻言,却不过一声叹息,讽刺的摇头道:“你们背后,没有我的人,但这一局,你却是必败无疑!”

昨夜那么大的动静,没有千军万马绝对做不出来,后面怎么可能不是卢远晟的人?

易明峰听的云里雾里,这一次是真的完完全全没能跟上她思维的节奏。

正在恍然间,忽闻队尾有快马逼近,间或夹杂着焦躁凄惶的哭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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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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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 趁火打劫

因为事关重大,易明峰此行的钦差卫队也都经过精挑细选,在列的官兵全都是见过大场面的。

这样惊惶悲切的呼声已经像是一块巨石,狠狠的压在了易明峰的胸口,叫他险些一口气没有缓过来。

狠狠的瞪了明乐一眼,易明峰再顾不得什么体面风度,回头一巴掌甩开身边近身保护他的一个侍卫,怒声道:“是死人吗?还不快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是!侯爷!”那侍卫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一口血水伴着一颗门牙吐出来,心里虽然委屈的紧却也大气不敢出,抹了把嘴角就发上马背往队尾的方向迎去。

易明峰的心里七上八下,茫然了一瞬,立刻扭头朝明乐看去。

“其实你大可以不必紧张,今天我要送你的远比你所能期待的,要多得多。”明乐存心吊着他的胃口,并不点破。

“是吗?”无论心情有多糟,但自尊心使然,让他重新和明乐相对的时候整个人的心绪就又慢慢平复下来,冷然的看着她,“那我倒要看看你能有多少手段,我就不信,你还能把这整片天给翻过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即使这一次他和孝宗的筹谋会有什么疏漏,但在易明峰的心里,明乐她就算手段再狠辣,也终究不过一个小女子。

就算她这一次投机取巧坏了他们的计划,但还有来日方长。

“只要我想,那也为未可知!”明乐闻言,却是大胆一笑。

她的语气轻狂而笃定,却于无形之中带给人巨大的震撼。

纪浩禹一直悠闲的躲在旁边看热闹,此时闻言,一直包含笑意的眸子里目光突然明亮一闪,下一刻,眼底笑意就不觉得又再加重三分。

易明峰冷哼一声,没有接茬。

那侍卫去了不一会儿,就从队伍后方带了一个人回来。

那人一身戎装,战甲染血,下摆还被利刃削掉了一块儿,头上钢盔也没了影踪,脸上遍布许多细碎的伤痕,整个人也像是在泥水里滚过,满身的狼狈。

“侯爷!”见到易明峰,他几乎是从马背上跌落下来,连滚带爬的扑到他脚下就抱住了他的双腿。

“陈立?”易明峰倒抽一口凉气,脚下突然一个趔趄,又因为小腿被束缚,竟是险些跌倒,好在他身边侍卫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把。

为了和南蛮人里应外合,孝宗暗中从周边调动了十万军队过来助阵,主帅是一名叫做张恒远的外放的武将。

而同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彭修的左右手之一——陈立也跟了来,方便配合易明峰把这场里应外合的戏码顺利的唱完。

这个时候,陈立明明是应该协同张恒远一起在山外准备封锁出山的栈道的。

可是他怎么会从队伍的尾端追上来?并且还以这样一副惨烈狼狈的扮相?

易明峰的心思是何等慧敏,下意识的就已经马上猜到了什么。

但是那样的后果太严重,严重到让他不敢想象。

于是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在得到明确的证实以前,哪怕是自欺欺人他也都拒绝承认。

“你——”强压下心里不安的情绪,易明峰竭力的稳定呼吸,不可思议的对陈立问道:“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

“侯爷!”陈立沉痛的打断他的话,仰头看向他的时候,那张不满污迹的脸孔上面竟是有两行清泪滚落下来,一个字一个字无比艰难的道,“昨日下午张将军得了侯爷派信使传来的书信,入夜就带人进山,直奔殷王军队的驻地,可是不曾想入营之后却扑了空,营中空无一人。张将军察觉事有蹊跷,正要命令队伍原路撤出去,就遭了南蛮人的偷袭。”

“什么?”易明峰的声音脱线,不可置信的低吼一声,一把将陈立从地面上提起来,双目圆瞪怒视他的眼睛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南蛮人?张恒远他人呢?现在在哪里?”

“就是此处山中聚居的南蛮人,而且那队南蛮人看上去不像散兵,足有五六万人。我们的人因为连夜赶路又不熟悉军营周边的地形,被他们死死的压制住,损失惨重。”陈立回道,满脸的悲切,“张将军这会儿还被他们缠住不的脱身,属下也是冒死才勉强冲出重围,可是去了帅帐才发现人都走空了。后来遇到侯爷派遣回去查探状况的探子才知道侯爷往这边来了,这才马不停蹄的追过来。请侯爷速速折返军中,助张将军的一臂之力。”

南蛮人的确是被桑桀的死讯激怒,夜袭了大邺的军营。

但是阴错阳差,真正和他们对上的,却是孝宗颁给自己的那十万救兵?

呵——

好一个将计就计,好一个李代桃僵,好一个偷天换柱,好一个趁火打劫!

“所以说呢?”易明峰突然就没了力气,缓缓松了陈立的襟口,连着往后退了两步,和他之间拉开距离。

明明是个天大的噩耗,但他这表现却冷静的过于反常了。

陈立一时茫然,试着张了张嘴:“侯爷?”

“所以说昨晚在军营西边和南蛮人交锋厮杀的都是我们的人吗?”易明峰扬手往身后军营所在的方向一指,歇斯底里的怒吼出来。

“侯——侯爷?”陈立等人无不是被他的脾气震慑住,缓了片刻才惶惑不解的开口道,“属下和张将军是得了您的传信才进山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原本驻守营中的二十万大军竟然不翼而飞,而且那些南蛮人也发了疯一样——”

“我的命令?”易明峰想了听了笑话,冷冷的笑了声,然后一个箭步往旁边走去,将那里横着的一颗人头踢到他的脚边,质问道:“是谁去传的我的命令?是他吗?”

为了确保这次的计划万无一失,就连安排往来于两方军营传递消息的信使都是预定好的人选。

当初易明峰进山之前就和张恒远有过约定,一定要他指定的两个人前去传递的消息才可取信。

“啊?”陈立乍一辨认出那颗头颅,脸色不由的一白,退后一步,脱口道,“这怎么回事?昨天下午见到他们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会?这——”

军营里的二十万大军不翼而飞,不可能是偶然。

南蛮人会在那个时间刚好闯进营中杀人,更不可能只是巧合。

可是易明峰更不会特意布下陷阱,要把自己人置于死地。

这其中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立满面狐疑,百思而不得其解。

“那就要问她了!”易明峰却是冷声一哼,视线突然越过他去,再次和不远处的明乐对上,“易明乐你真的好能干,换了我的信,杀了我的人,还把一切掩盖的天衣无缝!你好!你好的很呐!”

陈立本来正因为十万大军被南蛮人伏击而陷入恐慌,此时顺着易明峰的目光看去才骤然发现,对面不远处马背上坐着的男装少女赫然就是自家主子上天入地在京城周边寻了小半个月的义阳公主,易家的九小姐易明乐。

那天夜里彭修设计诱杀明乐的时候陈立也参与其中,他是眼见了明乐受重伤而走,又那么多天音讯全无。

宫里虽然宋灏极力反对,但孝宗一意孤行连发丧的讣告都颁下来了——

此时又见她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陈立心里的恐惧可想而知。

“义——义阳公主?”他的神情像是见了鬼,一张脸上的颜色青一阵白一阵,几个字之后却是再没了后话,灵魂出窍一般,好半天没能找回自己的声音。

明乐却不理他,只就心安理得的与易明峰对视,对于他别有用心的夸赞毫无愧色的欣然领受。

“区区不才,也是多亏了武安侯您初始的计划定的完美无缺,我只是稍加润色,据为己有罢了。”明乐扬眉一笑,那容色绚烂至极,这种大言不惭的言辞举止,生生能把人气的七窍生烟。

就连一心看戏的纪浩禹也终于热不住掩嘴干咳起来,满是尴尬的笑道:“人都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今日当真是领教了。不虚此行!不虚此行!”

他自己本身就是个不计原则不择手段的人,背地里被无数人议论为厚颜无耻之徒,今日突然见了这样一个明乐,也油然生出一种难以望其项背的挫败感。

这丫头,但是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就是一等一的!

对于纪浩禹这种纯瞧热闹的角色,明乐也是无心理会,只把他的话当了耳旁风。

对面陈立失魂落魄愣了半天,此时才勉强稍稍拉回了些许神智。

虽然一度怀疑明乐是鬼,但就易明峰与她之间的这番对话来看,也足以推翻此种荒唐的论调。

“不可能的!”陈立抢上前去一步,坚决的对易明峰一拱手道,“当时是侯爷您指定的两名亲信亲自过去送的信,人属下也在将将军的军帐里亲眼看到了,如若他们不是事先被人收买,绝对不可能传递假消息引我们进山的。”

那两名信使的人头在此,以明乐的为人,如果两人真的已经向她投诚并且为她所用,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卸磨杀驴,事后再把人杀了的。

那么也就是说,两人是把信送去之后,再回程的路上才遭了毒手的?

被陈立这样一提,易明峰才又后知后觉的多察觉出一重疑点。

“你看见他二人亲手把信交给张恒远的?”易明峰狐疑的斜睨了一眼地上的人头,更大迷雾笼罩下来,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是——属下当时就在当场。”陈立下意识的回,可是话到一半却又猛地打住,脸上露出惊惶的表情,骇然的往后退了一步。

显然——

他是又想起了什么非同小可的细节。

易明峰的眸光一敛,下一刻就听陈立暴躁低吼一声道:“不好!张将军那里可能是要出事!”

说着也就再顾不得易明峰,转身疾步朝他扔在路边的战马奔去,一边狂奔才又一边继续把话说完:“虽然我们都在当场,但当时侯爷的书函是过了贵府六公子的手,由他手上转呈给张将军的。”

这一趟出行,因为怕易明威留在府上会有后患,所以易明峰主动向孝宗请命带了他同行。

而当然,对于易明威本人以及队伍里的其他人,他却是不能明言自己的这份私心的,所以在人前就给易明威挂了个随军都尉的头衔。

而又因为这一次他进山要做的事情属于孝宗颁下的绝对密令,为了不让易明威掺和,他进山之前就把易明威留在了张恒远那里。

现在听陈立这么一说,所有的一切就已明了——

易明威和易明乐串通一气,听从明乐的指令,事先准备了假的信函,然后等到他的信使前去,当众调换了信件。

因为所有人都没把易明威看在眼里,也不曾怀疑过他,所以也不会对他的举动多加留心。

而更有可能的是,那两名信使的根本就无需等到明乐亲自出手斩杀,而直接就是易明威在他们要转身出营的路上下的手,又将人头转交了明乐,再拿到他这里来示威的。

当然,换了他的信,甚至于杀了他的信使都不是最打紧的。

“老六也跟着你们一起进山了?”易明峰的脑袋如同被闷雷击中,猛地朝着陈立追了一步出去。

“是!”陈立急的满头大汗,身手不俗的那么一个人,竟然踩蹭了脚,一下子没能攀上马背。

“可恶!”易明峰咬牙切齿,愤恨的捏紧了拳头。

他和陈立一样,此时已经想到了最可怕的后果——

即使张恒远的十万人在对抗南蛮人的时候,在人力上占优势,那么现在也很可能——

“驾!”陈立咬牙翻上马背,调转马头就往回去。

然则仿佛就是为了验证他们心里不安的设想一般,后面原本平静无波的队伍里突然响起接二连三的惨叫,伴随着利刃破空的风声此起彼伏的冲击着众人的耳膜。

而首当其中就是陈立,调转马头才跑出去不过五步,就被迎头一箭当场刺穿了心脏,噗通一声从马背上坠落下去,滚到旁边的水沟里就再没了任何的动作。

因为事出突然,易明峰的侍卫之中几乎人人恐慌,即使病人在手也完全忘了还击,更有甚者,弃了兵器就要往旁边的林子里逃窜,却是无一例外,被乱箭射杀在了路边的草丛中。

易明峰本身也因为刚刚受了打击,有些没有缓过神来。

所以这一场突袭下来,收到了期待以外的良好成果。

三百名精心准备的弓箭手,一路势如破竹,箭雨弥漫中根本无需隐藏,就在行进中把易明峰三千的三千仪仗碾压于他们的战靴之下。

直到最后,一道箭锋林立的壁垒堵住了去路,把易明峰和他身边死死护卫他的八名死士困死其中。

浓烈的血腥味在空旷的山野间无限制的弥漫开来,被清晨山涧里浮上来的冷风带的一直飘过了对面。

这一场厮杀——

不,确切的说只是单方面的屠杀,来得快,结束的也迅速。

等到一切重新归于沉寂的时候,除了漫山遍野倒在血泊里的尸首,还都一切如常,就跟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时候一样。

感官系统无比尊贵的荆王殿下纪浩禹以袖掩鼻,惨不忍睹的往后退了退,明显对这血腥味颇为嫌弃。

尘埃落定,山涧对面越过重重迷雾开始有嘹亮的嚎叫响起,昭示了一个崭新黎明的到来。

一切的烟云浮华,都如大梦一场,碎裂在这缓缓泼洒了满地的细碎阳光里。

易明峰提剑站在死士为他筑起的保护圈里,隔着遥远的距离看着山谷对面密如撒豆般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头,终于悲苦无声的闭目笑了笑。

亏他自以为运筹幄,亏他步步为营,把一切都算计的天衣无缝。

原来早在他踏上南下的征程就早已经开始落入别人精心布置的网。

昨夜,在他心神不宁的时候,宋灏的二十万大军已经趁着夜雨作掩护撤出了南疆的大山,而他远来准备用来封锁去路的十万救兵却被人引诱入局。

所有的布局还是他设下的那个局面,然而戏子到了中途却本末倒置彻底变换了角色。

他——

一败涂地!

短暂的颓废之后,他重又睁开眼。

这时候看到的却是易明威一骑轻骑步履稳健的从那些弓箭手身后走来。

他和陈立一样,都是战甲染血,身上脸上遍布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足见昨晚那一战的惨烈。

但不同的是,他此时走来,手上倒提的却是张恒远死不瞑目的人头。

同样是一场战争,有人踌躇满志却铩羽而归,而有些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此时却能高居马上用那种轻狂睥睨的姿态来俯视他。

易明威一路策马从他跟前走过去,目光冰冷,却始终没有看他一眼。

最后,他收住马缰在明乐跟前散步之外站定,把手上人头递了过去:“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

“六哥哥辛苦了!多谢!”明乐颔首,微微一笑。

不等她吩咐,旁边的梁旭已经上前,将那人头接了过去。

易明威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语气平平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

言罢,就策马往旁边退去。

眼见着这两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你来我往,谦和礼让的套关系,再一想到自己的全盘计划竟是在易明威这么个不起眼的三房庶子身上崩盘,易明峰仅仅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也跟着彻底崩盘。

“老六!”易明峰厉声嘶吼,目光阴暗仿佛带着无数道冰凌死死的盯着对面的易明威。

易明威回首,两个人四目相接的那一瞬易明峰却又突然没了脾气,声音的低哑的笑道:“我果然没有聊错,你的确是野心不小,就凭你也妄图染指武安侯之位吗?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易明威自打出现以后,就一直面沉如水,默然不语。

易明峰一日之内几次三番的阴沟翻船,此时火气已经被激发到了极致。

因为易明威的无所回应,他的满腔怒火无处发作,到了最后就只能再次大笑出声,讽刺道:“好,你们好的很,居然联起手来算计我!老六,今天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可是别说当哥哥的没有提醒你,你真以为投靠了这个丫头,害死了我,你就能够执掌侯府的大权了吗?你也不不想想,她为什么这样恨我,处心积虑都要迫不及待的除掉我?少了我,她身后还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大房嫡子易明爵!武安侯的位子,怎么都轮不到你来坐。你却还要为此来担一个忤逆君上的叛国之罪,值得吗?”

武安侯这个一等功勋世家世家的头衔,百余年来就一直都是易家子孙争相抢夺的对象。

为了那份殊荣尊位,无数的人不择手段前赴后继,手足相残,父子反目,夫妻成仇。

李氏培养易明威,从一开始所为的就是那个爵位。

但易明峰这话,却无异于醋海生波,一阵见血的在往易明威的伤口上撒盐。

说到底,到了这个时候,他到底也还是不死心。

明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也要耍尽手段的离间,要给明乐在留下一个隐患——

或者易明威隐忍不发,终有一天从背后绊她一脚,也更或者以明乐的性子,她根本就不会等到日后,为了永绝后患,当场就先杀了易明威。

总之无论是哪一种,也都是他用自己的死亡所能换取的最后的代价。

他的用心,明乐如何不懂。

只不过她却没有吭声,只就神色冷漠的看着。

一直保持沉默的易明威这时才是缓缓抬头朝远处的易明峰看去。

他的神色极为平静,虽然刚从腥风血雨里走过来,整个人却都沉稳如初。

“三哥。”易明威平静的开口,每一个字听起来都异常的诚恳而平静,“武安侯的位子,离我近也好,远也好,自始至终,我所要的都不过是一线余地而已。”

易明峰突然冷了一瞬,显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言下之意。

“你不该带我来这里,其实这一趟你完全可以不把我带在身边的。”易明威却是语气平稳的继续道,“你说九妹妹算计是真,可若不是你自己的多疑和别有居心,也有很多的事都是可以避免的。”

“你——”易明峰持剑的手骤然颤抖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当初就是因为明乐和易明威私底下见面,他便怀疑两人之间是在谋算什么,于是为了方便控制易明威,就主动请旨把易明威带在了身边。

而现在,也掐是这个他自己埋下的隐患葬送了他最后的生机。

“呵——”想透了这一点,易明峰冷不防就仰天笑了起来,那笑声苍凉而又似乎透着癫狂,在清晨沾染了雨露的山林不住的回响着。

他一个人笑了很久,直到最后又再毫无征兆的突然打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易明峰啧啧赞道,垂眸抚摸着自己手里的宝剑,不住的摇头,“易明乐,我承认,我是输了,在人心的算计上,我何止是差了你一步两步?原来早在我还未曾把你看在眼里的时候,你就已经开始给我布局下套,所以今天我会败在你的手上,不冤!”

“真的不冤吗?”明乐翻身下马,抖掉身上厚重的大裘款步走到队伍的最前方,单独与他相对。

“自我从柳乡回来之后的那天起,你我之间就已经明确了立场。我们之间,不死不休,现在你又何必摆出这样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来自欺欺人?”明乐面无表情的说道,也不等易明峰回答,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冷厉了语气道:“你之所以会输,是因为你太自负!所以既然是自己酿下的一颗苦果,今天你也是时候吞下了去了。”

明乐的话,无疑句句都是戳在了易明峰的痛处。

易明峰死咬着牙关,腮边肌肉不住的痉挛,显然是一个隐忍到了极致的表情。

他明显是已经无话可说,明乐抬头看了看天色,也渐渐的有些失了耐性。

“把他给你的十万精兵尽数折损于此,以他的脾气,就算你能排除万难侥幸回去给他奉命,也是决计交代不过去的。”明乐深吸一口气,眯着眼睛扑面打下来的阳光,语气轻缓柔和的继续道,“念在你我同宗的关系上,我再给你留最后的一线余地,我准你自行了断,你动手吧!”

到了最后一句话,她的语气突然收冷,一改之前的淡泊冷漠之意,而是杀机尽现的那种猖狂。

横剑自刎于敌人跟前?偏偏这个人还是易明乐?

这件事对易明峰而言,无疑是最难忍受的耻辱。

明乐承认她是在故意激他,而此时的易明峰狗急跳墙,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由不得再分辨她话中深意。

“即使我死,也总要拉了你做垫背!”易明峰冷笑,突然目色一寒,就是厉声喝道,“去,给我杀了她!”

这样意气用事的事情,若不是被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逼到了极致,就凭易明峰那样的心机,是绝对不会做的。

然则此刻——

随着他一声令下,护在他周身将他严密保护住的八名死士立刻倾巢出动,横刀从四面八方行程一个巨大的网朝对面的明乐罩了过去。

他们都是易明峰一手训练出来的死忠之士,对他的性格多有了解,自然知道他们主子睚眦必报的个性,现在他自知必死无疑,拿明乐这个罪魁祸首垫背不在话下。

所以一众人得令没有办法犹豫,扑上去,用的全都是同归于尽的杀招。

明乐身边有柳扬、武冈等七个人,自然不消吩咐就自主的出手迎敌。

按理说明乐既然主动激易明峰出手,就应该是对柳扬等人的身后有十成十的把握。

然则一直躲在旁边看白戏的纪浩禹这一次却未能按捺的住,同时凤目一挑对自己的护卫使了个眼色。

于是顷刻间又是十余条身影蹿出。

双方缠斗,这样一来,易明峰的人就全无胜算。

而也就在易明峰的死士弃他而去取明乐的同时,他的整个人也就相当于完全暴露于对面三百弓箭手的攻击范围之内。

所以说,他这样支走身边的人,完全就是个两败俱伤的决定。

骤然一见他的弱点暴露,易明威的眉心一拧,立刻就要抬手下令。

就在这时,易明峰的眼底却是闪过一丝锐利的锋芒,似乎早就料到了他接下来的举动,早在他有所动作之前已经飞起一脚将半死不活瘫在地上的郑海踹起,向他砸了过去。

这一脚他用力极狠,正好本来就已经被武冈打出了内伤,再被他一脚踹在后腰,疼的一声惨叫,直接一口鲜血奔出,身子尚在空中已经昏死过去。

易明威明显没有想到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垂死挣扎,动作略半一拍已经险些被郑海巨大的身体砸中,苍茫中只能暂且放弃下令,翻身落马躲避。

从易明峰下令死士袭击明乐,到他以郑海做武器打断易明威的动作,这所有的一切不过发生在电石火光的空隙之间。

也就在郑海的身子凌空飞起的一瞬,那个所有人都以为是要和明乐殊死一搏同归于尽的武安侯易明峰却突然脚下猛地一提力,直接脚底抹油往旁边的林子里蹿去。

他的这一连串动作完全反逻辑。

明乐冷眼看着,唇角牵起一个弧度,却是跟着露出一个早知如此的表情,紧跟着抬手一指,厉声道:“放箭!”

弓箭手们本来就弯弓搭箭蓄势待发,此时得令还哪有迟疑。

三百名弓箭手齐齐出手,响箭破空之声凄厉,充斥了整个山野间。

即使易明峰抢先一步,也即使他的动作再快,右臂和左侧大腿也的各种一箭。

只不过仗着先发制人暴起的那一点速度,虽然负伤,他还是来得及多来大部分的冷箭,身形一闪,躲到了一刻大树后头。

一咬牙将身中两支箭的箭尾削掉,扯着弓箭手们重新搭箭的时候,易明峰咬牙提了力气就想往林子深处奔窜。

这边柳扬等人没能立刻处理掉他的死士,明乐的去路被阻,只能隔着人群发冷,语气森冷的喝道:“他敢进去,就给我放火烧山!就算焚了这整个南疆所有的山头,今天我也要他埋骨于此!”

语气铿然,字字坚决而不留一丝余地!

她这样说,就决计不是闹着玩的。

这南疆之地处于丘陵地带,各种矮山无数密林无数,要于其中寻一个人或许并不容易。

但如果大火蔓延,想要烧死一个人的话——

那么就算是神仙也回天乏力,绝对不可能躲的掉。

易明峰心下飞快的权衡,终究还是放弃了无谓是挣扎。

“你不过就是要我的命,何必如此麻烦!”靠在树后仰头朝天惨烈的一笑,然后易明峰就举步,拖着受伤的右腿从树后重新现了身形。

你来我往,在这说话的功夫里,柳扬等人联合纪浩禹的侍卫已经将那八名死士尽数斩杀。

明乐策马从横七竖八的尸体堆里款步走过去,待到行至郑海的尸身旁边时突然下意识的收住马缰,低头看了一眼。

“虽然我恨彭子楚更胜利,但是相较于他,我却更看不起你!”明乐若有所思的说道,眉头不易察觉的往中间堆叠出一个不甚明显的褶皱来,再看易明峰的时候眼中就多了几分鄙夷之色。

说话间她又再垂眸扫了眼郑海横在当前的尸首,讽刺的摇了摇头,其中所包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虽然彭修和易明峰两个都是不择手段的往上爬,但最起码在对在自己的亲信上,彭修还是留有余地的。

他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了保住陈成而不惜和昌珉公主翻脸,可是生死关头,易明峰却毫不犹豫的把一个忠心耿耿的郑海推出来,做了替死鬼。

所谓弃车保帅,有时候其实也不是那么的壮烈,反而让人觉得恶心。

易明峰自知在劫难逃,此时倒也坦然,身子半撑着身边的大树,闭上眼道:“既然落到你的手里,我也就不再废话,你要我的命,就动手吧!”

看他摆出这样悲壮的神气来,明乐看在眼里却像是看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忍不住就失声笑了出来。

她的小声清脆,但听在易明峰的耳朵里却无比的刺耳。

易明峰见她良久没有动作,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再次睁开眼,然后就见她笑的花枝乱颤,坐在马背上似乎还有些不稳的想要坠落。

应该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明乐的笑声这才止住。

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很快,快到让人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虽然还有一件事上,我知道你一定留了后招,但想来现在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我了!”明乐低头又抬头,脸上表情平静,无喜无悲,既没有即将大仇得报的畅快,也没有未能将此事做的尽善尽美时候的遗憾,只就语气平静的说道,“抛开旁的事情,你我之间今日就在此处这一个了结吧!”

易明峰闻言,本来已经死气沉沉的面孔之上突然再次浮现出一丝笑容。

“原来,你还一直惦记着那件事!”他喃喃说道,感喟着,突然又像是分外满足,笑过之后,忽而神色一厉猛地抬头看向明乐,“即使我死,我们之间的事也还没那么轻易了结,等着吧!”

说完就死死的闭了嘴,眼眸合上,没了任何的言语和表情。

“哼!”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也不横加质问,却没有亲自出手,而是一扬眉,扭头在仍旧对旁边蓄势待发的弓箭手中点了最前排的十个人道:“你们几个,蒙上眼睛,给我一人射他一箭!”

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易明乐这不仅是要他死,而是想要活活玩死他?死都不肯跟他一个痛快?

“易明乐你——”易明峰的心跳猛地一滞,猛地睁眼看向她。

明乐冷笑一声,往旁边别过头去。

几个弓箭手虽然心中略有复议,却不会违背她的命令。

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易明峰也不就是贪生怕死,但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到这样的凌辱,却是他那颗庞大高傲的自尊心所不能承受的。

恨恨的又瞪了明乐一眼,易明峰撑着身子就要去捡他扔在地上的剑。

然则明乐一个眼神横过去,几个弓箭手却已经瞬间发难。

十支箭凭着他们各自的感觉破空而出,易明峰若是真的要躲,还是可以的,但他此时正弯身到了一半,让他想要避让都无从准备。

下一刻就是锋利的箭头刺入皮肉,连续发出叫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声。

十支箭,除了其中一箭脱靶擦着他的左肩膀划过去之外,剩下的全都留在了他的身上。

肩头,前胸,腹部,四肢,其中力道最强的一支箭恰是在他抬头的一瞬间刺穿他的整个肩胛骨,将他的身子钉在了背后的一株大树上。

明乐面无表情的看着,这时才是翻身从马背上下来,踩着满地狼藉的尸体和血污,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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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章

应该是有箭伤伤到内脏,易明峰的嘴角有大片的鲜血渗出。

他下意识的抬起手背抹了一下,看着袖子上殷红的血迹却是笑了。

“明乐!”重创之下,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心境却逐渐平复下来,缓慢的说道,“你说贪心,其实你自己又何尝不是?怎么到最后还是舍不得杀我了吗?说来也是,在没有把你想知道的都弄清楚之前,你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心的杀了我?”

“我的好奇心,没那么重。”出乎意料,明乐却是神情淡漠的出言否定。

她在易明峰面前站定了脚步,神色冷然的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道:“相较于未雨绸缪,我更知道时不我待,今时今日,你我之间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你觉得我还会放心把你留在世上吗?在经历了这一次的时间之后,相信对于‘斩草除根’四个字,你会比我更加的感同身受。”

易明峰愣了一愣,原以为明乐这样当众给他难堪是要刑讯逼供,问出她想要知道的讯息。

却不曾想,到头来得到的却只是她这样的一番话。

而这些话,也是正中下怀,戳中了易明峰心里的恨处。

“你说的对,如果当初没有留下你来,那么到了今时今日,有很多的事就都不会发生了。”易明峰凉凉一笑,狠狠的闭了下眼。

不过到了这个份上,他倒也没再逞口舌之快往外撂狠话,但那眼神里积聚的恨意却越来越浓。

“既然不是指望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那么你现在还想干什么?”易明峰问道。

“我说过,会让你死个明白。”明乐玩味的一勾唇角,缓缓抬手触了触插在他右边大腿根部那根箭的箭尾。

“明白什么?我已经说过了,今天这一仗我认赌服输,心服口服。”为了保存体力,易明峰并没有动,只就目光防备的随着她手指的动作寸寸游移。

虽然身重数箭,但是因为箭头都没有拔出来,所以易明峰流血并不多。

“战场上成王败寇,兵不厌诈,这都的是后话,你不是更想知道现在我要对你做什么吗?”明乐冷然的一扯唇角。

易明峰敏锐的察觉到她眼中乍现的寒芒,防备之心刚起却还是晚了一步,下一刻明乐已经利落的出手,右手握住那支箭的箭尾稳稳的用力往外一拽。

为了达到更大的杀伤效果,战场上所有的箭,箭头都经过特殊的改造,只做了倒钩。

这样拔箭的同时,倒钩后撤就又会把伤口周围收缩的肌肉勾出新的伤口。

箭头拔出的同时,更是血肉飞溅,喷溅在明乐身上软甲的下摆上。

“你——”易明峰始料未及,忍不住的倒抽一口凉气,目赤欲裂的瞪着明乐。

“很疼吗?”明乐不过淡然一笑,顺手又拔了插在他腰肋处的一支箭出来。

易明峰死咬着牙关不想在她面前露出狼狈的姿态,但是因为剧痛和失血双重的痛苦,额上汗水成股的往下流,全身上下的肌肉都有些轻微的痉挛起来。

“其实我还可以有千种百种更痛苦的方式来折磨你的,但是眼下我却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耐性了,所以就只能这样便宜了你!”明乐淡淡说道,说话间又连着拔了他身上所中的好几箭,然后才是突然眸光一凛,倾近他面前,一字一顿的说道:“你以为当年设计害我哥哥坠马殒命的仇我会忘了么?告诉你,没门!”

最后几个字,她的吐字已经极轻,甚至有种莫名温柔的感觉。

因为彼此的呼吸太过接近,面对这个一脉同宗的堂妹,易明峰却头一次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来。

“就为了一个易明凡?”易明峰有些想笑,想想却又有点笑不出来。

“要不然你以为呢?”明乐反问,也不等他回答就进一步讽刺笑道,“你不会否认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出自于你的手笔吧?易永群他没那个胆量,萧氏虽然心肠够狠够硬,却没有那份心机和度量。那件事虽然骤一看去实在是与你半分关系也扯不上,但是无可否认,从头到尾都是在你的操控掌握之下进行的。还记得我大哥是怎么死的吗?那个时候的他与真可谓是无冤无仇,甚至于从小大他都一直将你做亲兄弟来对待的。你却让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以那样一种惨烈至极的方式死去。易明峰,你扪心自问,现在我用这样的方式来回敬你,是不是太过便宜你了?”

那个时候的易明峰也不过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年,彬彬有礼,谦和安静。

谁能想到,这些年来易府所有血腥风波都是由他这一只手暗中推动给搅和起来的?

而明乐,如果不是死过一遍,心里一直记恨着恐怕也就只会是易永群夫妇。

提及易明凡的死,也未能将易明峰脸上此刻的表情撼动分毫。

“名利场上,争权夺势本来就是这样,无所不用其极。”易明峰有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嘶哑的浅笑,“他会死,是他技不如人。不过现在,有我和我舅舅去与他作伴,他也应该可以死的瞑目安心了。用他的一条命换了这么多,他也算值得了,不是吗?”

明乐闻言,不过冷嗤一声:“你明知道,即使你们全家都加在一起也抵偿不了。不过这件事一会儿黄泉路上见了,你倒是可以亲自去问问他看他怎么说。”

“否则呢?你还能怎样?”因为失血,易明峰的双唇煞白,气息也渐渐的弱下去,好在是靠着肩上插着的那支箭作支撑,他的身子才勉强可以挂在树干上。

半垂着脑袋,他疲弱的抬了抬眼皮子,居然还能保持对明乐露出一个笑容来:“明乐,我还是那句话,今天即使你杀了我,我们之间的事,还是没有完。”

“可惜你都看不到了。”明乐的情绪却不被他所干扰,话音未落,一手握刺透他肩膀的那支箭稳稳的往外一抽。

血花四散,溅了两人一脸。

小腿膝盖相继中箭,卡在肩上的箭头一被拔出,易明峰先是闷哼一声,然后紧跟着身子就失去支撑,膝头一软,重重的单膝跪在地上。

“呵——”身子身子都瘫软无力的耷拉在那里,易明峰的喉头却是咯咯作响,细听之下竟是惨淡的笑声断断续续的传来。

他这一生,运筹幄,从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也会一败涂地到了如此的地步。

其实死亡与他,并不是那么恐怖的事情,最可怕,莫过于他这一生的骄傲,步步为营所得的一切就在他以为唾手可得的瞬间,灰飞烟灭。

武安侯府的权柄,位极人臣,高高在上的殊荣,这一切的一切——

都在他稳稳握在手中的那一刻,化为泡影。

到了这一刻,他才明白,这才是明乐用来击倒他的最致命的一招。

以宋灏的人脉,以她手里长安那些人的实力,其实她要杀他,原是不必绕这么大的一个圈子的。

可是那样杀了他,却未必就是赢了他。

她要他死都要死在一无所有的那一刻。

他这一生的骄傲、自尊、荣华,所有的一切的一切都尽数碎裂。

即使是死,都有那么多的不甘和愤恨。

温热的血液从那具千疮百孔的躯体里不断的奔涌而出,一点一滴,慢慢的干涸了生命。

迷蒙中,他似又听到明乐冷酷而决绝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因着你我一脉同宗的孽缘,我给你全尸,但是我会把你的尸首留在这南疆的山野之中。钱权富贵,盛京的繁华你算计了一生,我不会让你再有机会看到。”

将手里沾满鲜血的那支箭折成两截,狠狠的抛在脚下,明乐全无半点留恋的转身朝自己的战马走去。

梁旭递了缰绳给他,忍不住皱眉看了眼后面犹且保持着一个单膝跪地的姿势一动不动的易明峰,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是没有说什么。

明乐上了马,调转马头之前才又侧目对柳扬吩咐道:“放一把火,把这里这里的整片山脉烧掉。你在这里看着,处理干净了再走。”

之前她曾恐吓易明峰,如果他敢走,就少了这整座山。

却不曾想易明峰被她唬住了,南疆的这一片山脉还是逃不脱这样的命运。

而她口中所谓的处理干净——

自然是指要柳扬亲眼看着易明峰的尸身成灰才算完。

毕竟南疆虽然偏居一隅,但整片山脉也绵延了上百里,要整个人烧山,大火怕是要整个儿烧上几天几夜。

“是,属下明白!”柳扬拱手应道。

不远处的纪浩禹惊闻此言,也是不禁咝咝的抽了两口气,但是他的情绪转变极快,不过瞬间就又再度洋洋洒洒的挂了满脸笑容。

明乐目不斜视从他跟前打马过去,并没有多看他一眼。

他倒也不觉得被冷落,不过莞尔,继而策马紧跟着一并离去。

出山的吊桥被明乐一刀斩断,也诚如易明峰所预料的那样,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明乐都不会自绝后路,早在和易明峰对上之前就已经命人在离此处三里之外悬崖边另外挂了十余根铁锁。

一行人奔赴目的地,以特制的滑轮横杆做工具,渡过山涧险地。

回头,对面被封锁了去路的南疆之地已经陷入熊熊大火之中。

火光冲天,即便是中间隔着几十丈宽的山涧空谷,似乎也能感受到那火光映在脸上的温度。

因为要等柳扬等人回来,明乐并没有马上离开,负手站在悬崖边上等候。

纪浩禹也没有急着走,一边慢条斯理的一遍遍整理着本来就十分平整的袖口,口中一边不无惋惜的啧啧感叹:“大邺和南疆之间的对峙持续了足有百余年,不知道浪费了多少兵力财力,这么大的一个毒瘤,却原来只要这区区一把小火就能彻底切除。如此看来,这百余年来贵国的历任国主当真都是如酒囊饭袋一般的庸才,竟是不及义阳公主这一介女子的魄力手段。”

他的这番话,看似是将明乐狠狠的夸赞了一番,但却还是打趣的成分居多。

要灭这区区一个南蛮部落,斩草除根的话,只需要断其后路然后放一把火,这个方法不是没人能够想到。

但是有一件事,纪浩禹还是说对了——

这百余年来大邺历任的国主都没这份气魄勇气。

那山中毕竟是也是数万的南蛮族人,并且他们也未到穷凶极恶的境地,若要用这样残忍的方式将其整个灭族,难免会令将与之内的其他部族心寒。

再者,因为南疆异域气候特殊,山中盛产许多罕见的奇珍药材,这也是历来统治者不忍将其付之一炬的另一个原因。

而今天——

南蛮人整个人暴动,又和易明峰带来的十万朝廷军队同归于尽在此,明乐遇到的就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契机。

而再至于这样做以后百官百姓的反应或是其中损失了多少财富珍宝,这就完全不在她的考虑之内了。

纪浩禹的话褒贬搀半,明乐听着,也不过一笑置之。

易明威把带出来的弓箭手队伍清点了一遍,走过来道:“这里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明乐这才山谷对面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暂时没什么事了,大军驻扎的位置你知道,六哥先带他们去和卢将军会和。另外通知卢将军一声,一切顺利,我和柳扬随后就到,让他不必挂心。”

“好!”易明威颔首应道,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就转身带了三百弓箭手离开。

纪浩禹含笑目送,一直到那一行人走远了,他眼中一直弥散的笑意也就跟着慢慢的淡了,一扬眉对自己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们会意,自觉的后撤到十余丈的距离之外。

明乐听着这边的动静,待到他的人全都撤走了,这才了然的嗤笑一声,也扭头对梁旭等人吩咐道:“奔走了一整夜了,你们也都先去旁边休息一会儿吧。”

“是,九小姐!”梁旭不很放心的拿抬眸看了纪浩禹一眼,却没有违逆明乐的明乐,一挥手也带着武冈等人后撤了十余丈,和纪浩禹的侍卫聚在一处休息。

“你要说什么?”待到闲杂人等尽数退散,明乐就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说话间,她未曾有兴致去了解纪浩禹的表情举止,重又移回视线去盯着对面山里的火光出神。

“这一场火烧的很值,不管是贵国国主秘密派出的十万精兵,还是原先驻守在这里的二十万大邺军队都可以葬身火海,从今尔后,被从大邺的军队编制中彻底的摸去。”纪浩禹却不在意她的冷淡,与她并肩而立的同时侧目过来,视线胶着于她冷肃的侧脸之上,逻辑清楚道:“用这南疆山里的一把火,换了二十万大军的武力装备,你的胃口真不是一般的大!”

明乐会在下命令放火烧山,在一般人看来都会以为她这是在泄愤。

但是作为在权力场中一路走来的纪浩禹,想要看透其中玄机,却也不过就是一眼目光之间的事情。

这个少女,有心机有胆量,更有谋略和野心。

在别人身上不可能的事,到了她这里就统统都要变成可能。

她应该是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这个计划,让易明峰的人和南蛮人同归于尽,然后用一把火将一切的痕迹抹掉。

因为整个事情不过是发生在一夜之间,没有人知道里面的内情究竟如何。

而之前驻守在山中的二十万大邺军队不知所踪之后,在查不到任何线索迹象的情况下,所有人也都会顺理成章的以为是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这三方力量是在山中同归于尽了。

在这件事上,孝宗本身就做的有欠光彩,即使找不到真正的原因而心存疑虑,但是为了掩饰太平,不被人知道他暗中设计迫害自己人的丑事,也就只能大事化小的息事宁人。

明乐承认,在她的计划中,除了解决掉易明峰以外,也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冲着这二十万的兵力去的。

“荆王殿下。”明乐微微一笑,算是默认,说话间又是玩味一笑,淡淡说道:“您这该不会是在叫我杀人灭口的吧?”

纪浩禹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便是笑了出来。

这的确算是个天大的秘密,但如果明乐真有胆子杀他灭口,就不会等着让他看到了一切才做。

或者更确切的说,这丫头倒不是没有胆子杀他灭口,只不过权衡利弊——

并不到非得要杀他不可的地步。

所以明乐的这句话,他也不过一笑置之。

“我只是比较好奇,这二十万人你要如何安置!”稍稍正色,纪浩禹再次开口,语气也难得的带了几分正儿八经的味道,“难道是要直接挥军杀入京城吗?”

“只要我愿意,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吧?”明乐一笑,终于从远处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

在任何情况下她都可以笑的云淡风轻或者轻盈妩媚。

虽然自诩为阅美无数,这几天的接触下来纪浩禹也发现了,自己从来就不可能从她外在的表情里读懂任何真实的讯息。

所以这会儿他也就不是试图分辨她的表情,只就顺着自己分析出来的思路继续道,“二十万人的编制可不是个小数目,即使大邺的疆土广阔,你可以选一片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暂且将他们安置下来,但要供应二十万人的粮草,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说的也是。”明乐抿抿唇,终于露出几分沉思的表情,略一思忖之后再抬头,却还是半真半假的笑了笑道:“难道荆王殿下愿意主我一臂之力,愿意暂时收留这支队伍,或是提供我几个月的粮草以备不时之需?”

纪浩禹的嘴角扯了一下,终于满是挫败的叹一口气:“就算是本王会有这份好心,你也肯定信不过我,何必多此一举,说这些废话呢?”

大家彼此之间敌友莫辨,又互相知道了很多秘密,彼此之与对方本来就是极其危险的存在,在很多的时候都是巴不得尽量撇开关系的好,谁会在这种事情上去主动的蹚对方的浑水?

“既然是这样,那王爷您的好奇心也满足了,这会儿咱们也该是可以分道扬镳各走一边了吧?”把话说开了,明乐也就不再和他拐弯抹角。

虽然有些事瞒不过他,但还有些事却是越少叫他知道的越好。

明乐的态度冷淡,甚至还带了几分抵触的情绪。

纪浩禹拧眉看着她,本来是要走了,到了这会儿心里一堵,突然就有了几分的不甘心。

就在这时,对面的山里突然有几道影子闪现,起落间飞快的朝安置铁锁的地方奔过去。

“是头儿他们!”武冈眼尖,第一个认出柳扬的身影,兴奋之余急忙朝悬边奔来。

对面柳扬等人奔到安置铁锁的大树前,却没有用之前明乐他们的法子过来,而是直接解开拴在树上的铁锁捆于自己腰际,然后飞身坠落山涧,最后攀着链条从下面上来。

如果待到他们过来再站短绳索,那么来日有人追查,看到对面树上残留的锁链就会知道有人曾经利用这些铁锁渡到了对面,而这样一来,就不会再留下任何的把柄了。

等柳扬等人相继攀爬上来,武冈等人就过去帮忙收了铁锁。

柳扬迎到明乐跟前,和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意思是一切顺利。

“此地不宜久留,省的一会儿有人循着火光找过来,我们也走吧!”明乐说道,说完就抛开众人率先一步走过去上马。

纪浩禹站在原地没动。

因为他之前他曾出手帮忙,处于礼貌,柳扬还是对他拱手施了一礼,然后一挥手带着梁旭、武冈等人追着明乐的战马离开。

“王爷——”纪浩禹的人这才迟疑着走过来,因为知道他的脾气,所以见他一直盯着明乐离开的方向出神,张了张嘴也没敢再说话。

纪浩禹兀自失神了片刻,眸子里光彩闪亮,过了一会儿再从远处收回目光的时候就又春风得意的笑了。

“这整天下来,可把本王折腾死了。走!”纪浩禹自顾说着,又没事人似的舒活着肩膀慢悠悠的朝自己的战马晃了去。

几个侍卫都拿不准他的心思,却也不敢多嘴,只就本本分分的攀上马背跟着他离开。

明乐和柳扬等人马不停蹄的折返军营去和卢远晟等人会合。

虽然这一代比较偏远,但因为二十万人的庞大队伍集体行动很容易暴露行踪,所以卢远晟那里早就按照明乐的安排,人马出山以后,就已经兵分几路由可靠的部将带领,往北方撤退。

明乐他们去时,营中只剩下卢远晟和留下来接应他们的两万人马。

因为昨晚的计划太过冒险,卢远晟提前出山之后一直都有些惴惴,心神不宁,这会儿听见卫兵禀报说明乐他们来了,立刻就从帐中迎了出去。

“九小姐!柳扬!”见到两人安全归来,即使不苟言笑,卢远晟也有点喜形于色。

他不好去碰明乐,还是用力的拍了一下柳扬的肩膀。

柳扬回握住他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掌,两人相视一笑。

明乐一边解下身上的大氅往帐子里,一边环视了一眼四周的情况,待到进了帐子紧接着就开口问道,“这里你还留了多少人?有照的我的吩咐把人分批撤走吗?”

“九小姐放心,一切都照您的吩咐做了。”卢远晟回道,一边招呼了人搬了清水进来给她净手:“从昨天半夜出山之后就把人马打散了,分成五千人一支的队伍从一里之外的山路转移了。那一带因为常有野兽出没,这些年仅有的几个村落也都搬空了,不出意外的沿路不会出状况。现在这里只剩下两万人,本来是留下来准备接应您的。”

“嗯!”明乐就着卫兵端上来的水湿了方帕子把手脸上面沾染的血污大致的擦拭了一遍,扔下帕子才在卢远晟的指引下找了张椅子坐下,端起桌上的茶碗一饮而尽。

卢远晟拿了地图过去,在她面前的小桌上铺开,把军队分成几路撤退的路线一一指给她看看了。

明乐和柳扬分析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这才放心。

“这样就好。”收了地图,明乐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消息一经传回京城,孝宗那里势必震怒,并且派人过来彻查。在这之前,我们的人必须保证全部从这一代的山里撤出去。还是照我原来说的,其中选出来的五万人马出山之后叫他们继续分散了北上,给殷王殿下的书信已经发出去了,他们的去处殿下会做安排。剩下的十五万人人马就先安置在临近的楚州和临州交界那里的一处山谷里,暂时缓一阵,等压过了风头再说。切忌一定要他们在夜里行军,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了行踪。”

“九小姐放心,军中上下都对殷王殿下忠心耿耿,一切也都按照小姐的安排,不会出纰漏的。”卢远晟笃定的一拍胸脯做了保证。

“有劳卢将军了。”明乐微微一笑,想着就又再次敛了神色回头对柳扬道:“你去取纸笔来。”

柳扬心里不解,却没问什么,转身去内帐取了文房四宝过来。

明乐拈笔言简意赅的写了几个字,吹干了墨迹塞进信封里递给柳扬,道:“这封信你叫梁旭亲自去,送到楚州,去找城西一户叫做溯园的老宅,那家的家主姓辛,把信交给他。安置在楚州那十五万人的粮草问题,他会替你们解决的。”

历来军队的粮草都是由朝廷拨放,十几二十万人的口粮,一天就足以吃空几间屋子的米粮。

所以历来的统治者才会那么放心,因为只就在粮草问题上——

普通的市井之民想要凭借一己之力而豢养武装力量是不可能的。

卢远晟闻言,看怪物似的看着明乐,半天没能说出话来,那表情将信将疑。

柳扬跟在宋灏身边,与明乐常有接触,虽然一直都知道她手里还有不曾在宋灏面前抖露出来的底牌,此时也难免诧异了一瞬。

“是,属下这就去办!”柳扬说道,躬身退下。

明乐抬眸看向卢远晟道:“卢将军,这里剩下的两万人马也必须马上撤离。麻烦您现在马上去安排一下,现在是白天,即使这一代人迹罕至,我们也还是小心一点的好,你叫他们脱下战袍,换了便服,然后分成千人一组的小姑力量分散走吧,这样比较不容易引人注意。”

“嗯,这样也好,还是九小姐考虑的周到。”卢远晟略一思量就点头应道,“事不宜迟,我现在马上就去安排。”

“辛苦将军了。”明乐颔首,抬手做了请的动作。

卢远晟起身告退。

目送他离开,明乐复又提笔写了封信,刚刚吹干了墨迹要往信封里塞,外面柳扬已经折返。

“怎样了?梁旭走了吗?”明乐问道,一边把手里信纸塞进信封里用火漆封好。

“是。已经去了!”柳扬点头,顿了一下又道,“九小姐您失踪的这段时日,主子他很是挂心,既然这边的事情了了,我们也尽快启程回京吧。”

这个时候自然最好就是回京了,不过因为拿不住明乐的想法,柳扬这话说出来就有些惴惴。

“好!”却不想明乐很是痛快的就应了,说着就起身把手里的信封递给柳扬道:“让武冈和我一起走吧,我这里有一封信,因为事关重大,得要麻烦你亲自走一趟,先行回京替我交给爵儿。”

“这——”柳扬还是有些不放心,看了那信封一眼,却没有马上接,犹豫了一下,商量道:“还是让属下护送您回京,这封信,我另外安排个妥实的人送给十少爷。”

“不行!”明乐想也没想的拒绝,神色凝重的把信郑重的塞到他手里,“这封信别人去送我都不放心,还是你亲自去!”

柳扬捏了那信封在手,心知必定是事关生死的大事,虽不情愿,但权衡之下,终于还是点头。

“好!我去!”

明乐微笑点头。

柳扬收了信,又想了想对明乐道:“那么就由武冈他们护送小姐返京,往主子那边报平安的信件已经递出去有几天了,主子得了信应该会赶过来接应,路上小姐您自己小心这些。”

“我知道,你放心吧!”明乐颔首,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柳扬这才深吸一口气,拱手准备往外走。

“哎!”见他要走,明乐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开口叫住他。

“九小姐还有什么吩咐?”柳扬止步回头。

“你身上现在带着有金疮药吗?”明乐问道。

“嗯?”柳扬皱眉,顷刻间警觉起来,目光敏锐的将她打量一遍,迟疑道,“九小姐您——”

重逢之后他就一直觉得明乐的脸色不好,本来也想问那日在盛京郊外她和彭修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几次都被明乐给搪塞了过去。

这会儿明乐突然跟他要金疮药,柳扬心里存了多日的疑惑就再度袭上心头,开始不安了起来。

“你别多想。”明乐笑笑,笑容之间却是一切如常,除了脸色还是如这两日以来那般略显的苍白之外,全无半点受伤或是痛苦的迹象,“我只是随便问问,以备不时之需。你要带着,就给我两瓶,没的话,就算了。”

柳扬对她的话,却是不能全信的。

但是从头到尾仔细的观察了一遍,没有发现明显的迹象,而他又不能冒犯去扒了明乐的衣服查看,犹豫之下也就只能作罢。

“我那里有,回头叫人给小姐送来。”柳扬说道,又再狐疑的深深看了明乐。

明乐对他笑笑,他这才半狐疑着转身退出了帐子。

等到柳扬走了,明乐才回到内帐,小心翼翼的解开软甲外面的束腰,手指探到衣服里往背后一摸,指尖滑腻湿润,整个后背的衣服早就被血水浸透。

也好在是被她身上的软甲罩住,再加上一夜的厮杀到处都是血腥味弥散,否则早也就该被柳扬发现了。

昨夜策马从军营出山的时候,因为山路不好走,有一次险些从马背上被摔下来,她就察觉是身上的伤口裂开了。

现在一看,果然是这样!

没了外人在场,明乐皱眉咝咝的抽了口气,刚想要脱了软甲清洗,忽然听见帐篷顶上有人婉转轻笑:“需要帮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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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木有一万,只有九千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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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章

话音未落,紧跟着就是粗糙的一声,如裂帛般从厚实的大帐顶端晒进来一缕刺眼的阳光。

妩媚的笑声中,衣袂翩然,一身大红锦袍身姿妖娆的某人翩然而至。

明乐本是心生警惕,然则在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就跟着松一口气。

烈日当头,她只就下意识的抬手遮了下眼睛,等到眼前的视线重新清明了,那人已经迎风招展大大咧咧的站在了她的面前。

“荆王殿下居然还有此偏好,光天化日之下私闯入室,也行这等鸡鸣狗盗之事吗?”明乐随手捡起之前仍在一边的束腰麻利的裹上,语气不悦的冷声说道。

她背上的伤口本来已经快要愈合好了,此时再撕裂,后果远比之前要严重的多,不仅不容易愈合,疤痕也更加不易消除。

而这整个晚上,为了不耽误正事,她都一直忍着没有让柳扬知道,这会儿再不处理——

她实在是没有多余的血可以用以挥霍的了。

偏偏这纪浩禹还要闯进来添乱,难免就激起了她的脾气。

纪浩禹见她唇色发白,就知道她此时的情况不容乐观,把夹在指尖把玩的两个小瓷瓶子随手往旁边的桌上一放,伸手就要去拉她。

明乐眉头一皱,本能的后撤两步,避开他的手。

纪浩禹一手捞空,也跟着蹙了下眉头。

他行事虽然没有原则可讲,但骨子里的高高在上贵族习气很重,完全不是个死缠烂打的脾气。

明乐这么态度鲜明的拒绝虽然叫他心里有些不悦,他却也不勉强,只就旁若无人的往身后的床上一坐,笑道:“你身上还有什么地方是我没见过的吗?本王只是一番好意,想要帮忙而已。利用本王的时候你去是大度的很,怎么——现在这个阵仗,是要过河拆桥吗?”

之前利用他的车队作掩护赶路的时候,因为身上带着伤,明乐的行动不方便,都是紫苑负责她的起居,帮她换药包扎伤口的。

而当时因为共用一辆车,纪浩禹也不回避,两人之间也算是无所禁忌的。

这种事,于别的女子而言,怕是每每提及都要羞愤至极的,明乐闻言,不过冷声一笑,直接道:“荆王殿下的好意,易明乐心领,不过这种事就不劳您纡尊降贵亲自动手了。眼下临近年关,你自己大兴国中也有很多事,荆王殿下还能抽出时间来过问我的死活?您此行的目的,还是直说罢,我也没有时间和你在这里同你打太极绕弯子。”

纪浩禹会去而复返出现在这里,肯定不会只是为了瞧热闹,或者说是给她送药的。

他这个人,有时候看似玩世不恭,但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必定会有一个明确的理由。

换而言之,他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包括他救她,尾随她一直到了南疆,当然也包括现在。

虽然不习惯一个女子在自己面前这般强势的态度,但是无可否认,她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纪浩禹还是十分受用的。

“和义阳公主这样的女子对话就是叫人身心舒畅。”纪浩禹吐出一口气,笑的十分快意的看着她,那眼神像是审视,在她脸上来来回回的过了无数圈,一直到明乐神色略见恼怒,这才松了口,稍稍正色道:“两件事!第一,刚刚在回城的路上本王刚得了盛京传来的一个新消息,想着和义阳公主有关,就想第一时间赶过来告诉你的。然后第二件事,则是公主殿下一定会感兴趣的,所以本王特意折返,邀您一起共赴大兴国都,或许还赶得及参加上元节的宫宴。”

盛京方面的消息,他说是和自己有关,却一语带过。相对而言,却似乎甚是笃定,自己会感兴趣和他去大兴?

这个人不会危言耸听,一定是他手上握了什么把柄。

但是她自幼在大邺长大,和大兴之间,除了之前和纪浩渊和纪红纱打过交道,就再没有别的牵扯。

何以纪浩禹会这样笃定,大兴那边会有她感兴趣的事情?

明乐心下狐疑,却知道纪浩禹既然是存心要吊她的胃口,那么即使她问了,他也未必会说。

两个人,四目相对。

一个目光沉静,抿唇不语,一个笑容惬意,好整以暇。

正在对峙不下的时候,帐外突然听到卢远晟的声音:“九小姐——”

话音未落,他已经掀开毡门走了进来。

明乐的神色一凝,猛地回头,果然他已经是发现了纪浩禹的存在,就好开口喊人。

“卢将军,莫声张!”明乐一个箭步过去,对他做了个噤声的语气道:“是我的朋友!”

即使是明乐的朋友,那么真人能在光天化日之下闯入有重兵把守的帅帐,也足见此人非同小可。

卢远晟上下打量纪浩禹一眼,虽然听从明乐的命令没有声张,但面对纪浩禹时的敌意还是相当明显的。

这个时候,明乐不想节外生枝。

递给卢远晟一个安抚的眼神,她就重新转身走到纪浩禹面前道:“阁下的好意我心领了,也十分感谢你特意走着一趟,不过我们也马上就要拔营离开这里了,所以就不多留您了。”

这个逐客令,干净利落,没有半分犹豫。

纪浩禹撇撇嘴,似是有些失落,却未起身,只就莞尔一笑道:“不后悔?”

明乐肯定的摇头,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语气突然凛冽三分道:“我和阁下的习惯一样,都不喜欢和试图威胁控制我的人讲条件!”

要讲条件,即使不能掌握主动权,那么至少双方也要站在对等的位置上。

否则,她就宁肯暂时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只有这样,在完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能露给对方拿捏把柄也就会越少。

卢远晟一时没能摸透两人之间这种近乎诡异的对话方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的闭了嘴。

“呵——”纪浩禹闻言,却是笑了,耸耸肩终于舍得从那床沿上站起身来,惋惜的摇头一叹,“看来我是用错方式了。”

明乐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好吧,既然你信不过我,那件事咱们就先暂缓一会儿再说。而盛京过来的消息,与我却是没有关系的。不用你承我的情,我告诉你?”纪浩禹拍了拍衣物上面的褶痕,说话间已经往前晃了两步,稳稳的站在了明乐跟前。

他的身量很高,虽然提醒偏瘦,但立于明乐跟前,仍然形似一座笔挺巍峨的高山,巨大的阴影配合着他脸上近乎妖异的绚烂笑容,自是有那么一种叫人望而却步的震慑力。

“你放肆!”卢远晟怒喝一声,抢上前去就要对他出掌。

“卢将军,休要对荆王殿下无礼!”紧张压抑的气氛之下,突然有一道清冷而稳健的声音破空而入。

那人的语调不高,无形之中却自有那么一种高高在上的气势压下来。

明乐的胸口一热,那一瞬间明明想要回头,但整个身子却是如遭雷击般被死死的定在原地。

然后那人的话音未落,就是一股寒气从大帐外头席卷而入。

明乐用力的抿着唇,明明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那人迫近的气息,但也不过转瞬腕上就是一紧,然后下一刻眼前的世界清明,从纪浩禹所营造的压迫气氛下退了出来。

那人修长的手指压在她的腕上,指尖微凉,激起明乐心头的一丝战栗。

恍如梦境一般,有那么一瞬她竟是恍惚的不敢抬头,只就垂眸看着他紫色朝服上面描摹的金线,从那些纹路的走势上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

这个人,就是他!

曾经一度,她以为有可能再也见不到的人,这一刻还能清醒的感知到他的温度。

这感觉,真好。

唇角无声的弯起,明乐就一直微垂着眉眼没有做声。

宋灏来的突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因为这个时间,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原来是殷王殿下到了,看来是本王多事了。”纪浩禹的眼中也跟着闪过一丝诧异的情绪,但也不过瞬间就跟着恢复如常,脸上挂上得体的笑容对宋灏拱手正式的打了招呼。

宋灏握在明乐腕间的那只手一直没放,同样礼让的与他颔首致意,“殿下过谦了,本王还要谢谢你曾出手救了乐儿一命。”

两个人所说的本就不是同一件事,但一见面宋灏在言辞之间就以明乐的立场自居,并且虽然言语上听来客气,却怎么都能透出几分敌意和疏远。

“举手之劳而已,殷王这话却是言重了。”纪浩禹面色从容的笑笑。

自宋灏进门之后,明乐就没再说话,只就安静的站在他身边,微垂了眼眸,厚厚的刘海遮掩下来,让那张巴掌大的脸孔看起来就更不怎么显眼。

此刻她身上还穿着昨夜行动时候穿的那身软甲,里面内衬的衣物也是深色的,再加上满身的血水污渍,站在两个衣衫华贵气质卓绝的男子中间明明应该格格不入,但却不知道是因为她的沉默降低了存在敢还是怎的,眼前的画面却一点也显得突兀。

宋灏握着她的一只手,袖子底下,手指从她的腕间滑落,稳稳的将她的五指扣牢,反握在掌中。

明乐用力的抿抿唇,终于深吸一口气,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扯了下嘴角。

因为有外人在场,这一个笑容她拿捏着分寸,其实十分的浅淡和表面化,但是由心而发,这样的一个笑容清如水淡如烟,却亦是最为真实并且能打动人的。

宋灏一直清冷凛冽的眸子也于瞬间跟着漾起一层浅淡的笑意,波光潋滟般惊鸿乍现。

两人各自相视一笑,再没有过多的交流就各自移开视线。

“荆王殿下,按理说相请不如偶遇,你我既然在此处遇上了,本王应当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阁下的,但眼下年关在即,本王京中还有诸多事情等着处理,要马上赶回去。”重新抬头迎上纪浩禹的视线,宋灏正色说道:“你救乐儿的这份人情,本王铭感五内,会用心记着,来日方长,一定加倍偿还。”

这样已经算是个客客气气的逐客令了。

关于宋灏,纪浩禹也并不想招惹他,但此时视线不经意的自他和明乐身上一过,突然目光一闪,含笑说道,“本王说过,举手之劳而已,殷王殿下着实不必如此在意。而且一路上旅途疲乏,也多亏了有义阳公主随行,倒是解了不少烦闷。既然殷王殿下急着回京,那就请便,来日方长,咱们也总会再见面的。”

许是他本身的长相太过柔美漂亮,这些话说出来语气婉转,怎么听都有几分缠绵悱恻的味道。

宋灏的目光一沉,明乐已经扬眉笑道:“既然荆王殿下都说了不必客气,所谓盛情难却,我们也真的不要与他客气了,要不然反而会驳了他的面子不是?”

按理说不过起初的居心如何,只就从纪浩禹救了明乐这一条上,即使日后是敌非友,以宋灏这样的身份和为人,都一定得要还他一份人情的。而他自己虽然一再的推说是举手之劳,也不过就是个礼尚往来的客套话。

现在被明乐一句话堵了,再加上宋灏也正因为他前一句话闹心,索性也就顺水推舟,淡然笑道:“说的也是,荆王殿下盛情难却,如若本王再坚持下去,反倒显得我不会做人了。”

纪浩禹被两人这一唱一和的说辞噎了一下,脸上表情也跟着出现了瞬间的僵硬。

不过他到底也不是凡人,紧跟着就是大大方方的朗声一笑,道:“如此,那本王就不耽搁二位的行程了,先行告辞一步。”

“荆王请便!恕本王不便相送!”宋灏略一颔首,侧身稍稍往旁边让了半步,给他让出门口的位置。

纪浩禹眉目含笑的走过去,却在与他错肩而过的时候脚下步子突然一顿,道:“哦,对了!那日在盛京外面的驿站见到,当时见殷王你走的匆忙,所以本王也就没有主动与你招呼,还请你不要见怪!”

明知道宋灏是在找明乐,其实他只就是故意作梗而已,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反叫两人在路上错过,又耽搁了十余日才得以相见——

纪浩禹这时候把这话挑出来,明显就是故意的。

“这样说来,本王和荆王之间错过的真是不少,似乎是该挑个日子抵偿夙愿,一起把酒言欢才对。”宋灏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一眼,“他日本王若是登门造访,还希望荆王你不要拒之门外的好。”

这言下之意,就是他有计划,可能会出使大兴了吗?

宋灏不会为了逞口舌之快就没头没脑的说这话。

明乐心头一紧,与他交握的手指突然紧了紧。

宋灏脸上表情不动如山与纪浩渊对视,手下也稍稍加重了力道安抚她。

纪浩禹骤然听了他的话,脸上一直维持良好的表情就突然于瞬间荡的干干净净。

两个人的视线交汇,有种莫名寒冷而紧张的气氛在目光的碰撞间滋生。

“殷王殿下的消息很灵通。”半晌,纪浩禹声音平稳的说道。

“彼此彼此!”宋灏当仁不让的弯了弯唇,突然沉吟说道:“之前你不说,本王倒也差点忘了,月余之前荆王殿下的兄长肃王曾经进献了一名美人入宫,很得贵国皇帝陛下的欢心,本王听闻她原是我大邺人。他日如若本王会去贵国京都做客,还希望荆王你能引荐一二。”

大兴皇帝纳妃?还是大邺人?

明乐本还奇怪,宋灏怎么会对人家后宫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感兴趣,听到最后却是豁然开朗——

月余之前由纪浩禹引荐入宫的大邺女子?

原来。如此!

“殷王既然开了口了,本王自当尽力成人之美。”纪浩禹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说着目光却是突然一转,斜睨了明乐一眼道:“想必是不需要本王再单独下帖子了,到时候义阳公主也跟着一块儿来吧!”

纪浩禹言罢,却也是没了耐性往门口走,直接提了内力,足尖一点,从帐子顶上他之前化开的那道缺口里纵身飞了出去。

卢远晟在旁边戒备良久,此时见他遁走,立刻奔过去就要去追。

“卢将军,不用追了。”明乐急忙出声叫住他。

“可是方才——”卢远晟看着帐篷上裂开的豁口,满脸的焦灼之色。

“放心吧,是你们走了之后他才到的。”明乐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安抚道,“如果他一早就躲在上面,柳扬不可能察觉不到。之前我们计较的那些事,他不可能听到,就按照原定计划,马上安排人马拔营撤走吧!”

方才他们在帐中讨论了包括那二十万大军的转移路线,安神之所,乃至于最重要的粮草解决方案,可想而知,一旦外泄,事情会有多严重。

柳扬的身手和警觉性卢远晟都是信得过的,只不过因为这一次的事事关重大,他也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欲言又止的看了明乐一眼,又抬头去征询宋灏的意见。

“去做你的事情吧。”宋灏说道。

“是!末将告退!”卢远晟这才妥协,转身往门口的方向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来什么就又折回来,从怀里摸出五六个贴着不同标签的小瓷瓶递到明乐面前道:“瞧我这记性,柳扬走前叫我把这个给九小姐送来,说是您要的。”

“谢谢!”明乐露出一个笑容,伸手过去要把瓶子捧过来。

宋灏的目光往那些瓶子上一扫,脸色瞬时一变,手下动作却是抢先一步,抬手把五六个瓶子卷到了袖子里。

卢远晟抱了抱拳转身退出大帐。

他人一走,宋灏立刻松了明乐的手,沉着脸,声音焦灼道:“受伤了?”

说话间他抬手就要去揽明乐的腰,想要将她抱到床上去查看伤势。

“别!”明乐身子一偏,动作幅度很小的往旁边避了一下。

宋灏的手刚触到她腰后,隔着皮革也摸不出什么,但见她身子挪动时候那个谨小慎微的模样就想心头一紧,整张脸孔上的表情都绷了起来。

他整个人都跟着僵了一瞬,一时手足无措,怕不小心碰到她的伤处,也不敢随意动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镇定下来心神,再次握了她的手将她引到床边,一边问道:“伤到哪里了?”

伤口裂开之后没有及时包扎,再加上又先后和易明峰还有纪浩禹这些人折腾了这么久,即使意志力再强,明乐也已经有些撑不住。

这会儿帐子里就只剩宋灏,她全身紧绷的神经才得以放松,就那么一瞬间,额上的冷汗就又跟着冒出来,不过须臾就糊了一脸。

强撑着拖着步子挪到床边坐下,明乐才咬牙重新抽了束腰,咬牙道:“在背上,伤口不小心又裂开了。”

宋灏的呼吸一窒,稳了稳心神,帮着她把身上的软甲卸下来。

冬日里的衣服本来就厚,除了裹在外面的软甲,她里外还穿了三层上衣,因为最外面一层是黑色窄袖短衫,一眼看去还不觉得什么,但是触手一摸,却赫然发现,她整个里面的衣服都被血水染透了。

宋灏的脸色就在那一瞬跟着变得惨白,浓眉凝成一条直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压制住心头的怒气,扭头寒声对着大帐外头就要喊人:“柳——”

“哎!”明乐急忙抬手捂住他的唇。

她手下的动作很稳,掌心里却也是密密麻麻的一层汗。

“柳扬不在,我叫他帮我送了封信回京给爵儿。”明乐说道,在宋灏面前,她也就不再浪费力气挤出笑容来面对,说着就抬手去腋下的衣带,“只是皮外伤,本来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刚才卢将军拿来的药里面有金疮药,你帮我处理一下就行。”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满头满脸都是冷汗。

宋灏紧绷着唇角不说话,额上青筋一突一突的抖动,脸上表情阴晴不定,似乎是处于即将爆发的边缘。

这就是他曾经信誓旦旦扬言要保护的女子,答应给她依靠给她支撑,反过来,却眼睁睁看着她为自己受伤、命悬一线都无能为力。

那一瞬间,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袭来,几乎要将他整个是理智击溃。

不是孝宗的错,不是彭修的错,也不是易明峰的错,所有的错全然在于他,是他的计算失误棋差一招,才会让她经受了这些。

想着那夜阴风冷雨,想着后来他带人一路寻去,看到的那些冻结于冰层之下的血水,当时候的那种恐慌和绝望的感觉仿佛一瞬间又都重回脑海。

这么多天,她音讯全无,虽然他竭尽所能一直都在上天入地的找,头脑中却也无时无刻不被一个恐慌的念头充斥着——

不知道这样找下去的结果会是怎样。

她活着吗?她还活着吗?活着——

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重逢的喜悦,有那么一瞬间强烈的近乎要抽离了整个生命,而此时,看着她这一身脆弱不堪狼狈不堪的鲜血,那感觉,更像是自己的血肉在被人一刀一刀的凌迟。

是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受到这样的伤害,原以为已经足够强大的自己,就在这一瞬间被击打的破碎不堪。

“我来!”那一瞬间无数个年头冲击着脑海,又有无数种情绪塞满了心房,宋灏终究还是很快压制住所有的情绪,一把握住明乐的手指,将她的手拦开,自己伸手过去,动作笨拙而仔细的一层一层替她除去身上染血的衣衫,到最后,只剩下一件肚兜傍身。

因为失血,又强撑着和所有人演了帮天的戏,明乐已经是虚弱至极。

既然他肯动手,她也就难得能够松懈下来,闭眼,额头抵在他的肩头昏昏欲睡。

宋灏抖出袖子里的小瓷瓶,挑了消毒的药水出来替她清洗伤口。

一条狰狞的伤口斜跨了她并不宽厚的整个后背,血色狰狞,下面的伤口愈合的差不了,上面一段最深的伤口迸裂,又现出里面翻卷的血肉。

自幼生活于南疆的战场上,宋灏所见的生死杀戮已然太多太多,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对此麻木,可是刺客面对这个伤口的时候,还是心口发热,像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巨大气团在血液里翻滚奔腾,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都在不住的颤抖。

他的眼睛猩红,也好在是帐子里就只有他和明乐两个人,否则怕是连柳扬也要被他脸上那近乎狰狞的表情吓到。

小心的把明乐的身子放平了趴卧在床上,宋灏坐在旁边,动作细致而小心的替她把伤口清洗了重新上药包扎。

明乐的神智有些不太清楚,软软的趴伏在被褥之上,闭目养神。

因为疼痛的时间太久,几乎她全身上下的神经都已经麻木了,所以任凭宋灏给她清洗上药,自始至终她却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那么平稳安静的趴在那里,神色困倦的打盹儿。

取了绷带给她把伤口包扎好,宋灏又解了她的肚兜,连带着那些带血的衣物一并卷了,抛出去交代等在外面的赵毅处理掉。

然后又让赵毅去找了给自己准备的换洗衣服过来。

宋灏从帐外重新折回来的时候,听到他的脚步声,明乐才强撑了抬了抬眼皮,道:“我们是不是要马上启程离开这里?”

因为南疆刚刚出事,一定不能让宋灏曾经到过这里的行迹有所暴露。

“我让赵毅去安排马车了,你累了就睡。”宋灏走过去,弯身揉了揉她额头的刘海。

因为提不上力气,明乐整个人就一直趴在床上,此时半张脸孔都陷在被褥里面。

为了能够近距离的看清楚她的脸,宋灏索性就直接弯身趴在了床边,抬手去一点一旦拨开她脸上散落的发丝,神情专注,动作细致而温柔。

明乐半眯了眼睛看着他,见他眉心紧蹙一本正经的表情,心里突然就有点泛酸,费力的伸手过去按了按他的眉心,笑道:“皮外伤死不了人的,就是昨晚折腾大了,我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她此时说话的声音软软糯糯,沙哑中难得的显出极其明显的倦意,隐含其中的笑意就更是磨砂一般的刺耳。

“累了就别说话!”宋灏拉下她的手,眉心堆叠的褶皱却没有褪去,就势把的指尖拉到唇边吻了吻,然后塞到被子里。

明乐看着他颓然的表情,却也是无奈,想了想,还是顺从的闭了眼,“那我睡了,我想这会儿我是动不了了,一会儿你抱我上马车吧!”

她和宋灏之间都已经习惯了对方的脾气,彼此之间很少有废话,即便这一次的劫后余生,本应该有很多的话要说,也都一如既往选择以最简洁的方式来消化掉。

正如宋灏不问她身上的伤口到底有多痛一样,她也不会多此一举的去问他此刻心里有多少的自责和愧疚。

有些话,无需言语表达——

彼此。都懂!

“嗯!”宋灏闷声的应,自己就在旁边一动不动的守着,用目光把她的样子一点一点描摹,深深的刻在脑海里。

明乐就是在他这样的注视之下逐渐睡去,许久以来的第一次,不用算计任何事,不用提防任何人,就这样宁静的睡去。

宋灏是手掌拢在她的腮边,听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就帮着她调整了一下脑袋的位置,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大帐里面的氛围很安静,血腥味没有完全散出去,却也丝毫没能影响到两个人。

明乐安静的睡着。

宋灏趴伏在床榻边缘,脸孔压低了使劲的贴着她的脸,然后唇瓣贴上去,摩挲在她的嘴角、鼻翼、额头上都落下细碎而颤抖的吻。

无关乎情、欲,只是由心而发,载满了怜惜疼痛和愧疚的轻吻。

最后,他把唇压在她的额上。

良久,自唇齿间溢出沙哑低沉的几个字:“阿朵!对不起!”

因为是临时得了消息赶过来的,宋灏就只带了赵毅一个随从,两人马不停蹄日夜兼程,沿路跑死了六匹马才紧赶着到了这里。

回程的路上,为了安置明乐,卢远晟帮忙准备了马车,由赵毅和武冈带队护卫着返程。

回城的路上很平静,明乐是一觉睡到次日清晨才醒。

宋灏倒是周到,居然从军中挑了一名厨艺不错的火头兵跟着,路上走了三天,也变着法儿的给她做好吃的。

他们的车队并没有直接回京,出了南疆那片荒山的范围又折道往东北方向,大年初一那天,就在陈州境内一处环境清雅的镇子上暂住下来,说是等明乐养好了伤再走。

明乐知道,自她失踪以后盛京那边宋灏和孝宗之间一度翻脸,情况十分的不容乐观,而年关这个节骨眼上他在滞留在外不归,朝中肯定又是一场不小的风暴。

不过宋灏既然如此安排,肯定是另有打算,是以明乐也不多问。

那个镇子叫双屿,很古色古香的一个地方,很有些江南小镇的感觉,一条叫做白水的长河横穿了整个镇子,把整个镇子一分为二,然后河上每隔开一段的距离就会架起一座拱桥,足足有三十六座,而每一座拱桥的设计又不尽相同,被视为当地一景。

这段时间,为了让明乐安心养伤,有关盛京和外界的一切消息宋灏都有意对她封锁了。

路上明乐发了一场高烧,后来烧退了也倦怠的很,难得千依百顺的顺着他的心意,安心的留在镇上养伤。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养了十余日,伤口总算是重新愈合。

十五上元节。

日暮时分,就见宋灏带着两个帮忙服侍明乐日常起居的丫头嘻嘻笑笑的端了两大盘衣物首饰进来。

彼时明正倚在窗边逗鸟。

这段时间宋灏对她看管的很紧,生怕她再乱动扯着伤口,是以除非是他亲自陪着,平日里连房门都不准她出,于是明乐闲暇无聊就常倚在窗边撒些糕点渣子在窗台上。窗外连着一片四季常青的竹林,林子里栖息着许多麻雀,日子久了知道这里有吃的,就经常飞过来。

你来我往也就和明乐熟识了,有时候明乐把米渣拈在指尖上也有胆子大的麻雀上前抢食。

这样闲着日子无聊,宋灏不在的时候明乐也就自娱自乐,总和这些鸟雀逗着玩儿。

这日宋灏一早去了书房处理政务就不曾露面,本以为他可能是不会来了,这会儿骤然见他也有几分稀奇。

“京城出什么事了吗?怎么去了一天也不见你的人?”随手抖落了手上的糕点渣子,明乐合了窗子回身过来。

“前几日是有些事情,但是现在已经处理好了。”宋灏说道,抬手示意两个丫头把东西放下,自己走到窗前,从背后揽了明乐入怀,下巴抵在她肩上蹭了蹭。

发丝刺进衣服里,有些痒。

明乐笑着躲了躲,然后就听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盛京那边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妥当了,回京之后,我们就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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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7章 非常手段

“过几日回京,我们就成婚吧!”宋灏的声音很低,但是贴着耳畔传来,那种感觉却十分的熨帖和真实。

因为他问的突然,明乐一时反应不及,整个思维突然断了一下。

宋灏从背后抱着他,久久未动。

明乐失神片刻,方才拉开他环在她腰际的双手。

宋灏没有阻止他,圈着她的手臂松了松,任由她在他怀里顺利的转身。

明乐的后腰借助他双手的力道撑住身体的重量,从他胸前仰头去看他的脸。

宋灏的唇角带一点浅淡的笑容,映着西沉的阳光,很有一种仿佛是要延续到亘古之远的感觉,那一个笑容,不绚烂,不妩媚,却真实的映射在眼眸里,将那男子倾城绝世的容颜妆点成一副隽永难忘的花卷。

“王府我已经命人日历赶工,整个儿整修好了,大婚需要的所有东西也都备齐了,过几日回京,我们就完婚,好不好?”宋灏低声说道,声音轻缓魅惑,带着清雅的笑意,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因为身高的差距,明乐一直是仰头与他对视的。

两个人的视线交融,许是这画面太过唯美静谧,美到让她没有勇气拒绝。

“这算惊喜吗?”明乐笑了笑,略带玩味的抬手去拈了他肩上垂落的一缕发丝绕在指上绕了两圈。

乌黑滑润的发丝如一尾灵活的小蛇,攀援在她如玉的指头上,然后再噗的一下散开,落下。

“要你答应了,对我而言才算惊喜。”宋灏的目光定格在她的指尖上,片刻之后才重又抬头对上她的视线,重复道:“可好?”

明乐看着他的眼睛,静默了一瞬。

然后,微微含笑的点了下头。

宋灏眼中隐含的笑意是到了这一瞬才完全化开,眼眸弯起,素来冷毅深邃的眸子从内到外都荡起明亮的笑意。

两个人没有过多言语的相视一笑。

宋灏这才倾身过去,用一个绵长而深厚的吻长久的压在了她的额头上。

两个丫头在门口,一边偷看,一边掩了嘴偷笑。

过了好一会儿,院外由远及近响起一串有节奏的脚步声,柳扬快步从外面进来。

两个丫头都很有眼力劲儿,见状也不等他开口就与他略一点头,正色对屋子里通禀道:“殿下,柳侍卫求见。”

宋灏没有吱声,揽着明乐静静的与她又再相拥片刻,这才吻了吻她的额头,推了开去。

“今天是上元节,镇子上的人有沿河放灯许愿的习俗,我们去看。”宋灏说道,抚了抚明乐额前刘海叮嘱道,“你先换衣服,马车我让赵毅准备了,在门口,我去去就来。”

“嗯!”明乐颔首,抬手替他整了整胸前揉皱的衣衫。

宋灏就势捏住她的指头握了一下,然后一撩袍角大步朝门口走去。

“进去伺候九小姐更衣吧。”出门的时候,宋灏随口对两个丫头吩咐。

“是。恭送殿下!”两个丫头齐声应着,屈膝送他离开。

“走吧,我们去书房。”宋灏头也不回的大步往外走,路过柳扬身边的时候顺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柳扬垂眸不语,就势转身跟着他一并离开。

目送两人出了院子,两个丫头如释重负,转身跑进屋里。

明乐从床前移步过来,两人叽叽喳喳的耳语两句,然后就笑嘻嘻的对着她福身见礼,道:“王妃大喜,奴婢们给王妃请安了。”

因为常年驻守南疆很少回京城,所以宋灏的大部分产业就集中在南方,许是对这镇子过于偏爱,只就在这个小镇上就有他的名下的三处园子,明乐他们现在所居的就是其中之一,而这两个丫头雪雁和雪晴则是柳扬的下属,平时宋灏近身的侍从里不喜欢有女子跟随,所以除了有特殊任务以外,两人大部分时间都做丫鬟留在这个镇上。

现在明乐过来养伤,而盛京路远,长平和采薇一时半刻也赶不了,宋灏便临时调了两人过来服侍她的起居。

因为是宋灏的从属而非侍婢,所以这雪雁和雪晴两个对宋灏都极其敬畏,在他面前从不敢造次,倒是明乐,虽然性子偏冷,却是对什么都不计较的,几天的接触下来,两个丫头在她面前反而随意很多。

并且看的多了,凡是眼不瞎的都能看出来自家王爷对这位易九小姐上心的很,所以有明乐在的时候,俩人在宋灏跟前也就不似往日那般拘谨,反而活泛许多。

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些豆蔻年华的女孩子罢了!

“一个个的,跟谁学的,这么油腔滑调的?”明乐嗔了二人一眼,过来随手翻了翻放在桌上的手势衣服道,“也不怕你家主子叫人拔了你们的舌头。”

“有王妃您护着,王爷才不会怪罪呢!”雪雁吐吐舌头,笑的一脸俏皮。

“可不!”雪晴绕到明乐身边,提了新做的一群在她身上比划,也跟着起哄,“而且啊,这话主子可爱听着呢!”

“贫嘴!”明乐无奈的出一口气,转身坐回妆台前,取了梳子打理头发。

“反正这称呼迟早也是要改的,既然王爷高兴,早叫晚叫还不是一样的么?”雪雁笑嘻嘻的过来抢了她手里梳子替她梳妆。

明乐心里叹了口气,由着两人又再嬉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嘱咐道:“你们都是柳扬一手带出来的人,有些话私底下说说也就算了,人前的时候注意着点儿。”

雪雁和雪晴两人对望一眼,立刻敛了神色,回道:“是,奴婢们跟随王爷已经不是一两日的,规矩,我们懂的。”

“嗯!”明乐略一颔首,也就不再多言,起身去屏风后头换了衣裳。

深紫色的银纹绣百蝶花衣,下面配着同色滚银丝的云锦长裙,裙裾开的很大,层层叠叠的散开,行走间,旖旎出一片如水墨画般幽远大气的风景。

料子的颜色自然是宋灏选的,不同于明乐平日着装时候刻意夸大烂漫的色彩,这颜色沉稳内敛,一眼看去和她极艳的容色很有些格格不入,穿在身上,却是气质使然,竟是让她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硬刚烈的气韵衬托的恰到好处。

“原还只觉得九小姐您穿艳色的衣服最好看,不想这个颜色也合适的很呢!”雪雁一边替她整理腰间垂落的丝绦一边啧啧夸赞。

这样沉稳厚重的色彩,被她极盛的容貌一衬,也能有种灵动而鲜活的感觉,不呆板,不沉闷。

其实衣物之上明乐是甚少讲究的,在柳乡的那段时间惯于男装出行,回了武安侯府,则是能素则素,尽量的不在那些人买年前招摇,而公众的场合,偶尔一次盛装出席,也不过是为了从兴头上就先彻底的掌握氛围。

明乐笑笑,并不对此发表意见,只就随手从托盘上挑了一大一小两支银色步摇插于发间。

雪雁取了斗篷过来替她披上,道:“门口赵毅已经把车马备好了,奴婢先陪小姐过去。”

“好!”明乐点头,扶了帽子戴上,带着两人出了门。

大门口宋灏还没到,一大一小两辆马车已经候着了。

马车装扮的十分朴素,不奢华不招摇,显然也应该是宋灏提前吩咐好的。

“九小姐!”见她出来,赵毅急忙上前行礼。

“免了!”明乐虚扶了他一把,就势在他旁边止了步子,回头对雪雁、雪晴两人吩咐道:“你们先去车上等着吧。”

“是,九小姐!”两个丫头对望一眼,顺从的上了后面较小的那辆马车。

宋灏应该是没准备多带人出行,彼时门口就只剩下明乐和赵毅两个人。

赵毅一直微垂着脑袋,似乎是有些不自在,张了两次嘴才道:“王爷要过一会儿才能出来,夜里天凉,九小姐要到车上去等吗?”

他说着,就要转身去拉车门。

“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他!”明乐抬手拦下他,开门见山道,“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九小姐是想问这段时间盛京方面发生的事?”赵毅反问,并不试图搪塞。

“嗯!”明乐坦然点头,继而问道,“我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们具体哪一天启程回京?”

“王爷已经吩咐下来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两天之后,十八的一大早就启程。”赵毅一五一十的回。

“十八?”明乐沉吟,“那我们大婚的日期定在哪一天了?”

为了照顾她,宋灏明显没有准备日夜兼程的赶路,从这里回盛京应该需要十天左右。

“元月二十八!”赵毅回道。

之前是为了不叫她分心好好养伤,盛京方面的事情宋灏一直没有告诉她,而现在既然是要回京,那么这一切也就是时候让她知道了,好歹心里也好有个准备。

毕竟京城之地那么多人虎视眈眈,回去就会立马陷入一个新的战场。

很多事,不做防备是不行的。

赵毅停顿片刻,就又主动补充,“皇上御笔亲批的赐婚圣旨已经下来了,今天一大早前来传旨的钦差已经入住王爷在镇子北边的那处别院。圣旨柳扬也取回来了,大约是放在王爷的书房了。”

居然是孝宗亲自下旨赐的婚?

虽然从一开始明乐就已经知道,宋灏在这里拖了这么久,不可能只是为了空出时间给京城那边休整王府或是准备大婚的有关事宜,毕竟他们之前这一场联姻,姜太后和孝宗都不看好。

即使和孝宗再怎么势不两立,至少现在在名义上,他还是亲王是皇子。他的婚姻大事,不可能不过孝宗的手。

而但凡彭子楚在孝宗耳边说上两句话,想要促成这门亲事,都会受到空前的阻挠。

可是现在,居然是孝宗亲自下旨赐婚?

明乐心里打了无数了问号,皱眉看着赵毅。

赵毅会意,不等她问就主动回道:“之前因为九小姐失踪,王爷屡次抗旨没有进宫见驾,皇上龙颜大怒,连颁了数道口谕催情,都被王爷拒之门外。皇上知道他是在找您,盛怒之下就发了讣告,向普天之下昭告了义阳公主的死讯,并且命令武安侯府内设了灵堂操办后事。”

“是吗?看来他倒真是巴不得我是死了!”明乐眼中闪过一丝嘲弄的光芒,冷冷的勾了勾唇角。

那段时间她都跟随在纪浩禹的车队里,所有的消息渠道完全被他控制,也就难怪会连发布到全国的讣告都不曾见过。

“你家王爷为这个跟他翻脸了?”收拾了散乱的思绪,明乐正色问道,却是笃定的语气。

“是!”赵毅点头,“那时候王爷不相信你已经遇难,震怒之余命人去武安侯府拆了灵堂,把登门吊唁的百官命妇都轰了出去。王爷进宫去让皇上撤回讣告,皇上自是不肯答应,就为这事儿,两人都动了肝火,两人在御书房里据理力争,险些动手。后来不欢而散,王爷因为惦记着您的下落,只能暂时放任那事不理,又再出京,南下寻找您的下落,刚好是在路上遇到柳扬派回来的信使,得知您去了南疆,于是立刻日夜兼程赶过去见您。”

“从南疆接了您回城之后,王爷并没有把您的消息散出去,而是写了折子,连夜叫人八百里加急递送回京。”赵毅说道,可能是想到了什么,就偷偷抬头看了眼明乐的神情,见到对方神色无异,才又继续说道:“折子上,王爷假意对讣告一事做了让步,但是作为条件,他要求皇上降旨,追封您为殷王妃。”

“嗯?”听到这里,明乐倒是始料未及的愣了一下。

赵毅见她皱眉,心头一紧,急忙屈膝跪下去,陈词道:“王爷当时也是权宜之计,所以——”

话到这里,明乐已经了然。

不管彭修在孝宗面前造了什么谣,让孝宗讳莫如深不能成全了她和宋灏之间的联姻,但如果她只是个死人,那么很多事情就都另当别论了。

更何况借由这笔交易,还能借故安抚宋灏,何乐而不为?

而最主要的,只怕是在那个节骨眼上,南疆方面发生变故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孝宗的耳朵里,一则他为那件事焦头烂额,没有过多的精力和宋灏周旋,二则——

如果可以借由此事把宋灏哄骗回京,那也总比放任他在外面乱跑来的要叫人安心许多。

所以毫无悬念,宋灏的这封奏请折子,一定会得到孝宗的首肯。

而等到追封她为殷王妃的圣旨一经颁布,紧跟着宋灏再把她侥幸生还的“喜讯”递送回京,同时再正式的请求赐婚——

有上一道追封的圣旨在前,孝宗似乎也没有任何的理由反驳,哪怕心里怄死,也只能打落了牙齿往嘴里咽,最后能做的也只是如宋灏所愿,颁布一纸诏书成全了他们之间这场联姻。

在这件事上,宋灏的确是采用了非常手段,甚至不惜假传了她的死讯。

赵毅大约是怕她会因此而有忌讳,所以才这般紧张。

可是作为死过很多次的人了,在这件事上明乐却很看的开。

“你起来了。”摇头一笑,明乐抬手去拉了赵毅起身。

赵毅心有余悸,还不时的拿眼角的余光去观察她的反应,但见她神色如常,心里虽然还有疑惑,但也略略放下心来。

“那么这段时间,平阳侯府和武安侯府双方面都有什么动作?”思路略一回旋,明乐紧跟着又再正色问道。

“平阳侯那里,跟昌珉公主的婚期也定下来了。”赵毅回道,语气很有些小心翼翼。

“哪一天?”明乐却未注意他的表情,若有所思的问道。

“和您与王爷大婚定在同一日。”赵毅回道,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明乐闻言,也是呼吸一滞,脑子里瞬时一个念头闪过,原以为会是宋灏的安排,但转瞬又马上否定了这个猜测。

“是皇上的意思吧?”明乐问道,语意嘲讽。

宋灏让他在赐婚这个件事上吃了瘪,他这应该故意就是故意的。

让昌珉公主在宋灏娶亲的同日出嫁?亏他想的出来!

只是对于这件事明乐却是懒得计较,不过一笑置之。

“那武安侯府方面呢?武安侯的继任人选定下来了吗?”明乐回过神来,继续问道。

那日在南疆见面之后,宋灏就安排了易明威先一步会京复命,当然,因为他本身也只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编排给孝宗那边的解释也很简单——

就是被易明峰指派出营押解粮草,待到返回营地之时,整个南疆山脉已经葬身火海。

同时,这个噩耗也是由他快马加鞭回去报予孝宗知道的。

横竖是死无对证,谁也不可能查出他这番说辞之间的破绽来。

“这件事颇具争议,一时半会儿可能还有的官司打。”赵毅急忙收摄心神,如实回道,“一则皇上方面因为易明峰的死大为震怒,还抱着一线希望在等派出去南疆寻找他下落的钦差回话。二则,你们易家自己府里的意见也出了分歧。”

“哦?”这话倒是激起了明乐的兴致。

赵毅张了张嘴,刚要继续,却被她抬手打断。

“你别说,让我先猜一猜。”明乐唇角带了点儿笑容,一边思忖着一边仰头对天出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就兀自出声笑了出来,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挑选武安侯府爵位继承人的这件事上,彭子楚他——应该格外照顾爵儿吧?”

赵毅愕然,猛地抬头看向她,满脸的不可置信。

明乐心里却是十分清楚——

斩草除根!

莫说自己没死,就算是自己死了,以彭修的为人,也断不可能任由明爵平稳安定的生活下去。

现在这边她刚刚拉拢易明威一起锄掉了易明峰,为了拆她的台,彭修理所应当就会在承袭爵位这件事上挑拨离间。

易明威到底只是三房的一个庶出,而明爵则是大房的嫡系子孙,更何况还是由孝宗跟前的红人,他平阳侯彭子楚提议出来的,稳稳的就会压易明威一头。

赵毅并没来得及回答,而只看他的表情明乐已经知道自己料中了。

冷涩的扯了一下唇角,明乐的眼中闪过几分厌恶的情绪道:“结果呢?”

对武安侯府的事,因为拿不准她的具体心思,赵毅每次开口都要小心翼翼的斟酌。

提到这个话题更甚,他很是明显的犹豫了一下才道:“易老夫人递了帖子,亲自进宫见驾,以死相逼,驳了这件事!”

“以死相逼?”明乐一直起伏不大的情绪是在听了这话之后才猛地心弦一颤,目光凌厉的抬头看向赵毅。

感觉到她目光里蕴含的冷意和杀机,赵毅适时地垂下头去。

“想来她是为了易明峰的事儿,倒是歪打正着,即便是迁怒,也找对了人。”沉默片刻,明乐终究冷然一笑,往旁边走了两步,语气冰冷道:“不过我倒是要谢谢她,谢谢她的以死相逼,把爵儿从那趟浑水里撇了出来。”

是她算计了易明峰不假,但同样作为易家的子孙,早年易明凡死时老夫人是个什么态度?

好,就算当时她不知内情,可后来呢?在自己告诉她真相以后,她也不过是假惺惺的做了一场戏,摆出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态度躲清闲去了。

现在倒好,为了一个易明峰,在没有任何明确的证据指向自己的时候,她就已经摒弃了明爵这一支的血脉!

好!好得很!

她的这位祖母啊,不能说是薄情,说是无情才是真的。

虽然从很早以前就已经不对老夫人抱有指望了,但是听了赵毅的这番话,明乐还是难免觉得心头一空,冷的有些难受。

正在失神的时候,身后突然一只手搭上她的手腕,将她冻得冰凉的双手拢在掌中呵了两口气。

“这样也好,从今以后你也便就不用在惦念着什么骨血亲情,省事不少。”宋灏说道,握着她的手指繁复揉搓取暖,又有些心疼的皱眉,道,“怎么不去车里等?虽然地处南方,到底也是冬天。”

“我没事,许久不出门,透透气也好。”明乐笑道,由他攥着自己的手把她往马车的方向带去。

“走吧,你还想知道什么,路上我再慢慢告诉你。”宋灏弯身下去,就要抱她上车。

明乐的目光不经意的往后一瞥,看到随在后面几次欲言又止的赵毅,心口突然一堵,就暂时抬手抵住宋灏的胸口,扭头向赵毅看去,道:“赵毅,你是不是有话想要问我?”

赵毅明显是在走神,闻言一怔,骤然抬头,却在视线与她相撞的一瞬飞快的别开视线,嘴唇嗡动半天,明明是有话要说,到底还是没能发出声音。

这样看着他,就让明乐又再想起那个雨夜里那些泼洒的鲜血和血肉飞溅的残缺肢体,想起那个铁血汉子转身扑向敌人刀刃之前深深看她那一眼的目光。

“赵毅,你哥他——”心里酸涩的难受,但是这件事却总要告诉赵毅知道的。

“九小姐!”不曾想一直沉默寡言的赵毅这一次却是神情冷毅的突然前面开口打断她的话。

深吸一口气,赵毅抬头,目光深刻而坚定的看着明乐,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早就猜到了。”

因为是设计秘密刺杀,事后彭修肯定会叫人清理现场,不会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给衙门的人做把柄。

所以即使宋灏他们能寻到迹象找到那晚那场大屠杀的现场,除了深埋地下的血迹,肯定找不到尸体的。

赵毅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发音很稳,明乐还是清楚看到他垂于身侧是两手手握成拳,不住的在颤抖。

“好了!时间来不及了,该走了!”宋灏察觉她目光的落点,不动声色的摸了摸她的一侧脸颊,遮挡住她的视线,弯身抱了她上车。

明乐半坐在车辕上,回眸的时候刚好又看到赵毅站在那里的身影。

“赵毅!”犹豫了一下,明乐还是再次开口。

赵毅抬头,神色很有几分压抑。

“赵荣的遗体,我会找回来!”明乐说道,转身钻进了车子里。

赵毅没再说话,在原地沉默片刻,跟着跃上车辕驾车往巷子口走去。

车厢里,明乐趴伏在宋灏膝头走神。

赵荣的事情像是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好几,之前几次见到赵毅她都想说,而也正如赵毅想问而不敢问一样,其实她也不敢说。

死亡和鲜血她见到的虽然多,但冷清绝情之余,她最难忍受也还是看着身边亲近的人离开,尤其赵荣那些人还是为了救她,并且死在那样惨烈的方式之下。

“好了,不要再想了。”宋灏的手指穿插在她发间,慢慢的抚摸她的发丝,“不管是谁,欠了我们的,我们都总要讨回来的不是吗?”

死者已矣,但是后面的路还很长。

不是冷血绝情,而是没有时间可供他们无所作为的去悲伤或者凭吊。

“我知道!”明乐伏在他膝头未动,下巴枕在他的大腿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描摹着他袍子上面的花纹。

宋灏今天穿的是一件紫黑色镶金边的斓彩锦袍,比她身上衣裙的颜色略深,绣金的纹路压着浓厚的色彩,将他容颜之中那种清俊雅致的气韵冲击掉,不说话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流露出几分冷魅邪佞的狂妄之气,倒是极衬这样夜色里的风景。

宋灏抱了她起身,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两个人,四目相对,无需言语,只就对望一眼,明乐已经忍不住笑了笑。

宋灏眼底深邃的神采再次化开,唇角勾了勾,倾身去吻她的唇。

明乐含笑闭上眼。

两个人的唇瓣相抵,摩挲着感受彼此的温度,就那么厮磨着,过了好一会儿,宋灏似乎渐渐有些不满于现状,探出舌头去描摹她唇瓣的轮廓,舔吻着逐渐深入,撬开她的齿关,去她口中所求更多甜蜜的滋味。

这个吻,很温暖很平静,没有强势的占有抑或疯狂的索求,缠绵而细致。

明乐不动,双手压在他的肩头,良久之后才笑着往旁边躲开,就势揽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闭目养神。

她跟宋灏之间的相处方式从来都是这样简单,许是劫后余生失而复得,让很多其他的事情都变得无关紧要,无论何时何地,甚至于也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只要看到他,只要他在身边,这个世界就可以很美好很美好。

宋灏的双手压在她的背后,掌心的温度隔着衣物慢慢晕染在她的皮肤上。

见她许久未动,宋灏以为她睡着了,就试着开口道:“睡了?”

“没有!”明乐没有睁眼,靠在他肩头懒懒的回,顿了一顿才稍稍严肃了语气道:“那会儿赵毅的话没有说完,易家还有什么事?易明威那人我知道,性格很稳重,也很有主见,如果只是彭子楚和祖母双方在那里闹腾的话,倒也没什么。”

“不只是这样。”宋灏轻轻抚着她的脊背,慢慢说道,“易老夫人的意思似乎是倾向于他,但是现在还有别的事,韩氏——怀孕了。”

“嗯?”这个消息倒是出乎意料的很,明乐突然就睡意全无,猛地睁开眼。

“你该知道萧氏是个什么个性,这会儿府里闹的天翻地覆的。”宋灏冷然的勾了勾唇角,大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易明峰毕竟是在任上死的,他的遗腹子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出血脉。虽然现在府里除了爵儿以外六哥哥是承袭爵位的最佳人选,但他的出身是硬伤,如果萧氏一定要坚持的话,事情还真是有的闹了。”易家的事明乐却不能不上心,虽然他和易明爵都只把自己做那宅子里的过客,但在外人眼里,他们也都还是名正言顺的易氏子孙,想要借故拖他们下水再容易不过,这一点只从彭修撺掇孝宗册封易明爵为武安侯这件事就可见一斑。

“遗腹子而已,是男是女都还未知,退一步讲,就算是个男婴,难不成还能叫那侯府的爵位一直空置等他长成?”宋灏不甚赞同的说道,停顿片刻,眼底眸色不觉一深,玩味道,“你们家三夫人不是还在吗?”

韩氏肚子里的是易明峰的骨血,老夫人自然看在眼里,没准还如珍如宝。

可但凡还有李氏在的一日,她这一胎莫说是长成,能不能安稳的生下来都良说。

明乐也懒得去管他们两方之间勾心斗角的那些事,从宋灏的肩窝里抬头,在他怀里重新调整了一个姿势,勾着他的脖子把头枕在他胸口上,然后才正色说道,“这件事由着他们自己去闹,我现在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你说萧以薇?”宋灏垂眸看她一眼,立刻就明白她话中所指。

提起这件事,明乐是真的有些头疼。

“难怪我上天入地找了她那么久都一无所获,却是怎么也不会想到纪浩渊的身上去。”明乐说着就长长吐出一口气,有些一筹莫展,“难怪易明峰是死也不肯告诉我她的下落,也难怪他连死都还那么胸有成竹。我就是做梦也想不到他会把人送去了大兴,而且还安插进了宫里。现在就算我们知道了她的下落也是鞭长莫及,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当初她棋差一招,让易明峰的人先把萧以薇带走了,那以后任凭她启用了八方和四海所有的关系,上天入地都没能再查到那个人的行踪。

却原来,易明峰早就和纪浩渊搭上了线,并且利用纪浩渊的关系把萧以薇带去了大兴。

因为萧澄那一家子的事,再有易明峰在旁边润色,萧以薇现在一定是卯足了劲的等着回头咬自己一口,为家人报仇。

这会儿再加上被她视为恩人的表哥易明峰的死,可想而知,那女人和自己之间就是血海深仇。

让她进了大兴的后宫,还成了天子宠妃——

想想都觉得头疼的很。

“不过现在还不是担心她的时候,纪浩渊会送个女人进宫去抢他母妃的宠?这本身就又是一笔糊涂账!没准用不着我们出手,那边的麻烦自己也就消了呢?”宋灏低头吻了吻她的鼻尖,安抚道。

纪浩渊会用萧以薇,这件事本身就很是玄妙,其中有多少猫腻,明乐和宋灏都各自有数。

相视一笑,明乐遂也就不再多问。

因为上元节街上往来的人多,上了主街之后,马车的行进速度就明显减慢。

明乐他们倒也不急,索性就坐在车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儿。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估摸着应该到了白水河畔了,身下马车突然一颠,毫无征兆的停了下来。

明乐皱眉,狐疑的从宋灏怀里坐直了身子。

就听外面赵毅通禀道:“王爷,平阳侯求见!”

彭修?

明乐一怔,眉头瞬间皱起。

宋灏却像是早就料到会有此一出一般,抬手抚平了她的眉心,弯唇一笑道:“没来得及告诉你,平阳侯替那人传旨,此时也在这镇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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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8章 我要的,只有这么多

替孝宗来颁布赐婚圣旨的人,居然是彭修?

这到底是叫冤家路窄还是阴魂不散?

短暂的诧异过后,明乐却是笑了。

“他不过是想来亲眼确认一遍,我是不是真的没有死。”从宋灏的腿上挪下来,明乐整理好衣衫,刚要转身下车,回头却见宋灏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目光又恢复了人前那种深不见底的墨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乐晃了一下神,回头握住他的一只手,道:“想什么呢?”

宋灏回过神来,唇角浮现了一抹笑意,抬手捋了捋她额前刘海,然后才是字字悠然且随意的从唇间迸射出来:“我在想,还需不需要和他一起回京。”

他的表情随意,但是于无形之中全身上下却都散发出明显的杀意来。

如若彭修与他只是政敌也就罢了,但是他设计暗算险些要了明乐的命。

这个人,他是一朝一夕也不想再多见了。

明乐哪有不明白的,更知道他这不是在开玩笑。

“这段时间闹了这么多事,那人正就虎视眈眈等着拿你的把柄呢。”明乐心头一紧,双手握住他的一只手掌用力的抓在手里,目光直视他的双眼道:“想要他死,原就是再容易不过的了。但如果可以做,我也早就做了,何必等到今天。”

无论是长安和影卫,疑惑是柳扬和宋灏的暗卫,想要取了彭修的项上人头都不在话下。

可旁边有孝宗在虎视眈眈的盯着,只要彭修一死,不管他们把证据消灭的如何彻底,这一把火都一定会烧到宋灏的身上来。

而现在,还不是和孝宗正式翻脸的时候。

“其实,现在也差不多了。”宋灏说道,唇角那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变。

南疆的二十万大军,加上盛京近郊的虎威大营,真要和孝宗硬碰硬的对上,这样的武装力量已经有了资本。

“为了这么个人,不值得!”明乐却是摇头,神色凝重道,“我已经等了这么久,不在乎眼下的这一点时间。”

宋灏靠在那里,还是不置可否。

明乐见他不肯松口,心里的那根弦就始终悬着,紧张的盯着他。

“王爷,您睡着呢么?平阳侯求见王爷。”赵毅在外面就等不闻里面的回音,忍不住再次催请。

“阿灏!”明乐有些急了,又再用力握了下他的手。

宋灏的字叫随钰,是先帝所赐,因此他便十分的忌讳,即便是姜太后,似地下也只唤他一声“灏儿”。

而明乐与他相处的方式更为随意,几乎很少需要用到唤他名字的时候,除了之前偶有几次的恼羞成怒,这却是第一次。

本来也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不曾想宋灏闻言,眸子里却有光影一闪,竟是十分愉悦的笑了起来。

因为他脸上表情转化的太过突然,明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一刻就觉得右手被人反握,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牵着她,一头栽到了宋灏怀里。

这一下宋灏的用力很大,而且出手也十分突然,这一撞之下,着实淡定一如明乐那般性格也忍不住短促的惊呼一声。

身下马车一晃,惊了拉扯的马匹。

“吁——”赵毅一慌神,急忙转身去拉缰绳。

彭修原是负手立在稍远的地方等候,乍一听闻女子的惊呼声,即使强忍着没有回头,也是忍不住的眉心一跳。

是那个丫头,她果然还是没死!

她倒是命大的很,枉他上天入地的寻了这么久,这倒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她还真就有通天之能,起死回生之技!

但是更莫名其妙的,看这马车晃了一晃,彭修心里更有几分燥郁之气袭来。

深吸一口气,他藏在袖子底下的双手使劲用力的握了握,强压下这种不合时宜的情绪。

又过了好一会儿,马车的车门才被人从里面推开,宋灏推开车门跃下。

“微臣见过殷王殿下。”定了定神,彭修回转身来,礼仪得当的对着宋灏拱手施了一礼。

“平阳侯,幸会!”宋灏略一颔首,却未与他寒暄,目光随意的四下扫视一圈。

出了这条街,外面就是白水河沿岸的主街了,彼时这条街上都挂满了各色各样的花灯,流光溢彩,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恍如一场温暖而美丽的梦境。

“这里倒是个好地方。”宋灏感慨,然后才对彭修问道,“平阳侯是特意到这里来找本王的吗?有公干?”

“哦,那倒不是。”彭修面色平静的回,说话间目光微微一瞥,扫了眼他身后的马车,继续道,“听闻今夜镇子上会有灯会,所以出来走走,偶然见到殿下的马车出现,所以就过来打个招呼。”

彭修说着,这才意有所指的越过宋灏去看了眼他身后的马车道:“微臣唐突,不知道有没有扰了王爷的雅兴?”

“怎么会?平阳侯你不远千里而来,说到底还是为了本王的事儿,本王还得要谢谢你!”宋灏淡淡说道,说话间就转身递了一只手到车厢里面道:“乐儿,前面人多,马车不便通行,我们就在这里下吧。”

“也好!”明乐微微一笑,把手搭在他的掌中。

听到他的声音,彭修眼底突然闪过一丝寒芒,目不转睛的盯着车门。

明乐弯身从车厢里出来,宋灏却没让她下车,直接双臂一揽,将她打横抱在了怀中。

眼前只有彭修,其实已经没有必要演戏了。

宋灏重新转身过来的时候,彭修才终于得意看清楚他怀中女子的阵容。

距离那次雨夜里的交锋暗杀已经一月有余,较之于那个时候,这少女的容颜明显略显出几分消瘦,脸色也失了原来红润的色泽,显得苍白了许多,却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夜里灯光映射的缘故,又让她的那份苍白里外看起来显得莹润剔透许多,那肤色竟也是恰到好处,让她的容颜抛却往日绝艳的光彩,反而多了几分柔媚纤秀的味道。

尤其此刻她依在宋灏的怀里,动作柔软的替他整理衣领,面上那一点恬淡的表情,竟是破天荒透出些彻骨的温柔意味来。

曾经她低调内敛平淡如水,曾经她艳光逼人明媚招摇,也曾经她冷艳决绝狠辣无情。

这女子一人前面,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再相逢,她都能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而此刻,她婉转于那绝艳男子的怀里,巧笑倩然的看他:“平阳侯,别来无恙!”

几个字,不轻不重,落在彭修心头还是如一棒重击,瞬间将他的神智拉了回来。

“原来义阳公主也在这里,当真是——巧的很!”彭修的唇角微微牵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像是有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的发音。

他会在这个非常时期主动自请来到这里,根本就只是为了来亲眼确认明乐是不是真的还活着,可是宋灏去故意没有让明乐露面,这会儿他也是明知道明乐会在车上才刻意赶来的。

所以这三个字吐出来,明显就带了点儿居心叵测的味道来。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平阳侯你,当真是颇多惊喜。”明乐四两拨千斤的淡然一笑。

彭修见她无意多言,终究还是对她这月之间的际遇颇多疑问,只得进一步追问道,“听殷王殿下说公主的近来身子不适,微臣这一趟出京奉太后的懿旨带了宫里的御医前来,需不需他们替公主诊一诊?”

“托侯爷的福,本宫已经无恙了,就不必再劳烦太医了。”明乐莞尔,说完就往宋灏的怀里一靠,不再去理会他,只就轻声对宋灏说道,“街上人多,你放我下来吧。”

宋灏却没答应,反而抬眸看向彭修道:“本王在河面上租了跳画舫,平阳侯可有兴致一同上船赏景?”

明乐死里逃生,彭修心里必定会有各种疑虑,就只从他会找到这里来就可见一斑。

这个邀请抛出来就是一个极大的诱饵,任凭是谁似乎都是不该拒绝的。

两个人,四目相对。

彭修敛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最后却是微微一笑,伸手一让道:“王爷和义阳公主久别重逢,必定是有许多的话要说,微臣就不打扰了,王爷请便!”

“好!”宋灏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略一颔首,与他错肩而过,“那本王就先行一步了。”

彭修神态自然的往旁边让出路来,目送两人离开。

因为船上那边已经安排好了自己人接应,所以赵毅并没有随行,只由雪雁和雪晴两个丫头跟着没入河堤上密密麻麻的人流之中。

赵毅带了人把马车移到边上防止挡路,彭修面无表情的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方才举步出了巷子,右拐逆着人流款步离开。

走了两步,旁边就快步跟上一个人来。

“侯爷,殷王上报朝廷时候的口风很紧,易九小姐死里逃生的事情很有蹊跷,您这就不管了吗?”陈成边走边问,语气里满是焦灼。

“他们的态度不是很明显吗?即使我跟着上了船,也得不到多一点可靠的消息,既然是这样,又何必再多浪费那个时间和力气?”彭修脚下步子不停,冷冷说道。

“可是——”陈成不死心,还想说什么。

毕竟经过上次的事,无论是和明乐还是宋灏,他们都算是结下了血海深仇。

更何况现在还得了孝宗赐婚,一旦两人成婚,事情就更要复杂了。

“南疆那里的事情有眉目了吗?”彭修却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径自开口岔开了话题。

提及此事,陈成也不由的心神一紧,再容不得多想别的。

“派出去了三播人,已经回来了两拨。”陈成皱着眉头,一筹莫展的回禀道:“因为山谷之间的吊桥被斩断,山里的具体情况搞不清楚,但据说一场大火烧了整整七天,那山里的一切应该无一幸免都葬身火海了。现在皇上派去的人也在想法子,我们留下了一拨人也在伺机而动,只能等设法攀过山谷,进到对面的山里查探过,或许可能得到别的线索。”

“哼!”彭修不能苟同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

那么一场火烧完,只怕连山里的黄泥都要被付之一炬,怎么可能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南疆那里的整个事件简直就成了无头公案,这一阵子,上朝的时候只要皇上提一次群臣就要闹一次,屡次争执不休也没能论定一个结果出来,还指望什么?”彭修有些压抑的深吸一口气,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又猛地驻足,扭头朝远处的河面方向看去。

“这件事真是邪了门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武安侯了,希望他——”想起那件事,陈成就唏嘘不已。

“没指望了!”却不曾想,彭修立刻已经兜头破了他一盆冷水。

他跟易明峰虽然算不上朋友,但这么多年,怎么也是志同道合,在朝廷争斗中算做半个盟友。

失去这么个人,对他而言,遗憾倒也算不上,但总归也是有些损失的。

南疆的那一场火烧的蹊跷,却不知道到底只是天灾还是人祸?

彭修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目光冷毅死死的盯着河面上灯光绚烂的某一点。

陈成愁眉深锁的侍立在侧,不断的走神。

直到良久之后,彭修才重新收摄心神,从远处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去。

远处河面漂浮的一条画舫上,宋灏手执一杯酒,神色淡远的站在甲板上遥遥看着岸上人流奔走中的某一点良久未动。

明乐从舱里捧了他的大氅出来,从背后给他披在肩上,刚要说什么,跟前宋灏却是突然猝不及防的轻笑一声,感慨着一字一顿的摇头道:“我改主意了,对于这个人,死,的确是太便宜他了!”

对于有些人,死亡才是最幸运的结局。

譬如皇城之中高坐王座的那位,又譬如——

这个心机手段都非寻常人可比的平阳侯!

心狠手辣,有计谋,有野心,有毅力,更有忍耐力。

要给予这样人的结局,一定不能太简单。

明乐抿唇笑笑,拽着他转身,继续把大氅的带子给他系好。

宋灏依靠在船头的栏杆上,唇角带了丝笑容垂眸看望着她,略微摊开手,把手里的酒杯避开,任由明乐替他打理。

一直到明乐撤了手,他都靠在那里一动不动。

明乐狐疑的抬头,就正对上他服侍下来微微含笑的目光。

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过于白皙的脸色中透了丝微红,映着船头的灯笼,一双眸子更是流光溢彩,像是璀璨的宝石。

明乐与他相处的时间不短,彼此之间几乎不会觉得局促,但是这一刻,被他这样的逼视,心跳在那一瞬间还是突然跳乱了节奏,脸上表情不自在的一僵,小声嗔道,“看什么呢?”

“还记得上次雪夜,你替我解衣的时候我就把那一幕场景记了许久,那一刻我才知道,我这一生,所要的,不过就只有这么多。”宋灏的声音很轻也很慢,发丝被河面上过往的冷风带起,带了几分飘摇的随意,说话间他的视线一直焦灼在明乐的脸孔之上,目光满足而惬意,“阿朵,你说等到我们白发苍苍的时候再来这里,这白水河上,还会是这副光景吗?你在我面前,看着我逐渐老去的颜,依旧这样认真细致的替我打理衣衫?”

河岸上正在放灯的百姓喧嚣而喜悦,画舫两侧不时就会有速度较快的船只穿行而过。

两个人,沐浴在船头的夜风里,于夜色中深深的凝望。

许是头一次听他说这样情意绵绵的小情话儿,明乐也有些受了他的蛊惑,眸子亮晶晶的闪着奇异的光彩,缓缓抬手去触摸他的鬓角。

那里的发丝柔滑而细致,如同泼墨般的色彩洒在风中,衬托出这男子情况孤傲的绝代风华。

明乐的眼眸弯起,静静的笑了笑,“我还从不曾想过等你苍老过后会是如何的模样?”

“呵——”宋灏抿一口酒,低哑的笑声里带着浓厚的愉悦情绪,声音也高亢几分道:“鬓角添了白发,额头上堆满皱纹,再或者连视力都不如昔年灵光,需要离的很近才能看清你的脸。”

他的声音狂放而优雅,说话间就把空了酒杯放到栏杆上,也探出一手去触摸明乐的脸颊,轻声道:“到时候,你还会认得我吗?”

有些人,一眼万年,即使穿越无穷的时光,应该也能够于茫茫人海中一眼看到。

爱上一个人,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可是又有谁,敢于轻易的许诺一声?

这一刻他们风华正茂,鲜衣怒马,狂放而精彩的活着,等到许多年后,又有谁会真的与谁执手,在这同一片天地之间看着雷同的风景?

苍老的容颜,温暖的手!

那一瞬,明乐好像突然就明白了宋灏口中的那种感觉。

眼眶有些湿,明乐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唇角牵起一个笑容,踮起脚尖倾身去封住他的唇。

宋灏靠在栏杆上没有动,明乐双手环在他的身后,贴靠在他身上。

宋灏心里无声的笑了笑,顺理成章的开启齿关,将她的唇瓣含了去。

难得遇她主动,宋灏本来是打定了主意想要逗逗她,但许是少女的滋味太过甘甜美好,只就她的舌尖侵入他的领地往他舌尖上轻轻一扫,他便有些把持不住,突然抬手压住她的后脑,唇舌席卷,无限制的加深这个吻。

他的力道有些大,明乐心里忐忑的惊了一瞬,但随即也就释然。

不用于以往欲拒还迎的羞怯,这一次她给了他最主动和热情的回应。

唇瓣相抵,唇舌相依,两人的舌如两尾灵巧的鱼儿徜徉于潜水中追逐嬉戏乐此不疲。

宋灏的一只手压在她的脑后,不容她回避的一再加深这个吻,另一手则藏在她斗篷底下抵住她的后背将她死死的压向自己。

两个人的身体都在不住的升温,即使立于船头的冷风之中也觉不出冷意。

直到最后意乱情迷之时,突然感觉到小腹被什么凸起的硬物抵住,明乐脑中突然砰的一下,似有一朵烟花轰然炸开,惊的她整个人脑子里的血液都被集体抽空,猛地僵住,再不敢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

也是察觉到她原本紊乱的呼吸在一瞬间被压制住,宋灏也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清醒,压抑着强行偏过头去,把下巴压在她肩头大口的喘息。

明乐靠在他身上,较之刚才,整个身体才更像是着了火,脸颊滚烫,脖子后面都是密密麻麻的一层汗水。

她不敢动也不只如何吭声,双后尤其环在宋灏的腰后,只就全身僵硬的站着。

时间似乎过的分外漫长,但也或许只有短暂的一瞬,等到宋灏深吸一口气,缓缓将她推离身边的时候,明乐才如梦初醒猛地回过神来,神情尴尬的往旁边退了一步。

宋灏的脸色也残留着几分不自在的红晕,但是见她这般仿佛是被烫了似的的表情反而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明乐恼怒的抬头瞪他,反被他一把重新拉过来,从背后圈在了怀里。

“怕什么?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宋灏含笑的声音从头顶低低的传来。

明乐刚刚脸上刚刚有些退下去的温度突然之间又再逆袭回来,挣扎着要从他怀里脱身。

宋灏却不松手,手臂加重了力道把她牢牢束缚在胸前。

“岸上好些人看着呢!”力气上明乐拗不过他,只能暂且服软,开口和他打商量。

“方才你主动抱我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了。”宋灏闲闲一笑,死活就是不松手。

明乐被他噎了一下,这会儿仔细回想起来才隐约反应过来——

自己那会儿是被他魅惑了,才会一时头脑失控做出那样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心里虽然气恼,但是听着宋灏得意中又略透着满足的笑声,不知怎的,她的脾气却是怎么也上不来了,就那么安静下来,任由他从背后抱着她,一起安静的去看那河面上的风景。

镇子上的习俗,每年上元节和中秋节这两天晚上都会举行隆重的花灯会,届时沿河两岸所有的人家和扑面门口都会挂上色彩斑斓的各式花灯,把整个镇子妆点一新,恍若人间仙境。

人们还会做一种特殊的莲花灯,在灯芯里点上蜡烛,把愿望写在花瓣上,然后在河堤上把灯放入白水河中。

据说这条河的尽头是一个叫做仙人谷的神秘山谷,山谷深处住着神仙,如果花灯能够漂流一路不沉不灭的流入山谷,那么放灯之人写在上面的愿望就能实现了。

当然了,传说总是美好的,这样一盏小小的花灯也许能够穿过风浪漂流出去,可那灯芯一盏红烛又如何能够经久不灭抵达那所谓的人间仙境?

不过话虽是这样说,但镇子上的百姓对此还是深信不疑,每逢上元中秋几乎家家户户都会聚集于白水河边放灯赏景。

而这一天,整个白水河上就当真是灯光璀璨,瑰美华丽的不似人间。

沿途的河堤上,许多人欢呼嬉戏,明明是喧嚣不已的环境,两个人相拥立于船头却丝毫不觉得吵闹。

“要不要也放一盏灯?我让雪雁下船去给你买一盏来?”宋灏突发奇想,开口问道。

“算了!”明乐淡笑着摇了摇头。

宋灏埋首下去,惩罚性的在张口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惊得明乐一声低呼,然后才听宋灏无奈的叹息一声,道:“有时候真是拿你没办法,我们就要成婚了,作为女儿家的心思,你对我们的将来就没有点儿什么期待吗?”

小女儿家的心思,总有些千回百转的小心思。

明乐闻言,却是忍俊不禁,拉开他环在她腰际的手,在栏杆前那个狭小的空间里转身,转身与他相对。

“有些事,不用写在花灯上,我也会知道。我一直在你身边看着你,我会知道你白发苍苍的以后的样子,到时候我们再来这里,不是也一样吗?”

少女的眸光明亮,定定的与他凝望,神色纯真而美好。

宋灏看着,眼中一直弥漫的笑意却在不知不觉间一点一点消退了下去。

明乐心头一颤,突然就有些手足无措,脸上表情也跟着僵了一僵,试着抬手去捧住他的脸颊,皱眉道,“怎么了?”

宋灏又再静默的与她对视片刻,脸上才重新挂上一个更大的笑容,紧紧拥她入怀,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好,等到白发苍苍了,我们再来这里。”

语气,如释重负一般!

------题外话------

我发现只要楠竹和女主凑一块儿,我立刻就卡掉,这是个什么节奏嘤嘤嘤……

然后,妖妖你最近这个疯狂撒票子的节奏也让我很心虚啊/(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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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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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9

灯会上匆匆见了一面之后,彭修就再没露面,并且于次日一早叫人传信过来给宋灏,说是要会京复命,先行一步从镇子上离开。

赵毅进来回禀消息的时候,明乐和宋灏正在花厅用早膳。

“嗯,知道了!”宋灏淡淡的应了声,挥手示意他下去,然后从自己眼前的碟子里夹了个水晶虾饺到明乐碗里道,“前些日子为了养伤,吃的太清淡了些,柳扬说你那伤口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多吃些东西,好好补补。”

“我这一早上吃的,都赶上平时一天的饭量了,要调养也没你这样的。”明乐忍俊不禁,手里握着筷子随意的波弄了两下碟子里的糕点,有些心不在焉的问道,“你猜——他离开这里,是直接回京了吗?”

宋灏见她是真的吃不下了,就搁了筷子,又盛了小半碗汤递过去,然后才不甚在意反问道:“你怀疑他会顺道去南疆查找线索吗?”

“应该不会吧!”明乐皱眉,不很情愿的接过汤碗喝了一口对付过去,然后想了想,还是自己否定了先前的猜测:“以他现在在朝中的地位,易家这块垫脚石已经完全没用了,踢掉与否也就是那么回事儿,犯不着绕那么大个弯子还去查易明峰的死因。更何况,少一个易明峰,他反而会自在很多。”

早前彭修和易家之间那些勾当,见不得人的太多。

少一个易明峰,想必他的心里也会轻松很多。

当然了,因为易明峰的死,而生出些个唇亡齿寒的危机感来,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宋灏对她习惯性走偏的思维明显已经习惯,无奈的出一口气,招呼人进来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了。

接下来的两天,宋灏都一直留在园子里不曾出门,并且一改前些时日的处事作风,把明乐带到书房,一边处理自己手头上的政务和机密要案,一边把这一月之内朝中发生的事对她一一阐明,包括如今朝中形势,事无巨细都做了说明。

元月十八的一大早,赵毅已经打点好一切,用过早膳之后,一行人启程回京。

自从上次出事以后,宋灏心里就一直有一个坎儿,所以这次回京,他一并带了雪雁和雪晴两个,把两人安插在明乐身边贴身侍候,关键时刻也好起个保护作用。

长安和影卫的功夫虽然个个出挑,但一群大男人,跟在明乐身边有时候并不十分方便。

而长平即使再怎么聪慧灵秀,拳脚功夫却也只会一点,关键时刻也难免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明乐知道宋灏心里还在为她受伤的事情耿耿于怀,为了叫他安心,遂也就没有拒绝。

回京的排场他做的很大,仿佛招摇过市一般,三千仪仗开路外加五千精兵护卫,车马行头都按照他当朝亲王的规格置办,极尽奢华张扬之能事。

回去的一路上,天气都很好。

因为队伍庞大,所以在行程上便不太好控制,眼见着三日光景,也不过走出去百里有余的距离。

按照这个速度走下去,明显是要把预定的婚期都错过去了。

马车上,宋灏及精会神的盘膝坐在桌旁拆阅暗卫们八百里加急递送过来的密函。

明乐捧一碗热茶坐在他对面陪着,时而侧目去看一眼窗外的缓慢过往的风景。

两人时而交谈两句,或是闲聊,或是探讨一下密信上的内容。

一上午的时间,就在暖意融融的阳光下缓慢的划过。

临近中午的时候宋灏才把需要回复的信件批阅出来,重新封了火漆交给柳扬发出去。

明乐把视线准备好的热茶递过去,然后取了桌上已阅的信件一封一封扔进火盆里烧掉。

“放着吧,等晚上到了驿站,我叫柳扬处理掉就行。”宋灏抿了口茶,看着映在她侧脸上的火光微微皱眉。

“举手之劳而已,谁做不是一样。”明乐头也不回的说道,就着炭火把剩下的几封信也都一并烧成灰烬,等到一切做完,才在旁边的铜盆里湿了一方帕子,爬到宋灏身边坐下。

宋灏微微一笑,放下茶碗,却没去接那帕子,而是就势抬手一捞,将明乐拉过去在他的腿上坐了。

自打重逢以后,他便十分的不规矩,尤其是每逢两人单独相处,只要是手上没有公务要办,哪怕只是闲聊,也总喜欢把明乐箍在怀里。

起初明乐也很有些不自在,但几天下来渐渐的也就见惯不怪了。

“你是早就打算好了的吧?这么下去,是一定会把孝宗圣旨定下的婚期给错过去的。”明乐把湿帕子散开,给他敷在脸上。

宋灏往后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指尖压在她一侧的腮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

明乐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他的回应,就拿手肘碰了下他的胸口:“我跟你说话呢,你还有多少事是瞒着我的?”

“哪有什么事儿?”宋灏低低的笑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才扯掉面上的帕子隔桌扔回脸盆里,目光粲然的盯着明乐的眼睛,半真半假的笑道,“怎么,你是怕错过了婚期,回头我会反悔吗?”

他一般不开玩笑,所以偶有一次,明乐反而会有些难以招架。

“不想说就算了。”白她一眼,明乐就扭头掀开窗帘的一角自顾去看外面的风景。

宋灏见她神色恼怒,就多了几分兴味,目光狡黠一闪,突然就毫无征兆的抬手,一把将窗帘掀开的那一角给压了下去。

眼前的光线骤然一黯,明乐一愣,回头却发现宋灏的整个身子都已经压了过来,用那只手臂将她困在窗边那一方狭小的空间里。

两个人,沉默的凝望彼此。

他的目光明亮闪烁,定定的望着她,红唇妖娆,几乎贴上她的面颊,这样近的距离之下,他的每一寸绵浅的呼吸都能被她的皮肤感触到。

明明再没什么过分的举动,却有一种躁动而暧昧的气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不断的升腾。

明乐的眉心堆起一小搓褶子,后背贴在车厢上,皱眉近距离的回望他。

许是两人离的太近的缘故,即使极力控制,脸颊上的温度也在不住的攀升,隐约间仿佛连心跳声也在无限放大能被自己清楚的听到。

就在明乐觉得不自在,想要抬手去推他的时候,宋灏的唇角突然一牵,脸孔又往她面前贴近些许,语气散漫的低声笑道,“如果你不放心,不如我们这就把生米煮成熟饭,也好留个把柄给你握着。”

因为中间的思维有过一刻的断接,明乐先是反应了一瞬,然后反应过来,整个脸孔就噌的一下,瞬间连头发都要跟着烧着了。

这个人,居然也会开这样的玩笑?

这一点完全彻底颠覆了宋灏在她眼中的所有的形象。

明乐面有愠色,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刚要发作,不经意间碰触到他好整以暇看热闹似的的目光,心里突然如电石火光般闪过一个念头。

眼见着她是要翻脸,宋灏本已经做好应对的准备,但下一刻却见她眼中眸光一闪——

宋灏心中狐疑,略一愣神,下一刻明乐却干脆没有任何动作的靠在那里,偏了偏头道:“你以为我不敢?”

这一回反而轮到宋灏愣住,整个人如遭雷击,连整张脸孔上的表情都跟着僵住,一时半刻没有反应过来。

他在京城的时日虽然不长,但各式各样的宴席聚会走下来,无论是名门闺秀还是舞姬丫鬟也都接触的不少,有人矜持,有人羞怯也有人大胆,但不管怎样,都总有个固定的性子在那里。

诚然明乐翻脸如翻书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但因为这个丫头实在阴损霸道,在男女之事上又总是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所以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在穷追猛打。

反被调戏了一把,宋灏始料未及。

明乐本来也不过被他惹恼了的一句玩笑话,此刻却是难得见他这样的失态,就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一边抬手去推他道:“往后让让,我腿都跪麻了。”

见他兀自笑的高兴,宋灏脸上的表情就愈加难看,紧皱眉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阿朵——”他的声音有些暗哑,似乎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不高兴,可是话到一半却是欲言又止的抿紧了唇角,拧眉望定了她。

明乐却未想,见他还堵在那里不肯让,眸子一转,两手往他脖子上一挂,莞尔笑道:“做什么?还想色诱我呢?”

说着,就又起了坏心思,埋首往在他颈窝里蹭着咯咯乱笑。

宋灏没动,任由她抱着自己乱蹭。

明乐笑了两声,才从他肩膀处抬头,手指一点一点拨开他并肩粘着的发丝,抿抿唇道:“我知道你是不想让彭子楚和我们同日举行大婚,其实怎么都无所谓的,不过一个仪式而已,就像你扔在书房里的那道赐婚的圣旨一样,其实有与没有,仪式隆重或是简单,对我而言,都没有关系,我不介意。”

她的语气随意而淡然,的确是由心而发。

“你会是我的王妃,我一定会用一场最隆重盛大的婚礼来迎娶你,这件事不能随便。”宋灏有些困惑的看着她脸上宁静而温和的笑容,一字一句十分认真的说道,“要娶你的人是我,但是我更要昭告天下,你是我殷王宋灏的女人。无论走到哪里,我都要你与我并肩站在一起。即使你不稀罕这个殷王妃的头衔,但是我也必须告诉所有人知道,我是那个唯一有资格站在你身边的男人。”

不是将她作为他私人的附属,抑或只是一个有利的盟友或助力,她会是他的妻子,他的王妃,亦是那个他唯一愿意与之携手白头的女子。

盛世婚礼,一生的许诺。

前世,曾经在她最懵懂和充满幻想的时候,这所有的一切如浮云败月落魄的擦肩而过。

而这一世,当她不再执着于这些虚妄之名的时候,却有这样一个卓绝不俗的男子站在她面前,郑重的告诉她——

他许她一生的承诺,要给她一世的荣耀。

到了这一刻,前尘过往,过去的种种,已经完全不再重要了,那些人或事,都可以彻底的放下,在尘土里碾灭成灰。

“好,我听你的,回京以后,你用最盛大的大婚仪式娶我过府,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王妃!”明乐笑笑,明亮的双瞳之中隐隐有水光晃动,朦胧了视线。

宋灏瞧见她眼底泛起的泪光,突然就慌了,急忙抬手就要替她去擦。

明乐却是抢先一步,自己抹了泪,再次扑倒在他怀里,用力用力的搂紧他的脖子,把脸埋藏在他的肩窝里贪婪而甜蜜的大口呼吸。

这一世的她,即使曾经死亡离的那么近,她也都倔强的不曾因为疼痛而掉下一滴的眼泪,可是这一刻却是忍不住的泪水泛滥,怎么都制不住。

因为一直都能听到她的笑声,宋灏起先也没太在意,直至后来觉得脖子被什么濡湿才猛地一惊,迟疑的试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这是怎么了?”

“阿灏!”明乐伏在他肩头不肯抬头,声音含笑犹且带着浓厚的鼻音哼了两句:“真好,让我遇到你。”

幸而死过一次,我才能有机会遇到你。

即使曾经兵戎相见,不死不休,即便前途凶险,祸福难料,但是庆幸,无论曾经遭遇了什么我都庆幸,幸而我还活着,否则——

将要何其遗憾,一生里终不得见这世上还有一个你。

这个丫头向来就的倔强而坚强的,宋灏是被她汹涌而至的眼泪震住了,半天没敢妄动。

原以为她哭一会儿就会好的,可是这样听着她又哭又笑的声音,心里就越发七上八下涩涩的难受。

“阿朵?”深吸一口气,宋灏终于等不得,双手用力扶住她的肩膀就要将她从自己的肩头拉开。

“别!”明乐用力搂着他的脖子不放,深吸一口气暂时压下眼泪,闷声道,“我没事,就让我再靠一会儿。”

哪怕只是因为觉得太过幸福而落泪,她终究也不想让宋灏看到。

宋灏犹豫了一下,见她真的止了眼泪,终于也就听之任之的由着她去了。

明乐伏在他的肩头又靠了好一会儿,直到把情绪完全压制住,才认真的抹净了脸上泪痕坐直了身子。

宋灏半天没动,彼时被她靠着的半边肩膀已经有些麻木。

“我没事!”明乐说道,弯起唇角给他一个笑容,一如往常般平和宁静,只是眼圈红红的一片还是留着刚刚哭过的痕迹。

宋灏看在眼里,心里就泛起淡淡的疼。

其实他并不十分明白明乐这来的快去的也快的情绪到底是为什么,嘴唇动了动,本来想问,但见她此刻展颜的微笑,终究还是忍住了。

她既然不想说,他便不去过分的追问。

“傻丫头!”无奈的笑笑,宋灏重新将她拢在怀里抱紧。

明乐半躺在他怀里,仰头与他相视一笑,也没在说什么。

马车一直在不徐不缓的往前行进,明乐闭眼假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什么就又猛地睁开眼,抬手拽了拽宋灏的袖子道:“有件事我一直忘了问你,这一次因为我的事,你和宫里那位已经算是彻底翻了脸,再加上南疆出事,他心里没底,你说这一次回去,他会不会恶向胆边生,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了?”

宋灏是孝宗的眼中钉,以前是碍着南疆的兵权,现在南疆的事一点头绪都没,左右加起来,三十万军队一夜之间音讯全无,孝宗若是恼羞成怒,有什么意外之举也在情理之中。

“他不敢动我!”宋灏目光冷峻的看着窗外的风景,手指穿插于明乐发间有一下没一下的替她梳理着一头长发,慢慢说道:“只不过短时间内,最起码在确定南疆那二十万大军的确是葬身火海之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心放我出京的。最起码他还得防备着,一旦那二十万人还在人士,他若动了我,就会受到卢远晟那些人的疯狂报复。”

“是啊,二十万人的军队的确非同小可。”明乐想想也是,遂也就放下心来。

被她起了话茬儿,宋灏也跟着想起了别的事,就从窗外收回目光,垂眸看向她道,“我们大婚的日子,我改在了二月初六。从行程上算,回京之后会留出一两日的准备时间,到时候,武安侯府那边,你还要回去吗?”

宋灏会把时间都卡在路上,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刻意安排。

现在孝宗和彭修那两方面都虎视眈眈的盯着,与其回到盛京处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还不如一直在路上耗着。这样沿路八千余人光明正大的护卫着,反而比在京城要省心许多。

而至于武安侯府那边——

现在正是争权夺利的时候,宋灏是不愿意明乐再去趟浑水的。

“我自然是要回去的。”明乐说道,唇角带一点淡淡的笑容,窗外的阳光映射进来,落在她扑闪的睫毛上,轻俏灵动一如只金色的蝴蝶。

宋灏无声的笑了笑,似乎也是料到她会有此回答,俯首下去轻轻的吻了吻她的眼睛。

明乐忙是闭上眼,等他的唇移开才反手勾住他的脖子,仰头看着他的脸道:“那里现在一家子的孤儿寡妇,你还担心他们能吃了我不成?”

“呵——”宋灏由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抬手在她额上一弹,笑道,“你不一口把他们给吞了,那就是他们的运气了,活该烧香拜佛的还愿。只是那是非之所,我确实是不想你再回去那边的。”

“虽说是各怀鬼胎,但是这一次六哥也总算是帮了我不小的忙,我总要给他一个交代的。”明乐撇撇嘴,连是漫不经心的表情渐渐敛去,忽而抬手摸了摸宋灏的一边脸颊正色道,“太后娘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不管政见再怎么不合,她对你的心也是真的。我是可以回宫,从她的万寿宫出阁,可是那不一样,她是要娶媳妇,不是嫁女儿。”

姜太后那里,因为那些迫不得已的原因,和宋灏之间母子陌路多年。

这一次因为这门婚事,她夹在孝宗和宋灏之间,只怕也没少为难。

明乐很清楚,在姜太后的心里其实她并不是最合适的殷王妃人选,但既然她和宋灏已经一意孤行的做了,姜太后毕竟是宋灏的生母,她不能不去顾及姜太后的感受。

宋灏深深的看她一眼,沉默了片刻,才是微微一笑,道:“其实她不管怎样她都不会介意的。”

这些年,隐忍之中,已经失去了多少,其实以姜太后的为人,的确是不会在乎这些虚礼的。

“即使不在乎,到底也是会有遗憾的。”明乐微微叹了口气,爬起来,近距离的又摸了摸宋灏的脸道:“别人怎样都没有关系,起码我们要尽力。”

经过这些年,他和姜太后之间的母子关系已经发展的相当微妙,彼此之间考虑问题第一出发点都是“大局”。

但同时若是换一个角度来讲,也的确是如明乐所言——

姜太后是他的生母,儿子大婚之日总不该让她留有遗憾的。

“好,都听你的!”心知明乐是替他着想,宋灏心里一暖,就是拉过她的手凑近唇边吻了吻她的手心。

一路上安安稳稳,本来七八日的路程,他们足足走了半个月,直到二月初四的正午,宋灏的亲王仪仗才正式抵达盛京。

宋沛和易明爵都提前得了消息,在城门外等候。

己方人马在城门外寒暄一番,然后就分道扬镳。

宋灏和宋沛一行回宫去见孝宗,明乐则由易明爵陪着,被宋灏的人马护卫着暂且返回武安侯府备嫁。

马车里,易明爵抓了明乐的手眉头紧皱,目光深深的看着她,几次张嘴终究还都是神色恼怒的又用力抿住了唇角。

“爵儿!”明乐回握住他的手,语重心长道,“这一次的事谁都不怪,是我自己大意了。而且现在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你也不要自责,这跟你没关系。”

“终究还是我大意了。当时就应该让长安和影卫都跟着你的,那么——”易明爵说道,说话间还是意难平,用力的捶了一下桌子。

少年的脸色阴郁,盛怒之下,姣好的容颜都被怒气冲撞的带了几分狰狞狠厉的表情。

“彭子楚是有备而来,根本防不胜防!”明乐不以为然的冷嗤一声,打断他的话,“我倒是庆幸长安他们那天没有跟着我,否则只怕是全都要折在他手上了。”

“我已经都听殷王说了,他居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动用了皇帝的密卫,时候还就爱那么不留马脚的搪塞过去,这个人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当真是叫人防不胜防。”易明爵道,神色凝重。

“这样也好,这次的事儿算是个给我们提个醒儿,以后再对上他的时候小心些就是。”明乐也道,彭修这人欺上瞒下无所不用其极只是其一,但奇就奇在他还可以把这一切的破绽神不知鬼不觉的掩饰过去,在这一点上,就不得不让人堤防戒备。

“我知道。”易明爵点头,顿了一下又补充:“和昌珉公主成了婚,他现在就更是如鱼得水,只怕后面更要有恃无恐了。”

明乐勾了勾唇角,眼中闪过些深意,就没有在这个话题时上继续,转而问道,“咱们这边府上呢?我听说二房和三房之间又闹上了?”

“狗咬狗的把戏,还不就那么回事。”提到武安侯府的事,易明爵就略微放松下来,往身后的软榻上一靠,懒洋洋道,“祖母的意思,是由六哥承袭爵位,但却要逼着三叔他们留下字据,承禀朝廷,如果易明峰的遗腹子是个男胎,将来这爵位六哥就要再传给他们那一房。萧氏信不过李氏,到嘴的肥肉,李氏又哪有吐出来的道理,正闹腾着呢。这几日因为知道你要回来,我就提前两日搬了回来,反正现在易明峰的丧事还没办妥,这事儿也不急在一时。”

因为这武安侯府的爵位,想来萧氏和李氏之间又要一场恶斗了。

易明爵说到这里,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又突然翻身坐起来,狐疑的皱眉看向明乐道:“我就说好端端的你干嘛还好回来趟她们之间的这趟浑水,阿朵,易明峰已经死了,武安侯府就是一盘散沙,这件事,你真觉得还有必要插手吗?”

“我不插手,这把火怎么能真的烧起来?”明乐闻言不过冷冷一笑,眼中闪过些笑意轻弹了桌上的空茶杯,一字一顿的缓缓说道:“我就是回来煽风点火的,运气好的话,这一次,应该是能把这里的尾巴彻底清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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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章 小产

姐弟俩并没有在彭修的话题上纠缠太久,又随意的聊了些别的。

有宋灏的人马护卫,一路上风平浪静,没有任何的闪失。

一直快到武安侯府的时候,易明爵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稍稍正色,对明乐道,“对了,你的嫁衣还有后天大婚需要用到的东西,殷王都派人提前送来了府上。”

提起婚事,对于明爵,明乐心里总是带些愧疚的。

“爵儿!”明乐也敛了笑容,抓住易明爵的手攥在掌中,咬咬唇,迟疑着开口道,“我曾经答应过你,不会和他扯在一块儿——”

“阿朵!”易明爵微微一笑,摇头打断她的话,“都过去。当初我之所以逼你立下重誓,只是怕你会因为祖父还有父亲的事而为难。而现在,既然是你心之所向,我都不会阻止,只要你觉得幸福就好。”

宋灏和孝宗之间的矛盾已经进入白日化的阶段,两者的争端一触即发,明乐一旦嫁了宋灏,那么也就相当于是摆明了立场,站在了宋灏的阵营里。

这是个风尖浪口的位置。

其实从易明爵的私心上来考虑,他是不愿意她处于这样的境地的。

但自从发生了月前的那次事故以后,易明爵更是清楚的知道——

在宋灏的问题上,他已经回天乏力。

当然,如果他一定要坚持,到最后明乐一定会顺从他的心意,放弃嫁给宋灏的打算,但即便是这样,一旦将来宋灏有事,自己还是阻止不了她要做的任何事。

她能为他冒险一次,就能再为他做第二次。

在这一点上,他这个姐姐倔强和强横的意念是任何人也左右不了的。

所以,与其让她抱憾,倒不如这一切就依了她。

易明爵笑笑,语气略一停顿,就又再补充道:“不过阿朵你答应我,以后无论是在怎样的情况下,都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轻易拿自己去冒险,也不要再让自己受到任何的伤害。别人怎样,我都管不管,我只要你好好的,我只要你活着。这些话,当初我们流落在柳乡的时候是你曾亲口对我说的,现在我也这样告诉你,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没有什么比你能平安的活着更重要,明白吗?”

易明爵的言辞恳切,用力的攥着明乐的指尖。

感觉到他掌中温暖而熨帖的温度,就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从心底里一直蔓延,暖遍全身。

这个少年,曾经在她的羽翼庇护之下倔强而叛逆的孩子,为着她也在逐渐的改变,一点一点磨砺掉自己的菱角,学会了隐忍和退让,懂得了权衡和取舍。

“我知道!”明乐会心一笑,拥他入怀用力的抱了抱,“爵儿,你长大了!”

“只是你一直总把我当做小孩子罢了。”易明爵不满的反驳。

两个人各自轻笑一声,就各自退开。

“对了,殷王府送来的聘礼,我直接没叫在府里入库,本来是想等你们大婚当日,和着嫁妆一起再抬回殷王府的,但殷王府前来下聘的管家说,殷王有交代,这些东西让我收了,不要再送入他们府上。”易明爵一边整理着衣衫,一边说道。

“既然他有交代,你就照办吧。”明乐想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宋灏的用意。

现在他们和孝宗已经是势不两立,随时都有兵戎相见的可能,而盛京这里毕竟是孝宗的老巢,回头要打起来,宋灏一旦要暂时离京,多留一份钱财在这京中也是浪费,只会便宜了别人。

“嗯!”其中的弯子,易明爵也能明白个八九分,“回头等你出嫁的时候,我就让人随队把东西带走。现在外祖的老宅那里也不是十分妥当,我会直接叫人把东西兑换成现银,折入四海的产业里。”

四海钱庄的分号遍布全国,银钱要通过钱庄的渠道光明正大的流出京城再方便不过。

“就照你的意思办吧。”明乐颔首。

“还有嫁妆,宫里太后叫人送了一份过来。”易明爵道,说着突然一顿,犹豫着瞧了眼明乐的脸色,才又继续:“府上祖母叫人过去问了一次,我给推了。”

老夫人现在对他们姐弟怕是已经开始生恨,就连置办嫁妆这种事,居然还要做表面上的功夫,去问明爵的意思。

想来依着老夫人现在的意思,是恨不能早早的与他们划清界限才好。

“随便她吧,横竖我也稀罕他们那点东西。”明乐淡淡说道。

原以为念着彼此之间的一点骨血亲情和曾经一度老夫人对易明爵的照拂,明乐还不想对他们做的太绝,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却着实叫人心寒。

易明爵脸上笑容也不觉多了几分苦涩,拍了拍明乐的手背,突然又是话锋一转,调侃道:“你弟弟我的手上现在掌握着大邺国中最大的钱庄,我们的确是不必把那些小钱看在眼里的。除了宫里太后送来的,我又亲自给你置办了一份,暂且存放在外祖的那处宅子上,等明日一早我就叫人搬来侯府,到时候随着送嫁的队伍再一并搬出去。”

明乐莞尔,宠溺的摸了摸他脑后发丝,却是笃定问道:“这是他的意思吧?”

宋灏曾说,要给她一场独一无二的盛大婚礼,事无巨细,想必只在聘礼和嫁妆这两方面上就要大做文章了。

看来她和宋灏之间,真的已经到了心有灵犀的地步。

易明爵心里一声叹息,面上却是不显,“殷王在京城近郊有两座庄子,还有城内没有登录在册的基础产业,前些天周总管把房契地契都给了我,说是借由这次的机会,一并处理掉。用这笔银钱来置办你的嫁妆绰绰有余。”

因为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南疆,所以在外人看来,宋灏在盛京之内是无甚根基的,现在他把自己名下那些隐秘的产业都一并处理掉,明显是在替未来的战事做打算了。

“这样说来,那些东西到时候也不必在殷王府内久置,回头等大婚的仪式一完,还是由你想办法把全部移出去吧。”明乐思忖着说道,说话间突然想到了别的,就又提了口气,重新抬眸看向易明爵道:“还有我上次交代你粮草的事,咱们虽然储备充足,但是现在京中情况未定,要防着始料未及的变数,切忌,那两处粮仓里的存粮一定要不间断的补充,一定要保证供给。”

“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就好。”易明爵慎重的点头。

姐弟俩又闲话几句就到了地方。

“九小姐,到了!”外面赵毅翻身下马,亲自过来给明乐开了车门。

明爵和明乐心照不宣的对望一眼,易明爵就先一步下车,然后亲自扶了明乐下去。

“参见义阳公主!”彼时侯府已经得了消息,由李氏亲自带了众人在门口迎候。

明乐的目光敏锐一扫,除了老夫人和萧氏,其他人却是一个不缺,包括身怀六甲的韩氏都到了。

明乐心里诧异了一瞬,待到看见跪于众人之前的常嬷嬷心里便是了然——

就说在这个时候,老夫人怎么会给她这样的排场,却原来是被常嬷嬷给压着,不得已才做的体面活儿。

“都起来吧,明乐是晚辈,怎好受各位这样的大礼。”明乐面不改色的微微一笑,径自走过去,亲自搀了常嬷嬷起身,道:“嬷嬷怎么亲自来了?”

“前些日子殿下骤然失踪,太后娘娘甚是忧心,这不,听闻您今日回京,就特意叫奴婢前来,带了些药材补品给您调养身子。”常嬷嬷笑道,将明乐上下打量一遍:“殿下似是消瘦了不少,听闻您受了伤,可还要紧?太后让奴婢带了李太医过来,一会儿叫他给您把把脉吧。”

“有劳太后娘娘挂心,是明乐的不是。”明乐面有愧色的垂眸一笑,“太医就不用了,我只是意外受了点轻伤,这会儿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这段时间我都不在京中,太后娘娘她老人家的身体可还安好?”

“娘娘她还是老样子。”常嬷嬷搪塞着回道,似乎并不想多说,“既然殿下您无恙,那老奴这也便先行告退,回宫去给太后复命了,太后娘娘还等着呢。”

“辛苦嬷嬷了。”明乐也不挽留,稍稍往旁边侧了侧身子。

常嬷嬷屈膝一福,既然一挥手带着李太医和几名随侍宫女一并离开。

待到她走,明乐才又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对等在那里的李氏道:“这样冷的天气,三婶儿也别在这冻着了,三嫂嫂不是还有了身子么?要小心将养着才是,都散了吧。”

“殿下说哪里的话,这都是臣妇等人的本分。”李氏陪着笑,讪讪说道。

因为上回对老夫人下毒的事儿落了把柄在明乐手上,此刻再见明乐,她就显得小心翼翼,局促的很。

明乐也没兴致和她多打交道,淡淡扫了她一眼,就先越过她去往门里口。

李氏被晾在了那里,心里顿时就有些没底,犹豫了一下,急忙咬牙跟上,解释道:“你祖母和二婶都在病中,太医吩咐了不能受凉,所以没能亲自来接你,你可别见怪。”

她跟萧氏之间,早就是相看两相厌,萧氏不出现也在意料之中,而老夫人——

却分明是摆明了立场在与她示威呢!

“祖母是长辈,当然是该我去看望她的。”明乐不以为意的淡淡说道,脚下步子不停,快步往里走。

今时不同往日,彼此之间也不复亲厚,李氏倒是接不来茬儿,只能硬着头皮跟着。

明乐目不斜视的往里走。

要去后院,一则从正厅直穿过去,要么就饶一绕,从旁边的小径只就进后花园。

平时进出,除了老夫人,其余的后宅女眷都习惯直接从花园里走,但是这一天,李氏却故意引着明乐往厅中走去。

其实进门的那一瞬明乐就已经看到正厅门匾上高悬的白绫,毫无疑问——

里头易明峰的令堂还没撤呢!

知道李氏是有意为之,明乐也不点破,只就跟着她径自走了进去。

此时距离易明峰的大去之期已有月余光景,因为没有寻到他的尸骨,便设了衣冠冢安葬。

按理说,灵堂是摆七七四十九天的,但是武安侯府这样的豪门大户,家主过世最多也就只有头七在大厅设灵,之后就要移回自己的院子里供奉。

明乐举步进去的时候,只见里头素纱飘荡,整个屋子里显得阴森而空旷,只有两个丫头裹着素服跪在灵前烧纸钱,萧条而冷清。

明乐在门前止步,似笑非笑的扭头瞧了身边的李氏一眼。

“你三哥的令堂!”李氏尴尬的笑笑,解释道:“兰香居里的那位说什么也不让撤,咱们都拗不过她,也就只能任由这么放着了。”

“天下父母心,人之常情。”明乐淡淡说道,脸上没有任何特殊的情绪流露。

李氏把她引来,本就是为了借题发挥的,见她不肯中计就有些急了,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明乐却没等他开口已经侧目对身边雪雁道:“你去替我给侯爷上一炷香吧,我和他到底也是堂兄妹,如今他遭此不幸,我给他上炷香,也是应该的。”

明乐姐弟和二房之间苦大仇深,李氏见她如此,胸口一堵,反而没了话说。

“是,小姐!”雪雁应声,去旁边的桌子上点香。

明乐于是不再多留,径自从旁边穿行过去,出了正厅,穿过回廊进了后面的花园。

一路走来,李氏见她这样一副冷冰冰软硬不吃的模样,心里甚是焦急,但又因为知道自己在她面前不讨喜,犹豫着也不敢多言。

进了后院,明乐先打发了随行的侍卫把行礼送去菊华苑,自己则是带着雪晴去老夫人处请安。

李氏一路陪侍,谨小慎微的也不敢多言。

明乐去到寒梅馆的时候,却发现院门紧闭,虽然隐约能够闻到里面梅花清洌的香气,但那整个院子里却都死气沉沉的,一点动静也没有,跟一座无人居住的空宅没什么两样。

明乐对雪晴使了个眼色,雪晴会意,走上前去敲门。

李氏这才找到机会上前,满面愁容的叹息道:“自从你三哥出事以后,你祖母就病下了,这都将近一个月了,谁也不见,我看这一趟,你怕是白来了。”

说话间,院子里已经有人听闻了动静开了门。

采荷从里面探头出来。

见到是明乐,采荷似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匆忙从门缝里挤出来,随手带上门之后才对明乐屈膝拜下道:“奴婢给九小姐请安!”

“起来吧!”明乐道,目光却是越过她去,面无表情的看着紧闭的院门,“我来探望祖母,你替我通传一声吧!”

“回禀九小姐,老夫人近来身子不适,说是不见人,这会儿又睡下了。”采荷忐忑道,说话间时不时就拿眼角的余光偷偷去打量明乐的脸色。

这位九小姐一直就难应付的很,尤其现在今非昔比,顶着个义阳公主的头衔,还马上就要被册为殷王妃。

采荷心里惴惴不安,不住的盘算着后面要如何搪塞。

却是不曾想,明乐闻言却丝毫没有为难,只就淡淡的“哦”了一声,抬眸对雪晴道:“常嬷嬷不是送了好些药材补品过来吗?回头你去看看,有合适祖母用的,给送些过来。”

说完,就再没有片刻迟疑的转身就走。

采荷张了张嘴,面色尴尬的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直到明乐等人的背影消失在小径尽头,才面有忧色的开门进了院子去给老夫人复命。

“走了?”听了采荷的通禀,老夫人面无表情的冷哼一声。

“是!”采荷战战兢兢,头也不敢抬的老实回道:“九小姐说是回头叫人送些补品来给您补身子,然后才走的。”

老夫人的心思,采荷也能揣摩一二,但是几次三番下来,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却是真心不想老夫人会和明乐对上,所以言辞间就极力的试着挽回,大事化小。

老夫人拿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语气还是没有什么波动的又在问道,“三夫人跟着她一起走的?”

“是!”采荷回道。

虽然萧氏和李氏现在都不讨老夫人的欢心,但自易明峰死后,李氏就又重新活泛起来,最近又隐隐有了不安分的势头。

老夫人的眼神阴郁,闭目捻着佛珠,过了一会儿才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是!”采荷谨小慎微的应着,小心的带上门退了下去。

“老夫人!”待她走后,旁边的黄妈妈才忧心忡忡的开口道,“你还是不要和九小姐置气了,她终归只是个孩子家,而且隔日就出嫁了,您不喜欢她,以后少来往就是了。”

“隔日就出嫁?那你以为她今天是回来做什么的?”老夫人没有睁眼,靠在软枕上语气嘲讽,“上一回撺掇她那个丫头都敢对我下手了,你以为她的眼里还有我这个祖母?有咱们这座武安侯府吗?”

想到上次被长平迷晕了又被从墙头丢出去的事情,老夫人的胸口就压了一口火。

她出身官宦之家,嫁过来武安侯府就是一家主母,多少年来的高高在上说一不二,不曾想到头来一个丫头竟敢欺辱到她的头上来!

“老夫人您是说——”黄妈妈一惊,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哼!”老夫人冷冷一笑,“那个丫头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吗?因为早些年凡儿的事,她心里可是憋足了劲儿,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过了明日,她一旦是出了我易家的这道门槛儿,再要把手伸进来就不容易了。斩草除根,这样简浅的道理,难道你不懂。”

“这——”黄妈妈不由的勃然变色,结结巴巴道,“您是说——您是说少夫人那里——”

“叫人去给我仔细的盯着!”老夫人厉声说道,“就明着传我的话下去,就这么两日的光景,雅竹轩那儿里外都叫他们给我小心的伺候着,韩氏和她肚里的孩子若有个闪失,我扒了他们的皮。”

说明乐是冲着韩氏肚里的孩子来的,黄妈妈心里总归是不大相信的。

她张了张嘴,但见老夫人满面的怒容,终究还是把要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叫了采荷进来,把老夫人的话传了去。

老夫人闭目很是盘算了一阵,然后才阴着脸扭头对黄妈妈道:“叫人给我盯着她的院子,还有老三媳妇那里,她们要是再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起幺蛾子,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老夫人您是不是想多了,六少爷那里还仰仗着您呢,三夫人她怎么敢?”黄妈妈扯过旁边的薄被给老夫盖在膝上,一边劝道。

易明威的出身毕竟是太低,即使易明峰的遗腹子暂时不能构成威胁,但是前面挡着一个易明爵,他想要上位就不容易。

而现在就唯有老夫人能压得住这件事了。

“你当她心里不明白吗?老六那里她是要顾忌着我,可如果——”老夫人端起桌上的参茶呷了一口,放下茶碗之后眼中就跟着闪过一抹冷光,嘴角肌肉抽搐着一个字一个字道:“所有的后顾之忧都没了呢?”

因为易明威的身份被老夫人所厌弃,所以眼下即使他因为不想看易明爵上位而不得已赞成易明威来承袭爵位,但却依然留了后手,要三房的而立下字据,将来还要把这个爵位还给二房。

可是如果二房这边的指望没了呢?

那么也就相当于断了老夫人的后路,以后她再想拿捏三房李氏那些人就全然没了筹码在手。

黄妈妈是个心眼实诚的,被老夫人这样一提才突然明白了这一层的关系,顿时就吓的手脚冰凉——

怪不得明知道九小姐不待见她,三夫人还要舔着脸去往上贴,难道真如老夫人所言,那两个人起了同样的心思,要斩草除根了吗?

**

明乐从寒梅馆折返,让雪晴去告知易明爵晚上到她那里一起用完膳,然后就径自回了菊华苑。

她的态度十分冷淡,李氏却一直任劳任怨的跟着,一直到了菊华苑的大门外还没有告辞离开的意思。

明乐在门前止步,终于回头给了她一个正眼,道:“你跟着我这么久,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你我之间,实在是没有开口的必要了。我也没有那个心思翻旧账叫你难堪,你走吧!”

明乐说完,继续转身就走。

“乐儿!”李氏一急,再顾不得许多,急忙一个箭步上前拉住她。

明乐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的情绪,皱眉去看她抓在自己袖子上的那只手。

李氏被她的眼神惊的心里一凉,却还是大着胆子没有松手,定了定神道:“你先别急着走,我就说几句话。按理说只冲着这一次老夫人对爵儿做的事,以你的性子,怕是都不屑于再跨进这易家的门槛一步。我也知道,之前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没脸再到你的跟前来讨人情。可是老夫人也确实是太偏心,那易明峰都没了,她还一门心思的偏着二房。我就是不甘心,我知道你也不甘心,既然你回来了,这一次我帮你一把,我们合力把那个后患给除了!”

果不其然,这武安侯府里头还是相当的热闹。

明乐面无表情的冷冷看着她,却是玩味着反问道:“那除了以后呢?”

原以为明乐对萧氏那些人恨之入骨,自己这时候前来献计必定正中下怀。

却不曾想明乐问都不问,反而一阵见血的戳到她的软肋。

李氏脸上的表情一僵,愣了片刻才急忙调整好情绪道:“乐儿你误会了,我——”

“我没有误会,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也一清二楚。而你想要探我的口风,也是不可能的。”明乐又一次冷冷的打断她的话,一甩袖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衣袖上拍开,然后才又慢条斯理的继续道,“我还是那句话,看在七姐的面子上,我这一次回来不是针对你的,但是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所以,别做让大家为难的事。这样相安无事,对咱们彼此都好。”

“嗯?”明乐说完,又再深深的看了萧氏一眼,然后就唇角一勾,利落的撇开她,推门进了院子。

李氏被她最后那个含笑却阴霾的眼神吓了一身的冷汗,直至眼前的大门砰地一声合上才猛地惊醒。

为了出去后顾之忧让易明威顺利的承袭爵位,这些天她无时无刻不在盘算着要如何除去韩氏肚子里的那块肉,但是又怕老太婆因此和她翻脸,左右等着机会,好不容易等到一个能压制住老太婆的人出现,却不曾想贴上来又碰了一鼻子灰。

易明乐会在这个时候回府,这机会千载难逢。

不行,一定不能就这么轻易错失过去!

李氏暗中捏了捏拳头,满脸怨气的狠狠瞪了一眼菊华苑紧闭的大门,然后才是一咬牙转身快步的离开。

**

时过三更,武安侯府东南角的一处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惨叫,紧跟着院子里无数的灯火亮起,嘈杂混乱成一片。

老夫人闻讯赶到雅竹轩的时候,梁大夫已经先一步被人请了来。

萧氏住的地方离着这里近,也早到一步,在里面帮忙。

老夫人进门,就听到里面韩氏哀哀的痛呼声。

那声音并不太高,还是听的老夫人全身的肌肉一缩,几乎是被上百根针刺透了耳膜,险些被那声音震的软了腿脚。

“少夫人怎么样了?”见到负责服侍韩氏日常起居的王妈妈端着热水从外面进来,老夫人急忙问道。

“这——奴婢也不知道。”王妈妈急的两眼泪花,“睡觉前还好好的,可是这睡到半夜,少夫人就突然说肚子疼,然后——”

王妈妈慌乱之下有些语无伦次,正急的跺脚的时候就听里面萧氏尖锐的厉声嚷道:“王妈妈,你磨蹭什么,还不把热水端进来。”

“哦,来了!”王妈妈急忙应道,再容不得和老夫人多言,急忙就端着脸盆进去。

老夫人紧跟着就要往里走,却险些被从里面出来的一个丫头撞到。

“老夫人,您还是别进去了。”黄妈妈急忙扶她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二夫人在里面看着呢,您歇一会儿,梁大夫也来了,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黄妈妈一边安慰,一边想到下午老夫人说过的话,心里却忍不住一阵一阵的发抖——

如果真如老夫人所言,那么这一次,韩氏的肚子怕也只能是凶多吉少了。

老夫人睡到半夜突然被叫起来,本来脑子就有些混沌,到了这里再被怒气一冲,就更有些乱了分寸,沉着脸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的捻佛珠。

不多时其他各院的姨娘连带着易明菲和易明珊也都一并赶了过来。

花厅内外集了好些人,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的垂首站着。

屋子里丫鬟婆子来来往往,忙的团团转。

韩氏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传来,压在每个人的神经上,气氛紧迫异常,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

一直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梁大夫才满头大汗的从里面出来。

“怎么样了?”见到梁大夫出来,老夫人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满是切盼的问道。

从心理上,她还是一直都十分中意并且记挂着易明峰这个孙儿的,虽然从目前的局面上估算他是凶多吉少了,但是对于韩氏的这个肚子,爱屋及乌,她也还是十分看重的。

“老夫人节哀!”梁大夫一筹莫展的摇了摇头,叹息道,“少夫人她,小产了!”

“什么?”老夫人骤然瞪大了眼,然后紧跟着就泄了气,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少夫人的孩子没了!”梁大夫又是重重一叹,拱手退出到外屋去写方子。

老夫人的脸色铁青,手里佛珠攥的咯咯响。

黄妈妈几次想要开口去劝,却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开口。

一时间整个厅中的气氛压抑沉闷到了极点。

老夫人兀自沉着脸一声不吭的坐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把手里的佛珠往桌上一拍,目光锐利的扫视众人一眼,怒声道:“九小姐呢?去给我把她叫过来!”

几个丫头被吓的浑身一颤,一时忘了反应。

还是易明菲先反应过来,侧目对身边书蕾小声道,“你去帮忙把九妹妹请过来吧!”

说着就用力握了下书蕾的手。

书蕾会意,用力的点了下头,然后一路小跑着去了。

彼时明乐房中也是灯火通明,于暖阁的土炕上摆了一盘棋局与一华服的绝色女子对弈,一边听着雪雁禀报雅竹轩那边的情况。

“大夫说韩氏小产了。”雪雁最后说道。

“知道了!”明乐弯唇一笑,挥挥手示意她下去。

“是你意料之中?”对面的华服女子手里拈一枚棋子,秀眉拧起,隔着棋盘看她。

明乐笑笑,算是默认,落下一子之后才是莞尔一笑抬头对上她的视线道:“如果你真感兴趣的话,不如猜一猜,这一次是谁出的手?”

“你想要斩草除根,自己动手干净利落,何必借刀杀人这么麻烦?”那女子却是不甚赞同的皱了皱眉头,“万一一着不慎,反惹一身骚就说不过去了。”

“我有我的原则。”明乐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拂了棋盘,挪到炕沿上去穿鞋,“有些人即使我不想看到,也不会亲自出手,但若是他命该如此,我自然也不会觉的惋惜。”

稚子无辜,就算是易明峰的遗腹子,她亦是不会亲自出手,只奈何——

不想看到那孩子出世的人不只她一个。

华服女子闻言,娇媚的容颜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的表情,然后急忙收摄心神镇定下来。

明乐穿了鞋,紧跟着书蕾就到了。

“娘娘不妨多歇一会儿,我先行一步。”明乐去了大氅披上,回头对那华服女子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带着雪雁和雪晴两个出了门。

到雅竹轩时,里头已经挤满了人。

明乐进门第一眼就看到满面阴沉坐在首位上的老夫人,然后目光四下一瞟。

易明菲和她四目交接的时候突然目光一闪,不自在的别过头去。

明乐不动声色的一圈打量下来——

她没有看到李氏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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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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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1章 我相信你

“下午的时候我去寒梅馆看过祖母,采荷说您身子不适,这会儿可是好些了?”不等老夫人开口明乐已经率先说道,径自走过去捡了张椅子坐下。

“这个时候是说这些的时候吗?”老夫人冷然的一拍桌子。

毕竟现在还没有任何明确的证据直接指向明乐,眼见着老夫人这架势是要把持不住,黄妈妈急忙上前一步,先对明乐说道,“九小姐,这三更半夜的把您吵醒了真是对不住的很,可是三少夫人这里突然出了事,老夫人也是一时心慌没了主意,不得已这才请了诸位姨娘小姐一起过来,您可千万别见怪。”

说话间,她就悄悄的拉了下老夫人的袖子。

明乐这一次回易家,老夫人从一开始就笃定了她是别有居心,但这被黄妈妈一打岔,这也才找回点理智——

以这个丫头现在的身份,即使证据确凿,要翻脸的话她都得掂量,别说目前为止还只是一个猜测。

因为认定了这事儿和明乐有关,而又一时不得借口发作,老夫人强压下一口气,胸口都被堵的隐隐有些难受,冷冷的往旁边别过脸去,喝了口茶做掩饰。

“你三嫂的孩子没了,你去看看她吧。”老夫人说道。

彼时明乐正端了茶碗,垂眸专心致志的拢着杯中茶叶,闻言却是头也没抬的淡淡说道:“还是让七姐姐去吧,我去,怕是不合适。”

“你这是什么话?”老夫人猛地撂了茶碗,刚刚平息下去的火气噌的就又蹿了上来。

“我说是实话。”明乐却不买她的账。

下午她回府之后,之所以会去寒梅馆,说白了,那就算是给了老夫人最后一次机会,既然对方不肯领情,到了这会儿——

想要再端出她长辈的架子来压自己?

门都没有!

“孙女尚未出阁,对这些事情不甚了解,进去了也帮不上忙,省的添乱,里头不是有二婶在吗?难道祖母还怕她会亏待了三嫂嫂?”明乐说道,垂眸钱啜了一口茶。

茶叶的味道,她一向都不怎么适应,只奈何入乡随俗,时不时总要捧着茶碗做做样子。

此时一口茶水入口,明乐就是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头。

“你——”老夫人终究还是激怒了,一手按着桌角就要起身。

“老夫人,您消消气!”黄妈妈见状,急忙将她拦下,紧张的抓着她的手劝道,“老夫人,这九小姐眼看着就要出阁了,三少夫人这里见了红,不吉利,若是冲撞了新人就得不偿失了。”

黄妈妈这话,意在提醒老夫人要顾及着宋灏和姜太后那方面的关系。

然则老夫人正在气头上,脾气却是压不住的,闻言就更为恼火,声音尖锐的冷风道:“要出阁?就算是出了阁,她也还是我易家的女儿。你看看她这都放肆成什么样子了?这会儿就不把我这老太婆放在眼里了是吗?”

老夫人说着,情绪渐渐的就有些失控。

在场的除了明乐和易明菲,其余都是在府里没什么存在感的姨娘和下人。

明乐不为所动的安然坐着,易明菲在旁边看着,终于还是忍不住,走上前去小声劝道,“祖母,您身子不好,切莫要动怒,九妹妹也不是顶撞您的意思。二伯母不喜欢九妹妹您是知道的,三嫂刚失了孩子,正是伤心的时候,万一这个时候再让二伯母再给惊吓到,就不得了了。”

“是啊,老夫人,七小姐说的对,您就消消气吧。”黄妈妈也附和着说道。

老夫人知道,黄妈妈这是在给自己铺台阶,虽然心里怄着气,但终究也还是勉强的压制住情绪。

“你母亲呢?怎么没见她来?”深吸一口气,老夫人突然转向易明菲问道,这样一问之下也才骤然发现,竟然到了这般时候,李氏都不在场。

易明菲用力的握了下袖口,然后才是垂眸小心的回道:“傍晚的时候母亲染了风寒,睡下了,我就没让周妈妈叫她。”

她竭力的让自己的神情语气看起来自然一些,但到底也是不经常撒谎的闺阁少女,言辞之间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老夫人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立刻就察觉出一丝异样。

“病了?”老夫人狐疑的反问,那目光阴测测的,锐利如刀锋一般盯着易明菲的脸。

易明菲的脸色有些涨红,似乎是不敢抬头去正视她的目光,只就用力的点点头,回道:“是的!”

老夫人心里想着下午那会儿丫头的回话,说是李氏和明乐在菊华苑门口拉拉扯扯很是嘀咕了一会儿,越是这么想着,再加上这个节骨眼上李氏意外缺席,就更让她笃定了心里的猜测。

八成是如自己料想中的一样,是李氏那个贱人勾结明乐一起下的手。

否则明乐那么久不在家中,兰亭阁韩氏这里又得她的吩咐里外看管的很紧,就算是明乐有心,如果没个人和她里应外合,她就算是有心也未必能够成事。

恨只恨,明明已经防范的那样严了,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没能避免。

想到韩氏肚里的孩子,老夫人就心头更难当,突然就红了眼圈儿。

黄妈妈最是明白她的心思不过,见状眼睛里也蓄了泪,低声的安抚道,“老夫人,这都是命,看来那孩子是和咱们侯府没有那样的缘分,您可要想开些。”

老夫人垂眸不语,心里百感交集,正是伤心的紧。

“什么是命?我偏偏就不信这个命!”就在这时有人尖着嗓子嚷了一声。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萧氏被两个婆子用藤椅从里面抬了出来。

出来之后,她的目光就死死的盯着明乐,说话却是对着老夫人的:“母亲,我们孤儿寡妇的,在这府里本来也就没什么指望了,只求这最后一点安身之所。现在峰儿已经去了,可却还有人连最后的一条生路都不肯给咱们留,一定要赶尽杀绝。您是一家之主,今天在这里,当着这一家老小的面,我就只要您一句话,您要不要替我们做主?”

她的语气愤恨,没有一个吐出来都含枪带棒,恨不能当场就将明乐给生吞活剥了。

其实都不用言明,那话中深意所有人都看的一清二楚。

“你这是什么意思?”明乐手里端着茶碗并没有放下,只就稍稍抬了下眼皮,也不等她点明,就语带嘲讽的先一步开了口。

“我是什么意思你心里头明白!”萧氏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目光阴测测的看着她。

两个人,四目相对。

一个清冷决绝,一个疯狂愤恨。

紧跟着萧氏就是一扭头,霍的向老夫人看去,声泪俱下道:“母亲,不是我多疑,而是媳妇她的胎象一直很稳,这都过了头三个月的危险期了,太医也说只要安心静养就好的。这段时间咱们府上都相安无事,平平安安,怎么这么巧,偏生的九丫头一回来就出了这样的晦气事儿?这由不得儿媳不往那个方面想。”

老夫人一手按着桌上的佛珠,死沉着脸一语不发。

“听你这话的意思,倒是我今天不该进这易家的门了?”明乐反问,语气同样的森冷冰凉,不留余地。

“全都给我住嘴!”老夫人听着两人争执,终于忍无可忍的一拍桌子,黑着脸怒道。

明乐冷嗤一声,继续垂眸抿茶。

而萧氏,没了易明峰已然是没了指望,这会儿连韩氏肚里的孩子都没能抱住,她人被逼急了,对老夫人的脾气也是视而不见。

“母亲!”萧氏冷冷一笑,忽而目光锐利的转向老夫人,“今天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我知道这个丫头马上就要攀上皇亲了,您心里对她是有忌讳,可是我赤脚的不怕穿鞋了,都到了今天这样的局面,横竖我们这孤儿寡妇的是没了后面的指望。今天您若是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也便罢了,否则——”

萧氏说着一顿,阴测测的又是冷笑一声,才语带威胁道:“今天除非你把我打杀在这里,要不然我不怕告到京兆府,哪怕是御前,也一定要替我未出世的孙儿讨要一个公道。我可不管她是义阳公主还是殷王妃,我只要我孙子的性命!”

易明峰死在南疆的任上,虽然萧氏并不知道他身上背负了孝宗多少的秘密,但自从他失踪并被推测是已经遭遇不测之后,孝宗对他还是大家封赏,给了最体面的排场让他风光大葬的。

萧氏就是抓住了这一点,利用孝宗的态度又再将了老夫人一军。

老夫人对她也早已经深恶痛绝,这会儿再被她威胁,自是恨不能将她抽筋剥皮。

“好啊,你们一个个的都长本事了,全都能在我这老太婆的面前耀武扬威了,看来我真该是早早的咽了气,好给你们这一个个的腾地方。”老夫人一个字一顿的冷声说道,说完却也不等其他人反应,一手撑着桌子起身,风风火火的就朝门口走去。

因为事出突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愣在那里。

“母亲!”萧氏最先反应过来,见她是要甩手,愤恨之余嘶声尖叫,其音凄厉,震得人头皮发麻。

老夫人却是头也不回,一直到前脚跨出了门槛才道:“不是说老三媳妇病了吗?这里的事暂且先搁一搁,都先跟我去雅竹轩探病去!”

几次交锋下来,她也知道明乐这个丫头不好惹,既然她的有备而来,要拿她的把柄只怕不容易。

既然这样,从李氏那里下手反而是个更好的突破口。

虽然现在易明峰的遗腹子没了,这爵位就只能交由易明威来承袭,但李氏再次触了她的逆鳞,她就再不能容忍。

老夫人走的风风火火,其他人都很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急忙跟上。

老夫人这明显就是捉贼拿脏的架势,所有人也都不是傻子。

萧氏的脸色却还不见喜色,又再狠狠的瞪了明乐一眼,然后才沉声对伺候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

马上就有两个身材健硕的婆子上前,抬着她的藤椅跟着去。

明乐是一直等到厅里所有的人都走了,这才搁了手里茶碗,满条的整理着裙摆起身往外走:“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是,小姐!”雪雁和雪晴屈膝应道,跟在她身后往院子里走去。

因为出来的晚,彼时老夫人等人已经走出去老远,灯火掩映,遥遥的在花园里蔓延出一条星星点点汇聚而成的火龙。

明乐带着两名婢女,慢悠悠的出了兰亭阁的大门,刚一迈过门槛儿,雪雁就是瞬时凝神全身散发出浓烈的杀意,一个箭步往旁边窜出去,紧跟着单手撑住左侧门边的石狮子,身手利落的翻过去。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雪雁沉声喝道,下一刻缓慢从石狮子后头退出来的时候,右手之下已经稳稳的卡住了一个人的脖子。

“放开她吧,她是在等我。”门口的灯光昏暗,明乐却不等她们从那石狮子的阴影里完全退出来已经语气淡漠的开口道。

雪雁防备的又再看了被她拿在手中的易明菲一眼,然后才是恭敬的躬身退下,“是,小姐!”

易明菲被她方才那一招狠辣的锁喉功惊的满脸虚汗,虽然勉强支撑过来,双腿也还有些发虚。

“去旁边守着吧。”明乐对雪雁和雪晴吩咐道,说着款步下了台阶。

两名婢女顺从的退到花园的入口把守住,防止外人接近。

一直到明乐下了台阶走到她面前,易明菲都还是惊魂未定的捂着脖子大气不敢出。

“九——妹妹!”缓了口气,易明菲才勉强压制住情绪开口。

“说吧。”明乐开门见山的直接说道,语气并不热络。

她虽然没有因为李氏做的事而迁怒到易明菲,但说到底,她和易明菲也是完全彻底的两路人,彼此之间多有交集,对谁都不是好事。

易明菲咬着下唇神色复杂的看她,迟疑了一下,道:“我母亲不是得了风寒。”

“我知道!”明乐莞尔,好整以暇的瞪着她继续。

许是她的神色太过漠然的缘故,着实准备再怎么充分,易明菲还是有些把持不住,突然就有些急了,神色也略微慌乱起来。

明乐见她走神,就微微提了口气,重新开口:“我知道你有事找我,七姐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回头到了三婶那里再不见你跟我的人,只怕又是一笔糊涂账,需要有的解释了。”

“我——”易明菲用力的咬了下下唇,应该也是在心里提前演练了无数遍,所以虽然略有迟疑,但是在开口的时候这个素来温柔内敛的女孩儿也十分的果断和坚决。

“今天这里的事不是我母亲做的。”易明菲道,神情紧绷,出口的每一个字都紧凑而利落,“下午的时候我看到她去找你,后来她一回雅竹轩,我就让周妈妈把迷药搀在她的茶汤里头哄她喝下去了,雅竹轩上上下下都可以作证,自打入夜以后,她就一直昏睡不起,也没有见过任何人,三嫂这里的事情,和她没有关系。”

因为是头一次做这样事,所以即使下手的对象是她自己的母亲,而她也只是出于一番好意,易明菲说着还是忍不住的紧张,手心冒汗,说话间又是目光片刻不离的盯着明乐的眼睛查看她的反应,仿佛生怕自己的话不够说服力,让她相信一样。

明乐看着她脸上异样矛盾而急切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平静无波的心境里突然就添了几分怅惘的情绪。

“我一直都以为你不懂这些。”明乐无声的笑笑,语气半真不假。

易明菲脸上的表情一滞,然后便是垂眸下去苦涩一笑,绞着手里的帕子低声道:“自小在这样的深宅大院里长大,我什么事情没有见过。我不出手,不是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而只是自欺欺人的回避,因为我不想害人。”

因为不想害人,所以她宁肯一直懵懂着,装作对这一切的人情世故阴谋算计都不知情。

又有谁会在乎,这个女孩儿,在这样单纯而卑微的生活着的同时,内心里到底承受了什么。

明乐知道,如果当年她也能如易明菲这样固执的“单纯”下去,也许现在的生活不会过的很如意,但至少也不会刀光剑影的经历这么多。

可人与人,终究还是不同的。

她不能放下亲人的仇恨,所以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主动出手,去博得她需要的一切。

想着这些年来的际遇,明乐不觉的微微失神。

易明菲深吸一口气,再次抬眸看向她,恳切道:“不管之前我母亲找你的时候跟你说了什么,今天晚上的事确实和她没有关系,你相信我!”

“我相不相信有什么关系?”明乐回过神来,往旁边诺开两步,淡然笑道,“这些话你应该对祖母去说的不是吗?为什么先来告诉我?”

“我——”易明菲脱口说道,紧跟着却是欲言又止,目光闪躲的垂下头去。

“呵——”明乐似乎是料准了她会是这样的反应,突然就漫不经心的笑了笑,字字清晰道:“因为你跟祖母一样,都对我此次回府的目的有所怀疑。也是,我和易明峰那些人不共戴天,怎么可能不把这个后患铲除?而你母亲曾经的罪过我,你怕我会顺水推舟把这件事栽到她的头上,让她来给我做替罪羊,所以你只能先下手为强,替她证明她的清白。”

“我只是想要替母亲开罪而已。”易明菲紧紧的皱着眉头,每一个字都很认真。

这个角度看过去,她就只能看到明乐的小半个侧脸,那少女看上去那般冷漠决绝而不近人情,可是——

“我知道,今天晚上的事也和你无关。”深吸一口气,易明菲说道,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仿佛是为了叫人相信她的诚意,而倾注了所有的感情和力气,“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的回来,但是我也知道,即使你和三哥哥他们再怎么势不两立,你也是不会对三嫂的孩子出手的。”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到了一个四面楚歌的境地,身边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你。

曾经一度,她遍尝人世冷暖,而重新回到这方天空下,却又仿佛得了天之眷顾——

她有了明爵,有了宋灏,现在,还有一个明明在看到她满手血腥的样子之后还恳切执着的对她说相信的易明菲。

心里突如其来的暖了一下,明乐重新侧目看了易明菲一眼,缓缓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你只说对了一半,虽然的确不是我下的手,但——那也的确是我此次回府的唯一目的。”

易明菲闻言,脸上的表情突然僵硬了一瞬。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着了,似乎脸色也跟着苍白了几分。

明乐重新举步回到她的面前,莞尔一笑道:“不过就冲着你刚才的那句相信,你说吧,趁着现在我还在易府,只要你的要求不是太过分,我会尽力。”

许是她答应的太过爽快,易明菲反而有些无所适从。

“嗯?”明乐见她失神,就挑眉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易明菲死死的捏着手里的帕子,似乎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鼓足了勇气抬头对上她的视线,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分家吧!”

这一回却是轮到明乐愣住。

易明菲说完,又好像是怕她会拒绝一般,急忙又再补充道:“我在这府里人微言轻,说什么都是枉然,乐儿,我知道你可以,你帮帮我,想办法让祖母答应分家吧。”

易明菲说着,就一扯裙摆,噗通一声跪在了明乐的脚边,拉着她的手继续道:“这些年,就是为了侯府的这个爵位,母亲她已经做了太多的错事,父亲和六哥都劝过她许多次,可是她什么话也听不进去。我想过了,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这一条路。只有把我们这一房从侯府的族谱里分出去,这样才能彻底断了母亲的念想。”

她说的急切,因为情绪波动太大的缘故,一张小脸都被涨的通红。

明乐的手被她拽着,看着她眼中热忱而急切的表情,心里突然就有那么一丁点儿五味陈杂的感觉。

“你真的想好了吗?”敛了笑容,明乐弯身去拉了她起身,“其实不管三婶儿现在在祖母那里是怎么的不讨喜,但是现在她都没的选,这个爵位一定会是六哥的,只要六哥承袭了武安侯的爵位,那么你也会水涨船高,成为武安侯府名正言顺的千金小姐,再不是附属之下的三房嫡女。而一旦把你们三房从侯府这一支的族谱上分出去,即使三叔经商有道腰缠万贯,脱离了侯府的羽翼庇护,你就是个一名不文的商人之女。你是知道,在大邺,虽然没有官民不婚这样的明确的法律条文,但在习俗上还是将就门当户对。一旦促成此事,你日后在婚姻上的前程也就要大打折扣。”

易明菲今年已经十五,眼瞅着就要及笄,婚事可以说是已经刻不容缓。

明乐自己虽然不信奉门当户对这些,但易明菲作为一个深宅大户养出来的闺秀,一直以来都把日后的婚姻看做女子这一生唯一的出路。

所以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确叫人震惊。

“我说这样的话,你或许会觉得我是口是心非,可是事到如今,我也已经看开了。”易明菲苦涩一笑,抬头迎上她的视线,眼睛里却是带了几分轻微的笑意的,她拉着明乐的手,她说:“要这些虚名做什么?咱们这座侯府,不管是嫁进来的,还是生在这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看着光鲜,可是勾心斗角争名逐利之下还剩下什么?二伯母?我母亲?乃至于看上去风光无限的大姐姐,哪一个是真的过的舒心惬意的了?日后就算我凭借这侯府的背景嫁进了豪门大户,保不准也要过这样勾心斗角的日子,与其这样,倒不如做个寻常的百姓女子,父亲疼我,即使没有了武安侯府的荫庇,也不会舍得我受委屈,会为我寻一个能够举案齐眉,让我过安稳日子的好夫婿的。”

这一番话,发自肺腑,却是给人极大的震撼。

明乐回望着眼前这少女温和的眉眼,一时间只觉得心头暖暖的又涩涩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乐儿,我知道我这个要求是有些强人所难,可是现在也唯有你能帮我了。”易明菲拉着她的手,进一步说道,“现在只有你去对祖母施压才能促成此事,你就再帮我一次吧。”

易明菲说着,就又要屈膝跪下,却被明乐横手一拦,稳稳的拉住。

要武安侯府分家么?这件事牵扯的各方利益太多,并不容易。

一则易明峰那一房没了指望,而明爵也肯定不会来接这个烫手的山芋,如果依照易明菲的意思,把三房也撇出去,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

向孝宗陈情,取缔了武安侯府的爵位。

而这样一来,就相当于是要毁了武安侯府祖祖辈辈辛苦百年打下来的这份基业。

老夫人会誓死反对不说,就连明乐自己——

她恨的只是萧氏和易明峰那些人,如果因为这样而毁掉整个易家的百年荣光,只就对她死去是祖父和父亲,只怕都咽不下这一口气。

“九妹妹!”易明菲见她久久不语,就有些急了。

“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明乐却是抬手打断她的话,神色凝重,停顿片刻才才又问道:“这件事,六哥是什么意思?也和你是同样的看法吗?”

易明威曾经帮过她的忙,她也承诺了会让他承袭武安侯府的爵位。

虽然对易明菲也是有言在先,答应了会尽力成全他,但对易明威那边——

她同样不能出尔反尔。

“我与六哥商量过了,是他答应了我才来找你的。”易明菲说道,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补充,“对了,六哥还嘱咐给你带句话,他说他这一生无求,所要的只就最后一线余地而已。”

易明菲显然是对这话有着自己的理解,说出来的时候语意轻快而满足。

她和易明威虽然不是一母所出,但彼此兄妹感情深厚,较之易明峰和易明真那些亲兄妹都更要好上许多。

所以提起这个哥哥,易明菲的脸上也满满的洋溢着幸福和满足。

而对于这就话,明乐却是记忆犹新——

就在一月之前,南疆的山中,在面对易明峰的质问时,易明威也只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那时候他对易明峰那样说,很容易让人觉得是场面上的敷衍,而此时再由易明菲的口中转述给她,就是另一番的意味了。

也许不是没有野心,只是在那个男子心中更懂得得失和取舍罢了,也间或是和易明菲一样,都想要给自己乃至于亲人们留有最后的一线余地。

这座武安侯府眼下就剩下一座空架子,保不准什么时候房梁塌下来,就会把里头栖身的人尽数埋葬。

明乐心里权衡着,一时半刻没有马上回答,正在迟疑间,就见易明爵快步从花园的方向过来。

“先别说了。祖母他们从雅竹轩回来了。”易明爵说道,上前快速的握了一下明乐的手背,道:“走,先进去!”

说完又拍了下易明菲的肩膀,露出一个笑容。

这少年的笑容干净,浅浅的酒窝现出来,给人一种晴朗而美好的感觉。

易明菲回她一个笑容,三个人就先行一步重新折回了身后的兰亭阁。

不多时老夫人就带着众人风风火火的杀了回来。

“祖母!”易明菲心里多少有些不安,起身去迎。

“孽障!”老夫人横眉怒吼的冷喝一声,劈头啐了一口:“还不给我跪下!”

她身上怒气很盛,易明菲被吓的不轻,忙不迭屈膝跪了下去。

老夫人径自越过她身边又到里面的主位上落座,坐下了还是第一眼就狠狠的瞪了坐在右下首的明乐。

明乐只就视而不见,垂眸品茶。

“把那个奴才给我带进来。”老夫人碰了个软钉子,心里又是气恼的很,无从发作之余,只就一抬手对院子里喝道。

两个婆子应声,立刻就把被强行拽来的周妈妈推倒在地。

周妈妈身子抖的跟筛子似的,跪在易明菲的旁边不住发抖。

易明菲的脸色白了一白,老夫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发难,怒骂道:“这奴才说是受了你的指使,一碗汤药灌晕了你母亲,你说,是不是?”

易明菲咬着下唇,虽然也不是头次见老夫人发货,但是针对她的却是头一次,脸色苍白的点头道:“是——”

“你——”老夫人是着实没想到这个一直以来最乖顺听话的孙女也会做出这种事,一口恶气提上来,直冲的脑袋发晕。

黄妈妈急忙过去给她抚胸口顺气。

老夫人狠狠的喘了两口气,脸色却没什么人色,死死的盯着易明菲,上气不接下气道:“你说,为什么这么做?你们这一个个的,是要翻了天了吗?人人都要在我的面前耍心机,玩手手段,是要气死我吗?”

“祖母,孙女不敢。”易明菲急忙道,她心里是极度的紧张害怕,但转念一想,横竖是没有退路了,只能一咬牙,用已经准备好的说辞搪塞道:“今儿个一早六哥惹了母亲不快,躲出去了,一直没有回来,祖母您也知道母亲她最近身子不太好,孙女是怕他知道了六哥的事情着急,不得已这才从梁大夫那里求了些药混在母亲的茶汤里,让她先睡下了,好叫人去找六哥的。”

事发以后,易明威就一直没有露面。

想来是和易明菲讨好的词儿,为了配合她而特意躲出去了。

易明菲是个实诚不撒谎的,老夫人听了这话,脸色就稍稍缓和了几分。

旁边的周妈妈立刻帮腔道:“老夫人,七小姐也是为了夫人着想,怕夫人被气坏了身子,那药是梁大夫开的,事先小姐就已经问好了,只是让夫人安睡几个时辰,不会伤及身子的。”

“那老六呢?到了这会儿也不见人?”梁大夫不敢瞒着自己办事,老夫人见这事儿没了破绽,也不死咬不放转而问道。

“已经让人去找了!”易明菲小心翼翼的回道。

这时候萧氏的藤椅也被抬了回来,在院子里听到屋里的动静,因为所有人都能证明李氏睡了整晚,那么今天想要拉她下水都不可能。

萧氏虽然不甘心,但为了顾全大局也只能暂时退一步。

“七丫头当真是好大的孝心。”冷嘲热讽的笑了一声,萧氏声到人到,已经进了里面。

两个婆子把藤椅放下,萧氏也不拐弯抹角,立刻就对老夫人发难,“母亲,三房那边的病已经探完了,现在咱们应该言归正传,你给我一个交代了吧。一直以来都没事,偏偏是九丫头回来就出了事,这事儿怎么都说不过去,我要她一个解释。”

“解释什么?”老夫人张了张嘴刚要说话,明乐已经率先开口,冷冷的看着萧氏,道,“你们去雅竹苑,不过是为了证明三婶儿那里,没有办法动手脚,如果能有不在场证明的就是无辜,那么我也一样啊!”

“难不成又是殷王殿下在你房里替你证明吗?”萧氏冷哼道。

“当然不是,因为整个晚上,我的院子都被御林军团团围住,我也可能出门行凶啊!”明乐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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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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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 疯狂

“我就说你居心不良,这就沉不住气了,竟然胡乱攀咬起来。”明乐指的是谁,大家心知肚明,萧氏也不装糊涂,不等老夫人反应已经先发制人的开口。

说着她就转向老夫人,态度越发的张狂起来:“母亲,到现在你还看不出来吗?她这一趟回府分明就是存心生事的,峰儿的孩子莫名其妙的没了不说,现在居然还想连我也一并拖下水,这份用心,当真狠毒。”

短短不过一夜之间府里就闹的鸡飞狗跳,老夫人又是有气没处撒,只觉得头脑发胀,嗡嗡作响。

只不过对于明乐含沙射影指证萧氏的事儿,她却是不信的。

萧氏虽然不是个善茬儿,但就目前的状况,易明峰凶多吉少,她要在这府中立足,唯一的只指望就是韩氏肚子里的孩子了。

并且自己给她的态度也很明确,虽然眼下作为权宜之计,必须得要推易明威上位,但就将来而言,这位子迟早也是要回到给他们二房的手里。

若在别的时候,说萧氏不择手段的嫁祸明乐那个,老夫人或许还会相信,但是现在——

她却是一点也不怀疑的。

老夫人阴着脸冷哼一声,目光在萧氏身上打了个旋儿:“你的意思——”

“你们婆媳一心,我是外人。”明乐语气轻曼的打断她的话,手指轻弹了下手边茶碗,然后才是轻笑一声,道:“不需要动她,历来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想要知道真相,只须把她身边的心腹找出一两个来,总有人会给出实话的。”

老夫人的目光闪烁,像是还在权衡。

明乐也不等她发话,眼尾一挑,已经似笑非笑的从人群中瞧了眼正努力要往人后缩的春竹。

碰触到她含笑的目光,春竹几乎的本能的已经腿一软,噗通就先跪在了地上,颤抖着对老夫人磕头道:“老夫人明鉴,奴婢只是服侍夫人的日常起居,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啊!”

她胆子小,回回都是在萧氏的威逼这下才能做事。

这也的当初萧氏为什么会送了精明的春桃去易永群房里,而还要把她留在身边的原因。

而直至后面,魏妈妈死了,实在无人可用的情况下,有些事需要人帮衬,就不得不用上她来。

“作死的奴婢!”萧氏心里暗恨她这副怯懦的样子,怒斥一声道,“你慌什么?老夫人问什么如实回答就是,没得反而叫人觉得是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

她这一声,算是威吓。

主仆两人拴在一根绳上,春竹如果扛不住给抖出了什么,她自己一个贱婢也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是!”春竹伏在地上,全身发抖,颤声应道,“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敢欺瞒老夫人。”

老夫人拿眼角扫了春竹一眼,刚要开口,明乐已经一拂衣袖,从袖口里甩出一个青棕色的小瓷瓶咕噜噜的滚到了春竹身边。

老夫人的思路再次被打断。

“你先不忙着回话。”明乐悠闲的往椅背上一靠,一边闭目养神一边语气慵懒的开口道,“看看那瓶子里的东西,你可曾认得。”

春竹伏在地上,只就这么一会儿,整个后背就已经被汗水浸湿。

她胆战心惊的稍稍侧目瞧了那瓶子一眼,很是犹豫了一下才抖着手捡起来,哆嗦着打开。

“闻闻。”明乐道,唇角挂了丝笑。

春竹心里怕的紧,心里一阵一阵的打鼓却也完全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小小的一个瓶子,她哆嗦着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拔掉上面的软木塞,远远的往面前凑着嗅了一下。

萧氏等人都满心的狐疑的看着,不知道明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却不想春竹嗅了那味道,略一反应就是尖叫一声,烫了似的狠命的将那瓶子甩出去老远。

好在雪雁早有防备,一个闪身上前,脚尖一勾把瓷瓶踢到半空,然后抬手一捞,又稳稳的抓在了掌中。

春竹满脸惊恐的跌在地上,瑟瑟发抖。

老夫人眼中闪过些许困惑,然后明乐才又听到明乐清冷的笑声,对春竹道:“怎么样?味道可是似曾相识?”

“不——”春竹吓得七魂八魄都飞了,闻言急忙慌乱的摇头,支支吾吾道:“奴——奴婢不识得。”

“不识得?”明乐也不勉强,只就继续问道,“所以说,你不认得这瓶子里的东西了?”

“不——不认识!”春竹干吞了口唾沫,眼神闪躲。

“那好!”明乐并不与她为难,微微一笑道,“那我来告诉你这是什么东西。”

春竹一惊,脸上血色全无的猛地抬头朝她看去。

旁边老夫人看的云里雾里,已经有些不耐烦的怒声道:“你在这里故弄什么玄虚?”

明乐却不理她,只就继续对春竹说道:“前些日子本宫受了点轻伤,这是太后娘娘让李太医配的补药,可是本宫很不喜欢这个味道,就赏了你了,喝了它吧!”

“我——”春竹大骇,忙不迭的拼命摆手,嘴唇翁动了好一会儿愣是没能吐出一个字。

“怎么?不敢喝?”明乐等了一会儿,一直没听到动静这才缓缓的重新睁了眼,对雪雁使了个眼色道:“给她!”

“是,小姐!”雪雁应道,两步上前,把那瓷瓶往楚竹面前一送。

“不!”春竹慌乱的往后缩了缩,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个瓶子,脸上满是骇色。

萧氏也觉得其中有鬼,冷声道,“什么补药,你不要在这里装神弄鬼了,保不准是什么要命的东西,明知道春竹这丫头胆子小,你这样吓唬她,跟屈打成招有什么两样?”

“我说过,这是补药!”明乐并不与她争执,仍是面色平静的看着春竹,用了点儿诱哄的口吻道,“只要你喝了它,那么即使今天你一个字也不说,我也可以保你一家老小平安。”

历来主子拿捏奴才,控制其家小都是必不可少的一招。

明乐给出这样的保证,这个诱饵不可谓不大。

“易——”萧氏一急,刚要开口,明乐已经一个凌厉的眼波横过去,“既然你自诩无愧于心,那就给我闭嘴。如果这个丫头会有什么三长两短,回头我陪你十个也不在话下,用不着你心疼!”

“你——”萧氏被她一句话堵住,胸口闷得隐隐作疼,“好啊!你这是要仗势欺人吗?你——”

“你知道就好!”明乐毫不避讳的冷冷开口,“趁着我现在还有耐性跟你讲道理,你最好就不要开口,否则,今天的这一场戏就白唱了。”

失了易明峰,萧氏就算是完全失了屏障,即使诰命夫人的头衔还在——

诚如明乐所说,只要她一个不高兴,就能以一个对当朝公主不敬的罪名先给她好看。

到了这个份上,萧氏哪里甘心,但左右一看形势对自己不利,终究还是强忍着闭了嘴——

横竖现在还没有败象,她倒是要看看这丫头还有什么伎俩可施。

明乐收回目光,再对春竹施压:“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别逼我动手。”

春竹对自家这位九小姐的手段也很清楚,知道她已经出手就再无余地可退,绝望之余,终究还是缓缓伸手,瑟缩着才从雪雁手里接过那小瓷瓶。

她的鼻尖冒汗,刘海润湿了紧紧的黏在额头上,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浑身上下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整个厅中鸦雀无声,所有人或是困惑或是冰冷或是期待的目光都齐齐的落在她的身上。

自知无路可走,春竹心一横,狠狠的一仰头。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把那药汁灌下去,却不曾想最后一瞬,就在瓶口几乎贴上嘴唇的瞬间,她却是哇的一声甩开那瓶子,瘫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呵——”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对候在旁边的雪雁一挑眉,“给她灌下去!”

语气冷厉,不留半分余地。

“是!”雪雁捡了瓶子,彼时那里头药液已经洒出去了些许,屋子里有股奇异的药香在缓缓飘散。

春竹见状,连滚带爬的扭头就想跑。

然而她本就吓的腿软,更不可能快过雪雁的速度,还是轻而易举就被雪雁拽了回来。

雪雁也不与她客气,一手死死的掐住她的下巴,一手捏着小瓷瓶就要给她往下灌。

“不——不要!”春竹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拼命的摇头想要闪躲,然则下巴被雪雁死死的钳住,完全动不了。

眼见着那散发着浓郁草药味道的瓶口就要对着她的口鼻灌下去,春竹强撑之下的所有意志终于在那一瞬间完全崩溃。

“不要——”歇斯底里的尖叫一声,春竹大声的嘶吼起来,“我不喝!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眼前的气氛骤然一松,雪雁扭头递给明乐一个询问的眼神,见到明乐点头,这才松了手。

春竹全身虚脱,伏在地上哀哀地哭着。

萧氏的神智恍惚了一瞬,嗅着那股子药香,突然也有些慌了。

“春竹!”萧氏厉声喝道,“你这个贱婢,你若是敢胡说——”

“来人!”明乐不等她说完,已经一个冷眼横过去,道:“侯夫人太激动了,气大伤身,还不劝一劝!”

跟过来的禁卫军虽然都是柳妃的人,但个个也都不傻,很清楚就明白眼前的风向是吹向哪一边的。

两个侍卫对望一眼,不由分说的上前把萧氏按住。

“放肆,你们敢对夫人无礼?”萧氏身边的两个婆子急了,忙要过去帮忙,却直接被踢翻在地,哀嚎不止。

老夫人虽然恨极了明乐这种目中无人的气势,但眼前大势所趋,终究也只能安奈下来,冷着一张脸看着。

两个侍卫把萧氏按住,因为她口中咒骂不止,就先从衣袍上撕了块布条堵了她的嘴,然后利落的掏出绳索将她的双手缚在藤椅的把手上。

萧氏几时受过这样的气,挣扎半天无果,最后只能双目圆瞪,死瞪着明乐。

明乐懒得与她计较,只就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春竹道:“别哭了,说吧!”

萧氏被当场绑了老夫人都一声不吭,春竹更是所有的后路都被堵死了,再没有一丝多余的念想。

她抽搐着止了哭声,瑟瑟的偷瞄了老夫人一眼,然后又飞快的垂头下去,断断续续的小声道:“这——这瓶子里的药,奴婢——奴婢认得!”

老夫人一直没有抓住重点,这会儿还有点云里雾里的,紧绷着一张脸没有搭腔。

春竹使劲的提了两口气,咬牙道:“这——这就是——是夫人从侯爷那里——搜出来,然后——然后喂给侯爷吃的那种药!就是——说是白姨娘毒害侯爷的毒药。”

她说完,就是迫不及待的一个响头重重的叩在地上,再不敢爬起来。

萧氏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也于这一刻完全放弃了挣扎。

怪不得易明乐那么胸有成竹,原来她是抓住了这个把柄——

如果春竹死扛不说被逼灌下了那药,她是死状就会和易永群一样,一目了然;而现在她扛不住,全都招了,就是个强有力的人证!

可当时用完之后,她明明是把剩下的药都处理掉了,易明乐怎么会有?

而且她又是怎么知道,易永群的死是自己动的手脚?

眼见着事情败露,萧氏顿时就有些六神无主。

而老夫人反应了一下,还是有点没有反应过来,皱眉道:“什么白姨娘?什么给侯爷用的药?”

“就是——就是侯爷暴毙那晚,被混在解酒汤里吃下去的——毒药!”春竹断断续续道,声音低弱,微不可闻。

“你——你说什么?”老夫人如遭雷劈,蓦的一口黑血喷出来,溅了春竹一身,然后直挺挺的就向后栽去。

“啊!”黄妈妈惊叫一声,和采荷两个急忙去扶,一边大嚷着,“找大夫,梁大夫!梁大夫在哪里?采荷,快去请大夫!”

“哦,好!”采荷应声,急匆匆的奔出去。

这边黄妈妈手忙脚乱的扶老夫人靠在椅子上,见她眉宇间似乎隐约罩着层黑气就更是慌乱,也等不得梁大夫来,按住她拼命的掐人中,连着掐了好几下,就听老夫人虚弱的呻吟一声,竟是缓缓转醒。

“老夫人,老夫人您醒了,可吓死奴婢了。”黄妈妈喜极而泣。

老夫人虚弱的靠在旁边的桌子上,目光徐徐的扫了一圈在场众人,然后才像是逐渐找回了神智,紧跟着目色一厉,突然颤手一指,狠狠的等着伏在她面前的春竹道:“你——说——把话给我说明白了!”

她是发了狠,但也着实是气大了,显得有气无力。

为了自保,春竹也再顾不得替萧氏遮掩,哭哭啼啼的道:“侯爷暴毙根本不是突发急症,是夫人在醒酒汤里下了药,并且嫁祸白姨娘的。”

易永群的死,当初说是白姨娘所为,白姨娘也认了的。

如今再又牵扯出这么一层关系来,老夫人整个人都懵了。

旁边的柳妃则是听的唏嘘不已,婉转道,“这怎么会呢?一个丫头的话不足取信,老夫人总是要听听二夫人分辩的。”

如果让萧氏开口,必定要反咬自己的。

春竹一听就急了,忙道:“奴婢句句实言,不敢欺瞒老夫人。夫人的身子垮了,偷偷请了李太医来看,说是长期服用慢性药物所致,夫人说是她被关在西院那段时间白姨娘和侯爷一起害得他,说是死也要拉着侯爷垫背,所以就用从侯爷书房搜出来的药毒害了侯爷。”

药是从易永群处得来的,如果真的是白姨娘和易永群之间有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也就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白姨娘会一力担下这件事的原因来——

她不敢供出易永群,因为知道老夫人遮掩家丑的手段,想要给易明清留条后路。

虽然还没有直接的证据,但这样的解释却是完全的合情合理。

老夫人虚脱了一般,睁眼缓缓的往后靠在了椅背上,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眼角溢出来。

她这一生,自以为高高在上掌握全局,到头来却是被困在这一个个的暗局里被人耍的团团转。

不仅仅是萧氏和易永群的那些事,并且如果那件事真的是萧氏所为,那以易明峰的精明强干的个性,不可能查不到真相——

所以也就是说,她最信任和倚重的孙子在这件事上也瞒着她。

老夫人面如死灰,靠在椅子上一语不发。

明乐抬眸对门口的侍卫使了个眼色:“给侯夫人把绳索松了,给她一个分辩的机会。”

萧氏到了这个时候反而完全冷静下来——

反正她已经是将死之人,没什么牵念了,本来也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心,而且就算春竹攀咬上她,也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

两个侍卫上前,解开萧氏身上的束缚。

萧氏却是不慌不忙的冷冷一笑,语气平静道:“不过就是一个贱婢受人威胁攀咬主子罢了,这种两面三刀的贱人,就该撕了她的嘴,乱棍打出府去。”

“奴婢没有说谎!”春竹立刻就道,不敢去看萧氏的脸,匆忙就对着老夫人磕了几个头,“老夫人若是不信,可以去问李太医,夫人的的病是他诊出来的。您还可以把兰香居夫人近身的几个丫头婆子叫过来一一询问,那天——”

“你——你给我住嘴!”萧氏急了,恨不能扑过去撕烂春竹的嘴,却奈何她的腿脚不便,也就只能干着急。

春竹也是抓着最后一点生机,心里虽然畏惧,还是抢着道:“老夫人可以叫她们来问,那天去搜侯爷书房的事情,她们人人都有份儿”

到了这个份儿上,春竹既然敢说,那就已经完全不需要再去求证什么了。

老夫人缓过神来,目光缓缓凝聚于萧氏的脸上。

婆媳两个,四目相对,一个恨不能另一个早死。

“好,就算那事儿是我做的又怎么样?”萧氏深吸一口气,突然就无所谓的大笑起来,那笑声阴暗森凉又似乎格外的快意,像是想要通过这笑声把埋藏于胸多时的晦气一并给吐出来。

老夫人胸口起伏,被一口气堵着,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萧氏兀自笑了好一会儿,直笑的泪花四溅才捧着肚子勉强打住,神色怨毒的盯着老夫人,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来,“那是因为你儿子该死!他和白雪莹那个贱人合起伙来想要把我折磨死,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他做初一,我做十五,我不过是以牙还牙,原封不动的还给他,我有什么不对?”

萧氏说着,想到自己眼前的状况又是悲从中来,就又笑出了眼泪,摊开双手让老夫人看她身上瘦骨嶙峋的模样:“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是他把我弄成这样一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的,我就算是冤魂索命,他死在我前头那也是报应!他活该!”

萧氏说的咬牙切齿,恨不能再将易永群从坟堆里拖出来再厮打一番。

老夫人的眼睛里啐了毒,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死扛了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萧氏却像是不屑于与她继续这样无聊的对视下去,冷嗤一声,敛了笑容,扭头朝明乐看去,狠厉道:“接下来你是不是还想说,这个女人连对自己的结发夫君下手都毫不容情,更何况是自己媳妇肚子里的一坨肉?你费尽心机把那件事抖出来,为的不就是举一反三,再把这盆脏水也一并泼在我的头上吗?好啊,那你拿出证据来啊,拿不出证据来,这个杀人越货的罪名你自己也洗不干净。”

“我不需要证据!”明乐一直不动声色的听着她说完,然后才是一扬眉,冷冷笑道。

萧氏愣了一下,然后就听她继续说道,“因为今天摆这一局,你本身打的也不是铁证如山的牌,而是算计人心及人情。之前你一口咬定是我害了韩氏肚里的孩子,也没有拿出确凿的证据来,你所凭借的,不过就是你们婆媳一心,想要众口铄金,强行把这个罪名加诸于我。你以为我今天把你谋杀亲夫的丑事抖出来,是想要借此要你的命吗?你也未免太把你自己当回事了,如果我想你死,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多得是,而且我还可以保证每一种死法都能叫你刻骨铭心,悔不当初。”

知道她防范的严,根本不能栽赃,所以萧氏这一次打的就是老夫人那里的人情牌。

但是听着明了这么一番狠话放出来,她身上戾气反而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眼中现出更多防备而谨慎的姿态——

的确,以明乐今时今日的地位和她无往不利的手段,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算计自己这样一个破落户根本易如反掌。

可是她没有。

从一开始她就表明了立场,不让她死!

“不是针对我?那你何必大费周章的做这么多文章?”萧氏眉心紧蹙,死死的盯着明乐的脸孔,不想放过她脸上哪怕只是某一个细微表情身上的破绽。

明乐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的与她对视,不过云淡风轻的浅浅一笑。

“你——说呢?”她反问,语气缓慢而柔和,笑容更是绚烂张扬,如一朵开在夜色之中明艳不可方物的彼岸花,极尽诱惑又让人望而却步。

萧氏心神不定的与她对视,同时脑中却是心思飞转,不住的盘算。

整个厅中的气氛静谧而紧张,过了好半晌,然后就见萧氏的身子一颤,紧接着两眼充血骤然抬头朝明乐看去。

“你——你是故意的!”萧氏的声音突然不可遏止的颤抖起来,也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气的,紧接着下一刻却是身子一颠一颠的就想从藤椅上蹿起来扑上去卡明乐的脖子。

“你这个阴险的贱人,你算计我!”萧氏凄声的吼,毫无征兆的,却突然就像疯了一样,整个人都癫狂起来,“你特意跑回来,就是为了逼我出手,你逼我亲手杀死了峰儿的孩子,你这个阴险的小贱人!你这个贱人!”

对于易明峰的遗腹子,她并不是不心疼,只是仇恨已经让她完全丧失了理智,只要能除掉易明乐,她就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到了今天这一步,她什么资本也没有了,唯一可用的——

就是借刀杀人!

以易明峰的这个孩子作为突破口,诱导老夫人出手。

而因为牺牲掉的是她的亲孙子,和他们二房在这侯府延续下去的唯一指望,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她的身上。

却不想到头来,机关算尽,还是一场空。

“你不是就在等我吗?”明乐反问,说完也不等萧氏回答,紧跟着话锋一转,凛冽了语气道,“所以,我特意走这一趟,来成全你!”

萧氏愣在当场,整个人如幽魂一般呆愣愣的坐着。

这一次她连易明峰留下的最后的一滴血脉也赔上的,为的就是釜底抽薪,彻底把易明乐这个小贱人铲除掉。

她用了所有的筹码,不惜一切。

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从一开始,自己的一切算计就都已经落入别人的掌握。

易明乐明知道她会出此下策?所有她特意打着备嫁的名义回到易家,就是为了诱导自己出手——

诱导她亲手害死自己儿子留下的唯一血脉?

所有的算计落空,萧氏的神智像是被抽离了一般,缓缓摊开自己枯瘦的双手。

之前在里面帮着梁大夫替韩氏止血,她手上沾染的鲜血一直没来得及清洗,此刻那上面沾染的血迹虽然已经风干,但是一眼看去还是触目惊心。

这一生害人无数,她见惯了血多的鲜血,却未有过一次,让她觉得双手仿佛要被灼烧了一般,仓皇的就要在衣裙上擦拭。

“贱人!”然则下一刻,老夫人已经怒喝一声,猛地抓起手边茶碗朝她掷了过去。

一个儿子,一个曾孙,两条人命!

这一下她下手极狠,偏巧又是精准无比的正中萧氏的额头。

鲜血瞬时奔涌而出,弥了萧氏满脸。

“啊——”萧氏惨叫一声,猛地抬手捂住额头,但是血流如注,却是怎么也掩不住。

“你这个贱人,是你!竟然是你!”老夫人啐了一口,拍案而起,不顾黄妈妈的阻拦疾步冲过去,不由分说一脚将她的藤椅踹翻。

萧氏倒在地上,额上剧痛传来才猛地清醒,想起自己事情败露,再一看老夫人吃人一样的表情,顿时就后爬起来,爬过去,抱住她的一只脚,急急的辩解:“母亲!母亲不是的!你听我说啊,是那个小贱人陷害我的,不是我,我怎会——”

“你别叫我母亲!我易家没有你这样蛇蝎心肠的毒妇做媳妇!”老夫人甩了她一脚,却是未能将她踢开,恼怒之余只就指着她的鼻子怒骂道,“亏你下得去手,那可是你的嫡孙,是峰儿留下的唯一血脉,你这个蛇蝎毒妇,贱人!”

老夫人骂着,想到这段时间府中认定凋零的惨淡,不禁惨然泪下,一口气卡在胸口,身子一晃,有些摇摇欲坠。

“老夫人!”黄妈妈已经,和采荷几个急忙一拥而上去扶她。

老夫人越想越伤心,老泪纵横,的不住捶打自己的胸口。

黄妈妈心疼的也跟着抹泪,急忙双手抱住她,哭喊着劝道:“老夫人息怒,息怒啊,您可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孙少爷已经去了,您可千万不能再为这有个好歹了。”

说话间,黄妈妈和几个丫头合力把老夫人重新拖回桌旁的椅子上坐下。

老夫人悲伤过度,哭的有些虚脱了力气,胸口一起一伏,仿佛随时都可能晕过去。

“快,快进去看看梁大夫怎么还没来!”黄妈妈一边给她抚着胸口顺气,一边焦躁的对着里屋的方向叫嚷。

不曾想一扭头却见春桃扶着全身软塌塌的韩氏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

“少——少夫人?”黄妈妈惊讶道,还不及再说什么,韩氏已经一把挣脱春桃的手,猛地扑向摔在地上的萧氏,扯着她的头发衣衫死命的厮打起来,哭的悲痛欲绝的咒骂道:“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会是你?我肚子里怀的是夫君的骨肉,是你是孙儿啊,你怎么就能下的去手?你还我孩子,你还我的孩子,我跟你拼了!”

韩氏的性子懦弱,平素里都是被萧氏这个婆婆压制的死死的,尽心尽力的服侍。

尤其是易明峰在南疆失踪被报了死讯之后,全府上下的风向变了,她便是谨小慎微的依附着萧氏,想要依靠着她的庇护护住肚子里的孩子。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最后对她下手,断送她腹中胎儿性命竟然就是这个她自以为是拴在一条绳的婆婆。

刚刚小产过后,韩氏的身子很虚,这样对着萧氏几番的捶打之下,自己也渐渐失了力气,满面泪痕的软在地上。

老夫人坐在上位上冷冷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出闹剧,一声不吭,也不去管。

易明菲在旁边看着,终究是有些于心不忍,挤开人群走过去搀扶:“三嫂,你刚刚小产,身子要紧,地上凉,你先起来。”

韩氏哭的肝肠寸断,手脚虚软。

易明菲扶了她一把无果,只得回头招呼自己的丫头书蕾和书兰道:“你们两个过来帮忙把三嫂扶进去。”

“哦,是,小姐!”两个小丫头本也被这屋子里突然的变故惊到,这会儿闻言才如梦初醒。

主仆三个合力,半拖半抱的把韩氏扶了进去。

韩氏哭的声嘶力竭的声音却是隔着屋子也如阴魂不散般期期艾艾的回荡。

老夫人靠在桌子上缓了会儿,目光却是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萧氏的脸上,这会儿稍稍缓过一口气来,突然抬手一指被韩氏抓挠的面目全非的萧氏,寒声道:“来人,去,把这个毒妇送官究办,把我的原话告诉顾大人,把她从重处置,不能轻纵。”

武威将军府倒台以后,萧氏就没了娘家做靠山,其实这会儿要用私刑了结了她也不是不可以。而老夫人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过,只是想法往脑子里一过,终究还是不甘心。

朝廷的立法,历来违背伦常的罪名都处置的极重,只就她弑夫这一条罪名压下来,就足够将她千刀万剐。

“没听见老夫人的话吗?还不快来人把二夫人带下去?”黄妈妈怕老夫人看着再上火,急忙沉声对院里喝道。

“是。老夫人!”两个护卫应声而入,过去就要提萧氏。

“谁敢碰我?我没有错!为什么要送我去官府?我为自己的儿子报仇有什么不对?”萧氏一个疯狂的眼神将欲要上前拿她的护卫吓的手一缩,然后她已经霍的扭头想看明乐,指尖颤抖指着她凄声道,“易明乐你这个贱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都说峰儿是死于意外,可是我的儿子我知道,我的儿子,他没有那么容易死。如果峰儿他真的死了,那么就一定是你在暗中搞鬼,是不是?你说啊,是不是?是不是你在搞鬼?”

关于南疆山里发生的事,现在盛京之内乃至于几个邻国的朝廷之间都传的沸沸扬扬,但那完全就是一件无头公案,虽然孝宗派出了最得力的人手查探了这么久,却是一点线索也不曾找到,完全就是一件无头公案。

萧氏一个足不出户的妇人,自然更不可能掌握了什么。

但是易明峰这一死,算是把她所有的后路都掐断了,让她在绝望之余,整个人都接近于疯狂。

她是不相信自己那么优秀能干的儿子会死于非命,左思右想,便只有把这笔账记在明乐的头上方能觉得心里踏实了一些。

当然,这件事本身,也的确是明乐所为。

“萧氏你是糊涂了吧?你这么大的一顶帽子叩下来,我可顶不住。”明乐淡漠的开口,神情冷淡。

说话间外面又进来几个护卫,任凭萧氏再怎么挣扎,还是被人拖了下去。

萧氏叫嚣着,从易永群、白姨娘到明乐,连带着老夫人都没放过,一直到走出去好远,那凄厉癫狂的叫骂声还在夜空中不住的回想。

老夫人坐在灯影里,眼中泛着冷光,犹不解恨的死瞪着外面的夜色。

明乐坐在斜对面的椅子上不动,其他人也都不敢吭声。

好半天,却是柳妃轻咳一声打破沉默,先从椅子上起身揉了揉腰,转而对老夫人道:“老夫人不必介怀,本宫今日也赶巧了——我心里头有数儿。”

这就是说会对今天易家发生的事情守口如瓶了。

而闹到这一步,又把萧氏送了官府,这事儿再瞒又能瞒到哪里去?

老夫人虽然想对她客气,但这样的情况下,一张脸却是怎么也调动不出表情来,只就冷冰冰道:“家门不幸,让娘娘见笑了。”

柳妃讪笑一声,挥了挥帕子道:“本宫有些累了,先行告辞。”

“送娘娘!”老夫人也不与她客气,说着就要起身。

“唉,老夫人身子不爽利,就不要讲究这些虚礼了。”柳妃急忙将她拦下。

老夫人晕了一次,又气的够呛,这会儿的确是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索性也不推辞,客气着目送了她离开。

柳妃施施然一走,老夫人的目光就立刻又添了几分寒意,环视一眼厅中挤着的一众姨娘和下人,冷声道:“今晚的事,不用我多说,你们都知道该怎么做,管好自己的嘴巴,要是让我听到有谁乱嚼舌头搬弄是非,我就拔了她的舌头。”

“是,奴婢/奴才明白!”众人唯唯诺诺的急忙应下。

老夫人冷哼一声,又瞧了明乐一眼,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方才一挥手道:“都散了吧!”

众人如蒙大赦,急忙就要应声退下,明乐却是眸子微微一转,淡声道:“等一会儿!我还有话要说!”

一众人等闻言,顿觉头皮发麻,迟疑着止了步子。

老夫人的脸色骤然一沉,怒喝道:“叫你们滚,都聋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既不敢招惹明乐,也不想违逆老夫人的意思,一时间进退两难,个个愁眉不展。

老夫人却没有想到,这一夜之间这些人就会对明乐敬畏成这样,气血上涌的同时又觉得两眼一花,捂着胸口道,“你——你这是存心要气死我吗?”

明乐冷漠的一勾唇角,继而又在目光平静的从门口那一众人等身上扫过,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的说道:“我——说——不——许——走!”

老夫人闻言,眼睛都红了,也顾不上有人在场,哑着嗓子就吼,“你这个孽障,你说,你今天是不是就是冲着你三哥的遗腹子来的?明知道萧氏那贱人会忍不住出手,所以你就故意回来搅局是不是?你三哥他人都死了,你就这么容不下他们吗?”

虽然一切都是萧氏一厢情愿做的,但萧氏的那句话老夫人还是信了的——

这一切都在明乐的算计之中。

是这个丫头暗中推动才促成了这一切。

“什么三哥四哥?我哪有什么三哥?”面对她的质问明乐不过一笑置之,“如果祖母还没有老糊涂的话,您应该还记得,我与爵儿就只有一个哥哥,可是我大哥易明凡很不幸的英年早逝了;我们也只有一个姐姐,她也同样也是很不幸的有辱侯府的门楣,被人挫骨扬灰长埋地下了。”

易明凡的死就是明乐和二房之间的死结,在这个前提下,她做什么都理所应当。

而现在,她还肯给侯府留着体面,没有把当时易明凡的死因抖出来,已经是给了自己天大的面子。

老夫人一时语塞,胸口被那一口气憋着,又说不上话来,捂着胸口,整张脸都涨痛的近乎扭曲。

一屋子的人噤若寒蝉,各自退回原位站着,使劲低垂着脑袋一语不发——

显而易见,老夫人是扛不过九小姐的,九小姐连老夫人都不怕了,他们自然更不敢招惹。

喝住了众人,明乐方才不紧不慢的撑着座椅的扶手起身。

她坐的久了,裙摆底下隐约压出些褶子,雪雁和雪晴两个急忙蹲下去替她抚平。

然后明乐就在老夫人目不转睛的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

黄妈妈看她这个架势就有些心虚,张了张嘴道:“九小姐,老夫人的身子不好,您有话——”

“黄妈妈,你也暂且站到一边去。”虽然对黄妈妈一直没有恶意,明乐这一次却也没卖她这个面子,径自走到老夫人跟前,两手往她旁边的桌上一撑,稍稍俯身对上她的视线道:“我一向就不是个大方的人,之前我就与祖母你说过。今天我肯当众听了你们的询问,也让爵儿跟着一并受了怀疑,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既然这座武安侯府容不下我们姐弟,我们也不敢高攀。现在,趁着大伙儿还在,祖母你给我个准话儿吧,把我们姐弟从这个家里分出去。从今以后,我便再不会出现在您老人家的面前来惹您的眼嫌,而你侯府以后要平步青云也好加官进爵也罢,也都与我们姐弟再没有半点关系。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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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4章 决裂

“你是说分家?”老夫人的声音突然拔高,尖锐的一声嚷了出来。

“你要这么说也可以。”明乐颔首。

“你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冲撞我,搞的这阖府上下乌烟瘴气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你简直是——”老夫人怒然拍桌,想要站起来,但却因为身子过于虚弱,一下子竟然没能动。

“是啊!我一再的忤逆祖母,对祖母不敬,本来就是大逆不道,不配做你易家的女儿。现在就请易老夫人下一道文书,是分家也好,直接把我们姐弟逐出家门也罢,也好换您的耳根清净和你武安侯府的一世太平。”明乐冷然说道,视线紧逼她的双眼寸步不让。

“你——”老夫人胸口起伏,因为一口气顶着,痛的直冒汗,“这样的话——还轮不到你来跟我说!”

“那么您觉得由谁来说合适?”明乐反问,云淡风轻的笑了笑,“太后?皇后?还是要现在就进宫去请一道圣旨?不过是家务事而已,如果易老夫人不怕丢人现眼的话,我自然也是无所谓的。之前您不是还亲自入宫陈情,说是爵儿年岁尚小,担不起这侯府的重担吗?我这样做也是成全你,今天我就一句明白话儿撂在这儿,也省的你日后还要再操心。”

眼见着已经和自己成仇,老夫人的心思明乐最是清楚不过——

她现在最怕,莫过于明乐姐弟会因为这次的事怀恨在心,在爵位的承袭问题上做文章。

毕竟易明威的出身是个硬伤,而易明乐这丫头又今非昔比,只要她一句话,眼下侯府的爵位承袭问题马上就会出现变数。

虽然不甘心被她这样牵着鼻子走,但老夫人更怕是是,现在明乐就已经不把她看在眼里,如果一旦整个侯府的控制权落到易明爵的手里,那么——

她自己以后的日子必定好过不了。

明乐这一句话,毫无疑问立刻就让她产生了动摇。

旁边易明菲紧张的看着当前的局势,犹豫着几次想要开口,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萧氏自导自演的这场闹剧已经收场,现在整个二房除了一个久居深宫的易明心,就算是完全被架空了。

在易明爵和易明威之间,自然还是易明爵承袭爵位更加顺理成章一些,而明乐却明言放弃,主动要求老夫人将他们姐弟扫地出门。

这样一来,为了保住侯府世袭下来的荣耀,老夫人别无选择,只能推易明威上位。

也就是说,他们三房便要就此崛起了。

因为与她本身预料之中的结果相差的太多,易明菲心里始终有些忐忑。

老夫人阴着一张脸,与明乐久久的对视。

半晌,终究还是做出了对自己最为有利的选择。

“天一亮就去请族中的几位长老过来,再准备了族谱和文房四宝送到祠堂里去。”老夫人道,一个字一个字咬音极重,眼神里的阴鸷情绪却一时一刻也没有散开,恨恨的瞪着明乐。

虽然这样做是为自己谋得了最大的利益,也算正中下怀,但她最不能容忍,还是一切从头到尾都是由这个丫头促成。

“还不吩咐下去。”黄妈妈被眼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压制着,忙是低声催促采荷。

采荷谨慎的用力一点头,转身先一步礼来。

明乐唇角一扬,露出一个笑容,却未有离开的打算,而是直起身子,一抬手,旁边雪晴立刻从袖子里掏出一封写好的信函递到她手上。

“族中长老您尽管去请,今晚这整个事情的原因以及放逐我们姐弟出府的由头也随你怎么编排,但我这两日事忙,那些人却是没空闲去见了。”明乐说道,把那张事先写好的书函展开了往老夫人面前的桌上一拍,“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麻烦老夫人盖了您的印鉴,咱们之间就此两清!”

见到这封信函,易明菲不由愕然——

原来即使自己之前不去求她,明乐也是早就打算好了这一步,她回府,针对萧氏只是其一,就此和易家撇清了出去才是最终目的。

老夫人看着那张白纸黑字的凭据,脸色忽明忽暗,死咬着牙关又是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

有机会拔了眼中钉,她是该快意的,但是这个丫头,即便是走也不肯走的让自己心里舒坦——

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你要走就走,我不拦着你,但小十到底是我易家的嫡孙,他的去留,一定要明日见了族中长老,当面说清楚,我做不了这个主。”老夫人道,终究还是不甘心。

“老夫人这是特意给那几位长脸呢?”明乐不以为然的冷笑一声,抖平了裙摆在桌子的另一侧坐下,面容冷酷道,“谁人不知,这近百年来整个萧氏一族无论是银钱还是人脉全都依附于武安侯府,现在更是以老夫人您马首是瞻,所谓的族中长老不过就是个摆设,我们的去留,只要有老夫人您一句话,他们谁敢说一个不字?”

武安侯府声名显赫,这近百年来整个萧氏一族都是靠着它的荫蔽而存在,更有甚者,十四年前自从易永辉父子双双死于非命之外,老夫人就暗中运作,利用三房易永贺手中掌握的充裕的银钱把族中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老牢牢的把握在手。明面上所谓的萧氏宗族,其实早已经不过是老夫人的囊中之物,否则易永群和易明峰的那些人何至于自始至终都对她毕恭毕敬。

因为宗祠之事被视为一族之中最为神圣的事情,而无论的嫁进来的女子还是将来要嫁出去的女子都被视为外姓,所以老夫人把持宗祠一事其实是犯了大忌讳的,一旦传扬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明乐的话没有说的太过明白,显然是刻意的留有一线余地。

老夫人是没想到她能把自己的底细都摸得清清楚楚,心里暗恨之余也终究还是顾忌更多。

“好!”老夫人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恨恨的从袖子里掏出自己的印鉴。

黄妈妈见状,急忙叫人取了印泥来。

老夫人心里堵着一口气,狠狠用力在那张文书上盖上了自己的印鉴。

“谢谢老夫人成全。”尘埃落定,明乐眼底跟着泛起舒心的一抹笑容,收回那纸张扫了眼,然后才重又看向老夫人道:“这份文书还得要加盖易家家主的印鉴才能生效,府上的下一任家住应该会是六公子没错吧?”

事到如今,老夫人已经完全没得选。

“你自己找他去吧,我累了!”老夫人冷声说道,扶着桌子就要起身。

黄妈妈见状,赶忙上前去扶。

明乐坐在椅子上没动,一直目送她的蹒跚着步子走到了门口才是再度悠然开口道:“过几日我会叫人回柳乡,把母亲和大哥的陵寝从易家的祖坟中迁出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就在这里先和您打个招呼,麻烦老夫人提前派人知会他们一声。然后还有当年我父亲和祖父的尸骸都被乱军焚毁没能完整的找回来,但是他的牌位我也要一并带走供奉!”

既然要撇清那就要撇的干干净净,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却不能任由父母兄长的灵位和易永群、易明峰那些人摆在一起共食香火。

老夫人闻言,胸口里又是一口怒气上下翻腾。

但是这一番交锋对决下来,她已经清醒的知道自己不是这个丫头的对手,为了不想输的再难看一些,她索性也就不再多言。

脚下步子停顿片刻,老夫人终究冷着脸一声没吭的被黄妈妈扶着离开。

待她走后其他人才勉强松了口气,急匆匆的跟着离开。

不过片刻功夫,原本还济济一堂的屋子里就变得门可罗雀,冷静异常,让内室韩氏断断续续的哭声显得分外凄凉刺耳。

明乐起身,随手把手里拈着的那张纸递给雪晴,举步朝门口走去。

易明菲却是留在众人之后一直没有离开,这会儿见明乐要走,咬着下唇略一犹豫,还是快步追上来。

“九妹妹!”

明乐止步,回头对她露出一个略显冷淡的笑容道:“我跟武安侯府没有关系了,以后我们之间还是不要姐妹相称了。”

易明菲张了张嘴,将要出口的话生生被她堵了回去,迟疑了一下还是再度坚决的开口道:“不管怎样,我还是要对你说声谢谢的。”

“不需要,今天的事我本来也不是为你做的,即使你没找过我,也会是这样的结果。”明乐淡淡说道,语气之中很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说完也不理会易明菲脸上的尴尬,径自举步朝门口走去。

前脚跨出门口,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又止了步子,再开口:“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我给你提个醒儿,今天是多亏你运气好,下手早没有让三夫人牵扯在内。但是以她的脾气——易老夫人的手段你心里多少应该有数,自己多掂量着吧!要不然这座侯府里头接下来的日子也有的热闹瞧。”

李氏急功近利,又沉得住气,手段也很是有一些的。

但是真要和暗中操控侯府十余年的老夫人比起来,绝对是小巫见大巫。

明乐这话绝非危言耸听,只就想想老夫人能把萧氏的整个宗族都把持在手里就可见一斑。

明说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快步出了院子。

易明菲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逐渐隐没于夜色中,眼中流露出些许复杂的水光。

“小姐!”见到明乐走了,书蕾和书兰才从边上凑过来,扶住她的肩膀,叹息道,“这九小姐,说翻脸就翻脸,终究不是和咱们一样的人。”

“她对我,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说话间易明菲脸上就跟着浮现出感激的笑容,语气平和道,“她这是有意在提醒我千万不要让母亲再和祖母对上了。”

易明菲说着兀自一顿,紧跟着脸上笑容就多了几分无奈的苦涩,幽幽的道,“可是母亲那个脾气——唉!”

李氏这一辈子就以染指武安侯的爵位为目标,为了这个目标她可以在萧氏手底下隐忍二十余年而不发,现在眼见着夙愿得偿——

别人或许不知道,易明菲却是再清楚不过,她的母亲从来就不是个低调内敛的人,尤其是被压制了这么久,一朝得道,指不定就要招摇到什么程度。

易明菲面有愁容,微微的一声叹息,正在失神的空当,听见脚步声回头,就见春桃从里面韩氏的卧房走了出来。

“见过七小姐。”春桃走上前来,恭恭敬敬的对易明菲屈膝见礼。

她以前是萧氏身边的心腹丫头,最是个精明不过的个性,后来被送去给易永群做妾,反而让她有幸从萧氏闯下的这些祸事里头脱身,实在是运气的很。

现在整个二房后继无人,已经垮了,眼见着三房的人要上位,春桃对易明菲的态度较之往常更要恭敬三分。

“杜姨娘不必多礼。”易明菲收摄心神,抬手徐福了一把,一敛神儿就又听到里头韩氏低弱的哭声,眉宇之间就又多了几分不忍的情绪。

春桃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也跟着幽幽一叹道,“三少夫人还伤心着呢,哭的怎么都劝不住。现在二夫人被送了官,她刚失了孩子,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

韩氏的娘家并不十分显赫,只因为萧氏生性要强,所以在给易明峰娶妻一事上就十分看不上那些个眼高于顶的高门贵女,再加上易明峰的性格高傲,也不屑于借助裙带关系上位,所以就娶了这么个家世只算体面,并不显赫的韩氏。

韩氏本身的性子就是个温温婉婉的大家闺秀,入府之后也一直本分,更是被萧氏压制的死死的。

其实算来,在这件事上她也只算是个无辜的受害者。

易明菲想来也只觉得她可怜。

“书蕾,一会儿天亮你去韩府给三嫂的娘家人传个信,让他们来看看三嫂吧。”易明菲想了想就对书蕾吩咐道,然后重又看向春桃道,“府里最近事多,三嫂这里有劳姨娘你多帮忙照应着。现在三哥也不在了,你帮我传个话给三嫂,她若是愿意留在府上,咱们府上一定不会亏待了她。而如果她想回娘家休养一阵子的话,回头你去告诉我,我会去跟祖母和母亲说,让她们给个恩典,放了三嫂回去的。”

大邺一朝的礼制并不十分刻薄,也没有说一定要求女子守节的,女子与夫家和离之后再许人家,抑或寡妇丧夫再嫁的,在官宦之家也都早有先例,不算什么有悖纲常的大事。

只不过易明菲作为小姑子,并不好把话挑明了说,字里行间的意思春桃却是明白的。

“还是七小姐您的心性好。”春桃感激的对她屈膝一福,“那婢妾就先替三少夫人谢谢您了,回头等少夫人拿了主意,我就去回您。”

“好!”易明菲点头,“三嫂这里就先交给你了,祖母身子不适,我还得跟过去看看。”

“是!”春桃垂眸敛目的退到一边,目送她离开。

**

明乐从兰亭阁出来并没有回菊华苑,只在路上揪了个丫头让她去给柳妃传个信,自己就带着雪雁和雪晴两个去最后面的祠堂取父母还有易明凡的牌位。

彼时天色已经破晓,通透的天色中慢慢现出几缕白,那颜色清明如洗,抬头看去倒是叫人心旷神怡。

主仆三个行色匆匆,直抵祠堂的大门外。

因为易永群和易明峰的是新丧,多事之秋,这祠堂重地的守卫比平时要多了许多。

三人刚一步跨进院子,里头马上就有七八个守卫举着棍棒迎上来,怒喝道:“祠堂重地,你们是什么人,竟敢乱闯!”

“瞎了你们的狗眼,义阳公主的路也敢拦吗?”雪雁清声一喝,不等明乐吩咐已经第一次冲上去,不由分说将挡在最前面的一个护卫一脚踹飞。

院里的管事这时候才循声匆匆的披了衣服从旁边的耳房里出来。

见到明乐主仆气势汹汹的架势,他心知不妙,还是陪着笑脸挤上前来,一边对护卫们骂道:“一群没眼力劲儿的废物,也不看着点儿,对着九小姐也敢亮家伙吗?”

说着就又点头哈腰的拱手对明乐赔罪道:“九小姐,是小的管教不严,冲撞了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也不与他废话,直接道:“我是来请父母亲大人和哥哥的牌位的,你们让开,我取了东西立刻就走,不会为难你们。”

历来牌位入了祠堂就没有再请出去的道理,那管事嘴巴张的老大,脑子半天没有转过弯来,讪讪道,“九小姐您这是——”

明乐皱眉,已然是没了耐性与他们周旋。

雪雁的眸光一冷,立刻一个箭步上前,身影飘忽,不等其他人看清已经夺了一个护卫手里的长棍,然后就是噼里啪啦的声响伴着接连不断的几声闷哼,转眼间七八个护卫就都捂着膝盖倒在地上哀嚎打滚。

雪雁也不理会,踩着几人的肚皮快步进了祠堂,焚香惨败之后就从怀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蓝布包袱,把易永辉,淳安郡主以及易明凡的牌位裹好,抱了出来。

院里那管事见其他人挨了打,抱头鼠窜,躲在一边不敢露面,只能扯着嗓子喊,“九小姐,在祠堂动手,您这是对易家的列祖列宗不敬,这是要遭天谴的。”

雪晴皱眉,一个闪身奔过去,揪住他的衣领就是左右开弓连着给了她六七个巴掌,打的他满嘴门牙一颗不剩。

雪雁的动作很快,这会儿已经捧着牌位从里面出来。

主仆两个各自颔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雪晴将那管事往地上一扔,也跟着退回明乐身边。

主仆三个二话不说的转身就走。

三个人来去匆匆,很快就没了踪影,只剩下满地的侍卫不住的哀嚎打滚。

**

明乐主仆去到大门口的时候,易明爵已经提前料到她的打算,从兰亭阁离开只就已经着手打点东西,这会儿两人院子里的私财摆设,连带着姜太后叫人送来的嫁妆都一并搬了出来,林林总总,装了二十余辆大车,从门口一直排到了巷子外头。

彼时柳妃也已经得了消息,带着一众宫女太监,由御林军护卫着匆匆赶来。

见到门口这般阵仗,着是她也自诩见惯了大场面,这时候脸上的表情也不受控制的有些僵硬。

“娘娘来了。”明乐与她刚好从两侧不同的小路上迎面走过来,也不废话,直接与她说道,“我这里有些变故,没有提前通知你,恐怕要麻烦娘娘移步,换个地方住了。”

兰亭阁那里柳妃走的早,但后面发生的事,大致情况也已经听人说了。

原以为明乐只是冲着二房的人,却怎么都没想到她会一次做的这么绝,竟然逼迫易老夫人直接和侯府脱离了关系。

“客随主便,一切都由公主殿下做主吧。”柳妃说道,脸上虽然带着客气的笑容,但即便是自诩演习功夫一流的第一宠妃,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笑容看上去也总有些力不从心。

明乐自然是感觉到了,不过也不去深究,只就与她略一颔首。

转身往门口走了两步,刚刚跨过门槛,却是易明威一骑轻骑从巷子外头赶回来。

不用说,他肯定也是听说了府里的事,这才匆匆折返的。

“九——”易明威翻身下马,快步迎上来,但话一起头似乎又马上察觉不妥,急忙改口道,“公主殿下这就要离府吗?”

可能路上走的太急,他的声音还带了几分微喘。

“你回来的正好,也省的我回头再去找你了。”明乐迎上他的视线,淡淡一笑,说着就回头看了眼在晨曦中慢慢露出端倪的“武安侯府”匾额,然后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直接说道:“这座武安侯府,我送给你了。如果你不想要,就自己上折子请辞,直接罢免了爵位了事。这个界线,今天我划在这里,从今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你们的荣辱富贵——自己把握吧!”

明乐说完,也不等他表态,径自往台阶底下走去。

“乐儿!”在她错肩的过去的时候,易明威愣了一瞬,然后猛地惊醒,突然一步追上去。

明乐止步,却不回头,等着他的后话。

易明威也一直没有越过她去,只在她身后高了两阶的台阶上站住,拧眉看着她的背影,神色复杂难辨。

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静默的一直看了很久。

柳妃在旁边目不转睛的看着,直至最后,易明威的呼吸平复他都没有多说一个字,而是用力的捏了一下拳头,转身,一步一步坚定而不曾犹豫的朝门里走了进去。

听着背后他缓缓离开的脚步声,明乐的唇角微扬勾勒出一抹不甚明显的笑容,也是头也不回的再次迈开步子朝等在前头的马车走去。

柳妃观察了半天,最后却得出这么个结果,心里始终狐疑。

但眼下的情况却容不得她多想,只就匆匆扭头看了眼武安侯府的大门就跟着明乐上了车。

车队由易明爵亲自押解,离开侯府往悯郡王留下的那处老宅方向行去。

彼时天色已经大亮,大街上早起做生意的百姓不少,看着一大队的车马从侯府出来,又被皇家御林军亲自护卫着招摇过市的离开,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似的很快在街头巷尾传开。

马车上,明乐上车就取了本游记坐在矮桌一侧饶有兴致的翻看。

柳妃坐在她对面,却是一反常态,一直柳眉深锁,脸上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柳妃这个人十分的精明,而且心机也深,这整个晚上眼见着自己策划了这么多出精彩的大戏,以她的心机不可能不去回味揣测更深一层的意图。

知道她疑心,明乐也就由着她去猜。

一直到拐过第三处街巷的时候,明乐才悠闲的开口打破沉默:“有句话我一直忘了问了,既然是太后娘娘的旨意要人出宫来帮我备嫁,娘娘怎么没有避嫌?您应该知道,这个时候和我走的太近,不是什么好事。”

她的语气懒散,说话间视线也没有从书本上移开,仍然一行一行很仔细的在读。

柳妃的思路被她打断,猛地一个机灵回过神来。

“九小姐!”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柳妃脸上的碧青却不见放松,仍旧皱眉盯着明乐露给她的小半个侧脸,正色道:“我知道这事儿不该问,可是心里也着实没有底,您跟武安侯府之间真就这么轻易的断了吗?方才见易家六公子追出来,他似乎是有话要对您说的。”

在柳妃看来,明乐是个不择手段的人,武安侯府既然得罪了她,却被她这样轻易的放过——

这本身就是不足取信的。

她心里怀疑的是,明乐借此机会从武安侯府脱身,恐怕是以退为进的一招,先把她自己和易明爵抽出来,然后再施一计把整个易家连根拔起。

这样才符合她一贯的处事作风。

明乐自然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却也不点破,只就漫不经心的勾了勾唇角道:“这些都是我的私事,娘娘就不要费心了。”

宋灏和孝宗之间已经水火不容,谁都不知道这样发展下去最后会是个什么局面。

其实只从这一点上看,现在和明乐姐弟撇清了关系,对武安侯府而言都不是坏事。

而之前易明威追出来,直觉上柳妃总觉得他是要说些什么的,可是他什么也没说,最后还是决绝的和明乐姐弟分道扬镳各走一边。

当然,她不会想到,那时候易明威就已经把想说的话透露给了明乐知道。

只就他追出来时的那一句“乐儿”已经明确的表明了立场——

在以后的政局之上,他是会站在明乐和宋灏的一方。

易明威做出这个决断不过是瞬间的事,这样性命攸关,又关乎满门荣辱的事情,对任何人来说,做决定的时候都会慎之又慎,可见——

易明威这个人的确是不简单的。

想到这里,明乐的唇边就不觉的浮现出一个更深的笑容。

而她越是回避,柳妃心里就越是没底。

眼见着她是不准备再说下去,柳妃咬着嘴唇很是斟酌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心一横,再次抬眸看向她道:“好,这件事算是我多事了。可是皇上和殷王殿下之间的事情你应该也是知道,这件事关乎到我自己的生死存亡,念在我们同坐一条船上的交情,你可不可以先给我透个底?这件事到底是要如何收场?也好让我提前有个准备,能够安心一些。”

明乐闻言不过莞尔一笑,终于合上书本,抬头对上柳妃的视线。

她的眼波含笑,柳妃看在眼里,心绪就更是起伏不定。

“这还不是重点。”看着她的眼睛,明乐再次肯定的摇头。

柳妃的脸色白了一白,眼光闪躲似乎还在犹豫。

明乐也不逼她,只就耐性很好的等着。

“本宫怀孕了!”柳妃终于再度开口,深吸一口气,静待明乐的反应。

“哦?”明乐的眸光,然后眼中的笑意就飞快的加深蔓延开了,“这是好事啊!是要恭喜娘娘的。”

从头到尾,她根本就是一丁点儿的口风都不肯透露,柳妃不由的就更加焦躁起来,绕过桌子爬到她身边,攥了她的手,急切道:“九小姐,你就给我一句明白话吧,不瞒你说,现在朝中风声鹤唳,这个局面让我很不安心。这喜脉诊出来已经有一个月了,我还一直压着没敢说出来。”

如果换做别的嫔妃,一旦怀上皇嗣,必定迫不及待的告诉孝宗知道,以便于讨得封赏。

但柳妃不然,她不仅按捺的住,还能把问题想的格外深远一些。

这也就难怪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会不避嫌,主动请缨出宫来见自己,原来——

是为了借故来探自己的口风的。

“朝中再怎么风声鹤唳,也只是前朝的事,娘娘既然有了身孕,就不要忧思过重,安心养胎就好。”明乐说道,微笑着隔衣抚了抚柳妃的肚子。

“可是——”柳妃却是急了,更加用力的握住她的手,道:“可谁都看的出来,现在皇上和殷王是针尖对麦芒的对上了,过了明天,就是殷王妃了,当初你送我入宫的时候,虽然没有明着告诉我要我做什么,但是到了这个份上,眼前的形势我还是能分辨一二的。如果——”

柳妃说着,脸上突然就流露出惊恐的情绪,顿了一下,语气更加急躁起来,“如果有一天皇上他的皇位不保,如果殷王登上大宝的话,那么——那么——”

柳妃自顾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就是浑身一个机灵,双手护住自己的腹部,防备的看着明乐的眼睛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们会放过我肚里的孩子吗?”

如果孝宗可以安安稳稳的在皇位上坐着,那么以她现在第一宠妃的身份,她倒是很有几分把握可以为自己的孩子博得储君之位的,可如果有一天孝宗必须要被拉下马的话——

明乐是个凡事都不会手软的人,这个孩子反而可能成为她的拖累。

很显然,这个女人期待的太多,已经让自己方寸大乱了。

明乐看着她慌乱的神色,心里不觉的一声叹息,重又捡起桌上的书册翻阅,一边漫不经心道:“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我从来没有说过,殷王殿下也从不曾在我跟前提过,我提醒娘娘一句,祸从口出,您最好也是慎言吧!”

“可是眼下朝中的局势——”柳妃却不死心,急急的又要开口。

“我说过,朝中是什么局势,不是你该操心的。”明乐冷了脸,语气也瞬间多了几分寒意,“如果你实在不放心,那么有一句话我还是可以明白告诉你的,不管到了哪一步,我都是不会主动对孩子下手的。”

这句话,好歹算个保障。

柳妃勉力定了定心神,还是不肯死心,试着道:“那么你和殷王——”

“娘娘!”明乐有些困倦的揉了揉眉心,索性再次放下书本,抬头看向她道:“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选中你,让你入宫来做我的内应吗?”

柳妃一怔,却是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

“因为没有身世背景。”明乐说道,“放眼整个后宫,你可以自己看看,且不说高居妃位,就只算那些居于嫔位上的后妃们,她们之中有几个不是后台强硬的世家之女?说句明白话儿,她们那样的人,在后宫里想要一个体面的位份相较于你可是要容易的太多太多,因为皇上要平衡前朝势力,很多时候都要借助后宫妃子的位份才能做到。但是你看看,她们那些人,看似高高在上如鱼得水,还不是有一个共同点,都被皇上和太后压制的死死的。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风光无限,可是到了这把年岁还是孑然一身,膝下无子不说,也不得皇上的宠爱。妃位里头,荣妃借助她父亲吏部尚书的便利,算是高高在上了,也一直没能受孕。唯一一个凭借美色曾经让皇上一度昏头的明妃倒是有了儿子,可是那个女人是个什么德行你不清楚?就她那个好大喜功又易冲动的性子,皇上想要废了她,还是反手之间的事?就连太子,也都立的是和你一样没有什么背景的良嫔之子。这样看上去不是很明白吗?”

柳妃听着,神色一度混沌而迷茫,到了最后才有些恍然大悟的喃喃道:“皇上一直在暗中限制她们!”

当年孝宗自己因为宋灏身后屹立的强大母族费劲了心机才得到这个皇位,而他又本性多疑,在自己的儿子之间自然也就要防范着同样的问题发生。

皇后无子,荣妃无子,易明心虽然运气好点,却不是一国之母的材料。

这样一来他的后宫,无论是嫔妃还是儿子们就都可以牢牢掌握了。

“不仅仅是他们,也包括你!”明乐抿抿唇,又继续把手中书本翻到下一页,“你这样没有强硬娘家做靠山的人,要在后宫生存下去并不容易,而显然,你自己争气,硬是一步步稳扎稳打的做到了今天的位子上。现在,相较于其他人,你的优势就完全展现出来了。第一,你能凭一己之力走到今天,无论的心机还是手段,你都远胜他们,第二,你这样的身份,让皇上很放心,根本不需要你自己费心,他就会全力保证让你顺利的生下孩子。咱们的皇上早就过了而立之年,现在膝下也就只有太子和四皇子两位皇子,他会对你肚里的孩子上心的。”

听了明乐的一番话,柳妃渐渐有了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失神的抚着自己的肚子半天无语。

“听说太子殿下资质平平,皇上并不是十分满意。”半晌,柳妃才如梦呓般喃喃说道。

明乐正在翻书的手指顿了一瞬,然后又继续不动声色的翻到下一页——

这个女人的心,果然是大的很,肚里孩子的性别还不确定,就已经打起皇位的主意来了,果不其然,她这一趟出宫来见自己的目的很不单纯。

“是啊!我也听说了。”明乐说道,聊作漫不经心的抿抿唇。

柳妃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神色无异,然后才有试探着开口:“四皇子是明妃的儿子——”

眼下之意,易明心是明乐也算是死对头,她一定不会扶四皇子上位的。

明乐对这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厌倦到了极限,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柳妃观察片刻,见她不置可否,脸色就微微的变了。

明乐拿眼角的余光扫了她一眼,这才冷冷的开口:“其实在这一点上,我和咱们那位皇帝陛下的想法不谋而合,没有身份背景的人,我用着,也放心!”

柳妃闻言,脸色的表情终于完全放松下来,往后挪了挪坐到一边去。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今天的话,也希望九小姐不要忘了。”柳妃说道,如释重负的狠狠出了口气。

明乐弯了弯嘴角,直到把书翻到下一页才重又继续开口道:“我说过的话,从来都不会忘,不过现在我也同样还有一句话要你记着。”

柳妃脸上的表情一敛,狐疑的抬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神马话?”

“野心太大的人,我用起来,就不那么放心了。”明乐说道,弯唇一笑。

柳妃的脸色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沉,回过神来发现明乐正微笑看着她,顿觉头皮发麻,急忙换了副笑脸别开视线,附和道:“当然。本宫能有今天,全都仰仗着九小姐的栽培提携,我一定会记得您的恩情的。”

明乐笑笑,复又垂眸下去继续看书。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马车平稳的缓缓前行,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在悯郡王旧址的门前停了下来。

易明爵先一步翻身下马,亲自过来接了明乐下车。

明妃随后也被自己的宫女嬷嬷搀扶下来,但却一直都有些魂不守舍。

易明爵敏锐的察觉她的反常情绪,就挑眉递给明乐一个询问的眼神。

明乐回头瞄她一眼,抬手招呼了护送她们过来的御林军校尉道:“柳妃娘娘舟车劳顿,说是很不舒服,你们用本宫的马车护送娘娘护送娘娘回宫,让太医瞧瞧吧。”

那校尉不敢立刻答应,迟疑着向柳妃看去。

柳妃显然已经没了心思继续留下。

倒是她身边宫女壁珠极有眼色的接茬道:“咱们娘娘是受了太后娘娘的指派来帮着公主备嫁的,这会儿怕是——”

“殷王殿下已经把大婚的所有物品准备停当,本宫这里也没什么事儿需要帮忙的,柳妃娘娘身子不适,你们如实回了太后就是。”明乐打断她的话。

见她铺好了台阶,柳妃自然顺势下坡,心不在焉的又客气了两句就重又上了车,带着一众御林军浩浩荡荡的离开。

目送她的车驾走远,易明爵沉思着往明乐身边凑了一步,努努嘴道:“怎么回事?”

“喜事!”明乐从远处收回目光,却是故意买了个关子,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转身大步往门里走。

“长安,你看着他们把东西搬进去,小心着些,不要把装小姐嫁妆的箱子给碰了。”易明爵也不追问,匆匆吩咐了长安几句就追着她进了门。

“对了,我刚看门上好像还没有牌匾?”明乐脚下不停一边快步往里走,一边问道。

“以前悯郡王府的牌匾收在库房里,现在显然是不合适用了,新的牌匾我前段时间已经叫人去定做了,一会儿我让长安过去看看,应该是做好了。”易明爵回道,“昨晚折腾了一夜没睡,你先回房歇着吧。家里的房间家具都是现成的,被褥什么的也都每天在换。”

自从年前借老夫人中毒一事搬武安侯府之后,易明爵不出京办事的时候都是住在这座宅子里,里头的一应家具摆设,连带着盆景花卉都经过精心的打理,从不间断,所以虽然今天两人来的匆忙,也没什么妨碍。

“是啊,这一晚上真是折腾死了,你没事也去睡一觉吧,晚上过去我那里一起用晚膳。”明乐点点头,见院子里没人,就很是随意的伸了个懒腰。

易明爵见她这样,就知道她是真的完全放松下来,会心一笑,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宠溺。

却不想刚一分神,稍远处的一丛雪松后面突然一道青灰色的人影奔袭而至。

“小心!”易明爵低呼一声,一个箭步抢上去却已经晚了一步。

明乐也是因为分神疏于防范,刚听见耳后风声一起,完全不待她反应过来,下一刻就是脖子一凉——

喉间被一人冰凉的五指死死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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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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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章 逢场作戏

“彭子楚?”易明爵倒抽一口凉气,眼中怒意沸腾的冷声喝道:“你放开她。”

来人会是彭修,这一点也不奇怪,而他竟是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出现在这里——

事情似乎又有了那么一丁点儿的玄妙。

他今日换了便服,又是无声无息的潜入,前一刻出手虽然十分的干脆利落,但这一刻,手指卡在明乐的喉间却并未下杀手。

“我和你姐姐有几句话说,你若是不怕把事情闹大,大可以现在就叫人来!”彭修说道,面容冷酷,而无半点情绪波动。

“你当这里是你平阳侯府吗?”易明爵冷冷的一扯唇角,袖子底下的手指往掌心一拢,提力就向着彭修击去。

彭修的目送一寒,横臂向外一挡。

两人的小臂相撞,发出一声闷响。

彭修的肩膀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震,易明爵更是额上青筋暴起,鼻尖上瞬间渗出几滴冷汗。

彭修是平阳侯府的继承人,文韬武略都是从小练就,再加上多年带兵的经验,手底下的功夫自是不弱。

而明爵,头几年无人管束,后来又跟着明乐颠沛流离,习武本来就晚,就算是天资聪颖,此时的他要跟彭修交手,也绝对是要吃亏的。

但是眼见着明乐被制,即使明知不敌,易明爵又哪有退让的可能,眉峰一敛就要再度出手。

“爵儿!”明乐皱眉,厉声喝止他,“你不是他的对手,不必跟他硬碰硬。”

易明爵犹豫了一瞬,适逢长安从前院过来,见此一幕,立刻飞身奔至眼前就要动手。

彭修眼中闪过些许戒备,锁在明乐喉间的那只手腕下位置轻微的一移,不动声色的把明乐往身前一推,挡在跟前。

他拿了明乐做屏障,长安心存顾忌,一掌击出,不得已也只能半途撤手,退回了易明爵身边。

“明爵,我今天不想跟你为难,说几句话就走。”彭修道,说着突然顿了一顿,紧跟着语气里就多了几分讽刺,“你姐姐大婚在即,在这个时候,我相信你也不想再闹出什么不好的传闻来。”

“怎么?你怕传闻?”易明爵反问,闻言却是冷笑出声,“你觉得是我姐姐怕你所谓的传闻,还是殷王殿下会怕你所谓的传闻?识相的你就马上放了阿九,你堂堂平阳侯私闯民宅,挟持太后义女,这事儿如果闹出去,真正说不清的,怕也只会是你。”

如果换做别的女子,大白天被陌生男子闯闯进内庭挟持,必定担心名声受损,尤其还是大婚在即,换做普通的人家,怕是连婚事都要因此搅黄。

可偏偏明乐和宋灏都不是普通人,这两个人都是视声名为粪土的个性,就连他们这一场联姻的本身在皇室和百官之中就已经是备受争议。

明乐的出身和种种经历,甚至于前段时间还不明不白的失踪了一段时间,种种这些,都是御史大夫们弹劾的对象。

而到头来,两个人还是一意孤行的把大婚的议程摆在了孝宗的案头。

这两个人,几乎是完全无所畏惧的。

彭修碰了钉子,脸上不由的暗沉几分。

但他今天也是铁了心,非得要从明乐要一个清楚明白,所以对峙之下,死活也就是不肯收手。

对于他今天出现的目的,明了心里多少有数。

心知他不得一个明白是不会走的,略一权衡,便抬眸对长安吩咐道:“你先去前面看着吧,让他们把东西直接摆在院里就好,省的搬来搬去的麻烦。”

她是不在乎任何的流言蜚语,但眼下她和宋灏大婚在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长安的目光落在彭修卡在她喉头的那只手上,似是迟疑了一下,但终究没有违逆她的意思。

“是!”长安拱手,冷冷的又看了彭修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长安走了,易明爵却没有避嫌的打算。

明乐也不废话,身下一口气,径自开口:“暂时不会有外人闯进来,你有话就直说吧。”

“哼!”彭修似笑非笑的冷哼一声,却是不答反问,“你就不怕我借机杀了你?”

“你会吗?”明乐也是不以为然的冷笑一声,“我知道你没有放弃再对我下手的打算,但这个地方,这个契机明显的不合适。如果为了区区一个我,把你平阳侯府上下满门都赔上,就太不值得了。我忙得很,也没耐性在这里和你闲话家常,你有话就直说,如果不想说了,大可以马上就走。”

在盛京之内,又是明乐的地盘上,彭修就算再怎么有恃无恐,也不会乱来。

他这个人权衡从来都把利弊掂量的十分清楚明白。

彭修闻言,脸上表情倒是略微松懈了几分,却还是没有放开明乐的打算,目光略一停滞,就抬头朝易明爵看去,“现在你可以放心了,我真要动她,也不会选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易明爵紧绷着唇角,冷冷的看着他,不予理会。

眼见着场面就要再度僵持,明乐也着实有些不耐烦,只好对易明爵使了个眼色道:“你先去忙吧,这里没事。”

易明爵终究还是不能放心,很是犹豫了一下才一撩袍角转身朝远处的回廊走去,进了旁边的一个院子。

目送他离开,明乐斜睨了彭修一眼。

彭修的目光和她彼此一碰,然后才是一寸一寸缓缓将手指从她颈边移开。

重获自由,明乐长长的吐了口气,然后就慢条斯理的整理着领口往旁边挪了几步。

彭修冷着一张脸,目光死死的锁定在她身上,目光晦暗而幽深,有些息怒莫辨。

“说吧,你找我什么事?”明乐懒得和他打哑谜,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彭修一动不动的盯着她,那眼神似是恨不能将她整个看穿,一个字一个字极慢的说道:“你知道!”

“真是笑话,侯爷你心里想什么我怎么会知道?”明乐嘲讽的冷冷一笑,“如果你今天过来,是要和我玩这种猜谜游戏的话,那么你就找错人了。好走,不送!”

明乐说完,只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径自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彭修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的情绪,突然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明乐脚下止步的同时,右手顺势横出,以手肘狠狠撞上他的左侧胸肋的位置。

彭修闷哼一声,脸色骤变,手下力道也瞬间放松。

八年前,彭修得了易永群和几位重臣联名举荐,首次出征东南海域的时候,因为不熟悉地形,曾经被一伙海寇困在了一处荒岛长达半月之久,他率军突围出来的时候受了重伤,左侧胸肋被一个海寇头目的长刀整个儿刺穿,脾脏受损,险些丧命海上。

后来虽然侥幸脱险,却留了病根,曾经受创的部位若被重力冲击,就有可能牵动旧疾复发。

当时他受伤回朝,闹的沸沸扬扬,但真正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却不多——

不凑巧,易明澜,偏巧就算是一个。

明乐这一下出手极狠,彭修虽然防着她,却没想到她会知道自己的软肋。

重击之下,他只觉得全身上下的神经骤然一绷,几乎所有的内脏都搅在一团儿,痛的险些昏厥。

明乐眼底闪过些许快意的情绪,就势一把甩开他的手腕。

巨痛之下,彭修的思维恍惚了一瞬,然后下一刻眼中寒意暴涨,突然毫无征兆的再度出手,一手卡主明乐的肩膀。

这一次他也下了重手,骤一出手,就捏的明乐肩膀一麻。

明乐闷哼一声,抬手要去抓他的手腕,他的动作却更快,就势擒住她的手腕,同时回送,以雷霆之势将她逼退到身后一块巨大的假山石前。

他这分明是动了怒气。

明乐心里警觉,也不敢掉以轻心,奋力的试着挣脱。

察觉她反抗,彭修眼底寒光一闪,更是用力的一压她被拿住的那只小臂,卡住她的脖子。

明乐一口气提不上来,闷闷的咳嗽了一声,脸色瞬间涨红。

彭修将她整个人后背压在山石上避无可避,近距离的逼视她的脸孔,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是谁?”

这句话,那日野外狙杀的时候他问过,现在算是旧事重提了。

明乐被她压制的,连呼吸都觉困难,脸上表情却是丝毫不为所动的冷冷回望他阴冷的眸子,反问道,“什么意思?”

两个人,四目相对,一个杀气腾腾,一个冷酷漠然。

“别装傻!”彭修逼视她的眸光,眼神却是难得一见的凌乱,“你知道我的旧疾所在,你不惜一切的与我为敌,费尽心机搅的我阖府上下鸡犬不宁,还有——”

彭修说着,眼神就渐渐空动起来,仿佛思绪沉浸于另一个时空,游历了开去。

而到下一刻,他却又猛地回神,松开明乐手腕的同时一把再度卡住她的脖子。

他的动作太快,太疯狂,即使明乐再怎么小心谨慎也难以招架,就那么被她提在了掌中。

呼吸受制,明乐被呛的立刻就红了眼眶。

“还记得吗?”彭修的面孔异常平静,几乎不带一丝一毫的额外表情,冷静而专注的注视着她有些许泪光泛起的眸子,语气却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柔和起来,几乎是带了几分诱哄的温柔,“那天晚上,也是和现在一模一样的情形,那个时候你对我说过的话,你说了什么?你说,你死在我手上两次?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知道他会为此耿耿于怀。

上一次他急匆匆赶到小镇上,为的应该也就是这个目的。

只可惜宋灏有意的防范,根本不给他单独接近自己的机会。

而这一次回京,又是时间紧迫,明日大婚之后她就会搬进殷王府,而起还顶着个已婚夫人的名头,彭修再想找机会单独见她一面更是难如登天。

他的能利用的时间就只有她出阁前暂时和宋灏分开的两天。

想必昨天他应该也暗中去过了武安侯府,不过因为易家出事,闹得天翻地覆,所以没找到机会。

于是才不死心的跟到了这里来。

“你——说——是什么意思?”明乐尽量的平缓了呼吸,却是不答反问。

她恨他,不舍手段的对付他,如果这些都是为了易明澜和浩心的话——

可是她又怎么会知道他身上的隐秘?

彭修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他素来冷静自持,这却是有史以来的头一次,方寸大乱,完全理不出头绪。

因为知道明乐软硬不吃的性子,犹豫之下,他终于还是松了手。

“我没有耐性和你兜圈子,你最好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彭修甩袖,走到一旁,狠狠的仰头吸了两口气平复呼吸,然后才又重新扭头看了明乐一眼道:“那天晚上你到底为什么那样说?当时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不是信口开河,你应该是想对我说那句话想了好久了,是不是?这些年,我手上沾的血虽然不少,但是能和你有关的——”

彭修兀自说着,语气却突然收紧,最后一刻又骤然转为森然:“你知道我的意思,给我一个解释!”

他的这个猜测,无疑是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

若不是借尸还魂一类的传言太不可靠,或许他也就不需要来找自己求证了。

明乐直视他的目光,却是缓缓的笑了,“你到底是在怀疑什么恶?你是想说,和我有关的另一个死在你手上的人是我五姐,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是她吗?”

她的声音清脆,表情明朗,与彭修此时浑身阴鸷的气势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抗。

这个念头,就是这短时间以来一直在他脑海中徘徊不去的,而他自己一直没有勇气正视,此刻通过明乐说出来——

彭修的心跳突然没来由的一滞。

“你是吗?”他问,语气亦真亦假,盯着眼前少女明艳娇俏的容颜。

那种感觉,说不上是期待还是心虚,总归是血液里有那么一种近乎疯狂的因子在跃动奔流。

如果她是她?如果她是她?

藏在袖子底下的双手不觉的握紧,掌心里也渗出细密的汗珠来。

“那一晚你要杀我。”对峙半晌,明乐最终却是说了句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彭修皱眉,面有狐疑。

“很显然,如果我不那么说,现在也没有机会站在这里了。”明乐道,说话间唇角微弯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然后这个笑容就在彭修失神的瞬间无限放大,最后又演变成她所独有而易明澜永远也做不到的那种明艳而妩媚璀璨的笑容,道:“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侯爷应该是个中高手,难道会看不出来?”

彭修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因为这少女的笑容绚烂的太过头了,反而一时叫他难辨真假。

其实明乐的话是对的,而且无懈可击,那天若不是她的那句话叫他乱了心绪,那怕是后来叫赵荣把她抢上马去,他带去的弓箭手也足以将她灭口永绝后患。

而正是她最后留下的这句话,想一道魔咒顷刻间席卷了他的神经,让他失去理智,反而——

成全了她!

可是原因,真是就只是这样吗?

“逢场作戏?”彭修将信将疑的扯了下嘴角。

他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应该叫如释重负,但莫名的,心里真实的情绪却异样的压抑而暴躁。

“不然呢?”明乐反问。

“你知道我有旧疾?”彭修又问,目光在明乐身上打了个旋儿,满是审视的意味。

“是,我知道。”他原以为明乐会敷衍说是凑巧,不曾想明乐却是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嗯?”彭修的神情一紧,不由暗暗提了口气。

“我在你府中住了两年,几乎与姐姐形影不离,她知道的事情我全都知道,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明乐与他对视,“上一次你会方寸大乱,错失良机,那是因为自己心里有鬼。”

因为易永辉夫妇都不在了,而那时候明乐又痴痴傻傻形同废人,所以易明澜就一直将她呆在身边方便照顾。

不过因为她整日里无声无息不言不语,彭修每每在易明澜处见到她,也就只当她是那屋里的一件摆设,从不曾放在心上。

明乐的这一番话,其实我美誉破绽的。

彭修真心的想要松一口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一直回放不忘的都是那个冬雨之夜眼前少女望着他时那种凄凉而讽刺的眼神。

“你最好不要骗我!”勉强定了定神,彭修举步往旁边挪了两步去整理自己的袍子。

明乐唇角带了丝讽刺的笑容,冷冷的看着他的侧影,“怎么,现在悔不当初了?”

她的这句话,明显的一语双关。

彭修正在整理袖口的手指一顿,过了一会儿才回头看来,语气冷然道:“别激我,激怒了我,对你也没有好处。”

明乐漠然的与他对视一眼,就往旁边错开目光,“侯爷是要自己走,还是需要我叫人从正门送你出去?”

“不必了,这里的路,我也熟!”彭修说道,未曾再去理会她的挑衅,只就目光微凉的又再看她一眼,就是足下提力,几个起落越过远处的围墙隐没了踪影。

明乐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看着他最后消失的方向,目光村村凝结出一层冰冷的寒霜。

“他走了?”易明爵不知何时从后面凑上来。

“嗯!”明乐收摄心神,回头对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握了他的手道,“走吧,去我那里,我有话要和你说。”

“好!”易明爵点头,姐弟两人并肩穿过花园小径进了后面的一处雅苑。

丫头上了茶,明乐就把她们全部打发了去。

“你怎么了?脸色这样不好,可是他说了什么?”易明爵道。

“那倒不是。”明乐摇头,挨着他在另一张凳子上坐下,若有所思道,“只是彭子楚今天的态度,让我觉得好像有点奇怪,他似乎——很有些有恃无恐。”

“怎么会?”易明爵端起茶碗抿了口茶,不甚赞同道,“最近京城风声紧,因为你和殷王大婚的事,宫里头那位心情正是不好的时候,已经集体发挥,迁怒了好几位五品以上的官员。据说最近整个朝中风声鹤唳,所有人都明哲保身,无论是在公务还是私事上都不敢出一丝的纰漏。彭子楚离着御前最近,那位一发脾气他就是首当其冲要受到波及,他怎么敢在这个时候放肆招摇?”

“这样说来,却是孝宗已经方寸大乱,但彭子楚还镇定自若?”明乐忖度道,“按理说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孝宗如果会有什么不测,彭子楚也一定好不了。可是现在,孝宗那里乱了,彭子楚却事不关己,你不觉得这很有问题吗?”

易明爵皱眉,又心不在焉的抿了口茶,狐疑道,“你是说除了依附孝宗意外,他还留了更加保险的后路?”

“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上有点怪。”明乐叹一口气,一筹莫展的摇头,突然想起来什么,又就看向易明爵道,“对了,我一直忘了问了,这段时间,你是不是暗中对他做什么了?”

易明爵将她看的比他自己都重要,她让彭修算计的差点丢了性命——

以易明爵的性子,绝不会坐视不理。

易明爵撇撇嘴,往身后椅背上一靠,“只是做了点小动作,勉强可能先把他设计伤你那事儿的利息拿回来一点点儿。”

“跟我你还卖什么关子?”明乐嗔他一眼。

“其实也没什么。”易明爵这才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慢吞吞道,“彭子楚玩弄权术带兵打仗虽然是把好手,但也有弱点,偏不巧他的弱点,刚好就是我所擅长的。”

“嗯?”明乐狐疑的略一挑眉,随即了然,“你动了他在西街的两家铺子?”

彭子楚一门心思的往上爬,但在治家方面却从不上心,平阳侯府名下的产业商铺虽然不少,但由孙氏一个短视的妇人把持,经营不当,真正赚钱的没有几家,起支撑作用的就只有西街的一家银楼和药铺,这些年,平阳侯府的大小支出,很大一部分是靠着这两家铺面。

这些外人是不知道的,又是片不凑巧,明乐却是一清二楚。

“不是!”不曾想,易明爵却是摇头。

“你不会是——”明乐一惊,这才惊觉自己这个弟弟的手段也是异常犀利的,一经出手,居然就是那样的大动作。

“我查到了。”易明爵这才敛了笑容,做直了身子正色道,“借助八方里头的关系网,我终于找到了那个困扰你多年的问题的症结所在。彭家人没有一个是做生意的料,他阖府上下,上百人的吃穿用度只靠那两家铺子赚的钱是绝对不够的,其实他是在益阳境内另有一处秘密产业,每年都能从那里得到一大笔固定的银钱收入。”

“益阳?益阳离盛京有四百多里,他会有什么产业要不得以的安置在那里?”明乐问道,也跟着多了几分兴致。

八成,不会是什么正经营生。

“是一处银矿!”易明爵说道,转而起身走到旁边的多宝格前,从一个花瓶底下掏出几张略微泛黄的厚实纸张递道明乐面前,一边道,“益阳是彭氏一脉的祖籍,那里是当地一个乡绅以私人名义购置的庄园,雇了人秘密开采,我已经打听过了,彭子楚对那里的事是从不过问的,但却可以借自己的官位予以保护,每年下半年,都会有人以探亲为名,把他应得的那份伪装了运送进京。这是地契,我已经花重金从那乡绅手上买下来了。还有这些年矿产开采以及他们双方分成的明细。”

金矿银矿历来都是由朝廷控制,统一开采的,私人秘藏矿产不报还擅自东宫开采,这罪名压下来堪比谋逆。

彭子楚果然是能人所不能,他人在孝宗身边出入,背地里却做着这样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事儿你和殷王说了?”明乐拿了那地契在手,唇角缓缓勾勒出一抹冰冷的笑意来。

“要把事情捅上去,就得借他的手。”易明爵道,“不过他说暂时缓缓,叫我问过了你再说,由你来拿主意。”

“那就留着吧!”明乐莞尔,重又把那地契扔下。

“你是说——”易明爵意外的微微抽了口气。

“彭子楚还不值这么多银子的分量,而且以他现在在孝宗跟前的地位,要用这个罪名彻底扳倒他也不太可能,没必要为了他就把这么一大笔财富转手于人。”明乐道,“而且有了这处矿场在手,你经营四海钱庄敛财相对的你不必那么辛苦了。”

易明爵看着桌上的地契,脸上浮现一丝失望的情绪。

“你跟殷王的想法不谋而合。”易明爵道,那语气也说不上是感慨还是别扭。

明乐笑笑,“可不是我叫你拿这东西来试探我的。”

“好了,不说了,你要怎样就怎样吧,眼下还是明日的大婚要紧。”易明爵深吸一口气,耸耸肩又把东西放回原位,回来的时候表情就多了几分凝重,缓缓说道:“但愿那些人识趣一些,别再明晚的宫宴上搞出什么乱子来。”

“会吗?”明乐却是不予评断,只就淡淡一笑。

那些人?哪些人?孝宗?彭子楚?昌珉公主?亦或是易明心和纪红纱?

这样想来,其中可以期待的事似乎又多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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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途被人打了个茬儿,今天只能这么多了,明天大婚,坚决的大婚,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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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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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章 大婚

皇室的大婚都在晚上举行,但是因为繁文缛节很多,明乐也是天没亮就被从被窝里挖出来准备。

喜娘、嬷嬷,连带着帮忙侍候的丫头都是宋灏安排好的。

为了在人前保持距离,在这件事上姜太后倒是没有插手。

而自己府上这边有易明爵统筹打点,明乐反倒是异常清闲,只需拿出她惯常时候就有的好耐性,由着一众人等围着她折腾。

明乐清早起来沐浴,在开脸的时候又小憩了一会儿,睁开眼天色已经大亮了。

“小姐,嫁衣送过来了,奴婢几个先服侍您穿上试试吧?”雪晴的眉眼含笑,说话间已经步履轻盈的捧着托盘从院外进来。

明乐眯了眯眼,循声看去。

一并进来的四个人,都换了崭新喜庆的红色宫装,除了雪晴和雪雁,另外两个则是长平和采薇。

“奴婢见过小姐!”长平微微一笑,屈膝拜了下去。

她的性子素来温和淡然,此时也忍不住微微的红了眼圈。

采薇紧随其后也跟着一起郑重的给明乐行礼请安,眼睛里也泛起一丝泪意,显然是刻意的隐忍才压制住的。

“你们两个怎么也来了?不是说直接过去殷王府了吗?”明乐有些意外,愣了一下就起身过去亲自扶了两人起身。

“今天是小姐的大喜日子,奴婢们是求了王爷,先过来给你道喜的。”采薇说道,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姐这些日子可好?”

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并不是这一句问候就能说清楚的,但今天是明乐和宋灏大婚的日子,言语上多有机会,所以即便是明乐死里逃生之后主仆间的头一次会面,采薇也不敢多言。

“好!”明乐笑笑,一语带过,轻拍了下她的手背。

“小姐,嫁衣奴婢们给您取来了。”雪晴是个开朗闹腾的个性,端着手里托盘就凑上来,挤眉弄眼道,“昨儿个晚上本来就想拿来给您试的,可是等您您和少爷的时候就太晚了,少爷没让我们来。不过这衣裳的款式尺寸都是王爷亲自嘱咐下去的,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小姐快来试试,如果还有哪里不合适,裁缝就在偏房候着呢,让他们赶紧改了。”

京城这些达官显贵家的里的千金小姐出嫁,都是提前几天就要开始忙活着试嫁衣,走礼数,可是她这一次的时间被宋灏压的太紧凑了些,又赶着去处理了易家的事儿,倒是忙的连嫁衣都没看过一眼。

“好!”明乐点头。

雪晴几个笑嘻嘻的捧着托盘上前。

托盘上里里外外的衣衫加起来足有五重。

几个丫头手巧,一个个百蝶穿花似的前后好一阵忙活,也足足蒸腾了整一个时辰才伺候明乐把这身衣服妥帖的穿上。

从里头亵衣亵裤到几层深衣的料子,都是江南经营丝绸生意的老字号闵家送上来的珍稀贡品,千金难求,而最值得一提的还是最外一层的喜服裙衫。

按照大邺王朝的典制,命妇的册封可以提前册封,所以明乐其实是完全可以穿着王妃朝服行大礼的,可显然,宋灏并不想循这条祖制,仍是叫人精工赶制了红色的嫁衣出来。

衣服的料子不用说还是出自闵家老字号的珍品,但是不同于一般女子嫁衣的花哨,上面所有的云纹图案都只以金银两色的丝线织就,金色为主,间或的辅以银丝点缀,龙凤呈祥的图案,花样也不繁琐,以华贵至极的金配以安静内敛的银,生生的又将大红色底料的张扬之气震慑了几分下去。

可以说是一方面张扬至极,一方面又以内敛霸道的贵族之气压制,这件衣服——

宋灏这是故意向孝宗示威呢!

明乐想着,不觉哑然失笑。

几个丫头在旁上下点评着看了半晌,见她突然发笑,还是雪晴第一个反应过来,拍着手叹道,“这衣裳也就咱们小姐能够压得住,你们瞧这金凤凰,真好看!”

“为了筹备这场大婚,王爷真是费心了。”长平微笑着又替明乐把不甚平整的一侧袖口整理了一番。

显然,相较于雪晴几个,她把宋灏的意图看的更为深远了一些。

明乐对着镜子左右转身看了看,道,“没什么不妥的,采薇你去赏了偏院的裁缝,打发他们回吧。”

“是,小姐!”采薇领命去了。

明乐就亲自动手又开始宽衣解带。

长平几个过去帮忙,却被明乐拦下,“雪雁帮我就行,雪晴,你去前院看看,如果少爷这会儿有时间的就叫他过来一趟。”

说着又转向长平,继续吩咐:“你去里面找一件我平时穿的衣服来。”

雪晴和长平各自应声去了,雪雁却有几分不解,道:“小姐这是要做什么?下午就要准备进宫了,这个时候还要出门吗?”

“放心吧,我有分寸。”明乐笑道,却没有对她多言。

不多时长平就从内室捧了套素色碎花的裙衫出来,帮着雪雁一起服侍明乐换上。

衣服刚换好,外头易明爵也到了。

“雪晴说你找我?”易明爵道,大步跨进门来。

“嗯!”明乐点头,见他额上泌了层稀罕,就抽了帕子去给他擦,一边道,“前面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打理吗?怎么这么一头的汗。”

“也没什么,婚宴设在宫里,我们府上也跟着省事不少,趁着有时间,我带人把嫁妆再清点一遍,这样保险些。”易明爵道,接过她手里的帕子自己又摸了两把,这时才见她这身打扮,顿时心里也有几分明白,“你叫我来是——”

“陪我去祠堂跟父亲和父亲告个别吧。”明乐打断他的话,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道:“总要让他们看着我出嫁的。”

“好,我陪你去!”易明爵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容。

姐弟两个先后出去门,但因为下午就要准备进宫,所以两人也并没有在祠堂滞留的太久。

大婚的仪式是在入夜之后,但提前还是要做些准备的。

未时过半,宫里迎亲的队伍就到了。

鞭炮声一响,提前去前院打探消息的雪晴就已经飞奔进了院子,“快快快,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给小姐盖上盖头,你们都也赶紧的准备着,东西不要拿错了,都手脚麻利些。”

两个喜娘急忙取了盖头给明乐盖上,屋子里人影穿行,一时间就有些鸡飞狗跳的感觉。

所有人,捧如意的捧如意,抱寿石是抱寿石,飞快的归位。

钦天监算的吉时是未时三刻,礼炮一响,喜娘就扶了明乐出门。

从明乐闺房的门口到院子,再到所要经过的花园小径,一路都铺了红毯。

喜娘搀扶着明乐手,一路说着吉祥话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因为家中高堂不在,和双亲长辈告别的一重仪式在他们这里也省了。

易明爵提前等在前厅,姐弟两个也无需多言,只是彼此深握了一下对方的手——

对于他们,很多事的尽在不言,实在不需要再做表面上的功夫。

喜娘扶着明乐一路出了门。

因为明乐已经从易家出来了,所以很多的虚礼就都没有讲究,没有人来闹场,也没人起哄,象形之下,宋灏的这个王妃却是娶的太过容易了些。

外头花轿临门,宋灏负手站在大门口。

头上顶着盖头,行走间明乐就一直垂眸盯着自己的脚下,本来是四平八稳的心境,却在余光瞥见那一片艳红袍角的时候心头突然一颤,狠狠的恍惚了一瞬。

从对手,到盟友,再一直走到今天,一直以来都觉得她会嫁给宋灏只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是到了这一刻,却反而有了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花轿临门,十里红妆,她一直以为这些都是她生命里可有可无的东西。

但在现在,知道近在咫尺有一个人在瞪着她共赴一生,心里还是觉得温暖且甜蜜。

见她出来,台阶下的宋灏不觉上前一步,明乐举步,才要朝他走去,旁边却突然有人向他递出一只手来。

少年的手掌还不的太宽厚,虎口处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是近年来辛勤习武所致。

明乐一愣,旁边的喜娘也为难的扭头看向易明爵。

易明爵抿抿唇,脸上表情镇定也平静的开口:“我亲自送你出嫁。”

“这——”喜娘脱口就要劝阻——

这不合规矩。

然则未等她开口明乐已经抬手制止,然后把就势落下来的手搭在易明爵的掌心里。

易明爵握了她的手,亲自牵着她一步步踩着红毯走下台阶。

宋灏站在那里一动未动的等着他们走近。

最后,易明爵在他跟前一步之遥的地方止了步子。

这一天是他梦寐以求的好日子,难得宋灏的来你上自始至终都挂着一丝清雅的浅笑。

两个人,四目相对,静默的对视中,有一种外人难以理解的情绪在中间涌动。

沉默片刻,易明爵垂眸看眼明乐被他攥在掌中的那只手,然后牵引着她的手,一点一点郑重其事的递到宋灏手里。

“今天我把她交给你!”易明爵道,“既然她自己决定要嫁给你,那么我就知道,她会觉得幸福,但是你要给我一个承诺,我要她平安!”

明乐自己选的路,是任凭谁也阻止不了的。

即使所有人的都觉得嫁给宋灏会走上一条异常惊险而辛苦的路,但是自己姐姐的性情易明爵还是十分清楚的——

只要是她心之所向,对她而言,这世上就没有走不通的路。

少年的目光坚定,语气诚挚而恳切。

“我答应你。”宋灏不假思索的回,声音不高,但是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这一生,用命来护她的毫发无损。”

两个人男人的手掌共同裹着中间少女纤细微凉的指尖,用一场最简短的对话,达成一个久远的约定。

易明爵的唇角这才扬起一个笑容,容光焕发的露齿一笑。

“吉时到,新娘上轿!”喜娘一声高唱,忙是欢天喜地的上前帮着把明乐扶上轿。

亲自把明乐送上轿,宋灏才翻身上马,带着队伍一路吹吹打打的离开。

随行的嫁妆一是三百二十抬,寻常达官显贵家里嫁女,嫁妆过百抬就已经算是体面的不得了的大手笔,而悯郡王府这庞大的送嫁队伍更是叫人叹为观止,这个阵仗简直是直逼皇帝大婚的排场。

一箱一箱的布匹金银从府门抬出去,十里长街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直到最后一箱玉器从府里抬出去长安才对易明爵提醒道,“小少爷也马上准备好了进宫吧,晚上宫里的喜宴您也要到场的。”

“嗯!”易明爵颔首,从远处收回目光,转身回自己院里更衣。

大礼是在长明殿里行的,文武百官和三品以上的命妇全部到场,宋灏携了明乐的手进殿,当众拜过了姜太后和孝宗及林皇后,然后由礼官宣读了册封的圣旨,这便算是把明乐正式纳入皇家的玉牒,成了他们宋家的媳妇,而后面又一大推繁文缛节的过场相对而言就不那么重要了。

这一场大礼做的十分讲究,足足折腾了两个时辰才算是彻底结束,戌时过半宫宴才开。

因为赴宴的人数过多,喜宴直接就摆在御花园里。

内务府提前派人在视野开阔的地方搭建了临时的花棚,一路延展下来竟是一眼看不到桌案的尽头。

这一场婚礼,无论是在排场上还是细节上,事无巨细宋灏都做足了功夫,搞的隆重而盛大。

文武百官谁都看的出来,整个过程中孝宗的脸色一直维持的极不自然,明显就是个郁结于胸的状态,但是因为在这件事上宋灏的态度十分强硬,直逼得他不得不一再的退让。

喜宴开始之后孝宗就沉着脸一杯一杯的灌酒,林皇后在旁边几次相劝却都又没有开口。

姜太后只坐了不多一会儿就说身子不适先行离开。

几个位份高的妃子也是神色各异很叫人废些琢磨,荣妃事不关己幸灾乐祸,柳妃沉默安静表情敷衍,易明心阴着脸也是牛饮不止,纪红纱更是宴会一开席干脆直接告病回了寝宫。

明乐夫妇俩周旋于宴席之中接受各方道贺,忙得不可开交。

女眷一边,易明菲坐在一处花树下头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着,脸上表情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时而满怀心事的四下里观望一眼。

“在看什么?”突然身后传来一人轻曼的笑声,一开口就夹杂着清洌的酒气。

易明菲心里一跳,猛地回头,却见是秦啸一手提酒壶一手持金杯靠在那花树的暗影里自斟自酌。

“怎么是你?”易明菲皱眉,眼神里不觉的添了几分戒备之意。

秦啸看她一眼却不点破,而是直接越过她去将整个宴席环顾一遍,目光最后定格于斜对面彭修和昌珉公主的那一桌,然后才慢悠悠的开口道,“你们家九姑娘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环顾这整个席上,但凡是有些身份的女眷对她的感情都不一般,太后娘娘虽然先一步离席,你不觉得各位娘娘乃至于昌珉公主的表情都很耐人寻味吗?”

秦啸这人说起话来神情永远都是这样,叫人真假难辨。

易明菲和他的接触虽然不多,也虽然上过他的当,但是每回真对上的时候却又莫名不觉得他讨厌。

“今天是我九妹妹的大喜日子,秦大人说话也不顾忌吗?”易明菲皱眉,不悦道。

“原来你也会讽刺人。”秦啸闻言,脸上笑容消失了一瞬,随即又仰头灌了杯酒,然后竟然就那么有恃无恐的一撩袍角在易明菲身边坐了下来。

武安侯府那边,老夫人是被明乐气的狠了,勒令全府都不准来赴今日的喜宴,但是后来听闻宫里下了圣旨,所有五品以上的在京官员和家眷都得了传召入宫,她也不敢做的太过分,不得已,就只能放了易明威和易明菲两个进宫做做样子。

毕竟他们虽然和明乐姐弟决裂了,但日后易明威要承袭爵位,却不得不买孝宗的面子。

喜宴上的未婚男女是分席而坐的,所以易明菲这一桌上就她一个人。

秦啸这么大大咧咧的往她身边一坐,易明菲还是蓦的红了脸,立刻就要起身避嫌。

“要是不想被人注意到,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随意起身。”秦啸似乎料准了她的动作,人未坐定已经调侃一笑。

几案是一字往外延展着排开的,桌子与桌子之间只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但好在是这会儿酒过三巡,好些个命妇小姐都聚到一旁寒暄,刚好旁边的两桌都没有人,再加上易明菲所坐的位置后面就是一丛花树,秦啸只要稍稍往后偏一下身子就能被她的身子遮住,旁人若不是有意的观望倒也不很容易注意到他。而如果易明菲要骤然起身的话,反而会把身边的秦啸暴露出来。

再者因为今天是明乐的大喜日子,易明菲也穿的喜庆了些,就更惹眼了。

“我与你没什么交情,你跑过来找到到底所谓何事?”易明菲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咬牙没动。

“我知道你对我没什么好印象,所以特意过来帮你解惑的,权当赔罪。”秦啸说道,但是以他嗜酒如命的性格,说话间也片刻不停一杯接着一杯的不住饮酒。

“解惑?你什么意思?”易明菲心里隐隐猜到他的话里的意思,却不是很确定。

“显而易见,我知道你在看什么。”秦啸轻笑一声,眸子眯起又再四下里打量了一圈儿,突然闭上眼笑意更加浓厚的使劲吸了口气,下一刻再睁开眼的时候突然就毫无征兆的倾身过来,于易明菲耳畔飞快说道,“你在找哪里藏着刺客!”

他喝了许多的酒,这一靠近就是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间或夹杂着男子呼吸之中的温度。

而他这一个倾身动作又太过暧昧了些,易明菲的脸颊顿时被薰的滚烫,僵在那里不敢动。

秦啸原也不过是想逗逗她,目光一瞥见她整张脸熟透了似的的模样,突然就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几乎喘不过气来的靠在后面的花树上乱笑不止。

易明菲一个足不出户的官家小姐,几时见过他这样放荡不羁的浪荡子,着实脾气再好也忍不住骤然起身离席,转身往后面的花园里快步走去。

秦啸不紧不慢的从座位上爬起来,往后追了两步,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你放手!”易明菲余怒未消,更是又急又气,生怕被人看见,直接红了眼眶就要哭出来。

秦啸见她真的恼了也就不敢再逗她,反而一改常态松了她的手。

易明菲恼怒的瞪他一眼,拔腿就要走。

“你不管你妹妹死活了?”秦啸倒是把她的脾气摸的透彻,也不去追,直接在背后懒洋洋的开口。

果然,易明菲闻言,脚下步子就迟疑的顿住。

但她也是真的被秦啸逼的急了,就是死拗着性子不肯回头相问。

秦啸松一口气,勉为其难提着酒壶跟上去,往旁边的一株松树上一靠,这才懒洋洋的开口道,“其实你的担心完全就是多余的,今天晚上根本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他虽然是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但莫名的易明菲对他的话还是下意识的信了,只是仍旧拗着脾气不说话。

“殷王府经过全面的整修,排场气势哪儿都不比这里差,你当殷王为什么一定要把大婚的仪式选在这宫里举行?真当他只是为了拿这皇宫给他撑面子吗?还是以为他就是想故意当面的给咱们皇帝陛下气受?”秦啸也不指望她开口,仰头就着酒壶只就又灌了一口酒,继续道,“他会把婚礼办在这里,不过就是为了先发制人,虽然御林军有一半握在他的手里,但皇宫到底是皇上的地盘,你想想,如果今天在这场婚宴上一旦出了点什么差池,能说的过去吗?”

“你是说——”易明菲愕然,顷刻间倒是有了几分明白。

他们都以为今日明乐的婚礼上一定会有事发生的。

如果喜宴摆在殷王府,那么无论出了什么事,孝宗都可以推的一干二净,而是如果在皇宫,在他统辖的范围之内会出什么幺蛾子的话——即使不是他下的手,那么也和他有关。

皇宫内院,天子家的内宅,竟然连安全都无法保证,还偏生在殷王的婚礼上出事——

传出去,谁能堵塞悠悠众口?

“明妃和成妃那些人的眼神你是看到了的,他们想做什么,想必你比我更清楚。”秦啸闭眼缓了缓神,唇角牵意味不明的笑容,“但是今天他们全都不敢在这里生事,哪怕是仇深似海也只能忍着,因为如果今天她们出手,即使是得逞,皇上为了不担这个手足相残的罪名,也一定会严加处置,除非——他们想玉石俱焚。但是显然的,她们一个比一个珍惜自己的性命。”

从易明心到纪红纱,的确个个都不是善茬。

“怪不得!”易明菲喃喃低语,倒是缓缓送了口气。

“是啊!回过头来想想,你那位九妹妹可是殷王的心尖尖儿,百年一遇的大婚排场,十里红妆风光无限,殷王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这婚事往大了办的,既然是这样,所以在这件事上他一定会保证尽善尽美,不会让她的王妃受丝毫的委屈的。”秦啸摇头轻笑,语气里也吃不准是遗憾还是佩服,说话间他突然眸子一闪,睁开眼,卖了个关子道,“你肯定不知道,今日负责这喜宴内外安全守卫的会是什么人。”

这些问题,从来都是易明菲这样一个深宅闺秀所能想到的。

易明菲眼中闪过一丝困惑,拧眉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秦啸也是猜到了她肯定答不出来,索性也不为难,坦白道,“是平阳侯!殷王亲自向皇上请求,让平阳侯来负责今晚的守卫安全。”

孝宗和彭修,一个针对宋灏一个针对明乐,都是不死不休的死对头。

宋灏当真是大胆,竟然就是于不可能中找可能,先是反将一军,把这两人都算计进去了。

无论是心机还是胆量,都叫人佩服。

秦啸笑了笑,见易明菲还在发愣,就暂时不再理她,自己先回了席上。

易明菲兀自愣了好一会儿的神,也跟着往回走,不想行至半路面前却突然有青花瓷的裙裾一闪,被人冷不丁的截住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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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7章

易明菲一惊,狐疑的抬眸看去,赫然发现面前站着的是一脸表情阴冷的易明心。

易明菲也不傻,心知她会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回过神来,急忙屈膝见礼:“见过明妃娘娘!”

“七妹妹你不好好在宴席上坐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易明心道,眸光微冷语气嘲讽。

“我——”易明菲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心虚,垂眸下去低声回道,“喜宴那边吵闹的紧,我只是随便走走。”

原还担心易明心是不是看见刚才她和秦霄在一起的了,这会儿看来八成也就是了。

“哼!”易明心喜怒莫辨的扯了下嘴角,也不说话,只是神情傲慢而冰冷的死死盯着她不放。

易明菲心里忐忑,但易明心不松口她也不敢贸然说走,只能硬着头皮杵在那里。

易明心冷眼看着她,待到花圃对面正在散步的几位命妇识趣的避开之后,她才侧目对身边跟着的香雪使了个眼色,“你去旁边的路口看着点儿,不准其他人再进园子。”

说完又把目光移回易明菲身上不耐烦的扫了眼,“你跟我来吧!”

言罢,就先一步错开她去,往稍远地方的一处凉亭走去。

前面的大花园里正是酒酣耳热最热闹的时候,这里被大丛的常绿灌木和花树隔开,虽然丝竹谈笑声还能隐约入耳,但即便是在随处可见的大红灯笼的映衬下,也莫名显得阴森和冷清。

易明菲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寒,跟在易明心身后,一边走一边下意识的拢了拢领口。

今日宫中设宴,整个御花园都提前做了安排准备,每一处亭子的石凳上都事先放了深红的软垫,以供客人游园时候歇脚。

易明心进了亭子,就随意选了张石凳坐下,指了指对面稍远的石凳道,“坐下吧!”

“谢娘娘恩典。”易明菲垂眸敛目,拘谨的侧身坐了。

易明心见她这一副软糯糯的样子就心烦,手指轻弹了下桌上的做摆设用的一套瓷器,缓声道,“别说我没给你机会,你还是自己主动说了吧!”

易明菲心里一跳,突然就生出几分慌乱。

“臣女愚钝,不知娘娘所问何事?”易明菲道,努力的压抑着心跳,声音还是略带了几分轻微的颤抖。

“好啊,人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们三房真是了不得了,别忘了,易明威现在是还没坐上武安侯府的位子呢,你这就敢在本宫面前阳奉阴违的打马虎眼了吗?”易明心怒然拍桌,音调突然拔高,“你以为我没看见吗?说!刚刚你跟秦啸在这里做什么?”

“我没有!”易明菲慌了,连忙跪下,“只是偶然遇到,打了个招呼!”

“偶然遇到?”易明心冷笑,“方才在宴席上我就看到了,你还敢撒谎?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两个应该是旧相识吧?这黑灯瞎火又是鬼鬼祟祟的,能干什么好事?”

“我真的没有,我什么也没有做!”易明菲急忙摇头辩解,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你不要冤枉我,这院子里往来那么多人,都可以为我作证,我与秦指挥使只是站着说了几句话而已,绝对没有任何的逾矩。”

“本宫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何必去问别人?”易明心是存心找茬,哪肯善罢甘休,“要么你就痛快承认了,看在彼此姐妹的份上,我还可以网开一面替你遮掩一二,真要把事情闹大了,这一个私相授受yin乱宫廷的罪名捅到皇上或是皇后那里,你还指望着会有活路吗?”

“明妃娘娘,您这是欲加之罪。”这么大一顶帽子叩下来,易明菲也急了,猛地抬头对她怒目而视,“您要实在不相信,大可以把秦指挥使叫过来当面问个明白,何必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污蔑我?”

“你还嘴硬?”易明心见她犟嘴,就更是怒上心头,猛地一抬手,把一个小花瓶拂落在地。

瓷器擦着易明菲的胳膊摔出去,在她身边砸了一地的碎瓷渣。

易明菲的身子一抖,用力的咬住下唇,眼神防备的看着易明心。

韩氏小产,萧氏入狱,二房所有的指望都没了,虽然一切都是萧氏自己一手造成的,但是以易明心的性子,肯定是要把这笔账记在明乐头上的。并且因为易明威将要继承爵位,她要找茬挤兑自己三房的人也是难免。

易明菲心知她是故意为难,但是尊卑有别,在她面前却又无计可施。

易明心见她再度六神无主的模样,心里这才稍稍又觉得痛快了些,再度缓和了语气道,“本宫已经有言在先,不想为难你,咱们到底也是堂姐妹不是吗?”

易明菲皱眉,其实从一开始易明心没有立刻声张而是把她带到这里她心里就多少有数,只是一直装着糊涂。

果不其然,易明心还是按耐不住的亮了底牌——

别有居心!

“臣女不敢!”易明菲低声道,咬着下唇不再说话。

觉得下马威已经使的差不多了,易明心心里冷冷一笑,就径自起身过去扶了易明菲起来,换了副施恩的语气道,“我对你这样严厉原而是为了你好,见不得你走歪路,这女子的名节有多重要,不用我说你心里也是知道的,好在你今天遇到的是我,如果换做是别人,哪怕你跟那秦啸真的没有什么,但是众口铄金,以讹传讹的弄出点什么流言出去,你这一辈子也就完了。”

手臂被她一碰,易明菲全身的汗毛都跟着竖起来了,却又不敢违逆她,只就小声敷衍道,“臣女谢明妃娘娘体恤之恩。”

“本宫这份恩典,可不是随便给的。”果不然其人,易明心紧跟着已经话锋一转,“作为回报,你是不是也该对本宫有所表示。”

易明菲心里七上八下,焦灼道,“娘娘我——”

“你不用怕,我也不会故意的叫你为难,只是你也知道,我一个人久居深宫并不容易,难得今天在这里遇到你,你就替我传个口信出宫吧。”易明心却不等她拒绝已经率先开口,道,“这一次因为母亲的事情惹了祖母不痛快,本宫有心想要出宫去向她老人家赔却脱不开身,你就替本宫传一句话给她,就说本宫很惦念着她。”

易明心说完,想了想又补充,“再怎么样,我也是易家的女儿!”

她摆了这么大的阵仗,到头来却只是为了让自己给她去递这么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这不该是易明心会做的事。

易明菲心里狐疑,抿了抿唇角暂时没有吭声。

易明心松了她的手,微微露出一个傲慢的笑容走到旁边,然后才又开口道,“这点儿小忙,七妹妹你不会不肯帮我吧?”

“娘娘言重了。”易明菲勉强收摄心神,小心翼翼的回道,“娘娘的话,我会如实转达给祖母她老人家知道的。”

“那就好!”易明心满意颔首,遂也就不再多言,“前头的演戏也快散了,本宫也不多留你了,你先回去吧!”

“是!”易明菲心里惦记着她反常的举动,心不在焉的转身出了亭子,往前面喜宴的方向走去。

易明心并没有马上离开,站在亭子里看着她的背影,脸上表情一点一点慢慢的冷下来。

等到易明菲出了这园子,在远处把风的香雪才快步走了过来。

“娘娘,七小姐一向都和义阳公主走的近,她靠得住吗?”香雪不很放心道。

“当然靠不住。”易明心冷冷的一勾唇角,见香雪露出讶异的神色就又继续道,“不过这件事,她一定会帮我做的。她那性子,我还不了解,如果明摆着逼她去对易明乐或者武安侯府那些人下手,她一定不肯,但现在我只让她去给我传一句无关痛痒的闲话,她就一定会做。”

香雪是易明心入宫以后收的奴婢,为人也有几分胆小,心机也不是太深,也就是因为映冬没了,易明心身边缺人手这才不得已把她贴身留用。

“可是府里侯夫人刚刚出事,娘娘觉得易老夫人会愿意见您吗?”因为和易明菲几乎没有接触过,香雪很有些不确定。

“她会的!”易明心道,“那老太婆的心里除了名利地位还有什么?三房那些人是注定了烂泥扶不上墙,她要还对侯府抱着指望,就一定还在打着本宫的主意。就算这会儿她会因为父亲的事对我存有戒心,那么只要把我的话儿递出去,她就一定还得再要和我联手。”

易明心的态度十分笃定,香雪连忙附和,“娘娘您有还有小皇子殿下在身边,自然是什么也不用担心的。”

易明心闻言,似笑非笑的侧目瞧了她一眼,却是不置可否,提了裙子款步走出亭子,回了前面的宴席上。

待到主仆二人走的远了,旁边的松木后头易明爵就带着长安走了出来。

“需要阻止七小姐吗?”长安问道。

“不用了,不把让这些人把手里的筹码全部折腾完了,他们是不会消停的。”易明爵轻轻的摇头,看着易明心渐行渐远的背影缓缓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来,感叹道,“都说狗急跳墙,不曾想被萧氏这么一折腾把易明心闭上绝境,倒是让她涨了不少的心计,也知道算计谋权了。想必现在她是明白过来了,即使她有四皇子做保命符,但真的要辅儿子上位,没有背后家族的支撑也是不行的,所以就只能想办法拉拢了祖母到她的阵营里去了。”

易明心的个性向来张扬跋扈,又喜欢无事生非,不曾想这一次的事却是将她打醒了。

她心里未必就不恨老夫人对她二房落井下石,但是为了长远打算,却也懂得隐忍和委曲求全了。

易明爵和长安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听到前面宴会散场将要散场的动静才回了前面。

**

喜宴散场已经是戌时初刻,殷王府的迎亲队伍早文武百官一步,从正南门出宫吹吹打打做大了声势往殷王府的方向行去,喜庆的气氛一路蔓延,渲染了大半边皇城。

明乐坐在轿子里,一边听着前面滴滴答答有节奏的马蹄声,想着宋灏驾马走在前面会是个什么表情姿态,就是忍俊不禁的笑了笑,复又撑着额头小憩。

方才的喜宴上,虚以委蛇笑的两边的腮帮子都有些僵硬了,这会儿本已经是疲累的很,不一会儿神智就有些模糊不清。

殷王府的位置较为偏僻,与皇宫之间足足隔了半座城,再加上迎亲的队伍十分庞大冗长,速度就慢了许多,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

明乐打了个盹儿,再睁开眼的时候轿子已经停了。

因为大婚的所有礼仪在宫里行大礼的时候都已经做全了,这会儿也没了讲究,是宋灏亲自过来开的轿门。

“睡着了?”见她睡意朦胧的模样,宋灏微愣,随即就是扬眉轻笑出声。

“嗯!”明乐揉着太阳穴直起身子,不经意的瞥见殷王府披红挂彩被妆点的喜气洋洋的大门,突然猛地一惊,恍然记起这还是在她出嫁的路上。

彼时外头喜娘、侍卫,连带着她的陪嫁采薇和长平等人站咋满满当当,俱都看着她懵懵懂懂的模样。

着实平时再怎么泰定自若,这会儿明乐也有些手足无措的慌了手脚,脸上突然一红,皱眉对躲在宋灏旁边掩嘴偷笑的雪晴叱道,“要到了怎么也不提前叫我一声?”

说着就扶了轿门,要起身。

“刚睡醒,小心着凉!”宋灏拦了一下,没让她出来,就势解下自己的大氅往她身上一盖,然后弯身进来直接把她捞出去抱在了出来。

周管家带着殷王府的一众下人等候多时,这时便齐齐跪地请安:“王爷王妃大喜,奴才们给主子请安!”

后面采薇、长平等人也都跟着跪下给二人道喜。

“都起来吧!”宋灏的声音里难得带了点不加掩饰的愉悦情绪,一边抱了明乐往里走,一边吩咐道,“今儿个太晚了,收拾完就都散了吧。周管家,明日一早再把府里的管事都叫到正厅去吧。”

众目睽睽之下,明乐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扯了一把他的衣襟小声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看你睡的眼都睁不开了,一会儿再摔了磕了的。”宋灏唇角噙了丝笑意,同样低声的回她。

下人们跪伏在地,一个个掩嘴偷笑。

明乐拗不过他,索性也就与他争辩,干脆直接把连藏在他的胸口自欺欺人。

宋灏抱着明乐清门熟路的大步往里走,穿过正厅,拐过水榭,往花园东南方向重新修葺过的院子走去。

一众喜娘丫鬟小跑着跟在后面,裙裾翻飞,艳红而喜庆的颜色渲染了一路。

宋灏最早住的那个院子,自从被纪红纱来闹过之后就改做了库房使用,他这边的院子,为了准备大婚又命人赶工重建了,院子的规模有所扩大,卧房和书房和花厅的格局也都做了相应的改变,更是加了个小厨房备用。

宋灏抱着明乐一路进了卧房才将她放在床沿上坐了,转身就吩咐长平几个去厨房取些吃的过来——

喜宴上两人走了一大圈下来,几乎立米未进。

几个丫头应声去了,喜娘跟进来往床上撒了百果,两人配合着把剩下的礼数做全。

喜娘又说了好些吉祥话儿才笑逐颜开的退了出去。

几个丫头服侍明乐把做工繁复的嫁衣换了,宋灏也去隔壁的浴房简单的沐浴,并且换了身红色的常服出来。

“王爷,王妃,都忙了整天,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吧!”这时长平几个也刚好取了事先准备好的几样精致方才送了进来。

两人坐在小桌前吃饭,因为早上起的早,又折腾了整天,明乐精神不济,神色便有些恹恹的,提着筷子勉强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

宋灏是极少见她这样倦怠的神色,不觉有些心疼,匆匆吃了几口也就跟着放下筷子。

“撤了吧!”宋灏道。

“是,王爷!”长平应声,带了人把桌上饭菜端出去,又送了水进来给两人漱口。

雪晴和雪雁取了热水过来,要服侍两人净手净脸,却被宋灏拦下,“东西放下,这里不用你们服侍,都是休息吧!”

“是王爷!”丫头们带上门退了出去。

“也不知道殿下您自小儿在行伍之中养成的这不近女色的毛病对我而言究竟是福是祸。”明乐边挽袖子,一边闲闲的叹息一声,就要去水里捞那方帕子。

宋灏,但却没让她动那水,而是自己先一步取了那帕子把水拧了半干,递过去,“擦把脸吧!”

明乐莞尔,接了那帕子在手,敷在脸上片刻才觉得稍稍精神了些,但是扯了帕子要去洗的时候却又被宋灏抢了。

明乐皱眉,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灏却不回答,把用过的帕子重新过水洗净,然后起身过去,也不觉得别扭,蹲在旁边就牵了明乐的一只手认真的擦拭起来,这才学着明乐方才的语气叹息一声道:“本王也不知道,娶了你这么个凡事不肯吃亏的王妃到底是好是坏!”

在这种尊卑分明的王朝体制之下,明乐虽然没有拿这样的要求来约束自己,但她很清楚这对宋灏这种天上的王侯贵族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也知道,在宋灏的心里这种理念根深蒂固,但是在她养生期间,但凡可以的,他凡事都是亲力亲为的照顾他,几乎从不让其他人插手。

那段时间,因为她受伤,他的自责虽然从来没有说出来,但却是一天到晚绷着一张脸。而且起初他喂她喝药时候的动作也十分的笨拙,甚至几次都将药汁洒在她的衣服上,但是看他那副认真而细致的模样,心里就会觉得暖暖的,也满满的。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潜移默化,一下子就将两个人的关系拉的很近很近。

在他面前可以不用伪装情绪,疼的时候可以龇牙咧嘴,也可以衣衫不整懒散的赖床发脾气。

就因为这个男子与她,已经是可以完全信赖和依靠的自己人。

明乐坐在凳子上,看着宋灏专注而认真的神情,不觉的又晃了一会儿神。

宋灏把帕子扔回盆里,见她失神,就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很累吗?”

“嗯!忙了一整天,总觉得有点头昏脑涨的。”明乐点头。

明乐一直在走神想事情,浑然不觉的已经被宋灏弯身抱起,往里面的大床走去。

宋灏把她在绵软的床铺上放下,自己转身坐在床沿上拖鞋。

明乐正想事情想的出神,就势侧身撑着脑袋,捏了了他一缕发丝在手指上绕了绕,道:“不过事情倒是挺意外的,我原不过以为今天的大婚不过是让我们从一个战场过渡到另一个,枉我摩拳擦掌做好了一切的应对准备,到头来却是什么事都没发生。”

宫里的一切部署,和大婚的相应事宜,宋灏提前都没有对她报备,所以大婚的仪式这么顺利的走下来,的确是出乎明乐的意料之外的。

因为全段时间养伤的时候两人也经常共处一室姿态随意的聊天讨论政务,明乐也不觉得此时这些小动作有什么不合时宜。

宋灏脱了鞋,也跟着翻身上床,转身的时候却就是一把握住她缠在他发上的手指,半撑了身子俯视下来。

眼前的空间骤然局促起来,男子清华绝艳的脸庞带了丝绵软的笑意突然就那么猝不及防的在眼前无限放大。

“即使我要布局,也不会做在咱们大婚的婚礼上,除非——”宋灏的声音少有的带了几分低迷的柔和,他说着,停顿片刻,眼中笑意就不觉的加深,“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你还想再嫁我一次。”

明乐的心跳一滞,眼角的余光瞥见满目红艳的床榻,突然就有些紧张起来——

是了,今夜的情形与以往的太多次都不一样。

这是他们大婚之日的洞房花烛之夜。

宋灏的唇,顺理成章的压下来,没有再给明乐任何开口的机会,来势汹汹,一具吞没掉她所有的气息。

明乐的心头一紧,险些一口气背过去,手指下意识的抓住身下大红的被褥。

察觉到她的紧张,宋灏暂缓攻势,唇抵在她柔软滑腻的唇瓣上摩挲着,低低的笑,“怎么了?紧张?”

明乐紧绷着身子不动,心跳却在不住的加速。

她努力的压制,却仿佛越是刻意,就越发觉得慌乱了起来。

脑子里乱糟糟又像是空洞洞的。

宋灏也是察觉了她不同寻常的异样,迟疑着缓缓重新睁开眼。

“阿灏!”明乐干吞了口唾沫,鼓足了勇气抬手去缓缓触摸他的脸颊,喃喃道。

入手的触感温暖而真实,这才让她虚无缥缈的心境逐渐的有了些许平复。

他是真的,而不只是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华丽美梦,不会破碎或者消散。

曾经以为永远错过不可能得到的,终究有一日竟是这般抓在了手里。

“摸什么?”宋灏看着她慌乱迷茫的模样,心里微微动容,拉过她的之间凑近唇边吻了吻,笑容化开,调侃道,“还怕我会是假的吗?”

他的眼波柔软而浩瀚,璀璨绚烂的像是夜空中最美的星辰一般。

明乐不觉抬手抚上他的眼睛,遮住他的视线,然后另一只手臂穿到他颈后用力的搂紧,埋首在他肩窝里,低声道,“其实我是真的很害怕,怕我能给你的已经不是最好的那个我自己了。”

她和彭修之间曾经那段荒唐的过去,虽然此时已经完全放下,但却是不能对宋灏坦白的隐秘。

他给了她最完全的信任,而她对他——

却必须埋藏一段记忆,哪怕只是轮回之前的前世。

“在别人眼中,我不重孝道无视尊卑,残忍狠毒不择手段。”明乐的声音闷闷的,一直埋首于他肩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阿灏,你知道,曾经的我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这一生原就是为了背负仇恨而活,自己都已经习以为常,可是在喜欢的男子跟前,却还是会觉得遗憾。

“嘘!我知道!我都知道!”许是被她的情绪感染,宋灏突然就觉得有些心疼:“谁的残忍冷酷也不是天生的,不管你曾经经历过什么,都过去了。而且我爱的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你,你忘了,从我们第一次相遇,我所见到的就是这个样子的你。你不需要再温和一分,或是再收敛一分,我愿意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不肯吃亏睚眦必报的你!”

宋灏说着,手指穿插辱发,压在她脑后将她的唇再次压近自己吻了吻,然后看着她的眼睛露出一个笑容。

两个人,四目相对,明乐看着他的眼睛里明亮的笑意,心里的一点苦涩也就跟着缓缓化开,跟着弯了弯唇角,揽着他的脖子闭眼吻上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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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章 新婚燕尔

宋灏心里如释重负的缓缓舒了口气,反客为主,噙住她的唇瓣深吻下去。

这一个吻热情而霸道,完全不加掩饰,充满了情、欲的气息。

他压着她的身子倒下去,十指相扣,将她牢牢掌握,一边无所顾忌不断的加深这个吻。

明乐的一只手被他的手指缠住,压在被褥上动弹不得,另一只手圈在他的脖子上,用了同样的热情回应她。

不矜持,不回避,重活一世,她已经将太多的事情看透,爱一个人,不是一次次欲拒还迎的试探,而是竭尽所能,给他最好最热情的回报。

唇舌纠缠,气息交融,帐子里的温度随着两个人的体温不住的升腾起来。

起初明乐还能保持清醒,但是渐渐地,意识就开始有些飘忽,随这个吻无限制的不断加深,身子也慢慢的虚软下去,到了最后,竟是连招架的力气也无,整个人瘫软在他的气息,任他予取予求。

这一个吻,宋灏几乎是用了他所有的热情,想要将身下女子所有的甜美吞入肺腑细细的品尝。

明乐的眼眸半睁,神智迷乱的看着眼前男子绝色的容颜,从眼底漾出如水的笑意来。

宋灏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滑入两人紧密相依的身子中间,指尖游走,一件一件挑开两人的衣带。

滑腻的布料从莹润如玉的皮肤上一层一层被剥离,于灯影迷离间绽放满室旖旎的风光。

宋灏吻细致而热烈,从她的嘴角到鼻尖,再到眼眸,最后压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流连。

明乐的面颊酡红,整个人陷在大红的喜被里,媚眼如丝,迷离而柔和。

她天生就是这样一张媚态妖娆的脸孔,以往横眉冷对的时候还能将这艳色压下去几分,此时这般柔和似水的娇态便是魅惑至极。

宋灏头脑一热,再度俯身下去,噙住她的唇瓣用力的吮吻起来。

火热的手掌印在皮肤上,明乐的整个身子都被融化在他的掌中,急促的喘息。

宋灏抬手挑落纱帐,帐子里的光线一黯,气氛就更加暧昧起来。

一切都发生的那么自然而美好,可是当宋灏做好了一切准备,突然腰身一沉压下来的时候,明乐还是脑子猛地一空,骤然清醒过来。

实在太痛,虽然是在自己所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她的身子还是没来由的抵触。

察觉她的身子一阵紧绷,宋灏下意识的暂缓动作,抬眸却见她紧皱的眉头,死咬着唇瓣极力隐忍的模样。

若不是痛极了,她一定不会是这样的表情。

“阿朵——”宋灏哑声开口,想要抽身而退,但是下腹不断膨胀的那簇火焰似乎桎梏住了他的身体,又让他舍不得就这么放弃。

感觉到他的动作滞住,明乐迷迷蒙蒙的睁开眼。

宋灏的面庞近在咫尺,极力的控制之下,整张脸涨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我——”宋灏急促的开口,声音沙哑的不像样子,干吞了一口唾沫才勉强的开口,“如果你太难受,我——还可以等。”

这个时候的她,还太小,如果不是因为彭修无所顾忌的对她下了手,他完全可以等到年后她及笄之后或者等到这天下大局已定之后再正式娶她过门,而现在情、欲正浓,完全把持不住,却是进退两难了。

宋灏暗暗提了口气,身子也是绷紧了每一根弦,背上一片潮湿,额上碎发垂下来,一滴汗水滚落砸在明乐的鼻尖上。

明乐眸子里氤氲了一层水光,仰头看着他浓眉深锁的表情,让他的面孔看上去不是那么分明。

虽然整个身体就要被火焰焚烧,但见到她眼底浮动的水光,宋灏终究还是一咬牙,撑着床榻就要起身。

“阿灏!”明乐开口,勾在他脖子上的手臂一用力,突然猝不及防的迎上去,于他堆叠了些许褶皱的眉心印上一个吻。

这一点触感,让宋灏浑身一颤,大脑猛地抽空了一瞬。

然后下一刻,浑身一热,再也压制不住心底的渴望,扶着她的腰肢一举挤压进去。

身体像是被人撕裂成了两半,明乐一疼,闭眼偏过头去一口咬自了宋灏的肩头,眼睛里有大滴的泪花飞溅而出。

宋灏用力的抱紧了她,紧绷着身子,口干舌燥的将她压在怀里低声的安抚,“没事了,再忍一下,一会儿就不疼了,嗯?”

“嗯!”明乐伏在他肩头,低声的应。

宋灏暗暗提了口气,将她放回床褥上俯身去吻她的唇。

明乐一直咬紧的下唇被他强行迫开,稍稍放平了心绪与他唇齿厮磨。

依旧还是很痛,但较之之前破门而入的那一瞬已经好了很多。

明乐闭着眼,全身心的让自己沉浸在他细密温热的亲吻里,尽量忽视掉其它。

宋灏也知道她必定还是难受,一直克制着自己,努力不让自己伤到她。

少女的身体柔韧而温软,像是一场叫人流连难舍的梦,那种感觉陌生而美好。

凌乱的被褥,厚重的喘息,红烛高照,将这一刻新房里的气氛推向最瑰美而华丽的云端。

明乐一直都不是很适应,到后来脑子就跟着身体的动作浮浮沉沉有些飘忽起来,竟然就那么睡了过去。

下半夜再醒来的时候,帐子外面的烛火还没熄,看来是离着天亮还早。

明乐试着动了动身子,下身传来的不适感还是让她微微皱了下眉头。

“还是很不舒服吗?”下一刻,宋灏低缓含笑的声音就从头顶传来。

明乐一惊,忙的抬眸看去。

他却是没睡,单手撑着一侧的太阳穴微笑着看她。

“你怎么没睡?”明乐说道,又再动了动身子方便和他对视,一动之下才觉得全身干爽,自己想了想却不记得何时去的浴房清洗,再一回忆更是不由红了脸颊——

她竟然是在两人的洞房花烛夜里中途就睡着了。

下意识的扯了扯身上新换的被将自己裹的严实了一些,明乐这才嗔了宋灏一眼,“你怎么也不叫醒我?”

“我叫了,你没醒!所以就只能抱你去了。”宋灏弯了弯唇角,见她用被子裹了自己也不说什么,片刻之后明乐却是身子一僵——

她赫然是忘记了两人盖的同一条被子,她这样裹了自己也无济于事,那人的另一只手掌已经攀上她的腰肢,并且不安分的摩挲在皮肤上跳跃。

明乐想要推开他的手又觉得不妥,犹豫之间脸颊上的红晕就越发明显了些。

宋灏似乎是极为乐意欣赏她这样无措的小女儿姿态,喉咙里低低的的笑了一声,压在她腰际的手臂就势一收,自己仰躺下去的同时便是将明乐捞过来,趴伏在她身上。

两个人,四目相对,宋灏的眼睛里带着浓的化不开的满足笑意,轻声道,“怎么都不说话?害羞了?”

“哪有!”明乐下意识的反驳。

“没有?”宋灏挑眉,存了心的要逗她着急。

明乐咬着嘴唇不想和他一般见识,但是这样伏在他的身上还是觉得不很适应,想动又得要撑着他的胸口才能避开,而彼时她身上寸缕未着,起身的话胸前春光又将暴露无遗,进退两难之下,脸上颜色越发红润慌张起来。

宋灏仿佛看出了她为难,目光却是肆无忌惮在她肩胛骨处徘徊。

明乐心里暗恼,面对他这般不还好意的目光,下意识的就往下压了压身子。

不曾想她这一动,反而是宋灏目光一深,倒抽一口凉气。

胸膛被她胸前柔软一压,立刻就将他才降下去不久的浴火激了起来。

明乐却无所查,贴着他的身子又往被子里蹭了蹭。

“阿朵——”摩擦之下,宋灏的呼吸一重,身子也跟着略略绷紧,一把卡主她的腰肢。

明乐的身子一僵,这才惊异的发现他的身子不知不觉间又滚烫了起来。

前一刻撕裂般的痛楚还让她心有余悸,明乐愕然一惊,无措的抬头对上他的眸子,尴尬道:“你——”

宋灏的脸孔上染了一层薄红,被她一看,更有几分不自在的咳嗽一声往旁边别过眼去。

两个人各自尴尬的对峙,明乐忍了一刻,终究还是按耐不住,又试着往旁边蹭去。

宋灏闭上眼,狠狠吸了口气,下一刻就忍无可忍的抬手反手一捞,将她重又提到自己的胸口上趴着。

明乐被他一撞,险些一口气背过去,然后就听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趁我现在还能忍住,你最好还是老实点别再乱动。”

到了宋灏这个年纪,初尝云雨之后就会有很多的情不自禁,可是这一晚他却只要了她一次,而且她也能明显的感觉到即便是那一次,从头到尾他也都在怒意克制着自己的渴望。

因为知道她难受,所以就一再隐忍,让她有时间适应。

心里头的感觉暖暖的,反而就不觉得那么尴尬了。

明乐微微一笑,顺从的把脑袋压低枕在他的胸口上乖巧的不动。

宋灏闭上眼,平复了一会儿呼吸。

感觉他身上的热度慢慢道退了,明乐才重新睁开眼轻点了下他的胸膛道,“你睡了吗?”

“没!”宋灏的声音平稳的从头顶传来,夜色中越发显得醇厚好听,他抬手轻抚她背上披散的发丝,慢慢道,“你不是早就困了吗?睡吧!”

“刚才睡了会儿,这会儿倒是精神了不少。”明乐说道,指头漫不经心的点着他的胸口打发时间,“现在睡不着,我们说说话吧?”

宋灏无奈的笑笑,把她的手拉回被子里裹好,“昨天晚上就一直喊累,都这个时辰了,好好睡,要说话儿就等明天睡醒了我陪你说。”

“不!”明乐果断的拒绝,手撑着他的胸口欠了欠身,双手捧着他的脸孔居高临下的俯视。

她一直都知道宋灏的这张面孔生的极好,但更多的时候姿色却是被气势压倒,反而容易叫人忽视这副皮相。

而此刻,在他完全收起对外的所有伪装的时候,这张脸就更是轮廓分明,好看到了极致。

明乐捧着他的脸久久的凝视,目光里有一层一层的笑意漫上来,调侃笑道,“以往有人说殷王殿下的一张脸孔生的倾城绝艳举世无双,我倒是还没觉得,今天这样看着才觉得所言非虚。”

宋灏本来是在闭目养神,闻言也终于不得已再次睁开眼。

他仰躺着不动,目光里同样凝满笑意平和安静的看她,“那王妃到底是觉得本王这副皮相本身就生得好,还是因为本王是你夫君,所以才觉得好?”

“没有区别!”明乐笑笑,随即话锋一转,扬眉道:“我的夫君,本来就是要样样盖过别人,样貌当然也不能例外。”

她的表情语气,从来都是真假难辨,宋灏也懒得浪费心思去计较,朗朗一笑,就重新闭上眼往旁边闭目养神。

明乐愣了一瞬,见他真的没再睁眼,眸子一闪,突然计上心头,捧着他的脸对着眉心深深的吻了下去。

果不其然,宋灏的整个身子瞬时绷紧,猛地睁开眼,但在这之前明乐还是清楚的感觉到他身上从骨子里发出的隐约的战栗。

宋灏道目光凝滞了一瞬,待到看清眼前近在咫尺的明艳脸庞,就是浑身突然一松,又跌回枕头上。

明乐看着他脸上由紧绷到空茫再到松懈的表情,眉头就不觉的皱了皱。

从曾经一次她无意间问了宋灏的眉心那天起她就隐约的感觉到,宋灏对这个部位似乎格外敏感,今天一试之下果然屡试不爽,前一次她是痛的顾不得,但在这一次她看的分明,那一瞬间他的神色复杂难辨,紧张脆弱,甚至是带了一瞬间的惶恐的。

“阿灏,你——”明乐敛了笑容,探出手去降妖触摸那眉心那一点红痕,但是指尖迟疑颤抖着却不知道该不该落下去。

宋灏安静的躺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淡淡,这时便是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指尖将她拢在怀里躺下去。

帐子里的气氛温暖却沉默,明乐一直抿着唇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过了一会儿,便听见宋灏语气平静的开口:“我五岁那年,那个人和老大忌惮外祖父手里的兵权,联合起来设了一个局,以夺嫡之名演了一场宫变的戏码,想要以我和母后为饵逼外祖就范。那一天整个宫中御林军哗变,我和母后被困在她的寝宫里,那人为了逼迫母后立誓永不准我夺取储君之位,就拿我做人质逼母后就范。母后被他的态度伤到,原是不肯的,可那时候他的剑就抵在我的眉心。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尝到鲜血的味道,我害怕,却一直紧绷着身子不敢动,因为知道,只要我稍有反抗,不仅仅是我,连带着母后都会一起被他杀掉。母后再是傲气,终究也没能拗过他,当着他的面以我眉心的血书成血誓焚天诅咒,她这一生,不会帮我也不准我觊觎储君之位,否则——”

宋灏的声音很平静很平静,在这样的夜色中静的仿佛空灵。

明乐的一颗心却在随着他的声音一点一点的慢慢沉入冰冷的海水中,压抑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直都知道,宋灏承受了很多很多,但是无论如何她都是不可能感同身受的,一个五岁的孩子,亲眼经历自己生身父亲的杀戮和威胁,那一瞬他该是怎样的绝望和恐惧。

剑指眉心,这恐惧伴随了他整整十五年。

从此骨血亲情在他的脚下被碾成尘土,也难怪从来都不曾听他唤那人一声“父皇”。

“别说了!”明乐心里一酸,忙是抬手以手心封住他的唇。

宋灏沉浸在回忆里的思绪被她打断,收摄了心神垂眸向怀里看他。

明乐微微仰着头与他对视,目光疼痛。

“阿朵,别这样,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为我难过的,只是因为你既然想知道,我便不想瞒着你。”宋灏俯首去吻她的额头,低声的诱哄,“我还是喜欢看你运筹幄笑着的模样。”

他经历了那样薄凉和冰冷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却还是愿意为她留下所有的温暖,给她信任和依靠。

明乐的双手在被子底下环住他的腰,用力的拥紧,似乎是想把自己身体里的热量全部传递给他。

宋灏的身子僵硬着,见她这样孩子气的举动,终究只是无奈的笑了笑。

明乐用力的抱着他,把脸使劲的贴靠在他的胸膛之上,半晌,闷闷的开口道,“都过去了,忘了吧!从今以后有我在你身边,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再没有人能威胁你,伤害你!”

强大如斯,这也只是唯一的一次有人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而说这话的人却是靠在他怀里猫儿一样的温顺柔软的一个小女子。

心里像是有一块蜜糖无声无息的化开,甜腻的气息一点一点浸透到血液里。

宋灏笑弯了眼眸,同样用力的将她拢在怀里,愉悦的附和道:“好!从今以后本王的人身安全就都交给王妃负责了,你来保护我,还有——”

宋灏的话到一半突然顿住。

明乐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下文就狐疑的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还有什么?”

宋灏垂眸下来与她对视,眸子善良如星,间或的闪过一丝狡黠,卡在她腰际的手指却是顺势往前滑过去些许抚在她平坦柔滑的小腹上,埋首咬了下她的耳垂,吐气如兰道,“还有我们未来的孩儿!”

他的气息温热湿润喷薄在耳后。

“没正经!”明乐的脸颊一红,顿时就生出几分怒意,手肘撞了下他的胸口就要从他怀里挪开。

宋灏却没答应,长臂一揽再度将她牢牢的锁在胸前。

“阿朵!别闹了!”明乐还预挣扎,他的声音就再次柔和平顺的从耳畔传来:“其实这一天其实我已经设想过无数次,即使是在今晚回府的路上都还曾觉得陌生而遥远,直到现在这样拥着的你的时候才觉得真实了。”

宋灏的声音带着厚重的喘息低低入耳,有淡淡的笑意在唇齿间化开。

人便是这样,即使再强大,所拥有的东西再多,但是无论何时——

对自己真正在意的,也总会患得患失。

宋灏是这样,明乐也是,而也正是因为他们曾经失去的太多,所以现在看上去比任何人都坚韧强大的同时,心里为特定的人所留的那一寸余地就更加柔软。

明乐的心头一动,突然就没了脾气。

见她妥协,宋灏的唇角就跟着弯起一个舒心的笑意,喃喃道:“人都说岁月静好,温和从容,原以为只是场奢华的美梦,这一刻有你在我身边,原来一切真的可以这样。”

无论明日推开大门,我们将要面临的又是怎样的风雨,但是只要有你在我身边的每一刻,我的天地就都可以静好从容,只因为——

你在我心里,并且一点一点满满的融入骨血,成为我生命的全部。

愿岁月静好!阿朵,我记得你的话,终有一日我们会回到白水河畔的小镇上,这般从容而安定的相伴到老。

有你在我身边,一切,安好!

两个人相拥而眠,红烛高照烧了整晚,映着睡梦中两人唇角浅浅的笑。

明乐次日早上回醒,天色已经大亮,睁开眼就看到旁边男子安静的睡颜,高挺的鼻梁,微扬的唇角,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羽翅在皮肤上投下浅浅的影子。

这个男子,初见他时邪佞冷酷,而在此相逢也是冰冷孤傲叫人敬而远之,谁会想到也会是个在睡梦中犹且安逸微笑的漂亮孩子?

看着他安睡的样子,明乐的心里突然觉得异样的满足,一是情不自禁就小心翼翼的撑起身子轻轻贴上他微弯的唇角吻了一下。

这一下她的动作极轻,屏住了呼吸生怕惊醒了他,待到在他身侧重新躺下的时候见他没有转醒的迹象这才放心,闭上眼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然后侧目看他一眼又觉得心虚,就尽量放轻了动静往另一侧翻过身去装睡。

宋灏的手是到了这时候才突然毫无征兆的攀上她的腰。

明乐一惊,还不得她尴尬的情绪调动起来,身后就传来他愉悦的一声轻笑,“偷香窃玉,滋味可是有所不同?我的王妃!”

明乐脸上一燥,顷刻间恨不能就在床上挖个洞钻进去,整个人懵在那里。

宋灏见她不动,脸上笑意就越发的深了,收紧手臂将她往怀里拢了拢,故意逗她道,“怎么了?到了这会儿又知道害羞了?”

自己理亏在先,明乐也知道在口舌上不是他的对手,索性也不辩驳,只就没好气的扭头瞪他一眼:“你什么时候醒的?”

她含嗔带怒的模样看上去别样妖娆,宋灏就势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道:“很早就醒了,怕扰了你,所以就一直躺着没敢动。”

说着就又旧事重提的笑了笑,作势去咬她的鼻尖,语气暧昧的低声笑道,“我知道昨夜没能叫你满意,这就忍不住要反客为主了?”

“说什么浑话呢!”明乐恼怒的抬手挡住他的唇,一张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子后头,用力挣脱他的怀抱爬起来,背对他穿衣。

她平时习惯穿抹胸,但是大婚图个吉利,衣物里头多的是红色的肚兜,这样整张脊背暴露出来,那一条深红色的疤痕便是赫然入目。

因为伤口太长太深,后来又撕裂了一次,虽然柳扬调制了最好的药物给她敷,还是没能完全复原,虽然疤痕并不显狰狞,但光洁如玉的脊背上斜劈下来的一道醒目的红痕还是触目惊心。

宋灏眼底的笑意瞬间隐去,目光之中流露出淡淡的心疼,不禁抬手,指尖由上而下顺着那疤痕描摹起来。

虽然伤口已经痊愈,但他触手仍会有轻微的颤抖,指尖走走停停,在明乐没有看到他表情的情况下倒是以为他又在恶意的使坏。

“别闹!”明乐笑着闪躲,就要回头来;拍他的手。

宋灏却是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将她的右手禁锢不准她回头,然后爬坐起来俯身上前将唇紧紧的贴靠在她肩后。

火热的触感惊的明乐全身一颤,但这个时候她却已经明显的察觉他的情绪不对。

“阿灏——”明乐试着开口。

宋灏却未有回音,闭上眼,用最虔诚的姿态由上而下一点点从那疤痕上吻过,所过之处逐渐激起明乐的战栗。

明乐起初并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但是等她吻到她的背心处也不听他多吭一声,心里突然就反应过来,跟着沉默了下去。

宋灏的唇一直在她背上流连,直至最后贴靠在那道疤痕的尽头却也久久没有退了开去。

明乐抬手往自己的背后触了触,入手并不十分的触感让她的笑容带了苦涩。

“很难看是不是?”明乐问,唇齿间溢出的却是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

总是遗憾,已经不能把最纯粹的那个自己留给他了,而现在,能给他的这副身子也是伤痕累累,做不到尽善尽美了。

宋灏不置可否,唇贴着她的皮肤轻轻的摩挲,半晌手臂缓缓收紧从背后将她用力的抱住。

“阿朵!”他的脸贴靠在她背后,细语呢喃,“在我眼中,怎样的你都是最美好也是最值得我珍视的,其他人皮相生的再好都是骷髅白骨,与我没有半分意义。你已经把这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子毫无保留的送给我了,我——很满足!只是——”

宋灏说着,一叹,语气突然就带了几分悲怆:“是我的疏忽,没有保护好你!”

我很自责,可是这种无意义的话却都不能说出口。

“别这样!”明乐的眼角含了泪花,回转身去,就势将他的脸庞收拢入怀,手指拂开他面上散落的发丝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我们之间没有谁亏欠谁,也没有谁需要对谁抱歉。我受伤不是你的过错,你也不要再记挂着这件事了,总之我向你保证,从今以后哪怕只是为了你,我也一定保重我自己,不再让自己受伤,不再让你觉得难过,好不好?”

宋灏枕在她腿上无声的笑了笑,片刻之后才慢慢敛了笑容,一个字一个字认真说道:“我只要你记着,现在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这天下也好,曾经刻骨难忘的仇恨也罢,和你比较起来我全都可以放弃。所以无论是到了什么时候,都不允许你再去为了达到目的而冒险。我这一生所求,不再是仇恨,是你!是你在我身边的日子!”

曾经的十多年,是刻骨铭心的仇恨吃撑着我一步步走到了现在,但是现在有你我才明白,我的一生不是为了仇恨而活。

即使现在为了永绝后患我不得不去拼杀算计,但是与你一起平安康泰安安稳稳的走过一生才是我此生的最大渴望。

“好!我记下了!”明乐笑着点头,用手指替他理顺被褥上面铺洒的发丝。

如果可以,谁不愿一世康泰的过,又有谁愿意将自己淹没于阴谋算计鲜血死亡之间步履维艰?

宋灏,幸而有你,还能让我对这冷淡的人世重新有了渴望和期盼。

即使这一刻我们步履维艰,但也只期望有一日,可以牵着你的手温和从容的走过这一生。

宋灏的脸色再度浮现一个笑容,抬手蹭了蹭明乐的脸颊。

明乐与他会心一笑,随手捡起一件里衣披上,道:“起来吧,时候不早了,昨天让周管家把府里的管事都叫到大厅等着了吗?”

“那就让他们等着好了。”宋灏赖在她腿上枕着纹丝不动,又抬手去拈了她一缕发丝凑近鼻尖嗅了嗅。

“别闹了,这才我过府的第一天,就算只是你府上的管事,去的晚了也没得叫人笑话。”明乐一把拍开他的手,从旁边捡起他的里衣扔到他身上。

宫里的大礼,昨天夜里她已经当众向姜太后敬过茶了,本来姜太后是宋灏的生母,今日一早她还是应该入宫去再以进门新妇的身份再敬一杯的,但因为姜太后和宋灏表面上的关系僵持,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猜疑和麻烦,这一道礼数倒是省了。

“周管家他们都不是会胡思乱想的人。”宋灏不以为然道,但却也还是慢吞吞的起身捡了衣服套上。

两人各自套了里衣挑来帐子下地,就听见外面长平的声音道:“王爷,王妃,你们起身了吗?”

“进来吧!”明乐说道,一边走到妆台前取了梳子将头发简单的整理一番。

“奴婢给王爷王妃请安!”长平等几个丫头早就备好了洗澡时和明乐两人的衣服在门外候着,开口鱼贯而入,把温水和衣物一一摆好。

有了头天晚上的先例,几个丫头也不主动近宋灏的身,采薇和长平两个过去服侍明乐净脸穿衣,雪雁和雪晴则是进到里屋去整理床铺。

雪雁和雪晴两个围着床榻忙碌了一阵,明乐在外间,间或也能听见两人一边偷笑一边窃窃私语,心知肚明怎么回事也就只当没听见。

两个丫头麻利的把床铺整理好,宋灏刚好洗完脸从盆架前走过来。

“王爷王妃大喜,祝王爷王妃琴瑟和鸣早生贵子!”雪雁书双手捧着那方元帕快步走过来呈送到宋灏面前,使劲低着头几乎没到了胸前。

宋灏的府上大小管事都是男丁,没有管事的嬷嬷,有几个婢女也是备着给偶尔过府的客人看,做做样子的。所以近身服侍的就是明乐带过来的这四个丫头,而这番话也是常嬷嬷事先嘱咐的。

洁白的元帕上几点嫣红,像是冬日雪地里绽放的红梅,妖娆而魅惑。

明乐坐在妆镜前假装视而不见,宋灏的目光往那元帕上一瞥,唇角就不觉弯了弯,淡然吩咐道:“收起来吧,一会儿进宫呈送给母后过目。”

虽然他们之间的这场联姻从头到我都是一意孤行,但该走的套路还是要走全的。

“是,王爷!”雪雁应了,仔细的捧着那元帕,放进雪晴递上的一个盒子里收了,两人先行一步捧着盒子退出去。

宋灏转身走到桌旁去取托盘里的衣物,明乐从镜子里看见,就挡开采薇拿着梳子的手起身走过去,接了他刚刚拿在手的袍子微笑道:“我来吧!”

说着就绕到他身侧拉了他的胳膊替他穿戴。

宋灏配合着她把衣服穿上,看她专心致志的替他整理,眼底明亮的笑意就不假掩饰的漫上来,抬手揉了揉她脑后发丝,宠溺说道:“这些事情不用你插手,我自己来就行。”

“你不是说喜欢这样的感觉吗?”明乐头也不抬的笑笑,指尖穿引给他把衣带系好,一边说道,“你一生所求不过就这么简单,我如何不能满足于你?”

其实不是缺个人服侍,而是喜欢她围着他认真忙碌的那种感觉。

有时候,所谓的爱并不一定要惊天动地,便只是这样一个微小的细节都能让他觉得很满足也很快活。

原来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她也都曾仔细的斟酌并铭记!

宋灏的眼眸弯起,眼角眉梢的笑意就越发浓厚的渲染开来,在明乐抬手替他整理领口的时候突然捏住她的下巴深深的吻了下去。

长平和采薇在旁边看着不觉红了脸,慌乱的垂下头。

虽然两人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但是光天化日之下,旁边还有人,明乐还是心里一跳,手抵在他胸前本能的推拒,等到宋灏暂缓换气的时候急忙捶了他一下:“别闹!长平他们还在呢!”

宋灏有些意味未尽的舔舔唇,很有些不甘的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用手指抹去她唇上的水渍松了手,然后赶在明乐退开之前凑近她耳畔飞快说道:“那就先欠着,等晚上没人的时候。”

声音不大,但整个屋子也就只有这么大,长平她们自是可以听到,纷纷的掩嘴偷笑。

明乐知道他又是故意在使坏,嘴角略一抽搐,刚要发作宋灏已经神色一敛往内室走去,“我穿鞋,你也快些梳妆吧,周管家守时的很,这会儿怕是盼的脖子都长了。”

他这人,变脸倒是快的很!

这种事情要计较是计较不清的,明乐也懒得再和他周旋,转身回到妆镜前由采薇伺候着梳头。

两人整理一番,虽然没多耽搁,但出门的时候也是日上三竿。

从宋灏的院子穿过花园去正厅,周管家和几位管事果然早就已经到了,并且把阖府上下所有的下人都一并叫到了院子里等着拜见主母。

王府里原先只有宋灏一个主子,下人虽然按照当朝亲王府的规制安排的不少,但没什么利益冲突,再加上柳扬和周管家两个手段了得,内外人员分配其实是十分简单的。

明乐由宋灏陪着出来和众人打了个照面就吩咐着他们散了。

借由大婚之际,宋灏向孝宗告假三个月,孝宗自是求之不得的马上准了,所以这段时间不用上朝也不用上衙门,宋灏便是悠闲自在的闲在了府里陪着自己的新王妃画眉读书,间或也带着明乐往宋沛府上,或者京城达官显贵家的宴席上走动走动,日子过的好不悠闲自在。

如此不问世事,等到他重新回刑部理事已经是花开五月的暖春时节。

一大早宋灏起来上朝明乐也跟着醒了,等到送走了他也就再无睡意,在床上仰面躺了会儿,正酝酿着睡意想要再睡个回笼觉,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明乐猛地睁开眼,片刻之后长平推门进来,神色焦灼的反手关了门就直奔到她床前。

“走的这么急,什么事?”明乐翻身坐起,不等她问就已经主动打开帐子。

“王妃,事情似乎有些不对。”长平说道,随手取了件外衣给她披上,一边神色凝重道,“小少爷刚刚穿了消息过来,说是昨天晚上有一伙黑衣人闯进广月庵,把静云师太强行掳走了。”

------题外话------

好苦逼的洞房,最近和谐好严重,来来回回改了五遍了,最后又删了几百字的内容,宝贝们昨天木有更成某岚对不起你们熬夜等文的妹纸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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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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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章 宫中贺寿

京城之地波涛暗涌了这么久,明乐也料定了暗中会有事情发生,却不曾想,首当其冲的会是一个遁世方外的庆膤公主。

“爵儿那里的详细信息是怎样的?可有线索是何人所为?”明乐一边把衣服穿上,一边问道,心里却没报多大的指望。

那人既然会对庆膤公主下手,一定是知道她的身份的,想利用她来谋算什么事,而明知她的身份还敢强掳了她走,就一定会事先做好一切的应对准备,不会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出来授人以柄。

“没有!”长平说道,“刚才过来传信的是影二,奴婢已经仔细的问过了,他只说是新得到的消息,别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长平说着,又兀自揣测,“王妃,您说会不是秦指挥使?这段时间他似乎一直都不死心,在暗中追查静云师太的下落,会不会是他从哪里追查到了线索,带走了师太?”

“是有这种可能,但可能性也不大。”明乐思忖片刻,却是摇头,“应该不会是他,秦啸此人虽然不羁,但为人还算磊落。看得出来,在这件事上他还是被秦夫人授意的成分居多,如果是他为了秦穆之的事情想要对小皇姑不利的话,应该当场就会动手,而不是将人掳走了。”

“那会是谁?”长平难免有些急了,“会不会——”

“我担心的也是这个!”明乐长出一口气,打断她的话,“就怕是有人知道阿灏和小皇姑的关系亲厚非同一般,所以想要以此为突破口来针对我们的!”

明乐想了想,一边穿鞋下地一边道:“王爷那里有没有通知他这件事?”

“还没有,这会子王爷应该还在宫里。”长平说道,“一会儿奴婢就去刑部的府衙等着王爷下朝。”

明乐抿抿唇没有说什么,坐到妆镜前简单的把头发打理好才又开口道,“爵儿现在在哪里?”

“这几日没什么事,小少爷应该是在家吧。”长平道。

“那你一会儿回去一趟吧,让他替我走一趟赌坊,传我的话下去,让那边的人盯紧了各方面的消息,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明乐道。

八方那里鱼龙混杂,关系网甚是庞大,但是在这件事上明乐心里仍是没底。

“奴婢明白!”长平谨慎的应下,想了想又补充,“那王爷那里——”

“整个京城的官场这段时间都是波涛暗涌,乱的很,你就先不要去府衙了,阿灏那里,等他晚上回来我亲自同他说吧。”明乐道,起身走回卧房取了外衫穿戴。

“是!”长平神色凝重的看她一眼,不敢再耽搁,匆忙告退去了悯郡王府找易明爵。

宋灏不在府中,明乐也有点兴致缺缺,草草用过了早膳就在书房的窗前摆了一局棋,自己和自己对弈。

院子里的海棠开的正艳,花瓣饱满与翠绿的叶子交织映衬,暖阳之下,整个院子都笼罩在一种宁静而悠远的气氛里。

宋灏进门的时候明乐正半倚在窗前的睡榻上,单手撑头心不在焉的往棋盘上落子,指间黑色衬着她小巧莹润的粉嫩指头,很有些赏心悦目的味道。

宋灏的唇角弯起,举步进门。

显然明乐是在走神,竟是没有察觉他进门的脚步声,一枚黑子执于指间久久的拧眉沉思。

宋灏看她皱眉的样子,不觉又是弯唇一笑,俯身坐下的同时握住她的指尖把棋子落下。

指尖被他裹住,明乐才是骤然惊醒,扭头看了眼外头正烈的日头,就要爬起来:“这才刚到晌午,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刑部的衙门,何时缺过人手?我在那也就是个摆设,不时去露个脸也就行了。”宋灏说道,将她揽入怀中低头吻了吻她的指头,“我刚听雪雁说你早膳就只用了一点,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传太医来瞧瞧?”

“我哪有那么娇贵的,动辄就请太医过来做什么?”明乐笑笑,心里略一犹豫就正色道,“你回来了也好,我正好也有件事情要与你说。”

“嗯?”宋灏觉察出她的情绪不对,就垂眸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明乐与他对视一眼,咬了咬嘴唇才道:“早上那会儿爵儿得了消息,说是小皇姑那里出了些岔子,昨夜有人入寺将她掳走了。”

果不其然,宋灏闻言就是勃然变色,脸上笑容瞬间敛去,于眉目之间凝聚了一股浓厚的冷意出来。

“消息核对过了吗?可靠?”宋灏问道。

“爵儿那里来的消息,不会有错的。”明乐反握住他的一只手,面有忧色的劝道,“这件事很有些蹊跷,我已经安排了赌坊方面帮着打听了。可是我在这想了整个上午也没能理出一个合理的头绪来,知道小皇姑尚在人世的本来就没几个人,知晓她下落的就更是少之又少,连礼王他们都蒙在鼓里,如果不是她的行踪意外泄露了,这件事追本逐末,怕是——”

明乐说着,眼中忧色不觉的更重,停顿了一下才又继续:“还得要从宫里那方面入手了。”

当年庆膤公主是为了宋灏违逆先皇,乱了先皇和孝宗的全盘计划,也是因为如此而在宫中彻底失去了立足之地而心灰意冷遁入空门。

这些年孝宗是得了先帝的遗诏,不曾为难过她,但是以他狭隘自私又多疑的个性——

只怕从一开始就早早的把庆膤公主给恨上了。

现在如果说他要借题发挥铲除异己——

这一点并不奇怪。

“你觉得是他做的?”宋灏沉默半晌,这会儿才语气肃然而冷静的开口。

“除了他,应该不会有别人了。”明乐仰头去看他的脸,却为他脸上过于凝重的表情而生出些许疑惑,“我也曾考虑过秦啸,但是不管从处事风格还是能力上看,都觉得不太可能。现在唯一对小皇姑的行踪了若指掌又有理由做这件事的,就只有孝宗本人了,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

宋灏与她对视片刻,闻言却是不置可否的缓缓闭眼,为仰起头来沉默了一阵。

明乐的心里更加困过,双手圈住他的脖子强迫他再与自己对视,道:“别卖关子,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宋灏睁开眼,无奈的笑笑,一掌压在她脑后使劲揉了揉她的发丝。

明乐有些急了,皱紧了眉头瞪他一眼。

宋灏目光深深的看他,目色深幽一如无边的夜色,看不清情绪,这时才是将她压在怀里用力的抱了抱,语气微凉的开口道,“你要知道,小皇姑这个曾经的当朝第一公主可不是白叫的,那时候皇爷爷之所以宠爱她,并不仅仅是因为老来得子的关系。她聪敏、睿智,表面看上去虽然活泼张扬无所畏惧,但在人世上更是八面玲珑,几乎把皇祖父所有的喜恶习惯都掌握的分毫不差。若不是后来在情爱一事上为人心的薄凉所伤,她这一生怎么都不可能是这样的结局。出生在皇室之家的孩子,你当真以为她可以毫无心计,只凭靠着君王的宠爱就能够如鱼得水的生存下来吗?别忘了宫里的形势,争名逐利,夺权争宠的戏码每天都在上演,她得到的宠爱越多,背地里所要承受的风险就越大,有多少人虎视眈眈,想要找机会将她拉下马?小皇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当年她能独善其身在皇权争夺的漩涡里保持着万千宠爱为所欲为,到了今时今日,你又真以为她看不透朝中的形势?会没有防范?会连区区自保的能力也没有吗?”

庆膤公主,自明乐第一眼见她,看到就只是那个雍和从容的静云师太,后来虽然知道她的一生波澜壮阔并不简单,却始终没有深究过。

此时被宋灏一提,明乐才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所以你是说在这件事情上,小皇姑并不是完全被动?”明乐愕然,“如果不是她自导自演,那么至少在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也是有意配合,才让对方能够顺利得逞的?”

“可以这么说吧。”宋灏说道,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目光瞥向窗口摆着一盆红色海棠,目光深远。

“明知道你和宫里那位之间的局面,如果是那人出手的话,她没有理由束手就擒,甘心去做那人用以限制你的筹码。”明乐思忖着说道,却是越想越心惊,顺着宋灏的思路,重重迷雾拨开,一个隐藏幕后的巨大迷局呼之欲出。

“阿灏——”明乐的嘴唇动了动,再开口的语气里就多了几分沉重,“你——有把握吗?”

“要知道,知晓小皇姑下落的并不止那人一个,如果期间没有受到其它意外因素影响的话,十之八九不会脱出我的料想之外!”宋灏垂眸看一眼她脸上惊疑不定的神色,就是缓和了情绪,低头轻啄了下她的鼻尖,轻声笑道,“这件事你暂时不要多想了,我会亲自想办法求证,有了结果再告诉你。我们先用膳,好不好?”

宋灏说着,就弯身去榻边取她的绣鞋。

明乐挪过去,套了鞋子在脚,心里总还是有些放不下,回头又扯了下他的袖子,“先不吃了,之前我交代了爵儿去查的,既然你要亲自处理,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月好,趁着消息才刚放出去,我得马上去一趟赌坊,叫他们把消息撤回来。”

如果事情真如宋灏所料,那么暂时就还是不要闹出大动静的好。

“这点事情,不用你亲自去,我叫柳扬走一趟就行了。”宋灏皱眉,不悦道,“先用膳,早上就没怎么吃。”

说完也不等明乐首肯就叫了柳扬和长平进来,让柳扬去悯郡王府给易明爵传信,又打发了长平去厨房传膳。

明乐心里有事,就敷衍着躲开他的手,背转身去收拾棋盘上的棋子,思绪仍然围绕在庆膤公主的事情上打转儿。

宋灏见她一副眉头深锁的模样,心里叹息一声,伸手一捞把她抱在自己膝上坐了。

明乐皱眉,揽着他的脖子仰头去看他的脸,“我不饿!你饿了就自己先吃。”

“真的不饿?”宋灏再次确认。

“嗯!”明乐心不在焉的点头,回过神来才觉得他唇角噙着的那丝笑容确乎很有些不怀好意,心里刚刚狐疑了一瞬,果不其然,宋灏已经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睡榻之上,埋首下去就要捕捉她的唇瓣。

明乐的反应也是极快,忙是偏头往旁边躲开。

一个吻就深深的落在了她的颈边。

未能得逞,宋灏不满的哼了一声,索性就埋首在她颈边用力的吮吻下去。

彼时正值晌午,一缕暖暖的阳光窗子的缝隙里洒进来,刚好打在了脸上,明乐下意识的抬腕去挡,却被他吻的脖子发痒,嗔道:“别闹,大白天的!”

“自家院里,怕什么?”宋灏却赖着不肯罢休,仍是不死心的去咬她的唇。

明乐笑着闪躲,两个人互不妥协,嬉笑着就在榻上滚作一团儿。

宋灏本来只是见她愁眉不展,有意逗她笑笑,但是这会儿温香软玉在怀,渐渐的就有些把持不住,呼吸逐渐的厚重起来,手也不安分的从她衣衫的下摆探进去掌握那份柔软。

“别——”明乐被他撩拨的面红耳赤,喘息着去拉他的手,“大白天的,叫人看见了不好。”

宋灏却置若罔闻,反而趁机一口含住她混润香甜的唇瓣,将她的抗议尽数吞入肺腑,并且惩罚性的开启牙关碾了一下她的下唇。

他拿捏着分寸,并没有太用力,不是很痛,却有种电流击中般酥酥软软的感觉在血液里攀升。

明乐忍不住嘤咛一声。

这声音细弱而婉转,虽不过短暂的一促,却激的宋灏头脑一热,齿关一碾咬住她的唇。

明乐不觉低笑一声,一时调皮的心思起了,也忽的张口,趁宋灏不备,捕捉到他的唇用力咬了下去。

轻微的血腥味在两人的唇舌间慢慢化开,宋灏闷哼一声,脑子里嗡的一下炸开,好像身上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就在这一刻被拉伸到了极点。

明乐不去看他的表情,藕臂轻柔的攀附他肩头,倾身贴上去,把脸藏在他的肩窝里低低的笑。

宋灏怔愣了一瞬,随即喉咙里也跟着发出一声低低的浅笑,猛地一把扯掉她贴身的肚兜。

感觉胸前一凉,明乐低呼一声,下一刻宋灏火热的唇已经贴上她的皮肤,一点一点重新把她的身子融化在自己的气息里。

窗台上的海棠花娇艳欲滴,兀自开的妖娆。

地面上衣衫零落,床榻上男女的躯体紧密纠缠,间或有婉转的娇吟声若有似无的在空气里散开,这午后绚烂的阳光看起来就似乎更要温暖柔和了几分。

长平和采薇端着几样小菜从院外进来,听到房里隐约的动静都不觉跟着红了脸,复又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

庆膤公主失踪的事并没有在朝中引起什么风浪,毕竟——

在皇家的玉牒上,所谓庆膤公主早就是一捧白骨,不该再被任何人提及。

不过这个消息也很快传进了宫里,孝宗虽然没有声张,也在暗地里安排了暗卫找寻她的下落。

宋灏这边也是动用了一切的关系网,试图确认庆膤公主的所在,但整整十个日夜下来同样一无所获。

庆膤公主其人,就好像是一夜之间突然从这天地间蒸发不见了一样,丝毫的迹象也没有留下。

而她的失踪,看上去无关痛痒,实际上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整个盛京虽然表面看上去太平无虞,但是每个人都能隐约察觉到一种风声鹤唳的紧张感。

就在这样紧迫不安的气氛中,转眼又到五月十七,孝宗的寿辰。

万寿节,依照朝中延续下来的规矩,依旧是要设宫宴,邀百官入宫同庆。

宴会开席还是在晚上,但是因为柳妃有孕孝宗龙心大悦,知道她爱听戏,就在这一天把京城最有名的三喜班请进宫表演,戏台子一大早就在柳妃宫里摆开了,所以这一天命妇们得到传召一大早就可以进宫听戏。

宋灏一早要上朝、去衙门,得要下午才能得闲,所以这天明乐就没有和他一道,上午起来拾掇了一番就带着几个丫头先行一步递牌子进宫。

只不过入宫之后她却没有立刻去柳妃处,而是先去了姜太后处请安,不想还未到万寿宫门口就先远远的看到林皇后带着自己的一众嬷嬷婢女从里头出来。

明乐款步走上台阶,待到她走近就微笑这屈膝行礼,“弟媳见过皇嫂!”

“免了吧!”林皇后淡淡说道,语气并不见热络,盛装之下还是难掩一脸的疲惫之色。

自从去年因为四皇子的事被摆了一道之后她的日子就过的很不如意,年岁渐长又膝下无子,并且不被孝宗待见,虽然还能勉强保留着这个皇后的头衔,却也是时刻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就在什么时候栽下去。

“谢过皇嫂。”明乐淡淡一笑,抬眸看一眼她的脸色就跟着露出几分忧色道,“听闻皇嫂这段时间身子不适,这会儿看着气色倒是好了许多,该是没有大碍了吧?”

“难得你还惦记着本宫的身子,就是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没什么事。”林皇后道,显然是没太有心思与她寒暄,回头看了眼正殿的方向道,“五弟妹是来给太后她老人家请安的吧?正好太后刚才佛堂出来,你进去吧。本宫寝宫还有些庶务要处理,就不陪你一起了。”

说完就扶了龚嬷嬷的手,径自出了门。

“恭送皇嫂!”明乐站在原地未动,一直目送她离开。

带到他们主仆一行走的远了,身边长平才凑近一步,小声提醒道:“皇后娘娘的这病听说不是什么好兆头,几个月不见,眼见着又瘦下去一圈了。”

说着,就露出些许同情之色来。

“从来心病都得心药医,除非她自己能看开,否则——”明乐看着她渐行渐远薄弱的背影也是隐隐的一声叹息,“但凡她是稍微聪明些的人,把持着一个皇后之位十余年又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现在还要这样看不开的不甘心,何必?”

“奴婢瞧这皇后娘娘也怪可怜的。”雪晴心直口快的说道。

明乐但笑不语,从远处收回目光,嘱咐道,“今天在这宫里,你们几个说话都注意着点,多看,慎言,明白吗?”

“是,奴婢记下了。”几个丫头连忙应道。

明乐满意点头,这才举步往里面正殿的方向走去。

**

花园里林皇后带着一众人等缓步而行,神色郁郁。

龚嬷嬷跟在身后,叹息着上前去替她拢了拢领口,道:“娘娘,您这几日身子弱,奴婢还是叫一辆辇车过来吧,别累着您。”

“走两步路而已,本宫还没那么容易死。”林皇后说道,唇角扬起一个冰凉的弧度,讽刺至深。

“娘娘!”龚嬷嬷一惊,忙是上前一步将她拦下,警惕的左右看了看,没有察觉什么异样才慎重的叮嘱道,“什么死不死的,娘娘也不怕忌讳吗?太医不是说了吗?您这是忧思过剩心力郁结,放宽了心就能慢慢调养好。以后可莫再说这样的话了,当心隔墙有耳。”

龚嬷嬷说着,就是眼尾一挑对她使了个眼色,压低了声音道,“奴婢听说因为南疆战事失利的事情皇上最近一直心情不好,这要是被哪个爱嚼舌根子的去撺掇两句,保不准是要惹祸的。”

“哼!”林皇后闻言却只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本宫咒的是自己又不是他,难不成这也要犯了他的忌讳?”

皇上和自家娘娘之间嫌隙已深,轻易不容易化解,而自家娘娘又是这么倔强脾气,怎么都不肯服软低头去哄一哄皇上,眼见着她这个一朝皇后沦落到这样的地步,龚嬷嬷更是心疼,不觉的就红了眼眶,一把拉住她枯瘦的手道,“娘娘,您可不要再说这样的丧气话了,这要是让家里夫人知道了,该是多心疼啊。再怎么说您也是一朝国母,只要有这个位份在,您就什么也不怕,万不可以再说这样的话了,你说这话,是在剜嬷嬷的心啊。”

龚嬷嬷说着就抬手去抹泪。

她是林皇后的乳母,亲手将她带大,在情分上甚至比林皇后的生母还要更为亲密一些。

眼见着皇后受苦,这些日子她时刻都感同身受,只奈何无能为力罢了。

林皇后看着老泪纵横的模样,脸上却不见多少动容,也不去劝,只就涩涩一笑往远处移开目光,忽而听得远处的流云宫里咿咿呀呀的唱腔就是目色一寒,冷声道:“说什么皇上因为南疆战事失利龙心不悦,那也是要分人的,南疆死了那么多人,他还不是照样宠着那个贱人在这里歌舞升平的招摇么?”

“娘娘!”龚嬷嬷一惊,忙是一把捂住她的嘴,再见她一脸苍凉的模样,不觉的又是心一软,叹息道:“奴婢知道您心里头苦,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皇上就算是把他宠上了天又能怎么样?她到底也只是个贱籍的舞姬出身,皇上宠她还不是为着她肚子里的那块肉!”林皇后冷冷一笑,显然是没把她的话听进去,目光怨毒的盯着流云宫的方向一字一顿道“才刚四个月而已,能不能平安生下来都两说,本宫倒要看看她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这样犯忌讳的话她竟然就这么旁若无人的说出来,龚嬷嬷脑袋一晕险些背过气去。

林皇后又再狠狠的瞪了流云宫的方向一眼,转身已经往另一侧的小径快步走去,裙裾翻飞扫落一地的落花。

龚嬷嬷一急就要去追她,想想还是不放心,忽就冷了脸先是对后面跟着的一众宫女警告道,“娘娘刚才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

听了这样要命的话,哪怕林皇后就只是一说,但万一有什么差错也足够在场的所有人都跟着掉脑袋来了。

一众宫婢吓的不轻,忙是齐声回道:“奴婢什么也没有听到,娘娘她什么也没有说!”

“嗯!”龚嬷嬷这才满意,鼻孔朝天的哼了一声,严厉道:“都给我管好你们的嘴巴,谁要是听了不该听的,说了不该说的,后果你们自己掂量。”

“是。奴婢们记下了!”宫婢们诚惶诚恐急忙附和。

龚嬷嬷斜睨了一眼,这才一挥手带着众人小跑着去追林皇后。

**

明乐在姜太后处并没有滞留太久,只就例行公事的请了安,姜太后似乎也没有多余的话要嘱咐她,闲聊了两句就说自己乏了。

因着宋灏的关系,明乐也不欲与她多有牵扯,顺理成章的告辞出来,也去了柳妃的宫里看戏。

这段时间政事上有太多的不如意,如今柳妃有孕算是给了孝宗一个难得放松的借口,再加上他膝下子嗣单薄,对于自己最宠爱的妃子所怀的这一胎就更是看重,尽管他本身不爱看戏,但这日下朝之后也暂时抛开一切政务来到柳妃宫里陪她看戏。

两人相携坐在戏台下面的头一桌,言笑晏晏,群芳环伺,其他的嫔妃即使是不买柳妃的面子,但是为着孝宗也都聚首在此,陪着一起把这院子里的气氛渲染的热闹到了极致。

命妇们紧随其后,也是济济一堂,欢声笑语不断。

明乐去时院子里头已经坐满了人,香风四溢,其乐融融。

明乐并不想凑这个热闹,但是入乡随俗,也不好回避,站在拱门底下正想着寻摸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一坐,就见最后面贴近花丛的那张圆桌后头有人笑着冲她招手。

------题外话------

嗯,有人要出招了,让我想想,下一个倒霉的该是谁了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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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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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0章 太子溺亡

“五弟妹,过来这边坐吧!”

明乐循声望去。

招呼她的人,是四王妃张氏,也就是礼王宋沛的结发妻子。

流云宫里内花园的规模和御花园自是没法比的,再加上今日入宫赴宴的客人人数众多,这会儿整个花园里几乎都坐满了人。

张氏的那张桌子,位置偏后,一半掩映到花树之间,倒是从那片喧嚣中隔离开来。

因为彼此之间是妯娌,明乐与她虽无深交,这几个月偶尔宴会上遇到也都是客气着寒暄几句。

而且都说抬手不打笑脸人,既然张氏好意唤她,明乐倒也不是那么不识抬举的。

“四嫂!”明乐微笑着与她颔首,目光四下一瞥,倒真觉得这是好去处。

前面的戏台子一目了然,后面被花树掩映了大半可以从喧嚣的人群中隔离开来,旁边远离人群的一侧则是一大片的花圃,各色花儿争奇斗艳,如果想要忽视另外一边那些虚以委蛇的谈笑声,这倒是个避世散居的绝佳去处。

“四嫂倒是会选地方,看戏赏景两不误,这倒是个绝佳的去处。”明乐笑笑,举步走过去。

张氏坐在桌旁一角,一个不甚明显的角落,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在花圃对面玩耍。

这一桌就只坐了她一人,见到明乐过来,张氏就起身去拉了她的手,笑道:“那两个猴崽子顽皮的紧,混在人堆里难免要冲撞了各位娘娘,我在这里也好看着点儿他们。”

说话间,她的目光柔柔一瞥,对不远处正在追逐打闹的两个孩子扬声叮嘱道,“黎儿,你慢些跑,看着点儿你妹妹。”

看着远处天真无邪的两个孩子,明乐也是会心一笑。

按照张氏的品阶身份,她的座次完全可以和后宫那几位位份高些的妃子排在一处。

明乐原也奇怪她会撇开人群坐在这里,这会儿看见两个孩子倒是了然——

他们夫妻二人独善其身的心思倒是如出一辙,不管是对孝宗和宋灏之间,还是这宫里女人各方势力之间,既然不想掺和进去,最好的方法就是远远避开。

张氏嘱咐完了儿子,才又收回目光对明乐露出一个笑容:“早前刚过来那会儿我就左右瞧了一圈,没见你来,还以为你们小夫妻难舍难分,你要等到傍晚和五皇弟一起过来呢。”

“嫂嫂尽是拿我打趣儿呢。”明乐垂眸下去轻声的笑了笑,“我进宫来也有一会儿了,先去母后宫里走了一遭,故而迟了片刻。”

张氏温和一笑,然后就岔开话题。

两人闲聊了会儿,都是些有关后宅鸡毛蒜皮的小事,因为不涉及敏感话题,倒也相谈正欢。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就听花圃对面的宋子韵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却是宋子黎跑的太快了些,她一时没能跟紧绊了一跤。

“哎呀!”张氏低呼一声,面有焦色的急忙起身过去查看。

彼时戏台子上的戏码正是热闹的时候,倒是没有惊动其他人。

明乐也被孩子的哭声惊了一下,也跟着起身走了过去。

两个孩子身边一直有两个丫头跟着,一看宋子韵摔了,两个丫头手忙脚乱的去扶。

宋子黎跑了两步,见到妹妹摔倒,扁扁嘴,一张小脸皱着满是不高兴,但还是抢在两个丫头之前过去把她拉起来,责怪道,“叫你不要跟了,你偏得跟着,摔了吧?活该!”

话虽这样说,他却还是一边细致的用袖子去擦宋子韵手心里的泥土。

“小郡主?小郡主怎么样了?”两个丫头也慌乱的去检查宋子韵身上有没有受伤。

见到宋子黎回头,宋子韵的本来不甚嘹亮的哭声顿时连着拔了几个音符,嚎啕的惊天动地起来,小嘴一扁一扁的去捶哥哥的肩膀,骂道:“叫你不等我!叫你不等我!”

“你还撒泼?没规矩的!”宋子黎小眉头皱的死劲,咬牙切齿的骂回去,却是没有避让,由着她捶打。

宋子韵摔了一跤本就委屈的很,这会儿更是扯开了嗓子嚎。

“韵儿怎么样了?可有伤着哪里?”张氏急急的奔过去,弯身去查看宋子韵有没有受伤。

“娘!哥哥他欺负人!”宋子韵一下子扑到她怀里,鼻涕眼泪不管不顾的就往张氏身上蹭。

张氏抱着她,替她拍着后背顺气,一边嗔怒着瞪了站在旁边的儿子一眼,“跟你说多少次了,叫你让着她点儿,怎么这么不听话?”

“我都说了不带她玩了,是她自己非要跟!”宋子黎不满的一跺脚,哼了一声,转身就跑。

宋子韵抓着张氏哭的不依不饶,张氏要一边要哄着她也不顾不上宋子黎,忙是对两个丫头吩咐道,“还不快去跟着,看着世子别到处乱走,今天宫里的客人多,早点把他带回来。”

“是!王妃!”两个小丫头急忙应声,快跑着跟上去。

孝宗的长子太子宋子铭今年刚刚十二,宋子黎是他的伴读,每日都会出入宫廷读书,也常常也两个皇子玩在一起,倒是把这皇宫内院的地形摸的比自己后花园还要清楚明白一些,所以张氏倒是不担心他会走迷了路。

这边宋子韵见宋子黎抛下她跑了,就更是哭得汹涌了些,不依不饶。

张氏把她抱在怀里低声的哄着,但是女儿被她宠坏了,就是个刁蛮又要强的脾气。

实在哄她不住,张氏便是把脸一扳,拿手指轻点了下她的额头,佯装生气道:“这么大的姑娘了,还好意思哭鼻子,你不怕你小婶婶笑话?”

宋子韵被张氏宠坏了是真,但小姑娘嘛,在人前总是难免有些羞怯好面子。

宋子韵刚也是气得狠了,哭着撒气,倒是没注意张氏身边还跟着别人,这会儿听张氏一说,立刻就止了眼泪,抽搭着从她肩膀上面偷偷的看过去。

宋沛与张氏成婚已有七年,第二年就有了儿子子黎,而宋子韵虚岁才刚满五岁。

宋沛府上虽然也有几房妾室,但膝下却只有张氏所出的这一双儿女,其中究竟,毕竟是人家夫妻间的家务事,明乐并无心深究,倒是这位四王妃贤良淑德的名声在外,礼王宋沛和王妃伉俪情深府宅和睦的现状倒是一度被京中达官显贵之间传为佳话。

小丫头是个婴儿肥的圆脸,穿一身粉紫色的小衣裙,袖口和襟口许多出都用同时的缎带妆点,整个人粉嘟嘟的,像是个被隆重包装起来的娃娃。

彼时她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儿,小鼻子一抽一抽的,眨巴着眼睛含羞带怯的模样十分的惹人怜爱。

明乐与她的目光一碰,也是打从心底里喜欢,不觉的就弯眸笑了笑。

她的相貌生的艳丽娇俏,这样一笑,一双眼睛弯起,眸子里的笑意荡开,闪亮亮的。

宋子韵看的眼睛一眨不眨,抽搭了两下倒是忘了哭,反而红了脸,推开张氏的怀抱蹒跚着小步子朝明乐走过去,扯了扯她的袖子,不确定道:“你是小婶婶?”

明乐微笑着看她,小丫头走到她跟前也歪着脖子仰头回望,不知道在想什么,倒是把旁边的张氏看的一愣一愣的。

明乐见她这幅好奇的表情,眸子里的笑意更盛,弯身蹲下去,拿手指给她抹净了脸上挂着的泪痕。

宋子韵眨巴着眼睛盯着她的脸一直的看,然后犹豫着伸出胖胖的小手,像是有一点点小心,又像是有一点点的畏惧,用右手的食指轻点了一下明乐的睫毛。

明乐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下,不觉的眨了下眼睛。

她睫毛一闪,宋子韵立刻就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拔腿就跑,转身又扑到张氏的怀里吧自己整个儿藏起来,更是把脸埋的深深的,不见人。

“你——这孩子!”张氏愣了一下,随即就拍着她的脊背笑的眉眼弯弯。

宋子韵窝在她怀里,又偷偷扭头看了明乐一眼,与明乐的目光再次相撞,立刻又把头转过去,使劲的搂紧了张氏的脖子,趴在她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很有些雀跃的说道:“娘,小婶婶真好看!”

说完倒是自己红了脸,也忘了前一刻还哭的梨花带雨的小模样。

她的声音刻意的放缓,愿意大概是想和自己的母亲说句悄悄话,但毕竟是个小孩子,不懂的把握语调高低,还是让明乐听了个清清楚楚。

听了一个五岁孩童的夸赞,明乐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张氏笑着扳正宋子韵的小肩膀,抽出帕子又仔细的给她擦了擦脸,一边放柔了声音训斥道:“以后可不许再调皮了,看你这一张小脸花的,还哪有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

“嗯!”被明乐这么一打岔儿,宋子韵也忘了刚才要死要活的事,乖巧的点了点头。

见她终于是被哄住了,张氏也如释重负的出了口气,扭头和明乐相视一笑,道,“这丫头,是被我惯坏了,没事总爱跟着黎儿屁股后头闹腾,偏偏那臭小子又皮的很,半分也不相让,让你看笑话了。”

“小孩子调皮一点总是难免,我倒是很喜欢俩孩子的这般性子,四哥和四嫂真是好福气。”明乐笑道,也凑过去,弯身下去帮着把宋子韵身上沾的泥土拍净。

“什么福气不福气的,做儿女的,都是父母的债,你是不知道这俩小祖宗平日里都把我们那阖府上下闹腾成什么样子的了。”张氏说道,眼神之中却满满的都是难掩的宠溺和满足。

“哥哥不好,说我跑的慢,总不带我玩。”宋子韵闻言,立刻瞪着眼大声反驳,惹的张氏和明乐忍俊不禁。

“没大没小!”张氏嗔她一眼,转而对明乐笑道,“等你和五弟有了孩子可得要从一开始就好好管教着,这无法无天的性子一旦养起来,就再也管束不住了。”

“嫂嫂又拿我取笑了。”明乐面颊一红,微微垂眸避开她的视线。

张氏见她这一副娇羞小媳妇的模样,脸上笑容反而更深,眨眨眼道,“算下来你们这成婚也有三个多月了,有消息了吗?”

说着就眉眼飞飞,往明乐的腹部撇去。

“哪有这么快的,我们不着急。”明乐被她看的略有几分不自在,敷衍说道。

“也是,你们的年岁还小,也不急在一时。”张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

倒是旁边一直在竖着耳朵听话儿的宋子韵突然开窍,往明乐跟前走了一步,小心翼翼的伸出胖胖的小手去轻抚她的腹部,一边又故意柔和了嗓音,一板一眼的说道:“小婶婶的肚子里有小弟弟了吗?”

跟张氏闲聊两句倒也没什么,突然被这么个小丫头一本正经的打趣,着实平时平素再怎么淡定,这会儿也有些手足无措。

旁边长平和雪晴几个听了都跟着咯咯的笑了起来。

因为摸准了自家王妃面面冷心热的脾气,雪晴就起了玩心,笑嘻嘻的凑上来逗着宋子韵道,“郡主怎么知道我家王妃肚子里的会是个小弟弟,不是小妹妹啊?”

宋子韵眨巴着眼睛,明显是被问住了。

明乐一恼,就回头瞪了雪晴一眼,“平日里给你们几分颜色,都越发的没规矩了。”

雪晴也不怕她,调皮的吐吐舌头,退回去和雪雁两个暗地里使眼色又打闹起来。

张氏把几个丫头无所顾忌的模样看在眼里,目光不觉得一深,又继续给宋子韵身上收拾干净了,就抱了她和明乐一起回到那边的戏台子底下的桌旁继续看戏,间或的又聊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大约是孩子对于外表美丽又合自己心意的事物都会格外的喜欢,宋子韵自己在旁边玩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的就往明乐的身边凑,趁张氏不注意就去扯她的袖子。

明了对这鬼精灵的小丫头也是喜欢的紧,顺手就把她抱在膝上坐了,从碟子里挑了块板栗酥喂她。

小丫头的确是被宠坏了,也不伸手去接,就那么心安理得的就着她的手边玩着自己的衣带,一边不紧不慢的咬。

张氏看在眼里,原是有意阻止,但见明乐脸上笑容不似假的遂也就放心,由着她去了。

宋灏和宋沛从园子外头进来看到的恰是这一幕情景,花树掩映间各自的妻子面带笑容默契的彼此交谈,粉嘟嘟的小丫头宋子韵窝在明乐怀里砸巴着小嘴吃糕点。

本来是其乐融融的一副景象,宋灏在看到明乐怀里抱着的宋子韵时眼神突然就多了那么几分的不自在,举步走了过去。

“奴婢给两位殿下请安!”长平几个忙是屈膝行礼。

“免了免了!”宋沛笑吟吟道,过去随意捡了把椅子坐下。

明乐从戏台子上收回目光见到宋灏过来,就跟着露出一个笑容:“不是说要等入幕时分才能得空吗?这还有两个时辰才天黑呢,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左右衙门里也是无事,又赶上四哥前去唤我,就跟着一并来了。”宋灏说道,目光从她脸上一瞥,看着坐在她怀里甩着两条小短腿安逸吃东西的某小孩怎么都觉得碍眼,就探手过去道:“韵儿,来,到小皇叔这里,小皇叔抱!”

他平素里出门在外虽然不苟言笑,但是私底下对着宋沛的一双儿女也算和气,是以宋子黎和宋子韵兄妹对他倒是不抵触,当然了,同样也算不得亲近。

不过宋子韵这小丫头,天生对美色没有抵抗力,就如同初次见面就能死皮赖脸的往明乐身上黏一样,因为自己这位小皇叔容貌出众,小丫头的第一眼见了就惊为天人,所以也曾贼心不死,找着机会就想往宋灏身上蹭。

按理说这一次也是机会难得,眼见着就要夙愿得偿,不曾想遇到个让她觉得长得更好看脾气也更好的明乐,殷王殿下破天荒施展出来的美人计竟是没能奏效。

“不要,我要小婶婶抱!”宋子韵头也不抬的躲开他的手,擦了把嘴角沾的糕点沫子,小屁股就一墩一墩的探身去指桌上一盘颜色鲜亮的凤梨酥,娇嗔道,“小婶婶,我还要那个。”

“哪个?”明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耐性很好的给她掰了一半送到嘴边,柔声嘱咐道,“这些糕点太甜了,吃多了容易坏牙,就只能再吃这一点了,知道吗?”

“嗯!”宋子韵也不讨价还价,反而很很痛快的应了。

“哟,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咱家的混世魔王也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宋沛正提了茶壶真水,闻言就笑着打趣。

宋灏被晾在一边,就更是不悦,冷着脸扭头对宋沛道,“你自己的女儿不会自己抱?”

张氏见他脸色不好,心头一跳,刚要抬手去把宋子韵抱走却被宋沛在桌子底下给拦住了。

“老五啊,你是不知道我和你嫂嫂的辛苦,好不容易弟妹能制得住她,你就当帮我和你嫂嫂的忙,也让我们清闲半日吧!”宋沛倒了杯茶推到宋灏面前,一脸的愁眉不展。

明乐正逗着小丫头玩,也没在意宋灏的神情语气,只就微笑道,“没事儿,韵儿很乖巧,我也很喜欢她。”

说着就轻点了下宋子韵的鼻尖。

宋子韵闻言更是笑的见牙不见眼,伸手抱住她的脖子,狠狠的往她脸上香了一个,作为最高奖赏。

这一下算是彻底触了宋灏的逆鳞了,眼见着他额上青筋直跳就要炸毛,宋沛眼疾手快的忙是一把从明乐怀里将宋子韵夺了去。

“我要小婶婶抱!”宋子韵一怒,回头一个小拳头捶在他的肩膀上。

“可别了,我的闺女哟。”宋沛却不妥协,一把将他抱着坐到旁边,挤眉弄眼道,“温香软玉是好东西,可是美人再美也不及咱的小命儿要紧,你五婶儿怀里可是就只有你五叔才能蹭,可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回头惹恼了他,你爹爹要养再养你这么大个闺女出来,可就又要费时费力了。”

应该是平日里插科打诨成了习惯,宋沛这一番话信口诌来,也没个忌讳。

四王妃张氏脸上一红,在桌下掐了一把他的大腿,骂道,“说什么呢,当着孩子和五弟五弟妹的面儿,嘴上也没个把门儿,叫人笑话呢!”

明乐也不曾想宋沛说起话来会这么没遮没拦,脸上也跟着显出几分尴尬之色,闻言侧目,也这才发现宋灏的确是面色不善的盯着宋子韵,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这是在吃味,顿时就有些哭笑不得。

这人,平时倒也不觉得还有这么小家子气的时候,竟是跟一个小丫头计较上了?

“你做什么呢?没的吓坏了孩子!”明乐尴尬的扯了扯他的袖子,狠狠的瞪他一眼。

宋灏看她一眼,脸上颜色慢慢缓和了,但多少也还是透着几分不悦,不声不响的低头喝茶——

倒是跟她闹上了别扭。

宋灏这个人,凡事都收驰有度,虽然婚后俩人在闺房之内经常的插科打诨越发的脸皮厚,但这般孩子气的闹别扭还是头一次。

明乐有意想要哄哄他,但碍着大庭广众的又不好做什么,只能忍下了。

旁边宋子韵当然是没听明白她爹的一番醒世恒言,暴躁的冲着宋沛又捶又打的嚷嚷,“不嘛,不嘛,我要小婶婶抱!不要你!要小婶婶抱!”

眼见着方才宋灏那表情都要吃人了,宋沛可不敢让宝贝女儿往风尖浪口上爬,嬉皮笑脸的死按住宋子韵的手脚,将她束缚在怀里。

宋子韵手脚并用的挣扎了一阵,她抬脚踹,宋沛就去压她的脚,她抬胳膊,宋沛就去按住她的胳膊,小丫头闹腾了一阵儿果然就忘了最初的目的,咯咯的笑着就和宋沛那么玩闹上了。

父女俩你一下我一下,乐此不疲。

张氏在旁边看着,心满意足的笑,不时抽了帕子去帮着把宋子韵踢腾在宋沛衣服上的尘土擦干净,一边道,“多大的人了还没个正经,让五弟和弟妹看了笑话。”

“这话你就说错了,五弟生平最不会的就是笑话人,而且啊——”宋沛一边逗着女儿一边笑道,“这会儿他心里头指不定怎么羡慕咱们一家人这般其乐融融的样子呢。”

说着突然就抬头朝明乐看去,咧嘴一笑道,“五弟妹,什么时候也给五弟生个鬼精灵的丫头,他再见我们韵儿应该就不是这副横眉冷对的样子了。”

这种话,和张氏妯娌之间说说也还罢了,被宋沛提及,明乐更是不自在。

“说你没正经你就越发的像话了。”张氏见状,狠狠的又掐了宋沛一把,转而对明乐笑道,“你四哥就是这么个脾气,弟妹你别见怪。”

宋沛夸张的痛呼一声,明乐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却也不好说什么。

却听旁边宋灏淡淡的吐出几个字:“大概——快了吧!”

宋沛夫妻闻言齐齐愣住,明乐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语出惊人,一张脸瞬时红成了苹果,恨不能就地挖了洞钻进去。

张氏愣了一瞬,就是惊喜的笑着来拉明乐的手,问道,“刚才你不是说还没有消息吗?怎么——”

“四嫂,你听他胡说!”明乐尴尬的打断她的话,回头又狠狠的瞪了宋灏一眼。

宋灏的唇角弯起,却是难得露出一个笑容,接口道,“迟早的事!”

宋沛被张了半天嘴,冷不防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口,咳嗽不止:“我说老五你真是——”

到了后面,却也不知该是如何形容。

宋灏没事人的继续垂眸抿茶。

宋子韵左看看右看看,到了这会儿脑子才接上弦儿,突然想明白了自己老爹说过的前一句话,不由的横眉怒目的大声道:“不要小丫头,小婶婶肚子里的是小弟弟!”

宋灏和宋沛两个一时没有摸清楚头脑,旁边侍立的长平等人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宋子韵见她们偷笑,突然就急了,蹬着两条小短腿扯着嗓子又再嚷嚷开了:“要小弟弟,就要小弟弟!”

宋沛咳的上气不接下气,满脸通红。

张氏也是尴尬的屡次想要去捂她的嘴。

不曾想宋灏眼底眉梢的笑意却是到了这时突然舒展开来,心情愉悦的伸手去把宋子韵抱了过来,笑道,“韵儿喜欢你五婶儿给你生个弟弟吗?”

宋子韵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他,以前只只觉得自己的这位小皇叔长的好看,但是今天头一次见他这样面目和善的笑,就更是着迷,稀里糊涂的点点头,小脸蛋也红彤彤的:“要弟弟!”

“为什么要一定要弟弟?”听她这般笃定而倔强的语气,宋灏也是忍俊不禁。

“哥哥坏,不带我玩,要小婶婶生个小弟弟,我带他玩。气死宋子黎!哼!”小丫头说着就哼哧哼哧的直喘粗气,又惹得一桌人失笑。

宋子韵说完,好像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就仰着脖子看向宋灏,认真道,“小皇叔,你让小婶婶生个小弟弟陪韵儿一起玩好不好?好不好嘛?”

说着就摇着宋灏的手臂撒起娇来。

诚然孩子一句话,天真无邪,但由大人听来却是别具深意。

宋沛一口茶刚刚含进嘴里就喷了个暴雨梨花。

张氏急忙拿帕子去给他擦洒在身上的水渍。

明乐脸上红的几乎能滴出血来,却又不能和一个孩子计较,只能垂眸下去佯装饮茶,这会儿倒是后悔先前会和张氏坐了一桌。

一桌子上,人仰马翻,唯独宋灏那里从容淡定,还很是认真的思索了一阵,才郑重其事的点头,“好!等今天我晚上回府,小皇叔就和你小婶婶好好商量商量,看什么时候先给韵儿添个弟弟!”

“真的?”宋子韵眼睛一亮,拍着手咯咯的娇笑起来。

明乐此时却已经完全出离愤怒了,面不改色的在桌子底下狠狠的踩住他的靴子用力碾下去。

宋灏微微一笑,春风满面。

有了宋子韵这活宝掺和,他们这一桌上的戏码唱的比戏台上还要精彩纷呈。

闲聊了一会儿,张氏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对宋沛说道,“那会儿黎儿自己跑出去玩儿了,有一会儿没见到人影了,你去找找吧。今天宫里的往来的客人多,可别叫他冲撞了谁。”

“没事。”宋沛一边敲着桌子附和台上小生的唱腔一边道,“我跟五弟过来的时候在御花园里看到他了,正和太子殿下一块儿玩呢,没什么事。回头等宴席开了,就该跟着太子殿下一起过去了。”

张氏听了这才放心,于是也就不再多言,继续和明乐说笑谈天。

日暮时分,流云宫里的大戏散场,孝宗偕同柳妃离开回寝宫更衣,其余的嫔妃们也各自回宫换装准备参加晚上的寿宴。

花园里的陪同的命妇们则是三三两两先行一步赶往设宴现场。

明乐和宋灏仍是和宋沛一家子走在一处,一边溜花园一边慢悠悠的往暝宸殿的方向走,横竖有宋子韵在,就怎么都不可能冷场。

晚宴定在酉时开始,到了申时中,除了孝宗和姜太后等人,其他人都已经陆续入席,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座位入座。

和往常时候的惯例一样,宋灏和宋沛的席位还是安排在暖阁之内,和孝宗的后宫家眷在一处。

眼见着开席的时辰慢慢到了,张氏开始不住的往大门口的方向张望,神色越发的不安。

“四嫂是在担心黎儿吗?”明乐顺着她的目光看一眼外面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色,问道。

“是啊,都这会儿了,那孩子再贪玩也该过来了。”张氏道,说着就又回头对宋沛道,“你确定黎儿是和太子殿下玩在一处的吗?怎么这个时候了还不见他露面?”

“是啊。”宋沛说道,看一眼外面的天色也是难免忧心,但转念一想遂又使然,拍了一下张氏的手背安抚道,“不是还有两个丫头跟着的吗?而且太子也是到了这会儿还不曾过来,我想——大概是玩的太过火,忘了时间了,一会儿应该就来了。”

虽然身边有人跟着,但张氏还是不能很放心。

明乐见她心神不宁,也就跟着皱眉。

宋灏侧目看到她的表情,心里微微诧异,却是侧目对雪雁使了个眼色吩咐道,“你去御花园里看看吧,见到小世子了就把他带回来。”

“是,王爷!”雪雁应声,对几人略一屈膝就转身从偏门快步的出了大殿。

“五皇弟,麻烦你了。”张氏感激道。

“四嫂客气了。”宋灏淡淡说道,回头瞧见身边明乐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就从桌子底下握住她的一只手,倾身与她耳畔低声道,“还在担心黎儿吗?”

从本质上,明乐和她一样,都是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却不曾想明乐对宋沛这一家子的事倒是额外的上心了。

所以虽然明知道在宫里宋子黎不会有任何闪失,他也难得管了回“闲事”,叫了雪雁去看。

“天这么晚了,他一个孩子在外面总叫人不放心。”送了回过神来,道,“你看,四嫂都要急坏了。”

宋灏莞尔,虽然还是觉得她这样态度很有些反常,却也什么都没说,倒了杯水递给她。

雪雁去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回来,张氏等的就越发心焦,渐渐的就有些坐不住了。

这样宋沛也就很难能耐下性子,就对对面的宋灏说道,“你四嫂不放心,我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也好!”宋灏和明乐对望一眼,点头。

宋沛拉着张氏刚起身,就听采薇“咦”了一声道:“那不是四王妃身边派去跟着小世子的丫头吗?”

张氏一喜,循声望去,紧跟着又是一怕。

那小丫头探头探脑的从大殿的偏门进来,但却只有她一个人,身边并不见宋子黎,甚至于与他同去的另一个小丫头的身影。

“如月!”张氏抢着迎上去一步,一拉住她的手腕往她身后张望,“黎儿呢?怎么不见他跟你一起?”

“王妃!”叫做如月的小丫头眼圈一红,忙是跪地请罪,“王妃恕罪,是奴婢失职,和小世子走散了!”

“什么?”张氏一惊,脚下就是一个踉跄。

好在被身边的宋沛一把扶住。

宋沛沉了脸,把张氏往旁边一让,径自上前一步,对如月道,“怎么回事?什么叫跟丢了?”

“奴婢——奴婢——”如月也是吓的够呛,吱吱呜呜,眼神闪躲,“小世子和太子殿下在捉迷藏,不准奴婢近身跟着,奴婢原还是站在老远看着的,可是——可是——”

因为怕受责难,如月说着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御花园里的路奴婢都不认识,远远的瞧了一阵,明明是看到世子和太子殿下前后进了一处假山后面,可是等过一会儿找过去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世子和太子殿下的影子了。”

如月说完,就呜呜的哭了起来。

张氏身子一晃,险些昏厥过去。

明乐和宋灏再不能坐视不理,忙是起身帮忙扶着他坐下。

明乐扶了张氏坐下,低声的安抚。

宋沛的脸色发白,也有点乱了方寸,宋灏握了一下他的右手,上前对如月道,“你是在哪里把世子跟丢的?”

“奴婢——奴婢——”如月瑟瑟发抖,“那御花园里的路,奴婢实在说不清楚——”

“没用的东西!”宋沛一怒,抬脚就要踹过去。

暖阁外头就是百官命妇,宋灏怕他当众失仪,忙是一把将他拽住,对那如月冷声说道,“你既然是从那里过来了,现在总能顺着原路找回去吧?”

“奴婢——”如月张了张嘴,刚想告罪,这才惊觉眼前这位不是那个成天嬉皮笑脸的主子宋沛,而是从来脸上都贴着生人勿近招牌的冷面王爷殷王殿下,心里打了个突儿,忙是磕了个头道,“是!奴婢——奴婢能找到!”

“那还等什么,还不带我去!”宋沛怒喝一声。

宋灏还想说什么,宋沛已经迫不及待的一把将如月从地上提起来,半拖半拽的就往外走。

目送他风风火火的离开,张氏就抽了帕子开始抹泪。

明乐劝了她两句,回头和宋灏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虽然现在就下定论还为时过早,但这件事却怎么都让人生疑——

比如当时跟着宋子黎的是两个丫头,如月是回来了,那么另一个呢?还有太子宋子铭身边每日肯定少不得人跟随服侍,怎么可能于众目睽睽之下让两个孩子跑的不见踪影?

只是因为宋沛爱子心切,迫不及待的就拽走了如月,也容不得细问。

“不行,我得去看看!”张氏坐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按耐不住,把身边的宋子韵往明乐怀里一推,“五弟妹,韵儿你先帮我看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说着就要起身。

恰在此时,殿外刘公公一声清唱:“皇上驾到!皇后娘娘到!”

整个殿中的气氛为之一肃,张氏起身起到一半,也只能跟着众人一并跪地行礼,迎接孝宗及后宫嫔妃的到来。

明乐和宋灏也被迫回到自己的席位旁边跪下接驾。

孝宗左右,一边扶着柳妃的手,一边跟着林皇后从殿外徐徐而来,左右两边亲疏内外一目了然。

“众卿平身。”在主位上落了座,孝宗目光往殿中一瞥,道,“今日是朕的寿辰,特在暝宸殿设宴,与众位爱卿同贺,众卿不必拘礼,都入席吧。”

“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寿无疆!”百官命妇齐齐拜下,然后才各自拘谨的退回座位上落座。

“母后身子抱恙,今日便不来了,刘福海,看看没什么事就安排开席吧。”孝宗随意一挥手,却是露出点儿笑容侧身去以手指轻抚柳妃略见隆起的肚皮。

柳妃柔柔一笑,羞涩的垂下头去。

指招来周遭莺莺燕燕神色各异的冷眼。

刘福海找来殿中管事太监询问了情况,片刻之后过去对孝宗回禀道:“回禀皇上,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开宴了。”

“哦!”孝宗漫不经心的应了声,这才把视线从柳妃的肚子上移开,刚刚端了酒要宣布开席,就听下首一桌上易明心散漫的开口道,“皇上,太子殿下还没到的,要不要再等等?”

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

果不其然,孝宗闻言就是脸色一沉,侧目果然看见太子的那一桌空置,脸色就更是难看了起来。

张氏因为儿子不见踪影,正在着急,再见孝宗这般脸色也只能强忍下来。

孝宗冷着脸对着那张空桌凝视片刻,然后才沉声吩咐,“来人,去——”

话到一半,外面突然听见殿外慌乱的哭喊声传来,“皇上!皇上不好了!”

却是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的从外面跑了进来。

“作死的奴才,什么不好了,今儿个是皇上寿辰,你不要命了!”刘公公眼中现出一抹厉色,忙从暖阁里奔出,将那小太监半路拦下,不由分说就对门口把手的侍卫道,“还不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拖下去?”

侍卫们因为认得这人是太子身边的管事,再见他这般神情所以犹豫着没敢拦他,此时得令,忙不迭冲进来。

“公公,刘公公,奴才有事禀报,不好——不好了!”那小太监涕泪横流,手脚发软的死拽住刘公公的袍子不放。

刘公公嫌恶的挥挥手——

孝宗最近心情不好,好不容易赶上做寿的好日子,万不能叫人来搅和了他的心情。

那小太监见他不肯通融,也就顾不得,被两个侍卫拖着往外走的时候脱口尖叫:“皇上,太子殿下薨了!薨了!”

他的声音本来就带了些女子的特有的尖锐,再加上这样生死关头,更是不管不顾,凄厉一吼,震的满殿人等如遭雷击,鸦雀无声。

刘公公一个机灵,木然是回头去看孝宗。

孝宗高坐在王座之上,显然也是一时半会儿没能消化掉这个问题。

却是张氏第一个反应过来,急急的从座位上起身冲下去,揪住那小太监的衣襟就歇斯底里的嚷,“黎儿呢?我的黎儿不是和太子在一起?我儿子呢?”

她这边一嚷,孝宗也才猛地惊醒。

在座的嫔妃们更是窃窃私语,人心惶惶。

侍卫们不敢再拦,各自松了手。

“陛下!陛下!”那小太监连滚带爬的匍匐在地,涕泪横流道,“太子殿下在御花园里意外落水,陛下,太子殿下他已经去了!”

话音未落,孝宗已经猛地拍案而起,大步从王座上走下来,一路带起强烈的风声不止。

由于变故突然,明乐也是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恍惚间一抬头,却见派出去的雪雁已经回来,但是因着孝宗到了大殿当中而不能贸然进来,站在门外一脸焦灼之色的拼命对她打眼色。

明乐心里一凉,顿时生出几许寒意。

下一刻,却见孝宗一脚将那小太监踹翻在地,脚尖踩着他的胸口生生踩的他吐血,面目狰狞的一字一顿道,“你再说一遍!”

“太——太子殿下——薨——薨了!”小太监抱着他的靴子,一脸的痛苦之色,几次欲翻白眼,却还是强撑着说道,“殿——殿下和礼王世子争执,不甚被——被世子推入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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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传说中的宫斗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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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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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章 最毒妇人心

说完就是头一歪,昏死过去。

“胡说!”张氏闻言,厉声嘶吼出来,踉跄着后退两步。

彼时宋沛不在殿中,被指为导致太子溺亡的罪魁祸首宋子黎也不在,孝宗理所应当就把所有的怒气都集中到了张氏身上,冷不防一个阴冷而饱含杀意的眼风横过去。

张氏身子一抖,忙是跪下,磕头道,“皇上!不要听这个奴才一派胡言,不会是,我的儿子我了解,我的黎儿不会推太子殿下下水的。”

“你的儿子——”孝宗阴冷的声音由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似乎是被这几个字刺激到了,倒是恨不能连张氏也一并剥皮生吞下去。

张氏一个机灵,顿时被吓的噤声,使劲的伏身在地。

躲在明乐怀里的宋子韵远远的瞧见,哇的一声就被吓的大哭起来。

她的嗓门奇高,这一声再度刺激到了孝宗的神经,孝宗猛地一个回头,怒喝道:“闭嘴!”

宋子韵被宠的坏了,从来不曾怕过什么人或是什么场面,但是被他凶神恶煞的吼了这么一嗓子,便是猛地噤声,眼睛瞪得大大的,眼泪一直挂在眼圈里就是不敢往外滚,瑟瑟发抖的不住往明乐怀里缩着身子。

明乐皱眉,回望了孝宗一眼,然后抱了宋子韵起身,对他屈膝一福道,“子韵郡主受了惊吓,打扰到了皇上。容臣妇先行告退,将她带到偏殿去。”

孝宗现在是看宋沛一家子都不顺眼,但明乐态度恭敬礼让又叫他抓不到把柄发作,只就冷眼死瞪着她怀里的宋子韵。

他不说话,明乐就只当他是默许,又再恭恭敬敬的对他屈膝一福,就转身抱着宋子韵偏门退了出去。

临行,隐晦的和宋灏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

等在殿外正苦于进退无门的雪雁见状也豁然开朗,忙是无声无息的闪身离开,提了裙子飞快的绕路往旁边的偏殿跑去。

双方几乎是同时抵达偏殿门外。

“王妃!”雪雁见到她总算是舒了口气,连忙迎上来。

明乐摇头,将她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给逼了回去,道,“进去再说。”

雪雁左右看了眼两边回廊上往来的宫女太监,会意点头,跟着她推门进了一间厢房。

“雪晴、采薇,你们两个在门口守着,不准任何人靠近这里。”明乐吩咐,径自走到里边去,抱着宋子韵在当中的圆桌旁边坐了。

长平带上门,走过来就要去接她怀里的宋子韵。

明乐抬手挡开了,垂眸摸了摸宋子韵的额头。

被孝宗吓到了之后,即使现在离了暝宸殿,宋子韵也还是一副惊恐至深的模样,等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声不吭。

明乐心疼的吻了吻她的额头,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但是这个时候,明显不是哄孩子的时候,于是也不多言,瞬间敛了神色,看向雪雁道:“说吧!”

“王妃!今天这事儿只怕又是一个局。”雪雁说道,面有忧色,“奴婢找到了跟随小世子的另一名婢女如玉,但是事情似乎很有些诡异。”

“哦?”明乐沉吟一声,心知雪雁既然没有带了如玉一并出现,其中必有隐情,只道,“你把当时的情形详细说给我听。”

“是!”雪雁点头,随后细细道来:“奴婢奉王爷之命去御花园里寻找小世子的下落,在花园中心位置的天庆湖那里发现世子和小太子下落时候已经事发了,当时对岸已经炸开了锅,奴婢怕惹麻烦就没敢再靠近,可是正准备回来向您和王爷报信的时候,刚巧遇到礼王殿下过去。奴婢远远的看着,没敢动,后来等对岸的人散了,就想过去事发地点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留下来,结果,就看到一对儿宫女太监在岸边争执。那太监似乎是有些功夫底子,捂住了口鼻,只拽着那宫女就往湖里推。奴婢当时只觉得奇怪,躲在暗处等他走了,就去把那落水的宫女提出来查看,不曾想正是礼王世子身边的婢女如玉。”

“嗯?难道是杀人灭口?”明乐皱眉,不由的提了口气,“那如玉人呢?死了?”

“没有。奴婢救她上岸的时候她还有气儿,但人却是吓坏了。”雪雁道,“我怕贸然带着她过来反而会打草惊蛇,所以就暂时把她绑了丢在花园西北角长明宫的一件废弃屋子里了。”

“你做得对。”明乐赞许的点头,略一思忖就继续追问,“你问过她了吗?她怎么说?”

“问过了,不过那丫头刚刚死里逃生,被吓的不轻,有些语无伦次。”雪雁一边回忆着如玉的原话,一边言简意赅道,“据她所说,下午那会儿她和那个叫做如月的丫头是一起跟着世子去的御花园,后来因为天热,她就被如月打发了去给小世子取茶解渴,但好像是小太监给她指的路错了还是她自己走岔了,就在花园里迷了路。后来一直绕到晚上,从天庆湖那里过,偶然又发现了小世子他们——”

“她看到事发经过吗?”明乐心神一敛,不由打断她的话。

“她说当时因为天黑,她又离的远,看的也不是十分清楚,好像是小世子和太子因为什么事起了争执。”雪雁道,一边拧眉沉思,尽量不漏掉任何一点微弱的讯息,“哦,他说当时靠近湖边的一共三个人,除了小世子和太子之外,另外还有一个应该是个随侍太监。”

“她不认得那人?”明乐再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礼王府的这两个丫头,一进宫明显就是没头的苍蝇,路都认不清楚,更别提什么人了。

“是的。”雪雁点头,“但是因为事发之后,就惊动周边巡视的侍卫,现场乱成一团,再到后来等人群散了,如玉就被人偷袭,丢进去了湖里。奴婢猜想,那人应当是怀疑她窥测到了什么,所以才杀人灭口的。”

在那个地方杀人灭口,也就难怪那人会直接将她丢进水里。

若是做出明显的伤痕来,回头被追查了不好解释,而如果是落水而亡,就可以推脱当时天黑再加上人多混乱,这个丫头跟着宋子黎也可能被挤落水中的。

毕竟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死了就死了,并不会有人深究。

明乐听她说完,就没有再吭声,而是闭眼沉默了一阵,等到在脑子里把整个事情的经过串了一遍才重新缓缓睁眼,却是侧目对身边长平问道,“你觉得呢?”

“如果那个叫如玉的丫头没有说谎的话,那么很显然,另一名婢女如月就是突破口。”长平道,言简意赅。

“也是,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他出入的话,身边一定会有大批的宫女、内侍跟随,需要茶点的话,倒是不必一个宫外的丫头自己去取的。”雪雁赞同道,说着突然眼睛一亮,迫切道,“有可能是如月故意支走了她,为了不想让她看到一些关键的线索。”

听着两人讨论,明乐并不掺言,也不表态,过了一会儿才是神色幽远的开口道,“其实我现在比较好奇的是,想要杀如玉那个丫头灭口的到底是什么人。”

长平心思一动,垂眸敛目的想了想,便是和明乐对望一眼,主仆两个心照不宣的微微一笑。

雪雁的反应还有些慢,没太跟得上两人思路。

明乐却也不预解释,示意她附耳过来,与她耳语了几句。

雪雁先是骇然,继而又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道:“雪晴那丫头太活脱了,万一弄不好,奴婢怕她坏了王妃的事儿。”

“我对柳扬的御下手段很放心,就照我说的去做吧,记住了,一定不能出岔子。”明乐叮嘱道。

“那好吧!”雪雁犹豫了一下,咬咬牙还是应承下去。

明乐于是不再多言,对门口的方向扬声唤道:“采薇你进来。”

“王妃。”房门被推开,采薇快步走进来。

雪晴紧跟着就要往里蹿,却被雪雁先一步拉着胳膊拽着往外走,“你跟我来,我们先去办件事。”

不等雪晴询问内情,雪雁已经将她拽出了房间。

“韵儿受了惊吓,一会儿就不让她再去大殿上了,你留在这里陪着她吧。”明乐起身,把宋子韵递给采薇。

“是,王妃。”采薇微笑着去接。

宋子韵看着她伸过去的手,却是瑟缩了一下,一扭头,把脸深埋进明乐的颈窝里,拽着她的衣襟不肯撒手。

她的确是吓的不轻,已经半天都没有吭一声了。

明乐不禁有些心疼,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的哄道,“韵儿不是想跟哥哥玩吗?你哥哥他现在在御花园里迷了路了,你乖乖的跟采薇姐姐在这里等我,小婶婶去帮你把哥哥找回来,好不好?”

五岁的孩子,对于方才暝宸殿上发生的一幕还并不十分能够理解。

但她却是在宋沛那一家三口的娇惯下成长起来的,虽然宋子黎对她经常没有好脸色,但兄妹两个的感情还是十分深厚的。

想着已经有大半天没有见到自己那个讨厌鬼的哥哥,宋子韵终于有些动摇,抓着明乐衣襟的小手,略有放松。

明乐无奈的笑笑,弯身蹲下去,趁机把她安置在凳子上做好,又抓住她的小手握了握,道,“你爹爹去了御花园里找哥哥,可是他们都不认识路,小婶婶去把他们给你带回来?”

宋子韵看着她笑意柔和的眼睛,终于点了下头:“小婶婶要把哥哥带过来,刚刚——刚刚皇帝伯伯——凶!”

下丫头说着就扁了扁嘴,一副想哭又心有余悸的模样。

明乐看在眼里,更觉心疼,又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郑重的点头,“好!那你在这里乖乖听采薇姐姐的话,不能哭闹知道吗?”

“嗯!”小丫头的泪花本来已经挂在睫毛上了,这会儿便生生的忍了下去。

明乐摸摸她的头,于是不再耽搁,起身的同时对采薇吩咐道,“好好照顾小郡主,在前面的事情了结之前,不要带她出这个房间。”

“奴婢明白,会照顾好小郡主的。”采薇慎重的点头。

明乐点头,转身带了长平出门。

“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你知道该怎么做,主意把握好分寸。”从偏殿出来,明乐边走边对长平吩咐道,想了想又补充,“对了,你先去看看今天跟着王爷进宫的是谁,把他叫过来守着这里吧。”

“来的应该是赵毅和武冈,奴婢这就去把他们叫过来。”长平屈膝一福,又递给明乐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就和明乐分路而行,往偏殿外面的回廊走去。

明乐则是转身,绕过一条走廊回了暝宸殿。

彼时宋沛和宋子黎父子都已经回来,并且被一起请上了殿。

而殿中前来赴宴的百官命妇则是尽数被遣散出宫,一场精心准备的寿宴未及开场已先散场。

偌大的宫殿中,珍肴美酒,香味四溢,留在座上的皇室姻亲却是面色迥异,各人端着明哲保身的架势,噤若寒蝉。

“皇上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犬子的确是顽劣了一些,但却懂得尊卑轻重,绝对不会对太子殿下冒犯的!”宋沛跪在孝宗面前,一脸的焦急,却是言辞恳切,尽量斟酌着用词,唯恐在言语之上再惹怒了他。

明乐依旧是从偏门进去,宋灏还坐在原来的座位上没有动,她一出现,却是第一时间回头看去。

明乐放轻了步子,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宋灏倒了杯茶推到她手边,然后才倾身在她耳边问道,“如何?”

明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以此作掩饰,同样压低了声音回:“有人布局,小世子恐怕只是做了有人铲除异己的替死鬼。”

“要设计一个孩子,的确是比假以大人之手更为容易和稳妥一些。”宋灏闻言,脸上的表情也始终淡淡的,连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也没有。

“连六七岁的孩子都不放过,果不愧人都说最毒妇人心!”明乐却是忍不住冷冷一笑,神情冰冷而隐约透着煞气。

宋灏侧目,看一眼她不善的神色,拉过她一只手握了握,以作安抚。

明乐去了这么久,必定是有了安排,既然她想管,他自然也不会反对,而且宋沛毕竟也不曾薄待于他。

主位上,孝宗的一张脸阴云密布,似是恨不能将这满殿的人吞剥入腹,目光阴冷无比的盯着跪在宋沛身边的宋子黎一声不吭。

宋沛急的一脸都是汗,终还是忍不住替爱子求情道:“皇上,这件事一定另有内情,请您派人彻查——”

“礼王殿下,太子的侍从不是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吗?如果眼见都不能作数的话,你还想要怎么查?”易明心语带讥诮的出言打断,很有些看笑话的架势,缓缓一叹道,“本宫也知道您是爱子情切,可今日葬在你儿子手上的可是当朝储君,未来的天子,难道你还想包庇,大事化小?”

她的这番话,明显就有煽风点火之嫌。

然则孝宗刚刚失了儿子,正在气头上,也顾不得许多,马上就被撩拨起来。

“子黎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不是你推太子下水的?”孝宗冷声问道。

“皇——”张氏一急,立刻就要替儿子分辨。

“张氏你先跪在一边,朕不问,你不用回话。”孝宗一个冷眼横过去。

张氏脸色一白,张了张嘴,终究也只能噤声。

宋子黎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跪在宋沛旁边梗着脖子大声道,“是太子哥哥不讲理,他要夺我的玉剑!”

“所以你就推他下水?”易明心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借口道。

宋子黎明显还是不太分得清轻重,气鼓鼓道:“玉剑是爹爹送给我的,凭什么给他?我就是不给!”

“黎儿!”宋沛在一旁暗急,偷偷扯了下宋子黎的袖子。

太子宋子铭的生母原是仪嫔冯氏,但是却在太子三岁的时候死于肺病,之后太子就被交给了同样位份不是太高的豫嫔刘氏抚养。

刘氏是在孝宗继位之前就入的东宫,只比林皇后小一岁,但是性子绵软又懦弱,在后宫众嫔妃眼中是个完全不具威胁的存在。

而豫嫔这样的性子,当然是不可能怎么严厉的去管教身为一朝太子的宋子铭的,也就养成了小太子暴戾霸道喜怒无常的个性。

说他要强抢宋子黎的东西,完全都在情理之中。

而孝宗,虽然对这个不成气候的儿子也不满意,但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

“老四,你对这事儿还有什么疑问吗?”孝宗冷笑,语气中带了点咬牙切齿的味道,“朕不管他是有意也好,无疑也罢,铭儿他的当朝储君,这个分量你是懂得的,其中道理,还需要朕与你多言吗?”

“臣弟不敢。”宋沛叩首,两层衣衫都被汗水浸透,扭头又去给宋子黎使眼色,“黎儿,你仔细想想,把当时的详细情况再与皇上说一遍。”

“我说了是他要抢我的东西,我只是不想给他!我没推他!我就是没推他!”一个问题被问了数遍,宋子黎也恼了,大嚷大叫。

“世子这张小嘴儿,变卦起来倒也顺溜。”易明心又是适时开口,玩味道,“这也不知道前后哪一句是真的。”

“明妃你能少说两句吗?”却不想这一回倒是一直默默无闻的林皇后开口打了岔,不悦的斜睨一眼坐在下首的易明心,“孰是孰非皇上自会有所分辨,你这般上蹿下跳的起什么哄?说多了,没得让人怀疑你的用心。”

“什么叫怀疑我的用心?我用心如何了?”易明心一直就和林皇后不对付,闻言也是柳眉倒竖,直接反驳,再看到孝宗也朝她看了过去,心头一跳,忙是从座位上起身,跪下去抹泪,“皇上,臣妾也是可怜太子殿下他小小年纪就这么去了,您瞧皇后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话?臣妾能有什么用心?皇后娘娘是没做过生身母亲,不知道为人父母的心情,臣妾也是替皇上伤心呢。”

句句正中林皇后的痛处,听的林皇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如果不是龚嬷嬷在旁边一再的提醒,几乎就要拍案而起。

这边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吵的正是不可开交,明乐身边,长平就趁机从偏门溜了进来,附耳于明了身边说了两句话。

宋灏侧目看来,明乐与他略一点头。

宋灏颔首,这才不紧不慢的放下茶碗,淡淡的开口道,“皇兄,人都说童言无忌,我想礼王世子应该也没有那个心计当众撒谎为自己脱罪的。诚如明妃娘娘所言,皇兄你痛失爱子,最是能够理解这种心情。既然世子他改了口,为免不清不楚的也让四哥四嫂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还是再把之前的人证叫进来问一问的好,您说是不是?”

他的一番话,倒是一面人情,外加一定高帽子,把孝宗和易明心两个的嘴都堵死了。

由他开口求情,孝宗的脸色就更是难看。

但是当众也不好做的有失公允,沉默片刻,还是点了头,道:“刘福海,你去把铭儿身边的那个侍从再给朕传进来。”

“是,皇上!”刘公公领命,快步走下台阶,径自出了殿门,消失在外面茫茫夜色中。

宋灏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的弯了弯嘴角。

旁边的明乐瞥见,心下嘀咕了一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眼,却只见外面空荡荡的夜色,一时倒是没能意会,只是觉得怪怪的。

宋灏也不多言,刘公公去了足有半盏茶的功夫也不见回转,孝宗渐渐的就有些不耐烦,对身边的另一名近侍道,“去看看,叫他传个人,刘福海怎么还不回来。”

那内侍刚要应声,忽而就听殿外一阵嘈杂声,间或夹杂着尖叫。

殿中气氛本就凝重,这么再一起事,立刻就有胆子小的嫔妃忍不住从座位上弹跳起来。

“怎么回事?”孝宗低吼,说着也不等内侍查探已经一撩袍角从座位上起身,快步朝殿外走去。

刘公公这时才慌慌张张的抱着拂尘冲进来,因为跑的慌乱,险些撞到孝宗身上。

“跑什么?外面你们在嚷什么?”孝宗怒道。

“皇上!”刘公公一脸惊惧的仓皇跪下,惴惴不安的不敢去看孝宗的脸色,颤声道,“庆喜儿那奴才殉了太子殿下去了!”

说着就忙不迭在地上砰砰砰的磕起头来,“奴才失职,这一晃神,竟是没拦住。”

庆喜儿便是之前进殿禀报太子死讯的小太监,据闻也是当时事发时唯一在场的目击者。

明乐脑中灵光一闪,这才突然反应过来之前宋灏那个若有所思的目光是什么意思——

作为事发时候唯一的在场人证,事情没有了结,那庆喜儿自然是在殿外等候传召,按理说孝宗要传召他只需刘公公在殿门处喊一声就是,可那刘公公却舍近求远亲自到殿外传旨——

事情有猫腻,这刘福海如果不是同谋,那么至少也是知情者。

连孝宗身边最得力的内侍总管都拉拢了过去,这一次的事,只怕就更不能小觑了。

明乐心神一晃,旁边宋灏就握了她的手攥在掌中,侧目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孝宗闻讯,已经气冲冲的奔出门去,其他人不敢怠慢,也纷纷离席跟出了殿外。

叫做庆喜儿的小太监正是撞死在台阶下的石狮子上,尸体仰躺在地,死不瞑目,汉白玉的石雕上满是红白相间的液体。

当场就有人捂着嘴巴躲到一旁吐了起来。

孝宗站在殿前的最后一级台阶上,看着脚下小太监的尸首,脸上表情明灭不定,久久不语。

“说来这孩子也是衷心。”刘公公惋惜一叹,试探着对孝宗开口,“皇上,您看这尸首,是不是奴才现在就叫人抬下去?”

孝宗紧绷着一张脸,不说话。

刘公公等了片刻,就当他是默许,忙去招呼了两个侍卫把尸体清理走。

等到尸体被抬走了,宋灏才是不冷不热的开口对刘公公道:“大总管,刚刚那小太监就是太子侄儿的近侍之一吧?”

“回禀殷王殿下,是的!”刘公公不知和何来此问,还是如实回答。

“这就难怪,事情倒是玄妙的很了。”宋灏露出了然的神色,弯了弯嘴角,他在人前想来孤傲,这一个勉强可以称作笑容的表情却也显冰凉,“据本王所知,法典有载,储君罹难,尤其是像太子侄儿这般意外丧生的,近侍会以照管不当之责连坐,却不知道,该是处以何等刑法?”

刘公公闻言,脸上颜色终于有些不自在起来。

孝宗怔愣了一瞬,似乎也是有所恍悟——

说那太监殉主的说辞根本就是漏洞百出,太子出了意外,不管怎样,他都得要死。就算他是真的有心殉主,那么之前进殿禀报之后就该第一时间自尽以表决心。

可偏偏,他这时间卡的这么不凑巧,在自己要再度传他入殿作证的时候自戕了。

“什么衷心殉主,我看是畏罪自杀还差不多。”宋沛找到突破口,立刻开口说道。

孝宗心里狐疑,突然阴鸷的一个眼波朝刘公公扫去——

太子死了,他心痛则已,但如果是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设计谋害了他的儿子,那么就又另当别论了。

“皇上——”刘公公被他的眼波惊到,忙是跪下去,“奴才只是下来传了您的话,正带着他往里走呢,谁曾想他就来了这么一下子,奴才也没多想,所以——”

“皇上,这么一说,臣妾倒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了。”林皇后从后面走上来,目光倨傲先是从孝宗身后跟着的一群莺莺燕燕身上一扫而过,然后才又继续说道,“殷王殿下方才引经据典,倒是提醒了臣妾,铭儿他贵为太子,平素出门什么时候不是宫女、内侍成群的跟着?头前儿庆喜儿那奴才说是铭儿赶了他们不准跟着,所以身边才留了他一个,可就算是铭儿有言在先,那些个奴才也该是远远的看着,不该只留了他和礼王世子两个在那湖边,最后反而连施救都来不及就那么看着他去了。”

孝宗心头一动,眼中突然凝结一层杀气,怒声道,“去!把今天跟着太子的那些个奴才都给朕带过来。”

“是!是皇上!”刘公公干吞了口唾沫,急忙爬起来,去旁侧的偏殿里把暂时扣押的一众人等引出来。

“奴才/奴婢——”一众宫婢内侍跪地快走过来就要跪地请安。

“说,你们今天为什么没有跟着太子?”孝宗也不等他们见礼已经厉声打断,声色俱厉道:“东宫的总管没有嘱咐过你们,随在太子身边要寸步不离的吗?你们这些玩忽职守的刁奴,竟是远远的把太子一个人丢在湖边玩耍?说什么意外溺水,朕看就是你们这些奴才心存不轨故意坑害太子的。”

孝宗越说越气,也等不得他们分辨,立时就是一招手道,“把这些居心叵测的奴才都给朕拉下去,五马分尸,九族之内全部给朕推出去斩了!”

这便是将他们做谋害储君的罪名连坐了。

其实太子身亡,这些奴才都知道自己也没了生还的希望,可却万不曾想上来就是个灭族之罪。

御林军蜂拥而上,就要把人往下拖。

“皇上!皇上饶命,奴才们冤枉!冤枉啊!”仓皇之中,一众奴才哭天抢地大声告饶。

孝宗脸上阴云密布,此时还哪有转圜的可能。

众嫔妃更是谈虎色变,个个垂眸敛目,白着脸劝都不敢劝。

“皇上,奴才冤枉!不是奴才撇开太子殿下不管,是庆喜儿,是庆喜儿他赶了咱们,不让跟着!”求助无门之下,开始有人推卸责任。

孝宗眼中骤然一道寒光乍现,抬手一指那个大声叫嚷的小太监,“带他过来!”

御林军得令,提了那已经吓的手脚瘫软的小太监过去扔在他脚下。

“皇上饶命!奴才冤枉!奴才冤枉啊!”那小太监跪伏在地,不住的磕头,几个响头下去,额角已经渗出血来。

“把话明明白白的给朕说明白了,你们到底都知道些什么?”孝宗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奴才——奴才说!”那小太监压根打颤,慌忙道:“当时奴才们是跟着太子殿下一起从东宫出来的,后来遇到礼王世子,太子就和世子玩在了一处。本来也都好好的,可是到了傍晚那会儿,太子殿下和世子说是去天庆湖看新放是锦鲤,奴才们也是要跟着的,庆喜儿却说人多了会惊的那锦鲤不敢靠岸,让奴才们在湖岸这边等着。皇上您是知道的,在东宫,除了大总管,庆喜儿最得太子殿下喜欢,他的话奴才们不敢不听,就只能在湖岸这边等着了,可是谁曾想——谁曾想——”

那小太监说着就是哭出声来,又不住的磕头,“皇上,奴才所言句句属实,没有照顾好太子是奴才们失职,请皇上处置了奴才,饶过奴才的家人吧!”

“请皇上处置了奴才,饶过奴才的家人吧!”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磕头如捣算。

既然从庆喜儿身上拿到了疑点,那么自己的儿子就有希望脱罪了。

张氏的精神一震,深吸一口气,跪地对孝宗磕了个头道,“皇上,此事有蹊跷,请您明察。”

到了这个份上,孝宗也不能装糊涂,更不想装糊涂。

“那你们在湖岸这边可都看见了什么?”孝宗问道。

“没有!”另一名宫婢战战兢兢回道,“天庆湖的湖面很宽,两边堤岸相隔数百步,对面的确切情况奴婢们也看不真切,就只知道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太子殿下和礼王世子好像起了争执,还好像——还好像厮打了起来!”

如果是两个孩子在湖边厮打,那么宋子黎就还是涛脱不了失手杀人的嫌疑。

张氏一急,刚要说话,旁边宋灏已经再度开口道,“当时,那个叫做庆喜儿的奴才人在哪里?”

那婢女不敢抬头,努力的回想了一下,道:“他是一直跟在太子殿下身边的,一直寸步不离!”

“真的寸步不离?”宋灏重复,语气微冷,不怒而威。

那婢女心中惴惴,很是认真的回忆了一遍,然后肯定的点头,“是!当时从对岸看过去,三个人的影子是叠在一起的,庆喜儿当时就在旁边,好像——”

她说着,顿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肯定的补充道,“太子殿下和礼王世子争执的时候,庆喜儿公公好像还上去劝过!”

也就是说,小太监庆喜儿也曾和两人撕扯在一起了。

宋沛心头一喜,立刻就是面容一肃,对其他人道,“你们呢?可曾看到庆喜儿出面劝架?”

劝架的性命都被架在了刀锋之下,众人哪还敢怠慢,各自认真的回忆了一遍,俱都肯定的点头,“是的,庆喜儿公公确实上前劝过。”

“皇兄您听到了,当时在场的人并不只有犬子,既然其他人都离得远看不真切,是三个人拉扯在一起的话——”宋沛终于镇定下来,撩起袍角在孝宗跟前跪下陈情,“臣弟本来不该妄加揣测替犬子开脱,但那小太监死的蹊跷已经是疑点,是不是也不排除是他谋害了太子殿下,又畏罪自杀的可能?”

孝宗嘴角肌肉抖动不止,显然是气的不轻,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

明乐站在宋灏旁边,一直皱眉看着站在张氏身后的宋子黎。那孩子在暝宸殿里被质问的时候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但从方才出来之后,别庆喜儿洒在地上的脑浆吓到,这会儿倒是整张笑脸苍白,死抿着唇角眼神空洞的盯着地上血迹完全没了动静。

“黎儿!”提了口气,明乐走过去,蹲在宋子黎跟前握了他的一只手才知道他是真的害怕的在发抖。

明乐心里叹一口气,却不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于是强大精神道,“你跟小婶婶说,刚才倒在这里的那个人,你认识吗?”

被她诱哄着,宋子黎一直失魂落魄的模样才有所好转,缓缓收回目光看向她的脸。

明乐对他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点点头。

“嗯!”宋子黎这才闷声点头,“他是太子哥哥身边的侍从,庆喜儿!”

“那今天傍晚他跟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可有对太子殿下说过什么话?”明乐再问。

宋子黎吸了吸鼻子,终于不似之前那般强硬,带了点委屈的鼻音道,“就是他跟太子哥哥说我身上有爹爹送我的墨玉剑,还跟我讨要的。”

宋子黎说着,眼泪终于大颗大颗的从眼眶里滚了出来,看着明乐眼睛小心翼翼道,“小婶婶,太子哥哥真的死了吗?”

显然,对于那个一直玩在一起的霸道太子他还是不舍的。

明乐心里酸涩,抬手去给他抹了抹脸上泪痕,“那你告诉小婶婶,当时在湖的时候你推了太子殿下吗?”

“我没有!”男孩子用力的抹了把脸上泪痕,从领口里掏出一柄用红绳拴着的墨玉小剑,“他要抢我的剑,我不给,就跑开了。然后听他叫,我回头的时候,他——他就掉进湖里去了。”

宋子黎说着,终于像个孩子一样呜呜的哭了起来。

“皇上,皇上你都听到了!”听到儿子哭,张氏在如释重负的同时更是心疼,扑过去把宋子黎死死的抱在怀里,含泪对孝宗恳求道,“我的黎儿不会说谎的,太子落水和这孩子一定没有关系!”

“皇上!”明乐提了口气,起身对孝宗道,“一个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奸猾小太监,一个是礼王世子,一个年仅七岁的孩童,双方各执一词,孰是孰非,还是由皇上来论断吧!”

孝宗目光幽暗的看向她,却是没有马上开口。

“殷王妃当真是好一张巧嘴!皇上都问不出来的真相,倒是被你三言两语告破。”易明心自是见不得明乐出风头,立刻出言讥讽。

“如果真是如同这些奴才所说,皇上,此时还得要慎重处理。”林皇后也道,说着目光一瞥往孝宗身侧扫了眼,却不知道到底是在看谁,“免得叫某些居心叵测的人钻了空子,我皇朝的子嗣可不能冤死!”

每一个字都犀利明白。

孝宗冷着脸,一时半会儿却还是不吭声,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四下里略略一瞥,突然对着右侧一尊石狮子后头的暗影冷声道,“什么人在那里?”

御林军蓄势待发,立刻冲了过去。

“皇上!”却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宫婢捧着个托盘从后面闪出来,扑倒在地。

“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刘公公上前一步,尖声斥责。

“奴婢是流云宫的宫女素儿!”那宫婢回道,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奴婢是来给柳妃娘娘送安胎药的,可是——可是——”

她后面的话没说完,显然是被这里的场面吓到,所以躲了起来。

柳妃闻言皱了皱眉,举步过去辨认,看了眼,见到果然是自己宫里的侍婢,就有些愠色道,“这是什么时候,一碗药等本宫晚上回去喝就行了,还不快退下去。”

“是!是!”素儿看上去仅有十余岁的模样,怯头怯脑,爬起来忙就要退下。

“妹妹!”却是一直隐在人群里的荣妃款步上前,感慨道,“妹妹你带着身子,自是金贵的很,这个时候,什么也比不得你的身子要紧,这药啊,既然都送来了还是喝了吧!”

孝宗刚刚失去一个儿子,荣妃这话不由的触动他的心伤,闻言就道,“既然都送来了,柳妃你就喝了吧!”

柳妃平时喝药最是会撒娇叫苦的,这会儿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当着众人的面,自是不好做什么出格的事,讪讪的应了声,就不情不愿的接过那药碗,却盯着里面的药汁久久没有往嘴边凑。

孝宗见了,就对刘公公道,“柳妃怕苦,你去殿里取两颗梅子出来,一会儿给她清口。”

一句话,自是引了无数嫔妃记恨的眸光。

明乐的目光扫过去,却无意间瞥见人群里一个面目很有几分熟悉的宫女神情慌张,似是在瑟瑟的抖,不觉得就多看了两眼。

这边刘公公领命去了,孝宗也就不再去管柳妃,转而对一直携了昌珉公主站在外围的彭修道,“太子溺毙一案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平阳侯,你——”

这里柳妃捧了那药碗皱眉缓缓凑近嘴边,吹着热气正要饮下,人群里那宫女突然尖叫一声,扑过来将她手里药碗掀翻在地,口中带着哭腔大声叫嚷:“不能喝!”

这一声极为尖锐,所有人都被惊住。

柳妃被她撞了个踉跄,好在离的孝宗近,被孝宗扶住。

孝宗眼底瞬时杀机尽现,一抬手刚要发难,那宫女已经大声嚷道:“那药里面混了东西,皇后娘娘要杀了柳妃肚里的孩子!”

一语出,而石破天惊。

无数道锐利如刀锋的视线齐刷刷的向着林皇后射去。

明乐脑中灵光一闪,忽而记起,这冲出来的婢女正是白天她遇见林皇后时林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之一。

果然,这一局还没有这么容易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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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章 皇后之死

林皇后显然也是始料未及,冷不防一个踉跄往后连退数步。

“皇——皇上——”柳妃靠在孝宗的臂弯里,脸色惨白,怔怔的盯着地上碎裂的玉碗,神情惊骇,紧跟着下一刻却是痛呼一声,突然抱住自己的腹部,现出痛苦之色。

“爱妃!”孝宗低吼一声,也不顾不得别的,急忙伸手扶住她,大声嚷道,“太医,快去传太医!”

之前太子落水,虽然明知道回天乏力,但是太医院一众值夜的太监还都是紧赶着过来了。

“微臣在!”林太医闻言,急忙上前请安。

“快给柳妃看看,可有妨碍?”孝宗说道。

柳妃的脸色发白,靠在他怀里,神色凄然的抓着他的袖子,一脸楚楚可怜的表情,口中惊惧的低唤:“皇上——”

壁珠急忙掏出帕子搭在柳妃腕上。

林太后从地上爬起来,赶紧的过去搭了脉。

“怎样?”孝宗迫不及待的追问。

真太医诊了片刻才松一口气,道,“娘娘是受惊过度,动了胎气,暂时没有什么大的妨碍,不过未免娘娘再受刺激,还是先把娘娘送回寝宫,然后微臣再开一副惊奇安神的方子给娘娘服下,以保万全。”

孝宗闻言,脸上表情却不见放松,目光一瞥又瞧了眼地上碎裂的药碗。

刘公公看穿他的心思,连忙上前安抚道,“陛下放心,方才汤药入口之前就被那宫女儿打翻了,奴才看的真真儿的,娘娘并不曾沾染上。”

孝宗闻言,这才放心,沉声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软轿过来,送柳妃回流云宫静养?”

“是!”刘公公应道,转身吩咐自己的徒弟小庆子,“去!”

“是,大总管!”

小庆子忙不迭领命去了。

柳妃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死抓着孝宗的袖子不撒手,泪盈于睫的低声哭诉,“皇上,臣妾不走,臣妾害怕!当着您的面就有人敢对臣妾的孩子下此毒手,如果回我宫里——”

说着眼泪滚落,伏在孝宗胸口哀哀的哭了起来。

孝宗的脑袋一阵一阵的发涨,额角青筋暴起,所有的怨气一齐涌上来,突然猛地回头朝林皇后看去。

林皇后被他的眼光一扫,猛地一个机灵,这才回过神来,仓皇的屈膝跪地,摇头道,“皇上,臣妾什么也不曾做过,您不要听这个贱婢胡言。”

之前站出来指证她的宫女紧跟着一个响头叩在地上,瑟瑟发抖。

“皇上,皇后娘娘可是一国之母,臣妾不信她会做这样的事。而且谋害皇嗣又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还是先查清楚了再问罪的好。”站在旁边的容妃眉尾一挑,走上前来,语气却是平稳安定,听不出偏帮谁的意思。

林皇后居于后位多年,为人虽然不算开明大度,但明面上却也不曾做过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只是之前因为四皇子的事,孝宗一直对她心存芥蒂,却也将那宫女的话信了七八分。

嫌恶的看了林皇后一眼,孝宗目光略过地上洒出来的汤药对林太医使了个眼色:“去验一验,那碗药可有什么问题。”

“是,皇上!”林太医领命,走过去从一瓣玉碗的碎片上取了些残存的汤药仔细的查验起来。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不多时就见林太医的脸色突然变了。

林皇后心里一凉,下一刻果然就见他转身跪于孝宗面前回禀道:“皇上,这碗药里的确是发现了一些不利于保胎安养的东西。”

“是什么?”孝宗问道。

“是——生川乌!”林太医道。

孝宗对这味药显然是不甚了解,旁边的后妃之中却有不少人都已经变了脸色。

林太医顿了一下又补充,“是——堕胎用的!”

柳妃闻言瑟瑟一抖,不觉用力抓住孝宗的袖子。

孝宗倒抽一口凉气,突然歇斯底里的怒吼一声:“皇后!你干的好事!”

林皇后神情木楞的跪在地上,好像是一直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此时闻言才抬头朝孝宗看去,哭笑不得的哼了一声,“皇上是说,这药是我下的?”

“人证物证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孝宗怒道,一张脸上血色弥漫,近乎狰狞,“枉朕把你放在皇后之位上这么多年,不曾想你非但不知感恩,居然连朕的子嗣都敢下毒手残害!”

这么多年,他的膝下不过子女各有一双,自易明心生了四皇子之后,五年间,整个后宫再无所出。

这么回想起来,孝宗脸上的厉色突然更甚——

这个女人竟敢当众谋害她的子嗣,她可以做一次,为什么就不能多做几次?

孝宗一怒,把柳妃交给壁珠和碧玉两个,就大步朝林皇后走去。

女人们诚惶诚恐,噤若寒蝉。

龚嬷嬷见他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生怕林皇后遭殃,急忙扑过去阻挡。

“皇上,您说有人要害柳妃肚里的皇嗣,就算真是有这回事,皇上怎么断定就是我们娘娘做的?”龚嬷嬷声泪俱下,扑过去抱住孝宗的一只脚,哀求道,“皇上,皇后可是您的结发妻子,她是什么秉性难道您还不了解吗?柳妃娘娘受了委屈,您心里不痛快,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把这么大的罪名加在我们娘娘身上!娘娘她冤枉,我们娘娘她冤枉啊!”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老刁奴!”孝宗正是气头上,一脚踹在龚嬷嬷的心窝。

龚嬷嬷痛呼一声,倒在地上,嘴角有鲜血溢出。

“嬷嬷!”看到乳娘别踢吐血,一直呆若木鸡般的林皇后才像是猛地惊醒,扑过去搀扶龚嬷嬷。

龚嬷嬷吐了血,胸口疼的说不出话来,只就心疼的不住落泪。

林皇后回头,看到孝宗脸上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的表情,心里突然一凉到底。

“皇上。”林皇后大声说道,面容悲切,“既然林太医诊了这药里有鬼,臣妾也不好说什么,可您凭什么就认定是臣妾做的手脚?就凭这奴婢的一句话吗?”

林皇后说着,声色俱厉的扭头一指跪在她身后两步之外瑟瑟发抖的那名宫女。

“这还不够吗?”孝宗怒道,“人赃并获!”

“好一个人赃并获,臣妾与您十多的夫妻情分,却是抵不过这下作的贱婢红口白牙的一句话吗?”林皇后凄声质问,垂眸看一眼怀里奄奄一息的龚嬷嬷,就更觉悲切。

孝宗一窒,阴着脸倒是被她噎了一下。

“皇后娘娘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吗?”易明心冷冷一笑,凤目斜飞瞥了那宫女一眼,“如果臣妾没有认错的话,这丫头应该是皇后宫里的二等宫女兰心吧,也算是皇后娘娘的心腹,如果不是确有其事,她为什么要站出来多事,而且还是攀咬自己的主子?”

孝宗闻言,刚刚动摇了一瞬的心境就又再度坚定起来。

“明妃!”林皇后对易明心怒目而视,“如果红口白牙的一句话就可以做数的话,那么你今日几次三番出言挑拨,本宫是不是也可以反告你一个图谋不轨,诬陷本宫,意图染指皇后之位的罪名?”

“你——”平日里一向内敛深沉的林皇后也会全然不顾身份的与人叫骂,易明心始料未及,倒是被她堵了嘴。

刚巧小庆子请了步辇过来。

刘公公就上前对孝宗小声禀报道,“皇上,步辇请来了,您看是不是现在就送柳妃娘娘回流云宫安养?”

“皇上!”柳妃闻言,还是心有余悸的抓住孝宗的袖子。

孝宗拍了下她的手背,道:“去吧!”

他的心情不好,语气也极为森冷。

柳妃最是会审时度势,并不在这个时候招惹他,乖顺的应下,然后被壁珠扶着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待她走了,孝宗收回目光,见林皇后和易明心还在唇枪舌剑的对骂,不由的怒火更盛。

“都给朕闭嘴!”孝宗厉声斥道,“你们是朕的后妃皇后,不是市井泼妇!”

易明心和林皇后各自剜了对方一眼,都是愤恨闭嘴。

“皇上,臣妾不曾做过对不起您的事,今天这件事,分明就是有人栽赃陷害于我。”林皇后道。

“你是说这个宫婢诬陷你?”孝宗冷笑,那语气明显的就是不信。

兰心听到自己被提及了,忙是仓皇叩首,“奴婢不敢说谎,奴婢不敢!”

她的胆子确乎是小的很,这样就已经有些承受不住,倒完全不像是个有胆子肯收好处污蔑主子的人。

孝宗的目光狐疑的从她和林皇后身上一扫而过。

还是荣妃开口打破僵局,道:“兰心,你仔细的把话说清楚了。刚刚你说皇后要害柳妃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是不是皇后叫你去对柳妃的安胎药做了手脚?”孝宗却完全等不得的怒声问道。

“没!没有!”兰心吓得眼泪直流,拼命摆手,“奴婢没有,奴婢没有下药害过任何人啊!”

“不是你下的,那是谁?”孝宗紧逼。

“奴婢不知道!”兰心慌乱的点头,有些语无伦次。

孝宗已然是没了耐性,侧目对刘公公道,“给朕动刑,朕倒要看看她招是不招!”

“是,皇上!”刘公公垂首应下,扭头对旁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去搬刑具。”

侍卫们应声而去。

兰心更是惊慌失措,扑过去在孝宗脚边拼命叩头,哭道:“奴婢没有撒谎,奴婢真的不知道。”

“你这不是前后矛盾吗?”荣妃皱眉,对孝宗道,“皇上,这丫头的说辞很有些费解啊,她一边说是皇后要对柳妃不利,一面又声称什么都不知道。”

“还不说实话吗?”孝宗盯着她瑟瑟发抖的脊背,目光沉了沉,“那你怎么知道皇后要对柳妃肚里的皇嗣不利?安胎药里的毒,到底是不是你下的?”

“奴婢没有——”兰心哭的几乎要背过气去,见实在是逃不过去了,就偷瞄了林皇后一眼,匍匐在地道,“奴婢是听皇后娘娘说的,说柳妃娘娘肚子里的龙种未必有命生下来!”

林皇后闻言,心里突然就泄了一半的气。

后妃们窃窃私语,神色各异。

“说!”孝宗咬牙切齿,“把你知道的,都给朕一五一十的说出来,敢有一个字的谎话,朕就诛你九族!”

“是,奴婢说!”已然是没了回头路,兰心用力擦了把眼泪,哽咽道,“就在今天上午,皇后娘娘从御花园里过的时候听到柳妃娘娘宫里唱戏,就说柳妃娘娘仗着皇上的看重她的肚子邀宠,还说——还说才四个月,孩子生不生的下来还两说。”

兰心说着,就泣不成声的又扑在地上拼命的磕头,“皇后娘娘就是这么说的,当时跟着的其他人也都听见了,龚嬷嬷还说不许外传。皇上,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不敢隐瞒。”

“皇后!你还要否认吗?”孝宗袖子底下的拳头握的死紧,盯着林皇后一字一顿道。

“话是我说的,但事情却不是我做的。”林皇后狠狠的咬了下嘴唇,突然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到了这个份上,既然知道是有人针对着来的,再强辩下去,只会中了对方的圈套。

毕竟她口不择言说那话的时候,在场的并不只是兰心一个人,如果孝宗要追究,把她的宫女全部拉去慎刑司逼问一番,总还会有人招认的。

那样一来,她就更是有嘴说不清了。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嘴硬?”孝宗道,暴躁的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然后仍是往兰心跟前一站,指着她道,“你说,你还知道些什么?柳妃药里的东西,到底是谁下的?”

“这个奴婢真的不知道啊。”兰心含泪摇头。

“不知道你却能那么凑巧的扑出来打翻药碗?”易明心冷笑。

“奴婢——奴婢只是害怕!”兰心六神无主,目光胡乱一瞟,“因为皇后娘娘在花园里说话的时候样子真的很可怕。”

就是因为林皇后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她关键时刻跳出来,刚刚好就救了柳妃一命?

这个说法,未免牵强。

孝宗明显是不信的,对刘公公吩咐道:“拖下去,动刑,有结果了再进来告诉朕。”

孝宗话音刚落,那兰心却是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怎么会是这么个胆子小不中用的?”易明心皱眉,面有狐疑。

孝宗转了身要往殿里走。

“太子和柳妃几乎差点在同日遇难,皇兄不觉得这事儿很有可疑吗?”宋灏到了这个时候才开口。

孝宗心头一跳,猛地止住步子。

“有人把矛头直指皇嫂,但拿出来的又是那么个破绽百出的证词,显而易见,皇兄是不会信的,可即使是不信,会不会也和皇嫂之间生出嫌隙来?”宋灏继续不慌不忙道,“如果我们大胆假设,太子遇害和方才柳妃的事情是一个连环局,那么设局这人的目的又是什么?谋害皇嗣?而且还是这样大的手笔,一出手就是当朝储君和柳妃腹中胎儿两条性命,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如果不趁热打铁的彻查清楚,把那个幕后黑手揪出来,怕是后宫不宁,江山不稳。”

方才被柳妃的事情一打岔,孝宗七窍生烟,倒是不曾把两件事联系起来。

这会儿听了宋灏的一番话,顿时觉得头皮发麻,从脚底到心口都一阵一阵的发凉。

是啊,同一天之内,太子暴毙,柳妃又被下药,一下子针对的就是他的两个孩子,如果只是巧合也便罢了,但如果真如宋灏揣测中的那样,这背后是受了同一人的推动——

那就实在是太可怕了。

易明心闻言,也是不由的勃然变色。

“你的意思是——”孝宗回头,死死捏着拳头,语气刻意的伪装平静,却隐隐有怒气奔腾。

“查!”宋灏说道,一个字,掷地有声。

“朕如何不知道要查,现在的关键是怎么查?你也看到了,那个宫女的话颠三倒四,根本不足为凭。”孝宗冷笑,语气鄙薄而讽刺。

“既然这件事找不出突破口来,那便让刘福海先审着,皇兄何不回头再问一问太子那件事的始末?”宋灏却不理会他话里阴阳怪气的语调,继续心平气和的开口。

孝宗的眸色一深,心里略一紧张的同时却也同时多了戒备,“你有办法?”

“办法谈不上,不过刚刚不巧,碰到一个突破口。”宋灏说道,稍稍缓和了目光侧目对明乐说道,“你来跟皇兄说吧。”

易明乐?却又是要让这个丫头插手进来了吗?

孝宗迟疑了一瞬,眼神有些不悦。

明乐却不管他,上前一步,欠身福了福,仍是语气恭敬礼让的从容说道,“那会儿开宴之前礼王世子久等未至,臣妇就派了自己的贴身侍婢去御花园里帮忙寻找,不巧,刚是碰上天庆湖边事发混乱的那一幕。”

“难不成好巧不巧的正好被你的婢女看到了什么?”见到明乐介入,一直事不关己隐在人后的纪红纱也终于忍不住讽刺的开口,“如果由你的婢女作证来只认谁的话,怕是有失公允,难以服众吧?”

孝宗阴着脸瞪了她一眼。

纪红纱心中暗恨,终究还是不敢做的太过,只能闭嘴。

孝宗这才看向明乐道,“你想说什么?”

“跟方才成妃娘娘所言差不多,我的婢女的确是遇到了一些事,但真正可以站出来作证的却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明乐说道,并不与纪红纱多做计较,顿了一下,又补充,“我的婢女救下了被人推入湖中的礼王府侍女如玉,据说那个丫头是因为在天庆湖边无意中目睹了一些事情,所以才被人推入湖中意图灭口的。”

礼王府的另外一名婢女。

之前因为记着替宋子黎分辨,宋沛夫妻慌乱之下却是把如玉给忘了。

“如玉?”张氏提了口气,四下观望,“她人在哪里?”

“我已经叫人把她带过来了,就在旁边的偏殿里候着。”明乐道,却是对孝宗,“不知皇上意下如何?可要传她前来问话?”

“传!”孝宗想都不想道。

“长平,你去交雪雁把人带来。”明乐颔首,扭头对长平吩咐道。

长平谨慎的略一点就快步去了。

不多时和雪雁一起回来的时候,身边就多了个头发蓬乱,浑身半湿,又畏首畏尾使劲低着头的小丫头——

身上穿着的确是礼王府的婢女服。

“如玉!”张氏见她这样一副狼狈畏缩的神情,就是倒抽一口凉气快走几步迎上去,握住她的一只手,焦急的询问,“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你怎么样了?”

如玉瑟瑟的一抖,手指发颤。

明乐走过去,不动声色的把张氏扶开,道:“这丫头没事了,就是受了惊吓,还是先让她和皇上禀明当时在天庆湖边发生的事吧。”

这个时候,纵使有再多疑惑张氏也不敢打岔,识趣的让开。

“奴婢雪雁,见过皇上,各位娘娘。”雪雁带着如月走到当前跪下,长平却是无声无息的借故退到一旁。

“雪雁,你跟皇上说吧。”明乐道。

“是,王妃。”雪雁点头,当众又把是何时去的御花园,又看见如玉被害,以及救她的经过说了。

“你是说,有人要杀这个丫头灭口?”孝宗听完,沉吟着盯着脑袋低垂的如玉。

“正是!”雪雁道,“当时那人以为她已经溺死了,是在岸边观察了一会儿才走的。但也是凑巧,奴婢将她捞上来的时候发现她只是惊吓过度背过气去了,便将她带了来,好对皇上和各位娘娘禀明太子遇难时候整个事情的经过。”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孝宗神情一肃,冷声问道。

“奴婢——”如玉瑟缩着开口,语气还有些发抖。

然则她刚一开口,张氏和后面的如月就是同时变色。

“她——”如月一惊,脱口就要失声叫嚷出来。

无声推到她身边的长平早有准备,不动声色的一把扣住她腕上命门。

如月一痛的同时就失了力气,惊慌失措的回头,长平便是温温柔柔的对她露出一个她惯有的笑容。

如月的脸色惨白,但是腕间随时会刺穿她腕脉的那一点锋利的触感压制着,叫她再不敢多言一句。

同时张氏也是下意识的扭头看向明乐,明乐侧目对她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张氏愕然,但随即就是若有所悟的垂眸下去,掌心里却是开始隐隐的冒汗——

她恍然意识到明乐是可以安排了一人冒充如玉,来替她的儿子开脱,但是这样做实在是太过冒险,让她不由的捏了把冷汗。

“下午的时候奴婢本来是陪着世子和太子殿下在御花园那里玩的,后来世子口渴,奴婢就去取水,可是在花园里走迷了路,一直到傍晚那会儿竟是无意中绕到一处湖边。”如玉的声音细弱蚊蝇。

“可是天庆湖?”荣妃忍不住道。

“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湖,当时我从花园北边过去,在假山后头远远的看见湖边有人争执,我害怕就没敢走近,后头听见有我家世子的声音就要过去,可是——”如玉说着就又筛子似的抖了起来,“我看见太子殿下身边的那个太监踢了殿下一脚——”

“你说什么?”孝宗脚下一个趔趄,脸色铁青的上前一步将如玉拽起来,“你给朕再说一遍,你都看到了什么?”

“是——是那个太监踢太子殿下如水的。”如玉带着哭腔道,“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我当时吓坏了,躲在假山后面,不敢动,然后——然后——”

如玉说着就像是回忆起什么可怕的情形,抖的不成样子,思绪断了片刻才又继续,“后来世子和太子殿下的尸身被人捞出来带走了,我从假山后面出来,刚要跑,就被人抓住,他——他推我下水,他——他想杀我!”

说道最后,如玉几乎已经是惊慌失措的吼出来。

孝宗如遭雷击,脑中轰的一下炸开,骤然松开她,踉跄着连连后退。

“皇上小心!”易明心急忙扶住他,转而神色一厉,对摔在地上的如玉道,“你说的都是真的?真的看清楚了是庆喜儿踢了太子殿下,让殿下落水的?”

“奴婢不知道谁是庆喜儿,就是太子殿下身边的那个小太监,是他!”如月笃定道,情绪激动声音也尖锐刺的人头皮发麻。

明乐是到了这时才重新站出来,进而问道,“你可能记得他踢的是太子殿下的哪个位置?”

“这——”如玉努力的回忆了一会儿,然后回道,“是腿上!”

说话间又好像的为了确认,仔细的想了想,就抬手指向自己右小腿的外侧,不很确定道,“应该是这个位置吧!”

“皇兄。”宋灏走过来,“我记得天庆湖的北岸周边都刻意砌了矮沿以防有人意外滑落水中造成伤亡,如果太子和礼王世子在岸边争执,应该不会站在紧边上,起码隔开两步之外。如果真如这婢子所说,太子是被庆喜儿踢下水的,那个奴才的力气肯定不小,皇兄想要确认真假,只需叫人查看一下太子尸身,看这婢子所说的位置是否留下淤痕即可知道。”

太子宋子铭的体质很特别,皮肤表层血管密集,但凡磕了碰了,都会留下淤青,数日不散。

这也算是个意外的线索。

得知儿子可能是被人可以谋害,孝宗已然的濒临暴怒的边沿。

“来人,去把太子的尸首抬上来,朕要亲自查看。”孝宗怒而吩咐。

几个侍卫领命下去,不多时就把小太子宋子铭的尸首抬了上来。

彼时他身上的衣物还没有更换,身上用黄绫掩住,只露出一张溺水之后青紫色而毫无生气的脸,夜色的灯光下又透出种死气沉沉的白。

看到那样的一张脸,明乐突然脸色一白,晃了下神,思绪不知不觉的回旋,又到了那日春寒料峭,她跪在冰冷的鹅卵石地面上眼睁睁看着襁褓里的好心被郑妈妈强行溺毙在水缸里的情形。

那孩子当时还是那么小,甚至于连挣扎都不会。

她永远都忘不了孩子溺水之中那张惨白而毫无血色的小脸。

全身如同被冷水浸透,压抑着呼吸困难。

明乐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有些魂不守舍。

“怎么了?”宋灏察觉她的异样,回头握住她的一只手,这才察觉她手脚冰凉,手心里的一层都是冷汗,不由的就有些慌了。

“阿灏!”明乐干吞了口唾沫,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宋子铭的尸身上移开,把脸躲到了宋灏胸前。

宋灏愣了一瞬,却没有想到见惯了腥风血雨的她会格外畏惧这一具孩子的尸体,心一软,就伸手用力将她往怀里揽了揽,手掌压在她背后轻轻的安抚。

不远处的人群里,彭修的目光看过来,眼底颜色不觉的往下沉寂几分。

前面孝宗亲自掀开黄绫,挽起太子的裤脚查看。

“快,拿灯笼来。”刘公公不在,小庆子忙不迭的吩咐。

四名宫婢举了灯笼上前,果然就见那孩子白皙的小腿上一个形似小半个脚印的青紫色淤痕。

“大胆!”孝宗暴怒的一声丝毫,声音响彻整个后宫,下一刻他已经暴走而起,原地狠命的转了好几个圈之后终于一个箭步蹿到还跪在原地未动如玉面前,又将那丫头一把提起来,面色狰狞的吼道,“说!那个想杀你灭口的人是谁?”

找到这个人,就一定能够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主使。

说着又将全身虚软的如玉狠狠摔在地上,暴躁道,“说,你看清楚了没有?到底是谁要杀你灭口?”

“奴婢——奴婢看见了,落水的时候我回头,刚好看到她的脸——”如玉瑟瑟的道。

“是谁?说!”孝宗暴怒道。

“是——”如玉缩了下肩膀,畏惧的观望一眼周围的人群,张了张嘴刚要开口,旁边的侍卫中突然有人奔雷般破壁而出,手中一把闪亮的匕首,直刺她的背心。

“保护皇上!”小庆子惊慌大叫。

那人的身手了得,动作也是奇快,几乎不等任何人反应过来,匕首已经触上如玉的背心。

这个丫头会殒命在此,几乎已经完全没有悬念,眼见着是要见血,却在这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本来瑟瑟发抖的少女突然游鱼一般身子柔韧的往前一扑,竟就是那么轻巧灵活的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与此同时,更是完全没给对方反应的机会,半坐在地上的右腿横扫,一脚将一个身形高大的七尺汉子踢飞出去,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惊变连连,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少女已经飞身扑过去,将那刺客的手臂往后一拧,腿弯弯起压在了他的背上,将那邦达腰粗的汉子牢牢的制住。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孝宗反应了一会儿才猛地回神,指着那少女问道。

这样的身手,绝对不可能是礼王府的婢女。

“她是臣弟的暗卫。”不等她回答,宋灏已经开口,吩咐侍卫道,“去帮忙。”

两个侍卫上前,把那意图行刺的刺客绑了,那少女才是从容不迫的对孝宗拜下,“奴婢雪晴,是殷王殿下的手下,是奉了我家王妃之命假扮如玉引蛇出洞的。”

少女的声音清脆,语气轻快自然,竟是再不见丝毫的萎缩怯懦。

“你是殷王府的人?”孝宗觉得被人戏耍,顿时就有些阴阳怪气的,“这么说来,刚才你说的话,都是殷王教你说的了?”

好一个反咬一口的本事,当真是信手拈来。

明乐心中冷笑,从宋灏身边走过去,扶了雪晴起身,帮她拍净膝上尘土才对孝宗道,“雪晴说的话,除了最后一句她认得凶手的容貌,是为了引凶手出来,其他的话都是如玉的原话,皇上现在就可以确认一遍。”

说着就扭头对雪雁道,“你去把她带来吧。”

“是,王妃。”雪雁领命离开,不多时就带了真的如玉过来。

那丫头的确是吓的不轻,神情瑟瑟。

“你是如玉?”孝宗狐疑道,肚子里却憋了满满的火气。

“是!”如玉点头,却是转身先对张氏噗通一声跪下,哭道,“王妃,是奴婢不好,没有跟紧了世子,还险些闯祸。”

“快别哭了。”张氏道,给她擦了擦眼泪,“你快把你知道的事都跟皇上仔细的说一遍。”

如玉含泪点头,一五一十把事情的始末说了,其中刻意忽略掉如月支开她的缘由——

这是明乐让雪雁提前吩咐她的,不能让礼王夫妇卷进这个漩涡里。

孝宗听完,早已经面无人色,踉跄着晃了晃,险些站不稳。

“皇上!”小庆子慌忙去扶,“皇上,有什么话您还是进殿去说吧,当心您自己的身子。”

孝宗头脑发热,虽然不想示弱,但也是气的有心无力,不得已只能点头允了,带着一众人等回了暝宸殿。

易明心走在最后,唇角似笑非笑的扯了一下,心里却是暗恨——

居然又是叫易明乐那丫头抢了风头。

这种局她都能扳过来,果然是不可小觑。

“娘娘,您说今天这事儿到底是谁做的?”趁着四下无人,香雪终于忍不住道出心中疑惑。

“除了柳妃那个贱人,还能是谁?”易明心冷笑,眼中幽光一闪,一则愤恨一则快慰,“好一招反客为主的借刀杀人!”

“那娘娘您刚才还跟着去搅和这池子浑水?可把奴婢吓坏了。”香雪嗫嚅道。

“你懂什么?本宫越是这样,皇上才更不会怀疑本宫。”易明心撇撇嘴,神色间颇有得色,“谁会平白无故的掺和进去招惹是非?而且既然摆明是冲着皇后去的,你又以为柳妃那贱人能有多少手段?还想把整个后宫都一锅端了吗?”

香雪垂眸不语,想了想,心里还是迷雾重重——

虽然自家娘娘笃定了是柳妃的手段,但毕竟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可靠的证据摆出来。

“话又说回来,她摆了这么一道儿,也是帮了本宫的大忙。”易明心低头瞧着脚下的台阶,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感慨道,“林氏那个贱人空占着皇后之位这么久,也是时候挪一挪,把地方腾出来了。柳妃那贱人如果真能解决了她,倒是给我省了不少的麻烦。”

“现在被殷王和殷王妃打了岔子,娘娘您说皇上会查到柳妃娘娘头上去吗?”香雪想了想,很认真的问道。

“哪有那么好查的!”易明心道,却是不以为然,“柳妃既然敢做,自然就是什么都计较好了。”

“那——”香雪抿抿唇,“如果皇后娘娘真的没了,娘娘觉得皇上会册封柳妃娘娘为皇后吗?”

易明心闻言,脸上表情瞬时凝住,扬手就给了香雪一巴掌。

香雪自觉失言,慌忙捂着脸颊跪下,哭也不敢的小声道,“是奴婢失言,奴婢知错了。”

易明心恨恨的瞪着她,半晌,冷哼一声,“起来吧!”

说完就快步进了大殿。

就算柳妃手段了得,但是也休想和她来争这个皇后之位。

易明心跟进殿里去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各自落座,殿中气氛一阵沉默。

宫女给各人桌上重新换了新茶就垂眸推到一旁。

孝宗半倚在主位的王座上,脸色不善的环视众人一圈,最后还是在林皇后身上顿住。

林皇后垂眸喝茶,却觉得有两道不友善的视线死死的胶着在她身上,心里七上八下的再也镇定不下去,就暂且搁下茶碗抬头看去,不可置信道,“皇上,您不会还是怀疑这些都是臣妾所为吧?”

“你说不是你?”孝宗模棱两可的反问,语气阴森。

“当然不是!”林皇后脱口辩驳,“刚才那人您也抓到了,还有兰心不也是正在拷打审问吗?如果您一定要怀疑臣妾的话,大可以把我宫里所有的人都拉出去一一审问。如果能够拿出确切的证据来,臣妾无话可说,但这样平白无故的冤枉,恕臣妾受不起。”

林皇后说着就有些愤愤,“柳妃的那碗安胎药明明是从她自己宫里端出来的,皇上不去她宫里查,怎的就非要怪罪到臣妾身上来?保不准就是她先害了太子,然后又欲盖弥彰来了一出苦肉计,嫁祸臣妾的。”

孝宗听着,脸色越来越阴沉,刚要濒临爆发点,却不想正在慷慨陈词的林皇后的声音突然像是被什么噎了一下。

然后下一刻,几乎不等任何人反映,就是身子一歪往旁边栽到下去。

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哟!这又是哪一出儿?”易明心突然失声笑了出来,就着林皇后方才的话讽刺道,“难道皇后娘娘这一招也是欲盖弥彰的苦肉计?想要借此洗清嫌疑?”

小庆子奔过去查看,手往她鼻下一探却是腿一软跌坐在了旁边,举着一手黑血颤声道:“皇后娘娘——已经——已经没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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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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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章 无头公案

殿中的气氛瞬时一寂,有死亡的气息弥漫开来。

孝宗愣了一瞬。

却是龚嬷嬷哭嚎嘶喊的扑过去把林皇后的身子抱在怀中,大声嚷道:“请太医!快去请太医!”

这凄厉的一叫,倒是让所有人都一个机灵回过神来。

荣妃的目光从林皇后身上一掠而过,透出些许不忍,然后不动声色的把自己的贴身侍婢招过去耳语了几句。

那侍婢神色凝重的点点头,然后快步从侧门溜了出去。

小庆子跌坐在旁边,半天没反应过来,这会儿脱口喃喃说道,“娘娘已经仙逝了!”

“不会的!不会的!请太医!快请太医!”龚嬷嬷疯了一样的大声哭喊,撕心裂肺。

可是林皇后的身子僵硬的横在她怀里,精妆修饰过的脸孔上面乌青一片,口鼻中都有黑血溢出,前一刻还尊贵无比的一国皇后,这一刻却更像是人间恶鬼一样可怖异常。

易明心等人都吓的白了脸,再没人敢多嘴一句。

孝宗倒抽一口凉气,猛地一个机灵回过神来,对着殿外大声道,“太医!”

之前林太医等三人已经跟着柳妃去了流云宫,这会儿再要叫太医就只能去太医院了。

虽然看林皇后这幅模样已经知道是回天乏力,但也是没人敢于违背他的命令,立刻就有内侍领命跌跌撞撞的跑出去。

宋灏和明乐彼此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几分凝重之色。

龚嬷嬷抱着林皇后的尸身苦苦哀嚎,几次都差点晕死过去。

孝宗一直沉着脸,并没有进一步的旨意下达。

一直过了小半个时辰,却是姜太后带着李太医匆匆赶来。

“母后!”孝宗勉强定了定神,起身相迎,口不对心的随口问道,“您不是身子抱恙了,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

姜太后没有马上接话,而是目光往后面林皇后已经有些僵直的身子上瞥了一眼,眼底突然有一层厚重的阴霾浮现。

“宫里一夜之间出了这么多事,哀家要是再不过来,怕是对先帝爷不好交代。”姜太后道,语气严厉甚至有些怒气冲冲的意思,说话间就回头对李太医使了个眼色。

李太医会意,躬身一礼就提着药箱径自过去查看林皇后的尸体。

“太医!太医你快救救我家娘娘,救救我家娘娘!”龚嬷嬷犹且不肯相信林皇后已死的事实,一把拽住李太医的袖子急切的恳求。

“把她拉下去,不要妨碍了太医。”孝宗沉着脸,被她哭号了半天正是头昏脑涨的时候。

两个内侍领命,过去架了龚嬷嬷强行从偏门拖拽出去。

龚嬷嬷极力挣扎,奈何她已经哭的全身虚软,再加上之前被孝宗一脚踢中心口,完全就是有心无力。

李太医将林皇后的尸首简单的查验了一番,脸色十分的不好

“如何?”姜太后问道,举步走了过去。

“回禀太后,皇后娘娘是中毒身亡的。”李太医跪地回道。

“哀家又不是瞎子,看的见。”姜太后显然是动了肝火,语气不善道,“哀家是问你她中的什么毒?”

“这——能致人死命的毒物实在太多,只就娘娘的死状来看,微臣也很难下定论。”李太医为难道,犹豫了一下才迟疑着开口:“除非——”

“除非什么?”孝宗不耐烦的也跟着走过来一步。

“人中毒之后,内脏之中肝脏所表现出来的中毒特征最明显,除非是——”李太医试探道。

“混账!”姜太后不等他说完已经厉声喝止,斜睨一眼林皇后惨死的样子,眼中多有厉色:“躺在这里的是我大邺一国的国母一朝皇后,是容得人来这般亵渎的吗?”

即使林皇后和孝宗不睦,但她既然是一国之母,无论生前还是身后,体面还是要的。

否则,传出去有辱国体。

“微臣失言,微臣有罪。”李太医急忙伏地请罪。

“就没有别的法子分辨了吗?”姜太后又道。

“微臣无能。”李太医道。

论及医药方面,他在宫中太医里头堪称翘楚,既然他说没有办法,那便真是没有办法了。

难不成还就要成了无头公案了?

姜太后的脸色有些沉郁下来,皱了眉头。

她向来不喜形于色,李太医见她这般表情,额上不觉得泌出一层细汗,犹豫了一下,又试着开口道,“不过如果太后恩准,可否容微臣查验一下娘娘生前用过的食物、茶点,或许会有线索。”

姜太后的目光从空荡荡的桌上一扫而过,眼中多有困色。

“回禀太后,晚上开宴之前适逢太子殿下出事,各桌的饭食都原封不动的给撤下去了。”小庆子察言观色,急忙回道。

姜太后侧目递给孝宗一个询问的眼神。

孝宗心不在焉的粗略回想一遍,道,“当时儿子刚到这里就传来铭儿的噩耗,桌上的食物,林氏应该是不曾碰过的。他接触过的——”

孝宗说着,就很有些厌恶的闭了下眼,然后才匆匆一指林皇后几案上的大半碗茶,“大概就只有这杯茶了。”

“看看!”姜太后却不废话,只对李太医一挑眉。

李太医领命,捧了林皇后用过的那杯茶查看,仔细的验过之后又拿起她桌上摆置的那套餐具逐一检查了一遍,倒是很有些慢条斯理。

孝宗满心的火气,站在那里自顾闭目调息。

姜太后的耐性和忍性却从来都是首屈一指,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把所有东西都检查了一遍。

“太后!”查完之后,李太医就重新抖平了衣袍对姜太后跪下,道,“奴才似乎看出点儿门道来了,不过还得请皇后娘娘身边近身服侍的那位嬷嬷过来,再当面确认一下。”

此言一出,满座众人都瞬间打起了精神,正襟危坐紧张的朝姜太后看去。

姜太后眼神一闪,遂是点头,对身边翡翠递了个眼色:“你去吧,把龚嬷嬷带进来。”

“是,太后!”翡翠福了福,快步从偏门进了偏殿。

姜太后手里捻着一串碧玉佛珠,又面无表情的看了眼林皇后横在那里的尸身道,“来人,把皇后的身子送回去寝宫,准备后事吧。”

“是,太后!”小庆子恭敬的躬身应道,招呼了几名侍卫取了软轿和黄绫将林皇后的尸首掩了抬出殿外。

不多时已经悲痛欲绝,气息奄奄的龚嬷嬷被两名宫婢扶着,有翡翠引着从后面进来。

经过这么一会儿的反省,她大约是已经消化并且接受了林皇后已逝的事实,见了姜太后就直接扑倒在她脚下,抱住她的一只脚悲戚道:“太后,我家娘娘死的冤枉,您要为我们娘娘做主,讨回一个公道啊!”

“哀家自有分寸,不会叫皇后白白的就这么去了。”姜太后道,声音冷肃而不带一丝感情,“你先起来回话。”

说罢,又转而对李太医道,“你有什么疑问就问吧!”

“是,太后!”李太医谢恩起身,先对着姜太后行了大礼,然后才转向龚嬷嬷道,“嬷嬷,您仔细多想想,今儿个傍晚到方才事发之前,皇后娘娘她都用过些什么食物或是茶点之类?事无巨细,都细细的告诉我。”

“娘娘她吃了什么?”龚嬷嬷狐疑,思忖着慢慢回道,“娘娘近几个月身子不适,胃口也不好,一般入夜之后就不怎么进食了,今儿个还要来赴宴——”

龚嬷嬷的细细的回想,却是满脸渺茫之色,“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午后用了调养身子的汤药,然后——哦,对了,有御膳房新进的海虾,傍晚那会儿御膳房的人给送了去,娘娘说是那味道鲜美难得一见,用了一些。”

说着,又补充,“可是用完之后也没听她说有哪里不适,而且这都过去两个多时辰了。”

“这就对了。”李太医闻言,终于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露出几分拨开云雾的释然表情,快步走到大殿当中,对着上面的姜太后和孝宗等人跪下,恭敬的回禀道,“太后,皇上,方才微臣奉命查验了皇后娘娘用过的花茶,却发现里面隐隐有蔬果的味道,是被兑了剂量不轻的樱桃汁子。”

“樱桃汁子?”姜太后拧眉,就近在林皇后坐过的位子上坐下,端起那茶碗闻了闻。

因为身子不适,这几个月林皇后用的茶汤都换成了清热降火的花茶,味道比较杂,如果里面真被掺进去了什么,倒真的不很容易分辨。

“你是说问题出在这樱桃汁子上?”姜太后问。

“微臣本来也只是怀疑,所以才找来龚嬷嬷询问。娘娘喝了兑有樱桃汁的茶水本来也不打紧,但巧就巧在之前她又服用了海虾,这两种食物相克,混在一起会有剧毒,所以才会害了皇后娘娘殒命。”

“呀——”后妃之中忽然有人惊呼,猛地推翻桌上茶盏。

孝宗不悦的横过去一眼,却是一位年纪小的嫔妃惊慌失措,一脸血色全无的呆坐在座位上。

“太医,太医救命!”她身边宫女连忙跪地叩头,“那海虾我家娘娘也吃了不少,您——您——救命啊!”

姜太后的眼波一扫,李太医就从地上爬起来,过去将那名嫔妃掀翻的茶水取了一点尝了尝,摇头道,“娘娘的茶汤无异,不必担心。”

那名嫔妃闻言,竟是露出劫后余生般的表情,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

“这么说来,皇后是误食了相克的食物所以导致毒发身亡的?”孝宗眉头拧的死紧,下了定论。

“这——”李太后垂首,“的确是这两种食物相克引发的中毒。”

“误食?”姜太后却是冷不防冷笑出声,紧跟着神色一厉,对着殿外的方向厉声喝道:“来人,去把梁顺安那个狗奴才给哀家押上来。”

门外马上有人领命匆匆离开。

“母后的意思是——”孝宗暗暗提了口气,力不从心的开口。

“哀家没什么意思,就是要一个清楚明白。”姜太后不等他说完就开口打断。

“皇帝——”姜太后说着就闭了下眼,唇角牵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重新睁开眼才又看向孝宗道,“你接连痛失妻儿,哀家知道你力不从心,你姑且坐着休息,这件事,哀家会问一个明白。”

连连遭受打击,孝宗的确是凡事有心无力。

虽然是不喜姜太后在人前这般凌厉强悍的气势,终究也只是点头,“儿子无能,辛苦母后了!”

言罢,就靠在一边的椅背上,单手撑头闭目养气神来。

姜太后遂就不再管他,仍是目光犀利的对龚嬷嬷道,“皇后平日喝的茶汤里头也会兑有樱桃汁吗?”

“没有!”为了替自己主子昭雪沉冤,龚嬷嬷打起精神,回的铿锵有力。

姜太后的眸色一沉,目光刚往小庆子身上一瞥,荣妃立刻会意,抢先回道,“方才事发之后臣妾已经擅自做主命人传令下去暂且封锁了暝宸殿四周的出路。只不过那茶皇后娘娘也不是刚端上来就饮下的,却不知道使坏的人还在不在这殿中了。”

姜太后看她一眼,赞许的略一颔首,对常嬷嬷吩咐道,“你去后面看看,把过手皇后茶汤的所有奴才都提出来一一询问,然后叫人四下里去搜,看看还有没有多余的樱桃汁子留下来。”

“是,奴婢领命。”常嬷嬷一挥手,带着几个精干的嬷嬷去了后殿。

暂时无事可做,姜太后就捻了佛珠闭目养神,顺带着等结果。

常嬷嬷那边去了不多时,倒是御膳房的大总管梁顺安先被绑了来。

“奴才梁顺安,参见皇后娘娘,皇上!”梁顺安被人推上殿来,匆忙跪地见礼。

皇后中毒身亡的事他已经有所耳闻,虽然不明其中始末,却也心惊胆战——

但凡涉及到中毒,八成就是他御膳房要倒霉。

所以走了这一路,已经是冷汗连连。

“傍晚那会儿,你是叫人去给皇后宫里送的海虾尝鲜儿?”姜太后开门见山,冷冰冰的开口,一张脸上的表情却是不动如山,威严之中更有很强的压迫力。

“是!”梁顺安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谁让你送的?”姜太后又问,语气中似乎隐隐透了丝冷笑。

“这——奴才只是按照宫里惯例做的,没有人吩咐。”梁顺安头皮发麻,干吞了口唾沫又急忙补充,“为了皇上寿宴,东南沿海的司徒节度使派人八百里加急递送了几箱新鲜的海货进宫,因为东西稀罕,所以奴才就命人做了,送去各宫给主子们尝鲜儿。不仅仅是皇后娘娘宫里,其他各宫娘娘那里都有的。”

盛京地处内陆,新鲜海产十分金贵,属于有价无市的稀缺物。

本来地方官员进献进宫是赶着孝宗的寿宴来巴结的,但梁顺安为了借花献佛讨好宫里的主子,就在拟定寿宴菜单的时候略去了这道菜,反而让御厨提前做了,送去讨好各宫。

当然了,对于稀缺吃食的处理方式,宫里心照不宣都是走的这个惯例,所有人都见惯不怪。

但既然姜太后追查下来,事情就可大可小了。

姜太后垂眸不语,不置可否。

现在各宫主子都在,梁顺安不可能说谎,否则立刻就会被揭穿。

但若是这事儿只是个巧合——

她却是不信的。

梁顺安战战兢兢的伏在地上,不多时眼前金砖已经被滴下来的汗水浸湿了一片。

梁太后沉默良久,只道常嬷嬷带人从后殿回来复命。

“太后,奴婢把经手皇后娘娘茶汤的所有宫婢都一一询问过了,没人认罪也没人见到可疑,奴婢已经将人移交慎刑司,进行进一步的拷问了。”常嬷嬷回到姜太后身边,不等她问已经主动回道,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揉的有些皱了的黄纸,呈上去。

姜太后没接,只拿眼神扫了一眼。

“这个是在后殿茶水房外头的树缝里找到的,上面有些浅粉色的粉末,奴婢已经确认过了,正是樱桃粉!”常嬷嬷道,“被兑成汁子混入娘娘茶汤的,应该就是这个了。”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既然找到了这样东西,这就说明林皇后的死绝不是巧合也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将她毒害了。

梁太后面无表情的挥手示意她退下,一抬下巴对殿下把守的侍卫道:“把这个奴才拉下去拷问,问问他到底是谁给他支的招儿让他给各宫送的海虾尝鲜儿。”

“太后——太后冤枉啊!”梁顺安失声求饶。

却是没人理会他,很快被两名侍卫拖了出去。

姜太后静默的一瞬,才缓缓扭头看向上座的景帝,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有人谋害皇后!”

孝宗长出一口气,睁开眼,眼中颜色依旧晦暗莫辨,嘴角抽搐着扯出一个莫名的表情,最后却是突然阴测测的冷笑出声:“一个皇后!一个太子!这是有人要肆无忌惮窃取朕的江山吗?”

最后一句话,他突然暴怒的嘶吼出来,声音震慑整个大殿。

所有人,除了姜太后之外,都匆忙从座位上起身,恭恭敬敬的跪下去。

明乐心里一声叹息——

他这个所谓“有人”,不言而喻,就是指的宋灏了。

只不过,她也确信,目前为止这把火还烧不到他们身上。

南疆的事情一直悬而未决,也无任何进展,孝宗还有顾忌,暂时还不敢公然对宋灏出手。

但是今日之后,一场众说纷纭的流言怕是免不了了。

身边宋灏也是以不变应万变。

孝宗一拳打在了软棉花上,倒也没了后话,脸上表情阴晴不定的变化半晌,忽而一提嗓音对这大殿外面大声道:“刘福海!叫刘福海把那两个奴才提来见朕!”

殿外的侍卫领命,飞奔而去,不多时刘公公就带着兰心和之前意图杀如玉灭口的那名御林军从外面进来。

两人都受了重刑,身上伤痕累累,尤其兰心,一路哀哭着却又几乎连哭泣的力气都提不起来,烂麻袋一样被侍卫丢在地上。

“皇上!”刘公公亲自在外看着刑讯,这会儿也是累了一身汗,不等孝宗开口已经主动回禀道:“奴才已经审过了,所有办法都用尽了,这两个奴才,一个就是哭,一个就是死活不肯开口,奴才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孝宗看了眼体无完肤的两人,心里突然就觉得无力。

一个敢在御前行刺灭口的刺客,骨头硬不肯招认是在情理之中,现在看来——

这个一直唯唯诺诺看似胆子比谁都小的小宫女兰心才是意志力惊人,受了这样的重刑,竟还是一个字额外的字都不肯透露。

“不用再审了,都拖下去处理了吧!”孝宗挥挥手,语气突然就软了下来。

“这——”刘公公诧异,迟疑了一瞬,再见他一副倦怠疲惫的模样也就不敢多言,忙是应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姜太后看着,也不阻止。

等到两人被拖下去,才转头对孝宗道:“今天的事,皇上准备怎么了?”

“庆喜儿谋害太子,后又畏罪自杀,那个刺客是个现成的突破口,却打死不招。皇后暴毙也确定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可是没有线索。”孝宗的语气倒是出奇平静,把这一连串折损他威严的话说出来也面无改色,但是到了最后一刻,却是忽而笑了,对姜太后反问道,“母后觉得,应当如何处置!”

母子二人,四目相对。

一个目光诡异阴鸷,一个目光清冷严肃。

但是不知不觉间,就是有那么一种紧迫而阴霾的气氛缓缓笼罩下来,将这殿中气氛一压再压,无形中竟是叫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没有对宋灏发难,却是——

把矛头指给了姜太后了吗?

难不成孝宗怀疑今夜这一连串的事是姜太后暗中推动?

明乐暗暗皱眉,抿紧了唇角——

如果他想要迂回一番,借道姜太后来打击宋灏的话,会怎么样?

姜太后与他坦然对望,脸上表情封冻而从始至终无一丝一毫的变化,只就冷静而泰然的开口道:“家丑不可外扬,皇后的娘家是需要安抚的。既然铭儿一事的线索已经彻底断了,那就先把讣告发出去,太子意外溺水而亡。至于皇后的丧事,暂且压下。等到明日审讯那些奴才得了结果再发丧。能拿到凶手固然最好,如若不然,皇后的身子亏损也不是一两日了,照规矩办了就是。”

历来宫中有人不明不白的死去,或者死因不光彩需要遮掩的都是对外喧声疾病暴毙。

林皇后称病已有数月,反而比暴毙的说法更能叫人信服。

姜太后这一番安排下来,算是从皇室尊严的立场对一切都做了最为妥善的安排。

孝宗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他向来都知道这个稳居后宫的女人不可小觑,她就当真是不可小觑。

“母后的安安处处周到,儿子没有异议。”半晌,孝宗说道,扭头对刘公公道,“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奴才这就去安排。”刘公公躬身应道。

无非就是封锁消息,把一切的风头压下,息事宁人罢了。

一个皇后,一个太子,虽然死因成谜,但终究却还是做了无头公案,不了了之。

所谓认命,贵又如何?贱又如何?真要等到这么一天,照样不过别人的一块垫脚石,抑或用完就弃的一枚棋。

孝宗说完就起身,头也不回的大步往殿外的方向走去,行走间略一挥手,“你们也散了吧。”

殿中所剩除了后宫的嫔妃,在就是明乐宋灏这些皇室的宗亲家眷,类似的事,他们谁都不少见,所以根本无需叮咛也都知道如何的守口如瓶。

姜太后紧随其后,却是谁也没看,也被常嬷嬷扶着离开。

“恭送皇上!恭送太后!”

其他人是一直到目送了两人先后从殿中出去这才敢于起身。

然则一晚上连番的事故闹下来,每个人都提心吊胆,是以连寒暄都免了,纷纷逃也似的离开这是非之所。

自从见了宋子铭的尸体之后,明乐似乎一直都有些心神不宁,宋灏一直小心的注意着,把她从地上搀起来,也不管是什么场合,就那么理所应当的弯身替她整理裙摆。

纪红纱被芸儿搀扶着从面前走过,目光扫过,在明乐脸上狠狠的剜了一眼。

明乐本能的回望过去,与她的目光一碰,却是皱了眉头——

这个女人,已经到了这般田地,竟是对宋灏还不死心么?

明乐略微晃了一下神,宋灏已经帮她打理好裙摆,直起身子执了她的一只手握在掌中。

宋沛一家也故意留到最后,等到其他人散了才凑过来。

“五弟!五弟妹,今天的事多亏——”宋沛感怀于心,刚想道谢却被宋灏抬手阻了,“四哥,今天太晚了,四嫂和孩子都受了惊吓,还是早些回府吧。”

宋沛顿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这里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

宋灏与他略一点头,就侧目对身后的一处偏门方向唤道:“雪雁!”

话音刚落,雪雁就带了脸色惨白和神情瑟瑟的如月还有如玉进来。

那如月的双手已经被她用布条反缚了捆在身后,进来看见宋沛夫妇就立刻露出心虚惶恐的表情。

“这两个丫头我就交还给你了。”宋灏说道。

宋沛也是个明白人,即使刚开始关心则乱没来得及细究其中内幕,这时却也知道——

自己府里的人怕是也被卷进了这一场暗害之中。

“多谢!”宋沛也不多言,只与宋灏重重点头,同时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继而对殿外扬声唤道,“来人。”

“王爷!”他的四名跟班快步进来。

宋沛只把两个丫头往前一推,面无波澜的吩咐道,“这两个丫头受了惊吓,好生照看着,先把她们送去马车上安置。”

“是,王爷!”

这边趁着宋沛和宋灏在寒暄,明乐便瞅空对长平递了个眼色。

长平会意,趁人不备挪到林皇后的席位后头,从袖子里扯出一方丝帕,将她桌上的一双象牙筷并着下面的一个瓷碟的边缘都飞快的抹了下,然后又把帕子收了不动声色的藏好。

见那边宋灏和宋沛也交代的差不多了,明乐才走上前去对一直抱着宋子黎在低声安慰的张氏,微笑道:“四嫂,我出嫁前柳妃娘娘曾去送过去,那会儿她受惊动了胎气,我若不去看看似乎是不近人情了,能不能麻烦您陪我一道儿去流云宫走一遭?”

这整个晚上张氏都在惊吓中度过,这会儿还心神不定,自然是想尽快回府的。

但有宋灏夫妇替他们解围在先,明乐的这个请求她又不好拒绝,就下意识的抬眸看了宋沛一眼,见到宋沛冲她点了点头,这才急忙调整表情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容,道:“也不是多大的事儿,我与你一道就是。”

说完又拉了宋子黎的手细细叮嘱:“你随你父亲先去马车上等我,我去探望了柳妃娘娘就来。”

“嗯!知道了。”宋子黎脆声道,这么一会儿,倒是已经从之前的惊吓中彻底恢复过来,转身跑到了宋沛身边。

张氏见他没了什么妨碍才又放心了些,执了明乐的手两人一起往流云宫的方向走去。

刚刚出了事,这一夜宫中的气氛安静的近乎诡异。

两人一路不徐不缓的走,因为担心孩子,张氏一直心不在焉,是以两人虽然相伴而行,一路上却是无话。

明乐把她的魂不守舍看在眼里,却也只做不察,只就微笑着款步而行,一直到远处灯火通明的流云宫入目,这才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骤然止了步子,惊呼道:“遭了!”

“怎么?”张氏被她惊了一跳,猛地回过神来。

“刚刚走的急,我倒是忘了嘱咐四殿下一声,韵儿和采薇还被我安置在暝宸殿的偏殿里呢,可别是不知道我们要出宫去了。”明乐说道,面有焦色,忙是回头对雪晴吩咐道雪晴道:“雪晴,你快回去暝宸殿看看,如果王爷和四殿下把小郡主落下了,就赶紧把她送出宫去交给四殿下。”

雪晴刚要答应,听闻女儿可能被落下的张氏便是急了,一把将她拦下,道:“五弟妹,韵儿那孩子胆子小,倒是我这个做娘的糊涂,竟是把她给忘了。我不放心,还是我亲自回去看看吧。”

“这样也好!”明乐犹豫了一下,点头道,“雪晴,你陪着四嫂过去吧,夜里天黑,注意着点。”

“是,王妃!”雪晴屈膝应道。

张氏慌慌张张的刚要转身,回头看一眼前面的流云宫就有些不好意思道:“五弟妹,我——”

“没关系,韵儿要紧,四嫂尽管去吧。我这都已经到了门口了,也就是进去看一眼,不用管我。”明乐微笑说道。

“那好!”张氏也不与她客套,与她互换了礼数就转身快步往回走。

目送她拐过花圃一角隐没了踪影,明乐脸上的表情便是一肃,对长平问道:“如何?有什么发现?”

“有!”长平说道,一边从袖子里掏东西一边道,“之前奴婢有很认真的留意过李太医查验那些物件时候的流程,他是精通草药医理的行家,按理说既然是已经从皇后饮用的茶碗里发现端倪,就不会再多此一举的去查别的,后来他查验那些东西的时候奴婢也有仔细的揣摩,发现他在验了那双筷子之后又很仔细的用袖子抹了一下放置筷子的那个瓷碟的边沿,并且查验那两样东西的时候比其他东西都仔细。方才出来之前,我趁机从那两样东西上试着取了点东西下来。”

长平说着就展开了那个帕子。

雪雁忙是点了火折子给二人照明。

长平继而取下发间的两根银钗往上面她之前擦拭过筷子和碟子的地方分别试了试,不曾想银钗刚一触上去,尖端立刻就被腐蚀变黑。

并且从碟子边沿擦下来的毒素明显比筷子上要厉害很多,带毒的应该只是碟子,

“好厉害的毒!”雪雁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神色惊疑不定的看向明乐:“看来这才是皇后的真实死因。”

明乐抿唇不语。

长平看她一眼,并不发表意见,只说她知道的:“以前我曾听给我诊病的一位老大夫说过,海虾配樱桃的确是有剧毒的,严重时就可致人死命,但食物相克产生的毒素,毒性一般都会比较缓慢。很显然,皇后毒发前并无一丝一毫的征兆,所以即使有这种毒的作用也应该不是她致死的原因。”

而至于碟子边沿的剧毒——

即使开宴之前林皇后有动过那筷子,可是被太子的事情一打岔,回头等她再进殿的时候,桌上除了果盘和茶水,已经没有须得用筷子夹取的食物了。

所以,十有八九,这毒她是没有碰到的。

这些话,因为还没有理出一个明显的逻辑出来,是以长平并没有多加妄言,只是重新收起那帕子道,“奴婢才疏学浅,回头是不是需要让柳扬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毒?”

一场宴会,林皇后被下了两重毒,而她的死因却都不在此列。

有人要伪装成她畏罪自杀的假象?想把太子的死推到她身上?

也不是!那人明明已经布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局,想要拿宋子黎这无知孩童还瞒天过海的,为了少惹人怀疑,就不会再多此一举,毕竟部署的越多,有可能留下的破绽就会越多。

见她久久不语,长平忍不住再开口,“王妃——”

“不必了。”明乐抬手打断她的话,斜睨一眼她手里帕子,“毁了!”

长平和雪雁对望一眼,各自眼底都流露出凝重的危机感。

“记住!今天宫里的事情和我们半分关系也无。从现在开始,谁也不准插手去管,用你们的耳朵听着,眼睛看着,至于风要往那边吹,水要往哪边流,都和我们没有关系。”明乐说道,语气微凉。

“是!奴婢记下了。”雪雁和长平应道,分别把火折子和那丝帕暂且收好。

“走吧,不耽搁了,省的王爷等急了。”看着两人整理好,明了才缓缓呼出一口气,带着两人快走几步进了流云宫的大门。

彼时夜深人静,流云宫里还是灯火通明,不用说,一定是孝宗不放心又来看过了柳妃刚刚离开。

“殷王妃?”见到明乐过来,守门的小太监明显的始料未及。

“嗯!”明乐颔首,“进去通禀一声,就时候我来看望柳妃娘娘。”

“是!”她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小太监不敢怠慢,忙不迭进去通报,不多时柳妃身边的大宫女壁珠就快步迎了出来,恭敬的屈膝一福道,“这么晚了,王妃突然造访,不知——”

“柳妃娘娘动了胎气,我过来瞧瞧她。”明乐说道,便是不再废话,举步朝里走。

壁珠觉得她来者不善,本来想拦,但是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作罢。

她虽不完全知道明乐和柳妃之间的确切关系,但多少也能察觉一些——

对于这位前义阳公主,现在的殷王妃,自家主子似乎很有几分忌惮,总有些要避其锋芒之嫌。

紧跟着明乐进了正殿,殿中无人壁珠才敢快走几步追上去,为难道,“王妃,我家娘娘身子不适,已经睡下了,谢谢王妃记挂着我家娘娘,可是娘娘她吩咐下了,今晚不见客,您看是不是——”

明乐斜睨她一眼,就任由她舌灿莲花的一个劲儿劝阻,仍是直闯而入,没给任何人留余地。

因为柳妃说了不见,壁珠急的直冒汗,一边紧赶着劝说明乐,却又不敢拦,竟然就是那么被明乐一直闯到了后殿。

“见过王妃!”心神不定守在柳妃寝殿外面徘徊的碧玉见她竟然走了进来,吓的一个哆嗦,急忙跪地请安。

想必是为了保险起见,柳妃倒是安排了宫婢们尽数撤开,所以明乐这一路走来虽然有些狂妄跋扈,却也没有被人瞧见——

毕竟不想她们之间关系暴露出去的,柳妃才是首当其冲的第一个。

“开门吧!”明乐也不废话,往门前一站就径自开口吩咐。

“这——”碧玉跪在地上,一脸惊惶不定的去看壁珠的脸色。

壁珠也是铁青着脸,不知如何处理。

明乐等了片刻,见两人畏畏缩缩的不肯动,遂也就不再浪费时间,直接越过两人上前,抬手一推——

吱的一声,殿门洞开,映出里面暖帐青罗的一片烛火。

“王妃!我们娘娘睡了,您不能进去。”明乐举步往里走,后面壁珠低呼一声急忙追了进去。

明乐却不管她,一路横冲直撞,进了内殿。

床上柳妃双目微阖,苍白着一张脸一动不动。

明乐只就站在床边神色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还要继续装下去吗?”也不管壁珠和碧玉两个在场,明乐径自走到柳妃床前往帐子里看了一眼就冷淡的开口。

虽然明知自家主子的不适是装出来的,被人这么不留情面的揭穿,壁珠和碧玉两个也忍不住的白了脸,一阵慌乱。

“王妃,我家——”壁珠的反应很快,略了一怔愣,立刻就要开口。

明乐唇角一勾,凌厉的一个眼波横过去,壁珠的心里就猛地打了个突儿,忽而闭了嘴,惶恐的往后退了半步。

眼见着场面僵持,床上柳妃的眼皮一跳,终还是不得不缓缓的睁了眼。

“娘娘!”壁珠和碧玉两个如蒙大赦,急忙奔过去扶她起身。

柳妃爬坐起来,冷着脸将两人挥退,“你们两个出去守着吧,本宫和殷王妃说会儿话,再有人来探望的话都一律给我挡回去。”

“是。娘娘!”两名侍婢应声,低眉顺眼的快步退出寝殿,顺带着把殿门合上。

柳妃撑着身子坐在床上,当着宫婢的面被明乐掀了底,脸色多少有些尴尬。

“王妃怎么来了?我——”轻咳一声,柳妃率先开口。

却不曾还不曾等她例行公事的寒暄完,迎面就是一股冷风袭来,她人都完全来不及反应,面上就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耳光,痛呼一声,扑倒在床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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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章 局中局

殿外壁珠和碧玉两个听着里头的动静就能将里面的情形猜出个八九分,碧玉胆子小,忍不住又是腿一软险些跪倒下去。

壁珠狠狠的瞪她一眼,她便是脸色一白,强撑下来,使劲低垂着脑袋不敢吭声。

里面柳妃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蒙了,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趴在那里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头面有愠色的看向站在她床边一动不动的明乐。

明乐也不回避她质问的视线,只就神情冷漠的看着她。

柳妃瞪了她两眼,终究还是在气势上败落下来。

“是我哪里做错了,惹了王妃不高兴吗?”柳妃说道,捧着脸颊重新爬坐起来,脸上表情却是慢慢平复下去,穿了鞋子下地,面有戚戚然,心里却是怒意翻腾,恨的要死。

自从易明乐找上她的那一天起,她就注定了是做一颗棋子的命运,本来刚被人从生死线上拉回来,她还是感激这样的际遇的,但是随着入宫得宠步步高升,渐渐的就开始不甘于接受这样的命运。

易明乐不过是给她垫了一下脚而已,凭什么在她面前趾高气昂,对她颐指气使?

而且明乐的存在,对她来说也是个极大的威胁,她那里收录着自己一切不为人知的过去,那是她所有的把柄,让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这个丫头的存在。

现在明乐突然找上门,虽然心里对她的来意已经揣摩到了几分,但是因为摸不清她的真实意图,柳妃便也能暂且把情绪压下去,静观其变。

她眼底的神色,从愤怒到仇恨再到楚楚可怜变的极快,但明乐的眼力何等惊人,分明已经看的清清楚楚。

“你心里明白。”明乐说道,开门见山,一句废话也没有的直视她的眼睛,字字清楚:“你应该庆幸,今天我还有耐性来送你一句警告,而不是将你列为弃子,直接踢出局去。所以,好自为之,下不为例,嗯?”

最后一个字,简短的一促,其中威胁的意味却是显而易见。

柳妃暗暗咬牙,看着她冷澈冰凉的眸子,脸上不觉的白了白。

“你什么意思?”柳妃问道,竭力的挤出一个看上去还算自然的笑容。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有数。”明乐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似乎是连逢场作戏也懒得费心思,只就语气平静无波的开口:“我早就告诉过你,作为一枚棋子,就该懂得身为棋子的本分。这是最后一次,别说我没警告过你,今天的事,别让我再看到第二次。你和后宫那些女人你来我往要怎么掐,我不会过问,但是手段上,你最好知道孰可为孰不可为。”

今日的暝宸殿上,一波紧接着另一波。

太子溺水而亡已经成了无头公案,就那么不了了之;林皇后的事又谜团重重,拨不开云雾;再加上柳妃安胎药里的玄机——

种种迹象综合起来,已经成了一个乱局,一时半刻搅和不清。

但是明乐这话却不含糊,一开始就把立场明确的摆出来——

她不是来质问什么,也不是来确认什么的,她就是已经笃定了整个事件的内情,来给柳妃警告的。

“呵——”柳妃像是听了笑话,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但是脸上表情一晃,立刻又化作委屈,反问道:“你的意思是今天暝宸殿的事,是我做的?我——”

她急急忙忙的就要辩解,唱作俱佳,表情上都是毫无破绽,把一个失魂落魄又委屈悲切的神情描绘了十成十。

“我不需要听你的解释,你也没有必要对我解释什么。”明乐却没有给她辩驳的机会就率先一步出言打断,讽刺的斜睨她一眼,“总之我的话今天撂在这里了,你要谋权夺利,我不拦着,可是别触我的底线。说到底你也是我送进宫里来的,对于你的所作所为我不能完全的袖手旁观。这一次,我暂且不和你计较,你是个明白人,再有下一次,我就不会多和你废话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

明乐脸上的表情不动如山,柳妃所有的伪装也终于慢慢撕开,略有狐疑道:“难道——这不是也是想要看到的吗?只要我的儿子顺利得到太子之位,这整个后宫不就也相当于尽在你掌握之中?”

明乐闻言,却是冷冷一笑,反问道:“我要这后宫做什么?”

柳妃一时语塞,却是怔住。

的确,明乐虽然刻意铺平了路安排自己入宫,但是自始至终,却都没告诉自己她此举的真实意图,更不曾提过要在这后宫培植势力的事。

可如果真的无心染指后宫的权势,那么她自己最大的助力不是就此失去了吗?

柳妃的眼神一乱,突然就有些慌了,忙不迭一把扶住明乐的肩膀,急切道:“我知道,今天的事我没有提前跟你打招呼,是我的不对,可是你也看出来了,林宛瑜那贱人没安好心,如果我不先出手的话,今天指不定会落得什么下场了。今时不同往日,我有了孩子,我不得不为他的前程和将来打算,作为一个母亲,我这样做有错吗?”

明乐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冷冷的垂眸瞟了眼她微微隆起的肚皮,语气却是一样的犀利不留余地:“到底是为了他的前程命运还是为了你的狼子野心,你自己心里有数。”

“不是的,我——”柳妃心头一跳,急急的就要辩解。

“够了!”明乐仍是厉声打断,“在我面前你用不着演戏,再怎么多费唇舌也是枉然,我过来,不是来和你商量谋算什么的。我的话,你收着就好。”

明乐说完,就不欲再多言,举步就要朝门口走去。

“你站住!”柳妃的手被她甩开,一个踉跄,回过神来急忙奔过去,张开双臂将她拦下。

去路被拦,明乐止了步子,只就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柳妃咬着嘴唇,终于毫不掩饰的露出疯狂的神色,死死的盯着她,质问道,“那天在去悯郡王府的路上你说过的,只有我才是你最合适的盟友,难道你现在想要反悔?弃我于不顾?”

“盟友?”明乐摇头,“不!你是棋子!”

说话间,她轻轻抬手抚平柳妃肩头的衣料,目光没什么温度,语气听起来却温柔缠绵,温柔的叫人忍不住心里发寒。

她说:“所以,把持好你现在的位置,千万不要把自己变成一枚弃子!”

柳妃一个机灵,突然间脸色就又苍白几分。

虽然明知这是威胁,但是毫无疑问,她斗不过她,最起码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的把握。

这些天来处心积虑谋划而积蓄起来的斗志,仿佛只在这一个瞬间就被完全击溃,一败涂地。

“是你把我送进宫来的,是你把我推进这个火坑里来的,要不是因为你,我何至于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柳妃的手重重垂下,突然放开明乐的肩膀,幽魂一般在殿中踱起步来,且走且笑,直笑的泪花四溅,最后却是眸光一敛,露出几分狰狞,远远指着明乐嘶声嚷道:“我在这宫里步步为营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你知道吗?现在你却反过来指责我,要抛开我不管吗?”

这个死丫头,利用了她以后又想这么不留情面的将她一脚踹开?

门都没有!

明乐的目光沉静如水,神色淡淡的望她,闻言也不过云淡风轻的一挑眉:“送你入宫,是我的主意,可是从头到尾我可有逼过你迫过你?”

柳妃张了张嘴,还想强辩,明乐已经继续说道:“退一万步讲,哪怕是我强行将你送入宫中的,可是你大概已经忘了我们当初的约定了。我许你荣华富贵,是需要你付出报酬的。而反观这三年间你入宫后的种种,我可曾受你的一点好处半分恩惠?”

“那是因为——”柳妃皱眉,心里略一权衡就再度强硬的对上她的视线,道:“我答应过你事,自然不会食言,不是我不肯为你出力,是你从来都没对我明确的要求过什么。”

“所以啊,以后我也不会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了。”明乐缓缓的露出一个笑容,眼睛里却是丝毫笑意也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柳妃看着她清冷如雪的眸子,心里凝聚的寒意突然就又加重几分。

的确,当初他们的约定,是她进宫来做明乐的内应,以求得关键时刻能够煽动孝宗,做出符合明乐心意的决定。

但事实上,明乐虽然不曾食言,步步精确的算计着推她上位,但这段时间之内真正有需要她出手去做的事却是少之又少,偶有几次,也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费一点唇舌而已。

这样一来,反倒成了她单方面受尽恩惠,托明乐的手步步荣华,以至于成为如今后宫第一人,再也无人可比。

思及这些,柳妃多少还是有点心虚。

明乐看着她筹谋至深的表情,心里微微一叹,面上却是不露丝毫破绽道:“我这个人向来公允,要么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从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因为当初是我送你入宫,所以对你,我已经给了超出底线的纵容。现在我再给你一句明白话,即使曾经你是我布下的一步棋,但现在却已经到了可有可无的地步。后面的路要怎样走,你自己决定吧!”

说完就再不逗留,大步走过去,推门而出。

殿外把守的碧玉、壁珠两人被她开门的气势惊了一下,仓皇跪地,低垂着脑袋不敢吭声,只目送她裙裾飞扬翩然而去。

一直到她走的不见踪影了,两人才心有余悸的爬起来,进殿去查看柳妃的情形。

彼时柳妃还穿着一身单衣失魂落魄的站在大殿中央,头发披散,面目狰狞,看上去像是一只刚从炼狱爬出来的恶鬼。

“娘娘,您还好吧?”壁珠大着胆子问,过去了却也不敢贸然伸手搀扶她。

“贱人!”柳妃的视线落在眼前虚无的地方,没有收回,第一声恍若梦呓从唇齿间蹦出,后面却突然神色一厉,猛地扑过去把稍远地方桌上的一套茶具扫翻在地,凄声怒骂道,“贱人!别以为就凭你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永远踩在本宫的头上了!什么棋子?什么报酬?本宫偏就不信这个命!我不信!”

碧玉和壁珠被她吓住,仓皇的跪下去。

柳妃兀自发了好一会儿的疯,把屋子里能砸的几乎全部砸了。

两个婢女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也不敢去劝。

一直到她发泄完,壁珠才带着哭腔劝道:“娘娘,您现在有孕在身,万事都要为了肚子里的小皇子着想,万不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柳妃闻言,怔了一怔,缓缓垂眸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脸上表情竟是奇迹般的瞬间平复下来。

“对,你说的对,现在什么事都比不得这个孩子重要,只要有他在,我就什么都不怕!”柳妃喃喃低语,突然就笑了,唇角勾起一个冰冷而森凉的弧度——

易明乐,你真以为本宫非得要事事靠你吗?我就不信,没有了我,我就不能成事!

咱们等着瞧!

**

明乐从流云宫出来的时候,雪晴和采薇也找了来。

见到两人,明乐就款步迎了上去,道:“把子韵郡主交给四王妃了吗?”

“是的,郡主已经被四王妃接走,带着出宫去了。”采薇回道,“奴婢们不放心,所以就赶过来看看,王妃的事情办完了吗?”

“这里也没什么事了,我们走吧。”明乐略一点头,率先一步带着几人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雪晴性子活泛,好奇心重,扯着脖子往后张望,狐疑道,“我怎么听着流云宫里的动静不太对呢?王妃你刚不是来探病的吗?”

说着就挤眉弄眼的往明乐身边凑。

“可不就是探病嘛!”明乐笑笑,却是故意吊着她的胃口没有多言。

雪晴不满的撇撇嘴,还想再打听,却被雪雁扯住,“你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是欺着王妃的性子好说话吗?再这么没大没小的,当心我回了王爷,让柳老大治你!”

雪雁和雪晴两个是柳扬的直属手下,也是柳扬一手训练出来的,若要说到一物降一物,雪晴当真是谈柳扬而色变,闻言立刻就含嗔带怨的瞪了雪雁一眼,倒是老实了。

长平看着两人斗嘴,不禁莞尔,笑过之后也就正色对明乐道:“王妃觉得,柳妃这枚棋子,还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吗?”

论及对明乐的了解,长平应该算是第一人。

这个少女,看似温和从容,凡事都泰然处之,但若论心思,那也是七窍玲珑。

“若要搅乱后宫这一池水,柳妃的确是难得好用的一枚棋子。”明乐思忖着回,说着就略有几分烦闷的仰天缓缓的呼出一口气,“只是她这样无所顾忌的手段让我很反感罢了。”

以前只为了针对彭修和易明峰这些人,想着要名正言顺的推到他们,少不得要借孝宗的手,而一枚能够左右他决定的棋子就至关重要了。

可谁曾想世事难料,抽丝剥茧的露出来,原来孝宗才是易家满门灾难迫近的始作俑者。

这样一来,柳妃这步棋,反而成了鸡肋,可有可无。

不过反过来想想,前朝后宫向来密不可分,宋灏最终的动作一定会在政局上,有柳妃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在后宫时不时的添一把火,倒也不失为一举两得。

如果不是今天出了宋子铭的事,她或许也是不介意有这么一个人在宫中兴风作浪的,但是——

“既然是这样,那王妃就暂时不要多想了,以后再看吧。”长平笑笑,安抚说道。

明乐侧目与她交换了一个同样友善的笑容,于是各自移开视线,错开这个话题暂且不谈。

后面雪晴安静了一阵,这会儿也算是慢慢的理出点头绪,皱眉道,“王妃,您的意思,今天林皇后的死也是柳妃她——”

“不是她!”明乐不等她说完,已经摇头否决。

宋子铭的事,毫无疑问是柳妃的手笔,但林皇后的真实死因——

怕是连柳妃自己也会错了意了。

从她的话里来看,御膳房和茶水里面的玄机八成就是出自她手。

因为当时孝宗正为太子溺亡的事情在气头上,林皇后又不得他欢喜,盛怒之下,如果皇后突然暴毙,再有人煽风点火两句的话,八成就要被做畏罪自杀来处理了。

可不巧的是,前面太子的事因往宋灏介入而出了纰漏,后面姜太后又及时赶到,便让她事前安排好的完局显出诸多破绽。

“那会是谁?”雪晴眉头皱的死紧。

明乐抿唇不语。

几个丫头都暗揣心思,拧眉沉思。

思忖片刻,还是长平语气平平的最先说道:“如果不是柳妃娘娘的话,那么就只剩一种可能,那就是皇后提前服毒,在等着这一个局。”

从太子的死讯传来,一直到后来林皇后被宫女指证给柳妃的安胎药做手脚,这期间林皇后她人一直都跟在孝宗身边,并且那么多嫔妃在场,她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服毒,并且无论从哪方面考虑,她也都不可能携毒上殿惹人怀疑,反而是她面前摆着的那个碟子露出明显的破绽。

当然了,那个碟子上的破绽也有可能是她自己安排下的,只是——

没有人会把思路往那个方向移,毕竟她占着一国之母的位子,那就是富贵逆天铁铮铮的事实,只要孝宗一日没有废后的打算,即使无宠,她的富贵也是在的。

“大约,就是这样吧!”明乐弯起的唇角略带了几分无奈,一边慢慢往前走,一边说道,“更或者,她并不知道有人和她打着雷同的算盘,并且先她一步,对太子下了毒手。她服毒,是因为不确定在针对柳妃的这一计中,是否有胜算,她去赴宴的本身就是抱着必死之心,只是为了把自己从凶手转化为受害者的一方,从而把自己从柳妃那碗药的玄机之内撇清楚去。皇后她的出身与柳妃毕竟是不同的,在她的身后还有庞大的家族,她自己是因为一口闷气憋在心里,气不过走了极端,死前却不得不替家族父母打算。所以,她只能先入为主!毕竟这样一来,在这件事上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在抓不住确凿把柄的的情况下,孝宗不可能放着自己结发妻子的死活不管,还要极力的为了一个妾室把这盆脏水往一朝皇后的身上泼。与其等着柳妃或是易明心出手殃及她林氏满门,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图一个干净。而林皇后,兵行险招,虽然最后棋差一招没有真的害到谁,但是她的死终成谜团,怕是在所有人的心里都会留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从今以后,这后宫之中,女人们之间的争斗只会较之以前更甚。”

如果林皇后不是自戕,那么是谁杀了她?对于一个无子又失宠的皇后都能下这样的狠手,很明显,下手的人是有意染指后位。

这是新一场腥风血雨的开端,那林氏在皇后之位上白坐了十几年而无所建树,但是最终临死前却总算是奋起一搏,替她自己出了一口气,这样的结果应该也是在她算计之内的。

只不过,不管以后这后宫会如何的阴云蔽月,波涛暗涌,她自己都看不到了。

“所以那个叫兰心的丫头,其实是皇后为了欲盖弥彰扰乱视线,自己安排下的?”雪晴边想边道,却也越想越是觉得不可思议。

“那就不得而知了。或是她欲盖弥彰,也或是柳妃蓄意陷害,两者皆有可能。这是一个局中局,除非当事人自己活过来亲口道出一切的实情,否则——”明乐说着,慢慢吐出一口气,“没有人会知道当中隐藏的真正玄机到底是怎样的。”

皇后痛恨圣宠不衰的柳妃,连命都舍了,如果说她在临死前却没有对柳妃下手,这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但如果她出手了,却那么容易就让柳妃识破,并且用做了反将一军的把柄,那么——

这个林皇后在宫中纵横多年,就真算是白折腾了。

几个丫头唏嘘不语,各自沉默着不知如何应对。

“可是,她用自己的性命来做了这样一个局!”难得长平也露出沉思的表情。

“你想说什么吗?”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说着也不等长平回答就再对开口道,“不值得?”

长平抿抿唇,虽未出声,但也算是默认。

“今天在万寿宫门前遇到她的时候其实我已经看出来了,她已经是生无可恋。”明乐说道,仰头看着皎月当头的晴空一声叹息,“如果到了有一天,活着都是一种折磨的话,能用死亡来求得此生解脱,或许也不是需要一个人付出太多的勇气的。只不过我没有想到的是,她会这么快就动手。”

夫妻猜忌,宠爱全无,一生都被困死在这宫廷牢笼之中。

看似风光无限的一朝皇后又怎样,终究逃不过这样一个最为惨淡的收场。

长平几个闻言,都各自沉默下去,若有所思的不再说话。

主仆几个一路前行,走出宫门的那一瞬,雪晴突然回头,对着身后金碧辉煌的皇宫建筑群狠狠的啐了一口,骂道:“什么红楼金玉,我看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牢笼,哼!”

说完似乎还是不解恨,又狠狠的跺了两下脚。

“干什么呢?当心祸从口出!”雪雁瞪她,用力的一把将她拽走。

明乐闻言,不过莞尔,抬眸看去,便看见宋灏和宋沛两个一并站在他们殷王府的马车前在等他。

见她出来,宋灏便是快走几步迎上来,随手脱下自己的披风给她裹在肩头,皱眉道,“大晚上的,怎么也不知道多裹件衣服,小心着凉。”

明乐抚上他按在他肩头的手背,由他手上传递过来的温度浸入皮肤才让她恍然惊觉,这晚上的气温似乎确实是有点低的。

“那披风大概是搁在哪里忘记了。”明乐说道,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这时宋沛也从宋灏后面快步走过来。

“五弟妹你可算是出来了。”自从殿上出事之后,他的脸色就一直不好,到了这会儿还紧绷着。

“四哥怎么还没走?”明乐狐疑的四下里扫了一眼。

入宫赴宴的其他人早就散了,这会儿皇宫门前空空如也,就只剩下殷王府的一辆马车和几匹马。

“你四嫂带着两个孩子先行一步回府了。”宋沛并不如往常那般谈笑风生,面有倦色,却是郑重其事的对着明乐和宋灏拱手行了一个大礼。

“四哥这是做什么?”明乐一愣,也不好去扶他,好在是宋灏在旁边,将他拦住。

“今天的事,多亏了你们夫妻救了黎儿一命,我留下先先对你们道声谢。”宋沛说道,语气诚挚。

“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四哥不必介怀。”宋灏淡淡说道。

宋沛深深的看他一眼,并没有在口头上强辩什么,又对着两人抱了抱拳道,“今天太晚了,两个孩子受了惊吓,我要赶着回府去看看,改日我和你四嫂再登门道谢。”

他都这样说了,不管是不是口头上的,明乐和宋灏也都不好再说什么。

宋沛说完就对两人略一颔首道:“我先行一步,你们也路上小心。”

“四哥请便。”宋灏说道。

宋沛于是不再耽搁,快走两步奔到自己的马前,翻身上马带着两个随从先行一步离开。

目送他的背影伴着滴滴答答的马蹄声远去,明乐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收回目光看向宋灏道,“黎儿虽然险些闯祸,但我看那小子倒是不曾被吓到。韵儿怎样了?那会儿我急着回暝宸殿也没顾得上她,似乎是被吓得不轻,老半天了,都不会哭了。”

“四嫂带他们回府了,不会有事的,你要不放心,回头等哪天得空我陪你去四哥府上看她。”宋灏抬手揽了她的肩头,“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嗯!”明乐点头,缓缓呼出一口气,两人先后上了马车。

上车之后明乐就靠在一侧的桌角,撑了脑袋闭目养神。

宋灏见她神色倦怠,就把她抱过来,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躺下,顺手除了她头上发饰,以手指替她梳理一头乌黑长发。

明乐半眯了眸子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复又闭上眼。

隐隐的察觉到她的情绪低落,宋灏不禁有些担心,道:“今天很累吗?”

“嗯!”明乐模糊的应,遂又不再做声。

宋灏皱眉,想要说什么,但是犹豫了一下却没有马上开口,只就给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让她靠着。

马车徐徐而行,间或颠簸一下。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明乐才像是养过些精神,睁开眼。

宋灏以指腹轻轻的摩挲了一下她的脸颊,笑了笑,“累了就先睡会儿,到了我会叫你。”

“我不困!”明乐摇头,捉住他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弄着他的指头,“只是觉得有些倦了,突然在想,如果这辆车一直不停,就这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抛开这里的一切,忘记曾经的过往,去一个远离这些阴谋算计的地方,置一方小院,守着你看日出锦绣,伴着我们的孩子看前庭花开。”

明乐说着,不等宋灏接话又兀自笑着摇了摇头,“那样的日子与你我而言,终究太过奢侈了,最起码眼下这个时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

大仇未报不说,别人也是不会允许他们就这样全身而退的。

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已经不再是他们非要与谁斗,而是非要继续斗下去,直到将对方彻底击溃再无反击能力为止。

虽然知道这个女子并非完全的冷血无情,这却是头一次,宋灏从她的言语之间品位到这样明显的消极情绪。

“是因为今天黎儿的事?”反握住她的手拉近唇边吻了吻,宋灏问道。

“也不全是!”明乐说道,翻身调整了个姿势,往他身上凑了凑,双手穿过背后抱住他的腰,把脸闷在他怀里然后才又继续开口,“我从来就不怕什么纷争困斗,但这样身不由己的日子过着总会觉得心累,也就是因为你和我这一生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所以我才更怕将来我们的孩子会步我们的后尘。身在皇室之家,包括自己的出身和命运,很多事情都是没的选的不是吗?”

宋灏抿抿唇,想说什么却终究还是作罢——

这个时候,他给不了她任何的承诺,有些话,不说也罢。

明乐抱着他的腰,好一会儿没动,就在宋灏以为她是睡着了的时候,她却又突然翻身坐起,捧了他的脸细细端详。

为了怕路上不方便打理,马车上的灯烛就用了一颗拳头大小的罕见夜明珠取代,光线莹润而清透,更是将那男子绝好的容颜衬的清俊逼人。

“阿灏,你答应我,将来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你一定要用像现在在意我这样一般的心境去疼爱他或者他们,让他们可以平静安稳的长大,过无忧无虑的生活。”明乐看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说的认真且急切,“你答应我!”

宋灏知道她是方才在宫里见了宋子黎和宋子铭的事情而心生感触,原本脱口就想应下,但转念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就语带玩味的浅啄了下她的鼻尖,调侃道:“你就不怕我把全部的心思都用来爱他们,反而会冷落了你吗?”

明乐看出来他是故意逗她,往旁边偏头避开,却是笑了,嗔道,“我不怕!即使你会把全部的爱都尽数给了他们,我也是会高兴的。”

“傻瓜!以后万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宋灏也跟着笑了出来,片刻之后又摆正了神色,压着她的额头凑近唇边用力的吻了吻,字字肯定道:“我答应你,答应你会用我这一生所有的力气来爱你,护你!然后我们一起来爱他们!”

明乐闻言,这才心满意足的笑了,推开他的肩膀,伸出右手的小指,歪头眨了眨眼。

“呵——”宋灏无奈的低笑出声。

他这一生,懂事以来就在仇恨和责任的双重压力下长大,性格压抑沉稳成了习惯,一时倒是做不出这样孩子气的事情来。

明乐去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强自拉过他的左手勾住他的小指,用意的攥紧,然后挪过去挨在他身边坐下,头靠在他一侧的肩头微微的笑。

她重视他这句承诺,甚至于比重视他们曾经执手白头的誓言更甚。

“阿朵,你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今天的你格外的感性,我认识的你,好像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宋灏不动,任由她靠着,过了一会儿稍稍侧目看了她一眼。

“我很害怕!”明乐抿抿唇,又往他身边蹭了蹭,这才缓慢而忧虑的开口:“我曾经眼睁睁的看着浩心被人溺毙在我面前,我那么努力的想要救他,可是在那么弱小的一个生命面前,我却是完全的无能为力。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绝望,我本来以为我可以放下那些,只向前看的,可是今天看到太子溺亡之后的样子,我突然就觉得胆战心惊。后宫朝堂的形势复杂难辨诡异莫测,有时候完全防不胜防。”

“都过去了,忘了吧。”宋灏侧身亲吻她的额头,低声安抚,“现在有我在你身边,我向你保证,这样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再发生。”

“嗯!”明乐点点头,想了想又不觉自嘲的笑了出来道:“你曾说过,不在乎我的双手染血,有多残忍,可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我,是不是很没有用?”

“别说傻话!”宋灏宠溺的轻点她的鼻尖,“有我在你身边,你想要怎样就怎样。”

她要去争去抢,他会为她护航铺路;她要安于现状,他就是她的铁血壁垒,为她撑开一片阳光明媚的天宇。

“我总是要在你身边的。”明乐莞尔,刻意拉长了声音一声叹息。

两个人的路,不该交付给一人去走,无论是荆棘还是坦途,她也都会在他身边陪他一直一直的走下去。

明乐说完,就在他身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靠着闭目养神。

车厢内光线柔和而静谧,车窗外月色沉沉,赫然——

已经迫近黎明。

**

万寿宫内,姜太后带着李太医回去之后就命玲珑和翡翠遣散了所有人,只留了常嬷嬷一人在跟前服侍。

暖阁内,灯光通透,殿门乍一关上,姜太后就已经运气漠然的开口道:“说吧!林氏的真实死因到底是什么?”

李太医跟随在她身边多年,对于他诊断时候的各种细微的神情动作,姜太后都洞若观火。

“太后英明。”李太医跪伏下去磕了个头,心知她是心里已经有数,于是也不废话,直接挽了袖子,把理念里衣的袖口撕裂了一截下来,然后有条不紊的从随身背着的药箱里取出针灸用的银针,以针尖在那截碎布的某处挑了一点无色无味的粘滑物下来,双手呈起:“太后娘娘请过目。”

针灸用的银针针尖极细,灯光下隔得远了并不容易分辨上头玄机。

常嬷嬷过去取了那银针,脸色先是一沉,然后转身送到姜太后面前,道:“娘娘,有毒!”

姜太后眉心略微皱了一下,却是未知可否,而是重新把目光移给李太医。

“这东西是从皇后娘娘几案上摆设的碟子边沿取下来的,筷子上也沾染了少许,是一种十分强力的毒药,以几种剧毒之物提炼融合而成,剧毒无比,沾染即死。”李太医道,“而皇后娘娘的真实死因,却既非此物,也非是那海虾和樱桃汁子相克所致,而应该是一种可以定期发作的慢性毒药。”

李太医常年跟在姜太后身边,谨言慎行,从来只道自己看到听到的,而不会对事情的内因妄加揣测。

姜太后闻言,脸上表情却也不见多少意外,倒是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阵。

“当时暝宸殿里的情况复杂,微臣未免节外生枝,所以就瞒下了,未敢当众点明此事。”过了一会儿,李太医又道。

“嗯,你做的对!”姜太后回过神来,略一点头,紧跟着却是神色一凛,沉声道,“这件事,到了哀家这里就算到了头儿了,你是哀家身边的老人儿了,省的分寸,多余的话哀家也就不嘱咐你了,你去吧!”

“是,微臣明白。”李太医道,不慌不忙的收拾了银针,然后拜了姜太后就起身退了出去。

常嬷嬷送他到门口又关了殿门折回来,谨慎道,“太后,这件事真的可以瞒下吗?奴婢看那会儿在暝宸殿的时候皇上明明已经意有所指,这个时候实在不宜节外生枝,您是不是应该明哲保身?”

“罢了!”姜太后摆摆手,脸上始终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扯了下嘴角道,“那林氏也是个可怜人,这么多年了,到底是这皇家亏欠了她的。这一次,就当哀家成全了她吧!”

“那她宫里的人,要不要奴婢——”常嬷嬷想了想,终究还是不能放心,试着道,“慎刑司那些人的手段您是知道的,万一让他们问出了什么——”

“今天殿上龚嬷嬷的反应你也看到了,连她都不知道内情的,那些奴才即使说了什么也只能是屈打成招,没什么妨碍。”姜太后道,说完又远远的瞧了眼外殿的水漏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马上五更天了。”常嬷嬷道,正说着,外头却是有人敲门,声音不徐不缓的三下。

常嬷嬷眼神一敛,急忙快走过去,把殿门拉开一道缝隙与门外那人耳语了两句,然后回来对姜太后禀报道,“暝宸殿里散了之后,殷王妃去了流云宫,说是看望柳妃,在里面呆的时候不多,但据说她走后不久,柳妃就又宣了太医,这会子皇上又去了。”

“都随他们去吧。”姜太后只就淡淡的应了声,道:“时候不早了,你也退下吧。”

“是,太后!”常嬷嬷也不多言,屈膝福了福就带上殿门离开。

姜太后坐在矮炕上闭目养了会儿神,不多时再睁开眼的时候却是目光清明,毫无倦意。

她放下手里的佛珠,走到一侧墙壁底下的多宝格前,小心翼翼的把摆在上面的青铜小鼎左三右四又左二的转了几圈。

紧跟着殿中就发出一阵细微的摩擦轻响,却原来那暖炕的右半边另有玄机往旁侧移开,赫然露出下面金砖铺就的锦绣台阶——

是,一个密室。

姜太后面色平静的举步走过去,款步下了台阶,待到她的身形隐没,那半截矮炕就自动挪回原委,严丝合缝,不留半分破绽。

矮炕下面的密室不是很大,但却金碧辉煌,布置的十分尊贵华丽,瑰美无双。

金砖铺地,锦绣罗帐,每一件摆设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品,竟是比外面的万寿宫还要奢华精致许多倍,俨然只应天上有的一座小型宫殿。

里面的桌旁有素衣僧帽的女子表情平静的在翻阅一本上古流传下来的孤本兵书,眉目清雅间却有浑然天成的最贵雍容之气,赫然——

正是失踪了多日的庆膤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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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章 金屋密谋,往事惊情

“外头的事,你都听到了,这宫里不会太平的太久了。”姜太后兀自开口,走过去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坐下。

庆膤公主放下手中书本,指尖按在泛黄的书页间抬头看向她,清淡如水的眸子里却是神色复杂,过了一会儿才道:“事情真的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吗?如若可以,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走那一步的。这些年,灏儿他已经太不容易。”

“但凡还有转机,哀家也不会一等就是这么多年。”姜太后唇角牵起的弧度讽刺至深,目光却是晦暗阴冷望着某个虚无的地方,“他已经是对你下了手了,其中意思不是很明白吗?再加上今天宫里林氏和柳氏互相出手闹了这一场,他对哀家的疑心就更重了。虽然不是亲母子,但终究是同在这深宫中生活了几十年,他的性情脾气,哀家一清二楚。不管时机成不成熟,他——忍不了多久了。”

“皇嫂——”庆膤公主的目光深了深,犹豫了一下缓缓抬起一手压在了姜太后右手的手背上。

“我与那人的情分早在十四年前就断了,你这一声皇嫂,不叫也罢!”姜太后冷冷说道,神色间却是无喜无悲,却也不见丝毫的愤恨之意。

她顿了顿,然后又再把目光移给庆膤公主,一字一顿的问道,“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帮不帮我?”

庆膤公主死抿着嘴唇,一时没有作答,神色之间却很坦荡,并无犹豫或者动摇之意。

“你看看这里,咱们现在的皇帝,已经不仅仅是想要将你囚困于此,终其一生就肯罢休的了。”姜太后却也不逼她,突然四下打量了一眼这间装饰的金碧辉煌的密室,“你是一朝公主,天之骄女,遥想当年成宗圣祖皇帝还在的时候,对你是何等的宠爱疼惜,当年圣祖皇帝龙驭宾天之前还曾拉着你们兄妹两人的手,央他照拂于你,可是他呢?他是你一奶同胞的亲哥哥,就为了他的猜忌和疑心,就为了夺回你手上掌握的十万亲卫军,以往万一,竟然不惜用了那样下作的手段,想要毁你一生,好让他借机收回兵权。庆膤,这些都不是我的一面之词,你亲身经历,你应该记得比我清楚。你我同为女子,那是你的一生!我知道先皇后在临终前曾经含泪求过你,叫你不要记恨于他,可是你的个性我知道,你心里真的不恨吗?”

她的一生,本来天街走马,一世荣华。

但偏偏,一夕风云突变,命运急转之下,落得这样惨淡的收场。

青灯古佛,残生如梦。

即便是这样,也即便她的亲哥哥德宗已死,她的亲侄儿也终究是不肯放她逍遥的。

当年因为她杀了秦穆之让他们的谋算出了岔子,先帝德宗本来是想要将她除去一泄心头只恨的,又是姜太后出面搬出了圣祖皇帝的遗诏才让她得以保全性命。

于是孝宗就命人在万寿宫里布置了这间密室,想要囚困她于此,以这座黄金牢笼葬她一生,让她在这座奢靡的宫室中逐渐死去,不可谓不是讽刺至深。

后来还是姜太后出面,几经周旋让她得以脱身去广月庵避世。

而时现在隔多年,这一次孝宗再次骤然出手,却是直接想要她的命!

人多说生在皇室之家,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但她——

却比身不由己更甚!

“相较于身为地位荣华富贵,我这一生都不可能接受那样的屈辱和挫败。”往事种种,再回想虽如隔雾看花已经了无颜色,但是有些情绪有些感觉依旧清晰,“皇嫂你了解我的个性,他是我嫡亲的兄长,又岂会不知我是个什么脾气?说他想要设计逼我就范想要趁机收回兵权是假,其实,想要我的命才是真的。”

庆膤公主,宠冠两朝,养成了那样高傲又桀骜的性格,如果一旦事情按照德宗所设计的那样发展下去,一旦东窗事发,根本就无需任何人借机发难,她自己就会先饮恨自裁,以泄心中的怨气。

这样一来,德宗想要收回那十万亲卫军就可以名正言顺,不费吹灰之力,并且还可以永绝后患。

她的亲哥哥德宗,与父亲成宗睿智大气的个性完全背道而驰,自私多疑辣手无情,当真的狠极,恶极!

而孝宗,堪堪好又是承袭了他父亲这样的秉性,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庆膤公主一直淡泊平静的脸孔上现出一丝嘲讽的苦笑,把姜太后的两只手都握在掌中,面有愧色道:“皇嫂,虽然知道多余,其实这些年来我都一直想要对你说一声谢谢。当初若不是你及时出现出手相救,今天我已经无颜存活于世了。但是我,却凭空让你做了这么多年的恶人,甚至于还因为他对你的猜忌而险些害了灏儿殒命。”

德宗对自己这个皇后的戒备和厌恶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积蓄起来的,并且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里发了芽,就再不可收拾。

“时过境迁的话,还说这些做什么?”姜太后淡淡说道,从始至终,她不后悔曾对庆膤施以援手的举措,恨只恨这一生所托非人,嫁给了那样一个衣冠禽兽。

一生的噩梦,不是始于她一意孤行与德宗对抗免了庆膤公主的生死大劫,而是从她盛装出阁,步入东宫的那一天。

十里红妆,风光大嫁,从此宫门紧闭,成了这黄金牢笼里一只身不由己的困兽。

是的,困兽!

二十余年的磨砺,已经不再让她奢望人性的纯良,她甚至都能够对自己的儿子下了那样的狠手——

这一生,已经不指望再脱胎换骨的重新活过了。

这样想着,姜太后不觉又是冷笑出声,回望庆膤公主的眼睛道:“哀家不在乎把这个恶人一直的做下去,却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再做一次所谓的好人。”

她的目光永远都的这样,即使再怎么狠厉疯狂,也总是冷若冰,深似海,不会渲染执念的烈火。

这样的人,哀莫大于心死。

看着眼前这个历经风华,却这般安之若素冷心冷肺的女人,庆膤公主仿佛是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现在的影子——

她亦是如此!

**

是夜回府,天色已经有些微亮。

宋灏把明乐送回了房,命人伺候她歇下,自己就换了朝服赶回宫中上朝。

这一夜的事情千头万绪,明乐本是无心安睡的,躺在床上眯了会儿,过了好一会儿才似是打了个晃。

翻身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细微响动,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却是宋灏刚刚脱了朝服,换了身丝质的软袍从屏风前面走过来。

“吵醒你了?”宋灏问道。

“什么时辰了?外头可是阴天了?”明乐正睡的迷糊,略略往窗口的方向扫了眼,外头虽然天光大亮,但是略显凄清,明显太阳还不曾升起。

说着就往大床的里侧让了让,给宋灏让出地方来。

“没有,天才刚亮。宫里传了消息出来,要罢朝三日替太子治丧,我到半路得了消息就直接回来了。”宋灏脱鞋上床,钻进被子里将她收拢入怀,又给两人掖好了被角,然后才在明乐的额头上轻轻印了一吻道,“睡吧!晚点的时候我叫你起来吃东西。”

“嗯!”明乐遂也就放心,往他怀里靠了靠,安心的闭上眼。

两人相拥而眠,倒是不曾被前夜风声鹤唳的血腥味给影响到,这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

宋灏一直睡着,直到明乐醒来翻身他也才睁开眼,回头看了眼外面日头已经开始偏西的天色,慵懒的打了个呵欠道,“这一觉睡的真沉,居然都这个时辰了。”

“昨天一整晚,劳心劳力,累也是理所应当的。”明乐说道,要撑着身子起来的时候却又把宋灏一把拉入怀中用力的拥住。

“都这个时辰了,该起了,回头还要打听下宫里头的动静呢。”明乐轻锤了下他的肩膀。

“再陪我躺一会儿!”宋灏却是有些耍赖,死死的拥了她不撒手,“就一会儿。”

明乐知道,他其实是不太想管宫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也就未曾点破,无奈只能由着她。

宋灏闭上眼,过了不多一会儿呼吸就又匀称下来,竟是很快又睡着了。

想来是真的累的紧。

这几日为了庆膤公主的事,他嘴上虽然不说,但明乐也不是看不出来他费了多少心。

虽然自己已经没了睡意,但是怕再吵醒了他,明乐也索性躺着不动,睁眼想事情。

宋灏这一睡就又睡了接近一个时辰,直到外头的天光渐渐淡了。

许是见他们久未出房,外面传来长平试探的敲门声,“王爷,王妃你们醒了吗?礼王和王妃带着小世子和郡主过来串门子了。”

却是宋沛是四王妃来了。

想来是还是为了昨天晚上的事。

“阿灏?”明乐不好再拖沓,侧身去推了推宋灏的肩膀。

宋灏的唇边带一点略显顽皮的笑容,闭着眼睛没有动,但显然是听到长平的话了。

“知道了。”明乐无奈,只能先隔着门吩咐长平道,“你先请他们到花厅奉茶吧,我和王爷收拾了就来。”

“是,奴婢知道了。”长平应道,转身匆匆离开。

宋灏没好气的看了宋灏一眼,索性不去管他,自己先欠身爬起来。

宋灏这才不情不愿的跟着翻身坐起,却是坐在床上没动。

明乐越过他的去,坐在床沿上穿鞋,一边催促道:“赶紧起来吧,四哥和四嫂特意的过来应该是为着昨儿个黎儿的事,让他们等久了不好。”

“嗯!”宋灏应道,也跟着穿鞋下地。

两人匆匆的整理了一番,洗漱完毕,明乐正坐在妆镜前由采薇伺候着梳妆,见宋灏已经穿戴妥当,就道:“我这还得一会儿,你先过去吧,跟四哥和四嫂打个招呼。”

“也好!”宋灏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先一步离开。

雪晴本是在里面整理床铺,这时就蹑手蹑脚的摸出来。

明乐从镜子里看到她贼兮兮的模样,不禁失笑,“你这丫头,倒是能耐了,居然连主子的梢儿都敢盯。”

雪晴却是没有理会,扒在门框边上,一直目送宋灏出了院子才提了裙子快跑到明了身边,道,“王妃,早上王爷回府那会儿,有平阳侯府的人来了。”

“嗯?”这会儿反而明乐闻言一愣。

彭子楚么?他们现在论功论私都是势不两立,不是该敬而远之的吗?

“平阳侯府的人来做什么?”明乐心里略微警觉了起来,道,“来的是什么人。”

“就是个普通的小厮。”雪晴说道,说着就又调皮的眨眨眼,故弄玄虚道:“说是平阳侯叫人来给王妃您送礼来的!”

“他给我送什么礼?”明乐皱眉,却是不以为然。

“真的,奴婢当时刚好就在门房附近,听的清清楚楚。”雪晴认真说道,“是个挺漂亮的锦盒来着,那人好像是说平阳侯他见王妃您昨日在皇上的寿宴上受了惊吓,所以特意叫太医配了些定惊安神的补药送过来。”

彭修又给他送东西?这算是个什么毛病?之前在武安侯府的时候就送过一次,现在又送?

说看见她受惊?难道是她在看到太子尸首时候的反常被他看见了?

所以——

这是试探?

看来那人对她的真实身份还是存有疑虑的!

明乐的眼底投了些不耐烦,回头粗略的四下打量了一遍,却没见屋子有什么额外的东西多出来,但转念一想也就释然,没有再问。

“王妃您怎么不问东西王爷收了没有?”雪晴见她就此打住了话茬,却是立刻耐不住性子,主动道。

“还用问吗?”明乐莞尔反问,“咱们府里是缺了好大夫还是缺了好的药材?何时须得要他平阳侯府来献殷勤了?”

而且依着宋灏的脾气,不冷冰冰的拒之门外才是奇怪了。

雪晴闻言却是带了点小小得逞的坏笑,挤眉弄眼道,“王妃您和王爷的确是在什么事情上都心意相通,不过这一次呀——您还真是猜错了。”

这回连采薇都忍不住顿了给明乐簪花的动作,狐疑的回头看向她道,“难不成王爷给收下了?”

“收了啊!当场就给收下了,还让小厮替他谢谢平阳侯的好意。”雪晴答的轻快,紧跟着也不等人再问就已经耐不住性子的显摆起来,话锋一转道:“不过转身就递给了周总管,让周总管拿去全部倒进水榭下面的池子里喂鱼了。”

明乐微微一愣,一直循规蹈矩的采薇竟是忍不住噗嗤一声掩嘴笑了出来。

雪晴更的眉眼弯弯,继续道,“就当着那小厮的面儿,你们是没看见那小厮当时的脸色,整个儿都绿了。我瞅他那意思倒是很想去抢回来的,不过到底是被咱们王府的气势震着没敢。走的时候那脸皱的都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彭修那人的性格明乐十分清楚,有魄力有胆量,做什么事都果断干脆,不会拖泥带水。

既然是他要送出手的东西,自然不会只是为了充数,肯定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也亏宋灏做的出来,别人若是心里膈应十有八九是直接拒收,他倒好,光明正大的收了人家的礼,当面就又弃之如敝履的拿去喂鱼,也难怪人家小厮看不过去了。

这边雪晴正是兴致勃勃的说着,刚好外头雪雁抱着准备替换的纱帐进来,闻言就是嗔了她一眼,“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就说池子里的鱼早上来都活蹦乱跳的,怎么中午就有好几条翻了白肚了!这都不算,周管家竟还不怕死的火急火燎就叫人捞出来拿去厨房下锅给吃了,害我担惊受怕了整个下午。”

早就听说过金鱼有喂多了饵料给撑死的,不曾想他们府上池子里的鱼还是被消受不起昂贵的补药被活活补死的。

这话明乐也只做一句玩笑听了,心里想着回头还得要问一问宋灏,擦好了发簪就带着几个丫头去了花厅。

彼时宋灏和宋沛夫妻已经寒暄过,皆已落座。

“五弟妹来了!”见她过来,宋沛立刻含笑打招呼。

“四哥,四嫂到访,我们夫妻有失远迎,怠慢了。”明乐微笑着还礼,“应该我好阿灏过府去探望你们才是。”

“是我们不请自来,唐突的很。”张氏笑道,说着就有些责难之意的瞟了宋沛一眼,“本来听丫头说你们还都歇着,我就想着改日再来的,你四哥却说是自家兄弟,偏生的就进来了,没有扰到你吧?”

“四嫂说哪里话,可能是昨晚跟着受了点惊吓,我这一觉是睡的时间有些长,倒是让你们见笑了。”明乐与她寒暄着,就走到宋灏下首一侧挨着他的那张椅子上坐下。

宋子黎和宋子韵也都跟着一起来了,站在张氏的左手边。

宋子黎倒是还好,但是宋子韵,本来十分活泼俏皮的一个小丫头,这会儿倒是很有些拘谨,规规矩矩的站着,一张小脸上也不见笑容,一直拽着张氏的一片衣角,似乎还没有完全从昨夜的惊吓中缓过来。

明乐心里隐隐有些担忧,正要招呼她过来逗逗,宋沛却是已经先一步起身,走到当前,对宋灏和明乐拱手一礼,正色道:“昨天晚上多亏了老五和五弟妹出手解围,就保住了黎儿的性命,因为昨晚有事走的匆忙,还没来得及正式向你们道谢,今天我和你四嫂特意带了黎儿过来,当面叩谢你们夫妻的救命之恩。”

他说着,就要对两人躬身拜下。

“四哥,您这样就严重了。”宋灏急忙起身相扶,阻止了他。

“是啊,长幼有序,四哥您这是要折煞我们吗?”明乐也道。

“弟妹,你们夫妻就了黎儿的命,也就是救了我的和殿下的命,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张氏也起身,一想起头天夜里的事还是心有余悸,眼圈就红了起来。

明乐平时见惯了的场面都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居多,倒是和这一家人僵持住了。

张氏察觉自己失态,急忙抽出帕子抹了抹眼角,回头招呼了宋子黎道,“黎儿你来!还记得来之前父亲跟你说过的话吗?昨晚若不是你小皇叔和小婶婶,你就没命了,还不过来当面拜谢你皇叔和皇婶的救命之恩。”

“是!母亲!”宋子黎答应着大步走到当前,很有些大人模样的撩起袍角,对着宋灏和明乐拜下去,“子黎,谢过五皇叔,五皇婶的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请受侄儿一拜。”

宋灏有心阻止,却被宋沛抢先一步拦下。

“老五,若不是你们夫妻,这孩子今日也没命站在这里了,这一拜,是这孩子和我们夫妇二人的心意,你必须领受。”宋沛正色说道。

宋灏见他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

宋子黎恭恭敬敬的给二人磕头谢恩,等他行完礼张氏才把他扶起来,给他整了整衣物,又抬手招呼了宋子韵过来,把她的手塞到宋子黎手里道,“你父亲和小皇叔要在厅中叙话,黎儿你带你妹妹去花园里玩吧。”

宋子黎皱眉看一眼大眼睛活灵活现瞪着他的宋子韵,脸上老大的不情愿,但却也看的懂张氏的眼色,终究还是闷声应了:“哦!”

“雪雁雪晴,你们两个陪着一起去吧。”明乐微微一笑,对雪雁和雪晴吩咐道,“就在花园里走动就好,水榭那边就不要去了。”

“是,奴婢知道了。”雪晴欢快的应着,和雪雁一起带了两个孩子出去。

临走前,宋子韵还一步三回头的去看自己的母亲,竟是没有多少兴致的。

待到把两个孩子支开,四人才又回到座位上坐下。

“如月那个丫头,我已经私底下处置了。”宋沛说道,面色很有几分沉郁,并没有绕弯子,“这次的事看来的非同小可,宫廷之中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本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可是这一次,有人竟敢公然对太子下手,不仅选了皇上寿宴这样的大时机,还步步精妙把我府上的关节都打通了。这样的阵仗可是与以往各次都不一样,背后那人若不是丧心病狂,那便是势在必得了。”

宋沛说着,语气渐渐的就带了些胆战心惊的唏嘘。

宋灏听着,垂眸抿了口茶,然后才道:“那个丫头,四哥审了吗?”

“我们哪敢去淌这趟子浑水?将她带回去,连堵在嘴里的帕子都没敢扯下来就赶紧的处理了。”张氏急忙道,眉宇之间满是不安。

“四哥不审,是对的。”宋灏淡淡说道,语气里没什么情绪。

张氏想来还是惴惴不安,恍惚道:“我们不去招惹谁,都惹上了无妄之灾险些要了黎儿的命,这要真被撞破些什么,接下来岂不是要被满门灭口吗?”

“妇道人家,你胡说八道什么?”宋沛不悦拧眉,警告的回头看了她一眼。

张氏终究只是个内宅妇人,没什么野心,一心只求相夫教子平安喜乐的过一生,并且因为宋沛的性子好,没有十分压制她,这个时候虽然知道要给宋沛留着面子,她却也并不就是怕他,而是言辞愈发恳切的对宋灏说道:“五皇弟,你是知道的,我和你四哥都不是有心计去害谁的人,这些年,我们虽不如你一般远征在外刀里来剑里去的,可是这京城之中的日子也没有哪一日不是过的如履薄冰提心吊胆的。原以为我们不争权不惹事,就能求得一隅偷生之地,却不曾想到了儿也没能避过去,还是摊上了这一劫。”

张氏说着,就回头和宋沛交换了一下眼神。

“老五!”宋沛放下茶碗,深吸一口气,“经过了这次的事情,即使我们夫妻没有追根问底的查找元凶,但是以你我同生在皇室之家的过往经验来看,有了这一次,哪怕我们想息事宁人继续独善其身也的不可能的了。”

宋沛的话,点到为止,和张氏夫妻两个都盯着宋灏看他的反应。

宋灏继续垂眸又抿了两口茶,然后才弯了弯唇角,抬眸看了夫妻二人一眼,语气还是淡淡的道:“所以,四哥和四嫂这一次登门,说是带黎儿来拜谢救命之恩只是其一,另外还有一件事——便是来向我投诚的了?”

“昨天晚上你肯站出来维护黎儿,现在我们之间的关系根本无需明辨,早就被人暗中归为一体。”宋沛苦笑,也说不上是凄惶多一点还是无奈更多一点。

“所以四哥就干脆紧赶着走这一趟,来把别人心中的这个揣测坐实了?”宋灏反问。

“我是到了事到临头的时候才紧赶着来投奔于你,的确,你觉得我这样的做法龌龊也好自私也罢。”宋沛眼中神色略有些尴尬,却没有回避,“没错,依照我现在心里的想法,即便是现在我也不想卷入你们争位夺嫡的风波里头去,但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四哥的为人你应该是信得过的,虽然平日不愿招惹是非,可是担当还是有的,说出来的话便不会反悔背弃。他日你若功成,我还是那一句话,我们一家只求一席安身之地,若是万一——”

宋沛的话到一半突然顿住,回头深深的看了张氏一眼之后才重又迎上宋灏的视线,字字坚韧:“你的能耐本事我的知道的,如果万一不测会有个万一,替我照顾好你四嫂和一双侄儿也就是了。”

他确信,在宋灏和孝宗的这一场博弈之中,即便结果会出乎意料宋灏落败,以宋灏的手段和谋略,也会留下最后的退路,哪怕不是给他自己,就算只是为了明乐,他也不会把一切倾出。

宋沛手中掌管的一半御林军其实和宋灏一样,都只是挂了个空名头,但是实打实,他手里握着的却是六部之一的礼部,宫中所有的司典宴会全部都要过他的手,如果他肯插手,日后如有需要,往来宫中行事都会方便许多。

可以说,这是一个相当有分量的筹码。

换句话说,宋沛这也是孤注一掷了。

“王爷——”张氏捏着手里帕子,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用力的咬着嘴唇倒是没有多言。

她和宋沛会孤注一掷来找宋灏,已经是做好了一切的打算,为了保全一双儿女,这是最有保障的一线生机。

宋灏一直不动声色的听着他说完,最后才是垂眸下去拢着杯中漂浮的茶叶微微一笑道:“四哥,有一句话我想我一直都没有对你说清楚过,我对那个人所占着的那个位置并没有兴趣。”

宋沛和张氏各自诧异,互相对望一眼,一时竟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话来接。

他步步为营,一直都是一副运筹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并且几次三番的和孝宗对立起来,已然势同水火,可是现在他却说他对那个位置没有兴趣?

这话宋沛是下意识的不肯相信,但宋灏的表情又不做假,实难分辨。

花厅中的气氛一度沉寂下去,四个人互相观望,良久没有人先开口说一句话。

“即便如此,只要你答应危难时刻肯帮我护你四嫂和侄儿的周全,我不问你要做什么,我都追随于你便是。”沉默良久,宋沛一咬牙,坚定的开口。

这一次连明乐都有些诧异的。

这个平日里看似散漫无为的礼王,不曾想在面对妻儿的时候却有这等的用心和气魄。

“殿下!”张氏眼里蓄满了泪光,却强忍着没有落,只就用力握住他的一只手。

“如何?”宋沛却是未曾理会她,只就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宋灏,执意的要等我一个答复。

“四哥你这是在逼我?”宋灏眉心一皱,语气微凉。

眼见着场面僵持,明乐回头看了眼外面的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目光微微一动,就微笑着起身道,“四哥四嫂你们先坐着,天色已晚,你们就留下来用完晚膳再走吧。”

说着又转向宋灏道,“我去厨房吩咐一声,顺便去花园里把两个孩子带回来。”

“嗯!”宋灏点头。

侍立在侧的长平已经捧了明乐的披风走过来给她披上。

明乐对座上的宋沛和张氏略一屈膝见礼,就带了长平和采薇两个出门。

“老五——”被明乐打了岔,宋沛缓过神来急忙又要再开口,宋灏却先他一步从和他的对视中移开视线,继续垂眸饮茶。

宋沛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

从花厅里出来,走过一段回廊明乐就收住步子,回头对采薇吩咐道,“你去厨房吩咐一声吧,叫他们把晚膳准备的丰盛一点,路过花园的时候顺便问问小世子和郡主乳母,他们爱吃什么,也吩咐厨房备下。”

“哦,对了,顺便让雪雁她们把小世子和郡主带回花厅吧,天晚了,别叫他们乱跑了。”明乐想着又嘱咐了一句。

“是,奴婢记下了。”采薇道,从前面的出口先一步下了台阶往花园的方向走去。

“礼王殿下和王妃今天是有备而来。”目送采薇的背影走远,明乐和长平两个的眼神都不觉慢慢的冷了下来。

“礼王殿下看似纨绔不羁,但是只就他在皇权颠覆这条大船上比梁王和惠王都活的长久舒坦这一点上就不难看出,私底下他却是个十分谨慎又有分寸的聪明人。”明乐说道,神色间颇有几分赞许之意,静静的望着远处的夜色出神,“论及对孝宗的了解,礼王知道绝对不会比阿灏来的少。如果说阿灏对那人的了解是从极几度锋芒相对的暗流厮杀中领悟出来的,那么他就是从日积月累于那人的眼皮子底下谋算求生的夹缝里窥测出来的。不能说谁对孝宗这人的习性和行动规律掌握的更准确一些,但总归是棋逢对手,不相上下。”

“他既然了解皇上那么透彻,依着这样的个性,对咱们王爷自然也该有所了解啊。”长平道,略一思忖还是忍不住扭头过来看明乐脸上的反应,“这样处心积虑的想要拖咱们王爷下水,他就真的不怕王爷不肯就范的同时恼羞成怒,反而会弄巧成拙?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咱们王爷是最不近人情的。”

“以前或许是,没人敢轻易在他身上押宝,可是今时不同了——”明乐摇头,若有似无的叹一口气,回头对上长平的视线柔柔的笑了下,“我的出现已经在他身上打开了突破口,我猜礼王这次过来,也不就是打定了心思要投诚,投诚之余也是个试探的意思,好让自己心里有底。他这算是在赌,赌我这个所谓殷王身上留下的破绽到底只是他掩人耳目故布迷阵的虚招,还是真的存在,这样才能让他心里踏实一些。”

“说一句僭越的话,现在奴婢倒是觉得幸而王爷自幼是长在南疆的,即使辛苦了些,也总好过成日里虚以委蛇,来应对这些兄弟暱墙夫妻暗算,那该是多少伤心的一件事情。”长平难得的感喟。

“怎么,又想起你母亲的事了?”明乐眼中笑意又柔和了几分,轻声问道。

“其实我是没有那么多的执念的,有没有父亲与我而言,没有什么区别,一个父亲能给孩子的一切,这些年,大哥都代替他做道了。更何况他让我母亲痛苦一生郁郁而终,致死也未能释怀。”长平淡淡的开口,语气平平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眸子里却有落寞的光影闪烁,“可是因为是母亲的遗愿,大哥他为了成全母亲,一直都不肯将这件事放下。”

“长安那里还是一点线索也没有追查吗?”明乐问道,想着也觉得一筹莫展,“说来也是,八方那里也不曾有任何的发现。”

“茫茫人海,只凭一个印记就想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长平落寞一笑。

“好了,别想了!”明乐心里无奈的叹一口气,上前劝住她轻轻的抱了抱,安慰道,“也诚如你所说的那样,这些年即使没有他你们也一样过来了,尽人事听天命吧。”

“嗯!我都知道,就是大哥太死心眼了,不过他要做就让他去做吧,再过些时日也许就会慢慢释怀了。”长平的下巴抵在她的肩窝,淡淡的露出一个笑容,然后主动从她怀里退出来,“出来也有一会儿了,王妃还是别耽搁了,回去吧。”

“走吧!”明乐颔首,先带着她回了花厅。

不多时雪晴和雪雁也带了两个孩子回来。

厨房那边本来就已经在着手准备晚膳,得了明乐的吩咐又加了几个菜,也没用多长时间,一桌子八菜两汤就准备妥当了。

“王爷,王妃,饭厅那边已经摆好了,请移步吧。”采薇得了下人的禀报,进来通传。

“知道了!”明乐点头,转而对座上宋沛夫妻道,“晚膳备下了,请四哥和四嫂移步一同去饭厅用饭吧。”

“那我们就叨扰了。”宋沛夫妇并不急着走,客气了两句,一行人就浩浩荡荡的往饭厅行去。

府里的主子就宋灏和明乐两个人,两人一般都是直接让把膳摆到卧房外面的小厅里,所以今日大小加起来虽然也不过只有六个人,却也的确称的上是大规模了。

因为之前宋灏的态度很明确,所以席间宋沛也就没再提及政务。

到了饭桌上,看到自己喜欢的一道蛋羹宋子韵一直没精打采的小脸儿才稍稍活泛起来。

明乐对这个女孩儿似乎有种天生的好感,干脆就让她坐在了自己旁边。

一餐饭闲话家常,倒也其乐融融,只不过宋沛小两口有意拖着时间,却是吃的分外拖沓罢了。

宋灏和明乐作陪,也不点破,倒是两个孩子之前在花园里玩的累了,一个爬到后面的坐榻上,一个伏在明乐的怀里睡的香甜。

用晚饭,已经接近二更,外面天色全黑。

宋沛夫妻俩也不好再强找理由磨蹭下去,就道了谢,刚要起身告辞,外面却是声势惊人传来一阵急促而奔忙的脚步声,隐约夹杂着周管家的怒喝。

宋沛的脸色骤然一沉,张氏紧张的在桌子底下握住他的一只手。

不消片刻,就是一大队御林军气势汹汹的杀到。

“皇上有旨,礼王涉险串通奸党于陛下寿宴投毒谋害皇后,证据确凿,着御林军立刻将礼王府家眷及一切相关人等押入天牢,等候发落!”来人也不废话,往当前一站就径自抖开手中明黄圣旨,冷声默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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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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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章 公开挑衅

所谓与礼王串通的奸党,虽然不曾言明,但是顾名思义——

影射的便是宋灏了。

宋沛总管礼部,昨日整个宴会都是经他的手策划筹办的,这其实就是一处最明显的硬伤。

以孝宗多疑算计的为人,即使没有明显的矛头指向宋沛,他也不应该就这样息事宁人。

更何况孝宗昨日因为没能拿到宋子黎替太子抵命,心里怨愤的时候本来就有机会当场发难,将他们一家连坐治罪的,可是——

他却一反常态,秘而不发,足足等了将近一个昼夜,等着宋沛夫妇来宋灏这里的时候才以雷霆手段出手。

分明是算准了宋沛夫妇会来宋灏这里感谢他出手相救。

可以说是从昨天晚上宋灏站出来替宋子黎摆脱罪名的时候孝宗心里就已经开始埋下了这样的一条毒计,想要引君入瓮,然后凭借一条欲加之罪永绝后患。

只不过,这一次的算盘,他却是从一开始就打错了的。

明乐眼底闪过一丝蔑色,微垂了眼眸冷冷一笑,却没吭声。

“你们好大的——”周管家带着府里的护院紧随而至,正要发难,却见两个主子脸色如常,立刻会意,一抬手,暂且将人拦下,只堵在去路上观望。

奉命来的又是老熟人,就是之前虎威大营梁默英被刺之后曾被易明峰带到孝宗面前意图用以指证柳扬行凶的那名校尉苏琦远。

当时那件事以梁王余孽作祟而作结,这个人的去处宋灏和明乐都不曾在意,不曾想他却再没有回虎威大营,而是更进一步成了孝宗身边的人。

“来人!把礼王夫妇拿下!”苏琦远一路气势汹汹而来,几乎是一气呵成,完全不由任何人开口或是打岔已经竖手一挥。

他身后御林军立刻冲出来,不由分说将宋沛夫妇钳制在手。

宋沛是个彻头彻尾的闲散王爷,不通武道,而张氏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深宅女子,对方却是兴师动众,走出来八名身材健硕的御林军护卫。

分明就是示威,初一发难就抢尽先机,把气势做到足够强大。

而诚如明乐之前所料想的那样,宋沛夫妻对孝宗这一步的动作也早就料到了,自知在劫难逃,两人便索性连一句委屈辨别的话都没有,尤其张氏,被御林军粗手大脚抓的肩膀几乎淤青也只咬了牙,面有戚戚然的一声不吭。

宋灏坐在饭桌的主位上,更是无动于衷,从容的斟了杯温水慢慢的喝。

明乐怀里睡着的宋子韵似是在梦里被这动静惊到,不安的动了动,明乐便轻拍了她的手臂耐心的哄。

两个人——

却是一副冷眼旁观的模样,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御林军拿了宋沛夫妇之后就再没了动静,苏琦远惊若奔雷般先发制人的声势却像是骤然撞在了一团软棉花上,完全没了发挥的余地。

事情没有按照他们预期的方向走?不仅殷王夫妇没有插手进来质问,甚至于连礼王夫妻俩也不曾喊冤,哪怕这两人说一句辩驳的话,他都还可以以质问为由再把事情跳起来。

苏琦远手按剑柄站在大厅门前,却是——

尴尬了。

“礼王,你可认罪?”脸上表情僵了僵,他才是如梦初醒的开口,冷声质问。

但显然中间断了那么一会儿之后,在气势上突然就掉下来好几个档次。

一定要在殷王府把事情挑起来!

“御林军的职责是奉命拿人,没有权利审问抑或是对本王问罪。”宋沛讽刺的扯了下嘴角,脸上也无惧色的慢慢说道,“既然有人告本王下毒谋反,有什么话等回头到了大理寺还有皇上面前,本王自然都会一一解说明白。”

说着,也不等人押解,倒是十分配合的先行一步朝厅外走去。

“你——”苏琦远下意识的开口,长平已经微笑着走到门口,站在台阶上对外围的周管家道,“周管家,还不叫他们给这些御林军大哥让路,军爷们办的是皇差,片刻也耽误不得。”

“知道了,长平姑娘。”周管家在宋灏府上多年,宋灏常年不在京城,整个王府上下都是他一手打理,也可谓是根心思精明的老油条,此时也看明白了各位主子的用意,忙是笑呵呵的应着,转身就脸一板对侍卫们喝道:“都散开,让路!”

当真是军民合作,好一个礼让谦虚,其乐融融。

张氏叹一口气,本来是想回头再看一双儿女一眼,但是心里却存了丝侥幸——

抑或她找茬,就对方或许便不会注意而免了两个孩子的牢狱之苦,遂也就举步跟着宋沛往外走。

苏琦远的嘴角不可自控的抽搐了一下,宋沛不吭声也就罢了,既然他把身份摆出来了——

即使获罪,在没有过堂审讯之前,他还是当朝王爷,孝宗的兄弟。

“谢谢王爷的体谅!”苏琦远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一计不成紧跟着就是神色一厉,再次抬头霍的看向明乐怀里抱着的宋子韵,“去——”

然则他话未出口就先是砰的一声脆响,却是明乐从怀里掏出一物扔到了面前的桌上,然后眉峰一挑淡淡说道,“礼王夫妇有毒害皇后的嫌疑,你们尽管带了人走就是。本王妃的这块令牌是太后所赐,你拿了去,礼王世子和子韵郡主就暂且压在我这里了。回头等礼王夫妇过了堂,若是查明他们毒害皇后娘娘的事情属实,皇上要治他们的罪,最后要杀要剐或是要株连九族,你们再带了皇上的谕令来拿人吧。两个孩子还小,总不至于掺和到下毒害人的行当里去,而且这两个孩子也是皇上的亲侄儿、侄女,太后的亲外孙和外孙女。皇上圣明,太后仁慈,你去禀了他们,他们一定不会反对。”

不替人犯求情,也不蛮横的出面保下两个孩子,虽说是叫苏琦远去求问孝宗和姜太后的意见,但却提前把姜太后和孝宗推出来戴了高帽,倒是让孝宗也不敢这么的不近人情。

这样还嫌不够,最后再以姜太后的钦赐的令牌做胁迫,软硬兼施,面面俱到,叫苏琦远想要还口都难。

临出院子前张氏和宋沛听了这话,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义无反顾的走了出去——

不管宋灏肯不肯出手帮他们夫妇一把,哪怕是只能护住两个孩子也足够了!

“王妃——”苏琦远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但因为明乐的话句句客气有理有据,他也不好发作,只是目光阴冷几分道,“礼王殿下现在是涉险毒害皇后,意图扰乱我大邺的江山社稷,这样的人,可是居心叵测图谋不轨,一定查证属实,背负就是忤逆叛国之罪。虽说您现在是心存悲悯,不舍得世子和小郡主受牢狱之苦,可如果有朝一日礼王罪名坐实的话,让皇上知道您——”

“那就不是不该操心的事了。”明乐冷声打断他的话,说着又是语气一肃,音调提高了几分道,“本王妃刚才说过的话,你都记下了?”

苏琦远心有不甘的看她一眼,然后狠狠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是!奴才一定会把王妃的话如实禀报皇上知道。”

他刻意咬重“如实”两个字,其中不乏警告的意味。

无非就是搬弄是非之类,即使没人搬弄,孝宗对他们夫妇也从来就没存过善念。

明乐无所谓的勾了勾唇角。

长平已经将那面令牌取了送到苏琦远面前,神色不愠不火的平和道,“请大人收好,不过这面令牌是太后娘娘钦赐之物,天下仅此一块,还请大人妥善保管,日后记得原物奉还,不可损伤。”

起初苏琦远已经觉得这个丫头办事说话都与其他奴婢不同,这时候近距离的看了才惊觉长平容貌不俗,竟是不比宫里的那些娘娘们差,心头突然没来由的荡漾了一下。

长平把令牌递给了已经转身退回明乐身边。

明乐与她交换一下神色,长平就弯身从她怀里小心的把宋子韵抱过去。

“你和采薇两个先带着郡主和小世子去偏院安置他们睡下吧。”明乐轻声的吩咐。

长平最是了解她的心意,无需多言就点头应下:“是,奴婢会照顾好世子和郡主的。”

说话间采薇也去后面的坐榻上抱起已经睡的口水横流的宋子黎,两人从后面退出了出去。

这边宋灏完全没有按照套路出牌,这场戏也只能就此收场了。

苏琦远心中沮丧,冷着脸对宋灏一拱手一礼道:“王爷,既然王妃硬要留了礼王世子和郡主在您府上暂住,奴才也就不说什么了,但是现在礼王一家是朝廷重犯,唯恐他们为了保命会铤而走险生出事端,所以恕奴才得罪,礼王世子和郡主在您府上这几日怕是都要委屈您王府上下,奴才须得调兵将您阖府上下暂时围起来,以防犯人亲眷脱逃。”

“当然,此事是针对人犯,与殷王殿下您无关,但是职责所在,就要委屈王爷你府上上下这几日还是不要出门了。”苏琦远说着,又补充了一句。

虽然暂时他手上没有孝宗的圣旨,但孝宗的想法肯定与他不谋而合——

即使没能激化冲突,先将宋灏软禁日来也是好的,限制住了他,还愁找不到办法再补上一刀吗?

“你说完了?”自他们进门起宋灏就一直没说话,不仅没说话,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这时候才缓缓放下手里瓷杯,语气不冷不热的问道。

“是!容后你才会请陛下颁下旨意再叫人呈予王爷过目。”苏琦远道,脊背笔直的隔一道门槛看着厅中安然静坐的宋灏,心里却还是恨不能宋灏能就这事儿立刻跟他翻脸才好。

“既然你说完了,那现在是该轮到本王了吧?”宋灏却不理他,只就神情冷淡的开口。

苏琦远心里暗喜,脸上却露出几分难色,迟疑着道,“不知道王爷有何指教?”

“本王的确是要指教你一二。”宋灏冷然的一勾唇角,几乎是瞬间变脸,目色突然一寒,扬声道:“来人!”

周管家带着一众护卫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蓄势待发,是以宋灏话音未落,苏琦远等人就更是完全连反映都来不及,周管家已经带人堵了园子里的两处入口,紧跟着近百名护卫手持兵刃围拢上来,把跟着苏琦远冲进来拿人的一百二十命御林军围在了中间。

一直站在花厅门口戒备的雪雁更是一个箭步上前,一脚踢在苏琦远腿弯的同时抬手横击他的后背,将他止住。

苏琦远完全没有防备,只觉得腿上一麻再肩上一痛,紧跟着就是闷哼一声,被雪雁反缚了右手砰的一声单膝跪在了地面上。

“殷王你好大的胆子,你——”苏琦远面色通红,脱不开雪雁的钳制就恶狠狠的抬头瞪向厅里安坐不动的宋灏。

然则他话未说完,周管家已经快步从后面走上来,抡起手里抓着的长棍就往他嘴上敲去。

苏琦远惨叫一声,后面的话就伴着一口血水和碎牙吐了出来。

“殷王殿下是堂堂亲王,你用这种口气对我们王爷说话才是大胆。”周管家对着宋灏的方向遥遥抬手一揖,冷哼一声。

“我是奉命行事,殷王你这是阻公办差,还乱动私刑,殿下眼里还有没有皇上?”苏琦远愤愤不平,目赤欲裂。

“不用一再的提醒本王你是来办公事的,本王知道!”宋灏凤目一挑,冷冷的反问,“你要捉乱党要拿人犯,礼王夫妇乃至于她府上的随从丫鬟都已经被御林军请了出去,本王何等阻挠了你?”

苏琦远被噎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强横说道:“那王爷您现在又是何意?叫您的护卫把皇上的御林军围困于您的府邸之内,难道是要意图不轨。”

“御林军在办皇差的时候才算是皇上的人,可是本王方才已经问过,你也坦言你的话都说完了,事情也办完了。既然你的皇差可以交了,那么现在——”宋灏说着也不等苏琦远接茬就往身后椅背上一靠,继续道,“也该轮到本王来和你算一算私账了!”

“奴才和王爷素无冤仇,哪里来的私账?王爷您就算要以公谋私,也要事先找好了借口,省的难以自圆其说反而贻笑大方!”苏琦远强辩,再次试着想要从雪雁手下摆脱了站起来,然则膝盖才一离地就又被雪雁强行按下。

“放开我!”苏琦远恼羞成怒,大声嘶吼,“我是皇上身边的带刀护卫,你们无权动我!”

“你是皇上身边的人又如何?”宋灏冷笑,字字冰凉,“可是——这里的殷王府!”

几个字,音调不高,却掷地有声,听的在场的御林军都是心头一颤。

这个殷王统帅军中,以狠辣无情的铁血手腕著称,也正是因为这样,皇上心里对他才更为忌惮。

一众御林军人心惶惶,有不安的情绪在人群里散开。

苏琦远被他的声色俱厉喝住,也不觉的禁了声。

“皇上要你们拿的是礼王一家,你们大可以去礼王府拿人,要砸门要硬闯殷王殿下和本王妃都无权过问,但是进门前你们可曾看清楚了,那门头上的匾额写的可是我‘殷王府’三个大字。你们一不曾递帖子,二不曾叫人通传,这不知道是还以为是我们殷王府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引得御林军临门拿人呢!这么大一口黑锅,殷王府上下背不起。”明乐吐出一口气,这才撑着椅子的扶手站起来,一步一步从容的走到花厅门口自台阶上站住,美目带煞的厉声喝道:“这里——是殷王府!可不是任由你们什么人想闯就闯,想砸就砸的!你们若是叫人通传过,我不准你进是我妨碍你们办公差,本王妃亲自入宫去向皇上和太后请罪,可现在事情不是这样的。你闯了我的家门,砸了我园中的花卉摆设,这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她的言辞激烈,质问之声句句犀利,最后才是目光一转讽刺的看向跪在那里还不断挣扎的苏琦远,道:“苏侍卫,即使你是皇上身边的人,即使你得盛宠眷顾,可是皇上授予你这样的权力,准你私闯一品大员当朝亲王的府邸耀武扬威损毁私物的?”

“我——”苏琦远眼睛瞪得老大,几乎是要七窍生烟。

他一心想要挑事儿,好把宋灏以谋逆之罪牵扯进皇后之死当中,却不曾想宋灏会不肯接招,反而等着报复!

按理说他奉命捉拿人贩而唐突了哪位大员也不算是个事儿,但以宋灏这样的身份,要揪住这个来为难他,他也没办法。

想着强龙不压地头蛇,苏琦远即使再不甘也只能勉强把脾气压下去,缓和了语气道:“王妃您何必为难奴才们,奴才们也是奉旨办差才会无意中冲撞了您和殷王殿下!”

“奉旨办差?”明乐冷笑,径自走下台阶,从他手里夺下那卷圣旨展开了一条一条的细看,“本王妃倒要看看这圣旨上头是如何交代的,是皇上叫你擅闯我殷王府拿人的?”

她要挑字眼,分明就是有意刁难。

“殷王!殷王妃!你们不要欺人太甚!”苏琦远忍无可忍,宠冠怒吼,“我是替皇上办差的,你们既然蓄意找茬我也无话可说,但回头定会将此事一五一十的回禀皇上!”

“苏护卫!您就少说两句吧!”见他如此的看不清形势,后面跟着他一起来的另一名拼接稍低的护卫忍不住上前一步,撩起衣袍对着明乐跪下去,客客气气的赔罪道,“王妃息怒,圣旨上虽然没有明指叫奴才们强闯殷王府,但奴才们临出宫时皇上口头上有过交代,不惜一切一定要尽快将礼王等一干人等捉拿归案,奴才们办差心切,唯恐犯人听闻风声会府上的旁门遁走,为了以防万一,不得已才惊扰了殷王和殷王妃,请王爷和王妃看在奴才们也是衷心替皇上办事的份上,暂且饶了奴才们这一回吧。”

说着就恭恭敬敬的对着明乐脚下磕了个头。

“你放屁!简直胡说八道!”雪晴心直口快,早就沉不住气了,不等明乐再行发难已经一步蹿出来,指着他身后黑压压站了满地的御林军跳脚骂道,“你以为我没看到,你围在我们王府外面的足足有三千人,别说我们府上就只有一处后门,哪怕是整个墙头都推了,外头也是被你们围的水泄不通。你要拿人,守着不成吗?哪里非要用得着闯进来?如果我们王爷王妃不过问,你们还不是堂而皇之的走?真当我们因为王府是好欺负的吗?简直就是一派胡言,强词夺理。”

殷王府的人居然这样的得理不饶人!

“这——”那侍卫心知这一次是凶多吉少,轻易开脱不了,焦急之余额上开始不住的往外冒汗。

“你围我的王府?”明乐闻言,更是神色一凛,目光锐利的扫向他。

“奴才——”那侍卫想说自己是奉命行事,却又怕明乐两口子拿白纸黑字的圣旨说事儿,死捏着拳头愣是没敢开口,犹豫再三,便是伏在地上恭敬的磕了个头,“请王爷体谅奴才为皇上尽忠的一片心意。”

“体谅?我呸!”雪晴却是不管不顾,狠狠的啐了一口,然后一拽明乐的袖子,指着那侍卫愤愤不平道,“之前在门口的时候就是他带人把两个要出去采买的小厮打了,人现在还被他们扣着呢!”

之前若不是周管家拽着她不叫她轻举妄动,以她的性子,是万不能看府上的小厮挨打的。

雪晴越想越气,直接一脚将那侍卫踹翻在地。

她的力气和雪雁不相上下,愣是一脚将那侍卫踢出了内伤,连着喷了两口鲜血趴在地上起不来。

后面的御林军里隐隐有躁动之声,苏琦远对眼前的明乐怒目而视,“我们都是皇上的人,殷王妃你要借题发挥我今天辩不过你,无话可说,但在这之前,最好也是想想后果。”

所谓后果,不过就是正式公开的对孝宗挑衅一次罢了!

“你们打了我殷王府的人?”宋灏不知何时从花厅里走出来,长身而立站在明乐身边,目光清冷而毫无温度的缓缓往院里一飘,立刻就有人腿软,畏惧着想要后退。

“奴才只是怀疑他们要出府替犯人传递消息。”苏琦远冷冷说道。

既然明知道在劫难逃,他索性也就不再试着和宋灏夫妻调解。

原以为宋灏会翻脸发怒,不曾想下一刻见到的却是他唇角淡然的一个微笑。

“很好!”宋灏说道,却是不再与他们分辨什么,而是把视线转向周管家道,“既然他们是公事公办,本王也不能不给皇上面子,我们府上的私事,也就照着府上的规矩私了吧。”

“是,王爷!”周管家立刻会意,略一点头就面有难色道,“别的都还好,可是方才这些军爷硬闯进来的时候把园子里头新植的花木踩踏坏了好些,都是头几个月王爷叫人从南方运回来的金贵物,是不是应该和他们算一算该如何赔偿?”

这些王孙贵胄,府第上哪一样东西不是价值连城?而且整个殷王府都会了前几个月殷王大婚重新整修添置了不少的花卉摆设,哪怕是一盆花也能叫他们赔的倾家荡产,卖儿卖女。

御林军们闻言,不觉的心里发虚,许多人更是忙不迭往中间的小路上挪了两下脚,以确保不要踩踏到花园里的一草一木。

所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殷王今日分明就是借题发挥!

苏琦远起的头冒青烟,却也没法辩驳,毕竟就算宋灏拿这个做话题告到孝宗那里,也是他占着理,最后只能硬着头皮道,“踩踏坏了多少花木我们赔偿王爷就是,周管家你折算好了叫个人进宫把价钱告诉我就是,我自会叫人把钱如数送到你的府上。”

以前他是虎威大营里的一名小小校尉,后搭上了好路子被调派入宫去了孝宗身边办事,怎么可能会有什么钱,不过是找个台阶想要暂且是先脱身罢了。

“那可不行!”雪晴冷哼一声,以牙还牙的刻薄道,“我们王爷怕你还不起债务到时候逃之夭夭,所以还是就现在当场把事情了结了再走吧!”

“几盆花卉而已,还怕我还不起吗?”苏琦远反驳。

“这些花木都是王爷为了准备大婚而从南方重金求来的,哪一株不比你们这些奴才的狗命值钱?你们敢踩折撞坏?有几个脑袋来赔?”雪晴眼睛瞪得老大,遥遥指着后面神情紧张的一众御林军。

“踩折了多少根花木,就断他们多少只手脚。”宋灏却已然没了继续和他们纠缠下去的耐性,撂下一句话就转身往旁边的回廊走去,突然想起来就又补充了一句道:“拖到大门去再给我打,别让这些奴才的黑血污了王妃的眼睛。”

要打,自然就当着今天来的所有御林军的面来打。

人多说打狗看主人,今天他就是要当众打狗给他们的主子看!

“小的明白。”周管家含笑应道。

不等他吩咐,护卫们就围拢上去。

在场的御林军们神情大骇,眼见着不能坐以待毙,刚有人起了一股子狠劲想要拼力硬闯出去以求一线生机,明乐却是目色微凉,冷冷的开口道:“谁敢亮兵刃,就是擅闯入府意图行刺殿下,格杀勿论!”

今天这里没有第三者,在几个奴才和当朝亲王之间谁的话更有分量,根本无需分辨。

眼见着宋灏已经在回廊尽头隐没了踪迹,御林军们绝望之余纷纷撂了兵器对明乐跪地告饶:“王妃饶命!奴才们知错了!王妃饶命啊!”

明乐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却是不予理会,只对周管家吩咐道:“周管家,记住了,千万不能多打,也是一根都不能少算,咱们殷王府不会受别人的闲气,也不是仗势欺人的地方。”

说完就转身进了花厅不再管事。

即使这些人只是听命于人身不由己,她亦是不会心软,今夜他们气势汹汹而来可是为了要她和宋灏的命,既然是各为其主,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退一步讲,如果今天她和宋灏会因为一时不慎而中了对方的圈套,他们人头落地的时候,又有谁会同情惋惜?

所谓怜悯之心,不是留给敌人的。

明乐头也不回的进了花厅转而从侧门进了后花园,直接去偏院看宋子黎和宋子韵两个。

两个孩子已经被安置好,并不知道方才他们曾经历了一场怎样险恶的风波。

“两个孩子没事吧?”明乐坐在床边探手触了触宋子韵红扑扑的小脸儿,问道。

“没事!”采薇回道,“刚过来的时候小世子被惊醒了,问起礼王殿下和王妃,奴婢骗他说殿下和王妃还在饭厅用饭,他就又睡下了。”

“嗯!”明乐叹了口气,起身从床边移开,“咱们府上没有年长的婆子,长平的身子不好,晚上就你和雪雁守在这里吧,有什么事就去主院叫我。明天早上起来,世子再问,你就跟他们说礼王和王妃去肃州接他们的外祖进京与他们团聚,这几日要他们暂居在咱们府上。”

“是,奴婢记下了。”采薇点头应下。

明乐又回头看了床上的两个孩子一眼,然后就带了长平离开。

回廊上,长平心有不忍的不住回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试着开口道,“王妃,今天您和王爷既然做到这个份上了,就相当于对皇上公开挑衅了,咱们王府也被围住了,礼王殿下的事,还需不需要再给柳妃递个话儿?”

事情根本就不是宋沛做的,真要替他脱罪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但孝宗既然存心要利用宋沛来对宋灏发难,宋灏还是避嫌的好。

长平到底是聪慧过人,她此时却是不解,既然宋灏已经用重则御林军来和孝宗挑衅了,又何必多此一举的避其锋芒还要在宋沛的事情上退一步。

横竖都是互相给难堪,多一件事和少一件事结果都是一样的。

“你跟我说话,何时需要含沙射影了?”明乐动澈她话里玄机,侧目对她微微一笑。

长平不好意的是垂下眼睛,道:“奴婢只是恐怕王爷和王妃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敢随便打听。”

明乐莞尔,不置可否,默默地走了一会儿才突然开口道,“现在京城的局势复杂,并不是在孝宗或者是殿下他们任何一个人完全的掌控之下,随时都可能出现变数。礼王夫妇的为人你也看到了,他们都没有害人之心,只是迫于无奈才走到这一步,过来摆明了立场,要划入殿下的这一边。他手上握着礼部,如果他肯帮忙自然是最好不过的,我留下宋子黎和宋子韵,就已经对礼王夫妇暗示是替殿下接受了他们的这份心意但是为着他们的安全打算,现在却是不宜将我们双方的关系完全表面化的。”

长平垂眸敛目的听着,心里恍若有所顿悟,却没有发表意见,过了一会儿才道,“那柳妃那里——王妃真的确定她会出手?”

柳妃其人,显然是信不过的。

明乐和宋灏按兵不动,是笃定了她会代为出手将这件事情摆平,毕竟孝宗寿宴上的事她心里有鬼,如果因为礼王夫妇被卷入而再掀风浪的话,保不准就要把她也牵扯进来。

为求自保,她就应该会出手息事宁人!

“我把礼王的一双儿女留下,不止是对礼王夫妇摆明态度,同时也的对她。”明乐道,唇角弯起的弧度似笑非笑,“要么她就想办法替礼王夫妇脱罪息事宁人,要么就出一记狠招把我和阿灏也一起陷进去,永绝后患。你就算是再去警告她一次,所得的也无非就是这两种结果之一,所以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柳妃若是识趣也就罢了,如若不然——

她既然敢出招,自己难道还有不接的道理?

“也是,这一次倒是奴婢当局者迷了。”长平也跟着笑了笑。

主仆两个于是就岔开话题又聊了些散碎的闲事,到了主院外头,明乐抬头就看到斜朝向院门的窗户前宋灏长身而立的身影,于是就止了步子对长平道:“你也回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长平颔首,转身告退。

明乐举步进了院子,穿过正厅直入卧房。

明明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宋灏却是一动不动的站在窗前没有回头。

明乐放缓了步子,也未曾急着先去更衣,径自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腰身,把脸贴靠在他背后的衣衫上。

熟悉而温暖的味道迎入鼻息,透着些微夜色的凉意。

宋灏目光就只看着院门的方向,还是那样温和守候的神色,却仿佛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的站着。

“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是不是?大约是在什么时间?”明乐把脸贴靠在他背上感受他身体的温度,似乎想要通过这个拥抱把他的体温留存在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

宋灏一直紧绷着唇角不说话,又再静默的站了良久,却是突然粗蛮的拉开她圈在她腰上的手臂,一个转身捧起她的脸庞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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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章 弃车保帅

礼王夫妇被拿并且押入天牢候审的消息回来的很快,御书房中孝宗却迟迟没有等到苏琦远回来复命。

眼见着夜色渐深,孝宗渐渐的就有些沉不住气,暴躁的对侍立在门口的刘公公嚷道:“刘福海,你马上找个妥实的人出宫去看看。”

话不用说的太明白,大家都是心照不宣。

刘公公察言观色,慎重的点了下头,怀抱拂尘刚要退下,坐在下首陪同着喝茶的彭修却是起身走到当中对着孝宗一礼拜下道:“陛下,到了这个时辰了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结果,想来是是有意外,还是不用再麻烦孙公公跑一趟了。”

言下之意——

这一次的事情悬了?

孝宗的眉头皱起,脸色十分的不好看,却是不置可否。

刘公公左右看了眼两人的脸色,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就见小庆子从殿外快步走了进来,禀报道:“皇上,苏侍卫回来了,正在御书房外等着求见陛下。”

回来了?

孝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胸口里就赌了一口气,脱口问道,“就只有他一个人?”

彭修却是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微垂了眼睑把情绪遮掩住。

“是!”小庆子回道,却不多言。

孝宗的脸色越发阴沉了下来,又兀自失神片刻才冷冷说道,“叫他给朕滚进来。”

“是!皇上!”小庆子回道,躬身退出殿外,不多时苏琦远就低垂着脑袋快步从外面进来,在外殿遥遥的对着孝宗跪下,请罪道:“微臣有负皇上所托,未能完成皇上交代下来的差事,请皇上降罪!”

彭修眼尖,第一眼就看到他脸上的外伤,心里不屑的冷笑一声就事不关己的往旁边移开视线。

孝宗的这个皇帝和殷王根本就不是一个段数的,就这么拙劣的一招就想把殷王拉下马,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苏侍卫,现在还不到追究责任的时候,你还是把事情的经过先对陛下禀明了吧。”彭修说道,语气中颇为惋惜。

“奴才无能!”苏琦远愤愤的一个响头叩在地上,然后就言简意赅把殷王府发生的一切回禀了,当然,其中不乏添油加醋的渲染了一番殷王夫妇是如何狂妄放肆不把孝宗的旨意看在眼里。

孝宗听着,一张脸逐渐黑成了锅底灰。

旁边的刘公公更是脸都白了——

再怎么说也是皇上派出去御林军,自古以来还没听说过谁敢公然对皇帝身边的皇家卫队下这样的狠手的。

一百二十个人,不是断手就的断脚,这——

这殷王也未免太过目中无人了吧!

“宋灏!”孝宗按在桌上的手掌慢慢手握成拳,咬牙切齿的怒声厚道,“真是好一个殷王,仗着他的新皇的嫡子就越发的不把朕放在眼里了。来人,马上给朕来人,拨调两万御林军出宫,去把殷王夫妇绑上殿来,朕倒要问问他,他的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了!”

孝宗四声怒吼,已然是雷霆之怒的气势。

刘公公和彭修也急忙跟着跪下。

却是苏琦远惨然一笑,道:“请皇上三思,此事暂不可行!”

他的右臂被打断,因为急着回来给孝宗复命还没来得及接回去,此事只能无力的垂着,断骨处传来的剧痛让他额上始终挂着冷汗,此事却也不得不压着心里恨意向孝宗陈情。

“从始至终殷王殿下就说的很明白,他这不是针对皇上,而是奴才等擅闯他的府邸踏坏他府中花卉才索要的赔偿。”苏琦远道,“并且从一开始他就不曾阻拦过臣等捉拿礼王夫妇归案,若是现在陛下再贸然派遣御林军前去拿人,怕是出师无名,要落人口实的。”

他原来的计划就是借宋沛逼宋灏出手,以便于名正言顺的制造一个拿人的理由。

宋灏是当朝亲王,先帝嫡子,不管背地里先帝再怎么不待见他,他的身份都在那摆着——

他是大邺王朝皇室的嫡亲血脉,尊贵无比。

当初自己以庶出的身份继位,就有很多的朝臣不服,所以这些年来他虽然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找一个理由把这根眼中钉拔除,却都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宋灏才是皇室正统,如果他不能死于意外,那么想名正言顺的除掉他就只能冠以谋逆大罪了。

“你们是朕的侍卫,欠债最多不过还钱,他却下这样的狠手?分明就是不把朕放在眼里,还当街行凶,他又将王朝法度置于何地?”孝宗心里终究还是不甘,这样的处心积虑,转眼就功亏一篑,“这样的暴戾无德,他不配为一朝亲王,朕要削了他的爵位,以正纲纪!”

“皇上,在这件事上殷王殿下虽然是做的出格了一些,但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彭修说道,言辞尽量的恳切,“今日他以这样的手段折损了苏侍卫等人的手脚的确是德行有失,但归根结底还是苏侍卫等人有错在先,即便御史弹劾,拿到朝堂上也只能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不了了之,至多也就是罚几个月的奉银然后责令闭门思过。如果皇上要因此而重责于他,怕是反而会落人口实。”

这样的道理孝宗如何不知道,只是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皇上!”苏琦远也道,“是奴才等人的疏忽,办砸了这趟差事,不过依照奴才所见,殷王妃对礼王府的小世子和郡主很有些维护之意,应该不会真的撒手不管的!皇上是不是可以考虑在这上面再做做文章?”

“是么?”孝宗若有所思的略一沉吟,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下来。

如果宋沛真的以毒害皇后而获罪,那么就一定是要株连九族的罪名,他的一双儿女也不能幸免于难,难道可以试一试用这个方法再逼宋灏出手?

听着这一主一仆的如意算盘,彭修的唇角不觉勾起一抹冷笑。

孝宗是当局者迷,他却看的清楚明白——

宋灏已经是在对孝宗公然挑衅了,而易明乐那个丫头又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们会这样的有恃无恐,分明就是胸有成竹,只怕孝宗再怎么算计到头来都会是一场空。

只不过他为臣多年,很了解孝宗狭隘阴鸷的性情,这个时候他正在气头上,肯定谁的劝也不会听,自己又何必执照麻烦去惹了他的不高兴呢?

孝宗兀自思量了一会儿就定了主意,脸上神情一肃对苏琦远吩咐道,“你去一趟天牢,把礼王夫妇提上来,朕要连夜审问。”

然后又对刘公公道:“你叫人连夜去召集三司入宫,不得有误。”

所谓快刀斩乱麻,他是一刻也等不了了。

“苏侍卫身上有伤,还是让他先行回去疗伤吧。”刘公公道,“天牢那里也由奴才代为走一趟就是了。”

“嗯!”孝宗并不关系这个,只就心不在焉的挥挥手,“去吧!”

“谢皇上恩典。”苏琦远谢恩,和刘公公先后退了出去。

彼时殿中就只剩下孝宗和彭修两个,孝宗不经意的略一抬眸,发现他还跪着就疲惫的皱了下眉头道,“彭爱卿你也起来吧。”

“谢陛下!”彭修抖平了袍子起身,过了一会儿又道,“皇上臣不属于三司之内,您要过堂审问礼王,有臣在场并不妥当,如果您没有别的吩咐的话,可否容臣先行告退。”

孝宗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没有心情计较这些,只就心不在焉的略一挥手。

彭修唇角勾出一点笑容,行了礼就躬身退了出去。

**

刘公公吩咐了人去往三司的几位官员府上传旨,自己把御书房内外的差事暂时交代给小庆子就匆忙离开,不过不是直接去的天牢,而是从园花园里绕了个远儿,先溜去了柳妃宫里。

彼时深夜,但是因为知道前面孝宗会有大的动作,柳妃也还强撑着精神没有休息,只就卧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碧玉跪在旁边手下力道适中的给她捶着腿。

见到刘公公过来,壁珠就知道是事情有变,于是就直接免了通传,避开流云宫里其他人的耳目直接将他带到了柳妃的寝殿里。

“娘娘,刘公公来了。”壁珠凑过去,在柳妃耳边小声道。

柳妃闻言,眉心一跳立刻就睁开眼睛,眼里金光四射却是半分疲态也没有。

“奴才给柳妃娘娘请安。”刘公公立刻跪地参拜,神色之间颇有几分焦色。

“起来吧。”柳妃抬了抬手,有壁珠服侍着翻身坐起,见他满头的汗心里就觉得不妙,直接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皇上叫人去殷王府上捉拿礼王和礼王妃,结果中途出了些乱子,派去的侍卫有好些人被殷王妃借故打断了手脚,皇上大怒,发了好大的脾气,嚷着叫咱家去大理石提人,要连夜过堂呢。”刘公公道,“这会儿皇上是正在气头上,非得要定了礼王那两口子的罪名不可,事情凶险,奴才怕是礼王他们为求自保,到时候会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来,所以就顺道赶紧的过来娘娘这里一趟,跟您吱个声儿,娘娘你心里也好早点有数。”

“就是说皇上的谋划落空了,殷王并没有中计?”柳妃问道,语气当中也并不觉得太意外。

“是啊!”刘公公心急如焚,拿袖子擦了把汗,“殷王虽然没有插手去管礼王的事情,但殷王妃却把礼王世子和郡主扣在了殷王府,那个苏琦远就又给皇上出了个主意,说是可以试着定了礼王夫妇的罪,然后利用她的一双儿女逼殷王就范。”

“什么?”柳妃闻言,不觉做直了身子,愠怒道,“她留下了礼王的一双儿女?”

头天晚上在寿宴上明乐站出来维护宋子黎,柳妃只当她是不甘心自己背着她做事而刻意给的下马威,那个死丫头看着是个狠辣无情的主儿,怎么这么好心,三番两次替礼王的一双儿女出头?

可是如果明乐的意思是要保住礼王的话,那么——

柳妃想来,就不觉用力揪住座下的褥子,冷了脸对刘公公道,“皇上叫你提人你就去提好了,他要夜审礼王是你能拦着还是本宫能拦着?这个时候你我这不是多此一举?是皇上要往礼王头上扣屎盆子,关本宫什么事?”

御膳房往各种派送海虾虽然是她暗中做的手脚给的提醒,但为了保险起见,却是隔了许多重关系,根本就不会查到她的身上来,所以在林皇后的事情上柳妃倒是不担心。

“娘娘!”刘公公闻言却是急了,忍不住四下看了眼,才心浮气躁的压低了声音道,“皇后娘娘的事情虽然做的干净利落,可娘娘怎么忘了,礼王府上你可是还用了一个如月的。那天奴才本来是想找机会除掉那个丫头的,但殷王妃的那几个丫头个个都精明的很,一刻不落的看着,最后是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人带回了礼王府的。”

“嗯?”柳妃勃然变色,猛地一下从美人榻上站起来,“你是说怕他们审过那个丫头?”

横竖易明乐是将她的底细知道的清清楚楚,她也不怕那丫头知道了什么,但如果礼王撬开了如月的嘴巴,到时候要为自保而咬出来这件事——

这样一想,柳妃不觉的就有几分慌乱。

“这么多年,以奴才对礼王的了解,他最是个知道明哲保身的,未免招惹杀身之祸,他应该是不会审讯,而是该直接处理了息事宁人的。”刘公公分析道,脸上表情却不见放松,“娘娘,凡事都有个万一,现在是非常时期,一旦礼王那里知道了什么——”

谋害太子,比起毒杀一个失宠的皇后,那罪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柳妃的脸色微微有些泛白,神情恍惚的重新坐回美人榻上。

刘公公也是一筹莫展,在旁边不住的咬牙叹气想对策。

柳妃兀自思忖了片刻,然后重新定了定神抬头看向他道:“那依你看,现在我们要如何做才是最妥当的?”

“这还用说嘛!”刘公公想也不想的回,“当然是别让礼王有机会在陛下面前开口了,不管他都知道些什么,只要没机会开口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他并不知道柳妃和明乐之间的关系,所以完全不会考虑宋沛夫妇的死活。

柳妃眸子一转,眼底有冰寒彻骨的冷光一纵即逝,突然一勾唇角,沉声道,“那就照你的意思做吧!”

“啊?”刘公公始料未及的愣了片刻,等到再反映过来却是吓的魂飞魄散,眼睛瞪得老大的颤声道,“娘娘您说什么?”

“大总管你不是说只有让礼王夫妇彻底闭嘴才是最妥实的方法吗?”柳妃说道。

“可是——可是——”刘公公支支吾吾,一直盯着他的脸想要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星半点玩笑的意思,可柳妃的神情冷酷而平静,怎么看怎么的叫人心里发寒。

“他可是王爷啊!”刘公公一个机灵。

诚然他方才也就只是那么一说,不管怎样宋沛都是个王爷,而且又是在宫里,哪里是说要处理掉就能处理掉的!

这个柳妃,是疯了吗?

“他是王爷又怎么样?”柳妃冷笑,“这个时候可不是你妇人之仁的时候,就算是当朝太子,还不是我们说叫他没了他就立刻得要魂归西天的吗?更何况区区一个礼王!刘公公,这个时候,可不是你说想要全身而退就能退出去的了,你跟本宫是同坐一条船上的,就算你想死,本宫还不愿意陪葬呢!”

她的话字字句句都阴冷绝情而不留余地,听的刘公公一身冷汗。

他们设计溺毙了太子,又毒杀了皇后,这两条里面无论哪一条被爆出来都是必死无疑。

诚如柳妃所言,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刘公公!”柳妃见他神色间还有犹豫,就起身走到他身边,眉目妖娆笑着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想想本宫答应过你的好处吧,现在你的位置,就算你爬的再高也不过一个伺候人的奴才,只要你帮本宫的孩儿顺利登上皇位,你就是可以参政议政,手握生杀大权的中书令了。”

她的语气轻缓,但是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像是魔咒一般缠绕在刘公公的脑海中一寸一寸将他心中恐惧排挤出去。

刘公公的目光有凌乱慢慢沉淀下来,最后透出凶狠的光芒!

“好!”回过神来,刘公公坚定的一咬牙,“只要娘娘能信守承诺,记得答应过奴才的好处,一个礼王又算什么。”

“本宫说过的话,当然算数。”柳妃满意笑道,说着就面有戚戚然的垂眸抚了抚隆起的肚子,叹息起来:“刘公公你是知道的,本宫一个妇道人家,在这宫里无依无靠,一切都唯有仰仗刘公公你了。”

柳妃没有娘家,没有靠山,她想要成事的确是要仰仗自己的。

刘公公不疑有他,想着不久的将来就能大权在握,心里反而多了几分雄心勃勃。

“娘娘放心吧,这件事奴才知道该怎么做。”刘公公道,信心满满,“事不宜迟,奴才这便先行告退了,等事情办妥了再着人来向娘娘报喜。”

“好!”柳妃颔首,想了想又像是不很放心的嘱咐道,“宫里人多眼杂,公公千万小心着些,记得隔墙有耳,即便是对那将死之人也要防备着些。我们现在的处境艰难,在本宫顺利诞下皇子之前,一切还是要小心为上。”

言下之意不要因为在礼王面前觉得胜券在握就得意忘形的漏了陷。

“奴才心里有数。”刘公公道,于是就不再多留,转身告退。

柳妃站在原地没有动,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长廊尽头,唇角勾起的笑容就越发冰冷而鬼魅起来。

“娘娘——”壁珠听柳妃这一番话已经听的心惊胆战,此时终于敢于上前谏言道,“礼王殿下的身份非同一般,虽然皇上说要审他,定他毒害皇后的罪名,可如果他就这样死于非命的话,事情怕是就要闹大的。而且——而且——”

壁珠说着就有些六神无主,很是慌乱了片刻,咬牙道:“如果礼王夫妇会有什么闪失,殷王妃那里怕是交代不过去的。”

“哼!”柳妃冷哼一声,挺直了脊背眼神布满阴霾的冷冷说道,“这件事里头的利害关系本宫如何不知道?在宫里公然谋害当朝王爷?就只有刘福海那种没有远见的阉人才敢去做!”

壁珠一愣,随即疑惑,“那娘娘您刚刚——”

“殷王妃是我现在动她不得,至于刘福海么——”柳妃唇角牵起一个笑容,走回美人榻前坐下,端起旁边温着的一杯茶浅啜一口,转而却是目色一厉,冷冷道,“他为本宫铺路铺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是时候该歇歇了!”

刘公公也知道她的太多事,谋害太子,毒杀皇后,每一件都性命攸关,她怎么可能放心一直留着这么个祸害在世上!

“娘娘您是说——”壁珠一惊,脸上的不由的神色大骇。

娘娘这分明就是故意诱导了刘公公叫他去杀人,然后再反将一军将他除掉,以绝后患,这是——

弃车保帅?

“心里知道就行了,不用什么都说出来!”柳妃不悦的横她一眼。

壁珠心里一怕,仓惶跪了下去,“是,奴婢知错了,再不敢多嘴。”

“起来吧!”柳妃懒洋洋的抬了下下巴,然后手指一勾,道,“你过来,现在马上去替本宫办件事,再晚就来不及了。”

“是!”壁珠急忙爬起来,凑了过去。

柳妃倾身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

壁珠全神贯注的听着,生怕听露了一个字。

“快去吧,一定要他赶在刘福海出手之前动手,一定不能叫礼王夫妇有事!”柳妃叮嘱。

“奴婢明白!”壁珠屈膝一福,然后快步的转身去了。

柳妃舒一口气,重新躺会美人榻上闭目养神。

这次能叫她顺水推舟除掉刘福海这块绊脚石,貌似对她而言也是个不错的收获。

壁珠去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回。

听闻她的脚步声柳妃就翻身从美人榻上坐起,道:“如何了?本宫的话你给送出去了?”

“是!按照娘娘的吩咐一字不落。”壁珠回道,“贾侍卫已经去安排了,说保证万无一失定能叫娘娘满意。”

“那就好。”柳妃点点头,也就放下心来。

那刘福海是完全的一点防备都没有,所以这件事应该是十拿九稳的。

柳妃的心情很有几分愉悦,索性也就不再躺着了,转而对侍立在侧的碧玉道,“你去寝殿把本宫的针线拿来,今晚本宫索性也就不睡了,就坐在这里等消息吧!”

“是,娘娘!”碧玉点头,转身去内殿把她的针线筐抱出来。

柳妃的肚子还不到五个月,而她却是从太医刚对孝宗宣布了喜讯之后就开始亲自动手做婴儿的衣服,现在手头上缝制的是一顶虎头帽,上面绣工都是叫下面的绣娘做的,然后她自己裁出样子来一针一针的缝合。

当然,衣物做的都是男婴的款式。

虽然有点为时过早,但是因为孝宗也盼着个儿子,所以倒也算不上什么不是。

柳妃坐在灯下一针一针的缝,碧玉仍然跪在旁边给她捶腿,一边提醒道,“夜里做针线伤眼睛,就算只为着肚子里的小皇子,娘娘也不要太累着自己,做两针就歇一歇吧。”

“嗯!”柳妃漫不经心的应。

壁珠去茶水房新沏了一碗茶汤端进来,递给她,“娘娘喝一口暖暖肠胃吧。”

柳妃抿了两口茶,然后又拾起针线来继续做。

“娘娘,殷王妃不惜一切把礼王世子和小郡主留在了她那里,她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壁珠心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的试着问道,“皇上要拿礼王一家,明摆着来者不善,殷王和殷王妃怎会看不出来,按理说他们怎么都不该主动掺和进来的。”

“易明乐那死丫头自以为手里拿着本宫的把柄,是用这事儿讹上本宫了。”柳妃道,“若是本宫袖手旁观,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眼前的这个面子,本宫还是无论如何都要给她的。”

其实不是给她面子,而是为了自保。

那个死丫头当真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眼下还不是时候跟她翻脸。

“可是皇上这一次大动干戈,摆明了就是冲着殷王和殷王妃去的,会不会——”壁珠思忖道,说着就隐隐带了几分希翼抬眸去看柳妃。

“还用你说吗?”柳妃柳眉倒竖,不悦的瞪了她一眼,提起易明乐,方才的那点好心情就被消耗殆尽,怒道,“那个丫头若是那么容易就能除掉倒是好了,你真的以为本宫愿意费那唇舌去跟刘福海那阉人演戏吗?还不是不得已,只能退而求其次。”

“娘娘的意思是——”壁珠皱眉,心里虽然隐约明白了几分,但知道柳妃不喜欢有人在她面前卖弄聪明,是以只能装糊涂。

“哼!”柳妃面有戾色,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没再说下去,突然扭头看向碧玉道,“皇上还在御书房吗?”

“回禀娘娘,是的!”碧玉回道。

“都有谁在那里?”柳妃又问。

“说是傍晚十分皇上传召了平阳侯入府询问皇陵重建的进度,平阳侯爷进了御书房,就一直没有出来,这会儿应该还在吧。”碧玉谨言慎行,并不多事,只是如实回道。

“平阳侯?”柳妃口中玩味着。

孝宗会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彭修传召进宫,她才不相信会是为了重建皇陵的事呢,如果只是询问皇陵那里重建的进度,也就是几句话的事,根本就不会留他到这个时候。

突然想到明乐和昌珉公主交恶,又再联系到彭修的上一任夫人易明真和明乐之间的关系,柳妃却是心头一亮,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慢慢缓和了下来。

“碧玉你去小厨房看看,之前叫他们炖的鸡汤炖好了没有。”回过神来,柳妃吩咐道,“如果炖好了就盛出一盅来,皇上在御书房操劳了一整个晚上,一定饿了。”

“是,娘娘!”必须屈膝一礼,快步走了出去。

壁珠闻言却是心里暗惊,道,“娘娘这是要——借机给礼王夫妇求情吗?”

昨夜刚说受了惊吓,现下柳妃还在装病,按理说是不该这么快就下床走动,显然她这个时候要赶着去御书房献殷勤肯定不能是为了争宠。

“求情?这个时候去求情,本宫有那么傻吗?”柳妃冷笑,垂眸打量着自己腕上一对儿灵通剔透的玉镯子,“殷王也好,礼王也罢,和本宫之间有什么关系?皇上是要将他们一网打尽,本宫若去求情,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我与他们串通一气吗?而且现在有刘福海去搅和这么一下,相信皇上也审不出什么来了,本宫何必多此一举?”

柳妃说着,又放松了心情自得的吐出一口气,一边垂眸穿针一边闲闲说道,“今天这事儿皇上肯定是被气的不轻,倚着咱们皇上的脾气,成妃和明妃那些人肯定不会在这儿时候过去找晦气的,越是在这个时候,本宫就越是要他知道本宫的好啊。”

孝宗对柳妃的态度和他对易明心还有纪红纱那些人完全不一样,再加上现在柳妃怀了身孕,就更是今非昔比了。

这个时候若是易明心等人去献殷勤,十有八九是要被骂没心没肺的给赶出来,而由柳妃去做,孝宗多半只会觉得她细致体贴。

这段时间柳妃把明乐对她说过的话很是认真的思量了一遍,的确,因为她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所以孝宗对她的宠爱没有防备,这便是她远胜于其人的优势,没有理由不好好利用。

**

御书房外,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司的主事大半夜被内监上门从被窝里挖出来,连夜换了官服入宫面圣,不过因为总管刑部的宋灏暂时被管制在了王府,刑部的就改换成两位比较有威望的侍郎暂代。

彼时三司主事汇聚,在御书房外等候传召,每个人都惴惴不安揣了一肚子的疑问。

一大早太子的讣告才刚刚发出,转眼天黑就又爆出皇后在寿宴上中毒,救治无效身亡的消息。

一天之内,损失了一个正宫娘娘一个当朝储君,无论放在哪朝哪代都是天要塌下来的大事。

更何况还荒唐的爆出了礼王宋沛是凶手。

几个人循规蹈矩的垂首站在御书房外面的广场上,都垂眸敛目的不敢互通有无,生怕有什么不好的流言传到了孝宗的耳朵里。

小庆子进去禀报了消息,片刻之后折返,在台阶上扬声道:“皇上有旨,宣三司觐见!”

几人闻言,忙是收摄心神井然有序的往里走。

“臣等参见皇上!”几人依然是在外殿就止步,跪下对孝宗见礼。

“都起来吧!”孝宗单手撑头坐在里面的书案后头闭目养神,语气略显疲惫却带着明显的煞气道,“都坐吧!”

“谢皇上!”几人谢恩,然后爬起来,依照自己的官职大小在靠近下首的方位选了几张椅子隔着孝宗远远的坐了。

按理说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做臣子的是应该劝慰孝宗几句让他节哀的,但是在这风尖浪口上,这不是往陛下的伤口上撒盐吗?

是以几个人各自垂眸纷纷暗地里挤眉弄眼的示意别人先开口,而左右推脱之下,却没人敢于去触这个霉头。

好在孝宗胸中郁结,根本无意去在乎这些虚礼,也不曾发现几个臣子之间的小动作。

几人正襟危坐的等了会儿,孝宗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往后靠在椅背上开口道:“今夜朕临时传召各位爱卿进宫是因为皇后的事,皇后不幸罹难的消息想必你们也都已经有所耳闻了吧?”

对于自己的这个结发妻子,孝宗其实是全无感情的,心里却是因为这件事而郁结不解。

“我朝痛失贤后,百姓悲哉!请皇上节哀!”几个朝臣这才重新跪伏于地,齐声痛呼。

“众卿家平身!”孝宗不耐烦的略一挥手,等到几人回去坐下也无心再多言,就对小庆子道,“你先把皇后中毒的原委说给众卿家听吧。”

小庆子领旨,大致的把有人利用海虾和樱桃汁致使林皇后中毒的事情说了,只是在时间上,将当场暴毙改说成请太医诊治无效才于今天傍晚时分去了的。

几人听完都面有戚戚然,象征性的红了眼圈,抬了袖子抹泪。

“礼王统管礼部,整个寿宴事无巨细,从入宴菜单到席上所用的器皿全部过他的手选用安排,经朕查证,在这件事上有种种证据都直指礼王,为了尽快把事情查问清楚,好让皇后走的安心,所用朕才连夜急召几位爱卿进宫,三司会审——”孝宗说道,话到一半,忽而听得殿一阵骚乱,却是守在门口另一名内侍脸色惨白的奔进来,惊慌失措的扑倒在地,颤声道:“皇上!皇上不好了!刘公公在前往天牢提审礼王殿下的时候图谋不轨,行刺了礼王殿下和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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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8章 好一出苦肉计

“什么?”孝宗猛地拍案而起,神色大变,匆匆由桌案后头疾走过去,一把将那小太监从地上起来来,面色狰狞的质问道,“你把话给朕说清楚了,是谁行刺了礼王?”

“是刘公公!刘大总管!”那内监带着哭腔回道。

眼见着孝宗的神色像是要吃人,三司的几位官员也坐不住了,急忙过去劝,“皇上息怒,这其中许是有什么误会!”

“这位公公,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清楚啊,这好端端的刘公公怎么会行刺礼王呢?”

刘公公是孝宗身边的人,并且服侍多年,众所周知他是孝宗的心腹。

昨天还好端端的没有一丝风浪,今天就突然传出礼王涉险毒害皇后的消息,这件事本来就叫人颇多揣测,现在刘公公又去行刺礼王,分明就是有杀人灭口之嫌,而能指使他的——

非孝宗莫属!

也就难怪孝宗会把持不住。

“礼王夫妇如何了?”孝宗的手被大理寺卿拉着方才察觉自己失态,强压着脾气把手手握成拳垂于身侧,沉声道。

“万幸及时被人发现救下了。”那小太监伏在地上,颤声的回。

众人松一口气,各自回头暗暗的抹了把冷汗。

“那刘福海那狗奴才呢?死了吗?”孝宗又问,额上青筋暴起。

这个狗奴才,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竟敢背着他办事,简直就是——

该死!

“好像说是没有,被御林军擒下了。”那小太监道,“这会儿正押着回来给皇上发落,是有人怕皇上着急,先赶着来给皇上报信来的。”

“这到底怎么回事?”孝宗低吼一声,心浮气躁的在殿内来回转了两圈,然后又骤然止了步子,扭头一指殿门外苍茫一片的夜色吼道,“还不快去把人给朕押上来说个明白!”

他原是要对宋沛的事情借题发挥的,如今被刘福海那狗奴才一搅局,立刻就出于被动之下。

这下好了,不管他之前准备用来栽赃宋沛的证据有多充沛,现在随时都可以被宋沛反口咬一个杀人灭口!

刘福海,他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吗?竟敢在这个时候自作主张!

一晚上的接连失利已经叫他头疼欲裂,可偏偏这么多事情摆在这里,让他想要在这个时候抽身都难。

心里郁郁不平,孝宗也只能暂时压制住脾气,又回到案后坐下。

**

流云宫!

碧玉面无血色跌跌撞撞的跑进柳妃的寝宫,未等走近已经悲泣一声绊倒在地。

正在灯下绣花的柳妃惊了一跳,手指一抖就被绣花针给刺出血来。

“呀,流血了!”壁珠惊呼一声,一把握了她的手查看,一边面色一厉扭头对跌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碧玉骂道,“你是怎么办事的?想死是吗?这样莽撞,若是惊了娘娘肚子里的龙胎,你担待的起吗?”

说着就要起身过去给碧玉长长教训。

柳妃的目光从神态惊惧的碧玉脸上一扫而过却是心一提,立刻抬手制止她,皱眉对碧玉问道,“不是叫你去御书房给皇上送鸡汤吗?怎么这么快就跑回来了?”

“娘娘,不好了!”碧玉这才哭喊出声,爬起来浑身发抖的跪在柳妃面前,涕泪横流道,“方才奴婢遵照娘娘的吩咐去御书房给皇上送汤,可谁曾想走到御花园里的时候远远的——远远的——”

碧玉说着就有些语不成句,神情闪躲,结巴了一会儿才重重的磕了个头道,“奴婢看到御林军押着刘公公正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什么?”柳妃勃然变色,噌的一下从没人认榻上蹦起来,脸色惨白的指着她道,“你给本宫再说一遍,你看见谁了。”

“是刘公公!”碧玉哭道,“刘公公被视为押着,正从天牢的方向往御书房去。”

“你没看错?”柳妃心里一慌,还是不肯相信,说话间突然觉得下腹一紧,隐隐的有些坠痛,就痛呼一声抱着肚子又缓缓坐了下去。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壁珠急忙扑过去查看,见她脸色痛苦额角上一片细汗就不由的慌乱起来,“可能是动了胎气,奴婢这就是请太医。”

壁珠说着就匆忙就要起身要去请太医。

“回来!”柳妃捂着肚子厉喝一声,咬牙强忍着恨声道,“这个时候还请什么太医。”

“可是娘娘——”壁珠看她痛苦的样子一阵的为难。

“本宫无恙,你去厨房把温着的安胎药给本宫端一碗来。”柳妃道,缓解了一下情绪马上又对碧玉问道,“你看到了刘福海?这怎么可能本宫明明吩咐了贾侍卫要灭口的?押着他的人是谁?是贾侍卫?”

那贾侍卫是信得过的人,难道是临阵倒戈?

不可能啊!

柳妃这样想着就更是心烦意乱起来。

壁珠见她额上冷汗越蓄越多,只能一咬牙去了小厨房。

“押解刘公公的侍卫奴婢并不认识,但不是贾侍卫,贾侍卫也随行在列,在后面跟着的。”碧玉说道,“奴才猜测,可能是贾侍卫不慎晚到一步,被其他人打了岔了,娘娘,您快想想办法吧,如果真把刘公公带到皇上那里——”

御书房三司的人已经齐聚,那刘公公养尊处优惯了,怎么可能为了替自家娘娘保守秘密而甘心赴死?

一想到这里,碧玉就忍不住瑟瑟发抖的哀哭起来。

“哭什么?本宫还没死呢!”柳妃被她哭的心烦,冷哼喝道。

碧玉立刻噤声,死咬着嘴唇垂下头去。

柳妃心神不您的目光乱飘,下腹缕缕阵痛也一时顾及不得。

壁珠去了一会儿就捧着碗汤药快步进来,送到柳妃跟前,“娘娘,安胎药来了。”

柳妃接过药碗,壁珠刚惶恐的喊了声“烫”,她已经仰头灌了下去。

温热的汤药灼烧肠胃,虽然还不及发生效力,已经叫她觉得舒服了些许。

“快,伺候本宫梳妆!”一咬牙,柳妃就站起来,往内室的状态前走去,字字狠厉道,“本宫得马上去御书房,无论如何和不坐以待毙。若是等到刘福海那狗奴才招供,一切就都完了!”

两名宫婢虽然担心她的身子,但也知道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堵住刘公公的口更重要的了,于是也不废话,急忙跟进去,以最快的动作替她整理好行头,为了节省时间,连妆都没化,只就简单的洗漱换了衣服,好在是在夜里,再加上她自身容貌初衷,倒也不觉有异。

“走!摆驾御书房!”柳妃对镜扶了一下头上凤钗,起身就疾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吩咐道,“本宫先行一步,碧玉,你去小厨房重新盛一碗鸡汤来,本宫得要事出有因,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再叫人拿住把柄!”

“是,奴婢明白!”碧玉应道,忙是转道去小厨房取汤。

柳妃带着壁珠一路疾走,路上就唯有一个念头——

一定要赶在刘福海那奴才开口说话之前先灭了他的口,一边暗暗筹谋要如何做法才能在孝宗和众人面前不留破绽。

一路上她都走的很快,片刻也不敢耽搁,碧玉是一直到她行至御花园对面的花园,与灯火通明的御书房遥遥相望才小跑着赶上来,因为敢的急,手上端着的汤水已经洒了差不多一半出来。

“娘娘,这——”壁珠看了一眼,有些担心道。

“没关系,就是个摆设罢了,这个时候皇后不会注意的。”柳妃脚下不停继续快步往前走,冷冷的吩咐道,“一会儿进去了,你们都给本宫机灵着点,一切都看本宫的脸色行事。”

“是,奴婢谨记!”两人立刻应道。

柳妃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的继续前行,心中暗暗向上天乞求——

但愿还来得及!

**

彼时御书房里,行凶的刘公公和受害者礼王夫妇已经被带上殿。

四王妃张氏鬓边的碎发有几缕散落下来,样子很有几分狼狈的靠在宋沛身边,脸色微白,瑟瑟发抖,虽然不闻哭声,但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一颗不住的往外掉。

宋沛黑着脸,满面怒容的将她搂在怀里,手拍在她的肩上不住的安抚。

因为入狱,夫妻两人的华服已经被勒令脱去,各自只穿了素白的中衣上殿,在这花白单调的颜色中间张氏外露了一半的颈项间一道勒狠印在雪白的皮肤上,重的地方已经被粗绳磨皮了皮,血丝渗出,触目惊心。

刘公公伏在地上,两股战战,顶着一头冷汗的同时却在飞快的权衡,若是他矢口否认声称只是一个误会,脱罪的几率有多大。

不到万不得已,即使没有柳妃威胁他也尽可能的不想扯出柳妃来,毕竟——

两人之间见不得人的事太多,而且每一桩的罪名都比这一次大,一旦扯出柳妃来,那些事情就都包不住了,终究还是死路一条。

几个人初往殿内一站,孝宗的目光就先飞快的扫了一圈,顿时就是脸色一黑,刚要发话,宋沛已经拉着张氏噗通一声跪在当前,目光如炬的冷声说道:“皇兄!你之前派人拿了我们夫妻入狱,说是臣弟涉嫌毒害皇嫂,臣弟原以为清者自清,皇兄又是明君,故而明明是有冤在身也半分都不曾争辩任就由御林军将我们夫妇押入天牢。原以为就算是欲加之罪,您也会给我们一个申辩的机会,谁曾想皇兄你竟然如此这般绝情。居然连三司会审都等不得,就先派了这个奴才来暗害我们夫妻性命!皇兄,你我是同宗骨肉,你今天这般对我,就不怕父皇他在天有灵死不瞑目吗?”

宋沛素来行事荒诞不拘小节,在朝中人缘却是极好,见了谁都是笑眯眯的一张脸,御下也十分宽容大度,是个老好人。

他这样的人,即使是当初被宋涵劫持生死一线的时候都不曾这样言辞激烈的发过脾气,但这一次在孝宗面前却是完全不顾君臣之宜,大声的指责起来。

孝宗一晚上连连受挫,本来脾气就已经压制到了极点,一触即发,闻言立刻勃然大怒的嘶吼一声:“礼王你大胆!你是什么身份,竟敢当众辱骂于朕,你这是在说朕是故意栽赃陷害你的昏君吗?”

“是不是栽赃嫁祸臣弟不清楚,但皇嫂中毒身亡的事和臣弟没有关系,臣弟却是可以对我宋氏的列祖列宗起誓的。”宋沛冷然的一扯唇角,丝毫不被他的怒气所摄,说着扭头狠狠的等了跪伏在那里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的刘公公,道,“这个奴才就在这里,当然皇兄你要说是他自作主张,无事生非的就喜欢以屠戮当朝亲王为乐臣弟也无话可说,毕竟在这宫里龌龊见不得人的事情太多了,皇兄你又贵为天下之主,身边有一两个有特殊爱好的奴才也不为过。”

言下之意,若是接下来孝宗为了脱身而让刘福海担下一切的责任也见惯不怪了。

这相当于先发制人给了孝宗一个偌大的下马威,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

孝宗气的两眼通红,眼珠子都险些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旁边三司的几位官员看的心惊胆战,大理寺卿上前一步,打圆场道:“礼王殿下和王妃遭受无妄之灾,胸中郁郁难平情有可原。诚如王爷所言,清者自清,等到事情的原委弄明白了,相信皇上自己还王爷一个公道。而且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陛下若真是有意对王爷夫妻不利,也就犯不着连夜传召我们三司入宫,过堂审问皇后中毒一事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今天既然是皇上你要我们夫妻的命,随便你编排一个什么理由我们都百口莫辩。”张氏抹了把眼泪,眼睛里也是怒火焚烧,愤恨不已,“可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气,皇上您要杀要剐随意就是,何必来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叫这个奴才到狱中行凶!”

“王妃!王妃慎言啊!”一名刑部侍郎惊了一跳,也跟着起身走到大殿当中,对孝宗遥遥一拜道,“陛下,礼王殿下和礼王妃刚刚死里逃生,受了惊吓,请陛下体恤,他们的大不敬之罪容后再行追究,还是先把行刺一事的原委查问清楚吧。事关皇上和礼王殿下的骨肉之情,万不能因为一些个奴才的行径而损了陛下兄弟之间的情谊。”

这边算是紧赶着给孝宗铺了个台阶。

事实摆在面前,虽然是被宋沛夫妇的态度气的七窍生烟,但在这个时候孝宗也明白不是处置他们的时候,他们颈边的伤痕就是铁证,在场的三司官员有目共睹,刘福海又被当场拿住,现在——

百口莫辩的倒是成了他这个堂堂一国之君了。

“好!旁的事都暂且放放”深吸一口气,孝宗怒不可遏的猛拍了一下桌子,指着刘公公微微颤抖的脊背怒道,“刘福海,你好大的胆子,朕叫你去提礼王夫妇上殿受审,你竟敢在宫中公然行凶,下手杀人?说!到底是谁给你这样的胆子的?”

“奴才——奴才——”感受到他的雷霆之怒,刘公公身子下意识的一抖,不由把身子压的更低,冷汗直流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奴才只是揣测圣意!”

后面的一句话,明显是底气不足,细弱蚊蝇。

“胡说八道!”孝宗一怒,顺手超起桌上的笔筒砸出去,白玉雕琢而成的笔筒价值不菲,先是稳稳的砸在刘公公背上,然后滚落出去裂开了一角。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刘公公只觉得背上被砸到的地方火辣辣的疼,眼睛里挤出了泪花,忙是求饶。

“揣测圣意,朕何曾有过这样的意思让你胡乱揣摩?朕看你分明就是包藏祸心图谋不轨,是要故意挑拨朕和礼王之间的兄弟感情吗?”孝宗怒骂道。

即使他现在已经恨不能将刘福海碎尸万段一泄心头只恨,但宋沛有言在先,他若是还在这个时候就把人杀了——

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个寡情的名声怕是要就此落下了。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刘公公仓皇辩解,想着今天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必然搪塞不过,就支支吾吾的犹豫起来。

孝宗哪有耐性跟他耗下去,等了不过片刻,就抬手一指站在他后面的贾侍卫和另一名侍卫翰爽道,“人是你们拿来的,你们来说!”

“是!皇上!”两人齐齐跪下。

贾侍卫刚想要开口抢占先机,不想翰爽的反应更快,已经开口说道,“回禀陛下,今日奴才在宫中当值,巡夜经过天牢附近,发现看守牢门的守卫不在其位,而天牢外门大开。奴才心生疑虑,急忙带队过去查看,走近了就闻里面传来咒骂打斗之声。因为天牢重地收押的都是重犯,奴才怕人犯有失,就闯了进去,却发现贾侍卫等人已经先一步赶到,刘公公身边的内侍尽数被杀,贾侍卫他们正要将刘公公斩于刀下。因为刘公公是陛下身边的人,奴才起初误以为是贾侍卫等人图谋不轨,就和他交了手,打斗中才听刚刚虎口脱险的礼王殿下道明真相——”

翰爽有条不紊的一一道来,说着顿了一下,侧目看了隐隐发抖的刘公公一眼,继续道,“却是刘公公假传圣旨带了人去,意图谋害礼王殿下。”

刘公公听着,心知在劫难逃,开始不住的冒冷汗。

孝宗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杀意,听韩爽说完又稍稍偏开视线,对旁边的贾侍卫道,“你说!”

“韩侍卫所言句句属实!”贾侍卫拱手道,“奴才也是巡逻途中偶然经过天牢附近,听闻里面似是有异动就带人进去查看,奴才们进去的时候刘公公已经在牢中挂了绳索,意图对礼王殿下和王妃不利,奴才还听到他对手下同去侍卫和内监吩咐,叫他们手脚利落点,说是除了脖子上的勒痕,一定不能留下其它伤痕,做成殿下和王妃畏罪自杀的假象!”

其实要杀了宋沛夫妇干净利落的死法有很多种,但奈何他们被大入天牢的时候身上所有的东西,乃至于外袍衣物都被按规矩清理干净了,说他们藏毒或是利器自裁容易留下破绽,而唯有草绳却是牢室之中可以寻到而又不会引起太多怀疑的,并且为了确保给两人做成自缢身亡的假象,刘公公也算面面俱到,为怕伤痕不符,都没敢先勒死了再挂起来,而是直接叫人把两人制住强行悬空吊死。

也正是因为这样而增加了行凶过程的难度,反而叫人发现,坏了事情。

事发的时候刘公公心里恨过,但是这会儿一心只想着如何开脱,已经没有心思去怀疑韩、贾两人怎会那么巧先后赶到的,并且——

贾侍卫出现的时候似乎杀人的意图更胜于救人的心思。

先后从两人口中确认了事情的经过,并且找不出疑点,孝宗刀子似的目光就唰的一下又再射向刘公公。

刘公公虽然伏在地上,但却还是感受到这目光,冷不防一个哆嗦,尖声道,“奴才该死!皇上饶命!奴才只错了,皇上饶命啊!”

罪名坐实,他已经是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人了,生机渺茫。

“皇上,虽然只凭两名侍卫的证词就已经可以对刘福海入罪,但众人皆知,礼王殿下的为人和善,从不与人结怨,他们夫妇会平白无故遭了这刘福海的毒手,其后似乎还有隐情。”大理寺卿道。

所谓事出必有因,孝宗也不信刘福海会是临时起意才行凶绞杀一朝亲王的。

“该死的奴才,还不从实招来,是何人指使你对礼王夫妇狠下杀手的!”孝宗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终于缓缓的平复下来心情。

林皇后的死和太子溺水事件的线索都当场断开,这里再冒出一个刘福海来,直觉上他总觉得三只之间,最不济是其中两者之间必定有些不为人知的牵连。

如果能就此破译了林皇后和太子之死里头任何一桩的秘密所在,也都算是不小的收获。

“这——”刘福海抖着手擦了把已经迷了眼睛的汗水,心一横,抬头看向孝宗道,“没有人指使奴才,是奴才自己的主意!”

“你的主意?”孝宗嘴角抽搐了一下,脸上表情阴鸷,明显的不信的。

刘福海心里打起鼓来,慌乱的回避他视线,然后才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稳定心神道,“是奴才自己的主意!”

“刘公公你好大的威风,好大的气魄,就算再不济本王好歹也是个王爷,你要谋害本王,就想用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给糊弄过去吗?”宋沛冷涩的勾了勾唇角,眼神冷冰的侧目看着他,“今天皇上和三司的诸位大人都在,你若是不能就此时说出个子丑演卯,给一个能让本王信服接受的理由来,怕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这一关的了。”

刘福海此人与一般的奴才还不同,他自恃是孝宗身边的人,又兼任内监总管,养尊处优,犹且是个贪生怕死的。

以往常有奴才为了替主子定罪而甘受酷刑甚至甘心受死,但——

刘福海绝不是这样的人。

把他的秉性看透了,宋沛索性就先言语上威胁。

彼时刘福海的整个后背都已经被冷汗湿透了,眼神闪躲,始终不敢和任何人对视。

供出柳妃来,他或许会从主犯变成从犯,但再进一步追究下去,所有的事情就都要露底,到时候照样还是逃不过一个死字。

虽然眼前的境况摆明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但他就是还不想死。

“说!”孝宗得不得的又一声怒喝。

“皇上饶命!”刘福海的精神已经已经处于即将崩溃的边缘,惊吓口头之语几乎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奴才说!奴才说!奴才只是护住心切,昨日太子殿下出事的时候是因为和礼王世子起冲突,随后又查出皇后娘娘中毒也是和礼王有关,奴才一时气不过才会想岔了,这才做了糊事!”

“皇上!”迅速的把思路理顺,刘福海突然嚎啕一声,大哭起来,“奴才在你身边伺候多年,是看着太子殿下出生又看着他长大的,实在是不忍心看他就那么枉死,这才犯了糊涂。奴才是一时昏了头,奴才错了,奴才真的知错了,好在是得两位侍卫即使阻止,未有铸成大错,请皇上开恩,就饶了奴才这一回吧。”

他哭的悲切,唱作俱佳,倒真像是有那么回事。

宋沛冷冷一笑,却并不理会他,直接抬头看向桌案后头的孝宗,问道,“这个奴才的话,皇上信吗?昨天分明已经证明了太子殿下的死是那小太监庆喜儿串通了外人所为,与黎儿毫无关系,当时皇上的话说的明明白白,这个狗奴才也在当场,现在又来旧事重提反咬臣弟,说的过去吗?还有皇嫂的事,臣弟已经被押入天牢,皇兄也说各种迹象都直指臣弟,怎么看臣弟的杀人之罪就肯定要坐实的,他却临时起意,想要谋害臣弟,分明——”

宋沛说着,突然话锋一转,怒喝道,“他分明就是心中有鬼,故意不想让臣弟来见您,其中缘由发人深省,怕是不得不再追究下去了。”

“皇上——奴才没有!”刘福海惊呼,刚想要再告饶,宋沛已经就势一把抽出身后韩爽腰间佩剑,霍的起身,一脚将刘福海踹翻在地的同时剑锋已经擦过他的颈边。

“王爷你疯了——皇上——皇上的御驾前,你敢亮兵刃?”刘福海缩在地上,面如土色,产生道。

“呵——”宋沛突然笑了一声,笑过之后又立刻敛了笑容,神色冷厉道,“凭你一个阉人都敢在皇宫之内天牢重地残害当朝亲王,现在在明知道你有罪并且心怀不轨的情况下,本王就算当着圣驾的面斩了你的狗头也不为过吧?”

因为李福海行凶在先,孝宗也不好对他太过严厉的斥责,反而只能暂时妥协。

“你不能杀我,不能——”刘福海看了孝宗一眼,见到对方一副听之任之的表情,心里一怕的同时顿时也跟着绝望起来,眼泪鼻涕齐齐的往外涌。

“不肯说实话是吗?”宋沛问道,先是横剑一拉在他胸前化开一道血口子。

他不曾习过武,不过是胡乱一挥剑。

刘福海痛的惨叫一声,嚎叫着抱着伤口满地打滚,屁滚尿流的就想往旁边躲避。

孝宗眼看着跟前这一场闹剧——

宋沛是什么为人他知道,但就是张氏说的那句话“泥人也有三分脾气”,这一次被人欺到这个份上——

他不发作则已,一旦发起怒来,就是真的不管不顾了。

孝宗闭上眼,暂且没有做声。

宋沛上前一步,就将刘福海踩住,长剑再次抵住他的胸口,冷冷说道:“本王不会武功下手没轻没重,保不准那一剑下去就会直接要了你的命,到底要不要说实话,你自己考虑。”

话音未落,又在她胸口戳了一个血窟窿。

刘福海疼的满地打滚,脑子里嗡嗡的及欲昏厥。

三司的几位官员虽然都是文人,但在三司任职的时日久了,什么阵仗没有见过,个个垂眸敛目只做看不到。

孝宗嫌恶的看了两眼,也闭上眼,眼不见为净,只是眼皮突突直跳,心里明显十分的不悦。

“还不说吗?”宋沛却无半分悲悯,再次举剑,又在他大腿上刺了一剑。

越是斯文和气的人,真要被逼到了绝境,那发起狠来才更可怕!

刘福海的惨叫声声声凄厉,冤鬼夜哭一般,待他再次举剑时候突然扯着嗓子大喊一声,“我招!”

孝宗眼皮一跳,猛地睁开眼。

三司的几位官员也立刻情深起来,整肃了神情朝刘福海看去。

刘福海瘫在那里,身上到处都溅了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眼神瑟缩着朝桌案后头的孝宗看去。

孝宗只就眼神冰冷的看着他,全无半点想要顾及三十余年主仆情谊的意思。

刘福海突然就绝望了。

既然他是必死无疑,那就没理由叫始作俑者的柳妃置身事外。

一咬牙,刘福海忍着剧痛重新跪好,开口说道:“奴才去天牢谋害礼王殿下是受人指使的,奴才糊涂,被人威逼利用才做出这样的糊涂时事,奴才愿意招认出幕后元凶,将功折罪,请皇上开恩,答应饶奴才不死。”

孝宗闻言,嘴角扯了一下,“你在跟朕讲条件?”

语气森凉,杀机四伏。

“奴才不敢!”刘福海脖子后面的汗毛根根倒竖,急忙伏地叩头避开他那想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一般的眼神,犹豫着正要开口的时候,忽而听的身后有人娇弱的低呼一声。

却是——

柳妃的声音。

刚刚泯灭的希望又再瞬间燃起,刘福海瞬间闭了嘴。

外面柳妃只做不知道这里情况而意外闯入,进门见到见底飞溅的鲜血就是捂着嘴惊呼一声,脸色煞白险些跌倒。

“娘娘!”两个侍婢惊呼一声,一左一右忙是将她扶住,壁珠手里只剩下半盅的汤水就顺理成章的落在了地上。

“爱妃,你怎么来了?”孝宗从突然从案后站起,不悦问道,见她脸色不善,就下意识的迎了过来,他的心情不好,即便是看在柳妃肚子的份上刻意压制脾气,语气也是阴森而寒冷。

不过看他如此紧张的迎过来,柳妃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这就说明刘福海还没来得及将自己供出来。

“臣妾听闻陛下一直在御书房处理政务,担心陛下的身子,就想过来看看。”柳妃说道,一边心有余悸看着地面金砖上头的血迹,一边惋惜的看了眼虽在地上的汤盅碎片。

然后下一刻,她立刻脱开孝宗的手就要屈膝下跪,惶恐道,“臣妾不知皇上正和几位大人正在议事,只是见外面刘公公和小庆子都不在就擅自闯进来了,请皇上恕罪!”

“起来吧!”孝宗将她半途扶起,不很耐烦的拧眉道:“朕这里还有政务要处理,爱妃的心意已经送到了,你带着身子就不要半夜乱走了回去歇着吧!”

“是!臣妾谢皇上不责之恩!臣妾告退!”柳妃顺从的屈膝对着孝宗盈盈拜下。

以为是救星到了,转眼又见她要走,刘福海哪能答应,忙是趁着众人不备扑将过去,两手鲜血的拽住柳妃的裙摆求道:“娘娘!柳妃娘娘您救救奴才吧!”

“啊——”柳妃的裙子被染了一片血迹,吓的惊叫一声。

孝宗眼神一黯,刚要抬脚踹开他,壁珠和碧玉两个已经先弯身下去掰他的手腕,“你干什么?快放手!休得惊扰了娘娘!”

两个丫头看上去慌乱不堪,却没有见到背身面对众人的壁珠嘴唇微不可察动了动,几个轻飘飘的音符伴着碧玉慌乱的呼喊声落入刘福海的耳朵里。

刘福海闻言,扒在柳妃裙裾上的手突然一顿,两个丫头就趁机将他的手指掰开,护着柳妃退后一步。

“奴婢们先送娘娘回宫!”壁珠屈膝一福,转身的时候脚尖不经意的一扫,正好将一块碎瓷片扫到刘福海手边。

孝宗也无心在这个时候去和柳妃儿女情长,只就嫌恶的扫了眼趴在地上满身血污的刘福海,对侍卫道:“拉他进去,让他招供!”

两名侍卫应声,上前去拿人,死狗一样趴在地上的刘福海突然眼神一狠,不等那两名侍卫近身突然暴起,再度向着已经走出数步的柳妃扑去。

这一次他用力所有的力气,一下子就把扶着柳妃的两个丫头撞开,两人尖叫着扑倒在地,而等到其他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刘福海已经挟持了柳妃在手,手中碎瓷片的尖端就抵在她白皙如玉、皮肤仿若吹弹可破的颈边。

“你——你做什么?”柳妃的整张脸上血色全无,身子几乎瘫软,眼泪在眼圈里打转,直直的看着还木然站在几步之外的孝宗。

“大胆奴才,竟敢挟持娘娘!”大理寺卿横眉怒目,一个箭步上前,对着外面把手的侍卫振臂一呼,大声道:“还不快来人,护驾!”

话音刚落,就有几十名侍卫蜂拥而至,剑拔弩张的把整个御书房的大门堵的死死的。

看着这个阵仗,刘福海打从心底里发怵,但他坚信柳妃和自己是坐在一条船上的,她既然暗示了自己这样做,没一定是有办法助他脱逃的,毕竟——

如果不能救他,她的秘密就全部保不住了。

“大胆奴才,快放开柳妃,你这是要造反吗?”孝宗双手的指关节在袖子底下捏的咯咯响。

“皇上!奴才真的是一时护住心切才会想岔了,既然皇上不肯相信奴才,奴才也实在是没有办法才会出此下策的。”刘福海道,强压着心里的颤抖,竟然就这么异想天开的和孝宗讲起了条件,干吞了口唾沫道,“奴才无意要伤害柳妃娘娘,求皇上看在奴才侍奉您多年的份儿上,给奴才一条活路吧!奴才一定感恩戴德,日夜焚香为皇上、为我大邺王朝祈福。”

孝宗心里头的火气一拱一拱的,眼神能啐出毒针来恶狠狠的盯着他。

“皇上!”柳妃泫然欲泣,一张脸上花容失色,惊恐的语无伦次,道,“救救臣妾,臣妾也相信刘公公他并无恶意,他不过就是要出宫,您就让他走吧,皇上您救救臣妾。”

乍一听去,的确是借故在帮刘福海脱身,殊不知,一个帝王如何能容忍一个奴才这般无视他的权威。

若是放在平时,刘福海也未必就想不到这一点,但眼下他狗急跳墙,早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求皇上救我家娘娘和娘娘肚子里的小皇子。”碧玉和壁珠两个跪在旁边对孝宗哀求。

孝宗的眼神晦暗莫名的盯着刘福海,刘福海挟制着柳妃步步后退,因为害怕,他的手在抖,颤抖间不时就会戳破柳妃颈边的皮肤,看的孝宗五脏六腑一揪再揪。

因为腿上有伤,刘福海并站不了多久,对峙之下就挪到旁边一根廊柱的死角之下,大着胆子扬声道,“奴才只求一条生路,请皇上成全,奴才的一条贱命,实在犯不着让柳妃娘娘金身玉体跟着受苦。”

孝宗不言不语,就是死死的盯着他,那样子像是在权衡。

彼时大理寺卿已经对翰爽和贾侍卫暗中递了眼色,两人趁着场面混乱悄悄两面包抄,从后面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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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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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9章 鸿门宴?

刘福海已经被逼入绝境,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除非暂逃宫,否则以他身上背负的罪状,今天就一定得死。

而现在,唯有柳妃可以帮她,同时为了自保,她也必须帮他!

心里不住的自我安慰,刘福海全然不觉身后已经有人无声无息的包抄过去。

韩爽的警戒性要略高一些,缓步轻行摸到他右侧,趁其不备一个闪身滑过他身边同时利落出手,一把擒住他右手的手腕用力一捏。

咔嚓一声骨骼碎裂,伴随着刘福海的惨叫响彻云际。

碎瓷片落地的同时,韩爽一手将柳妃从他的挟制之下拉开,扣在他腕上的另一只手反手一扔就将他远远的甩出去四五丈远,砰地一声闷响跌在御书房门前的广场上。

“快护驾,拿住他!”贾侍卫目光一动,立刻大声叫道。

方才外面候命的侍卫,除了孝宗御书房原有的守卫之外还有他和韩爽各自带来的一队御林军,原是准备等到孝宗问起好入殿作证的,后来柳妃被挟持,所有人混在一起蜂拥而至。

韩爽闻言,心中暗含一声不妙,但“留活口”三字还不及出口,被摔出去的刘福海已经被最先冲过去的两名侍卫下狠手斩杀!

终究——

还是逃不过一个杀人灭口的结局!

韩爽心中暗恨,却也知道多说无益,索性也就不去理会,将救下的柳妃交还到孝宗手里,跪地请罪道:“方才情况凶险,奴才不得已冒犯了柳妃娘娘,请皇上和娘娘治罪。”

“你救驾有功,起来吧!”孝宗扶了柳妃在怀,冷着脸道。

这边大理寺卿已经痛心疾首的快步走下去查看刘福海的状况。

“怎样了?”孝宗问道。

“已经气绝!”大理寺卿惋惜叹道,回头对两个侍卫怒斥:“你们怎么当差的?方才那种情况之下应该留活口的!”

“奴才救驾心切,才会下重手斩杀刺客。”两个侍卫惶惶不安,急忙跪地告饶,“请皇上开恩!”

刚才那样的情况之下,殿外的侍卫不清楚内情,斩杀刺客也算是正常反应。

孝宗却不多言,只就冷淡的略一挥手。

小庆子立刻会意,扬声道,“来人,把这两个办差不利的奴才拖下去砍了!”

“皇上饶命!饶命啊!”两人惊恐的大声求饶,还是被御林军强行拖走。

“真是不凑巧,刚才刘公公本来是要招人主谋的。”大理寺卿惋惜的摇头,拱手对孝宗道,“线索怕是要从这里断开了。”

“皇上,臣妾有罪。”柳妃表情惶恐,急忙就要跪下去,“臣妾不知道皇上这里正在问案,坏了皇上的事。”

“不知者不罪,爱妃你也受了惊吓,就不要自责了。”孝宗说道,皱眉看一眼她颈边被刺伤的伤口,眼神就不觉多了几分怒气,对壁珠和碧玉两人吩咐道:“先送你们娘娘回流云宫,宣太医过去给柳妃仔细瞧瞧。”

“是,皇上!”两人领命,一左一右过去搀扶了柳妃。

“谢皇上的不罪之恩。”柳妃苍白着一张脸,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去吧!”孝宗怜爱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小庆子立刻会意,先行一步出去请步辇。

目送了柳妃离开,孝宗才带着宋沛等人折回殿中落座,目光往下巡视一圈,冷冰冰道,“今晚的事,众卿有何看法?”

“这——”众人面面相觑,私底下互相交换了数道目光,却是迟疑着不曾有人开口。

“刘福海纵使再怎么狗胆包天,也终究不过一介奴仆,臣弟想他所谓背后有人主使的话会是真的。”宋沛说道,因为孝宗冤枉他的事情还有余怒,所以在气势上就没有刻意敛起锋芒,道,“既然现在他已经伏法,死无对证,皇兄是不是可以叫人去他的住处搜一搜,或许会发现有些端倪也不一定。”

孝宗的眉头皱的死紧,想了想就对站在后面的韩爽和贾侍卫道,“既然是你们两个合力擒住他的,也就由你二人一起带人过去搜一搜吧,快去快回,如实回禀。”

“奴才领命!”两人跪地领旨,匆匆领命而去。

殿中的气氛又再沉寂下来。

孝宗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之后贾侍卫和韩爽二人就已经折返。

“如何?”孝宗睁开眼。

贾侍卫把手里提着的一个布包呈上。

小庆子疾步过去,将那包袱送到孝宗的桌案前打开,露出里面一些珍宝首饰,银票,以及一些瓶瓶罐罐小纸包之类的杂物。

“这些都是在罪人刘福海的居所之内找到的,财物价值不菲,并且——”贾侍卫说着,顿了一顿,深吸一口气才又继续,“那些瓶瓶罐罐里头装着的,奴才们询问过照顾他日常起居的小公公,说是一些可以杀人于无形的毒药,或是造成重病而亡的假象,或是造成食物相忌过敏不治的样子,总之花样层出不穷。”

历来宫里这些位份高的太监嬷嬷欺上瞒下的事情都有,但因为古有先例,所以只要不拿到台面上,主子们也就只当不知道,而现在既然搬出来了,孝宗也就不能装聋作哑,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

贾侍卫额拿眼角的余光瞥一眼他的脸色,还是犹豫着把另外一个白底粉花的小瓷瓶递上去道:“还有这个,也是在刘福海的物件里头找到的。”

小庆子呈上去,孝宗却是看都懒得看一眼,只道:“是什么?”

“是——”贾侍卫顿了一下,“樱桃粉!”

“混账东西!”他话音未落孝宗已经暴怒的大喝一声,抬手将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连带着文房四宝都齐齐扫落,摔的满地狼藉。

众人急忙跪地相劝。

孝宗怒气正盛,指着门后大声喝道:“来人,去把那奴才的尸首悬挂宫门,鞭尸三日,暴晒一月,然后五马分尸,以儆效尤!三司,你们给朕原原本本的重新彻查此事,七日之内,给朕一个交代。”

“是,臣等领命!”三司的几位官员齐齐叩首,待到孝宗发泄完毕,大理寺卿才试着开口道,“陛下,既然从刘福海那里搜出了罪证,现在是不是可以先行推断,他意欲谋害礼王殿下是恐皇上审问查出真相,进而想要礼王殿下替他定罪才杀人灭口的?”

事到如今,这样的解释就完全的合情合理了。

孝宗沉着脸不说话,大理寺卿察言观色,就只他已经是默许,于是继续说道:“礼王殿下和王妃遭受无妄之灾,都受了惊吓,现在是不是可以先免除二人的嫌疑了?”

台阶扑到这个份上,即使孝宗心里再不情愿也只能顺水推走。

“刘福海那狗奴才斗胆包天,欺瞒于朕,今天让老四你们夫妇受委屈了,你们就先行回府压惊吧。”孝宗说道,也不等宋沛接茬,就又补充道,“来人,赐礼王黄金百两,小庆子你再去珍宝阁挑一些定惊安神的补品也一并给送到礼王府。”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再赏一个甜枣?须知他们夫妇今日是险些性命不保,是区区黄金部品就能补偿的?

张氏心里一口怨气憋着,提了口气刚要推脱,手却被宋沛暗中握住。

“皇兄厚爱,臣弟谢过!”宋沛抢先一步,拱手道。

孝宗刚要挥手示意他退下,就听他话锋一转继续道,“今日得皇兄福泽庇佑,臣弟夫妻有惊无险,这些奖赏愧不敢受,请皇兄收回成命。”

孝宗不悦的拧紧眉头,冷冷的看着他,“你这是在怪朕错判了你们夫妻的罪状?”

“臣弟不敢!”宋沛也不回避他的目光,露出一个凄凉的表情,继续恭恭敬敬说道,“皇兄经受丧妻之痛,又被刁奴可以蒙蔽,有所失误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臣弟夫妻今日经此无妄之灾,也实在是心有余悸。虽然臣弟也想继续留在皇兄身边尽忠报效,但眼见着皇兄的丧妻丧子之痛,臣弟深有感触,无线惶恐,也实在不忍妻儿再遭风险。所以臣弟想请皇兄开恩,准许臣弟辞去京中所担的一切职务,携妻儿离京,往我的封地了度余生。”

大邺历来的规矩,皇子封王之后就会赐予封地,除了食朝廷俸禄之外,封地的田租米粮各项税务收入也都可以归入他们的私库,而却不强求皇子必须得要迁于封地定居。

宋沛若在其他时候请辞也便罢了,这个时候叫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就让孝宗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一样的恶心。

“是啊皇上,我们家中儿女还小,弟媳夫妻二人受些委屈倒是没什么,实在不忍两个孩子也跟着担惊受怕。”张氏也道,言辞恳切的给孝宗叩了个头道,“就请皇上准了殿下的请求,许我们夫妻离京吧。”

“今天的事,是朕一时不查,朕知道是朕让你们受了委屈。”孝宗强压下一口气,勉强镇定说道,“等刘福海的事情查清楚了,朕自会再给你们补偿。既然老四你暂时力不从心,那朕就准你一个月的假期回府休养,免职离京的事,休得再提。”

“皇兄!”

“皇上!”

宋沛和张氏齐齐开口又要争辩。

“够了,朕今天已经累了,你们都退下吧,有什么事都等来日再说。”孝宗冷声喝止,闭眼往椅背上一靠就做出一副不欲再交谈下去的表情。

“皇——”张氏不死心的还想再求,却被宋沛拽了一下,对她摇了摇头。

张氏于是只能不甘的把话头压下,两人和三司的人一起告退从御书房里退了出来。

三司的几位官员刚接了棘手的官司,个个心急如焚,只就象征性的安抚了宋沛夫妇两句就和他们分道扬镳,匆匆去了衙门准备办案。

韩爽和贾侍卫出来之后也没耽搁,直接回侍卫值班房复命。

宋沛和张氏夫妇两个则是一路沉默着往西边宫门的方向走去。

待到二人的背影消失在小径尽头,远处花园里一丛灌木后头站着的荣妃才长嘘一口气,怡然自得的弯了弯唇角,感慨道,“真真儿的是好一出惊险万分的苦肉计,平时只觉得那个柳妃够够心机够手段,却不曾想关键时刻还真有那么一股子狠劲儿。”

“是啊!”她身边的心腹曲嬷嬷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就刚才刘公公狗急跳墙的时候,可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只要稍有不慎,那就是——”

她说着就噤了声,唏嘘不已。

“这就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荣妃嘴角冷然一勾,语气里倒是带了几分赞许之意,“不过说到底,柳妃还是得益于她那个出身,反倒叫皇上对她丝毫的警惕性也无,就让她这么容易给蒙混过关了。”

若是换做别人,那么巧赶在刘福海要招认的时候出现,一定会引起孝宗的警觉,怀疑意图。

而柳妃——

一个什么背景都没有的妃子,平时又乖巧听话从不争斗从不惹事,所以孝宗对她才会这么放心。

“说起来这宫里还真是就属这个看上去娇娇弱弱的柳妃心机最深!”曲嬷嬷咬牙,语气里难免有些拈酸吃醋的嫌疑。

荣妃却是不以为意,只就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不置可否。

曲嬷嬷兀自想了片刻,还是为柳妃这一次的化险为夷愤愤不平,就道:“刚刚看着那边闹出来的动静很大,柳妃也被来回推拉了好几趟,也不知道她肚子里的龙胎会不会有事。”

后宫争斗,算计最多的,除了恩宠就是子嗣,曲嬷嬷会有这种想法最是正常不够。

荣妃却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笑道,“怎么可能会有事,你没见她走的时候连痛都没呼一声吗?真会有事就早不是那种表情了。”

“也是!”曲嬷嬷不甘的啐了一口。

荣妃却是笑了,“嬷嬷,她又没得罪你,你在这里跟她愤愤不平个什么劲儿?”

“奴婢就是见不得她们那些人比娘娘受宠,比娘娘得意。”曲嬷嬷道,因为只有他们主仆两个,所以言语之间也没了忌讳。

“得意就得意吧!”荣妃眸中有幽光一闪,下一刻眸色突然就沉下去几分,缓缓的敛了笑容道,“这还不到她最得意的时候嬷嬷你就已经沉不住气了,柳妃最得意的时候还在后头呢,再过几个月等她生了皇子,被册为贵妃的那一天,才是她这一生最得意的时候。”

那将是她这一生最得意的时刻,并且也是她后宫生涯里的巅峰时刻——

再也不可能更进一步,或是超越过去的巅峰!

“娘娘怎么总长他人志气!”曲嬷嬷眉头皱的死紧,不满的毒囊,“而且谁又能保证她这一胎就一定会是个小皇子呢?没准就是个公主!”“不!”荣妃却是异常笃定的摇头,字字清晰道:“柳妃这一胎生出来的一定会是个儿子!”

曲嬷嬷这时才发现她目光之中闪烁的光影有异,愕然张了张嘴,绞尽脑汁的想了半天,突然猛地捂住嘴,压低了声音道,“娘娘您是说她可能在这一胎上做文章?可是——这不太可能吧?要知道这宫里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的盯着,尤其是她生产前后,整个流云宫内外一定会被各宫盯死,莫不说是个活生生的婴孩,只怕连只蚊虫都不可能无声无息的飞进去。她要在这个上面做文章,不容易吧?”

“那就是她该操心的事情了,嬷嬷你就不用跟着着急了。”荣妃道,语气始终闲适而轻松,“其实想想,她杀太子,害皇后,步步紧逼做了这么多,怎么都不可能在最后一步上功亏一篑。所以说,这个儿子,她是生定了!”

曲嬷嬷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但又怎么听怎么又觉得不对劲,左思右想之下就有些困惑,试探道:“属奴婢愚钝,娘娘的话,奴婢好像不是很明白。”

原以为荣妃会解释,然则荣妃闻言却是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敷衍道:“你不用明白,只要找个机会叫殷王妃明白就行了。”

曲嬷嬷一愣,她一直都知道自家主子深藏不露是个聪明有主意的,但今天荣妃的话从头到尾都让她如跌七里迷雾没头没续的。

荣妃见她一筹莫展的模样就又开怀的笑了,道:“她以为她和殷王妃之间的关系真能瞒住所有人的耳目吗?可是现在她想要一脚踢开殷王妃去单飞的话,这两个人之间就一定不能善了,不信就等着看吧。这宫里的戏码当真是会一出更比一出精彩纷呈!”

曲嬷嬷还是一头雾水,荣妃却不再解释,转身带了她往花园另一端款步行去。

**

宋沛和张氏一路沉默,被内侍引着往宫门的方向走去,眼见着宫门在望,宋沛就唤住他道:“行了,你就送到这里吧,剩下几步路本王和王妃自己过去就行,你回去复命吧!”

也就几步路的关系,料想着也不会出什么岔子,那内侍也就不再坚持,给二人见了礼转身往回走。

等他拐过了前面一道宫门,宋沛便是瞬间敛了神色,侧目对一边灌木丛生的花坛后头看了一眼道:“出来吧!”

话音未落,一条人影就从那灌木后头现身走出来。

赫然——

就是之前千钧一发之际前往天牢救下他们夫妻的侍卫韩爽。

“奴才见过王爷,王妃!”看着左右无人,韩爽拱手行礼,态度毕恭毕敬。

宋沛拉着张氏往路边的树木的暗影里挪了两步,抬手扶起他道:“这个时候不必讲究这些个虚礼,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长话短说,你怎么会知道本王和王妃会有不测,及时赶了去?”

“这件事奴才正要向王爷和王妃请罪!”韩爽说道,利落的一撩袍角跪了下去。

宋沛和张氏狐疑的对望一眼,却没强行拦他,只等他道明原委。

“今夜本来不是奴才值夜,但是入夜之后殷王府的侍卫赵毅去奴才家中找到奴才,将今晚将要发生的事情告知奴才知道。说是皇上意欲对王爷不利,并且天牢之内可能会有意外发生,叫奴才入宫早点做好准备,以备不时之需。”韩爽说道,“奴才本来心里也是疑惑,但想着事关王爷和王妃的安危,宁可信其有,于是就匆忙换装入宫,和人调换了值夜的时间,带人预先去天牢附近埋伏。后来果然就见王爷和王妃被押解入狱,再到后面刘福海突然过去。其实他意图对王爷和王妃不利的时候奴才们已经在外面了。只因赵侍卫去找奴才的时候有过嘱咐,说是如果有人会对王爷不利,一定不要贸然出手阻止,要诱使对方留下明显的杀人证据,以防到了御前被反咬,所以奴才们才隐忍不发。至于后面的事,王爷就都知道了。”

“眼见王爷王妃受人迫害却未能出手,奴才愧对王爷,请王爷责罚!”韩爽说着,就往地上重重的磕了个头。

“你起来吧,也得亏是你没有及时出手,现在本王和王妃无恙,你是我们的恩人,就不要说什么罚不罚的话了。”宋沛弯身将他拉起来,顺手替他扫净衣袍上的泥土,却是眉头深锁,表情凝重。

“王爷对奴才有知遇之恩,奴才为王爷尽忠乃是分内的事,不敢以恩人自居。”韩爽谦逊的推辞,“王爷和王妃要谢,还是该谢殷王殿下。”

宋沛这个出了名的老好人的王爷也不是白当的,他在京中多年,又掌管御林军,手下自然也有可用之人。

宋灏为了避嫌不叫自己人出手,却不代表着事儿就没人管。

“好了,来日方长,今天的事暂且不提,本王还要赶着出宫。”宋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回去吧,省的离开太久会惹人怀疑。”

“那好,奴才就先行告退了。”

双方略一颔首,韩爽转身闪入灌木之后隐没了踪影,宋沛也携了张氏的手出宫。

马车是宫里备下的,而赶车的人则是作为共犯与他们夫妻同时入狱又被释放出来的礼王府下人。

叫了妥实的人驾车,一直到马车上路开始往回赶,张氏才心事重重的握住宋沛的手道,“王爷,今天的事真的是瞬息万变,惊险非常。当时在牢里的情况别人不知道,你我却都清楚,那个姓贾的侍卫过去,分明就是杀人灭口更胜于救人,他跟那个刘公公就应该是一伙的了是不是?”

张氏虽然不懂朝政,但也并不糊涂。

“十之八九是不会错了。”宋沛回握住他的手,安抚着握紧她的手指,也是一筹莫展的掀开窗帘一角往后看着越来越远的皇宫建筑群道,“起初我也只是揣测,但现在即便老五不明对我言明,我也几乎可以肯定,不仅仅是那贾侍卫和刘福海之间有牵连,只怕——”

宋沛说着,唇角就跟着牵起一个微冷的弧度,收回目光,正色看向张氏。

张氏与他夫妻多年,他的这个表情意味着什么样的情绪她再清楚不过,顿时就是一个哆嗦。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包括前一晚寿宴上太子和皇后遇难的事,这所有一切的幕后主使都是柳妃。”宋沛说道,笃定异常。

那个总是看上去温婉柔弱知书达理的柳妃吗?

那个女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这样心思算计的狠角色,只手遮天策划了这么多惊天血案,她怎么敢?

“怪不得今天她那么巧就赶着那刘公公要招认的时候赶了去。”张氏道,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对宋沛的说法也是赞同,“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如果这一切她是主谋的话,就都说的过去了。”

这样想着张氏却是都不觉的替她觉得心惊,哪怕她是再晚到一刻,一切的秘密就要被全盘戳穿,那就必死无疑了!

“她先是叫刘福海去对我们下手灭口,然后同时又安排了贾侍卫去杀了刘福海替她定罪,却不想会被韩爽撞破阻止,于是不得已兵行险招,她只能自己亲自走一趟御书房,诱使刘福海被当众斩杀。”宋沛靠在车相壁上,一边说着一边徐缓的慢慢吐出一口气,“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最后却是谁也逃不过后面控局者的手掌,这个柳妃,当真是个厉害的角色。我现在才明白,昨夜事发之时老五和五弟妹之所以没有直接揪出她来的原因。有这么一个女人在皇上的后宫为祸,作用堪比千军万马,的确每一出都是精彩绝伦的好戏。”

“可是这样一来,今天我们虽然侥幸脱线,会不会也就被她记恨上了?”张氏心有余悸的猛地瞪大了眼,紧张的看着宋沛。

“记恨是肯定的,但一时半刻,她应该不会再对我们不利了。”宋沛说道,唇角弯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多有苦涩,“昨天不是跟我说,五弟妹主动邀你去流云宫看望柳妃,可是在半途又刻意把你支开了吗?现在看来,应该是柳妃对她有所忌惮,今天才会推了刘福海出来,反而阴错阳差的换我们脱罪。否则皇上他处心积虑设下的连环局,哪是那么好破的。”

“五弟妹吗?你是说她手里可能握着柳妃的把柄?”张氏揣测道。

“那就不得而知了!”宋沛笑笑,揽着她的肩膀靠在马车上开始闭目养神。

张氏靠在他身边,又再把这两个晚上的事都串联起来仔细的回忆了一遍,理顺了思路就欠身推了下宋沛的肩膀道,“今日殿下你以退为进主动请辞,这样一来的话,皇上那里应该是一定不会罢免你的官职了吧?”

“他先是冤了我,即使现在悬崖勒马,这闲话在民间传开,到底也是他负情薄幸残害手足。”宋沛也不睁眼,只就讽刺说道,“为了压下这些个流言蜚语,他非但不会罢免我现在的任职,而且只有可能大肆封赏,以塞悠悠众口,天下人的指责。”

“那我就放心了。”张氏抚着胸口慢慢的把郁结良久的一口气给顺过来,靠在宋沛胸前放松了精神道,“殷王虽然表面上未曾言明,但我们一家却是恩重如山,我起初还担心殿下若是被免职,之前答应他的事情就只能成了空话,我们万不能失信于人!”

“是啊!”宋沛感慨着调笑起来,“王妃大义,本王遵命!”

“才刚死里逃生,你又贫!”张氏也被他逗乐了,嗔着捶了一下他的胸口。

“大难不死,及时行乐!”宋沛却是越发欢快,竟是不顾夜深人静,大声嚷嚷起来。

**

宋沛夫妇当晚就去殷王府接了两个回去。

因为天色太晚,也没让人去叫宋灏夫妇,是以明乐得问消息已经是次日一早起床之后了。

而彼时,孝宗因为误信谗言而将礼王夫妇入狱并且差点害其丧命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在街头巷尾都被传的沸沸扬扬。

“你把风声煽动的这么响,那是孝宗就真要从此把礼王夫妇记恨上了。”饭桌前明乐皱眉看向宋灏。

宋灏夹了一只水晶煎饺入口,慢条斯理的慢慢品,等到咽下去了才是不以为然的撇撇嘴道,“他愿意记恨就让他窝在心里去恨吧,反而外面的风声闹的越大,他就越是只能把这口苦水自己吞下,所谓自作孽,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这个时候,孝宗已经是受千夫所指,宋沛不再有危险也便罢了,只怕是他只要稍有不慎,所有人都会第一时间怀疑到孝宗——

一个连兄弟手足都残害的皇帝,试问他还如何能在那个王座上继续安安稳稳的坐下去。

“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明乐不悦的瞪了他一眼,吃的差不多了索性就直接放了筷子,“我当然知道他不会再动礼王夫妇,可是归根结底,从始至终他所针对的人都只是你一个人,这一次吃亏,又吞了那么多的怨气,他能罢休?”

“他给我设计的结局已经在那里放着了,怎么都逃不过去了。”宋灏不以为意的微微一笑,又把面前剩下的半碗粥从容不迫的喝完才擦了嘴,示意长平带人把饭桌撤了。

采薇送了漱口水进来,两人漱口净手之后,见明乐的眉心还没有完全舒展开宋灏就挥手打发了几个丫头下去,将她拉到自己的大腿上坐了。

“怎么了,这样愁眉不展的。”宋灏俯首我吻她眉心堆起的褶皱,“其实他自己马失前蹄闹了这么一出也好,现在有四哥的事情珠玉在前,他倒也不见得就敢在这风尖浪口的时候对我下手,要避其锋芒,怎么也得几个月时间,我就可以再留在你身边几个月,这样不好吗?”

明乐跟他也生不起气来,扁着嘴与他对峙片刻终究也只能一笑置之,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在他怀里条整一个舒服的姿势坐好。

见她的小脸儿终于舒展开了,宋灏也就跟着笑了,“这样多好!对着我的时候要多笑笑,回头等我不在的时候就不要笑了,没得便宜了别人。”

“又乱说话!”明乐瞪他,就着话茬刚想发作,宋灏却先是板起脸来,道,“不提这茬儿我倒是差点忘了告诉你了,昨天一大早舅舅有个‘别人’给你送了份厚礼上门,当时正好我从外面回来就替你接了。”

他这话听起来颇有几分酸意,倒是叫明乐忍俊不禁。

“养死的鱼都被周管家给下了肚了,这才想起来要跟我提?”明乐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就算是嫌弃他的东西,也不带这么暴殄天物的。最不济记之门外原物返还也就是了,哪有你这样气人的?”

“一时半刻又动不得他,他自己送上门来的,我为何要拒之门外?”宋灏挑眉,眼中有隐约的一丝寒气闪过,但也不过瞬间,就又恢复如常。

只要一想到那日在南疆之地重逢明乐时候的情形他心里就有一股无名怒火升腾而起,恨不能将那人碎尸万段以泄心头只恨。

“他对你,很在意。”宋灏说道,语气笃定。

自从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之后,彭修对她的态度的确是变了不少,以前明枪暗箭处处处处针对,而现在却开始按兵不动,却于暗中无时无刻不在监视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但他做这一切,不过就是为了解开心中困扰多时的一个谜团罢了,有朝一日生死对决,谁也不会对谁心慈手软。

那个人与她,绝对是不死不休的结局,绝无例外!

“只是在观测注意而已。”明乐纠正。

“不,是在意!”宋灏强调,脸上表情却是半真半假,刻意的不露迹象。

“怎么了?难不成你要吃他的飞醋?”感知到宋灏情绪之间微弱的一点波动,明乐不觉的弯眸一笑。

她不告诉宋灏那些前尘过往,是因为她自己都已经放下了那段根本不能称之为感情的感情,所以更没有必要再让他为了那些过往而牵绊记挂。

对于一个注定是死敌了人,实在犯不着为他再多费精神。

诚然明乐脱口而出不过一句玩笑话,原以为一语带过宋灏也就会太在意,不曾想他闻言却是瞬间庄重了神色,直视她的双眼很认真的一个字一个字道:“我是吃会吃醋,虽然明知道他对你的注意居心叵测的成分居多,我就是见不得任何人这样无时无刻都在关注着你的一举一动。我不想将你暴露于任何人虎视眈眈的注目之下,又不甘于将你藏在身后不被任何人看到,你说怎么办?”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和他并肩站在一起要享受白头的那个女子,却又不甘于将她暴露那么多人哪怕只是艳羡的目光之下。

尤其那个彭修,这段时间,他总觉得那人看向明乐的目光带了几分冰冷决绝以外的东西,似乎是在打着另外什么别的算盘,叫他心里极不舒服。

“一个不相干的而已,你这也太没道理了。”他会这样坦然的承认自己在吃彭修的醋,倒是叫明乐哭笑不得,“难不成还能将所有看到我的人的眼珠子都挖出来吗?”

“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宋灏闭目想了一会儿,赞许的点头,“下次他再敢蓄意接近你,或是不怀好意的看你一眼,我就真该考虑先把他的眼睛挖出来了。”

“随你吧!”明乐也实在无从与他计较,说着就要拉开他的手臂起身,“我约了爵儿见面,一会儿要会悯郡王府,反正今天又罢了早朝了,你陪我一起去吧!”

宋灏的手臂死死劝着她没放,皱紧了眉头闭目狠狠的思量片刻,然后还是不很情愿的抽了口气,叹道:“小舅子啊——”

“赶紧的吧,爵儿该等的急了。”明乐见他赖着不动,就笑着拍了他的手背。

“我怎么总觉得你对小舅子的关心也要胜过关心我呢?”宋灏皱眉,竟又有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今天这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故意找茬,明乐也懒得与他争辩,就只试着去掰他的手。

宋灏却是死活不放,两人打闹了好一阵,就在明乐有些恼了的时候,外面恰是长平敲门,送进来一封烫金的请帖。

“宫里的?”宋灏脸上的笑容瞬间敛起,嘴角弯起的弧度多了丝冷然的玩味。

“帖子奴婢看过了,说是皇上晚上在宫中设宴,替礼王夫妇压惊,请王爷也王妃一起入宫赴宴。”长平说道。

明乐和宋灏对望一眼——

鸿门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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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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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0章 自寻死路

白日里明乐和宋灏先回悯郡王府见了易明爵,一起用过午膳才折返殷王府准备晚上进宫的事情。

马车上明乐一直若有所思,宋灏见她有心事,就拉过她一只手在掌中握了握,安慰道:“放心吧,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这个时候他一定只求息事宁人,一时半刻不会有大的动作了。”

“你说没事,我自然是放心的。”明乐说道,抬眸向他看去,“只不过一想到还要和他这般虚以委蛇的演戏就觉得厌倦了。”

“不喜欢,一会儿宴上你便当看不见好了!”宋灏笑道,“有什么话,我自会与他周旋。而且今日的主角是四哥和四嫂,我们就只是个陪衬,也不会有我们什么事。”

“嗯,我听你的。”明乐点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两人说了两句就移开话题闲聊,时间倒也过的很快,不知不觉马车已经到了西宫门外。

“王爷,王妃!到了!”赵毅在外面通禀,紧跟着就有车夫过来帮忙打开车门。

宋灏先一步下车,回身,刚递了手过去要扶明乐下车,目光不经意的往旁侧一扫,恰是见到彭修和昌珉公主的车驾晚他们两步也到了。

彭修出门惯于骑马,以前宋灏也是一样的习惯,不过自打有了明乐之后,只要与她同行就必定要同乘陪她。

彼时彭修也刚好看过来,视线定格于两人交握在一起双手之上,目光不觉的一沉。

夜幕初降,宫灯映衬下,那一双手相执相持,突然就让他觉得刺眼。

宋灏本来是只想扶明乐下车,与他的视线一碰突然就临时起意,手臂就势一环揽住她的腰身,直接一个旋身将她抱起,堪堪好将她的身影隔离于彭修的视线之外。

明乐本来已经做好落地的准备,身子骤然腾空,下意识的低呼一声,待到宋灏放下她来的时候才侧目嗔他一眼,“做什么一惊一乍的,吓死我了!”

“自己的夫君抱一抱,有什么好怕的。”宋灏笑笑,伸手替她整理了一下皱起的衣襟,然后握了她的手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因为他有意为之,明乐并么有注意到彭修夫妇的车驾就紧跟在他们身后。

微微一笑,两人牵了手,刚往前走了几步,忽而听到彭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殷王殿下!”

明乐略一怔愣,这才恍然明白宋灏方才临时起意的真实原因。

既然彭修主动开了口,他们也就不好当众装作看不见。

宋灏和明乐相继回头,遥遥看向他,道:“驸马爷!”

彭修虽然娶了昌珉公主,但是因为他现今在孝宗身边的地位非同一般,是以满朝文武见了还是习惯性的称呼他一声平阳侯,而不是作为公主附属品的驸马。

宋灏这一句称呼却是一语双关,在漠视的同时更是提醒了他一遍他有妇之夫的身份。

车驾停下来,彭修翻身下马,并未等马车上的昌珉公主下来就率先举步朝二人迎上来。

他脸上表情依旧略显几分清冷,没什么特殊情绪,道:“殷王殿下,殷王妃,不想两位也走的是这处宫门,真是凑巧!”

最后两个字,像是可以咬重了一下音节。

“不算巧,南门和西门这两日来来往往都是御林军出入,帮忙大理寺取证查案,本王只能取道这里。”宋灏凉凉说道,干脆利落的与他划清界限。

彭修会追上来主动搭讪,明乐本来还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遂就明了——

他现在正在怀疑她的身份,并且暗地里行方设法的在取证,现在主动凑上来,无非又是在玩那一些试探的把戏。

明乐不想与他打交道,索性就一声不响的依在宋灏身边,任由他们寒暄。

不曾想彭修与宋灏寒暄过后,突然毫无征兆的把目光移过来,问道,“那天在皇上的寿宴上,看你受了惊吓,今天看着神色倒是见好,应该无碍了吧?”

明乐的眉心一跳,心里突然就有几分气恼,冷冷回道:“不劳侯爷挂心!”

紧跟着就没了后话。

说话间,后面昌珉公主也被张嬷嬷等人扶下马车,朝这边走来。

自从和彭修完婚以后,她的性子好像是收敛了不少,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听到她再惹是生非的消息。

而这也是明乐返京之后,第一次正式与她面对面。

“五哥!”昌珉公主被张嬷嬷扶着走过来,屈膝对宋灏一福,随后就往旁边移开视线,只作不曾看到他身边伴着的明乐。

“嗯!”宋灏不冷不热的应了声。

横竖明乐也不稀罕她假惺惺的那一句“嫂子”。

既然双方相看两相厌,宋灏索性也就不在这里浪费和他们浪费时间,牵着明乐的手连句客套话也没有就转身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宫门处早就等候着的内侍急忙迎上来,将二人请上了软轿。

他平素的态度就冷淡惯了,昌珉公主虽然心里不忿,也不敢找他的茬儿。

只等二人先后上了轿子,才冷嗤一声,“飞上枝头,就真以为自己是凤凰了!”

她和明乐不对付,这一点彭修也知道,只就侧目看了她一眼道:“走吧!”

也跟着举步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两拨人,四顶小轿,先后穿过三道宫门进了内廷的清华宫。

彼时礼王夫妇和几位嫔妃已经到了,各自带了婢女在院子里散步赏花。

这天的晚宴,因为声称是要给宋沛夫妇两人压惊的,是以并没有做的太大排场,只请了孝宗直系的兄妹极其家眷,后宫因为林皇后仙逝,列席的除了姜太后和孝宗两母子,再就是妃位之上的四位娘娘。

历来这样的场合,姜太后和孝宗都应该是最后出场的,而这一次却十分意外,明乐和宋灏去时,姜太后竟然也已经到了,正拉着四王妃张氏的手在内殿说着什么,大约就是些宽慰安抚的话儿。

“儿臣见过母后!”

“儿媳给母后请安!”

宋灏和明乐进殿,先去给她请安。

“嗯!”姜太后略一颔首,淡淡的应了声就没了后话。

常嬷嬷就站出来打圆场,笑道:“晚宴还得要再过一会儿才能开始,太后娘娘说殿中无需陪侍,殿下和王妃可以先去园子里散散步。今年这清华宫里的海棠开的特别好。”

“多谢嬷嬷提点。”明乐微微一笑,就和宋灏重新转身出了正殿。

彭修和昌珉公主随后金殿拜见姜太后。

双方目不斜视的错肩而过。

“我去和四哥打个招呼,你也一起过去吗?”下了台阶,宋灏看向独自站在一边的花圃旁边赏景的宋沛。

明乐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想了想,道:“四哥和四嫂昨日受了不小的惊吓,你去安慰安慰他,我就不过去了,就在这园子里随便转转。”

“也好!”宋灏一笑,也不勉强,用力握了下她的手指就举步朝宋沛走去。

清华宫是内廷里面一座较小的宫殿,相较于专门用于和外臣饮宴的暝宸殿,规模要小的多,但去修建的十分精致堂皇,每一件摆设,乃至于园中花草,廊柱上的雕纹都做的精益求精,是平日皇帝和后妃作乐消遣之所。

几个丫头进来之后就忍不住好奇的四下观望。

“你们想玩儿就自己逛逛去吧,别走的太远,当心闯祸。”明乐回头对几人说道。

“谢谢王妃!”雪晴立刻高兴的谢恩,不由分说的拉了采薇就跑。

事实上她与雪雁一起长大,彼此间的情分要深一些,但雪雁的为人严谨刻板总是教训她,相处下来反而叫她赖上脾气温温柔柔又好说话的采薇了。

“哎——”雪雁张了张嘴,想要叫住她却被明乐拦下。

“算了,今天不会有什么事,叫她放松一会儿吧。”明乐说道。

“王妃您就是太惯着她了。”雪雁皱眉,半嗔道,“这丫头都被您宠的无法无天了!”

明乐笑笑,不置可否。

长平微笑的看着却不多言,目光稍稍四下里打量一遍,忽见一名身穿桃红色宫装的宫婢快步朝她们的方向走过来,对明乐屈膝见礼道:“奴婢秋灵,拜见殷王妃!”

明乐飞快的打量她一眼,心思一动,立刻辨认出她是荣妃身边两名大宫女之一。

显然,她会找上门来,定是荣妃会意。

明乐心下警觉,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亦不接话,只就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奴婢奉我家娘娘之命,想请殷王妃到凉亭一叙。”轻灵说道,回首指了指花园西南方向。

那里花树掩映十分茂盛,一角凉亭飞天而起,四角挂着的红色宫灯摇曳,将周围花朵映衬的灼灼生辉,十分瑰美。

长平和雪雁对望一眼,各自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防备。

明乐略一思忖,却是爽快的答应:“好,你带路吧!”

“是,王妃!”秋灵笑着又是屈膝一福,侧身对明乐做了个请的手势。

明乐举步,长平和雪雁要跟,却被她阻止,笑道,“你们两个不用跟着了,自己逛逛园子吧,稍后到了开宴的时辰,我自己会过去。”

“是,王妃!”两人心里虽然不是太放心,却不能违背她的意思,只能止步,看她独自离开。

“荣妃怎么会突然要找王妃叙话?”雪雁皱眉,面有忧色,盯着那亭子的方向不撒眼。

“别猜了,回头等王妃见过她了不就明白了。”长平拉过她的手,安抚道,“放心吧,今天的晚宴实为压惊,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再触皇上的霉头,不会有事的,我们去找雪晴她们两个,一起吃茶吧!”

“好!”雪雁想想也是,也就不再多想,两个人相携离开。

******

明乐随秋灵举步进了亭子,已经煮好茶汤候在那里的荣妃不等她走近已经含笑应了出来。

“见过荣妃娘娘!”明乐屈膝见礼。

荣妃却不等她拜下已经将她扶了起来,道:“王妃不必多礼,本宫原是想请你过来一起煮茶赏景的,你这样倒是叫本宫无所适从了。”

说着就热络的牵了明乐的手往凉亭当中的石桌旁边走去。

明乐也不与她过分礼让,顺从的跟她一起进了亭子落座,举目四望,微微一笑:“荣妃娘娘真会找地方,这里环境清幽,花木相映成辉,当真是个烹茶赏景的好地方。”

“可不是吗?好在今日本宫先来一步,否则就要被明妃占了地方了。”荣妃笑道,亲手斟了一杯茶送到明乐面前,“王妃尝尝这茶的味道如何,是今年海南进贡的新茶。入口时候较之别的茶汤略显苦涩,但细品起来却是回味无穷的。”

明乐对荣妃的印象不深,几次见过,只觉得她虽不是如易明心那般有恃无恐,但也是个跋扈高调唯恐天下不乱的个性。

不管她的个性如何——

今日主动邀请自己相会,必定不会只为了饮茶。

明乐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却是未予评断。

荣妃愣了一下,诧异的抬眸看她,“怎么,这茶不合王妃的口味吗?”

“不是!”明乐笑道,坦然的与她对视,“只不过是荣妃娘娘和我相知不深,您大约不知道,明乐生而就不喜欢茶叶的甘苦味道,是以平素极少饮茶。”

说着,就袖口一扬,将大半杯茶水泼出了亭外。

这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下马威。

侍立在侧的秋灵和秋心都是心头扑扑直跳,神色尴尬的垂下头去。

“事先没有弄清楚王妃的口味喜好,倒是本宫好心办坏事,唐突了。”荣妃脸上笑容僵硬了一瞬,但却去出乎意料的很快恢复如常,却是动手收拾了茶具,对两个丫头道:“撤下去吧,去茶水房泡两杯参茶送上来。”

“是!娘娘!”两名宫婢领命,手脚麻利的收拾了煮茶的工具端了下去。

待到二人离开,荣妃已经不知何时敛了笑容,起身走到旁边,遥望远处一重高过一重的宫墙,语气平淡的开口道:“本宫贸然相邀,现在王妃心里一定是在怀疑本宫的用意是不是?”

方才明乐话中有话,已经算是给了她警告——

不要存别的心思。

“我与娘娘并无深交,眼前多事之秋,宫中又事故频繁,娘娘在这个时候约见于我——”明乐看着她留给自己的侧影,也不曾回避,语气却是冷淡,“说句大不敬的话,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孝宗对他们夫妻的敌意有目共睹,荣妃是他后宫妃嫔,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和自己套近乎,一旦孝宗恼羞成怒,什么时候都有可能发生。

本来这些话,即使彼此心知肚明她也是不该说的。

但明乐却没有避讳荣妃,就这么直言不讳的说了出来。

“王妃果然是个爽快人,这个时候你有你这样的一句话,本宫便知道,自己是找对人了。”荣妃眸子一动,不曾想却是突然笑了,重新转身朝明乐看来。

这一刻他脸上笑容雍容而又冷漠,却又处处沉稳——

于平日人前所见的那个快人快语的荣妃竟然判若两人。

明乐心中不觉暗暗一叹——

以往只觉得柳妃难缠,却不曾想这荣妃才是隐藏至深的一个人物!

“既然王妃不与我拐弯抹角,那么本宫也就直言不讳了。”荣妃说道,看着明乐眼睛,每一字都清晰而冷静,“王妃和柳妃私底下的关系,本宫估摸着可以猜出七八分了!”

“所以呢?”明乐眸子里的笑意不减,定定的回望她,“荣妃娘娘是要拆穿我?还是想要以此为筹码,胁迫我为您做些什么?”

她的身份特殊,如果证明有勾结后妃意图不轨,落在头上的就是死罪。

她不否认!非但不否认,还相当于变相的承认了!

看她脸上一副绚烂明艳的笑容,着是心里早有准备,荣妃也还是难免愣了一下,心里闪过一丝狐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见她失神,明乐也起身站起来,错过她身边走过去,遥望远处的灯火辉煌,慢慢说道,“第一,不管你知道了什么,是揣测的七八分,还是证明到十成十,如果你真的有心揭穿,今天也就不会将我找到这里来了。因为这样一来,即使你本来占有先机,但是在与我摊牌之后,也会马上处于劣势,这一点相信娘娘心里也很清楚。而第二就是——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让你明白,没有任何人可以恐吓要挟于我,即使你手上握了天大的把柄,也不行!如果这两点娘娘你听明白了之后而还有话想要继续和我谈,就不妨说出来听听!”

荣妃对她来说,就说明她没准备拿柳妃和自己的事去孝宗面前高发,这一点明乐可以笃定,但同样可以笃定的另一件事——

就是柳妃这次找她相见的目的的确是不单纯。

“王妃!”柳妃被她咄咄逼人的气势压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嘴角弧度有些僵硬说道,“既然你已经把本宫所有的底牌和打算罗列出来,即使现在我想要退一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不可能了。好吧,既然本宫今天找了你来,那索性也就把一次性把话说明白了。”

说话间荣妃不觉冷肃了神情,语气也更凝重几分,道:“本宫知道,皇上的龙椅宝座坐不了多久了,将来不管天下谁主,殷王殿下和王妃你都会是最终的掌舵者。本宫不想和他一起饮恨,所以本宫今日约见王妃,是来向您投诚的!”

“投诚?”明乐弯了弯唇角,神情玩味。

“不管之前王妃和柳妃之间是何关系,但是现在明显已经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了。”荣妃说道,“她仗着身怀有孕意图染指皇位,太子被杀,皇后身亡,都是她一手促成,刘福海不过是她推出来的一个替死鬼。本宫相信她做这些都不会是王妃您授意示下的,所以现在本宫只问王妃一句话——”

荣妃说着,顿了一下,然后脊背笔直的正视明乐的视线,一字一顿道:“您和殷王殿下还有意扶持她的儿子做太子吗?”

既然开门见山,荣妃的话就直白的出乎意料。

明乐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这个截然不同的荣妃,不徐不缓的反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如果是,今日王妃就只当是不曾见过本宫。”荣妃说道,“如果不是,后面,我还有话要说!”

明乐莞尔——

所以不仅仅是她有先决条件,荣妃所谓的投诚也是有条件有前提的。

不过,荣妃今日这般爽快干脆的态度倒是合足了她的胃口。

“你和柳妃有过节?”沉默片刻,明乐却是不答反问。

“现在没有,但并不代表将来她一手遮天的时候也不会有。”荣妃说道,唇角牵起一丝讽刺的冷笑,“王妃不要觉得是本宫好高骛远,但在这宫里所有人也都不过如此,我演戏演了将近二十年,一心所为,不过就是在这后宫虎狼之地,求存!可是如今,即使继续演戏也没了自保的信心,所以便只能另谋出路。柳妃她现在就敢动太子,杀皇后,更遑论将来有朝一日她执掌后宫之后。本宫在这宫里的生存之道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是这一次,为了不叫他日让别人先动手,我便也只能破例一次,主动出手了。”

柳妃所为,的确是匪夷所思,叫人不寒而栗。

诚如荣妃所言,她现在犹且如此,将来一旦让她母凭子贵占了太后之位,整个后宫怕是都要过她手下清洗一番,居于高位如荣妃这些人都难幸免。

“你需要我帮你?”明乐问道,“可是你应当知道,她今非昔比,肚子里的孩子就已经奠定了她在宫中独一无二的地位,即便是已经育有皇子的明妃都难以企及,我能帮你什么?娘娘该不会是想要我替您出手——”

“我知道王妃的为人,这种损阴德的事情,本宫自己姑且不愿动手,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然不会为难王妃。”荣妃接口道,顿了一下忽而神秘一笑,倾近明乐身边寸许,一字一顿的缓声说道,“本宫知道柳妃之所以得宠的原因,可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难道王妃不知道,她的出身也同样是可以将她推上死路的利器吗?”

“以往却是我小瞧了娘娘你的。”明乐的眸色一沉,不由深深的看了荣妃两眼。

本来只道柳妃心机深沉,不曾想在荣妃面前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去母留子!”荣妃也不推诿,只就从容不迫的继续说道,“她的美貌、她的出身,都是能让皇上毫无防备宠爱她的理由,可是她这样出身的一个女人,将来她的儿子一旦为帝,他们母子在这朝中孤立无援就会举步维艰,届时,她就一定得要寻一座强大的靠山,一位——肯于扶持他们母子的权臣,来帮她稳定朝纲。那么到时候又会发生什么事?”

话不必说的太明白,大家都是聪明人。

柳妃需要依附朝臣,到时候沆瀣一气,一则霍乱朝纲,二则——

她能付出也唯有她的美貌和身体罢了!

而这两样,都不会是孝宗想要看到的。

荣妃所要,便是让她和宋灏帮忙,将这个后果灌输给孝宗知道,那么到时候孝宗若是还想立柳妃的儿子做太子,就一定会诛杀柳妃以绝后患,而这样一来,太后的人选也就需要重新从后宫提拔了。

皇后之位空悬,纪红纱来自大兴,孝宗更不放心,而易明心更不可能是她荣妃的对手,从此一家独大,凤临天下的就是她了。

明乐笑笑。

她一直没太在意柳妃的所作所为,其实也就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

柳妃的这个出身就是她的硬伤,就算她有幸担下皇子并且被册太子——

想要她死,也是随时随地的事情。

“既然其中利害娘娘都一清二楚,自己随便找个法子向皇上透露此事也就是了,何必还要多此一举的来找我?”明乐问道,并不急着表态。

“呵——”荣妃闻言,终是无奈一笑,转身回到石桌前坐下,然后才又开口道:“本宫说过了,将来天下谁主已经由不得皇上做主了,并且本宫也知道,就算殷王殿下放权,那么唯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也只可能是四皇子,是易明心的儿子,而非柳妃肚子里的骨肉。”

荣妃的容颜冷酷,深沉如水的眸子里有幽光闪烁,将她整个人的气势也跟着带起来几分。

“哦?”明乐皱眉,“此话怎讲?娘娘是觉得她腹中胎儿为女婴的几率为大?”

“与她生儿生女无关,而且以她现在只手遮天的疯狂手段,她又怎么可能容许意外发生,叫自己诞下的是个女婴呢?只不过从她怀了这一胎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她是自寻死路!”荣妃并未正面回答,但说的却是异常笃定:“她的儿子做不成太子,也做不成皇帝,她想要垂帘听政凤临天下,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场异想天开的浮华大梦,昙花姑且还能一现芳华,但她这全盘的谋算,哪怕是再怎么天衣无缝,步步为营,哪怕是她前前脚已经踏上太后的宝座,本宫照样有把握可以在瞬息之间叫她一败涂地!”

荣妃的话掷地有声,字字珠玑。

明乐看着她脸上容光焕发的神采,心头渐渐升起一团迷雾萦绕。

荣妃见她抿唇不语,也不着急,只就好整以暇的等着。

明乐沉默良久才重新抬头,视线一寸一寸上移,直视荣妃幽暗深沉的瞳孔。

她不说话,但那目光却是如有实质,已然说明了一切。

“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人,王妃的确聪敏果然,这样就已经参透其中玄机。”荣妃如释重负的缓缓吐出一口气,笑吟吟道,“她能和刘福海那一介奴才勾搭成奸不足为奇,但是以她的资历和本事,想要将贾炳南那么些人收拾的服服帖帖为她提着脑袋卖命,就实在是发人深省了。想必在听闻了昨夜的消息之后王妃心里就已经有数了吧?”

哪怕只是杀一个必死之人,那刘福海也毕竟是孝宗身边的老人了,贾侍卫那些人都拖家带口,会为了柳妃的一句话就在宫中冒险替他杀人,这件事的确是说不通的。

今日一早听闻了宋沛遇刺的经过宋灏就已经叫了人去调查这件事背后的关系。

如今得荣妃证实——

果然,柳妃背后是有人扶持的。

而更有甚者,还有一个她是真的一点也不曾料想到的惊天秘密!

“可否需要本宫告知娘娘,她背后何人?她又是因为何人而被判娘娘的?”荣妃问道。

“不必了!”明乐定了定神,却是神色冷厉的抬手制止她,“如果你所言句句属实,那么我只想知道,那件事,到底是谁做的?”

“王妃觉得呢?”荣妃却不回答,反而买了个关子,“在这宫里,虽然人才济济,但是真有能力也有理由来做成那样一件事的会是谁?真的需要本宫对王妃来言明吗?”

荣妃的眉目含笑,但那笑容却是表情多于实质。

明乐的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凉,即便不愿意去相信,但是那个人的样子却是第一时间闯入脑海,挥之不去!

如果荣妃所言非虚的话,那么说到底还是她把所有的神情都想的简答了。

孝宗和宋灏还有姜太后三者之间,一定还有她不曾洞悉到的非常之外的秘密!

“好!”暗暗提了口气,明乐勉强的镇定心神,扶着桌面站起来。

“如果你所言非虚,那么今天你询问的事我就算是允了你了!”明乐说道,唇角牵起一个讽刺的弧度道,“据我所之,荣妃娘娘和明妃之间的过节不少。”

“王妃你放心,本宫与柳妃不同,本宫知道自己的本事有多大,也知道你的底线。”荣妃立刻会意,抬头对上她的目光,也跟着露出一个坦荡的笑容,“本宫只求在这后宫得存,家族得意荣华不衰,至于谁的儿子做皇帝,与本宫何干?”

一个女人的能耐能有多大?抑或这世上又能有几个易明乐?

要在这深宫乱世中求存,最要紧的不是看你有多少手段,而是你能不能掂量的清楚自己的斤两本事!

“好吧!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明乐颔首,再看荣妃的时候就多了几分钦佩赞许之意。

荣妃略一颔首,明乐就先一步转身从出了亭子往正殿的方向走去,出了花圃直接去找宋灏。

彼时纪红纱正好和昌珉公主两个并行从另一侧的小径上走过,见她行色匆匆,纪红纱便是勾唇一笑,侧目对身边昌珉公主道,“咦,那不是殷王妃吗?这黑灯瞎火的,她往那边的花圃后头做什么?”

“怎么?人家都做了殷王妃了,生米已成熟饭,娘娘你对我五哥难道还有非分之想?”昌珉公主冷嗤一声,却一语戳破纪红纱的心思。

纪红纱会突然跟她热络起来,主动邀她一起游园,她才不信她会有什么好心。

纪红纱闻言,眼中瞬时闪过一抹厉色,杀机四伏。

昌珉公主看在眼里却是不以为然,“娘娘,我奉劝你一句,如今你已经是我皇兄的妃子了,即使在大兴黎贵妃和肃王殿下如何的宠爱你纵容你,这里可是大邺的后宫,您若是再不收收心,总有惹祸上身的一天。有些事,明知道没有希望,还是不想也罢,到时候真要闯了什么祸,可没人会救你!”

不仅仅是易明乐已经登堂入室正式成为殷王正妃的问题,而是因为自始至终宋灏都没有将她看在眼里。

尤其是最近她才知道,当初下手设计迫她入宫为妃的其实真的是宋灏,而并非她一直视为眼中钉的明乐!

只要想来就是胸中郁结愤愤难平,偏偏昌珉公主还要接她的疮疤。

“谢谢公主提醒!”纪红纱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挤出一个笑容,眸子里多出几分寒意,话锋一转紧跟着又盈盈笑来,“本宫自是比不得殷王妃受万千宠爱,哪怕只是晚膳上受了点惊吓,还有平阳侯紧赶着就派人送了补药上门,说起来公主对你这位嫂子真是关心大度的很呢。”

说完就笑容一敛,转身施施然往小径深处走去。

昌珉公主愣在当场,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怒火中烧的猛地扭头看向张嬷嬷道,“她刚刚说的话什么意思?”

“这——”张嬷嬷一惊,忙是神色闪躲的垂下头去。

“你也知道?”昌珉公主不由的勃然大怒,“还不说实话,侯爷什么时候去给那个贱人送的药?怎么本宫不知道?”

“公主息怒,您现在有了身孕当心身子!”张嬷嬷急忙上前要去给她顺气,却被她一把推开。

这么看来还真是确有其事了,彭修居然瞒着她做了这样的事,给别人也便算了,为什么偏偏是易明乐!

简直——

可恶!

“滚开!”昌珉公主怒喝一声,转身就大步往正殿的方向快走而去。

看这架势,不是去找彭修就是去找明乐的。

张嬷嬷吓了一跳,忙招呼两名婢女:“快,快去拦着公主,千万不能让她在这个节骨眼上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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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1章 双生蛊

昌珉公主气势汹汹,直奔正殿的方向而去。

张嬷嬷吓的七魂八魄都飞了,带着云霓和云裳两个一路小跑着去追,好是赶在她冲出花园之前将她拦了下来。

“公主,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个节骨眼上,这几天皇上的心情整不好,有什么话都等回府以后再说,千万不要在这里生事啊。”张嬷嬷慌张说道,拉着她的手用力将她往会拽回来几步。

“别的本宫什么都可以忍,他身边的女人再多,本宫几时说过什么了?可就是易明乐不行!”昌珉公主怒声道,狠狠的揪下旁边花圃里的一朵月季花扔在脚下碾碎,“他明知道我和那小贱人不对盘,居然还瞒着我给那贱人送什么补药?本宫怀着他的孩子,都没得他亲手斟来的一杯水,平白无故的,他去那个小贱人跟前去献什么殷勤?”

昌珉公主越想越气,连着又扯下几朵花狠狠的摔在地上。

“公主,公主您小声点!”张嬷嬷急的满头大汗,想要去捂她的嘴巴又不敢,只能跺脚回头对云霓和云裳两个使眼色,“你们两个去两边的出口看着,别叫外人过来。”

两名婢女应声去了。

张嬷嬷这才深吸一口气,握住昌珉公主的一只手劝道,“公主,那成妃娘娘是个什么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她是自己惦记着殷王殿下,思而不得,所以也就见不得别人好。她的话您怎么能往心里去,她那分明就是挑拨离间的生事呢。您这要是去找了殷王妃闹起来,回头皇上和太后听到动静,一定会怪罪的,这岂不是得不偿失。”

“纪红纱会是个什么心思难道本宫会不知道?可本宫就是咽不下这一口气去!”昌珉公主愤愤说道,几乎咬牙切齿,“你说,彭子楚他为什么会去对那个小贱人献殷勤?他不会是——”

昌珉公主自己揣测着就不觉打了个寒战。

彭修那人,看似多情,实则无情,府宅内院收拢了美人儿无数,但实际上却也不见他对谁有过几分真心。

昌珉公主刚刚嫁过去的时候,心里也曾不忿,想要将他的后院整肃一清。

她曾试探着几次寻了几个通房丫头的茬,也将那些看着不顺眼的狐媚子打发变卖了几个出去,哪怕是彭修最为宠爱的丫头被自己赶出府门,他都若无其事,甚至连质问的话也不曾有过一句。

只不过他流连花丛的嗜好却也没有因此而收敛起来,通常就是昌珉公主看着不顺眼的收拾掉几个,不日他有看的顺眼的再带进府来。

如此几番反复之下,最后倒是昌珉公主懒得再去计较,也是真的信了——

他对那些女人,不过就是为了床底之间寻个新鲜。

即使他身边的女人再多,都不过是些个看不上眼的玩意儿罢了。

所以虽然心里还是不很舒服,昌珉公主也只能隐忍不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她的安稳日子。

横竖彭修是孝宗的左膀右臂,比她有分量的多,哪怕是闹到孝宗面前孝宗也不会过问,保不准还会反过来责难她的不识大体。

可就是那么个冷血无情的人,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就去对易明乐那小贱人送药讨好了?

昌珉公主心里疑窦丛生,不觉的就多了几分戾气。

“可能是公主想多了。”张嬷嬷想了想,回道:“奴婢听闻早些年侯爷有一位姨娘也是武安侯府出来的小姐,那位姨娘就是殷王妃的亲姐姐,得裨于她的关系,殷王妃孩提时候曾在咱们府上住了两年,所以和侯爷之间熟识一些也是正常。”

昌珉公主只知道彭修的前一任夫人是武安侯府的四小姐,对于其他妾室的事却很少过问,此时闻言,才稍微舒服了一些。

“这样说来,倒是本宫多想了吗?”昌珉公主道。

“侯爷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和殷王那就是死对头的关系,而且殷王妃和侯爷之间也一直都是冷目以对,公主不也看到了吗?”张嬷嬷见她终于冷静下来,这才松一口气,确定了四下无人才又上前贴近她耳畔低声道:“前天晚上宫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太子和皇后一块儿没了,一直没能拿出凶手来,侯爷赶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殷王府送东西,保不准就是为了试探点什么呢?公主何必为了这种事情计较?”

“你该不会怀疑林氏和太子的事是五哥所为吧?”昌珉公主眉头一皱,冷冰冰道。

“这个奴婢不敢妄言。”张嬷嬷道,“可事情总是蹊跷的很。”

不过宫里的事她却是不关心的,立刻就又转移回到原来的话题,拉着昌珉公主的手劝道,“公主,如今多事之秋,别说侯爷和那殷王妃不可能有什么,就算是有,一切您也得晚宴过后出了宫门在计较,这个时候真的不宜在宫中再起风浪。”

“本宫知道了!”昌珉公主不悦的出一口气,低头摸了摸自己尚且平摊如初的小腹,脸上就又添了几分恼意道,“也是生不逢时,怎么就赶上这么个节骨眼了?本宫有孕,本来该是天下的喜事,偏生就赶上皇兄丧子,为了不在这个时候添堵,倒是弄的本宫怀个孩子都偷偷摸摸的见不得人一般!”

“都说好事多磨,依奴婢看,公主您肚子里的小主子就当是个争气的。”张嬷嬷笑道,“消息暂时不往宫里头传也是好的,免得那些命妇们还要上门道贺,耽误了公主养胎。”

“嗯!”听了这么一大堆恭维的话,昌珉公主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嗔了张嬷嬷一眼道,“嬷嬷你尽是有话来宽我的心。”

“奴婢说的都是实话。”张嬷嬷陪笑说道,见到终于把她劝住了,心里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这一晚宫中的宴会却是难得的风平浪静,从头到尾,虽然每个人都带着张假面具在做戏,但至少表面看上去其乐融融,连一星半点叫人不愉快的小插曲都没有。

晚宴过后,宋沛、宋灏,还有彭修和昌珉公主在宫门口象征性的言语一声作别,各家的马车离宫回府。

马车上,宋灏递了杯水到明乐手边,微笑道,“长平说你在花园里见了荣妃了,怎么见过她之后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可是她与你说了什么了?”

“嗯!”明乐点头,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坦白道,“她拿了柳妃的把柄,想要拉拢我,而且——”

明乐说着,却是欲言又止,手里捧着杯子沉默片刻,然后才缓缓抬头看向宋灏,眉目之间目色深沉道:“阿灏,关于母后,你是不是还有些事情瞒着我?”

她会问,就说明是已经心里有数。

宋灏眼中的笑意缓缓淡去,迟疑了一下,放下手中杯盏。

他不语,明乐也不再逼问,只就拧眉久久的看着他留给自己的一侧脸。

半晌,宋灏缓缓提了口气,重新抬头对上她的目光,微微露出一个笑容道:“说了也于事无补,又何必要多一个人跟着一起徒增困扰。”

“果然!”明乐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挪到他身边握了他的一只手在掌中用力的攥着,“我就说,明明所有的时机都已经成熟,你怎么反而不急了,竟是顺水推舟循着他的意思在京中一留再留。母后那里的事情,真的这般棘手?”

明乐兀自揣测着,突然就是脑中灵光一闪,讶然道:“所以这段时间你说是叫柳扬替你出门办事,实则就是为了母后?他对母后下了毒?到底是什么毒,竟是叫柳扬也束手无策吗?”

宋灏闻言,素来意气风发的脸庞之上难得流露几分自嘲的苦涩之意,淡淡说道:“不是毒!是蛊!”

“蛊?”明乐皱眉。

“是蛊!”宋灏重复,“本来我也不知道,柳扬暗中多次去替母后诊脉,一直不得要领。后来你捉乌兰大巫医替我解毒的时候我就突发奇想,确认之下,果然是蛊!”

乌兰大巫医是大兴宫廷的御用巫医,施蛊解蛊的手段足见一般。

“既然她能诊出太后的病因,难道也解不得?”明乐问道,心里却是明了——

如果能解,也不用叫柳扬现在还四处奔波着想办法了。

宋灏黯然摇头,“当日她看完之后就很明确是告诉了我,解不得,我不信,这一年来让柳扬四处打探寻找,可是至今都还没有找到可行的办法。”

“怎么会?”明乐问道,“一般的蛊,如果不是药物可解的蛊毒,一般只要找到施蛊时候所用的蛊引毁掉就能破除暗蛊的牵制,我看太后娘娘她面色如常,并无中毒的迹象,到底是什么蛊,竟是让乌兰大巫医那样的用蛊高手也束手无策?”

“因为拿不到蛊引!”

“据闻那中蛊叫做双生蛊,蛊虫分雌雄两只,如果一定要说到蛊引的话,那么就是以雌性蛊虫为引,用以牵制雄性。施蛊者将雌雄两虫分别植入不同的两个人体内。此蛊名为双生,不言而喻,就是两者同生共死,一旦植入雌性蛊虫的寄主身亡,那么雄性蛊虫失去牵引,体内藏有的毒囊就会破裂,只需顷刻之间便可让中蛊之人毒发而亡。”宋灏说道,目光深不见底,像是寂静深沉的夜色,他的唇角带一个微笑的弧度,眼睛里却是静如深井,激不起一丝的波澜,“但是雄性蛊虫对雌性却是没有约束的。”

“所以,是孝宗在他自己和母后身上分别中了雌雄蛊虫?”明乐屏住呼吸,虽然不情愿,但也还是不得不道出心中所想。

宋灏不语,算是默认。

这也就是说,不管姜太后会是寿终正寝也好,或是意外被杀也罢,孝宗不会受她牵制;而相反的,一旦孝宗会有什么闪失,只要他死,姜太后就必定要同时殒命为他陪葬。

这一招牵制之术,当真是好狠辣,好绝情的手段!

“柳扬想了很多种办法,想要试着替母后将体内毒虫引出,但那毒虫一入血脉便会识得寄主血液的味道,无论如何也不会离体。”沉默片刻,宋灏继续说道,“这件事母后本来是不让乌兰大巫医告诉我的,后来我是偶然从小皇姑那里听说的。在能够确保母后的安全之前,我不能轻举妄动。那人用了这么丧心病狂的方法,目的不言而喻,就是防着日后的那一天。如果找不到替母后解除蛊毒的方法,那么我手刃于他的那一日,也就是亲手斩杀母后于我剑下的一天。”

“他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我很清楚,即便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会为了母后的安危而留他一条性命,为了让我憾恨痛悔,他也一定会自行了结。”宋灏的声音很平静,但是于平静之中又压抑了极大的痛苦。

他的母亲为了他,一生都活在尔虞我诈的后宫之中,他们不得聚首,几度兵戎相见,但彼此都能够理解对方的身不由己。

他不曾怪过她,甚至于对她这些年所承受的一切感同身受。

如果他的皇图霸业,他的血海深仇要用她的血来祭奠脚下黄土,那么——

即使他做的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宋灏闭上眼,自嘲的笑了笑。

“总会想到办法的,我们要相信柳扬,多给他一点时间啊!”明乐的心里被堵得难受,缓缓伸手揽过他,让他把头枕在自己的腿上,用掌心缓缓摩挲他的脸。

“嗯,再给她一点时间,我一直都相信他!”宋灏附和着慢慢说道。

明乐垂眸看着他俊逸逼人的面孔,久久凝望,心里却如惊涛巨浪翻滚——

她不能告诉宋灏她此刻的直觉,因为从今天荣妃透露给她的信息里她能预测到的是更可怕的后果,或许宋灏的声音很平静,但是于平静之中又压抑了极大的痛苦。——

赶在宋灏找到解决的办法之前,姜太后会先一步操刀结束这一切!

所谓双生蛊,真的——

无解吗?

**

彼时昌珉公主和彭修已经回到平阳侯府。

虽然得张嬷嬷一番开解,但回头只要想想彭修曾给明乐送了东西,昌珉公主的心里就怎么都不舒服,好在是张嬷嬷一直紧张的抓着她的袖子给她使眼色,才让她勉强把将要脱口的质问给强行咽了下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府门,孙氏房里的大丫头翠羽就迎了出来。

“奴婢见过侯爷,见过公主!”

“嗯!”彭修淡淡的应了声,问道,“母亲歇下了吗?”

“还没呢。”翠羽回道,“夫人就是估摸着侯爷和公主差不多该回府了就叫了奴婢提前过来等着,奴婢这便去回了夫人,也好伺候夫人睡下。”

昌珉公主怀孕刚刚一个多月,但自从诊出了喜脉,孙氏就供菩萨一样的把昌珉公主给供了起来,生怕她会有丝毫的差池闪失。

若是平时,两人入宫一趟她并不会在意,这却是特意叫了人在这里等着一定要确认两人安全归来才肯放心。

彭修淡淡的斜睨她一眼,没说什么,径自大步往内院走去。

昌珉公主原也是准备直接回房的,刚要提步却是心思一转,对张嬷嬷道:“你打发了丫头们先回去吧,本宫过去看看母亲,向她报个平安。”

昌珉公主的性格嚣张跋扈,自然不会把孙氏这个婆婆看在眼里,今天会主动说是看她,明显就是别有居心。

八成还是因为殷王妃和自家侯爷的关系。

张嬷嬷心知肚明,也不能拦着,只能照她的吩咐先把云霓等人打打发了,自己陪着她去孙氏的院子。

彼时孙氏正由郑妈妈陪着在暖阁的炕上靠着捻佛珠。

她以前不信佛的,但自从府里的女人们三番四次的滑胎之后,心里就越发的心虚,是以就特意去广月庵请了一尊菩萨金身回来供奉,平日里没事就念经祈福。

“夫人,公主过来看您了。”翠羽直接引着昌珉公主进门。

孙氏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猛地睁开眼,果然就见昌珉公主一身朝服都没换就直接奔自己这里来了。

孙氏心下狐疑,面上却是不露痕迹,急忙穿鞋下地给昌珉公主见礼:“臣妇见过公主!”

所谓君臣有别,到了昌珉公主跟前,孙氏这个婆婆却是有诸多的不如意。

昌珉公主安然受了她的礼,径自坐在了炕上,然后又对孙氏招招手道:“母亲坐吧,不必拘礼!”

“谢公主!”孙氏却不敢在礼数上马虎,立刻又屈膝道谢,这才挨着在炕桌的另一边坐下。

“本宫和侯爷刚刚回府,听翠羽说母亲惦记着我呢,这不,我就过来走一趟,让母亲看见了我,也好放心。”昌珉公主漫不经心道,把手上甲套一一只一只的摘下来,随手丢给张嬷嬷收好,然后才是抬眸看向孙氏露出一个笑容道,“母亲您也真是的,上次大病一场还留着病根呢,也不早点歇着,这要是累出个好歹来,倒是本宫的不是了。”

因为彭修的关系,昌珉公主虽然对她颐指气使,倒是从来不曾主动找茬,是以孙氏这个婆婆虽然做的憋屈,倒也不曾跟她生过什么气。

“不过就是晚睡一会儿,我这把身子骨儿哪有那么金贵的。”孙氏道,说话间目光就落在她的腹部笑了笑,“今晚宫里的饭菜还合口味吧?用不用叫厨房再给你准备一些?我听云霓那丫头说你这几日胃口不是很好,可是害口的原因?”

“那倒也不是!”昌珉公主顺着她的目光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可能是最近晚上总也睡不安稳的缘故,所以胃口差了些。”

“怎么会睡不安稳?”孙氏不由的就紧张起来,忙对郑妈妈吩咐道,“明儿一早记的请林太医过府来给公主瞧瞧,看看是不是还有哪里不妥当。”

“是,夫人!奴婢记下了!”郑妈妈答应着,外面翠羽已经端了茶水进来。

昌珉公主端起一碗慢慢的啜了口,这才面有忧色的开口道,“母亲,我知道你疼我,既然这样我也就和你说实话了,其实我睡不好觉,的确是有原因的。”

孙氏愣了愣,这才明白她会突然造访的原因。

昌珉公主摆出一副有难言之隐的表情,孙氏心里不悦,面上却是不显,对翠羽等几个丫头吩咐道,“时候不早了,你们都下去歇着吧,这里有郑妈妈就行了。”

“是,夫人!”一众丫头应声,带上门退了出去。

屋子里没了外人,昌珉公主才面有郁色的叹口气,侧目对张嬷嬷使了个眼色。

“夫人,是这样的,头前儿皇上寿宴那天宫里出事您是知道的,后来紧跟着昨儿个一早侯爷就差遣人送了一份礼物去给殷王妃,说是殷王妃在皇上寿宴上受了惊吓。这件事夫人知道吗?”张嬷嬷问道。

“还有这种事?”孙氏脸色一沉,眉头拧的死紧,失神片刻就扭头对郑妈妈道,“真有这么回事?”

“这——奴婢倒是不曾注意到,如果是侯爷吩咐的事,陈成应该知道,回头奴婢去问问他?”郑妈妈面有难色道。

“不用问了,这件事本宫已经确认过了,确有其事。”不等孙氏首肯,昌珉公主已经出言打断,眼中笑意隐去,直直的看向孙氏道,“母亲,本宫做事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我知道您对我好,为免本宫和侯爷之间有什么误会让您烦心,所以这事儿我就直接奔着你来了。侯爷不会平白无故的给人送礼物去的,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一个已为人妇的殷王妃这般上心?”

孙氏心头一跳,脱口道,“公主这是什么意思?您不会是怀疑修儿他会跟那个丫头之间有什么吧?”

提起易家人她就胸口发闷,尤其想到易明真害的儿子至今没有子嗣,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本宫当然也希望没有,可是这件事实在是太奇怪了,本宫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昌珉公主慢慢拢着杯中茶叶,却是不依不饶,“本宫听闻早些年殷王妃曾在府上借居过一段时日,侯爷怜香惜玉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本宫怕是——”

“这不可能!公主殿下不要血口喷人!”孙氏怒然一派桌子,虽然针对易家人的成分居多,但随后反应过来对面坐着的是昌珉公主,脸上就不觉一阵尴尬,急忙缓和了语气饮一口茶作掩饰,道:“公主你不要多想,那个丫头曾经是在我府上住了一段时间不假,可那时候她才多大?一个十岁都不到的丫头片子罢了。而且你和修儿是两口子,他是个什么秉性你还不了解吗?他平日里是荒唐了一些,但在大事上却是不含糊,一定拎得清,分的出轻重。朝廷大事我不懂,公主您却是比我这短视的妇人明白许多,哪怕只就冲着殷王殿下关系,修儿怕是也不会和那个丫头有什么牵扯。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的。”

“是吗?”昌珉公主却不松口,“若说早几年那易明乐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可今时今日,毕竟是不同了的,她那容貌让我五哥那样的人都迷的神魂颠倒的,更何况是侯爷。”

“公主!别的我不敢保证,但这件事却是绝对不可能的!”孙氏冲口而出,斩钉截铁。

昌珉公主等着她的后话,却不想她脸色一僵,突然就又打住了话茬。

她的这个神态,分明是知道些什么的!

昌珉公主心头一动,好奇心起,就扭头把手里茶碗递给张嬷嬷道,“这茶凉了,嬷嬷你让郑妈妈带你去茶水房给本宫换一碗吧!”

“是,公主!”张嬷嬷恭敬道,和郑妈妈两个都不废话,转身快步退了出去。

待到外间的房门再次合上,昌珉公主就眸子一转,对孙氏道:“现在这里没有外人,母亲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孙氏犹豫了一下,虽然知道兹事体大,但也知道,昌珉公主今天若是不能得一句痛快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罢休的!

“好!”暗暗提了口气,孙氏一咬牙道:“公主应该还记得年前易家那个丫头失踪,后又说遇袭受伤的事情吧?”

“嗯!”昌珉公主颔首。

“这件事我本来是不该说的,但既然是你问起了,咱们都是一家人,我也就不瞒着你了。”孙氏说道,端起茶碗灌了口茶,才又继续,“那件事,就是修儿做的!”

“什么?”昌珉公主一惊,倒是有些始料未及,张了张嘴却是没能说出话来。

“这件事她原也是瞒着的,是后来一次听他身边的人无意间谈起。”孙氏说道,一张脸绷的死紧,惋惜道,“当时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叫那丫头捡回来一条命,但修儿与她确确实实是不可能有任何干系的。”

那时明乐失踪以后,官府在城外发现了许多冻结的血迹,虽然不见任何人的尸首,但也可以推断当时那一战的状况是何等惨烈。

如果真是彭修所为,那么就足以证明他和易明乐之间不可能有私交。

可是——

到底是什么事,值得让彭修去对那个死丫头下这样的狠手?

这样想着,昌珉公主不觉更加疑惑:“为什么?侯爷那样的人,如何犯得着去跟那个死丫头大费周章?母亲你该不会是为了叫我息事宁人而编了谎话来哄我吧?”

“唉!说起来都是冤孽!”话都到了这个份上,孙氏也没了什么顾忌,叹一口气道,“你也知道,当年修儿娶了易家那个贱人是不得已的,当时他家五小姐因为守孝耽误了婚嫁,也跟着一并入了我们府上。后来的事情不提也罢,都是他们易家的家风不正,那贱人自己不知廉耻,做了有辱门风的事而羞愧自缢,自那之后,她那个妹妹就视我家修儿为仇,现在还靠上了殷王那棵大树,处处跟我们府上对着干。”

如果不是因为易明澜,儿子和自己的关系就不会变成这样。

那个女人,就是个祸害!

想到过往种种,尤其想到易明澜死前声嘶力竭的诅咒,心留就是一阵一阵的发寒,下意识的一把抓住昌珉公主的手握了握道:“总之那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修儿,还有我们平阳侯府跟那个丫头都是势不两立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该。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养胎要紧。修儿的年纪也不小了,早些年让易家那两个丧门星搅和的家宅不宁,子嗣之事也跟着耽搁了。好在是修儿的福气,又娶了你进门,我们平阳侯府一门的希望,就都寄托在你的肚子上了。”

话既然说开了,知道易明乐也彭修之间不可能有什么昌珉公主也就放下心来,一面和孙氏寒暄着,心里却对当年旧事记挂了起来。心不在焉的又说了会儿话就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因为孙氏千叮咛万嘱咐,所以关于上一次明乐遇险是彭修所谓的事昌珉公主就没有对张嬷嬷说。

心不在焉的回了房,推门进去却发现屋子里空空如也,只有云霓和云裳两个在铺床。

“侯爷呢?”昌珉公主立刻就冷了脸,喝问道。

“侯爷——侯爷去了锦香居。”云霓小声回道。

昌珉公主眼中有戾气一闪而过,猛地抬手将门口架子上的一盆水仙甩到地上,怒骂道,“可恶!这彭子楚把本宫当什么了?是给他彭家传宗接代的工具吗?本宫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他还心情去风流快活?去,云霓你去把他给本宫叫回来!”

“公主息怒,小心身子!”张嬷嬷心急如焚,一个劲儿的劝。

云霓和云裳两个虽然是她从宫里带出来的心腹,但谁都知道彭修的脾气,哪敢去惹她,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不知何去何从。

昌珉公主吼了一阵,终究也还是没有自己找过去,倒不是她不想去,而是碍着自己的身份不能去和那些下九流的贱人一般见识。

张嬷嬷好劝歹劝劝了半天,昌珉公主终究也是意难平,又砸了屋子里好些的瓷器才算作罢。

次日一早这消息就传到了孙氏的耳朵里。

头天晚上孙氏被昌珉公主来恼了一通睡的晚了,本来也正在头痛的时候,易明清服侍在侧替她轻轻的揉着。

听了翠羽的话,孙氏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几乎要从头颅里蹦出来,挥挥手道:“算了算了,都由着她去吧,看她屋子里都砸了什么,有缺的就去库房里寻了给她补上。现在什么也不抵让她平安生下孩子重要,这段时间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全都顺着她点儿,也让我清静几日。”

早些年虽然被易家人死死的压在头上,但易明真作为媳妇,在她面前还是毕恭毕敬礼数做全的。

现在彭修再娶了昌珉公主,虽然表面看上去风光无限,但孙氏这日子到底也是过的不如往常那般如意了。

“唉——”有口难言,孙氏闭眼狠狠的叹了口气。

“可是婢妾弄痛了您了?”易明清问道,手下力道就自觉的放轻了几分。

“不碍的,你按你的,我眯一会儿就好。”孙氏说道,眼皮也没有掀一下。

易明清垂眸不语,尽心尽力的替她一下一下的按着。

孙氏闭目养了会神,等到精神好些的就抬了抬手,示意她可以了。

易明清从旁边取了软枕过来,给她垫在背后服侍她坐起来,又把旁边小暖炉上一直温着的参汤盛了一碗出来,一勺一勺喂到她嘴边,道:“参汤一直给夫人温着呢,您这两日身子又不大爽利,太医吩咐了,要多补一补。”

“嗯!”孙氏病恹恹的,就着她手喝了大半碗就示意不喝了。

易明清抽出帕子给她拭了拭嘴角,又多拿了一个软枕给她垫着,让她靠的更舒服一些。

自从没了孩子以后,易明清很是自怨自艾了一阵子,但是自从白姨娘来看过她之后,整个人却是很快的振作起来,日日往孙氏这里晨昏定省,侍奉汤药,不能说是把孙氏糊弄的服服帖帖的,但总归是十分关照她的。

并且从昌珉公主入府以后,她也按照白姨娘之前的嘱咐,尽量不去接近彭修。

这样一来,昌珉公主不把她看在眼里,也就不会为难过她,才让她的日子过的平平稳稳。

对于易明清的乖巧听话,孙氏还是相当满意的,尤其是昨夜刚被昌珉公主颐指气使的逼问过,这会儿再看易明清就更觉得顺眼很多。

“我怎么看着你这几日好像清减了不少,是不舒服吗?”孙氏斜睨一眼她略带几分苍白的面孔,问道。

“谢夫人关心,婢妾没什么事情。”易明清微微一笑,半跪在旁边替她捶着腿,“夫人您养好了身子就是婢妾的福气了。”

“我这把身子骨儿啊,怕是不能完全好起来了。”孙氏叹息道,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抬眸看了她一眼,“侯爷最近可有去你的房里?这公主有了身孕固然是喜事,你们也都上心点儿,早些生个一儿半女的,一则替我们彭家开枝散叶,二则你们自己在这里多个凭仗。”

提到孩子,易明清的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顺从的小声应道:“是,婢妾记下了!”

孙氏与她闲聊了两句就迷迷糊糊的睡了。

易明清一直未离左右,在旁边给她捶着腿,正午时分,郑妈妈进来服侍孙氏用膳她才起身告退,带着丁香往自己的院子走。

主仆两个谁都没有说话,一直等进了房间,丁香才有些胆怯的开口道,“姨娘,今儿个一早锦香居的绿凝被公主命人打发变卖出府了!”

彭修后院的女人是不少,但是除了易明清因为失了孩子而被孙氏怜悯抬了姨娘之外,其他人都被昌珉公主死死的压着没有给名分,是以连个半个主子的身份都算不上。

丁香说是变卖出府,对那绿凝的去处易明清就已经心里有数了。

“卖了就卖了吧,在这平阳侯府之内,谁能顾的上谁!”易明清冷冷说道,眼睛里平静一如一潭死水,不见半分动容。

“公主最近的脾气好像格外的大,就是因为昨晚侯爷宿在了绿凝那里,今儿一早就叫了牙婆过来把人给带走了。”丁香却是心软,不忍道,“绿凝也是个可怜的,一头撞在了门柱上,可是云霓看了一眼,却说是没断气就行,还是命人给抬了出去。”

“她那是自己找死!”易明清目光往外面锦香居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即却是黯淡了眸光,苦涩笑道,“我现在才知道姨娘当年寄人篱下有多不容易,以前在易府的时候只觉得萧氏的为人霸道狠毒,可是到了这里才知道,真正狠毒霸道的还大有人在。在这府里,只要有昌珉公主一天,我们这些人还能算作是人吗?得亏是我听了姨娘的话,老实本分的守着夫人还能得几天太平日子过,否则——早就跟绿凝她们是一样的下场了。”

“姨娘,奴婢知道您心里苦。现在还有没有法子可想?姨娘您还年轻,后面的日子还很长,总不能这样一辈子都过这种心惊肉跳的日子。”想着主仆二人现在如履薄冰的处境,丁香就忍不住掉了眼泪,“以前的时候侯爷有多疼您,这才多少日子,怎么这么快就变了,还成了如今的这般模样。”

彭修疼她?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所谓的疼爱不过都是逢场作戏罢了,只是觉得入了平阳侯府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她心里也知道,彭修现在并不是完全的厌倦了她,只要她愿意,想要重拾他的所谓“宠爱”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在昌珉公主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无异于自己找死!

“姨娘也死了,我的孩子也没了,现在上面又有昌珉公主压着,我还能有什么指望?”易明清摇了摇头,“你以为夫人说的路子真的能走的通吗?别人家是扒得了宠爱就有了富贵荣华,咱们府上,谁敢近侯爷的身,那就是自寻死路。我想活着,就只能本分守纪,这日子就这么过吧,能过一天是一天。或许上天垂怜,将来还有苦尽甘来的一天的。”

“嗯!姨娘您能想的开就好,好歹还有奴婢陪着您呢!”丁香擦了把泪,努力的挤出一个微笑,“姨娘您先等会儿,奴婢这就去厨房给您取午膳回来。”

“去吧!”易明清点头。

丁香去取了食盒就小跑着离开。

易明清一动不动的坐在当中的桌子旁边,目光看着天际某个遥远的地方,目光一寸一寸不断的慢慢收冷——

这样的日子,她不会过的太久了!

一定,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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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2章我等你回来

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司联合彻查万寿节那日宫中谜案的真相。

整个皇城戒严,风声鹤唳的查了整整七日,最终的结果却是如料想中的一样,所有的线索都在刘福海的那个环节上被彻底掐断。

虽然三司的几位主审个个都心里有数,这件事背后还有主使,但却苦于无迹可寻。

转眼孝宗颁下的七日限期就到,这日早朝之上孝宗大发雷霆,以办差不利为由将三司上层的所有官员一律革职,静思己过。

诚然宋灏虽然没有参与到这件案子的侦破当中,但是坐着刑部的第一把交椅,他责无旁贷,也被责以连坐之罪,被勒令交出了刑部的实权。

与之相反,前几日被诬告险些丧命的礼王宋沛却是一扫阴霾,不仅得了孝宗的厚赏安抚,更被孝宗委以暂代刑部一切事务的重任。

这一日的朝堂之上,朝臣们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谁都看的出来,责罚三司是假,孝宗所要针对的不过是殷王宋灏一人罢了。

这些年,孝宗对宋灏刁难的地方不少,而宋灏对他一直都秉持着君臣之宜,不热络却更挑不出毛病,除了年前因为明乐的事寸步不让的和他针对过一番就再找不出其他的过失。

而孝宗这一次公然夺权,更是叫无数人浮想联翩。

原以为宋灏会当庭与之对抗,不曾想一向看来都极难说话的殷王殿下竟然就是那么好说的话欣然受教,下了朝就直接回府去“静思几过”了。

回到殷王府,已经是日上三竿,明乐用过早膳正在书房里查阅易明爵叫人送来的四海钱庄这半年的账目总汇。

“小舅子做事你还不放心吗?做什么还亲自对起账目来了?”宋灏举步跨进门来,见她正在专心致志的翻账本,忍不住调侃一声。

“益州那里的银矿才刚接手不久,爵儿他不是很放心,过几日要再亲自走一趟过去看看。”明乐暂且将账本推到一边,扭头对长平吩咐,“去小厨房把饭菜给王爷端上来吧。”

宋灏上朝,一般都是天没亮就走,是以早膳都是下朝之后回府才用。

“是,王妃!”长平答应着带上门走了出去。

“如何了?”明乐从案后起身,走到宋灏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今天七日之期已到,他该是借机发难了吧?”

宋灏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喝,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无官一身轻了,不过就是料想之中的结果。三司的人全部受了责难,除了把我的的刑部交给老四暂管之外,其他两司的位置暂时都还空着,看那意思,等到再过一阵子风平浪静了,让他们官复原职的可能性十有八九。”

“所谓欲加之罪,他若是做的太过,自己也说不过去。”明乐也不意外,想了想,还是略有几分担忧,伸手过去将他执杯的那只手裹在掌心里握了握,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宋灏唇角微弯,看一眼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掌,心里一暖,继而含笑对上她的视线,目光宠溺道,“若是舍不得,不如我想个法子,到时候你跟我一起走?”

“早在几日之前,我不是没有这么想过,可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明乐摇头,唇角牵起的笑容温婉宁静,“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宋灏看着她,少女的眸子明亮,里面光影闪烁,瑞灿而绚烂。

每每这样看着她,他的世界突然之间就会色彩斑斓,充满了温暖和希望。

放下杯子,宋灏就势反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起来,抱在自己的大腿上坐下,俯首啄了下她的鼻尖,然后才郑重其事的吐出一个字:“好!”

两个人沉默下来,彼此相拥,谁都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长平就过来敲门,说是饭菜准备好了,问是直接送来书房还是摆到房里去。

打发了长平,两人便是相携回房用膳。

早膳明乐起床之后已经用过了,这会儿为了陪宋灏,只就象征性的又吃了半碗粥。

待到长平带人把吃剩的饭菜收拾下去,宋灏喝了口茶,这才突然庄重了神色对明乐说道,“对了,昌珉怀孕了!”

昌珉公主怀孕?

明乐端着茶碗的手不觉顿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抬头对上宋灏的视线道:“什么时候的事了?”

“我也是刚得了消息,最近事情多,一直没有注意他们那边的消息。”宋灏说道,“大约也就是两个月左右的事情吧,若在往常,消息肯定早就报到宫里母后那里了,最近刚好赶上宫里治丧,他们应当也是怕犯了那人的忌讳,所以就暂时压下来了。”

昌珉公主有孕,是平阳侯府终于要添丁了吗?

“哦!”明乐垂眸喝一口水,却是若有所思没有再接话。

她曾经说过,会让整个平阳侯府断子绝孙不得好死,以来告慰浩心的在天之灵。

宋灏看一眼她的神色,心中了然,就主动开口道,“如若你觉得不保险,这件事可以交给我去办!”

明乐一怔,诧异的抬眸朝他看去。

宋灏却未回避她的视线,坦白说道,“或许你不记得了,四年前的早春时节,有一个雨夜我有急事赶着回京,曾经在城东的乱坟岗那里见过你。后来重逢的时候柳扬认出了你,我叫人去查过。”

就是因为那一晚的遇见,所以他知道她对那个孩子惨死一事的执着,也懂得她对整个平阳侯府那些仇恨的由来。

明乐愕然,细一回想才记得那个晚上她去乱坟岗找寻浩心尸骨的时候的确是遇过人。

只不过当时她因为悲痛愤恨无暇他顾,转眼就将那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忘记了。

这会儿被宋灏重新提及,细一回想,那夜晚自野狼的利齿之下救他脱险的那个冷面剑客可不就是柳扬么?

“以前怎么不曾听你提过?”收拾了散乱的思绪,明乐问道。

“那些不愉快的过去,没有必要再提。”宋灏说道,“现在还有时间。”

“不用了,何必用那些人的血来脏你的手。”明乐却是拒绝,“打他们主意的人多着呢,我们等着看就是,何必多费心思和力气。”

宋灏和她一样,都有自己的处事准则,他虽然是不介意为她破例,她又怎能看他为了成全自己的旧时仇恨而为难。

“是啊,盯着他们的人的确是不少,可只怕是盯着我们的人更多。”宋灏冷然的一勾唇角,“我是不想他们再把这个文章做到你的身上来,总是这样被动的拆招也不是个办法。”

“横竖结果都一样,有别人谋算设计,何必我们自己费脑筋。”明乐笑笑,却是不以为意,“你不要管了,这种小事,我应付的来。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也要步步小心,省的横生是非。”

“这样也好!”她不答应,宋灏也不勉强,喝完了这杯茶就一起去了书房处理正事。

**

林皇后和太子遇害一事告一段落,风雨过后,整个京城复又恢复了之前一片升平的繁华景象。

正如宋灏料定的那样,三司被孝宗夺职一个月之后就又陆续被重新启用。

而宋灏,亦是被委以重任,赐封钦差,即日负责南下督建江南道的沿线的水利防御工事。

圣旨颁布是七月初一,再有五日便是七夕。

而宋灏的离京的行程,被定在初五。

三日之间,礼部衙门好一番的忙碌,一面要为七夕那日柳妃举办的宴会做准备,一面又要为宋灏安排出行,宋沛忙的脚不沾地,连着好几日都不礼王府都没空回去一趟。

七月初五的一大早,三千钦差仪仗在南城门外整装待发。

明乐带着雪晴和雪雁两个亲自送宋灏出城,两人在城门之外的路口执手惜别。

“再有两日便是七夕,这是我们成婚之后的第一个七夕,真想和你一起过完了再走。”宋灏叹一口气,移开目光看一眼东边天空缓缓升起朝阳,神色之间颇多遗憾。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今年不能一起过,后面还有很多个。”明乐笑道,细致的替他重新把披风的带子系好,素白如玉的指尖在黑色的缎带之间穿梭,映着金色的阳光,跳跃恍若舞蹈一般。

宋灏盯着她飞舞的手指,会心一笑,握住她的手指将她拥入怀中抱了抱,轻声的嘱咐道:“别为我担心,照顾好你自己,我交代过雪晴和雪雁,万一会发生什么事,她们也会竭尽全力护你周全。”

宋灏所谓的万一,不过就是孝宗,双方彼此都心知肚明。

“放心吧!只要你无恙,他就不会动我!”明乐闭眼靠在他怀里,唇角牵起一丝笑容,双手环到他身后抱住他的腰,“当日你那么急着娶我入府,为的不就是这一日,等你不在身边的时候好用这个殷王妃的身份多给我一重保障吗?我都懂!现在你我视为一体,只要你平安,我必定无恙,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保重自己,知道吗?”

宋灏在外,她就会是孝宗我在手里的王牌,为了牵制宋灏的一举一动,那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先动她的。

其实当初宋灏完全可以在等到局势大定之后再娶她的,可是因为她受伤而打破了他原来的计划,为了多一重保障,便不顾一切设计先行与她完婚。

“知道了!”宋灏颔首,抬手摸了摸她脑后发丝。

明乐靠在他怀里,突然问道,“你猜他会在哪里对你下手?”

“总不无外乎就是这一路上吧,多一日他都不得安寝,总不会等到回程上。”宋灏揣测着回。

生死攸关的大事,两人说来各自嘴角还都能带一丝甜腻而平和的笑,只叫远处的人觉得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情意绵绵的话别。

“那应该知道半月,就会有噩耗递送回京了。”明乐抿抿唇角,语气嘲讽。

宋灏心里一酸,刚要开口,明乐却是抢先一步道,“你能不能再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宋灏的思绪被打断,下意识的反问。

“到时候就算是必死无疑,你能不能也死的好看一点儿?”明乐说道,语带调侃,“比如说坠个马,溺个水什么的,总好过叫人在你身上戳两刀?”

这个时候,她竟是还能开出这样的玩笑来?

“好!”宋灏不禁哑然失笑,惩罚性的用力将她拥在怀里,一本正经的回:“我尽量!”

“嗯!”明乐这才满意,把脸埋在他胸前,努力的试图将他的体温存留的久远一些,“我会替你照顾好母后,替你信守你对礼王许下的承诺,我会把自己保护的好好的,我等着你回来见我!”

此刻,不仅仅是她,姜太后也是宋灏心里最为放心不下的。

曾经她是想要天涯海角跟着他一起走,可是自从知晓了姜太后的处境之后就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要留下来,在这步步凶险的京城繁华之地,替他守着他割舍不下的东西!

明乐会做下这样决定的真实原因,宋灏又如何不知?

心口的位置被一股暖流熨帖着,宋灏不觉的又在弯唇笑了笑,抬头看一眼远处的天色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要启程了,你也早些回去。等着我回来,嗯?”

明乐靠在他怀里没有动,又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的退后半步,却仍是恋恋不舍的仰头看着他的脸。

“别这样,你再这样我就走不了了。”宋灏笑笑,宠溺的弹了一下她额前刘海。

明乐下意识的眨了下眼,却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宋灏抬手想要去抚平她眉心的褶皱,明乐却是挡开他的手,突然踮起脚尖,猝不及防的在他微微含笑的唇角印下一个吻。

一侧是城门楼上戒备森严的守成军,一侧是整装待发的钦差仪仗。

这一个吻,如过水浮萍,一触的温柔,甚至于连温度也感觉不到。

可是宋灏还是心头一悸,全身的血液冻结,死死的钉在了原地,半晌才缓缓抬手触上她的脸颊,笑了笑,转身往仪仗等候的方向走去。

“阿灏!”看着他的背影步步远离,明乐突然毫无征兆的再次开口叫住她。

宋灏脚下的步子一顿,虽然心里有一万个理由想要回去,却还是努力的压制住翻涌的情绪,站在那里没有动。

因为怕看一眼她的脸,就真的再也不想继续往前走。

明乐静望他挺拔的背影,然后举步,一步一步朝着他走过去。

身后的阳光洒下大片金色的光斑,将她的影子打落在地,一寸一寸随着脚步与他落在那里的影像寸寸重合。

最后,她却没有越过他的再看一眼他的脸,只是在他身后咫尺的地方止步,然后抬手,从后面用力的抱住他的腰身。

“我等着你回来!”少女的声音低缓而冷静,却充斥着强大的执念和期望,她说,“我等着你!如果你回不来,那么我就倾我所能,搅乱天下这池水,将这座腐朽血腥的帝国王朝翻覆在你脚下,来祭奠你曾经走过的路。”

这是一场未知结果的旅程,虽然他们都在信誓旦旦的相约来日聚首,可——

这一场绝杀之局,谁又有十成十的把握可以全身而退?

孝宗这一次派宋灏出京,名义上是巡视江南道水利,实则不过是找一个借口来永绝后患。

这一步棋,虽然早在很久之前啊宋灏就已经洞悉它的必然性,但孝宗在暗中策划的时间却远比他们的防备要来的久远。

结果如何?谁都不能保证。

宋灏用力的闭了下眼,然后抬手,一根一根扳开她扣在他腰上的手指。

两个人的肌肤相触,然后丝丝剥离。

宋灏深吸一口气,重新举步朝前走去,一直走出去五六步,他平稳而无一丝温度的声音才破空传来——

他说:“好,如果我会失约,那么我就等着看你翻手为云,把这大好山河倾覆在我脚下。”

**

太阳缓缓升起,高悬于天,很快普照大地,洒一地温暖而明亮的光影。

明乐站在路口,目送烟尘滚滚,带着书有巨大“殷”字大旗的仪仗从视线里逐渐消失,最后只留一地未定的尘埃。

“王妃,王爷已经启程了,咱们也回府吧。”雪晴和雪雁从后面走上来,每个人的脸上都神色凝重。

“走吧!”明乐抿抿唇,舒一口气,转身攀上马背,刚刚往前走了两步,不经意的一抬头却赫然发现不知何时那城门之下竟是驻马而立了一个人。

“平阳侯怎么会在这里?”雪雁和雪晴对望一眼,纷纷戒备起来。

自家王爷才刚刚离去,这人偏生就在这个当口出现在这里,谁也不信会是巧合。

明乐初一见他本来也是吃了一惊,但随即也就平复了心情,打马款步迎着他走了过去。

总不能因为他站在这里自己就不进城了吧?

彭修不动不语,只就一动不动的坐在马背上,直到明乐迫近将要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突然抬起右手的马鞭将她的去路挡住。

明乐冷嗤一声,就势拉住马缰,问道:“怎么?侯爷清晨到此,是来找我的吗?”

“是啊,来了好一会儿了。”彭修莞尔,收回横在明乐面前的手,却是目光深远的看着城外已经空旷一片的古道,感慨道,“眼见着殷王和王妃话别,场面动人,本侯也不好打扰,于是只能等王妃回城了。”

殷王宋灏的仪仗要从这里出城,所以整个上午,南城门都被勒令戒严,不准百姓往来出入。

这会儿整个城门内外,除了远远的站着一队守城兵士,便再无他人。

“动人?这两个字从侯爷口中说出来,当真是叫人无福消受。”明乐冷嗤一声,随即就是话锋一转,冷肃了神情道,“我还要赶着回府,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彭修的目光落在城外,明乐则是直视城门之内的街道,彼此之间都不曾睁眼瞧过对方。

“殷王让易明爵暗中动了我的在益州的私产。”彭修说道,却是开门见山毫不绕弯,“这件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益州的银矿涉及到那么大的一笔财富,彭修又是何其警觉的细心的一个人,应该早就察觉了那边的异样,但是这几个月来他却都一直装聋作哑的不提,直到今天才正式找上门来。

明乐的神情坦荡,既不承认也不否定。

“你果然也是知情的。”彭修早知如此的冷哼一声,却也不追究,反而唇角牵起一个玩味的弧度慢慢问道,“我只是比较好奇,份额那么巨大的一笔银钱他都用到哪里去了?据我所知,易明爵不仅封了我的银矿,更是用非常手段从李广裕那里把他这些年来的积蓄全部据为己有。合起来数千万两银钱的去向,如果不是仓中藏了只饿鼠的话,本侯实在是想不通,殷王他如何能有这么大的胃口!”

因为这处矿藏所出全是非法所得,所以不管是彭修,还是矿山地契持有者的乡绅李广裕,都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谁也不敢声张。

彭修会来这里旁敲侧击那一部分银钱的去向,明乐心里已经有数——

这人和孝宗终究是不同的。

这段时间,为了迫他出手,宋灏已经暗中做了手脚,逐渐叫他相信南疆的二十万兵权已经葬身火海,可今天彭修找上门来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明显就是有所暗示。

他猜到了,却不曾对孝宗透露?

作为孝宗的故宫之臣,这一点做法的确是叫人匪夷所思。

明乐心里打了个问号,面上却是不显,微微露出一个冷漠的笑容,同样不徐不缓的反问道:“说起来这样数量巨大的一笔财富,平阳侯暗中控制那处矿产十余年,先是五五分成利益均沾,以至于发展到最后,十分里面后你可以独占七分,这样蓄积起来的财富,较之于我们拿到手的岂不是还要多上许多?侯爷关心我们仓有饿鼠,我倒也想问问,侯爷你的银子又是花在了哪里?总不见得是在平阳侯府的底下挖坑埋了吧?”

一处矿藏所出,完全不同于生意场上的收入,诚如彭修所言,他们所得的部分银钱已经充公,供应了南疆撤出来的军队以作军需之中,可是彭修——

他手中掌握的份额更大的一部分财物的去向却根本无迹可寻。

以他的为人,他不能将银子收藏起来,肯定是另有用处。

她会想透这一层的关系,彭修似乎也并不十分意外,冷然的一勾唇角,忽而侧目看了明乐一眼,道,“你一向都聪明过人,你觉得呢?”

“你的事,何必要我费心去猜。”明乐皱眉,“如果侯爷没有别的事,我便先行回府了。”

说完,打马就走。

彭修没拦也没追,待她从身边错过去之后,却突然长声一叹,突然凛冽的语气开口道,“你觉得殷王此行,还有机会回来吗?”

明乐心跳一滞,猛地拉住马缰。

彭修见她停下来,这才调转马头跟上去,走到与她并肩的地方,目不斜视的再度开口道:“南疆的二十万大军根本没有葬身火海,虽然他们的具体去向我现在还不能确定,可是我知道,用不了多久,殷王就会揭竿而起,正式和这座束缚了他许多年的皇城抗衡起来。其实我今天过来,原还以为你会直接随他一起走的,可是——”

彭修说着,顿了一顿,略有几分难以相信的摇了摇头,忽而扭头看向明乐道:“为什么留下来?你明知道,他一旦起事,你在这里就等同于随时都把脖子置于别人的刀口之下。你让易明爵于大邺的过境之内一南一北修建了两座巨大的粮仓,囤积大量的粮草,为他起事之用,你为他把后路安排的这样周全,最后还不惜一身为饵替他争取离开的时间。这样步步为营的为他打算,你就不怕自己会一身囚困于此不得善终吗?”

今天只要宋灏一走,她就会完全处于孝宗的监视之下,作为挟制宋灏的筹码之一,孝宗一定会随时随地掌握她的行踪。

她不是不能乔装跟宋灏走,而是消息根本隐瞒不了多久,一旦察觉她失踪,孝宗势必恼羞成怒叫人追杀以绝后患。

即使不是为了姜太后,她今天也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返回殷王府。

彭修是把里面利害全部权衡的清清楚楚,反正彼此之间都到了这个地步,明乐也不怕他知道。

“是啊,我步步为营,把后路安排的长远妥协。”明乐耸耸肩,扬眉一笑,也是意味深长的回望过去,“我的安排,我的后路步步明确清楚,那么侯爷你的后路又在哪里?显然不是在那个昏君那里吧?你明知道我们的计划图谋,却不去报给你的主子知道,这说明你已经彻底放弃他了。你不帮他,他就决计守不住这座江山,那么等到有朝一日这江山易主之后,平阳侯你又将何去何从?”

这段时间彭修虽然表面上还在兢兢业业的替孝宗办差,但是对于这种真正生死攸关的大事,他却不再谏言给孝宗提醒。

很显然,他也已经看出了孝宗的败象。

可是以他的为人,却断不可能甘于给人陪葬的。

也就说,他根本就是另有打算。

“天下易主,是大势所趋,我只是无力回天罢了。”彭修半真半假的微微叹了口气,“我从来不做无用功!”

他这话,明显就是在敷衍搪塞。

不过既然他不肯说,明乐也自是不会再白费时间去试探什么。

“既然如此,那么侯爷就自求多福吧!”明乐收回目光,继续打马往前走了两步,却是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掠过一个念头,就又重新收回马缰。

“最近这段时间纪红纱突然一反常态,安分了不少,这件事实在叫人费解。”明乐说道,沉吟着回头去看彭修的反应,“虽然易明峰福薄无缘得见他布下的最后一步棋发挥效力,但我想萧以薇的下落他不可能没有告诉过你,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退路,应该是在大兴吧?”

明乐问道,却是笃定的语气,说话间一直注意着彭修的反应。

“你想套我的话?”彭修闻言却是笑了,笑过之后就也跟着策马追上她,然后才是看着她的眼睛,慢慢说道,“我的退路到底在哪里,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准确的预料到每一个人会有的结局。你刚刚说到易明峰是吗?难道你不觉得他死的太容易了一点吗?”

彭修的唇角牵起一抹笑,那笑容却诸多诡异,看上去阴鸷而冰冷。

易明峰的死,是她设计促成的不假,若是彭修不提她或许也不会多想,而此刻回头一想也是暗暗心惊。

见她脸上露出几分防备的神色,彭修就又继续说道,“虽然我没有料到你会死里逃生跑到南疆去,但是就以咱们皇上和易明峰那点手段,想想要算计倒殷王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换而言之,他去南疆的那一趟差事,本来是一道催命符。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只不过他心存侥幸,以为可以险中求胜罢了。”

“所以呢?”明乐问道,心里更为谨慎起来,“你是明知道他赴的是一场生死局,还眼睁睁看着他去?还是策划剿灭南疆驻军的主意根本就是出自于你?”

“如果我想拉他一把,易如反掌。”彭修不置可否,只就语气森然语气森然,“只是我原以为他会死在殷王死士的暗杀之下,却不曾想最后出手的会是你。”

明乐的脸色不觉的沉了沉,看向他的目光里满是防备。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不救他一命?”彭修见她不语,却也不以为意,反而语气闲适的继续问道。

怎看彭修和易明峰之间都应该是沆瀣一气的合作伙伴,如果易明峰的南疆之行是彭修一手策划的,那就太可怕了!

这个人洞悉一切,了解一切,想来就叫人觉得恐怖。

明乐紧绷着唇角不说话。

彭修无所谓的看她一眼,忽而不咸不淡的冷哼一声,道:“不仅仅是易明峰,乃至于之前易家内外的风波和易永群的死,都是我早就料到的结局。你要做什么,我从一开始就一清二楚,只是那些人蠢,以为你人畜无害,可以任由他们拿捏,不足为惧。”

“你恨易家的人?”明乐看着他脸上云淡风轻的表情,一个字一个字从唇齿间吐出来。

“果然还是你懂我!”彭修忽然就笑了。

不同于惯常时候冰冷而毫无实质的那种笑,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从内到外由眸子里溢出来。

若不是他现在的这张脸孔轮廓分明气势又强,明乐竟差一点恍然觉得眼前这人还是那些懵懂的年岁里站在水月居外与她隔门相望的少年。

彭修的笑,如昙花一现,随即又隐没无踪。

他抬了手,要来触摸明乐的脸颊。

明乐猛地惊醒,侧头往旁边躲过。

“是你要借易家的力,一步登天,虽然当年武安侯府势大,但是说到底也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到了这会儿你却反过来去恨他们?”明乐觉得好笑,但是出口的话却不觉带了几分怒意,“当初那所有的一切难道是别人逼迫于你的吗?所有的决定难道不都是你自己做下的吗?你现在再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别告诉我你后悔了?”

“谁说我后悔了?”彭修冷声打断她的话,“我彭子楚还不至于这般没有担当,我做过的事,就是做过了,从来就没有后悔一说。武安侯府的那些人,只怪他们得寸进尺,自不量力。我是借了你们易家的力,但我的爵位功绩却是自己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拼杀得来的,我不择手段的往上爬,为的是什么?他们不该还要妄想凌驾于我之上,我这一生,不会受任何人的摆布威胁,明白吗?”

所以,在他屈从易家的同时,也恨上了他们。

在他无所顾忌利用他们的同时,也已经开始盘算谋划着等着看那些人的下场。

易明真的死,易家二房的没落,乃至于最后易明峰所走的路,每一步都被他彭子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明乐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

的确,如果是他有心,那么以他现在在孝宗面前的地位,易家的哪一场危机他不能出手化解?

只是,他不肯罢了!

却原来,在对待易家的态度上,她和他,竟然不谋而合。

明乐想来就更觉得可笑,只就轻描淡写的看了他一眼,“侯爷的警告我收到了,你我之间从来都是不死不休,不会再有其他。”

明乐说完,就错开他身边,打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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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状态不太好,我有点凌乱了,先更这么多,明天应该还会补一千字左右吧╭(╯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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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3章 嫁祸

宋灏走后的第三天,七夕!

自打林皇后走后,这段时间整个后宫陷入了一片极度低靡的气氛之中。

不是万不得已,各宫都是宫门紧闭,所有的后妃宫婢都是能不出门就尽量的不出门,以免无辜招惹事端。

眼见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柳妃就提议借由七夕之际在宫中设百花宴,邀请所有五品以上官员的家眷列席,正好也借此整肃一下宫里愁云惨雾的气氛。

宴会还是依例设在晚上。

因为宋灏不在家,明乐白日里也没什么事做,很有些兴致缺缺,中午原来只想打个盹儿,却是一觉就睡到了日暮时分。

“王妃醒了?”长平见她翻身,就过去替她移开身上锦被,递了鞋子到榻边,道:“您这一觉睡的真沉,奴婢正想着您若是再不醒就叫该您起了,再有一个时辰天就黑了。”

“晚上入宫又少不得折腾,我不养足了精神怎么行?”明乐撇撇嘴,翻身拖着绣鞋下地。

“采薇,你们进来吧!”长平笑笑,扬声对门口的方向唤道。

话音未落,采薇和雪雁、雪晴三个就端着洗脸水和明乐今晚要穿的衣物鱼贯而入。

几个人显然也是在外面等了有一会儿了,雪晴进门就嘟着嘴翻了翻白眼,不满道,“明知道不是什么好事,王妃不去也就去了。我就不信,您好端端的在府里呆着,他们还能硬把宫里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赖到您的头上来。”

雪晴的心眼直,想事情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

明乐闻言,不过抿唇一笑,不置可否,接过她递来的湿帕子净脸。

雪晴终究是心里憋着股闷气,一张小脸皱巴巴的半天没有舒展开。

长平见状无奈的笑了笑,接过采薇捧进来的钗环首饰摆在桌上,一边仔细挑选晚上要用的,一边对雪晴问道:“雪晴,我问你个问题吧?”

几个人都是明乐近身的丫头,而明乐对她们也是一视同仁,从不厚此薄彼,采薇温和细心,长平睿敏平和,雪雁谨慎周全,雪晴耿直机灵,几个人相处起来亦是十分融洽,尤其知道长平的身子不好,另外三个人平时对她也都格外的怜惜和关照。

难得堪称王妃智囊的长平会有请教她的时候,雪晴眼睛一亮,顿时兴奋起来,放下脸盆,跑过去拽住她的袖子道:“好哇!好哇!你快问!”

长平被她拽着,身子不稳的晃了一下,闭眼略微想了一下,正色道:“我听说王爷离京那天,平阳侯在南城门那里上门找茬了?你说——他若是想要对王妃不利,我们该怎么办?”

彭修那日的出现不是偶然,但时候明乐却嘱咐她们息事宁人不得声张。

雪晴闻言,神色不觉的凝重起来,皱眉道:“你是担心他会趁王爷不在京中来对王妃不利吗?”

说着就担忧的朝明乐看去。

“如果他真有这种想法,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长平却是不答反问。

“那还用说,自然是先下手为强,既然他不怀好意在先,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雪晴立刻说道。

“是啊,我也觉得。”长平莞尔,赞同的略一点头,面无波澜的继续问道,“那应该由谁去呢?”

柳扬带着大部分的暗卫跟随了已经先宋灏一步离京,去沿途部署,王府里剩下的人手则有赵毅留下来暂管,若要说到暗杀行刺一事,自然是赵毅更有经验一些,但现在他身担重任,却是不宜冒险的。

雪晴略一思忖,就是一挺胸脯道,“自然是我和雁姐姐去了!”

说话间就仿佛事情近在眼前不觉的捏紧了拳头,一副整装待发随时要找人拼命的模样。

听到这里,雪雁就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接口问道,“那如果万一不幸你我在行动中失手,又当如何?”

“成王败寇,定然不会束手就擒,如果万一——”雪晴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当然会自行了结,不会让他那我来要挟王妃的。”

“所有人都知道你是王妃是侍婢,就算你自裁了结了,那么回头若是他们带着你的尸首找上门来兴师问罪怎么办?”一直在旁侍候明乐梳洗的采薇终于忍不住开口,说着也不等雪晴回答,就又自顾说道:“咱们殷王府也算是人才济济,说句过分的,就算是王妃真想要对谁做些什么,哪里需要她亲自到场或者出面?你以为躲在府里装太平就没事了?回头若真要有什么事,倒是让别人钻了空子,王妃不在当场,还不是由着别人泼脏水栽赃嫁祸吗?我们连个申辩的机会都没有。”

雪晴怔愣片刻才慢慢反应过来,愕然张了几次嘴却都没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啊,从来也不知道动动脑子!”雪雁恨铁不成钢的用力一点她的脑门,板着脸道,“现在王爷不在京城,真要出了什么事,我们连个帮衬着的人都没有,越是在这个时候,王妃这里就更是要步步为营,半点空子也不能漏给别人去钻,知道了吗?”

“哦!”雪晴闷声应着,鼓着嘴垂下头去。

“行了,你们也别逗她了,王妃身边也就我们几个人,若是人人都工于心计,不是叫王妃心里添堵吗?”长平见她情绪低落就笑着出来打圆场,“好歹还是留一个性子活泛的,解解闷也是好的。”

雪晴闻言立刻展颜,笑嘻嘻的过去抱住她的胳膊晃了起来,对雪雁扬眉挑衅道,“就是就是!我是心肠好,才不跟你们一样整天算计来算计去的。”

几个人都被她逗的忍不住频频发笑,屋子里的气氛融洽又热闹。

伺候着明乐梳妆妥当,外面夕阳西下,已经初见暮色。

“时候不早了,去叫周管家备车吧。”长平看一眼远处的天色,又回头对明乐道,“这个时间宫门应该已经开了,我们恐怕是要迟个一时半刻了。”

“没关系!我们不着急。”明乐无所谓的弯了弯唇角。

雪晴先行一步,去找周管家备车,采薇又取了披风给明乐披上,确认她的妆容打点妥当无甚纰漏一行人就施施然出了们,往大门口走去。

入宫赴宴的行程是早几日就已经定下来的,是以周管家那里也提早就有准备,雪晴只去说了一声,他便立刻命人把打点好的车马拉了出去。

“王妃,属下亲自护送您进宫,随行的侍卫都已经安排好了,请王妃放心。”大门口,赵毅走上前来拱手一礼道。

宋灏一走,这整座殷王府就只为明乐一人存在。

他执意随行明乐也不反对,抬眸看了眼停在前面的一大一小两辆马车,却是说道:“叫侍卫们护送前面的马车带着雪雁和采薇他们先走,你和长平随我走一趟,进宫之前,我要先去一个地方。”

赵毅眼中闪过一丝狐疑的神色,却是没说什么,只就慎重的点头安排下去。

“王——”雪晴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被雪雁一把捂了嘴,硬拉上车。

采薇随后跟上。

明乐则是带着长平上了后面的马车。

前面的马车被重兵护卫着缓缓出了巷子,赵毅匆匆换下身上的侍卫服,另外带了两名心腹一并护卫着明乐乘坐的马车从巷子的另一侧驶出。

**

本来动身就晚,再加上路上又安排了一段小插曲,是以待到明乐的车马抵达宫门天色已经全黑了。

其他各家的马车早在半个时辰之前就已经陆续到了,宫门空旷,只就她一人姗姗来迟。

“见过殷王妃!”守门的侍卫纷纷跪地行礼,一个等在门内预备接应的内侍已经在呵欠连天的打盹,闻言猛地惊醒,迈着小碎步迎过来道,“奴才给王妃请安!柳妃娘娘刚还派人来问过,还因为王妃是有事不来了呢!”

“只是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劳娘娘费心了!”明乐神情淡漠的看他一眼,举步朝候在旁边的软轿走去,“公公久候了,我们走吧!”

“是,请王妃上轿!”那内侍殷勤的急忙跑过去亲自替她打开轿帘,尖着嗓子嚷道,“起轿!”

四个小太监抬着小轿款款而行,清门熟路的连过二道宫门,往内宫方向行去。

这夜七夕,也称女儿节,所以由柳妃提议的这场宫宴就只针对命妇和高门闺秀。

为了应景,这日宫中的景物布置也都与往昔不同,不仅披红挂绿点缀一心,更命内务府准备了千姿百态的花灯悬挂于御花园和各宫内外,就连几处湖泊水塘里也都飘着浅粉色光影朦胧的莲花灯,一眼看去,整座皇宫却是褪去了往日富丽堂皇的外衣,显得格外瑰美多姿。

时值夏日,宴会的场地便直接定在御花园里。

彼时离着正式开宴还有小半个时辰,各家的命妇小姐们或是带着丫鬟游园赏灯猜灯谜,或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谈天的,当然了借机往柳妃身边凑着巴结人的更是络绎不绝。

与之相对,易明心和荣妃、成妃这些人周边就要冷清很多。

“瞧她那不可一世的样子,就好像皇后之位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了一般,当真是不知所谓!”易明心低头摆弄着指甲上新图的丹蔻,语气鄙夷的斜睨一眼湖心亭里被众人拥簇而坐的柳妃。

“现在皇上对她的那个肚子宝贝的就跟什么似的,若是来日她真能诞下皇子,皇上一高兴,真就把皇后之位给了她也为未可知。”荣妃垂眸浅啜一口茶,眉尾上挑,眉目之间也是诸多不屑和鄙夷。

“就凭她?她也配?”易明心闻言不觉的怒上心头,横眉道,“也不看看她是个什么出身,不过是个下等的舞娘,离着下等的娼妓不过就是一步之遥。皇上封她做了妃子,那是抬举她,皇后之位是随便什么人都敢随意染指的吗?这等关乎国体的大事,荣妃你是糊涂了吗?居然也敢做这样的设想?”

皇帝宠幸后宫从来不问出身,但真要涉及到一国皇后的人选,却是万万不能马虎的。

其实不仅是易明心,几乎后宫里的每一个女人都知道——

柳妃,绝对不会被册封为后。

只不过眼下那个女人在这宫里已经俨然摆出一家独大的架势,却是保不准她就是打着直接绕过皇后的位子直登太后宝座的念头,这一点也不奇怪。

“保不准皇上就是高兴呢?”荣妃笑笑,却是故意给她添堵,“在这宫里,能以妃位之尊说动皇上宫廷设宴的——本宫自认为没这个本事,不过妹妹你若是不服气的话,改日倒是可以一试,看看能不能盖过她的风头去。也诚如我方才所言,皇上只是看重她的肚子里的皇嗣,没理由,她一个连孩子都没生下来的后辈能做到的,妹妹你这个已经诞下过皇子的正牌明妃做不来啊?”

她是和易明心一样将柳妃视为眼中钉,但是同样和易明心之间也是针尖对麦芒,从来都是大小争端不断,这些年来都以和对方抬杠给对方添堵视为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内容。

历来宫里的宴会就只有帝后二人可以降旨筹办,现在中宫之位空悬,四妃则是平起平坐,以往易明心都借以育有四皇子而自觉高人一等,但是现在却是这个孩子都还没有生下来的柳妃压过了她的风头。

这些天来她心里本就已经暗恨,但奈何背后母族今时不同往日,叫她不得不夹起尾巴过日子。

这个荣妃,这就是故意的在给她添堵!

“荣妃,我看你就是唯恐天下不乱!”易明心目光一厉,恨恨的抬头看向对面言笑晏晏的荣妃,“怎么着?你这是看不惯她的得意,所以就来挑拨离间,想要借本宫的手借力打力,以便替你除去眼中钉吗?”

“咳——”荣妃闻言,像是惊恐的被茶水呛了一下,慌忙放下茶碗掩嘴咳嗽起来,面有惶恐之色道,“妹妹你可别胡说,谁敢拿皇上眼里的宝贝疙瘩做眼中钉?我说你气是人家平步青云的本事,做什么要拉我下水,给我编排出这么个罪名来?我原也是看你神色郁郁这才过来陪你说上两句话,你说话若再这样含枪带棒的,我可就要避嫌,不要招惹你了!”

荣妃说着,就作势要走。

原以为易明心会拦她,却不曾想易明心只就冷冷一笑便是别过头去看远处灯影摇曳的风景,不再吭声。

荣妃既然已经起身,再要坐下就自觉掉份子,脸上神色略显尴尬的咳嗽一声,然后就高昂着头颅由曲嬷嬷扶着往远处的回廊方向走去。

听闻她的脚步声离开,易明心这才自远处收回目光,冷嗤一声道,“想要拿本宫当枪使?亏她想的出来的!”

“娘娘是不是多想了?荣妃她膝下就只有二公主,就算是挑拨了您和柳妃,最终的好处也不会落到她的头上去。”香雪揣测说道。

“没有好处她就不做了?”易明心冷笑,却是不以为然,“荣妃这种人,本宫与她打了多年的交道,她便是那种自己不好也见不得别人好的!这个虚伪的小人!”

易明心暗骂一声,就把目光从荣妃的背影上移开重新看向湖心亭里被一群人围着笑的花枝乱颤的柳妃,涂了丹蔻的手指一根一根狠狠的掐在掌心里。

香雪不经意的瞥见她眼中突现的一抹厉色,心神一颤,急忙慌张的垂下头去。

**

这边荣妃刚和易明心分了手就正带着曲嬷嬷并两个婢女百无聊赖的逛园子,正在回廊底下读一盏花灯上面的灯谜,身后忽有一阵香风袭来,撩人心神。

“荣妃你的兴致倒是真的,刚刚撩拨的明妃怒火冲天,转身就有这般闲情逸致在这里猜灯谜了?”纪红纱的声音冷漠又带着讥诮,径自走来,直接越过曲嬷嬷等人,毫不客气的抢了荣妃手边碰触的花灯,自己看起来。

因为没有利益冲突,荣妃和她之间平时并无交集,此时她这般盛气凌人的找上门来,却明显就是来者不善。

荣妃心里厌倦,面上却是不显,只就做出一副针锋相对的表情高挑了眉毛回望她,道:“东西可以乱吃,话却是不能乱说,什么叫本宫撩拨了明妃?成妃,在这宫里,血口喷人说闲话的毛病,最是要不得的!”

这纪红纱自恃身份,盛气凌人也不是一两天了,只不过谁都知道她心心念念对宋灏不肯死心,既然明知道她在孝宗那里讨不了好,也就没有人愿意和她纠缠不休。

“本宫初来乍到,谢谢荣妃提醒!”不曾想纪红纱却是欣然受教。

荣妃顿觉有异,心神刚刚一凛,果然就听她话锋一转,继续道,“那么私会外臣互通有无可就要得了?”

荣妃心跳一滞顿时警觉起来,面上却是怒气冲冲质问道,“成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宫和你无冤无仇的,你这是要上门找茬吗?什么私会外臣?什么互通有无?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着就冷哼一身,把头扭向一边。

“有些话,何必要我说的那么明白?”纪红纱随手拨弄一下那个灯笼,唇角笑意冰凉而讽刺,“月前清华宫饮宴那晚你在花园里约见了谁?当时你可没有怕人知道,怎么到了这会儿反要矢口否认了?难道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说了什么犯忌讳的话,所以疑心生暗鬼吗?”

那日清华宫中邀见明乐,因为知道人多眼杂,所以为了不叫人横生是非,荣妃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只就让婢女秋灵去请的明乐。

纪红纱会知道他们见面并不奇怪,但是会言之凿凿的找上她来,就肯定是别有居心。

“哦。你说的那一日啊!”荣妃如释重负的出口气,重新回转身来对上纪红纱的视线道,“本宫不过是和殷王妃一起喝了杯茶,殷王妃不过后宅女眷,妯娌之间说两句话罢了,怎么就成了成妃你口中的私会外臣了,刚才我可真要被你吓死了。”

“皇上和殷王之间的关系你难道不知道?居然非但不自觉避嫌,反而要和易明乐去说什么体己话?”纪红纱却是不信,步步紧逼,言辞犀利,“荣妃,你是什么心思,正当可以瞒过所有人吗?”

“成妃你到底什么意思?”荣妃也被她激起了脾气,不觉的冷了脸,语气也拔高三分,怒然说道,“今天你莫名其妙的找上门来,我姑且也就不和你一般见识,这会儿又不知避讳的一再出言讥讽,真当本宫是软柿子,可以由着你随便拿捏的吗?我可告诉你了,这里是大邺的后宫,而不是你们大兴,本宫不管你在娘家的时候是如何的身份地位受万千宠爱,但是在这里,你我同居妃位之上,本宫又是你的姐姐,资历在你之上,你若再这般无事生非的找麻烦,休怪本宫告到皇上那里,要一个公道!”

“做什么?恼羞成怒吗?”纪红纱却不理会她的怒气,只就死抓着之前的话题不放,“别拿什么资历地位来压我,我不吃这一套,至于你要去皇上那里说什么,尽管去好了。只是到时候别怪本宫不留口的,如果我一旦不小心把你私会那小贱人的事情说出来——”

纪红纱说着却是欲言又止,目光别有深意的侧目看向荣妃。

荣妃脸上的怒意未散,恶狠狠的盯着她,像是词穷。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纪红纱心满意足想要乘胜追击的时候,荣妃却是突然阴冷一笑,也就无所谓起来,挺直了脊背开口:“口德这回事,不提也罢,不如咱们现在就到皇上面前去说一说,看看到底是我私会殷王妃的有罪,还是你心存异志一直惦记着殷王该死!”

荣妃说完,不等纪红纱反应就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拽着她就要往御书房的方向走。

纪红纱被她惊了一跳,连忙用力甩开她的手后退一步,面色狰狞的怒声道,“你这是无中生有,想要构陷于我,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

“什么证据?这种事还需要什么证据?只要皇上信了不就行了!”荣妃高挑了眉毛,紧跟着一步上前又要去拽她。

绿帽子这种事,哪里是需要什么确切的证据的?难道真是要等到捉奸在床了才算数吗?更何况纪红纱入宫之前对宋灏有私本就是孝宗知道的事情。

若是换做别人,孝宗说不定早就找机会将她处置了省心,但只因为她有一个大兴公主的身份,才叫他装聋作哑的不问不提。

上一回是昌珉公主,这一次又是荣妃,她们人人都会往她的痛处上踩!

这些可恶的贱人!

纪红纱下意识的又往后推开一步,避开荣妃抓来的手。

荣妃见她这副防备至深的模样,就快意的大笑起来,道:“怎么?不去了?没事那我可走了!”

说完就得意洋洋的转身,一挥手带着曲嬷嬷等人大摇大摆的离开。

纪红纱站在原地咬牙切齿的看着她故意扭的风姿绰约的身姿,终究还是气不过,对着她的背影冷冷一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打的什么算盘,今晚柳妃若是会有什么事,我看你要如何撇清关系!”

荣妃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

纪红纱已经见识过她的蛮横无礼,心有余悸也不敢过多纠缠,只能生生的把这一口气咽下。

“公主,这些女人之间勾心斗角的事,您何必又要搀和进来?她们之间明枪暗箭狗咬狗,那就让他们去好了。”芸儿满眼忧虑的劝道,“二殿下不是说过,叫您凡事——”

“闭嘴!”纪红纱目色一厉,冷声喝道,“二哥的说过什么,不用你来提醒我,我的事,也轮不到你来管!”

纪浩渊数次来信,都只叫她修心养性,不要招惹是非,以静待时机。

她已经全力压制自己的性子在努力的照搬了,可是却唯独是在和宋灏还有易明乐有关的事情上无法释怀。

她倾心宋灏,可是那人却是冷血无情给了她这样一个下场,更是纵容易明乐那贱丫头鸠占鹊巢,屡次给她难堪。

叫她就那么不声不响的看着那个丫头如鱼得水步步荣华,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甘心的。

“奴婢知错了!”芸儿见她发怒,虽然心里还有话,却是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再触霉头,忙是跪地请罪。

纪红纱看都没有再看她一眼,一转身就进了花园。

芸儿急忙起身去追,主仆两个一前一后很快就在一条小径尽头的灌木后头隐没了踪迹。

**

内侍的软轿把明乐送到御花园的外围,给她指了百花宴的具体方位和过去的路径就先行一步离开。

明乐带着四个丫头沿着花间小路款步而行,连着绕过数座假山屏障,走了好一会儿才间或的能看到一些游走于园间花枝招展的人影。

“刚才过来的路上奴婢问了接送我们的公公,说是在京五品以上官员的家眷几乎全都到齐了。”长平边走边道,“以前林皇后所办的宴会都不曾见到这般盛况,看来所有人都有目共睹,都在蓄势待发,等着这宫里的一阵东风了。”

“林皇后入宫多年无子,后面又和孝宗诸多隔阂,她那个皇位的位子看着守的牢靠,却从不曾真的坐稳过。”明乐说道,脸上表情见惯不怪,“可是柳妃不同,现在她肚里的孩子就是最大的凭仗,但凡眼光长远的,看的都不会是现在的中宫之位上坐着谁,而是将来天子的宝座会有谁承袭。她们会在这个时候就开始未雨绸缪的巴结柳妃,那也是再正行不过的了。”

这一点长平也是深有同感,点了下头就不再言语。

一行人过了一座小花园,刚刚拐上外围的回廊,却刚好是迎着荣妃从对面的拐角处过来。

“王妃,是荣妃娘娘!”雪雁最先看到,立刻小声提醒。

明乐抬眸看去,恰好荣妃也正往这边看过来。

见到明乐,荣妃的唇角就跟着浮现出一丝笑意,脚下步子不停却也不见急躁,只就不徐不缓的迎着走过来。

“奴婢给荣妃娘娘请安!”

“见过殷王妃!”

“免了免了,都起来吧!”荣妃随意的一抬手,便是对明乐笑道,“王妃来了?刚本宫还说呢,怎么在花园里不曾见过你。”

“在这里遇到娘娘,真是好巧。”明乐回她一个笑容,容色之间却也不见多少热络,“我路上有事耽搁了,故而来晚了,不耽误晚上百花宴吧?”

“时候还早着呢,就算再晚一会而也是没关系的。”荣妃道,忽然之间就是目色一凝,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眼斜后方已经只能隐约见一个黑点的湖心亭快速道,“遇到了你了正好,我刚好有话要告诉你。柳妃的胎已经有七个半月了,前两天她身体不适宣了太医诊治,太医说她因为早年腹部受过外伤而留了病根,如今造成宫体压迫,随时都有可能会早产,你心里有个数。”

“那好,我先过去那边和柳妃娘娘招呼一声,荣妃娘娘请便!”明乐略一颔首,容色如常的稍稍往旁边让出去半步,给荣妃腾了地方。

“本宫刚刚在花园里碰脏了裙角,赶着回寝宫更衣,就不陪你了!”荣妃点头,径自错过她身边走了过去。

明乐也不对她过多关注,只就带着几个丫头继续不徐不缓的往前走。

然而听了荣妃的话之后几个丫头的心都不觉提了起来,脸上表情虽然尽量不显,眸底却难免带几分忧色。

“荣妃娘娘这是在暗示什么吧?”走出去一小段距离,采薇忍不住开口问道。

“经过上次的事,柳妃意图脱离王妃掌控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了。”长平说道,却是不曾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就平静的陈述了一个事实。

柳妃的野心越来越大,早就不安于室,上一次因为迫不得已而杀了刘福海替礼王洗罪,但是只看她这近一个月来的态度,却是实打实真正把明乐给恨上了。

众所周知,孝宗对她肚里孩子有多少期盼,如若她想要借此做文章的话——

“不会的!她还要借着肚子里的皇子一步登天来巩固地位,怎么会舍得以此来陷害王妃?”雪晴想了想,斩钉截铁道。

“你的话虽然不无道理,可是反过来想想,在这件事上却也并非就得要一命换一命才能成事的。”长平说道,直切要害,“如果她真的有此意图,她的孩子不一定需要有事,只要能够确保坐实了王妃意图对她不利的罪名即可!”

无论如何柳妃都一定会保证她自己能够顺利生下孩子,而至于其中要不要出现一些外人眼中所谓的“意外”——

几个丫头想来,不觉得都心里隐隐发凉。

长平很是全面的分析了一下,见到明乐一直沉默不语,就侧目看向她道:“王妃觉得太医诊出柳妃有可能早产的消息是不是真的确有其事?”

“难道你怀疑是荣妃骗了王妃?”雪雁皱眉,接口问道。

“荣妃娘娘说谎的可能不大,但太医就未必了。”长平却是摇头,“现在在这宫里已经是柳妃一家独大,她要编排太医说出点什么,也不足为奇!”

柳妃这个女人,阴险毒辣,叫人防不胜防。

几个丫头想来都是心里难安,逐渐的便开始愁眉不展。

“都不要多想了,不管柳妃是不是真的有早产的迹象,今天所有事情的症结也不会在她身上。”到了这时明乐才慢慢的开口,淡淡说道,“不过总之一会儿见了面,你们都离她远一点就是了,这一身骚还是少惹为妙。”

她的语气笃定,几个丫头深信不疑,虽然不明就里,心里却是安定下来,不再胡思乱想。

“是!王妃!奴婢们记下了!”几人齐齐应道。

“嗯!”明乐满意的略一点头,脚下稍稍加快了步伐往那湖边走去。

柳妃是个什么人,没人会比她更清楚,那个女人不惜一切往上爬的野心与彭修可谓旗鼓相当,而现在,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她一步登天的筹码,她怎么可能拿自己的肚子来冒险?

诚然,她处心积虑谋算自己的苦心也不会搁置,只不过却是借别人的手罢了!

这些话明乐并没有细说,转眼穿过花圃,前面就已经到了天庆湖的岸边。

天庆湖是宫里最大的一处人工湖泊,为了美观起见,湖泊周边从五个不同的方位分别修建了九曲十八弯的栈桥,往湖心方向修建了五座风格迥异的凉亭,可供后妃赏景游玩之用。

这一日整个天庆湖周边也是装点一新,从栈桥沿线到亭子里,都挂了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花灯妆点,一眼看去,曲桥妖娆,灯火阑珊,五座凉亭便像是湖面上的五颗明珠,耀眼夺目。

一个月前当朝储君才在这里魂归黄泉,转眼之间,这宫里又是盛世繁华,一片清歌的喜庆气氛。

这世道有多薄凉,这宫廷有多冷血,在这里就可见一斑。

明乐在栈桥的出口处驻足片刻,看着写对岸曾经命案发生的方向讽刺的勾了勾唇角。

“王妃,走吧!”长平提醒道。

“嗯!”明乐回过神来,举步朝沿着曲折的栈桥往湖心岛走去。

柳妃傍晚时分就来了,选了五座亭子里头位置最好的一座赏景,此时陪侍在侧的,是她曾经寄居的兵部尚书李成玉家的夫人和小姐,再就是平阳侯府的孙氏和昌珉公主。

几个人围着石桌作成一圈,说说笑笑其乐融融,加上各家的侍婢丫鬟,就将那亭子里头挤得满满的,一眼看去人影重叠,却也分不出个主次来。

明乐来的稍晚,因为花园里开宴的时辰快到了,不知道谁提了一句,柳妃就由宫婢搀扶着起身,带着一众人从亭子里出来。

“哟,是殷王妃到了!”见到明乐迎面过来,柳妃便是止了步子,笑道。

“好像我来的不是时候呢!”明乐的眼眸弯起,不避不让的也是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前面马上就要开宴了,娘娘正要过去主持,殷王妃倒是真的会赶时间。”昌珉公主冷冷说道,开口就语气不善。

“殷王不在京中,王妃一个人打理府中一切的大小事务,忙的很,来迟片刻也情有可原。”柳妃打圆场道,顿了一下又补充,“再说了,反正还没有开宴,殷王妃这个时候到了也算是正相当。”

“那是娘娘宽宏,就见不得有些人不自觉。”昌珉公主不依不饶,冷嘲热讽。

孙氏见她如此这般不给柳妃面子,有意想要劝诫,但是犹豫半天,终究还是没吭声,漠然垂下头去视而不见。

明乐也不和她们婆媳计较,只就把目光驻留在柳妃高高隆起的肚皮上,笑道:“月余不见,娘娘的肚子又见大了些,小皇子当是快要出世了吧?”

“快了,已经七个多月了。”柳妃垂眸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眼神温柔满足又充满期待。

“娘娘,开宴的时辰就快到了,还是先过去吧,有什么话,一会儿席上再说不迟。”旁边李夫人轻声的提醒,说着就殷勤的递出手去。

“嗯,也好!”柳妃看一眼远处的天色,点点头,然后就势扶了她的手,举步朝前走去。

明乐看一眼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双手,眸子里笑意一闪而逝。

这栈道上面曲桥的桥面并不很宽,只能容两人并行,李氏扶着柳妃,虽然错后她身边半步,但已经不容第三人与他们并驾齐驱。

柳妃先声夺人的率先往前走,哪怕是只看在她肚子的份上明乐也不能和她抢路,于是侧身往旁边避开,让她先行。

昌珉公主冷哼一声,急忙跟着抢上去一步,紧随其后,占了第二排的位置。

孙氏对明乐也是没什么好脸色,脸一沉也目不斜视的跟着昌珉公主走了过去。

这样一来倒是把明乐和李小姐落在了最后面。

李小姐脸色略有几分尴尬的对明乐屈膝一福,道,“王妃先请!”

“好!”明乐微微一笑,并不与她计较,举步跟上。

虽未随行的婢女众多,一群人浩浩荡荡,在桥面上拉开了很长的一条人龙。

明乐跟着前面柳妃等人的步子慢慢的走,时而打量着沿途的风景,眼见着过了半边栈道,明乐提了裙子刚要随着前面的人拐过一处弯道,背后突然被人猛地重力一推,一个不稳往前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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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章 又是一条人命

“啊——”走在后面的侍女、宫婢集体的花容失色掩嘴惊呼。

“王妃!”雪雁面上表情一紧的同时已经迅速出手一把扣住明乐的手腕闪身过去挡在了栅栏边上,用力一拉将她往后甩了出去,刚刚好被随后扑过来的雪晴扶住。

而在把明乐推出去的同时,自是对她自身产生了一股不小的反冲力。

借着这股力气一冲,雪雁的身子瞬时朝栏杆外面的湖面跌了出去。

此处正是这栈桥之上弯路最为复杂曲折的一处,短短三丈之内七八处拐弯。

雪雁跌出去的地方,恰是接连两处拐角的契合处。

她的身子被大力的往外一甩,可能是因为受到冲击过大的缘故,竟是没有直接落水,而是好巧不巧的刚好撞到前面紧邻着的拐角处正在行过的几个人。

更不凑巧的是,前面早明乐一步走在前头的恰是昌珉公主和孙氏几个。

因为事出突然,雪雁的应变能力又是奇快,从明乐被推到雪雁撞人不过发生在一瞬间。

离的稍远的人就只听见连着噗通几声,水花四溅,转眼已经有七八个人从桥上落水。

“有人落水了!救命!救命啊!”

桥面上瞬时乱成一片,无数的侍女、宫婢惊呼惨叫。

云霓木楞楞的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突然落空的双手,整张脸都白了——

她刚刚还扶着公主的,公主落水了?

云霓受惊过度,连呼救都忘了。

柳妃惊魂未定的转身看来,见到栈桥上混乱一片的场面,脸上也闪过几分惊慌的情绪,略一失神,忙是焦急喝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救人?”

水里的几个人,浮浮沉沉,有人呛水惊呼,有人手脚并用胡乱的踢腾。

得了柳妃的命令,桥上有会水的一名宫婢和两位嬷嬷这次扑入水中救人。

而一直呆若木鸡的云霓也是到了这会儿才如梦初醒,哇的大哭起来,尖叫道,“快救我家公主!我家公主落水了!”

柳妃闻言,身子不觉一晃,忙是指着湖面大喊道,“先救昌珉!先就昌珉公主!”

方才因为桥上人流密集,加上雪雁,昌珉公主及孙氏、云裳还有张嬷嬷几个,水里胡乱的扑腾的一共有八个人,再加上已经入夜,视物不清,虽然听到柳妃嚷着要先救昌珉公主,一时之间也不好分辨。

两个下水救人的嬷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拉上来一个瞧着像昌珉公主的,待到桥上的人帮着把人扶上来,却发现却是已经晕死过去的云裳。

整个桥上一片混乱,远处的岸边上许多的命妇千金也都闻讯聚拢过来。

好在是周围负责巡逻、布置的侍卫和太监不少,听闻有人落水,立刻就有人赶过来帮忙。

整个天庆湖上乱糟糟的炸开了锅,哭喊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最后在赶过来的侍卫、太监的协助下总算是把落水的几人都捞了上来。

虽然已经七月初的天气,但入夜之后湖水还是很有些凉意的。

昌珉公主被两个嬷嬷从水里递送出来时,人已经是半昏迷状态,灌了不少的水,刚一上岸就五脏六腑翻腾,大吐了起来。

“公主,公主你怎么样了?”张嬷嬷和孙氏两个围着她惊慌失措的大声叫嚷。

昌珉公主按着胸口吐了一阵,然后就抱住双肩瑟瑟的抖了起来,喃喃念道,“冷!好冷!”

“赶紧的,拿干衣服来!”柳妃挤开人群疾步走过来,一脸的忧色。

这会儿要回去取衣服已经来不及,立刻就有两个宫婢脱了自己外面的衫子,先送过去给昌珉公主披上。

昌珉公主裹着衣服,还是牙齿打颤瑟瑟发抖。

“公主的脸色看着不对,来人,快去请太医!”柳妃皱眉,连忙吩咐壁珠。

“是!娘娘!”壁珠领命,排开人群就往岸边的方向跑去。

孙氏和张嬷嬷两个也湿成了落汤鸡,都不敢近昌珉公主的身,只能由身上干爽的云霓抱着她暂时用身体帮她取暖。

可是昌珉公主被她抱着,身子还抖的跟筛子似的,不住打颤。

张嬷嬷在旁边看着,心疼的落泪。

“夜里风凉,不能在这里呆着,快来人,先把昌珉公主扶到本宫的寝宫去,怎么也得先把试衣服换下来。”柳妃左右看了看,叫过来几名宫婢帮忙。

这时云霓却云霓突然一咬牙,满面怒色的霍的扭头向明乐身边也浑身湿漉漉狼狈异常的雪雁看去,厉声道,“刚才就是你撞了公主,把公主推下水的!”

云霓此言一出,无数道锐利的视线就齐刷刷的朝雪雁射去。

“娘娘!”雪雁一脸的惊恐,急忙要要对着柳妃的方向跪下去,告饶道,“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只是看到我家王妃要跌倒,扶了一把,可是——可是不知道怎的——”

雪雁说着,就满脸惶恐的对柳妃磕头道,“奴婢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娘娘恕罪!”

因为背后那人推明乐用的力气很大,所以雪雁适才去拉明乐的时候所受的反弹力自然也不会小。

这样的一股冲力,若是放在旁的丫头身上,必然无法驾驭,而于暗卫出身的雪雁而言,却还是有机会化解。

但是在确保明乐无恙的同时,雪雁却是故意放松了身体,任由自己被甩飞出去,更是在身子悬空砸出去同时有意的转变了一下方向,堪堪好——

就是撞在了昌珉公主和孙氏那几人身上。

云霓把矛头直指云霓,孙氏和张嬷嬷等人立马就同仇敌忾的杀过来。

“我家公主万金之躯,是你一句恕罪就能抵偿的吗?”张嬷嬷目露凶光,猛地抬手指向雪雁,怒声道,“来人,你们还不把这个意图伤害公主的贱婢拖下去?”

昌珉公主虽然金尊玉贵,但在这里却是万轮不到张嬷嬷一个奴才来发号施令的。

侍卫们自然是没有动作的。

这个时候,明乐若是要站出来维护雪雁,自然可以反将一军。

但是出乎意料,她却一语不发,只就目光微愣平静的看着立于斜对面的柳妃。

她的目光并没有多凌厉,但就是有一种无形的气势从上到下压下来,让柳妃心里一揪。

柳妃的脸色微微一变,然后就自然而然的岔开话题道,“昌珉公主的身子要紧,你们几个过去帮忙,先把公主从这桥上扶下去。”

“是,娘娘!”碧玉应道,带着流云宫里的几个二等宫女上前,帮着把昌珉公主从地上扶起来。

昌珉公主苍白着一张脸,好像一直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被人扶着刚一起身,就是脚下一软,险些再度跌倒。

好在是两边胳膊都被侍婢架着,这才得意靠在侍婢身上支撑重量。

昌珉公主落水可以说是意外,但偏偏这事儿和易明乐那小贱人的丫头扯上关系,事情怎么可能那么简单?

孙氏咬牙切齿,眼见着昌珉公主虚弱不堪,顿时怒火中烧,提着水淋淋的衣裙就气势汹汹的朝明乐扑了过去,动作之快,叫人瞠目结舌。

扬手一个巴掌下去——

却是采薇早有准备,早一刻闪身往明乐跟前一挡,结结实实的被她打了一记耳光,嘴角立刻就有鲜血溢出来。

“采薇!”雪晴低呼一声,一把将采薇扶住,才要还手打回去,却是长平暗暗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递给她一个不可的眼神。

孙氏的这一巴掌对柳妃而言不能算是太过突然,只是她故意没管罢了。

但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下去,眼前的场面霎时一寂,气温都几乎立刻降到了冰点以下。

“你这个蛇蝎心肠的贱人,你就这么见不得我们彭家人好吗?”孙氏正在气头上,所有的理智烟消云散,歇斯底里的对着明乐大声骂道,“明知道昌珉怀着身子,还要叫你的丫头施这样的毒手?你就不怕天打雷劈遭报应吗?”

天打雷劈?

报应?

听着孙氏这般义正词严的指控,明乐突然就忍不住的想要发笑。

什么叫报应?什么叫天打雷劈?

亏得这孙氏还能这样理直气壮的站出来嚷嚷,他们彭家人都还没有被天雷劈散,居然还敢跑到她的面前来质问叫嚣?

不过眼下她虽然有一万个理由可以让孙氏无言以对,却是不屑于和她这疯狗一般的妇人为伍的自贬身份的。

“瞧彭夫人您这话说的,却不知道本王妃和你们彭家有什么深仇大恨吗?怎么就叫我宁要受天打雷劈也见不得你们好了?”明乐闻言,不过四两拨千斤的微微一笑,淡淡的反问。

“这还用说?你当然是为——”孙氏脱口道,话到一半却被她眸子里冰冷的笑意震住,生生把后半句话给咽了下去!

易明澜会对他们彭家恨之入骨自然是有理由的,可是那件事,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当众说出来的,否则她整个平阳侯府的声誉会毁于一旦不说,保不准这个丫头发起狠来再去皇上那里告上一状,后果就更是不堪设想了。

一口气憋在胸口散布出去,孙氏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恨恨的瞪了明乐一眼,提高了嗓门道,“我不跟你费嘴皮子,刚才这事儿分明就是你授意这个丫头做的,如果不是你暗中指使,怎么那么巧这桥上那么多人她不撞,非得要撞了昌珉公主?今天当着柳妃娘娘的面,你休想糊弄过去,定要给我们平阳侯府一个交代不可。”

话虽这样说,但是面对明乐时候她还是本能的心虚,所以在气势上就不觉弱下去几分,很有几分强辩之嫌疑。

“交代?我看还是你先给我一个交代比较好!”明乐冷笑,却是越过她去,直接看向稍远地方的柳妃,字字冰冷道:“柳妃娘娘,今日这宫中百花宴是你主事,我和彭夫人都是你的客人,所以我不得不先问你一句,孙氏这野蛮刁妇当众对殷王妃不敬,你要不要管?”

明乐说完,也不等柳妃反应,便是话锋一转,重新看向孙氏道,“再或者,只由本王妃自己做私务了结便罢!”

柳妃语塞,张了张嘴却是没能说出话来。

孙氏被她冰冷的目光盯着,顿时就心惊肉跳起来,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时候孙氏才后怕的想起来——

这个丫头今非昔比,已经不再是曾经寄居在她府上那个任人搓扁揉圆的木讷的小女孩儿了,而已经是高居一品的堂堂殷王妃。

方才众目睽睽,是她公然对殷王妃挥手相向。

“你不要转移话题,分明是你叫这丫头——”勉强提起一口气,孙氏梗着脖子大声叫嚣。

其实审时度势,她不是不知道现在应该伏低做小的赔罪以争取大事化小。

但是若要她在这个死丫头面前屈膝赔礼,她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身段儿来的。

柳妃本还犹豫着想要站出来打个圆场,这会儿愣是被孙氏态度把将要出口的话给压了下去。

“彭夫人对殷王妃失礼,视为大不敬!”柳妃说道,心里斟酌着要如何惩处。

孙氏闻言,终于慌了,仓皇回头对她跪下,语无伦次道,“娘娘,臣妇——臣妇只是一时情急,我——”

“王妃,你看这——”柳妃面有难色的朝明乐看去,说着也不等明乐首肯,就是幽幽一叹道,“念在彭夫人也落水受了惊吓的份上,王妃就当是给本宫几分薄面,毕竟今日的晚宴是由本宫发起——不如——”

“娘娘开口,我何时有驳了你面子的时候?”明乐弯唇一笑,眼底笑容却是别有深意。

柳妃心头一紧,不由的用力捏紧手里帕子。

孙氏闻言,心里刚好松一口气,却听得身后明乐的声音不徐不缓的飘来道,“那就从轻发落,只给她二十个板子长长记性好了。”

孙氏现如今的身体不好,二十个板子也够她受的了。

柳妃虽然和孙氏之间没什么交集,但心里谋算着,却还想替她周旋一二。

然则明乐根本就不给她开口的余地,紧跟着已经对她问道,“都说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如今宫里中宫之位空悬,我这样擅自做主请判了,不知道可会连累娘娘被人质疑有失公允?”

君权神授,尊卑有别,历来大不敬都被判的极重,按照常理来说,明乐只要求给孙氏二十个板子,已经算是从轻发落了。

柳妃的脸色一僵,胸口被一口气顶着难受的紧,犹豫着终究还是没敢再吭声,只就沉了脸对旁边内侍吩咐道,“拖下去!”

“娘娘!”孙氏凄声一嚷,下一刻已经被两名内侍架着往岸边的方向拖去。

“娘娘,臣妇知错了,我知道错了。”孙氏一着急,眼见着柳妃已经准备袖口旁观,无计可施之下,眼见着要从昌珉公主旁边擦身而过的瞬间突然用尽全力挣脱两名内侍的钳制,扑倒在昌珉公主脚边,抱着她的小腿哭求道,“昌珉!昌珉你替我说句话啊?让娘娘高抬贵手!”

彼时昌珉公主因为过度虚弱,自顾犹且不暇,如何还能顾的上她,身子被她这样一扑,即使两边有人搀扶着也还是虚晃了一下,死咬着下唇,脸色更显的苍白,额上大滴大滴的冷汗不住的往下滴。

方才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孙氏和明乐身上,却是把她给忽视了,这会儿才是骤然发现她脸色已经是急剧隐忍的痛苦之色。

孙氏仰头看着她的脸,不觉的愣在当场,僵硬了好一会儿,突然隐隐觉得抱住她小腿的双手上似是沾染了什么温热粘稠的东西。

这种东西的感觉并不陌生。

孙氏突然打了个寒战,屏住呼吸一寸一寸的垂眸往她脚边看去。

旁边扶着昌珉公主的云霓见她神色有异,也下意识循着她的视线看去。

下一刻,却是花容失色的指着昌珉公主脚下的桥石惊呼道,“血!这里有好多血!”

柳妃闻言,立刻拨开跟前的两名宫婢挤过去,紧跟着却是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的护住自己的腹部连连后退。

昌珉公主的衣裙全湿粘在身上,血色从两腿中间部分的衣料上往外延伸渲染成一片,此时她脚边不知何时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色湖泊,更有滴滴答答的血水从桥石一侧滚落湖中。

“啊——”孙氏擎着两手鲜血失声惊叫。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这一声尖叫刺激到了,昌珉公主本就已经支撑的极为辛苦的神智突然就在瞬间彻底溃散,身子一软倒在两边侍婢的臂弯里。

“快!快把公主扶上岸,请太医!快去请太医!”柳妃护着自己的肚子心有余悸,她身边的李夫人急忙帮着吩咐。

张嬷嬷和云霓等着都被昌珉公主脚边血腥的场面吓到,闻言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的帮着宫里的嬷嬷宫婢一起把昌珉公主抬着往岸上去了。

柳妃暗暗咬着下唇,护着自己的肚子,脸色微微泛白,似乎是由昌珉公主的处境联想到自己肚里的孩子,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是你!”眼见着昌珉公主被人抬走,孙氏跌在地上木楞了半天,突然眼神一厉又抬手一指,朝明乐看过去,凄声嚷道:“你还敢说不是故意的?分明就是你暗中使坏,推了昌珉入水!”

这个丫头因为易明澜和浩心的死一直耿耿于怀,如果不是她故意使坏,怎么那么巧昌珉公主会被她的丫头撞到水里?

看着桥面上残留的一堆血迹,孙氏心里突然就无比的绝望,绝望之余瞳中颜色就变为惊恐——

恍惚间她似是又再看到那日易明澜死前愤恨疯狂的目光和声声泣血的诅咒!

她要自己彭家断子绝孙,要彭修不得好死的!

虽然以前她对鬼神之事并不全信,可是这几年来他们府上发生的一切却似乎都在无形中一点一点逐渐印证出了这样一个可怕的结果,先是易明真作祟,让彭修的后院数年间无一所出,然后又是易明真自己小产失了孩子,好不容易把易明清接进了府,最后孩子还是没能保住。

而现在,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昌珉公主身上,本以为昌珉公主是皇室贵女,得天独厚,可是难道就连天下显贵第一的皇室之女也保不住她们彭家的血脉吗?

易明澜那个贱人,她得是有多恨?又是有多狠?

这样想着,孙氏整个人游魂一般突然就丧失了所有的力气,呆呆的瘫坐下去。

柳妃魂不守舍的艰难说道,“我想大概只是个意外吧!”

孙氏已经没了力气再争辩什么,一心只想等着结果知道昌珉公主的那个肚子还保不保得住。

可是流了这多的血,十有八九是悬了。

柳妃说着,就用力握住李夫人的手转身上岸。

“意外?我是人为才对!”冷不防背后忽而传来明乐清冷雪亮的声音,语音清脆,掷地有声。

柳妃和李夫人俱是神色一敛,皱眉朝她看去。

“殷王妃何出此言?”李夫人狐疑问道。

“我的丫头为了救我而撞了昌珉公主入水的确是身不由己,实属意外。”明乐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说话间猛地回头看向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立在后面的李家小姐李云瑶,厉声道,“可是我会险些摔倒,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推了我的!”

李云瑶的身子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颤,神情慌乱的抬头对上她的视线。

明乐嘴角带一丝讥诮的冷笑,默然不语的看着她。

李云瑶的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要辩解或是说些什么,但是被她用这样一种“你就是凶手”的赤luo的目光盯着,心里只就一阵一阵的发虚,根本说不出话来。

“殷王妃!”李夫人看在眼里,急忙把柳妃交给别人,快步走过来,将女儿护在身边,然后进退有度的对着明乐屈膝一福,陪了笑脸道,“王妃这是何意?瑶儿她胆子小,经不起吓的,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吗?”明乐反问,“那尚书夫人的意思就是本王妃为了推卸责任而故意说谎了?”

“臣妇不敢!”李夫人连忙摆手,有了孙氏的前车之鉴,她却是不敢在明乐跟前留下哪怕只是一句话的把柄。

“王妃说有人推了您,自然就应该是有人真的推了您的。”李夫人说道,“可是方才走在您后面的人那么多,总不见得就是瑶儿啊!”

这位殷王妃并不好糊弄,方才她若是忍气吞声,等离了这座桥上再把事情拿出来说,那么他们大可以推掉,毕竟方才事发之时桥上一片混乱,等下了桥,谁知道之前走在她后面的到底是什么人?

退一步讲,就是明乐自己确定后面跟着一个李云瑶,那么到时候时过境迁,她们若是一定矢口否认,再有柳妃娘娘在旁边敲边鼓,这个哑巴亏也只能由她易明乐担下了。

可偏偏这个丫头会在这个时候就找茬发难,李夫人甚至怀疑她刚才一直站在原地寸步未动,就是为了把李云瑶一直挡在身后,叫她们无从开脱的。

“母亲,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到了李夫人身边,李云瑶才敢委屈的落下泪来,一边拈了帕子去擦,一边记得跺脚,抓着李夫人的手解释。

“王妃,瑶儿她是一手教养出来的,一向都循规蹈矩,她不会说谎的!”李氏把李云瑶揽在怀里,一边轻拍着她的后背聊作安慰,一边神色一厉,忽而扭头看向后面跟在李云瑶身边的两名青衣小婢,声色俱厉的质问道,“方才你们也都跟在随着小姐走在王妃的后头,可有谁看到是谁推了王妃的?”

两个侍婢一阵瑟缩,偷偷拿眼角的余光打量她。

李夫人一道凌厉的视线横过去。

“夫人饶命!”其中年纪较长的侍婢突然腿一软扑倒在地,不住的磕头道,“是奴婢不好!方才拐弯的时候奴婢不小心被裙子绊了脚,一时站不稳就往前扑了去,不曾想闪避不及,刚好就撞在了殷王妃身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如果真是因为被裙子绊住而扑到,那么在撞到明乐的同时,她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全身而退又安然无恙的站稳了退回去。

而且明乐的感知能力何等敏锐,如何分辩不出对自己出手的人到底是无意间的碰撞还是早有预谋的推了她的?

其实她若真的要防,这些人想要近她的身都难,只不过她也需要这些人出手来兴风作浪,故而就顺手推舟罢了。

当时后面的人分明就是算好了从哪个角度推她能让她刚好可以撞上昌珉公主,她不闪不躲,本来是想将计就计的,横竖不过就是一出苦肉计罢了,只是雪雁不忍见她落水所以就临时起意拉开了她,代替她完成后面的事,送了昌珉公主一程罢了。

此时这李夫人主仆演的不过另一处戏,名字再也熟悉不过——

弃车保帅!

“敢冲撞我们王妃的确是该死!”雪晴冷哼一声,神情倨傲,说着就是眨眨眼一脸好奇的看向靠在李夫人怀里嘤嘤哭泣的李云瑶道,“我记得一路上,李小姐的两个丫头都是一左一右扶着她的,李家小姐真是好心肠,还会替自己的奴婢遮掩开脱,遇到李小姐这样的主子,真是难得。”

雪晴的态度纯真而自然,明明是绵里藏针的话,却是叫人连辩驳都会觉得是欲盖弥彰般反而显得刻意了。

“母亲,我——”李云瑶抬起头,泪水连连的看着李夫人。

李夫人心里暗恨,面上却是不敢显露,只能陪着笑脸继续道歉,“这孩子心肠软,平日里连只小猫小狗都看在眼里,何况这两个丫头又是跟了她多年的。”

李夫人说着,忽而语气一厉,对李云瑶道,“我平时教导你多少次了?你心善自是好的,也要分得清利害轻重,今日居然差点包庇这个丫头任她闯下弥天大祸?”

“母亲,是女儿一时疏忽,女儿错了。”李云瑶急忙跪下,哀哀说道。

看着几个人唱作俱佳,明乐也懒得拆穿,只就冷冷的看着不置一词。

李夫人哪肯放过这样的机会,立刻就是横眉怒目对自己身边的婆子喝道,“把这个贱蹄子先给我带回府去处置了,让她不长眼,竟敢在柳妃娘娘设宴的大好时候冲撞贵人,还险些酿成大祸。”

“是,夫人!”两个婆子立刻领命上前,架着哭的全身虚软的小丫头先往岸边走去。

横竖不过是一只代罪羔羊,至于回了李府之后,这个丫头到底会不会真的被处置,明乐却是不关心的。

“好了好了,既然误会都已经说明白了,这事儿也就算了,况且李小姐也吓坏了,算是受了惩罚了。”柳妃出一口气,倦怠的抬手捏了捏眉心。

“还不谢过柳妃娘娘?”李夫人板着脸,对李云瑶小声提醒。

“臣女谢柳妃娘娘的不责之恩!”李云瑶会意,立刻就要叩首谢恩。

不曾想一直冷眼旁边的明乐却是忽而笑了一声道,语气微凉道:“李小姐的这声谢似乎还是道的早了一些。”

李云瑶一个头叩下去一半,闻言便是身子一僵,保持着半伏地的姿势卡在了那里。

李夫人的脸色变了变,皱眉又再看向明乐,明乐也不避讳她,转身款步朝着柳妃的方向走去,经过孙氏身边的时候才又再次开口,慢悠悠道,“昌珉公主肚子里怀着的可是平阳侯一脉的帐子嫡孙,平阳侯是国之栋梁,陛下的左膀右臂,整个平阳侯府上下对公主这一胎有多看重可想而知,尚书夫人和李小姐与其急着谢恩,不如趁机求神拜佛,先替昌珉公主祈福,保佑她腹中胎儿可以平安无事吧。否则若是平阳侯追究下来,这责任未必就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侍婢能够担待下来的了。”

彭修是什么人,李夫人和李云瑶都一清二楚。

此时想来便不觉后怕的出了一身冷汗,母女俩的脸色都难看几分,下意识的朝神情恍惚坦然在地的孙氏看去。

而孙氏虽然心神不宁,方才明乐和李家母女之间的争执也是听的清清楚楚。

虽然李夫人已经推了个丫头出来认罪受罚,但孙氏又岂是用一个丫头就能打发的了的?

诚如明乐所言,昌珉公主肚子里的是她平阳侯府一脉的帐子嫡孙,若是有什么闪失,断不是李家的一个丫头就能抵消的!

是以此刻孙氏看向这母女二人的目光就完全是看待杀孙仇人那般凶悍狠辣的神情。

李夫人的喉头发涩,干吞了口口水,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明乐已经走到柳妃身边,顺理成章的扶了她的一只手臂,微笑道,“娘娘,昌珉公主的状况似乎是不大好,娘娘应该去看看了。至于处置彭夫人的事么——娘娘现在有孕在身,为了小皇子着想,还是不宜亲自观刑的!”

言罢,就是执了柳妃的手,扶着她往岸上走去。

她当机立断不会吃李氏母女的亏只是其一,这并不代表着会就此忘了孙氏这一茬儿。

孙氏本来才怒焰滔天,闻言登时就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而柳妃则是被明乐言语之间的各种暗示搅的心里七上八下,根本无暇分神他顾,只就牵线木偶一般被她引着往前走。

见她不持反对意见,侍卫们就一拥而上,架了孙氏下去打板子。

“你们不能打我!我儿子是平阳侯,昌珉公主是我媳妇,你们不能打我!”孙氏惊慌失措的大声叫嚷,还是被强行拖了下去。

明乐神色从容的听着她声声凄厉的咒骂声,不过莞尔——

这三十个板子,只是做你曾经对我棍棒相迎的利息罢了,后面还有你溺杀浩心的仇,我也马上就要和你彻底清算了!

看着明乐和柳妃两个走出一段距离,李云瑶忐忑的回头拽了一把李夫人的衣裙,声音虚脱般颤抖道,“母亲,我们——”

李夫人目光一闪,急忙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又过片刻,待到明乐她们走的更远了些才把全身虚软的李云瑶扶起来,弯身替她整理好裙裾,神色凝重的叮嘱道,“不用怕,柳妃娘娘和我们同坐在一条船上,回头若是再有人查问,你就一口咬定了刚才的那番话即可,其余的,多一个字也不用说,为娘的会替你周旋。”

“嗯!女儿明白!”李云瑶顺从的点点头,抬头再看着柳妃和明乐的背影心里还是发虚,为了调整状态,她暗暗用力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疼痛之余总算是稍微冷静下来几分。

“走吧!”李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

李云瑶颔首,母女两个也相携往岸边跟去。

**

流云宫。

昌珉公主被暂时安置在柳妃这里,太医院这日当值的几位太医一并都被请了来,林院使、柳太医,并着另外两位资历较浅的郭太医和张太医齐聚一堂,都在里面替她保胎。

整个流云宫里里外外宫婢们往来奔走,一盆一盆的热水被端进去,不多时就变成触目惊心的血水被端出来。

出了这样的事情,晚上的百花宴自然也就只能取消。

柳妃带着一众嫔妃,命妇在寝殿外面的花厅里心浮气躁的等着,而一众未曾出阁的千金小姐们得被安排去了另外一处偏殿暂候。

大家都是过来人,其实根本不用等到太医确诊,只看这么多的血,在座的就都心里有数——

昌珉公主的这一胎,怕是够呛能够保得住了。

“阿弥陀佛,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情了,本来以为这宫里今晚总算是能拨开云雾见青天了——唉!”荣妃眉头紧皱,捏着帕子一声叹息。

柳妃死沉着一张脸,本来就已经是胸中郁结难舒,闻言脸色更是暗沉几分,不悦的侧目朝她看去道,“姐姐慎言,这个时候还是静待太医的消息好!”

“就是啊,荣妃你说话怎么也不知道忌讳?”易明心手里端着茶碗,轻轻的拿碗盖抹了一下杯中漂浮的茶叶,语带讥诮,“柳妃肚子里还怀着龙种呢,皇上有多看重她这一胎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今天把昌珉接到寝宫来给太医医治是善心有加,你说话前还是多思量思量的好。”

说着就仿佛挑衅一般,抬手右手小指上的黄金指套竖于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柳妃怀孕,偏生昌珉公主出了这样的事还被搬到她的寝宫里来,这本身就是件忌讳添堵的事儿,之前若不是因为明乐一再相逼让她乱了分寸,她也不会把昌珉公主安排在这里,现在只要想想就觉得晦气。

柳妃闻言,整张脸上的表情虽然极力为耻,但都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死捏着掌心心里暗暗咒骂——

这两个贱人,终有一日,她会叫她们好看!

这里易明心和荣妃你一言我一语斗的正是欢畅的时候,外面孙氏就一瘸一拐的被郑妈妈等人搀扶进来。

上一次种病之后她的身子骨本来就已经大不如前,今天又再结结实实的二十个板子下去,已然是又再下去了半条命!

刚被打完了板子,她本来已经是无多余的体力支撑了,但奈何心里还是惦记着昌珉公主肚里孩子,于是就还是硬撑着叫人扶着过来了。

“臣妇给各位娘娘请安!”孙氏咬着牙,略一弯身,就疼的龇牙咧嘴,下半身就好像是没了骨头一般要往地上滑。

“彭夫人你有伤在身,就不要多礼了。”柳妃皱眉,隔着老远虚扶了一把。

她自己也是心烦意乱,根本没有心思搭理孙氏,但是碍着众人在场,又不得不维持风度,便是对宫婢吩咐道,“去找个软一点的垫子来,给彭夫人赐坐!”

“是,娘娘!”宫婢领命去了旁边的暖阁。

“臣妇谢娘娘恩典!”孙氏气息奄奄道,大半个身子都靠在郑妈妈身上,一动也不敢再多动。

那宫婢去了片刻就抱了一大一小两个软垫出来,找了把椅子铺设好,刚好过来帮忙扶孙氏过去坐,后面的寝殿里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柳妃精神一震,第一个从椅子上站起来,孙氏也立刻打起精神循声望去,果然就见两手是血的林院使神情紧绷的从里面快不出来。

孙氏见状,心里头已经凉了一截。

“林院使,昌珉她如何了?”柳妃急切问道,闻见他身上浓厚的血腥味就忍不住捂着嘴往旁边偏过头去,几欲作呕。

“娘娘,微臣听闻为了娘娘生产陛下已经提前预备了稳婆在您宫里随时待命,可否请娘娘将人请来,暂时借微臣一用?”林院使焦急道,“昌珉公主她有大出血的迹象,今日主治妇科的江太医刚好不在,微臣恐有万一,所以还是请稳婆过来比较保险一点。”

“哦,好!”柳妃怔了怔,回过神来忙是吩咐人去后面请稳婆。

孙氏在旁边听的,眼前一阵一阵的发晕。

她刚挨了板子,行动不便,便是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远远问道,“太医,那公主肚子里的孩子——”

“唉!”林太医叹一口气,遗憾道,“夫人节哀吧,本座已经尽力了!”

孙氏闻言,一个踉跄往后连退数步,然后蓦的仰头喷出一口黑血翻到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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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5章 离心计

“哎呀,夫人!”郑妈妈惊呼一声,急忙扑倒在地把昏迷不醒的孙氏抱在怀里。

“林院使,快,先给彭夫人看看!”柳妃急忙说道。

“是,娘娘!”柳太医领命,但他擎着两手血行动不便,好在壁珠极有眼色,立刻示意旁边侍立的宫婢去端了清水过来。

林院使匆匆净手之后才是过去给孙氏把了脉。

“太医,我家夫人怎么样了?”郑妈妈焦急问道,眼泪在眼圈里不住的打转儿。

“夫人刚刚受了外伤,本来已经体虚力竭,再加上受了刺激郁结于心,她这是被一口气压着了。”林院使道,说着就回头对稍远处一位下等宫婢吩咐道,“你进去里面把我的银针取来。”

那宫婢应着快步进了后面的寝殿,不多时就捧了林太医的银针出来。

林太医对郑妈妈告了声“冒犯”,就撸起孙氏的袖子,在她的手臂上连着下针,最后又往人中和太阳穴几个地方各刺了两针。

孙氏终于呻吟着慢慢转醒。

“夫人!夫人您醒了!”郑妈妈喜极而泣,抬起袖子抹泪。

柳妃等人也各自松一口气。

“夫人身子虚,这里又乱的紧,本宫唯恐照顾不周,不如夫人还是先行回府歇息吧。”柳妃说道,说话间就有些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

她如今有孕在身,精神和身体都大不如前,这一番闹哄哄的吵嚷下来,已经将她压制在内的脾气激发到了极限。

“太医!”孙氏打了个晃儿,这会儿才缓缓回身,扭头一把拽住林院使的袍角,怀揣着最后一线希望问道,“公主的肚子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彭修这年已经二十又八,再过两年就是而立之年。

朝中与他同庚的官宦子弟,哪个不是儿女成群,成婚早些的,再有两年女儿都差不多要出阁了。

可偏偏就他们彭氏一脉,自从失了易明澜的孩子之后,一路曲折到了今日,竟就是这般子嗣凋零。

孙氏心中哀痛,眼泪就不觉滚落下来,看上去倒甚是可怜。

“夫人,本座已经尽力了。”林太医道,“公主的身子本就亏损的厉害,再者今日落水受惊,动了胎气,孩子虽是拿掉了,但现在公主的情况不稳,随手都有血崩的可能,现在的耽误之急就是确保公主的身子无恙。侯爷和公主都正值壮年,来日方长,夫人还是节哀吧!”

话到这里,外头碧玉刚好带着一名替柳妃准备的稳婆进来。

林太医于是不再耽搁,强行把袍角从孙氏手里拽出来就带着那稳婆去了寝殿里照料昌珉公主。

“真是作孽啊!”孙氏存了几个月的希望再度破灭,顿时声嘶力竭,哭的肝肠寸断。

柳妃心里烦闷,但是念在她家有丧事的份上也不好喝止,只能皱眉,任由她哭豪。

“夫人,您这身子也不好,太医嘱咐,万不能再伤心了。”郑妈妈也跟着抹泪。

柳妃使了个眼色,壁珠和碧玉两个就走过去,劝着帮郑妈妈将那孙氏扶起来,安置在一旁的椅子上。

孙氏身上刚挨了板子,坐不得,只能半靠着趴伏在旁边的桌子上。

等到孝宗闻讯赶来,已经又是小半个时辰在之后了。

“昌珉她如何了?”孝宗的面色不善,刚一进门就径自问道。

“臣妾/臣妇见过皇上。”众人连忙起身相迎。

孝宗却是面不斜视,径自走过去把柳妃扶起来,道,“你现如今身子重,不必拘泥于礼数。”

一句话又引来无数后妃刀子般嫉恨交加的注目。

“臣妾谢皇上恩典。”柳妃温和一笑,谢了她的恩典,然后才面有凄婉之色的回头往后面寝殿的方向看过过去道,“林太医带着几个人还在里面忙呢,不过——”

柳妃说着一顿,神色之间就跟着流露出几分悲伤的情绪道,“公主肚里的孩子还是没能保住!”

孝宗闻言,脸色不觉暗沉几分——

平阳侯府的子嗣他倒是不甚关心,只是如今柳妃怀孕,还被太医告知随时有可能早产,其中担待的风险本来就大,偏生的昌珉公主还在她宫里堕胎,实在是不吉利的很。

只不过他现在有太多的事情需得要依仗着彭修去替他操持,即使心里再怎么嫌恶,也不能说出来。

“派人去告知平阳侯知道了吗?”定了定神,孝宗问道。

柳妃挽着他的手把他让到上首的位置坐下,然后道,“事出突然,臣妾等又都是妇道人家,皇上不提,倒是不曾想到。”

说着就转而吩咐壁珠道,“你快去,着人通知平阳侯一声,叫他即刻进宫吧!”

“是,娘娘!”壁珠应道,屈膝对着孝宗施了一礼,然后匆匆奔进殿外茫茫夜色之中。

孝宗沉着脸接过宫婢递上来的茶水慢慢的饮。

其他人陪侍在侧,都是大气不敢出。

又过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里头林院使才郭太医几人从擦着汗从寝殿出来。

“太医,昌珉她怎样了?”荣妃,却是先了东道主的柳妃一步抢上去问道。

“回禀皇上、娘娘,臣等幸不辱命,公主的情况暂时已经稳定下来,只要细心调养,即可恢复。”李院士带着几个太医上前给孝宗行礼。

孝宗闻言,脸上颜色总算是松缓几分,喝一口茶道,“昌珉现如今可是醒着?”

“是,公主已经醒来。”林太医回道,“不过公主刚刚小产,身子十分虚弱,稳婆和张嬷嬷几个还在里头照管着,暂时——最好是不要挪动地方,叫公主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

孝宗沉吟一声,放下茶碗道,“朕去看看昌珉。”

说着就起身后殿走去。

他要去看昌珉公主,其他人自然不甘落后,一众后妃命妇忙是跟上。

“院使大人——”目送了一众人往后殿方向去了,郭太医才忧心忡忡的看向林院使。

“行了,你们几个也忙了半宿,都回去吧,这里——”林太医无奈的叹一口气,“我留下来就好!”

“是,那下官等就先行回太医院待命了。”郭太医等人拱手,相继背着药箱退下。

林太医收拾了散乱的思绪,却是不得已重新折回了后面。

孝宗带着一众后妃命妇鱼贯而入。

彼时昌珉公主正脸色苍白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双目微合,闭目养神,听闻动静这么大的一片脚步声也没睁眼,却是张嬷嬷几个先行跪下给孝宗等人请安。

“奴婢见过皇上,给各位娘娘请安!”

“起来吧!”孝宗面无表情道,径自往床边走去,一边问道,“昌珉她如何了?”

“公主刚刚醒来,听闻孩子没了,正伤心着,这也不肯吃药。”张嬷嬷捧着药碗开始落泪,又唯恐泪水溅到碗里,忙是偏过头去抹干泪痕,这才对孝宗跪下恳求道,“从小到大,公主都最是听皇上的话了,皇上您就劝一劝公主吧,奴婢——奴婢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孝宗不吭声,径自走到昌珉公主的床边上坐下。

即便所谓的兄妹情谊并不身后,但到底也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唯一的妹妹。

“昌珉,天不遂人意的事情有许多,别亏待了自己。”孝宗说道,隐隐的叹息一声,“调养好了身子,以后还是还会有的。”

昌珉公主一直不为所动,听了这一句话,眼角忽而滑出两行泪水来,再过片刻才缓缓睁眼朝孝宗看来。

刚刚失了孩子,所有人都以为她当是悲痛欲绝的,却不曾想她眼睛睁开,眼底却不见泪湿,反而清冷凛冽透着丝丝阴凉的寒气来。

“我的孩子为什么会没了?”昌珉公主开口,直接问是就是这一句,声音也是冷冰冰的,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

孝宗怔了怔,倒是没有想到她会是这般神态,一时狐疑。

躲在人群之后的李云瑶突然心头一紧,不觉伸手揪住李夫人的衣角。

与之相交,李夫人却要泰定许多,回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聊作安抚。

两人都防着明乐,生怕她一状告到孝宗这里再横生事端。

然则从头到尾明乐都一副局外人的神情,也是一样的混迹人群之中,并没有想要挑事的意思。

同时柳妃也是微垂了眼眸没有立刻答话,反而在心里不住的计较着,这件事后面可能的走向。

“说来也是不凑巧。”见到无人回话,易明心便是上前,面有戚戚然道,“早前昌珉公主陪着柳妃一行在湖心亭里赏景,眼见着开宴的时辰快到了,在往回走的途中不知怎的就失足落水了。”

当时事发之时她虽然不在跟前,但柳妃和易明乐这两个眼中钉都在场,她就没有理由放过机会,怎么都要煽风点火的出一番力气的。

“皇上!”云霓闻言,立刻激愤起来,提了裙子跪下去,眼圈通红的大声道,“您要替我家公主做主!公主本来在桥上走到好好的,是她——是殷王妃的侍婢撞了公主,公主才会落水,现在还——”

云霓说着霍的回头,愤恨的等着明乐主仆,道:“要不是她撞了公主,小世子怎么就会没了!请皇上为我家公主做主!”

“奴婢知罪!”雪雁闻言,立刻面色惶恐的跪下去,却是未曾解释。

孝宗的目光移过去。

之前立于明乐旁边的命妇们立刻躲瘟疫一般捕捉痕迹的稍稍往旁边侧了侧身子,好像是生怕与她一起就会沾染了晦气一般。

居然又是和殷王妃有关!

宋灏都不在宫中了,居然还能给他添堵!

见到云霓指证的人是明乐,孝宗的眼中立刻隐隐现出一抹杀意,但也只是隐晦的一点,就迅速的压制住。

明乐神色坦然的与他对视,也不急着替雪雁辩解。

站在人群后排的李夫人暗暗着急,这时候便不得已拽着李云瑶挤出来,仓皇跪地请罪道,“皇上恕罪,其实是小女身边侍婢不小心撞了殷王妃在先,王妃的丫头也是护主心切,这阴错阳差的——”

李夫人说着,就像是惊慌失措的语无伦次起来,“唉!臣妇也未曾想到会连累公主受难,那闯祸的丫头柳妃娘娘已经做主,命臣妇带回去处置了,请皇上恕罪,这一次——这一次真是无心之失。”

柳妃完全知道这件事的始末?可是她却一直未置一词?

孝宗的疑心病突然就又犯了,拧眉朝柳妃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是——”柳妃被他阴测测的眼神一惊,这才猛地回过神来,仓皇跪下道,“公主当时流了好多的血,臣妾也头次见到那样的阵仗,惊吓的不轻,一时气恼就叫李夫人将那丫头拉下去了。都是臣妾不好,应该好好护着公主的。”

柳妃和昌珉公主之间不可能有什么过节,同样,她和明乐之间更不可能有恩怨。

孝宗只就怀疑了一瞬,心里就立刻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若是换做明妃或者成妃里的任何一个,哪怕是荣妃,他都有可能觉得她们是在借机设计明乐而利用了昌珉公主,但是柳妃——

她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起来吧,怎么动辄就要下跪。”孝宗伸出手去。

“谢皇上。”柳妃柔声道,把手交托到他的掌心里,任由他拉着起身。

“看来真的只是个意外。”孝宗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回头朝仰躺在床上,双目冰冷而没有落点的昌珉公主看去。

昌珉公主嘴角扯了一下,那表情却不像是在笑。

孝宗被她这种陌生而阴冷的表情看的频频皱眉,昌珉公主的目光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往他脸上落,只就偏头过去远远看着站在寝殿门口待命的林院使道,“林太医,本宫要听你说,我的孩子是为什么没了的?”

她怀孕之初就请太医看过,当时太医说是胎象稳固,什么岔子也没有,也开了最好的安胎方子,汤药她也一直在用,就在半个月前太医给她诊脉的时候还说万事无虞。

今天不过是受惊落水而已,怎么这么容易就叫她失了孩子了?

林太医也是做好了会有人进一步查问的准备,却不曾想在这个时候真正能静下心来查问此事始末的会是身为受害者的昌珉公主。

“回禀皇上,公主此胎,的确是因为受惊又落水受凉的刺激才会骤然滑胎的。”林太医道,众人刚要松一口气,却听他语气一转继续道,“不过其中还有一项根本原因就是公主的身子亏损的厉害,即使今天不出这样的意外,那么再过个把月,随着胎儿慢慢成形,逐渐消耗增大,最终也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胡说!”张嬷嬷闻言,不觉尖锐的叫嚷出声,“头半个月江太医才给公主请过平安脉,说是公主胎象稳固,没有任何可能会小产或是滑胎的迹象。”

“就是啊!”孙氏也是听的一头雾水,被郑妈妈和翠羽两个扶着一瘸一拐的走过去,拧着眉头道,“太医,您会不会是诊错了?”

“微臣对于诊治带下之症虽然不敢夸口,但是也绝不至于诊错这样的大症,若是皇上和彭夫人还有怀疑,可以即刻请江太医入宫前来核实,以证明微臣所言非虚。”林太医道,言之凿凿。

“来人,去请江太医!”孝宗沉声对着殿门的方向喝道。

“是,皇上!”小庆子应声,急匆匆的转身去办。

本来那会儿有人去太医院说是昌珉公主有小产的迹象要请人来看,林太医为了以往万一就已经着人去了江太医府上,传他进宫,是以这会儿小庆子派出去的人刚出了流云宫的大门便迎着江太医过来,于是就急忙将他请进了后面寝殿。

江太医诊治之后得出的结果也与林太医相同,他自己都惊的吓了一跳,愕然道,“怎么会这样?头半个月微臣给公主请脉的时候还不是这般,怎么短短十几日,公主的身子就亏损的这般厉害?”

“这其中原因,不是得问你们吗?”易明心眼尾一挑,眉眼凌厉的喝问道。

“这——”江太医紧张的跪伏在地,支支吾吾的半天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孝宗看在眼里,不由的怒道,“有什么话就直说,难不成你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微臣不敢!”江太医急忙磕了个头,然后才一寸一寸缓缓抬头看向孝宗,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一边试探着开口道,“如果按照正常情况,就算是胎儿生长需要从母体索取消耗,也不会再短期内让公主的身子亏损的这般厉害,除非——除非是——”

江太医话到一半,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除非什么?”孝宗沉声喝问。

“除非是有人人为对公主用药!”江太医脱口道,话音未落就又趴伏于地不敢抬头。

这些事,涉及皇家内私,经他抖出,也不知道后面都能牵扯出些什么来。

“你是说有人要害公主?”张嬷嬷失声尖叫,失控之下猛地掀了药碗,过去一把抓住江太医的衣袖质问道。

“也不一定是为了要害公主,如果发现及时的话,至多也就只是滑胎。”江太医道。

“大胆!”孝宗脸色铁青,怒不可遏的一声低吼。

“皇上!请您为公主做主!”云霓和云裳两人忙是含泪跪下,对孝宗磕头恳求。

孝宗的嘴角抽搐,铁青着一张脸半晌不置一词。

旁边孙氏更是惊呆了,反应了好半天才慢慢回过神来,不住的摇着头,神情恍惚的喃喃低语,“不可能!这不可能!”

整个寝殿里的气氛一时间陷入死寂。

孙氏兀自喃喃自语了好一阵子,忽而想到了什么就是眼睛一亮,猛地朝明乐扑去。

“彭夫人,凡事可以不可再,怎么你才刚刚挨了板子却还是不长记性么?”雪晴上前一步,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将她甩开一边。

孙氏本来就剩下半条命,被她大力一推扑倒在地,碰到腰下的伤处,哇的大叫一声,又惊起了一身的冷汗。

“夫人,您怎么样了?”郑妈妈和翠羽两个忙是扑过去扶她,对雪晴怒目而视,“我家夫人是平阳侯夫人,皇上亲封的诰命,你敢当着皇上的面对我家夫人无礼?”

“我家王妃是堂堂王妃,皇室宗亲,又岂是区区一个诰命夫人就能动得的?”雪晴毫不示弱的反驳,顿时堵的郑妈妈哑口无言。

“是你!一定是你!”孙氏半趴在地上,下半身痛的锥心刺骨冷汗直冒,叫她动也不敢动,却还是不甘心的死瞪着明乐咬牙切齿道,“除了你,没有人会对我们平阳侯府下这样的狠手,是你!一定是你的做的!”

她要替易明澜和浩心报仇,她对他们彭家怀恨在心!

除了她,没有别人!

孙氏心里笃定的知道,这一切一定都是这个死丫头做的!

“这真真的是奇怪了,昌珉公主怀孕之后一直足不出户是在你们平阳侯府养着的,现在出了事情,彭夫人你却几次三番的要往我的身上推,知道是说你是悲伤过度情有可原,这不知道的,还真要以为你与我有什么血海深仇,让非得要把我拖下水,不死不休呢!”明乐冷冷说道。

“你——”关于她们彭家和明乐之间的种种恩怨,孙氏当真是有苦难言,被他这么含沙射影的一番话砸下来,顿时心里一惊——

明明是这个丫头不怀好意,这么听来怎么反倒像是自己栽赃嫁祸了?

难道自己会拿儿子的子嗣来嫁祸陷害她吗?

简直荒唐!

孙氏气的头脑发胀,正在气喘吁吁的时候忽而觉得浑身一冷,下意识的抬头,却见昌珉公主正满脸阴冷的盯着她,那目光几乎能在她眼里戳出两个窟窿来。

“你不要血口喷人!”孙氏心下一惊,忙是开始辩驳:“莫说我与你无冤无仇,就算彼此至今真有什么过节,我又岂会拿彭氏一脉的子嗣来和你分个高下?你当真是不知所谓!”

“无冤无仇?”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忽而惊讶的低呼一声,道,“你若不说我倒还真是忘记了,早前的平阳侯夫人之死和我有关,夫人你该不会是因为那件事才耿耿于怀,所以才会挟私报复的吧?”

关于易明真的死,孙氏是当真恨她死的太容易了些。

本来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易明乐她居然在这个时候旧事重提,到底意欲何为?

“你胡说八道!”孙氏容不得多想,立刻就脱口反驳,“那个贱人不守妇道,残害彭氏子嗣,她死不足惜,我岂会因为她而记恨你?你这样东拉西扯的到底是要做什么?故意的混淆视听吗?”

虽然易明真已死,但听着她当众被骂贱人,易明心也是恨的牙根痒痒,恨不能冲上去亲自对孙氏掌嘴,只奈何当着孝宗的面,又不能发作,心里愤恨之余,险些要将手上的黄金甲套掰弯了一根。

荣妃一直冷眼在旁边看着,这时候就发挥了她多年练就出来的演戏功底,皱着眉头一边思忖一边缓缓说道,“所以说呢?彭夫人你这是因为殷王妃早先和贵妇的少夫人出于同宗而迁怒了吗?说起来殷王妃与你家媳妇又不是亲姐妹,你要因为那易氏而迁怒,也万不该找到殷王妃的身上啊。”

“荣妃!”易明心终于忍无可忍的拍案而起,满面怒色的狠狠瞪着荣妃,“这里有你什么事?皇上面前如何轮的着你出来搬弄是非?”

“什么叫搬弄是非?本宫不过就事论事!”荣妃却也不因孝宗在场而收敛,反而针锋相对的冷笑一声,轻蔑道,“说起这事儿,本宫道还真是听闻了一些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是非。早前彭夫人入宫状告易氏残害彭氏子嗣,并且人证物证确凿,后来本宫却是听闻,平阳侯的那位姨娘小产虽然被判定是误食天花粉所致,可是那个被人动过手脚的玉枕却是昌珉公主所赠,这件事,彭夫人真就从来不曾细想过吗?”

当日易明清小产,里头的确也有昌珉公主的手笔,不仅仅是那个玉枕,最主要的原因却是她买通平阳侯的内线当日在易明清平时所用的安神香里加了料,那便是当日林院使查验之后所谓没能寻到出处的一股异香的由来。

严格说来,她很易明真当时一样都打着栽赃嫁祸一石二鸟的算盘,而她取胜,只得益于她这个当朝公主的身份。

如今被荣妃旧事重提,昌珉公主心里也跟着打起鼓来——

毕竟易明清的孩子是丧生于她的手上。

当年易明澜的事情她后来也查过,府上的下人虽然讳莫如深,却也知道了个大概,说是那个孩子是易明澜私通庶子彭岩所生,不管是真是假,那也是平阳侯府的骨肉,当时不也是被孙氏当场下令溺毙的?

有这些事情的前车之鉴,如果说是孙氏知道了易明清小产的真相而对自己心存记恨,所以要以牙还牙的害她,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昌珉公主心中暗恨,藏在杯子底下的双手不觉用力抓紧的了床单,死咬着牙关没有吭声。

“荣妃娘娘,臣妇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孙氏惊慌失措。

易明乐绵里藏针的想要误导众人也便罢了,这荣妃又是使的哪门子的劲?

不过易明心听了这话却是心头一震——

如果真能找出昌珉公主设计陷害易明真的证据,好歹也能替妹妹要一个公道。

“皇——”易明心立刻收摄心神。

“都给朕住嘴!”不曾想还不等她开口就已经被孝宗怒声打断。

孝宗的面色不善,用力的一派手边床板,看着满屋子吵闹不休互相攀咬的女人,一张脸就黑成了锅底灰。

“这里是柳妃的寝宫,昌珉刚刚受了重创还是病中,你们就这样吵闹不休?是存心不叫她好过是吗?”孝宗怒声骂道。

易明心看到他的脸色,就生生把将要出口的话给重新吞了下去——

若是昌珉公主因为嫉妒而杀人,那么折损的就是皇室的颜面,当年她那般据理力争的意图替易明真开脱都未能遂愿,更遑论如今尘埃落定一切终成定居之后。

不能!她现在已经被柳妃挤兑的步履维艰,一定不能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

“臣妾知罪!”

“臣妇有错!”

几个女人惶恐的急忙跪地请罪,却只有明乐面容坦荡的立在原地未动,据理力争的抬眸看向孝宗道,“皇上,殷王殿下才刚刚领了皇差出京,转过头来这孙氏便用这般欲加之罪来污蔑弟媳,这么大的一顶帽子压下来,我们殷王府可受不得这样的冤屈。好在皇上英明,今日有您在场,定会还我们殷王府一个公道。如若不然,今日弟媳就当真是百口莫辩了。”

宋灏才刚离京两日,别说目前为止孙氏只是空口白话,哪怕是真的证据确凿可以指证明乐,他也万不能再这个时候给明乐定罪,万一宋灏会因为动怒而中途折返,那么他筹谋多时的计划就前功尽毁了。

这个丫头会在这个时候对自己说这些话,绝非偶然,她这是在借故给自己警告吗?

孝宗闻言,心里一堵,却忍不住对明乐多看了两眼。

明乐也不回避,坦坦荡荡的由着他打量。

孝宗看了她两眼,为了长远打算终究只能把脾气压下,缓和了语气道,“今日你们闹到这里也就够了,朕相信彭夫人方才也只是悲伤过度,语无伦次了。现下昌珉的身子虚,要静养,这件事便就此揭过。”

女人们齐声应诺,再没有人敢于多言一句。

孝宗已经是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冷冷的扫了众人一眼,刚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就见外头小庆子引着彭修快步走进来,道,“换上,平阳侯到了!”

“微臣彭修见过皇上!”彭修脸上表情微冷,和大多数时候一样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

“起来吧!”孝宗松一口气,回头看了眼直挺挺躺在床上,双目无神的昌珉公主,又拍了拍彭修的肩膀道,“事情始末想必小庆子都已经对你说过了,先去看看昌珉吧。太医说她现在身子虚,最好能在宫里休养两天。她的倾香殿那边还空着,回头朕就叫人把她迁过去,你也暂且留在宫里陪她着她吧。”

“微臣谢过皇上恩典。”彭修并不拒绝,立刻就又要施礼谢恩,不曾想昌珉公主却是突然开口道,“昌珉谢皇兄体恤之恩,可是如今柳妃娘娘留盆在即,我出了这样的事到底是晦气的很,还是不宜在宫中久留,既然侯爷来了,就接了我回去休养也是一样的。”

孝宗不置可否,却是先向江太医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江太医点头,嘱咐道,“不过公主现在的身子虚,路上侯爷注意着一些,尽量让马车慢行,不要叫她吹了风,也不宜颠簸。”

“本侯记下了,有劳江太医了。”彭修颔首,先是给昌珉公主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却没有先过去照顾她,反而移步到一旁,把半死不活已然是去了半条命的孙氏扶起来。

他的脸色一直维持不变,冷峻而平静,不管是知晓了昌珉公主小产,抑或是看到孙氏挨打情绪都一直不曾有大的波动。

“夫人冲撞了殷王妃,所以——”郑妈妈小声的提点一句,算是替他解惑。

彭修闻言也没说什么,只把孙氏交代给她,嘱咐道,“照顾着母亲!”

说完就径自走到床边,俯身去扶了昌珉公主起身。

昌珉公主小产消耗了太多的力气,此时全身瘫软,仿佛骨头都被卸掉了一般,只能软绵绵的任由他摆布。

彭修先是扶她坐起来,这才轻声问了句,“还撑得住吗?”

“嗯!”昌珉公主面有委屈之色的靠在他肩上,眼睛里突然就蓄了泪,将落未落的。

她是真的觉得委屈,好端端的一个孩子就这样被人祸害没了,叫她如何能够甘心!

“去备轿过来,送公主出宫。”孝宗对小庆子说道。

小庆子去了不一会儿就回来复命。

“那微臣和公主就先行告退了,今日扰了皇上和各位娘娘的雅兴,改日微臣自当携昌珉入宫请罪。”彭修说道,然后就拿薄毯裹了昌珉公主将她打横抱起往外走去。

张嬷嬷几个手忙脚乱的急忙跟上。

孙氏心里不断的想着昌珉公主的种种表现,虽然没觉得什么明显的迹象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毛躁躁的很是不安。

这会儿见着儿子和儿媳已经离开,就也对孝宗等人欠了欠身被郑妈妈和翠羽两个扶着一瘸一拐的往外挪去。

昌珉公主被彭修带走了,孝宗总算是松了口气,就转而江太医道,“一会儿你跟着去平阳侯府,再给昌珉诊治一下,顺便把今天的整个事情的始末与彭卿细说,既然是他府宅之内出的事,就交给他去查问处理吧!”

“是,微臣遵旨。”江太医应道,背了药箱追着彭修离开的方向疾步行去。

孙氏背着药箱在身,走不快,刚刚买过门槛,外面彭修带过来帮忙的两个婆子已经迎了上来。

见到孙氏受伤,两人都是吃了一惊。

“都愣着干什么?没见夫人身子不适?还不过来搭把手?”郑妈妈不悦道。

两人这才如梦初醒的过来,一人接了郑妈妈的差事扶住孙氏的手臂慢慢的往外挪,另一人抬眸,不经意的看见后面随着孝宗等人一并出来的明乐却是目光一闪,失神的愣在原地,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郑妈妈走了两步,见她还站在原地就回头斥道,“你看什么?还不走?”

“郑妈妈!”那婆子犹豫了一下,终是一咬牙倾身于郑妈妈旁边耳语了几句。

郑妈妈听完,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奴婢亲眼所见,不会有假!”那婆子斩钉截铁的点头,“就在傍晚入夜时分,奴婢看的真真儿的。”

郑妈妈倒抽一口凉气,到底是因为事情太大而不敢擅做主张,回头追着孙氏虚弱不堪的背影看去,却是眼眶一红立刻定了主意——

定不能让夫人平白受了这份冤屈!

“夫人!”郑妈妈一咬牙,快走两步追上孙氏,于她耳边转述了那婆子的话。

“什么?”孙氏眼中闪过一抹狠色,牙齿咬的咯咯响。

“这件事一定假不了,一定是她暗中捣鬼!”郑妈妈煽风点火,也是一脸的怒气喷薄欲出。

“这个贱人!”孙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彼时孝宗等人刚好从寝殿里出来。

孙氏回头看去,不由分说就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嚎啕大哭道,“皇上!请为平阳侯府做主啊!”

孝宗的心情才刚刚平复下来,惊闻此言,脑袋里又是嗡的一声,脸色也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彭夫人所谓何事?”

“皇上!下药害昌珉公主滑胎的人,臣妇已经知道是谁了。请皇上做主,还公主和我们平阳侯府一个公道!”孙氏说道,每一个字都肯定决绝掷地有声。

柳妃和荣妃等人都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哦?”孝宗本来已经交代了下去要彭修自己处理,这会儿孙氏又闹到他的跟前就叫他大为光火,不耐烦道,“凡事都要有证有据,平阳侯夫人你若是有真凭实据,朕自会给你做主,但若是空口白话或是诬告的话——”

“皇上臣妇有证据!”孙氏却是迫不及待的打断他的话,忽而目色一厉,抬手一指明乐道,“就是她!是殷王妃!是她和我们府上的姨娘易氏勾结害了公主肚里的胎儿!”

说来说去,还是直指殷王妃的。

而所谓平阳侯里头的姨娘易氏,毫无疑问,自然是指易明清了。

孝宗顿时就有点头大。

“彭夫人,口说无凭啊!”易明心心里幸灾乐祸,面上却是不显。

柳妃和荣妃也都面有狐疑之色,神色凝重的看着。

“我府上的婆子亲眼看到,就是她,在今日入宫赴宴之前还去过我们府上,并且和那易氏在后巷里偷偷摸摸的相会,于马车上说了好一会儿子的话儿。”孙氏怒声说道,“她平时与我们府上素无往来,若不是图谋不轨,何故要去我们府上,而且还不是光明正大,反而要在后巷约见。自从上次小产之后,臣妇就已经察觉那易氏不对劲了,现在想来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是听人挑拨,对公主怀恨,并且借机等着报复呢!”

若是之前荣妃不提当初易明清小产的事,她或许还不会想到这里。

其实当初易明清小产的真正原因,回头想想的确是叫人生疑的,可是昌珉公主是公主,又已经娶进门了,即便她会和那事有关,也没有办法追究了,所以孙氏也只当是没那么回事。

而此时说来,若是易明清也怀疑上昌珉公主,进而对她肚里孩子做了什么就是完全说的通的。

她说的有理有据,旁边的婆子也忙是跪地,把当时见到的情况了。

孝宗的眉头越皱越紧,终究也是推不掉,于是冷着脸对明乐问道,“殷王妃,你怎么说?平阳侯府的下人执政你入夜时分曾去过他们府上见了易明清,你可有话说。”

孙氏冷笑着看过来,只看她如何辩驳。

明乐的神色始终如一,不见丝毫的惊慌,闻言便是坦然点头,“我进宫之前的确是绕道去了一趟平阳侯府的后巷,并且见了易氏!”

竟然——

就这么认了?

所有人,包括孙氏在内都是一愣。

荣妃心头一跳,忍不住开口道,“即使王妃真的去见过易氏,那婆子也说了是远远看见的,不曾听见他们说的什么,保不准王妃是为的别的事呢!”

“她还能有什么别的事?”孙氏不屑的冷哼一声,“她一定就是去和那贱人合谋算计公主和公主肚里胎儿的。”

孝宗紧绷着唇角,神情阴鸷的看着明乐,其中质问的意味十分分明。

“不是!”这一次明乐却是如他们所料般否认,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道:“我去见她,是因为当年白姨娘的死因,易氏说知道一些秘密,所以说给我听的。”

“嗯?”竟然又牵扯到了武安侯府吗?

孝宗眉头拧的越来越紧,刚要追问,身边柳妃却是身子一晃,脸色煞白的往旁边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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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6章 偷龙转凤

“娘娘!”好在是壁珠和碧玉两个跟的紧,急忙将她一把撑住。

“爱妃!”孝宗一惊,再也顾不得孙氏说了些什么,转身过去一把扶住柳妃。

柳妃的脸色惨白,用力攥着他的袖口,连唇色都淡弱下去几分,额上冷汗直冒,颤声道,“皇上,我——我肚子好痛!”

说着就双手捧住隆起的腹部,身子虚软的站不稳。

早不痛,晚不痛,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肚子痛?

易明心眼底闪过一抹讥诮之色,冷冷的往旁边别过眼去,分明就是故意打岔。

这个贱人,果然是和易明乐有所勾结吗?

易明心的念头一动,却不及她开口说些什么,柳妃的呻吟声已经转为惨叫,死死的抓着孝宗的手臂,惊呼道,“痛!好痛!”

“呀,是羊水,娘娘这是要生了!”跟在旁边的四王妃张氏指着柳妃脚下惊呼道。

“太医嘱咐过,说是娘娘随时都有早产的可能。”壁珠闻言,一下子急的哭了起来。

好在是方才为着要给昌珉公主诊治把稳婆也叫了过来。

那稳婆接生的经验丰富,立刻就挤上前来,看了眼柳妃的状况,对孝宗道,“皇上,娘娘怕是要生了,还是赶紧把娘娘放到床上去吧,要是生产前羊水出的太多,就不好了。”

“哦!”孝宗回过神来,忙是打横将柳妃抱起来,重新折回寝殿,将她放在了大床上。

柳妃的整张脸都被汗水打湿,碎发贴在皮肤上,样子看上去狼狈无比。

孝宗被她的脸色惊的不轻,忙是对殿外厚道,“传太医,马上把所有的太医全都宣召入宫,全部在流云宫外听差。”

“是,奴才遵命!”小庆子慌忙迎着,撒腿就往外跑。

“碧玉,你快去偏殿把蓝婆子也叫过来。”壁珠勉强定了定神,对碧玉说道。

为了应付柳妃生产,有经验的稳婆一共请了两个在流云宫待命。

“哦,好!”碧玉点头,转身奔了出去。

因为柳妃是突然动了胎气引发的早产,似乎是比旁人更为痛苦一些,只这一会儿就已经惨叫连连,抓着身下褥子痛呼不止。

生孩子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在场的命妇大部分都曾生育过,对于其中惊险各自心中有数,每个人都跟着露出几分忧色,紧张的看着不敢出声。

那稳婆将柳妃在床上安置好,这才转而对孝宗道,“皇上,奴婢要准备帮娘娘接生了,麻烦皇上和各位贵人移步,不要在这里惊扰了娘娘,让娘娘能够安心生产。”

“嗯!”孝宗拧眉看了柳妃一眼,又用力握了下她的手道,“朕就在外面,你放宽心,只要你顺利诞下皇子,朕就即刻下旨,册封你为贵妃!”

一语出而满室皆惊——

如今中宫之位空置,所谓贵妃,岂不就等同于后宫之主?

以易明心为首的一众嫔妃个个眼中都流露出嫉恨交加的神情,尤其已经育有四皇子的易明心。

“臣妾——臣妾谢皇上恩典!”柳妃咬紧了牙关,用力的点点头,紧跟着又是痛呼一声,生生的在孝宗手背上掐出几道血痕。

缓过一口气来,她又补充道,“皇上——累了一天,还是——还是先回寝宫——歇——歇息吧,等——等回头——臣妾自会——自会叫人去给您报喜!”

故意的支开孝宗,这便是要做两手准备了?

荣妃心里冷冷一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却是只做借机争宠一般,上前劝道,“是啊皇上,这生孩子也不是一时半刻可以速成的事情,您在这里反而叫柳妃妹妹分心,还要顾及着您的龙体,不如先去臣妾宫里歇着吧?等妹妹顺利诞下皇子,壁珠自会前去报喜的。”

前段时间刚刚折损了一个儿子,孝宗此时对柳妃肚里的这个孩子就格外看重。

他原也是不想走的,但听着柳妃一声高似一声的惨叫,终究还是双耳欲穿头脑发胀,犹豫了一下就是点头,道,“也好,朕先去荣妃那里,等着你的好消息!”

“嗯!”柳妃应了一声,立刻又一把揪住身下被褥,连声喊痛。

“你们也都散了吧,今日百花宴就此作罢!”孝宗被荣妃扶着往外走,一边漫不经心的一挥手。

“是,皇上!”众人连忙屈膝见礼,恭送他离开。

明乐也不准备多留,随在人群之后跟着往寝殿外头走去,将要跨过门槛的时候才是似笑非笑的回头往床榻的方向看了眼。

果不其然,哪怕是痛的神智就将要有些不清不楚了,柳妃最后的一线目光还是死死的盯着这里,她所在的地方,目光之中满是怀疑和忧虑。

明乐淡淡的看她一眼,却是一个都不曾多言,唇角一弯就随着人群消失在殿门之外。

外面孙氏和郑妈妈等人还都茫然的跪着。

眼下柳妃临盆在即,孝宗自是没有心情理会她们彭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被荣妃扶着,一路旁若无人的走过去。

孙氏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添乱,只能强忍下来。

眼见着明乐的裙裾飘逸从面前一扫而过,恨的牙根几乎都能咬出血来,却也只能心有不甘的看着。

“夫人,来日方长,眼下不是时候。”郑妈妈小声劝道。

“哼!”孙氏把所有的怒气都化作一声冷哼,终也只能就此作罢,口中咬牙切齿道,“今天就先暂且便宜了那个贱人,回头有我跟她清算的时候。”

说着就被郑妈妈扶着,一瘸一拐的尾随在人群之后往外走去。

因为柳妃要生产,江太医自然就不能随昌珉公主一行去平阳侯府了,只对昌珉公主小产的缘由对彭修匆匆交代了一遍就转入后殿,去帮柳妃接生。

孝宗从柳妃的寝殿出来,交代了小庆子留在这里随时向他通传柳妃的情况,然后便随着荣妃一起离开。

明乐等人也都各自散了。

易明心走在最后,待到众人相继离去便止了步子,回头看着灯火通明的流云宫,眼神阴冷的仿佛能够射出刀子来,一字一顿道,“当初本宫生四皇子的时候都不见皇上这般殷勤,贵妃?她也配?”

“娘娘何必与她一般见识,皇上也说了,是要柳妃生下皇子才能讨得封赏的。”香雪低声劝道,心里却是明白,不管柳妃那边结果如何,易明心的这口气儿是不可能顺过来的。

“本宫倒要看看她到底能有多少运气,哪怕是她能生下个皇子,也要有命养的大才好。”易明心冷冷说道,转身就走。

香雪被她脸上阴测测的表情吓的腿软,猛地出了一头的冷汗,不安道,“娘娘您不是要——”

“咋呼什么?”易明心一个凌厉的眼波横过去。

香雪立刻心有抬手捂住嘴,心有余悸的四下里扫了眼。

见到周围没有人,易明心这才稍稍缓和了神色,却没再说什么。

香雪心里却是胆战心惊。

自家主子是个什么脾气她一清二楚,如果柳妃这一胎是个公主也便罢了,否则哪怕只是为了要推四皇子上位,易明心也一定是要很快便会谋算着出手的。

在这宫里,凡事一旦算计到皇上的子嗣上——

香雪已经不敢再想下去,只就垂眸敛目快速跟上易明心的步子。

易明心揣了一肚子的火气急匆匆的回了明玉宫,进得寝殿就先摔了两个花瓶。

一屋子的侍婢战战兢兢,急忙收拾了碎瓷片就退了出去。

待到人都走了,易明心才是冷着脸招呼了香雪过去吩咐道,“你去替本宫传个话儿回武安侯府,问一问老太婆,当日白氏害我父亲时候的具体情况,事无巨细,问的越详细越好!”

易永群的死,后来已经爆出来实则是萧氏所为,但是因为老夫人封锁了消息,而易明心人又在宫里,所以对这件事还不知情。

“是,娘娘!”香雪答应着,立刻下去找了妥实的人帮忙传信,回来复命的时候才忍不住问道,“娘娘怎么突然想起这茬儿了?”

“今天的事,本宫总觉得是有些怪异,那柳妃好端端的,怎么偏生听易明乐提及白氏就动了胎气要生产了呢?”易明心的眼睛转了转,很是玩味的思量了片刻,便是弯了弯唇角,道:“柳妃那个贱人和易明乐之间保不准是有什么牵连的。”

这件事只许不叫她查出个端倪来,否则一旦被她拿到那柄知道那两个贱人是真的勾结在一起的——

她们的死期也就到了。

香雪看着她脸上诡异莫辨的表情,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寒,终究还是没敢再细追究,只就垂首立在一旁。

易明心肚子在心里暗暗谋划了一阵,忽而想起了什么就对香雪道,“去找个人到流云宫外头盯着,柳妃那里若是有什么消息,就第一时间回来告诉本宫知道。”

“是,奴婢这就去办!”香雪点头应下,带上门退了出去。

彼时荣妃的寝宫之内孝宗也一直心神不宁的满地踱步,等着柳妃方面的消息。

“皇上,臣妾叫小厨房煮了定惊茶,您先喝两口。”荣妃从秋灵手里接过茶盏,亲自送到孝宗面前,劝道,“女人生产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这才小半个时辰不到,您暂且放宽了心,先养养神,说不定过一会儿就有消息了呢。”

“嗯!”孝宗心不在焉的应了声,接过她手里茶盏,做到暖阁的炕沿上刚要垂眸饮茶,门外却是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跑进来,惊呼道,“皇上!皇上不好了!”

孝宗本来也正心神不宁,闻言手一抖就打翻了茶碗,茶水尽数倒在了自己的袍子上。

“哎呀!怎么一惊一乍的,没规矩!”荣妃斥了一声,连忙抽出帕子过去给孝宗擦身上的茶渍。

孝宗却是一把推开她的手,对那小太监喝道,“你鬼叫什么?什么不好了?”

“皇上,柳妃娘娘的侍女碧玉刚刚过来传信,说是娘娘有难产的迹象,请您马上过去流云宫看看!”那小太监带着哭腔在地上叩了个头。

孝宗浑身的血液一凝,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二话不说拔腿就往门外冲了出去。

荣妃也跟着皱了眉头,慢了半步,随即一挥手,带着曲嬷嬷和秋灵等人也跟了去。

这边孝宗前脚才到流云宫,易明心和纪红纱等人随后也得了消息,虽然心里各怀鬼胎,但是为了做足了表面上的功夫也都急匆匆的赶了来。

“皇上,臣妾听闻柳妃这边的状况似乎不太好?可有大碍?”易明心问道,语气焦灼神情关切。

孝宗趁着一张脸,谁都没理,径自穿过院子往后面寝殿的方向大步流星的走过去。

易明心等人慢了半步,紧跟着往后头走。

“明妃妹妹走的这样急,这不知道是还真以为你与柳妃姐妹情深呢。”行走间荣妃目不斜视的一勾唇角,讽刺的意味十分明显。

“大家姐妹,彼此彼此,荣妃你也不妨多让。”易明心不甘示弱的眉尾一挑,算是回敬。

后面纪红纱倒是神色一片自然不徐不缓的跟着,听着两人在这个时候还要争一个高下,只就鄙夷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孝宗一路奔到柳妃寝宫的殿门之外,想要推门进去,却被刚好从里头出来的壁珠拦住。

“皇上,您不能进去。”壁珠仓皇说道,也没有太多的精力顾及他,话音刚落就招呼远处过来的宫婢道,“快着点儿,热水,快把热水送进去。”

“痛——好痛!”恰在此时,里面柳妃又是痛呼一声,声音颤抖的近乎凄厉。

孝宗听着头皮不觉一紧。

壁珠脸色一白,急忙转身进了殿里。

孝宗人在外面,听着里头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胸口里憋了重重的一口气,却是找不到突破口,焦躁之余就对着殿内怒喝道,“江太医呢?给朕出来!”

里头江太医正忙的焦头烂额,听他传召却是不敢怠慢,急忙擦了把手迎出来,跪地行礼:“微臣见过皇上!”

“柳妃她怎么样了?”孝宗不耐烦道,满脸的怒色沸腾。

“娘娘是受了刺激导致的小产,羊水破的早了,孩子却没能及时生下来,这会儿情况并不是太好。”江太医如实回道,也是急的一脑门汗。

“什么叫情况不太好?”孝宗闻言,立刻就怒声心头,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进去给朕好好看着柳妃,柳妃和孩子若有什么闪失,朕就摘了你们一脚老小的脑袋。”

柳妃早产,偏生的又遇到难产,情况十分凶险,后面的事情实在是难以预料。

江太医本来就心焦紧张,闻言不觉的四肢发软,几乎被吓晕了过去,伏在地上,竟然一下子没能站起来。

孝宗奖状,刚要发怒,后面就听姜太后沉稳冷静的声音传来,不悦道,“现下正是用人的时候,你对着太医发脾气有用吗?”

“儿子见过母亲!”孝宗倒抽一口气,忙是转身相迎。

“臣妾给太后请安!”易明心等人也跟着行礼。

“行了行了,这个时候还讲究什么虚礼。”听着里面柳妃的动静,姜太后的眉头一直紧紧皱着没有松开,侧目对身边跟着的翡翠使了个眼色。

翡翠立刻会意,过去把江太医扶起来。

“柳妃母子的安危哀家就交托给你了。”姜太后说道,神情严肃却冷静,“你也是宫里伺候嫔妃们的老人了,哀家信的过你,现在柳妃的情况凶险,把你的看家本事都拿出来,一定尽力而为,定要保证她们母子平安。”

姜太后的为人虽然严苛、不苟言笑,但是无论对臣子还是宫里的奴才都一视同仁,公平公正。

她没有像孝宗一般撂下狠话,倒是让江太医松了口气,急忙拱手谢恩道:“是,微臣一定尽力而为。不过娘娘的情况不容乐观,再拖下去恐有危险,请太后和皇上恩准,怕是得对娘娘用药催产了。”

孝宗的眉心紧拧着,不置一词。

“照你的意思做吧!”相形之下姜太后却要冷静决断的多。

“微臣领旨!”江太医定了定神,说着就招呼了一名宫婢过来,把刚才出门之前就已经写好的催产药方递过去道,“赶紧的去抓药,煎了送过来。”

那宫婢抓了方子小跑着离开,江太医又对孝宗和姜太后施了一礼方才退回了殿里。

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经足有两个时辰。

柳妃的孩子一直没能生下来,好在是有参汤吊着精神,还能勉强的保持清醒。

“娘娘!娘娘您再坚持一下,江太医已经想办法要替你催产了,您一定能顺利生下小皇子的。”壁珠跪在床边,抓着她的手道。

“本宫——本宫好像听到了皇上的声音!”柳妃提着一口气,虚弱问道。

“是!皇上和太后都来了,都在外头守着呢。”壁珠回道,用力握住她的手。

柳妃的眉心一跳,眼中却是瞬间闪过一丝怒意,寒声道,“想办法,叫他们走!”

这个时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他们呆在这里的。

否则万一会有什么纰漏,一切就都完了。

虽然她一早就打点好了两名稳婆和江太医,但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也一定不能叫姜太后和孝宗在门外守着。

壁珠自然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犹豫了一下就慎重的点了点头,重新起身走了出去。

柳妃集中精神说了这么两句话之后,下腹又是剧烈一痛,忍不住尖叫一声。

“娘娘,娘娘用力啊!产道已经开到七指了,您这一胎是早产,大约能开到九指也就差不多了。”稳婆爬过去,握住她的一只手给她打气。

“没事!本宫——本宫撑得住!”柳妃咬牙,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用力之余,下体那种撕裂一般的痛处又叫她大声嘶嚷起来。

她痛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却还是有一个清晰的念头在脑海中不断的回旋。

她苦心孤诣排除万难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一路走来多少艰辛多少不易就只有她自己知道。

眼下已经到了最关键的一步跟前,她绝对不能败在这里。

她一定还顺利的生下这个孩子,半点差错也不能有!

“啊——”这样想着,柳妃不觉的又提了一股力气,听着稳婆的吩咐一再的用力。

“已经到八指了,只差一点了,已经能看到头了!”稳婆欣喜道。

柳妃却已然是力气用尽,颓然的瘫在那里,口干舌燥的摇了摇头,“我——没有力气了,不——不行!”

“娘娘,再撑着点,就差一点了!”稳婆一边拿了帕子给她擦拭脸上汗水,一边安慰道,又取过旁边桌上放着是参汤服侍她喝了两口,焦急道,“娘娘一定不能再这个时候睡过去,再忍忍,再坚持一会儿就好!”

说着就等不得的尖声对着外间喊道,“催产的汤药呢?怎么还没来?”

“已经叫人去煎药了,应该很快就到了!”碧玉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原地不住的转圈,闻言就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急的就要哭出来了。

柳妃已然是没了力气再折腾,神情疲惫的大口大口喘气,稍微缓了一会儿,就对那稳婆挑了下眉头道:“后面的事——都安排妥了吗?万一——万一是位公主——”

“娘娘放心!”那稳婆立刻反握住她的手,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递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正在说话间,外面的殿门就再度被人打开,一名宫婢端着个刚刚煎好药的药罐进来。

“给我吧!”碧玉迎到门口,接了她手里药罐。

那婢女不疑有她,递了药罐进来就转身退了出去。

碧玉神情略显紧张的扭头看了守在旁边的江太医一眼,江太医也是一脸凝重之色,过来接了药罐,然后将里面汤药分成四碗倒出来,交给了碧玉,嘱咐道:“去吧!”

“嗯!”碧玉小声应着,端了药碗进去。

两个稳婆显然事先都有准备,守在柳妃身边的刘婆子取了一碗药,扶着柳妃起身喂她喝下,一边就对床尾那头正在看着柳妃生产的另一名稳婆钱氏点点头。

钱氏也是心知肚明,谨慎的略一颔首,确认一遍屋子里除了她们再无旁人,这才起身轻手轻脚的拉动了柳妃床尾一侧垂下的一条装饰用的粉色丝绳。

绳子压下,屋子里就发出一身细微的摩擦声,却是在大床后面的夹缝里打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

秦氏招招手,碧玉就端着剩下的三碗药快步走过去,两人一前一后下到里面的密室里。

钱氏动了里面的机关,洞口就又缓缓合上,恢复如初。

那密室还算宽敞,布置很简单,只陪了一张桌子,和一张很大的大床,四壁都用了特殊的隔板做了好几层,隔音效果却是极好的。

两人拾阶而下,彼时那密室里竟然是藏着三名大腹便便看上去应当就是在这个把月之内临盆的孕妇。

“娘娘动了胎气,马上就要临盆,现在正是需要你们尽忠的时候了。”钱氏说道,语气冷冰冰的略显倨傲。

碧玉一直低垂着眉眼,走上前把手里的端着催产药放在了桌上。

三个孕妇竟是极为自觉,无需多言就分别去捧了药碗饮下。

彼时上面的寝殿里柳妃也将催产的汤药饮下,因为药效发作得要至少一炷香的功夫,她便是放松了仰躺在床上睁着眼恢复体力。

她这一胎,明里暗里盯着的人太多,为了确保生下皇子,她不得不提早做好准备。

如果在生产当天想要偷运婴孩入宫,十有八九是会被人发觉的,所以她的想的更为深远长久了一些,一个月前就找好了几名和她差不多应该同期临盆的孕妇,趁着还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就把她们安置在自己寝宫的密室里住下,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以便于自己生产之日若有什么差池便好有现成的孩子可以拿来顶包。

虽然这样的做法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是包括她自己在内,每个人都有一半的几率产下男婴,如果运气不是太差的话,就总是能够让她达成所愿,一举得男。

柳妃心里暗暗盘算着,一边等着药力发作,一边努力的积攒着力气,准备应付接下来的生产。

外面壁珠也正情真意切的劝着孝宗等人道:“太后,皇上,柳妃娘娘听闻你们深夜来此,大感不安,为了让娘娘能够静下心来安心生产,还是请太后皇上和各位娘娘各自回宫歇着吧。”

柳妃难产,吉凶未卜,孝宗又将她这一胎看的极重,犹豫着并没有马上表态。

“皇上明日还要早朝呢,这眼见着天就要亮了,还是回寝宫眯一会儿,养养精神吧!”荣妃从善如流,立刻帮着劝道。

当然,打的依旧是邀宠谄媚的幌子。

易明心打从心底里看不上她这一点,心里鄙夷的冷哼一声,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壁珠看着看看着急,正想着再接再厉,不曾想却是姜太后接过了话茬,对孝宗说道,“早朝不能耽搁,皇帝你还是回去歇着吧,养一养精神。”

前段时间因为家务事,已经连续废了几日的早朝,这段时间之内朝臣也颇有些议论之声传出来,故而孝宗也有压力,想了一想,虽然还是不很放心,终究还是应了姜太后的话,只又对壁珠叮嘱道,“柳妃若有不妥,就即刻去朕的寝宫告知于朕知道。”

“是,奴婢知道了!”壁珠心里松一口气,屈膝福了福。

孝宗面有忧色的有回头看了眼身后紧闭的殿门,就由荣妃扶着往外走去。

纪红纱早就听倦了这里柳妃哭天抢地的声音,二话不说也跟着离开。

另外几名位份较低的嫔妃自然不敢忤逆,也忙是不迭跟上。

看着众人相继离开,易明心到底还是心有疑虑,就对姜太后道,“太后,柳妃这里的情况不是太好,臣妾好歹也是过来人,不如就让臣妾在这里替皇上盯着吧,回头柳妃若是有点什么,也好有个照应。”

柳妃那狐媚惑主的贱人,平时没事都要找点事情来霸着孝宗不放,今日这样大好的机会却几次三番的将孝宗往门外推,想叫人不怀疑她要作祟都难。

因为心里有了疑虑,易明心哪里肯放过机会。

“娘娘金尊玉贵,怎好劳您?”壁珠心里一急,忙是推脱。

这样一来,易明心就更是笃定了柳妃这里会有猫腻,而坚定了留下来的决心。

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不曾想姜太后却是淡淡的看她一眼,冷声道,“这里不用你多事,你也走吧!”

易明心一愣,诧异的看向姜太后,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她不怒而威的气势震住,犹豫着也还是迟迟不肯走。

“还不走?”姜太后的语气听起来越发冰冷,道,“这里有哀家在,有什么事,常嬷嬷会去告诉皇帝知道,你也是为人母亲的人了,还不回去照管着昇儿?”

姜太后可比易明心这些人难缠的多了,若是她亲自留下来的话,怕是形势更为不妙。

壁珠心里暗急,却又怕露出迹象给人看出端倪来,只能按捺住情绪垂下眼眸掩饰。

易明心虽然还是觉得就这样走了可惜,但想着姜太后可不是省油的灯,柳妃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估计也搞不出什么名堂,权衡之下终究也还是没敢忤逆姜太后的意思。

“是,臣妾遵命!”易明心道,恭恭敬敬的对着姜太后屈膝一礼,“那柳妃这里就辛苦母亲了,臣妾先行告退!”

姜太后没有吭声,易明心也自觉没趣,转身带着香雪悻悻的离开。

待她走远,壁珠才勉强打起精神一边考究着遣词用句,一边试着开口对姜太后道,“太后——”

“好好看着你们主子!”不想姜太后却未等她说完就已经先一步开口打断,把手递给常嬷嬷一边往前殿的方向走一边道,“哀家就在前殿,有什么就及时过去告知哀家!”

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壁珠反应不及,很是愣了一下,等到回过神来姜太后已经走出去数步。

“是,太后,奴婢谨遵太后懿旨!”壁珠屈膝对着她的背影毕恭毕敬的回道,一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去了前殿才是惊魂甫定的暗舒一口气,转身进了殿里。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刚过,柳妃和密室里藏着的那些孕妇服下的催产药就相继开始发挥效力。

稳婆抖擞了精神,又开始帮着柳妃叫劲儿。

柳妃横了心,也自是有那么一股子狠劲儿,借着参汤吊着精神艰难用力,又再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直至外头太阳都升起来了,这寝殿之内才传出一声婴儿嘹亮的哭声。

柳妃用了最后一口力气,立刻便如泄了气的气球一般颓然的倒回床上。

“是个小皇子!是个小皇子啊娘娘!”稳婆捧着刚出世的孩子欣喜若狂的大声笑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是个小皇子啊!”

“什么小皇子,是小太子才对!”壁珠眉飞色舞,眼睛都要长到头顶上,斜睨她一眼。

“是是是!是小太子!是小太子!”稳婆立刻附和,一张老脸笑出了无数道褶子。

柳妃的身子虚弱,虽然不曾失去神智,却是力气衰竭,连看一眼孩子的精力也没有,只就躺在床上不住的调息喘着气。

稳婆抱了孩子去清洗身上秽物。

“娘娘现在体虚,再和两口吧,过一会儿奴婢就叫人把厨房那里备下的部品给您端来。”壁珠找了软枕替柳妃舒舒服服的垫在身后,然后半扶了她起身靠着,又端了剩下的半碗参汤喂她。

柳妃正一口一口食不知味的吞着,大床后面的密室门就再度被打开,隐隐伴着女人痛苦的嚷叫声。

柳妃不悦的皱了皱眉头,紧跟着钱氏就手捧一个襁褓里的婴孩从幔后面走出来,含笑道,“生了一个,是个儿子!”

一边说着,一边就扯了脖子去看那刘婆子手里的婴孩儿。

“不必了,娘娘生的是位皇子。”刘婆子回头说道。

“那这孩子——”钱氏心头一喜,紧跟着又是一忧,垂眸看向手里猫儿似的一团大小的孩子。

“处理掉!”冷不防柳妃的声音没有温度的传来。

因为生产的时候哭喊的太过厉害,她的嗓子受了损伤,此时声音沙哑,而又有几分力竭,出口声音就如同来自寒冰地狱里头的魔音,听的人浑身长毛。

不仅仅是钱氏,就连刘婆子和外间正在写补身药方的江太医都觉得寒意逼人,僵在了那里。

“娘娘——”钱氏扯了一下嘴角,表情僵硬尴尬。

这么小的孩子,在她看来,既然用不着了,后面寻机会放出宫去也就是了,毕竟现在柳妃有了她自己的儿子,以后即使有人想要借机生事也不会得逞,真的就是真的嘛!

可是柳妃却是骤然下了这么一个命令,着实叫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本宫说——处理掉!”柳妃表情冷冷的看着她,一字一顿的重复,“还有下面,没生出来的也不必生了,全都给本宫处理干净了!”

钱氏的脸色白了白,愣在那里还是没有马上行动。

“聋了吗?还不照娘娘的吩咐去办?”壁珠最先反应过来,柳眉一挑厉声喝道。

说着就从柳妃的床边起身到外间找了江太医,趾高气昂道,“太医的药箱里应该有用得上的药物吧?拿来吧!”

“姑娘!”江太医目瞪口呆。

他虽是收了柳妃的好处,但也只是答应,万一有什么意外会帮着她偷龙转凤的瞒下旁人的耳目,只是保证她生产出来的是个皇子而已。

现在柳妃却翻脸无情,自己生了儿子,便是要将那些事先备下来准备替她应急解危的孕妇和婴孩一并处死!

这——

也太过残忍了!

“拿来啊!”壁珠却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就是伸了手在他面前做出威逼之势。

“娘娘,您已近生了皇子了,这些人——”江太医一个机灵,只能越过她去向柳妃求救。

“她们都知道的太多了,正是因为本宫已经产下皇子,为了小皇子考虑,就更是不能留下任何可以供人攻击的把柄。”柳妃说道,字字冰凉无情,目光锐利阴冷的射向江太医,道:“你已经上了本宫的这条船,想再下去,除非就是和她们一样的下场,要怎么做,你自己考虑之后再决定要不要给壁珠拿药!”

柳妃的一番话当真是叫几人领会了何谓一失足成千古恨,如今上了贼船,当真是想下去都不可能!

几个人帮着柳妃行这偷龙转凤之计,虽然没有用的上实施,但他们所做之事却已是事实,真要抖出去,柳妃还有皇子做保,未必真会被孝宗和姜太后追究怪罪,而他们这些帮凶就是必死无疑了。

江太医惊的汗湿夹背,挣扎之下终究还是只能妥协,颤抖着手从药箱的最底层取了个小纸包出来。

壁珠一把夺了过去,冷冷问道,“这药应该很快吧?”

“嗯!”江太医闷声的应,声音还是带着一丝不自然的颤抖道,“冲了水服下去,也就是转瞬之间的事情!”

这一步走出去,他就真的完全无法回头了!

江太医心里发虚,却是无计可施,痛心疾首的暗暗一声叹息。

“哼,算你识相!”壁珠这才满意,拈了那纸包快步往大床后面的密道入口走去。

钱氏抱着手里刚刚出生的婴孩一直没有反过来。

壁珠台阶下了两步,见她还站在原地未动,就皱眉催促道,“你还等什么?抱进来啊!”

钱氏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哭着一张脸朝刘婆子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刘婆子较之于她胆子要大的多,眼见着后退无路就一咬牙,对她点点头。

钱氏无奈,这才抱着孩子跟随壁珠一起进了密室。

壁珠下去总共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密室的暗门再被打开时,里头已经彻彻底底泯灭了人声。

“娘娘,都办妥了!”壁珠对柳妃点点头,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等到风头过了,奴婢会把后事处理干净的。”

后面跟着钱氏脸色难看,而碧玉却是脸色唰白,脚下踉踉跄跄的,一个不稳险些栽到在地。

“没出息的!”壁珠厌恶的瞥她一眼。

壁珠做事,柳妃还是放心的,这才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抱着怀里新生的婴儿展颜笑道:“去给太后和皇上报喜!”

------题外话------

咩,为毛我突然觉得柳妃就算是丧心病狂也丧的挺有范儿的?我的三观要被摧毁了咩?求拍啊啊啊~

ps:昨天发的公告可能有妹纸没有注意到,上一篇文《重生之公主千岁》的番外我补全了,昨天一次性发了,一共六章,合计6w字,还有在等更的宝贝们可以去宰杀了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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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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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7章 坐山观虎斗

柳妃如愿产子,孝宗龙心大悦,当日的早朝上一听到流云宫的人前去报喜,当即就宣布罢朝,赶去流云宫看望柳妃和孩子,并且颁旨大赦天下,替小皇子祈福。

明玉宫里,易明心生生的折弯了一只甲套,咬牙切齿道,“不就是生个孩子吗?一个襁褓里的奶娃娃,是龙是蛇都还不知道,皇上用得着高兴成这样吗?”

彼时四皇子宋子昇就正坐在她旁边的小桌子后面习字,闻言就不解道,“父皇是真龙天子,柳妃娘娘生下的皇子不就是龙子么?母妃怎么说不知道是龙还是蛇?”

易明心一怒,疾言厉色的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刚好从外面的香雪看到,一阵的心惊肉跳,急忙开口打岔道:“娘娘,奴婢有事禀报!”

易明心回过神来,看了她一眼,就稍稍缓和了脸色对宋子昇道,“你先跟着奶娘出去玩会儿吧,别走的太远,用午膳的时辰记得回来。”

“是,母妃!”宋子昇对她的态度向来恭敬,站起来整理好衣袍,郑重其事的对她行了礼,这才一板一眼规规矩矩的往外走。

和香雪错肩而过的时候,趁着易明心不注意便是顽皮的冲她吐了吐舌头。

香雪忍俊不禁,却又怕被易明心看见,稍稍垂眸掩饰住情绪。

待到宋子昇出了门,殿外侍立的宫婢就关了殿门。

“什么事?”易明心斜睨一眼香雪,把弄坏的甲套随手往桌上一扔,冷冷问道。

“昨夜娘娘叫奴婢递消息回武安侯府,那边易老夫人已经有信儿了。”香雪说道。

“这么快?”易明心挑眉,略有几分惊讶。

“是!”香雪说道,却没有多做解释,快步上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到易明心面前道,“传信的人什么也没说,只说是老夫人叫人把这个小瓷瓶交予娘娘,说是娘娘看过之后自会明白。”

“什么东西?”易明心狐疑道,却没去动那个瓶子。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香雪摇头,垂首侍立在旁。

老太婆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因为涉及到她父母双方面的事,她会推三阻四的找借口不会轻易对自己言明,不曾想她倒是痛快。

只是——

这瓶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易明心眉头微蹙,若有所思的盯着那瓶子半晌没有说话。

香雪想了想,又补充:“送信的公公说,侯府过来的人有过交代,若是娘娘有所疑问,或者可以请信得过的太医前来帮忙查验一下。”

若是说要请太医的话,那这八成就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药物了。

易明心心神一敛,不悦道,“那你还不去请?”

“柳妃娘娘昨夜生产凶险万分,皇上体恤,这会儿所有的太医都在她宫里待命呢!”香雪说道,“奴婢这就叫人过去流云宫外盯着,若是郭太医出来,立刻就叫他过来见娘娘!”

“嗯!”易明心点头,心里想着却是越发的恨了。

柳妃那个贱人,真是占尽了风头。

原以为昨夜她生产可能会露出什么把柄,不曾想还就真是风平浪静的叫她化险为夷了。

**

殷王府。

明乐回府之后,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已大亮。

“王妃这么早就醒了?昨儿个睡的晚,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长平和采薇两个捧着衣物和洗脸时进来,伺候她起身。

“也睡了差不多四个时辰了,是该起了。”明乐随手扯了件外袍罩在身上,径自走到盆架前洗脸。

两个丫头伺候着她梳妆,把头梳好了采薇就先一步端着脸盆退了出去。

长平取了衣物过来帮她打理,这才一边说道,“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柳妃昨夜生产出现了难产的迹象,不过倒是有惊无险,这会儿孩子已经顺利生下来了,是个皇子!”

“意料之中的事情。”明乐微微一笑,却是没太放在心上,仔细的整理好袖口,然后问道,“我现在比较关心的是平阳侯府那边的动静,有人盯着吗?那边没有消息传来?”

“有人盯着的,不过平阳侯那人并不好糊弄,为了保险起见,我们的人只能就近在他伏在附近盯梢。说是到目前为止还风平浪静,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长平回道,顿了一下又补充,“昨夜昌珉公主和孙氏回府之后就各自歇了,昨晚两个人都被折腾的不轻,估计是要睡一觉才能缓过劲来,可能,今儿个就要起风了。”

“那倒也未必,想必到了如今昌珉也把彭子楚的性子摸的十分透彻了,否则以她那个火爆又不肯吃亏的脾气,昨天明明已经心里起疑了,早该当场闹起来了。既然当时她会忍下来,应该就是心里另外有计较。”明乐说道,神情语气依旧淡淡的,没什么特殊的喜恶情绪表露出来。

“也是,昨晚的那般作风,的确是不合昌珉公主的脾气。”长平想想也是,遂就点头,心中略一思忖还是有点不放心,道,“平阳侯并不好糊弄,王妃觉得他会让平阳侯府后院的这把火烧起来吗?”

“这就要看昌珉的本事了。”明乐缓缓的勾唇一笑,吐出一口气。

昨夜她故意一而再再而三的把把话题往孙氏身上引,后面再加上荣妃煽风点火的搅和了一番,昌珉公主分明就已经怀疑到了孙氏身上。

当时她会隐忍没有当场叫孝宗主持公道,那就说明她是想用更解气的方法来对付孙氏。

这一点倒是十分令人期待的。

“易明清呢?暂时也没人找她的麻烦?”失神片刻,明乐突然问道。

“没有!”长平摇头,“不过王妃觉得她会照您的意思做吗?”

“她没的的选!”明乐笃定道,目光微微一凝,有一线幽光飞闪,“她既然敢对昌珉公主下手,早就应该想的到接下来会有的后果,现在我给她指了一条明路,她自然求之不得。更何况因为白姨娘的事情牵连,她也不得不为自己多做打算。”

“说起来真是遗憾,昨天只差一步就可以把柳妃逼入绝境了,可偏生的就在那个时候刺激的她早产。”长平皱眉,惋惜道,“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昨天那么好的机会错过去了,现在她有了皇子撑腰,这个危机于她而言已经够不成威胁了。”

“也算不上是不凑巧,有她那个肚子做前提,莫说昨天还差最后一步,哪怕是真的抖出来,她照样可以转危为安!”明乐撇撇嘴,回头拍了下她的肩膀,笑道,“反正也不急在一时,就由着她继续去把皇宫内院的那潭水搅浑吧,我们暂且稍安勿躁,等在旁边看戏就好。”

“嗯!”长平回她一个笑容,“早膳奴婢已经叫小厨房备下了,现在叫他们送进来吗?”

“晚点吧,我暂时还不饿。”明乐摇头,看了眼外面天朗气清的气候,神色之间却透出几分寂寥。

不知道宋灏现在如何了。

长平知道她心中所思,但是为了不引她再多做猜想,只就避而不提,转身进了里间屋子去整理床铺。

明乐兀自站了会儿,外面就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片刻之后,赵毅手持一份烫金名帖出现在门口。

“属下参见王妃!”

“何时?”明乐扫一眼他捏在手里的帖子,问道。

“王妃,宫里刚有人来,说是昨日的百花宴因为柳妃娘娘生产一时取消了,还让各位命妇贵人受了惊吓,为了安抚众人,三日后皇上会重新在宫中设宴。”赵毅回道,走上前来把帖子递给明乐,“这是礼部新下的帖子,请王妃入宫赴宴的。”

说什么安抚众人,如今柳妃正在月子里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又要设宴,分明——

就是故意在找机会和自己碰面的。

“不去!”明乐接过那帖子就随手扔到身后的桌子上,言简意赅的吐出两个字。

赵毅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明乐提着裙子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重复道,“你去回了礼部,就说本王妃偶感风寒,抱恙在身,最近这段时间不管是宫里宫外,所有的宴会消遣一律都给我推了。”

以往若有这种事,明乐是决计不会避开的。

这样斩钉截铁的态度却是头一次。

只不过自家王妃做事,从来都是有理由的。

“是,属下谨遵王妃的吩咐。”赵毅也不细问,只就点头应下,转身刚要往外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止了步子,道:“哦,王妃,还有一件事!”

“什么?”明乐抬眸,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方才是礼王殿下的亲随亲自过来送的帖子,他曾无意间对属下提起一句,说一大早他出宫的时候似是在宫门处遇到武安侯府老夫人身边的一个丫头了。”赵毅说道,因为不确定这是否算是个有价值的消息,也没多想。

“嗯,我知道了!”明乐颔首,也不多言。

赵毅见她没有别的吩咐,就一拱手转身快步离开。

长平整理好里面的床铺走出来,看一眼桌上的帖子,若有所思道,“想来应该是昨夜您的话叫明妃起了疑心了,老夫人身边的人,应该是去给她送消息的。”

孝宗已经降旨把武安侯府的爵位授予易明威承袭,易明威为人处世都很有分寸,是以这段时间不管朝中局势如何,都不曾牵扯到武安侯府里头去。

老夫人的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宫门附近,几乎不用想也是和易明心有关的。

“纸包不住火,所谓真相,总也是要叫她知道的。”明乐笑笑,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只不过从近期发生的事情上来看,自从易明峰和萧氏相继没了以后,这易明心的处事的段位倒是提高了不少的。

“如果真能叫她查出些端倪来,与王妃而言,也是件好事。”长平道。

明乐与她相视一笑,彼此都是心照不宣。

**

明玉宫。

因为所有太医都被传召去了流云宫待命,一直到傍晚时分郭太医才得空过来。

“太医怎么才来,娘娘等了你许久了。”香雪从小厨房出来正好遇见他,就快步迎上去。

“皇上降了旨,把所有人都叫去了流云宫,下官也是刚刚得空。”郭太医道,因为走的急了而出了一脑门的汗,急忙抬了袖子去擦,“听闻娘娘召我?不知道所谓何事?”

“太医随我来吧!”香雪四下里看了眼,并不多言,直接引着郭太医往易明心的寝殿方向走去。

郭太医常年在宫里走动,立刻就明白过来,怕是有什么不能公开言明的事情,于是也不多言,快步跟上。

彼时易明心正带着宋子昇在寝殿外面的小厅里头用膳。

“下官见过明妃娘娘,给四殿下请安!”郭太医跨进门槛,跪下行礼。

易明心执筷的手顿了一下,似是对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并不十分满意,犹豫了一下才放下筷子,起身往内殿走去,道:“你随本宫过来。”

按照常理,若不是特殊情况,嫔妃的寝宫太医也是不能随意出入的。

但郭太医是易明心用惯了的,也算是她的心腹。

既然易明心叫他进去,他便也不吭声,对饭桌上的宋子昇略一颔首就背着药箱快步走进去。

易明心进去从妆台上取了早上的那个小瓷瓶交给香雪,然后转身直接坐在妆台之前凳子上,对郭太医道,“你给本宫瞧瞧,这里头是什么东西。”

香雪把瓶子递过去,郭太医把药箱放在地上,然后恭恭敬敬的接了,打开瓶塞闻了闻,又跪地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型容器从里面倒出来一点液体仔细的观察了一番,紧跟着就是神色大变,颤声道,“娘娘,此物您是从何处得来的?”

“怎么?”易明心见他这副表情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神色不觉的凝重起来,先是对香雪挑眉使了个眼色。

香雪会意,转身快步出去,先找了借口把外面的宋子昇支走,然后才关了殿门退回来,回了易明心一个安心的眼神。

“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易明心道。

“娘娘,这可是宫中的禁物啊!”郭太医道,说话间就透出明显的慌张情绪,似乎真的是对这东西忌讳的很。

宫里的禁物?那老太婆怎么会有?而且送给了自己过目又是什么意思?

易明心心里更加狐疑起来,起身走过去,从郭太医手里又接过那小瓷瓶打量起来,喃喃道,“到底是什么东西?竟是叫太医你这般的讳莫如深?”

“这是蝴蝶香!”郭太医道,说着就很有些急切的一拍大腿,继续解释道,“娘娘应当是不曾听过的,因为早在三十年前,自打先帝的一位宠妃李氏死于此物之后,引发了先帝的雷霆之怒,不仅将配置此药的御医满门处死,更是明文禁止,再不准此物现世。尤其是在宫里,一经发现,就绝对不会有活路了啊!”

三十年前的事情,又是事不关己,易明心自然是不知道的。

但是只看郭太医这般表情就知道,这样东西的药效怕是不俗。

虽然说是禁品,但怎么说也是三十多年前的旧事了,所以现在东西既然已经拿在手里了,易明心倒也没太在意,只就问道,“这药的功效如何?”

“烈的很。”郭太医道,“按理说这东西以微臣的资历也是不可能见过的,不过早些年微臣还不曾入太医院的时候,曾经给太后身边的李太医做了医童,娘娘是知道的,李太医最擅配药用药,我便有幸在替他整理笔录的时候看到一些罕见药物的记录。如果微臣没有看错的话,这瓶子装着的就是三十年前被先帝下令禁用的蝴蝶香。此药虽然不能称之为毒,但功效较之毒药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一旦入体便就无法可解,用药之人身上不会看出明显的中毒特征,但是却会日渐消瘦,精神萎靡,一日一日的虚弱下去,直至最后油尽灯枯而亡。哪怕是医术再高明的大夫,从脉象上也瞧不出端倪来啊!”

“杀人于无形的慢性毒药吗?听来倒是叫人觉得匪夷所思。”易明心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微臣绝非危言耸听,这东西真是邪门的很,不管娘娘是从哪里得来的,都尽量还是不碰为妙!”郭太医紧张说道。

易明心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接话。

郭太医跪在地上,心乱如麻的看着她,一直跪的膝盖发麻才忍不住唤了一声,道:“娘娘,微臣不能在您这里呆的太久,未免他人起疑而横生事端,所以——”

“嗯,你先去吧!”易明心摆摆手,目光却一直盯着手里的小瓷瓶无暇他顾。

“是,微臣告退!”郭太医行了礼就背着药箱起身。

易明心听到他的脚步声才猛地回过神来,对着他的背影提醒道,“你替本宫做事也不是一两天的了,规矩你都知道,无需本宫再提醒你了吧?”

“是!微臣明白!”郭太医急忙道,“微臣只是来给娘娘请平安脉的,不曾见过旁的,也不曾说过旁的。”

“嗯!”易明心满意点头。

香雪亲自送郭太医出去,又打赏了一个重重的荷包,安排妥当了才转身回了殿里。

彼时易明心不知何时已经从失神的状态中缓了过来,脸色阴沉沉的盯着门口,出口的声音每一个字都森凉刺骨道,“打发他走了?”

日暮时分,殿里也还都不曾掌灯,这样看去就更让她的脸色显得阴暗骇人。

香雪的心口砰砰直跳,强打精神干吞了口唾沫道,“娘娘可是想到了什么?”

“前几个月母亲病重时候的症状你还记得侯府那边是怎么说的吗?”易明心问道,每一字都冰凉无比。

“说是夫人精神不济,消瘦的厉害,身子骨儿也——”香雪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惊讶之余猛地捂住嘴巴掩住即将冲口而出的尖叫声。

这个症状,分明就是方才郭太医提到的蝴蝶香的功效所致。

所以说——

夫人之所以会病下,是被人下了药了吗?

“居然敢在母亲身上做这样的手脚,白雪莹那个贱人当真是死不足惜!”易明心冷冷说道。

“娘娘,您是说白姨娘她——”香雪的脸色唰白,心有余悸的远远看着易明心握在手里的小瓷瓶。

“这就是老太婆给我交代,难不成还会有假?”易明心反问,手里用力捏着那个小瓷瓶,因为用力过猛,指关节都苍白突兀的显露出来,“早前我还以为母亲是双腿落了病根之后心情郁郁所致,不曾想竟会是遭了那个贱人的毒手。”

“可当时不是说白姨娘真正要对其不利的人是侯爷吗?而且她人也都被处置了。”香雪揣测着,只要一想到方才郭太医的话就还是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凉。

如果没有人发现,那萧氏真是最后到底怎么死的都没人知道。

“不管她是要要对谁不利,你也不想想那贱人是个什么身份?”易明心道,目露凶光狠狠的盯着手里的瓶子,“郭太医都说了这是禁品,连他都不曾见过的稀罕玩意,那白雪莹算个什么东西?就凭她?她是去哪里得来了?”

“娘娘是说——”香雪嘴巴张的老大,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可置信道,“她背后是受人指使的?”

这蝴蝶香若真是如郭太医所言,是被先帝勒令销毁的违禁品,那么只凭白姨娘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弄到手的。

“那会是谁呢?谁会和夫人有那样的深仇大恨,要用这么可怕的东西害死夫人?”香雪心里飞快的计较着,但是思绪却怎么也拢不到一块儿,想了半天才试着道,“难道会是殷王妃吗?”

“的确她是最有可能对母亲下毒手的,可这一次的事却还是有些蹊跷的,八成,是柳妃!”易明心说道,一字一顿。

“怎么会?柳妃娘娘虽然是和娘娘您不对付,但是和夫人却是无冤无仇的,她何故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去对夫人下手?”香雪不解,怎么想都还觉得不可信。

“你没见昨天易明乐这一提白雪莹,柳妃立刻就受惊动了胎气,她若不是心里有鬼,何必就要着急心虚?”易明心目色一寒,一抬手狠狠的将手里的小瓷瓶摔了出去。

香雪腿一软,忙是匍匐在地。

易明心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面色阴鸷的表情久久不曾散开,同时心里的云雾却是层层剥开,很多的事情都逐渐的露出端倪。

“说柳妃是因为和本宫不合才去对母亲下手的,这个理由的确牵强,可如果她是为了嫁祸易明乐呢?蝴蝶香既然是曾经现身宫中又被禁了的东西,易明乐想要拿到并不容易,反而柳妃弄到手的可能性会比较大一些。”深吸一口气,易明心的眸子突然一转,讥诮道,“这样说来,昨晚在桥上发生的事也就可以解释的通了,昌珉落水,八成也是柳妃那个贱人设计的,初衷还是要栽赃嫁祸给易明乐。这也就怪不得后来易明乐会恼羞成怒,突然翻出白雪莹的旧事来以牙还牙了。”

“以前娘娘不还怀疑殷王妃和柳妃娘娘串通一气吗?”香雪想了想,道。

“是啊,这一点也正是本宫暂时想不通的地方。”易明心坐回椅子上,闭上眼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想了半天终究还是能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不由便是一恼,恨声道,“她们之间狗咬狗,要怎么斗是她们的事,可是居然拿我易家的人做垫脚石来随意践踏,是当本宫是好欺负的吗?”

没想到柳妃那个贱人的手竟然会那么长,居然老早就伸到了她们武安侯府,还妄想拿了她的母亲去铺路!

这个贱人,真是可恨至极!

易明心的手指捏的死劲,指甲用力的恰在掌心里,然则心中却是如烈火燎原,已经被席卷成一片,终究再是难以平静。

她不会让那个贱人好过的!

等着瞧吧!

**

柳妃生产前后,宫里宫外的日子都算是过的太平。

转眼一月的时间,宫里再次大肆铺张设宴为小皇子摆满月酒庆生。

并且在当天的晚宴上,孝宗当众颁下圣旨,晋了柳妃的位份,册为贵妃,并且授以协理六宫之权。

柳妃母凭子贵,可谓一飞冲天,离着一国之母的宝座也就仅有一步之遥,羡煞了一众的后宫妃嫔。

而同样,因为柳妃被晋的关系,前朝的风向也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之前太子意外身亡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硕果仅存的四皇子身上。

而柳妃产子之后,一切的局势就都变了。

已经不是流云宫和明玉宫平分秋色的问题,而是贵妃柳氏死死的压了资历和背景都更强硬的明妃一头。

柳妃母子可谓是一朝得道,成了朝臣和后妃们竞相巴结的对象,一时间风头无量,风光无限。

这一晚五皇子的满月酒宴上气氛异常的喜庆融洽,宾主尽欢相得益彰。

只是真正的有心人还是可以发现,坐在孝宗身边的柳妃总有几分先不在意的敷衍之意——

这一晚的宴会,易明乐又没有出席、

自从七夕那日之后,她就像是故意躲着自己一般,死活再不肯踏入宫门半步,而柳妃自己又在月子里,更兼出宫不便,根本找不到机会与她私底下见面。

一场宴会摆下来,等到散场,已经是午夜以后。

柳妃聊作大度的推了孝宗去荣妃那里,自己带着一众嬷嬷婢女抱着孩子回了流云宫。

“先带小皇子去睡吧,刚在路上可能吹了风,多注意着点。”进了流云宫的大门,柳妃就对五皇子的乳母吩咐道。

“是,娘娘!”那乳母应道,欠身见礼之后就先抱着孩子去了偏殿。

见到柳妃的面色不善,壁珠就先打发了其他人下去,自己扶着柳妃的手进了后面的寝殿。

果不然,一进门柳妃就先直奔里面的圆桌前面,横手一扫把桌上的一套茶具砸了个稀巴烂,怒声骂道,“易明乐!易明乐!你到底是要做什么!整整一个月了,当真以为就这么吊着胃口就把本宫吊死吗?”

壁珠垂眸敛目在旁边看着,并不去劝她,等她发泄完了才走上前去,低声劝道,“娘娘现如今今非昔比,已经贵为六宫之首,擢升皇后之位更是指日可待,何必还要去和她那小小的殷王妃置气,没得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你懂什么!”柳妃横眉怒吼瞪了她一眼,怒道,“你真当本宫是怕了她吗?以本宫今时今日的地位还会把她放在眼里?可是那个死丫头也是真的叫人小瞧不得,心机之深,叫本宫也望尘莫及。当初她明明早就知道是本宫利用了武安侯府的白姨娘想要嫁祸除掉她,她居然可以隐忍不发,没事人似的还和本宫谈笑风生的做了那么长时间的戏。她若是明道明抢的站出来和本宫对着干也好,起码本宫心里还能有数,现在她躲起来,任凭本宫用尽了手段,就是不肯露头,谁知道她背地里又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当初白姨娘毒害萧氏的事情,因为见到嫁祸明乐无望就立刻改了口,是以武安侯府的人都被她蒙蔽过去,不曾追究。

柳妃原以为死无对证,可以彻底放心。

却是怎么也不曾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被明乐旧事重提的抖出来。

因为压根就没料到她会找到线索把那件事联系到自己的身上来,所以那晚骤一听她提及白姨娘的死因,柳妃着实是吃惊不小,以至于情绪激动之下还动了胎气。

也好在是她会在那个时候动了胎气早产,否则真要叫她把那件事抖出来,就算自己有能耐撇清了出去——

就只因为有人私用禁品的事情怕是就要狠狠的闹上一阵子的。

“她能做什么?如今殷王又不在京城,皇上也防贼似的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呢,娘娘大可以放宽心,料想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她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壁珠陪着笑脸,谄媚道。

“翻不出什么风浪?她真要兴风作浪根本就不用亲自动手,只要随便两句话,就可以退到一旁坐山观虎斗了。”柳妃的嘴角扯了一下,露出一抹不知道是讽刺还是愤恨的笑容来,目光阴冷道,“上次七夕的事,你真以为那么容易就完了吗?她只就三言两语,就已经引的昌珉动了杀机,你别看这段时间平阳侯府表面上风平浪静,一片太平,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腥风血雨的闹起来,到时候——那孙氏,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

因为昌珉公主那天的表现太反常,但凡精明一些的人都能看的出来,她那脾气可是会轻易吃亏的?分明就是暗中计较着在摆后招。

明明是涉及的天衣无缝的一出栽赃嫁祸,易明乐那死丫头竟然就是有那样的本事在险象环生中化险为夷。

只要一想到七夕那天的事,柳妃心里的气就一拱一拱的往上冒。

壁珠察言观色,递了杯茶过去,道:“娘娘喝杯茶,消消气吧,小皇子如今还小,您总要为他多顾及着自己的身子,犯不着为了不相干的人大动肝火。现在您有小皇子作保,莫说是一个殷王妃,只怕是任何人也奈何不得您的。”

“可是只要有那个丫头在的一天,本宫这心里就总是不得安生!”柳妃喝一口水,手指用力的握着杯子,咬牙道,“不行,本宫一定得要赶快想过法子,趁着殷王不在的空当除掉她,永绝后患!”

“她现在的身份也特殊,娘娘若是真的想做,只怕还是得要借皇上的手了!”壁珠狡黠的转了转眼珠子,一句话一句话的慢慢说道,其中意思很明白,不过还就是借刀杀人那一招。

“这个法子本宫早就考虑过了,可皇上对殷王那边还有顾虑,一时半会怕是也不能如了本宫心中所愿。”柳妃捧着杯子又灌了口水,想想还是有气难消。

壁珠皱着眉头哭想对策。

那边柳妃沉默了一阵,却是突然眼睛一亮,诡异的弯了弯嘴角,道:“不过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本宫,要除掉她的确是只能用借刀杀人这一招,只不过这要借来用的刀锋却是得要换一换了。”

壁珠看着她脸上突然就胸有成竹的表情大惑不解的紧紧皱了眉头。

柳妃却是神秘一笑,并没有多言,只就对她吩咐道,“明天你去一趟钦天监,叫他们在近期之内挑个日子,本宫要去皇庙烧柱香,替皇上和小皇子祈福。”

“娘娘要出宫?”壁珠提了口气,诧异道。

“问那么多做什么?照本宫的吩咐去做就是了!”柳妃不悦的瞪她一眼。

“是。奴婢记下了!”壁珠连忙垂下头去,轻声应诺。

**

平阳侯府。

孙氏挨了板子,又因为昌珉公主小产的事情动了肝火,从宫里出来直接就病下了,卧床不起,将养了整整一个月才算是稍稍有点起色。

这日见着她精神好了些,郑妈妈就叫人搬了软榻到花园里,扶着她过去晒太阳。

翠羽带着她房里的几个丫头跟着,刚刚伺候她在软榻上躺下来,之前派去厨房取参茶的一个小丫头就惊慌失措的跑过来,扑倒在地大声嚷道:“夫人!夫人不好了!”

孙氏精神不济,最近尤其容易受惊,被她这样一咋呼,几乎吓了一跳。

郑妈妈立刻板起脸来,厉声斥道,“嚷嚷什么?夫人这好端端的,什么不好了?给我掌这贱婢的嘴!”

旁边跟着的婆子得令,立刻迎上去,不由分说就左右开弓连着给了那婢女几巴掌。

那婢女跪在当前满眼跑泪,委屈的紧却也不敢哭出来。

郑妈妈见她还算老实,这才满意,挥挥手道,“行了!”

那婆子应诺,退到一旁。

郑妈妈扶着孙氏在软榻上坐好了,然后才抬头看了那侍婢一眼道,“你刚才说什么?是什么不好了?”

“回夫人的话,是公主!”那婢女回道,神色惶惶很有些不安,“奴婢方才本来是要去厨房给老夫人取参茶的,可是在路上却遇见公主院里的人去偏院把清姨娘绑了,带到主院去了。”

“清丫头?公主绑她做什么?”孙氏皱眉沉吟一声,

“奴婢也不清楚,那张嬷嬷可凶了,奴婢只隐约听到说是要拿清姨娘去治罪抵命什么的!”那婢女说道。

“她愿意闹就由她去吧。”因为生病,孙氏的脑子里混沌沌的一片,一时半刻还是觉得倦怠的很,只以为可能是这几日彭修多给了易明清几分颜色而惹了昌珉公主不快。

司空见惯的事,她也就不放在心上,翻身就往榻上躺下。

郑妈妈蹲下去要帮她脱鞋,脑子里却突然灵光一闪猛地生出一个念头来,不安道:“夫人,公主拿了清姨娘,会不会是因为月前她小产的事?”

“她那孩子是自己在宫里弄没的,关清丫头什么事。”孙氏不耐烦的脱口说道,刚一闭眼,紧跟着就是一个机灵又翻身爬起来。

这段时间她是自己病的有心无力,什么事也顾不上。

再加上昌珉公主那边也没来找麻烦,所以一拖再拖之下,有关她小产的事情便也没一直放在心上。

本来所有人都以为息事宁人的就这么过去了,不曾想时过境迁,昌珉公主会突然发难。

如果真是因为小产的事,那么——

想起那日在流云宫自己和明乐之间的争执,孙氏顿时冒了一头的冷汗。

“夫人,您还是过去看看吧,可别闹出什么大事来!”显然,郑妈妈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孙氏定了定神,忙是扶着她的手站起来。

“走!”说着就朝主院的方向快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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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8章 祸水东引,逼死你

孙氏匆匆而行,连郑妈妈的手都没扶,乍一看去健步如飞,倒是看不到半点病中的迹象。

郑妈妈带着一众丫头婆子在后面跟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主院的方向而去。

“公主,婢妾没有,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做啊!”人才进了二重套院的拱门,孙氏等人就先被里头易明清凄厉的哭喊声震的头皮发麻。

孙氏脚下步子一顿,然后急忙收摄心神走了进去。

“没有做是吗?”昌珉公主命人搬了椅子出来,正坐在门廊底下喝茶,姿态悠然,神情却于冰冷之中带了丝难以化解的戾气,“那就继续打,打到她肯说实话了为止!”

易明清被两个膀大腰粗的婆子钳制住,云霓站在当前,一个接着一个耳光的抽。

之前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下了,彼时易明清的整张脸上又红又肿,几乎分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我劝你还是乖乖招认了的好,免的再受这些皮肉之苦。”云霓狠声说道,下手的力道一下较之一下更重。

丁香跪在旁边哭的浑身发抖,却慑于昌珉公主的威势,也不敢上去护主。

“这是怎么回事?这好端端的,闹什么闹?”孙氏快步走进院子里,眉头皱的死紧的沉声说道,不过她心里气归气,却是不敢真的给昌珉公主脸色看,紧跟着看向昌珉公主的时候就缓和了语气道,“你的身子也才刚刚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动肝火?旁的都还不提,可莫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说着就对云霓横过去一眼道,“公主的身子才好,你们这些做奴才的怎么也不知道劝着点儿?就这么让她出来吹冷风?万一伤着身子,是你们能担待的吗?”

“夫人,咱们纵使是奴才,那也是公主的奴才。凡事只知道听命行事,可不敢在公主跟前妄言。”云霓却不买她的账,貌似恭敬的微笑回道,言辞语气之中含枪带棒,满满的都是挑衅之意。

孙氏顿时就黑了脸。

张嬷嬷因为是昌珉公主的乳母,她凡事就已经尽量的处处避讳,所以直接就拿了云霓这个丫头开刀,不曾想这丫头也不是省油的灯,当着满院子下人的面就这么给她没脸。

“你这是什么态度?竟然跟夫人这样说话?”郑妈妈也是见不得自家主子受气,板着脸怒声骂道,“别以为仗着有公主宠着你们护着你们就不知好歹,不分轻重了。奴才就是奴才,什么时候轮到你在夫人跟前这般出言不逊了?”

这孙氏说是叫着主子,但是在昌珉公主跟前还不是要卑躬屈膝的献殷勤?

更何况如今她还是惹怒了昌珉公主,能不能过这一劫都难说。

云霓冷哼一声,却是不予理会。

孙氏原本还是看在昌珉公主的面子上勉强压制住火气,这会儿却是一口气顶在胸口,想压都压不住。

“你——”孙氏开口,刚要斥责,昌珉公主却是早她一刻开口,含笑说道,“郑妈妈真是好大的威风,居然都可以替本宫来教管奴婢了,以后是不是可以请母亲割爱把你要到本宫的身边来顶了张嬷嬷的差事,也省的以后出门在外,有人会说本宫无能,不懂的如何管教奴婢?”

郑妈妈心头一跳,忙是屈膝跪下,请罪道:“奴婢不敢!”

“哼!”昌珉公主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是转向孙氏对,“母亲要坐一会儿吗?要不要本宫叫人给您搬一把椅子过来。”

却未解释,她院子里这一出戏的始末。

孙氏进退两难,犹豫了一下,旁边的易明清就趁着云霓等人分神猛地扑过来,抱住她的腿哀求道,“夫人!夫人救我!您要为婢妾做主啊,公主怀疑是我下药害了她的孩子,我没有,我没有啊!”

果然不出所料,昌珉公主这才开始为了小产的事情来秋后算账了。

“公主!”孙氏一个机灵回过神来,抬头朝门廊底下的昌珉公主看去,斟酌着用词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是怀疑——”

“是不是误会,也要等本宫问过了才知道。”昌珉公主不等她说完就先打断她的话,继而眉眼一厉,对云霓喝道,“谁叫你们停下来了?给我继续掌嘴,本宫倒要看看这贱人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是,公主!”云霓眸子一转,有幽冷的光芒闪过。

一挥手,两个婆子立刻过去把易明清重新提了过来。

“夫人!夫人救我!”易明清哭喊着抓住孙氏的裙角不肯撒手,被两个婆子大力拽着,却是把重病在身的孙氏拽着都跟着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

郑妈妈在旁边跪着,昌珉公主没叫起,她也不敢动。

“夫人小心!”翠羽低呼一声,赶忙过去扶住孙氏,继而对后面跟着的丫头使了个眼色。

两个小丫头会意,赶紧的凑过去把易明清的手强行从孙氏的裙角上掰开了。

易明清被拖到一旁,云霓毫不手软的又开始继续掌嘴。

易明清哭喊着不住喊冤,听到孙氏的脑子里嗡嗡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原本这武安侯府的后宅之内凡事都是由她做主,可是自从昌珉公主进了门就开始本末倒置,此时更甚——

孙氏心里笃定的知道,昌珉公主说怀疑易明清是假,这分明就是杀鸡儆猴做给自己看的。

昌珉公主的态度强硬,孙氏也不敢和她硬碰硬,只能暂且不去理会易明清,举步走过去,对昌珉公主问道,“这些日子我也病着,没有精神理事,上回七夕的事情叫你受了委屈也一直没能给你一个交代,公主今日提了清丫头来,可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我也知道母亲你病着,力不从心,好在是现如今我的身子也大好了,这件事我会自己查问一个明白,到时候水落石出了给母亲一个结果就是,也不必让母亲劳心劳力了。”昌珉公主说道,垂眸抿了口茶,然后才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抬眸睨了一眼孙氏,道,“听闻这个丫头平日里服侍母亲十分的周到,本宫打了她,母亲你不会是心疼了吧?”

易明清依附于孙氏来讨好,昌珉公主一直都知道。

横竖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贱妾,只要她不去对彭修耍什么手段,昌珉公主本来也是不甚在意的。

现在她拿下了易明清,孙氏若是拦着便是心里有鬼,但若是坐视不管,又分明是有薄情寡义之嫌。

孙氏骑虎难下,脸上颜色清白交替变化的越发明显,强压着怒气急促说道,“按理说这么一个丫头而已,就是你看不顺眼处置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她到底也是修儿的房里人,再者又是从武安侯府里头抬出来的,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就先叫她有个什么闪失,叫外头的人知道了,恐怕是要说三道四的。”

昌珉公主垂眸不语,不置可否。

孙氏就更是心焦——

虽然易明清在武安侯府就只是个不讨好的庶女,本来抬进了他们平阳侯府,是死是活易家人也都不会过问。

但是这会儿中间夹了易明乐那么个难缠的丫头,如若昌珉公主不知轻重做出些什么事情反叫那丫头拿住把柄——

后面就少不得又是一场官司要打。

“公主!”见到昌珉公主无动于衷,孙氏终于忍无可忍,对着下面怒喝一声,道:“还不给我住手!”

云霓却是不听她的,对她的呵斥也置若罔闻。

孙氏急了,一咬牙对翠羽喝道,“去给我把她们都拉开!”

翠羽虽然也有些畏惧昌珉公主,但她到底也是孙氏身边长大的,对孙氏唯命是从。

“是,夫人!”翠羽领命,和孙氏带过来的几个婆子一并过去,强行把易明清给抢了下来。

“姨娘!姨娘你没事吧!”丁香这才敢于扑过去,抱着鼻青脸肿的易明清不住的抹泪。

云霓等人不服气,愤愤的唤了昌珉公主一声,“公主!”

“母亲,本宫这是在替您没来得及出世的孙儿讨要一个公道,您却要拦着,这是什么意思?”昌珉公主扯了下嘴角,抬头朝孙氏看去。

“我说过了,这个丫头是武安侯府出来的人,若是旁的人,十个八个的由你处置也就是了,你要动她,总要有个真凭实据拿出来的。”孙氏也憋了一肚子的火,语气不善道。

“武安侯府怎么了?母亲你就那么怕他易家吗?”昌珉公主不屑道,“当初到御前告状处置易氏的时候可没见母亲你胆怯,那可是武安侯府的嫡出小姐,怎么如今倒是为了个庶出的畏首畏尾起来。”

孙氏被她噎了一下,却总也不能当众告诉她自己真正忌讳的是易明乐那个死丫头。

“眼下多事之秋,我只是不想横生事端。”孙氏定下心神,随口敷衍了一句,为了抢占先机,故而也不等昌珉公主接茬儿就已经再度开口问道,“你然认定了事情是和清丫头有关系的,就把始末说清楚,直接处置了她也就是了,何必这样大动干戈?”

昌珉公主冷冷的斜睨她一眼,就偏过头去,并不屑于对她解释什么。

旁边的张嬷嬷见状就代为说道:“夫人,不是公主捕风捉影,既然是提了这贱人来问,自然就是有凭有据的。七夕出事那天夫人你也在场,当时太医诊断的结果就不需要老奴再对您多言了。公主是被人下了药才会体虚小产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前几日奴婢又再进宫去找江太医确认过了,太医说公主小产并非是服用了强力的堕胎药所致,而应该是提前在半个月之内被人在饮食中做了手脚。这也就说明这件事情的元凶不会是在宫里,而那段时间公主为了养胎,几乎是足不出户的呆在府上的,试问夫人,如若不是家有内鬼,还能否有第二种更为合理的解释来说明此事?”

那日江太医诊断之后所说的一番话孙氏也听到了,所以从一开始她也就没有怀疑是宫里人动的手脚。

可是若要说到自家府宅之内,她也着实想不到会有什么人会对彭修的子嗣下手的了。

昌珉公主整治后宅的手段极为狠辣霸道,那些个美人儿丫头哪一个不是对她敬而远之的,又哪里有人敢去招惹她?

若真要说起来的话——

孙氏冷不丁就想起上一回易明清小产时候的事情,也就跟着起了疑心。

“清丫头,你怎么说?”孙氏问道,面色不善的看向易明清。

“夫人,婢妾没有!夫人和侯爷待我不薄,就算是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对侯爷的子嗣下这样的狠手!”易明清哭的梨花带雨,满腹委屈的表情几乎是不带掺假的,她从丁香的怀里爬出来,抹了把眼泪,然后恭恭敬敬的对着孙氏和昌珉公主的方向磕了个头道,“夫人,婢妾对侯爷、对平阳侯府的心意天地可鉴,夫人若是不信,婢妾可以对天发誓,我若是做下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何谓天理不容?是昌珉公主先害了她的孩子在先,这一次她也只是以牙还牙替自己的孩子报仇罢了,礼尚往来的事天公地道!

她说的狠厉,说完又连着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额头被院子里的沙砾硌到,立刻就有鲜血涌出来,触目惊心。

孙氏看着,不觉的皱了皱眉头。

“看她这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倒不像是在说谎。”昌珉公主莞尔,轻曼一笑,还不待众人松一口气,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厉声道,“可是本宫查问过了,前段时间本宫的一切的膳食茶点就是侧院里的小厨房单做的,那里平时就只有云裳带着本宫身边的几个人在打理,厨子也是宫里皇上为了照拂本宫而赐下的,除了你和母亲身边的翠羽每日间或要过去给母亲冲泡参茶,就再不曾有第二个外人可以得空出入!如果你说不是你做的,那么好啊,你倒是给本宫指出来一个,到底是谁居心叵测,会对本宫做下这样的事情来?”

想到孩子的事,昌珉公主便是越说越气,原本只是呵斥,到了最后就几乎演变成咆哮。

翠羽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几乎下意识就是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慌乱的摇着头道,“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是负责去给夫人泡茶的,别的奴婢什么也不知道,跟奴婢无关啊!”

易明清姑且还背后还有个武安侯府给她几分脸面,自己则是个一无所有的卑贱婢子,若被昌珉公主怀疑上,那就是必死无疑的。

翠羽心里想着就越发的慌乱无措,眼泪汪汪的看向孙氏道,“夫人,奴婢是您一手调教,在您身边被您看着长大的,奴婢对您对侯爷从来都是忠心耿耿,您要相信奴婢啊,奴婢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供应昌珉公主膳食的小厨房里一向都不准外人出入,这一点孙氏是心里有数的。

当时是因为要给昌珉公主养胎,库房里所有人参和名贵药材都搬去了她那里,而为了方便,孙氏每日要喝的参茶就直接叫人过去泡好了端来用的。

若是和别人,孙氏也许还会避嫌,但昌珉公主是自己的儿媳,怎么看两个人都是同气连枝站在一起的,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多想,不曾想这会儿反而落下了把柄,叫人拿捏在了手里。

孙氏张了张嘴,这时候才恍然大悟——

不管是易明清还是翠羽,在外人看来都是她的心腹,受她的差遣。

其实从一开始昌珉公主就不是要拿易明清来问罪的,她心里真正怀疑的人根本就是自己。

“公——公主,你不会是怀疑我做了什么吧?”孙氏不可置信的脱口问道。

本以为哪怕是为了圆一圆场面昌珉公主也该安慰她两句,不曾想昌珉公主闻言却是半真半假的扯了下唇角往旁边移开目光,看着院子里匍匐的翠羽道,“既然都有嫌疑,本宫也总不能厚此薄彼,省得有人会说我有失公允!”

昌珉公主说着就是忽然话锋一转,沉沉的唤了声:“云霓!”

“是,公主!”云霓遥遥的屈膝一福,然后一招手,对候在旁边的侍卫道,“去取刑具来!”

立刻就有四名侍卫应诺出了院子。

眼见着一场无妄之灾找上头,翠羽当场就傻了眼,直到侍卫们把一堆乱七八糟的夹棍、麻绳之类丢到她面前才是如梦初醒,惊惧的往后一缩身子,惶恐道,“夫人,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是清白的啊!您救我!救我!”

说着就要扑到孙氏的脚下去求救,只奈何那些侍卫的动作比她要快上许多,不等她起身已经将她结结实实的擒住。

“夫人!夫人救我!”翠羽左右挣扎无果,惊恐的大声叫嚷。

翠羽是自己身边的人,若是被昌珉公主严刑逼供,明摆着就是在打她的脸。

“这个丫头跟了我多年,为人我还是知道的,明知道我心心念念的盼着彭家的长孙,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让我伤心的事情的。”孙氏说道,不觉的就跟着冷了脸,寒声道,“放了她!就算问题是出在小厨房里,这件事的真凶也一定另有其人!”

眼见着翠羽被人绑到了板凳上,孙氏心中怒意翻腾。

昌珉公主理都不理,只就闲闲问道,“那母亲你倒是说说看,还能有谁?难不成你还怀疑是本宫自己身边的人监守自盗?或者你是怀疑本宫拿自己的孩子和性命做诱饵来陷害了谁的吗?”

“你这是什么话?”孙氏一怔,听着昌珉公主这阴测测的语气就觉得心惊肉跳起来。

昌珉公主斜睨一眼她的脸色,就只当她是心虚,不动声色的一挥手道,“给我打!”

侍卫们领命,把软鞭往盐水里一过就毫不手软的往翠羽身上抽去。

前后不过几下,翠羽就已经皮开肉绽,哇哇惨叫,连告饶的心思也没了,痛的几乎昏厥。

与之相较,之前易明清被掴掌就实在是微不足道了。

丁香心里一阵后怕,抱着易明清瑟瑟发抖。

很明显,昌珉公主今天闹这一出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孙氏也就不再抱着能够息事宁人的指望了,一咬牙,快步从廊下冲出去,往那行刑的侍卫跟前一挡,怒声道,“这里是平阳侯府的后院,不是官衙的大牢,我身边的人,还由不得你们想抓就抓,想打就打!”

“母亲,你这是做什么?”既然是已经叫她现了原形了,昌珉公主也就不再和她打太极,坐在那里不动如山的冷冷笑道,“不过就是个丫头而已,母亲你若一定要这般执意护着,免不了又要叫本宫多想了。”

事实上,她若不是已经想的太多,也万是不会有眼下的这一出了。

孙氏气的七窍生烟,但偏偏赶上这么个茬儿,昌珉公主不主动质问,她也不好上赶子把话挑明,只能吹胡子瞪眼的把话闷在心里。

昌珉公主也没了耐性和她继续磨叽,直接一挑眉对云霓使了个眼色道,“还不把夫人请开?这些刑具可是不长眼睛的,若是不小心碰了母亲,倒是叫本宫如何去对侯爷交代?”

“是,公主!”云霓心领神会的微微一笑,说话间就带着两个婆子上前要去拉孙氏。

郑妈妈顿时红了眼,再也顾不得什么主仆规矩,扑过去挡在孙氏的面前,怒喝道,“放肆!你们是什么身份?也敢沾夫人的身吗?全都给我滚开!”

“公主也是为了夫人好,郑妈妈还是站到一边去吧。”云霓说道。

两个婆子也不含糊,撸了袖子上前就把郑妈妈推开一边。

郑妈妈的身子不稳,“哎哟”一声扑倒在地,手腕上都蹭破了皮,痛的龇牙咧嘴,再要扑过去的时候却被一个侍卫一脚踩在胸口,一口气喘不上来,更是动也动不得,只能干着急。

“你们——你们——反了你们了!”孙氏被两个婆子逼迫着节节后退,终究是胳膊扭不过大腿,最后还是被两人一左一右的捉住。

孙氏急了——

这昌珉公主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原以为自己是她的婆婆,她怎么都要顾全着脸面不能乱来,不曾想她发起狠来是真的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母亲,本宫这也是为了你好,你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好,凡事都有本工做主,您在旁边看着就是!”昌珉公主却是笑了,招手叫人又搬了一把椅子来。

两个婆子拽着孙氏过去,二话不说强行把她按在椅子上。

“昌珉,你到底要做什么?”孙氏被她脸上笑的浑身长毛,声音也不觉得颤抖起来。

“不做什么,就是要个真相、公道而已!”昌珉公主说道,从云裳手里的托盘上取过一碗茶塞到孙氏手里,看着她的眼睛柔声说道,“母亲你是知道的,我的脾气一向不好,所以这会儿您也还是不要多事,我不过就是审一审这个奴才,她若真是清白的,最后自然平安无事,母亲你也着实是不需要心虚的!”

“什么心虚?我心虚什么?”孙氏下意识的辩驳,当真是冤枉的险些要吐血,声音不觉的拔高脱线,“说了这么多,你难不成还怀疑是我对你做了什么手脚吗?你肚子里的可是修儿的骨肉,是我的嫡孙,你莫要听那些无干之人的闲言碎语,我——”

“你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本宫心里很清楚!”昌珉公主冷笑着打断她的话,保持着之前半弯身子的动作倾身在她面前,语气低缓,但是每一个字都寒凉冷酷的从齿缝里蹦出来,“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当年为了攀附讨好武安侯府,侯爷的第一个孩子是怎么没的你比谁都清楚。”

孙氏一个机灵,眼睛不觉瞪得老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这些年,只要每逢一想到易明澜她就浑身发冷心神不宁,仿佛真是印证那个诅咒一般,彭修的孩子一个接着一个的没了,现在昌珉公主旧事重提,不安之余,孙氏的心里更是埋藏了很深的恐惧。

昌珉公主看着她脸上见鬼一般的表情,唇边的笑容就不觉的收冷,侧目扫一眼瘫坐在院子里的易明清,继续说道,“还有当初这个小贱人滑胎的事,你敢说你不知内情?可是为了促成本宫和侯爷之间的好事,你还不是装聋作哑这么久?”

这两句话,她的声音压的极低,除了身边的云裳和张嬷嬷,其他人就只见她的嘴唇在动,却不知道到底是说了什么。

“我——”孙氏张了张嘴,想要辩驳却无从开口。

昌珉公主既然会和她说这些话,就说明是把她的底细已经查的清清楚楚。

她不说话,昌珉公主就更是坚定了心中想法,神色也跟着阴唳了几分下来,忽而退开身子,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扬声说道,“所以你也不用拿什么嫡孙血脉的事情来搪塞本宫了,是非曲直到底如何,待到本宫审完问完了,一切自然得见分晓。”

说话间,她就往身后椅背上一靠,不再言语。

云霓见状,心领神会,对旁边负责行刑的侍卫抬了抬下巴示意。

那侍卫于是不再理会郑妈妈,将她一脚踹开,重新捡了鞭子起来,又往翠羽身上招呼。

沾了盐水的鞭子抽在身上会是什么感觉,没有人会比昌珉公主更清楚的了。

听着翠羽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想着自己无辜失去的孩子,昌珉公主心里只觉得快意非常,唇角扬起的笑容也不觉得更加深刻几分。

孙氏惨白着一张脸,在那椅子上如坐针毡,手里捧着茶碗死死的攥着。

那侍卫连着抽了十余鞭,翠羽终于不堪忍受,哀嚎一声晕死了过去。

云霓面无表情的走过去试了试鼻息,转身从水桶里舀了一瓢水,冲着翠羽当头泼了过去。

翠羽浑身一颤,再度缓缓睁开眼,被绳索缚在长凳上,真个后背已经伤痕累累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夫人——奴婢什么也没有做——奴婢——奴婢冤枉!”翠羽满脸泪痕虚弱的看着廊下的孙氏,悲戚道,“求——求您,您就让公主给奴婢——给奴婢一个痛快吧!”

这些年她跟在孙氏身边,经手做过的见不得人的事情不少,若说是为了旁的事东窗事发而受到这样的刑罚也还罢了,可偏生昌珉公主这事儿却是真的和她半分关系也没有,叫她想要招认开脱都不能。

孙氏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的神色,看向昌珉公主刚要说什么,却是见到昌珉公主对她讽刺一笑道,“这个丫头对母亲你真是忠心耿耿!”

言下之意,分明就是翠羽为了包庇她而甘心受刑的。

昌珉公主素来偏激,既然是她认定了的事,轻易根本无法扭转。

孙氏又急又慌,后背的衣服隐隐都被汗水濡湿了一片,死咬着嘴唇权衡着想对策。

昌珉公主却没给她反应的机会,紧跟着又对云霓吩咐道,“上夹棍,本宫倒要看看,她的骨头是有多硬!”

“是,公主!”云霓应道,转身吩咐侍卫把绳子解开。

那长凳本来就是极窄的,翠羽又浑身虚软没有力气,一骨碌就翻在了地上,痛的闷哼一声,趴在那里却是一动也不能动。

侍卫捧了夹棍过去,翠羽的眼泪就流的更加欢畅起来,可怜巴巴的直盯着孙氏。

虽然不过就是个丫头,但昌珉公主既然这样对待她的身边人,怎么都让孙氏生出一种唇亡齿寒的危机感。

“够了!”心一横,孙氏终于忍无可忍的怒吼一声,把手里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声色俱厉的大声道,“这个丫头是我的身边人,她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我心里一清二楚,你们也不用审了。若真要说到有理由和机会来做这事儿的人,易家那个丫头不是更可疑?”

诚然,她所谓“易家的那个丫头”是指易明乐而非易明清。

“夫人——”易明清闻言一惊,愕然抬头朝孙氏看去——

果然一如明乐之前预料到的那样,关键时刻,孙氏终究还是把自己推出来了。

“那天傍晚,你是为什么去见的殷王妃?”孙氏恨声道,声色俱厉的猛地拍了一下桌面,直拍的自己的掌心都红肿成一片。

“不是婢妾要去见她的,是她找上了门来说要见我的。夫人您是知道的,她现在贵为殷王妃,今非昔比,婢妾也不敢太过忤逆她的意思,于是不得已才去见了她的。”易明清道,眼中泪水连连。

“你们姐妹之间的关系不是一直都不甚和睦吗?平白无故的她会来找你?”孙氏冷冷一笑,眼睛里闪着幽暗而冰冷的光芒,刀子似的射向易明清,“你还不说实话?她来找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是不是她指使你在公主的膳食里做了手脚?她那晚来找你,就是为了确认是否已经成事的吧?”

虽然开始就是临时起意,想要拿易明清来堵住昌珉公主的嘴巴,但是这样一提起来,孙氏登时也觉得那件事是易明乐做的的可能性也是极大的,于是精神就跟着振奋了几分。

“夫人?”易明清闻言,猛地止住泪水,看着孙氏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心里却在飞快的权衡——

从心理上说,她并不想站在明乐的一边,但眼见着孙氏薄凉至此,心里也是清楚的知道,今天如若她顺着孙氏的意思把责任推给明乐,那么昌珉公主要将她作为帮凶处置的时候孙氏也一定不会替她求情说话的,那便等于是把自己往别人的刀口底下送。

孙氏见她被喝问住,心里底气顿时更足,乘胜追击的又是用力一拍桌子道,“还不说实话!”

“夫人,这一年来婢妾服侍您也算是尽心尽力了,虽然不敢自称有功,但哪一件事不是周到体面,何时叫您为难过?自从我入了您平阳侯府,就是指着您和侯爷过活儿的,您说我和外人勾结害了侯爷的子嗣?夫人,苍天在上,您怎么可以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我?”易明清大声说道,一脸悲痛欲绝的表情,却是没有反咬孙氏的。

那日明乐跟她说过的话她记得很清楚——

昌珉公主和孝宗的脾气雷同,都很多疑,一旦她攀咬,难免昌珉公主不会觉得她和孙氏是一伙的。

所以现在,为了叫昌珉公主相信她毫不知情,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扮可怜扮委屈而已。

毕竟在多疑的同时昌珉公主也很自负,她是宁肯相信是孙氏对她的跋扈作风不满而心存怨怼,而决计不愿相信是一个身份低微的贱妾对她下的毒手。

易明清硬撑着不肯就范,孙氏又急又气,却也无计可施。

而昌珉公主的所有反应都在明乐的意料当中,只就不冷不热的看着,却压根就没有针对易明清的意思。

看着孙氏处处受制,郑妈妈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乱转,莫说要帮忙,现在被侍卫在中间拦着,连近孙氏身的机会都没有,正在心急如焚的时候,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易明清等人身上的时候蹑手蹑脚的往院门的方向退去。

为了怕人发现,她走的极为小心,不曾想还是被高高在上的昌珉公主一眼洞穿了意图。

“给我站住!”昌珉公主眼尾一挑,突然厉声喝道。

郑妈妈刚挪到人群之后,闻言便是后颈一凉,下意识的止了步子,缓缓回头看来。

“你要去哪儿?”昌珉公主居高临下,拢着杯中茶叶一边不紧不慢的问道。

“老奴——老奴——”郑妈妈支支吾吾,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昌珉公主也不等她的回答,直接就对侍立在侧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道,“把这个老刁奴也一并给我抓起来。”

“是,公主!”侍卫们得令,立刻走出去两个人,一左一右把郑妈妈拿住。

“公主——”郑妈妈惊慌的叫喊出声,想要挣扎,下一刻却被侍卫直接按在了地上,吃了一嘴的泥土,牙床也被磕破了,鲜血淋漓。

“这几日皇陵那边的修葺工程要进行最后的验收,侯爷忙的很。”昌珉公主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慢慢说道,然后眸子一转,看向孙氏,一字一顿道,“你就不用抱着指望了。”

她是看好了时机,知道这两日彭修不会回府才会选在这个时候动手的。

毕竟彭修的为人她也很了解,他虽是向来不过问内宅之事,但孙氏到底是他的母亲,他肯定是不能看着自己折腾孙氏而袖手旁观的。

“昌珉,你太过分了,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婆婆,你今天这样一再的相逼,到底是要做什么?”最后的希望破灭,孙氏也慌了,对着昌珉公主惊恐叫道。

“婆婆?本宫肯称呼你一声婆婆,那是给你脸面,你还真想着倚老卖老?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昌珉公主不屑的一勾唇角,紧跟着突然合了碗盖,看向蜷缩在地上的翠羽,寒声道,“给本宫动刑!重刑之后你若还是能死撑着不改口,本宫便试着信你一次。”

整个院子已经被她的侍卫团团围住,连带着外面套院里的下人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而郑妈妈等人又都被她牢牢的控制在手,孙氏真可谓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昌珉公主话音未落,几个侍卫已经抱着夹棍上前缚住翠羽的双腿,开始动刑。

“啊——”翠羽凄厉的大叫,额上冷汗直冒,终究还是无法忍受,仓皇的大声道,“我说!我说!”

她又不蠢,昌珉公主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分明就是针对孙氏的。

现如今被折腾成了这般模样,她也已经不指望求生,只求昌珉公主能给她一个痛快,叫她能够干脆点的死去。

所以现在认了,倒是个解脱。

“呵——”昌珉公主如释重负,露出一个了然于胸的笑容,挥了挥手。

侍卫们收了刑具退开一边。

翠羽趴在地上,动也不能动,神情恍惚的只就在口中重复着呢喃,“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那就说吧!”昌珉公主道。

翠羽的神智有些不清楚,云霓随手又兜了瓢冷水冲她泼过去。

“我说!”被冷水一刺激,翠羽立刻尖叫起来,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的大声道,“是我做的,你夫人叫我做的,一切都是我做的!”

“小贱人,你昏头了?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孙氏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怒气冲冲的就要朝翠羽扑去。

昌珉公主一个眼波横过去,张嬷嬷和云裳两个就用力将她拉住。

“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昌珉公主眼神冰冷,锐利如刀的死盯着她,似乎是想直接用眼睛在她身上戳出几个窟窿来。

果然是孙氏这个贱人做的!

她嫁进他们彭家,那是彭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她是堂堂公主,金尊玉贵,生来就是高高在上高人一等的,哪怕是对孙氏颐指气使都是顺理成章的事,这贱人居然不识抬举的对她怀恨在心?

孙氏被她这恶狠狠的眼神看的心里发毛,连着打了好几个寒战,颤声道,“你别听那贱蹄子胡说,她是屈打成招,她是胡说八道。你肚子里怀的也是我的孙儿,我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当年你既然可以为了攀龙附凤把易明真扫地出门,今时今日,为了不被本宫压着而再做出点什么旁的事情来——”昌珉公主走过去,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一字一顿道,“好像一点也不奇怪!”

“我没有!你这是屈打成招!”孙氏大声的辩驳,“重刑之下的话怎么可以信?你不要中了别人的挑拨离间之计?我们是一家人,昌珉!昌珉!不——公主,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做的!”

事到如今,昌珉公主怎么还能听进别的话去,完全就是无动于衷。

“不是夫人,公主冤枉啊,真的不是夫人!”郑妈妈被按在地上动不了,也是哭喊着大声为孙氏叫屈。

“来人,先把这个老刁奴给我杖毙!”昌珉公主怒然甩袖一指。

而孙氏带来的其他婆子丫头则尽数被昌珉公主的气势震住,全都恨不能找个地洞躲起来,更别提的是站出来帮忙护主了。

易明清和丁香抱在一起,使劲低垂着眉眼,心里在暗存侥幸的同时也忍不住后怕的发抖——

好在是她听了易明乐的警告,现在祸水东引让昌珉公主把矛头对准了孙氏,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侍卫们马上取了长棍过来,把郑妈妈踩在地上,劈头盖脸的打下去,只就几棍子郑妈妈已经是头破血流。

“住手!都给我住手!这里是平阳侯府,你们谁敢动我的人!”孙氏大声叫嚷,突然奋力推开张嬷嬷和云裳的钳制扑下去把那个持棍的侍卫撞开,目赤欲裂的瞪着昌珉公主,嘶声怒道,“你不就是要活活把我逼死吗?好!今天我就称了你的心意!”

话音未落突然一闭眼就朝着旁边的假山石上撞去。

------题外话------

嗯,恶人海的恶人磨,昌珉公主这是要逼死恶婆婆的节奏!

ps:今天伦家捉虫了哦,这一章应该是干净滴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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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48章

祸水东引,逼死你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第049章 疯了?

孙氏是憋足了气,这一辈头一次被人逼迫至此,倒真是连死也不怕了。

“啊——夫人!”郑妈妈等人惊呼惨叫。

然则守在旁边的两个侍卫却像是早就有所准备一般,闪身往当前一站。

孙氏一头撞过去,却是顶在了那侍卫的肚子上。

较之于有棱有角又坚硬无比的山石,这侍卫的腰杆再硬也就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只不过孙氏因为存了必死之心而用力过猛,这一下撞上去,虽然没有见血也是头晕目眩,身子摇摇晃晃的摔在一边,哼哼唧唧的不住的喘着气,人却是迷迷糊糊的分不清东南西北。

“夫人!”见到事情闹大,她带过来的婆子丫头终于也不能撒手不管,惊呼着就要过去扶她。

“全都给我站住!”昌珉公主声色俱厉的冷声一喝,眉毛一挑,眼中杀机四伏。

那些下人们便是被她当场震住,惶恐紧张的畏缩不前。

孙氏被她的声音一震,倒是慢慢的清醒过来,坐在地上揉着发疼的额角看过来,一见昌珉公主那阴森狠辣的眼神这才一个机灵彻彻底底的还魂了,惊骇异常——

竟然是连死都不能的!

郑妈妈满头满脸都是血,被侍卫的长棍卡在地面上哀哀痛哭,“夫人,您这是何苦?为什么要糟践自己啊!”

昌珉公主却懒得理会她们主仆情深的嘴脸,冷哼一声,对张嬷嬷道,“还不把母亲扶起来?母亲大病初愈,这地上凉,再叫她伤了身子该是如何是好?”

语气听来倒是满含关切。

“是。公主!”张嬷嬷含笑应下,笑容之间颇具深意的带了两个婆子朝瘫在地上的孙氏走去。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孙氏防备着往后躲,却还是被两个婆子捉住,强行拉了起来。

“扶母亲到廊下坐着,院子里日头太烈,晃眼!”昌珉公主满意的一勾唇角,说着自己已经先行举步往门廊底下走去。

云裳换了新茶过来,昌珉公主取了一碗坐在椅子上慢慢的喝。

两个婆子拽着孙氏过来,不由分说,将她按在旁边的椅子上。

孙氏孤立无援,郑妈妈和翠羽自身难保,其他的丫头婆子又都被昌珉公主喝住,根本指望不上,着是她平日里威风再大,现在也不过一只提线木偶一般被人拽着,走一步是一步。

“本宫这个人,眼里从来不容沙,母亲,你说我那枉死孩儿的性命该是如何讨还?”喝一口茶,昌珉公主就又扭头朝孙氏看去。

“我说了,不是我!你要追魂索命也要找到真凶,凭什么叫我来背这个黑锅?”孙氏怒声说道,可是话到后来却是连自己都觉得无力。

昌珉公主根本就是先入为主,一句话都听不进去的。

果不其然,昌珉公主只就冷冷一笑,紧跟着下一刻就是目色一厉,对着院子里的侍卫命令道,“你们都聋了吗?本宫之前的话你们没听见?还不把这个助纣为虐的老刁奴给我打死!”

说到底,她竟还是不肯放过郑妈妈的。

“是,公主!”侍卫们也不含糊,得令就又抡起棍子继续打。

“啊——”郑妈妈的叫声凄厉,一声高似一声,“夫人——夫人救我——救我啊夫人!”

“郑妈妈是我的人,你们放开她,不准动她!”孙氏眼眶一热,连忙就要起身,奈何这回两个婆子看管她极严,还不及她动作已经结结实实的又将她按在了椅子上。

侍卫们的棍棒不比后宅的婆子丫头,想来郑妈妈也撑不了多久的。

“昌珉,你到底是要做什么?”孙氏喊的撕心裂肺,即使再怎么撒泼耍狠,也是被人牢牢的按在椅子上,分毫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侍卫们的棍棒不住的往郑妈妈身上招呼,也不顾是头是脸,只就噼里啪啦一阵乱打。

郑妈妈在地上滚来滚去左右闪躲,哭嚎着几乎要把嗓子都喊裂了,却都无济于事。

孙氏的脑子里嗡嗡的,眼前就只能看到一下又一下不断落下去的棍棒。

侍卫的二十几个棍子打下去,郑妈妈已经奄奄一息。

昌珉公主心里的气这才觉得稍稍顺了些许,一挥手,那侍卫便提着棍子退到一旁。

孙氏一个机灵回过神来,再次用力挣脱两个婆子的手朝郑妈妈扑过去,然则人还未曾扑到,又已经被人拉住。

“昌珉!你这个疯子!”孙氏满眼通红,半跪在地上,死命的想要朝郑妈妈扑过去,却被人死死的钳制住,根本挪动不得,绝望之余只就怨毒的对着昌珉公主大骂。

“本宫是疯子吗?就算本宫真的是疯子,也总好过你这丧心病狂的毒妇!”昌珉公主冷冷的回应,一副表情始终高高在上,没有半点的悲悯之情。

孙氏张牙舞爪,只很不能扑过来撕烂她的脸。

昌珉公主却对她这般疯狂愤恨的眼神视而不见,反而不悦的对两个婆子喝道,“你们两个怎么做事的?叫你们把母亲扶好了,万一硌伤了膝盖,本宫就打断你们的腿。”

“是!公主!是奴婢们失职。”两个婆子急忙应道,强行把孙氏扑腾的几乎没了力气的身子架起来。

“来人哪,把那老刁奴提过来让母亲好好看看,到底也是主仆一场,临了了总也要母亲和她告个别。”昌珉公主说道。

立刻就有两个侍卫提麻袋一样把郑妈妈笨重无力的身子抓起来,扔到了孙氏的脚边。

“郑妈妈!郑妈妈!”孙氏一遍一遍唤着郑妈妈的名字,心里绞痛难当,却是无力靠近她分毫。

“夫——夫人——”郑妈妈费力的开口,脸上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的哀哀哭道,“老奴——老奴以后不能——不能继续服侍夫人了,夫人——”

孙氏的眼泪终于滚了下来,忍不住的嚎啕大哭。

她这一生,虽说不如意的事情很多,以前曾被易家的老太婆压着,要看别人的脸色,但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窝囊气,不仅窝囊,更是被人欺负到了家门里头,都没有半点反抗的力气。

早知道会是这样,当初她又何苦要纵容昌珉公主除掉了易明真,反而叫儿子娶了这么个煞星进门?

不,或许从一开始她帮着萧氏撺掇儿子娶易明真的时候就是错的!

如果当初不是她贪恋权贵,如果不是她唆使彭修悔婚另娶了易明真,又哪至于会落到今天这般下场?

平阳侯府风光无限,彭修步步高升!

可是这些都有什么用?

她的日子一样过的不舒心,不如意。

早前只是看人脸色,现在却是要被人欺上门来都毫无还手之力。

还有她的儿子,原是与她那般亲厚的关系,如今可却是性情大变,还与她离了心。

否则哪怕是昌珉公主,又怎敢对她如此这般的作践糟蹋?

之前哪怕是彭修的子嗣接二连三的折损,孙氏心里怕归怕,却也从不曾真的后悔过,直到此时灾祸找上了自己,才是真真的叫她悔不当初。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从彭修悔婚开始的,一步一步走下来,他们到底是把平阳侯府推到了何种境地之中?

孙氏越想越伤心,哭的几乎是肝肠寸断。

郑妈妈也是头次见她这般伤心欲绝的模样,忍不住也跟着落了泪,提了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想要去抓她的裙摆,声音沙哑哽咽道:“夫——夫人——”

回廊外头的阳光明亮刺目,孙氏哭的泪眼昏花,眼见着郑妈妈满脸是血的朝她伸出手来,她却是眼前一晃,仿佛竟是看到数年以前那个雷同的场面。

当时也是这样好的日头这样好的天气,她一棍子毫不容情的打下去,那女子脸上血泪弥漫狂笑不止的表情如梦魇一般随了她许多年,如今想来更是心惊肉跳。

孙氏脸上的表情又惊又骇。

眼见着郑妈妈的手就要抓到她的裙角,孙氏突然捂住脸惊叫着将她一脚踹下台阶。

惊惧之余,她的力气也是大的惊人,郑妈妈笨重的身子几个翻转咕噜噜的滚了下去,扑在泥土就再也不动了。

“拖下去吧,没得在这脏了公主的眼睛。”云霓说道,满脸嫌恶的就着郑妈妈的尸身踹了两脚。

旁边被打的只剩半条命的翠羽更是吓的瑟瑟发抖,果不其然,下一刻昌珉公主已经眸光一转朝她看了过去。

翠羽只觉得心脏一阵紧缩,紧跟着就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原来竟是个没胆的!”云霓撇撇嘴,鄙夷说道。

侍卫走过去试了试鼻息,脸色不由的一变,对昌珉公主回禀道:“咽气了!”

“死了?”昌珉公主皱眉。

原来还想借着这个丫头继续拿来敲打孙氏,不曾想这翠羽竟是这般轻易的就被吓破了胆了?

心里积攒的怨气没有完全散出去,昌珉公主的脸色还是不大好,正又思忖该要如何泄愤,张嬷嬷就从后面走上来,小声的提醒道,“公主,夫人的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劲!”

“嗯?”昌珉公主狐疑的回头看了眼。

孙氏还被两个婆子揪着,这会儿却是不吵不闹,只就浑身瑟瑟发抖,使劲的用手捂了脸,脚下不住的往空旷处一脚一脚的踢腾着,一边畏缩着挥手像是在拍打着什么的样子,口中低声叱道:“走!走开!别——别过来!”

可是这光天化日之下的,她跟前却是根本就没有人的。

昌珉公主怔愣片刻,看向张嬷嬷道,“她这是怎么了?”

“奴婢也不知道,就在刚刚看了郑妈妈咽气之后就是这个样子了。”张嬷嬷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昌珉公主狐疑着走过去,一把拉开孙氏遮在眼睛上的手臂。

外面的天光很盛,孙氏却像是怕极了这光线,尖叫一声,猛地用力撇开身边的两个婆子。

不曾想她这一下的力气竟是大的惊人,两个婆子虽然有所准备,还是被她生生的给推开了一旁。

“走开!”孙氏声音颤抖的怒喝一声,又将跟前的昌珉公主推了个踉跄,转身就往光线不太强烈的屋子里跑去。

昌珉公主始料未及,脚下一个不稳,险些从台阶上摔下去,好在是身边婢女侍卫很多,拦腰将她扶住。

“公主,您没事吧?”云霓和云裳着急的去查看她的状况。

昌珉公主却无心理会,只就盯着闯进她的屋子里到处乱窜的孙氏,急促的吩咐道,“快!快去看看!”

“哦!”两个婆子得令,急忙跟了进去。

孙氏闯进门去,就不住去找光线阴暗的地方藏,先是想要钻到当中的圆桌底下,但撩开桌布一看两侧通透,紧跟着又跑到里面的卧房里去掀床帐,左右看了似是又觉得床帐的隔光效果不好,就又窜到旁边拉开衣柜,手忙脚乱的把里面的衣服往外扯,昌珉公主的里衣、肚兜等物丢了一地。

她的动作很快,两个婆子在屋子里追了一圈,居然愣是没能捉住她。

昌珉公主带人奔到门口,看着孙氏满屋子乱窜的场面惊的目瞪口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一把将身边云霓推进门去,怒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拦住她?”

“是,公主!”云霓等人也是没看明白这孙氏到底是唱的哪一出,闻言才是如梦初醒,急匆匆的又招呼了几个丫头婆子进去,一拥而上想要将孙氏擒住。

但是突然之间,孙氏的力气就有些叫人难以招架,两个小丫头上去扯她却被她一股脑儿掀翻在地,摔的四仰八叉。

把柜子里的衣裳都倒腾出来,孙氏立刻身子一缩躲了进去,不由分说,砰地一声合上柜门与外界隔绝了开去。

昌珉公主等人都傻了眼,就只听见那柜子里头咯咯的笑声传来。

“哈哈!你看不到我!你抓不到我!抓不到我!哈哈哈!”孙氏笑的仿佛十分欢畅的样子,在空旷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瘆人。

“公主,这夫人她到底是怎么了?”张嬷嬷试着开口——

按理说孙氏这样的人也算是大小场面都见过的,哪怕是眼见着郑妈妈死在了她的面前也不该吓成这样的。

“我怎么知道!”昌珉公主怒道,看着满地狼藉的衣物就是怒上心头,大声呵斥道,“把她从柜子里给我扒出来。”

彭修和昌珉公主的卧房,侍卫们自是不敢擅入,只能由张嬷嬷带着几个仆妇去办。

几个人摩拳擦掌气势汹汹的冲进去,打开了柜子,不由分说就把孙氏强行拽了出来。

“不要!放开我!放开!”孙氏急得跳脚,大声叫骂,“我要躲起来,不能叫她看见我,放手,你们都放手!”

她一边喊,一边大力的挣扎,又有两个婆子迎上去,四五个人合力才半拖半抬的把她拉到昌珉公主跟前。

离得近了再看,昌珉公主这才发现孙氏眼神混乱,神情紧张而畏缩,浑浑噩噩像是在躲避什么的样子。

“母亲?”昌珉公主试着叫了她一声。

孙氏像是听见了她的声音,目光凌乱的四下寻找着,却压根就没看站在她跟前的昌珉公主。

“夫人这不是失心疯了吧?”张嬷嬷不确定道。

“胡说八道什么?”昌珉公主一个凌厉的眼波横过去,吩咐道,“我看她八成是受了点惊吓就借故装疯卖傻,来人,拿冷水来,给我把她泼醒。”

虽然孙氏这个样子像极了失心疯的症状,可昌珉公主却是不能认的。

这要是传出去了像什么话?

她堂堂一国公主,过门还不到一年就先逼疯了婆婆?

她丢不起这个人,而孝宗也不会允许这样有辱皇室声誉的事情发生。

而且之前为了好在彭修跟前交代,她是宁可强压着怒火只拿郑妈妈等人开刀也不曾真的动过孙氏一个指头,为的就是不要留下任何的伤痕和迹象,免得被彭旭秋后算账。

如果孙氏疯了的话,她要如何去面对彭修的质问?

所以不管孙氏是真疯假疯,都必须要弄醒了她!

两名宫婢依言去院子里把之前用剩下的大半桶水提到了廊下。

昌珉公主对张嬷嬷使了个眼色就往旁边退了两步让开。

张嬷嬷亲自挽起袖子舀了水,迎面朝孙氏泼去。

彼时孙氏正是脑袋四处乱晃,心神不宁的在找什么,冷不防被人兜头一瓢冷水浇下来——

张嬷嬷等人原以为她会就此清醒,不想孙氏却是被惊的哇哇乱叫,之前抓着她的两个婆子再难控制,又被她大力撞开。

“抓住她!快抓住她!”昌珉公主眼睛瞪得老大,指着孙氏大声道。

孙氏原是不认人的,这会儿听了她的声音,突然就暴怒起来,循声就扑了过去。

所有下人都反应不及,昌珉公主已经被她一把揪住了头发。

发了狂的孙氏手劲很大,昌珉公主的头皮被撕扯着,整张脸上的表情都扭曲变形,下一刻已经被孙氏拽着一下子将她的整个脑袋塞到了水桶里。

昌珉公主原本正在惊惧的大声吼叫,冷不防眼前一黑,冷水就从嘴巴、眼睛、鼻子往里灌,呛的她五脏六腑都被压制的仿佛要炸开了。

“灌死你!灌死你!”孙氏口中念念有词,神情凶悍而狠厉,似是恨不能将手里抓着的昌珉公主撕碎了一般,不住按着她的脑袋往水桶里送,一边恶狠狠道,“叫你不要来找我了!我说了不是我!要找我给你的孩子抵命是不是?是不是?我灌死你!灌死你!哈哈哈!”

孙氏似乎是十分快意的模样,且哭且笑,整个人都癫狂了。

她身边的下人虽多,但谁也没想到孙氏会来这一手,是以全都呆若木鸡的看着,竟是一时也没人过去帮忙。

等到张嬷嬷一个机灵反应过的时候昌珉公主已经被灌了好几口水。

“哎呀!快去救公主!”张嬷嬷急得直跺脚,“都傻愣着干什么?救公主!救公主啊!”

“哦!”一众的侍卫丫头这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的上前把孙氏拿住,拖到一旁。

“公主?公主你还好吧?”张嬷嬷扑过去,把昌珉公主的脑袋从水桶里拔出来,抱着她心疼的不住掉眼泪。

昌珉公主被冷水灌的腹胀胃饱,眼睛更是被刺激不住落泪,趴在张嬷嬷的腿上不住的往外咳水。

那边孙氏被人捉住犹不老实,一边踢腾的一边狂笑着大声咒骂,恶狠狠道:“说了让你不要来找我了!你的孩子——你的孩子——”

话到一半又好像是看到还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突然又嚎啕大哭起来,瑟瑟发抖的闪躲着目光道,“我错了!我不该杀了你的孩子!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求求你别来找我,你放过我,放过我吧!”

诚然她这些话都是说给死去的易明澜听的,但是雷同的情况之下难免叫昌珉公主会错了意。

昌珉公主伏在张嬷嬷腿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过来,一把扯掉头上凌乱耷拉的发簪饰物远远的抛开,踉跄着起身走过去,扬手就连着甩了孙氏五六个耳光。

新仇旧恨一股脑的涌上来,她下手也是极重,直打的自己的手心都红肿发麻。

孙氏的嘴角溢出血来,她自己却好像根本就感觉不到疼痛,仍是不住的重复着之前的几句话,神情恍惚喃喃自语。

昌珉公主犹觉得不解恨,扬手还想再打,却被张嬷嬷一把拦住,小声劝道,“公主,夫人的这个状况可不太对,趁着侯爷不在府中,还是快些请个太医来瞧瞧吧!”

“瞧什么瞧?我看她分明就是装疯卖傻,借机想要羞辱本宫的!”昌珉公主怒声说道,眼神里夹杂了无数刀锋狠狠的射在孙氏身上。

然则孙氏浑然未觉,最终气是还是她自己罢了。

“公主,你听嬷嬷一句劝,万事都等太医看过了再说!”张嬷嬷死死抱着她不撒手。

方才被孙氏按在水桶里折腾了半天,昌珉公主上半身的衣服已经全湿,再加上夏日里本来穿的就不多,衣物紧紧的黏在身上,将她上半身的曲线勾勒的清晰明显,尤其是被扯乱了衣物,胸前浑圆呼之欲出。

张嬷嬷手忙脚乱的脱下的自己的外衫给她罩住,又对钳制孙氏的侍卫喝道,“别杵在这里了,先找绳子把夫人捆了送回她院里去,省的她发作起来再伤人。”

说着又转向云霓道:“你即刻带着公主的令牌进宫去请太医,就找柳太医吧,他比较有分寸,记住,暂时先什么也不要往外说,明白吗?”

若是孙氏能治好了,自是再好不过,如若不然,回头还得再想对策,总之是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把消息传出去。

“嬷嬷放心吧,奴婢心里有数!”云霓谨慎的点点头,待到孙氏被人拖了出去,也带了两个侍卫急匆匆的离开。

院子里和屋子里到处都是狼藉一片,还有郑妈妈和翠羽等人的尸首不及处理。

昌珉公主正在气头上,连气都喘不过来,自然也不能指望她理事。

张嬷嬷把偿命公主交代给云裳,进去伺候着更衣,想了想又对侍卫吩咐道,“两具尸首直接拖去乱坟岗,这院子里的血迹和刑具也赶紧的清理掉,其他人都散了吧,没有公主的命令,全都呆在自己院子里不准出来乱晃!”

这些话,还是对易明清和孙氏的那些奴才说的。

眼见着孙氏被活活逼疯,谁还敢多说一个字?所有人都如蒙大赦,大气不敢出的赶紧从这院子里退了出去。

昌珉公主自己的人开始整理屋子里的衣物摆设,连带着清洗院子里的血迹。

张嬷嬷叹了口气,就进去服侍昌珉公主,一进门却是昌珉公主怒不可遏的甩了云裳一记耳光,把正在为她擦拭头发的云裳掀翻在地。

“你不会轻着点吗?是想痛死我是吗?”昌珉公主呵道。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云裳忍着眼泪急忙跪下去请罪。

“怎么这样不小心?”张嬷嬷皱眉,走过去对云裳使了个眼色,自己接了帕子去给昌珉公主擦头发,这一拨开她头顶的一片头发却是吓了一跳——

之前那孙氏也不知道是用了多大的力气,那里的一大片头皮竟是差一点被她生生的扯下来,丝丝鲜血从发根处的毛孔里渗出来,也难怪昌珉公主喊痛发怒了。

张嬷嬷看着就心疼的厉害,叫人拿了药膏来帮昌珉公主涂抹。

昌珉公主对着镜子,整张脸孔上面的表情扭曲,自始至终就没有恢复过来,心里就认定了孙氏是故意装疯卖傻在报复她。

被孙氏闹了这么一番,整个平阳侯府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等到主院这边例外打点妥当了,云霓也请了柳太医回来。

昌珉公主换了衣服,带着常嬷嬷等人去了孙氏那里。

彼时孙氏已经被五花大绑之后固定在了一把沉重的太师椅上,手脚被缚,神情慌乱而迷茫的满屋子乱飘,却就是对来人视而不见。

她的双手被绑在椅子的扶手上,柳太医要诊脉也很方便。

昌珉公主耐着性子在旁边等着,待到柳太医收了脉枕方才开口问道,“太医,我母亲她如何了?”

“夫人的脉象紊乱,虚浮狂躁,这是失心疯的症状啊!”柳太医道,面有忧色的摇了摇头。

柳太医的为人最是本分和气,从来看病都是实话实说而不会绕弯子,他既然诊了孙氏是失心疯,那便就真的是了。

“真的是失心疯?”昌珉公主颓然的靠在椅子上,确诊之后反而更有些不可置信,失神片刻就急忙看向柳太医问道,“可是怎么会这样的?一大早起来母亲她还是好好的,怎么说疯就疯了?”

“这个不好说,我看夫人的情况,大约是受了严重的刺激所致。”柳太医说道,一边收拾了药箱命人去取纸笔开方子,一边对昌珉公主道,“夫人的脉象显示她体内气虚郁结,应当是被沉重的心事压着已经有不短的时日了,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受了重大刺激,失心疯是极有可能的。”

柳太医摇头叹息,一边走到旁边桌子前去开方子,随口问道,“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会让她受了如此之大的刺激?”

诚然他会有此一问并非刻意,但若是搪塞不答就未免是故意叫人多心了。

昌珉公主心头一紧,张嬷嬷已经握了下她的手,先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夫人屋里的一个婆子和丫头因为些琐事起了争执,大约是因为这几日夫人也在病中,所以格外的见不得吵闹,可是谁曾想——唉!”

张嬷嬷说着便是痛心疾首的一声叹息,唱作俱佳。

孙氏疯了,那么今天发生的事还不就是她们怎么说就怎么是了?

逼疯了婆婆的这个罪名怎么都不能叫它落到昌珉公主的头上来。

横竖郑妈妈和翠羽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刚好可以往她们身上一推了事。

这样的理由编排出来,回头哪怕是彭修追究起来也天衣无缝。

谁叫孙氏现在有口难言呢?

昌珉公主立刻会意,也跟着露出扼腕痛惜的神情,兀自伤神了一会儿就对柳太医问道,“太医,母亲她如今的病症可有治愈的可能?”

“这个不好说!”柳太医道,把写好的药方吹干了墨递给侍候在旁的云裳,才对昌珉公主道,“夫人的这个情况算是比较严重的,一开始就已经不辨人了,说话也是语无伦次答非所问,怕是很难治愈的。老臣只能说是尽力而为,这方子是凝神静气,为夫人调养用的。现下失心疯这种病症还无行之有效的治愈方子,得劳公主费心,以后叫人照料夫人的时候尽量小心稳妥一些,不要再刺激到她,或许能叫她的病情保持稳定,不会再像之前那般发狂或是恶意伤人。”

“本宫记下了,一定会叫人小心照顾的。”昌珉公主颔首,心里却是暗暗松了口气——

孙氏疯了也好,最起码她是没有办法去彭修那里告状了!

“好,那老臣就先行告辞,方才的方子先给夫人用着,若是这两日夫人的病情再有反复,公主及时传唤老臣过来就好。”柳太医说道。

“辛苦太医了。”昌珉公主道,亲自起身相送。

柳太医拱手施了一礼,然后便带着药童离开。

目送她出了院子,昌珉公主立刻就是眉眼一厉,对张嬷嬷吩咐道,“马上去,把今日孙氏带去我院子里的下人全部——”

昌珉公主的话没有说全,后面就只抬起手掌往颈边一横做了个手势。

必须要灭口!

现在外界传言如何都是小事,主要是她拿捏不准彭修对这件事情会有的态度。

“可是,夫人院子的人当时几乎全部在场,如果全部处理掉的话,侯爷会不会怀疑?”张嬷嬷担忧道。

“就是要全部处理了才好,到时候就说是郑妈妈和翠羽那个贱婢争执惹事,本宫处置了这院里的奴才也是关心则乱,谁叫她们伺候母亲没有尽心尽力呢?”昌珉公主冷冷说道。

在后宫那样吃人的环境里长大,她从小最常听到的一句话就是:只有死人才能永远的保守秘密!

而是非黑白,则全部是由活人说了算的。

“是,奴婢明白了!”张嬷嬷略一权衡,也觉得只有这样才最妥当,于是不再耽搁赶着去了。

昌珉公主转身折回屋里。

彼时孙氏还被绑在椅子上,神情恍惚,又哭又笑的喃喃自语,有时候能听到她说些什么“孩子”“别找我”之类的字眼,有时候她到底说了什么又根本就是听不清楚的。

昌珉公主看了眼她脸上隐约可见的指印,抬了抬手招呼云霓过来道:“去找些消肿化瘀的药膏来给她抹上,然后调派几个细心体贴的丫头来,好好的给我照顾她!”

“是,公主!”云霓点头应下,心里对昌珉公主的心思是一清二楚,顿了一下又道,“那侯爷那里——”

“出了这么大的事,当然是要第一时间通知侯爷知道的,否则岂不显得是本宫心虚了?”昌珉公主玩味的一勾嘴角,眼底笑容冰冷。

她本来还想着今天折腾了孙氏之后万一叫她去了彭修那里挑拨事端该怎么办,孙氏这一疯,倒是给她省了不少的麻烦,顿时就神清气爽起来,带着一众婢女如沐春风般离去,回主院去等张嬷嬷的消息。

这样的事情,张嬷嬷以前就经常做,如今也是得心应手,去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已经回来。

“都半妥了吗?”昌珉公主低头吹着杯中浮茶,眼皮都没抬一下——

张嬷嬷做事,她很放心!

“夫人院里的人一个不留,都处理干净了,咱们自己院里的,奴婢也吩咐了下去,他们都有分寸。”张嬷嬷说道,脸上神色却是不见轻松,略微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再度开口,道,“可是清姨娘——”

“嗯?”昌珉公主眉心一跳,心里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抬头,果然就见张嬷嬷也是一脸的忧色,愁眉不展。

“她不见了!”张嬷嬷道,虽不情愿,却还是不得不承认。

“不见了?”昌珉公主尖声道,蓦的撇了手里茶碗站起来,“这前后才不过多长时间?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会不见了的?四下里都找过了吗?哦,还有她身边的那个丫头——”

“公主!”张嬷嬷颓然摇头,打断她的话,神情之间也是一片焦躁之色道,“都找过了,那个丫头也审了问了,除了哭,就是一个字也不肯吐露。公主,如若她只是为了保命溜了出去倒也还好,可万一她——”

一旦易明清去找了彭修——

这事儿怕到最后还是瞒不住的。

“那还等什么?马上调集人手,给我去通往皇陵的路上去追,务必要把那个贱人给我做掉,处理干净!”昌珉公主勃然大怒,猛地抬手朝门外的方向一指,面目狰狞而恐怖。

“是,奴婢这就去办!”张嬷嬷急忙应道,取了她的令牌出去调动侍卫追查易明清的下落。

昌珉公主阴着一张脸在原地站了良久,终究还是意难平,愤愤的回头将梳妆台上的物件一股脑扫在了地上。

**

日暮时分,天空中又飘起了蒙蒙细雨。

城东的乱坟岗附近,即便是夏日里草木茂盛郁郁葱葱也难见人烟,一眼望去,萧索一片。

树影晃动,几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抬着两卷破草席匆匆奔走在野草横生的坟墓之间,随便找了个地方随手把那席子一抛就匆匆离开。

似乎是闻到了新鲜的血肉味道,正在四处游荡觅食的野狗突然之间就躁动起来,兴奋的嘶鸣,飞快的追逐奔跑,扑过去一阵撕抢,不多时就把两具血肉丰满的躯体抢食干净,只留一地无主的残骸和鲜血!

远处大树底下的油篷小马车里,明乐把撩开的窗帘一角放下,平静的弯了下唇角道,“走吧!”

“赵毅,回府吧!”长平点头,对外面驾车的赵毅扬声说道。

“知道了!”赵毅答应着,就调转方向往内城行去。

明乐靠在车厢上静静的听雨,表情平静而无一丝的波澜。

曾经,在一个比这还冷的雨夜里,她在这里遍寻浩心的骸骨而不见,那时候她就发誓,要将那些害死她儿子的人一个一个送下去与他作伴。

易明真死了,萧氏和易明峰那些人也都相继得到了报应,现如今当初亲手溺死浩心的郑妈妈也被送来了这里。

一点一点,她终于是快实现自己当初的誓言,只可惜——

“孙氏呢?她怎么样了?”明乐问道。

“柳太医去诊治过了,说是失心疯,怕是以后也好不了了!”长平回道,顿了一下,又补充,“对了,易明清不见了,昌珉公主派了大批的侍卫到去往皇陵的路上拦截,好像最后还是铩羽而归,也不知道她是去了哪里?”

“她还能去哪里?”明乐莞尔,冲她眨了下眼,笃定道,“试问除了平阳侯府,她还能指望去哪里容身?惹到了昌珉公主的眼皮子底下,她但凡是还有那么一丁点的脑子就该知道,唯一有可能救的了她的就只有彭子楚了。”

“可是她若果孤身前往皇陵的话,一定会被昌珉公主的追兵找到,所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现在她八成还藏在平阳侯府之内某个昌珉公主忽略了的地方,在等着平阳侯回府?”长平也是一点就通,接口说道。

主仆两个相视一笑,各自心照不宣的别开视线。

------题外话------

咩,公主还是有点脑子的,木有杀掉孙氏哇,要不然会被彭锅锅扒皮滴,于是彭锅锅后宅不宁,被他老年闹的鸡飞狗跳了,再于是,这一章我码的粉欢快啊粉欢快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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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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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0章 投怀送抱?嫌你脏

就在平阳侯府里头鸡飞狗跳的时候,彭修在皇陵督工时候所居的别院里却是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彼时彭修正坐在案后看一幅先帝陵寝内室的格局图。

陈成没有敲门,只就推开房门让了来人进来,这才禀告道,“侯爷,有贵客来访!”

言罢,就又一声不吭的重新带上门退了出去。

这个地方,孝宗也在工程开始的初期来过一次,之后内外所有的大小事宜就都全权交到彭修手上,由彭修负责打理,会找到这里的所谓贵客么——

彭修的嘴角不易察觉的弯了一下,从案后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来。

见到来人,他却并无一丝一毫的意外,只就淡淡说道:“娘娘今日出宫烧香,即使要进庙拜佛,也该去拜殷王府里的那一尊,怎么倒是山高路远,跑到本侯这里来了?”

他的态度冷淡,语气更是极为不恭,说话间只就闲闲的往身后椅背上一靠,半点要起身相迎的迹象也没有。

“侯爷这话似是另有它意,本宫却是听不太明白呢。”柳妃的眉头皱了一下,方才把压的极低几乎把整张面孔都遮住了的斗篷帽檐拉下去,露出一张略施粉黛,明艳动人的脸庞来。

她和易明乐之间走的近,这一点已经有很多人都能隐约的看出端倪来,彭修会知道,不足为奇,所以虽然彭修开口就是语气不善,她倒也不甚在意。

彭修不冷不热的看她一眼,似乎并没有兴趣去接她的话茬。

柳妃既然来了,也就是打定了主意,虽然彭修这边冷淡的态度叫她心里多少有点不自在,却也还是勉强定了定神,主动开口道,“侯爷既然知道本宫今日要去大名寺拜佛,想必对本宫今日的来意也能略通一二吧?”

大名寺是大邺一国的皇家寺庙,就在盛京西郊的望京山上,和皇陵的所在地只有一山之隔。

柳妃既然是假托了进庙拜佛为名前来,就自然是做好了最妥当的安排,不会泄露她此行的行踪。

故而彭修也不愿计较。

只不过他虽然对柳妃此行的意图可以估算个八九不离十,但是对于揣度这个女人的那小小的心机却是连半分精神都懒得浪费,只就收了桌上案宗,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这些年在深宫打滚,做戏演戏的功夫柳妃早就炉火纯青,但是彭修的这般态度,却是叫她这一场独角戏从开场开始就无比艰难。

“侯爷您英明决断,既然您已经是心里有数,本宫也便不废话了。”暗暗提了口气,尽量保持面上冷静自持的表情,柳妃走到旁边的小桌上倒了杯水,然后莲步轻移亲自绕过书案走过去把杯子递到了彭修面前——

后面的话,却是没说。

她擎着杯子,只等彭修给一个契机。

然则彭修却是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那白璧无瑕的杯盏之上玩味的勾了勾唇角,并无一丝一毫去接的意思——

要和他玩这种欲拒还迎的把戏?这个女人是把他当什么人了?

柳妃脸上一直维持的笑容就在这样的对峙当中一点一点的流逝。

虽然来之前她已经有了准备,因为彭修这个人并不容易左右,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只就初见就已经受了这么大的一个下马威。

“侯爷您这般态度,当真是叫本宫后面的话都无从开口了!”强压下心里翻滚的恼怒情绪,柳妃为难说道,说着也就不再耽误时间。

横竖今天想要先撬开彭修的嘴巴是不能的了。

柳妃心一横,便是把那杯子往彭修面前的桌上一放,然后就敛了表情,正色开口道,“本宫今日来,是想要请侯爷助我一臂之力,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如何?”

彭修这才挑了下眉头,沉吟着不徐不缓的开口,“陛下为君,本侯为臣,这样的关系之下,娘娘你所谓‘交易’二字用在这里觉得合适吗?”

言辞之间,已经有了隐约的拒绝之意。

“合不合适的,侯爷也不必先忙着拒绝我,好歹等我讲完了筹码条件,您再考虑是否要与本宫合作也不迟的。”柳妃紧抢着说道,含笑递给彭修一个询问的眼神。

彭修眼底的光线清明,并不回避她的审视,像是考虑了一瞬然后便是略一颔首道,“既然如此,那娘娘你先说来听听便是,看看有什么事是本侯能够帮你解决的!”

他在柳妃面前从一开始就未曾以臣子的身份自居,一副居高临下的表情和语气已经占尽了先机。

然则柳妃其人,虽然如今身在高位,但因为本身的出身不高,再加上现在有求于人,倒也不就是觉得他的态度难以接受。

听他松了口,柳妃总算也是跟着松了口气,脸上重新挂了笑容道:“这段时间侯爷都为整修皇陵的事情在此间奔忙,但想必朝堂方面的消息也不会落下,如今朝中储君之位空悬,朝臣们都在蠢蠢欲动,不知侯爷作何感想?”

“立储一事虽说是国事,但说到底也不过是陛下的家务事而已,娘娘这话不去问皇上作何感想,却跋山涉水来找上本侯来?不觉得可笑吗?”彭修反问,依旧不动声色。

“可笑或许有之,但本宫会有此一问却是绝不荒唐的。”柳妃也不在意他话中调侃讽刺之意,却是摆正了神色一板一眼道,“自从南疆被焚,兵权失陷之后,朝中和皇上的状态侯爷应当是看的比本宫这样一个深宫妇人清楚,虽然面上不显,可暗地里皇上已经有诸多事情都被殷王牵制左右,如今朝纲动荡,皇上的龙体也大不如前,隐隐有了崩塌之势。如今这般的情形之下,若是再不立储,只怕人心难安。本宫也不瞒你,这几日皇上私底下已经和几位阁臣在商量此事了,应该不日便会将立储一事提上议程。在这件事上,目前明妃膝下的四皇子和本宫的五皇子平分秋色,皇上虽然是属意本宫的孩儿更多一些,但是五皇子毕竟年幼,难免叫几位内阁老臣颇多顾虑,还是觉得年岁稍长一些的四皇子才是更为合适一些的人选。关于立储一事,本宫和明妃各有私心这是一定的,所以现在本宫需要一位深得皇上倚重,并且在皇上面前能说得上话的权臣做内应,助我一臂之力。”

柳妃说着,眼睛里就光影灼灼,仿佛是已经能够看到自己凤袍加身垂帘听政的一天,浑身的血液都忍不住兴奋的沸腾起来。

孝宗属意于她的儿子,这就是她最大的优势,就凭那个已经过了气儿的易明心——

想要和她争,未免不自量力。

恨只恨那些老臣作梗。

可如果她能成功的说动了彭修为她所用,那么有彭修的谏言,在这件事上她便会如虎添翼稳操胜券。

“侯爷您手握皇家密卫,又有东南海域军队的统帅权,战功赫赫,最得皇上的倚重和信任,如果由您在皇上面前力保五皇子的话,皇上就一定不会再被那些老臣左右了决断。”柳妃说道,眼睛里的笑容越发明亮而热烈了起来,“本宫需要侯爷助我,助五皇子登上太子之位,坐镇东宫!”

柳妃会有这样的打算,简直就是顺理成章的。

所以彭修并不惊讶,闻言却是轻声的笑了下——

这个女人,在有野心的同时却是完全没有脑子不计后果的。

叫他去孝宗面前力谏五皇子?想来是这个柳妃近来的日子过的太过顺心如意,便这样迫不及待的的找死么?

见他笑了,柳妃却是会错了意,眼睛一亮,又再补充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只需要侯爷的一句话而已,只要侯爷肯开金口助本宫一臂之力,本宫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侯爷。手握军国大权,权倾天下,到时候武安侯府的地位也可扶摇直上,跃为大邺一等侯爵的功勋世家,哪怕是四国公,也都再难以望其项背。”

这样的条件开出来,是个人就会心动,更何况还是彭修这样在官场上拼尽全力往上爬的人。

“扶摇直上?权倾天下?”彭修的眼睛眯了眯,眼中冰冷的笑意也逐渐敛去,仰头看着屋顶的房梁一个字一个字咀嚼着念出来。

这八个字,是他不惜一切都在争取掠夺的,现在柳妃把这样诱人的条件摆在他面前,是料准了他定会就范的吧?

柳妃紧张的观察着他的脸色,眼见着他的目光沉静下来,心里越发的雀跃激动起来——

果然,没有人是能抵挡的住这样的诱惑的!

“侯爷觉得如何?”柳妃捏了捏掌心,暂且压下胸中沸腾涌动的血液,打断了彭修的思路。

“诚如娘娘所言,举手之劳而已,对本侯而言倒是件一劳永逸的差事。”彭修抿抿唇,开口的语气依旧平淡。

诚然他不过是重复了之前柳妃的部分话,而此时柳妃志在必得却是没能领会其中深意,只当他是应了。

“既然如此,在这之前,侯爷是否可以先帮本宫做另外一件事,略表心意?”美眸妖娆一转,柳妃再度开口问道。

彭修回过神来,睨了她一眼,“说来听听?”

“是殷王妃!”柳妃说道,因为自诩看穿了明乐和彭修之间势不两立的立场,所以说起话来就更是不留余地,眼中凶光乍现,冷冷说道,“本宫知道殷王妃她处处与侯爷作对,扰的侯爷不胜其烦。我们要成事,殷王首先就是个最大的障碍,如今刚好趁着殷王不在京中,不如我们想个法子,先行把那个碍事的女人解决掉?”

却原来她这就迫不及待的找上自己,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也难怪她来的这样急了。

彭修的目光一沉,语气也不觉的阴冷几分,看着柳妃道,“娘娘这么迫不及待的便要本侯拿出诚意来,那么您的诚意又再哪里?即便是我们将要做成了这笔交易,至少钱货两讫,都把一切摆在台面上来估算清楚吧?”

柳妃夸下的海口太大,谋划的又是这样事关一国前途的大事,自然不能只是说说而已的。

即使彭修再怎么谨慎,柳妃也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难道侯爷还怕本宫会诓骗了你不成?”柳妃一笑,重新端起桌上的杯子,却是不请自来,径自坐在彭修座下太师椅的扶手上,柔若无骨的身子稍稍往后一靠,侧身斜倚在椅背上,亲自把水杯递到彭修唇边,声音更是顷刻之间化作绕指柔,妖媚入骨,挑起的眉眼更是流露出妩媚妖娆的神情来。

生过孩子的女人,身材更显丰腴娇美。

再加上柳妃是舞姬出身,身段柔韧,她这样靠在椅背上,就是恰到好处的和彭修之间保持了一段若有似无的距离。

呼吸之间胸脯起伏,两人身体间或的碰撞间,女子身上特有的馨香气息就缓缓挥洒出来。

霎时便将这书房里的气氛渲染的暧昧至极。

窗外的天气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仿佛是要有雨水来袭。

这是柳妃来之前就已经打算好了的戏码,本以为平阳侯风流,只就她进门时候纡尊降贵亲自斟的一杯水就可以将他引诱进入正题,却不料彭修没有就范。

诚如明乐之前料想到的一样,柳妃这样一个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女人想要登上高位垂帘听政,那么她唯一可想的办法就是委身于一位权臣,并且利用这个男人来替她撑起前朝的一切。

显然,她会挑上彭修,这一点眼光还是十分值得认同的。

毕竟纵观朝局,无论是从权力地位,乃至于在孝宗面前的分量,都没有人会比彭修更合适的了。

柳妃这样的举动,意图已经十分明显。

彭修又是什么人?还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投怀送抱?

却原来是这个意思!

“呵——”彭修由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哑的浅笑,懒懒的靠在身后的椅背上一动不动,一双幽黑冰冷的眸子里却不见丝毫的笑意,只就拿眼睛漠然望着柳妃。

温香软玉在侧,他却既未动手也未动情?

似乎有哪里是有点不对劲的。

柳妃微微皱了下眉头,便是盈盈一笑,素白如玉的指尖绕上他的肩头,倾身下去在他耳畔吐气如兰道:“侯爷宏图大志,如今被皇上这般压制着,怕是难以施展。只要本宫的皇儿登位,定会封认侯爷为亚父,那么以后侯爷便是隐居朝堂之侧的太上皇了。”

若是彭修上了她的床,那么让五皇子称他一声“亚父”似乎也就更为顺理成章一些。

只不过这样一顶绿油油的帽子压下来,却不知道孝宗会作何感想。

能在孝宗身边得宠这么久,柳妃撩拨男人的功夫自然也是不弱的,说话间就主动凑上去,红唇微启要去咬彭修的耳垂。

彭修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嫌恶情绪,就连逢场作戏的那一点点耐性也被消磨干净,直接利落的起身闪开。

以他的身手,想要不动声色的避开自是再容易不过的了。

身边的位子突然空了,柳妃自然也是扑了空,压过去的同时胸脯就结结实实的顶在了椅背上,疼痛之余更是往胸口里狠狠的堵了一口气,整张脸立刻涨成了猪肝色。

彭修袖手立于一旁,背转身去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只就容颜冷酷道:“这个所谓亚父,娘娘还是另寻高明吧,本侯自认为没这个福分消受。今日你来这里的事,和说过的话,日后只要你识趣,我可以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好走!不送!”

屋子里刚刚被调剂好的气氛刹那间就荡然无存。

柳妃趴在那里,被兜头的一盆冷水浇下来,手指抠着厚实的椅背险些要把指甲掐断。

“侯爷——”好半晌,她回过神来却是不肯死心——

平阳侯后院的女人多的堪比后宫,那些女人都是些什么货色?今日哪怕是彭修不肯答应与她合作,就只是但就作为一个女人,柳妃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重新调整了下表情,柳妃就又起身朝彭修走过去,刚要伸手去搭他的肩膀却被彭修再次一个骤然的转身抬手制止了。

又羞又恼,柳妃红着眼眶楚楚可怜的看着他,咬牙道:“侯爷,为了对你表示诚意,本宫已经刻意的放低了身段儿,而且——”

“既然你连最后的一点体面也不肯要了,那么本侯也就成全了你。与封侯拜相那些事情没有关系,你真当本侯是那么随便的人吗?别人碰过的女人我嫌脏——”彭修却是毫不容情的打断她的话,眼见着柳妃的脸色骤变,便是话锋一转,字字清晰的又补充了一句,“尤其,是你!”

最后四个字,无疑是将柳妃自恃身份建立起来的最后一丝尊严不留余地的抽掉。

柳妃的脸色唰白,身子晃了一晃,几乎要站不稳。

“侯爷,你应当知道,本宫今日会来找你是因为我们志同道合,我知道你不甘于居于人下,我是真的——”柳妃急切说道,脸上的表情却是再也掩饰不住的狼狈。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彭修突然就讽刺的笑出声音,只是那薄凉的笑意只就往眼角眉梢一掠又于瞬间消散无踪,挂上一脸的寒霜冷冷的看着柳妃道:“娘娘你是什么人,我一清二楚,如果你够聪明的话,今天本就不该来我这里。”

他的话一句比一句绝情,一句比一句不留情面。

柳妃到底也只是个女人,而且这两年的宫廷生活也养成了她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受到这样的奇耻大辱终叫她难以忍受。

“平阳侯,你不要欺人太甚!”柳妃眼眶通红,对着彭修怒声吼道,泪盈于睫,泫然欲泣。

“欺人太甚?那也是你自取其辱,送上门来的。”彭修甩袖,反问道,“难道娘娘觉得我彭修该是那种会怜香惜玉的人吗?”

或许他不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只是不屑于自己罢了。

这几年来柳妃还是头一次感觉到这般的无力和委屈,愣愣的站在原地,好半天没有挪动一下。

彭修见她不走,便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还不走?”

柳妃用力的掐着掌心,用疼痛来叫自己更为清醒一些,然后撑着精神重新朝彭修看去,勉强说道,“侯爷,虽然现在你得皇上的赏识和重用,但是这朝堂之上位份名利高于你的重臣也是多了去了,本宫知道你心有鸿鹄之志,若是你觉得本宫之前开出的条件不能叫你满意,你想要如何,只要你说的出来,本宫尽量想办法为你办到就是。”

已经不再是储君之位的归属问题,而是这一次会面,彭修已经挑起了她的征服欲望,就因为这个男人在她面前这般的深不可测不好捉摸,反倒叫柳妃心里添堵的同时更是不甘心的想要窥测透他心中真实的想法。

原也只是试探性的一提,不曾想她的这句话还真是勾起了彭修的一丝兴趣。

眼中有一线莫名的光影飞纵而逝,彭修弯身捡起滚落在他脚边的那个杯子,捏在指间看了看,然后才是漫不经心的说道,“或许我们应该换一个话题,那样或者我还会考虑。”

“嗯?”柳妃讶然,狐疑的看着他、

“你和殷王妃走的很近?”彭修开口,虽然用力个疑问的句式,却是完全笃定的语气。

他不是在询问揣测,而就是已经知道了这样的事实,要柳妃一句肯定的承认。

柳妃一怔,倒是不曾想到他会提及这个。

明乐和彭修似乎苦大仇深的关系她隐隐能够感觉的到,但是此刻看彭修这般神情语气,却叫她深深的迷茫。

迷茫过后,柳妃却是心头一跳,几乎是不可置信的脱口道,“侯爷你不会是对她感兴趣的吧?”

彭修垂眸摩挲着手里空杯的瓷壁,但笑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柳妃死死的盯着他脸上表情,想要找出一丝明显的或者是爱或者是恨的迹象,然则左右观察之下唯一得出的结论就是——

这个男人是她完全看不透也理解不了的。

既然彭修这里分毫的迹象也不露,柳妃心里便是根据自己知道的事情飞快的综合分析。

易明乐对他可谓苦大仇深,并且还与殷王宋灏之间感情甚笃,怎么看都不可能和彭修之间牵扯上什么儿女情长之类的关系,要有关系也是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的。

可彭修会避开国事而单就打听上了易明乐的事,这其中也绝对有猫腻。

“说起来殷王妃生的也算绝色。”柳妃试探着开口,还是拿眼角的余光片刻不离的注意着彭修脸上神情的变化,话到一半却是含冤带怒的冷哼一声道,“侯爷不是说别人碰过的女人你没兴趣吗?殷王和殷王妃成婚已有半年之久,您该不会以为他们还不曾圆房吧?”

易明乐这个死丫头,处处挟制于她也还罢了,偏生对她弃如敝履的彭修还对她有那重意思吗?

柳妃想来就更是羞愤难当,眼中颜色猩红近乎狰狞。

彭修闻言,不觉的一怔。

他只是怀疑明乐的身份,而至于她和宋灏之间的种种他却还从不曾想过,可如果他心中的疑虑成真的话——

彭修略一失神,眼中竟是有一线杀机隐现。

旁边柳妃正在气愤难当的时候,自是不会注意他眼底神色之间这一点微妙的变化,仍是高挑了眉毛不屑道:“也罢!横竖也就是个你我都各有所求的事,只要你肯帮了我,将来待到本宫大事可成之日,我保证可以叫你得偿所愿,将她送做你的枕边人,如何?”

“不如何!”彭修只觉得她这话分外刺耳,冷冰冰道,“我彭子楚想要将谁收做枕边人,不需要由别人来指手画脚,而且就凭你么——你也不配动她!”

你不配动她?

不配?

到了这时候柳妃才敢肯定——

彭修对明乐的确是有那种不为人知的想法的。

可是易明乐是殷王妃,而他平阳侯则是昌珉公主的驸马,他会对易明乐那丫头存了这样的心思便是龌龊、乱伦。

更可恨的是——

彭修居然会对她的眼中钉易明乐存了这样的心思!

柳妃一怒,不由的柳眉倒竖,怒声说道:“平阳侯,本宫已经好话说尽了,你这是敬酒不吃吗?”

彭修岂容她在自己面前这样大呼小叫的,当即就是目色一寒,沉声质问道:“娘娘,我最后奉劝你一句,在你来找我之前,难道没有事先了解好我是什么人吗?”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柳妃看在眼里,冷不丁就打了个寒战,脱口道:“你什么意思?”

“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一句?七夕那日你所做的事情自以为天衣无缝,就真以为可以瞒得住所有人的耳目吗?”彭修款步走过去,手指捏着她的下巴,目光阴冷而幽暗的看着她的眼睛,字字冰凉,“你这自作聪明的毛病,从来就不知道收敛,易明乐那丫头能将你的伎俩一眼看穿,你真当本侯是好糊弄的?”

那一日,她以昌珉公主肚里的孩子做饵意图嫁祸明乐,当时只是看上了昌珉公主的身份和为人处事偏激又不肯吃亏的手段,只一心想着要尽快除了易明乐这个攥着她一切把柄的祸害,却是忘了——

昌珉公主肚子里的孩子亦是彭修的骨肉。

可当时彭修又不在场,更何况她这一招栽赃嫁祸除了她和明乐彼此之间心知肚明,而在外人看来,根本在道理上就讲不通的,因为所有人都以为她和明乐交好关系非同一般,又怎会想到昌珉公主小产就只是她用以设计扳倒明乐的一步棋?

平阳侯他知道了?他真的知道吗?

柳妃的心里一阵一阵的发虚,最后却是定了定神,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道:“侯爷在说什么?本宫——本宫不明白!”

“你心里明白就好,至于嘴上知不知道——无所谓!”原以为彭修还会进一步逼问,不曾想彭修闻言不过漠然的别开视线,只就淡淡撂下一句话就松了手。

甚至于好像捏过她下巴的两个手指都嫌脏一样,就着她襟前的衣料擦了擦。

指尖所触,便是她胸前丰腴起伏之地,他却像是一点感知也没有,擦了两下手就将她远远的推开。

诚然彭修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但柳妃还是身子一个不稳,连着往后倒跌了好几步,直直的撞在了身后的门板上。

柳妃铁青着一张脸,死死咬着下唇,神情防备而又带了一丝恐惧。

她不是不知道彭修是什么人,虽然易明乐那个丫头难缠,但是自始至终面对她那张笑眯眯的脸还不叫人觉得怎样,而彭修则是不同。

这个人的行事手段雷厉风行,上阵杀敌的时候更是视人命为草芥。

虽说他在自己面前只是一介臣子,但是如今孝宗需要仰仗他的地方太多,姑且还要顾及他几分,更遑论自己这样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妃子。

这个时候柳妃才开始后悔自己今天本就不该来走这一趟。

“侯爷,我——”心乱如麻,柳妃还是不得不强打着精神开口。

她必须得要把那件事搪塞过去,否则如果彭修要找她算账的话,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我不想再听你的废话。”彭修打断她的话,神情和语气都颇为不耐,“我不动你,只是因为暂时不想动你,你想要活的长久,日后就要记着莫要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耍手段,明白了吗?”

柳妃死咬着嘴唇,这个时候还哪敢有一个“不”字,只就用力的点点头。

彭修冷哼一声,再懒得多看她一眼就走到旁边的窗前推开窗子往外看去。

柳妃心神不宁的转身,推开门,一步一步游魂一般缓缓的走了出去。

彭修站在窗前,目光幽远的看着山雨欲来的天空良久未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陈成神色慌张的从院外快步走了进来。

见他站在窗前发呆,陈成脚下步子不觉顿了一下,然后又急忙收摄心神道,“侯爷,方才府上康管家叫人来报信,说是夫人突发怪症,公主请您赶紧回府一趟。”

“突发怪症?”彭修丝丝的抽了口气,闭上眼又缓了片刻,对这个消息似乎也没多大感觉,甚至于连孙氏到底是什么病症都没有多问一句。

陈成站在院里遥遥等着他的反应,也不多言。

彭修在那窗前又兀自站了一会儿,直至天空开始飘雨才重新睁开眼。

抬起一指弹掉鼻尖上落下的一滴雨水,彭修动作干脆的合上窗子,转身取了架子上面挂着的披风往身上一披,一边大步往外走一边面无表情的吩咐道:“备马!”

**

彭修回府,已经是日暮十分。

彼时康管家已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门口转了无数个圈。

远远的见他策马驶进巷子,康管家这才稍微安定了心神,急忙拿起放在门廊底下的雨伞撑开了迎上去,面有焦色道,“侯爷可算是回来了,公主刚还叫人过来问过,小的刚要去回话呢。”

“母亲她现在人在那哪里?”彭修翻身下马,一边径自往里走一边问道。

“在夫人自己的房里。”康管家道,想要先给彭修提醒一下孙氏的现状好让他心里早有准备,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平阳侯的堂堂一家主母就这么好端端的突然疯了,这话说出来有谁会信?

更何况彭修还是孙氏的亲儿子,保不准就要迁怒发火的。

好在是他不想说,彭修也压根就没打算问,只就脚下不停快步的往里走。

他脚下步子很快,康管家是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一边追着帮他撑伞一边对门房里当值的婆子道:“快去知会公主一声,就说侯爷回府了。”

彭修一路匆匆而行,直接去了孙氏那里,进门的第一眼就发现院子里都换了生面孔。

他也不管不问,直接进了孙氏的卧房。

下午的时候孙氏已经吃了柳太医开的一帖药,虽然现下还是疯疯癫癫的不认人,但情绪好歹是稳定了下来,没有再四处乱窜的吵闹伤人。

彼时一个新调来服侍她的丫头正端了一碗煎好的药在她床边,一边讨好的劝着,一边瞅机会喂她吃上一口。

孙氏缩在大床的一角,还是很畏光的模样,抱着被子挡住自己,神情瑟缩着只偶尔拿眼角的余光偷偷往外瞥,口中还是神叨叨的不住低吼,“走!走!你别过来!不是我!我没杀你的儿子!走!你走!”

“夫人,奴婢帮您看过了,这里没有旁人,这药就要凉了,您再吃一口?”小丫头端着药碗好言相劝。

孙氏闪躲着四下里扫了眼,然后做贼一样飞快的叼住调羹把药吞下去,紧跟着又缩回角落里念念有词起来。

彭修从外面进来,那小丫头听闻脚步声就急忙从床沿上起身,跪下去行礼:“侯爷!”

彭修没有理会,径自越过她去走到孙氏的床前站定。

他的身影高大挺拔,立刻就有大片的阴影打下来,将整个床帐里头的光线挡了大半。

在这样阴暗的环境下,孙氏却好像放松了不少,试探着一点一点缓缓的拉下被子偷偷往外看,左右看了他好一会儿,却也没能辨认出他的样子,进而又扯着脖子往他身后去寻找什么,好像是生怕他后面还有谁跟着一起来了一般。

彭修在她床前站了好一会儿,一直面无表情的不置一词。

“柳太医来看过了,说夫人是失心疯,而且还很严重。”小丫头见他久久不语,只当他是伤心,于是就主动解释道,“夫人这会儿吃了药已经好多了,上午病发那会儿好一番吵闹,连公主都打了。”

“下去!”彭修由唇齿之间突然冷冷的迸射出两个字来。

那小丫头一惊,紧张之余似是没有听清,只就迟疑道,“侯爷——”

“全都滚出去!”彭修重复,一字一顿,语气只是冰冷生硬,却听不出一丝一毫愤怒或是悲伤的情绪来。

康管家要有眼色的多,忙是对屋子里跟进来的几个下人打眼色,带着众人急匆匆的退了出去。

待到他们离开,听到彭修身后房门合上的声音,一直战战兢兢的孙氏眼睛里突然就有了光彩,从角落里爬出来一把攥住彭修的衣袍,把脸埋在他的腰间就哀哀的哭了起来。

“修儿!修儿你回来了!”孙氏揪着彭修的腰带,哭的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边哭边道,“那个女人来找我了,她来找我了,说是要我给浩儿赔命!修儿,我知道是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帮帮我,帮帮我赶她走啊?你帮我把她赶走!我错了,我不该杀了你的儿子,修儿我错了!”

她是疯了,认不得昌珉公主那些人,却唯独还能一眼分辨出自己的儿子来。

哪怕是这些年里彭修对她再怎么冷淡,母子之间再怎么貌合神离,在疯了之后她还是能够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那是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怕只是凭着感觉,她也能感觉的到。

彭修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跟着流露出几分疲惫的神情来,仰天微微的吐出一口气,缓缓抬手扶住孙氏的背部弯身在床沿上坐了下来,任由她在黑夜中紧紧的抱着自己来寻求最后的慰藉。

明知道昌珉公主动了杀心在等着寻机会发作,他却只对一切视而不见,因为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怎样的结果。

“母亲你知道错了吗?”彭修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孙氏的后背,语气却是完全自嘲的慢慢说道,“你是我的母亲,你又杀了我的儿子,可是我不知道到底该拿你怎么办。不过现在这样也好,既然你知道错了,那么我就原谅你,之前的一切就都一笔勾销吧!”

孙氏战战兢兢的趴在他怀里,显然并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

但也许是在他身边有了依靠,心里反而觉得踏实,不多时就忘了之前的恐惧,拉着彭修的衣袖很努力的去试着辨别上面花纹的模样。

彭修一直一动不动的任何她靠着,脸上的表情竟是奇迹般的放平和了下来,唇角微弯,还似是带了一点宠溺而温和的笑容。

只不过这样和睦温馨的场面却没能持续多久,不多一会儿就听见外面昌珉公主不悦的质问声,“侯爷呢?不是说侯爷回来了吗?你们不在里头伺候着,都杵在这里做什么?”

彭修眼中光影一凝,眸子瞬间就被寒冰冻结,毫不容情的推开靠在他身边孙氏,长身而立站了起来。

------题外话------

于是……柳妃凉凉英勇献身,但素被我们伟大滴彭锅锅嫌弃鸟,~o(>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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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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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 书房见鬼,心葬!

“侯爷!”昌珉公主推门而入。

张嬷嬷等人紧随其后,见到屋子里的光线昏暗,立刻就又多去点了两盏灯,整间屋子立刻就亮堂了不少。

孙氏被这光线一刺激,急忙又揪了棉被缩到大床一角,神情畏缩的只敢拿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外面的动静。

昌珉公主一进门就已经看见彭修负手立在孙氏床边的模样,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孔在明灭不定的火光之下,那眼神冷冰冰的而无一丝的温度。

虽然他惯常就是不喜笑的,但是在昌珉公主面前这样浑身散发煞气的表情还是头一次。

许是心虚的缘故,昌珉公主心里先就打了个哆嗦。

“侯爷你终于回来了,左右等你也不见,本宫刚还担心您别是被公事绊住,一时半刻回不来呢。”走过去,昌珉公主说道,痛惜的看一眼缩在床角的孙氏,道:“母亲的情况侯爷您也见了,这真是天有不测风云,早上还好端端的,这突然之间就——”

昌珉公主说着就自动住了话茬,因为突然发现彭修看她的眼神似笑非笑,却似乎能将她心里所有的不安和想法都一眼洞穿了一样。

“我知道是我没有照顾好母亲,可是毕竟也不住在一个院子里,她这里的事我也不能随时随地面面俱到。”再开口,昌珉公主的话就已经成了开脱和解释,试探着去扯了一下彭修的袖子,道,“侯爷你不会怪我吧?”

彭修的目光落在她的指尖上看了眼,并没有马上接话。

昌珉公主不由的紧张起来,捏着他袖口的手指也不觉的更用力几分。

又过了好一会儿,彭修才突然开口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昌珉,你我成婚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说过我不喜欢你这张扬跋扈的性子?”

昌珉公主愣了一愣,一时有点没有反应过来,只就下意识的开口叫了声,“侯爷——”

彭修却是不再理她,深吸一口气,扭头对外屋跟进来的仆妇、婆子道:“你们都出去,本侯要和公主说几句体己话。”

所谓体己话,保不准就是关门算账了。

孙氏这里的人已经被全部处理干净了,里里外外都是昌珉公主从宫里带出来的人。

闻言,所有人都是心口一紧,迟疑着面面相觑。

“怎么,我说话不顶用?”彭修冷冷一笑,眼中不由的迸射出浓烈的杀气来。

昌珉公主自己理亏,哪敢在这个时候招惹她,忙是给张嬷嬷递了个眼色。

张嬷嬷在彭修面前也是谨小慎微的敛了脾气,并不敢贸然开口喧宾夺主,只就对领头的徐婆子使了个眼色。

徐婆子会意,这才匆忙的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其他人都走了,张嬷嬷和云霓、云裳两个却是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孙氏被昌珉公主活活逼疯了,谁都料不准彭修会是个什么反应,若是回头和昌珉公主起了争执,有她们在,好歹也能帮衬着。

三个人垂眸敛目的退到一边不起眼的位置上站着,心里俱是砰砰直跳,生怕彭修会直接赶了她们走,那么到时候她们即使是赖也赖不下去了。

好在是彭修并没有把三人看在眼里,只就重新收回目光看向昌珉公主。

“侯爷,我知道我的性子不好,可是自从入了平阳侯也是本分周到的,不曾往您和侯府的脸上抹黑,这一次没有照顾好母亲我责无旁贷,可说到底事情真正的起因可是郑妈妈和翠羽那两个奴婢不懂事,若不是她们没轻没重的在母亲跟前闹腾还大打出手,也不至于把母亲气成这个样子。”不等彭修开口,昌珉公主已经抢先解释。

“我没说你这性子不好。”彭修抬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打断她的话,神情语气从始至终都冷冰冰的没有半点变更。

他转身走到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端起桌上早先搁置着的一碗凉茶喝了口,大约是觉得那味道难以下咽,就皱着眉头放下,然后才对昌珉公主继续说道,“事实上你是什么样的性子我并不在意,重要的是这里!”

彭修说着就抬手轻点了两下自己的脑门,眼神之间也不觉得多了几分凛冽之意道:“作为平阳侯府的女主人,我可以允许你无貌无德,只要在人前的身份足以与我匹配也就够了。但是作为我彭修身边的女人,我最恨的就的没脑子和自作聪明,现在看来,昌珉你却是两样都占全了的。”

“侯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自作聪明?难道你怀疑我什么吗?”昌珉公主被他凛冽的语气惊到,皱眉反问。

“你拿来搪塞我的理由很拙劣。”彭修说道,意味深长的越过她去看着缩在大床一角的孙氏。

“侯爷,你这是不信我?”昌珉公主的音调瞬间拔高,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难道你怀疑是我把母亲怎么了,她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吗?”

她到底也是心虚,说着就一咬牙奔到孙氏床边,扯过孙氏的一只胳膊就去拉她的袖子,一边委屈的怒道,“你倒是看看,如若真是我对母亲做了什么,她身上总该有些蛛丝马迹留下来吧?她是本宫的婆婆,本宫可是连她的半根汗毛也未曾动过一下。”

“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公主你会的应该也不少,难道你看不出来,母亲这病是被人生生吓出来的?”彭修坐在外间的椅子上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冷冷说道。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昌珉公主即使再怎么心狠手辣,却不敢直接动手对孙氏做什么的。

所以他也压根就没插手,由着她折腾,但是折腾归折腾,这个女人想要在他面前打马虎眼却是不能的。

“我说了,是郑妈妈和翠羽两个大打出手闹出了人命这才惊了母亲。”昌珉公主梗着脖子大声辩驳,在潜意识里仿佛是觉得她的声音越高说出来的话就越是具有说服力。

“死不悔改?嗯?”彭修的目光突然收冷,锐利如刀的直射过去。

“我——”他越是这样,昌珉公主心里就越是不敢承认,一狠心就怒声说道,“好,既然你不相信我,那我——那我就死给你看!”

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她贵为皇家公主本来是不屑的,但是彭修这人并不好糊弄,情急之下她也唯有出此下策。

昌珉公主说着就发狠拔下自己发间的一支金钗,用锋利的尖端抵住自己的脖子。

彭修无动于衷,只就面沉如水的看着。

“公主!公主您可不以做傻事啊!”张嬷嬷惊叫着就要扑过去。

“谁也不许拦着!”彭修冷声一喝,眼尾一挑横了张嬷嬷等人一眼。

张嬷嬷三人俱是头皮一麻,脚下便像是灌了铅,迟疑着再不敢往前一步。

一出双簧,就这么成了独角戏。

昌珉公主手里握着金簪却是陷入僵局。

“侯——侯爷——”张嬷嬷咽了口口水想要出面打圆场,彭修却是抬手制止了她的话,只就冷冷的盯着昌珉公主道,“怎么了?动手啊!”

彭修这是要就此逼死她,叫她给孙氏抵命吗?

“我——”昌珉公主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就紧张的卡在了喉咙里。

“怎么?不敢?”彭修出一口气,突然迈开长腿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只就从身高上来看,他的出现就太具压迫力,昌珉公主不觉的步步后退,直至推到墙角的花架前面退无可退。

“你——你要做什么?”昌珉公主颤声道,满眼恐惧的看着彭修背光隐在黑暗中的脸孔。

即便是嫁给了他,即便是曾经一起缠绵悱恻的度过了无数个良宵,但是昌珉公主一直有种感觉,她和彭修之间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亲近过,如今他以这样一副表情站在她面前,更是叫她畏惧不已。

“你不是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吗?”彭修玩味说道,说话间突然毫无征兆的一把捉我昌珉公主持簪的那只手,寒声道,“如果你下不了手,那么我帮你!”

昌珉公主的手一抖,锋利的簪子就已经在她颈上戳了出一个很小的血洞。

“啊——”昌珉公主恐惧的大叫,拼命的抵制他的力道,这才惊觉——

彭修居然不是只就说说就算了的,他这是要来真的。

“公主!”张嬷嬷等人见势不妙,再不能坐视不理,也都尖叫着扑过来。

“彭子楚,你要做什么?”昌珉公主一边用力推拒彭修手上的力道,一边拼命的往后仰着脖子试图避开那锋利的簪子,尖声嚷道,“你疯了吗?我是当朝公主,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平阳侯夫人,你敢动我?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皇兄追究下来,我看你怎么交代!”

“侯爷!侯爷您快放手!有什么话都好说,公主可是千金之躯,您可不能伤了她啊。”张嬷嬷也去帮着拉扯彭修,一边急得脸上老泪纵横。

“侯爷开恩!侯爷开恩啊!”云裳最是个胆子小又实心眼的,只能哭着哀求。

“侯爷,纵使是公主做错了什么,您说说也就是了,万不能动手啊!”云霓也死扒着彭修的手臂试图将他拉开。

“放开我!你放开我!”昌珉公主尖叫着声音几乎凄厉。

她相信,彭修是真的不计后果什么事都敢做的,而且她那个皇兄薄凉成性,对揭发妻子林皇后的死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何况的自己这么个已经屡次给他惹麻烦的妹妹。

主仆几个声嘶力竭,用尽全身解数想要把彭修从昌珉公主跟前拉开,然则彭修这样一个自幼习武又征战沙场多年的武将,又岂是他们几个养尊处优的女人能够抗衡的。

彭修的脸色一直没有半丝表情,既没有愤怒也不见仇恨,就是那么冷冰冰的一副模样,连一点要杀人泄愤的迹象也没有。

可偏偏他现在这举动分明就是想要昌珉公主的命。

眼见着那发簪一点一点再度迫近昌珉公主的脖颈,张嬷嬷一跺脚,转身就哭喊着往门口的方向跑去。

“来人呐——”张嬷嬷声音凄厉的嚷。

彭修目色一寒,捏着昌珉公主手的那只手腕略一翻转突然把那簪子锋利的一头调转了方向,不等任何人反应过来,他另一只手已经抬起,对着被昌珉公主稳握在手里的簪子尾部一掌推了出去。

昌珉公主只觉得掌心一麻,紧跟着整根簪子就从她手掌里脱出。

幽暗的屋子里有犀利的风声划过。

下一刻,张嬷嬷未及叫出口的后半句话就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咯咯一阵乱响,笨重的身子噗通一声扑倒在地。

昌珉公主的手心里就是血,是簪子上的装饰物擦过时候留下的痕迹。

而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痛。

连带着云霓和云裳两个都满眼惊骇的看着张嬷嬷骤然扑倒在地的身子——

她的背心恰是插着昌珉公主的那根发簪。

鲜血从伤口周边一点一点的渗出来,不多时就在青花色的比甲上渲染成一片。

“嬷嬷?”好半天昌珉公主才如梦呓般低低的唤了一声。

“张嬷嬷?张嬷嬷你怎么了?”云霓和云裳两个也跟着回过神来,急忙扑过去把张嬷嬷的身子翻转过来。

彼时张嬷嬷倒还留着一口气,只是眼神已经涣散,远远的看着站在远处的昌珉公主,嘴唇动了半天也没能留下个一言半语,紧跟着便是头一歪,咽下了最后的一口气。

云霓和云裳两个仿佛是从张嬷嬷身上看到了自己可能得到的下场,倒抽一口凉气的同时顿时就止了哭声,连眼泪也不敢再流,都是满眼惊惧之色的远远看着彭修平静如初的那一张俊颜。

彭修对张嬷嬷是死是活并无兴趣,只就收回目光又朝昌珉公主看去。

昌珉公主捧着自己受伤的手掌,大气不敢出的回望他。

“这个奴才的命记在这里,暂时就当她先替你留下的代价!”彭修却没再动她,淡淡的说着转身就往门口的方向走去:“今天的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你是一国公主,我给你你应得的体面,同样,我平阳侯府也丢不起这个人!”

这是杀鸡儆猴!虽然昌珉公主到现在也没有反应过来,但事实上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昌珉公主的命。

这个女人,虽然留着没用,但死了与他而言更没有任何的价值,他懒得白费力气。

虽然彭修已经让了一步台阶出来,但这绵里藏针的话昌珉公主在眼见着自己乳母身亡之后哪是可以忍受的。

“彭子楚!”昌珉公主厉声道,疾走两步扑过去横臂拦在他面前,恨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还是认定母亲会弄成这个样子都是我做的吗?本宫受不得这个冤屈,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什么叫把张嬷嬷的命记在这里了?嬷嬷她是本宫的乳母,你居然——”

“在你迫我母亲的时候可曾想过她是谁?”彭修不等她说完已经开口打断她的话,语气平静的反问,“我说过,别在我面前自作聪明,是非曲直到底是怎样的,我心里一清二楚,我用不着听你的解释。如果你还想以死明志来证明清白的话,那就现在当着我的面动手,再玩那些欲拒还迎的把戏,就别怪我顺手推舟成全了你!”

彭修语气一直不徐不缓,听不出任何恼羞成怒的情绪,但是他眼下这副冷冰冰油盐不进的表情却比恼羞成怒更可怕。

昌珉公主咬着嘴唇仰头看着她,心里飞快的计较着对策寻找退路。

彭修见她这副不死心的神情,眼底终于窜上来一丝怒气,一把拉过她受伤那只手的手腕将她往跟前一拽。

昌珉公主始料未及,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仰头迎上他的视线,下意识的回避目光,浑身颤抖道,“你——你还要做什么?”

“回答我,我的话你听见了没有?”彭修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

“你——你有话好好说,你先放开我!”昌珉公主被人捧着长大成了习惯,让她骤然低头,她还是过不了心理上的那一关,只就用力的试着去掰他的手腕。

“侯爷,您弄痛公主了,求您,求您先放手!”云霓和云裳两个泪流满面的爬过去,拽着彭修的袍角乞求,却也不敢太用力,生怕再惹恼了他。

“彭子楚,你到底想要怎么样?难道还要本宫跪下来给你们母子磕头认错吗?”见他无动于衷,昌珉公主终于绝望,哭喊着去撕扯他的衣袍,“是她不仁在先,我不过是给她一点教训而已,是她杀了我的孩子,是她杀了我们的孩子,我不过是要给我们未出世的孩儿讨一个公道,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你说啊,我到底有什么错?”

昌珉公主疯了一样,拍打着他不住的撕扯。

看着她崩溃了一般的表情,彭修的心神突然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这样的话,的确是有人该这般歇斯底里的来质问他的,明知道不会有这样的时候,潜意识里他还是心心念念的等了许多年。

易明乐真的就是易明澜?如果她是,那么为什么关于当年种种,她对自己连最起码的质问都不曾有过?

真的——

是他想的太多了吗?

这样想着,彭修突然就有些心神不宁起来。

被他挟制在手的昌珉公主瞅准了时机,趁他失神,突然张嘴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

彭修吃痛,条件反射般猛地将她往后一推,昌珉公主的身子就斜飞出去,砰的一声撞在旁边的桌子上,额头磕在桌角上,瞬时血流如注。

“公主!”云霓和云裳两个扑过去,急忙抽出帕子去给她按住伤口,主仆三个瑟缩着抱成一团,看彭修的眼神像是在看怪物。

一直都知道平阳侯不简单不好惹,今天这才是真正的领教过了。

彭修从来都是直接抬手杀人,却是不屑于和几个女人纠缠动手的,这会儿被昌珉公主耗光了耐性,眼底终于有了隐约的怒气冒出来。

“侯爷,我知道错了!我——我以后一定会晨昏定省,叫人好好服侍母亲的!你给我个机会将功补过吧!”昌珉公主却是怕了,不等他开口已经主动道。

干吞了口唾沫,她又往两个丫头怀里缩了缩身子,眼神畏惧的看着彭修居高临下的表情,还是被他盯的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回头一把将云裳推了出来道,“云裳,以后本宫不用你伺候了,你亲自来照顾母亲,事无巨细,一定要把母亲照顾的稳妥舒服了,如若有半点差错,我——我——”

“不必了!”未等她说完,彭修已经出声打断。

昌珉公主一惊,神情恍惚了一下,也顾不上手上头上的伤,忙是爬过去扯住他的一角袍子,恳切道,“侯爷,你相信我,我是真的知道错了,再不敢对母亲她无礼了,日后母亲若是再有半根汗毛的损伤,您尽管找我问罪就是。”

“问罪?”彭修像是听了笑话一样不由的冷嗤一声道,“你是堂堂的一国公主,这世上从来就只有你追究别人的时候,什么时候轮得着旁人来对你兴师问罪了?”

“侯爷——”昌珉公主悲泣道,死死的抓着他的袍角还想在说什么。

“明日一早我会叫人把母亲送到城外的庄子上去静养,从今以后她的事情完全和你无关了,也无需你插手。”彭修说道,目光讽刺的看了一眼跪在他脚边的昌珉公主道,“现在碍眼的人我都帮你清扫干净了,以后这平阳侯府的后院就全都由你说了算。你是皇室公主,大家出身,凡事要把握一个怎样的度,应该不需要再由我来教你了吧?”

“把母亲送到庄子上?”昌珉公主闻言怔住,一时也没来得消化他后面的话。

如今孙氏神志不清,保不准什么时候发作起来,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制得住的。

可是彭修却要远远把她送走?

他这是怕自己再对那刁妇做什么吗?

说到底,他还是不肯全信了自己的!

“侯爷,这样怕是不好吧!”勉强收摄心神,昌珉公主擦了把眼泪爬起来,回头看了眼床上缩着的孙氏,担忧说道,“还是把母亲留在府上吧,庄子上的环境虽然是清净了些,适合安养,可母亲她如今的这般状况,在盛京之内寻医问药都还方便一些。最起码还有太医可以不时的过府帮忙照拂着,对母亲来说也要好些的。”

“你是怕今日府里的事传出去,会叫人说你的闲话吧?”彭修一语中的戳穿她的心思,顿了一下就又兀自说道,“放心吧,我既然说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就不会再叫你担着干系,你便在你的盛京之内继续做你风风光光的皇室公主、平阳侯夫人,至于母亲的事,不用你管,我会亲自处理妥当。”

说完就大步走到门口,推开了门。

外面一众的下人都远远的躲在院门那里的门檐底下,虽然之前也隐约听到了屋子里的动静,却是谁也没敢多管闲事。

这会儿见到彭修出来,就急忙垂眸敛目的站好请安:“侯爷!”

这会儿外头的雨又下的大了些,雨幕连绵成一片,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彭修目不斜视的一步跨进雨幕当中。

守在旁边的陈成忙是撑开伞追上去。

目送主仆两个一前一后的出了孙氏的院子,门口的下人们还都面面相觑的不知何去何从。

确定彭修走了,云霓和云裳两个才把全身虚软的昌珉公主从地面上搀扶起来。

“公主,您的额角和手上都受了伤,奴婢先扶您回房包扎一下吧,随后也好找太医来看。”云霓说道,还是头一次看昌珉公主吃这样的亏,心里想着都觉得后怕。

“请什么太医?你是怕没人来看本宫的笑话吗?”昌珉公主目露凶光狠狠的横了她一眼。

“是!是奴婢该死!”云霓也知她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生怕她拿自己来出气,仓皇跪下去请罪。

然则这会儿昌珉公主有火没处消的真,却也更没了力气发泄,只就拖着步子,虚弱无力的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云裳屏住呼吸,使劲低垂着脑袋小心翼翼的扶着她,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云霓急忙取了雨伞跟上去。

昌珉公主两腿虚软的迈过门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又突然止了步子。

“公主,可是要奴婢叫人抬了软轿来接您?”云霓试着问道。

昌珉公主没有理她,却是面色一肃,透过苍茫的雨幕对着大门口坐立不安的一众仆婢冷冷的吩咐道,“夫人这里,你们都给本宫好好的照看着,若有什么闪失必定严惩不贷!”

彭修那么个脾气,的确不是她能惹的起的,虽然心里憋屈,但是在生死关头人都总会变得更为聪明一些——

昌珉公主还是识时务的人。

“是,公主!”一众下人急忙应下。

昌珉公主这才放心,咬着牙一步一步的挪下台阶往院外走。

这边彭修出了院子,刚刚拐进花园,陈成就问道,“侯爷还要连夜赶回皇陵吗?现在天色已晚,再加上天气也不好,不如还是在府上留宿一晚,明日一早再回去吧?”

皇陵到了竣工之前验收的关键时刻,半点也不能懈怠马虎,这几天彭修本已经做好了常驻山上的准备,不曾想才走了第一天昌珉公主就迫不及待的对孙氏发难,又把他给找了回来。

“既然都回来了,就住一宿吧,正好明日一早等我安置好了母亲的去处再走。”彭修道,一边往前走一边对陈成吩咐,“回头你去安排一下,叫马房备下车马,然后叫人去把母亲的细软行礼收拾打包,明日若是雨歇了,一早就走吧!”

“是,属下明白该怎么做!”陈成想都不想的点头,似乎是对他这样的安排早就心知肚明而无半点的意外。

“侯爷晚上去哪院歇息?”又往前走了两步,陈成问道。

“我去书房!”彭修伸手接过他手里的雨伞,道,“你先去办事吧,回头等打点妥当了,记得过来告诉我一声。”

“好!”陈成点头,躬身对他施了一礼就先一步转身,行色匆匆很快消失在弥漫散开的雨幕里。

**

夜雨萧瑟。

易明清缩在彭修书房的桌子底下躲了整整一个下午,又怕又饿,更是一动也不敢动,蜷缩着全身的骨骼都酸痛的厉害。

昌珉公主叫人洗清了孙氏的院子,她就趁乱躲到了这里,任凭昌珉公主上天入地的找,也不会想到她敢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府里闹哄哄的一整天,到了这会儿入夜才逐渐安静下来。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窗外的雨声渐大,丝丝雨滴飘洒,打在窗纸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听起来却分外刺耳,叫人不寒而栗。

易明清下意识的又再缩了缩身子,更加用力的抱紧自己的膝盖,虽然暂时侥幸逃过一命,心里却是无比的绝望——

彭修不在府里,现在这院里里里外外全都是昌珉公主人,所有的去路都被昌珉公主堵的死死的,她要想寻空出去已经是不可能,虽然找这么个地方暂时栖身,但是这里没水没粮,她根本就没有办法长久的躲下去。

哪怕是彭修不在府里的这段时间不会有人过来,过不了几天她就会被活活的饿死在这里。

可即便是这样,她也不敢贸然往外跑。

白天那会儿昌珉公主发狠打死郑妈妈和翠羽又逼疯了孙氏的情形叫她想想就不寒而栗,孙氏是彭修的母亲犹且都遭了这样对待,更何况是她。

曾经在肚子里的孩子被人害的没了的时候她心里恨是恨过,却还不曾后悔进了平阳侯府的后院。

她是真心的倾慕彭修,虽然进了彭家之后的日子过的并不如意,但终究这路是自己选的,没有退路还不如咬牙强撑着走下去,走下去,至少还有希望。

可是如今被困在这方暗无天日的狭小空间里,她却是真的又悔又怕。

为什么当初会那么傻,明知道五姐已经在这里殒命做了冤魂野鬼,她还是如飞蛾扑火一般不顾一切的靠上了彭修。

结果呢?不仅没有得到他的怜惜和宠爱,还失去了孩子,先后在易明真和昌珉公主两人的身下过的如履薄冰,每一日都担惊受怕,甚至于在姨娘陷入绝境的时候她都未能在她身边帮衬上一把,也未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这样想来,她这一步路走来是多么的不值得。

易明清的眼泪不知不觉的滚落下来,小声的抽泣起来,但是哭了两声又猛地记起自己此时的处境,忙不迭抹了把眼泪,又把满腹的委屈强压下去。

哭过了之后,神智好像突然就清明了许多,她便更觉得饥肠辘辘饿的难受,于是就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摸索着想要试着能不能在这屋子里找点东西果腹。

彭修的书房并不在他和昌珉公主居住的主院里,而是另外单独辟了一个院子出来。

尽管知道彭修不在府上的时候这里一般不会有人随便过来,易明清也是极小心,不敢弄出任何的动静,只就凭着感觉沿着墙根一点一点的挪过去,先是在桌子上找了一番,但是因为彭修走之前叫人整理过,桌上茶壶都是空的,不见一丝残水。

无奈之下,易明清又凭印象摸到多宝格旁边翻找起来。

她隐约记得,有时候彭修在书房看公文熬夜的时候,孙氏就会叫人去“一品酥”买来的那种用锦盒打包好的板栗酥,给他当夜宵。

而孙氏送来的东西彭修从来不动,就会叫人远远的摆到这边的架子上,容后几日就会有进来洒扫的小厮原封不动的拿出去。

易明清抱着试运气的想法,挨个格子的摸过去,一直踮脚摸索到最高一层的角落里才隐约入手一个锦缎质感的盒子。

她心头一喜,忙是抱了下来。

然入手之后才觉得怪异,那并不是平时装糕点用的那种扁形的盒子,六七寸见方的大小,却是个立体的正方形。

虽然心里失望,易明清还是迟疑着打开了。

探手一摸,里面果然不是糕点,而是用滑腻的绸缎裹着的一个圆滚滚的硬物。

这东西的形状十分怪异。

易明清心下狐疑,就扯开那绸布想要一探究竟。

不曾想,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吱的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紧跟着,湿冷的空气伴着夜里的冷风直扑到背后。

易明清一惊,全身的汗毛霎时全部竖了起来,一声尖叫卡在喉咙里叫也叫不出来,抱着那盒子猛地回头,却见书房的房门大开,门口长身而立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虽然看不清脸孔和装束,但是那个身影易明清还是能够一眼分辨。

可即便知道那人是彭修,她也还是惊惧交加,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的开口:“侯——”

刚是吐出一个字,突然一道明亮的闪电划过天际,照的屋子里恍若白昼一般。

彭修清俊却冷酷一如暗夜修罗般的脸孔,就那么突兀的出现在视线里。

易明清做贼心虚,心下一抖就想去藏手里的那个锦盒。

不想只在雷电交加的那一瞬,她垂眸时候却是将那盒子里东西清清楚楚的看在了眼里。

那东西入目,她登时就脸色惨白没了一丝的血色,仿佛紧随闪电之后的那一道响雷直接劈在了她的身上一般,整个人僵直的往后倒退一步。

身后多宝格被她的身子一撞,无数名贵的瓷器、珍宝纷纷坠落砸了一地。

而易明清的魂魄已经完全脱壳,只就直直的瞪大了眼看着手里的那个锦盒。

雷电过后,屋子里又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她已经看不清那盒子里的东西了,可还像是被烫了一样猛地松了手。

锦盒掀翻坠落。

阴着脸立在门口的彭修突然身形急闪,一阵冷风扑面,已经奔至易明清跟前,弯身一捞就是把锦盒在坠地之前一寸之余的地方稳稳的接住。

黑暗中,易明清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隐约分辨出他手下动作温柔将那物重新用绸布覆盖,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锦盒盖上,重新放回了多宝格最顶端的那个角落里。

易明清的脚下生了根,眼前不断回放着前一刻闪电劈裂在脑海里的那一幕画面。

惊惧、恐慌、不可置信。

哪怕是白天里看到郑妈妈被打死,孙氏被逼疯的那一幕,易明清也都未及这时候一般的害怕过。

全身上下寒意遍布,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冷的仿佛能结出冰渣来。

彭修将那锦盒安置好了之后就转身回去关了门,然后又随手点了旁边的两盏宫灯,待到屋子里的光线亮了起来才是不冷不热的问了句,“你怎么在这里?”

易明清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就听不进去他的话,只是仰头看着那个被束之高阁的锦盒,面无人色。

“那——那是——”心里挣扎好半天,她冷不丁开口的声音里都带着恐惧的哭腔。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彭修弯了下嘴角,走到案后在太师椅上坐下,仰身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睁眼看着头顶的房梁,脸上的表情始终平静如一而无一丝的波动。

他不关心易明清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介意她窥测到了他的秘密,很快整个人就如同入定了一般,没了半点声响。

易明清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动不动的那里站了半晌,直至两腿僵直险些要站不稳了才缓缓转身,神色复杂的朝他看去。

“四年前我做了一件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丧心病狂且不可原谅的错事,当时我觉得没什么,可是后来才发现,我所有的一生都停在了那一天里,再也无法往前走了。”彭修并没有看她,这话像是说给她听的,又像是自是在心里放了太久而只是在对自己倾诉,他说着就自嘲的轻笑出声,“我收着它,就是为了时刻的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身后走过的路。”

四年之间,他步步荣华,已经攀升到一个其他人轻易难以企及的高度上,可是走的再远,每每回头看一眼,一切就又回到了原点。

不是他没有力气和能力继续往前走了,而是——

从很久以前,他就已经不想往前走了。

他的脚步在不住的向前,可是心,留在了身后,葬在了身后。

再或者——

他早就是个没心肝的人了!

这些话,他之前从来就不曾有勇气说出来过,现在说了,却也觉得仿佛是无所谓了。

彭修笑笑,唇角弯起,这一刻的笑容才称得上是真实甚至是温柔的。

易明清紧抿着唇角看着他。

她认识他也已经很久了,曾经也曾沉醉于他有点邪、有点冷又有点坏的笑容里,可是雾里看花,仰望时候就只觉得那是一尊绝美的神祗,她只能在下方,遥远的瞻仰守望。

而这一刻,这个男人脸上的笑容终于在一瞬间归于真实。

原来,这才该是他真实的样子的么?

原来,那些年里他驻足于水月居门前静听琴音时候的表情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而那个时候的自己,那般的卑微和渺小,只敢躲的远远的看着,连走进他视线里的勇气也没有。

这是易明清第一次见他真正的笑容,而这笑,落在眼睛里,却成了心疼!

“侯爷!”易清明走过去,弯身跪在了彭修的脚边,鼓足了勇气伸出双手握住他宽厚的大掌。

原以为彭修或许会甩开,可是等了片刻,却未曾等到他的拒绝。

易明清的心里突然就积攒了更多一分的勇气,更加用力的握住他的手。

他仰着头去看他的脸,犹豫再三还是试探着开口道,“其实,你的心里一直都记挂着五姐的是不是?”

如果不是心有牵念,他不会一直不住的回首,如果不是有所留恋,他何必这样辛苦的伪装自己,甚至于连一个真实的表情都要束缚在这空旷无人的雨夜里才敢显露出来。

不管他曾做过什么,易明清就是偏执的以为,易明澜那一生即使短暂,能得他这般的牵念记挂已经足够。

彭修闻言,终于缓缓收回视线垂眸看了她一眼。

女子的眼波柔和,没有过分修饰过的表情,就那样深深深深的看着他。

彭修与她对望片刻,就又移开视线,道:“你走吧,明天我叫陈成去账房取些银子送你离开!”

以他的为人,既然这个女人洞悉了他的秘密,他应该杀人灭口才对,可是这一次他突然就不想动手。

易明清心里却是明了——

因为她是易家的女儿,或许仅是因为这个姓氏,才为她争取了一线生机。

“我不走!”易明清开口的声音却是坚决而恳切,把脸伏在他膝上紧贴着他的手掌,几乎是乞求的说道,“侯爷,就让我跟着你吧!我不走,我也没有地方可以走!”

走出去,昌珉公主不会放过她。

而更主要的是,她想要留在这个男人身边。

哪怕从这一刻开始就已经知道,他的眼前以前不曾有她,以后也永远都不可能容得下她,可是她就是想要留在他身边。

至少——

以后再在这样的雨夜里,他这般孤单落寞的时候会有一个人懂得听他心疼的声音。

彭修不置可否,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良久之后才抬起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她脑后柔顺的发丝,叹息一声道,“你去庄子上吧!照顾夫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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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想在彭锅锅后花园里玩宅斗,那奏素自己作死的节奏╭(╯3╰)╮我突然发现我家彭锅锅魅力无限,这是需要渣男洗白的节奏咩?谁来拍醒我?

ps:那只总是偷偷的默默地给我投票子的妖妖童鞋,乃素不素考虑啥时候冒个泡让伦家扑一下,白拿这么多票子好心虚哇好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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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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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2章 那个jian人!

殷王府的卧房之内,明乐漫不经心的摆了棋盘自娱自乐,一边听着长平禀报柳妃和彭修双方面的消息。

“柳妃去找了彭子楚么?”手里摩挲着一枚玉棋子,明乐的唇角弯起,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来,“她倒是看的清朝中的大风向,还真是找对了人呢。”

长平笑笑,倒了杯水递到她手边,“王妃怎么不问平阳侯对此事的态度如何?”

“他的地盘岂是容你们随意进去窥测的。”明乐嗔她一眼,拿起杯子喝了口水,道,“如今常和雪晴她们处在一起,你也被她们带坏了,却是在我这里也卖起关子来了。”

“奴婢哪敢在王妃面前自作聪明。”长平莞尔,这才继续说道,“我们的人远远的盯着,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但是据说柳妃从平阳侯那里出来的时候脸色很差,还有些魂不守舍的。”

“意料之中!”明乐也不意外,端着杯子慢慢的喝水,“她虽然是找对了人,可彭子楚是什么人?明知道现在殿下和孝宗之间水火不容的现状,在没有确定孝宗一定坐得稳这江山皇位之前,他如何会肯于轻易出手来搅和这场浑水。”

“可是他有的选吗?”长平眉头皱了一下,神色间难得有了几分困惑之意道,“且不说殿下和皇上怎样,只就平阳侯他自己,他和咱们之间更是早就势不两立。在皇上的两个儿子之间,如果一定要二选其一来支持的话,对他而言,站到柳妃的阵营里去,总也好过站在明妃那一边吧?”

因为易明真的事情,易明心对彭家也是恨之入骨。

只不过在天下大位之争前面,也保不准易明心就会顾全大局,会和彭修联手走到一起了。

“这件事还真不好说。”明乐的目光沉了沉,神色也跟着凝重下来几分,思忖着说道,“我总觉的在这件事彭子楚是打了别的算盘,看他如今的架势,虽然还摆着一福忠臣良将的谱儿在鞍前马后的替孝宗当差办事,可是你想想最近几次朝中发生的事,大到太子和林皇后殒命,小到后妃之间的手段阴谋,哪一件他是亲自插手进来过的?怎么看我都觉得他最近是有点隔岸观火,故意袖手旁观看好戏的架势。”

有些事,孝宗糊涂,彭修却未必。

如果他真是有意要帮孝宗,哪怕是从旁稍稍旁敲侧击的提醒一下,之前很多事的结果可能就都要变了。

可偏偏,他什么都没做。

“王妃之前说过怀疑他另外安排了退路,您还是觉得他的退路会和大兴那边有关?”长平是个一点就通的,思忖着问道。

“我不知道!”明乐一筹莫展的摇头,在这件事上,她虽然是心有怀疑,但从始至终都没有抓住任何可靠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猜测,只单凭着纪红纱和彭修双方面之间的反常举动而做出了这样的推断罢了。

“算了,这件事姑且不提。”失神片刻,明乐就把手里茶杯递给长平,又重新开始往棋盘上落子,“还是说说平阳侯府那边的状况吧,昌珉公主闹了那么大的乱子出来,彭子楚回来之后是个什么反应?”

“据说两人在孙氏房里起了争执,当时因为把人支开了,具体的情形没人知道,不过出来的时候昌珉公主却是挂了彩了,一夜之间性子都跟收敛了很多。”长平回道,“今儿个一早,平阳侯已经叫人把孙氏送去城外的庄子上了。对外却并未曾编排昌珉公主的不是,只说是府里的奴才们内斗,惊了孙氏。”

“对了。影二在陪同孙氏离京的车队里还发现了八小姐。”长平说着又补了一句,“果然不出王妃所料,她应当是从始至终都藏在平阳侯府里头的,也算是她的运气好,亏得平阳侯当夜就回来了。”

“这件事昌珉公主不知道吧?”明乐沉吟问道。

以彭修的为人,这一次肯给易明清指一条生路,倒是叫人意外的很。

“应当是不知道的,八小姐是乔装之后混在仆从当中跟着走的。”长平道,“而且昌珉公主安排在城里城外那些寻她的眼线也并没有撤回去,想来——应当还是在上天入地的寻人的。王妃觉得有必要提醒她一下吗?”

孙氏只是疯了而已,而彭修和昌珉公主之间也没有闹出什么大的动静来,这一次的事怎么想都还觉得不够。

“算了!”明乐弯了弯唇角,摇头道,“她能求得彭子楚放她一条生路,算是她的运气,就随她去吧,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的。要把彭子楚和昌珉公主之间的那把火扇起来,我有的是法子。”

长平看着她眼中灿烂明艳的光影波动,略一思忖便是了然,“王妃是说——柳妃——”

“你去办吧。正好再过几日就是四嫂的寿辰,到时候礼王府内必定摆宴,就借那个机会把消息散出去吧。”明乐笑笑,继续埋头在棋盘上摆棋,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过注意着点分寸,只要叫昌珉公主心中有数即可,至于孝宗那里——暂时还不是叫他们反目的时候。还有昌珉公主小产的真实原因,也可以透出一点风声叫她知道了。”

孙氏已经如愿得了报应,也就没有必要再叫她继续背着这个黑锅了,而柳妃——

也是时候得要为她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了。

“这一把柴添上去,后宫之内的那把火一定会愈演愈烈,可算是把水彻底搅浑了,真说起来,王妃才是真正可以隔岸观妃才是真正可以隔岸观火看好戏的那个人。”长平颔首,了然一笑,然后就收拾了茶具带上门退了出去。

待她走后,明乐的目光凝滞在棋盘上却是久久未动,逐渐陷入沉思——

宋灏离京已经一月有余,虽然隔三差五也有书信传递回来,但是为了防止中途被人截获,里面也只就交代一些日常琐事,叫她知道他所处的位置,知道他平安罢了。而至于他身边如今到底是何状况,却是不能详细提及的。

江南道多雨,那里的水利防御工事绵延上百里,要整条线的巡视完毕,起码也要几个月。

但是明乐知道,孝宗肯定不能等那么久的。

也就是说——

现在,当前,此刻,宋灏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有危险。

这些天她虽然面上不显也未曾对任何人提及,却并不代表着她心里就不着急。

而如今相隔两地,他那里的一切她又插不上手,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他平安罢了。

心里暗暗的叹一口气,明乐把目光移到窗外,遥遥的看着正南方向再度陷入自己的思绪里,久久失神。

**

平阳侯府。

昌珉公主足不出户的将养了几天,手上的伤口逐渐开始愈合,额角的伤处也结了痂。

然则虽然眼见着伤势就要大好,她的脸色却是一天比一天更是阴郁,稍有不如意就大发雷霆。

几日之内,她院子里的丫头就已经无声无息的被换了大半的生面孔。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小心翼翼的,哪怕是走路也都尽量放缓了脚步声,生怕稍有不慎就会惹了她的眼嫌。

“额头的伤口已经结痂,再过几日等痂脱落了就可以大好了。”云裳一边小心翼翼的给她重新清洗上药一边温声说道,“这伤口不深,奴婢悄悄的跟太医打听过了,太医说这样类似的伤口愈合之后是不会留疤的,公主大可以放宽心。”

昌珉公主只就阴着一张脸听着她说,好半天也没回应一声。

待到云裳收拾了瓶瓶罐罐出去,正好就迎着云霓从院外进来。

两个人各自飞快的递了个眼色,得知昌珉公主今日的情绪还算稳定云霓才放心走进去,屈膝一福,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烫金请帖呈送到她面前:“这是礼王府刚刚叫人送来的帖子,明日是四王妃的芳诞,王府设了宴席,公主——”

“不去不去不去!”不等她说完昌珉公主已经怒声打断,一把将妆台上的铜镜推倒在地,“本宫这个样子,是嫌不够丢人吗?还叫我去赴宴?我看你是要叫我去出丑才是真的。”

自从和彭修之间闹了一通之后,她这几日的脾气就格外暴躁,说着火气上来,就抬手狠狠的扯下云霓头上的一根发簪,泄愤一般,连带着头发都抓下来一大把。

云霓痛的满眼圈跑泪,却不敢哭,只能咬牙强忍着跪下去告罪道,“奴婢不敢,公主息怒!”

“滚!给我滚出去!”昌珉公主暴怒的大喝。

“可是——”云霓跪在地上虽然想退却又不能,只好硬着头皮再次抬头看向她道,“礼王殿下办差得力,得了陛下的许多赞誉,明日礼王府设宴,据说宫里的几位娘娘也都会前往道贺。侯爷是皇上身边最得倚重的臣子,公主又是四王妃的小姑子,如果您不去的话——”

彭修说过,不准她再节外生枝!

自那天的事情之后,彭修就又回了皇陵对修复工程进行最后的验收,虽然这段时间再不曾见他,可是只要想到那晚他阴鸷冰冷的眼神和语气,昌珉公主还会觉得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如果连宫里的娘娘们都会道贺的话,自己要是不去,的确是说不过去的。

虽然心里不情愿,昌珉公主终究还是妥协,生了半天闷气,最后还是对云霓吩咐道,“去拿剪子来,把我这刘海压的厚实一些,把这伤口掩住!”

手上的伤,只要她想藏还是藏的住,关键是额头上的伤口不能叫人看见。

“是!”云霓应了,起身去内室找了剪刀出来,屏息敛气小心翼翼的给她把刘海打厚,掩住额上的伤口。

昌珉公主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觉得尚可以瞒天过海这才略一点头。

云霓收拾了东西,回来见她的脸色缓和了才又试着继续开口道,“公主,派出去追查易明清下落的侍卫在城里城外已经盯了几天了,是不是需要撤回来?”

“怎么?还没找到她?”昌珉公主皱眉。

这段时间昌珉公主的心情不好,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见人,倒是把这件事忘了。

其实既然彭修已经明了了一切的缘由,再防着一个易明清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只是单就想来,昌珉公主心里还是堵得慌,怒然一拍桌子道,“真是一群废物饭桶,不过是个女人,她还能上天入地了不成,居然还有脸跟我说找不到?”

侍卫们办事不利,云霓自然不肯去担这个干系。

为免惹火烧身,她便是不言不语的使劲低垂着脑袋不吭声。

昌珉公主兀自发泄了一通也觉得没趣,这才敛了脾气道,“算了,先叫他们撤回来吧,不过就是个玩意儿,料她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是,奴婢这就把公主的话传下去。”云霓急忙应道,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急急的起身退了出去。

**

*

次日,四王妃芳诞。

一大早礼王府门前就车水马龙,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礼王夫妇的人缘本来就是极好,再加上如今宋沛手握两部大权,更是成了朝臣们争相巴结的对象,是以这一年四王妃的寿辰前来王府贺寿的人较之往年就更多了许多。

宋沛这日告了假,陪同张氏在家庆生。

一大早夫妻二人就盛装出现,忙着在前厅后院接待来访宾客。

礼王府的占地规模不比皇宫,今日道贺的客人又多,为了方便宴请,所以就把男女宾客分在了两处设席,男宾在前厅,由宋沛招待,女宾则是在后院的花厅,由今日的寿星四王妃张氏亲自接待。

王府的后花园里一大早就摆了戏台子,请的依旧是京城最有名的四喜班坐镇。

喜欢听戏的官宦家眷济济一堂聚在一起说笑,统一穿着喜庆的枚红色比甲的丫鬟穿梭往来,整个礼王府里头热闹非常。

孝宗的四个妃子里头,来的是易明心和荣妃。

纪红纱一向自视甚高,又与谁都不热络,故而她不出现也在情理之中。

而柳妃则是推脱说是需要处理宫务和照管孩子不得空,却是叫人送了极为丰厚的贺礼前来,礼数上做的倒是妥妥帖帖,无懈可击。

张氏要忙着接待道贺的女宾,戏台子底下的第一席就只留给了易明心和荣妃。

两个人名曰看戏,却是谁的心思都没往戏台上使。

“礼王府今日当真是热闹的很,你我这算是沾了四王妃的光了,也得空出宫来走走。”荣妃笑道,手里端着一碗茶慢条斯理一下一下的拢着杯中茶叶。

“荣妃你既然这么想出宫,就加把劲替皇上再添一位皇子好了,到时候就可以如柳妃一般随时随地的出宫烧香,孩子的福是祈不完的,那出宫来逍遥的机会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易明心从来就没把荣妃看在眼里,即便柳妃不在,说出来的话也是句句针对柳妃,含沙射影。

“妹妹你这是嫉妒呢还是怎么着的?”她语气不善,荣妃自然也是不肯吃亏了,紧跟着就是挑眉一笑,讽刺道,“说起来这事儿还真是同人不同命,本宫没有福气早就认了,可是妹妹你呢?儿子生在人家之前,四皇子也算争气,怎么就不曾如人家那般风光如意?人家生了儿子就册封贵妃,协理六宫,同样是生儿子呢,唉!”

荣妃说着,就是盈盈一叹,惋惜之意溢于言表。

“荣妃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何必在我面前玩这种挑拨离间的小把戏?”易明心眉目一厉,冷声反驳,“贵妃又怎样?协理六宫又怎样?这宫里只要还有太后一日,什么时候能轮的到她来做主?她说是封了贵妃,也不过是皇上给的一点体面罢了,难不成还真指望着能够拿着鸡毛当令箭,晋为后宫之主吗?”

姜太后虽然惯常是不管事的,但后宫一切的大小事务,只许她是不管,否则——

柳妃这个所谓协理六宫的贵妃也不过就是个摆设罢了。

两个人各自心照不宣,互别了一阵苗头也就作罢,各自冷着脸转向戏台心不在焉的听戏。

昌珉公主就坐在两人侧后方紧挨着的一桌,因为她从一进门就脸色不好,所以也没人愿意自找晦气,那一桌上就只她一个人。

听得前面易明心和荣妃之间的对话,昌珉公主的眉头就不由皱的更紧,扭头对身后侍立的云霓和云裳道,“怎么这几日柳妃出过宫吗?好端端的她出宫做什么?”

“是的公主,那一日正赶上咱们府上夫人出事,所以这消息奴婢便忘了告诉您知道了。”云霓往前倾身,稍稍压低了声音回道,“说是去了大名寺,为皇上和小皇子祈福的。”

“祈福?”昌珉公主冷然的一勾唇角,唇边笑容讽刺,“宫里不是有现成的佛堂,和特意从灵武山上请下来的大佛吗?她要拜佛在宫里拜还不行?做什么大老远的跑去大名寺。”

“这个就不得而知了。”云霓说道,“不过横竖是皇上准了的,大约——也是觉得郑重其事的出宫一趟才更显诚意吧!”

诚意?就柳妃那么个妖媚惑主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她能有什么诚意?

说到底七夕那日还是因为柳妃那个劳什子的百花宴害她落水,虽然那并不是造成她小产的主要原因,但是说到底昌珉公主也不是个大方的人,私底下还是将柳妃也跟着一并的恨上了。

“诚意?就她?保不准又出什么幺蛾子呢!”昌珉公主不屑道,左右看了看周围热闹非常的人群,怎么看都觉得心烦,于是就整理了衣裙起身道,“本宫去园子里逛逛,云裳你不用跟着了,回头四嫂若是问起我来,你跟她说一声就是。”

“是,公主!”云裳屈膝应下。

昌珉公主于是起身,被云霓小心搀扶着离席,往一侧的花园深处行去。

“王妃,昌珉公主去了花园里那边了。”靠近后面不起眼的一桌,雪雁凑近明乐耳边小声的提醒。

“嗯!”明乐抿一口茶,侧目对雪晴使了个眼色,“你去办吧,当心着点,不要叫人察觉了。”

“王妃放心吧,奴婢心里有数!”雪晴眨眨眼,一挑眉就欢欢喜喜的去了,往人群里一过,很快也跟随在昌珉公主之后消失在花园里头。

明乐唇角弯起一个笑容,只就事不关己的继续喝茶听戏续喝茶听戏。

**

就在这边戏台子上依依呀呀唱的正是热闹的时候,礼王府的后花园里也是姹紫嫣红,花团锦簇间许多不喜欢看戏的女眷游走于花间散步闲聊。

李云瑶被自己的丫头扶着,正和他父亲下属两位侍郎家的小姐一起走在一条稍显僻静的小路上。

因为柳妃是从她们府里被孝宗看中进而带进宫里的去的,故而如今柳妃得势,虽然前朝和后宫不能混为一谈,但是她们尚书府也跟着水涨船高,被不少人暗中巴结。

再加上刘侍郎和周侍郎直属于李云瑶的父亲李成玉手下,是以周、刘两位小姐在李云瑶跟前就生生的矮了一截。

她走在前面,两人就只敢故意落下半步亦步亦趋的跟着,言辞之间更是尽量附和着她的喜好,不动声色的讨好。

李云瑶爱极了这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眼睛几乎都要长到头顶上,以一副傲慢桀骜的姿态在两位侍郎小姐面前端足了架势。

三个人说着话不紧不慢的往前走,李云瑶对周、刘两位小姐的恭维显得十分受用,得意之余就故意抬高了手臂拢了一下鬓边碎发,露出右手腕上佩戴的一只光彩夺目的红玛瑙镯子。

那镯子的成色十分罕见,布色均匀且颜色艳红如血十分纯正,入目就先看的人眼睛一亮。

“呀,好漂亮的镯子!”周小姐艳羡的惊呼一声。

李云瑶便是满意的笑了,反复的翻转了两遍莹白如玉的皓腕,笑道,“这可是番邦进贡的上品玛瑙镯子,如今整个盛京也决计找不出第二只了。”

周、刘两位小姐对望一眼,眼底笑容多有苦涩,却还是摆出一副趋之若鹜的表情围上去观摩欣赏。

“这么精贵的东西,当是宫里出来的吧?”刘小姐文文弱弱,声音也十分的轻柔悦耳。

李云瑶但笑不语。

这样精贵的东西,只凭他们家的资历,想要弄到手也不容易,但是众所周知柳妃与他们家颇具渊源,所以不用说大家也心知肚明——

八成是柳妃娘娘赏赐下来的。

看着两位小姐艳羡的神色,李云瑶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很是炫耀了一番才又继续举步往前走去,却不知道是不是站的久了,刚刚迈出去一步,突然就听她“哎哟”一声痛呼,然后紧跟着就是右腿拐了一下,身子不稳往旁边的花圃里栽去。

眼见着要狼狈倒地,李云瑶心里一急,连忙一把拽住了旁边的刘小姐。

刘小姐也是个孱弱单薄的身段,始料未及就被她一起扯着摔在了地上。

而李云瑶为了不叫自己摔的太惨,硬是用了大力扯她,最后反倒是刘小姐先一步扑倒在地给李云瑶做了垫背。

“小姐!”两家的丫头慌忙过去搀扶。

李云瑶摸着还有些麻嗖嗖的右膝盖一阵恼怒,刚要发作,就听得“嘎嘣”一声细弱脆响。

下一刻,两片半弧形的镯子碎片就从她袖子里坠落了下来。

李云瑶顿时就傻了眼。

远处假山后面雪晴把玩着手里剩下的石子狡黠一笑,刚要转身离开,回头却差点和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四王妃张氏撞了个满怀。

“四王妃!”做贼心虚的把手往背后一藏,雪晴不自在的吐了吐舌头。

张氏却没有质问她的意思,只就先越过她去看了眼远处的情况。

彼时那里李云瑶已经先发制人的和刘家小姐吵了起来。

“你——”镯子被毁,李云瑶满面怒容,恨恨的指着刘小姐斥道,“你到底是怎么走路的?长没长眼睛?要不是你拽我跌倒,我的镯子怎么会粹?”

颠倒黑白的功夫,几乎是信手拈来炉火纯青。

“我——我不是故意的!”刘小姐本来想要辩驳,但见她盛气凌人的模样却只能忍了,紧张的满脸通红,手指死死的揪住裙子几乎就要哭出来。

“你说一句不是故意的就完了吗?你知道我这镯子有多金贵?”李雪瑶恨声道,从丫鬟手里一把抓过镯子的碎片用力的砸在刘小姐身上,怒骂道,“这可是番邦过来的贡品,全天下都再找不出第二件了,你跟我说一句不是故意的就完了吗?你说,要怎么办?”

看这架势,刘家小姐是定要背上这个黑锅了。

雪晴也没想过会连累旁人,不由得有些急了,满脸通红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你家主子不放心,叫我跟来看看,怎么这样不小心?”旁边的张氏无奈的出一口气,回头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先去吧,告诉乐儿,这里没事,有我呢!”

“哦!”雪晴闷声应着,然后咧嘴对张氏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谢谢王妃!”

说完就蹦蹦跳跳的转身,先行离开。

那边李云瑶闹腾的动静很大,不一会儿,正在不远处的亭子里聊天的各家夫人就听了丫鬟禀报火急火燎的赶来。

李夫人还不等走近就先看到李雪瑶张牙舞爪似是要吃人一般的表情,心里暗叹一声不妙就疾步抢了过来,一把将李云瑶拉过一边,低声训斥道,“你们在这里吵闹什么?今日是王妃娘娘的好日子,怎么这样不懂规矩?”

“母亲!”李云瑶见了李夫人,立刻就先委屈的哭了出来,一跺脚指着地上镯子的碎片道,“都是刘敏珠,她刚刚拽倒了女儿,还害我粹了镯子,这镯子可是柳妃娘娘赐下的娘娘赐下的,我才戴了没几天,母亲你要为我做主,讨一个公道!”

这个镯子她是真的心疼的紧,所以完全不用伪装,眼泪就哗啦啦的往下滚,倒像真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

跟过来的刘夫人也着了慌,一把拽住刘小姐的手,斥责道,“你怎么这样不小心?还不给李小姐道歉?”

说着又满脸歉意对李夫人道,“夫人莫怪,都是敏珠这孩子唐突,这镯子我们一定想办法赔偿。”

“这是番邦贡品,全天下就这一件,现在粹成了两半,你要怎么赔?”李云瑶不依不饶的大声道。

刘夫人被她一句话堵着尴尬无比,场面正要僵持不下的时候,就见张氏带着自己的贴身婢女从小径另一头快步走了过来。

“这里怎么回事?”张氏问道,先是看了眼泫然欲泣的刘小姐,然后才把目光移到李云瑶身上道,“这是真么了?可是我府上招待不周,怎么一个个的眼圈都红了?”

“王妃说哪里话,可是折煞咱们了。”李夫人连忙说过,暂且放开了李云瑶,过来给她见礼赔罪道,“两个孩子走路不小心摔了一下,没什么大事,惊扰了王妃,是咱们的不是了。”

“什么没什么大事?”李云瑶到底是舍不得那金贵的镯子,竟是没有领会李夫人有意遮掩的苦心,冲过来指着那刘小姐愤愤说道,“都是她,自己摔了还要拽上我,还害我粹了镯子,现在我的镯子都毁了,呜呜!”

说着就又委屈的扑到李夫人怀里,抱着李夫人大哭起来。

“什么镯子?拿来我看看!”张氏说道,也不去追究事情始末。

那镯子是柳妃送的,作为上一次她们帮忙设计明乐的谢礼,因为东西太过金贵,李夫人怕惹事招摇本来是不愿意李云瑶戴着出来的,但奈何李云瑶死活不依,李夫人无奈只能让她戴着了,不曾想第一次出门就惹了事情出来。

小丫头把已经摔成三瓣的碎镯子捧着送到张氏面前。

李夫人尴尬的赔礼道,“是这孩子不懂事,一个镯子罢了,王妃不必介怀。”

“这镯子我记得,还是头两个月番邦进献的贡品,我记得——好像是被皇上赏了柳妃娘娘的,的确是个金贵的东西。”张氏说道,有意无意的故意把那通透的碎玛瑙对着有阳光的方向仔细的瞧了瞧。

“是娘娘错爱,月前瑶儿生辰的时候得了这份赏赐,真是惭愧的很。”李夫人急忙解释,心里却是暗暗心惊,生怕有心人士会去追究柳妃送了这么贵重的镯子给李云瑶的理由。

“是个好东西,就这么糟蹋了的确是可惜。”张氏左右看了那几块断裂的碎片惋惜道,想了想就把碎片用帕子包了,对李夫人道,“我认得一个手艺很好的银匠,回头我去找他看看,看能不能把用金银之物把断裂的地方嵌上,他的手艺精湛,若是再能点缀上一些别的,保不准这东西也不会比原来更差些。”

李云瑶闻言不由的眼睛一亮,满怀希翼道:“真的吗?”

“试试吧!”张氏笑笑,调侃道,“李小姐也不要哭鼻子了,回头等东西修补好了我就找人给你送回去。”

“嗯!”李云瑶破涕为笑,用力的点点头,“谢谢王妃!”

“那边也快开宴了,我还要过去看看,你们随意。”张氏颔首,把裹了碎镯子的手帕递给婢女就转身往来时路上走去。

“恭送王妃!”众人急忙行礼,待到目送她走远了才又寒暄着各自散了。

**

“当真是奇怪了。”不远处朝向阳光的一处灌木丛后头,昌珉公主满面狐疑的皱着皱眉头,“这柳妃入宫也不是一两日了,早两年都怎么也不见她对李尚书那一家子有多热络,那个时候她正是需要人扶持的时候都不曾扒着李家,反而到了这会儿,高高在上了反而对李家人另眼相看起来了?”

“说的也是!”云霓撇撇嘴。

她和云裳的性子很不一样,最是个刻薄张扬的脾气,虽然和李家素无交集,但只看方才李云瑶那趾高气昂的态度就不顺眼,附和着说道,“说什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鬼话,奴婢看着那柳妃娘娘却不像是那样的人的。”

若在早几年,说柳妃的性子柔顺和任何人都好相处昌珉公主或许会信,但是现如今眼见着她一步步爬到了那样的位置上,再说她心思单纯?

那便真如云霓所言——

全是鬼话!

“该不是柳妃有什么用的上他们的地方,所以给的好处吧?”昌珉公主思忖着说道,不屑的一扯嘴角转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却是突然脸色一变,止了步子。

“公主您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云霓问道,探手就要去摸她的额头。

“那李云瑶的生辰是哪一日?”昌珉公主挡开她的手,阴着脸问道。

云霓被她问住,满面茫然道,“刚刚好像听说就在月前吧!”

月前,那就是在七夕之后了。

一个突兀的念头冒出来,昌珉公主的脸上突然就凝结一层寒霜,冷冷问道,“七夕那日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七夕?”她的思维节奏跳跃的太快,云霓完全跟不上思路,“公主是指的什么?”

“那一日易明乐的丫头撞我落水,你还记得她是怎么说的吗?”昌珉公主的目光盯着远处的某一点,又好像根本就全无落点,全无落点,只就冷着脸问道。

云霓想了一想,这才恍然明白她指的到底是什么。

“公主你不会怀疑是这李小姐她——”云霓不可置信的脱口道,回头又看了眼李云瑶等人离去的背影,“看那李家小姐虽是有些骄纵,可公主您是千金之躯,她当是不敢做这样的事情吧?”

“你可别忘了,当时可是易明乐当场喝问出来的,李家人也承认了是她们府上的人先推了易明乐才造成了后面的事。”昌珉公主说道,眸子里杀意沸腾。

“您是说原是这李家人要害殷王妃,但是阴错阳差的却撞了公主的吗?”云霓想想,还是觉得难以相信,“可是为什么?李家和殷王妃可是半点关系也扯不上的。”

“如果是柳妃呢?”昌珉公主反问。

云霓愕然的张了张嘴,看着她眼底阴冷的表情心里也是跟着一阵一阵的发寒。

柳妃和殷王妃之间的关系所有人都有目共睹,若说柳妃要害明乐而连累了昌珉公主,这似乎也是说不通的。

主仆两个正在苦思算计的时候,冷不防却是另一个微微发冷的声音从旁边的小径上破空而来:“如果是柳妃想要借公主的手来扳倒易明乐呢?”

昌珉公主立刻收摄心神循声望去,果然就见易明心被贴身宫婢香雪扶着步调优雅从容的走过来,显然已经偷听了好一会儿了。

“明妃?”昌珉公主皱眉,“你怎么会在这里?”

“头前儿那会儿看到公主脸色不大好又独自离席,本宫不放心,所以跟过来看看。”易明心说道,知道四下里没有外人所以也就不再寒暄着讲那些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本宫来了好一会儿了,听公主方才的话,想必七夕那日事情的始末您已经是心里有数了吧?”

“什么始末?”昌珉公主防备着反问。

她心里有所怀疑是真,但是听易明心这说话的语气,还是难免狐疑。

“那日的事,的确是柳妃想要借公主的手去扳倒殷王妃而设下的局。”易明心道,语气笃定,神色之间却有冷漠而轻蔑的意味,“柳妃和李家人勾结设计易明乐,想要做成她推你入水的假象,然后再反过来借你的手除掉她。”

如果当时真的证明是易明乐推她入水,那么昌珉公主一定会觉得那死丫头是故意而不肯罢休,进而逼着孝宗出面惩处了易明乐给她肚里的孩子赔命。

易明心这话听起来也讲的通,但昌珉公主还是不能全信,毕竟——

易明心也不是什么好心人。

“我凭什么相信你?”昌珉公主反问。

“因为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易明心缓缓一笑,却又忽然于瞬间凛冽了目光,看着她正色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易明清的母亲,也就是我母家府上的姨娘白氏,她和柳妃早有勾结。早在数月之前柳妃就假白氏那贱人的手对我母亲下药,并想要借我们易家的手除掉易明乐那个丫头了,只可惜功亏一篑,白氏那贱人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被人设计自己吞了苦果。而这一次,柳妃不过是故技重施,又再勾结了白氏的女儿,还想要再玩那招借刀杀人的把戏而已。不巧的是,同样还是易明乐那死丫头的运气好,又再叫她化险为夷,反而只害了公主你而已。”

为了叫昌珉公主相信,柳妃说着就已经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递过去。

“这是什么?”昌珉公主狐疑的扫了一眼,却未伸手去接。

“这就是之前害公主你小产的虎狼之药。”易明心道,径自把那纸包打开,露出里面深红色的药粉来,“本宫特意找太医问过,根据公主当时的情况,太医配了这药出来,而且最神奇的是,早在公主您出事的头一个月里,有人看到江太医的药箱里也放了类似的粉末,可是在一次他出入流云宫替柳妃请平安脉之后,那药沫就不见了。”

是柳妃吗?真的是柳妃吗?

她和易明清的生母之间牵上了线,所以进而又利用了易明清对自己做了手脚?

所以真正对她下药的人其实不是孙氏,而是易明清吗?

昌珉公主心里怒意翻腾,眼睛里有火苗蹿出来,死死的捏着手指,指甲几乎掐进了肉里。

“哼!”最后她却是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神情冰冷的看着易明心,反问道,“这都不过是你的片面之词而已,本宫凭什么相信你?保不准就是你和柳妃不对付,想要拿本宫来做枪使呢!所谓借刀杀人的把戏,应该不只是柳妃她一个人会吧?”

“事实究竟如何,等你把易明清找出来一问便知,本宫等着你查问清楚也再与你计较也就是了。”易明心不甚在意的说道,说着又是眸子一转,忽而凑近昌珉公主身边倾身于她耳畔低语了几句话。

昌珉公主听着,不由的勃然变色,怔愣在那里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皇陵和大名寺的所在中间仅有一山之隔,如果报信的人没有看走眼的话,这件事应当不会是空穴来风。”易明心盈盈笑道。

其实前面的那些药粉的确是她自己随便拿来糊弄人的,但有关柳妃借拜佛之名偷会平阳侯的事,却是她前两日意外得到的大消息。

昌珉公主死咬着牙关,脸色阴的近乎能滴出水来,仍是好半天都不说话。

“本宫还是那句话,你不信大可以去先行叫人去查证,毕竟出证,毕竟出入皇陵办差的人不在少数。”易明心等了她片刻,也知道她一时半刻显然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就更是添油加醋的提醒道,“哦,对了,据说那日柳妃在那里呆了足有大半个时辰,而至于后面出来时候似乎身子都有些站不稳当,却也不知道这半个多时辰里头都是怎么折腾的。”

说完就是唏嘘不已的掩嘴偷笑着翩然远去。

接二连三的猛料爆出来,她不怕昌珉公主不乖乖就范与她合作。

柳妃居然妄想扒上彭修来替她撑腰为她的那个贱种争夺太子之位?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昌珉公主一动不动的杵在那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直至最后狠狠的折断一丛伸展到她跟前的树枝,咬牙切齿道:“这个贱人!”

言罢就再没了继续赴宴的心情,气势汹汹的转身往大门口的方向疾走而去,一边吩咐云霓道,“回府!马上去叫王校尉来见我!”

如果真被她查出来柳妃是背着她去私会了彭子楚,她是定不会放过那个贱人的!

害了她的孩子不算,背地里还做出这种鸡鸣狗盗之事?去爬彭修的床——

这个贱人!贱人!

昌珉公主脚下生风,迎着一众花枝招展的贵妇小姐怒气腾腾的杀了出去,把沿路所以=有遇到她的人都看的莫名其妙。

只不过她毕竟也不是今日这寿宴的主角,议论过后谁也没太把她当回事,很快便抛诸脑后。

正午时分,寿宴准时开席,席上宾主尽欢,气氛十分之融洽。

明乐是在宴会结束之后也众人一起告辞离开的,因为宴上喝了两杯酒,上车之后就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赵毅驾车出了礼王府所在的巷子,刚刚过了西街的牌坊,座下马车去是一颠,停了下来。

明乐的脑子有点昏昏沉沉的,起初并不曾在意。

“请问对面可是殷王妃的车驾吗?”然后下一刻,冷不防一道慵懒却妖魅入骨的嗓音在前方挡住了去路。

这个声音是——

车厢里的明乐骤然睁开眼,就听那人含笑的声音继续传来:“小王有礼,不知可能有幸一睹王妃芳容?”

侃侃而谈,言笑晏晏!

却是——

大兴是三皇子,荆王纪浩禹!

他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还是这般招摇毫不避讳的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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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楠竹暂时不方便出现,又由于有人嚷嚷着要美男作陪,于是我勉为其难千里迢迢的把男配同学揪出来打个酱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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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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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3章 天降噩耗,太后震怒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段时间也并不曾听到朝廷方面的风声,说是会和大兴那边有什么来往走动的。

彼时正值礼王府的宴会散场,各家赴宴客人的马车相继从巷子里出来。

纪浩禹这样挡着路,后面陆续出来的马车被挡了去路,就有人等不得的叫了丫鬟、小厮前来查看。

“这位贵人,这的确殷王府的车驾,不过咱们主子赶着回府,麻烦阁下移步,行个方便吧!”赵毅对着纪浩禹的方向遥遥说道。

虽然大邺的民风并不是太过保守,但也没有女子这么明目张胆的当街与陌生男子相会的道理。

可是明乐分明就知道——

这纪浩禹做事,从来就不按常理出牌。

果不其然就听外面纪纪浩禹语气懒散的继续说道,“小王今日到此,便是特意来拜会殷王妃的,既然没有认错了车驾那便是再好不过。”

双方对峙,后面围上来来看状况的人越来越多。

明乐心知这样拖下去绝无益处,就对长平使了个眼色。

长平会意,过去推开车门探头出去问道,“这位贵人,这的确是殷王妃的车驾不假,可是我家王妃与您素不相识,您这样拦住了去路,后面的车马走不得,回头主人家探问出来,倒是我家王妃的不是了,若是没什么事的话,还请您行个方便吧。”

“殷王妃果然不一般,连身边的丫头都是这般美貌伶俐的。”纪浩禹一笑,却是对这当街调戏丝毫不以为意。

长平的美貌低调而内敛,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一眼会其神髓的,足见这人的眼光犀利异常非同常人。

长平面不改色,只是态度礼让而恭敬的远远的看着他。

“那你就去告诉你们王妃一声,本王是大兴荆王,来此的路上有幸得见殷王,便是受他所托,来给王妃递个信的!”

宋灏与她之间若有消息需要传递,如何会需得用得着纪浩禹这么个外人来送信?

他这话分明就是话里有话,意在提醒暗示她,他手里掌握了她和宋灏在南疆那件事上的把柄罢了。

马车里,明乐冷冷一笑,安然的闭上眼不予理会——

这样的小场面,长平会替她处理妥当。

“原来是荆王殿下,婢子拜见。”长平微微一笑,然后对他虚施一礼,继而又道,“可是现在我家王妃赶着回府,殿下若是带了我家王爷的书函前来,不妨直接交予婢子,婢子会代为转呈王妃。”

这个丫头,却也是个难缠的角色。

纪浩禹的神态一直倨傲且散漫,这时又拿眼角的余光多看了她两眼,道,“殷王拖本王带来的是口信,一定要亲自说予王妃听的。”

巷子口的车马越集越多,后面马车上的人逐渐探知了纪浩禹的身份,暗地里已经小声的议论起来。

长平脸上笑容不改,只就从容应对,道:“既然是我家王爷的口信,那么此处说话不便,就烦请殿下改日递了拜帖入府,王妃自会与您相见,并且当面答谢。”

这纪浩禹会堵到这里来,分明就是故意为着搅和事儿的,明乐可不觉得他会真有什么事。

“如此,那随后小王一定亲自登门拜访殷王妃!”见到长平死咬着不肯松口,纪浩禹也不再强求,只就莞尔一笑,策马往旁边让出去两步。

长平与他略一颔首就扭头对赵毅说道:“走吧!”

赵毅也不多言,一挥手,带着车马继续往前走去。

马车和停在路边的纪浩禹即将错肩而过的瞬间,纪浩禹流光璀璨的眸子突然妖娆一转朝还不及退回车厢里的长平深深的看了一眼,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唤作长平,不敢劳烦王爷亲问。”长平落落大方的回,继而还他一个笑容,退回了车里。

“王妃,荆王他——”纪浩禹这个人看似放荡不羁,但只就看他那一双璀璨狡黠的眸子就会叫人知道,这人绝对是个难缠的角色。

“不用理他,他若真要见我,迟早会找上门来。”明乐淡淡说道。

纪浩禹到底是为搅局还是真的有事都不重要,她也懒得费心去猜他的心思。

目送明乐的马车离开,纪浩禹也没有在此多留,调转马头带着侍从们翩然离开。

而他走后,后面陆续从巷子里出来的人群却是炸开了锅。

一则猜测他此行目来到盛京的目的,一则更是有诸多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们品头论足,羞怯的议论他倜傥风流的举止言行的,整条街上的气氛瞬间就被引燃,竟是丝毫不比方才礼王府的宴会上头逊色。

宋沛和张氏闻讯赶来的时候纪浩禹已经走的无影无踪了,两人听着小厮的回禀神色都不觉凝重了下来。

“这荆王到底是什么人?”张氏狐疑问道。

“是大兴皇族所出的嫡系血脉,不过这人荒诞不羁,又依附于荣亲王,并不得大兴皇帝看重,所以目前并没有被列为下一任大兴皇帝的继承人选之一,反而是皇太子纪浩桀和二皇子肃王纪浩渊之间角逐的异常激烈。”宋沛说道,远远的看着人流逐渐稀疏的街道尽头若有所思,“不过这个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总感觉怪怪的。”

“他不是说路上见过五弟吗?”张氏皱眉,虽说纪浩禹所谓送信的说法并不可信,但却也找不出别的理由可以解释他会公然拦截明以解释他会公然拦截明乐去路邀见的原因了。

“他是何原因来此的姑且不论,但是感觉上,皇上和老五之间掩饰太平的情况撑不了多久了,可能——”宋沛说着就面有忧色的叹了口气,携了张氏的手往里走,“这段时间,没什么事就尽量不要出府了,不要紧的宴会也都一并推掉,就在家里看着两个孩子吧!”

“嗯!”前朝的事张氏知道的不多,也不愿意胡乱打听,既然宋沛说了,她也就不再多问,直接应下。

宋沛的预感并没有错,当天夜里孝宗就在御书房得到江南道八百里加急递送回京的折子。

这道奏章,孝宗已经等了许久,骤然拿到手,全身的血液都因为兴奋而沸腾了起来,捏在手里好半天竟是迟迟的没有打开。

“皇上,江南道来使还在殿外等候,应当如何处置?”小庆子看着他脸上明灭不定的表情,等了好一会儿才试着开口问道。

孝宗如梦初醒,这才急忙收摄心神,将那封已经被他捏的有点变形了的奏折展开。

洋洋洒洒的一篇,为了尽量把事情的始末陈述清楚,再把自己方面的原因撇干净,江南道上来的这份奏折写的十分详尽。

孝宗一目十行的看过去,眼睛里有幽暗的火光晃动,竟是很有几分骇人。

“先叫他外面等着。”孝宗说道,手里拿着那份折子一直没有放下,吩咐道,“马上叫人去万寿宫请太后过来,再叫人去殷王府传召殷王妃入宫,就说朕有急事召见。”

“是,皇上!”那折子上的内容小庆子虽是无缘得见,但只看孝宗兴奋的几乎两眼放光的表情,其中原委他多少也能参透几分——

八成是和殷王殿下有关的,并且还极有可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小庆子应着,躬身快步的退了出去,先是叫了内侍往万寿宫去传信,又叫了御书房门口负责值夜的禁军统领刘鸣过来,仔细的吩咐道,“你马上带两个人走一趟殷王府,就说皇上这边有急事请殷王妃即刻入宫一趟。”

刘鸣领狐疑着点头应下。

小庆子左右看了看,见着四下无人就又将他往旁边的廊下拉过来一步,补充道,“如果王妃问起,就实话实说即可!”

“是!公公!”刘鸣看一眼跪在远处的江南道来使,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见他会意,小庆子这才放心,挥挥道,“去吧,路上别出什么岔子。”

自从年前去武安侯府颁旨迎了义阳公主入宫,小庆子拿人的手软,已经暗暗的对明乐那里留意了几分,虽然迄今为止明乐并不曾直接与他接触或是吩咐他做些什么,可是能在孝宗跟前当差的人,小庆子对前朝后宫的事情自然也摸得清楚底细,不管将来如何,间或的送殷王妃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总不会吃亏的。

把事情安排妥了,小庆子就回了御书房里待命。

彼时二更过半,三骑快马从东侧宫门奔驰而出,直向着殷王府的方向奔驰而出。

而这个时间,明乐并未像往常一样卧床休息。

主院的书房里一灯独照,明乐面无表情的听着连夜赶回来的武冈回禀宋灏那边的情况。

面沉如水,却是自始至终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听着武冈言简意赅的把事情陈述一遍,外面长平就带着周管家来敲门。

“什么事?”明乐偏头看了一眼,隔门问道。

“王妃,宫里来人了!”周管家回道,“说是皇上的旨意,前来求见王妃的,老奴不好驳回去,只好过来通传了。”

“江南道!”明乐却未立刻表态,只就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讽刺的勾了勾唇角。

“按理说不应该啊,从行程上江南道的折子至少五天以前就该到了。”武冈眉心拧起,也跟着抽了口气。

“你先起来吧!”明乐从门口收回视线,对他抬了抬下巴,“宫里来人估计是叫我进宫去的,你去换了府上侍卫的衣裳跟着一起去,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是!”武冈点头应下。

明乐把手里茶碗放回桌上,整理好衣裙起身。

门外等着的长平见她的影子移过来,连忙先一步走过去拉开了房门。

武冈与长平略一颔首致意,然后便先一步走出院子去换衣服。

“周管家,你去把人叫进来吧!”明乐说道,扶着长平的手回了自己房间外面的门廊底下止步站住。

周管家应声退下,不多时就领了刘鸣进来。

“奴才给殷王妃请安!”刘鸣进门立刻就单膝跪地给明乐行礼,心里却是怪异——

这么晚了,这殷王妃穿着整齐的在外面做什么?

“这么晚了,你过来我府上可是有什么事?”明乐问道,语气微凉。

一时摸不透她的性子,刘鸣多少有点紧张,顿了一下才道,“回禀王妃,奴才是皇上御前当差的禁卫军刘鸣,皇上降下口谕,请王妃立刻进宫去御书房见驾。”

这三更半夜的,火急火燎找上门,果然是东窗事发了!

明乐心里冷冷一笑,面上却是不徐不缓的沉吟了片刻并未作答。

那刘鸣等的心焦,突然想起临行前小庆子嘱咐过的话,就主动开口道,“哦,今夜有江南道来使八百里加急递送了折子面呈陛下,可能——是和这个有关吧!”

宋灏去了江南道办差,说是有江南道的消息明乐必定关心。

果不其然,明乐闻言便是一勾唇角遥遥的略一颔首道,“我知道,你先回宫复命去吧,我换了衣服会自行备车前往。”

“是,王妃!”刘鸣爬起来,又再恭恭敬敬的拱手施了一礼才躬身退下。

“哦,对了!”明乐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叫住他,道,“今晚的这趟差事,是皇上亲自吩咐你来的?”

“奴才身份低微,不敢有辱圣听,是小庆子公公转述的皇上口谕。”刘鸣回道。

明乐心中了然,微微一笑,转身进了屋子。

刘鸣见她没了别的吩咐,这才请周管家引路,先行一步匆匆折返宫廷向孝宗复命。

明乐回到屋里,采薇和雪雁等人已经准备好了朝服在等着。

几人手脚麻利的服侍明乐梳妆更衣。

不同于往日的低调随意,这天明乐特意选了全套赤金打造的红宝石首饰装点,配上色彩浓厚金色绲边的朝服,往那里一站,竟是生生将她眉宇之间天生的妖娆之韵压了下去,整个人看上去冷肃高傲,气势惊人。

“王妃的这身装束,奴婢瞅着怎么像是有些怕人!”雪晴吐了吐舌头,小声说道。

明乐莞尔,对镜一朝,又取了炭笔刻意的把眉尾的弧度挑高,凤目斜睨一眼,凌厉霸道,叫人不敢直视。

“从今天开始,只许是不出这道房门,否则你家王妃就都要以这副姿态见人了。”明乐这才满意,调侃一笑,顺势拍了下雪晴的肩膀,紧跟着下一刻已经神情一肃,对长平和采薇两个道,“今天你们两个就留在府上吧,雪雁和雪晴跟着我去就行了。”

这一次的见面事关重大,是将她和孝宗,宋灏和孝宗,乃至于整个殷王府和孝宗的立场面对面摆出来的关键时刻。

从今以后,大家就桥归桥路归路,哪怕是连逢场作戏都用不着了。

所以,半点差池也不能有。

“奴婢明白!”长平和采薇两个了然于胸的点点头,

“奴婢们就在府里静候王妃佳音!”长平微微一笑,走上前去又替她仔细理好朝服的领口,然后对雪雁和雪晴两个叮嘱道,“好好照顾王妃!”

“嗯!”雪晴和雪雁神色凝重的点头应下,转身跟着明乐匆匆出门。

夜三更!

赵毅带一队殷王府的侍卫护卫着明乐的马车匆匆而行,直奔皇宫的方向而去。

整条街道上寂静无声,只有清脆的马蹄声和车辙碾过的声音一晃而过,待到车马行过,就又重新沉入死寂一般的夜色里。

明乐马不停蹄赶进宫的时候,正赶上午夜的梆子响起。

皇宫内院各主殿的灯火也都尽数熄灭,留下的灯光星星点点点缀于庞大的宫殿群之上,竟是叫这座素来都让人艳羡的帝国皇城看上去略显阴森。

这日得了孝宗的特许,明乐的马车是在二重宫门才被叫停,换乘了内侍早就准备好的小轿直接去了孝宗那里。

“臣妇见过皇上!”跟着小庆子走进殿门,明乐就对着坐在正中巨大桌案后头的孝宗盈盈一拜。

彼时姜太后还没有到,孝宗手里拿着江南道奏呈的那本奏章在闭目养神。

“你来了?免礼吧!”听闻她的声音,孝宗睁眼看过来的时候却是难免一愣——

本以为匆忙得了消息入宫,即使不狼狈慌张,她的神色之间起码也该现出些疲惫之意来。

可是不曾想眼前的少女却是盛装而来,举止得体,仪态雍容而尊贵,却是比他以往见她的任何一次都显得更为郑重其事一些。

容貌绝艳的女子,一身华服,金玉点缀之下,光彩慑人。

孝宗怔怔的看了她一瞬,一时之间突然有了几分恍惚,倒是完全无法将这个样子的明乐和他接下来将要宣布的事情融为一体。

仿佛明乐前来,是要赴一场盛宴。

她这般光鲜亮丽的站在他面前,盛气凌人,便是将他紧紧握住掌中的那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反衬的更加无耻和龌龊起来。

孝宗心里一烦,就强迫自己把视线从明乐身上移开,淡淡说道,“你先坐吧!”

明乐谢恩,在下首找了张椅子坐下。

孝宗不提,她也不主动追问他深夜召见自己的原因。

孝宗被她这副安之若素的神态逼着,心里却是越发的急躁起来,远远的瞧了眼外殿的水漏问道,“小庆子,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不是叫你去请太后了吗?太后她人怎么还没到?”

虽然万寿宫离着御书房也不近,但是没有道理宫外的明乐都已经坐在这里了,姜太后反而还不及赶来。

“回禀皇上,奴才已经差人去请了。”小庆子回道,“常嬷嬷叫人传话,说是太后娘娘这几日心神不宁,每天都要在佛堂念经到子时,并且不许人打扰,想来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到了,奴才这就再找人过去看看!”

“嗯!”孝宗挥挥手,即使姜太后不来他也没了耐性再等下去,就把手里的折子往桌角一扔,示意侍立在侧的内侍道,“先把这个拿过去给殷王妃看看!”

小太监应诺捧了折子送到明乐面前。

明乐看了一眼,却未去接,只就抬头递给孝宗一个询问的眼神,那意思很明显——

奏折这种东西,并不是她该看的。

该看的。

“没关系,你看看吧!”孝宗无所谓摆摆手,“是江南道八百里加急刚刚递送回京的折子,老五那里出了些事情,你看过之后就明白了。”

“是,皇上!”明乐于是就不再推拒,打开折子一行一行飞快的浏览起来。

孝宗重又闭目靠在椅子上养神,间或拿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她的反应。

但是出乎意料,明乐从头到尾将那折子浏览了一遍,脸上表情却始终平静如一而无一丝的波动。

“你——”孝宗心里狐疑,刚要开口说什么,就听外头小庆子尖着嗓子唱道,“太后娘娘驾到!”

孝宗无奈,只能生生的把刚要出口的话咽下去,从案后起身迎了出来。

小庆子话音刚落,外头常嬷嬷就搀着姜太后的手走了进来。

“儿子见过母后!”

“儿媳给母后请安!”

两人分别走上去给姜太后见礼。

“嗯!”姜太后只就神色淡漠的瞧了孝宗一眼,然后就把目光移到明乐身上,道,“这个时辰了,你怎么会在宫里?”

“回禀母后,是儿子传召她入宫来的。”明乐刚好回话,却是孝宗抢先一步说道,说着就似是有难言之隐的叹一口气。

“是老五那里,临时出了点状况。”孝宗说道,顺手从明乐手里取过那道奏章,稍稍迟疑了一下才递到姜太后面前,道,“这是江南道今夜八百里加急连夜递送入宫的折子。”

姜太后看了一眼,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也似乎是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孝宗等了片刻,他对姜太后的性情实在是太过了解,于是也就不再浪费时间,聊作体恤的收了那折子藏在背后,却是转向明乐说道,“殷王妃,这折子你已经看过来,还是由你来向母后说明吧!”

明乐心里冷冷一笑——

这折子她的确是看过了,好在是她对上头陈述的事情早有准备,否则连自己都接受不了的事,但凡是稍微还有一点人性的人,孝宗就不该还叫她去对姜太后转述什么,分明就是故意往别人的伤口上撒盐呢!

“皇上,这件事,弟媳无法对母后说明!”深吸一口气,明乐说道,目光冷毅不避不让的直视孝宗。

孝宗一愣,嘴角不觉的抽搐了一下,仿佛是未能理解她话里的意思,“你说什么?”

“我说,这件事我没有办法对母后说明什么。”明乐说道,咬字清楚而无一丝的畏惧和回避,“折子是江南道呈送上来的,上面所叙之事我也不曾亲见,对此同样也有很多的疑问和不解,实在是无法代替皇上对母后说明什么。如果皇上体恤,江南道的来使不就在殿外候着的么?不妨叫他进来,原原本本的把一切说给母后听听,也好顺便解我的困惑。”

她这一番话,圆滑周到,虽然是给孝宗摆了个软钉子,却是叫人无法反驳。

孝宗的脸色不觉沉的更加难看了些——

之前是为了在人前做样子装出来的,这会儿却是真的难看,死死的盯着明乐,半晌没有吭声。

“到底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么三更半夜的把哀家叫来?”姜太后不悦的开口打破沉默,随便找了张椅子往上一靠就事不关己的闭目捻佛珠。

孝宗虽然被明乐堵了一口气在心里,但此时心里就只想着赶紧的把事情了结,略一权衡就收摄心神对殿外吩咐道,“小庆子,把来人给朕带进来!”

“是,皇上!”小庆子在门外远远的答应着,然后抱了拂尘快步转身出去把江南道派来的信使叫了进来。

“下官许益拜见吾皇万岁!”那人一路低垂着脑袋快步进来,自始至终都谨小慎微的,不敢公然抬头去和孝宗对视。

他只是江南道都督府的一位小小幕僚,若不是遇到这样的大事,是一辈子都不曾指望会有机会得见天颜。

然则虽然是天大的荣幸,这一次差事走的这许益也是提心吊胆。

“这折子上所言之事可都属实?”孝宗并未叫起,转身坐回案后,只就声音阴冷的问道。

“回禀皇上,一切属实。”许益回道。

孝宗颔首,“当时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你都仔细说来给太后和朕听,事无巨细,不得有一丝一毫隐瞒,知道吗?”

话到最后,孝宗突然冷了语气,肃声喝道。

“是,下官不敢,一定如实禀报!”许益急忙伏地叩首,并且借此机会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继续开口说道,“七月廿九那日,沥州暴雨,江边堤坝隐隐有绝崩之势,彼时殷王殿下刚好巡视到了附近,入夜之后听闻府衙的管事前去通禀,说堤坝危矣,随时都有可能裂开,将住在沿岸的数百村舍和农田淹没。殿下体恤,不惜冒雨亲临堤岸督促河工连夜加固堤坝防灾。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下半夜的时候雨势又突然转疾,上游的河坝先行裂开,巨浪压顶,回天乏力,殿下——殿下和正在抢修堤坝的河工一起被巨浪卷入洪流之中——”

说到后面,也不是悲是急,那许益的声音隐隐就开始颤抖起来。

他顿了一下,扯着袖子擦了把额上汗水,这才又对着孝宗和姜太后分别磕了个头,痛心疾首道,“事后大都督立刻调派了人手往河流沿岸寻找,想要救助殿下脱险,可是——可是——启用了整整三万人,足寻了数个日夜,也未能寻见殿下踪影。不得踪影。不得已,大都督这才紧急修书差遣下官进京向皇上——报——报丧!”

最后两个字,他的声音已经细弱蚊蝇微不可闻。

姜太后和明乐两人,一个闭目念佛,一个垂眸敛目,各自不动声色的听着。

孝宗在案后全神贯注注意着两人的表情变化,可是这一个丧子、一个丧夫的消息压下来,这一老一小两个女人居然各自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姜太后不说话,明乐也不吭声,孝宗坐在案后几度想要开口却又觉得无从说起。

整个御书房里的气氛突然之间就陷入了一种近乎诡异的宁静之中。

那叫做许益的信使匍匐在地,原也是在等着两个女人的爆发的,可是左等右等,直到后背的衣物都被汗水湿透了也没听到一丝的响动,困惑之余终于忍不住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案后的孝宗。

孝宗更是脸色阴郁,几乎能滴出水来。

可虽然姜太后和明乐都不肯配合,这一场大戏还是要继续唱下去的。

“母后,虽然事出突然,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您——”孝宗叹息一声,从案后出来,刚一抬手扶上姜太后的肩膀,一直都在事不关己闭目养神的姜太后却是骤然睁眼,目光如炬带着凛冽而锐利的刀锋直刺跪在当前的许益,厉声喝道,“把这个奴才拖下去,给哀家打!”

她的为人素来严厉,但是这样有如雷霆之势的发起火来还是头一次。

不仅仅是许益吓的一个机灵,就连孝宗也是心头一颤,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姜太后话音未落,常嬷嬷已经招手叫了侍卫进来。

“母后,您这是——”姜太后这是迁怒,孝宗知道,却还是做做样子的开口。

虽然表面上姜太后和宋灏母子不合,即便是彼此之间再不亲厚,那也是亲母子,更何况没有谁比孝宗更明白姜太后十几年来隐忍避让的良苦用心。

她可以以和宋灏母子分离反目为代价,就是为了换宋灏的平安,如今宋灏出事,那便是触了她的逆鳞,她是如何也不会忍气吞声的。

可即使她再怎么如何的愤怒又怎样?人都没了,即使她发再大的脾气,一切也都很快就会过去。

两个侍卫拖着那许益往外走,许益惊慌失措的大声叫喊,“皇上、太后,下官只是如实禀报当日的情形,下官没有过失,太后您何故要对下官动用私行?这于法不合!”

“于法不合?”姜太后冷冷说道,“何谓报丧?殷王现在只是失踪,不是没了,如果你今天是带着他的棺饷入宫,哀家只赐你殉葬也便罢了,这样的口无遮拦,诅咒当朝亲王,你还敢说你并无过失?”

孝宗本还预备替许益求情,愣是被她把话堵回了喉咙里。

侍卫们把许益拖出去,直接就在御书房外的广场上打了起来。

那许益一介文人,哪里遭过这样的罪,直被打的涕泪横流哀号不止,不住的请罪告饶。

可是姜太后只就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听着他的哭喊,毫无动容之色。

一直到二十多个板子下去,孝宗这才试探着开口,“母后,他不过是一时口误,罪不至死,聊作小惩大诫也就是了,若是为此闹出了人命,怕是朝臣心寒。”

“朝臣们心寒?皇帝就不怕哀家心寒吗?”姜太后冷冷说道,“别忘了,老五不仅仅是哀家的亲儿子,他同时也你的亲兄弟,皇帝你是不是需要给哀家一个交代?”

这话再外人听来或许是真的只因愤怒,但在场的三个当事人各自都心知肚明姜太后所谓的“交代”二字到底是何用意。

“母后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您这是要迁怒于朕吗?朕也不想这样的。”孝宗急忙说道,心里冷笑,面上却很有几分惊慌,“虽然老五是因为走这一趟替朕办差才出了这样的意外,可这事情却是天灾——”

“皇上!”一直坐在旁边冷眼旁观的明乐突然开口打断他的话,凤目一挑,目光锐利道:“如果殿下遇险此事并非意外的话,那么皇上是否愿意给我们婆媳一个交代?”

他问的突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连面色一直不动如山的姜太后都忍不住稍稍侧目看过来一眼。

“不是天灾?”孝宗额角的青筋抽搐着一动,冷冷的把目光移过来,阴阳怪气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明乐冷嗤一声,看了他一眼并未回答,而是径自转身走到御书房门口对着外面清冷的夜色喝道,“先别打了,把人带进来。”

外面是常嬷嬷在管事,闻言自然就命令侍卫住手,几个人把已经皮开肉绽全身无力的许益拖进来扔在了地上。

明乐并不曾理会他,转身的时候对候在门外的武冈略一颔首道:“你跟我进来!”

“是,王妃!”武冈拱手施了一礼,举步跟了进来。

“这是什么人?”孝宗沉着脸问道,心里却已经下意识的起了防备。

明乐仍旧不曾理会他的话,却是拿鞋尖踢了一下趴在地上动不也不敢动的许益道,“你抬头看看,可是认得他?”

许益满头冷汗的缓缓抬起眼睛,在看清武冈脸孔的时候的闪过一丝慌乱的情绪,然后为了掩饰又飞快的别开眼,咬着牙摇头道,“他是何人?下官——下官不认得!”

“可是我却认得你!”武冈冷冷一笑,用力一脚踏在他一脚踏在他腰下的伤处。

许益哀嚎一声,只痛的眼冒金星,险些晕死过去。

“江南道都督府的幕僚,许益许大人,殿下抵达沥州之后,不是全程都由你代替那徐昌平陪同引路的吗?”武冈说道,说着就狠狠的在他的伤处用力碾下去,痛的许益哀号不止。

“够了!大胆的奴才,在朕的面前岂容你胡来?”孝宗被许益的嚎叫声震的耳朵嗡嗡作响,指着武冈怒声道,“来人,把这个不识进退的奴才给朕拖下去。”

外面的侍卫闻讯疾步涌了进来。

姜太后眉头一拧,冷声喝道,“叫他说下去!”

“母后,这里是朕的御书房,岂容这奴才这样的放肆无状?若不惩处,朕的天威何在?”孝宗看着姜太后,也不再忍让的冷声说道。

“你要如何惩处他那都是后面的事。”姜太后说道,语气平平却是不怒而威,一字一顿,“现在,哀家要一个真相!”

她话既然到了这个份上,孝宗也就不好强辩,死咬着后槽牙,腮边肌肉不住的绷紧。

明乐又对武冈使了个眼色,武冈这才愤愤不平的又在那许益身上碾了一脚,然后走到旁边对着孝宗和姜太后的方向跪下去道,“奴才武冈,是殷王殿下的贴身护卫,七月廿九殿下出事那晚,的确是遇到大雨被困沥州,当时就是江南道大都督徐昌平府衙的书记官这个姓许的一路追随给殿下引路的。那日殿下唯恐堤坝冲毁殃及百姓就去了河岸督工是真,但真正致使殿下落水失踪的原因却非是天灾,而是人祸。”

“不是的!不是的皇上,下官句句属实不敢欺瞒,您不要听他话说八道!”许益急了,忙是大声辩驳。

“你住嘴!”姜太后出声喝止,“若不是做贼心虚,就待他说完了再行争辩,到时候若真是他冤了你,皇帝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许益被她的声色俱厉震住,虽然心急如焚却也不敢再多言。

“那日殿下在河岸巡视河堤加固工程的进度,不曾想沥州府衙招募来的河工里头居然混有刺客,并且狠下杀手,殿下是被人刺伤之后才失足落水进而失踪的。”武冈说道,语气愤恨的回头扫了许益一眼,讽刺道,“可是事后也不知道江南道是做贼心虚还是为了推脱干系,更是由衙门出面将殿下随行的钦差仪仗封锁于沥州城内不准消息走漏,也不准他们出面找寻殿下下落。属下几人是殿下亲卫,当夜殿下落水之后便跟着跳水,但是因为水流过急,终究是没能就殿下脱困,并且失去了消息。太后,王妃,属下保护殿下不周自甘领罪受罚,但若不是江南道阻挠钦差卫队施救,也不会造成今日的局势,说到底还是他江南道的过失才害的殿下遇险,如今生死未明,请太后为殿下做主,严惩江南道一干人等,还殿下一个公道!”

“你还有何话说?可是他冤枉了你?”姜太后眉尾一挑,目光冷厉的斜睨了许益一眼。

“下官——下官——”许益支支吾吾,眼神闪躲着却不敢轻易开口。

“太后和皇上若有疑惑,大可以先扣住了他,然后叫人火速赶往沥州,只要把殿下随行的钦差卫队带回来一一盘问,一切的是非曲直一问便知!”武冈说道。

宋灏随行的钦差卫队足有三千余人,虽然徐昌平那边肯定已经全面打点,但若真要带回来逐个严刑拷问,总会有人支撑不住而吐露实情的。

孝宗紧绷着唇角,面色阴郁的盯着许益道,“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

这一眼是威吓,也是愤怒。

虽然他交代徐昌平和密卫去做的事,许益这样身份的一个小吏并不可能知道详情,但他既然是受徐昌平指派,对整件事的各方关节肯定会有一定的了解。

所以,绝对不能叫姜太后拿他开口,否则扯出萝卜带出泥,保不准事情就会演变成什么样子了。

“这——”许益哪敢说话,只就冷汗直冒,一声也不敢吭。

“呵——”孝宗靠回椅背上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忽而挥了挥手道,“拉下去!斩了!”

“皇上!皇上饶命啊皇上!”许益大惊,急忙的就要去拽孝宗的袍角,然则还不等他摸到孝宗的边,就已经被侍卫拖了出去。

“小庆子,拟旨!叫刑部立刻派人去江南道彻查刺客一事,胆敢公然行刺当朝亲王,定要将他们绳之于法,严惩不贷。”完全忽略了许益的哀嚎告饶声,孝宗语气冷厉的吩咐。

“是!”小庆子应了,立刻把他的旨意传达下去。

“母后,此事朕一定会严查,找出真凶,还老五一个公道的。”待到小庆子去了,孝宗才面有愧色的转向姜太后道。

“皇上,严查刺客只是其一,您似乎还忘了一件事!”明乐唇角牵起一丝冰冷的笑意,慢慢说道。

孝宗皱眉,不悦的看过来,“你还待要如何?”

“我要如何?”明乐从座位上起身,冷冷一笑眉眼凌厉的斜睨一眼那许益被架着往外去了的背影,字字冰凉,“那些刺客的确是该严惩,可是皇上觉得江南道可以事不关己的完全从此事之内撇清吗?不管殿下如今身在何处,但是他在江南道的管辖区域之内出事是事实。江南道大都督徐昌平身为封疆大吏、一品大员,却让当朝亲王、皇上的钦差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遇险被刺?这件事他本身就责无旁贷,更何况事后他又拖延营救时机,并且假拟奏章,谎报虚报,意图逃脱罪责。这样欺上瞒下,目无法纪,可有把殿下的生死安危看在眼里?又可是把皇上你看在眼里?皇上只斩他府衙之内一个小小的书记官就能借此抵消殿下担当的风险了吗?那殿下的性命就未免太不值钱了!或许皇上您宅心仁厚,可您不追究他的欺君之罪,那是您的事,但是我却不能枉纵!三日之内,若是能给我殿下安然无事的消息也便罢了,否则——”

明乐话到一半,突然打住,脊背笔直的回头看向孝宗,一字一顿的说道,“我要江南道督抚衙门,包括徐昌平在内的所有相关人员的人头作为他们害我夫君遇险失踪的代价!”

------题外话------

嗯,激烈的战斗马上就要打响了,女主雄起,太后雄起,把狗皇帝拉下马吧!握拳!

ps:最近字数总是超出预期,然后写不到我想写的情节我又不好意思断章,天天折腾到下半夜两三点。拖延症患者伤不起,你们鞭策我吧,叫我以后白天去码字,晚上好睡美容觉/(t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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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4章 婆媳联手,先声夺人

所谓欺君之罪,放在哪朝哪代,哪怕是最荒诞无耻的昏君也是不可容忍的。

如今孝宗是高兴糊涂了,居然连表面功夫也忘了做!

不管怎样,宋灏在徐昌平等人的眼皮子底下遇刺失踪是事实,孝宗不追究本身就已经叫人疑窦暗生。

明乐的这一番话冷厉霸道,却是丝毫也不曾将孝宗这个一国之君看在眼里的。

但偏偏她的每一句话都有理有据,一则亲情,一则法度,双方面的挟制之下,让孝宗想要追击她的罪责都无从发作。

江南道有错在先,他不察本来已经是昏聩,如今明乐当众点出来,他若是再有偏袒,那就是有意包庇。

而如果再联系到他这段时间和宋灏之间激流暗涌的关系,更是难免叫人浮想联翩——

而从私情上讲,宋灏是当朝亲王,他的兄弟,现在宋灏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之际,他若是不站出来表明立场,同样逃不过悠悠众口的议论之声。

“殷王妃!你放肆!”孝宗被明乐一番逼迫,整张脸涨的通红,勃然大怒的拍案而起,“在朕的面前,何时轮到你这般嚣张跋扈来支使朕该做什么了?你一介女子,后宅妇人,还懂不懂得何为礼数规矩?何为君臣尊卑?”

明乐脸色不变,眼神冰冷的看着他,字字句句都是针锋相对:“皇上这话算是说对了,我一介女子,本来就是无德无能。皇上是君,我却非臣,我只知道我夫君无故遭人刺杀遇险,皇上是他的兄长,是他的血亲,我一介深宅妇人无德无能,唯有求于陛下跟前,请您这个做哥哥的替他讨要一个公道!”

她说话的语气极其不恭,几乎气的孝宗头顶冒烟,但是才要发作,下一刻明乐已经本本分分的屈膝跪在他面前,一字一顿的说道,“求皇上为弟媳做主,为殿下讨要一个公道!”

孝宗即将脱口而出的怒斥,就这样被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

“好!”半晌,孝宗暗暗的一咬牙,狠狠的盯着明乐,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既然你说的全是道理,朕就如你所愿,即刻调派钦差往江南道查明此事,若是证明这个奴才所言属实,一定公事公办,给你一个公道!”

“玩忽职守加上罪犯欺君,那徐昌平的人头,我便只当做是暂时记在他的脖子上了。”明乐说道。

孝宗想要拿“公事公办”四个字给她打马虎眼?真当她的不懂大邺朝的律法,就那么好糊弄的吗?

孝宗一张脸上的表情已经因为隐忍而僵硬到了极致,即使心里蕴藏的怒意依旧在不断的升级,脸上表情也再做不出一丝一毫的变化。

掩在袖子底下的拳头用力的握紧,孝宗深吸一口,突然从明乐脸上移开目光,看向跪在她旁边的武冈,道:“来人,把这个奴才作为人证,暂时押解天牢,等刑部的人往江南道查明一切再行处理。”

“是,皇上!”侍卫们应声,就要上前来拿武冈。

“且慢!”明乐横臂一挡。

“殷王妃,朕念及你是一介妇人,又濒临大事之前,对你已经诸多忍让,你不要得寸进尺。”孝宗的目光冰寒刺骨,每一个字都咬牙切齿。

今日这小女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耐性,已经叫他濒临暴怒的边缘。

“皇上这话未免说的严重了。”明乐却不惧他,唇角泛起一丝冷笑,道,“何谓得寸进尺?易明乐不过就事论事,武冈虽如陛下所言是个奴才,但那也是殷王府的奴才,并且在这件事中他是指证江南道大都督徐昌平玩忽职守以及欺君之罪的证人,而不是人犯。皇上要将他押解天牢又是何道理?”

孝宗既然已经对宋灏下手,就绝然不会对任何一个殷王府的人留有余地。

明乐知道,他之所以还强忍着没有动自己,是为了不想给外人落了把柄,但是就以他那样狭隘自私的性格,又如何咽的下今夜自己和姜太后联手逼迫于他的那口气?

他要将武冈押解天牢,那便是摆明了想要以公谋私的拿武冈来泄愤的。

保不准今日武冈有命进去,明日就给她传出话来,说是急病暴死,更有甚者——

再出点什么幺蛾子,里应外合栽一个畏罪自杀的罪名下来,彻底的颠倒是非,再把整个风向给压回去。

“这奴才虽是证人,但在事实并未查明之前,他的证词也不能完全取信,若不将他看押起来,如若他言词有误,将来朕就未必找的到人来追究了。”孝宗冷冰冰道,心里却是再不敢掉以轻心——

以前从来就不知道,这个丫头的心思竟然会是细密周到至此的。

“这个好办!”明乐一挑眉,目光平静的与他对视,不卑不亢,“武冈是殷王府的人,今日我既给他作保要带了他走,皇上便把这笔账记在我的头上即可,来日与徐昌平金殿对峙也好,皇上有事传唤也好,若是寻不见人,皇上拿我定罪就是!”

“王妃!”武冈心头一震,忙是对明乐说道,“奴才皮糙肉厚,关几日天牢也无甚妨碍,只叫皇上放心就是!”

现在战线全面拉开,孝宗定会无所不用其极,万一要在这件事上做文章,他们防的了还好,如若不然——

既然明乐替他担了保,回头真要有什么闪失,便是给了孝宗借题发挥的机会。

“本王妃可不是偏袒你,就事论事,依法办事而已事论事,依法办事而已。”明乐淡淡一笑,却是不以为意,紧跟着又是凛冽了眸光重新看向孝宗,道:“如此,皇上大可以放心了吧!”

这个丫头,当真是放肆又狂妄。

孝宗心里冷冷一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扯了下嘴角道,“既然你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朕若再是吹毛求疵,就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了,就依你所言!”

“谢皇上体恤之恩!”明乐一笑,那笑容依旧如往昔般灿烂,但眼底的颜色却是冰凉而凛冽的,转而对武冈一抬下巴道,“你先下去吧。”

武冈不放心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才是恭敬的拱手一礼,“是!”

说完,又给姜太后和孝宗分别行了礼,这才起身退了出去。

待到他走,孝宗才又神情阴鸷的看向明乐,讽刺说道,“一切都如你所愿,现在你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明乐摇了摇头,大大方方的笑了。

“那么接下来就轮到朕说了!”下一刻孝宗却是话锋急转直下,突然神色一厉,怒声喝道,“来人,给朕把殷王妃拿下!”

一声令下,立刻就有两个侍卫上前,一左右一要来擒明乐的肩膀。

“不劳动手!”明乐却像是对孝宗此举早就洞若观火一般,肩膀稍稍一侧避开两人的手,径自抚平了衣裙站起来,语气平静道,“今日情势所迫,易明乐于御前失礼,冲撞陛下,虽然人情可恕,但礼节法度不可废。便请陛下罚我于宋氏宗祠殿前跪上半个月,一则是对陛下请罪,二则也是陛下隆恩,恩准我于宋氏列祖列宗跟前替殿下祈福,祈求他们保佑殿下可以平安归来。”

眼下八月中,正是一年之中气温最高的时间段。

连着在烈日之下跪上半个月,即使她可以勉强支撑到底,最后怕是膝盖都要跪废了。

孝宗有意秋后算账是真,却也不过是想要在背地里杀一杀她的威风,为自己顺一口气而已。

不曾想明乐竟会自己主动请缨,并且要求罚的这样重。

孝宗的眉心拧起——

他若不答应,会觉得难以泄愤,若是答应——

殷王刚刚出事,下落不明,他就对殷王妃下这样的狠手,难免惹人非议。

这个丫头,说是自请受罚是假,以退为进,反而叫自己不好再针对于她才是真的。

孝宗的胸口被一口气顶着,几乎五脏六腑都要被这口气压迫着裂开,正在心有不甘左右为难的时候,良久不曾吭声的姜太后突然再度开了口。

“人情可免,祖宗定下的法制却不可废。”姜太后道,“殷王妃既然已经知错,领罚也是应该的,念在你有这份诚心,皇帝就网开一面,将刑法减半,只罚她跪上七日吧!”

孝宗突然开始有点摸不清姜太后的想法,不过明乐当场顶撞他也的确是叫他有气难消,于是就顺手推舟的点了头。

“那朕就把殷王妃交给母后处置吧!”孝宗说道。

言下之意,这一次便是姜太后罚的明乐,与他无关。

姜太后眼皮也没有多抬一下,捏着手里佛珠起身。

常嬷嬷急忙过去扶了她的手,搀着她的手往外走。

“折腾了半宿,眼见着就要到了早朝的时候,皇帝你也眯一会儿养养精神吧!”姜太后说道,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一场戏唱到这里,也是到了该收场的时候。

明乐于是也不再多留,跟着转身走了出去。

彼时武冈、赵毅还有雪雁和雪晴几个都还紧张的在殿外等候。

“王妃!”见到明乐安然无恙的出来,几人不由的松一口气,面有喜色的迎上来。

明乐微微一笑,递给几人一个容后再谈的眼神,继而扭头对跟出来要带她去皇室祠堂的小庆子道,“公公稍等片刻,容我对他们交代几句话。”

殷王妃就是殷王妃,只要她的封号一日不被褫夺,她的话小庆子言听计从也在情理之中。

“是,王妃请便!”小庆子应着,躬身往旁侧退开一段距离,远远的等着。

“王妃!”见到左右无人,最是耿直的武冈忍不住先开口,却是被明乐一个眼神制止。

“现在都听我说,”明乐目光幽暗回头看了眼御书房灯火通明的大门,语气快而冷静,“我要在宫里带上几日,这几天之内怕是难以顾及宫外的事情,赵毅,一会儿你出宫以后马上回去,从留在府中的暗卫里头挑出最顶尖的几个,带着他们连夜去江南道的督抚衙门。刑部派出去的钦差应该天亮就会启程,无论如何,你要赶在他们之前过去,先把徐昌平给我拿住了。”

赵毅倒抽一口气,想了一下,心中便是明了,“王妃的意思是——”

“嗯!”明乐点头,接下他的话茬,唇角微微勾勒出一个冷笑的弧度,道,“如果我没猜错,孝宗会设法保住徐昌平的几率微乎其微,以他的为人,杀人灭口的可能性更大!”

所以,她必须要先下手为强,把徐昌平拿住,留待关键时刻作为反戈一击的武器。

“是,属下明白,一定不负王妃所托,把一切办妥。”赵毅点头,谨慎的应下。

明乐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赵毅做事很有分寸,应变能力虽然不及柳扬,但也是不错的。

时间紧迫,再加上此时在宫里隔墙有耳,明乐也就不再多对他嘱咐什么,嘱咐什么,又对雪雁和雪晴两个道,“你们两个,出宫以后立刻回府,我不在的这几日看管好府上的门户,告诉周管家,王府闭门谢客,不要和任何人来往,然后叫侍卫们十二个时辰都要全方位的警惕戒备,这个时候,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一定不要留下任何的空子给人可乘之机。”

“王妃,这事儿还是让武冈去办吧,奴婢留在宫里陪着你,也好有个照应。”雪雁说道,面有忧色。

“是啊王妃,您一个人在宫里怎么能行,明明知道——”雪晴也急忙说道。

“行了,都照我吩咐的去办。”明乐打断她的话,语气不容拒绝,“武冈要和我一起留在宫里,趁着现在,你们马上出宫,不要再耽搁了。”

短时间内孝宗要顾及着朝中的议论,并不会动她,不仅不会动她,还一定要保证她平平安安,毫无差池。

所以,武冈只有寸步不离的跟着她才是最稳妥的。

赵毅等人也都明白其中利害,虽然各自心里都免不了替她担心,也还是没有再争辩什么,分别对她道了保重就领命离宫。

待到几人走远,小庆子这才从后面走上来,道,“王妃,请吧!”

“嗯!”明乐颔首,微微一笑,转身跟着她往皇宫东北角的方向走去。

皇室宗祠设在宫殿群偏后的地方,单独开辟了一处宫殿出来,建筑上也和前朝后宫金碧辉煌极尽奢华的风格极为不同,在色泽上以内敛大气的黑色大理石为主,辅以皇室象征的金漆渲染,夜色中更是给人一种冷寂肃杀、威严大气的感觉。

因为是宗祠重地,那里日夜都有重兵护卫,除非有孝宗的圣旨密令,否则闲杂人等全部不得接近其外宫墙范围十丈之内,可谓铜墙铁壁护卫的宫中第一禁地。

小庆子引着明乐进了院子,远远的看着里头气势磅礴的深色建筑,就先觉得寒气逼人的缩了缩脖子,然后赔了笑脸对明乐道,“此处荒寒,怕是要委屈王妃几日了。”

说着就叫人搬了蒲团出来,摆在院里正对正殿门口的台阶底下。

明乐是女眷,虽然是宋灏的正妃,但若不是遇到祭祀之类的大事,也是不可以随意出入宗祠这等神圣之地的,故而她当时自请领罪的时候就只说了是在殿前罚跪。

“有劳公公了!”明乐淡淡说道,无所谓的走过去,对着大殿的方向端端正正的跪下。

武冈走过去,错后半个身位跟着跪在旁边。

小庆子略有几分为难的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犹豫着要怎么开口——

他虽然有意在明乐这里给自己留一线余地,但生杀大权毕竟是握在孝宗手里的,要他这就为了维护明乐而去和孝宗公然作对也是不可能的。

“麻烦公公回去复命的时候和皇上说一声,我身边需要人伺候,这几日武冈会和我一起留在宫里。”明乐说道。

“是,奴才明白了!”小庆子徐徐的出一口气,总算是放下心来,躬身一礼,然后转身抱着拂尘快步离开。

**

御书房里。

孝宗憋了一肚子的气,虽然眼见着早朝的时辰将至,却也还是了无睡意,独自在御书房里暴躁的来回踱步。

一众的宫女、太监全都使劲低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喘,生怕稍有不慎就激怒了他就会惹祸上身。

“奴才给皇上请安!”小庆子在门口深吸一口气稳了稳情绪,然后垂下脑袋快步的走进来。

“嗯?”孝宗的思绪被打断,马上回头看过来,沉声道,“把她送过去了?”

“是,殷王妃已经被送去了宗祠安置了。”小庆子回道,不等他再问已经面有难色的主动开口道,“不过——她带了殷王府那个姓武的侍卫同去,说是——需要有人随侍左右听候差遣。”

“什么?”孝宗眉毛倒竖,怒不可遏的突然暴喝一声,“你说什么?”

“皇上息怒!”小庆子心头一颤,急忙跪伏在地磕头请罪,却也不说别的。

殷王妃要带着谁在身边是她的自由,自己区区一个内监管事也奈何不得,能及时来向孝宗禀明已经算是尽了本分。

“混账东西!”孝宗心里一堵,一口气险些没有喘过来,身子晃了晃,踉跄着往后连退数步,直至最后砰地一声撞上身后的桌案。

“皇上当心!”旁边侍立的宫婢立刻上去想要扶他,却被他横臂一扫推倒在一旁。

“滚!全都给朕滚出去!”孝宗怒喝。

小庆子战战兢兢的,一边伏在地上努力的做低了姿态,一面暗暗的对殿中的一干人等打眼色。

一众的宫女太监早都噤若寒蝉,此时便是如蒙大赦,连忙放轻了步子疾步退出去,最后还不忘掩上殿门。

待到大门一关,孝宗立刻就面目的狰狞的回头恶狠狠的将桌上的奏折、书本和文房四宝等物尽数扫到了地上。

小庆子眼皮直跳,愣是不敢动也不敢躲,眼见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在他周围摔了一地,整个御书房里一片狼藉。

“那个老妖妇,朕就知道她这些年里怀恨在心,一直都不安分!”孝宗怒骂,若不是这些年身为帝王的修养叫他努力克制,几乎忍不住就要跳脚,犹觉得不解恨的又把旁边本揪了好些下来,尽数扔在地上,面目狰狞咬牙切齿的大骂:“好啊!好啊!装了这么久,她终于是要原形于是要原形毕露了,竟然和殷王妃串通一气玩什么先声夺人的把戏,都算计到朕的头上来了!”

易明乐把武冈带去了皇室的宗祠,哪怕是他再想要从武冈身上做文章,也是无能为力了——

作为宋氏子孙,他自认为还没那个胆子敢于在宋氏皇族一脉列祖列宗的眼皮子的底下行此不义之举。

“怪不得她把时间卡在七日,七日之内就足够刑部的人赶到江南道问明一切了。”孝宗终究是气得狠了,想通了一切突然就冷不丁的笑了起来,并且笑声不断的放大,在空旷的御书房里回旋不绝,听的小庆子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

他兀自笑了好一会儿,直笑的几乎是要泪花四溅了却又在一瞬间突然止了笑声,恍惚之间倒像是被谁掐住了脖子而卡断了声音。

小庆子心里一怕,下意识的抬头,却见孝宗正眼神阴鸷幽暗的瞪着他。

“皇——皇上——”小庆子心头发虚,干吞了口唾沫,嗫嚅说道。

“去,马上叫人快马加鞭去皇陵,宣召平阳侯入宫!”孝宗大袖一挥,突然直指正西方向。

姜太后和易明乐合起火来先声夺人的妄图限制他,那么他倒是要和她们斗一斗法了,现在必须先下手为强,和她们抢时间占先机。

“是,奴才这就叫人去请平阳侯入宫。”小庆子慌忙应着,起身快步退了出去,等到跨出门槛才敢抬手擦了把额上冷汗——

背后的衣服已经全部湿透了。

“刘侍卫!”定了定神,小庆子就重新整肃了脸色招呼了刘鸣过来,仍是吩咐他连夜赶往皇陵去请彭修入宫。

刘鸣虽然一直都在殿外当差,但是御书房里那么大的动静还是能听的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知道孝宗这日的心情奇差,办差就更是小心谨慎。

刘鸣片刻也不敢耽搁,连忙就带了一小队禁卫军连夜出宫去请彭修。

虽是快马加鞭,但这一来一回天也已经亮了。

头天夜里江南道八百里加急的折子是肯定瞒不住了的,孝宗虽然全无心思,但也还是勉强对付着去前朝见了文武百官,把宋灏的事情大致的交代了一下,然后就找了借口提前散朝回了御书房。

“皇上,平阳侯已经到了,正在御书房里等您。”小庆子小跑着跟在旁边,回禀道。

“嗯!”孝宗面无表情的点头应了声,一步跨进门去就挥退殿中一众的宫女太监。

“微臣彭修,见过皇上!”彭修从座位上起身见礼。

“爱卿免礼!”孝宗大步走过去,顺手将他扶了一把。

他也未回案后去坐,只就把手里从前朝带回来的那份江南道所呈的奏章往桌上一扔,直接开门见山的对彭修道,“昨夜江南道信使进京禀报的事情想必你已经有所耳闻,现在朕需要你替朕去办一件事情。”

孝宗和宋灏之间是亲兄弟,虽然彼此之间势同水火不是什么秘密,但若要说道他堂堂一国之君对兄弟也下黑手刺杀迫害的话——

这终究不是件光彩的事。

所以江南道那里安排的事情,孝宗是瞒着彭修的。

当然了,彭修对他的一举一动却是了若指掌,只是不叫他知晓罢了。

“微臣任凭皇上吩咐。”彭修勾了下唇角,只做对一切不察的躬身一礼。

“朕知道彭爱卿你对朕中兴耿耿,所以此事也非你去办不可了。”他不追问缘由,也不刨根问底,这一点孝宗甚为满意,脸上一直紧绷的表情终于缓和了几分,拍着他的肩膀道,“皇陵那里的事你暂且搁一搁,现在先马上调派一队得力的密卫带上,快马加鞭去一趟江南道把江南道大都督徐昌平解决掉吧!”

徐昌平是封疆大吏一品大员,即使孝宗为一国之君,这么轻巧的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也不合情理。

彭修皱眉,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殷王遇刺一事,其中多有曲折,你也知道,太后终究是殷王生母,因为此事,她已经对朕颇多怨言,为了避免徐昌平被有心人士利用而横生事端,朕也是无奈,唯有先将他除去,永绝后患了。”孝宗叹一口气,神色惋惜的背转身去,把手撑在几案上,从背影上看还真是个悲恸又无奈的姿态。

彭修对一切的事情洞若观火,此时看他的这般姿态就无异于是在看一只跳梁小丑唱独角戏一般。

心里笑了笑,彭修的脸上却无甚表情,只就确认道,“皇上的意思是,不能叫徐昌平和您派出去江南道查办殷王遇刺一事的刑部钦差会面?”

“为免生枝节,朕思来想去,这件事也唯有你可以去替朕办了。”孝宗深吸一口气,重新转身,神色凝重的看着彭修道,“事情的始末具体情形,容后等你回京了朕再详细的向你解释,现在事不宜迟,正好所有人都以为你是在皇陵那里办差,你这就去挑了密卫出京吧。”

他所谓的解释,不过一个搪塞的借口罢了。

彭修却也不介意,同样神色凝重的和他略一颔首,“是,微臣领旨!”

言罢,又郑重其事的对孝宗施了一礼。

转身的瞬间,唇角有一线讽刺的弧度飞起。

可是孝宗没有看见。

彭修离了御书房,立刻就带了令牌前往宫中孝宗用以安置密卫的秘密基地去挑人。

孝宗的这批杀伤力惊人的密卫都是彭密卫都是彭修一手从军中挑选出来高手精英秘密训练出来的,只不过归于孝宗一人所有并直接统帅罢了。

彭修带了孝宗钦赐的令牌过去,选了十二名精英,连带着他自己都一并乔装了出宫,离京。

期间孝宗就一直在御书房内焦躁不安的等消息,一直等到派出去的探子回禀,说是彭修一行已经顺利出城往南方去了,他这才松一口气,冷冷的笑了。

姜太后那老妖妇,连性命都把持在他手里,现在到了这般田地了还妄想与他抗衡,简直就是自不量力,不知死活。

**

七日光景一纵即逝。

这段时间一如明乐料想中的一样,这京城之地虽然背地里波涛暗涌,但表面上却是风平浪静,什么破格的事也不曾发生过。

长平估算着明乐出宫的时辰,第八日一大早就已经准备了车马,亲自在东侧宫门外等候。

明乐从宗祠那里出来的时候正赶上孝宗在上朝,是以她也就象征性的去姜太后那里打了个招呼,这便算是受教改过,直接带着武冈出宫。

长平会来接她,早在明乐的意料之中,而出乎意料的是——

一眼看去,竟还看到了半眯了眼懒洋洋坐在马背上晒太阳的纪浩禹。

“殷王妃终于解禁了,大喜啊!”不等明乐表态,纪浩禹已经打马迎了过来,笑容泛滥的调侃打趣。

“王爷好兴致,不是说来大邺国境之内游历偶然路过盛京的吗?怎么看不出来这皇宫周围的风景有这么好?竟是叫您如此的流连不去。”明乐语气不善的回道,斜睨他一眼就转身上了车。

纪浩禹这一次前来,既然公开露了面了,自然也是递了帖子和信物正式进宫和孝宗打过招呼的,只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这千里迢迢来一趟,给出的理由却很叫人啼笑皆非。

不过横竖孝宗最近需要烦心的事多,他自己声称是路过游玩的,孝宗也就省的费心与他周旋,只就象征性的叫人给安排了行宫给他落脚,再遣去了两个礼官说是给他指引陪同的,旁的事也就不予理会了。

这样算下来,纪浩禹在京城至少也已经滞留了七八日了。

“王妃这是变着法子的在赶本王走吗?”纪浩禹笑笑,对她棉里藏刀的话显然并不在意。

见到明乐上了马车,他突然一甩手里的扇子把将要跟着明乐上车的长平挡下,然后紧跟着一踩马蹬,却是不请自来的借力跟着钻进了车厢里。

浓烈的熏香味道瞬间在不算狭窄的空间内充盈的满满的。

明乐皱了皱鼻子。

扭头,果然就见他已经自来熟的挨着当中的圆桌坐下,并且顺手一边提了茶壶斟茶一边道,“记得往昔本王也曾对殷王妃施以援手,与你共享自己的车马,还把车内仅有的一张睡榻让给你睡了许多天。当日我诚心邀请你去大兴做客你却不肯,反而火急火燎的折返盛京还嫁了人。今日本王虽然算是不请自来,但是礼尚往来,借你的车马叙叙旧,王妃不会恩将仇报,再叫人把本王扔下去吧?”

三言两语之间,倒是把往日明乐承他人情的种种都翻了出来。

今日宫中无事,虽然宫门处再没有别人,但守门的侍卫们却能将这里发生的一切看的清楚明白。

纪浩禹特意在宫门外等候,然后熟稔热络的和殷王妃搭讪,并且同乘一辆马车离开的消息相信很快就会在宫里传开,并且传到孝宗的耳朵里。

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不过明乐更清楚的是——

如果她现在再叫人把他扔下车,那么将要贡献出来的谈资绝对还要多的多。

“王爷若是喜欢,回头我把整辆马车送你都行,不过我现在要急着回府,王爷要搭便车的话,怕是不顺路。”明乐说道,心里却是笃定了无论如何这纪浩禹今天算是赖在她的车上了,在达到目的之前决计不会离开。

“长平,走吧!”所以紧跟着明乐就对长平吩咐了一句,然后就往车厢壁上稳稳的依靠,待到马车启程,就直截了当的对纪浩禹开口道,“王爷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如果只是为着涛人情的话,就恕我不便奉陪了。”

“许久不见,你这丫头的脾气倒是一点都没有变。”纪浩禹一笑,唇红齿白,就更衬的他一张脸蛋如三月桃花般明艳妖娆,“什么时候你能不这么咄咄逼人工于心计?想要和你心平气和的说两句话都觉得累得慌。”

纪浩禹说着就呼出一口气,隔着桌子冲明乐眨眨眼。

明乐瞥他一眼,他不入主题,她便不不予理会。

纪浩禹慢条斯理的喝了两口水。

他倒不是在耐性上耗不过她,只是觉得再这样拖下去也没意思,于是就摩挲着手里白璧无瑕的瓷杯壁慢慢的开口说道:“听闻那日你在御书房大放异彩,把大邺的皇帝陛下气的半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她还被孝宗明目张胆的罚了,外人也许并不知道那日御书房内发生的事情的细节,但只就联系整个事件还有孝宗的反应就可见一斑。

所以纪浩禹会知道,也并不奇怪。

“怎么?王爷你不会为着来拿我消遣的才纡尊降贵特意跟了来吧?”明乐反问,只就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纪浩禹对她这样的说话方式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于是也不介怀,只就神色幽远的摩挲幽远的摩挲着手里茶杯,片刻之后才字句缓慢而庄重的说道:“事后他召见了平阳侯!”

明乐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是了然一笑,“意料之中。”

孝宗会叫人抢着去灭徐昌平的口并不奇怪,只是她起初并未想到他竟会直接就找上彭修,把这趟差事派给了彭修去办。

不过这样也就更是足以看出他的确是逼的急了,已经隐隐有了方寸大乱的前期征兆。

明乐玩味的笑了笑,也取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

纪浩禹见她一副仿佛都一切都洞若观火的表情不禁大奇,挑了下眉头道:“你能猜到他的举动?”

这一点倒是极为有趣的。

明乐但笑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纪浩禹不觉的敛了笑容,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几次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却都是欲言又止。

马车走的很急,直至最后轻轻一晃停下来的时候纪浩禹才如梦初醒的放下手里一直端着的茶杯。

马车停了,外面长平也没有催请。

车厢里,明乐和纪浩禹相对而坐,谁都没有先下车的打算。

又过了一会儿,门内雪晴和雪雁闻讯跑出来。

“王妃呢?是不是王妃回来了?”雪晴性子急,欣喜的拽着长平的袖子问道,然后不由分说就一把拉拉开看车门。

骤然见到自家王妃的马车里坐了个花枝招展的花美男,雪晴的嘴巴不觉张的老大,脸上表情僵直的愣住。

车内明乐收回目光,提了裙子错过纪浩禹身边下了车。

纪浩禹坐在马车上一直没动,这时才是头也不回的开口道,“你们这一步棋走的太过惊险,哪怕殷王是当朝嫡嗣血脉尊贵,也哪怕你们计划周详可以里应外合不留破绽,就算你们占尽了天时地利,可是这样仓促之间想要找一个合情合理能叫世人接受的理由也是太难,改朝换代江山易主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容易的。更何况——那人也不是个完全的废物!”

“箭在弦上,势在必行,时不我待的到底,相信荆王殿下比谁都明白。”明乐唇角牵起一个笑容,同样也没有再回头看他,只就语气平静而冷肃的说道,“不过既然知道盛京这里风起云涌,马上要有大事发生,我也规劝殿下一句,您既然来了,机会也是千载难逢,不如把把浑水摸鱼的念头早点打消,只就安心找好了高台看戏好了!”

说纪浩禹是偶然经过或是到此游玩的,对于已经见识过他真面目的明乐而言,这样的理由一点都不可信。

“当然了。这不是警告,只是建议!”明乐说着,又补充了一句,然后就提着裙子快步进了门。

**

接下来的几日,较之前几日还要风平浪静一些,就连纪浩渊也不曾再上门来找麻烦。

这日一早,明乐早起,不等长平等人来伺候她洗漱就先披了衣服靠在朝向门口的窗前看着外面蒙蒙亮的天色想事情。

那日落水之后,宋灏就再没了消息,虽然她一遍遍坚定的告诉别人也告诉自己,他一定没事,可是独子一人的时候却也总是心神南安,总是在等这一个合适的契机,一个可以向她证明宋灏的确是安然无事的契机。

“王妃?您怎么起了?”长平从院外进来的时候吃了一惊,不由的顿住脚步。

“嗯!”明乐回过神来,浅浅的应了一声,看过去,扬声道,“你怎么这么早过来?有事?”

“是!”长平点头,想起了正事立刻收摄心神,回头招呼了一人进来,道,“王妃,赵毅回来了!”

“属下见过王妃!”赵毅大步走进院子。

明乐心神一敛,忙是关了窗子又多披了件衣服推门走了出去,道,“如何了?我交代你的事情办妥了吗?”

“属下失职,特地回来向王妃领罚!”赵毅面有愧色的单膝跪了下去,语气里满是愤恨和自责的意味。

“你先起来。”明乐心里的某根弦突然绷紧了一瞬,示意长平把他扶起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属下遵照王妃的吩咐,带了人,马不停蹄的赶赴江南道总督衙门,可是不曾想还是晚了一步,我们到时,那徐昌平已经失踪不见了。”赵毅回头,很有些痛心疾首。

“不见了?”明乐皱眉,仔细回味着这两个字,像是陷进了某种思绪中一时难以脱离。

“是!当时整个总督衙门群龙无首已经乱作一团,属下暗中打探过,在早在我们去到那里的一日之前,突然有一群蒙面人闯入衙门,不仅将整个都督府付之一炬,徐昌平也就此失去了踪影。”赵毅回忆说道。

“怎么会这样?”长平也是一筹莫展的皱眉,心神不定的看向明乐道,“王妃,难道真的是我们晚了一步,是平阳侯他——”

明乐不语,用力的抿着唇角闭目沉思,良久之后唇角突然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来,缓缓的笑了起来。

“王妃——”长平和赵毅两个面面相觑,刚要说什么,就见外面周管家满头大汗的跑进来,禀报道,“王妃,不好了,宫里来人了,递了皇上的圣旨来,说是——说是奉旨前来咱们府上报丧的!王妃,您快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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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点了,最后两三千字里可能有虫子没捉,我先滚去睡觉,等下午起来再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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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5章 闹翻天

“报丧?”明乐冷笑,“他就这般等不及了吗?”

“王妃——”长平看着她眼睛里异常凛冽森寒的光芒,不由的心头一颤。

“传旨的是宫里的副总管李瑞祥,人已经到了大门口了,王妃您看该如何处理?”周管家问答,言辞之间也是难掩怒意。

“你先过去,把他们拦在门口,我换了衣服就来!”明乐道,说完就转身进了屋子。

从江南道的折子入京,连半个月的时间的也不到,孝宗居然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宣布宋灏的死讯,当真是欺人太甚。

因为太过了解明乐的个性,长平的心里就越发的忧虑起来,对赵毅使了个眼色道,“你也跟着过去看看吧,以防万一。”

说完就跟着明乐进了房间,伺候她梳妆更衣。

明乐换了紫红色绣着精致金丝牡丹的上衫,蕊红绣缠枝海棠的锦缎留仙裙,又配了凤尾赤金镶嵌红宝石的头面,把自己全身上下都精致的装饰一新之后才带着长平那几个丫头声势浩大的往大门口走去。

因为消息来的突然,整个殷王府上下每个人都神情愤愤。

周管家带着一众家丁冷着脸死守在门口,李瑞祥手持圣旨立在当街却被晾在了那里,问周管家,周管家也只答是王妃正在更衣,一会儿便来。

历来出宫传旨都是份美差,哪一家不得将他们做上宾一般的供着?

这样被人像野狗一样的挡在门外的情况,李瑞祥也是第一次遇到。

但是想着殷王妃的身份毕竟不同,也就只强勉强忍了下来,脸色也是难看到了极点。

这样一等就足足的等了大半个时辰,等到明乐妆点一新袅袅娜娜从门内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彼时两侧的巷子外面已经闻讯聚集了不少的围观百姓,压低了声音在小声的议论。

李瑞祥本来就已经等的不耐烦,原还以为明乐惊闻此等噩耗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才迟迟不愿出来,这会儿见她这般光鲜亮丽的模样登时就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他传递的是殷王丧生的讣告,这殷王妃不着急披麻戴孝也就罢了,好歹也该换身素净点的衣裳出来接旨,至少也算那么回事不是?

“听说宫里来人了?”明乐从门内一步跨出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神情倨傲且冷肃的往街上扫了一眼。

“是的,王妃!”周管家回道,讽刺的看了眼立在下头的李瑞祥等人。

“奴才是宫里内务府的副总管李瑞祥,奉皇上的旨意前来传旨,给王妃报丧。”李瑞祥回过神来,急忙上前跪下,双手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高举过头,每一个字都透着哀痛的语调道,“殷王殿下在巡视江南道期间遭遇不测,国家折损栋梁之才,皇上痛失手足兄弟,但是人死不能复生,还请王妃节哀!”

李瑞祥一字一句的说完,便要起身将圣旨呈给明乐。

不想还不等他站起来,已经听到明乐声色俱厉的怒喝一声:“把这个造谣生事的阉人给我打出去!”

赵毅一挥手,早就摩拳擦掌候在门口的侍卫们立刻持棍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对着那李瑞祥就是噼里啪啦的一阵乱打。

因为事出突然,李瑞祥虽然也带了一队御林军随行,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殷王妃竟敢对皇上派出来传旨的副总管大打出手,一时间反而是傻了眼,面面相觑的不知所措。

“哎哟”李瑞祥连声惨叫,自恃手里握着孝宗的圣旨,本来还想抗衡一二,不曾想这殷王府的人都是疯子,兜头一阵棍棒直打的他抱头鼠窜,想跑都不能,几棍子下去已经头破血流,死命的抱着脑袋蹲在门口石狮子和台阶的角落里嗷嗷乱叫。

“王妃!王妃你这是做什么?奴才只是来传旨的,您这样便是对皇上不敬,这是大不敬,大不敬啊!”慌乱之中,李瑞祥只就哭嚎着大声嚷道。

“大不敬?”明乐站在台阶上一动也不动,面容冷肃的厉声道,“你们这样无中生有的造谣、诅咒殿下,难道就不是大不敬?这种鬼话也敢随便乱说,你当我殷王府是什么地方?”

“奴才只是奉旨办事,这是皇上的旨意。”李瑞祥缩在角落里躲避棍棒,一边满眼跑泪满腹委屈的大声道,想要把圣旨举高了造成威吓,迎头就又挨了一记闷棍,痛得他立刻又捂住脑袋不敢动。

“你的意思是,造谣生事的人是皇上了?”明乐讽刺的扯了下嘴角,冷声说道。

“王妃你不要胡说!”李瑞祥吓了一跳,虽然的确是孝宗的旨意,他可不敢把一顶造谣的帽子栽到孝宗头上。

诚然他这话虽是指责明乐对孝宗无礼,明乐也只听他字面上的意思,冷然说道,“既然是你擅做主张拿的主意,那就继续给我打,这样大逆不道又罔顾君恩的奴才留着何用?给我狠狠的打!”

这殷王妃,分明就是个泼妇不讲理的!

李瑞祥在宫里呆了小半辈子,迂回于各宫之间也自诩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虽然是把宫里上至太后下至嫔妃宫女都服侍的妥妥当当当的,却万没有想到今日到了殷王府竟是哑巴吃黄连,完全没有发挥的余地就先挨了一顿狠打。

“哎哟!王妃,别打!别打!”李瑞祥抱头缩在角落里嗷嗷乱叫,心里却是暗叹晦气——

殷王妃这是因为殷王遇难的事连坐,拿自己泄愤呢!

明乐也不管有多少人看着,只就面不改色居高临下的站在大门口的门檐底下,一张绝艳的脸庞上头蒙上一层凝结的寒霜,叫整条街上的气温似乎都跟着降下来不少。

“殷王妃,你这是忤逆,是抗旨!”李瑞祥被打的眼冒金星,再顾不得彼此的身份,尖声大骂起来,“我是皇上派来传旨的,我受的是皇命,我若有个好歹,回头——回头皇上追究下来——”

“给我继续打!”明乐冷然的一勾唇角,仍是不为所动,“打伤了打残了,哪怕是打死了,回头到了皇上和太后跟前都自有本王妃来担当!”

“王妃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全都给我使劲,往死里打,好好教训这个胆敢诅咒王爷假传圣旨的阉人。”周管家手拄一根长棍立在殷王府的大门口,怒声喝道。

殷王府的人都尊宋灏为主,个个都是忠心不二,宋灏这一次出事的始末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心领神会的,但只就凭着他是去替孝宗办差期间出的差错,一众人就怒火中烧,如今够不着孝宗,自然而然就把气撒在他身边趋炎附势的奴才身上。

“什么假传圣旨,这是真的圣旨,有加盖了皇上玉玺的真圣旨。”李瑞祥哭天抢地,高举了那圣旨过头,意图以孝宗的天威来震慑殷王府这群不要命的疯子。

明乐不动声色的一个眼波飘过去,赵毅立刻会意,一棍子横扫过去将李瑞祥手中圣旨打落在地。

一群人踩踩踏踏,不多时就破烂不堪,完全分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哎哟!殷王妃你这是要造反吗?殷王府的人反了!都反了!”李瑞祥哭天抢地,拼了最后一口气力从围殴他的人群里强行挤出来,跌跌撞撞的往护送自己过来的御林军跟前奔去,一边怒骂道,“你们都是死人吗?没看见殷王府的人要造反吗?还不给我动手?”

造反?明乐心里冷笑——

他们的确是要造反的,而且早就想要反了,这还不过无关痛痒的一个开端而已。

御林军们眼见着李瑞祥满脸是血的扑过来,都是瞠目结舌。

但他们既然奉命陪同李瑞祥出宫传旨,自然就是以这李瑞祥马首是瞻,闻言立刻整肃了精神就要拔刀迎上来。

明乐挑眉,对身边早就蠢蠢欲动的雪晴使了个眼色。

雪晴精神一震,紧跟着身形疾闪,一把夺了周管家手里的长棍,箭步冲上前去,把迎在最当前的一个禁卫军一棍子横扫在地,长棍往他胸口上一杵,眉眼凌厉的清声喝道:“我看你们谁敢亮兵器,这里是繁华盛京天子脚下,赶在殷王府的府第门前对殷王妃亮兵器,你们有几个脑袋?”

“殷王妃大逆不道,不遵圣旨,对皇上不敬。”李瑞祥躲在人后,一手捂着额头上鲜血奔流的伤口一边扯着嗓子嚷嚷,“此等乱扯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什么圣旨?哪儿来的圣旨?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家王妃不尊圣旨了?”雪晴理直气壮的反问。

“圣旨——圣旨——”李瑞祥平白无故挨了打,心中不忿,想要反驳的时候这才惊觉之前混乱之中他握在手里的圣旨已经不翼而飞,左寻右找之下,就只在远处的泥地上看到一片疑似圣旨的被踩的面目全非的破烂布,心里顿时叫苦不迭。

他拿不出圣旨来,虽然明明自己占着理,但说到底他不过一介奴才,在殷王妃这样身份的贵人面前哪敢公然抗衡?

“怎么?拿不出圣旨来?”雪晴挑高了眉毛冷笑一声,继而就是眉眼一厉,抬手喝道,“那就继续把,把这些趁着王爷不在就上门找茬的奴才好好的教训教训,看谁还敢这样放肆!”

雪晴话音未落,侍卫们就又抡圆了膀子挥着棍棒劈头盖脸的打下去。

不过是出宫传一趟圣旨而已,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李瑞祥只带了一队三十六人的御林军,却是不曾想自己非但没有享受到座上宾的待遇,竟还成了要人命的差事。

尤其现在没了圣旨在手,这殷王妃又是个不怕事儿的刺头儿,一群人都是有苦难言,既没有道理可讲又不敢公然动手,直被雪晴等人一阵乱棍打的呼天抢地,最后实在是撑不住了就瞅准了机会争相逃窜。

雪晴提着棍子追到一侧的巷子口,一手拄棍一手叉腰,看着一群人狼狈逃窜的背影终于吐尽胸中晦气,快意的翻了个白眼儿。

“算你们跑得快!”雪晴冷哼一声,站了片刻才拖着棍子往回走。

“王妃,人都跑了!”雪晴说道,颠了颠手里的棍子,转手递还给了周管家。

“去给我搬一把椅子来!”明乐心平气和的吩咐。

雪晴以为自己听错了,左右看了眼,却是长平对她点了点头道,“照王妃的意思去做吧,你真以为他们这么走了这件事就算完了吗?”

孝宗既然已经动了这样的念头,哪怕是暂时找不到宋灏的尸首也一定会逼迫她这边来承认了这个“事实”。

只要明乐低头,讣告顺利发出去,那么来日即使宋灏侥幸逃生,在这朝廷之内也再没了他的立锥之地,到时候哪怕是他回来,孝宗也大可以给他编排一个冒认皇亲的罪名永绝后患。

所以,现在的情况并不是他就是确信宋灏必死无疑,而是为了抢占先机,为以后可能发生的意外来铺路。

雪晴带了人进去,把宋灏书房里最大的那把太师椅给抬了出来,端端正正的摆在门檐底下。

明乐整理好裙摆,俯身坐上去,然后侧目对周管家吩咐道,“离着下一拨人过来还有富余的时间,你先安排他们下去用膳吧,今天会有一场硬仗需要打,务必要将他们养好了体力。”

“是,王妃!”周管家是个明白人,对于整个事情的利害虽然不如明乐了解的这般通透细致但也大致有数,于是也不推诿,把侍卫分作两队轮流下去用饭。

“王妃,这样闹下去,怕是他不会善罢甘休的。”雪雁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事有冒险。

宋灏走前特意虎嘱咐过她和雪晴,让她们哪怕是豁出性命去也定要护得明乐平安无事。

可是现在明乐几乎是有恃无恐的就这样和孝宗杠上了,若是真叫孝宗恼羞成怒了,只凭她和雪晴两个定是控制不住大局的。

到时若是明乐会有个什么闪失,就没有办法向宋灏交代了。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明乐微微一笑,一双眸子波光潋滟泛着清冷锐利的光芒飞快的扫视了一眼两边的巷子口。

众目睽睽之下,她今天就是要打着一个无知妇人的旗号在这里嚣张跋扈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现在宋灏是因公失踪,又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他就是已经遇难,作为妻子的,只要她不公然操刀冲进金銮殿上去把孝宗砍了伤了,再怎么闹就是法度之外,情有可原。

除非——

孝宗是不怕留下一个薄凉乃至于居心叵测残害手足的名声,否则还真就不敢贸然动她。

明乐眼底的目光越发的冰凉起来,回头对长平说道,“趁着现在还早,你们几个也去吃点东西再过来吧!”

长平几个犹豫了一下,也没有在这个时候矫情,只就试着问了句:“王妃想吃什么?奴婢叫小厨房给您备下?”

“不用了,我不饿!”明乐一笑,递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

长平也知道这个时候她定是没有心思进食的,虽然心疼却更知道勉强不得,只就顺从的带着雪雁几个进去草草的扒了几口饭。

整个殷王府的气氛在一大早就陷入了一种空前紧张的肃杀状态,侍卫们匆忙的吃过了饭就又迅速回到大门口集结起来。

明乐双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由于一大早殷王府门前就大打出手闹出了很大的动静,这会儿两边巷子口瞧热闹的人群便是越来越多,生生的把道路堵死,水泄不通,间或夹杂着嘈杂的议论声。

“听说殷王殿下出京办皇差的时候出了意外了,原来以为是有人捕风捉影的乱传胡话,这样看来却是真的了。”

“可惜了,那么年轻又俊俏的一个人,之前有几次遇到殿下早起上朝,那当真是神仙一样漂亮又尊贵的一个人呢。”

“是啊,说起来真是作孽,这殷王妃嫁过来也才半年多吧,竟然就遇到这样的事,换做是谁也受不了啊,这殷王妃也真是可怜。”

“不是出京办皇差吗?怎么就会出事了?这样的消息还是头一次听到。”

“好像说是去南方巡查水利的时候正赶上暴雨,殿下担心百姓的安危,半夜亲自冒雨去堤坝上督促河工巩固河堤的时候失足落水了,然后就再没能寻着人,这已经二十多天过去了,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唉!说起来殷王殿下还真是个为咱们老百姓着想的好王爷,可这好人怎么就不长命呢?”

“什么失足落水?我听人家说啊,那天晚上王爷是在巡视河堤的时候遭了刺客了才会受伤落水的。”

“怎么会?谁会这么大胆子,竟敢行刺当朝亲王?”

“反正消息是这么说的,城西那边的茶馆还有牌坊里头前几天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好像说是江南道那边的大官和坏人勾结在一起了,才闹出的事儿!”

……

人群里的讨论声愈演愈烈,渐渐的就绘声绘色的起来,似乎是有人在当场亲见了宋灏是如何被人行刺落水,江南道又是如何玩忽职守掩盖消息的,包括那进京递送欺君折子的许益的姓名家底都明确清楚的曝了出来。

一时间所有人都唏嘘不已,纷纷的开始揣测这整件事背后的真相。

明乐一直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她耳目清明,自然可以将这些议论声听的清楚,不禁勾了下嘴角莞尔一笑——

她的八方赌坊龙蛇混杂,对于散播消息乃至于造谣生事都是手到拈来,再经过三教九流的人互相的一渲染,上至勋贵权臣,下至市井百姓,消息的扩散速度之快,根本就不是能人为控制住的,消息才放出去不过几日,就已经闹的尽人皆知,可能——

整个盛京之内,只有皇宫内院才是最干净的地方,但也保不准负责日常采买的小太监也已经把消息带了进去,而只是人人谈虎色变,只对孝宗隐瞒下来罢了。

就在围观百姓热火朝天的议论着的时候,人群之后逐渐的又有急切的马蹄声迫近,不多时就听到有人冷着嗓子肃声喝斥,“礼王殿下到!闲杂人等退散。”

百姓们自觉的往旁边让出路来,果然就见一身暗红云纹朝服的宋沛带着一队御林军打马而来。

长平等人的脸色不觉的变了变——

孝宗果然是有备而来,居然想到派了宋沛前来,明知道经过万寿节那天的事情宋沛夫妇和殷王府暗地里走的近了,却是在这个时候把宋沛推出来?

明乐心里鄙夷的冷冷一笑,缓缓睁开了眼——

他这是料准了自己要给宋沛三分薄面而不能动手是吗?

彼时宋沛已经策马到了跟前,翻身下马的时候眉头拧的死紧。

显然,他也并不想来走这一趟,只是皇命难为罢了。

“五弟妹!”深吸一口气,宋沛把手里缰绳递给自己的亲随就举步朝明乐走来。

“四哥!”明乐牵动嘴角对他露出一个笑容,长出一口气,压着扶手站起身来。

宋沛的神色复杂,嘴唇动了动,刚要开口说什么,明乐却是不由分说的伸出手去,道:“四哥,我知道你是因何前来,虽然都说施恩不求报,但是今时今日在这样的非常时期之下,我也只能枉做一回小人,看在阿灏曾经替黎儿解围脱罪的情面上——”

明乐说着,就是弯唇一笑,字字清晰道,“你今天带来的东西我不想看到。”

宋沛没有丝毫的犹豫,只就深深的看了明乐一眼,刚要抬手把握在手里的圣旨递过去,巷子外头却又是一队人马飞驰而至,人未到而声音先至。

“礼王殿下,陛下有令,请您速速宣读圣旨之后赶回宫中复命!”

来人,是苏琦远!

果然,孝宗从一开始就没对宋沛放心,虽然先一步派了他来,随后又叫苏琦远跟过来监督胁迫。

若是宋沛就这么把圣旨交出去,难免就要担上一个欺君之罪。

宋沛垂眸看一眼自己握在手里的明黄圣旨,苦涩一笑,要继续抬手的时候明乐却是眸子一转,已经抢先一步从他手里夺过那卷圣旨,同时神情冷肃的对身后侍卫命令道,“四殿下难得来我殷王府做客一次,来人,把殿下请进去,好生招待!”

语气决绝冷酷,没有丝毫容情。

侍卫们会意,立刻上前左右把宋沛一架,不由分说就推攮进了院子里。

“王爷!”宋沛的随从急了,一个箭步就要追进去,明乐一个凌厉的眼波横过去,雪雁立刻伸手将她拦下,冷声冷语道,“王妃不过是招待四殿下进府喝杯茶,稍后自会派遣车驾送殿下回府,这里的事情就不用你管了。”

“可是——”殷王府的侍卫分明就是挟持宋沛入府的,那随从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怎样的用词才算妥当,只就急的满脸通红。

苏琦远皱眉,眼中有浓烈的杀气一闪而逝。

不曾想这殷王妃随机应变的功夫竟是如此了得,竟是连把宋沛推出来也没能叫她妥协。

下一刻他已经翻身下马,走上前来冷冷说道,“殷王妃,礼王殿下是奉皇上旨意前来宣读圣旨的,您不跪下接旨,却将他强行掳劫入府,到底意欲何为?难道是要抗旨不遵不成?”

“什么奉命传旨?”明乐面不改色的一勾唇角,露出一个冷艳而冰凉的笑容,左右看了眼对长平和周管家那些人问道,“方才四殿下来的时候,你们可曾听他说过他是来传旨的吗?”

宋沛来时,根本就未等他开口道明来意,一切的话就已经先被明乐抢先说了。

不仅仅是殷王府的下人,就连两边巷子口的百姓都可以作证,他并不曾说过任何关于传旨的事情。

“回禀王妃,小的们没有听到殿下说什么传旨之类的事情。”周管家微微一笑,垂眸敛目很是礼让周到的回,“四殿下和咱们王爷是亲兄弟,以往也经常往来做客,登门拜访又不是第一次了。”

“众目睽睽之下,殷王妃你真就以为你可以只手遮天?偷天换日不成?”苏琦远眼底怒意沸腾冷冷说道,“此刻您手里拿着的就是皇上的圣旨,展开来看看就是,不必在这里巧舌如簧的试图蒙混过关!”

“这是圣旨吗?”明乐的眸子雪亮清澈,看一眼手里握着的东西露出一个笑容,转手就递给了雪雁道,“拿下去烧了!”

宋沛不曾宣读过所谓的圣旨,她就算一口咬定了那卷东西不是——

虽然很多人都心知肚明,但是谁也不能说什么。

了不起随后孝宗以损毁圣旨的罪名追究下来,她再推脱一个并不知情而已。

雪雁接了那卷东西就要门里走,苏琦远看在眼里却是急了,竖手为刀冷厉的往下一挥,沉声道,“给我把圣旨抢过来!”

话音未落,他带来的御林军就蜂拥而上。

而他自己更是抢先一步出手,扑过来,横肘一顶撞上雪雁的后肘,将她握在手里的圣旨撞了个半天高。

见他公然动起手来,雪晴神色一紧,连忙伸手将明乐拉到旁边在身后护住,一边声音清亮明澈的怒骂道,“苏琦远,你这是要做什么?别以为你是皇上身边的人就可以乱来,我家主子可是堂堂殷王妃,岂是你可以冒犯的?”

苏琦远只顾着和雪雁争抢那卷圣旨,根本无从理会她的话。

而他带来的御林军也和殷王府的侍卫交上了手,原来冷肃空旷的殷王府门口顿时就人影晃动打的不可开交。

明乐面无表情的站在旁边看着,目光却是不觉的沉了沉,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王妃,这些人——”长平也很快看出端倪,不由的倒抽一口气,紧张的开口道,“好像是有点不对劲。”

殷王府的侍卫是宋灏留下给她在非常时期拿来保命的,个个身手不凡,可是和苏琦远带来的这些御林军交起手来,虽然不说是处于下风,但竟然也会被压制的死死的。

“是密卫!”明乐沉吟一声,道。

密卫一直都是置身暗处替孝宗执行秘密任务的,现在居然派到了光天化日之下,还是针对她这样一个被困京城的孤女——

足见孝宗这一次是下了狠心势在必得的。

这样硬碰硬的打下去,明乐并不是没有胜算,但是自己方面却难免会有损失。

明乐用力的抿着唇角,略一思忖就把雪晴拉过去一边,低声的嘱咐了两句话。

雪晴一边关注着旁边战圈里的情况,一边认真听着,听完之后就是眼睛一亮。

眸中有光影狡黠一闪而过,雪晴更是刻意提高了音调大声斥责道,“我家王爷是出京去替皇上办事才遭遇不测,如今他生死未卜,你们这些奴才就这样有恃无恐的欺上门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哼!”苏琦远冷笑,上一回因为上门捉拿宋沛夫妇叫他在殷王府里受了气,他心里一直怀恨,这会儿只恨不能立刻就将宋灏和明乐拉下马,岂会留有半分余地。

“你不用在这里挑拨生事,殷王妃抗旨不遵已经是大不敬之罪,咱们今日是奉皇命而来,识相的就把圣旨交出来,我宣读完圣旨自然会恭恭敬敬的给殷王妃磕头赔不是。”苏琦远道,说话间手下动作也是不停,穷追猛打的试图和长平争抢那卷圣旨。

“皇上的意思?”雪晴也是寸步不让的反驳,喝问道,“我看你假传圣旨要报复上一回王爷责罚你擅闯我们王府的罪责才是真的,什么皇上的意思?我家王爷是皇上的亲兄弟,你这意思难道是皇上容不下我们王爷?容不下我们王妃?也容不下我们殷王府吗?”

本来就是孝宗容不下宋灏,这对双方来说都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苏琦远冷冷一笑,根本不予理会。

雪晴像是气得狠了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怒气冲冲的奔到外面,冲着巷子两侧指指点点的人群委屈的一边抹泪一边哭诉道,“各位大叔婶子都过来给我们评评理,我家王爷出京去替皇上办差才遭遇了风险,如今身处险境下落不明,皇上和王爷是亲兄弟,在这个节骨眼上定然是会竭尽全力帮着寻找咱们王爷下落的是不是?”

按照常理来说,的确是这样的。

孝宗和宋灏之间苦大仇深的关系并不是这些平头百姓所能理解的。

雪晴哭的梨花带雨满腹委屈,自是博得了一众淳朴百姓的同情,不住有人附和着指指点点的往巷子里凑了过来。

“这些人分明就是假传圣旨!”见到明乐这一招果然有效,雪晴心下一喜,不由哭的更加起劲儿的指着苏琦远继续煽动起来:“上一次这个人因为嚣张跋扈的强闯我们王府被王爷当街打了,他这分明就是心里不愤趁着我家王爷不在的时候借故跑到咱们府上来撒野闹事的。如今王爷音讯全无,王妃已经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哪有他们这样雪上加霜往人心口上插刀子的?各位大叔婶子行行好,帮忙劝一劝吧,他日等到我家王爷平安归来,一定感激大家的恩德。”

别看这雪晴平日里的性子活泛没个定性,真要演起戏来也是唱作俱佳,引人入胜的。

一众围观的百姓,本来就因为坊间传言而对宋灏存了敬佩之心,而如今明乐这一介女流无依无凭的身份又是最好的催化剂,再被雪晴这么连哭带闹的一渲染,很快就有热心肠的女人和老人上前劝阻。

而孝宗的那些密卫,一向只听皇命跋扈惯了,哪里是会把这些平头百姓看在眼里的?

“滚开,别碍事!”一个密卫不耐烦的用力一推就将一个鬓发花白的老者推翻在地,蹭破了额角鲜血直流。

“杀人了!官兵杀人了!”有人尖声的叫嚷。

人群里一下子就炸开了锅,所有人血液里埋藏的疾恶如仇的因子都在瞬间被调动了出来,一众手无寸铁的百姓潮水般一拥而上。

那些密卫都穿着宫中御林军的统一官服,极其好认,无数的拳头如雨点落下去,揪扯着厮打起来。

那些密卫,开始还有人恼怒的还手,这样一来恰是将矛盾更加激化到完全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苏琦远也想不明白这些素来对身外事都漠不关心的百姓今天是怎么了,竟然连朝廷的事都敢掺和,但是眼见着整条巷子被百姓围堵住也就慌了——

为了孝宗的名声,万不能叫密卫出手伤了百姓的。

“不准伤人,全都不准伤人!”苏琦远再顾不得和雪雁抢夺圣旨,一边试图避开两个揪着他厮打的民妇一边慌乱对密卫们传达指令。

但是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根本就不是人为可以控制住的,争端愈演愈烈,整个场面已然是失控了。

一众密卫虽然身手过人,但是在一群手无寸铁的百姓面前却是全无发挥的余地,全都成了待宰的羔羊,脸被挠破了,身上衣裳被撕裂了,头发揪扯的散乱不堪,直至最后为了躲避那些暴民的拳头不自觉的蹲下去抱住脑袋做缩头乌龟。

他们这边打了起来,殷王府的人反而清闲下来,全都事不关己的躲在旁边瞧热闹——

横竖那些密卫不敢伤及无辜,那便只有挨打的份儿。

整个巷子里鸡飞狗跳,闹的不可开交,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巷子外头的主街道上又有明黄的仪仗声势浩大的奔袭而来。

但彼时巷子里的人全都红了眼,谁也无暇顾及,直至一个沉稳冷肃的声音喝止。

“你们这里在闹什么?”姜太后的声音如往常一样的威严不可侵犯。

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震慑力,所有人闻言都好奇的回望过去,也逐渐的停了手。

“太后娘娘的銮驾在此,何人在此生事?”常嬷嬷扶着姜太后从马车上下来,冷着脸喝问道。

“小民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儿,所有人这才如梦初醒,齐齐跪地参拜。

而被围殴的惨不忍睹的苏琦远等人也终于得以解脱,急忙稍稍整理了身上妆容也跟着跪伏下去。

折腾这么半天,他们个个脸上都挂了彩,被打的鼻青脸肿猪头一般,几乎辨认不出原来的模样,身上侍卫服被撕裂,有的甚至破败不堪如同碎布片一样挂在身上,可谓惨不忍睹。

孝宗的密卫,连朝廷命官暗中都要忌惮几分的绝顶高手偏生就是折在了这些平头百姓的手里,一个个灰头土脸的跪在地上,心中恼恨的同时更是狼狈的无地自容。

“奴才苏琦远,率御林军前来殷王府传旨报丧的,可是殷王妃拒不接旨不说,还煽动这些刁民生事殴打我们,请太后娘娘明察!”暗暗咬牙提了口气,苏琦远抢先开口说道,心里却是知道——

今天这事儿怕是不好交代了。

若说之前姜太后还保持立场与殷王夫妇之间并不亲厚,但是自从殷王遇险的消息传递回京之后,她就俨然变了一个人,一夜之间就和殷王妃串通一气,还处处和孝宗作对。

别的姑且不论,只就说她会这个时候出宫,并且好巧不巧的出现在这里——

这件事就绝对不会只是偶然。

“太后娘娘要给草民做主啊!”苏琦远说完,都不等明乐出面反驳已经有百姓大声的喊冤,把一开始被密卫们打伤挂彩的几个人扶着过来,磕头道,“这些当差的仗势欺人,在这里耀武扬威耍威风要打殷王妃的丫头,咱们都是良民百姓,只不过劝了两句就被他们出手打了,草民们不忿这才会和他们要公道。太后,咱们都是老老实实的平头百姓,太后娘娘仁慈,要为我们做主啊!”

原来只就殷王府的事情其实和他们是没有关系的,但那些密卫动手打人就一下子激起了民愤,所以此刻完全就都不用明乐掺和,一众百姓的唾沫星子就能把苏琦远这些人淹死。

“太后,事出有因,这其中诸多误会,请太后容禀!”苏琦远急忙辩解。

“你们出手伤人还有理了?”

“就是,人都说官字两个口,今天来的可是英明的太后娘娘,定会给我一个公道的。”

“太后娘娘,这些人穷凶极恶,您一定要给咱们主持公道,否则草民就去京兆府的衙门敲鸣冤鼓去!”

“对,如果太后娘娘不管,咱们就去衙门敲鸣冤鼓!”

……

上百人七嘴八舌的吵成一片,这样大的阵仗,苏琦远根本就是百口莫辩。

“你是皇帝身边的人,就更应当知道守规矩,何为君?何为民?何为天下?这些道理当是用不着哀家来亲自来教导你的。”姜太后开口,凉凉说道,“出门在外不懂操守,仗势欺人是吗?这分明就是在打皇帝的脸,既然是你打了皇帝的子民,今日哀家就替皇帝做主,还他们一个公道。来人,就在这里,每人给他们五十个板子,以作小惩大诫!”

“太后——”苏琦远等人怒上心头,不甘的开口,但是触及姜太后冷漠的眼神就又生生把将要出口的话给咽了下去——

所谓众口铄金,这一次他们是百口莫辩了,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

姜太后的随行侍卫立刻围拢过来,疏散了人群当街就对着苏琦远等人打起了板子。

二十几个人都要在咬牙死撑,到了后面即使一个个功夫底子深厚的密卫也难以忍受,哭天抢地的告饶起来。

姜太后坐在明乐那张太师椅上垂眸饮茶,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直至侍卫们行刑完毕才语气平淡的开口对苏琦远道,“你回去跟皇帝复命的时候顺便传哀家的话下去,晓谕宫中侍卫,不管是在哀家宫里当差的,还是在皇上身边伺候的,以后谁再敢扰民欺民,就不只是五十个板子的事情了,听见了没有?”

“是!奴才谨遵太后娘娘教诲!”苏琦远咬牙说道,每一个字都吐的异常艰难。

下半身被打之后火辣辣的疼,全身上下的衣物都被血水和汗水湿透了。

看着这些嚣张跋扈的御林军挨打,百姓们个个心中快哉,又再纷纷跪地大赞姜太后英明。

姜太后叫了声起,脸上表情始终平淡如一,威严不减。

这边苏琦远也已经被另外两名伤的稍微轻些的密卫扶起来。

“太后,今日是奴才失职损了陛下的圣明,太后责罚我无话可说,可是殷王妃损毁圣旨,拒不接旨同样是罪,太后娘娘是不是也该过问一二?”苏琦远道,语气尽量的恭敬,微垂了的眼睛里却满是杀意。

“传旨?你传的是什么圣旨?”姜太后冷冷说道,接过常嬷嬷递过来的那一卷已经被撕扯的走形的圣旨直接狠狠的砸在了他的脸上,“这道圣旨,哀家不承认!”

“太后,这可是皇上颁下的圣旨,您——”苏琦远眼睛里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感,一字一顿的开口。

“那你就回去告诉皇帝,叫他去重温一遍先帝的遗言再去和哀家说话。”姜太后毫不容情的打断他的话,神情凛冽而犀利,“你们都给哀家听好了,殷王是哀家的亲生儿子,哀家的儿子没有死,若是没有哀家点头,以后谁再敢到这里来造谣生事,就休怪哀家辣手无情,对他不客气!”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的头一次,她会当众和宋灏之间以亲母子的身份相称。

隐忍十余年,如今突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虽然她的表情始终维持的完美没有一丝裂痕,明乐还是能够感觉的到她心里巨大的震颤。

二十一年的母子,形同陌路走了整整十六年,终于到了这一刻公然站在了阳光下,天下臣民的视线之内,却是在宋灏下落不明的情况下。

这一步路走出来会有多少的心酸无奈,也唯有姜太后一个人知道。

姜太后的每一字都掷地有声,说完只就又被常嬷嬷扶着重新上车离开,而自始至终却都不曾和明乐之间有过任何的交流。

苏琦远等人都被打的送了半条命,也没办法再折腾下去,等到姜太后上了车,就也都互相扶持着一瘸一拐的离开。

闹剧收场,百姓们也都各自散了。

前一刻还恍若闹事的殷王府门前又恢复了宁静祥和的氛围。

周管家叫了人来收拾打扫战场。

明乐站在门口目送姜太后的銮驾驶出巷子,沉默的看着远方,良久没说一句话。

“王妃,殿下会平安无事的!”雪雁从后面走上来,抬手压在了她的肩膀上,字字肯定的说道,“他一定会平安回来,回来见您,和太后娘娘!”

“我知道!”明乐回过神来,抬手覆住她的手背微微一笑。

虽然孝宗是派了彭修出京的,但是自从纪浩禹特意来对她提及之后明乐就笃定的知道——

彭修根本就没有照孝宗的吩咐去做!

换而言之,他根本就没有去江南道。

即便其中很多事情都说不通,但是从很久以前彭修就已经放弃了孝宗,这一点判断应该是没错的。

既然排除了是彭修杀人灭口的可能,而这样一来唯一会抢先赵毅一步将徐昌平掳劫走的人就只会是宋灏了。

也就是说,他已经脱困,只是碍于京城这边风声鹤唳的形势而暂时未能与她取得联系而已。

知道他平安,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明乐笑笑,转而对长平和周管家吩咐道,“去给我准备朝服吧,周管家,你去叫人备好车马,稍后我要马上赶着进宫一趟!”

“什么?王妃您还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进宫去?”雪晴眼睛瞪得老大,失声叫道,“您刚才打了皇上派来的人,现在避风头还来不及,做什么还要进宫去?这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

“是啊,我是刚刚打了他的脸,可那却是他主动送上来的。”明乐弯了弯嘴角,眸子里有潋滟的冷光闪烁,字字清晰道,“可是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一次是他先出招闹到了我的跟前了,我又凭什么咽下这口气?自然也是要主动找上门去闹上他一闹才算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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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人民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以后我们要改走群众路线了,嚯嚯嚯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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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6章 鬼话连篇,气死你

吩咐了长平和周管家分别去准备,明乐就转身进了院子,直奔大厅。

宋沛面有焦色的在厅中不停踱步,原也对外面的情况不放心,但奈何为了配合明乐做戏也就只能强压着耐性等在这里。

远远的看到她来,宋沛急忙快走两步迎上去,道:“方才我听外头似是闹的很凶,你没事吧?”

“没事!母后刚刚来过,已经把那些人打发了。”明乐言简意赅的开口,并不多做解释,只对宋沛说道,“方才也是情非得已,委屈四哥要陪我演这一场戏,明乐还是要对你说声谢谢的。”

明乐说着就要屈膝行礼。

“五弟妹不必如此。”宋沛忙是抬手虚扶了一把将她拦下,微蹙了眉头道,“这一次虽然我们心照不宣做了一场戏给外人看,可是说到底他今日既然打着我的幌子命我前来传旨,想必心里是已经对我们私底下的关系揣测的八九不离十了,经过这一次的事情之后,为了以防万一,想来他也不会容我太久,这样一来,以后我也未必能帮的上你,你心里得提前有个数。”

宋沛手里握着礼部和兵部,虽然在权力上孝宗将他死死的压制住,但这两部里头的很多事还是得要宋沛经手办的。

既然已经笃定了宋沛倾向于宋灏方面,现在既然他已经对宋灏下手,想必也是不会放心让宋沛继续呆在原来的位置上了。

“我明白,不过这一次倒是我们连累四哥了。”明乐说道,笑容里多少带了几分歉意。

“我们之间,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宋沛虽然不是什么惊才艳绝的人物,但说话却是算数的。当初我既然登了五弟的门,就是经过深思熟虑全盘考虑的,所有的事我都有准备,若是真的时运不济会有个万一的话——”宋沛说着,目光不觉的沉静下去几分,随即才又重新露出一个笑容道,“碰碰运气吧!”

“大位之争,从来就是你死我活的戏码,承担风险是一定的。”明乐点头,看着他顿了一下,然字字清晰的继续说道,“不过诚如阿灏之前对四哥说过的那样,他要的从来就是所谓的江山天下,我也是如此。如果这皇城帝都俯瞰众生的那个位置须得要用他的性命去交换,我和他也都不会答应。虽然将来的事情我不敢夸口,但是眼下的事,我却可以请四哥你放心,不管政局如何动荡,至少——你和四嫂还有两个孩子的安危我还是可以保证的。”

宋沛心头一动,鼻息间不由丝丝的抽了两口气,狐疑道,“老五他——”

“四哥放心吧,我们夫妻,不打没把握的仗。”明乐一笑,随即又再重新敛了眸光,正色道,“刚刚出了阿灏的事,再经我今天这一番煽风点火的渲染,如今街坊之间议论声四起,据我推测,他会在短期内夺你实权是免不了了,但却一定不会叫你有任何的闪失就是了。”

宋灏因公遇险,虽然已经二十多天下落不明,但既然是不曾寻到他的尸骨就应该还有一线希望,可是孝宗这个做哥哥的却迫不及待的想要颁下讣告,并且叫人欺上门来为难殷王妃这一介女流,这样薄凉冷漠的名声传出去,就足够天下臣民的百姓的口水把他淹了。

更何况后来还有姜太后出现,又给这事儿加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所以为了不被人戳脊梁骨,无论如何这段时间之内孝宗也都不会再有大的动作。

即使他心里再气再恨,终究也只能强忍下来,等到风声过了再秋后算账。

“有你这一句话我也就放心了。”宋沛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也就放下心来,道,“我还要赶着回去复命请罪,就先走一步了。”

“嗯!”明乐点头,也不挽留,回头对守在门口的赵毅说道,“你送四殿下出去吧!”

“是,王妃!”赵毅恭敬的拱手一礼,对宋沛做了个请的动作,“礼王殿下请!”

宋沛又和明乐略一颔首致意,然后一撩袍角大步流星的离开。

明乐也无暇耽搁下去,立刻就移步回了主院的卧房更衣,换好了朝服并且修饰妆容,快速的打点好。

“今日还是雪雁和雪晴随我一起去吧,长平你和周管家一起看好门户。”明乐对镜整了整鬓发,确定妆容妥当无误才转身对采薇道,“一会儿你回一趟郡王府,跟爵儿说,叫他下午抽空过来咱们府上找我吧。”

“奴婢记下了。”采薇点头,微微一笑。

明乐于是不再耽搁,带着雪雁和雪晴两个出了门。

彼时周管家已经把马车准备好了,在大门口等候。

“王妃,车驾已经准备好了,可是今儿个您当众把事情闹的这么开还拒不接旨,老奴怕是——”周管家迎上来,因为是在大门口,话也不敢说的太开,只道,“要不要多安排几个人随您一起?好歹有个照应。”

“不用了!”明乐笑笑,眼底眉梢的笑意十分的生动纯净,也看出来他的紧张,就半调侃道,“我们府上所有的侍卫加起来才有多少,宫里有十万御林军护卫,周管家你还当心我会有个好歹不成?”

言下之意,如果孝宗真要明刀明枪的动他,他们也实在是不必螳臂当车的白费力气。

周管家一愣,随即忍不住老脸一红,不好意思的干笑了两声,也就不再多言,又回头对赵毅和武冈嘱咐了一遍叫他们一定要照顾好明乐,这才退到一边。

明乐上了车,车驾直奔皇宫正东门,叫人递了牌子进去,果不其然孝宗并没有驳回,第一时间就叫人传旨来宣召她去御书房见驾。

明乐吩咐了其他人在宫门外等候,依旧只带了雪雁、雪晴还有赵毅和武冈四个前去和孝宗会面。

彼时宋沛已经先一步到了,铁青着脸一声不吭的跪在孝宗桌案前面。

旁边是面色发白,勉强支撑不动的苏琦远。

再旁边,就是鼻青脸肿的李瑞祥。

可能是因为这一次自觉站了天时地利人和而势在必得,孝宗竟然没有做家务事来关门处理,就连御史台的几位大人也到了。

明乐看着这个阵容,不觉的微微一笑,心里甚是满意——

既然对方找好了观众,难道她还怕顺水推舟把事情闹大的吗?

明乐款步走进去,不等她靠近孝宗已经大袖一挥把面前摆了满桌子的奏折掀翻在地,怒声吼道,“你还敢来见朕?”

他这一次是真的动了肝火。

尤其是在听了苏琦远的回禀,说是明乐居然唆使婢女当众撒泼把事情闹的沸沸扬扬之后就更是怒不可遏。

起初他不是没想过明乐可能会想要凭借一己之力和他抗衡,只是没有预料到这个丫头居然会做的这么绝。

她这是要叫他丧失民心,要从根本上来祸害他的江山,叫他坐不稳这把龙椅。

孝宗的眼神几乎是要吃人,明乐看在眼里,不过从容自在的微微一笑,走上前去仍是循规蹈矩的对他屈膝见礼道,“弟媳给皇上请安!”

孝宗看着她这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没了脾气。

经过上一次的对峙他似乎对眼前这个从容淡定的小女子已经有了新的认识——

别人也许都畏惧他的雷霆之怒,但明乐却是全不在乎的,反而他自己越是生气便更是正中对方下怀,叫她得意。

“殷王妃你来的正好,也省的朕再另外派人去找你了,今天殷王府发生的事,你给朕一个解释吧!”暗暗压下一口气,孝宗语气嘲讽的开口。

无论怎样,易明乐抗旨不尊是事实。

“什么解释?”明乐的眼睛眨了眨,满脸困惑的先是扫了眼跪在旁边的苏琦远和李瑞祥,随后才像是恍然大悟一样的轻笑一声道,“皇上您不会是因为我叫人打了这两个奴才,所以才这般疾言厉色的来向我问罪的吧?”

居然——

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承认了?

“你也知道你打了朕的人?”孝宗冷冷说道,眼神锋利一如刀锋般死死的盯着她,摆出一副威严凛冽之姿道:“殷王妃,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抗旨不接已经是忤逆大罪,还胆大包天,叫人殴打朕派过去宣旨的特使,到底是谁给你的这样的胆子叫你这般狂妄放肆?”

有人抗旨不尊的事他是第一次遇到,而且还是连着毁了他两道圣旨。

这个小女子便是在公然挑战他一国之君的权威!

“什么圣旨?”明乐无所谓的撇撇嘴,眼中露出讶然的神色,皱眉道,“易明乐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我也不曾见过所谓的圣旨!”

“你不知道?”孝宗像是听了笑话一样的冷笑出声,随即就是忍无可忍的怒然拍案,“朕看你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李瑞祥,苏琦远你们说,把当时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再帮着殷王妃回忆一遍。”

“是,皇上!”李瑞祥颤巍巍的磕了个头,神色怨毒的看向明乐道,“奴才奉命去殷王府传旨,可是殷王妃却叫人把奴才堵在门口肆意的辱骂殴打,不仅如此,还损毁了圣旨,扬言要将奴才等人打死,奴才们是冒死才侥幸逃过一命回宫来向皇上复命的。皇上,殷王妃她抗旨不遵,这是大不敬之罪,奴才等人受一点委屈不算什么,可是她如此这般狂妄大胆,却是没有将皇上的天威脸面看在眼里的,如此行径,实在是大逆不道。”

想到无缘无故讨了一顿打,李瑞祥就是冤枉的紧,说到最后声音都不由的尖锐拔高。

明乐的面容沉静,一声不吭的听着,既不打断也不辩解。

“你可有何话说?”孝宗只当她是无从反驳,等到李瑞祥说完就沉声问道。

“这位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明乐斜睨一眼跪在旁边的李瑞祥,不答反问。

孝宗皱眉,并不想和她浪费时间,李瑞祥已经愤愤不平道,“奴才是内务府的副总管李瑞祥,一早登门的时候就对王妃禀报过了。”

“那就对了!这样莽撞跋扈又不识得进退的奴才,皇上你当真是该好好的治一治了。”明乐的声音突然毫无征兆的一冷,直听的李瑞祥一个机灵,想要开口说什么,明乐已经款步往前走了两步,正对着孝宗继续不徐不缓的开口,“现如今当着陛下你的面,他这区区一个阉人都敢口出妄言,带替陛下你来评定是非要定我的罪责,可想而知,背地里又是如何的仗势欺人不可一世。皇上你要问今天早上的事吗?我只知道这个奴才一大清早在我府第门前吵嚷叫嚣,吵的左邻右舍不得安宁,所以才叫人将他打出了巷子。难道皇上觉得不妥?还是您觉得明乐今时今日的位份,并没有资格出手教训这么一个欺上瞒下不知进退的东西?”

她这一番说的轻巧,虽然明显就是鬼话连篇,但偏偏就是融会贯通的十分顺畅合理,细究起来,每一句又都仿佛就是实情。

李瑞祥被她这样颠倒是非的功夫震的不轻,反应了一下就怒然反驳,道,“殷王妃,你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明乐冷笑,眼尾高挑以一个凛然不可钦犯的表情冷冷的斜睨他,“现在在御前你犹且敢于这样放肆无状的对我大呼小叫,可想而知私底下会是个什么德行了,到了这般田地不思悔改还好意思叫冤叫屈?到底是当本王妃是好欺负的,还是当皇上是好糊弄的?”

“我——我——”李瑞祥被她逼的急了,却又被她的话堵了嘴,不敢再叫嚣辩驳,只能转向孝宗道,“皇上,奴才只是奉了您的旨意前去殷王妃传旨的,殷王妃她这是欲加之罪,她这是故意栽赃污蔑奴才,请皇上为奴才做主啊!”

“我栽赃污蔑你?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可有值得我栽赃污蔑的地方?”明乐冷笑的接过他的话茬,凌厉道,“而且你说是传旨的,可是从头到尾本王妃都不曾见到你所谓圣旨在哪里。你说我是欲加之罪是吗?却不知道你这打着皇上的幌子假传圣旨的到底又算不算是罪。”

“奴才没有假传圣旨,奴才是带着皇上的圣旨去的!”李瑞祥面红耳赤,大声辩驳,已然是方寸大乱。

“那圣旨呢?你倒是拿出来给我过目也好?”明乐步步紧逼,寸步不让。

“圣旨已经被王妃你给毁了!”李瑞祥大声道,气急败坏之余就只得再转向孝宗求救,重重的磕了个头道,“皇上,是殷王妃她颠倒是非,损毁圣旨,您不要听她胡说八道,您要替奴才做主啊!”

孝宗自然也没有想到在李瑞祥这样活生生的人证面前明乐居然还敢公然与他强辩,恼怒之余只就眼神更加阴森恐怖的死死盯着她,“殷王妃,你损毁了朕御笔亲批的圣旨?”

“皇上,易明乐说过,我从不曾见过什么圣旨,更何来损毁抗旨一说?”明乐的脊背笔直站在大殿当中,语气平静的与他对视,“皇上若是信不过我殷王府的下人,您的子民百姓总不会全部为着我辩驳撒谎吧?您大可以叫人去市井之中传召早上在我府外围观的百姓问一问,这位公公可曾当着我的面读过圣旨?我又可曾下过任何一道类似于叫人损毁圣旨的命令?”

李瑞祥根本没来得及当面宣旨已经叫她命人一阵乱打抱头鼠窜了,而她也的确是没有说过任何有关叫人抢夺或是损毁圣旨的话——

她都是直接做的。

“皇上——”李瑞祥突然就慌了,发现自己百口莫辩。

孝宗死沉着脸,唇角带了丝冰凉的笑意死死的盯着明乐也是半晌没有说话。

眼见着场面僵持,旁边一位御史台的大人有意铺个台阶,就上前一步对李瑞祥道,“李总管,既然你说殷王妃损毁圣旨,那好歹也把损毁的圣旨拿出来呈给陛下看看,这好歹——也算是个实打实的证据。”

所谓的圣旨,根本早就被殷王府的那群疯子当街踩烂了,他如何拿的出来?

“我——”李瑞祥急的额上冷汗直冒,声音也不觉的失去底气,“圣旨已经被殷王妃给毁了,奴才如何拿的出来。”

“原来如此!”不曾想听到这话明乐却是露出一个豁然开朗的表情,冷冷一笑之后突然眉眼一厉,目光凛冽如刀锋般朝着李瑞祥射过去道,“原来是你这奴才办差不利,不甚弄丢了皇上御笔亲批的圣旨,为了逃避罪责才丧心病狂的意图嫁祸本王妃!李瑞祥,你不过区区一个内务府的副总管,谁给你的胆子叫你欺上瞒下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皇上的圣旨谕令你都能这样的马虎和无视,最后更是恶人先告状的闹到这御书房里来,你当真是不怕死吗?”

“奴才没有!皇上,奴才没有啊!”李瑞祥尖声叫嚷,郁结之余蓦的吐了一口黑血出来,不甘心的对着孝宗苦苦辩解,“奴才的确是带着圣旨去的,随行的御林军都可以替我作证!”

弄丢弄坏御赐之物姑且都是死罪,更何况还是事关重大的一卷圣旨,殷王妃这是颠倒黑白要将他往死里逼啊?

“御林军是你带去的,他们的证词可以取信吗?”明乐冷冷说道,目光却是直视孝宗,没有一丝一毫的避让和退缩,“为了公允起见,皇上连我殷王府的家人都没有叫过来当面求证,难道反而会叫你们这些欺上瞒下的奴才给混淆了视听不成?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看来真是皇上平日里太过仁慈,反而把你们宠的无法无天了!”

殷王府的人和李瑞祥带去的人会各执一词是一定的,与其要听这些人互相攀咬分辨,倒不如不必浪费那个时间。

孝宗这才彻底明白过来——

这一次的事情并不是易明乐临时起意做出来,而是她一早就精心准备设下的一个局。

她利用了围观百姓,用了那些不明内情的局外人,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开罪的打算,而且滴水不漏!

李瑞祥被她咄咄逼人的气势一逼再逼,脑袋里嗡嗡作响,再要开口辩驳的时候就又是一口老血呕出来——

他是真的百口莫辩啊!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的道理都被明乐占尽了。

孝宗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

他也没有办法说什么。

当时不管发生了什么,他都没有亲自到场,若是当着御史台的面强行替李瑞祥开脱,那便真要把坊间流转的他容不下兄弟,容不下殷王府的流言给坐实了。

“来人,把这个欺上瞒下不知死活的奴才给朕拉下去。”最后,孝宗声音平缓而暗沉的缓缓说道,每一个都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和波动,但又分明似是含了那么一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皇上!皇上饶命!奴才冤枉!”李瑞祥冤屈的紧,被侍卫架着还妄图踢腾着想要冲洗扑回孝宗脚下告饶。

然则孝宗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死死的盯在眼前那个盛气凌人的小女子身上。

有恃无恐跑到御书房来颠倒是非黑白?这般理直气壮,这般不怕死的胆量和气魄,还是他生平所见第一人!

明乐不是看不懂他目光里头的探寻和冷意,却是丝毫也不打算理会他。

“苏护卫,你又有什么话说?”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明乐的眸子璀璨闪耀又再偏过头去看向苏琦远,“可是也要告诉陛下,是本王妃粗鲁无状,出手伤人的?”

当时殷王府门口的情况围观的百姓都是有目共睹,若真要说到出手伤人,那也是苏琦远先动的手。

虽然他是为了抢夺圣旨,但是外人并不知道其中内情,所有人的眼睛看到的就是他先出手攻击雪雁的,这一点就足以将他逼迫到死角。

李瑞祥那样遭了无妄之灾的姑且都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更何况是他这样一个“出手伤人”的?若是强辩下去定然是逃不过被反咬一口的下场。

既然是同样的结果,又何必自取其辱去讨没趣呢?

“是奴才们鲁莽,不小心和围观的百姓起了冲突,伤人在先,理应受罚。”把心里的一口苦水吞下,苏琦远却是比李瑞祥精明又有脑子的多,说着就给孝宗磕头请罪道:“是太后娘娘英明,打了奴才们的板子以作小惩大诫,此事和殷王妃还有殷王府无关。奴才们出门在外,却不知道谨言慎行折损陛下声名,是奴才们的疏忽和不是,此次受教,日后定当加倍注意,不会再犯。”

李瑞祥是实打实带着孝宗的圣旨去的都折损在前,他手里却连起码的圣旨和可以替他撑腰的信物都没有,多说无益!

两个可以指证明乐的人,一个被她生生的逼的吐血昏死过去,另一个也被迫临阵倒戈,失去了攻击力。

形势急转直下,叫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傻了眼。

孝宗靠在椅背上,神色冷漠的看着。

半晌,挥了挥手,示意苏琦远退下。

他不得已,再次承认这样一个败局,却终究还是不甘心。

“老四,你大概也无话可说了吧?”闭上眼自嘲的冷笑一声,孝宗突然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长长的出了口气。

“臣弟奉命前去殷王府传旨,可是适逢苏侍卫的人和周围百姓起了冲突,场面错乱之下,遗失了圣旨,是臣弟办差不利,请皇上降旨责罚。”宋沛恭恭敬敬的说着,跪在那里拱手对孝宗深深做了一揖。

把责任推给苏琦远,他虽然也有遗失圣旨办差不利的过失,但却也只是情非所愿罢了。

“好!好!”孝宗揉揉眉心,嘴角那种诡异的平静而又异常冰冷的笑容就越发明显的表现了出来。

“朕的兄弟,朕的臣子,朕的奴才,你们在同一天连着在同一件事上失手,想来朕也是无话可说的。”孝宗自嘲说道,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神就又立刻恢复了那种幽暗而森凉的感觉,冷冷的一挥手道,“除了殷王妃,其他人都先行给朕退下吧!”

“是。皇上!”

御史台的几位早朝之后刚回衙门,屁股还没做热就被火速传召进宫,不曾想只就看了一场大起大落的精彩好戏,而最后的收场却又风平浪静的叫人啼笑皆非,这会儿被打发的更是莫名其妙。

几个人起身告辞,陆续往外走。

宋沛也跟着起身,当着孝宗的面,即使他对明乐此时的处境很不放心,却也没有办法表现出来,只就拿眼角的余光扫飞快的扫了她一眼就先行转身离开。

待到众人离去,孝宗就从案后起身朝明乐走了过来。

他全身上下都被一种且冷且阴暗的气息包围,加上久居上位者那种俯视一切的气势,若是换做普通人被他以这样的眼神盯上片刻都要汗流浃背,可明乐就是不卑不亢,一动不动的与他对视,看着他绕过桌案一步一步走到自己的面前来。

“这样胆大包天,公然跑到朕的御书房来颠倒是非黑白,你就真的以为朕那你没辙?还是你真的不怕?”孝宗问道,没有预料中的怒不可遏,只是语气阴冷冰凉的有些叫人不寒而栗。

到了此刻他已然明了,和明乐这样的人面对面,他即使是发再大的脾气都无济于事,还不如省些力气,跟她心平气和的把话说明白的好。

“我这样的人,皇上觉得我还会怕什么?”明乐莞尔,眼底泛起的笑容十分的清澈清楚,语气更是平平静静温温柔柔的,“其实我怕死,也不想死!只是陛下您想要杀了我吗?退一步讲,即使是想您也不会这么做,您还怕这普天之下悠悠众口的指责呢。既然明知道您是拿我没辙,那么陛下您说,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不会杀她,也不敢动她,最起码是在三五年之内,在有关宋灏的一切都被世人遗忘淡漠下去之前,他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孝宗眼神幽暗的看着她,每一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朕的耐性是有限度的,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朕的耐性,真就以为朕会拿你没辙吗?想要你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朕有的是办法,甚至是叫你生不如死的办法更多。”

“是啊,杀人不过头点地,有什么难的?易明乐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意外丧生,并且死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留任何的疑点叫人怀疑到陛下您的身上。”明乐感慨着,略微赞许的点头,随后却又是再度摇头轻笑了起来,直视孝宗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可是皇上难道不知道三人成虎吗?如果您不信的话,大可以试一试,不管您可以做到怎样的天衣无缝,但凡我会有什么闪失,都保证可以把您一起拖下水,叫您受千夫所指,遗臭万年!”

她的语气越发的轻狂和不恭。

“你这是自威胁朕?”孝宗看着她的眼睛,有一种天方夜谭般听了笑话的感觉,可是想笑的时候喉咙里又被一口气卡住,憋得心里五脏六腑好像都跟着移位变形,难受的紧。

“皇上你觉得是那就权当就是这样的吧。”明乐无所谓的一勾唇角,那笑容更是如同沐浴了三月阳光般灿烂。

她往旁边走出去两步,转过身去,眯眼看了看外面晴朗的天色,然后再度回头对孝宗露出一个干净明朗的笑容来,道:“怎么?皇上您不信吗?那要不要我们今天就先验证一番,看看我到底能做到如何地步?值不值得您敬畏妥协?”

孝宗被她的话所激,眼底迅速蹿出一抹杀意。

然则目光一闪,却见御书房外面的广场上有人疾步前行走了过来。

不多时小庆子就进来禀报说是成妃求见。

“哎呀,我倒是都不知道,原来大兴的荆王殿下今日入宫来探望了成妃娘娘了。”明乐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迎着神情倨傲快步走进来的纪红纱看去,语气却是轻柔而温和的对站在她身后的孝宗说道。

纪红纱进门,见到她在这里似乎是愣了一下,却也和以往一样直接无视她的存在对孝宗说道,“皇上,午膳已经准备好了,臣妾来请您入席的。”

纪浩禹的身份,又是头次正式入宫拜会,孝宗到场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如今的孝宗哪有丝毫饮宴吃饭的兴致,只是不好拒绝罢了。

“嗯!”孝宗冷着脸不冷不热的应了声,携了纪红纱的手往外走。

纪红纱在与明乐错肩而过的时候却是极不耐烦的冷着脸斜睨她一眼,突然毫无征兆的开口道,“既然赶上了,那么择日不如撞日,殷王妃不如一起去吧!”

明乐微微一笑,却无丝毫的意外,很是愉悦的点头道:“娘娘相邀,臣妇敢不领命?”

走在旁边的孝宗猛地刹住步子,狐疑的扭头看了纪红纱一眼,眼神之间慢慢的都是质疑和防备——

这个女人曾经对宋灏有过那种心思,却不知道这个时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而且她也一向就都和易明乐不对付,叫易明乐去赴宴?怕不是要出什么幺蛾子吧?

再一想起放下明乐半真半假对他说的那些话,孝宗心里突然一震,下意识的就要反驳。

“我三皇兄说是看到王妃的车驾入宫,不曾想却是真的。”下一刻纪红纱已经冷冰冰神情不悦的开口,鄙夷的上下打量了明乐一遍,嘲弄的勾了勾唇角道,“殷王妃你真是神通广大,既然是我二皇兄要邀你入宴,那你也就一起去吧!”

说着就率先一步举步往外走。

是纪浩禹吗?他和这个丫头之间会有什么交集?

早就听人禀报过,说是荆王曾经公然求见殷王妃——

到底是怎么回事?

孝宗看着明乐脸上从容优雅又明亮清澈的笑容,眼底却是一重一重的阴霾爬上来,越发的面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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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昨天玩的太晚没来得及码字,现在又急着出门,只能先出这么多了,可能有错字,等我回来改╭(╯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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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7章 毒计

既然是纪浩禹点名要找她过去的,那么事情肯定会比料想之中的更为复杂。

明乐却不在意,微微一笑就举步跟上纪红纱和孝宗的脚步。

而孝宗虽然心里疑窦丛生,却也什么都不能问,暂且压制住脾气被请到了纪红纱的寝宫。

因为当初从刚入宫的时候起纪红纱就是不甘愿的,所以这一年多以来她都是我行我素,既不争宠,也没有对孝宗太过冷淡,至少场面上是叫人挑不出毛病来的。

这日纪浩禹入宫只是打着探亲的皇子,席上并无外人,除了宫里几位有位份的嫔妃再无他人。

明乐和孝宗去时,柳妃等人都已经到了。

见到明乐也跟着过来,显然每个人都略有吃惊,尤其是柳妃,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别人也许不知道,她的消息却是灵通的,一大早殷王妃连抗了孝宗两道圣旨,原以为孝宗指不定是要发多大的脾气,不曾想她人不仅没事,居然还没带到了这里。

“怎么殷王妃也在?当真是稀客啊!”先开口说话的依旧是易明心,言语之间三分狐疑,更多的却是讽刺。

因为殷王宋灏的关系,易明乐和孝宗还有纪红纱之间都可谓苦大仇深,这两人居然把她也带来了,保不准是打着什么样的算盘呢。

“荆王殿下入宫探亲,今日本来就是家宴,殷王妃也算是一家人,凑巧了一块儿过来有什么奇怪的。”荣妃喝一口茶,依旧是和易明心针锋相对。

易明心冷冷一笑,并没有继续和她抬杠——

当着纪浩禹面,这不是时候。

“三皇兄,你果然是没有看错,殷王妃的确是进宫来了。”纪红纱却不理会两人之间互别苗头的口角,直接不冷不热的对着纪浩禹露出一个笑容,道,“人我给你一并请来了,你可要想想该是如何感谢我的!”

她和纪浩禹并不是亲兄妹,之间自然更谈不上什么感情,所以说起话来和易明心还有荣妃倒是颇有异曲同工之效。

“不过一年多未曾见面,红纱你倒是越发的精明了。”纪浩禹自座位上起身迎过去,朗朗笑道,“如今你是这里的主人,三哥我远来是客,你倒是看看,我这身上可有你看得上眼的,尽管拿去就好。”

说着也不等纪红纱回答,就略微整肃了仪态表情拱手对孝宗拜了下去道,“今日小王唐突入宫,打扰了陛下,在此先行谢过陛下的款待。”

“荆王不必拘礼。”孝宗淡淡说道,因为来之前刚刚和明乐起了争执,这会儿兴致明显是不高的,亲自扶了他起身,又象征性的问了两句进宫之后可有什么不习惯的就算走完了过场。

纪浩禹自始至终都是那么一副如沐春风的表情,侃侃而谈,半点也不见拘束。

孝宗打从心底里不喜欢他这种散漫的姿态,但因为不是自己的臣子,所以也就说不出什么来,只寒暄了两句就宣布入席。

今日是在纪红纱寝宫中设宴,自然是她和孝宗一起坐的主位,而位份已然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柳妃也是在旁边另外设席。

却也不知道是不是纪红纱有意安排,纪浩禹是在孝宗左手边第一席上,而明乐——

则恰是紧挨着他又添了一席。

开宴之后,歌舞起,丝竹管乐之音袅袅,瞬时就将整个殿中的气氛装点一新。

纪浩禹的眸子弯起,端起一杯茶慢慢的喝,目光却是移到明乐这边,笑道,“殷王妃,你我也算故人重逢了,之前屡次想要见你都被你拒之门外,今儿个也算是托红纱的福了,倒是叫本王如愿以偿可以和你光明正大的同坐一席来叙叙旧了。”

“叙旧?殿下所挑的这个时机倒是很不错的。”明乐莞尔,目不斜视看着场中歌舞慢慢说道。

“自然是不错的,我若是不挑这么个时机,你如何肯于前来见我?”纪浩禹一笑,丝毫也不觉得尴尬,眸子一转,脸上笑容更如三月桃花般完完全全的开到最艳丽。

“如何?可是需要本王借你一缕东风,将今日这火候煽的再旺一些?”纪浩禹挑眉,揶揄说道。

明乐闻言,终于扭头过去冷冷的看他一眼,随即又移回视线专心欣赏歌舞没有说话。

两人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特意避讳着谁,只是因为两人邻桌,再加上场中管弦之声吵闹,其他人倒也听不清楚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易明心皱眉,狐疑的远远看着。

荣妃则要高调大方的多,直接就扯了脖子好奇的张望,似乎是想要借此拉近了一些距离来听听两人的谈话内容。

柳妃的心里虽是比她们两人都要更好奇一些,但面上却极力保持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专心用膳,只就眉心微蹙透露了她此时好奇和不安的情绪。

孝宗心里的疑团自然也不会少——

易明乐和纪浩禹之间如何就这般熟稔了?

明明应该是素无交集的两个人,就算人都道大兴的三殿下风流不羁,但是显然——

明乐并不是那种人。

孝宗耐着性子不好相问,为了压制情绪,只能尽量的避开视线不去理会。

“三皇兄,你和殷王妃在说的什么悄悄话儿呢?”纪红纱唇角扬起一丝冷讽的笑意,却是含笑开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这可就太不像话了,有什么好玩的,莫不如大方些,说给我们也都听听。”

她是从小和纪浩禹一起长大的,虽然兄妹之间的感情并不亲厚,但纪红纱也是自诩对这个哥哥风流倜傥的本性摸的很透彻。

纪浩禹这人,说是风流,但更多的时候也叫人不好琢磨,身边的红粉知己虽然一抓一大把,但是府宅之内却是极干净的,除了大兴皇帝和太子送的几名侍妾推拒不得,却从不见他自己主动往家里领过什么美人儿。

当然了,其实更多的时候他都是三过府门而不入,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都逍遥在外,哪怕是有几个重要的节日不得已要被困在京城应酬,也大多是留连在外,宿在风月场所。

他的那座王府,说白了,不过就是个摆设罢了。

这样的一个人,却会唯独对一个已经嫁为人妇的易明乐这般热心,还特意提点着叫自己帮忙把那女人请来?

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纪红纱自认为在这两人之间嗅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探寻着开口。

原她也是做好了纪浩禹会搪塞的准备,不曾想纪浩禹闻言却是大大方方的笑了,反问道,“你既然知道我们说的是悄悄话儿,自然就知道不可云,还要打听什么?”

他的语气随意而自然,倒是不叫人觉得是在有意挤兑,可纪红纱还是被他的话噎了一下。

“不仅仅是成妃,咱们姐妹几个也是好奇的紧呢。”这样的机会,易明心如何肯于放过,立刻就接口笑道,“看着殿下和殷王妃倒像是十分熟稔的模样,如果本宫没有记错的话,前段时间礼王妃寿辰那日,您还曾特意往礼王府的大门口去拦下了殷王妃车驾打了过招呼的吧?”

那个时候是纪浩禹刚来盛京的初期。

若说他是后来和明乐偶有遇见还情有可原,那个时候他就点名道姓的找上明乐去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柳妃垂眸摩挲着手里酒杯,眼底突然泛起一丝冷笑,像是不经意的开口道,“本宫听闻,好像是殿下路遇殷王,进而替他带了什么口信给王妃的吧?”

从时间上看,如果纪浩禹真的见过宋灏,那便应该是在紧挨着宋灏出事之前的那几日了。

孝宗闻言,不觉得目光一沉。

明乐看在眼里,心里冷冷一笑——

这段时间不见,柳妃掌握人心的本事倒是精进不少。

她这分明就是借故挑拨,想要把宋灏和纪浩禹来牵上线,然后叫孝宗起疑生事的。

这份心计,当真是狠毒!

“是吗?”掩饰住眼底阴冷而急切的表情,孝宗缓缓的开口,闲适问道,“这件事朕倒是头次听说,不知道老五是叫荆王带了什么口信进京?那段时间应该正好赶上是在他出事之前,不知道会不会找出与他失踪一事有关的线索?”

果不其然,孝宗是不会放过这样大好的机会的。

纪浩禹也是到了这时才抬眸过去看了一眼孝宗那位甚是美貌的妃子,眼底笑意泛滥不改,却于外人察觉不到的地方染上一抹寒霜。

有谁想要用什么方法来构陷宋灏,哪怕会和大兴扯上关系他都毫不在意,只是——

想要把他拉下水那就又另当别论。

“贵妃娘娘的消息真是灵通。”纪浩禹笑笑,却是越过孝宗的话去,直接看向柳妃,“小王记得那日您的凤驾似乎并不曾出现在礼王府的门口,却也把小王的一言一行都掌握的清清楚楚,小王真是受宠若惊。”

孝宗的多疑,不仅仅是对朝臣和兄弟,对于他身边的女人亦然。

柳妃如今掌握后宫大权是真,但若是把手伸的太长,就同样也不是孝宗乐于看到的了。

而又尤其是纪浩禹这么一个长相近乎妖孽的男子,即使明知道柳妃和他之间不可能有什么交集,只看他那双桃花眼乱飘的倜傥本性就叫孝宗心里如是插了一根刺,怎么都不舒服。

纪浩禹是个男人,柳妃原先的用意也只是针对明乐夫妇,不曾想却是被纪浩禹当场不留情面的给软软的顶了回来。

孝宗不悦的皱眉看过去。

柳妃心头一跳,急忙挤出一个笑容道,“本宫只是前两日和几位命妇品茶的时候偶然听了一句,若是唐突了殿下,还请殿下不要见怪才好。”

“怎么会?”纪浩禹道,“娘娘闲来无事和几位夫人说几句闲话本来就算不得什么事,更何况,小王那日也不过只是信口胡诌了两句罢了,不曾想倒是叫大家费尽心思的揣摩起来,便是我的不是了。”

“信口胡诌?”易明心挑眉,随即婉转一笑,似是无意的轻声道,“那倒是凑巧了,那日您认殷王妃的马车倒是认的极准的!”

她又不傻,自从柳妃一出口就弄明白了她的意图——

若是能把宋灏失踪的事和大兴人牵扯上去,没准到时候孝宗再栽他一个通敌叛国之类的罪名,那么皆大欢喜,不管他是死是活都铁定回不来了,而同时作为家眷的明乐也只有死路一条。

纪浩禹改口,她自然是不愿意看到的。

“明妃姐姐是不是想多了?”柳妃也道,“盛京之内,哪个勋贵之家的马车上没有族徽一类的标志物,殿下慧眼,能认出殷王府的标识也没什么奇怪的。”

怪就怪在纪浩禹一个头次来盛京的大兴人怎么就会无端的认识殷王府的标识了?

纪浩禹弯了弯唇角,但笑不语。

这样便叫几个女人心里更是雀跃激动的揣测起来。

明乐冷冷的看着,心里却是烦了——

这些女人,真是吃饱了撑的,一天不折腾不挑事儿就仿佛日子安稳的过不下去了一样。

“柳妃娘娘,明妃娘娘,两位揣测完了没有?”深吸一口气,明乐抬眸冷冷的朝着两人看过去。

听闻她语气之中颇有怒意,柳妃和易明心各自都是心里暗暗窃喜。

“哟,这倒是咱们多嘴了吗?”易明心笑道,“殷王妃你也知道,咱们后宫之内平日里没什么好消遣的,姐妹们遇上了也多是闲聊着权当解闷儿,这也是凑巧扯上了殷王和荆王殿下之间的话题,诚然也只是闲聊两句罢了,若是有什么说岔了的地方,你就权当没听见好了。”

她可以当做没听见,孝宗可就未必了。

“不过就是一句闲话的事,娘娘若是好奇,直接来问了我也就是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样无故揣测,也不觉得累得慌?”明乐的唇角含了丝笑意,言辞之间却是极为刻薄的。

柳妃和易明心脸上的颜色都不大好看,她却也不管,低头抿了口茶就又继续开口淡淡说道,“荆王殿下之所以会认出我们府上的车驾,那是因为我与他是旧相识,这个解释,可是能够满足两位娘娘的好奇心了?”

不是宋灏,却是易明乐和这纪浩禹之间有过交集吗?

孝宗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情绪,垂眸缓缓的饮下一杯酒,心里思忖着要如何再把这事儿绕到宋灏身上去。

而易明心等人脸上的表情则是精彩的不断变化,仿佛见鬼。

纪浩禹唇角不加掩饰的笑意里也多了几分深意——

不曾想她却是这般大方的公开承认了。

原还想握着把柄与她周旋可以多逗逗她的,这个女人,当真是无趣的很呢!

“王妃真会说笑,盛京和大兴之间相隔千里之外,您又是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如何就能和荆王殿下有旧了?”易明心垂眸而笑。

横竖易明乐现在是和宋灏绑在一起的,到底是谁和大兴方面搭上了线,关系都不大。

“是啊,现如今我的确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是娘娘难道不记得了,早在你我同出一门的时候,事情却不是这样的。”明乐冷眼盯着杯中碧绿的茶水丝毫也不在意。

易明心闻言,不由的一惊,再不敢多言。

这个死丫头,明明已经自请从易家的族谱上除名,如今扯上这等官司却又硬把之前的关系抖出来,难不成还想拉自己垫背不成。

易明心暗暗咬牙,一阵心惊之余再不敢继续挑拨——

易明乐这个丫头狠起来可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倒是连本宫听着也好奇的很了。”一直避嫌不语的荣妃这时候才是开口。

看似煽风点火,但实际上已经轻巧的避过了那个落井下石的时机。

“是啊,三皇兄也不曾对我提过呢!”纪红纱摩挲着手里酒盅也跟着起哄。

因为她是大兴人,所以她并不希望把宋灏失踪的事和大兴方面扯上任何的关系,虽然回头想想——

若是将宋灏逼到无路可走只能退到大兴的阵营里来寻求庇护也未必就是件坏事!

“年前我在城外遭歹人所袭遇险,不巧当时正是荆王殿下路过时救我于水火,当时因为我昏迷不醒,殿下仁心为怀便叫他的婢女带着我往南走了一段儿,待我伤势稳定了才将我放在了白水河岸的驿站。”明乐说道,半真半假的复原了一遍当初的情形,“当时因为对彼此的身份都不甚明了,所以后来阿灏找到我的时候就留了殷王府的信物在那驿站,以备着日后若是再有机会遇到我的救命恩人,也好重礼酬谢。”

言简意赅的说完,明乐就转头过去看了纪浩禹一眼道,“殿下当日救我一命,本该是我与阿灏登门当面拜谢的,可是如今阿灏他人不在京中,为了避嫌我独自登门也不方便,本来还想着来日方长,却不曾想各位娘娘却是等不得了的这般追问。既然是这样,那就改日不如撞日,今天一次性在这里把话都说开了,回头我会叫府上的管家准备一份厚礼给您送过去,聊表心意。而至于当时的具体情形么——”

“就由殿下对在座的诸位详细说明吧!”明乐冷然的一勾唇角,说着就径自递了一只手给身边的雪雁,站起来遥遥对着上座的孝宗施了一礼道,“皇上,恕明乐失礼,暂且离席片刻。”

“嗯!”孝宗面无表情的应着,明显是有点心不在焉。

旁边纪红纱的唇角突然弯起一个笑容,扯了下他的袖子道,“皇上,酒席已经差不多过半了,这大热的天气,不如就先停上片刻,叫大家出去透透气,回来再继续吧。”

孝宗这一天的心情本来就糟透了没有心情饮宴,想了一想也就点头同意了。

明乐的话到了那个份上,自然也就再没有人敢去追根揭底的去询问纪浩禹当初事情的细节,此时便是如蒙大赦,各自都被婢女扶着起身离席到外面的花园里去透气。

明乐带着两个丫头先行一步出了正殿,到了外面的回廊上却只走了两步就突然停了下来。

不多时易明心等人也相继从里头出来。

易明心只就眼神不善的瞪了她一眼就面含讥诮的扶着婢女的手往花园里走去。

荣妃从里头出来倒是走过来和气的笑了笑,赔不是道:“本宫这个人心直口快,就好瞎打听,刚才在殿上的事,王妃可千万别和我计较,我可不是有意的。”

她虽然私底下和明乐之间已经达成了共识,但是两人平时也基本上没有什么往来,各人的作风也都一如往常,只就这么看,是谁也不会料想到这个从来刻薄又善妒的荣妃会和殷王妃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娘娘多心了。”明乐淡淡说道,也不显得与她有多热络,只就神色淡漠的看着远处的花圃。

于是荣妃的面色就有些讪讪的,回头看到柳妃也被婢女扶着从殿里出来,就极有眼色的招呼了秋灵扶着她一路蜿蜒着往回廊另一头走去。

明乐听闻柳妃出来的脚步声这才收回目光看过去。

她平时若是不笑的时候,神色都极为宁和平静,不显山不露水。

柳妃迈过门槛,不经意的一抬头正是撞上她好整以暇看过来的视线,脸上表情不由的一僵,反应了一下才有些如梦初醒的愕然。

“你——”咬了下嘴唇,柳妃错愕的开口。

“娘娘想要见我不是已经很久了吗?”明乐不等她发问已经主动开口打断她的话,“前段时间我不得空,虽然是迟了些,但也还是要对娘娘说声恭喜,恭喜娘娘喜得皇子又被晋为贵妃,双喜临门,这样大的福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她的语气平淡,完全听不出额外的情绪来,并不见的就是讽刺,却也就是叫柳妃心里极不舒服。

明乐也不管她到底是个什么感受,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就从旁边的一处小径的入口处下了回廊,往花园深处走去。

柳妃看着她款款而行的背影,眼底有阴郁的色彩漫上来,然后一咬牙也带着壁珠跟了过去。

明乐往前走了一小段就停下来等着,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就见柳妃从后头跟了上来。

“之前你对我一直避而不见,今天——”柳妃开口,把心里已经打了无数次腹稿的话说出来,可是不曾想才刚开了个头就已经被明乐出言打断。

“这里还轮不到你来质问我什么。”明乐说道,一改之前平静冷漠的态度,言辞语气之间满满的都是嘲讽和鄙夷,目光冰冷的看着她,“我知道你很好奇,当初白姨娘的事明明做的天衣无缝了,连她自己都死咬着秘密没有把你扯出来,我怎么就会知道了?”

“你一早就知道?”柳妃用力的掐着掌心,目光却是死死的盯在明乐脸上,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的细节。

明乐略一颔首,算是默认。

距离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这么长的时间了,她既然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却能不动声色的忍了这么久,连一点迹象都没有露出来?

柳妃的脸色不由的白了白,看向明乐的眼神也瞬时就多了防备,迟疑了一下才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口问道,“那你准备怎么样?”

“既然上一次叫你侥幸避过去了,我也就不会再旧事重提,同样的法子,我不屑于用两次。只是发生了的事情就是发生了的,我还是得要让你知道,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必要再假惺惺掩饰太平了不是吗?”明说道,看着她的眼睛微微露出一个还算和煦的笑容来。

可就是看着她这样清明而冷澈的眼波,柳妃的心里就更是没底,心里一阵一阵的发虚。

“不是我容不下你,也不是我无事生非,非得要与你为敌,可是你自己本身就是这样的人,你应当知道,有那么大一个把柄握在别人手里那是什么感觉?”避无可避,柳妃一狠心,咬牙迎上她的视线,飞快的说道,“你知道我的过去,知道我之所以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来的所有的秘密,我怎么能放心?你也别怪我忘恩负义或是狠心,难道换做是你,你就不会这么做吗?”

“你紧张什么?”明乐看她那一副严阵以待的神情却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本来我不说也没打算你会良心发现或是知难而退,我不说,只是不屑于对你出手。哪怕是到了如今,你也要知道,要做我的对手或者敌人,你——”

明乐说着,就自顾摇头,“不够资格!”

“所以呢?我只是你用弃了的一颗棋子是吗?从一开始你就看不起我,从一开始你找上我就没把我当人看,你就只是想要利用我而已。”柳妃的眉目之间突然就攀爬上很浓厚的厉色,她上前一步,狠狠的瞪着明乐明艳的一张脸孔,压抑着声音低吼出来,“易明乐,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对你下手了吗?凭什么你就要高高在上?凭什么我就要处处受你挟制?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你别以为你就有多高明了,在你把我当做棋子的同时,我更是从一开始就只把你看成是一块可以助我荣华富贵步步高升的垫脚石而已。我利用你入宫,得宠,我利用白姨娘嫁祸你的事你以为只是个临时起意的意外吗?呵——其实从我在这宫里站稳了脚跟开始,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不是继续往上爬,而是除掉你,你明白吗?从一开始我对你所有的屈从就都是阳奉阴违的权宜之计,你真以为我会那么傻就那么心甘情愿的被你控制被你利用吗?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从上一年万寿节的演艺风波,到后来武安侯府假白姨娘之手的嫁祸,再到今年七夕天庆湖上的那一幕,她精心筹谋的每一件事都是针对易明乐的。

可恨的是这死丫头竟是如有神助一般,每一次都叫她化险为夷,如今更是叫她当众掀了自己的底。

柳妃想着,眼底就多了一抹怨毒的神情,不过转而她就又无所谓的笑了,“不过现在话说开了也好,也省的日后还要浪费我的心力继续在你面前演戏了。你猜的全中,当初利用白姨娘给萧氏下毒然后嫁祸你的人就是我,易明清下到昌珉公主饮食里的药也是我给的,我做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你,那些人不过都是命不好,做了你的替死鬼而已。”

明乐一直听着她说,一声都不吭,到了这会儿才不徐不缓的微微一笑道,“你说完了?”

她从来就不介意柳妃做了什么,否则也不会叫她存在的这么久了。

而也就是她这种漫不经心态度再次叫柳妃失控。

“没有!”柳妃大声道,面目狰狞,语气凄厉,“本宫还没有说完!”

“现在我贵为六宫之首的贵妃,还生了皇子,我什么都有了。而你,即使你混的也不赖,终究也不过区区一个殷王妃罢了。”柳妃得意道,唇角扬起,再不掩饰那种狂放而洋洋自得的笑容,“更何况现在殷王凶多吉少,还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未知数。你以为靠上了什么有力的靠山了吗?的确,在之前皇上对殷王的确是还有几分忌惮的,可那又怎么样?一旦殷王消失,这天下还是唯我独尊一家独大!不日我的儿子荣登储君之位以后,本宫的地位就会更稳固,你以为本宫还是当年那个任由你挫圆揉扁了来拿捏的卖唱女吗?我告诉你,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你也别指望可以拿件事来威胁我,若是抖出了我的底,我也会抖出你的底牌了,我会去告诉皇上是你意图不轨安排我到他身边,意图和殷王联合起来,谋取他的皇位,夺取他的江山。到时候即便是我得不到好下场,你只会比我更凄惨!”

一直以来她都惶惶不安的怕有朝一日被明乐掀了底,如今身在高位只怕是这种恐惧犹胜从前,尤其她却是这般迫不及待疾言厉色的辩解就越是证明了她此刻的心虚和恐惧。

这个女人,已经被利欲熏心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明乐也懒得和她多费唇舌的讲道理,只就等她发泄完了才是优雅淡然的露出一个笑容。

“好吧,从前的事,我们就彼此揭过,作为秘密彼此都埋葬心中好了。”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明乐主动上前弯身替她拿掉沾在裙角上的一点碎草末。

终究,她也是怕被自己揭了老底的!

柳妃心里暗暗一喜,然则还不及她把这种情绪通过表情显露出来,下一刻明乐已经拍了拍手重新直起身子站在她面前,温文一笑。

“可是我手里握着你的把柄还多的是,哪怕是这一个棋逢对手,咱们彼此心照不宣,可是——”明乐说道,眼角的余光瞥见易明心正从小径深处绕过来,就故意倾身过去贴着柳妃的耳畔低声私语,一个字一个字吐气如兰极其缓慢的送进她的耳朵里,“你猜如果皇上知道娘娘你进庙烧香烧到了平阳侯那里,他会如何?”

她去见过彭修的事,易明乐怎么会知道?

柳妃全身的血液一凝,整个人突然木头一样僵在了那里,脸色铁青的说不出一句话。

“你——我——”柳妃突然就慌乱起来,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勉强找回了些神智,强作镇定道,“你不要信口雌黄,编排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来污蔑本宫。”

“那便就当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好了,可哪怕是我编排出来的——皇上的性格有多狭隘多疑您比我清楚啊贵妃娘娘。”明乐附在她耳边轻声的笑,那笑声极其的绵软轻缓,但是依旧听的柳妃浑身汗毛倒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到时候如果我跟他说,五皇子并非是他亲子,你猜,他会如何?”

最后一句话,更是如同过踩在了柳妃的尾巴上,柳妃噌的一下火冒三丈,扬手就要一记耳光甩过去。

然则明乐的反应却是比她快上很多,一把抬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动作拦下,看都未曾看她一眼的就将她甩到一旁,然后就若无其事的举步离开。

“娘娘!”柳妃一个踉跄,往旁边扑过去好几步,壁珠急忙奔过去扶住了她。

柳妃满面杀机的回头,想要追着明乐出去的时候易明心已经从小径的另一侧走了过来。

“我就说是你们两个贱人之间有猫腻,怎么?窝里反了?翻脸了?”易明心笑的快意,眸子里却是冰冷一片,满是嘲讽。

“明妃你说什么?”柳妃刚在明乐那里受了气,正愁找不到地方发泄,立刻就调转矛头直指易明心,“本宫是皇上亲封的贵妃,你出言不逊辱骂本宫,信不信本宫奏请了皇上——”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贱人,玩意儿罢了,在本宫面前还由得你来摆谱儿?”易明心却不买她的账,冷冷一笑之后,脸上表情也突然跟着冷厉下来,目光寒冷如刀锋一样刷刷的朝她脸上射过去,“你算计我母亲的事,本宫迟早会向你连本带利的讨回来,等着吧,贱人!”

说完也循着方才明乐离开的方向款步离开。

一边被人威胁,一边被人辱骂,柳妃脸上表情青一阵白一阵,变化的十分难看。

“娘娘,您可千万要沉住气啊,一会儿还得要回去赴宴,万不能叫皇上起疑。”壁珠一边抚着她的胸口给她顺气,一边劝道。

“哼!”柳妃死死的掐着掌心,掌心里被指甲刺出一缕殷红的血迹来,强自隐忍了好一会儿,最终却是怒极反笑,“先叫她们再得意几天去吧,没了殷王,殷王妃还能成什么气候?真当本宫会怕了她不成?至于易明心么——也就是这几日之内的事情了。”

柳妃说着,眼底笑容突然泛滥成灾无限制的大肆渲染开来。

壁珠看在眼里,也跟着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调整好了心情,柳妃掏出帕子擦了擦掌心里的血迹,然后就面色如常的带着壁珠回了正殿。

彼时其他人也已经陆续回去,歌舞再起,继续后半场的酒宴。

不过因为有了前车之鉴,这下半场所有人都本分老实了不少,全都都挂上得体的笑容虚以委蛇的寒暄着,一眼看去殿中气氛倒是其乐融融。

明乐事不关己的坐着看戏。

纪红纱入宫时候有自带着厨子,而起初她最得宠的几个月里孝宗也特意叫人请了精通大兴菜系的厨子入宫,今日招待纪浩禹的大部分菜系都是由纪红纱的小厨房专供,另外御书房那边也有添菜。

后半席上来就添了几样大菜,尤其是一道熏烤鹿肉香味扑鼻,刚被人从殿外端进来就已经惹的众人垂涎不止。

看到这道菜,纪浩禹立刻就是眼睛一亮,像是一时兴奋顾不得主次一般,先招呼了那端着托盘的小太监过来,取了其中烤制的色泽金黄诱人的半只鹿腿过来,动作娴熟的用特制的小刀切成均匀的薄片。

人都说在餐桌上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涵养风度,果不其然。

纪浩禹的动作优雅又随意自在,骨子里的贵族气就在这一盘鹿肉前面发挥到了极致,虽然只是切肉,但看上去却是分外的赏心悦目。

不自觉的被他的美态吸引,在座众人一时都忘了动作,只就带着满足的情绪欣赏他切肉的动作。

“这一道熏烤鹿肉是红纱为了招待我特意叫御膳房做了送来的,这道菜在大兴的国宴上是必不可少的,配上这种特质的调料,味道就更是鲜美。”肉切好了,纪浩禹自己却是没吃,很有些眉飞色舞的模样,竟是纡尊降贵亲自夹了一筷子倾身过来,隔桌放在明乐面前碟子里,同时——

明乐听到他的声音清雅且飞快的由笑意绵绵的红唇之间飘飞入耳。

“我知道你还在为早上他传旨去你府上的事情怄着气呢,不若我帮你一把,借你一缕现成的东风如何?”

明乐垂眸看一眼碟子里色泽诱人的肉片,心里却很明白——

真正的重头戏这才刚刚开始而已。

------题外话------

泪奔,我对不起你们,这两天一到下半夜就困的要死不活,本来今天定了六点的闹钟想起来码的,结果没hode住,又睡过去了,今天的一万字在这里,我觉得从明天起,我还是改到下午两点来更吧,早上更的话我就拖延症一定要到头一天的下半夜才开始写/(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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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8章 彪悍殷王妃

“我知道你还在为早上他传旨去你府上的事情怄着气呢,不若我帮你一把,借你一缕现成的东风如何?”

纪浩禹的笑容妩媚,唇角扬起,一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更是顾盼生辉,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

而他的声音却是压的极低,除了旁边的明乐,其他人甚至都没看到他的嘴唇在动。

虽然宋灏的容貌并不见得就会输给他,只是本身的气质使然,宋灏的性格冷淡,即使容颜再出色也永远如水上浮花,叫人只敢远观而不敢亲近,可是纪浩禹不然——

这人天生风流倜傥的本性于无形中更将他容貌之间的艳色渲染的浓厚几分,粲然一笑光彩更盛大,不觉的就叫在场的一众婢女丫鬟们齐齐的红了脸。

而他这样倾身过来的时候,与明乐之间的距离就拉的极近。

他身上特有的厚重的香料味道盈入鼻息,明乐却是不觉的皱了眉头——

虽然他是别有所图,但是这样暧昧的当众把彼此之间的距离拉近,本身就是在给她找麻烦。

而孝宗等人本来在他优雅动刀子的时候目光就已经齐刷刷的集中在他身上,此时顺势看来,更是将两人之间完全不合时宜的亲密尽数看在眼睛里。

孝宗的眼神越发幽暗而不可捉摸。

荣妃微微蹙眉,显然是没把两人之间的这一重关系考虑在内的。

而柳妃和易明心却是在这一刻达成了共识,各自的表情就像是吞了苍蝇一般。

唯有纪红纱,眼睛里闪过些许意味不明的笑意,就那么缓慢的一点一点从眼角漾了出来。

这个时候,明乐若是拍案而起喝一声“殿下自重”,或是直接甩袖而走,谁都不能说她什么。

可是——

诚如纪浩禹所言,她还嫌早上那事儿没有闹够呢,现在走?

未免可惜了?

“究竟是你要借我东风,还是要借我的手来替你挡灾的?”明乐的唇角勾起,亦是以微不可察的细微声音讽刺的反问了纪浩禹一句,目光却从未去注意他那张妩媚妖娆的脸,而只落在盘子里那一片轻薄却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鹿肉上。

纪浩禹但笑不语,说话间更是得寸进尺,干脆手肘往她案角一撑,更是笑的一脸陶醉的看着她。

如果说前一刻他倾身过来的动作有点暧昧的不合时宜,那么此刻就可以说是太过明目张胆了。

偏偏他的身份还很特殊,孝宗也不好直言怪罪,只是脸色更不好看了就是。

“我家殿下如今生死未卜,为了替他祈福挡灾,最近我正在斋戒,所以,还请荆王殿下恕罪,您的好意怕是我也只能心领了。”明乐语气淡淡的开口,往旁边稍稍移开视线,不与他正面相对。

这样一偏过头去,反而将原本藏在衣领底下的一小截雪白优雅的脖子露了出来。

纪浩禹的目光落在她腮边的眼神不觉的一深,脸上笑容就越发的明艳起来,光彩四射,似乎只要明乐不接受他的心意,他便就要一直赖在她的案头一样。

所谓苦肉计也要分场合地点,计较利益得失的,实在是犯不着用在这里。

场面似乎就要在这里僵持不下。

明乐被纪浩禹这样不假掩饰的目光盯着,终于也有了几分恼意,突然抬眸朝首席那里伺候在纪红纱身边的芸儿看去,道:“芸儿,你是跟着成妃娘娘从大兴过来的吧?”

芸儿没有想到她会有此一问,先是一愣,然后立刻镇定了心神回道:“是的,殷王妃!”

“那正好,既然是你们家乡的好东西,本王妃今日无福消受,便赏了你吧!”明乐微微露出一个笑容,说着就对身边雪雁使了个眼色。

“是,王妃!”雪雁颔首,自她面前撤走了那个碟子,放到了旁边放置酒水的小几上。

不过就是寻常的赏赐罢了。

纪红纱却是眉心一跳,目光不觉的跟着一冷——

易明乐和她老死不相往来,这会儿怎么会突然盯上了她的贴身侍婢?其中不可能没有猫腻。

心里突然有什么念头闪过,纪红纱皱眉看了眼身边的芸儿。

“殷王妃的恩典,奴婢愧不敢受!”芸儿急忙跪伏下去,对着明乐的方向垂眸说道,“这道菜在大兴也是只有皇族才能享受的上品菜肴,奴婢一个小小的宫婢,哪有这样的福气,不敢逾矩造次。”

“那有什么关系?”明乐脸上笑容不觉更深,无所谓道,“既是你以前不曾尝过的那岂不是更好?今日刚好可以叫你尝尝鲜儿。”

说着就对雪雁点了点头,笑道,“成妃娘娘身边的人,果然不愧是大兴宫里出来的,最是守规矩的,既然她不好意思,你就拿过去给她吧!”

“是,王妃!”雪雁脆声应道,重新端起那碟子走过去,塞了筷子到芸儿手里,语气颇为艳羡的赞叹道,“芸儿你今日真是好福气呢,这肉片还是你们荆王殿下亲手切的,怕是大兴国中多少的名门闺秀盼都盼不来呢!”

芸儿伏在地上,始终低垂着脑袋不叫人看到她眼底的神色,但是背后里面一层的衣裳却已然是被汗水全部浸湿了。

她手里捏着雪雁强行塞给她的筷子,手微微的有点抖,却迟迟不肯去动那碟子里的肉,看上去像是受宠若惊激动所致,而明乐看到这里心中已经了然——

这一道熏烤鹿肉,果然是有问题的。

芸儿捏着筷子久久未动,不知不觉间就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纪红纱本也不曾多想,但芸儿是她的贴身宫婢,跟了她多年,对于芸儿的各种习惯和小动作她都了若指掌,此时才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正在端着茶碗拢茶的手指不觉的僵硬了一瞬。

“既然是殷王妃赏你的,你也就不必有顾虑了。”纪红纱说道,语气听上去闲适懒散,却于无形之中添了几分冷意。

也诚如纪红纱对芸儿的了解一样,芸儿自是明白纪红纱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这个时候,骑虎难下,再犹豫下去怕是其他人也都会看出端倪来了。

“奴婢谢殷王妃赏赐!”芸儿用力的掐了掐掌心,终于心一横,夹了那片肉闭眼吞了下去。

无关紧要的一个小插曲,其他人也都没太当回事。

雪雁起身,端着空盘子笑吟吟的往回走,这时跟过来服侍的御厨也已经把剩下的鹿肉切好了,用小碟子装着送到了孝宗等人桌上。

那肉味实在太香,众人早就蠢蠢欲动。

就在这时,忽而听得芸儿闷哼一声毫无征兆的翻倒在地上,手捧着胸腹的位置大声哀嚎起来。

“这——”易明心等人都吓了一跳,不觉的住了筷子,脱口道,“怎么回事?”

“痛!”芸儿在地上不住的打滚,伸手拽住纪红纱的裙摆,痛苦道,“公主,奴婢——奴婢肚子好痛!”

“怎么会这样?”纪红纱皱眉,眼底泛起一丝凛冽的杀意却是一纵即逝,忙是对殿外喊道,“快!快去请太医来!”

门口的小太监答应着转身就往外跑。

殿里的易明心等人却是傻了眼,听着芸儿痛苦的哀嚎声脑子里嗡嗡作响,很是反应了一会儿柳妃突然脸色惨白的把手里还夹着一片未及入口的鹿肉的筷子远远的扔出去,恐惧道,“不会是这肉——”

说话间已经第一时间抬头朝明乐看过去。

不言而喻——

方才的肉片是明乐赏给芸儿的!

“娘娘看着荆王殿下做什么?总不会因为是殿下切的肉,您就怀疑他吧?”明乐冷然的一勾唇角,对那芸儿是死是说倒像是全不在意。

“咳——”纪浩禹被她突如其来的话呛了一下,这才被烫了似的连忙扫了扫袖子从她桌案那一角上移开胳膊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再不敢和她挨的太近。

而这边又仿佛是为了印证柳妃的猜测一般,正痛的满地打滚的芸儿脸上已经跟着慢慢现出乌青色,伴着口中有白沫从嘴角往外涌。

赫然——

就真是个中毒的迹象!

“混账!”孝宗看一眼摆在自己面前的鹿肉,猛地一抬手把整张桌子远远的掀翻了出去。

易明心和荣妃等人也都刷白了脸,心有余悸般扔了筷子,远远的离席躲开。

“皇上,这——这——”柳妃颤声道,一想到自己方才也差一点就吞了那肉就是不寒而栗,眼泪蓦的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有人在纪红纱招待纪浩禹的家宴上下毒?

那么要针对的究竟是谁?

居然不惜拿她们全部的人一起陪葬吗?

要知道,包括孝宗在内,宫里妃位以上的四个人也全都在这里了,到底是谁会这么大胆,是要将她们所有人一网打尽吗?难道是哪个位份的低的嫔妃因为争宠不成而怀恨?

柳妃心里乱糟糟的,开始飞快的揣测。

荣妃和易明心虽然没说话,心里琢磨的也无非也是这个。

孝宗的一张脸黑成了锅底灰,死攥着拳头坐在座位上一声不吭。

纪红纱面有焦色的握着芸儿的一只手,低声的安抚。

在场的宫女内侍则是齐刷刷的就地跪下去,噤若寒蝉般一声也不敢吭。

不多时林太医和郭太医两个就满头大汗的赶了来。

“太医,快给芸儿看看,她这是怎么了?”纪红纱道,连忙抬手招呼了林太医过去。

林太医看到芸儿的脸色,也顾不得先给众人行礼就过去把脉。

“她这是中毒了。”林太医道,说着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先给芸儿扎了几下,然后又从一个瓶子里倒出两颗青色的逍遥丸掰开她的嘴塞了进去,又叫医童取了旁边柳妃那一桌上的水壶,把一壶水都对着她的嘴给灌了下去。

芸儿被呛的一阵咳嗽,林太医只叫人按住了她,又灌了她一壶水,到她实在喝不下去的时候才翻转了她的身子用膝盖顶着她的腹部用力挤压,叫她又把吞下去水吐出来不少。

这样来回的一番折腾,芸儿已经两眼翻白,除了偶有痉挛之外整个人就瘫在了那里。

“芸儿她如何了?可还有的救?”纪红纱问道。

“现在还不好说。”林太医道,一边收拾了,一边飞快的回,“不过好在是她中毒不深,又发现的及时,娘娘先找个地方叫人把她抬下去安置,微臣试试看或许还能救的回来。”

“来人,先把芸儿抬去偏殿!”纪红纱点头,招呼了几名内侍过来把嗷嗷乱叫的芸儿抬了出去。

林太医紧跟着往外走,孝宗这才抬手一指地上打翻的那一叠肉片对一起来的郭太医道,“给朕验验那碟子鹿肉,看是不是它的问题。”

“微臣遵旨!”郭太医磕了个头,然后掏出银针等物取了肉片检验,仔细的查过之后果然神色大变,惶恐道,“皇上,这肉的确是被人下了毒的,从毒性上看,微臣判断应当是砒霜之类的剧毒!”

“这——这是有人要把咱们全都毒死在这里吗?”易明心闻言突然凄声的叫嚷起来,震惊之余整张脸上的表情都维持不住,不住的抽搐。

“怎么会?”荣妃也是死死的捏着帕子,一脸劫后余生的恐慌表情,连大气都不敢喘。

孝宗紧绷着唇角,沉默片刻之后才又以眼神示意郭太医,“去把另外几桌上的这道菜也看一看。”

“是,皇上!”郭太医答应着,又重新爬起来去另外几桌上分别取了那鹿肉查看。

其他人都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眼见着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不等他宣布结果,所有人都已经跟着面如死灰。

“皇上——”郭太医嘴里咝咝的抽着气,脸上一副骇然之色。

这已经不是如往常那般想要投毒针对哪一个人那么简单了,也多亏了之前纪浩禹迫不及待的显摆刀工夺了众人的眼球,否则——

此时这殿中岂不是要躺倒一大片了?

思及此事,所有人都后怕的惊了一身的冷汗。

而孝宗更是怒不可遏的将已经倾翻在地的桌子又一脚踹出去老远,暴跳如雷的站起来指着殿外大声喝道,“来人,去给朕把御膳房里经手这道菜的所有厨子、宫婢,还有负责传膳的小太监全都给朕抓起来言行拷问!”

居然连他也被算计在内了?这是要将他的整个后宫一举端了吗?

什么人有这样的野心和胆量?

孝宗的眼睛里蹭蹭往外冒火,脑中却是飞快的勾勒出一个人向来冷肃而不苟言笑的面孔——

那个老妖妇,真是为了宋灏的事就不管不顾的疯了吗?居然一次性下了这样的狠手!

孝宗心里先入为主,笃定了此事是姜太后所为,眼神就更显阴毒狠厉了起来。

小庆子带了侍卫冲出去,整个殿中的气氛冷肃到了极点。

柳妃等人也纷纷跪下去,捏着帕子后怕的不住抹泪。

明乐虽不情愿,但这个时候也只能跟大流,离席跪在了旁边。

最后纪浩禹也不甘不愿的从自己的几案后头挪出去,笑容灿烂一副事不关己表情的顾下去,左顾右盼的等着看戏。

小庆子去的时间也不是太久,回来之后就死沉着一张脸先对孝宗端端正正的磕了个头,道:“皇上,凶手已经拿到了!”

他这一说倒是出乎意料,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孝宗愣了一下,然后才道,“是谁?”

“就是之前皇上为成妃娘娘征召入宫专门做大兴菜肴的那位江厨子。”小庆子道,说着就扭头对殿外的方向招招手。

立刻就有死命侍卫抬着一具死的开始发硬的尸体进来,摆在了大殿当中。

“怎么回事?”孝宗沉声问道。

“奴才带人赶过去御膳房,问了管事,说是这道菜是出自他手,于是再带人找到他的时候就发现他已经在自己的房中自缢而死。”小庆子道,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旁边的郭太医,一面继续对孝宗回禀,“这是在他身上发现的,应该就是太医所说的毒药了。”

郭太医接了那纸包拆开,取了里面一点白色的粉末出来检验,验过之后果然神色大变,抬头对孝宗道,“皇上,鹿肉上面的就是这个毒,而且微臣方才检验的时候还发现,那肉上的毒液并不只是浮在表面,而是浸透到了里面,均匀分布的。”

“所以呢?那又是什么意思?”孝宗冷着脸问道,显然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懒得费脑去思考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只要知道凶手是谁,就足够了。

“这种粉末性的药物,如果洒在表面会不容易化开,也就是说应该是在鹿肉被烤制之前,有人将其浸在溶了毒药的液体里面泡过。”郭太医回道,“并且这肉烤制的十分自然,从外表看没有任何被动过手脚的痕迹。微臣已经查验过了,这里面药物的分量并不是特别重,只是分布均匀,想来被毒液泡制的时间不会太短,起码是在两个时辰以上,也正是因为这样,负责将肉切片的人也才不容易发现迹象。”

也就是说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下毒的人是做的极为小心的,以至于从这道菜出炉到送上桌过了无数人的手就没有任何人发现其中的异样。

之前若不是纪浩禹有言在先,哪怕是明乐,在明明知道纪红纱宫里这一次的宴会不简单的前提下,也未必就能准确的找出问题所在。

足见,这一次下毒的人是下了多少心思的。

“泡制两个时辰以上,所以就可以肯定是这姓江的厨子做的了?”孝宗的眉头拧的死紧。

“基本可以这么认定。”小庆子回道,“奴才询问过御膳房的人,说是这鹿肉烤制的时候最是要求新鲜,是今天一大早刚宰的,并且从头到尾全是江厨子亲自打理的,中间并没有经其他人的手。再有就是这人的伤已经验过了,也可以确定就是自缢而亡,屋子里并没有任何挣扎或是人为伪装过的迹象,那边奴才已经叫人去请大理寺的人重新勘察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这江厨子应该就是畏罪自杀的。帮忙查验的尸体的太医确认过,人应该是在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前断的气,时间刚好卡在他做完这道菜之后。”

江厨子在这道菜上做了手脚,心知必死无疑,所以把菜做好之后就先行一步自己了结了。

种种迹象显示出来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而且各个细节衔接起来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这奴才倒是个衷心的。”孝宗冷嗤一声,讽刺说道。

不用问也知道,这江厨子不可能是这件事的主谋,他还不够这个资格,一定是被人指使或是收买了的。

只是却不曾想到他的动作这么快,竟然早早的了结了自己,叫所有的线索都在这一环节彻底中断。

“不是说大理寺的人已经去搜这奴才的房间了吗?皇上先稍安勿躁,可能会有发现也不一定。”纪红纱劝道,然后对殿里的奴才使眼色,叫人把掀翻了的桌案撤下去。

既然一切的线索都指到了江厨子这里,她殿里的下人就没有了嫌疑。

一众的宫婢太监轻手轻脚的上前,把孝宗打翻的东西收拾了,又撤了其他几桌的几案,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敢于吭声或是弄出任何的动静来。

孝宗单手撑头靠在椅子的扶手上,不住的揉着眉心。

其他人跪在地上,没得他的命令也不好私自起身。

如此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大理寺卿才急匆匆的赶过来求见。

“宣!”孝宗猛地睁开眼,沉声吐出一个字。

小庆子领命出去通传,不多时就领着大理寺卿齐大人从殿外进来。

“微臣见过皇上!”突然接到消息说是宫里出了这样的大事,齐大人火急火燎了的就赶了来,一番的折腾下来也是衣物汗湿,顶了一脑门的汗。

“搜过那个奴才的屋子了?可有什么发现?”孝宗问道。

如果这江厨子是被人收买了,那么无论是发现一些银票,珠宝首饰,哪怕只是一些现银都还可以顺藤摸瓜,试着从中再辟出一条路子来走。

“回禀陛下,整个屋子都搜过了,微臣甚至叫人拆了土炕和地砖,整个炕洞里都翻找了一遍,可是——”齐大人屏住呼吸,拿眼角的余光扫了眼孝宗阴沉恐怖的脸色,最终也只能一筹莫展的摇头,随即一个响头重重的磕在地上道,“微臣无能,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物件抑或是可供追查的线索。”

竟然做的这样利落干净?已经不只是准备充分那么简单了。

孝宗听着,嘴角不住的抽搐着,却是半天没有说一句话来。

“御膳房的一干人等已经全部看押起来了,臣敢问皇上,是不是要逐一审问试试?”齐大人心里发虚,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孝宗吭声,就主动开口问道。

“查!”孝宗这才开口吐出一个字,“给朕问清楚了,最近一个月之内这奴才都和什么人接触过,把他接触过的人也一个不落的全部给朕抓起来审问清楚,务必要把背后黑手给朕揪出来。”

只要是人做的事,她就不信会毫无痕迹可寻。

“是,微臣领旨!”齐大人急忙拱手领命,却是被小庆子出言拦下了。

“皇上,可能不必这么麻烦了。”小庆子为难说道,“奴才已经问过御膳房的人了,这江厨子孤家寡人一个,人又十分的木讷老实,话也不多,自打去年下半年入宫以后,除了在膳房做菜就是在自己的屋子里睡觉,整整一年,莫说是宫门,就连御膳房的大门都没有踏出去过一步,他接触到的人,也无非就是御膳房里的那一些。再者因为他只做大兴的御膳,其他各宫也都用不上,即便是成妃娘娘这里,娘娘因为有自己的小厨房,除了宫里几次大的宴会之外,平日里娘娘也基本都不用他。”

与外人交集不多,也不见与谁亲近走动?

“幕后的人会找上这么一个人,应该也是有意为之的吧!”齐大人揣测说道,想着都觉得头疼——

十有八九又会演变成一桩无头公案。

这段时间也不知道这宫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怪事一件接着一件,而且一次比一次邪门。

孝宗没有马上表态,又再闭上眼去。

易明心等人也是只要想到可能拿不到幕后凶手就坐卧不安,焦躁的几欲发狂——

就怕那人敢动手一次,就敢再动手第二次,不把那人揪出来,她们岂不是随时都要置身险境等着别人来宰杀?

“皇上,您一定要想办法将凶手绳之以法啊!”柳妃膝行过去,拽着孝宗的袖子恳求,“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如此的丧心病狂,竟是下了这样的狠手,若不是发现及时,臣妾等人性命不保还是小事,万一叫皇上您的龙体有什么闪失,那么——那么——”

柳妃说着就哀哀的泣不成声。

凶手的真正目的不明,而她最近水涨船高,虎视眈眈盯着她的人更是不在少数,柳妃自是比任何人都着急。

其实以前初入宫门时候的柳妃不是这样动辄就落泪扮可怜的,那时候的她得明乐的指点调教,总是柔情似水温和娴静又不失妩媚的,小家碧玉的气质十足,只是如今攀上高位之后仗着孝宗的宠爱却是越发的喜欢用这些伎俩来拴住他!

孝宗自己本来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发,再看她哭的眼泪哗哗的一张脸就更是心口堵得慌。

“你先起来。”出一口气,孝宗亲自伸手去扶柳妃起身。

“谢皇上!”柳妃借着他手上力道爬起来,一边拿帕子抹着眼泪,一边目光不经意的一瞥突然瞧见了面无表情几乎毫无存在感一般跪在稍远地方的明乐,心里不由的暗恨——

她们没有被毒死那是侥幸,上天庇佑,可为什么易明乐这死丫头明明是第一个接触了那有毒的鹿肉,最终却还是叫她给避过去了?

除掉她,这是多好的机会!

柳妃愤恨的想着,心中扼腕的同时就飞快的定了思路。

眸子一转,柳妃突然试着对孝宗小声的试着开口道,“皇上,之前那么巧就是殷王妃如有神助没去动那道菜——”

她刚一引了个头,其他人就是从善如流,殿中几十道视线齐刷刷的集体朝着明乐射去。

纪浩禹因为桌子是与明乐挨着的,所以之前下跪的时候就故意挪到和她的同一边跪着,这时候便是幸灾乐祸的扯了下嘴角,从喉咙里挤出仅限于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几个字,“你这人缘还真不是一般的差喂!”

说话间就挤眉弄眼对着明乐抛媚眼,明显就是故意找茬挑衅的。

明乐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看他那一双极力隐忍仍旧盖不住明亮笑意的璀璨眸子,心里就有一种错觉——

此时若不叫他捶胸顿足的大笑一番,回头等这殿里的事情了了,纪浩禹这厮八成是要被憋出内伤的。

这里纪浩禹忍的相当辛苦的同时,柳妃已经忧虑的开口,仔细询问道,“王妃,你不会是知道些什么——”

柳妃说着就是欲言又止,像是极不确定又不好意思深入追究的模样。

“殷王妃——”而孝宗也已经神色不明的看过来。

柳妃那女人,当真是一时半刻的不找事就不舒服是吗?

“呵——”明乐闭了下眼,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然后下一刻重新再睁开眼的时候却是目光清凉如雪。

她起身,一把抓过桌上的酒壶就箭步冲上去,二话不说一手揪住柳妃的头发,另一手将酒壶高高的举起,壶嘴冲着她的脸就倒了下去。

她下手绝对不轻,撕扯的柳妃五官都有点扭曲变形。

“啊——”柳妃防备不及的尖叫一声,下一刻已经被香气浓郁的酒水浇了个透心凉,呛的一阵猛咳嗽。

因为事出突然,所有人都忘了反应也忘了阻止,只就瞠目结舌的看着。

整个大殿之中瞬间泯灭了人声,就只有清洌的酒水从高处落下击打在柳妃面孔之上的啪啦声,将她脸上描摹的精致的妆容冲洗的全部花了,涂了满脸,脏兮兮的。

柳妃想要挣扎,但因为明乐揪住了她的头发太紧,也叫她不敢太过用力。

只在被酒水灌的难受了的时候,突然忍无可忍的嚎啕一声尖叫了起来。

这一声尖锐的喊叫声响彻整个大殿,蓦的将所有人都从神游状态给拉了回来。

“殷王妃你放肆!”孝宗一张脸黑成了锅底灰,怒然拍案。

明乐冷哼一声,却不理他,手里的酒倒完了,就又顺手从旁边柳妃自己的桌案上又拿了一壶继续往柳妃脸上浇去。

“你——你放手!”柳妃被她撕扯的头皮又痛又麻,想要张嘴开骂就马上被从高处落下来的酒水呛住,几乎要背过气去。

冷冽的清酒从鼻子里眼睛里往里灌,涩的柳妃两眼泪水直冒。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全然不曾想到明乐会当众对着柳妃来这一手。

孝宗一声没有喝住她,心里的火蹭的一下就又跟着冒上来,怒道,“来人!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把殷王妃给朕拉开。”

“哦,是!”小庆子等人这才如梦初醒,应着围拢过去,却是被殷王妃如此彪悍的神情和举动吓住,畏首畏尾的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阻止这一场闹剧。

“等什么?还不拉开她?”孝宗怒不可遏的再度出声催促。

若不是顾及着纪浩禹在场,须得要维持他一国之君的风度,他几乎就要冲上去亲自动手了。

“殷王妃,奴才们得罪了!”小庆子几个避无可避,狠心一咬牙,刚要挽了袖子动手,却被明乐冰冷而锐利的一道眼波震住。

而他们动作就那么稍微一缓,明乐手里的第二壶酒也已经倒完了。

明乐胳膊擎着那酒壶在高处,最后一滴残酒洒尽,她五指缓缓一松——

啪的一声,酒壶就砸在她和柳妃的脚边摔成了一地的碎片。

“皇上,救我!”柳妃吓的跳脚,惊惧的就要扑向孝宗求救。

明乐抓着她头发的一只手却并没有完全的放松,见她要跑,就手腕一翻,将她已经被抖开的长发直接绕了两圈在手腕上,紧跟着毫不容情的发力,愣是又将已经跑出去一步的柳妃给生生的拽了回来。

这一次她手上所用的力道较之以前更重,柳妃原本站直的身子生生被她拉下去一个头。

也好在是柳妃是舞姬出身,身段柔韧,腰部还能够往后一仰达到她的高度要求,否则必定是要筋断骨折的狼狈摔倒的。

柳妃往后仰着身子,这样一角度刚好是够明乐由上而下俯视她的脸。

“清醒了吗?”明乐问道,语气可以称之为温柔,但是落在耳朵里,却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柳妃被她盯的浑身一抖,张了张嘴,两眼迷茫却不知道要说什么,而眼睛里被那酒水辣的,更是眼泪止不住哗哗的往外流。

“殷王妃,你还不放开柳妃?”孝宗终于忍无可忍的拍案而起。

眼见着他气势汹汹一个箭步就要冲上来抢人,明乐瞅准了时机,不等他靠近,就抬手用力一送把毫无还手之力的柳妃推了过去。

孝宗被柳妃撞了个满怀,急忙伸手接住她,那一瞬间就被她身上浓烈的酒气呛的险些背过气去。

“皇上!”柳妃狼狈的扑倒在孝宗的怀里。

因为刚才是仰着头的,从鼻子里被灌进去不少的酒,柳妃被呛的鼻腔难受眼冒金星,身子瘫软只能靠孝宗的手臂支撑,半趴在他的臂弯里卡着自己的脖子拼命的咳嗽,试图把误入呼吸道里的酒水给咳出来。

但越是咳嗽,眼泪反而流的更加欢畅了起来。

孝宗一阵的手忙脚乱,眼睛几乎能在明乐身上瞪出两个窟窿来。

明乐却就只当看不到他,直接看向他怀里狼狈不堪的柳妃,字字清晰的重复问道,“柳妃娘娘,这两壶酒可是叫你清醒了些?如果您还是分不清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的话——”

明乐脸上表情阴冷的笑,说话间略一停顿,完全不用她吩咐,雪晴已经取了别的桌上的酒壶递到她手里。

明乐信手打开壶盖嗅了嗅里面香味醇厚的美酒,唇角牵起的弧度便带了几分邪气的妩媚道,“我不介意继续再帮你清醒清醒。”

柳妃吃了苦头,再见她那副没事人似的的表情不觉的身子一抖,使劲的抓着孝宗的衣襟缩进他怀里,不安的小声道,“皇上!”

“之前一次两次的你冲撞于朕,朕是看在老五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你——”孝宗怒然开口。

“是啊,皇上您贵为万民之主、千金之躯都姑且没有与我计较,如今就为了这么区区一个不识大体又信口雌黄的女人,这一次更是犯不着与我计较了。”明乐语气冷漠的打断他的话,讽刺的笑了笑,道:“您说是吗?”

柳妃的如今的位份再高,终究不过一介女子,而且还是那样的出身,被明乐的这一句堵着——

孝宗如果是硬要为柳妃出头,似乎就等同于承认了他堂堂一国之君还不及一个曾经为奴为婢的舞姬值钱。

孝宗死咬着牙关,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不住变化。

柳妃心里气不过,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来找回场子,但是一触及明乐脸上嘲讽且冰凉的笑意就叫她从脚底板一直冷到心窝里——

以前的明乐,哪怕是之前在花园里,即使明知道自己对她屡次下了狠手都不曾露出这样冷厉而杀机浓厚的神情来,这个丫头的这种眼神当真是如有实质,怎么看都叫人觉得心底里发麻。

“本宫——本宫也只是好心,想要帮着问清楚这件事的真相,毕竟是有人要毒害皇上,殷王妃你觉得本宫说的没有道理直接反驳也就是了,何必要动手呢?”斟酌半天,柳妃才是满腹委屈的开口,语气也只敢适当的抱怨两句,却是连高声的质问都不敢了,说着就再度把脸藏到孝宗的怀里哽咽起来。

“好心?我看你是没安好心才是真的。难道你不知道你这一点所谓‘好心’落在我这里得需要多大的代价才能抵偿?”明乐冷哼一声,言辞犀利的反驳,步步紧逼,“你其实想说什么?殷府大逆不道意图弑君夺位么?贵妃娘娘,我不是恐吓你不准你发表意见,只是我殷王府却不是随便任人践踏欺辱的。你要栽一个什么样的罪名下来我都无所谓,只是你是真的想好了吗?若是最后证实你没有确凿的证据的话,一个诬告陷害之罪怕是你轻易逃不脱的。”

弑君夺位,这的确是柳妃想要栽给殷王府的罪名,可她靠的也只是孝宗的私心罢了,怎么可能拿的出证据来?

被明乐这么一威吓,柳妃心里顿时就是一怕,泪水涟涟的跪下去对孝宗告饶道,“皇上,臣妾只是情急之下随口那么一说,绝对没有诬告之意,臣妾是什么样的为人您还不知道吗?我真的没有恶意的。”

孝宗紧绷着唇角不说话,明乐也懒得搭理柳妃那副楚楚可怜的扮相,只就话锋一转不卑不亢的看着孝宗道,“皇上,难不成您也觉得易明乐会知道些什么吗?”

孝宗脸上表情明灭不定的审视了她一会儿,最后却是不置可否的冷冷说道:“柳妃的怀疑也不无道理,毕竟你没有动那碟子肉。”

纪浩禹都殷勤的送到她嘴边去了,却还是被她推拒出来,如果说她是全不知情,只是巧合的话——

孝宗觉得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相信。

“所以呢?就因为我没动,所以皇上你就认定了我是事先知道那道菜里有毒?”明乐反问,说着就像是听了笑话似的冷不防笑了出来,语气调侃的看着孝宗,一挑眉毛道,“好吧,如果假设我就是因为提前窥测到了内情,进而故意诱导芸儿去给陛下试毒,那么现在我便是救了皇上您和各位娘娘的功臣。皇上贵为一国之君,赏罚分明,又是准备如何奖赏与我?”

如果她只是推脱自己正在斋戒,那么自己不去吃那道菜也就罢了,何必还要多此一举的赐给了芸儿,直接看着孝宗等人毒发身亡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因为一直处于刚刚死里逃生的恐慌当中,孝宗等人还不及想到这重关系。

闻言,俱是一愣,就连伏在孝宗脚边的柳妃也是哭声戛然而止,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孝宗如今对明乐是恨的牙根痒痒,哪怕自己刚刚是真的因为她的提醒而脱险,自然也不会想着给她什么奖赏。

他不接茬,明乐也不意外,只就含笑看着孝宗,话里有话的进一步说道:“陛下,若是我真的知道什么,您觉得我还会叫芸儿去吃那东西吗?”

如果宋灏回不来,那么孝宗与她就有杀夫之仇,而即使是宋灏侥幸生还了,也抵消不了孝宗叫人暗算刺杀过他的事实。

无论从哪一方面考虑,明乐都是不可能存心打岔去救他脱险的。

所以,哪怕是其他人都还不好说,在孝宗心里已经先把明乐在这件事上的嫌疑彻底的撇清了。

更甚至于他之前推断可能是姜太后下的手的猜测——

准确度也要大打折扣。

如今明乐和姜太后根本就是一体,如果是姜太后的计划要对他下手以便替宋灏报仇出气的话,明乐都没有理由拦着,更应该顺手推舟才是。

这整个事件云遮雾绕再次陷入重重迷雾当中,叫孝宗心里不住的打鼓。

可如果不是姜太后的手笔的话,那么又会是谁?

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布置下这么天衣无缝的一个必杀局?想要将他和他后宫一众有位份的妃子一网打尽,而其目的又是什么?

不管怎样,这件事都必须得要一个水落石出。

“小庆子,你马上传旨,去把京兆府还有三司的人都给朕宣召到御书房见驾。”孝宗心里千头万绪,简单的吩咐道,说话间目光又扫了眼这殿中的其他人,“你们也都跟着来!”

说完,刚要抬脚往外走,刚好林太医从外面进来。

“太医,芸儿她可是救回来了?”纪红纱的目光微微一闪,往前迎上去一步问道。

“微臣幸不辱命,芸姑娘总算是逢凶化吉了。”林太医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

纪红纱也跟着长长的吁出一口气,然后扭头对孝宗道,“皇上,臣妾不是很放心,可否容我先去看一眼芸儿?御书房那边,我随后就到。”

这个时候,孝宗哪有心情去管一个婢女的死活,也懒得多言,只就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就大步跨出门去。

“臣妾恭送皇上。”纪红纱退到一旁,屈膝见礼,待到目送了孝宗带着一众人等出了院子,就稍稍敛了神色往偏殿后面芸儿的卧房行去。

彼时林太医已经反复的灌水,把芸儿吞下去的毒物冲洗的差不多了,只说是还有微量已经扩散到血液里的毒素,需要饮用药汤来慢慢驱除。

纪红纱提了裙子跨进门去的时候,芸儿正被折腾的筋疲力尽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神情虚弱,床边围了几个下等宫婢都在忧心忡忡的嘘寒问暖。

“见过娘娘!”见她进来,宫婢们急忙屈膝见礼。

“嗯!”纪红纱面无表情的略一点头,越过她们去看了眼床上躺着的芸儿,不悦道,“你们不去抓药回来煎,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是,奴婢这就去!”宫婢们都害怕她,慌忙应着就鱼贯而出,不过片刻就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

彼时芸儿的身体虽然虚弱没有缓过来,但人却是清醒的。

见到纪红纱冷着脸进来,芸儿心里已经有数,咬牙挣扎着就要爬起来。

纪红纱也不拦她。

芸儿吃力的爬起来却无力下地,直接就在床上给她跪了下来。

纪红纱站在她的床前,几乎是毫无征兆的突然就是神色一厉,狠狠的一记耳光横扫过去。

芸儿的身子虚弱,完全招架不住,砰的一声被拂了出去,额角撞在床柱上起了硕大的一个包。

她却也不敢喊痛,强压下眼里泪水,再次爬过来对着纪红纱恭恭敬敬的跪下去,微垂了眼眸嗫嚅道,“公主我——”

“谁叫你自作主张的?”纪红纱凶神恶煞的一声怒喝,根本没等她说完,紧跟着又是结结实实的一记耳光扫过去。

这一次她用力更狠,芸儿的身子一个不稳,直接从床上滚了下去,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激起一地的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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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还是定在下午吧,今天多更点,算是对我又不守时的补偿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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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9章 我帮你得到她?

芸儿痛呼一声,被摔的七荤八素,胸口更是被脚踏硌了一下,险些背过气去。

“公主!”强撑着爬起来,芸儿仍是哀求着去扯纪红纱的裙角。

“你别叫我公主!”纪红纱一脚踢开她,冷笑着俯视脚下狼狈不堪的芸儿,眼睛里怒火焚烧的冷冷质问道,“你的眼里还有我这个主子吗?谁叫你多事的自作主张了?”

这一次芸儿却没有被她的怒气恐吓住,咬牙仰头看向她,哀声:“公主,机不可失,奴婢只是不想你因为妇人之仁而耽误了大事。”

“你说什么?”纪红纱眼睛瞪得老大,“你这是在教训我?”

“奴婢不敢!”芸儿急忙道,伏地磕了个头,然后又再对上她的视线解释:“公主,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

“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纪红纱再次怒不可遏的打断她的话,气急败坏的在屋子里连着转了几个圈,显得十分暴躁和不安,“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对我说教了?我不是叫你收手了吗?为什么不听话?现在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把事情闹到这么大,万一被他们察觉了什么出来,这责任到底是你来担待还是本宫来替你担待?”

“公主,江厨子是贵妃娘娘安排进宫的内应,做事十分的谨慎小心,奴婢有把握,他一定不会留下任何的线索可以叫孝宗皇帝追查到您这里来的。”芸儿说道,止了泪水,脸上神色竟是奇迹般的慢慢冷静了下来,看着纪红纱字字肯定道。

诚然她口中所说的“贵妃娘娘”不会是指柳妃,而是大兴宫里那一位,纪浩渊和纪红纱的生母黎贵妃。

“那个废物能有什么用?他如今是一门心思都放在万寿宫的老太婆还有易明乐那死丫头身上,还有心思去想别的吗?”纪红纱鄙夷的勾了一下唇角,表情刚有了一丝松缓的迹象,随即又马上冷凝下来,冷飕飕的盯着芸儿道,“刚才饭桌上的事,你不觉得太奇怪了吗?好端端的,那死丫头怎么会找上了你来?你以为你戏演的好就可以瞒天过海了吗?你真当荆王是个沉迷酒色的窝囊废吗?”

纪红纱说着,却也不见得就是心焦着急,斜睨一眼跪在地上的芸儿,神色之间反而带了点儿几乎是幸灾乐祸的喜色,缓缓说道,“怕只是叫他们盯上了你,你想甩都甩不掉。”

芸儿闻言,亦是心头一颤——

当时明乐会点名找上她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有怀疑的,只是后来明乐再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也便叫她把疑虑打消了不少。

见到芸儿失神,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纪红纱突然就笑了。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纪红纱道,语气刻薄而尖锐。

“公主——”芸儿迟疑着抬头看向纪红纱,不想话到嘴边却是突然话锋一转,咬着嘴唇正色说道,“他们没有证据,现在哪怕是怀疑,也只是怀疑的奴婢一个人,若是万一会有什么闪失,奴婢自会一力承担,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到时候公主只要一口咬定了不知情,谁也不敢随便往您的头上乱扣帽子。”

纪红纱闻言一愣,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的皱了眉头,冷笑道,“芸儿,你这话,似乎是话里有话呢!”

“奴婢不怕死,只是恕奴婢斗胆,还得要提醒公主一句话。”芸儿说道,目光坚定的看着她。

纪红纱似乎已经料到了她想要说什么,不耐烦的皱了下眉头,刚要阻止,芸儿就已经继续开口说道,“当初殿下将公主留在大邺是阴错阳差情非得已,这里毕竟不是久安之所,公主总有一日也是要回到我们大兴的,所以奴婢恳请公主,千万不要忘了贵妃娘娘的嘱托,也不要因为一念之差而做出什么忤逆之举来。”

心思被她拆穿,纪红纱的脸色青白交加,立刻就演变的十分难看。

“你这是要拿母后和二哥来压我了?”纪红纱反问,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是要吃人。

本以为芸儿会否认,不曾想她却是沉默着垂下眼睛。

纪红纱心头巨震——

就连芸儿这死丫头都敢于在她面前来指手画脚了?当真可笑。

“公主!”芸儿却是未曾理会她的情绪变化,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她的目光,字字清晰道,“奴婢知道您心里还惦记着殷王殿下,如今且不说他身处险境生死未卜,只就他身边已经有了一个殷王妃了,试问当初他对公主您若是有哪怕是一丁点儿的情义,您又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身陷囹圄不甘不愿的下场?所以哪怕是您有法子除掉殷王妃,只怕他也是不会回头了的,公主还是不要白费力气把心思用在这上面了。你不如好好想想贵妃娘娘的话,娘娘是您的生母,还有二殿下,他们才是你唯一的退路和保障啊!”

芸儿苦口婆心,字字句句也是设身处地的在为纪红纱考虑。

然则纪红纱又岂是个会听人劝的?眼见着芸儿把她心里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一点一点抽丝剥茧的抖搂出来,脸色就越发的阴沉恐怖了起来。

芸儿心里叹一口气,爬过去拽住她的裙角,继续道,“公主,不要再把心力耗费在殷王那里了,您现在与其是和殷王妃在这里小打小闹的斗法,倒不如先完成了贵妃娘娘的嘱托。荆王殿下会现身这里,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并且他在这里孤立无援,哪怕是真的会出什么岔子,孝宗皇帝为了掩饰太平并且对咱们大兴方面做交代,也只会尽力遮掩压下风声来。而公主您则不同,帮忙除掉了荆王殿下,日后二殿下登基,您就是不折不扣的长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尽天下一切的尊荣和富贵,这所有的一切,难道比不得一个对您无情无义的殷王宋灏吗?”

一人之下,无限尊荣。

这样的诱惑力,的确是足够惊人。

纪红纱的心思微动,但是转念一想,目光之中还是滑过一丝近乎疯狂的狠厉来——

不是这所有的一切抵不过一个宋灏,只是不甘心罢了!

想她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偏偏是在宋灏的事情上叫她第一次尝到了思而不得的痛苦。

如果宋灏只是不喜欢她也还罢了,偏偏还要看上那个处处与她作对的易明乐,这叫她如何能够甘心?

思及往事种种,纪红纱就越发的恨了,指甲用力的掐着掌心,眼神忽明忽暗的不知道在计较着什么。

芸儿只当她是被自己说动了,略一迟疑就又要再接再厉的开口,“公主——”

“闭嘴!”纪红纱突然声色俱厉的瞪了她一眼,霍的起身将她一脚踢开,恼怒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说完就转身快步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走了两步,她似是又再想到了什么,忽的又再止住了步子,回头警告性的盯着摔在地上的芸儿道,“记住你自己的身份,再要自作主张的替我拿主意,就别怪本宫对你不留情面。”

“公主——”芸儿看她那一脸古怪的神色,心里突然就觉得不安,急切的的低呼了一声,想要去追她,但是因为身体太过虚弱的缘故,稍一动作就又跌回地上,捂着胸口大声的咳嗽起来。

纪红纱脚下健步如飞,一把推开大门走了出去,很快就出了外面的小院,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之前留在外面守门的另一名婢女兰琪神色不安的回头看了眼屋里,也急忙跟上她的步子离开。

待她前脚出了院子,芸儿的房门外面冷不防就有一道蓝灰色的影子闪了进来——

赫然就是纪红纱宫中的侍卫头领卢赛。

卢赛一个箭步上前去把虚软在地的芸儿抱起来,放回了床上,语气关切道,“怎么样了?还好吗?”

“没事!”芸儿捂着胸口又咳嗽了两声,正色看向他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院子里的人都被公主支开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卢赛道,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盒药膏给她额角撞伤的地方细细的涂抹起来,一边问道,“你身上中的毒没事吧?要不要我再给你找个可靠的大夫来看看?”

“没事!”芸儿摇头,“那药粉的剂量是我交代给江厨子的,我自己心里有数。当时我也只是沾了一点,又立刻装作毒发让太医来诊治,没什么大碍了,休息两日就好。”

“那就好。”卢赛对她像是十分信服的模样,她既然这样说了,卢赛也就不再过问,只是还很不放心的扭头往院子里纪红纱消失的地方看过去,道,“我看公主方才离开时候的样子,你的话,她似乎是并没有听进去。”

“八成是了。”芸儿叹一口气,也是一脸的忧色,“看来公主对那殷王殿下的执念还是很深!”

“那现在要怎么办?”卢赛问道,“贵妃娘娘的为人你比谁都清楚,哪怕公主是她的亲生女儿,若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违背她的话——”

“说什么呢?主子的是非也是你和我能够背地里议论的吗?”芸儿神色一冷,不悦的沉声斥道。

卢赛自觉失言,立刻就止了话茬,神色凝重的看着她。

芸儿闭目缓了口气儿,心里却是飞快的计较着。

黎贵妃在宫中专宠二十余年,其心机手段都非同一般,最是个说一不二的狠角色。

虽然纪红纱自幼是在她的娇惯和宠爱之下长大的,可是她会在那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上无限制的纵容这个女儿,却并不代表着在事关天下的大决策上也允许她忤逆胡来。

只要想起黎贵妃那端持着的高高在上凛然而不可侵犯的仪容姿态,芸儿的心里就一阵一阵的发虚。

“既然当初二殿下把你我留在那里,我们和公主的命数就是拴在一起的。”想了一想,芸儿用力的咬着嘴唇重新睁眼看向卢赛道,“既然公主她现在拿不定主意,我们也绝不能坐以待毙,这件事——”

芸儿说着,突然顿了一下。

下一刻眼底也跟着漫上一抹狠厉的冷色,一字一顿道,“我们代她去做!”

“好,我听你的的!”卢赛点头,坚定说道。

主子不争气,他们却不能自掘坟墓,总要找一条生路来走出去,哪怕是纪红纱疯了想死,他们也不能心甘情愿的去给她陪葬。

两人很快的达成共识,并且趁着院子里的人都被纪红纱支走了,飞快的计较着拟定了一个策略出来。

彼时纪红纱也正带了兰琪急匆匆的往御书房的方向行去,一张脸上阴云密布,仿佛随时都会江河决堤下起冰雹来。

她的步子走的很快,兰琪只能一路小跑的跟着。

她和芸儿都是纪红纱从大兴带过来的,伺候了纪红纱多年,但是相较于芸儿的灵秀谨慎,这兰琪就过于内向、沉默寡言,甚至于有时候还有些唯唯诺诺的,一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

纪红纱那样跋扈的性子,自然看不上她,所以平时身边多爱带着芸儿。

这会儿芸儿出事,却是不得已的带了兰琪在身边。

兰琪亦步亦趋的跟着她,神色之间很有些惶然不安。

纪红纱一边走一边想事情,半途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就止了步子。

兰琪防备不及,一头撞在了她的身上,立刻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脸色吓的惨白的跪下去请罪道,“公主恕罪,奴婢唐突,奴婢该死!”

说着眼泪就开始在眼圈里打转儿,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似的。

纪红纱看她这样一副模样就越发的心烦,冷声喝道,“苦着一张脸做什么?把眼泪给我擦了,回头到了御书房若是给我惹出乱子来,你有几个脑袋担待?”

兰琪依言用力的抹干净眼泪,战战兢兢的爬起来,拿眼角的余光小心的瞄着纪红纱脸色,声音细弱的说道,“公主,芸儿是单嬷嬷的外甥女——”

单嬷嬷是黎贵妃的心腹,也是左右手,在黎贵妃身边可以算是半个只手遮天的人物。

“你是怕她会把本宫的事告诉母妃知道?”纪红纱斜睨她一眼,阴阳怪气的说道。

“奴婢不敢妄论。”兰琪急忙道,有些手足无措的用力揪着自己的裙摆,焦急之余就又要哭出来一般的说道,“可是公主,您真的要听芸儿的,再对——”

纪红纱近身服侍用的奴婢全都是她从大兴带过来的,但也难免有亲疏内外之分。

兰琪说着就心有余悸的欲言又止。

纪红纱看出她的顾虑来,心里虽然狐疑,这个一直看上去怯懦不成气候的婢子能有什么见解,却也还是挥退了其他人,叫他们暂且退到稍远处等候。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纪红纱道。

“公主,真的是要对荆王殿下下手吗?”兰琪问道。

“怎么?你觉得不妥?”纪红纱其实是没心思去管黎贵妃和纪浩渊他们那些争权夺利的事情,只是黎贵妃既然已经明言吩咐了她,她也没办法拒绝。

“奴婢觉得,芸儿的话不可信!”兰琪鼓足了勇气说道,神色之间还是十分惶恐,“现在这大邺的宫廷之内本来就乱的很,孝宗皇帝自己都被内忧困扰应接不暇,芸儿说若是荆王殿下在这里出事,孝宗皇帝一定没有心思追究,可是事关两国,若是荆王殿下真的在盛京出事,公主觉得孝宗皇帝想要息事宁人的话,他会如何处理,以便于应付咱们皇上的质问?”

孝宗被宋灏和明乐逼迫的焦头烂额是真,这个时候若是纪浩禹会在盛京出事,那么大兴方面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若是追问起来而孝宗却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的话,就很有可能引发两国之争。

而退一步讲,就算孝宗找了充分的理由搪塞,可纪浩禹在盛京出事却是不争的事实,只要大兴方面想要借题发挥就处处都是机会借口,他想避都不能。

“这个时候,正是他全力针对殷王府的关键时刻,怎么会有心思去管旁的?”纪红纱思忖着说道,话到一半不由的目色一寒,倒抽一口凉气,“如果荆王真的在这里出事,大邺想要完全的不担责任,唯一的方法都是把这件事归结于我们大兴的内斗,那么到时候——”

想到这里,纪红纱的心口突然冰凉一片。

“咱们国内二殿下和太子爷之间的大位之争愈演愈烈,双方都在费尽心力的铲除异己。一旦荆王在这里出事,哪怕不是公主做的,孝宗皇帝为了不想殃及己身,恐怕也唯有把这笔账推到公主您的身上来撇清干系的。”兰琪说道,眼泪汪汪的泫然欲泣。

纪浩禹是大兴的皇子,他若是在大邺的京城之内出了任何的意外,都是大兴攻击大邺的把柄。

想要息事宁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件事推到他们大兴内部的争斗当中。

而此时整个盛京,有资格也有立场做这件事的人就唯有这个大兴安成公主出身的纪红纱了!

纪红纱原来想的简浅,并不曾探究这么多,此刻被兰琪提点着,惊惧不已的同时脚下一个踉跄,连着往后退了两步,几乎站也站不稳。

“怎么会?母妃她怎能如此害我?她这是为了要帮哥哥夺位就这样不顾我的死活了吗?”纪红纱的神色混乱,她心里想笑,想把这种荒唐而可怕的想法做一个玩笑抛诸脑后,但越是这个时候脑子里就越是清楚的开始飞快的权衡这整个事情的利弊,最后的结论——

正如兰琪所言。

一旦纪浩禹出事,不管是否与她有关,她都得要为了这一桩人命案来埋单。

再一想到今日的宴会上她差一点就真的对纪浩禹下手酿成祸端,纪红纱就更是手脚冰冷,后怕的几乎要站不稳。

“公主!”兰琪走过去扶住了她,眼睛里一直氤氲着一层泪,“您不要多想,贵妃娘娘是您的亲生母亲,她既然这样安排,必定是会为您打算好了后路,不会叫您被人害了去。是奴婢多嘴,这只是奴婢的胡乱揣测,奴婢只是害怕,我——”

说到这会儿,兰琪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低低的啜泣着用力扶着纪红纱的手臂道,“我们在这里无依无靠,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公主您说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兰琪不住的抹泪,哭的伤心。

纪红纱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自从她被迫入了孝宗的后宫,黎贵妃那边说是书信往来频繁,一直记挂着也不曾忘了她,可是到底说的再多也都是空口白话,将她留在这里自生自灭罢了,谁管过她?又有谁真的是为她考虑,来帮衬过她?

以黎贵妃在大兴的地位和她行事的手段,若是她真的想,要帮自己从这鬼地方脱身出去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是她每一次都说是叫自己稍安勿躁,等待时机。

什么稍安勿躁?什么等待时机?原来她那位高高在上的母妃所谓的时机,就是现在要让她去为二哥的大位之争做一块垫脚石吗?

“她怎么可以这么偏心?怎么可以这样狠心!”纪红纱用力的捏着拳头,眼眶通红,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兰琪被她脸上的神色骇住,急忙的擦了把眼泪,畏惧的退后一步。

“没事!”纪红纱回过神来,费力的挺直了脊背把已经涌到眼角的泪水给逼了回去,神色诡异的露出一个笑容道,“走吧,我们先去御书房见驾,这几日芸儿伤了,你就跟在我身边吧,还有刚才说过的话,都给我烂在肚子里,绝对不可以对第三个人提起,知道了吗?”

最后几个字,她的语气突然冷厉了起来。

兰琪吓的浑身一抖,连忙垂首应下,“是,奴婢记下了,一定不敢乱说话!”

“嗯!”纪红纱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然后转身继续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远处等着的宫女太监们急忙小跑着跟上。

**

御书房。

孝宗坐在宽大的几案后头,脸色阴郁的几乎能滴出水来,目光森冷的扫视一眼下立的众人,道,“你们三司和京兆府的人都是探案办案的好手,现在如何?对于今日的投毒案,你们有什么看法?”

按理说发生在宫里的案子,一般都是由三司出面会审解决的,孝宗今日却特意点名把京兆府的顾大人也一并请了来。

明乐本来并不曾多想,此时看着这个阵仗心里却是明了——

即便他心里已经否定了是姜太后出手的猜测,但是这个阵仗摆出来,十有八九是打算将计就计了,否则宫里出现这种骇人听闻的事,遮丑尚嫌不及,又岂会这样大肆渲染的把事情闹大?

三司的几个人低声议论了一通,最后还是刑部之首的宋沛站出来回道:“那江厨子一介布衣,又无背景,这件事断不会是他一人所为,臣等以为,他定是受人指使的,背后应当另有真凶。”

“众卿的想法与朕不谋而合,朕也觉得此事不简单。”孝宗靠在椅背上,语气阴冷森凉的开口,“这一次的事情非比寻常,幕后之人居心叵测,分明就有颠覆我大邺朝廷之嫌,绝对不能姑息。御膳房的人都已经被大理寺扣住了,朕命令你们注意盘查,务必要在三日之内给朕一个水落石出。”

御膳房的那些人虽然是被拿下了,但是所有的线索分明就已经在江厨子那里断掉了。

“皇——”齐大人通晓其中内幕,自知这起案子棘手,刚要开口求情孝宗多宽限些时日,下一刻孝宗已经神情一肃,沉声喝问道,“朕这一次破格让京兆府的人也参与其中协助调查,三日之内,你们若是不能给朕一个明白,你们就各自提头来见吧!”

语气凛然而不容拒绝。

齐大人的话卡在喉咙里,只能跟着众人一起跪地接了孝宗的旨意。

“臣等领命!”

“你们都去吧!”孝宗这才满意的一挥手,将他们遣了出去。

宋沛等人接了烫手的山芋,个个都是有口难言。

纪红纱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恰是遇到京兆府和三司的人绷着脸从御书房出来。

宫里险些又要闹出命案,孝宗会交给三司来负责破案是在情理之中的,可是怎么会连京兆府的人都找了来?

正好小庆子从里面亲自送了宋沛等人出来,纪红纱于是快走两步迎上去。

“奴才给成妃娘娘请安!”小庆子躬身行礼。

“免了!”纪红纱往前走着虚扶了一把,目光却是追着宋沛等人离开的方向问道,“走在左边的那一位是京兆府的顾大人吗?”

“是的,娘娘,正是顾大人。”小庆子如实回道。

纪红纱的眉头不禁拧的更紧,狐疑道,“怎么他会来这里?”

“是皇上叫来的。”小庆子道,“说是这一次的事情严重,怕三司的几位大人忙不过来,特意调派了京兆府的顾大人过来协助。”

小庆子并未多想,只当她是寻常一问,说着就转身引着她往里走,“娘娘请吧,皇上和荆王殿下还在里头等着您呢。”

“嗯!”纪红纱点头,收摄了心神跟着他往里走,心里却是暗恨芸儿多事——

她们起初的确是定了计划要在宴上毒死纪浩禹的,并且把一切的细节都计算妥当,因为那鹿肉上来是要当殿切成薄片才能上桌的,纪浩禹作为客人,必定是要取第一盘的,随后等到孝宗要用的时候,便由御膳房提前安排的内应出来报告那江厨子的死讯,阻断孝宗用膳,这样一来既可以除去纪浩禹也不会把事情闹的太大,而至于柳妃和易明心那些人的死活,她却是不管的。

这一切本来都安排的万无一失,可是后来看到纪浩禹对明乐大献殷勤,纪红纱心里有了别的想法就借机中途休息的空当叫芸儿去取消计划。

不曾想芸儿却是违逆了她的意思,还偏偏叫易明乐给搅了局,这会儿都不知道该要如何收场。

纪红纱想着,多少都有点心不在焉,垂着眼睛走进去先是对孝宗行礼请罪道,“今日为了招待三皇兄,原本是喜事,不曾想却闹出这样的风波来,还险些连累皇上遇险,臣妾责无旁贷,请皇上处置责罚!”

不管怎样,事情是出在她宫里的宴会上的,哪怕只是为了做一做姿态,她都应该有所表示。

“成妃你起来吧!”孝宗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坐直了身子,却是看向纪浩禹道,“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是朕治宫不严,叫你见笑,又险些被连累,今日你受惊了,也早些回去驿馆歇着吧,过两日等这件事情了结了,朕再重新设宴为你压惊。”

“皇上抬爱,小王愧不敢当。”纪浩禹朗朗一笑,一张面容仍旧笑意满满灿若桃花,哪有一丁点儿受惊的痕迹?

他自座位上起身,礼节动作倒是把握的十分得当的冲着孝宗做了一揖,紧跟着却是转向明乐,同样庄重的拱手施了一礼。

明乐嘴角不觉的抽搐了一下,心里顿时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来。

下一刻就听他一板一眼的说道:“说起来本王还得要郑重的向殷王妃道歉才是,之前是本王不查居然把沾了毒物的菜品送予王妃品尝,好在是有惊无险,否则,要是害王妃会有个什么闪失,本王定是要抱憾终生的。”

说到“终生”两字,他像是有意的咬重了发音,直听的明乐嘴角又是一抽。

“殿下客气了,不过是个意外,谁也不想的。”从位份上讲,大家旗鼓相当,而且纪浩禹又是外来的客人,明乐自然不能坐着受他的礼,只能起身还礼。

两个人,你来我往,礼节周到,一个过分殷勤,一个则是冷冰冰的像是故意要拉开彼此的距离。

孝宗在案后看着,目光沉了又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纪红纱同样看在眼里,心里却越发的安定下来。

“朕这里有事要处理,小庆子,你去安排车驾,送荆王回驿馆吧。”回过神来,孝宗提了口气道。

小庆子应了,先行出去准备。

“皇上,方才席间殷王妃因为小王而受了惊吓,还请皇上恩准,就让小王亲自送殷王妃回府吧,就算是个间接的赔礼好了。”纪浩渊笑意绵绵的对着孝宗询问。

明乐下意识的想要拒绝,但是目光不经意的一瞥,恰是扫见案后孝宗阴沉沉的面孔,她脑中突然掠过一个念头,便只按下不提。

孝宗本也以为她会拒绝,所以就没有马上表态,此时见她沉默了下来,心里疑窦丛生的同时却是不耐烦的点了下头算是默许。

“谢过陛下!”纪浩禹一笑,更是眼泛桃花很有些风生水起的娇美模样。

纪红纱弯了弯唇角,随后对着孝宗一礼,“那臣妾送三皇兄出宫吧!”

“随你吧!”孝宗摆摆手,显然是没心思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明乐等人给他行了礼就先后退下。

因为纪红纱要跟着来,不用说她也应该是有话要私底下对纪浩禹讲的。

明乐向来乐意成人之美,出门之后就片刻也不停的带着两个丫头先行,不多时就拐过前面的回廊,远远的把两人抛在后头。

纪浩禹的风度举止绝佳,自然不会在宫里众目睽睽之下跑上去追他,只就含笑看着她匆匆而行的背影,唇角勾起的那个弧度怎么看怎么的妩媚动人。

纪红纱一直注意着他目光的落点,默默的走了几步路,就不动声色的一挥手示意兰琪等人缓行,待到把他们甩开了一段距离,才是扭头看向纪浩禹道:“三皇兄对她有兴趣?”

不用说,指的自然是明乐了。

“窈窕淑女。”纪浩禹面上笑容不改,更是半分也没有因为明乐有夫之妇的身份而觉得难以启齿,眨眨眼回望过来道,“况且这殷王妃的容貌也的确是生的绝佳,很合我的胃口。”

“窈窕淑女?”纪红纱闻言,不由讽刺的讥笑出声,“在我面前皇兄用得着说这些场面话来搪塞吗?她易明乐若能称得上是淑女,这世上所有的女子应该都可以算作贤良淑德的典范了。”

纪红纱说着,脸上笑容突然就冰冷几分,止了步子,定定看着纪浩禹姣好的容颜道,“而且我记得三皇兄你一直偏好于小鸟依人的小家碧玉的,什么时候也改了嗜好了?”

“哎呀呀,红纱你如今说话也学会了宫里那些女人含沙射影的刻薄了。”纪浩禹咧嘴一笑,倒是没为她的冷嘲热讽而动怒,顿了一下才道,“行了,你那点小心思,我这个做哥哥的还不知道吗?你特意跟了我来,必定是有话要说的,咱们兄妹之间,平日里见面的机会本来也就不多,就更用不着拐弯抹角的了,说吧,到底什么事?”

无论何时见他,纪浩禹惯常都是笑着的,而也正是因为这样,便叫人永远都窥测不到他心里的真实想法。

纪红纱咬着下唇仔细的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道,“算了,我也不管你到底是看上她的哪一点了,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真的对她感兴趣?”

“怎么?”纪浩禹却是不答反问,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我可以帮你!”纪红纱道,语气突然就带了几分倨傲的成分在里头,一字一顿,“我们来做一笔交易,我可以帮你得到她,但是得手之后你必须尽快带她回大兴,并且向我保证,在她的有生之年,不会再入大邺的国境半步。”

既然宋灏是认定了易明乐,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那么就不如换个思路,从易明乐这边着手——

如果是她趁着宋灏不在京中另结新欢,那么以宋灏那样高傲的个性,就没有理由会接受她回头,最好还是由爱生恨,亲手将她除去,如此一来才能彻底的断了他的念想。

自打之前在宴席上看到纪浩禹专注于明乐的眼神,这个念头就已经开始在纪红纱心里盘桓不去。

“带她回大兴?”纪浩禹眸子里有一道明亮的光影闪烁,揶揄着揣摩这几个字,却没有立刻表态。

按照常理来说,真正急着想要离开大邺的人应该是纪红纱才对,她应该很清楚在哪里的生活才是对她最有益的,可是之前在宴席上与她不仅临时起意放弃了除掉自己的计划,这会儿更是打了这样的算盘?

纪浩禹的心里突然闪过一种怪异的感觉,但仔细推敲之下,一时间又不曾发现逻辑上的漏洞和不合理之处。

纪红纱见他没了后话,心里突然悬空了一瞬,急躁的脱口道,“你不会是想玩玩就算了吧?难道你不知道易明乐是什么人吗?三皇兄你可别是在风月场所留连的久了,就什么主意都敢打?莫说那个丫头自己本身就不是省油的灯,如今她可还顶着殷王妃的头衔的,好歹也是代表着大邺皇室的脸面,你可不要打歪了主意,当众打了人家皇帝的脸就不好收场了。”

“瞧你激动个什么劲儿?”纪浩禹笑了一笑,并没有太过在意,忽而倾近纪红纱面前神色暧昧的弯了弯眼睛,小声道,“你就这么惦记着人家的夫君,竟是不惜叫我这个做哥哥的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成全你?”

她就是为了宋灏才一定要把易明乐除掉,只是原以为纪浩禹不过初来乍到并不会知道的太多罢了。

心底的隐秘被一语戳穿,纪红纱脸上蓦的一红,恼怒的退后一步,反唇相讥道,“难道三皇兄你自己本身的想法就不下三滥了,你也不用来讥讽我,咱们根本就是半斤八两,彼此彼此,我只问你,到底要不要与我合作?”

易明乐那个丫头,又阴又狠又毒辣,他的确是很感兴趣的,只是在纪红纱提起这个话茬之前,他调戏归调戏,却从不曾萌生要将她收做枕边人的打算的。

纪浩禹微抿了唇角,玩味着没有说话。

“三皇兄,你可得知道机不可失,回头等宋灏脱险回京,就没有机会了。”纪红纱旁敲侧击的催促。

“这一阵京城之内闹的沸沸扬扬的,旁人十有八九都信他是回不来了,你对他倒还不是一般的用心。”纪浩禹的眸子一转,调侃说道。

“他若真的会有个什么闪失,你以为易明乐那死丫头会是如今这般的反应吗?怕是整个皇宫乃至于盛京都会被她掀起来,就不只是后宫之内鸡犬不宁这么简单了。”纪红纱冷哼一声,语气颇为鄙夷的回头看了眼身后御书房的方向,冷漠道,“也就是那人异想天开罢了,等着吧,用不了多久,这大邺皇朝的天地就要彻底翻覆了。”

她是骄纵跋扈又任性,但是养在黎贵妃那样一位母妃的身边,也从小就培养了她在政事上颇为清明的分析能力。

尤其是在这大邺的后宫之中,她事事都是旁观者,所以看到的事情就更为客观全面一些。

纪浩禹对她这样的判断力也不觉得惊讶,闻言只就不甚赞同的摇了摇头道,“天地翻覆,可没那么容易,不要想的太简单了,走着瞧吧!”

言辞神态之间很有些高深莫测的味道。

纪红纱狐疑的看他一眼,却没兴趣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只就皱眉说道,“这宫里宫外要怎么闹我才没功夫理会,刚才我的提议,三皇兄你到底应是不应?”

“这个么——”旧事重提,纪浩禹缓缓提了口气仰头对天吐出去,然后就笑着额抬手拍了下她的肩膀道,“这么大的事,你还是容我考虑两天吧。”

“你——”纪红纱在这件事上分外的心焦,本来还想再游说两句,但是转念一想还是作罢,点头道,“也好,不过你最好还是尽快给我消息,否则多拖一日,可用的时机就会更少一点。”

“嗯!”纪浩禹笑笑,略一颔首就继续举步朝前走去。

虽然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但纪红纱既然已经对孝宗说了是要送纪浩禹出宫的,戏份就还得要做足,就一路沉默着将他送出了二道宫门才转身折返。

纪浩禹带着自己的侍从往外走,快到宫门口的时候远远的就见明乐的车马还等在那里。

他眼中笑意明亮一闪,稍稍加快了步子走过去。

“见过荆王殿下!”雪雁和雪晴两个退到旁边对他屈膝见礼。

“你家王妃呢?在车上?”纪浩禹问道,却是未等二人回答已经身形轻快的纵身一跃跳上车辕钻了进去。

“我还以为你迫不及待的就要甩开我先走了呢?”纪浩禹道,说着也没有丝毫身为客人的自觉性,自顾弯身走过去在明乐对面坐下。

“殿下不是特意请旨要送我回府的吗?哪怕是您的面子不要——您的分量倒也还不至于叫我去抗今天的第三道圣旨。凡事——都不可以做的太过。”明乐说道,放下手里的书本,隔着桌子看向他,直言问道,“从今天的事情上看,殿下你虽然活的张扬随性,但黎贵妃和肃王母子也并没有放过你的打算,这一次死里逃生,你是不是该谢谢我?”

纪浩禹心明如镜,她也不傻,很明显今天的事情是从纪红纱宫里起来的,并且针对的人就是纪浩禹。

“是你想多了,他们的敌人是太子,并不是我。”纪浩禹伸手提了茶壶倒茶,却还是死鸭子嘴硬的装太平,立刻就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道,“不过你助我渡劫倒是真的,你倒是说说,准备叫我如何感谢——”

他的话音未落,原本正在平稳行进的马车却是没来由的突然一颠,然后紧跟着入耳就是嗖嗖冷厉的箭头破空之声。

“保护王妃,有刺客!”马车外面,赵毅沉声吼道。

“快护驾!保护王爷!”纪浩禹的侍卫也纷纷惊呼。

那些人用的应当是爆发力很强的弓弩,说话间已经有接连不断的闷响,是箭头钉入车厢壁上的声音,更有甚者,有一支箭竟是直接穿透了厚实的木板刺射进来,方向好巧不巧的就对着纪浩禹的后脑勺。

凛冽的风声入耳,纪浩禹的眸光一动,身形疾闪侧身躲避的同时,反手一抓就将那短箭握在了手里。

只是因为那箭射出时候的爆发力太强,虽然被他捉住,也还是借助惯性的作用往前迫去——

堪堪好,又正冲着明乐的脸孔。

纪浩禹本来也没太在意,此时便是眉心一跳,手掌突然发力将那短箭震住。

箭尾和箭头两端被他的内里震得轻颤不止,发出一丝低沉的抖动之音,在空中戛然而止的时候,锋利的箭头几乎已经蹭上明乐鼻尖的皮肤。

明乐安然坐在那里,面不改色,也没有丝毫的惧意。

但是没来由的,那一瞬间纪浩禹却是心跳骤然停滞了半拍,忽的一下出了一身的冷汗,握着那短箭的右手隐隐都带了一丝颤抖。

“你疯了?”没来由的恼怒,下一刻纪浩禹就一把扔了手里的短箭,越过桌子去一把扣住明乐的手腕就要拉着她下车。

“胜在险中求!”明乐仍是不忙不乱,莞尔一笑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沉静,优雅,带着洞悉一切又掌握一切的泰然和自信。

这个少女的眉目最是明艳动人他一直都知道,但是他这一生所见的美人太多,早已经看不出惊艳,反而是这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质每每叫他由衷的感叹和折服。

纪浩禹被她的这个笑容震住,嘴唇动了动,刚要说什么,后面突然又是风声袭来,又一支利箭刺透木板射了进来。

明乐唇角的弧度不觉弯起的更大,纪浩禹看着她的脸孔她的笑容,神色突然变得十分复杂和彷徨。

然后只在他失神的一瞬,下一刻传入耳中的就是利刃切入皮肉时候那种折磨人的细微的声音。

短促的一声,伴着纪浩禹倾倒向前的身子戛然而止!

------题外话------

我想写一万,但是最近没回要到结尾了就刹不住,多写两千字又多磨了了我俩小时,你们夸我两句吧/(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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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0章 回马枪

他的身子压过来。

明乐皱眉,下意识的张来双臂去接。

手指抚上他后背的同时,入手潮湿,都是粘稠温热的液体。

“你——”明乐的喉头发涩,开口的话却又全数被压在了胸口里,只觉得无从说起。

纪浩禹的脑袋耷拉在她肩头,却是神态悠然的弯唇一笑,叹息着吐出一口气道,“你这女人,真真的是够狠,这样,你可是满意了?”

后背插着的箭头入肉三分,虽然没有伤在要害,但也绝对不是闹着玩的。

纪浩禹笑的优雅而又仿佛享受,却就好像这伤不是在他的身上一样。

明乐几次张嘴,终究是没能说出话来,只就任由他这样一动不动的靠着。

事情发生的仓促,那些刺客来得快,去的更快,所有的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罢了。

而这马车里的时间却又似乎流转的特别缓慢,待到外面的鸣箭之声收势住了,明乐几乎觉得肩膀处被纪浩禹靠着的地方都要麻掉了一般。

“王妃!”确定安全了,雪雁一把拉开车门。

见到纪浩禹这样毫不避讳靠在明乐身上的姿态,她先是狠狠的愣了一下。

待到再看清纪浩禹的真实情况,就如梦初醒。

“荆王殿下他——”雪雁回过神来,倒抽一口凉气,倒不是特别紧张,只就递给明乐一个询问的眼神。

紧跟着纪浩禹的侍卫也凑了过来,道,“王爷,刺客已经撤了,奴才派了人去追——”

话到一半,声音却是戛然而止。

“荆王殿下被刺客的暗箭所伤!”明乐说道,费力的推开纪浩禹的身子,转交给慌忙跳上车的红玉和绿绮,一边冷着脸对雪雁吩咐道,“去,马上进宫去给皇上报信,就说我们在宫门外遇伏,荆王受了重伤,让他马上安排地方给殿下疗伤。雪晴,你也一起去,直接去太医院,把今日当值的所有太医都一并请过去。”

煽风点火浑水摸鱼的事,孝宗会做,她就只会做的更过分。

纪浩禹在皇宫附近出了意外,她倒是要看看孝宗是要如何撇清楚这个干系去的。

“是,王妃!”雪雁与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立刻和雪晴两个回头往宫门的方向跑去,远远的就已经惊慌的大声嚷道,“快开宫门,回禀皇上,荆王殿下遇刺受伤,快请太医,请太医!”

事发的时候明乐的马车并没有走出去多远,忽见这边箭雨齐飞,宫门口的守卫正准备过来帮忙,不曾想那些刺客却是极为警觉,匆匆发了数道冷箭之后见好就收,立刻就已经做鸟兽状散。

“两位姑娘,出什么事了?”迎着过来的一个侍卫头领问道。

“我们的马车遇袭,荆王殿下被刺客的暗箭所伤,快开宫门,马上向皇上禀报。”雪雁焦急道。

若是明乐出事,那还另当别论,可纪浩禹是大兴的皇子,他在这个地方又是孝宗的管辖区域之内出了这样的意外,孝宗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那侍卫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急忙点头答应着,带着两人转身去开了宫门,进去报信。

明乐也没耽搁,把纪浩禹交给他的婢女照顾之后,自己就先一步跳下马车,四下打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盯着斜对面的一处茂密树林良久没有移开视线。

“王妃——”武冈带了人去追刺客,赵毅则是留下来保护车队,这时候就从背后走过来。

“刺客是埋伏在那里伏击我们的?”明乐问道,眼睛眯起,唇角却是牵起了一个似是微笑的弧度。

“是的!”赵毅点头,“现在这个季节草木茂盛,也是奴才们疏忽了,想着是在宫门附近不会有人那么大胆子,所以就没有提前叫人防范,是奴才们失职。”

“有些事是防不胜防的。”明乐淡淡说道,语气不愠不火也听不出特殊的情绪来。

正在说话间,宫门口的侍卫也赶来过来,连忙对明乐见礼道,“奴才见过殷王妃,奴才们救驾来迟,请王妃恕罪。”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马车里正在照顾纪浩禹止血的绿绮柳眉倒竖,大声叱道,“还不快找个地方,叫太医给我家王爷诊治?”

“是是是!”侍卫们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哪敢怠慢,忙是让出路来,“咱们头儿已经去禀报皇上了,现在得要麻烦殿下移步,先行反回宫里。”

“那还啰嗦什么?”绿绮怒叱,只要看一眼纪浩禹身上的伤就几乎控制不住情绪,满眼圈儿跑泪的对驾车的车夫吩咐道,“赶紧的,驾车回去。”

“这——”那侍卫一阵为难的看向明乐。

若不是得皇上和太后的口谕特许,外臣家中的马车是不能随便出入宫门的。

“荆王殿下受了伤,情势危急,不是计较那些繁文缛节的时候。”明乐皱眉,冷冷的斜睨他一眼,“马上开宫门让马车进去!”

这一眼,不能说是有多冷厉,但却于无形之中给人极大的压力。

那侍卫背上冷汗涔涔,就听车里红玉沉声说道,“我家王爷千金之躯,这样耽搁下去,若是会有什么闪失,你们谁来担待?”

纪浩禹的伤虽然看上去不轻,但是因为没有伤及要害,所以完全不会有生命危险,这一点红玉心知肚明。

并且只就这点皮外伤,也不至于叫他受创昏迷。

不过既然纪浩禹要装晕,她们做奴婢也唯有配合着演戏的道理而已。

“还不快去?”见那侍卫依旧迟疑,明乐也不觉的冷了脸,不由分说的一挥手,直接推开了他,对车夫吩咐道,“重新调整方向,我们回去!”

那侍卫被他推的后退一步,权衡之下只得一咬牙,让侍卫们让出路来。

殷王府的车驾,连带着荆王纪浩禹的随行侍卫仪仗护卫着马车浩浩荡荡的掉头折回了宫里。

明乐没有再上车,而是坐了宫门口之前送她出来的小轿跟着往回赶,独自靠在窗口的位置撑着脑袋闭目养神。

这一次救人如救火,轿子走的很快,颠簸的有点厉害,走到半途,外面突然有人以手指轻击了两下轿身。

明乐睁开眼,掀了帘子看过去,却是雪雁回来了。

“什么事?”两人对望一样,明乐的神色不变,淡淡开口问道。

“王妃,奴婢是看这轿子颠簸的有点大,想问问您,需不需要给您找个软枕靠一靠。”雪雁微微一笑,唇角牵起的同时用微不可察的幅度对她慎重的点了下头,示意——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没有任何的纰漏。

“不用了,就这样吧!”明乐收到讯号,就安心的退回轿子里。

轿子跟着前面的马车,走的很快,一直进到里面三重宫门马车才停。

孝宗派来接应的侍卫过来帮着把纪浩渊搬到一辆空间宽敞的辇车上,移步到离这里最近的绮罗殿。

这边他们前脚刚到,后面孝宗也带着小庆子等人匆匆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孝宗恼声问道,语气里愤怒的情绪几乎都要压抑不住。

明乐刚好探身从轿子里出来,不慌不忙的整理好衣裙疾步迎上去,彼时——

纪浩禹的侍卫正手忙脚乱的小心把他移下车。

孝宗一见他后背深入血肉的箭头就是倒抽一口凉气,脸色沉闷的有些发黑。

“荆王殿下奉了陛下口谕要送我回府,不曾想在宫门口我们刚上了车就遇到刺客偷袭。”明乐说道,语气之中一半叹息一半愤怒,“说起来也是易明乐无能,连累殿下在助我脱困的时候反而被刺客的暗箭所伤。”

言下之意——

却是把所有的矛头引向自己。

“你是说那些刺客是冲着你来的?”孝宗狐疑问道,目光阴冷而锐利的审视她脸上表情,似乎是想要从她的表情之间寻出破绽。

“这个不好说。”明乐坦然迎着他的视线,一筹莫展的摇头,“当时我与荆王殿下同在车上,刺客的暗箭是直接从外面射进来的,他们到底是要针对谁并不好说,只不过以荆王殿下的身手,若不是带着我,他也不会一时应接不暇,反而中箭。”

不管怎样,纪浩禹在大邺的皇宫门口遇刺受伤都是不争的事实。

哪怕是孝宗想要大事化小也不可能!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横生了枝节出来?

这个回马枪杀的,是真够及时的!

孝宗心里刚才顺过来的一口气又一下顶到了胸口,气的胸口发胀。

“皇上,王妃,太医请来了。”远处雪晴带着林太医等人火急火燎的赶来,说话间已经到了跟前。

居然这么快连太医都到了?看来哪怕是私底下想要和纪浩禹来协商解决此事都不可能了。

孝宗的目光一沉,明乐已经主动开口对他说道,“荆王殿下的伤势要紧,皇上不会怪我擅自做主,先行请了太医过来吧?”

“怎么会?荆王的伤势要紧。”孝宗重复着她的话,但是每个字细听起来都有那么点儿咬牙切齿的味道。

“跟朕进来吧!”孝宗说着就是一甩袖大步往殿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道,“荆王是成妃的兄长,叫人去泰和宫递个信儿,把她叫来。”

“是,皇上!”小庆子规规矩矩的垂首应着,侧目对后面跟着的小太监一抬下巴。

对方立刻会意,转身小跑着去请纪红纱。

**

泰和宫偏殿的下人房里,一个小丫头煎好了驱毒的汤药坐在床沿上服侍芸儿饮用。

因为体内毒素未清的关系,再加上额头撞伤,芸儿的脸色十分不好看,苍白之中又透着几分青灰,映着她身上雪白的亵衣,整个人看上去连生气都没有几分。

泰和宫里的人都知道她是纪红纱身边的红人,所以平时对她也都是毕恭毕敬。

小丫头谨小慎微的伺候着她喝药,芸儿一边闭目养神计较着心里的大事,一边机械化的张嘴吞咽苦涩的药汁。

一碗药不知不觉的吃了大半,就在屋子里的气氛寂静一片叫人昏昏欲睡的时候,外面的房门突然被人一下子大力撞开。

小丫头吓了一跳,噌的就从床沿上起身弹了起来,手里剩下的半碗药洒出去大半,只剩了薄薄的一层底子。

芸儿也是警觉的瞬间睁眼,循声望去,却见卢赛满头大汗一脸焦灼之色的站在门口。

“卢——卢头领?”小丫头回过神来来,急忙屈膝见礼,一脸的茫然。

芸儿看卢赛的这副表情就是心头一跳,心里不觉的也乱了几分,反应了一下才对那小丫头吩咐道,“药都洒了,你去再帮我重新煎一碗来吧。”

“是!”小丫头应着,被卢赛身上的肃杀之气震得心里发慌,忙不迭快步走了出去。

卢赛顺势一脚踢上门,两步奔到芸儿的床边。

“怎么?事情不顺利?”芸儿整肃了神情,强压下心里的颤抖,问道。

卢赛目光深深的看着她,眉头拧的死紧,却是半晌没有吭声。

芸儿心里着急,不由的坐直了身子,进一步确认道,“你失手了?”

“没有!”卢赛这才开口。

简单的两个字入耳,芸儿悬着的心瞬时落了下去,然则下一刻,还不等她把这个消息消化完,卢赛已经继续说道,“我去晚了一步,在我按照计划赶到宫门处的时候,已经有人先我们一步动手了?”

“什么?”芸儿一惊,不由的失声叫了出来,眼睛瞪得老大的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确认道,“你说什么?”

“我赶到宫门那里的时候,已经有人对殷王妃和荆王那一行人动手了。”卢赛强自压制住情绪,冷静的回道,“当时宫门那里已经乱成一团,刺客动用了弓箭手,放了冷箭之后就火速撤离,为免节外生枝,我就没敢露面,直接带着我们的人撤了回来。”

“你做的对!”芸儿勉强说道,声音里却带了一丝明显的颤抖,魂不守舍的喃喃低语道,“可是怎么会是有人和我们打着一样的主意?除了我们,还有谁会对荆王下手?这——”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远远的注意到,那几名刺客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无论是箭法还是身手都绝对一流。”卢赛也是一筹莫展的摇头。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沉默,芸儿闭上眼狠狠的思量了片刻,落在卢赛手臂上的那只手突然痉挛性的一抖,猛地睁开眼,不可思议道,“难道是太子方面也派出了杀手?想要借机在此处除掉荆王殿下?”

“应该——不太可能吧!”卢赛思忖着,并不是很能确定的摇了摇头。

“对了,殷王妃和荆王他们如何了?那些人可有得手?”芸儿勉强定了定神,突然问道。

“殷王妃应该是无恙,但是荆王受了箭伤,因为我不能凑过去查看详细的情形,但是就当时宫门那里的混乱程度上看,他应当是伤的不轻,已经被送进宫里来请太医诊治了。”卢赛仔细的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分析道,“孝宗皇帝刚刚让人来请了公主过去。”

芸儿咬着下唇,陷入沉思。

如果纪浩禹受伤了的话,是不是可以趁机再补上一刀,这样便可以完成贵妃娘娘的嘱托,向主子交差了?

共事多年,卢赛对她的思路想法自然也是能够领会的七七八八。

看穿了她的心思,卢赛几次欲言又止想要说什么,最后才像是鼓足了勇气抬头直视芸儿的视线道,“不管今天那批刺客是谁派来的,既然荆王受伤,不管他是死是活,都已经是打草惊蛇,为免被人顺藤摸瓜的找上我们——哪怕是贵妃娘娘会怪罪,这个计划也必须要到此为止,马上取消!”

他的语气肯定也强硬,完全的不由人反驳或是拒绝。

“这些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可是就此收手的话,哪怕今日搅局害的我们计划功亏一篑的不是自己人,你以为贵妃娘娘会听你我的解释吗?”芸儿冷笑,眼底神色瞬时染上一丝狠厉。

黎贵妃交代他们的事情,做不成本来就是死路一条,更遑论现在还是出了这样的纰漏,叫人洞悉了有人想要借故除掉纪浩禹的意图。

“贵妃娘娘哪怕是不肯听你我的解释,可是你忘了,这件事她其实是交代给公主去办的。”卢赛用力握了下她的手,传递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

手指骨被他握的生疼,芸儿失神了片刻,突然猛地抬头看向他,“你是说——”

“如果方才门口行刺荆王和殷王妃的就是我带人做的呢?”卢赛反问,眼底也跟着泛起一层狠厉之色,“是公主的决策失误,反被他们逃过一劫,这样一来,贵妃娘娘也无从追究。”

不管之前宫门口对纪浩禹下手的人是谁,也无论如何都不能叫人把线索寻到纪红纱的身上来。

哪怕只要是有一丁点的迹象,孝宗为了把大邺的干系从其中撇清,都一定会将错就错,直接把事情推说是大兴内部争夺储君之位的内斗。

那么到时候,黎贵妃非但没有达成目的,还会把纪红纱折进去,更有甚者,消息传回大兴,叫大兴国主知道她暗中动手脚对纪浩禹下了毒手,更是不会放过她。

所以为今之计,只有叫黎贵妃相信这所有的失误都是出在纪红纱身上的才行。

那样一来,她非但是不能追究,为了防止事态扩大,也必定要想法设法的保住纪红纱。

而保住了纪红纱的同时,他们这些做奴才也才不会被牵连。

“贵妃娘娘那边远在千里之外,要怎么呈报全看我们,可以很方便的糊弄过去,可是——”芸儿思忖着也觉得他这个思路可行,只是再深入的一想,还是觉得有顾虑,“殷王妃和荆王都不是好相与的,这边的事情更为棘手,现在是关键是要如何应付他们!如果叫他们把矛头指向公主的话,他们可是不会如贵妃娘娘一样的想法,会去替公主撇清干系的。”

“办法我已经想好了。”卢赛说道,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笑意,抬手去把她鬓边散落的发丝拨到耳后。

芸儿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安的预感来,迟疑道,“你——”

“你要活着回大兴!”卢赛叹息说道,目光留恋的看着芸儿的脸,又再笑了一下,“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你自己要万事小心。”

芸儿心里一凉,突然之间就明白了他所谓的“办法”是什么。

“卢——”芸儿惊恐的开口,可是声音还不及冲破喉管就已经是后颈一麻,被卢赛以一个利落的手刀砍晕了过去。

卢赛扶住她的身子,手脚麻利将她安置到床上,又细致的替她掖好被角,手指擦过她的脸孔,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喃喃说道,“我们这样做人奴才的,去哪里?或者是生是死,从来都没的选。这一次的事我会一力承担下来,等你一觉睡醒,一切——就都又风平浪静了。”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

绮罗殿。

纪红纱闻讯匆匆赶来的时候,太医已经替纪浩禹把背上的箭头取了出来,也止了血。

只不过他却一直皱眉闭着眼,没有任何苏醒过来的迹象。

纪红纱快步进了殿里,也顾不得给孝宗行礼就先快走两步到床前去看纪浩禹,对旁边正在净手的林太医问道,“我三皇兄他怎么样了?”

“箭头已经取出来了,虽然入肉不浅,但好在是没有伤及要害。娘娘放心,荆王殿下没有生命危险。”林太医回道,转而又对站在后面的孝宗郑重的行了一礼,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们都先出去吧,把药方开好了交给小庆子,后面的事他会去办。”孝宗一挥手,林太医几人就先躬身退了出去。

红玉和绿绮两个对望一眼,然后齐齐上前跪在了纪红纱面前,神情恳切的看着她道,“王爷无故遭人暗算,身受重伤,还请公主主持公道,找出真凶,替王爷讨一个公道。”

她们都是大兴的子民,而且又是身份卑贱的婢子,即便如今是在大邺的皇宫之内,也轮不到她们去对孝宗指手画脚,所以两人异口同声的找上了纪红纱——

有人竟敢公然对她们主子下手,绝对不能轻纵!

纪红纱不悦的皱了下眉头。

纪浩禹伤在这里,即便这两个奴婢不提,肯定也是要追查到底给一个水落石出的。

只不过她虽然说是个主子,但是在这大邺的后宫里也就是摆设,这两个丫头当着孝宗的面求上她来,却是给她出了难题。

定了定神,纪红纱只能回头递给孝宗一个乞求的眼神道:“皇上,臣妾一介深宫妇人,没什么主意,三皇兄这事儿还要请您做主!”

孝宗自然是不能不管的,深吸一口气对候在门口的内侍吩咐:“看看礼王还在不在宫里,把他给朕叫来!”

“是,皇上!”内侍领命,急匆匆的去了。

而纪浩禹既然是昏迷不醒,哪怕是只为了做出一个姿态来,孝宗也不能在这里干看着。

在旁边找了张椅子坐下,边等着宋沛过来,孝宗就先对明乐开口问道,“殷王妃,事发的时候你是和荆王在一起的,当时的详细情形如何,你先说来与朕听。”

“没什么特别的,弟媳知道的,和我们两家侍卫还有宫门口的守卫看到的情形都是一样的。”明乐说道,眉宇之间也似乎是带了十分浓厚的忧虑之色,“当时我们的车驾刚刚启程,走出去还不到半里,突然就听到鸣箭之音,完全不及防备事情就已经这样了。不过我府上的侍卫已经去追刺客,至于拿的住拿不住就不好说了!”

明乐说着,就又转头看了眼趴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纪浩禹,叹息一声道:“连累荆王殿下受了这样重的伤,叫我如何过意的去?若是回头大兴国主追究下来,再引起两国不睦,又该如何是好?”

别的什么都不重要,现在最关键的就是如何才能息事宁人,不要把这件事升华成两国矛盾。

想起这事儿,孝宗的脑子里也是嗡嗡的,额角青筋忍不住飞快的跳跃起来。

殿中气氛沉寂了片刻,不多时外面就有内侍进来通禀,说是前去追捕刺客的武冈等人回来复命了。

众人忙是各自收摄心神。

孝宗一抬手,吐出一个字:“宣!”

内侍领命下去,随后就领着武冈快步走了进来。

“怎么?人没有拿到?”看到他是一个人进来的,孝宗立刻就沉了脸,心头闪过一丝失望的情绪。

“奴才失职。”武冈单膝跪地,语气沉痛道,“奴才带人追踪刺客,可是那些刺客似乎是对这皇宫周遭的环境十分熟悉,引着奴才一行在林子里绕来绕去的兜圈子,没头苍蝇似的胡乱晃了一阵就再无踪迹可寻了。”

“无迹可寻?”孝宗闻言,突然意味不明的冷笑一声。

“殷王妃,你的人是怎么办事的?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就能眼睁睁的叫刺客跑了?”纪红纱找到契机,立刻接口,讽刺道,“其中——可别是有什么猫腻吧?”

“猫腻?”明乐迎上她的视线,语气平静的反问,“却不知道娘娘所谓的猫腻,具体是指什么?”

纪红纱是习惯性的想要往明乐这里泼脏水的,若是换做其他的任何一个人,一旦被人这样含沙射影的讽刺,怕是立刻都要方寸大乱的反驳怒骂,那样一来便等同于是暴露了一个心虚的假象在人前。

可明乐却是不慌不忙,就这么直白的把这个敏感话题抛了回来。

纪红纱嘴唇动了动,话却卡在喉咙里无从说起——

若是她直接明白的质问说是明乐故意叫人放走了刺客,在此时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被这死丫头反咬是一定的,她才不会那么傻的去撞钉子。

纪红纱哑口无言,愤愤的吞下了脾气。

明乐却是不肯相让,进一步逼问道,“娘娘,您还没有回答,您所谓的猫腻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殷王府的人一向都光明磊落,没什么敢做不敢当的事,最见不得别人话里有话。您若是有什么话,还是直接说明白的好,也省的叫人胡乱揣测,再生出什么样的误会来。”

“我三皇兄是和你在一起受的伤,你却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这件事是不是太过巧合了?”纪红纱被逼无奈,只能再度开口。

诚然,为了给自己多留一条退路,她还是没有直接把话挑明。

“哦?”面对她的质问,明乐却像是突然顿悟了什么,惊讶道,“难道说是今日刺客的真实目的本来就在于我?荆王殿下只是阴错阳差替我挡灾了?”

“谁知道你是得罪了什么人?再没准就直接是和什么人里应外合了也不一定!”纪红纱脱口说道,只恨不能把这潭水搅和的越浑越好。

“成妃!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下一刻却是孝宗冷着脸喝斥道。

“我——”纪红纱被他吼的莫名其妙,下意识的就想分辨,然则触及他晦暗的眼神,心里就猛的打了个突儿。

“你兄长受伤,你着急紧张一时口不择言朕不怪你,但是说话也要注意分寸。”孝宗冷着脸教训道,语气虽然还算平静,却隐隐透出几分威胁的味道来,听的纪红纱一阵的莫名其妙——

这孝宗是吃错药了吧?居然会帮着易明乐那死丫头来找自己的晦气?

而对于孝宗心里的想法,明乐却是十分清楚的——

虽然他急于找借口除掉自己以便断掉宋灏的后路,可是事关两国,这件事不是可以利用的借口。

轻重缓急,他掂量的很清楚。

别说现在没有证据指向她,就算是有,孝宗也得要不惜一切把它给抹杀掉。

看着纪红纱那一脸愤恨吃瘪的表情,明乐就挑了下眉毛露出一个笑容,附和着孝宗说道,“是啊,成妃娘娘,事关两国邦交这种大事,还是慎重一点的好。你为了荆王殿下的安危着急,数落我一两句我可以不和你计较,可若是因此而叫两国之间生出什么嫌隙来,这责任,可就不是你我所能承担的了。”

纪红纱愣了片刻,突然想到之前兰琪和她分析过的一番话。

是的,为了两国邦交,孝宗不会叫易明乐来承担此事,那么会不会真如兰琪之前所说的那样,要拿自己来做替罪羊,来为这件事来埋单了?

思及此处,纪红纱就只觉得头皮一紧,不由的紧张起来,眼神防备的瞪着明乐不说话。

明乐也很有几分讶异,她竟然会领悟到这层意思,就又对她多注意了几分。

而纪红纱心里则是七上八下的——

纪浩禹在这个时候遇刺,时机实在是太赶巧了,会不会又是芸儿?

纪红纱正在六神无主的时候,宋沛也得了消息赶来。

“消息你应该已经听说了,详细情形都对侍卫们何时过了吗?可有什么发现?”孝宗也不废话,直接就开口问道。

“在场所有人都口径一致,暂且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宋沛回道,顿了一下又补充,“臣弟已经调派御林军围住了事发时候刺客藏身的树林,希望能有发现吧!”

“殷王妃的人紧跟着都能把人给跟丢了,更别提这会儿已经时过境迁了。”纪红纱冷嗤一声,不以为然道,说着就又若有所思的重新看向床上的纪浩禹,暗暗的给自己打气——

千万可别是芸儿那死丫头搞的鬼!

“真是岂有此理,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行凶,犯下这样大逆不道的罪名来!”孝宗怒然的一拍桌子,满脸的肃杀之气。

“是啊,弟媳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人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在眼皮子底下挑战陛下的权威。”明乐赞同的点头,眸子一转,忽而侧目看了眼正在看着床上纪浩禹出神的纪红纱,缓声问道,“成妃娘娘,您说是吗?”

纪红纱骤然回头,因为之前走神没太在意,这会儿很是仔细的回味了片刻才记清她刚才说的话,心里一急不由的暴跳如雷,尖声道,“什么一而再再而三?殷王妃你到底什么意思?我怎么会知道?”

她想到的,是中午宫宴那会儿的投毒事件。

“难道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吗?”明乐歪着脑袋看她,脸上笑容几乎可以称之为和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一年前,就在我被册为义阳公主并且被迎入宫的那一日,同样也是在宫门之外的那片林子里有人安排了弓箭手伏击,意图要我的命。后来也是如今日一般,逃之夭夭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那一次的事,的确是纪红纱做的。

只不过当时还不到赶尽杀绝的时候,所以就被宋灏搪塞了过去。

这会儿明乐旧事重提,孝宗也才恍然记起——

当初原来也还有一件雷同的无头公案。

而纪红纱却是心头一紧,险些脱口叫嚷出来——

易明乐这话分明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难道她是想借机把这一次的事情也栽给自己?

纪红纱突然就慌乱起来,脱口道,“都过了那么久的事情了,你还提它来做什么?”

“是吗?时过境迁就不能提了吗?”明乐反问,说着也不等她回她,垂眸略一思忖,就又重新抬头笑着看向她道,“那我们说说近期的,就比如是今日娘娘你宫里宴席上发生的那件事?”

“易明乐!”纪红纱更是暴跳如雷,满脸通红的怒声道,“你别在这里东扯西扯的混淆视听,我宫里的事皇上已经叫三司的人去查了,迟早会有一个水落石出,你是什么身份?岂容你在这里指手画脚的乱说话?”

因为做贼心虚,她是真的急了。

明乐却不管她,只就微微含笑,从容的对着孝宗询问道,“难道皇上也觉得我在故意混淆视听,或者是混淆您的判断力吗?”

孝宗目光深沉的看着她,瞥见她嘴角明艳的一抹笑容,哪里还有不明白她意图的意思?

的确——

事情发生在纪红纱宫里,不管是不是真的和纪红纱有关,推出她来,一切的矛盾和难题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皇上——”纪红纱见他眼中那样幽冷的神色,恍然也顿悟了什么,急忙就的就要开口辩解。

“你闭嘴!”孝宗冷声喝断她的话,头一次很有耐性的竟是意图和明乐之间达成共识,点头道,“你继续说!”

“在泰和宫给饮食下毒的厨子,据说是成妃娘娘专用的,就算他再不与其他人往来,娘娘需要他效力的时候总也须得要叫人去传信吗?而且中午的那事儿皇上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宫里大小的宴会那么多,若是有人想要针对您的,下手的机会自然多的是,何至于非得要在今天,在成妃娘娘宫里难得一次招待荆王殿下的宴席上动手?这其中恐怕才是有猫腻的吧?”明乐说道,语气不徐不缓,但在纪红纱听来却是字字诛心,每一句都是为了要她的命。

江厨子和宫外的人没有接触,并不代表着就找不到和他之间有所往来的人了。

并且如果要说他投毒针对的是孝宗的话,目前还找不到可以合理解释的契机,而若说是纪红纱针对纪浩禹而设下的局的话——

一切就都可以解释的通了。

“你说是我要对三皇兄下手?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是我三哥!”纪红纱浑身的血液凝住,手心里出了一把的细汗,忙是对孝宗跪下,大声反驳道:“皇上,您不要听她胡说八道,若是只因为我曾经用过了那个厨子,或是我宫里的奴才和他有过接触,就值得怀疑的话,那么试问,在这宫里哪一宫的奴才不去御膳房?我的人和那厨子见过面就有嫌疑?却也保不准其他人的奴才私底下也有见过?皇上身边的内侍不需要每日去御膳房给您传膳吗?太后宫里的人难道就能不吃不喝吗?”

御书房供应整个皇宫日常的饮食,如果真要从宫里人入手去查,也的确是个大海捞针的工程量。

拉出孝宗和姜太后来,怎么都算是个保障!

这纪红纱在关键时刻还是能够分辨出风向转移的。

而她此言一出,孝宗身边一直负责传膳的内侍小林子就被她喝问住,仓皇跪了下去,惊呼道,“皇上,奴才冤枉!”

纪红纱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继而定了定神重新扭头看向转向明乐,恶狠狠道,“易明乐,你没有证据!皇上不会被你蒙蔽的!”

即使明知道下毒的事是芸儿做的,但芸儿办事她还是信得过的,一定不会留下任何的破绽给人追查的。

诚然,明乐也知道这样大的事情,对方一定不会留下可供追查的线索等着人去戳破。

她拿眼角的余光扫了眼孝宗的脸色,见他神情阴郁一语不发的盯着纪红纱,心里便是满意一笑——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只叫孝宗心里把今天的两件事串联起来,叫他起疑也就够了。

“成妃娘娘您这么激动做什么?只是皇上叫我帮着分析,我便随口那么一说罢了!”明乐莞尔,忽然一改之前犀利刻薄的语气,垂眸对跪在地上的纪红纱露出一个笑容。

哪怕她是笑着的,纪红纱也再不敢掉以轻心,心一横立刻反客为主的指着她对孝宗道,“皇上,既然她承认是信口雌黄的污蔑臣妾,您就绝对不能姑息,她说是信口一说,但却是句句诛心,要陷臣妾于不义!您若不严惩,这日后宫里人人都是如此的乱嚼舌头,后宫还要如何整治?”

“成妃娘娘,我说过了,您太容易激动了!”明乐漠然的移开视线,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忽而神色一冷,一字一顿的对孝宗说道,“午宴上的投毒案,的确从头到尾都是我的揣测,但是刚才在皇宫门口的刺杀,我却有铁证如山,可以指认凶手,叫他无所遁形!”

说话间,眉目妖娆一转,直看的纪红纱颈后汗毛根根直立——

这个死丫头,今日这是要一定要置她于死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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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有写到我想要的情节,但是目测到那个情节起码冲到一万五去,于是我就在这里断了吧,留点情急好过年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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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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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 风起云涌

纪红纱心头一跳,死死的捏着拳头,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只能一遍一遍的在心里告诫自己——

这事儿不会是芸儿做的,不是她,一定不是她,自己明明已经警告过了,她没有那样的胆子。

但即便是这样,也还是越来越心慌。

因为明乐的思路和矛头都瞬息万变转化的太快,孝宗也有点吃不准她的真实意图,审视着瞧了她片刻才又开口,“你有什么证据?”

“赵毅!”明乐一笑,却未回答,而是扭头对着殿外的方向扬声道,“把我要的东西拿上来!”

“是,王妃!”赵毅应着,想来是早有准备,话音未落就已经捧着个托盘,和一卷案宗从殿外快步走进来。

众人的目光集中于明乐身上,狐疑的揣测。

“这份卷宗,是我刚才吩咐赵毅去刑部那里借来的,也就是一年前我在宫门处遇袭时候刑部参与调查的追踪记录。”明乐款步走过去,掀开托盘上面一块黑色的布盖,随手拿起上面放着的一截短箭反复观摩着对孝宗和宋沛等人道,“这托盘上的几支箭就是当日作为证物保留下来的凶手行凶的凶器,如果我没有辨认错的话,当是和今日埋伏袭击我们的人所用的箭头设计都是一样的。”

弓箭虽然是很常用的武器,但是不同的铸造师打造的箭头还是会有细微的差别,甚至于特殊人群用作特殊用途的箭还会根据弓箭手的个人习惯改良制作。

卢赛是大兴的暗卫出身,这样的人会用带有自己个人特征的武器一点也不奇怪。

纪红纱心神一凛,第一个起身过去取了一支箭来查看,看一眼就弃如敝履的远远抛开,不屑道,“不知道你从哪里找来的破烂玩意儿,还好意思说是证据!”

孝宗碍于身份,坐在那里没动,却是宋沛走上前去取了一支箭反复的看了看,然后一抬下巴对小庆子道,“叫他们把今天从殷王妃马车上取下来的箭拿两支过来比对。”

“是,王爷!”小庆子应着,匆忙转身走了出去,不多时就用托盘呈送了三支短箭进来。

宋沛一丝不苟的比对着,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红玉和绿绮在稍远处看着,更是心急如焚,终于绿绮一时等不得了,转身到纪浩禹床边的桌子上把从他身上取出来的箭头拿过来,又一把夺了宋沛手里的一支旧的羽箭箭头仔细的辨别起来,一看之下不由的勃然大怒,愤恨的跺着脚道,“果然是完全一样的!”

孝宗闻言,再不能坐视不理,冷着脸对小庆子道,“拿过来给朕看!”

小庆子连忙捧着送过去。

一年前的箭头,因为是在刑部的档案库里保存,可能是看管的不甚得当,已经隐隐有了锈迹,但是两者比对之下,还是可以明显看出这箭头的形态流线曲度都如出一辙,最重要的是——

每一支箭箭头的末端都还有一个小巧的倒钩的设计。

者从这一点上看,应该就可以断定是出自同一个地方。

“还当真是一模一样的!”孝宗看罢,突然冷笑出声。

纪红纱心里一凉,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要说什么,但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心里更是将芸儿那自作主张的死丫头骂了千百遍,一边计较着回头若真要查到她的头上,只把芸儿推出去顶罪,自己撇清的几率又有多大。

“年前阿灏负责调查这件案子的时候就曾说过,凶手极有可能是混入宫中躲避搜捕的,不过当时为了宫中形势稳定就没有大肆张扬罢了。”明乐弯身捡起之前被纪红纱扔在脚下的那支锈箭,微微的露出一个笑容,“可是如今时隔一年,凶手再次出来兴风作浪了,皇上还是不宜姑息的。”

“的确!”宋沛也道,“若是真叫歹人隐藏宫中,实在是太凶险了,既然证据已经摆在这里了,皇兄还是下令彻查宫中所有侍卫的住所和随身装备吧,找出佩戴此种弓箭的人,应当就是凶手无疑。”

“查!”孝宗想都没想,咬牙切齿的吐出一个字。

叫居心叵测的人藏在他的后宫之中那还了得?不管这一次他们是针对谁的,都是个莫大的毒瘤,必须借机切掉。

“是,臣弟立刻就去!”宋沛领命,以雷霆之势带着御林军对整个皇宫展开了大面积的搜索。

纪红纱死死的掐着手心,几乎魂不守舍——

这样大规模的搜查之下,是必定要查到她那里去的。

她想要立刻就把芸儿和卢赛推出来担下干系,又怕孝宗质疑她对整个事件知情,只能隐忍不发静观其变。

这一次宋沛并没有去的太久,约莫小半个时辰不到,就已经急匆匆的押解着一名五花大绑的侍卫从殿外进来。

赫然——

就是鼻青脸肿的卢赛!

纪红纱见状,脚下一个虚软,险些站不稳。

“卢赛?”她失声尖叫,像是一副打出所料之外的模样,愤怒的就要冲过去。

这是要当众杀人灭口吗?

明乐心里冷笑一声,跟过去抬手一把拽住她,“娘娘莫急,当心摔着!”

她手上的力气不是很大,但是要拉住纪红纱还不在话下。

纪红纱被她死死的拽着,脱身不得就狠狠扭头看向她,由牙缝里挤出字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欠债还钱而已。”明乐淡淡一笑,一手拉着她的手臂,一边声音缓慢而低沉的说道,“一年前你做了什么心里有数,你别以为时过境迁我就会忘了。别人欠我的,我都记着呢,不管过的多久,都总要连本带利的给我还回来。”

她追着纪红纱出来,两个人此时已经到了外殿,再加上是背对孝宗,其他人并看不到她们之间的小动作。

纪红纱露出骇然的神情,看着她言笑晏晏的模样,忽而想起早时她在广月庵里对自己动刀子时候似乎也是这样明朗而妩媚的笑着的,惊惧之余,全身上下的汗毛都不觉得竖了起来。

“你这是以公谋私,今天的事不是我的做的。”纪红纱咬牙说道。

她本想要推脱给芸儿和卢赛,不曾想下一刻明乐却是微笑点头。

“我知道!”她说。

纪红纱一愣,狐疑的反问道,“你知道?”

这死丫头不应该是趁机落井下石不放过任何一点机会的打击自己吗?

“是的,我知道,正如同我早就确定一年前的事情是你做的一样,这一次的事情我也知道不是你做的。”明乐重复,忽而抬手温柔的替她整理了一下领口扯的有点凌乱的衣衫,一字一顿的慢慢说道,“因为——这一次的事,是我做的!”

纪红纱全身的血液凝固,僵硬的愣在那里,完全一副见鬼的表情。

明乐却不理会她的反应,一边细致的替她整理着衣襟,一边在她耳畔吐气如兰的慢慢说道,“我说过,无论什么人,欠了我的就没有不还的道理,这些箭头是一年前我就叫人照着打造好了的,想要找个机会还给你,不过后来事情太忙就给忘了,这一次算是碰巧了。”

“你——”纪红纱一个机灵回过神来,猛地退后一步避开她的手,不可思议的尖声道,“你这个疯子!”

因为声音拔高,引得内殿的孝宗和宋沛齐齐回头看过来。

纪红纱仓皇的想要转身去和孝宗说,易明乐才是凶手,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可是看着明乐站在她面前越发灿烂明艳的笑容却是脚下生根,完全的挪不动步子——

心中就是隐隐有种感觉,哪怕是自己抖出来,她也不怕,否则她怎么会当着自己的面先把这些话说出来。

“娘娘,稍安勿躁,别忘了,您没有证据!”明乐微笑的走过去,声音依旧压低,只限于两人听到,“所以,别轻易冒险,拉我下水是最不明智的选择。你想要脱身,就还是按照你原来的思路走——”

明乐说着,故意一顿,拿眼角的余光斜睨一眼已经被侍卫推进去的卢赛,“一切都是这个奴才擅做主张,和您没有关系。当然,如果也和我没有关系的话,中午宴上的投毒事件,我也会替您保守秘密的。”

“你想诓我?”纪红纱冷冰冰的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会那么好心?如果我照你的话去做了,回头你再过河拆桥的话——真当我是傻的不成?”

“你这样想也对,毕竟你我之间够不成任何的交情。”明乐点头,撇撇嘴,金跟着话锋一转,遥遥的看了眼躺在里面床榻上的纪浩禹道,“你的死活我本来是没兴趣理会的,现在就当是还你三哥一个人情吧。”

若是把大兴国中内斗的阴谋就此抖出来,势必立刻牵动大兴朝中整个政局发生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纪浩禹会故意受伤来帮她渲染做足了这场戏,不会是没有要求的。

所以礼尚往来,在这一点上她必须妥协。

哪怕是要把孝宗打在姜太后身上的如意算盘给彻底拆了,却不得不顾及着纪浩禹的“诚意”,不能叫他牵扯在内。

纪红纱狐疑的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心里始终将信将疑。

她不知道纪浩禹和易明乐之间到底是存了何种微妙的联系,但是在这件事上,她几乎已经无路可走了。

“午宴上的事情,也不是我做的。”纪红纱道。

如果易明乐和纪浩禹之间真的有什么交情,她就更得要撇清楚关系。

“是不是的都没有关系,总之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就是了。”明乐一笑,并没有兴趣听她的分辨,率先一步转身回了内殿。

纪红纱看着她踽踽独行的背影,心里恨的牙根痒痒,却也有更多莫名恐惧的情绪在血液里不住的翻涌。

定了定神,她也快步跟了过去,脸色差的十分明显。

孝宗狐疑的看了两人一眼,也不觉得这两人之间会有什么可说的,就只当两人是又起争执,并没有放在心上。

宋沛把提在手里的一串箭筒砰的一声扔在了五花大绑的卢赛面前,对孝宗回禀道,“皇上,这是从泰和宫侍卫房里发现的,臣弟已经比对过了,这些箭头的设计,和刺客所用的一模一样。”

说着就从箭筒里抽了一根给孝宗过目。

孝宗左右比对了一番,不由的勃然变色,狠狠的一把将那短箭折了扔在纪红纱脚下,怒斥道,“成妃,你干的好事!”

事到如今,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让纪红纱来背这件事,所以出口就再不留余地。

纪红纱咬着下唇,心里权衡的同时也第一时间就跪了下去,看向他道,“臣妾不明白,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还好意思问朕是什么意思?”孝宗怒道,指着跪在旁边的卢赛,“现在人证物证俱全,你居然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一而再再而三的玩这种把戏?以前朕姑且念及大兴国主的面子,凡事都不与你计较,不想你如今更是变本加厉,连自己的兄长也要下手谋害吗?”

是纪红纱要害纪浩禹,这才是重点!

“不过就是凭着几支箭而已,皇上您审都没有审,难道就这么确定一切都是臣妾所为吗?”纪红纱反问,说着就膝行一步上前,从桌上取过一支凶手用的箭递给卢赛,用命令式的语气道,“卢赛你看看,这就是今日刺客用以行刺三殿下的箭,经过证实,这箭头和你们几个用的是都一样的,你看看吧,看完之后,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恩威并施,却是两方面都留了退路。

从心理上讲,她并不想和明乐合作,希望卢赛可以找到其中破绽,证明这些箭另有出处。

而同时她所要卢赛的那个交代,便是以主子的身份在对他施压了。

孝宗给宋沛使了个眼色,宋沛就随手拿过一支箭,就着锋利的箭头把绑缚卢赛的白绫给割开。

卢赛接过纪红纱递给他的箭头仔细的看了看,后面也是不由的勃然变色——

他自然确信这箭不是他的,但即便是仿造,每一个细节上也都做的天衣无缝,让他想要辩驳都难。

孝宗看着他的表情,心里就是了然,冷嗤一声,对纪红纱道,“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怎么会?”纪红纱也暗暗吃惊,居然连卢赛这个当事人都找不出破绽来,急躁道,“卢赛,你再仔细看看,这些箭真的是出自你手的吗?”

不是又怎么样?根本就百口莫辩!

卢赛有口难言,终究只能惭愧的垂下头去,不吭声了。

“成妃,你太叫朕失望了。”尘埃落定,孝宗疲惫的闭目出一口气,随口吩咐小庆子道,“既然是事关大兴的皇子和公主,这件事的内幕朕就不好插手追究了,去叫下头的人拟定国书,准备呈送大兴国主——”

“皇上!”纪红纱一急,脱口打断他的话,辩驳道,“就算这些箭证实是卢赛所有,可臣妾却是不知情的。三皇兄与我兄妹情深,今日又特意进宫前来探望,臣妾与他久别重逢,高兴还不及,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皇上您不能只凭这几个箭头就盖棺定论,把这么一个不仁不义的罪名强按到臣妾的身上来。”

孝宗是个什么看法她一点也不介意,问题是这件事不能就这样捅到大兴去。

孝宗就只想尽快了结此时,神情十分的不耐。

“皇上,成妃娘娘虽说是大兴的公主,但如今也是您后宫里头的人,既然她有话要说,于情于理您都该给她一次申辩的机会的。”明乐淡淡说道,眸子一转,保持着一副看好戏的似的的神情扫了卢赛一眼,“这个行凶的奴才既然是成妃娘娘宫里的人,您何不问问他是个何种说辞?”

这个易明乐,这时候掺和进来分明就是搅局的。

而孝宗却是压根也不想再过问。

纪红纱见他的脸色有变,急忙抢先开口,对卢赛厉声喝问道,“卢赛,你还不当着皇上的面清楚了,这件事可是本宫指使你去做的?又是否真的和本宫有关?”

说话间她就目光狠厉的瞪了卢赛一眼,其中警告的意味十分之明显。

把事情捅回大兴,所有人都讨不了好。

卢赛此来本就做好了打算,但是见到一直追随的主子这般无情无义的嘴脸,还是不由讽刺的笑了笑。

纪红纱被他的冷笑刺了一下,下一刻卢赛已经深吸一口气开口道,“皇上猜的没错,今日在宫门外带人伏击殷王府车驾的的确就是奴才。”

孝宗嘴角牵起一点了然的笑意。

纪红纱心里一急,刚要开口,明乐已经从容的上前一步,问道,“那么一年前呢?”

“一年前?”卢赛一愣,一时有点摸不清头脑。

孝宗的目光一凝,立刻察觉了什么,冷声喝止道,“殷王妃,事有轻重缓急,今日荆王遇刺是大事,你先不要说话。”

“皇上,事情的确是有轻重缓急,可您也总不能只把荆王殿下的安危看在眼里就行了吧?”明乐侧目斜睨他一眼,却是不肯让步,“您觉得荆王殿下的性命要紧,可是易明乐也同样认为自己的这条性命也金贵。一年前我在您的眼皮子底下遇刺,您没能给我一个交代,如今凶手都被押解在前了,难道还不准我问上两句?”

“你这是什么态度?”孝宗不悦的斥道,心里却是被她的话噎了一下。

“皇上觉得我态度不恭,容后等事情弄明白了,明乐认罚就是,不过现在,我却是一定要一个水落石出的。”明乐说道,不卑不亢,紧跟着就是眸色一凛,重新看向卢赛,冷声喝问道,“说,一年前在皇宫门外同样的地点,行刺我和殷王殿下的是不是你?”

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卢赛这才反应过来,无所谓的点头道,“是!也是奴才带人做的!”

“既然你要的答案已经有了,就退下吧!”孝宗也是察觉了她要把话题往别的方向引,立刻就抢先截断了话茬。

纪红纱却不能坐以待毙,立刻怒然而起,指着卢赛厉声喝问道,“卢赛,你是本宫身边的人,本宫一向都交代你要循规蹈矩,你却是背着我屡次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说,你背后可有什么人指使,到底是谁给你这样的胆子的?”

孝宗既然不肯问,她就只能先发制人。

这些奴才的本性她很了解,只期望在最后关头这卢赛还能拎的清楚轻重。

看她一副声色俱厉的模样,卢赛心里不觉的冷笑一声,开口说道:“全是奴才一个人的主意,与别人没有关系。”

纪红纱松一口气,脸上的表情瞬间舒展开来。

主要卢赛把事情担下来,她要脱身轻而易举。

“你的主意?”孝宗冷笑,“那么你又是奉了谁的密令,非要置荆王于死地的?”

是不是纪红纱都没有关系,只要能够确定背后指使暗杀纪浩禹的主谋是大兴人,这件事都算是圆满解决,哪怕是这个奴才死咬着不肯招认,现在他既然承认了凶手是他,那么这件事基本上也就没有悬念了。

只要能把自己大邺方面的感谢撇清,至于后面大兴国内要怎么斗,都和他们没有关系。

“皇上错了!”不曾想下一刻卢赛却是再度改口,字字肯定道,“没有人指使我,我要行刺的人也不是荆王殿下,我要杀人的人,是殷王妃!一年前是,今天还是!”

所有人俱是一愣,显然都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说,却未有明乐神色淡淡,处变不惊——

看来和卢赛倒是个难得识趣的!

“不要意图蒙混过关,殷王妃一介女子,和你更不可能有什么交集,你以为拿了这样的话出来就能搪塞过去吗?”宋沛看一眼明乐胸有成竹的模样,就先替孝宗开口问道。

“因为我家公主!”卢赛想都没有想的回,抬头看向明乐,眼神凶悍而愤恨,“早在一年前我家公主初到盛京的时候殷王妃就不识抬举左右刁难,甚至于很下杀手叫公主破了相。可是公主为了两国邦交,忍辱负重,没有与她计较。但是我这个做奴才的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主子受辱而无动于衷,我家公主是金枝玉叶,几时受过这样的屈辱和委屈?一年前,为了替公主出这口气,我就带人埋伏在了她进宫的路上,不曾想却被她逃过一劫。今天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却不想——”

卢赛说着就心有不甘的狠狠吸了口气,转而对纪红纱磕了个头道,“公主,是奴才自作主张闯下了弥天大祸,还险些连累公主被人误会,奴才该死!只是我没有想到三殿下会和殷王妃同乘,反而误伤了殿下。奴才有罪,万死不能辞其咎,请公主赐死奴才吧!虽然奴才的一条贱命抵不过殿下千金之躯受到的损伤,但也万不能叫公主因为奴才而背上一个残害手足的名声。”

“你真是太叫本宫失望了!”纪红纱面上惋惜的一声感慨,转而对孝宗跪下,言辞恳切道,“虽然说他是自作主张,但这奴才犯了错也是臣妾管教无方,臣妾不敢求皇上开恩,但是念在卢赛他追随臣妾多年的情分上,请皇上开恩,给他全尸。”

卢赛这样的罪名,不得好死是一定的。

孝宗一心只想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回大兴人自己的手里,不曾想绕来绕去却成了这样一场叫人啼笑皆非的闹剧。

他心里自是不甘的,咬紧牙关,腮边的肌肉痉挛似的不住的抖动。

明乐垂下眼睛,事不关己的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殿中气氛一时僵持,孝宗的目光阴测测的不时在纪红纱和卢赛两人之间徘徊。

未免追查下去牵扯出芸儿,卢赛更是心急如焚,眼见着场面僵持不下,心中一念突起,突然从扔在他脚边的箭筒里抓起一把箭,怒吼着突然暴起朝着明乐扑了过去。

绝境之下,他的爆发力惊人,动作更去奇快。

“王妃!”雪雁和雪晴齐齐尖叫,抢上去都嫌来不及。

明乐也是惊了一下,但是她的反应却比任何人都要机敏,同时已经脚步后撤往后挪去。

卢赛的杀气腾腾的扑过去,纪红纱眼睛一亮,眼底突然浮现出一抹快意的笑——

易明乐,你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最后一出狗急跳墙的戏码是不是?

然则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明乐必死无疑的时候,却是有另一道素白的影子从她背后袭来,以雷霆之势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用力往后一拽。

明乐身子不稳,顺势往后栽倒。

然后砰的一声闷响,却是砸在了一件半软不硬的东西上。

同时借助这一点时机,雪晴和雪雁也已经奔至眼前,不由分说一人飞起一脚,把杀气腾腾的卢赛踹飞了出去。

紧跟着又是砰的一声,卢赛高大笨重的身子飞出去将外间的一张桌砸的粉碎,连着吐了好几口血,脸色青白。

这边明乐还在惊魂未定的时候红玉和绿绮两个已经奔了过去,一边将她拉起来,一边焦急的去扶千钧一发之际被她压在身下做了肉垫的纪浩禹。

“爷?您还好吧?”看着纪浩禹背后因为撞击重又血流如注的样子,绿绮心疼的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明乐也不曾想这个关头他会又跳出来,见他这般模样就不觉的皱了眉头。

“王妃,您没事吧?”雪雁和雪晴两个过来扶起她。

“你家王妃能有什么事,有事的是我家主子才是!”绿绮抽搭着不忿说道,眼泪汪汪,狠狠的瞪了雪晴一眼。

“你这丫头怎么不讲理?你家王爷要逞英雄,难道还是我家王妃叫他扑过来的吗?”雪晴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立刻就脖子一梗,反驳道。

“你——”绿绮怒了,一张小脸气的通红,立刻就要撸袖子,却被红玉拉了一把,低声斥道,“王爷跟前,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纪浩禹的脾气难以捉摸,几个丫头对他在尊敬之余都有畏惧。

绿绮心里委屈的紧,却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只能忍着垂下头去,帮红玉把纪浩禹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来人,抓住他!”宋沛指着摔在那里怕也爬不起来的卢赛怒声喝道。

门外立刻就有侍卫鱼贯而入,将吐血不止的卢赛架起来。

“雪雁,林太医应该还在殿外待命,你去把他请进来,再给荆王瞧瞧。”明乐先是对雪雁吩咐道,然后眼见着卢赛要被架出去,就抿抿唇往前跟了一步,扬声道:“卢赛!”

侍卫们止了步子。

卢赛犹豫了一下才擦干净嘴边的血迹回头看过来。

明乐的目光清冷而锐利,直直的盯着他,语气却是极为平静的问道,“成妃宫里的午宴——”

卢赛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冷冷的点了下头,“也是我!只不过千算万算都不曾想到殷王妃你会如此命大!”

这一句是明乐要的——

彻底把孝宗想要嫁祸姜太后的布局搅乱。

而这句话也正是卢赛想说的——

把芸儿从整件事的干系里头撇出去。

两个人算是各取所需。

见到她再无话可说,宋沛才是一摆手道,“拉下去!”

卢赛没有再反抗,顺从的被侍卫带了下去。

随后林太医就被雪雁请进来,重新给纪浩禹止血包扎了伤口。

其间孝宗就一声不吭,死沉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一语不发。

这些年来他一直高高在上,自认为运筹幄掌控全局,但是不知何时起却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限制住,束手束脚,居然就连后宫的事都由不得自己说了算,处处都在受别人的左右和摆布!

又一次算计成空,心里怒火焚烧之际,更是激起了他更大的近乎疯狂的恨意!

这边纪浩禹重新处理好伤口,就苍白着一张妩媚动人的脸庞走过来,打断他的沉思,歉疚道,“今日给陛下添麻烦了,小王深感歉疚,在此给陛下赔罪了!”

他说着就要躬身拜下去,但是一弯腰就牵扯到后背的伤口,就龇牙咧嘴的倒抽一口凉气。

“荆王免礼!”孝宗回过神来,连忙起身扶了他一把,对他的两名婢女道,“扶荆王入座,不必拘礼。”

“谢陛下!”纪浩禹也不强撑,顺从的在椅子上坐了。

孝宗心里烦乱,也没心思和他寒暄,抬头看了眼外面渐晚的天色,道,“绮罗殿这里平时都是空着的,你受了伤,就在这里暂居养伤吧,这里离着太医署也近,有什么事也方便。”

“小王谢皇上抬爱。”纪浩禹笑道,言谈举止之间并不见拘谨,“看是这后宫重地,小王一介外人,居于此处怕是多有不便,陛下的美意,我看我还是要辜负了。”

孝宗这样说也就是个态度的问题,既然他不肯也就算了,刚要吩咐林太医跟着他去驿馆照料他的伤势,下一刻纪浩禹已经眉目妖娆一转,朝立在稍远处走神的明乐看过去道,“殷王妃,今日本王两次为了救你而身处险境,你就不该对本王有所表示吗?”

明乐本来正在垂眸想事情,闻言还有些懵懂的循声朝他看去,想都不想的对雪晴说道,“我记得咱们府上的库房里有两支上好的灵芝——”

“那倒不用!”纪浩禹连忙出言打断,顿了一下又对孝宗道,“陛下,小王在盛京此处人生地不熟,如今又有伤在身,可能一时半刻也不方便离京,听闻殷王府的地方也还算宽敞,不如您就给个恩典,叫殷王妃辟一间院子出来,暂借我养伤如何?”

孝宗皱眉,不悦的上下打量他一眼,却是抬头否定了他的提议,“老五如今不在京中,殷王府里就易氏一个妇道人家,你住过去难免惹人议论。”

说着就对宋沛道,“既然荆王需要照顾,老四,你就把他暂时接到你的府上安置吧。”

纪浩禹是故意在和明乐套近乎,宋沛不是看不出来。

更何况明乐是宋灏的妻子,纪浩禹这般登堂入室的提议,他本身就不赞成。

“是,臣弟领命!”宋沛提了口气,离了就要要上前领旨,不曾想身子才刚弯下去一半就被纪浩禹抬手拦下。

“陛下,素问礼王和礼王妃鹣鲽情深,府上又有儿女为伴,正是合家欢腾的时候,小往一个外人怎好打扰。”纪浩禹不慌不慌的说道,“殷王府是大门大户,上下来来往往的下人就不计其数,而且小王和王妃都是磊落之人。再者说来,殷王妃最近的运气似乎不好,犯小人犯的厉害,就今天这半天之内就有三次险些丧命歹人之手,皇上体恤殷王不在京中照顾,小王借居他府上,多少也能照拂一二不是?”

这样做,的确是不合规矩。

如果真叫纪浩禹住去宋灏府上,那么不仅他们彼此要被人闲话唠叨,怕是就连促成这事的自己也要受到非议。

孝宗死咬着不肯松口,只就神情不悦的盯着纪浩禹。

纪浩禹却像是完全看不到他的方对情绪一样,依旧我行我素一派泰然处之的风流雅态。

纪红纱在旁边看着,心里不觉的漫上一丝冷笑——

纪浩禹这样的无所不用其极,看来是真的对易明乐那死丫头势在必得了。

“皇上,所谓知恩图报,既然我三皇兄是为了替殷王妃挡灾而受的伤,那么去她府上暂时借住几日养伤其实也无可厚非的。”纪红纱道,走过去意味深长的挽住孝宗的手臂拍了下他的手背,道,“皇上,我三皇兄不是随便的人,懂得分寸规矩的,这一点您大可以不必忧心会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出来。”

说话间,她便是眸子弯起,对着孝宗露出一个略显暧昧的表情来。

宋灏不是和易明乐夫妻情深连成一气吗?如果纪浩禹愿意掺和,其实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契机。

孝宗领会了她的意思,心里虽然是不屑于用这样的手段,但也是还是抬眸朝明乐看去,道,“殷王妃,你意下如何?”

这种事,事关名声,是个人就不会同意的。

这孝宗,分明就是打了挑拨她和宋灏之间关系的幌子,又要出幺蛾子了。

“荆王殿下是友邦皇子,也是皇上的客人,要如何安置,易明乐无权过问,全凭皇上吩咐就是!”明乐说道,语气微凉。

孝宗想要挑拨离间是吗?那么即使她现在已经打定了关系要拉拢纪浩禹为同盟,也要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回去孝宗那里。

孝宗不曾想到她会如此圆滑,但是新的计划既然已经在心里成型也就叫他顾不得许多。

“那就依了荆王所言吧!”孝宗说道,对林太医吩咐道,“你再回太医院调派两个治疗外伤有经验的太医,也跟着一并去殷王府住上几日,务必保证荆王的伤势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好转。”

他安排了太医过去,他光明磊落,而至于纪浩禹和易明乐之间再要有什么就不是他能控制的。

安排好这里的一切,孝宗就带着纪红纱和小庆子一行先行离开。

送了他们走,纪浩禹就从后面跟上来两步,长身而立站在明乐身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道,“我们也走吧,看着后宫之中风起云涌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我们也该好好计划一番,陪着把这出大戏长到头了。”

有些话,无需当面言明,彼此都是心照不宣。

“我还有的选吗?”明乐回头,唇角勾勒出一个微凉的弧度斜睨他一眼,“你一次两次的当面演戏,在众人面前做出为我受伤的假象,好叫他们先入为主的把你我视为一体。大邺的内斗你不避嫌也就罢了,还要掺和进来?现在作为既定的盟友,你是不是该叫我心里有数你的目的?

纪浩禹听着,脸上笑的就更是如沐春风,半点被人戳穿了心思的窘迫也没有。

”如你所愿,太后娘娘逃过一劫,转危为安了,就凭这一点,你难道不该感谢我?“纪浩禹莞尔,略一挑眉。

明乐看他一眼,就是冷着脸先一步往外走去,一边对跟上来的雪雁吩咐道,”你先行回府,看看爵儿过去了没有?没有的话,就叫他马上去咱们府上等着我!“

诚如纪浩禹所言,眼前风声鹤唳,她必须要抢占先机,一刻都不能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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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起晚了,勉强刚码出来,虫子一会儿回来抓,先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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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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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2章 全面开战,活见鬼!

明乐和纪浩禹一行出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

两人先后上了马车,谁都没有再说话,沉默着回了殷王府。

彼时易明爵也是刚到,见到马车从巷子外头进来,就在门口等了片刻,亲自去扶了明乐下车。

“怎么才回来?”易明爵道,话到一半见到紧跟着明乐从里面出来的纪浩禹,不免一愣,诧异道,“你是——大兴的荆王?”

“难得十公子能够一眼认出本王来,幸会幸会。”纪浩禹笑道,十分愉悦的模样,被红玉和绿绮两个扶下车。

周管家从门内出来,见到他明显也是意外,不由的朝明乐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今天在宫里出了点事情,荆王殿下受了伤,皇上的口谕叫他暂且在咱们府上住几日,养伤。”明乐简单的解释,紧跟着后面两辆马车上林太医几个也下了车。

明乐对周管家使了个眼色,“几位太医是跟过来照料荆王的,你去帮着他们安置一下,万不要怠慢了。”

孝宗会叫纪浩禹到他们府上来养伤,明显就是不合时宜别有居心的。

“是,王妃!”周管家虽然心里不悦,面上却没有显出来,只就恭谨的行了礼,先领着众人往里走。

纪浩禹这会儿倒是识趣,并不曾打岔。

明乐站在门口,目送了几人进去才握了易明爵的手进门,“走,去我那里,我有件事要你帮忙去做。”

“嗯!”易明爵神色凝重的点头,一声不吭的跟着她往里走。

两人绕过水榭穿过花园,径自回了明乐住的院子,刚进院门,里头长平和采薇两个就已经闻声迎了出来,“王妃怎么才回来?”

不用说,中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的。

“回头再说,你们先去外头守着,别叫任何人进来!”明乐微微一笑,随手拍了下长平的肩膀。

长平和采薇对望一眼,带上门出去,守在了院子外头。

“宫里的事,我大致已经听雪雁说了,今天这事儿估计会是个导火索,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易明爵抢先开口问道,面有忧色。

“哪需要什么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明乐笑笑,紧跟着神色一凛对他道,“这里的事你先别管,一会儿你回去收拾一下,连夜出城,赶去楚州吧。因为京城戒严,阿灏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过来,不过如果他脱困了的,现在人应该就在楚州的军中。这段时间我没有他的确切消息,很不放心,你替我走一趟。”

“这个时候了你叫我去楚州?”易明爵皱眉,说着就有些气恼的一甩袖走到一边,“我不去!”

“爵儿——”明乐大约也料到了他会是这样的反应,走过去拽了下他的袖子,“这个时候了,我不想跟你废话,听我的话,今晚马上就走!”

“现在整个京城风声鹤唳,那人又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殷王府,指向了你,这个时候你却叫我走?”易明爵的声音不觉得拔高,垂眸看一眼她抓着自己袖子的手,眉心几乎拧成了疙瘩,“你会叫我走,无非就是因为对这里的事情没有把握,我去了楚州军中,我是安全了,那么你呢?你要怎么办?我不能让你独自留在这里去面对那些未知的风险。”

“只要你们都安全,他能将我怎样?”明乐无奈的摇头,握住他的指尖在手心里用力的攥紧,“现在的形势你也看的很清楚,无需我多言,阿灏的性子我比谁都知道,即使运筹幄,他的心里始终过不了我和太后那一关,可是在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之前,这不是时候。即使我不介意,但是太后娘娘她忍辱负重十多年,万不希望看他背负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声,受千夫所指!”

“所以?”易明爵提了口气,神色之间却是了然,“你让我去,坐镇三军以便于掩人耳目?”

“不仅仅是这样!”明乐说道,素来冷静端持的眉宇之间竟是不觉的攀爬上浓厚的忧虑之色,“楚州那边囤积的军队如今应该已经展开行动,在秘密往盛京方向压进,可是我怕阿灏他根本就不会等到大军压进围困京城,而在这之前就会先一步返京。哪怕是南疆的军队尽数尊他为主,但最怕也还是群龙无首。他若要执意回来,我拦不住他,只有你代他坐镇军中,我才能放心!”

宋灏和她一样,都是不在乎名望声誉的人,既然和孝宗之间早就是不死不休了,他要篡权夺位早就可以下手了,可是却是一推再推,直隐忍到了今天,为的——

不过就是顾念着姜太后忍辱负重的良苦用心,以及他外公一家背后的名望。

他自己想要怎么样都行,却不忍叫姜氏一门就此陪他背负上乱臣贼子的骂名。

明乐所说的这些,其中利害关系易明爵自然也都能分辨的清楚,只是一想到要将明乐一个人留在这京城凶险之地,他就怎么都不能放心。

易明爵紧绷着唇角不说话。

明乐看他这样的表现心里已经有数,转身进到内室,从她首饰盒底层的暗格里取出一块用黄布裹着的令牌送出来,递给他。

“这是?”易明爵抬眸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城外虎威大营的调动令牌。”明乐说道,“当初我通过萧庆元从萧家拿到的,后来虽然被阿灏拿去了,他却一直没有用。”

“真说起来,这令牌不过一件死物,毕竟已经过了十多年了,到底有多少人会听命于这块令牌都还是未知。”易明爵手里攥着那方令牌,讽刺的笑了。

他的祖父和父亲,曾经是虎威大营的主帅,在军中有过很高的声望。

“当年那件事之后,虎威大营里祖父和父亲的老部将也还留了一些,你想借我的手去打一张人情牌?”易明爵道,一语道破玄机。

“何谓人情?如果当初真的有人情可讲,祖父和父亲何至于落得个惨死自己人之手的下场?而且如果人情有用,阿灏也不至于在得了这块令牌之后又弃如敝履的丢还给我了。”思及当年,明乐的眼眸当中也满满的都是讽刺之意,紧跟着语气一冷,字字冰凉道,“不用打什么人情牌,只需要用武力去震慑他们。有朝一日,等到你大军压到盛京外围,再抛出这面令牌了,恩威并施的效果,想来还是可以期待的。否则——”

明乐说着一顿,垂眸露出一个冷漠的笑容来,“上次梁默英的事情之后,阿灏已经趁乱在虎威大营里头安插了一批死士和内应,本来是预备着举事之时将他营中的上层将领尽数击杀,叫他们溃不成军无从发挥效力的。横竖是有这一重保障,你去办吧,实在无法将他们收归己用,再照阿灏提前安排好的套路走也是来得及的。”

如果虎威大营的驻军确定对京城构不成威胁了,那么如今孝宗可用的也就只剩御林军和九城兵马司的人马了。

至于江北大营的十万,想要紧急调配却是需要时间的,可以暂时不列入考虑。

这样一来,哪怕是拿不下虎威大营,双方在兵力上也是旗鼓相当。

“好吧,我听你的!”权衡过后,易明爵深吸一口气,抬眸深深的看了明乐一眼,然后反握住她的手,叮嘱道,“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京中形势势必艰难,我们都不在你身边,你自己一定要小心,实在万不得已的话——”

易明爵说着,突然顿了一下,继而露出一个笑容,道,“别逞强,保命要紧!”

“还用你说!”明乐嗔他一眼,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问道,“对了,上回我交代你的事——”

“放心吧!”易明爵却是未等她说完已经出言打断,“现在南北两地所有的余粮都掌握在我们的手中,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哪怕是孝宗想要从东、北两方面的边境守军中调动人马来救驾,也必将寸步难行。”

“那就好!”明乐点头,微微一笑,抬手替他整理了一下领口,“那你快回去,记得乔装之后再走,叫长安他们多加警惕,路上——”

“行了,我知道了!”易明爵笑着打断她的话,“你可别学那些女人,有事没事的就会唠叨,我心里有数,会小心的。”

姐弟两个相视一笑,随即又很快敛了笑容。

送易明爵离开之后,长平就面有忧色的从外面进来。

“爵儿走了?”明乐随口问道,转身去把首饰匣子的抽屉关上。

“嗯!”长平回道,脸上神色却不见轻松,一直抿着唇一副若有所得的模样。

明乐回头看她一眼,心里就是了然,无奈的摇头笑了笑,“平阳侯那边还是没有线索?”

“没有!”长平摇头,一筹莫展,“说起来也是我们自己大意了,当时竟然没想到要叫人盯着孙氏和易明清他们的马车出城,否则也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呵——”明乐闭上眼,长出一口气,神色之间却是极为平和的,跟着感叹道,“是我太疏忽了!”

可是谁曾想到彭修会来这么一手?

孙氏疯了,所有人都以为是被他送去了城外的庄子上休养,诚然当时明乐也不曾多想,只是后来却传回消息,说是平阳侯府在京城近郊的三处庄子上都空无一人,甚至于孙氏那些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去过,哪怕是住上一日也好。

而更离奇的是,随后明乐就派出了暗卫明察暗访,孙氏那一行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完全的无迹可寻。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平阳侯府的车驾出城往东南方向离开,而所有的线索也就都止于此。

真真的是活见鬼了!

“王妃,要不要再多调派一些人手,继续往京城外围走的远一些去再找找?”长平试着问道。

彭修会把孙氏送去了哪里,本来没有多大干系,但是就他如今袖手一切的表现来看——

明乐却是怀疑孙氏的去处会和他的退路有关!

既然从他那里打不开突破口,孙氏那里原本是个现成的线索的,不曾想却是因为大意而断掉了。

“不用了,所有的人撤回来吧!”明乐靠在椅背上,抬手揉了揉眉心,“现在没时间管他的闲事了,你叫赵毅马上去把王爷留在京城的所有人手都调配起来,随时做好应对准备,等着听我的命令行事,至于旁的——暂时可以全部不要管!”

“是,奴婢这就安排下去!”长平应着,转身退了出去。

**

接下来的几日,盛京之地的街头巷尾开始流言四起。

一则是关于殷王宋灏离奇失踪的原委,传的绘声绘色。

什么江南道都督徐昌平与歹人勾结趁夜杀人,什么江南道欺君罔上谎报误报,什么皇上偏私纵容江南道行凶不问不管,什么江南道督抚衙门遭人血洗,封疆大吏的人头不翼而飞。

再联合上孝宗曾经连降两道圣旨急切的逼迫殷王府发丧,乃至于殷王妃当街抗旨,闹进宫里又险些遇刺的事实作证,一时之间朝野动荡,朝臣们私底下也议论纷纷。

不言而喻,议论的焦点不约而同就集中到了孝宗身上。

御书房里,孝宗狠狠的将手里茶盏砸了出去,指着纪红纱破口大骂:“这就是你所谓的众口铄金?这就是你所谓的三人成虎吗?”

纪红纱撺掇他准了把纪浩禹安置在殷王府的请求,原就是想要借流言蜚语来攻击明乐的,毕竟殷王生死未卜,殷王府里却住进了别的男子对殷王妃大献殷勤,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就不只是给百姓制造茶余饭后的谈资那样简单了。

可是谁曾想,纪红纱的消息是放出去了,转眼却被更可怕的传言把风头彻底压了下去。

残害手足?和江南道私底下勾结暗算兄弟?虽然没有人敢于点名道姓的说出来,但言辞之间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并且更有甚者,不知道是谁添油加醋的竟然把纪浩禹暂居殷王府一事渲染成是孝宗强逼殷王妃就范。

如此一来,两股流言合二为一,就更是坐实了孝宗设计暗害宋灏的说法。

为君者不仁,百姓心寒,人人自危。

可以说,短短不过数日,孝宗在百姓臣民之中的声望就连降了数个台阶。

这也就难怪他发怒。

“皇上,此事和臣妾无关,分明就是殷王妃故意背地里做了手脚,恶意中伤。”纪红纱连忙跪下,心里恨的牙根痒痒,面上却只能露出委屈惶恐之色,道,“依臣妾看来,这样不惜一切诋毁陛下的名声,她这分明就是要背水一战了。”

易明乐存心和他对抗的意图,孝宗又如何看不出来?

可现在最可气的是让她抢先一步以受害者的姿态,在人前占尽了先机,反而束缚了几方的手脚,再想要动她,就更得思量着来了。

孝宗的目光冷飕飕的,盯着纪红纱一语不发。

纪红纱左右等纪浩禹的消息都没能如愿,这会儿也早就有点按耐不住,此时便是心一横,抬头直视孝宗的目光道,“皇上,现在既然是先机都被她占尽了,您也不能坐以待毙啊!她不是擅长煽动百姓当众扮可怜吗?臣民之心不可失,皇上总要想个法子扭转局势才行!”

“哦?”孝宗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芒,突然就有了那么几分兴致,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等她继续。

纪红纱左右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孝宗沉吟片刻,就略一挥手。

小庆子察言观色,立刻就带着一众下人退了出去。

**

三日之后,打着给纪浩禹压惊洗尘的幌子,孝宗再次于宫中摆开宴席,大宴百官。

帖子递送到殷王府的时候,明乐正在花厅修剪一株盆栽。

纪浩禹手里捧一碗热茶汤坐在旁边饶有兴趣的看着。

长平从小庆子手里接过帖子送上来,明乐随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扔在旁边就好。

“王妃,皇上说是那日您和荆王殿下都受惊不少,后天晚上的宴会也请您务必到场,算是他为您二位压惊。”小庆子补充了一句。

“嗯!知道了。”明乐莞尔,拿眼角的余光瞟了他一眼,脸上却始终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那——”小庆子又再仔细的打量她一眼,然后才对两人作了揖躬身退了出去。

“这位小公公倒是个有眼力劲的。”纪浩禹眯起眼睛,优雅的弯唇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明乐但笑不语,依旧专心致志的修剪着盆栽,把多余的枝桠剪掉。

纪浩禹看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终于忍不住蹙了眉头,右手指尖发力自茶碗盖上拈下来一片碎瓷以指力弹出。

细微的风声掠过。

下一刻,那一株已经被明乐修剪的十分精致的矮子松的树干突然被从中间削断,整个树冠倒下来,落在了小几上。

“王妃!”雪晴快走两步过去,看一眼那矮子松上的缺口不由的戒备起来,面色不善的看了纪浩禹一眼。

“收拾了吧!”明乐手中的剪刀落空,手下动作一滞,索性随手扔到旁边不管。

“是!”雪晴不很放心的又看了纪浩禹一眼,然后才顺从的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了捧了下去。

“殿下你似乎很是心急?”明乐说道,径自走过去在纪浩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端起桌上的温水浅啜一口。

“若不是王妃你一直摆出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来,何至于要叫本王来操这份心?”纪浩禹反问,随意的把指尖上沾着的碎瓷渣抚落,扭头看向明乐呈现在他面前的侧脸,“如何了?关于后天晚上的宴会,王妃可还有事需要提前嘱咐本王知道的?”

“殿下做事,我还有不放心的吗?如今你我同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明乐淡淡说道,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垂眸又抿了口水才是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道,“不过有一句话我要说在前头,殿下的那位好妹妹,既然她一门心思的找死,这一次我就没那么好的耐性再去陪她周旋了。”

明乐说着故意一顿,这才是侧目和纪浩禹交换了一个眼神道,“不过想必荆王殿下对此本来也就不会放在心上的吧?”

纪红纱是纪浩渊的亲妹妹,而纪浩渊和黎贵妃那母子俩也没有给过纪浩禹任何的情面,如果纪红纱本分也还算了,如若不然,纪浩禹哪怕是吃饱了撑了,会去在意她的死活?

纪浩禹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明乐也就只当他是表了态了,放下茶碗起身往外走。

“你真的信得过我?不怕我会临阵倒戈,把这场戏给你唱砸了?”纪浩禹看着她从容离开的背影,玩味的勾了下嘴角。

“殿下你深谋远虑,如何不会权衡利弊?”明乐说道,脚下不停,后面的声音里就含了笑,清冷雪亮的传来,“随便你前面会做什么,总之,我会负责这场戏的收场,不用任何人来操心!”

说着已经跨出门槛,消失在一侧的回廊上。

纪浩禹看着已经空了的大门口,唇角那一抹笑纹却是不住的加深——

这个女子所谓的自信是不是有些过了头了?

不过他也很乐于欣赏她这种不为外力所动的满满溢溢的风采罢了!

**

此后第三日,宫中再度开宴,大宴百官。

傍晚时分,明乐和纪浩禹都各自打点妥当备了车驾进宫。

两人没有避嫌,直接共乘一辆马车前往,而且也没有避讳人群,赶到皇宫门口的契机,恰是百官命妇扎堆的时候,理所应当得了不少人私底下的议论声。

“那个就是大兴的荆王殿下啊?生的真是好看。”随着李云瑶一起入宫的周侍郎千金忍不住赞叹。

“可不是么?据说在大兴的时候,许多自诩容貌出色的女子见了他都自惭形秽呢!”刘小姐因为之前得罪了李云瑶,本来是不准备掺言的,被周小姐起了个头,就忍不住的附和了一句。

李云瑶的目光定定的看着那边纪浩禹和明乐先后从马车上下来,一直紧抿着唇角没有吭声。

“话说他到盛京来也有将近一个月了吧?这好像还是皇上第一次专门设宴招待他。”周小姐倒是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凑过来努努嘴巴。

“说是游历至此,又不是以来使的身份前来见驾的,自然没有那么多规矩。”突然一道略显尖锐的女声从背后传来,带了点娇俏揶揄的味道,“这还是因为上一回在成妃娘娘宫里险些发生意外,皇上为了安抚才设宴压惊的。”

几人回头,映着稍远处的宫灯袅袅娜娜走过来的正是赵王府的嫡女淮南郡主。

“见过郡主!”几人连忙屈膝见礼。

“几位小姐来的早啊!”淮南郡主笑笑,抬手拢了拢耳边碎发,下一刻却是突然变脸,声音一冷,喝问道,“来了就在这里论人是非是吧?”

“臣女不敢!”周、刘两位小姐吓了一跳,连忙垂下眼睛告饶。

“是啊,我们是在论人是非,那么郡主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难道不也是在论人是非吗?”李云瑶柳眉微蹙,尖锐的反驳。

这个淮南郡主是个什么人她又不是不知道,自幼和昌珉公主交好,两人的性格也十分之相似,都是霸道狠辣又得理不饶的主儿。

若在往常,李云瑶也会避其锋芒而犹恐不及,只是近来她却是谁的气也不肯受的。

“你竟敢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淮南郡主没有想到她会当面顶撞,立刻就黑了脸,刚要上前去和她理论,好在是赵王妃从后面过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不许没规矩!”赵王妃沉声喝道。

“母亲,是她顶撞我!”淮南郡主跺脚,还要再说什么,赵王妃已经不由分说的拽了她的手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淮南郡主回头又狠狠的瞪了李云瑶一眼,不满的想要甩开赵王妃的手:“母亲,她不过是小小一个尚书之女,怎容得她如此张狂?今天居然当面顶撞到我的头上来了!”

“别说了!”赵王妃沉着说道,面不改色,“今时不同往日,李尚书跟着柳贵妃水涨船高,她张狂,你避着她就是!你没见最近连昌珉都安分了许多?你这个性子,也是时候改改了,不要惹事!”

“母亲——”淮南郡主哪里听的进去,终究是意难平。

只不过赵王妃向来严肃,她也不敢强拗,只能不甚甘愿的跟着走了。

这边看着她离开,李云瑶的嘴角才不由的爬上一丝冷笑,重新朝纪浩禹所在的方向看过去的时候,怎么都觉得站在他旁边的明乐碍眼的很。

“殷王妃怎么会和荆王殿下一起来了?”李云瑶问道。

虽然李夫人是宠着她,但是自从上一次在礼王府招摇闹事之后,李尚书却是把她拘了起来,也无外乎对于这段时间里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李小姐近日不常出门,也难怪是不知道。”刘小姐露出一个笑容,解释道,“那天成妃娘娘宫里的事具体的情形谁也不知道,不过好像说是因为殷王妃惹的祸,荆王殿下也是时运不济,平白无故的替她挡了灾,还中了一箭呢!然后皇上就下旨,让荆王殿下去了殷王府养伤。”

上一次她得罪了李云瑶,但是不得已,也只能刻意的再凑上来讨好。

旁边的周小姐被抢了话茬,立刻就甩了几分脸色出来,冷冷说道,“你这么酸溜溜的做什么?没见人家两个当事人都自得其乐没事人一样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买卖罢了!”

“周小姐,你这样冷嘲热讽是什么意思?”刘小姐蓦的就红了脸。

周小姐冷哼一声,不想旁边的李云瑶却是不乐意了,冷声说道,“这种话也好乱说吗?什么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别忘了,殷王妃可是有妇之夫!你这样的话传出去,是想要叫人弹劾周侍郎教女不严吗?”

“我——”周小姐脸色唰的一白。

李云瑶已经神态倨傲的走来了。

刘小姐咬了下嘴唇,什么也没说的快步跟上。

周小姐盯着李云瑶骄傲的跟只孔雀似的的背影狠狠的捏住手里的帕子,冷哼道,“你不就是爱慕人家吗?装什么高贵,烂泥扶不上墙!”

说完才飞快的转换了神色也举步跟上。

这边纪浩禹和明乐先后下了车,坦然面对四面八方指指点点的目光彼此都没当回事,不曾想刚走了两步却是和彭修还有昌珉公主狭路相逢。

那两人也是刚下车,昌珉公主远远的看过来,一张脸上没什么表情,又冷冷的移开视线。

诚如赵王妃所言,最近这段时间她的确是收敛不少,或者更确切的说就是夹起尾巴做人了,若非万不得已,几乎是足不出户的。

明乐本来也不预备和二人正面接触,正要抬脚往宫门处候着的软轿那里走,对面彭修竟然主动移步走了过来。

明乐本能的警觉起来,微微蹙眉。

纪浩禹却是笑了,轻声说道,“躲什么?不是还有我在呢么?”

说着就率先一步朝朝彭修夫妻迎过去。

“平阳侯大名,如雷贯耳,久仰久仰!”纪浩禹笑道,脸上笑的春风得意,全然一副他乡遇故知的热络表情。

“早就听闻荆王殿下到了盛京,一直不曾得空正式登门拜见,怠慢了。”彭修回礼,语气虽然也算热络,但脸上表情却是始终淡淡的,不曾流露出任何的情绪来,说着就毫不避讳的看向明乐道,“我想单独和你说两句话!”

不是问询意见,全然就是命令式的语气。

昌珉公主眼中有寒芒一闪,却是一声不吭的垂下眼睛。

旁边的纪浩禹则是左右环顾之下干笑了两声,道,“这样大庭广众的,似乎是不太合适——”

“就是因为大庭广众,所以才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彭修却是不留情面的打断他的话,其间似乎是对任何其他人都没放在心上,只就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明乐。

“呵——”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抬眸直视他的目光,不禁莞尔,“是啊,我和平阳侯之间光明磊落,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侯爷有话直说无妨!”

彭修只就看着她,并不说话。

昌珉公主暗暗的咬牙,一声不吭的径自转身扶着云霓的手先行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就连人家的正室夫人都这么大方的让步了,纪浩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闲杂人等自然也不好赖下去。

“咳——”掩嘴干咳一声,纪浩禹也无所谓的耸耸肩,姿态风流洒脱的先行一步。

“你跟他达成共识了?”彭修问道,开门见山,连一两句话的铺垫都没有,其直白程度简直叫人瞠目。

“你不是看出来了?”明乐反问,也是不避不让的回望他的视线,眉尾一挑扫了眼纪浩禹渐行渐远的背影,唇角牵起的弧度略有讽刺,“从他进京的那一天起,我就避无可避了,你知道,坐以待毙不是我处事的风格!”

“随便你!”彭修心里早就有数,似乎也不是为了来确认什么来的,顿了一下,又像是不很甘心的样子,就重又看向明乐道,“我还是劝你一句,别信他!”

这话若是换做别人来说或许还好,可是从彭修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是一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受教了!”明乐的眸子弯起,那一点讽刺的又分外明亮刺眼的笑意就毫不掩饰的显露出来。

彭修看着,心里突然一堵,再没了心情跟她交涉下去,拔腿就走。

“侯爷!”明乐却是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彭修脚下的步子一顿,犹豫片刻终究是没有回头。

他不回头,明乐也不和他置气,反而脾气很好的走过去,对他露出一个笑容道,“我想今日以后我们之间见面的机会就不会太多了,有件事,你是不是该跟我交代一下?”

彭修的眉头紧紧的皱着,看着眼前少女明媚灿烂的容颜,半晌之后突然轻笑一声,“南城门外,就在那晚事发之地五十丈开外的山坡后头,你叫人去挖了就是!”

两个人,像是在打暗语,其他人都听的满头雾水。

“你倒是痛快!”明乐耸耸肩,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莞尔笑道,“我知道凡事不可得寸进尺,那么至于令堂的去向,今天我也就不问了,侯爷请吧!”

孙氏没有被送去庄子上,明乐迟早都会发现。

彭修对此也不在意,只就意味不明的扯了下嘴角就继续举步离开。

明乐收回目光,转身越过跟在她身边的几个丫头,折回站的稍远的赵毅跟前。

彼时赵毅正铁青着一张脸,额角青筋暴起紧绷,表情僵硬至极像是在刻意的压制着什么。

他的双手更是手握成拳在身侧死死的攥紧,生生的用指甲在掌心里掐出了血来。

“地点记清楚了吗?”明乐叹息一声,问道。

赵毅的情绪不稳,死咬着牙关不吭声,像是怕一开口就会骤然失控一般,隐忍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头迎上明乐的视线,眼眶通红的点点头,“是!”

开始他也没有明白明乐和彭修之间到底是在说的什么,后来听了彭修的回答才茅塞顿开——

城南门外,那是他大哥赵荣的埋骨之处!

“奴才谢过王妃成全!”强压下心头汹涌的情绪,赵毅说着就要跪下谢恩。

“起来!”明乐抬手将他拦下,“你现在就带人去吧,这里有雪雁他们,不用你担心!”

赵荣是因为救她才会死的,而她现在能做的,却仅仅是时过境迁之后找回他的尸骨罢了,说起来赵毅的这一声“谢谢”她受之有愧!

“也不急在一时,等过了今晚!”赵毅摇头,语气坚定,又再用力的捏紧了掌心尽量的把胸中涌动不止的情绪压下去。

“也好!”明乐笑笑,也不多言,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那你先去吧,找地方把马车停好!”

“是!王妃!”赵毅应下,依从着明乐的吩咐转身去了。

明乐目送他的背影走远,眼底神色就慢慢冷凝了下来,又扭头看向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宫门方向喃喃说道,“刚才他说的是——别信他?”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彭修。

“是啊!”长平点头,也跟着露出几分深思的表情,直看的雪雁和雪晴两人莫名其妙。

彭修叫她不要相信纪浩禹?不是说叫她和纪浩禹保持距离,而只是叫她不要相信?

这一个所谓的“信”字,未免太叫人费些琢磨了。

“走吧!”失神片刻,明乐说道。

“好,我去让他们把软轿抬过来!”雪晴立刻主动请缨。

“不用了,现在时间还早,我们走过去吧!”明乐抬手将她拦下。

宫里的宴会,从来走的都是形式,去的早了也是虚以委蛇的说些场面话罢了,实在是没有必要。

几个丫头也没有异议,于是主仆几人就沿着开阔的御道踩着灯影徒步往前走。

身边不时有青衣的小轿穿梭而过,映着两侧大红灯笼照射下来的光影,给人一种恍若天上街市一般的奇异感觉。

这样的夜,热闹却不喧嚣,一眼看上去确乎还是带了几分美好的。

明乐的唇角弯起,带一抹淡淡的笑容,正在漫不经心的走着,忽而听到前面的杨树后头有人低声浅笑——

“殷王妃,等你多时了,你若是不赶时间的话,不如我们谈谈?”

**

路上一再的耽搁,明乐去到暝宸殿的时候宴会赫然已经开始。

孝宗和姜太后等人全都到了,歌舞升平,殿中一派热闹祥和之气。

明乐从一字排开的宴席后面绕到最里面的暖阁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静的坐下,孝宗看过来一眼,却是什么也没说。

姜太后则是一副完全置身事外的表情,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易明心手里端着金杯反复的摩挲,调侃笑道,“殷王妃的架子是越来越大了,今天这满殿的人,可全是都在等着你呢!”

“有吗?不是已经开宴了吗?横竖就是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明妃娘娘何必这么抬举我!”明乐毫不容情的给顶了回去,神色淡淡,没有什么表情。

坐在斜对面的纪浩禹看着,眼睛里有莫名的光影一闪——

他们是一起来的,哪怕是走过来的,明乐也不该迟他足足一个时辰才到,难道——

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边他正玩味着,略略失神,殿中突然连连一片叫好声,暖阁里心思各异的几人循声望去,却是几个表演飘带舞的舞娘翩然而动,身形妖娆灵活的旋转间七彩的飘带纷扬舞动,看的人眼花缭乱。

这一类的舞曲并不少见,但是这样身姿灵巧轻盈的舞娘却还是不容易训练出来的。

眼见着最后七名舞娘将手中数丈长的飘带一拖一甩之间挽起一朵绚烂无比的七彩莲花,下面众人看的群情激动,有人甚至拍案叫好。

“好!有赏!”孝宗红光满面,也是忍不住的赞叹一声。

“奴婢们谢赏!”几个舞娘婀娜的走上前来,福身谢恩。

孝宗摆摆手,端起桌上金杯饮了口酒示意她们退下。

几人顺从的转身,却不想就在这一瞬间变故突生,走在正中间的红衣舞娘突然腰身一扭,借助腰间的柔韧力度往后一仰身子的同时手中长长的飘带突然就有了筋骨一般朝着座上的孝宗袭去!

“有刺客!护驾!”小庆子尖着嗓子惊慌失措的叫嚷,想要扑过去挡住孝宗,却被其中一根飘带一卷扫到一边,撞到旁边的柱子上不省人事。

彭修的目光一沉,第一时间一按桌角借力纵身过去,一把将另一根飘带绕在腕上,大力一扯。

那舞娘的内功也是不浅,拼了力气和他抗衡,这一拖一拽之间孝宗已经回过神来,怒喝道,“还不把她拿下!”

说话间就猛地扔了手中金杯拍案而起。

侍卫们从殿外蜂拥而至,那舞娘眉目带煞,突然一把拔下发间的两只银钗向他甩了过去。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反应过来,纪浩禹不能坐视不理,目光微微一凛,弹指击出自己桌上的银色酒壶。

铿锵两声,杀气冷厉的银钗被撞飞了开去。

就在所有人将要松一口气的时候,不想那钗被酒壶一撞却是从中间裂开,里面艳红如血丝的几缕线虫在空中打了个旋,仍旧向着孝宗的面门飞去。

孝宗慌乱的抬手去挡脸,那些虫子就不偏不倚的恰是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紧跟着下一刻就已经没入皮肉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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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某岚被编辑大人抓壮丁,后面三天要去参加码字pk赛,今天一下午忐忑的我码字无力,本来是想要少更一点,把其余的字留到明天去的,但是实在觉得没脸见等文的妹纸,所以还是硬着头皮憋到我想写的情节了,么么哒,更新晚了,大家表拍我~

ps:介于某岚码字龟速+坑爹,为了不至于坑了和我搭档的妹纸,从明天开始的三天我要闭关码字,更新时间不一定能保证在下午两点了,但是字数和情节上肯定拼老命的往上赶了,你们为我祈祷吧,祈祷我就算垫底也别垫的太难看/(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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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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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章 国宴行刺,谁是真凶?

那线虫本身细如牛毛,钻入皮肉之中,如果不细看,皮肤上甚至于连伤口都发现不了。

离的远了的人根本无从分辨这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近的几个人都瞪大了眼惊骇不已的看着孝宗的手背。

然后下一刻就见他的眉心的皮下迅速升窜起一缕深红色的血印,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喊一声就直挺挺的向后倒过去。

“皇上!”坐在旁边几席上的嫔妃齐齐惊呼,个个吓的面无血色扑过去把孝宗扶住。

然则彼时的孝宗已经彻底失去知觉,一动也不动了。

暝宸殿里乱成一团。

彭修和那女刺客对峙,骤然一见孝宗倒地手上力道不觉加重,用力往前一拽。

那刺客即使武功高强也难以和他匹敌,身子立时就如脱了线的风筝一样被彭修手里拽着的飘带牵引着往前扑去。

不过可能是自知无力抗衡,她索性也不再挣扎,只在飞向半空的同时手腕一翻,脱下腕上佩戴的一只五彩宝石妆点的镯子。

“小心!”纪浩禹并没有在意孝宗的死活,却是一直注意着这边的战况,察觉那女人手底下的小动作,就是低呼一声出言提醒。

彭修自然也注意到了,手腕一收一拉之间就变换了施力点。

那女刺客的身子斜抛出去,砰地一声砸在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

桌上的杯碟碗筷碎了一地,将她穿着暴露的身子刺的一片血肉模糊。

而她顺手抛出去的那只镯子上也不知道是触动了哪里的机关,上头最大的一颗宝石瞬时脱落,孔洞里三根短针疾射而出——

不偏不倚,正是朝着明乐颈边的动脉。

“当心!”彭修和纪浩禹俱是眸光一敛,瞬间抢了过去。

明乐本来就已经防备着,刚要侧身避让,不曾想却是被两人一左一右各抓了她的一只手臂,生生的将她的动作限制住。

眼见着寒光迫近,明乐心头一恼。

好在是雪雁和雪晴两个一直未曾离开左右守在旁边,此时雪雁便是什么也顾不得,趁乱仰身往后一摔,同时借助大理石地面上的光滑度斜插过去,足尖一挑将明乐跟前的桌案勾起。

锵然三声极为细弱的声响。

好在那桌面是红木所制,极为厚实,但三根银针也是完完全全隐没在了桌面以下,灯光下只能看到闪着寒光的一点圆形斑点。

桌子悬于半空,然后就瞬时砸下来。

这一次纪浩禹和彭修倒是齐心,各自一掌将那桌面推了出去,砸在暖阁当中的地板上。

孝宗这里乱成一团,柳妃等人尖声叫嚷着宣太医。

而彼时那女刺客已经被冲进来的御林军团团围住。

明乐也无暇顾及孝宗的死活,脱险之后立刻甩开纪浩禹和彭修的手,指着那女刺客摔倒的地方道,“快去看看,不能叫她死了!”

敢在招待大兴皇子的国宴上公然行刺的,这刺客必定是不会给自己留退路的,这种情况下根本就不会等人提审问供,最大的可能就是她会自己先行自裁,把一切的线索掐断。

雪雁和雪晴两个是暗卫出身,都极为机敏。

确定明乐无虞,立刻就奔过去查看,一看之下还是失望了。

“王妃!”雪雁只看了那刺客一眼,就转身冲明乐遗憾的摇了摇头。

居然这么快?

明乐皱眉,快步走下台阶。

彼时那女刺客还不曾完全的咽气,伤痕累累的身子躺在一堆碎瓷片上,眼睛圆瞪,目光涣散,四肢更是痉挛似的一下一下不住的抽搐,伤口处流出来的血液也是暗红色的。

“没救了!”纪浩禹不知何时从后面跟上来,只看了那刺客一眼就淡然的移开视线。

暖阁里,孝宗昏迷,姜太后喝住哭嚎不止的嫔妃们,叫人将他暂且移到后殿安置,紧赶着又叫人去太医院传太医。

柳妃等人哭哭啼啼都挤在孝宗床边,谁也不肯让。

“都嚎什么?皇帝他人还在呢!”姜太后沉声一喝,面容冷酷而肃穆。

一众的嫔妃就再不敢触霉头,忙是止了哭声,抽出帕子擦眼泪。

“全都起开,别在那里杵着碍事,一切都等太医来了再说。”见她们还全都杵在孝宗的床前,姜太后就不悦的又补了一句。

众嫔妃们都很清楚这位太后娘娘说一不二的性格,哪怕是近期声望大涨的柳妃也不敢造次,纷纷让开垂眸立在大床两侧焦躁不安的等着。

因为出事的是孝宗,朝臣们也都不敢大意,三品以上的官员也都一并跟了进来,在外屋焦急的不住往里张望等着看里面的情形。

这边离着太医院不是太近,太医一时半会儿请不来,没过一会儿倒是宋沛安排好了前殿的事情先行过来复命。

“母后!”宋沛进门,先是远远的看了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孝宗,忧虑道,“皇兄如何了?”

“要等太医来了才能知道,不过就着脸色和呼吸上看,一时半会儿倒是不要命的。”姜太后说道,语气依旧冰冷而平静,不带丝毫的感情,“前面都安排妥当了?”

“是,儿臣已经命御林军把整个暝宸殿围了起来,任何闲杂人等不得随意出入。殿内的摆设物件也吩咐了诸位大人和夫人们不要随便乱动,一切维持原样。”宋沛回道。

孝宗这一出事,整个暝宸殿必定大乱。

这一场所谓的国宴——

自然也就再进行不下去了。

而虽然最直接出手伤人的女刺客已经伏诛,那殿上的一切也还是要作为证据和现场保留下来的。

“嗯!”宋沛设想的极为周到,姜太后满意的略一点头,又再问道,“刺客那边呢?可有什么线索?”

“刺客已经自裁,没有收录到什么有价值的口供。”宋沛神色凝重的摇头,说话间就对候在门口的侍卫首领韩爽招了招手,道:“呈上来吧!”

“是,王爷!”韩爽跨进门来,把手里用黄布提着的一个包裹小心的放在姜太后手边的小桌上展开,露出里面的几样东西。

“这是那女刺客行凶用的银钗和镯子,其中都布置了机关,十分的厉害了得。还有从她身上扒下来的耳环和戒指上面也发现玄机。”宋沛指着几样东西解释,“那银钗的中间做了极细且窄的孔洞,里面灌了特殊的药液,应当是用来培养那些小虫子用的。然后镯子里藏着的则是短针,里头的弹簧设置威力惊人,之前袭击五弟妹的那几根针儿臣也命人从桌子上取下来了,用银针试过,应该也是涂了剧毒的。至于到底是何种毒药,还要等过一会儿太医来了,再请太医仔细分辨了。”

不管是毒虫还是毒药,总之就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的非要致人死命才肯罢休了?

姜太后默然不语的听着,最后才对身边翡翠吩咐道,“你回哀家宫里去,把李太医给哀家叫来。”

论及用毒之术,李太医堪称其中翘楚。

“是,太后!”翡翠态度恭谨的应着,快步出了殿门回去请李太医。

姜太后没有再说别的,宋沛也不在意,自顾的解释完了,就也垂首站在了一边等候。

又过了约莫两柱香的功夫,柳太医等几个这日当值的太医才火烧屁股似的赶了来。

也是不凑巧,几个人都是年纪一大把的老太医了,一路走过来个个满头大汗喘息的厉害。

“臣等——”几人进门,提了口气就要给姜太后见礼。

“免了,先去给皇帝看看!”姜太后冷着脸出言打断,抬手指向里面的床榻。

“是,太后!”柳太医几个也不过分矫情,领命就背着药箱进去给孝宗把脉。

几个太医轮流把过一遍,却是谁都没有发表意见,眼见着柳太医要凑过去再把第二遍的时候,易明心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出声打断,“皇上到底怎么样了?柳太医你倒是给句准话啊!”

“这——”柳太医一脸的为难,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也未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柳妃和荣妃等人在旁边看着也是干着急,忍不住凑过来七嘴八舌的询问。

柳太医一张脸涨的通红,大汗淋漓。

“柳太医,皇帝到底如何了?你但说无妨!”姜太后手中拢茶的动作顿了一下,开口问道。

“太后恕罪,微臣无能!”柳太医一筹莫展的跪伏下去,远远的对着姜太后磕了个头,神色尴尬,“微臣刚刚给陛下诊脉,可是——可是没有发现脉象里任何的异常。”

“没有异常?”姜太后这才重视起来,手下一抖,碗里的茶水就泼出来两滴落在绣金的凤袍上,“可是皇帝昏迷不醒,这总不会是没有原因的!”

自从事发时候起,明乐也一直在思量整件事情的始末。

如果是纪红纱和孝宗之间唱的一出双簧,那么现在孝宗就应该是装晕的,而且看纪红纱一直避于人后尽量低调的作风,也的确像是那么回事。

只不过么——

如果只为做戏的话,之前侵入孝宗体内那些线虫又是什么?

哪怕那些东西是无害的,孝宗那种人,又怎么会放心以身作饵拿自己的身体做筹码来设局呢?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困惑,纪浩禹突然无声无息的从后面凑上来,把手里把玩着的折扇一抖,掩住口鼻低声说道:“大兴的巫术里面有一种叫做血丝红的蛊虫,进入人体之后会迅速通过血液抵达脑部,并且从身体里分泌出一种效力很强的麻沸散,致人昏迷。”

“所以,成妃并没有告诉他这种蛊虫的真实效力?”明乐了然的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不甚明显的笑容。

除非是不知情,否则孝宗是一定不肯配合她来做这场戏的。

算起来纪红纱这一次也算是下了狠心了,竟是连后果都不顾了!

“有解吗?”明乐问道,唇齿未动,声音先行。

“可以解,也可以不解。不解的话,三日之后人就永远这样了,直至有朝一日寿终正寝!”纪浩禹道,唇边带了丝笑意注意着明乐的表情,“这个结果或许就是你和殷王都最想看到的吧?”

明乐闻言,突然心神一敛,诧异的回头朝他看去,“看来你知道的事情不少?”

姜太后身上被孝宗种了双生蛊,如若孝宗会死于非命,她也必死无疑,而如果就让孝宗就此一睡不醒的话——

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只是这件事属于大邺皇室之中埋藏最深的隐秘,纪浩禹居然会知道?

见她一直无动于衷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诧异的表情,纪浩禹唇角扬起的笑容就不觉的更深三分。

“这种蛊毒真要解的话也不难,”下一刻他却是自动过滤了明乐的问话,又折回原来的话题上,努努嘴示意明乐去看桌上从那刺客身上搜集到的东西,“相较于鲜血,那些线虫更喜欢那发钗里面的东西。现在它们就聚集于中蛊者的印堂处,只要取那发钗上的残余液体涂抹到那里,线虫们自然就会破皮而出。”

所以,纪红纱就是打着这样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主意,铤而走险了吗?

因为进来之后两人都站在外围没有往孝宗的床前靠,再加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孝宗身上,所以两人私底下说起话来也算方便。

只不过凡事都有例外,两人的之间的这点小动作还是没能逃过站在斜对面的彭修的眼睛。

自始至终他也没管孝宗的死活,就只盯着明乐的一举一动。

昌珉公主站子在他旁边,自然也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异样,循着他的视线看过来,但也不过只就一瞬,随即就飞快的把视线移开,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情绪来。

这边因为诊断不出孝宗昏迷不醒的原因,柳太医等人都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是李太医很快就到了。

“太后,李太医来了!”常嬷嬷稍稍弯身下去,凑近姜太后耳边提醒。

姜太后从茶碗里抬起头,直接给李太医打了个眼色,“皇帝昏迷不醒,柳太医他们几个都没能诊断出个所以然来,你去瞧瞧吧!”

“是,太后!”李太医领命,背着药箱快步走过去,也按照常规的流程给孝宗检查了一遍。

相较于柳太医等人,他倒是要泰定许多,直到最后才是眉心隐约一跳,深吸一口气转身对身边离的最近的柳妃问道,“敢问娘娘,皇上遇刺时候的伤处在哪里?”

“伤处?”柳妃皱眉想了一下,“应该是在手背上吧,好像是一些红色丝线一样的东西,打在皇上的手背上,然后就不见了。”

李太医依言去抓起孝宗的手背查看,柳太医也跟着凑过去道,“手背上我已经看过了,伤口极为细小,连血都没有渗出来一滴,而且周围的皮肤也很正常,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李太医抓着孝宗的手,凑近眼前仔细的分辨了一番,也是赞同的点头,“的确没有中毒的迹象。”

“如果不是中毒,那皇上怎么会这样?”易明心不悦叱道,“你瞧瞧,皇上印堂那里的红印是怎么回事?李太医你真的确定这不是中毒所致吗?”

“如果真是中毒,那就不只是印堂,包括指甲、嘴唇、耳后,还有很多的地方都会有迹象露出来。”李太医笃定说道,“现在虽然不能确定造成皇上昏迷不醒的真实原因,但微臣可以肯定,这一定不是中毒。”

“真是急死人了!”荣妃忧心忡忡的搅着手里帕子,想着就走过去姜太后身边,不安道,“太后,皇上这样昏迷不醒,连原因都查不出来,这可不是个事儿啊,您快拿个主意吧!”

姜太后不为所动的垂眸喝了口茶,然后再次抬头朝一副欲言又止模样的李太医看去,“你有什么疑问就问吧!”

“是,太后!”李太医躬身一揖,这才谨慎的开口道,“据柳妃娘娘方才所言,微臣推断伤了皇上的罪魁祸首应当不是什么丝线之类的东西,而应当是活物!”

“活物?”柳太医闻言就开始倒吸气,紧跟着就是神色大变,不可思议道,“李太医你是说——”

“太后娘娘,恕微臣斗胆揣测。”李太医说道,“皇上不会是无缘无故变成这样的,如果不是毒物所致,那么就极有可能——”

李太医说着,还是下意识的顿了一下,拿眼角的余光小心的打量一眼姜太后的神色才继续吐出后面两个字,“是蛊!”

巫蛊之术,虽然在大兴国中十分盛行,甚至于皇族都豢养了大批巫医,但是在大邺,却是明文禁止,尤其是在后宫之地,巫蛊厌胜之术更被视为霍乱天下的邪术,一经发现,那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谁都别想开脱。

李太医此言一出,柳妃等人齐齐的白了脸,露出惊骇不止的表情,死死抓着手里的帕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姜太后手里端着茶碗纹丝未动,好半晌却是突然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重重的将那茶碗往桌上一搁,沉声怒道:“荒唐!”

“太后恕罪,微臣妄言!”李太医一个机灵,急忙领头跪地请罪。

其他人也都魂不守舍的跟着跪了下去。

“巫蛊之术乃是宫中禁忌,你说皇上是被邪术所困,才致他如此的?”姜太后冷声喝问。

方才的那一股子怒气一散,她脸上的表情又很快恢复冷静,看着伏了一地的黑漆漆的人头,语气冰冷。

“因为皇上的病症实在是太过古怪,微臣实在束手无策,所以不得不做此揣测。”李太医道,“太后,事关皇上的龙体,此事一定不能大意啊!”

“李太医,你真的能确定皇上是中了邪术了吗?这么些年,太后娘娘治宫严谨,咱们宫里可从不曾有过这样的事情。”荣妃道。

“这——”李太医面有难色,心里略一权衡才郑重其事的看向姜太后道,“太后,微臣虽然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但此时也唯有朝这个方向才能解释的通了!”

“母后,如果是这样不留痕迹的厉害邪术的话,儿臣看那女刺客的资历倒是未必能够成其事。”宋沛神色凝重的开口,“从那批舞娘的来历追查下去,不知道会不会查出线索。”

炼制蛊物是一件十分讲究的事情,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

稍有不慎就会适得其反。

那女刺客看上去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那样资历的女子要研习蛊毒并且有所成就并不容易。

“那批舞娘是半年前由一个西域商人进献入宫的,在朝中没什么背景。”柳妃思忖着说道,犹豫之下突然就屈膝跪在了姜太后面前,恳切道,“开始的那段时间臣妾曾奉命去传授过他们歌舞,可是臣妾对皇上,对我大邺的朝廷就绝无二心。”

这些事,只要有人去歌舞坊一问,马上就会摆在明面上,实在是没有遮掩的必要。

与其等着别人去查,倒不如自己主动招了,反而可以把嫌疑减小几分。

“这么巧?”易明心冷哼一声,有点阴阳怪气的。

只不过姜太后面前,她终究还是有所顾忌,没敢露骨的说出来。

姜太后没有理会她绵里藏针的那一笑,只对宋沛吩咐道,“老四,你带着刑部的人先过去看看。”

“儿臣领旨!”宋沛拱手对姜太后施了一礼,然后嘱咐了韩爽叫他在这里听姜太后的差遣就急匆匆的带着刑部的几个官员离开。

孝宗一直昏迷不醒,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虽说是太医断定了他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可是一国之君突然这样了,也不是个事儿。

朝臣和后妃们个个都神色不安,焦急的等着。

易明心眸子一转,像是无意识的,突然瞥了眼一直站在人后自始至终一声不吭的纪红纱,狐疑的皱眉道,“成妃,你的脸色不大好,可是病了?”

这偏殿里所有人的心都悬在高处,寂静的惊人。

她此言一出,自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朝着纪红纱射了过去。

纪红纱原就有点魂不守舍的,此时突然被几十道视线齐齐聚焦起来,竟是心神一乱,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被身边的兰琪扶住。

“太后,我——”纪红纱咬着嘴唇,看上去极为惶恐不安的模样,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这个时候一直跪在地上没被姜太后叫起的柳妃突然找到了突破口,神色一冷,讽刺说道,“柳妃,本宫听闻你大兴的国中盛行巫术,皇上如今这个样子了,你难道就没有话要说?”

“我——”纪红纱闻言,就更是脸色发白,慌乱了起来。

这样一来,倒是想要叫人不去注意她都难了。

荣妃眉头深锁站在旁边看戏,这会儿就思忖着开口,“太后,臣妾也曾听闻大兴的国中十分崇尚巫术,并且皇宫之内但凡有些身份的主子宫里还有会豢养御用的巫医的。”

说着又抬眸看向纪红纱,“成妃,咱们姐妹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皇上如今昏迷不醒,朝臣百官们都很着急,你若是能看出些什么端倪来,自然也是好的。”

她这话说的委婉,倒是给纪红纱铺足了台阶。

这个该死的女人!当真是狡猾!

易明心心里暗骂一声,也随口附和,“是啊成妃,你若是真能解了皇上所中的邪术,也是不小的功劳一件。”

纪红纱一直死死的捏着手里的帕子,眼神混乱的四下乱瞟,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

姜太后看在眼里,目光不觉的沉了沉,颔首道,“成妃,你若有话但说无妨。如今,什么都不及皇帝的平安更重要。”

纪红纱看着她,死咬着的下唇几乎要渗出血来,这时候才像是下了决心,突然屈膝朝着姜太后跪了下去,道,“太后,如果臣妾没有看错的,伤了皇上的应该是一种叫做血红丝的蛊虫!”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一直站在外殿的几位阁老重臣都忍不住直接闯了进来,不可置信道,“成妃娘娘,您真的确定皇上是中了蛊了吗?此时非同小可,可不能信口开河啊!”

“成妃,你所言属实?”姜太后也道。

“臣妾也只是揣测,早些年听我身边的巫医提起过,那会儿宴会上攻击皇上的那些线虫和她描述过的很像。只是巫术是巫医们世代相传的绝技,不会随便传授他人,我也只是偶然听到过一次罢了。”纪红纱说道。

言下之意,她虽然知道,但是巫医的秘术她不曾经手,并不精通。

“既然有了线索了,那就好办的多了。”李太医几个立刻振奋了精神,对姜太后道,“太后,皇上千金之躯,既然成妃娘娘也不能确定,现在的耽误之急,最好还是能寻一位通晓巫术的能人来辨别一下。”

巫术在大邺是明文禁止的,哪怕是背地里真的有人通晓此数,谁又会不长眼的自荐跑到皇宫里来送死?

李太医的话虽然说的在理,但却不合实际。

“这一时半刻的,要去哪里找这样的人?”杨阁老焦急说道,急的原地转圈。

“三皇兄!”就在所有人束手无策的时候,纪红纱突然抬眸看向纪浩禹,神色犹豫的试着开口道,“三皇兄此次出京远游,身边没有带着巫医随行吗?”

豢养巫医,几乎已经成了大兴皇室一种尊荣的象征。

纪浩禹这样身份的人,不可能不赶这个流行!

纪红纱看向纪浩禹的眼神里,不仅有试探,还有讨好的成分在里头。

明乐看在眼睛里,心里不觉的笑了笑——

孝宗中蛊,最值得怀疑的两个人就是出自大兴皇室的纪红纱和纪浩禹。

所以纪红纱就先是故意露出慌乱的表情来叫别人注意到她,然后挺身而出道破孝宗中蛊一事的玄机,洗清自己在这件事上的嫌疑。

随后再把同是来自大兴的纪浩禹推出来,叫他出面替孝宗化解危机,这个时候,纪浩禹已经成了众人怀疑的对象,几乎是完全没的选择,只能任由她拉拢过去。

如此一来,整个事件就可以从两国的朝廷之间撇清了开去。

而至于下一步么?

无非就祸水东引——

纪红纱带来盛京的乌兰大巫医也到了该发挥效力,为主子尽忠的时候了。

其实平心而论,在这件事上,纪红纱无论是布局和演技都堪称一流,几乎叫人找不破绽来。

明乐不动声色的看着,表情平静如常。

被纪红纱牵引着,所有人的视线又都齐齐移到纪浩禹身上。

“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纪浩禹不自在的扭动了一下肩膀,在众人满怀希翼的注视下为难的扯了下嘴角,看向纪红纱道,“妹妹,难道你不知道,我从来就不信那些吗?而且那些老东西,一个个就会故弄玄虚,神叨叨的,这些年我大部分时间都游历在外,怎么会带着个怪物似的的巫医在身边?”

纪红纱的脸色微微一变,不觉用力掐了掐手心——

纪浩禹竟然没有走她给刻意铺垫好的台阶?

其他人也都露出失望的神色。

只不过大兴的这位三皇子殿下素来放浪不羁,凡事都没个正经,他的话未必也就可信。

“荆王殿下,如今我皇情况危矣,您若是真的带着巫医在身边,请您务必施以援手,救得我皇陛下脱险之后,我整个大邺朝廷都会对殿下感激不尽,必当重礼酬谢。”杨阁老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继续游说。

“阁老大人,您这可是给本王出了难题了。虽然本王贪财,也想着拿你大邺朝廷所出的一份封赏和酬谢厚礼,可我身边真的没有带着巫医出门,您总不能叫我给您变一个出来吧?”纪浩禹道,嘴角犹且带了丝笑容,但这话已经很不中听了——

他是堂堂一国皇子,金尊玉贵,几时需要把一点谢礼酬劳放在心上。

而杨阁老只不过说了几句套话,虽然也不是那个意思,但是这么不软不硬的一个钉子碰上去,还是叫他哑了声音,神色尴尬的不知何去何从。

这位大兴皇子,未免太过目中无人不识抬举了!

朝臣们交头接耳,都是面有愤色。

纪浩禹却是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安然站立,左右观望。

姜太后神色淡漠的看着,垂眸轻轻拢着杯中茶叶久久不语。

纪红纱跪在那里不能动,此刻便有些急了,扯出一个笑容对纪浩禹道,“那么三皇兄,这解蛊的法子——”

纪浩禹不肯买她的账,这一点是纪红纱不曾想到的,现在反而骑虎难下。

化解这种蛊毒的法子她自是知道的,否则也就不会冒险用在孝宗身上了,只是刚才她没有一并透露,此时再另外说出来的话,就等同于是叫人怀疑她居心叵测。

“妹妹,我是真的不信这个,你就不要给我出难题了。”纪浩禹不慌不忙的打断她的话,转而对姜太后道,“太后娘娘,并非是小王见死不救,而确实是的无能为力,这一次随我前来盛京的部属,如今都留在驿馆和殷王府两处,太后娘娘若是不信的话,大可以叫人过去逐一盘查,看看我有没有藏私不报,或是我的随从里面到底有没有巫医随行!”

“你远来是客,这些老臣们都是挂怀皇帝的安危,一时慌不择言,老糊涂了!”姜太后淡淡说道。

可是如果找不到精通巫蛊之术的巫医来替孝宗诊治,这事情总不能就这样搁置下去。

“太后娘娘,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皇上昏迷,一定不能这样拖下去。”杨阁老说道,“实在不行,是不是请成妃娘娘修书一封,派出使节快马加鞭递送大兴国主,请他们送一位巫医过来助我皇陛下渡过此劫?”

大邺国中无人可用,虽说是远水近火的关系,如今似乎也唯有出此下策了。

最起码聊胜于无!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姜太后略一思忖,就点了下头,刚要命人拟定国书,纪红纱却是急了。

“太后,来不及的!”纪红纱忍不住的开口,大声打断,“这血红丝在人体内只要存留超过三日,日后哪怕是解了这蛊毒,皇上也再不能醒过来了!”

本来只需要纪浩禹和她唱一出双簧,一切就都可以迎刃而解。

可偏偏那纪浩禹如此的不识抬举!

如果真叫孝宗一睡不起,姜太后和满朝文武必定不肯罢休,到时候抽丝剥茧的查下去,她就未必能完全的置身事外了。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娘娘所言属实?三日之后皇上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朝臣之中立刻就炸开了锅。

如果孝宗醒不过来,那国中岂不是要大乱了吗?

“成妃,你说的都是真的?”柳妃几个也都慌乱了起来,围过去拉着她追问。

“太后,臣妾所言句句属实!”纪红纱道,一咬牙看向姜太后,坚定说道,“太后,事不宜迟,必须要马上想出来法子替皇上拔出这毒蛊,否则皇上性命危矣!”

她只是想要逼死易明乐而已,若是因此而挑起两国之争,无论是她的父皇还是母妃都不会饶了她的!

“可是现在能咱么办?就算是派人去大兴求援也来不及了。”柳妃脸色发白,颓然的瘫坐在了地上。

“我——”纪红纱咬着嘴唇,想要开口说什么,紧跟着却是欲言又止。

“其实成妃娘娘也算是博闻强记,好灵活的头脑了!”众人刚要发问,忽而听到有人委婉的一声叹息,循声望去,就见明乐嘴角噙一抹笑,淡淡的看着纪红纱。

她的表情和神色明明都是再平静不过的,但就是在这样紧要的关头这样临危不乱看着人的时候就更会给人一种冰冷而压抑的感觉。

“殷王妃,这个时候你添什么乱?”易明心不悦的开口斥道。

“我有添乱吗?我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明乐微微一笑,不徐不缓的往前走了两步,看着纪红纱道,“成妃娘娘说是无意间听巫医提起过一次,就将这虫子的形态特征和功效都记得这样清楚,难道就没顺便听听,也记下这蛊毒的解法?还是这种蛊根本就无解啊?”

如果不是无法化解的蛊毒,巫医在跟她陈述用途和效力的同时,也极有可能会告诉她化解之法的。

众人闻言,不觉得眼睛一亮。

“成妃,你再仔细想想,可还能记得什么?”柳妃用力的抓着纪红纱的手臂,催促道。

“殷王妃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本宫知情不禀?拿皇上的生死安危开玩笑吗?”纪红纱心里一恼,怒声质问,心里也知道到了个时候就只能快刀斩乱麻,一咬牙刚要开口,明乐却是眸光一闪抢先一步对姜太后说道,“母后,如果皇上真是被叫做血红丝的蛊虫制住,明乐或许会有法子替皇上化解此蛊!”

纪红纱一愣,下一刻就是眼神冰冷的霍的扭头看向纪浩禹。

纪浩禹明明说是没有带着巫医在身边的,这是要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她这边刚一松懈,姜太后已经点头应允,“你说!”

“请母后给我点时间,我要马上叫人回府去取一样东西过来。”明乐说道,语气恭敬,仪态从容。

“嗯!”姜太后点头。

明乐与她略一颔首就转身招呼了雪晴过来,在她耳边吩咐了两句话。

雪晴认真的听着,待她说完就慎重的点头应下,纪红纱回过神来还想要再抢先机的时候,雪晴已经奔出殿外很快的消失了踪影。

“太后,皇上金躯何其尊贵,您要三思,千万不能任由殷王妃胡来,万一伤及皇上龙体,那么——”纪红纱一个机灵,急忙说道。

“成妃娘娘,现在是你束手无策在先,怎么,难道是因为我有法子替皇上解蛊,你怕我抢了你的功劳?再或是——”明乐唇角勾起一个冰凉而讽刺的弧度斜睨她一眼,字字清晰道,“难道你怕皇上醒过来?娘娘你这是心虚吗?”

“什么心虚?”纪红纱一下子就恼了,厉声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为什么要怕皇上醒过来?我有什么好怕的?如果我有什么旁的心思,方才也就不会指明这血红丝的缘由了。倒是你,你不是大邺人吗?你不是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吗?我会知道血红丝的由来并不奇怪,你怎么也会知道?还居然连解法都懂吗?”

她先行点破孝宗中蛊一事,这就是把自己从其中摘出来的铁证,所以也没什么好怕的!

纪红纱几乎是越战越勇,到了后面语气就越发的凌厉,咄咄逼人。

易明心等人纷纷朝明乐看过去,目光充满了狐疑和探寻的意味。

纪红纱心里冷冷一笑,再度转向姜太后道,“太后,臣妾有事启奏!”

易明乐手上握着乌兰大巫医,而且她也已经掌握了乌兰大巫医的藏身之处,这就是易明乐下蛊毒害孝宗的罪证,再加上有之前她为了宋灏的事和孝宗屡次冲突的前车之鉴,这一次她百口莫辩。

纪红纱踌躇满志,几乎势在必得。

可是不曾想姜太后闻言却是冷声喝止,“现在皇帝的安全最重要,一切,都等皇帝醒来了再说。”

纪红纱却是忘了——

自从宋灏出事以后,姜太后对明乐这个亲儿媳的态度已经与之前截然不同了。

“太——”纪红纱不甘心的还要再说什么。

姜太后一个凌厉的眼波横过去,就顿时叫她把话卡在了喉咙里,只能不甘心的愤恨垂下头去。

殿中所有的人都焦躁不安的等着,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之后,雪晴才匆匆折返。

“怎么样?我要的东西取来了吗?”明乐问道。

“是,奴婢已经拿来了!”雪晴压下呼吸间的微喘之声,从怀里掏出一件用青布裹着的方方扁扁的东西递过去。

众人松一口气,急忙围拢过去。

明乐把青布打开,露出里面的一本精装小册子,直接交给了李太医道,“太医瞧瞧吧,这里头应该有关于血红丝那种蛊虫的记载。”

“是,王妃!”李太医小心翼翼的接了那册子过去,飞快的翻阅。

因为孝宗命在旦夕,他也只能飞快的搜寻其中有关血红丝的记载,但只就大致的翻阅之下脸色就一变再变。

先是诧异,再是惊喜,到了最后,几乎是两眼放光的移不开视线。

其他人不明所以,看着他的反应都是莫名其妙。

“有了有了!”李太医突然惊喜的一拍大腿,把册子上他正看到的一页指给了姜太后过目。

其他人不敢往前凑,都远远地伸长了脖子观望。

姜太后盯着那一页书看了良久,眉头却是越皱越紧,最后就抬眸看向了纪红纱,确认道,“你确定伤了皇帝的就是叫做血红丝的蛊虫?”

纪红纱死死的捏着拳头,心里暗恨的同时也清楚的知道——

这本册子,八成就是易明乐逼迫乌兰大巫医写给她的有关各种蛊毒的记载了。

“是,十有八九是不会错的!”纪红纱咬牙说道。

虽然担心孝宗醒来之后会追究她擅做主张的罪责,但是这个时候哪怕是她不承认,姜太后八成也会叫李太医试用这个方子了——

死马也当活马医嘛!

“可别是十有八九,陛下乃是一国之君,半点闪失也不能有。”明乐开口说道,“成妃娘娘,太后要的是你十成十的肯定!”

这个死丫头是盼着孝宗会有个什么万一,然后再把自己拖下水是吗?

可是那血红丝就是出自她手,能有什么差错?

而且横竖孝宗如今是没事了,想必为了掩人耳目不至于把他们暗中设计嫁祸易明乐和殷王府的事情抖出来,他也不敢将自己怎么样!

这样想着,纪红纱就稍稍稳定了心神,对着姜太后磕头拜下,“是,臣妾确定!伤了陛下的就是血红丝!”

“去吧!”姜太后这才放心,以下巴示意摆在桌上那些从刺客身上搜出来的物件道,“东西都在这里了。”

“是,太后!”李太医领命,先吩咐医童去准备了几样东西过来,然后自己从药箱里取了工具出来,小心翼翼的从碎裂的银钗里头刮下一些残存的粘稠液体,放在器皿里仔细的观察了,确定其中没有掺杂额外的毒素,这才照着那册子上的指示涂抹在孝宗印堂处的血印上。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盯着床榻那边孝宗的情况。

不过片刻之后,孝宗泛着红的印堂处就有了反应。

几个太医都瞪了眼不可思议的看着许多细如毛发的艳红色的小虫子从他的皮下钻出来,争相扭动着躯体在他额头的那一点上穿行不止。

那些东西极为渺小,甚至于肉眼都分不清首尾,但是眼见着这么多的小虫子从人的皮肤下面钻出来,众人还是头皮发麻一阵的恶心。

李太医打了个寒战,最先反应过来,取来提前准备好的同样沾有线虫喜欢的那种药液的棉球小心的凑近孝宗的额头。

线虫们被喜欢的味道吸引,立刻攀附上来。

李太医谨慎小心的用铁夹夹着棉球,挥手示意其他人散开,然后把沾有线虫的棉球放进旁边桌上放着的一个茶碗里。

“给我火折子!”李太医道,视线片刻也不敢离开那茶碗。

医童马上掏出火折子,吹燃了递给他。

李太医挥退左右,自己也身子后撤,远远的伸手过去引燃。

那茶碗的底部事先倒了一层烈酒,沾火就着,唰的一下火光窜起,细碎的爆裂声中有红色的雾气散出来。

李太医早有准备,立刻将左手抓着的碗盖压上去。

隔绝了外面的空气,茶碗里的火苗很快熄灭。

李太医又等了一会儿,确定那里头没了动静才重新打开碗盖看了眼里面的灰烬,彼时——

他额上已经大汗淋漓!

“李太医,怎么样了?”杨阁老忍不住凑过来询问。

“一切都还顺利。”李太医道,又吩咐医童取了纸笔过来,照着明乐给她的那本册子抄录了一张药方,连带着那个存着线虫灰烬的茶碗都一并塞给医童,仔细的叮嘱道,“照方抓药,和这粉末一起煎了送过来,当心着点,可别出岔子!”

“是,师傅!”医童应着,小心翼翼的接过那茶碗捧了出去。

“太后,微臣已经照这册子上头记录的方法把陛下体内的蛊虫引出来了,如果药方记录无错的话,回头等陛下服了药就会苏醒了。”李太医对姜太后恭敬的拜下。

“嗯!”姜太后颔首,对几个太医道,“你们几个也辛苦了,这里还是由你们伺候着,一会儿再伺候皇帝用药。”

说着就径自起身往门口走去,“其他人都跟哀家到隔壁的屋里去!”

既然化解蛊毒的法子已经有了,那么接下来就是要处理国宴行刺一事真相的时候了。

“臣等领命!”李太医几个都是明白人,立刻躬身相送。

朝臣和嫔妃们更是不敢怠慢,匆匆的跟着她移步到隔壁。

姜太后进门之后就在主位上坐了,待到其他人尽数跟了进来就是一个眼波横了过去。

门口侍立的小太监们立刻就把殿门关上,一副关门打狗的架势。

“丫头,你这份册子是哪里来的?”姜太后将那册子往桌上重重一甩,目光如炬直接朝明乐看了过来。

“也是机缘巧合。”明乐说道,微垂了眼睛不叫任何人看出她眼底真实的情绪,“是不是真的有效还不一定呢,母后可否稍安勿躁,先等陛下醒来再说?”

言辞推诿之下,倒是很有几分闪烁其词的意思。

“殷王妃,你不会以为只要陛下顺利脱险,这件事就不会再追究了吧?”易明心挑眉,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气,“你出主意帮皇上脱险是一回事,有人公然于国宴上使用邪术意图谋害皇上的事也是事实,这件事是一定要从头到尾的追查清楚的,两者不能混为一谈。你若是知道什么,本宫劝你还是趁早说了的好,省的再拖下去就说不清楚了。”

“是啊殷王妃,巫蛊之术在我朝一直都是禁忌,您手上的这本册子,来的还真是神奇!”柳妃也不冷不热的附和,说话间眉目一转,别有深意的看了眼一直跟在明乐身后一副事不关己表情的纪浩禹。

“娘娘你这么看着本王做什么?”纪浩禹摸了摸自己的脸,露出一个笑容。

他的容貌生的出色,这一笑又极为灿烂,再这么冷不丁的一句话抛出来,倒是激的柳妃面皮一热,连忙往旁边移开视线。

“本宫是说既然荆王殿下有解救陛下的法子,自己拿出来也就是了,何必要等着借殷王妃之手。”勉强定了定神,柳妃说道,“哪怕您是要帮着殷王妃邀功,可是救人如救火,这一次殿下不觉得过分吗?”

这样一来,倒是先入为主的把纪浩禹给扯进来了。

“难道本王的话就那么不可信吗?还是我之前的话没说清楚?”纪浩禹却是不愠不火,从容不迫的慢慢说道,“我说过了,我不懂巫术也不懂蛊,明明知道你们个个都在怀疑是本王图谋不轨对孝宗皇帝动了手脚,如果我真有解蛊的方子就早拿出来了,何必要平白无故的受这份冤屈?”

巫蛊之术在大兴盛行,好巧不巧的偏就是在纪浩禹和纪红纱兄妹来在场的时候出了这种事,虽然碍于两国邦交谁也没敢先提出来,但是无可否认——

几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这么想了。

只是叫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是,竟是纪浩禹亲口提了出来。

朝臣和后妃们就像是故意掩着脸还被人抽了一个大嘴巴一样,个个都不觉的尴尬起来。

“殿下您言重了,柳妃娘娘并不是这个意思——”杨阁老干咳两声,涨的老脸通红。

“太后,这件事和我三皇兄没有关系!”纪红纱深吸一口气,打破僵局。

“哦?那难道是和成妃你有关系吗?”易明心笑道,似乎是更愿意听这句话。

“明妃,事关两国邦交,你说话最好还是慎重一些!”纪红纱脸色一沉,厉声斥责。

易明心心有不甘,但也的确,涉及两国之间的事情,她并不好掺言,只能愤恨的闭了嘴。

纪红纱心里冷冷一笑,重新整肃了神情,面有愧色的对姜太后道,“太后,有件事臣妾一直没有机会对您言明,其实一年前在臣妾初到盛京的时候身边是带着一位御用巫医的,如果臣妾所料不错,今日皇上所中之蛊,应当就是出自她手!”

“什么?成妃娘娘此言当真?”一众朝臣齐刷刷的都变了脸。

“成妃,果然是你!”柳妃尖锐的叫嚷出声,怒不可遏的抬手就先给了纪红纱一记耳光。

纪红纱捂着脸,脸上火辣辣的疼,却是咬牙忍了。

她从来就看不上柳妃这样出身的人,被她打了一巴掌就更是自认为奇耻大辱。

纪红纱被打,纪浩禹一声没吭的把脸别开一边,却是姜太后冷着脸呵斥道,“哀家在这里,柳妃不得放肆。”

“太后,臣妾只是替皇上觉得委屈!”柳妃说道,抽了帕子去擦眼泪。

姜太后斜睨她一眼就不再理会,只对纪红纱道,“你把话说明白了!”

“太后,柳贵妃她冤枉臣妾了,如果真的是臣妾指使人做的这件事,又怎么会当众说出来。”纪红纱也是眼圈红红的,泫然欲泣,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这件事其实另有隐情,因为早在一年前,随臣妾一同进京的乌兰大巫医就已经被人掳走,不在我的身边了。”

“嗯?”姜太后挑眉。

杨阁老已经本能的开口问道,“那她现在人在哪里?”

说着就对姜太后拱手一礼,“太后,这是个重要的线索,找到掳劫成妃娘娘那位巫医的人,或许就能找出这一次行刺事件的真凶了。”

姜太后抿抿唇,思忖着点了下头,对纪红纱道:“你说!”

乌兰大巫医其人她是见过的,也知道她人的确是在明乐手里,因为之前宋灏曾经秘密叫人送了那巫医进宫来给她诊脉。

只不过打了这么久的交道,明乐的秉性脾气姜太后也算摸的清楚明白,此刻也不担心!

“当初叫人潜入驿馆掳走乌兰大巫医的人,就是殷王妃!”纪红纱道,每一个字的咬音就格外清楚,像是生怕有谁听差了一样。

一屋子的人都齐刷刷的朝明乐看来。

“殷王妃,你可有话说?”姜太后问道,语气冷肃,没有半点偏袒徇私的迹象。

“母后——”明乐笑笑,那笑容颇为无奈的抬眸看向姜太后。

纪红纱唯恐她会辩驳求情,立刻抢先说道,“因为乌兰大巫医曾是臣妾身边的人,臣妾一直都有叫人打探她的下落,半个月前终于得知,她人就关在设于殷王府荷塘水榭之下的一处密室里,太后娘娘叫人过去一看便知!”

倒是有备而来,把一切都打探的清楚明白了!

“太后,事关我朝社稷,此事还是宁可信其有的!”柳妃使了个眼色,兵部尚书李成玉就站了出来。

“怎么?你们是觉得哀家会偏袒殷王妃吗?”姜太后冷冷说道。

“微臣不敢!”李成玉一惊,连忙跪下请罪。

若是被查出是殷王妃和弑君行刺一事有关,整个殷王府就会遭受灭顶之灾,姜太后会维护,完全是在情理之中。

“哼!”姜太后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漠然的别开眼去,冷声道,“那就由李卿家你带人亲自去办吧!”

李成玉愣了一下,却也容不得他多想,连忙领命去了。

易明心等人把姜太后的反应看在眼里,都不由的疑窦丛生——

这姜太后未免对易明乐太有信心了一点儿吧?

“太后,乌兰大巫医是随臣妾一同进京的,可是臣妾与她与她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失去了联系,如今她被人所迫,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臣妾也全不知情,请太后明鉴,不要把此事累及臣妾,乃至于两国之间。大兴和大邺是多年的友邦,从来都心存善意,这份用心,还请太后千万不要误解!”纪红纱言辞恳切说道。

当年易明乐掳劫乌兰大巫医还用“媚情蛊”害她失身于孝宗,将她锁在这个牢笼里,这个仇她如何能忘?

今天终于是到了要一力讨还的时候了。

“成妃娘娘就这么肯定,今日刺客用以毒害皇上的蛊虫是出自乌兰大巫医之手?”明乐并不否认她掳劫了乌兰大巫医的事实,但同样也没有正面承认,只就对纪红纱问道,“难不成还是你亲见了她制毒害人?”

“你还矢口狡辩吗?”纪红纱冷笑,“殷王妃,事到如今,你也不用白费力气了,你若是有法子证明那毒物不是出自乌兰大巫医之手,那倒是再找一个能制造此种蛊毒的人出来啊?”

“呵——”明乐耸耸肩,妥协了一般轻笑出声。

“殷王妃一向口齿伶俐,怎么这是词穷了吗?”柳妃自然不会放过这样落井下石的机会。

明乐冷冷的看她一眼,也懒得和她废话,却是眸子一转,看向易明心道,“明妃娘娘,您也觉得因为我有掳劫乌兰大巫医的嫌疑,所以就一定是这次弑君案的凶手吗?”

易明心心头一跳,心里狐疑明乐怎么会突然把矛头指向自己了,但也还是下意识的开口道,“诚如成妃娘娘所言,除非王妃您能找出另外一个凶手来!”

几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难得头一次的口径一致了。

“因为殷王失踪的事,你一直都对皇上心存恨意,所以就想出了这样的毒计要谋害皇上!”纪红纱势在必得,语气越发的狠辣凌厉,“殷王妃,如今马上就要人赃并获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明乐微笑,深深的看她一眼,但笑不语。

纪红纱被她这近乎诡异的笑容震住,突然恍惚了一瞬,然后下一刻殿门就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一人面容冷肃大步走了进来:“是吗?殷王妃对朕怀恨在心?那成妃娘娘你呢?你又是为什么叫人施用蛊毒害朕!”

孝宗醒了,于是一切洗牌重新开始!

他不会容忍纪红纱在他面前耍手段,如果说他原先的目的就只是针对殷王府和明乐,那么现在——

纪红纱也绝对别想活!

纪红纱如遭雷击般猛地抬头朝他看去,见他脸上杀气腾腾的表情,心里突然凉了一截。

“臣等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纷纷伏地跪拜,杨阁老等几个老臣更是泪湿沾襟,“上天庇佑,皇上吉人自有天相!”

明乐跪下去,刚好就在纪红纱的身边。

纪红纱的目光如刀子般射了过来。

明乐不过微微一笑,趁着众人三呼万岁之际唇齿微启,慢慢说道,“成妃娘娘,今天的这一局这才正式开始呢!”

“你——”纪红纱咬牙切齿。

“别惊讶!”明乐仍是不动声色的微笑,“你自以为与陛下双剑合璧就能扳倒了我,殊不知你也被人利用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明白吗?”

“你什么意思?”纪红纱狐疑,忍不住问道。

“真正与陛下合谋布下今天这个局的人,从一开始就不是你,你只是一颗棋子。”明乐说道,目光明亮璀璨有种洞悉一切的睿智在里头,微微一叹道,“可惜你还是颗不听话的棋子,所以现在你觉得,你的下场会是如何?”

纪红纱被她高深莫测的笑容震住,一时间全然反应不过来。

她觉得易明乐是在说胡话,可是不知怎的心里就是有一个声音在不住的告诉自己,易明乐没有危言耸听,她说的都是真的。

惊惧之下,身后的整片衣衫都湿了。

------题外话------

泪目,我果然不是个码字的材料,昨天这个时候,除了睡觉的八小时,全部坐在电脑前码字了也只有这么多,我去撞墙清醒一下再继续~

然后就是这一局要搞掉很大的一批人,布局比较大也比较复杂,你们可以猜,倒是表透剧知道咩?好吧,现在第一个要倒霉的就是成妃凉凉了,现在有奖竞答,你们来猜下一只是谁嚯嚯嚯~

ps:然后这是这三天和某个叶子搭档码字的另一个小叶子的文,看现言的妹纸可以去戳戳看,貌似是很甜蜜的宠文唷O(∩_∩)O~《诱婚缠绵,疼上娇妻》by叶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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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63章

国宴行刺,谁是真凶?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第064章 绿云盖顶,成妃惨死

孝宗径直走过去,在姜太后旁边坐下。

姜太后上下将他打量一遍,问道,“皇帝的身子无碍了?”

“多谢母后记挂,儿臣无碍!”孝宗语气恭谨的回道。

自从孝宗对宋灏下手以后,他们母子之间虽然明面上也还算是一派和气,但这种和气也已经完全只流于表面,彼此之间说话也甚是敷衍。

朝臣后妃们也都知道,太后因为殷王的事和皇上之间已经貌合神离,所以此时也就只当自己是聋了瞎了,全然不去在意他们母子之间各自的言不由衷。

“没事就好!”姜太后略一点头,端起手边的茶碗抿了口茶道,“既然皇帝已经醒了,这里的事就由你来处理吧,牵涉到了大兴的皇子和公主,又扯出了殷王府,哀家一介深宫妇人就不好过问了。”

“有劳母后费心了!”孝宗面无表情道,可是从进门开始,阴暗幽冷的目光就一刻也没有偏离纪红纱身上——

这个该死的贱人,居然在他面前也敢阳奉阴违,用他的安危去赌易明乐的命?

当真是该死的很!

纪红纱被他这种杀气腾腾的视线一再逼迫,再加上明乐传递给她的那些模棱两可的信息,叫她全身上下的每一根弦都紧绷着,飞快的权衡对策。

孝宗这人阴狠小气是众人皆知的秘密,自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耍了手段,要如何才能搪塞过去?

“成妃,怎么你不需要解释吗?”孝宗冷声问道,语气讽刺。

“皇上——”纪红纱干吞了口唾沫,勉强的镇定情绪,“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臣妾不明白!方才臣妾已经对太后娘娘阐明,乌兰大巫医被殷王妃掳走已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的所作所为是和臣妾无关的!”

“你倒是推的干净。”孝宗冷嗤一声,却是没有继续逼问,反而抬眸对杨阁老等人吩咐道,“今日的宫宴,叫各位爱卿跟着受惊了,众卿先回前殿喝杯水酒压压惊,朕这里还有事情要处理。”

无论是殷王夫妇还是涉及后宫,其实严格说来都可以归为皇帝的家务事。

这就是要他们避嫌了!

大臣们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如蒙大赦般纷纷谢恩,然后井然有序的退了出去——

有关皇室内幕隐秘的那些事,他们还是越少知道的越好。

纪浩禹眼见着朝臣们纷纷避嫌,左右看了眼,也对孝宗做了一揖,就要转身跟着出去。

“荆王你留下!”孝宗却是出言阻拦。

“陛下,小王一介外人,连您的臣子们都避嫌了,这个时候我留下来似乎不合适吧?”纪浩禹脚下步子一顿,脸上表情却是极不情愿的回头对着孝宗说道,话到一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立刻露出讶然的表情,惊呼道,“皇上您可别是以为小王会和今天晚上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吧?我不过是游经此地盛情难却才进宫来赴这一场宴会的,若是因此而给你我两国之间造成了什么开解不了的误会,他日回国到了父皇面前,我可是担待不起的!”

现在,孝宗只因为宋灏夫妻的事情就已经焦头烂额,疯了才会再去给自己惹麻烦,和大兴之间惹出嫌隙来。

可是纪红纱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拿他的性命开玩笑,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咽下这口气的。

“荆王你多虑了。”孝宗说道,对纪浩禹的态度已经尽量的和气,但因为心里实在是怒极,脸上那种僵硬而冷酷的表情却是遮掩不住的,“只是事情牵扯到成妃,她是你大兴的公主,也是你的妹子,朕留你下来只是为了做个见证,来日到了大兴国主面前,咱们彼此都好说话。”

既然看出纪浩禹无意维护纪红纱,只是竭力的独善其身,孝宗就更为放心一些。

“皇上,这件事是殷王妃所为,和臣妾有什么关系?”纪红纱连忙辩解,继而转向纪浩禹,“三皇兄,难不成你也觉得这事儿会和我有关吗?”

“红纱啊,你已经嫁了人了,哥哥我虽说是你的娘家人,可是如今是在你婆家人的面前,有些事我还是不宜插手的。”纪浩禹为难说道,那笑容虽说怎么看都有抱歉和惋惜,但是不知怎的,如论谁看在眼里也都觉得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他这便是要撇开自己不管了?

纪红纱心里一慌,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孝宗已经冷然的开口打断,“不要再顾左右而言它了,成妃,咱们还是说说眼前的事吧!”

“皇上,臣妾没有什么好说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您要质问也该是去拿殷王妃问罪才是,怎么上来就针对起臣妾来了?”横竖是到了这一步了,纪红纱也索性一狠心,梗着脖子和孝宗对峙,“如果说就是因为臣妾出身大兴,皇上就觉得臣妾居心叵测的话,那干脆就连我三皇兄也一并怀疑好了。”

孝宗先给了纪浩禹保障,就说明他不想就此引发两国战事。

再加上今天这一局,本身就是孝宗和她之间合谋做下的,如果孝宗想要翻脸的话,了不起就把一切抖出来,鱼死网破。

她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她一个后妃和妯娌之间互生嫌隙更可恶,还是孝宗这个一国之君厚颜无耻的设计陷害兄弟、弟媳更叫人发指。

纪红纱下了狠心,所以再面对孝宗时候就全然一副破罐破摔无所畏惧的表情。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不知死活、不识大体!”孝宗看在眼里,心里火气不由的更盛,额上青筋跳了几跳,“朕原来还想看在荆王和大兴国主的面子上,给你留下几分颜面,现在看来,却是不必的了!”

他的语气沉重,而带了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纪红纱听在耳朵里,不由的暗暗心惊,刚一狐疑的皱眉,下一刻孝宗已经叹息一声,闭上眼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冷冷的开口道,“既然你不肯说,那便由朕来替你说好了!这一年多以来,虽然置身于朕的后宫,可是你心里还是一直惦记着老五的吧?”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勃然变色,就连一向泰定的姜太后也忍不住眉心一跳,沉声提醒道,“皇帝!”

明乐闻言,更是险些失声笑了出来——

竟是不惜给自己扣一顶绿帽子也要给纪红纱编排出一个赖不掉的罪名?

这一次,纪红纱完全就是得不偿失,遭受灭顶之灾是一定的了。

而这一个重磅炸弹丢出来,也是孝宗之所以会提前遣走朝臣的原因——

他可以不择手段的报复,但是身为一国之君和男人的尊严,却不能叫所有人拿出去践踏的,所以这件事必须关起门来,一次性的处理妥当。

“皇——皇上——”纪红纱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变化之余十分之精彩。

她虽然是一只肖想着宋灏不假,也虽然这件事很多人都心里有数,但是就这样被孝宗这个为人夫君的亲口提出来——

这人别是被蛊毒刺激了脑子之后彻底疯魔了吧?

纪红纱嘴唇动了动,却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她不是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辩驳撇清,只是谁都知道这样的事情对一个男人来讲意味着什么,哪怕是她和宋灏之间从来就没有真的发生过什么,孝宗既然肯丢出这样的筹码来,那便是真的下了狠心一定要置她于死地的。

“因为你的身份特殊,为着两国邦交一直以来朕都不与你一般见识,不曾想——”孝宗一直闭着眼,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不叫人看到他眼底的情绪,“老五的事,殷王妃一再误会朕也没有追究,是不是就因为这样,你们两个女人就真当朕是聋子瞎子?可以由着你们胡作非为?利用巫医,调制蛊毒出来妄图来害朕的性命?你们的眼睛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虽然姜太后已经出言提醒,但显然——

孝宗已经打定了注意,并不准备妥协了。

“皇上说我和那个贱人勾结?”纪红纱哭笑不得。

她会和易明乐勾结吗?她是恨不能将那个贱人拆筋扒皮才解恨的!

“皇上,可能是事出突然,太医还没来得及和您说,所以有件事易明乐觉得还得要先提醒您一遍!”明乐也道,只不过却没急着和纪红纱去撇清什么,只就平静说道,“方才替你找到解蛊之法救您脱险的就是我!不管您和成妃娘娘之间有什么误会,你们要清算,随意就好。如果说我要害您,您觉得这会儿您还能完好无损的坐在这里吗?”

会是她拿出方子替自己解蛊,这一点的确是不在孝宗的预料之内。

但不管怎样,今天这张网既然已经铺开了,就再没有临时收回的道理。

孝宗眼神阴鸷的盯着她,沉默不语。

“谁知道你和成妃之间又闹的什么内讧?横竖你们两个之间针锋相对也不是一两天了,如果说是因为同一个目的结盟谋害皇上在先,再因为什么见不得人的原因互相争风吃醋而临时倒戈了想要除去对方,咱们看着也就不奇怪了!”易明心眼尾高挑讽刺的笑了一声。

如果说两个女人会为了同一个男人联手杀人,那么再要为了争风吃醋互别苗头而临时倒戈想要置对方于死地也是完全可以讲的通的。

易明心此言,极尽挑拨离间煽风点火之能事。

纪红纱本来就已经被一盆脏水泼的失去了冷静,闻言还哪能按捺的住,立刻就是声色俱厉的反驳,“明妃你是吃饱了撑的是不是?你是哪只眼睛看到我和这个贱人勾结陷害皇上?又是哪里听到的闲言碎语?什么争风吃醋?当着皇上的面,这种话也是你可以随便乱说的吗?”

这一顶绿帽子,孝宗自加于顶可以,但是别人说三道四的话,那就等同于是在戳他的脊梁骨。

易明心的心头一颤,再不敢多言一句。

纪红纱鄙夷的瞪了她一眼,然后就再度转开目光看向孝宗说道,“皇上,现在您已经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了,有些事真的那么重要吗?如果您一定要赶尽杀绝不给臣妾留后路的话,那么臣妾也就顾不得那许多了——”

孝宗要她死,那就一起身败名裂好了!

只要她把事情捅出去,看看这个恶心的男人还有什么颜面在朝臣百姓之间立足!

纪红纱这话满满的都是威胁的意味。

“你要证据是吗?那么朕就给你证据!”孝宗目色一寒,抢着出言打断她的话,目光阴测测的盯着她,盯的纪红纱头皮发麻。

“来人!”孝宗扬声对着门口的方向喝道,“把朕让你们找的人都带进来!”

所有人都狐疑的循声望去。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外面才有人内侍推门,领着两个女子进来。

两个人都是使劲的低垂着脑袋,有些瑟缩着不去看周围任何人的视线,一时间也叫殿中其他人看不清她们的脸。

走在前面两步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身着荷叶色的裙衫,枚红色的褙子,是个高门大户人家里头婢子的打扮,衣服的料子也算看的过眼,当是个有着一定身份的大丫头。

后妃们不常出宫,不容易分辨是哪家的丫头,而四王妃张氏仔细的看了看,也觉得眼生的很。

再往落后两步的中年妇人看去,那人便好认的多——

是武安侯府的三夫人,李氏!

易明威承袭了爵位之后,李氏就成了名副其实的一家主母,门前一扫往日的阴霾,过的十分惬意自在。

但此时她进门时候却是神色惶惶,显得十分局促和不安。

众人互相交换了一下询问的眼神,收到对方同样迷惑不解的表情就面面相觑的等着孝宗的后话。

“臣妇/奴婢参见皇上,太后,各位娘娘!”李氏那两人并没有太靠近孝宗面前,离着一丈开外就已经跪地行礼。

纪红纱狐疑的扭头打量了两人一眼,不甚在意道,“她们是谁?我不认得!”

她向来眼高于顶,而李氏以前都是被萧氏压着的,露脸的机会也少,她不认识也很正常。

“殷王妃你呢?不会也和朕说你也不认识她们吧?”孝宗眼底闪过一丝幽冷的寒芒,越过纪红纱去直接对明乐问道。

“武安侯府的三夫人李氏,和我府上的婢女蝶衣!”明乐撇了下嘴角,顿了一下才道,“皇上不是叫她们来指证成妃娘娘的吗?如果还需要与我叙旧的话,那便等到您问完了正事之后吧!”

说完就事不关己的移开视线。

殷王府的婢女本来就为数不多,在明乐嫁过去之前更是寥寥无几屈指可数,而且也被勒令离的宋灏远远的。

这个蝶衣,明乐印象尤为深刻,是因为当初她在殷王府和纪红纱首次交锋的时候就是借用了这个婢女的名字。

整个殷王府上下所有的下人虽然不说个个都是宋灏的心腹,但至少也是连着过了周管家和柳扬的两遍手,在这样的情况下都能叫他们拉出一个反水的丫头来——

可见为了筹划这个晚上的局,孝宗是下了相当大的功夫的。

纪红纱眉头皱的死紧,左右看了李氏和那蝶衣一眼却是觉得莫名其妙,不耐烦道,“我不认识她们,即便她们说了什么也是捏造,和我没有关系!”

“她们认识你就足够了!”孝宗面无表情的冷声喝道,“把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是,皇上!”两人似乎惊惧过度,慌忙伏地叩首。

“皇上,奴婢是殷王府的婢女蝶衣。一年前的万寿节夜里,当时还是大兴安成公主的成妃娘娘曾经去过殷王府,并且——并且在殿下的房里滞留了好几个时辰!”蝶衣说道,自始至终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

那一天的宫宴上所有朝臣命妇都见证了纪红纱曾经明言表示属意于宋灏,两者联系起来,这话就很可信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纪红纱勃然大怒,转身就一个巴掌甩过去。

蝶衣惊呼一声扑倒在地,眼泪汪汪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脸颊上已经挂着五个鲜红的指印。

“皇上,娘娘,皇天厚土在上,奴婢不敢撒谎。那日夜里因为殿下回府很晚,奴婢本来是过去看看需不需要侍奉茶汤的,可是远远的就看到成妃娘娘在殿下房里,而且——而且——”蝶衣说着,就是一副难以启齿的神情。

“你给我闭嘴!皇上和太后面前,岂由得你这贱婢信口雌黄混淆视听!”纪红纱恼羞成怒,噌的一下站起来,指着门口大声嚷道,“来人,给我把这个不知死活的贱婢拖出去杖毙了!”

诚然,这个时候,是没有人会听她的使唤的,门口空无一人。

纪红纱急怒攻心,脑子里嗡嗡作响。

那一晚殷王府发生的事,是她一辈子的耻辱和噩梦。

被宋灏拒绝不说,还被易明乐那小贱人下了媚情蛊,受尽了屈辱。

蝶衣偏偏旧事重提,再说起那个晚上的事,她几乎是立刻就已经失控,突然扭头狠狠的朝着明乐瞪过去。

都是这个小贱人害的!

如果不是她去搅局,现在的殷王妃应该是自己才对!

都是她!全都是因为她!

她不仅坏了自己的事,偏偏最后还占了殷王妃的位子,得到了宋灏!

纪红纱两眼猩红,布满了血丝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居然忘了是当着孝宗和姜太后这些人的面,指着明乐就大声嘶吼道,“全是她害我的,一切都是她陷害我的!”

阴错阳差,竟是完全不等孝宗逼供就已然是承认了那夜她曾出入殷王府的事情。

孝宗的眼底迅速弥漫上一层阴冷的杀意。

纪红纱情绪激动之余就本能的向着明乐扑过去。

“成何体统!”姜太后怒然拍桌,冷声喝道,“还不拉住他!”

常嬷嬷立刻就带着玲珑上前,一把抓住纪红纱的手腕将她拦下。

常嬷嬷的功夫底子不是一般人可比,这一捏之下纪红纱突然惊叫一声,痛过之后看着周围一片冷嘲热讽的目光盯着自己才恍然察觉自己失言,整个人痴了一般愣在了那里。

孝宗满面讥讽的看着她,那目光冷飕飕刀子一般。

纪红纱一个机灵,连忙摇头解释,“皇上你听我说!”

“说什么?说你和殷王在他房里的那几个时辰都做了什么吗?”孝宗却是突然笑了起来,说是在笑,整张脸上的表情又如修罗恶鬼一般叫人遍体生寒。

纪红纱还想说什么,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越是到了关键的时刻越是吐不出来。

纪红纱还懵懵懂懂的,明乐心里却是清明如镜——

孝宗不惜给自己罩了一顶绿帽子上头,本来就不可能只为了除掉纪红纱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要在道德伦理的水平线上把这段时间之内已经明显倾向于宋灏的天平给扳回去。

如果是宋灏和自己的皇嫂有染,并且从一开始就瞒天过海的暗度陈仓,再把纪红纱送进宫来——

这其中就有很大的余地可以发挥渲染了!

换而言之,是宋灏不忠不义在前,那么即便是众所周知,是孝宗设计叫人刺杀了他,那也不为过。

乱臣贼子罢了!

而且这样一来,还可以堵住姜太后和明乐的口,叫她们完全无从辩驳。

再至于他为什么要支走那些朝臣,不叫他们当场见证——

纪红纱和明乐都不会是坐以待毙的人,有些话实在不宜叫朝臣亲耳听到。

毕竟只要他想,事后要放出什么样的消息去都轻而易举。

这就是他绝地反击的战术!

而纪红纱,一枚棋子罢了!

姜太后脸上的表情冷冰冰的,却是未置一词,只就一下一下心平气和的捻着手里佛珠。

明乐也是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冷冷的看着——

孝宗要和纪红纱死掐,就由着他们去。

“我什么都没做!”纪红纱也有些慌了,歇斯底里的嘶吼。

可是关于那一晚的任何细节她都不敢说。

说什么?

难道说她为了觊觎一个男人不惜暗施媚药,投怀送抱?

还是说她当场被拒,并且又被人以牙还牙中了媚情蛊丢人现眼?

所以,她什么也不能说!

最后只能改口,扑过去抓住孝宗的袍子急切道,“皇上,这个贱婢是胡说的,我没有去过殷王府,我从来就没有去过殷王府,是她陷害我,是她受人指使陷害我的!”

“当日还是大兴的二皇子肃王殿下亲自去接了成妃娘娘离开的。”蝶衣适时的开口,嗫嚅道,“而且娘娘出来的时候状况很不好,好像虚弱的很,面色也不太对劲!”

“你闭嘴!”纪红纱面目狰狞的扭头吼过去。

蝶衣一怕,忙是瑟瑟发抖的往后退了退,嘴上却是不饶人的,眼泪汪汪的对着在场众人道,“奴婢没有撒谎,所言的一切都是奴婢亲眼所见!”

“你这个贱婢,在此造谣生事,本宫要叫人撕烂你的嘴!”纪红纱张牙舞爪,忍无可忍的扑上去。

孝宗急忙使眼色叫人去拦。

明乐冷然的一勾嘴角,也同时对身边雪雁点头示意。

雪雁袖下手指一翻,扯断腕上一根极细的珍珠手钏,屈指一弹,微不可察的两个颗粒飞射而出,正中两个意图前去阻拦纪红纱的小太监的膝盖处。

两人痛呼一声,齐齐扑倒在地。

而就趁这个空当,纪红纱已经扑了过去,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骑坐在蝶衣的身上厮打,连着甩了好几个耳光之后,就去抓她的脸。

蝶衣试图抬手阻挡,却哪是已经癫狂了的纪红纱的对手。

不消片刻,等到两个小太监重新爬起来拉开纪红纱的时候,脸上已经被抓的一片血肉模糊。

明乐嘴角噙一丝清浅的笑意静默的看着——

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对于背叛者,从来都没有怜悯的必要。

“够了!”孝宗怒喝一声,嘴角不住抽搐着死死的盯着纪红纱,“自己做出寡廉鲜耻的事情在先,与人串通谋害朕在后,你这样的女人,朕的后宫容不下你!”

“你以为我稀罕你这什么狗屁的后宫吗?”纪红纱气的疯了,也不再告饶,同样针锋相对的顶回去,“是啊,我就是倾心殷王又怎么样?我就是看不上你,给你戴了绿帽子又怎么样?你怎么不说今天是你和我一起合谋设计的一出苦肉计想要嫁祸殷王府?你怎么不说你现在是想要杀人灭口才给我栽了子虚乌有的罪名?你这个小人,什么一国之君?你也配吗?你根本就不配坐在那样的位置上!”

被她当众叫板羞辱,乃至于抖出了他意欲栽赃殷王府的意图孝宗也全然不在意——

这成妃已经疯了,疯子的话怎么能信?

“一派胡言!”孝宗神情冷淡的开口,全然不为所动,只就对纪浩禹说道,“荆王,今日有你在这里刚好可以做个见证,如今,你还要替她求情吗?”

历来都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怕纪红纱贵为大兴的公主,现在她身上背负着弑君和不贞的两条大罪,即便孝宗不追究她此时的出言不逊,要处死她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唉!”纪浩禹叹息一声,面有不忍之色,却也只是礼让恭敬的对着孝宗躬身一拜道,“今日之事,他日回国之后小王会如实向父皇秉呈。只不过按理来说这是陛下的家务事,小王无权过问的,但红纱纵使有千般不是,到底也是我大兴的皇室中人,还请陛下宽仁,给予应有的体面!”

言下之意,不过就是做做场面上的功夫,替纪红纱讨要一个全尸罢了。

也算是全了他这个为人兄长的一点心意了!

纪红纱是听到这里才如梦初醒——

这些人,竟然已经在算计着她的死亡了!

她——

要死了吗?

“纪浩禹,你说的什么鬼话?什么体面?谁要你假惺惺的体面!”纪红纱怒声骂,说着就又转向孝宗,威吓道,“我是大兴的公主,你敢杀我吗?你就不怕我父皇恼羞成怒,和你大邺兵戎相见?”

不过一个女儿罢了!

如果今天要处死的人是纪浩禹,或许还得要多费一些周章和力气,但换成是纪红纱就完全另当别论了。

孝宗眼神冰冷的从她狰狞扭曲的面孔上一掠而过,然后就面无表情的一挥手道,“毒酒赐死!”

算是给了纪浩禹的面子,留了个全尸!

明乐听着,略略垂眸一声叹息——

什么成全?不过就是因为纪红纱对他用了蛊,他就怀恨在心要报复她而已,所谓毒酒赐死,也一定会用最磨人的毒药一点一点将她折磨致死!

孝宗这人的秉性,她太了解了。

“是,皇上!”门外走进来两个侍卫,把由内侍押着的纪红纱拖着往外走。

纪红纱这才慌了,眼神涣散崩溃了一般左右环顾,但是满殿或是漠然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之下只叫她觉得一刻更比一刻绝望。

最后她的视线才钉牢在纪浩禹脸上,乞求着嚷道,“三皇兄,三皇兄你帮帮我,你不能看着他们把我处死,父皇一定会责问你的,我母妃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红纱,抱歉,我——无能为力!”纪浩禹摇头,面上神色本来是带了几分不忍的遗憾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明乐侧目看过去的时候只觉得他那样妖娆妩媚的脸庞在一瞬间变得平静的近乎冷酷。

纪红纱被拖了出去,凄厉的咒骂声嘶喊声还在殿中盘桓不去。

“既然殿下不忍,就由我去替您送安成公主一程吧!”明乐微微一笑,说着既不等纪浩禹点头也不等孝宗首肯就先一步转身跟了出去。

这个时候,避嫌都唯恐不及,她居然还主动的去往纪红纱身上凑?

孝宗的目光一沉,心里突然就生出一种超乎掌控之外的异样的感觉。

不过这里周围重兵护卫,他若是再叫人跟出去监视明乐的一举一动就未免显得小人之心了,于是也只能按下不提。

“且慢!”明乐快步走出殿外,喝住前面押解纪红纱的侍卫,快走两步跟上去给纪红纱整理了一下拉扯的凌乱了的领口,道:“稍等一会儿,我和她说两句话!”

“易明乐?你做什么?是要挖苦我还是只为了看我的笑话?”纪红纱的眼睛里并没有眼泪,只是布满血丝,红彤彤的一片,仿佛随时都能将被她所注视着的人给吞没一般。

“娘娘还看不明白吧?”明乐扬声一笑,大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在里头,却是不答反问,“您真的以为您今日得到这样的下场只是个临时变更出来的意外吗?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了吗?在这一局里,是你高估了自己,你从一开始就不是操盘者,而是一枚棋子,一块垫脚石。试想一下,如果不是别人早有准备想要除掉你,你以为那两个指证你的人证是从哪里来的?”

如果不是事先安排好的,李氏和蝶衣两个哪会那样迅速的就被带了上来?

纪红纱闻言,心头巨震。

她之前一直不曾细想这个问题,只当是因为自己擅做主张惹怒了孝宗才叫他临时起意,迫不及待的想要除掉自己。

此时听了明乐的话,全身的血液就都静止在了血管里。

是啊!如果不是早有准备,怎么会那么巧就有这两个刚巧出现的证人信口雌黄的指证自己?如果说李氏是进宫赴宴刚好被拉了过来,那么殷王府的丫头怎么也会出现?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她纪红纱,从一开始就是今晚孝宗意欲除去的眼中钉之一。

可是——

可是为什么?

“你在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针对你?”明乐一眼看穿她的心思,笑着问道。

纪红纱处在巨大的震惊和恐惧当中,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喉头抖动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其实如你所言,他其实想要针对的人还是殷王府和我,至于你么——顺便解决掉而已。”明乐等了片刻,见她不语就自顾替她解释道,“从一开始你就不应该打阿灏的注意,安成公主,你是被黎贵妃和你的父皇、哥哥们宠坏了,你忘了,这里虽然也是后宫,但却是大邺的后宫,不是由着你为所欲为骄纵任性的地方。既然已经进了宫,你就该认命,可是你不懂的讨好,不懂的争宠,甚至于一直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背地里打着阿灏的主意。”

明乐说着就是幽幽一叹,扭头看了眼身后那偏殿大门的方向,字字珠玑的继续说道,“你忘了,那个人他是皇帝的同时也是男人,会有一个男人能受得了自己的女人心心念念惦记着别的男人吗?更何况你还做的这样明显,三番两次去他面前挑拨,最后还想借他的手除掉我。你为什么这样恨我,不惜一切都要除掉我?真当其他人都是傻子,看不透其中玄机吗?所以你也别怪他,今天的这一条死路,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撞上来的,与人无尤!”

孝宗那么小心眼的一个人,其实他要纪红纱无声无息消失的法子多的是,可是他偏偏要选在今天这样的时机,还不惜自损颜面,其实说到底——

还是因为他的不甘!

即便是死,他也要让纪红纱知道,他不允许他的女人背叛他!哪怕只是心里也不行!

而可笑的是,纪红纱却是到死都没能明白他的这份苦心,还得要明乐过来提醒了才茅塞顿开!

从开始到现在,纪红纱整个人都是僵硬的,木偶一般,脸上表情都表现不出来。

她自认为做了完美无缺的一个局,却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是吗?

她想笑,可是又笑不出来。

原以为自己只是一着不慎满盘输,却不曾想到头来却是连这个“输”字都不配用!

她不是输了,而是从一开始就没能被放到赌桌上,连局都不曾入,又何谈输赢。

“易明乐,你真是好手段,你早就知道了这是个局?早就知道了他要算计我是不是?”最终终于回过神来,纪红纱的眼泪才突然猝不及防的滚落下来,面目狰狞的怒吼着就要向明乐扑过去。

但是却被侍卫死死的擒住,又拽了回去。

“我从来都擅长顺水推舟,难道你不知道?”明乐反问,站在原地笑意绵绵的看着她。

想着自己的狼狈,再看明乐这一副光彩慑人的模样,纪红纱只觉得头脑里嗡嗡的响成一片几欲疯狂。

为什么?为什么易明乐这个小贱人总是可以这样得意?可以得到哪怕是她一直都在肖想着的却永远触手不及的宋灏?

她这一生金尊玉贵,该有的什么都有了,为什么到了盛京以后,这一切突然就急转直下变成了这样?

她不再是高高在上,不再能呼风唤雨,处处被人压制,最后甚至于连命都搭进去了!

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易明乐,今天的事还没完呢,我不得好死我认了,你以为你就能全身而退了吗?”纪红纱癫狂了一般突然仰天大笑,笑声凄厉而苍凉,震得押着她的侍卫头皮发麻,“你就尽管得意去吧,黄泉路上我会等着呢,用不了半个时辰,你就会下来陪我一起走了!”

“我当然是要全身而退了。”明乐闻言却是遗憾的摇头一笑,看着她的眼睛,字字肯定道,“我不仅会全身而退,而且还会倒转乾坤,替你洗清冤屈,把在咱们孝宗皇帝背后帮着他一起暗算你的那个人送下去陪你。所以,记住你的话,黄泉路上先别急着走,等着送给你的礼物。”

孝宗的背后还有人在?那么又会是谁?

是谁和他一起算计了自己?给自己设置了这么一个必死的结局?

纪红纱的整个人都陷入猝不及防的意外里,再被侍卫推攮着离开的时候竟然都还浑然不觉。

明乐目送她魂不守舍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外面的夜色中,然后缓缓敛了表情转身回了殿里。

彼时偏殿之内已经恢复了平静,所有人都沉默的坐着或者站着,各怀心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乐跨进门去,自然而然受到所有人一致投来的注目礼。

“这是怎么了?大家都在等我吗?”明乐笑笑,气定神闲的走进去。

“殷王妃你不会这么健忘吧?刚才咱们说的可是成妃与你合谋毒害皇上,怎么,假装不记得了?想要蒙混过关?”易明心开口,尖刻说道,“现如今成妃已经伏诛了,下一个要讨论的自然就是你的问题了。”

“我有什么问题?难道明妃娘娘不也是健忘的很?”明乐反问,巧笑倩然,一字一顿咬的极为清楚:“我只是出了一本册子,替皇上解蛊,至于别的事,我全不知情!,”

“哦,对了!”明乐说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就沉吟一声道,“如果真要说道今晚行刺的事的话我倒也想起来了,易明乐也还要请皇上你做主呢!也不知道那女刺客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暗算了皇上你不还算,同时也对我下了杀手。若不是得荆王和平阳侯两位出手相救,这会儿我怕也没命站在这里了。再退一步说,可能皇上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如果她死,纪红纱也会替孝宗解蛊。

但是拿到场面上的话就不是这么说的了。

“殷王妃,你不要在这里巧言令色。”柳妃不悦的皱眉,声音清冷的质问,“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话,还需要本宫来说给你听吗?这样的道理你不懂?你说那刺客要杀你?众目睽睽之下,那刺客连皇上都伤了,要取你的性命难道不该易如反掌吗?她要真的有心杀你,你还会有命站在这里?与其说她要杀你,那整件事怎么就不能是你自导自演意图撇清关系的一出苦肉计?”

“此事和殷王妃无关!”柳妃咄咄逼人的一番质问下来,却是冷不丁被从殿外进来的宋沛打断。

“臣弟见过皇兄!母后安好!”

“老四!”孝宗点头,心里虽然对他出言打岔很不悦,面上却是不显,“你有话要说?”

“是,臣弟有话要说!”宋沛说道,一板一眼,“之前臣弟奉母后之命前去歌舞坊搜查了女刺客的住所,并且审讯了与她同台献艺的其她舞娘,据闻之前那次皇嫂和太子相继遭遇不测之后,这段时间为免横生事端,整个歌舞坊都被管事太监禁了足。除了日常各宫需要的歌舞表演宣过去的,数月之内,这些舞娘都不曾和外界有过联系。而今夜行刺的这名舞娘,前段时间一直抱病,只在数日之前的中秋晚宴上去柳贵妃的流云宫做过表演!”

“礼王,你难道是怀疑本宫吗?”柳妃的脸色一变,几乎是怒不可遏的猛地拍案站了起来。

柳妃神色一厉,下一刻就一甩裙摆在孝宗的脚边跪了下去,言辞恳切道,“皇上,中秋那日臣妾宫里的晚宴您也在场,全程臣妾都是陪同其他姐妹还有您在一起的。而起就算是那舞娘去我宫里表演过又能说明什么?当时我宫里那么多人,如果有人要怀疑我的话,为什么不去怀疑在场的其他人?”

中秋那日柳妃宫里的晚宴,明乐不曾列席,这才是宋沛真正所要表达的一重意思。

“你先起来!”孝宗面无表情的扶起柳妃来,“宫里人多眼杂,只凭她去流云宫献艺一事,也并不能说明什么。老四你不觉得还是从蛊毒入手,更容易找出真凶,追查破绽吗?”

纪红纱放的蛊毒,这一点就是无从辩驳的真相,怎么查都是真相!

谁也别想倒转乾坤!

“臣弟以为蛊毒和凶手,两者缺一不可!”不曾想宋沛却是佯装不懂他话里的警告之意,严词说道。

如今双方阵营里面各自的对立已经完全明朗化,孝宗冷冷的宋沛一眼。

张氏被他的这个眼神惊的心头一跳,明乐已经开口道:“皇上,既然您已经把成妃娘娘作为凶手处置了,那么她宫里的人是不是也该拿住了逐一盘问?”

按照常规的流程来讲,的确应该是这样。

尤其纪红纱宫里还有一半以上的人手都是她从大兴带过来的。

“老四,还是你去办吧!”孝宗并无异议,借这个机会把宋沛支了出去。

宋沛拿眼角的余光担忧的斜睨了明乐一眼,见她一副自若的神情,也就稍稍定心,领命去了。

“好了殷王妃,不要再顾左右而言他了,现在有人指认你殷王府和成妃暗通曲款合谋害朕,你认是不认?”孝宗冷了脸,喝问道。

“什么指证?何谓指证?皇上觉得所谓的证人证词,真的觉得有足够的说服力吗?不过就是一个辨物不明的丫头编派出来的几句胡话罢了!”明乐反问,眉眼之间一片平和宁静的神态,“蝶衣说那日安成公主在阿灏房里滞留,您信了。可是有没有人告诉您,那一晚阿灏他人并不在府上啊?安成公主去过我不否认,只可惜她空等一场,从头到尾都不曾见到阿灏的人。”

既然孝宗是自己要戴这顶绿帽子的,她也不介意。

横竖从头到尾都是纪红纱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在肖想宋灏,她做的事,只会和她后来嫁的人孝宗有关罢了。

“你胡说,王爷他明明回府了——”蝶衣一惊,忍不住脱口辩驳。

今日若是不能当场定了殷王妃的罪,将殷王府的那些人一网打尽的话,以殷王的御下的手段,哪怕殷王妃不吩咐,她也是决计无法活着走出宫门的!

“那只是你说的!”明乐目色一寒,冷冷的一道眼锋横过去。

她明明是生了一张妩媚绝艳的脸庞,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蝶衣只和她的视线一触就只觉得遍体生寒,似乎是有无穷无尽的压力兜头压下来,叫她喉头一紧,后面的话就咽了下去。

“皇上,太后!”明乐也懒得和她去计较什么,只就对孝宗和姜太后道,“那日晚宴之后阿灏醉酒,是在宫门处借了我的马车代步的,后来因为我的车夫不识得前往殷王府的路,所以在街上绕了很长的时间,一直到他府上的侍卫寻去,说是大兴二皇子殿下到访,才引路回府的。所以就算蝶衣亲见安成公主去了殷王府,皇上难道还觉得她会当着自己兄长的面和阿灏之间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吗?”

睁眼说瞎话的事,她向来不惧。

“不是的,那天宫宴散了之后王爷就回府了,她说谎!”蝶衣见到明乐说的有声有色就不觉的慌了,也忘了自己是什身份,激动的辩驳起来。

“住嘴!”姜太后冷声一喝,“你是什么身份,这里哪里轮得到你来当着殷王妃的面叫嚣?”

“奴婢——奴婢知错了!”蝶衣吓的脸色刷白,不由分说就自己掌起嘴来。

“常嬷嬷你去,叫人问一下去年万寿节那晚宫门值勤的侍卫,老五是不是借了殷王妃的马车走的。再叫人去武安侯府也问问,是不是确有其事!”姜太后吩咐,恰是用这句话堵了所有人的口。

孝宗要证据,那么就给他证据。

那一晚宋灏那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她都一清二楚,明乐开口闭口虽是鬼话连篇,却绝不会叫人拿住把柄看出破绽来。

宋灏就是坐了她的马车离开,也是次日一早叫人把马车送还武安侯府的。

因为是姜太后的开了口,孝宗也不好阻止,眉心却是忍不住的一跳。

“谁人说话不是凭着红口白牙一张嘴?现在双方各执一词,难不成皇上还觉得这区区一个贱婢的话会比我这个殷王妃更可信?”明乐嘲弄的看向孝宗,诘问道。

她不强辩自己就是对的,而是要逼着孝宗先开口。

“她是你殷王府的奴才,你若要说她是背主陷害,总要给出个理由吧?”孝宗按耐着脾气,端起茶碗抿了口茶。

“我殷王府的奴才何其之多,一百四十二人,除去这个丫头,其他一百四十一人,人人都说那晚阿灏是在大兴肃王到了之后才回府的,皇上怎么不去问他们?偏生的就把这么个信口开河的丫头带了来?”明乐挑眉,反问。

孝宗哑然,柳妃却是不依不饶的开口:“众口铄金——”

“那也比区区一个人的言辞更有说服力!”明乐不留情面的冷声打断,目光斜扫过去,冷声道,“贵妃娘娘,趁火打劫也不是在这个时候,我劝您下次开口之前最好还是先要弄清楚眼前的状况。”

“你放肆!”柳妃怒道,“本宫不过就事论事,皇上和太后都在这里,本宫堂堂一个贵妃,难道连开口说两句话的余地都没有吗?”

“贵妃娘娘,有些浑水还不是不要蹚的好!”纪浩禹盈盈一笑,眸子弯起,笑容十分的灿烂,“您难道看不出来吗?现在殷王妃是在和皇帝陛下讲道理的,追究的又不是您宫里的事情,您何必非要强出头呢!”

柳妃一愣,恍然想起之前纪红纱被告以弑君之罪押下去的时候他都一声不吭,现在言辞之间却满满的都是对易明乐的维护之意?

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妃晃了一下神,纪浩禹已经泰然自若的移开视线。

“皇上,既然之前成妃娘娘已经亲口认了,那我也就不强做狡辩,我承认她一直都对殷王殿下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可从头到尾那都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和阿灏,和我们殷王府都没有关系。”明乐说道,“不管是她曾连夜上门,亦或是刚才在这里大放厥词辱骂陛下,那都是她一个人的事情,皇上为什么就一定要把这件事和殷王府扯上关系呢?”

“你以为皇上处死了成妃就真的死无对证了吗?殷王妃,你别忘了,现在李尚书已经去殷王府捉拿乌兰大巫医归案了。如果不是暗中勾结,图谋不轨,她何故要将自己豢养的巫医送给你?”易明心的目光冷毅而带了杀气,完全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你该不会否认那个巫医在你手上的吧?如果不是,那本册子你又要如何解释?”

哪怕是易明乐想到当场否认她挟制乌兰大巫医的事情,那么只凭她手持这么一本册子研习巫术的罪名,也足以叫她不得好死。

“娘娘,请注意您的措辞,那个巫医不是成妃送给我的,是我从她手里抢过去。”明乐说道,直言不讳,抿唇斜睨一眼放在姜太后手边的小册子,“至于这本册子,我不否认,的确是我威逼她写下来的!可是也如你所见,我只是拿它来救了陛下的命的,难道这也有错!”

“死到临头你还嘴硬!”易明心冷冷说道,“现在多说无益,等李尚书拿了乌兰大巫医到场,我看你还要如何狡辩!”

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先后看了孝宗和易明心一眼,然后才道,“所以,皇上和娘娘的意思就是,现在只要证实乌兰大巫医在谁的手上,谁就是此次弑君大案的真凶了?”

“铁证如山,难道你有异议?”易明心反问。

明乐看她一眼,不置可否,重又看向孝宗道,“皇上的意思呢?”

她这样咄咄逼人的语气,叫孝宗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但是想着自己的布局,也就点头,“除非你还能找出第二个会制作血红丝的人!”

“很好,那么就请皇上和娘娘记住你们现在所说的话!”明乐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深深的看了两人一眼,看的所有人都是一阵的莫名其妙。

易明心更是浑身长毛一样的不舒服。

就在这时,殿外忽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

众人循声望去,不多时却是兵部尚书李成玉带着两个侍卫进来。

见他联手空空,又是满面凝重的表情,柳妃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就心里有数——

李成玉的这趟差事办砸了!

就说这易明乐怎么会这样的有恃无恐,原来是早有准备的把乌兰大巫医给转移走了!

这样想着,柳妃心里也就越发的没底——

这一次的底事情水太深,完全超出了她的料想之外。

也好在是她并没有抢着往前冲了!

这边柳妃暗中侥幸的同时,孝宗和易明心却是齐齐的变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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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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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章明妃出手,作茧自缚

“李尚书,那个巫医她人呢?不是叫你去殷王府拿她的吗?”易明心迫不及待的问道,一颗心也是突然悬空,久久的落不下来。

“微臣办差不利!”李成玉脸色铁青的跪了下去,“微臣依照成妃娘娘的指示去了殷王府,也在王府的荷花水榭下面找到了那个密室,可是密室里空无一人,并不曾见到成妃娘娘提到的什么巫医!”

孝宗的脸色一黑,突然就有了几分颓然之气的往椅背上靠了靠。

“怎么会?”易明心更是狐疑的倒抽一口凉气,下一刻已经回过神来,目光冷厉的直视明乐,道,“你把她藏起来了?”

明乐不置可否,但笑不语!

“既然拿不到那个巫医当面对质,就不能证明这件事确实和殷王妃有关。”姜太后淡淡说道,抬手挥退了李成玉。

李成玉的差事办砸了,本来也是忧心忡忡,此时更是一刻也不敢耽搁,连忙就谢了恩,转身退了出去。

最初的震惊和失望过后,孝宗一寸一寸的缓缓抬起视线看向明乐,眼睛里却是透出森冷的笑意来:“朕却是小瞧了你的!”

“皇上在说什么?易明乐听不懂!”明乐淡淡说道,回他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

旁边蝶衣已经连着打了自己二三十个耳光,两边脸颊红肿不堪。

孝宗听的心烦,就厉声喝道,“别打了!”

“谢皇上恩典!”蝶衣如蒙大赦,连忙哭着伏地叩首。

“不管那一晚殷王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既然你说是这个丫头眼花看错了,朕姑且也就给你这个面子。那么她呢?武安侯府的三夫人,你的婶娘李氏总不会也信口开河来陷害你吧?”孝宗抬手一指跪在后面的李氏。

“皇上,您难道不知道吗?”明乐并没有给他发挥的余地,马上出言打断,字字清晰道,“武安侯府的易老夫人已经将明乐和舍弟从武安侯府的族谱上除名,所以李氏已经不是我的婶娘了,所谓大义灭亲这个说法,不提也罢。”

所谓人证,其实说明不了什么,只看旁人愿不愿意相信罢了。

通常作为亲人站出来指证,就总会叫无知的百姓更容易相信一点。

而除了蝶衣之外,孝宗还刻意的找了一个李氏出来,为的不过就是这个目的。

“既然你与她之间没有亲戚干系了,那就更好,作为局外人的立场反而会更公正一些。”孝宗被她噎了一下,但也很快调整了情绪,正色道,“李氏,朕来问你——”

孝宗也是个相对比较严谨的人,即使陷害,也会尽量把一切都做的不露痕迹。

正如他叫蝶衣指证纪红纱和宋灏有染也是选在纪红纱的确是去过殷王府的那个晚上,而现在要利用李氏再起风浪——

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一年前她们被困广月庵那一次。

那天纪红纱尾随而至,和她私底下有过接触。

明乐心里立刻就明白过来,孝宗这是想要颠倒黑白,借此证明自己和纪红纱暗中勾结的。

“皇上,这李氏的证词,是不是可以拖后半刻钟再问?”明乐眸光一动,抢先一步开口。

“怎么?”孝宗神色鄙夷的扯了下嘴角——

以为拖得一时半刻就能平安无事了吗?

“因为李氏现在所言的任何一个字,都不可信!”明乐说道,一字一顿,“她今日会到这里,根本从一开始就是被人逼迫了要来作伪证陷害于我的,为了防止陛下偏听偏信,所以她还是不要开口的好!”

“强词狡辩!”易明心一急,厉声斥道,“依你的意思,难道还是皇上要陷害你不成?”

“我可没这么说!”明乐针锋相对的反驳,直视她的眸光,“明妃娘娘,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心里有鬼呢!”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易明心一愣,突然就结巴了一下。

而旁边的柳妃更是骇然。

怪不得易明乐从一开始就没有和自己较劲,去原来,今天她的真正目的——

是明妃吗?

从纪红纱的死,到这一刻对易明乐的步步紧逼,难道不仅仅是孝宗个人的意思,其中还有易明心的一份?

可是孝宗怎么会和那个贱人联手?还在自己面面瞒的天衣无缝,这怎么可能?

如果只是孝宗一个人做的都还好说,可如果他是和易明心串通一气了的话——

那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他已经有意将储君之位传给四皇子宋子昇了?

自己谋划了这么久,怎么可以叫明妃那个贱人抢占先机?

柳妃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神色,用力掐了掐掌心!

不行!一定不能坐以待毙。

不管怎样,现在自己也要横插一脚下去,定是不能叫易明心成事的!

柳妃的脑子里思绪飞转,很快就定了主意,侧目对身边壁珠使了个眼色。

壁珠反应了一下,立刻就明白过来,略一颔首,趁人不注意就从后面绕着从偏门溜了出去。

“你说有人收买李氏?”孝宗眼神阴鸷,强压着怒火盯着明乐,他心里却很明白,如果不能把乌兰大巫医捉拿到场,今天想要不着痕迹的扳倒殷王府就有些悬了。

可是早在纪红纱给他提起这个计划的时候他就亲自叫人去确认过了,五日之前那乌兰大巫医还是被关在殷王府的密室里的。

短短几天,怎么突然就会不见了?

“不是收买,是威胁!”明乐摇头,纠正道:“皇上有人证,我也有人证,为了公允起见,皇上可否容我也叫两个过来,当面对质?”

“你也有人证?”孝宗讽刺的冷笑,“你刚不是还说红口白牙不足取信吗?”

“那也得是什么人的证词!”明乐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他言辞之间的挖苦讽刺之意,“皇上您要的不过就是今日行刺一事的水落石出罢了,既然我能给你真相,您又何妨一听?”

她用了激将法。

虽然孝宗也清楚,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到了这个时候也唯有骑驴下坡了。

“好,朕就听听你所谓的真相!”闭眼深吸了口气,孝宗彻底放松了身体靠在椅子上就不理事了,心思却是一刻未停——

他的人一直在暗中监视殷王府,乌兰大巫医不可能不翼而飞,此刻一定还在殷王府之内。

李成玉无功而返,他的密卫就会出洞,哪怕是掘地三尺——

再多拖延一点时间,总会找到的。

“多谢陛下成全!”明乐微微一笑,回头招呼了雪雁过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易明心等人竖起了耳朵听着,却没有捕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雪雁领命去了,明乐就又收回目光,对姜太后说道,“母后,还有一个人,因为身份特殊,明乐不好随意传唤,怕是得要母后开金口,让常嬷嬷亲自走一趟,去前殿把人请来了!”

前面殿上今晚前来赴宴的人,全都位高权重身份尊贵。

易明乐会想要找谁?

柳妃和荣妃面面相觑,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困惑。

姜太后扭头对身边常嬷嬷点了点头。

“那就有劳嬷嬷了!”明乐笑笑,“麻烦嬷嬷去前殿把武安侯府的易老夫人请过来,就说陛下有请,让她到偏殿来叙话!”

“王妃客气了,都是老奴的本分!”常嬷嬷说道,转身走了出去。

而易明心的心中却是瞬间掀起狂风海浪一般——

易明乐要找的人是老夫人?

她找老夫人来做什么?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可是——

这怎么可能!

这些天易明乐一直都闭门不出,也不曾进宫,更不曾同朝中任何的权贵有过往来,她怎么会知道?

可是无论如何,明乐点名道姓要找老夫人过来叙话的事还是给她造成了很大的触动,几乎叫她心神不宁。

为了不被其他人发现异样,易明心刻意的垂下眼睛,用力的掐了下大腿来让自己保持冷静。

明乐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也只做视而不见。

前后两殿离的很近,不多时易老夫人就被请了来。

“臣妇见过皇上、太后,给各位娘娘请安!”

其实这几个月来,宫里的大小宴会,老夫人都一直称病不出席的。

孝宗和后妃们可能没有在意,明乐和姜太后却都清楚的很。

而她今天会破例前来,肯定不会是没有原因的。

常嬷嬷骤然去前面请她的时候,老夫人也是吃惊不小,忐忑的跟着过来。

“老夫人起身吧!”姜太后说道,吩咐人赐坐。

宫婢们搬了椅子过来,老夫人谢了恩,谨慎的坐了。

因为孝宗等人全都没有开口,她拿捏不清这里的状况,犹豫再三还是主动开口道,“臣妇愚钝,不知太后传召臣妇前来,可是有话要吩咐?”

“不是哀家,是殷王妃体恤,想请你一起来坐坐。”姜太后说道,自顾着垂眸饮茶,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

老夫人心头一跳。

虽然进门之后她就不自觉的一直拿眼角的余光去注意明乐的一举一动,这会儿才终于忍不住光明正大的抬眼朝她看去。

曾经的祖孙,如今已是相逢陌路老死不相往来的陌生人了!

“王妃传召老身前来,不知所谓何事?”老夫人问道,语气冷冰冰的。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要问一问老夫人,您的儿媳李氏过来这里是否有提前跟您打过招呼罢了!”明乐说道,面色平静的对着她微微一笑,“我怕骤然不见了她,老夫人会着急,所以索性就把您也一起叫过来了。”

李氏说是一家主母,但是以老夫人雷厉风行的处事手段,却是指定会将她死死的压制住的。

李氏会在这里,老夫人不可能不知情。

可是她进门之后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吃惊或是讶异的表情,这一点实在是发人深省。

“之前内侍监的公公到前殿传她过来的时候,老身也在当场,只是不方便深究其中原因罢了。”老夫人道,亦是不慌不忙,下垂的嘴角微微的扯动了一下,“谢谢殷王妃记挂。”

但凡是一般人,到了这个时候多半是要紧张的,她却还可以泰然处之。

明乐在心里暗叹一声,姜还是老的辣,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冷厉了神情道,“既然老夫人不知道她来这里的原因,那就由我来告诉您好了,李氏会来这里,是受人指使,来诬告本王妃,并且陷害殷王府的!”

“殷王妃,你不要信口开河!”易明心忍不住拍案而起,怒声说道,“什么诬告?三婶不过是实事求是来说几句话罢了,你却这样先声夺人,恐吓于她,到底意欲何为?”

说着就是矛头一变,指着李氏声色俱厉的大声道,“李氏你说,当着皇上和太后的面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管你说了什么,自有皇上和太后替你做主,任何人都别想威胁到你!”

“我——”李氏在地上跪了半天,身上的衣服就被汗水湿透了,再被易明心这一施压下来,此时更是瑟瑟发抖。

“好!我说!我什么多说,一年前,殷王妃与我同去广月庵烧香——”避无可避之下,李氏终是一咬牙开口说道。

“母亲!”突然一个清澈明媚的声音入耳,将她的话打断。

李氏的身子一僵,随着其他人一起循声望去,却是易明菲被雪雁牵着气喘吁吁的站在殿外。

老夫人按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一下子就抓的死死的。

而易明心更是神情愕然的瞪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母亲!”易明菲又唤了一声,然后也不等传唤就提着裙子跑过去,扑倒在地一把握住李氏的手。

因为这一路上跑的急了,她的胸口起伏的厉害,一张小脸也红扑扑的布满汗水。

“母亲,你还好吗?”易明菲拉住李氏的手,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明乐看过去,忍不住皱眉。

离着上一次宫宴上遇见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这段时间之内易明菲却是消瘦的厉害,下巴尖尖的显露出来,颧骨看起来都突出几分,原本就纤弱的身子,此时更是轻盈单薄的仿佛是随时可以被风吹走一样。

也是因为她一路跑着过来,涨红了脸,才没叫人看出脸色上的差异来。

“菲——菲儿?”李氏仰头去看她的脸,情绪起伏的十分激烈,几次探出手去,却又像是怕触到什么易碎的东西一样,竟是没敢碰触到她的身上去。

“母亲,我现在没事了,你不必再受任何人的威胁了,我没事了!你跟我都没有事了!”易明菲紧紧的搂着李氏,眼睛里噙了泪水,却绝强的不肯落下来,不住出言安抚。

“菲儿?”李氏仰着头,终于伸手去触上她的脸颊,指尖颤抖着摸到她脸上温热的肌肤突然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易明菲抱着她,死抿着唇角,目光刚毅。

这一刻她薄弱的肩膀却像是撑开了一面坚韧而宽阔的墙,为自己的母亲开辟出一片可以遮风挡雨的空间。

“菲儿,皇上和太后面前,不得无礼!”老夫人是所有人当中反应最快的,略一定神,立刻就出言提醒,语气可以称的上慈爱,说着就先一步从座位上起身,对着孝宗和姜太后跪下去请罪道,“七丫头失礼,冲撞了皇上和太后,请皇上和太后看在老身的颜面上,网开一面,不要责罚于她!”

当真是慈眉善目,宽宏大度的一位好祖母。

“七丫头,头些天你母亲不是说你身子不适,去了庄子上休养了吗?怎么突然就回来了?”老夫人说着就又扭头去拉了易明菲的手,关切的闻询起来,满是疼惜的去摸了摸她的脸,“怎么好像清减了不少?病好利索了吗?”

老夫人其人,虽然明面上从不刻薄晚辈,但又有谁几时见她对哪位孙子孙女这般和蔼的关切过了?

一切,都不过是做在外人面前的一场戏罢了。

易明菲看着她的眼睛,眸子里蒙了一层水雾,反而看不透真实的情绪。

片刻之后,她就垂下头去避开老夫人的视线,低声道,“谢谢祖母关心,孙女无恙!”

“你就是平阳侯府的七丫头?”姜太后闭目捻着手里佛珠,开口打破僵局。

“是!臣女易明菲,是平阳侯府三房所出的女儿,在家中排行第七,李氏是我的生母。”易明菲连忙整肃了仪容,暂且推开老夫人和李氏的手,对着孝宗和姜太后规规矩矩的磕了个头,“臣女今日私闯禁宫,惊扰皇上和太后,自知有罪,但也确实是情非得已。因为不想我母亲为人胁迫做出欺君犯上的事情来,所以臣女斗胆,只能冒天下之大不韪闯宫请命。皇上和太后圣明,请替我们母女做主!”

说着,就又是利落的一个响头叩在地上。

“你说你母亲被人胁迫?此话怎样?”孝宗皱眉,问道,语气颇有几分不耐。

“六日之前,臣女和母亲去采蝶轩看胭脂,回来的路上在武安侯府的后巷为歹人掳劫。她们将臣女扣押,并且以此威胁臣女的母亲李氏,口授给她一套说辞,让她在今日的国宴之上指证殷王妃和成妃娘娘有所勾结,关系匪浅!”易明菲说道,言简意赅,但是字字珠玑毫不拖泥带水,“因为臣女被人挟制,母亲才不得不屈从,听了他们的吩咐办事。臣女唯恐母亲会为了救我而诬陷他人获罪,不得已,只能冒死闯宫,向皇上、太后还有诸位娘娘道明实情!太后,皇上,我母亲是被人胁迫强行带到这里来的,无论她说了什么,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不足取信,请皇上和太后明鉴!”

姜太后不置可否,只就缓缓睁眼侧目看向孝宗。

孝宗目光深沉的盯着易明菲,只是久久凝视,沉默不语。

“七妹妹说你是被歹人掳劫了?”易明心垂眸盯着茶碗里起伏不定的茶叶,唇角牵起一个讽刺的弧度,慢慢说道,“那三婶为什么要和祖母说是将你送你去了城外的庄子上养病了?而且你既然是被人挟持,怎么又这么巧会出现在这里?七妹妹你这话不觉得是自相矛盾吗?”

“正是因为我被人挟持,母亲为了顾及我的安危才只能屈从歹人的意愿,谎称我是因为生病被送走了,而不敢报官的。”易明菲说道,抬头直视易明心的面孔,语气不卑不亢,“至于我为什么会这么巧出现,那是因为一个时辰之前京兆府的官差挨家挨户捉拿盗匪的时候在歹人关押我的地方将我救下了。知道母亲已经进宫,为免伤及无辜,我只能去了殷王府求殷王府的周管家帮我递了消息进宫,希望还来得及挽回局势,不叫母亲铸成大错。”

如果说殷王府的人都听命于明乐,可以信口雌黄,那么京兆府官差的供词却是不能作假的。

易明心微微讶异。

易明乐的口才厉害她是一早就知道的,却万不曾想到这个素来软糯可欺的七妹妹也会有一副伶牙俐齿,一番话下来,滴水不漏,叫她完全的无从反驳。

“你说是有歹人劫持了你?”老夫人低呼一声,连忙拉住易明菲的手,“怎么会这样?想这朗朗乾坤天子脚下,谁给他们这样的胆子,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掳劫官家千金!”

“是啊!这件事的确是蹊跷的很,这京城之地,能有殷王妃抗旨不遵那般勇气的人可是不多的。公然叫人在御前作伪证?这幕后主使当真是好大的气魄!”柳妃垂下眼睛,冷冷一笑。

哪怕是孝宗和易明心合谋设的局,扳倒易明乐她也不吃亏!

“是啊是啊!”纪浩禹连连附和,笑的眉目生辉,“若是殷王妃叫人做了这么大一个局来陷害自己,那这份勇气就不只是‘气魄’二字所能形容的了,贵妃娘娘,您说是吗?”

柳妃要煽风点火,却是点错了山头了!

哪怕普天之下再找不出第二个有可能做这件事的人——

今天的受害者是明乐,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栽到她的头上去的。

荣妃闻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柳妃的脸色极为难看,青白交替着变了几变,手指险些就在裙摆上掐出几个洞来!

“柳妃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孝宗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冷声斥责。

“是!是臣妾失言!”柳妃低声说道,恨恨的又咬了下嘴唇。

孝宗也无心和她计较,目光阴测测的在李氏母女身上扫了一圈之后就盯着李氏问道,“李氏,易七小姐所言可是属实?”

“是——”李氏畏畏缩缩的不敢抬头,声音也低的近乎淹没在自己的呼吸里。

这一次她算是遭遇了无妄之灾了,好端端的被人盯上,还拉过来指证易明乐。

虽然她从不曾见过幕后黑手,但想也知道,如今在这京城之地够得上资格和易明乐对抗,并且设计了这么大一个局,公然闹到圣驾之前也要置她于死地的人——

位份一定不低,远不是她区区一个武安侯府能够惹的起的。

经过了那么多事,见过了明乐惩治二房时候那些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她是真的不想再和这个丫头为敌了,并且不仅不想为敌,还恨不能绕着她走路,若不是被逼无奈,她也没那个胆量出现在这里。

现在又突然起了变故,叫易明菲来搅了局。

明知两边的人都不是她能惹的起的,李氏心里就更是怕的厉害,不知何去何从!

“当真是好一个刁妇,弄虚作假的手段居然明着拿到朕的跟前来了!”孝宗闻言,不由的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对着殿外喝道,“来人,给朕把这个欺君罔上的刁妇先拉出去杖责三十再说话!”

李氏浑身一软,直接趴在了地上,哭嚎着告饶,“饶命!皇上饶命!臣妇再也不敢了!”

侍卫们鱼贯而入,就要来拿人!

“慢着!”易明菲一急,直接横臂拦在李氏前面,咬着下唇看向孝宗道,“皇上,虽说是被逼无奈,但我母亲的欺君之罪是真。她的身子不好,皇上要罚,就由臣女代她受罚吧!”

少女的身子纤弱,置身人群几乎连存在感都找不到。

越是这样的人,一旦爆发起来,才给人更大的震撼。

此时的易明菲就是以这样一副大无畏姿态,哪怕是跪着的,也叫人由衷的叹服。

孝宗的威势都生生的被她震住。

然后就听到荣妃突然“咦”了一声,指着易明菲横在当前的手臂狐疑道,“七小姐,你胳膊上那是什么?”

姜太后的目光飘过去,眉心不觉的一跳,再开口的声音就突然凭空冷厉了几分道,“拉开你的袖子给哀家瞧瞧!”

这里这么多人,还有纪浩禹和彭修这几个男人在场。

易明菲一个未嫁的官家小姐,露了手臂给人看于她的名声有损。

易明菲心中惶然一叹。

“不要!”李氏一慌,急忙就要扑过去阻拦。

“母亲。”易明菲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对她摇了摇头,“被人掳劫的事我都不怕抖出来,如今,这点事情又算的了什么?”

李氏怔了怔,看着眼前消瘦了许多却比以往要异常倔强的女儿,忍不住捂住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易明菲的眼睛里蓄了泪水,却一直没有落下来,依言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触目惊心的鞭痕。

那些鞭痕有深有浅,新旧不一,有的已经结痂,有的却还有血珠凝结其上,显然她遭受这样的待遇并不是这一两日的事情了。

“这是——”荣妃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忍的神情。

李氏从旁边爬起来,一狠心也挽起自己的袖子,把同样伤痕累累的手臂露出来,愤然哭诉道,“我犯了欺君之罪,我罪该万死,他们要怎样对我,横竖我这把年纪了,了不得就一死了之。可是菲儿她是无辜的,那些人威胁我说只要我不答应他们就一直打她,她是无辜的!”

李氏说着就泣不成声,抱住易明菲,哭的全身颤抖。

明乐坐在旁边一动不动的看着,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显露,捧着茶碗的手指却在无声无息的不住收紧,掐的指关节苍白一片。

她原也只以为是他们恐吓了李氏逼她就范,却不曾想为了达到目的,他们竟会对易明菲下了这样的狠手!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噼里啪啦的燃烧起来,很快就连成一片,串成燎原之势。

彼时殿中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于李氏母女身上,唯有纪浩禹和彭修两个的目光以一种若有似无的姿态注意着明乐的一举一动。

她会为易明菲出头,在彭修看来一点也不奇怪。

而纪浩禹却是头次在她的眼睛里看到冷静以外,那种烈火焚天一般剧烈波动的情绪,惊讶之余更是觉得有趣的很——

原来她也有感情用事和失控的时候。

为的,还是一个已经断了关系的堂姐。

真是叫人费解。

“简直令人发指!”姜太后将手里佛珠狠狠的摔了出去,怒然一拍桌案,把所有人都惊醒了过来。

“皇上,太后,你们要为七丫头做主啊!”老夫人的眼中立刻滚出两行热泪,拉着易明菲的手就一起给孝宗和姜太后磕了个头,情绪悲恸又激动,“那些人,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居然对一个丫头也能下这样的狠手,我易家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李氏,你可知道那些威胁逼迫你们的是什么人?”荣妃是个热心肠的,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就下意识的开口问道。

“他们都穿着灰袍蒙着脸,几个人的身形和声音也都差不多,从来没叫我瞧见他们的真面目!”李氏哭道,几乎肝肠寸断。

“这样看来却是不好追查了!”易明心缓缓的呼出一口气,惋惜说道,皱眉也是皱的死紧,露出一副怜悯的神情,“而且看样子他们也是受人指使的,哪怕是拿住了人,想要问出背后主使也不容易!”

“你们说完了没有?”明乐突然把手里茶碗往桌上一扔,语气森冷如冰而不带一丝感情的开口。

她起身,走到易明菲和李氏身后,对面孝宗和姜太后,肩背笔直的站立不动,“既然有李氏和易家七小姐作证,现在皇上你指证我与成妃合谋的证词是不是就可以否定掉了?”

因为她的语气带煞,殿中的气氛突然为之一寂,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抬头看过去。

“殷王妃——”易明心眼中有幽冷的光芒一闪而逝,随即就像是愤怒的掩住嘴惊呼道,“七妹妹特意赶进宫里来,而且为了替你脱罪不惜受辱于人前,你不问她怎么样?非但不出言宽慰,反而只在乎自己能否脱罪?是不是太过冷血无情了一些?”

李氏闻言,立刻也就怒上心头,愤然回头瞪着明乐道,“九丫头,你如今飞黄腾达,不认我们这门亲我无话可说,可是菲儿她伤成这样,又是一心为你,你却这样不管不顾我们的死活,真是太叫人寒心了。”

“七小姐伤成这样是我打的吗?三夫人你伤心欲绝,怎么不去找凶手讲道理?”明乐冷冷说道,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你——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李氏的眼泪就忘了继续流,张大了嘴巴支支吾吾好半天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死丫头,说的是人话吗?

“皇上,您还没有回答我的话,现在我与成妃合谋害你的证词是不是可以取消了?”明乐却是不依不饶,定定的望着孝宗。

孝宗被她这满脸煞气冷血无情的目光盯着,心口的地方突然就像是被千斤巨石压着,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有人胁迫李氏栽赃陷害的,皇帝中蛊的事——和殷王妃无关。”姜太后见他不语,就代为开口说道等到孝宗反应过来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已经被她盖棺定论,完全没有了发挥的余地。

“吩咐京兆府全力追查易夫人和七小姐被掳一事的始末,务必要将真凶捉拿!”姜太后继续吩咐。

“臣妇谢太后娘娘恩典!”李氏感激涕零的伏地叩首。

明乐对他们的一举一动并不在意,只就目光一斜扫向了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蝶衣道:“你呢?易夫人是被人胁迫前来陷害于我的,那么你又怎么说?”

蝶衣和李氏是为着同一件事情前来作证的,既然已经证实李氏那边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蝶衣的证词自然也要推翻。

蝶衣瑟瑟的抖着,嘴唇苍白一开一合,只就眼神畏惧的看着她,沉默了一阵突然一闪身就冲着旁边的柱子上狠命的撞去。

“啊——”有胆子小的婢女捂住眼睛失声尖叫。

而那蝶衣却未及撞到柱子上就已经被雪晴和雪雁一左一右的拿住,提小鸡一样扔回了明乐的脚边。

“话不说清楚,我不会叫你去死的!”明乐淡淡说道,以一种倨傲而冷漠的表情俯视下去。

蝶衣抬起眼睛看她,原本已经绝望了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缕寒芒,匍匐在地的身子瞬间暴起,屈指成爪直向着明乐的喉咙抓去。

竟赫然——

是个高手!

明乐不避不让,似乎是早就料到会是如此一般只就神色清冷的笑了下。

蝶衣的心头突然一跳,闪过一种不好的预感,然后下一刻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一般,左右两边雪雁和雪晴夹击而上,寒芒突闪间就听她连连惨叫,两边腕上鲜血淋漓,手筋都被挑断了颓然摔在了地上。

“放肆的奴才,竟敢在皇上面前亮兵刃?”易明心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指着雪雁和雪晴两人怒喝道,“还不给我把她们拿下?”

“谁敢动她们!”明乐厉声喝道,猛地回头看向易明心,“明妃娘娘你最好先搞清楚自己的立场,现在是有人当着圣驾行刺殷王妃,你确定需要拿下的不是刺客吗?”

易明心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失态,脸上表情突然整个儿僵住!

“皇上,太后,奴婢们没有动兵刃,发簪而已!”雪雁和雪晴两个脆声说道,随手擦了发簪上沾染的血迹又插回发间。

“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婢子,竟也是身手了得!”荣妃惊魂未定的不住抚着胸口顺气。

蝶衣的手筋被断,蜷缩在地上不住的痉挛着,再看向明乐的目光里就只剩下恐惧——

原以为自己动手行刺,哪怕是不成功,雪雁和雪晴两个也会将她当场击毙,却不曾想——

她们还是不肯叫她死的!

“殷王府里的奴才从来就没有背叛一说,你能在其中蛰伏这么久,定然不简单。你不是被人收买来陷害我的,你是有人事先安插到殷王府的死士,只可惜头一次替你的主子尽忠就铩羽而归。”明乐说道,微微的一声叹息,“我知道你不会招,但我也说过不准你死,你还是去慎刑司吧!”

蝶衣这么一个丫头,既然走投无路了叫她死了也就是了,明乐本来也无心和她去计较什么。

但是眼见着对方拿易明菲都下了手了,也就激起了她的脾气——

既然要比谁比谁更狠更毒,那就试试看好了。

孝宗的一口血卡在喉咙里,脸色阴沉的十分骇人,这个时候也只能摆摆手道,“照殷王妃的吩咐去做!”

宋灏的身边,想要安插进去一两个可靠的人并不容易,这一次他调出蝶衣来本就是打着十拿九稳的念头的,不曾想——

功亏一篑!

而孝宗此时处置蝶衣的这一句话,已经相当于明着认可了姜太后之前的话,否决了明乐和纪红纱串谋的指证。

侍卫领命,拖死狗一样把痛的浑身抽搐的蝶衣给架了出去。

现在纪红纱已经作为国宴行刺的真凶伏诛,而易明乐却顺利和她撇清了关系。

事情进展到了这一步,似乎完全的陷入僵局。

所有人都脸色沉肃的沉默下来。

“皇上,小王也有一事,需要叨扰陛下,还请陛下准我上奏。”纪浩禹的眸光一闪,突然合上手中茶盏的碗盖,起身对孝宗做了一揖道。

“哦?”孝宗一门心思还都集中在算计殷王府的事情上,答应着也有点心不在焉,“荆王有话直说无妨。”

“之前舍妹红纱和殷王妃互相指证,说是乌兰大巫医制蛊谋害皇上,可是如今并没有拿到乌兰大巫医,并且还爆出有人意图陷害殷王妃和红纱勾结的事,如果殷王妃是被人构陷,那么红纱那里,小王也有一疑惑——”纪浩禹道,语气十分之闲适,像是闲话家常一般,“方才的这个婢女在殷王府里蛰伏似乎是已经有些年头了,而红纱前来盛京只就区区一年有余,显然她不可能是红纱的人。再者了她站出来指证的人本来就是红纱,也就更排除了这一点可能。原小王原只以为是红纱任性一时想岔了才铸成大错,但是现在看来,整件事却是有疑点的,总不会是有人预先知道了红纱想要行刺陛下的计划,所以心生毒计,想要借故牵连殷王妃下水的吧?所以小王揣测——会不会这根本就是一个局?从红纱行刺到殷王妃与之勾结,根本从一开始就都是在某个人的计划之中呢?”

纪浩禹的话绕来绕去,委婉的叫人听着头晕,但仔细辨别之下无非就是一个意思——

他要替纪红纱平反了!

一开始纪红纱被指证的时候他袖手旁观,后来向他求救的时候他也事不关己,最后乃至于纪红纱被孝宗下令处死,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偏偏是到了这会儿,没他什么事了的时候——

他想起来要替纪红纱要个明白了?

孝宗额角的青筋直跳,几乎就要拍案而起。

但是碍着他的身份,和那一脸人畜无害的好奇表情,即使再有火气也只能强压在心里。

“荆王的意思是,成妃也是被人构陷的?”孝宗问道,语气已经相当之勉强。

“小王也只是揣测,至于事情究竟如何,还要请陛下来甄别定夺。”纪浩禹说道,却是和他打起了太极。

“皇上,之前成妃不是已经亲口认罪了吗?”易明心扯了下孝宗的袖子给他找台阶下,“荆王殿下舍不得成妃是人之常情,但成妃总不会自己往死胡同里钻吧?这件事,应该是没有疑问的!”

“谁说没有疑问?乌兰大巫医的去向不就是个最大疑问吗?”明乐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话,“而且谁都看的出来,当时成妃娘娘的那些话都是气急的时候随口那么一说,真的就能作准吗?”

易明心皱眉,一时有点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反问道,“殷王妃你这样说又是什么意思?”

按理说,纪红纱要死都是想拖着易明乐一起去的,明乐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替纪红纱开脱的。

“我这话的确是说的不清不楚,也难怪明妃你听不明白,既然娘娘你好奇,那我就再清楚明白的说一遍好了。”明乐莞尔,微微牵动嘴角对她露出一个笑容,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有证据证明,成妃是被陷害冤枉的!”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荒唐!”孝宗更是怒不可遏的一拍桌子,“之前不是你针锋相对,口口声声嚷着是成妃下蛊害朕的吗?”

“皇上的记性不好,我几时说过是成妃下蛊了?从头到尾我说的都是下蛊和我无关罢了,栽赃陷害的这种事我是不做的!”明乐像是听了笑话,轻巧的笑了出来。

这声音清脆悦耳,落在孝宗几人的耳朵里却很不中听。

但是仔细回想之下也的确是这样,虽然易明乐几次出言刺激纪红纱,可是从头到尾她还真是不曾明言说出类似于指认纪红纱是凶手之类的话。

孝宗的嘴唇动了动,突然之间就有点明白了过来——

她在这个时候反口,替纪红纱平反是假,要当着纪浩禹的面挑起两国事端才是真的。

这个丫头,当真是狠辣至极的!

弄清楚了她的意图,孝宗再不敢掉以轻心。

易明心却是急了——

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哪怕是易明乐撇清了出去,也万不能再把纪红纱给洗清了嫌疑。

“你说你有证据?可别是信口开河吧?”冷静了情绪,易明心讽刺的冷笑出声。

“我说有,当然就一定会有。你们不是在追查乌兰大巫医的下落吗?她如今虽然已经不在我的手里了,但我却知道她人在何处,并且是受到何人控制的!”明乐说道,语气不徐不缓,从容而淡定。

“你知道她在哪里?”孝宗沉声问道,手指按在桌面上用力的绷紧——

她想要做什么?她要利用这个巫医兴什么风浪?应该绝不会只是以此替纪红纱平反那么简单。

眼见着孝宗心神不宁,易明心就更是着急,声音尖锐的脱口说道,“这样说来你是一早就知道成妃是被人陷害的?明明知道却不说出来,硬是将她逼上死路。殷王妃你根本就是居心叵测,你是想要借此陷我大邺王朝于不义?想要借此挑起两国战事吗?”

易明心越说越激动,最后就是衣袖一拂,将桌上茶盏扫到了地上。

大有一副睥睨天下的威武霸气。

“明妃娘娘,你最好搞清楚了状况再说话,方才疾言厉色寸步不让要赐死成妃娘娘的人是皇上又不是我。你若是觉得成妃死的冤枉,要找人讨要公道也不该冲着我来。”明乐不动声色的冷笑。

“你明知道成妃是被冤枉的,明明知道她不是真凶却避而不谈。殷王妃你这和亲手杀人有什么区别?你分明就是故意要置成妃于死地的!”柳妃皱眉说道,语气哀婉的一声叹息。

“是啊,我就是想看着她死,怎么样?”明乐反问,唇角扬起的一点笑容却是光明磊落,没有半分的心虚和妥协。

“你——”易明心被她这样的态度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哪怕是心里再恨极了哪个人,她是疯了还是傻了?竟然会当着孝宗和姜太后这些人的面这样大放厥词?

明乐却不理会她的反应,面不改色的继续说道,“之前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拉我下水,想要置我于死地,难不成真当是我是个没脾气的?还是当我好欺负?她能当众颠倒黑白,污蔑我弑君谋反,难道我还要感激涕零的捧着她供着她不成?”

易明心一个机灵,也知道自己辩不过她,索性对孝宗施压,“皇上!这殷王妃实在是太过放肆无状了,您不能再姑息纵容了,她——”

“明妃娘娘!”明乐却是未等她说完已经出声打断,“我已经说过一遍了,赐死成妃的人不是我,所以千万别说什么杀人偿命之类的鬼话,知道吗?我没有害过谁,也没有对谁动刀子,我实话实说告诉陛下我心里真实的想法,也只是为了不至于当众犯下欺君之罪,难不成你还觉得我该虚以委蛇在皇上面前说假话吗?”

怒不可遏赐死纪红纱的人是孝宗。

纪红纱死于孝宗之手,有纪浩禹为证。

如果说她是真的罪有应得也还罢了,现在这样冤死了——

大兴方面,黎贵妃和纪浩渊都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也就是说,很快的,两国之间就会兵戎相见!

无论是在孝宗还是群臣百官看来,明乐的这一招都是狠绝了,简直就是——

祸乱江山!

明明有证据证明纪红纱是无辜的,却又偏偏避而不谈,反倒是煽风点火无所不用其极的激怒了孝宗,叫他当庭就赐死了纪红纱!

“你刚才所言的乌兰大巫医,她人究竟是在何处?”孝宗抬手拂开易明心抓着他袖子的手,径自起身走到明乐面前,和她形成对峙之势,“今天这件事,你若是能合情合理的给朕一个解释,朕就不追究你方才出言无状的罪名,但如果你圆不过这个坎儿去,就别怪朕不讲情面,以祸国殃民之罪处置了你!”

“好一个祸国殃民!”明乐玩眸一笑,那笑容极为灿烂,笑过之后却是瞬间眸光一敛,凛冽如冰的再度直视孝宗道,“如果我能证明祸国殃民的另有其人,皇上是不是也不会徇私枉法?重罪处置?”

两个人,四目相对,彼此之间都能从对方的眼眸深处感知到前所未有的强大的杀气。

他们竭尽所能,都是想要击倒对方,并且将对方置之死地的!

对视良久,孝宗才由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当然!”

“那就好!”明乐一笑,语气释然的款步往旁边挪开两步,道,“这件事自然还是要从乌兰大巫医的身上打开缺口的。”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她身上,想要看她到底想以何种理由或是借口来倒转乾坤。

明乐走了两步,一直走到人群之外才又转身,抬手一指携同易明菲母女一起跪在地上的易老夫人道,“乌兰大巫医的去处,这个就得要问问易老夫人了!”

老夫人的身子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颤。

而易明心却是于第一时间已经窜了出来,面目狰狞的跳脚大骂:“你在这里放什么厥词?什么乌兰大巫医,祖母她深居简出,怎么会认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明妃娘娘久居深宫,看来最近和武安侯府互通有无处的不错,居然连老夫人见过什么人都知道?”明乐四两拨千斤的笑着反问。

易明心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铁青——

不能叫人知道她和老夫人暗中往来的事。

孝宗狐疑的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此时已经指尖发抖,忍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制住情绪,对着孝宗和姜太后磕个头,一副沉痛而冤屈的模样,却是不曾开口辩驳的。

其实明乐会把矛头指向易老夫人,是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

哪怕是姜太后也很是反应了一下,又再看一眼低眉顺眼跪在那里的易明菲才恍然有所顿悟——

今天的事,远不是孝宗和易明心之间的合谋算计那么简单,连易老夫人也参与在内,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试问若不是这老夫人从中周旋,怎么可能易明菲失踪多日还瞒的严丝合缝的没叫任何人察觉出来?

再者说来,如果不是对李氏和易明菲这双母女的性格了若指掌,谁敢冒这么大的险轻易就去劫持并且胁迫了他们?万一一个不慎,李氏去官府报了案,事情就会提前败露,坏了全盘的计划。

所以——

易家的老夫人才是今日这一局里面最为至关紧要的一个人物!

老夫人的身子使劲的伏在地面上,心里也是清明如镜——

易明乐会将矛头直指自己,不会是心血来潮,她定然是已经看透了其中玄机,她这是在——

反击!

明乐亦是目光冰冷的看着她,毫不遮掩唇角轻蔑的一抹笑容。

以前她就只觉得老夫人薄凉,现在看来,她不只是薄凉,简直就是冷血又残忍的!

易明菲是她的亲孙女,又是那么乖巧柔顺的一个女孩儿,对她更是孝顺,千依百顺!

她居然真能下的去这样的狠手?

叫人掳劫她,鞭打她,只会了将她作为易家平步青云的垫脚石!

“殷王妃,你这是恨我受了别人的胁迫来诬陷你,所以要将我们整个武安侯府一网打尽吗?”李氏也慌了,不可思议的尖声开口,“我们府上何曾见过什么巫医?皇上,太后,你们不要听她的一派胡言,我们阖府上下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证,不曾见过她说的那个人!”

如果老夫人会担上弑君谋逆的罪名,整个武安侯府是要满门抄斩的!

易明心冷冷的看着——

易明乐的这个算盘到底还是打错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之下,整个武安侯府是会群起而攻之的!

“母亲!”易明菲咬着下唇,悄悄的扯了下李氏的袖子,轻轻的对她摇了摇头。

李氏看着她脸上淡漠而平静的表情,心里一阵茫然。

“不要管!”易明菲轻声的吐出了三个字,在袖子底下握住李氏的手,随后就紧抿着唇角不再吭声。

是老夫人叫人挟持掳走了她的事,她已经知道了。

其实这个时候她是完全可以推波助澜帮着明乐定下老夫人的罪名的,只是——

老夫人到底也是她的祖母,是她的长辈。

老夫人可以对她不仁不义,叫她反过头来陷害自己的祖母,自幼受到的教育使然,不容许她这样做。

当然了——

至于明乐要置老夫人于死的事,她也同样是不会帮忙求情的!

“殷王妃,就因为祖母逐你们姐弟出族谱,所以你就怀恨在心,不惜这样的污蔑中伤她吗?”易明心站了出来,以维护者的姿态冷声质问,“虽说你们已经从族谱上除名,但是身体里也还是流着易家人的血,这样的大逆不道,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我实话实说怕什么天谴?”明乐冷冷的看她一眼,并不与她过分周旋,直接看向跪在地上的老夫人道,“明妃娘娘长居宫中,对武安侯府的情况不清楚也在情理之中。可是老夫人,我再问您一遍,乌兰大巫医的事情到底是你自己来对陛下和太后陈情说明,还是由我来替你说?”

“太后和皇上明鉴!”老夫人从头到尾都是冷静的,一直端着长辈的架势没有与明乐正面争辩什么,而是对着孝宗和姜太后陈情,“臣妇愚昧,不知道殷王妃说的是什么人,也不曾见过什么巫医或是法师!”

“怎么会呢?老夫人真的如此健忘?连您的救命恩人也不记得了?”明乐皱眉,露出惊讶的表情。

“什么救命恩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老夫人也用同样的表情回望她。

以往她就只见过这个丫头咄咄逼人的凌厉,不曾想撒起谎来竟也是这样的厉害,就跟真的一样。

明乐自是看穿了她面目之间努力压抑的怒气,表情就越发的平和而优雅,转而对孝宗说道,“年前有一次易老夫人不慎中毒,请了太医过去都束手无策,无法将她体内毒素彻底清除,当时我尚在武安侯府,于心不忍之下就把乌兰大巫医带回了易家替老夫人诊治,可是谁曾想老夫人脱险之后,我再向她讨还乌兰大巫医的时候她却是左右推诿,自此以后,我便再不曾见过巫医其人了!”

老夫人中毒一事,虽然赖在了萧氏身上,但李氏却是心知肚明的。

她一直为了侯府的存亡心急如焚,本来还想帮着老夫人辩解两句,这会儿却是彻底的哑了声音。

易明乐那死丫头是明显的疯了,再把她惹恼了,把当日的事情抖出来,不管老夫人有没有事,自己就得先送了性命。

“那一次我的病是李太医替我扎针治好的,皇上叫人去把他寻来问一问就知道了!”老夫人道,眉头越拧越紧,虽然心里已经怒意沸腾,但是表面却一直克制,没有半点慌乱的迹象。

因为心里笃定的知道当时的情况,她并不怕有人去查。

“李太医就在隔壁,去叫他过来!”孝宗挥手说道。

而老夫人不知道的是,当初因为并不想要她的命,所以李氏给她用的药是提前收买那杜太医做了手脚的,后来杜太医替她扎针逼出了若干毒素,又有李太医开了方子调理,但真正救了她的却还是后来李氏又叫人混在她饮食里的一些特制的排毒药。

内侍很快去隔壁请了李太医过来。

孝宗问起当年之事,李太医也是极为困惑,再见在场的所有人都面色不善于是也就不再隐瞒,思忖着说道,“当时杜太医施针替叫易老夫人吐出大部分的毒血之后的确是微臣开了方子替老夫人驱毒的,但是其中也的确是有一件怪事困扰微臣许久了。”

老夫人闻言,终于无法再继续的镇定下去,猛地抬头朝李太医看去。

“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朕要听你的实话,不准有所欺瞒。”孝宗沉声说道。

“因为老夫人所中之毒十分奇特,当时微臣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马上替她把体内残存的毒素完全驱散,就试着先开了方子替她将毒素震住,本来是想着回头研习之后再找出更为妥帖的方子替她化解体内剩余的毒药,可是次日等到臣配好了方子再去武安侯府的时候,却发现老夫人体内的毒素已经全部清了。”

“你说什么?”老夫人突然激动起来,隔着衣服一把抓住李太医的的手臂,“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你当时不是这么说的!”

“说来惭愧,当时因为老夫人体内的毒素已清,微臣也没多想,所以也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今日若不是皇上问起,我倒也没太在意的。”李太医一五一十的说道,对这里发生的事情却是两眼一抹黑,完全摸不着头脑,不解道,“难道是老夫人的身子又出现异样?您是怀疑那次的毒没有完全解掉吗?”

“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先去吧!”姜太后摆摆手。

“是,太后!”李太医也不多问,行了拜礼就躬身退了出去。

老夫人回过神来,连忙言辞恳切的对孝宗和姜太后陈情:“皇上,太后,李太医说的这些事情,臣妇并不知情,当时的确是李太医开方子治好了我的,我也没有多想。至于殷王妃说的什么巫医,我根本听都没有听过,更别提有机会见到了。”

明了心里冷笑——

你知不知道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只要我知道就好!

哪怕所有人都心里有数,乌兰大巫医不可能和老夫人有什么牵扯,但是实打实的证据是把持在自己手里的。

孝宗他们的布局可以天衣无缝,而她,则是步步为营,远不是他们临时起意设下的那种拙劣的布局可比。

老夫人既然硬要和易明心搀和起来趟这趟浑水,她们想要将她置之死地,那么她——

以牙还牙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手软,只会做的比他们更绝!

“易老夫人的意思是说李太医说了假话,故意冤枉你吗?”明乐问道,寸步不让。

李太医是姜太后的人,而且又是临时请过来的,除非是姜太后和明乐提前联手设计了这件事,否则他故意编排出这件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老夫人不是不怀疑姜太后,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犹豫着道,“我没有这么说!”

“李太医是哀家身边的人,是什么秉性哀家一清二楚,而且这些年来他一直在万寿宫照料哀家的身体,最近也不曾私自离宫去见什么人。”姜太后说道,语气不咸不淡,“刚刚他过来之前就一直在旁边那间偏殿里,也不存在串供一说,难道你们是说哀家指使他做假,冤枉了易老夫人吗?”

易明心想说她是和易明乐婆媳串通一气,但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没能开口。

“殷王妃,既然你和易老夫人各执一词,朕也不好徇私偏袒,现在双方都是口说无凭,除非你能拿出足以叫人取信的实证来,否则——”孝宗冷冷说道,“这个诬陷朝廷勋贵之家的罪名,哪怕是朕和太后想要保你也不行了。”

这话自然是说给姜太后听的,叫她知难而退!

“皇上要证据是吗?那么乌兰大巫医的亲口证词是否可以作为证据?”明乐问道,说着也不等孝宗回答,就又垂眸看向跪地旁边的老夫人道:“今日有人意图构陷殷王府的罪名,我也同样不会姑息,这件事我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的目光明亮,自始至终唇角都噙一抹笑,眼睛里却是丝毫笑意也无。

老夫人与她四目相对,没来由的心里突然开始一阵一阵的发虚——

哪怕是再怎么确信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她无法凭空编排一个毫无漏洞的罪名强加在自己身上,但是这个丫头满身煞气,怎么看都邪门的很,让人不觉得就会从心底里承认,她没有说谎,只要是她想做的就一定能够做到。

老夫人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又是无从说起。

“易明乐你不要在这里鬼话连篇了,什么乌兰大巫医的口供?谁知道那人被你藏在了什么地方去了?祖母和三婶都已经说过了,武安侯府从来就没见过这样的人!”老夫人不反驳,并不代表易明心也同样沉得住气。

“真的没见过吗?”明乐莞尔,眉尾一挑,冷冷的斜睨了李氏一眼。

李氏心里一哆嗦,立刻就眼神闪躲的避开视线,在外人看来是一副完全心虚的表情。

而她自然也是心虚,只不过心虚的是怕当初她对老夫人下毒一事被明乐抖出来。

柳妃和荣妃看在眼里,各自都是心里满意——

既然这一局是殷王妃针对明妃的,那她们看戏就好。

并且依照以往的经验——

无论是在和谁的战斗中,这殷王妃可是无往不利,哪怕是板上钉钉的事也能被她轻而易举的于弹指一挥间整个儿翻覆过来,从无败绩。

也就是说——

易明心这一次,八成是凶多吉少了!

柳妃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易明心这个贱人,竟敢妖言蛊惑孝宗,想要越过她去把四皇子扶持为太子吗?

她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现在有易明乐替她出手收拾了这个贱人,她自然乐见其成。

而哪怕是易明乐整不死易明心,她自己也会再补上一刀。

总之易明心今天是绝对不会再有翻盘的可能了!

作茧自缚罢了!

“好了,不说废话了!”下一刻明乐已经把视线从老夫人脸上移开,转而对孝宗好姜太后福了一礼道:“皇上,母后,易老夫人多智在盛京的勋贵之间是出了名的,试问她既然挟制了乌兰大巫医又怎会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招摇?而那册子上面记载,血红丝在成蛊之后必须在四十八个时辰之内投放,否则就会失去效力。从这个时间上看,乌兰大巫医的藏身之处离着京城应该也不会太远。武安侯府在城里有几家铺子,城外也有两处庄院,皇上大可以叫人去搜搜看,易老夫人这样足不出户的大户主母,所能利用的应该也就只有这几处地方了吧!”

她没有直接指出乌兰大巫医的藏身之处,而是叫人去逐一搜查易家的产业,这样以来倒是叫人没有办法说她设局陷害了,而且也算是个退路——

那怕是找不到乌兰大巫医,她也都还有话可说!

“皇帝,此事非同小可,哪怕只是为了证明易老夫人的清白,也只能宁可信其有!”姜太后说道,语气不容拒绝。

这个时候,孝宗自然也是不能推诿的,略一颔首就对内侍吩咐道,“去前殿宣大理寺的齐爱卿过来。”

“是,皇上!”内侍急忙领命去了。

明乐撇撇嘴,漫不经心的走到旁边的一间屋子里翻找了文房四宝出来,往一张小桌上一扔,道,“易老夫人,麻烦您老人家移步,过来把你易家现有所有产业的地址写出来吧,也好方便大理寺的大人们查找。”

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没了老夫人拒绝的余地。

老夫人几乎是咬碎了一口牙齿,却也只能强撑着身子爬起来。

她跪的时间久了,腿脚发麻,刚一起身就又险些跌回去。

“老——”李氏紧张的要去扶,却被明乐不动声色的挡开,亲手搀扶住老夫人的一只胳膊,微笑道,“老夫人当心,我扶您过去!”

老夫人被她一触,身子就整个儿僵住,侧目过去与她对视一眼,浑浊的双目之中竟然迸射出浓厚的杀气来。

只不过这个时候她还是冷静的很,既没有甩开明乐的手,也没有多言,就由她扶着到走到那小桌旁边。

姜太后身边的翡翠极有眼力劲的自主过去给老夫人磨墨。

老夫人手里抓着笔,即使她表面上表现的再平静,此时心里也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竭力的维持,但落笔的时候还是在字迹上表现出来了内心的紧张,笔迹颤抖的痕迹虽然也不明显,但却完全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的平静。

这边老夫人咬着牙把自家的产业一一列明了出来,齐大人也到了。

孝宗看都懒得看,直接叫人把那张纸塞给他,叫他逐一前去搜查。

齐大人对于其中始末全然不知,却也不敢问,只能领命去了。

“等等!”姜太后突然出言叫住他,“这次的事情不一般,传哀家懿旨,叫京兆府顾爱卿与你同去。”

这就是彼此之间有个见证的意思,以防有人偏私谎报。

孝宗嘴角的肌肉绷紧,目光森冷的看了姜太后一眼,握紧了拳头没有说话。

齐大人离开了,现在他们就只需要等着。

“皇上,太后,马上就要天亮了,前面暝宸殿里百官和命妇还都被管制着,怕是大家心里没底,各自心慌,是不是叫人过去传个话,让大家定定心!”彭修从座位上起身,上前谏言。

这时候众人才是惊觉,外面的天色已经擦亮,竟是不知不觉的已经折腾了一个晚上了。

“虽然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件事暂时和其他人扯不上关系,但是事关皇帝的安危和我大邺一朝的江山社稷——”姜太后思忖着顿了一下,然后才又抬头看向彭修道,“彭卿你去传皇帝的口谕,把百官命妇都安排到景华殿的厢房里面稍事休息吧,在这件事情水落石出之前,都让他们留在宫里!”

既然牵扯到武安侯府,就不只是后宫之事,朝臣之间拉帮结派都是常事,所以在真相不明的情况下,还是要将百官限制在宫里的。

彭修递给孝宗一个询问的眼神,见他也没有异议这才躬身退下。

明乐也回到座位上坐下,纪浩禹把宫婢新上的茶汤推了一碗到她的手边,自己一边饮茶一边借着碗盖遮掩低声问道,“易家的七小姐原来并不在计划之内的。”

“结果一样不就行了?”明乐弯了弯唇角。

“可是我比较好奇,之前宴会上你迟到的那段时间是去见了什么人了?”纪浩禹说道,眸子闪亮亮的透着狡黠。

其实易明菲的出现对他们的大局造不成实质性的影响,明乐要扳倒易明心和老夫人,没有易明菲的出现也一样可以做到,她会临时起意让易明菲掺和进来,不过就是给一个台阶,放李氏一条生路罢了。

究竟是谁说动了她,让她破例给李氏放了水了?

纪浩禹真正好奇的就是这个。

虽然这偏殿很大,座位之间的距离也都隔的远,但暗地里的小动作做的多了也总要引起旁人的注意。

明乐斜睨他一眼,就不再与他纠缠,往旁边移开了视线。

纪浩禹见她不想多言,也知道多说无益,所以也跟着安静下来,老老实实的垂眸饮茶,等着齐大人的搜查结果。

明乐一直是一副安之若素的表情。

老夫人和易明心看在眼里,表面上虽然竭力维持着平静,但心里却是一刻比一刻不安。

这个丫头如此的胸有成竹,一定是早有准备的,虽然明知道是栽赃嫁祸,但如果真叫她在自家的产业里头搜出乌兰大巫医的踪迹来,那就算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的。

易明心捧着茶碗不住的给老夫人使眼色。

老夫人为了不叫人看出痕迹,都不敢和她的视线正面接触,只能拿眼角的余光焦急的看着。

齐大人去了足有三个时辰,直到正午时分才行色匆匆的赶了回来。

不负众望,身后侍卫手里就提着一个裹着灰色宽大斗篷,身子枯瘦干瘪的年迈妇人——

赫然,就是失踪已久的乌兰大巫医。

纪浩禹玩味的扯了下嘴角,微微一笑。

下一刻乌兰大巫医已经发现了他,浑浑噩噩的眸子里迅速蹿上来一抹希望的火光,扑过去拽住他的袍角声音沙哑的哀嚎起来,“殿下,殿下救我!”

这个一个异类,进来之后还谁都不认就只认纪浩禹。

她的身份不言而喻。

孝宗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很难看起来。

他的密卫将整个殷王府监视了起来,这个巫医前几日明明还在殷王府的密室里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知道的是,宋灏在整个盛京的地下已经打造出来一条四通八达的密道。

整个盛京之内,别说是从殷王府运一个人出来,哪怕今天明乐是想要叫这乌兰大巫医在他孝宗皇帝的寝宫内被搜出来也是轻而易举的。

“皇上,她就是乌兰大巫医!”纪浩禹眉毛一挑,道。

“你们是从那里找到她的?”孝宗沉着脸对齐大人和一起进来的京兆尹顾大人问道。

“是在西市,归于武安侯府名下一处酒庄的地下酒窖里。”齐大人回道。

“这不可能!”老夫人喃喃说道,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从椅子上滑下来,颤巍巍的跪了下去——

那个死丫头,居然真的手那么长,跟她玩起了栽赃嫁祸的戏码!

“你们从哪里找来的这个怪物?易家的酒庄里怎么会藏着这么个东西?”易明心一下子就失控的站了起来,指着乌兰大巫医怒斥道,“你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躲在易家的酒窖里?你有什么图谋?是谁指使你的?不想死的就把幕后主使招出来,否则本宫就叫你生不如死!”

一番话下来,声色俱厉,单凭是谁有一点心虚的迹象都要被她吓住。

她是真的急了。

她和老夫人是拴在一条绳上的,如果叫易明乐把这么大一个弑君之罪栽在老夫人头上,那么扯出了萝卜带出了泥,她自己也就别指望能够撇清了关系。

“明妃你好大的威风啊,太后和皇上都还没有问话,你就先在这里大呼小叫的,这不知道的还只当你是心虚呢!”柳妃冷嘲热讽的冷声说道。

“柳妃你插什么嘴?这里有你什么事?”易明心怒气冲冲的吼回去。

柳妃像是一惊,手里茶碗和碗盖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随即震惊又委屈的看向了姜太后道,“太后娘娘,您看明妃她——”

她是贵妃,位份上就先压着易明心一头!

而且既然孝宗和易明心串通一气,今天孝宗那里就没有指望了,姜太后才是最好的靠山。

“明妃你也是大家出身,尊卑和规矩都不懂了吗?”姜太后面无表情的冷声叱道。

易明心这才惊觉自己失态,仓皇跪下去请罪,心里越发是将柳妃咒骂了千百遍。

这么久以来,柳妃一直都摆出完全依附于孝宗的柔弱模样,而且明知道如今孝宗和姜太后不合,她即便是要打击易明心也不该明目张胆的就往姜太后的身上靠,这不是惹着孝宗起疑对她膈应吗?

她还指望这孝宗会立他的儿子为太子,怎么会这样的自绝后路?

明乐心里略一沉吟,不由的警觉起来——

这柳妃的心的确是已经大了野了,事到如今她当是应该已经有了破釜沉舟的打算了。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继易明心之后,宫里的这一场戏怕是才真是要高、潮迭起,唱的风生水起了!

不过转念一想,其实这样也好,可以直接借柳妃的手来一招釜底抽薪,也省的她再计较对策把易家三房从老夫人和易明心的事情里面摘出来了。

心里飞快的定了计策,明乐就微笑说道,“皇上,这个人就是成妃娘娘当初带来盛京的乌兰大巫医。”

孝宗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额上青筋暴起,跳跃不止,眼神阴鸷的盯着乌兰大巫医道,“你就是乌兰大巫医?”

“见过陛下!”乌兰大巫医闻言,夸张的几乎整个身子都匍匐在地给孝宗行了大礼,“民妇乌兰雅图,参见皇帝陛下!”

“乌兰巫医你不必紧张,孝宗皇帝陛下叫你来只是有几句话要问你,你如实回答就好。”纪浩禹面带笑容,淡淡说道。

“是!是!”乌兰大巫医伏在地上不起身,一副见不得人的模样,看的在场所有人都浑身不自在,唯有纪浩禹镇定自若的继续问道,“那就我来问你来答吧,近期之内,你可有替什么人制过蛊?”

“有的,昨天一早,有人从我那儿取了蛊虫血红丝!”乌兰大巫医道,她似乎是对制蛊一事格外热衷,说着就兴奋起来,喉咙里咕噜噜一阵乱响,像是嘿嘿的笑了一声。

“是么?”纪浩禹沉吟,也不十分在意,努努嘴道,“那你看看这殿里的人,有几个是你认识的!”

乌兰大巫医闻言,这才做贼一般稍稍把压的极低伏在地上的脑袋抬起来,飞快的左右环顾一圈,看到明乐的时候身子突然一抖,见鬼一般一骨碌爬起来,躲到了纪浩禹的椅子后面。

“是她吗?让你制蛊的人是她吗?”易明心一喜,立刻就先发制人的开口。

“我认识她!”乌兰大巫医嗫嚅说道,似乎是对明乐心有余悸,易明心刚要接茬儿,她紧跟着却是抬手一指老夫人,“还有她!”

“你是哪里来的妖人,我几时见过你了?不要胡说八道!”老夫人眉心一跳,终于失控了似的怒声叱问道。

乌兰大巫医却不惧她,直冲着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让她本来就已经瘦的只见骷髅的脸看上去更显得阴森恐怖起来。

柳妃心里一阵恶心,急忙用力压住胸口,压下胃里翻腾的感觉。

“你说昨日有人从你那里拿过蛊?记得是什么人吗?”纪浩禹气定神闲的又问。

横竖人是在易家的酒庄里搜出来的,这一点就是铁证。

“是——”乌兰大巫医的眼睛闪了闪,“芸儿!是三公主身边的芸儿!”

芸儿?

怎么会是纪红纱的婢女?

柳妃眉心微蹙,下意识的抬眸看向明乐,想要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明乐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只就坐在那里看白戏。

“头三天她来找我,点名就要我制血红丝,还说做了就把我从那个地方带出来。”乌兰大巫医继续说道,说着就用枯瘦的双手用力的扯住纪浩禹的袍子呜呜的痛哭起来,“她拿了东西人就走了,殿下,殿下救我!”

“去内务府的出宫记录里面查,看看那个丫头昨天还有三天前是不是真的出过宫门!”孝宗冷声吩咐,“再叫礼王把那个丫头一并带过来。”

纪红纱从哪里弄来的蛊他不知道,但既然乌兰大巫医是控制在明乐手里的,就绝对不会是出自乌兰大巫医之手。

一查之下,必有破绽。

而易明心听着却是越发心焦——

纪红纱和孝宗要设计明乐的计划就是芸儿透露给她知道的,所以才叫她可以借机去孝宗那里献策,又摆了纪红纱一道,把自己作为孝宗新的盟友给顶了上去。

现在盘问到芸儿身上,万一那贱婢扛不住,再把自己牵扯进来,那就真的是百口莫辩了。

只不过她和芸儿勾结的事,孝宗也是不知道的,此时她更不敢表露,只能心里干着急。

内侍应了孝宗的意思去办。

不多时宋沛就命人押解着芸儿进来。

“奴婢给各位主子请安!”芸儿的表情异常平静,大有泰山崩于前而岿然不动的架势。

纪红纱不顾主仆情谊把卢赛推出去做了替死鬼,她醒来之后得到这个消息就没有哭过,只是——

她不能叫卢赛白白去死。

所以得知纪红纱的计划以后,她主动找上了易明心,借易明心的手把纪红纱算计进去。

现在纪红纱死了,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至于后面的事情要如何发展——

她全不在乎。

横竖——

她也是没有打算一个人活着离开盛京,或是再回大兴去的。

“芸儿,乌兰大巫医指证说你去找她求取过蛊毒血红丝,你可承认?”易明心攥着帕子,第一个开口。

她必须在第一时间把信息传递过去,叫芸儿能有所准备,知道应对。

“是吗?”芸儿淡淡说道,跪在当前,却是脊背笔直,面部之上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证据呢?如果是有证据就先拿出来吧!”

乌兰大巫医缩在纪浩禹的椅子旁边远离明乐的那一侧,也不去和她互相指证或是争执,只就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着观察着周围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芸儿这话倒是叫其他人想要接茬也都无从说起。

好在是很快的被派去内务府查阅出宫记录的小太监就已经折返,把一本册子捧着送到孝宗面前。

“陛下,这是从内务府要来的。”小太监说道,“这三天,泰和宫只有过两次出宫记录,三日之前,和昨儿个一早,只是上面登录的出宫者并不是婢女芸儿,而是一个叫广元的小太监。奴才已经核实过了,那个小太监的确也是成妃娘娘宫里的人。”

芸儿会扮做小太监出宫,一点也不奇怪。

主要是时间上也卡的刚刚好。

“他走的哪处宫门,去把当时守门的侍卫叫来认人!”孝宗吩咐道。

哪怕在这件事上易明心是他的盟友,但如果真的是易明心勾结了成妃宫里的人对他下了蛊,他也绝对不会放过的。

“是,皇上!”小太监不敢怠慢,连忙领命就要下去。

“不必了!”芸儿深吸一口气,突然开口,无所畏惧的抬头看向孝宗看去,“不用去了,是我借用了广元的腰牌出宫的,一次走的南宫门,一次走的西宫门。”

侍卫们不是瞎子,是男是女还不是一眼辨认,当时是她塞了好处才叫守门的侍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行了。

现在知道事情闹大,那些侍卫怎么可能替她遮掩。

所以横竖都是瞒不住的,也就不必再费事了。

易明心心口一缩,提了口气又无话可说的闭了嘴。

她是万没有想到芸儿身上还会扯出这样的是非来,否则她怎么也不敢轻易的就听了这个丫头的蛊惑。

“你出宫都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又做过什么?”孝宗问道,声音越发的阴冷不好捉摸。

芸儿出宫,是托了认识的人把卢赛的骨灰带回大兴的。

第一次是去求人的,第二次则是从皇家的炼人场悄悄的带了卢赛骨灰送出去的。

以卢赛的罪名,哪怕是死后骨灰也不能被带出去掩埋,如果叫孝宗知道她偷了骨灰,一定会追回的。

所以这件事,她是不可能招认的!

哪怕是知道有人设了圈套给她,她也只能心甘情愿的走进去——

她一定要让卢赛落叶归根!

“事到如今,陛下觉得还有再继续追问这些的必要吗?”芸儿说道,脸上带一抹凄惶的笑意定定的望着孝宗,“皇上既然把奴婢传召到此,不是对什么都一清二楚了吗?又何必多此一举再来问我,我认罪就是!”

她的痛快,几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这是事关生死的大事,不管换做是谁,到了这个份上也都是要挣扎撇清以寻求最后一线生机的,这芸儿居然就这么认了。

而且痛快的叫人难以解释。

孝宗心里狐疑,忍不住确认道,“殷王妃指证武安侯府挟制乌兰大巫医制蛊,这巫医又指证是你去她那里取走了昨日国宴上刺客用的蛊虫,你也承认?”

纪红纱没有斗过殷王妃,不曾想易明心也不是她的对手。

芸儿心里怅惘的一声叹息,脸上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的侧目看了乌兰大巫医一眼。

乌兰大巫医闪躲着避开她的视线。

“是啊,是我做的,是我去让乌兰大巫医制了血红丝的蛊,也是我去取了那蛊毒进宫,给了行刺的舞娘。”芸儿坦然承认。

“皇上,现在水落石出了,原来一切都是这个贱婢做的,看来成妃真的是被冤枉的。”易明心的目光一动,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气势汹汹的走过去指着芸儿道,“是这个贱婢图谋不轨,不仅意图行刺皇上,还间接的害了无辜的成妃,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贱婢,皇上应当将立刻下令处死,不可姑息!”

说着就大袖一挥,指着门口的方向喝道,“来人,还不把这个欺上瞒下丧心病狂的贱婢拖下去!”

必须马上堵住芸儿的嘴,一个字都不能让她多言。

然则易明心这声色俱厉的一番嘶吼下来,却是如同石沉大海,门口的侍卫全都置若罔闻一般杵着没动。

“你们是聋了还是瞎了?”易明心愣了一愣,再开口突然就有点底气不足。

“明妃娘娘,即使要杀人灭口,也不是你这样做的!”明乐含笑说道,整理好裙摆从座位上站起来,走过去道,“皇上的话可还没问完呢,别忘了,乌兰大巫医是在你易家的酒庄里藏着的,哪怕是这芸儿去私会了她,难道您觉得易家不需要为此而给出一个交代吗?”

易明心死咬着牙关,盯着她的眼睛里几乎能射出刀子来,却是被她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和易明乐无关,主要是不把事情查个底朝天,今天孝宗首先就不甘于息事宁人!

“皇上,太后!”为了防止易明心狗急跳墙惹人怀疑,老夫人略一定神,立刻就出言打断,从容而冷静的对孝宗和姜太后磕个头道,“既然这位姑娘说是在我易家的酒庄里见过巫医,那么臣妇斗胆,可否请皇上和太后通融,让我问她两句话?”

倒是胸有成竹,临危不乱。

孝宗既然已经对易家起疑,自然就没什么好脸色,黑着脸不说话。

“你问!”姜太后颔首。

“谢过太后!”老夫人又再规规矩矩的磕了个头,然后才转向芸儿问道,“这位姑娘,你真的确定是在我易家的酒庄里见过巫医其人吗?”

这老太婆,和明妃那种眼皮子浅的真就不是一个段位的。

芸儿面无表情冷冰冰的看着她,不置可否。

“你既然不言语,那老身也就当你是默认了的!”老夫人点头,紧跟着却是目光突然一厉,语气也突然转冷,厉声喝道,“既然你赖定了是是在我易家的酒庄里见过这个人,那么好,你倒是说说看,我易家的酒庄位于何处?门朝哪里开?又是几进几出的院子?内外管事姓甚名谁是如何长相?”

一番话有如雷霆万钧之势噼里啪啦倒了出来,叫人哑口无言。

大邺朝廷的祖制,虽然不限制官员私下经商,但素来钱财不外露,功勋世家的产业都捂得极为严实,除了自家人,旁人一般都不会知道。

老夫人是拿捏准了这层关系,所以摆足了架势就是要将芸儿的口给堵了。

柳妃闻言,就知不好,但明面前也不好做的太过明显,只就提醒道,“易老夫人息怒,有什么话都好说,可别气坏了自己个儿的身子。”

易明心听到这里也总算是理解了当初萧氏为什么要被老夫人死死压制的理由——

她的这个祖母,的确是不好对付的。

“是啊芸儿,既然你说是在易家的酒庄里见过乌兰大巫医其人,你倒是说说那酒庄到底位于何处?”易明心放下心来,缓和了语气问道。

芸儿神情冷漠的看着祖孙二人一唱一和,心里却是忍不住的发笑。

本来她已经是必死之人了,孝宗要追究,她担下这个罪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这明妃祖孙两个却偏要小人之心,多此一举。

即便她生无可恋,却也不是个任人搓圆揉扁的软面团。

这明妃和易老太婆简直欺人太甚!

“奴婢一介外乡人,武安侯府的祖业分布何处我如何能够知道?”芸儿从容一笑,但是因为那笑容太过平静,反而叫易明心听到这话也依旧不能放心。

然后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她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当时不都是娘娘您叫蒙我的眼睛,让人带我去的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易明心一下子尖叫起来,总算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老夫人也是大吃一惊——

如果之前只是因为酒庄的事,她自己还可以把事情担下来,保住易明心和四皇子,那么现在,这贱婢直接把易明心咬进来,就想甩也甩不掉了。

只有明乐,心满意足的笑了!

芸儿连自己的主子都敢暗算,生生的把纪红纱给逼上了死路,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易明心居然还不长心眼?

那真是活脱脱的找死!

“是明妃娘娘您跟我说,叫我出了宫就去城里的云雀酒楼等着,蒙上眼等着您的人去接应的,才不过几日之间的事,娘娘这么快就忘了?”芸儿说道,有凭有据。

云雀楼就是她两次出宫去过的地方,孝宗叫人去查了更好,相当于是坐实了她的说辞。

“你——你——”老夫人瞠目结舌,这才算是领教了这个不起眼的婢子的厉害,一张脸涨的通红,不可思议的指着芸儿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易明心骇然的后退一步,是万也不会想到自己今天会被一个婢女逼到走投无路。

他慌乱的抬头,果然就见孝宗一张脸阴的近乎能滴出水来一样的死死的盯着她。

“皇上,不是的,你别听她胡说。”易明心的腿一软,连忙跪了下去,使劲的摇头道,“臣妾久居宫里,一直安分守己,我和这芸儿无冤无仇,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冤枉我。皇上,臣妾根本就不曾指使她出宫,更没有叫人去接应过她什么,这一切全都是她胡说,是她,是她诬赖我,故意要陷害我的!”

说着就抽出帕子不住的抹眼泪。

“我和明妃娘娘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平白诬赖你?”芸儿不慌不忙的反问,脸上的笑容更深。

她本来不想再牵累任何人,怪只怪她们欺人太甚!

如果诚如易明心所言,她和芸儿之间无冤无仇也无牵连,芸儿的确是不该存心陷害她的。

易明心自己都难以自圆其说,咬牙切齿的说不出话来。

“皇上,这算不算是人赃并获了?”明乐玩味着低头抚摸着袖口上的银线。

“皇上!”易明心一惊,辩解道,“臣妾没有做过,不是我!”

说着就慌不择路的猛地回头看向明乐,震的耳上金光璀璨的耳饰晃了好几下,怒声道,“是她,一定是她!是她收买教唆了这个贱婢来冤枉我的。皇上,她一向都和我不对付,会这样不则手段的陷害臣妾是完全有可能的,你要替臣妾做主啊!”

她自己越说越激动,最后好像就是真的信了自己的说辞,眼睛里也放出光芒。

“易明乐,你真当皇上是好糊弄的吗?事到如今你要招认了还来得及,你敢说不是你临时起意,把这妖人塞到了易家的酒庄想要栽赃嫁祸!”易明心柳眉倒竖,无法维持冷静之余,脸上表情已经有了几分扭曲。

“皇上!”一直垂首立在一旁的顾大人突然站出来,面有难色的开口道,“微臣和齐大人搜查到酒庄的时候已经跟酒庄里面的伙计确认过了,他们一致声称这人已经被关押在那里半年有余。”

“这不可能!”老夫人是到了这个瞬间才终于忍无可忍的完全爆发,两眼通红的瞪着顾大人道,“顾大人,我易家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也要害我们?”

顾大人耿直是出了名的。

说他陷害,等同于天方夜谭。

“老夫人慎言,本官只是实话实说罢了!”顾大人不悦,说着就又对孝宗拱手一礼,“皇上,那酒庄里的两个管事微臣也给带进宫里来了,皇上若有疑问,可以传唤他们过来亲自询问。”

顾大人办案是一丝不苟的。

然后他又对易明心和易老夫人做了一揖:“娘娘和老夫人若是觉得两人之言会有偏听偏信之嫌疑,下官现在就可以再叫人去把酒庄里其他的伙计请来,他们全都口径一致,可以证明下官所言非虚!”

老夫人的身子震了震,心里突然生出一种空前的无力感——

这一次,是真的要功亏一篑了吗?

可是她酒庄里的人怎么会全部反水都帮着外人来诬陷自己?

心里头乱糟糟的,百思不解之下,老夫人就扭头朝明乐看去。

明乐与她的目光相碰,不避不让的微微一笑——

有钱能使鬼推磨,她可以供应那些人叫他们几辈子都享用不完的钱财,叫他们站出来说两句话又有什么难的?

横竖孝宗是对易明心起了疑心,依照他的性格,下面就只会竭力证明易明心有罪,好叫自己放心,断也不会把那些伙计挨个严刑拷问。

酒庄的两个管事很快就被带了进来,询问之下都是一口咬定这乌兰大巫医是武安侯府主宅的马车送过去的,并且在酒窖关押足有半年之久。

也指了芸儿出来,说是这几日之内东家曾两次叫人送她去过酒庄。

如此一来,易明心那祖孙二人才真是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了。

“明妃!解释!”孝宗未等两个管事把话说完就摸过手边茶碗狠狠砸了出去。

易明心闪躲不及,惊叫一声已经被砸了一脸的血。

“皇上,臣妾是被冤枉的!”捂着额头呜呜的哭,可是除了咒骂明乐陷害以外的词句,当真是一句可以替自己开脱的话也说不出来,气愤之余突然扬手就要朝芸儿脸上掴。

芸儿却没让她得逞,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竟是——

生生的将她的动作给阻了。

易明心一愣,突然就连哭也忘了——

在她的意识里,芸儿这种奴婢就该是任打任骂不还手的,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芸儿会抬手挡她。

“你——你——”易明心嘴唇不住的抖动,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

“娘娘,凡事都要适可而止,不要得寸进尺!”芸儿说道,一字一顿。

易明心被她冰冷而毫无情绪的视线盯着,冷不防就是心里一阵哆嗦,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竟然会被这区区一个婢子恐吓住。

眼见着易明心已经方寸大乱失了注意,老夫人心急如焚,只能站出来悲戚说道,“皇上,太后,既然所有人都咬定了这巫医是在我侯府的酒庄里搜出来的,臣妇再多说什么也是枉然,可是请太后和皇上问问这两个管事,可曾见过臣妇在那酒庄之内出现过,亦或是去见过那个巫医?人是在我那里搜出来的,我无话可说,但也保不准是有人打着欺世盗名的幌子,用我武安侯府的旗号做掩护来做出了大逆不道之事,现在却要拿我们侯府来抵账的!”

老夫人说着就已经是老被纵横,回头期期艾艾的看着顾大人带来的来的两个管事。

两个管事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见她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妇如此凄婉的神情俱都有几分不忍。

“老夫人这话说的,真当我们这些人都是傻的吗?”明乐却根本就不会给老夫人开脱的机会,她既然敢于害人,就必须要承担接下来的后果,“整整半年时间,你易家难道从来都没有人去酒庄上查账和检查仓库的吗?这话说来,真真是可笑的很!不知情?老夫人真想用一句不知情就推脱的一干二净吗?”

那么大的一份产业在那里,都是每隔半月就会把账本送去武安侯府给当家主母查阅的。

这半年里易府是李氏当家,但什么事最后都还得过老夫人的手确认一遍,她点了头才算数的。

而明乐之所以会选在酒庄里安置乌兰大巫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酒庄的生意是易家所有生意里头最好的,但是老夫人暗地里做了手脚,中饱私囊,划走了大部分的钱财进了自己的腰包,所以酒庄那边她是不准别人插手去过问的,全都都由她一个人说了算。

这样一来就更显出其中有鬼来了。

老夫人的面皮涨的发紫,嘴唇抖动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

明乐冷冷一笑,于是也不再理她,直视孝宗的视线道,“皇上,之前可是您和明妃娘娘异口同声说的,只要能够证明是谁控制了乌兰大巫医,那么谁就是弑君谋逆的凶手,您和娘娘的话还算不算数?难道就因为嫌疑人从我易明乐变成了明妃娘娘和武安侯府的老夫人,就要再定标准,重新衡量了吗?”

之前是她故意引到孝宗和易明心放出来的狠话。

现在却恰是用这一句话把易明心的嘴巴给堵死了。

而孝宗此时就只想知道给他下蛊一事到是不是真的就是易明心所为,也没想过要替她们开脱。

“现在不仅武安侯府的老夫人窝藏乌兰大巫医制蛊一事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她自己都无从辩驳。再加上有芸儿这些人的指证,皇上不会是觉得这样都不足以定她们的罪吧?”明乐继续向他施压。

这么多的人证物证,所有的矛头都直指向易家,即使要直接将他们入罪也不为过。

可是明乐在等,她在等着老夫人过急跳墙的绝地反击——

孝宗定她们的罪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让她们自己认罪。

孝宗沉默着,心里不知道在计较什么,迟迟没有发话。

在旁边看白戏看的昏昏欲睡的纪浩禹这才悠然放下手中茶盏,抬头看向芸儿道,“虽说事情是发生在大邺的后宫,但是说到底你也是红纱从大兴带过来的,本王若不过问,也觉得是对大邺的皇帝陛下交代不过去。芸儿啊,你还是给本王一个解释吧,总要叫本王回去好有个交代!”

纪浩禹说话,从来都是笑眯眯的,态度良好到叫人想要和他针锋相对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三殿下,是奴婢对不起公主,一时见财起意做了别人的帮凶,还因为叫公主受冤枉送了性命。奴婢自知罪无可恕,也不准备辩驳什么了,他日殿下回朝,还请殿下代奴婢向贵妃娘娘谢罪,是奴婢对不起她没有照顾好公主,奴婢罪该万死!”芸儿平静说道,用最虔诚和正式的姿态给纪浩禹磕了三个响头。

她只是要纪红纱死,却不想因此而得罪了黎贵妃,去连累她的姨母。

而她这样的一番说辞,只要纪浩禹愿意成全给孝宗一个台阶——

事情就不会演变到两国之间去,想必也是孝宗乐于看到的。

孝宗突然间就有所释然。

芸儿的这番话,无疑是压断了悬在老夫人心头的最后一根稻草。

“皇上!”眼见着孝宗脸上微妙的情绪变化,老夫人终于也是绝望,惊慌失措的连忙开口道,“臣妇认罪!这一切都是臣妇所为,是臣妇叫人扣留了巫医,并且买通了刺客行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臣妇一人所为,和明妃娘娘,和其它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终究她也是无路可退,只能弃车保帅,自己站出来担下所有的罪名,以便于将易明心和四皇子从中撇清了出去。

易明心不能获罪,否则有这样一个大逆不道的母亲,四皇子的前途也就彻底的毁了。

同时易家加诸于四皇子身上的所有希望也就都跟着毁了。

为今之计,只能由她担下这一切的罪名。

无论如何,也要保得易明心平安无事!

“皇上,太后,臣妇罪该万死,一切都是臣妇一人所为!”老夫人不住磕头,这会儿当真是丝毫也不留情的,砰砰的几下下来,额头上已经是青紫一片:“是臣妇和殷王妃结怨,心有不甘,所以才想用这个法子除掉她。是臣妇无知,并不曾想到这蛊毒如此厉害,竟然险些伤了皇上的性命!臣妇该死!一切的罪责都由臣妇来承担,请皇上处置臣妇,不要迁怒于明妃娘娘吧,她并不知情!”

到了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要把易明心撇清了出去,不嫌太晚了点吗?

明乐目光冰冷的看着,并不记者说话。

易明心反应了一下,立刻就反应过来,爬过去抱住姜太后的膝盖道,“太后明鉴,臣妾的确是不知情的,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是这样!”

而此刻局势反转之下,最为后知后觉并且吃惊不小的还当是属于李氏了。

“什么?母亲你说什么?”李氏失声尖叫,眼睛瞪的燕溜溜的猛地扭头看向跪在后面的老夫人,声音尖刻的几乎要把喉咙吼破,“是你要害九丫头?那么也就是说——”

她不敢相信,她也不愿意相信!

即使老夫人在武安侯府再怎么高高在上不容撼动,再怎么冷心冷面,她也是从不曾想过,对她和易明菲狠下毒手的人会是老夫人!

她怎么能?她怎么可以?

李氏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反应了一会儿突然就狂笑起来,笑的泪花四溅,爬起来就朝着老夫人扑去,抓住她狠命的厮打起来,“母亲!母亲!亏得是我叫了你这么多年的母亲,你真是我的好母亲,菲儿的好祖母啊!是你叫人掳了菲儿逼我就范?是你叫人把她打成那个样子的?就为了栽赃陷害九丫头,你这是要把我母女往死里作践啊?你怎么这么狠的心肠,你狼心狗肺,你不得好死!”

“你放手!当着皇上和太后的面,你——你这是做什么?”老夫人惊慌失措的抬手去挡。

李氏正在气头上,如何能够拦得住。

而且老夫人毕竟已经年迈,真要厮打起来完全不是李氏的对手。

“我做什么?我还要问问你做什么?菲儿她平时是何等的敬重你你不是不知道,对她,你怎么就能下得去手?你说!你说啊!”李氏哭的肝肠寸断,几乎要背过气去,不住的捶打着老夫人,很快就把老夫人的脸上、脖子上和手臂上抓挠的血肉模糊。

不管是其他的任何人,哪怕是易明心做的,她都也还不会这样的失控和愤怒。

遮普之下,任何人利用伤害她们母女她都能接受,唯独老夫人这个做为亲祖母的不可以。

自己是个媳妇,并且和老夫人之间有过嫌隙,老夫人看不上她也还可以理解,可是她就是不能对易明菲下手。

这老夫人,当真才是蛇蝎心肠!

“李氏!李氏你走来,你疯了吗?”老夫人本来自恃涵养,连争辩都没极力克制,但是这李氏疯了一般的撕扯着打她,她又几时吃过这样的亏,情急之下终于也是尖声的死后起来,“不管我做了什么,自有太后和皇上来定我的罪,是杀是剐也轮不着你来动手!哎哟!来人——救命——”

这里婆媳两个扭打在了一起,彼此难分。

门口把门的几个侍卫和内监看着,想要上来劝阻,却被姜太后一个冷眼吓住,顿在了原地。

姜太后是个眼睛里不容沙子的人,易老夫人为了前途富贵连自己的亲孙女都能下狠手伤害,用作垫脚石,她对这样罔顾骨肉情分的人向来痛恨。

此时眼见着李氏占了上风,她根本就不想管。

哪怕只就凭老夫人现在担待的罪名就够将她千刀万剐,但是死也太便宜她了,叫她在之前多吃一点苦头也是应当应分的。

殿里两个女人撕扯扭打,鸡飞狗跳,连桌椅都撞翻了两把。

孝宗冷着脸看着,整个人都处在易家欺上瞒下设计他的愤怒当中,本来也不准备去管,但最后见到实在是闹的太过难看了,才忍不住的出声喝止——

“都闹什么?还不给朕住手!”

这一声,包含了他所有的愤怒和仇恨,声势惊人。

李氏就算在泼辣,也经不住这样的天威震怒。

门口的侍卫这才急忙过去帮着把两人拉开。

两人爬坐起来,重新跪好,各自整肃了衣襟,李氏已经抹着泪迫不及待的开口:“皇上,这阴毒的老贼婆,这般罔顾人伦,冷血无情,连自己的亲孙女都下是去狠手来陷害,请皇上替我们母女做主,给我们主持公道!”

说着就还是气不过,扭头就又老夫人啐了一口。

老夫人猝不及防,被她一口浓痰喷在了鼻尖上,顿时气的火冒三丈。

她这一生顺风顺水,高高在上,从来都是她拿捏管教别人的份儿,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老夫人的喉头堵了一口血,但是碍着自己现在将死之身也不敢再生事,只能自己拿袖子抹了,掩饰太平。

“于氏,这样说来,你是为了栽赃嫁祸殷王妃所以才利用乌兰大巫医制蛊,进而闹出了昨天晚上的行刺事件了?”姜太后问道,语气平静,却自有那么一种叫人不寒而栗的阴森冷气在里头。

“是!是臣妇愚钝,心胸狭窄,故而打错了主意。”老夫人急忙说道,“臣妇认罪,不过此事全是臣妇一人所为,和武安侯府还有明妃娘娘都没有关系,请皇上看在先夫的面子上网开一面,不要因为臣妇一人的过错而牵累侯府。”

李氏闻言,突然就从方才激愤的情绪里回过神来。

是啊,老夫人这一次行刺的人可是皇上,这罪名落下来——

真个侯府是要满门抄斩的,甚至于是株连九族。

想明白了,她也是突然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皇——”李氏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孝宗脸上遍布的戾气给骇住,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心里焦急万分,又无计可施。

为老夫人求情她还不够资格,更别提那老太婆这样冷血无情,她也不想去求情。

但是两者权衡之下,心里却是分外矛盾的。

怎能办?千万不能叫这老太婆给连累了,要如何脱身?要怎么办?

惊吓之余,李氏六神无主。

易明菲很清楚她心里的想法,担忧的看她一眼,在袖子底下握住她的手,用力的攥着。

李氏一愣,这才定了定神扭头看向身边的女儿。

易明菲什么也没说,只是对她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掺和。

李氏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已经听到明乐声音雪亮清澈的开口,“是你一个人的过错吗?易老夫人真是好大的神通,皇宫之内被禁了足的舞娘你能买通,成妃娘娘身边来自大兴的婢女你也能说的上话儿,国宴之上,众目睽睽,就能对一国之君下手?这样运筹帷幄的手段,只用来陷害易明乐一人,是不是就有点大材小用了?”

老夫人的话,根本就是骗鬼去吧!

没有易明心给她做内应,她想要在宫里横着走——

还早!

“人都说巾帼不让须眉,小王今日也是张了见识了!”纪浩禹也啧啧称赞着附和,“真是遗憾,易老夫人只是生成了后宅妇人,这若要是生做男人,必定韬略无双,手眼通天,顶得住这帝国万千基业的半壁江山了,真真是遗憾的很!”

易家的一个后宅妇人,居然算计到朝堂之上,他这堂堂一国之君的身上?想起来都叫人觉得可怕。

之前孝宗只是和易明心一起合谋算计着要铲除殷王府,根本不曾多想背后的关系。

易明心帮他出谋划策,除掉易明乐扳倒殷王府,而作为报酬,孝宗也曾许诺会立四皇子宋子昇为太子。

在这一点上,他虽然宠爱柳妃,却还没有到了老糊涂的地步。

柳妃那样的背景,若是叫她坐上一国之母的宝座,会牵连着带出各种问题。

相比之下,如今已呈没落之势的武安侯府则要合适的多。

一定的地位和背景有了,有不至于功高盖主!

而且四皇子也算是个聪颖乖顺的孩子,这一点也叫他比较满意。

而至于在易明心帮他出谋划策一事上,他当时没有多想,这会儿却不能不怀疑了——

易明心哪有这样的头脑和谋略?这一连串的谋划算计,十有**是出自老夫人之手的。

说到底,人到暮年她还是不安分的,终究还奢望着一步登天的泼天富贵。

易明心和易老夫人连成一气,想要推四皇子上位?

而如果她们的谋算再深一点,那么是不是——

是不是今晚进真的可以把这场双簧假戏真唱,让行刺事件成真?

如果他就此醒不过来,那么——

冷不丁想到了这一点,孝宗突然浑身一冷,竟是生生的打了个寒战。

之前交出法子给他解蛊的人是易明乐,不是纪红纱也不是易明心。

难道真的是这样——

这些个可恶的女人已经打着这样的算盘,要将他除去,然后妄图掌控他的江山吗?

孝宗的心思转的飞快。

但易明心和柳妃都没能跟上他的思路。

明乐却是心知肚明——

他已经看到了整个事情的重点。

这样,很好!

相较于易明心,老夫人则要有韬略的多,她虽然不了解孝宗,但纪浩禹说的话到底是要促成怎样的一种暗示她却是能够揣摩几分的,不由的心里大惊——

这要是叫孝宗觉得是她们要谋夺他的江山,那还得了?

那么别说是易明心,就连四皇子也全都或不成了。

四皇子继位,易家才有指望,绝对不能叫他折在这里。

“殷王妃!”老夫人的心里一阵慌乱,连忙爬过去抓住明乐的裙角,仰头看向她的脸孔,面有哀求之色道,“你我到底祖孙一场,这一次是我想岔了,我已经知道错了,你要如何处置我这老婆子,我都听你的。可是你三婶儿和七姐她们没有害过你,就看在曾经同出一门的份上,你抬抬手,救她们一命吧!”

无路可走之下,老夫人也唯有伏低做小,反过来求了明乐。

很明显,荆王是与她串通一气的,她们这就是要把整个武安侯府和易明心的这一条线都一网打尽的。

现在唯有明乐松口,武安侯府和易明心母子才有一线生机可寻。

明乐如何不明白她的打算,却只是完全无动于衷的看着。

李氏听了老夫人的话,突然就开了窍——

是的,能救武安侯府的人,现在就只有明乐这个殷王妃了。

她立刻就要爬过去帮着求情,却被易明菲抢先一步,一把拉住——

易明菲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明白,无论明乐她想要做什么,就一定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更改。

所以现在,多说无益!

如果她就是想要武安侯府满门获罪,那就谁也跑不掉。

而如果她不想叫谁死,哪怕是孝宗将他们打入死牢,只要不曾到了人头落地的那一刻,就随时都可以再有转机。

“老夫人这话说的轻巧,您自己亲口认的罪,弑君谋逆,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口口声声说知道错了,不该陷害我,可是在这个时候还要和我攀亲拉关系,甚至于叫我去和陛下替你易家求情,难道不是又打着栽赃嫁祸的算盘,想要让皇上将我也一同入罪吗?老夫人人,您就这么恨我,这样巴不得我死吗?”明乐皱眉,神色之间也有几分凄然,直听的老夫人想要吐血。

“你——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老夫人道,还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却被孝宗冷声打断。

“够了,不要在朕面前再演戏了。”孝宗说道,目光冰冷而锐利盯着老夫人,“朕不想再听你巧舌如簧的狡辩,你也别想着一个人把这次的事情给担待下来,你一个深宅妇人能有多少能耐,朕心里有数,如果宫里没有你的内应,就凭你?你怎么买通舞娘行凶,又如何同这个婢子勾结?别把朕当傻子来糊弄。于氏,你与人勾结行刺朕是罪名已经摆在眼前了,你武安侯府一门的性命也都压在这里了。聪明的话,应该何去何从,还需要朕再来教你吗?你说是不说,到底是何人与你勾结,做下这样大逆不道之事?”

老夫人急的脑门冷汗直流,还想要再强辩,却被孝宗那冰凉凉的眼神震住,踟蹰着不敢开口。

“芸儿不是说过了吗?收买她的人,是明妃!”柳妃提醒说道。

到了这个份上,易明心已经在劫难逃,此时不抢着补刀,后面就没机会了。

“柳妃你——”易明心牙齿咬的咯咯响,恨不能扑上去把柳妃那贱人故作优雅的脸孔撕裂。

柳妃却全不在意,只就对芸儿一挑眉头道,“既然明妃不见棺材不落泪,你就再当着大家面说一遍吧,看她还要如何抵赖!”

芸儿这个活生生的人证在这里,只有易明心牵扯在内了,这间才能从头到尾的解释通顺。

根本就不需要再问下去了。

“明妃,你真是对得起这么些年,朕对你的宠爱了!”孝宗突然就笑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无限制的放大,声音也疲软无力。

但是易明心看在眼睛里,却只觉得整个身体堕入冰凉的冷水里一般,从外面一直凉到心坎里。

她想要说什么,可是声音就是卡在喉咙里,死活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呀,皇上,你的额头!”下一刻,柳妃突然摔了手里的茶盏噌的一下跳起来,满脸惊慌之色的指着孝宗的额头跳脚。

孝宗正靠在椅背上仰天发笑,此时闻言就突然直了笑声坐直了身子。

其他人被柳妃一惊,都齐齐的扭头看过去,不由的勃然变色。

孝宗额头的印堂处,不知何时又隐约的透出一抹乌青之气。

“这——怎么会这样?”荣妃大惊失色的攥着手里帕子,惊呼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偏殿之中瞬间就乱成一团,所有人都紧张的围拢在孝宗身边。

易明心和老夫人则是双双僵硬的愣在原地,反应不过来。

当时因为知道纪红纱肯定不会叫孝宗有事,所以她对孝宗下蛊的事情从头到尾易明心都没有插手,只是负责后来反戈一击把纪红纱打击成胸口,替孝宗泄愤罢了。

按理说孝宗中的蛊毒应该已经解了的,可是——

易明心的心里有一种极为不安的情绪在不住的往上攀升。

她似乎隐隐已经能够感觉到后面即将发生的事,可是——

她并不想承认!

太医就在隔壁,很快就请了来。

李太医直接过去给孝宗把脉,把过之后也是神情突变,困惑的颤声道,“这——这怎么会?陛下中的蛊明明已经解了的?怎么体内还有这种潜伏下来的毒素?”

居然又是中毒?

孝宗心里一晃,一动不动的靠在椅子上。

“是什么毒?难道是之前的蛊毒没有拔除干净?”姜太后皱眉问道。

“不知道,这是一种慢性毒药,可以蛰伏在人体之内的时间长短不一,视情况而定。只有在人情绪激动,血液流通较快的时候才容易激发。”李太医道,“而且毒性十分顽固,不容易清除。微臣先去开个方子,给皇上把毒素震住。至于解法,还得要回头去和林太医等人研究一下。”

李太医说着就先去开方子。

好在这屋里就有之前易老夫人用过的纸笔不曾收走。

他写了药方,交给医童拿下去煎药,又嘱咐孝宗道,“陛下千万不要再动怒了,这毒药虽然不会在短时间内危及性命,但是一旦毒素彻底在血液里扩散开来,后面再要清除就更不容易了!”

先是下蛊,又是中毒。

接二连三的事情下来,孝宗如何还能压的住怒气。

“可是,皇上怎么会突然又中了毒了?”柳妃皱眉,一边拿帕子给孝宗擦拭着额上汗水,一边忧虑说道,“这一整天,这里就我们几个人,也没接触过什么脏东西啊!”

这个问题,其他人也是百思不不得其解。

明乐看了柳妃一眼就往旁边移开视线,冲旁边站着的纪浩禹一挑眉毛。

纪浩禹唇角牵起一个无奈的笑容,也移开视线,对一直缩在那张椅子旁边没动的乌兰大巫医也同样高挑了一下眉毛。

乌兰大巫医的眼珠子咕噜噜转了好几圈才像是有点明白了过来,有点畏缩着点了点头。

“正好乌兰大巫医也在这里,别不是之前蛊毒留下的后患吧?”纪浩禹突然开口,一边摸着下巴露出忧虑的神情排开人群挤进去,“皇上若是信得过小王,不如叫乌兰大巫医给你诊断一下吧!”

这个时候,自然是不怕多一重保障的。

孝宗想了一下,就点了点头。

柳妃脸上表情不变,像是要挪地方一般往后退了半步,同时却是向着明乐飘过来一眼。

明乐等她这一眼已经等了许久,于是就冲她洋洋洒洒的玩眸一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柳妃微愣,因为弄不明白她这个笑容到底是势在必得还是要达成共识,一颗心始终悬着没有落下来。

而明乐才不管她是安心还是不安心,转眼已经往旁边移开了视线。

乌兰大巫医走过去,摸索着摸上孝宗的腕脉。

她的手骨瘦如柴,又冰凉一片,刚一被她触到孝宗就先打了个寒战。

乌兰大巫医却不觉得怎样,表情严肃认真的给他把脉。

众人都紧张的看着,她却是好半天也没有说话。

这乌兰大巫医为人神叨叨的古怪的很,明乐突然就有点担心,她是不是真的看得懂纪浩禹的暗示。

“不用把了!”就在这时,人群之外一直跪在那里的芸儿突然开打破沉默。

众人诧异的回头看过去。

她的唇角弯了下,未等任何人追问就主动说道,“我得了明妃的吩咐,在把血红丝交给那舞娘之前提前喂了它们一点东西!与其在这里追究中毒的始末,还不如都留点时间替陛下解毒的好!”

她的面色坦然,没有一丝一毫的闪避或者惧意!

明乐闻言,再看向她的目光突然就多了几分复杂。

而纪浩禹却是笑了——

大约是方才他跟乌兰大巫医打眼色的时候被这个丫头看到了。

而乌兰大巫医又是个不解风情的,所以她就代为出头了。

这个丫头,以前不曾主意,不曾想却是心思异常玲珑剔透,又有胆色气魄的。

只可惜——

怎么就跟了纪红纱了!

芸儿认了罪,却是把矛头直指易明心。

“你——你——”易明心又惊又气,整张脸上的颜色青白交替,胸口起伏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而旁边的易老夫人则是直接一口老血喷出来,扑倒在地不省人事——

她原还想打着四皇子的皇子保住易明心,毕竟易明心是四皇子的生母,可能孝宗还会顾念几分。

可是现在,全叫这个丫头给搞砸了。

这么浓墨重彩的一笔添上来,别说易明心,四皇子能不能逃过一劫都难说了。

芸儿说完就别过眼去,根本没打算理会易明心的质问。

而易明心急怒攻心之余,也根本就找不出话来质问她什么,只是浑身颤抖,气的头顶冒烟。

这个贱婢,一道接着一道的摆她,当初明明是她自己说很惨了纪红纱,要借自己的手除掉继红的,这会儿难不成又是要替主子报仇了吗?

易明心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维混乱完全不听使唤,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

“好啊!明妃你真的是打的好一个如意算盘!”孝宗却是怒极反笑,指着易明心,手指犹且在不住的颤抖,“先借行刺一事扳倒和你们武安侯府一直都不对付的殷王妃,然后再将计就计害了朕的性命去,如此一来,四皇子登位,继承大统,你就是垂帘听政的太后娘娘了。武安侯府就可以水涨船高只手遮天,彻底将我宋氏王朝握于鼓掌之中了。怪不得于氏这老刁妇如此不惜一切的帮你助你,你们这对祖孙,打的根本就是颠覆我宋氏王朝的如意算盘,真真的是——真真的是——”

孝宗气氛之余,脸上那一重毒雾就笼罩的更为阴霾了几分。

易明心是听到了这里才如梦初醒,连忙膝行爬过去就要拽他的袍角,“不是的皇上,臣妾从不敢打这样的主意,臣妾对您的心一直都是真的,我虽然是一心想要您扶持昇儿登上太子之位,但却从不敢生出害您的心啊!”

“其心可诛!”孝宗那里是能听的进去她话的时候,死撑着一口气把最后几个字低吼出来,就是蓦的一口黑血喷出来,喷了易明心一脸。

易明心整个人都懵了。

而同时,柳妃一直捏在手里的帕子也生生的被自己的指甲戳出了一个窟窿。

最后给易明心的这一刀是她补的。

是她叫壁珠去在孝宗的茶水里动了手脚。

本来刚才她还怕易明乐会揭穿她,不曾想到最后却只是虚惊一场。

这样一来,孝宗认定了易明心是要下毒害他,也就是断了易明心最后的生路。

同时一箭双雕——

孝宗中了这毒,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动怒,毒素扩散开来,怕是神仙也难救了。

好!很好!

本是孝宗和易明心合谋布置的一局棋,可是他们都玩不过她!

最后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偏生就是她柳妃稳坐钓鱼台,成了最后坐收渔利的最后赢家。

柳妃几乎是要掩饰不住心中雀跃的情绪,只能把所有一切的情绪都发泄在手里的帕子上,不住的绞着。

而同时心里也对明乐那里存了一线防备——

易明乐要报复易明心所有才会为自己推波助澜,但她并不确定,经过之前那么多次的误会之后,还能不能将那死丫头再拉回自己的阵营里来。

不过也没关系!

她还有后招。

孝宗有子,就没有殷王继位的可能。

如果四皇子宋子昇也会跟着易明心一起折在今天这里呢?

那么她易明乐也就别无选择,只能靠到自己的阵营里来了!

这样想着,柳妃就越发的得意起来,更加用力的攥着手里帕子,垂眸掩饰情绪。

那边孝宗喷了一口血出来,却并没有马上晕死过去,只是有气无力的伏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喘着气。

李太医几个急忙过来他清理,又就着温水先喂了他两枚请清心丸。

重新给他把脉之后,李太医的脸色就极为凝重了起来,细心劝慰道,“皇上,你身上毒素未清,不可动怒,千万不可再动怒了啊!”

可是说归说,这个时候的孝宗,除非是能真的晕死过去眼不见为净,否则——

如何能够不怒?

他的女人,她宠爱了多年的女人为了谋朝篡位,竟然不惜置他于死地?

当然,他此时还不知道的是,他如今宠爱的女人更是存了比这更为龌龊又狠毒百倍的心思的。

“贱——贱人——”此时的孝宗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哪怕是气息虚弱也是死死的盯着易明心不撒眼。

易明心顶着一头的黑血,整个人呆若木鸡——

她要如何改变此前的状况?她要如何才能叫所有人相信,这件事和她无关?

她根本就是百口莫辩啊!

孝宗在桌子上趴了好一会儿,终于提了口气,重新坐直了身子。

“皇上当心,不如臣妾先送您回寝宫休息吧?”柳妃过去扶住他,试探着问道。

心里却笃定,这个时候,不把易明心千刀万剐了,他的不会甘心走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孝宗已经一把拂开她的手,将她推了个踉跄。

柳妃惊呼一声,好在是被旁边的婢女扶住。

孝宗推开她,踉踉跄跄的起身,几步扑到门口,猛地一下抽出一个侍卫腰间的佩剑。

森寒凛冽的剑光映照在他青灰一片的面孔上,有一种阴曹恶鬼一般叫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姜太后皱眉,明知道他要做什么,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动。

孝宗握着宝剑跌跌撞撞的又扑了过来。

一群女人都惶惑不安的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他持剑扑向跪在那里的易明心的时候才恍然大悟——

他这是要亲手刺死易明心来泄愤的。

“贱人!”孝宗的声音阴冷而没有底气,听起来就更让人觉得浑身发冷。

他这一剑刺过去,本来因为自身的原因,并没什么准头,但是毒性发作的缘故,力气也不足。

虽然易明心没有反应过来也没有闪躲,他却还是一剑刺偏,只在她的肩头开了一道血口子。

“啊——”易明心惨叫一声,这才猛地惊醒,捂着鲜血奔涌的肩头刚要闪躲,孝宗的下一剑也已经到了,又在她背上戳了一下。

虽然力道不重,血也是一下子都溅了出来。

“皇上?皇上你要做什么?”易明心慌了,连滚带爬的爬起来,躲到旁边的柱子后面,惊恐的看着又再扑过来的孝宗,失声尖叫。

额头被茶碗砸破了,肩上背上又的剑伤,流血不止,很快将她一身蜜合色的宫装渲染的狼狈不堪。

孝宗杀红了眼,眼睛猩红,谁都不看,只就冲着她横劈竖砍。

易明心闪避着四处逃窜,殿里众人更是唯恐被误伤,也是尖叫着四散闪躲。

整个大殿,顷刻之间就残忍的斗兽场,血腥味弥散,嫔妃逃窜,闹的不可开交。

姜太后闭上眼,手里捻着佛珠眼不见为净。

她虽然不愿意见这样的场面,但是对于孝宗其人,她什么都不想管。

如此鸡飞狗跳的闹了一阵。

孝宗虽然因为中毒体虚,但有一股毅力支持,让他砍不死易明心就死活不肯罢休,反而越挫越勇的满殿追杀。

而易明心身上多处受伤流血,很快便是眼冒金星体力不支。

最后走投无路,突然眼睛一亮就要朝着姜太后扑去。

“太后,救命!您快叫皇上住手,他要气不过直接将臣妾处以死罪就是,太后!”易明心声音凄厉的哭喊,听的叫人浑身不舒服。

姜太后却恍若没有听到一样。

孝宗却是眼中闪着凶光又再朝着易明心扑过去。

易明心被逼无奈,只能一咬牙往姜太后身边奔去。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有孩童惶恐又惊慌的声音传来!

“母妃!”宋子昇骤然出现在门口,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五岁大的孩子,还不能分辨出殿里的情形,只看着自己的父皇在追着自己的母妃狂砍,母妃身上鲜血淋漓的模样甚是恐怖。

这一声太过突兀,瞬时打断了所有人的思路。

众人齐齐扭头朝门口看去。

柳妃的眼睛里飞快的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

壁珠不负众望,终于把宋子昇引来了,这个节骨眼上,孝宗一定不会手软的。

好!很好!

若是防备着周围的人,柳妃简直就要忍不住为自己拍手叫好了。

而同时,听到孩子惊恐的哭声,一直不为所动的姜太后却是眉心一跳,猛地睁开眼。

“昇儿?”姜太后皱眉,一下子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侍卫们也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全都愣在那里。

“太后!”宋子昇爬过门槛,满脸是泪的冲着姜太后扑过去拽住姜太后的袍角。

姜太后有点手忙脚乱,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反应了一会儿才怒声斥道,“是谁把四皇子带来的?奶娘人呢?”

即使易明心再怎么自作自受,即使孝宗再怎么不仁不义。

但宋子昇毕竟只是个五岁大的孩子。

叫他看到这样残忍的场面,偏偏还是他的父母之间搏命厮杀的血腥,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是何等残忍的事情?

曾经一度,她的儿子就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被自己的父亲举剑胁迫,切断了他血脉里面所有的温暖和牵挂,让他那样个弧度而冰冷的走过童年和少年的漫长光阴。

那种缺憾,那种遗憾,那种身为一个母亲却无力抵偿给他任何庇护的心境,是她这十几年来夜夜梦里巡回不断的梦魇的。

宋子昇虽然不是她的骨血,但是这个孩子的出现却又激起她心里隐藏了多年的柔软和压抑不住的怒火。

她想要保护她,几乎是本能的想要维护!

显然宋子昇会不出现在这里不是偶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祖母!”宋子昇满眼泪痕,目光充满恐惧和乞求的看着她,“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母妃惹父皇生气了?你劝劝父皇,不要让他杀我的母妃,求求你!祖母!祖母!”

孩子声音稚嫩而带着怯懦,脆生生的回放在心里。

姜太后的心头一软,猛地一个机灵回过神来,神色一厉对着孝宗喝道,“住手!”

这一声,不怒而威,声势浩大。

愣是让叫孝宗的手一抖,刺偏了过去。

易明心心头一松,如蒙大赦般赶紧趁机扑过去,扑倒在了姜太后脚下,哭喊道,“太后,太后救我!”

孝宗满眼猩红,声音阴测测的冷笑,“救你,今天谁也救不了你!你敢算计着朕死,今天还想活吗?”

“皇帝!”眼见着他又要扑过来,姜太后又是沉声一喝,“就算明妃有千般不是,现在是当着昇儿,当着你儿子的面,难道你要让你的儿子看着你手刃她的母亲吗?明妃有罪,叫大理寺带她走!”

声色俱厉,完全命令式的语气,不容拒绝。

孝宗如今已经完全疯魔,却是根本听不进去,“朕是一国之君,她敢为了她的儿子谋害于朕,难道还怕昇儿看到吗?”

孝宗说着,目光突然就又狠厉三分,如毒魔野兽一般,不由分说就又提了剑刺了过来。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被姜太后劝住,不曾想他还是一意孤行,以至于常嬷嬷等人都没有防备,想拦都来不及。

眼见着冷厉的剑锋迫近,姜太后的心口突然一凉,唯一来得及就是抬手捂住了宋子昇的眼睛。

嗤——

的一声,裂帛般撕裂的声响,这一剑不偏不倚就是从易明心的后背刺穿,过了心房,几乎将她的整个身子穿透。

宋子昇站在姜太后跟前,眼前骤然一黑叫孩子的心里一阵迷茫。

然后下一刻突如其来的寂静,再到胆小的婢女失声尖叫瞬间吵嚷成了一片。

他似乎是恍然间明白了什么,挣扎着要去拉开姜太后挡在他眼前的手,大声哭喊起来,“母妃!母妃!”

姜太后的脸色铁青,用力的压着他的眼眸不叫他看到任何一丝一毫的光亮。

“昇儿,别看!”姜太后说道,每一个字都带着巨大的悲恸。

不是为了易明心的惨死,而是为了深埋于她心底多年的那些旧事。

多么残忍呵——

时隔整整十六年,又再一次让她置身这皇城之巅同室操戈的战场之上,再一次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这座王朝,腐朽至此,从内到外,慢慢都是将要被腐蚀掉的味道,怎么不就在这一刻整个昏聩崩塌了才好?

终于刺死了易明心,孝宗心里的气总算是顺畅了几分。

他拔剑,血水从易明心后心的窟窿里本撒出来,堪堪好泼了昏迷中的易老夫人一脸。

“呃……”易老夫人呢喃一声,慢慢的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却是易明心双眼圆瞪向后栽倒的画面。

老夫人的脑子里还浑浑噩噩的,就再次被这场面惊的头一歪又再昏死了过去。

孝宗提着剑,脸上的戾气还不曾完全消散。

柳妃躲在旁边看着,眼睛放光,浑身的血液沸腾。

这个时候,不能前功尽弃,要加一把火。

“皇——皇上——”柳妃颤抖着上前,声音细弱像是极为恐惧的模样,瑟瑟的求情道,“明妃也是为了四皇子,所以才一时想岔了,既然她已经死了,您也就消消气,千万不要迁怒于四皇子!”

言下之意,却是唯恐孝宗记不得宋子昇这个罪魁祸首。

明乐皱眉,眼底跟着漫上一层杀意。

而下一刻孝宗果然是忽然满眼猩红的朝宋子昇看过去,阴声笑道,“你才是罪魁祸首,就是因为你是吗?朕今天就杀了你这个孽子,断了他们易家人的念想!”

说话间就一脚踹在柳妃的心口将她一脚踢开。

柳妃吐了口血,心里却是快意。

只等着宋子昇死了,她的儿子就是下一任皇帝的不二人选。

孝宗提剑就要刺过去。

这一回却是被常嬷嬷拦住。

“皇帝!”姜太后护着宋子昇,一直捂着他的眼睛不叫他看到外面的情形,一面对孝宗怒目而视,“昇儿他不过五岁,他懂什么?皇帝,凡事都要适可而止,现在你的朝臣百官都在前面,你是要哀家去告诉他们你是如何的为君不仁,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杀吗?”

姜太后的话,简短而凌厉,但是每一句都正中点子上。

她用朝臣和名声威胁了孝宗。

孝宗一愣,虽然人还没有完全清醒,下一刻姜太后已经怒不可遏的带着宋子昇离开,临走撂下一句话,“这里的事你要着闹都随你,昇儿哀家带去万寿宫,你要找他就先过哀家这一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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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戳死!明妃凉凉戳死!狗皇帝先挂一半,让他等等我们的重要炮灰柳娘娘ORZ~

于是这三天我码字码到虚脱了,明天可以雄赳赳气昂昂的去请假了,于是你们懂的,明天木有更,后头继续╮(╯_╰)╭

ps:我突然才想起来,马上又要月底了,宝贝们儿就不要捂着票子过年了嘛,我打个滚卖个萌,你们给不给我咯?

还有然后:这里是3w7卡在四皇子出现这里,12点之前我可能还要再补充一点字数上来,现在玩命继续去码

第066章 千刀万剐,易氏获罪

明乐略一失神,就皱眉扭头给后面的雪雁递了个眼色。

趁着殿里的情况正乱,雪雁飞快的上前一步,在她耳边低声道,“那会儿看见壁珠出去,长平跟去了,当时怕惊动了其他人,所以就没和王妃打招呼。”

如果是长平去了,虽然可能不会阻止壁珠给孝宗下毒,但应该不会任由她们把宋子昇引到这里来。

“你去看看!”明乐说道。

她虽然信得过长平,但也总感觉事情多有蹊跷。

“那这里——”雪雁面有忧色的迟疑了一下。

“没事,你去把赵毅叫过来,让他在殿外候着以防万一就好。”明乐道。

“那好!”雪雁略一思忖,这才应下,刚要往外走,却又被明乐抬手暂且拦了一下。

雪雁附耳过来。

明乐又多嘱咐了一句:“想办法,把这里刚刚发生的事传到景华殿叫百官知道,事情不怕渲染开了,越是绘声绘色就越好。”

虎毒不食子!

孝宗不仁,这就是用来攻击他,叫他失却臣民之心的现成的机会。

如果不加以熏染利用,都对不起柳妃这一路苦心经营所花费的努力。

“奴婢明白!”雪雁也是一点即通,当即就不再犹豫。

这里一直到雪雁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孝宗才从之前的震惊情绪里慢慢的走了出来,全身突然就失了力气,手中长剑坠落,砰地一声,砸在地上,剑尖戳到大理石的地砖,飞溅起无数的碎石粉末。

他身子也是一晃,踉跄着连着后退数步。

“皇上?您还好吧?”荣妃抢上去一步,将他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柳妃也强撑着身子从地面上爬起来,擦掉嘴角的血丝挪过去低声的安慰:“皇上息怒,还是保重龙体要紧。”

说着就是神色一厉,对着门口的侍卫大声叱道:“你们都瞎了吗?还不把这大逆不道的贱人拖下去?”

指的,自然是易明心惨死当前的尸身。

“是,娘娘!”

姜太后骤然离去,这里除了孝宗就属她最大,眼见着孝宗半死不活的貌似主不了事,侍卫们犹豫着已经就要上前来搬开易明心的尸首。

“慢着!”明乐冷冷的出言打断,讽刺的看了柳妃一眼,“柳妃娘娘,这可是弑君并且意图颠覆朝廷政权的大罪,明妃虽然罪有应得,但整个事情陛下还不曾开金口了结,柳贵妃你虽然贵为后宫之首,似乎也不该越俎代庖来插手这件事吧?”

如果只是易明心做了什么,也还好说。

现在牵扯到了易老夫人——

如果孝宗想要追究的话,那么整个武安侯府都难逃干系。

柳妃原也是看到易明心和四皇子受到厌弃,心满意足,就只想着在孝宗面前卖乖讨好。

不曾想明乐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抢风头。

“本宫也是一时太过担心陛下的身体,这才逾矩说错了话。”柳妃咬牙,对着孝宗侧身一福。

此时孝宗自是无心理会她的,目光阴测测的盯着大门口姜太后适才离开的方向。

方才姜太后说了什么他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只是那女人那般雷厉风行的凛然神情,忽而也叫他忆及许多年前的那一幕,而凭空生出了一种极大的危机感。

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又在这个女人脸上见到这样的表情。

一半心虚,一半愤怒,只就叫孝宗已经是邪火乱窜的心口又压抑了几分。

“来人,给朕把这老太婆泼醒。”勉强定了定神,孝宗眼神阴鸷的斜睨了眼地上再度昏厥过去的易老夫人。

宋沛也跟着看过去一眼,然后对侍卫吩咐道,“拿水进来泼醒吧!”

“是,王爷!”一名侍卫领命去了,很快就提了半桶冷水进来,舀了一瓢兜头往易老夫人满是血污的脸面上浇去。

老夫人一个机灵,紧跟着咳嗽两声迷迷茫茫的睁开了眼。

连着昏过去两次,她的头脑涨的厉害,只觉得昏昏沉沉的发疼。

揉着太阳穴爬坐起来,手往旁边一触,恰是摸到易明心已经开始转冷的身体。

再见她双目圆瞪狰狞而恐怖的死相,老夫人浑身一颤,终于在这一刻彻彻底底完全的清醒过来。

老夫人的脸色一白,忙是一骨碌爬起来,对着孝宗伏下去叩首,“臣妇有罪,臣妇有罪,请皇上开恩!”

之前试图保住易明心和四皇子的时候还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试图想要自己把一切的干系都担待下来。

此时眼见着易明心和四皇子那里没了指望——

反口倒是快的很。

明乐心里冷冷一笑,紧跟着就漠然的移开视线。

横竖——

孝宗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开恩?你们易家好大的胆子,处心积虑谋害于朕,意图祸乱朕的江山,你还好意思说开恩?”孝宗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全身上下围绕的满满的却都是凛冽的杀气,看的人胆寒心惊。

“皇上,不是的!”老夫人慌乱的又磕了个头,连忙辩解,“这一切都是明妃娘娘做的,和臣妇和武安侯府没有关系,请皇上明察。从窝藏乌兰大巫医到和成妃的宫婢勾结下蛊,这一切都是明妃一人所为,和臣妇没有关系啊!”

“易老夫人!”柳妃一怒,不由的怒然拍桌,“您这两面三刀的功夫,当真是叫本宫佩服,前一刻还慷慨陈词的大包大揽,力保明妃无辜。怎么,如今眼见着明妃大势已去,立刻就又要把这盆脏水全部泼出去?你真当皇上是好糊弄的,由着你红口白牙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吗?”

方才棋差一招,没有想到姜太后会是那样反应,反而是叫宋子昇躲过了一劫。

万不能再留着易家给他做后盾了。

必须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皇上明鉴,臣妇一家忠君报国之心苍天可鉴,绝对不敢有旁的心思,一切都是明妃,是明妃她——”老夫人说着就有点慌不择言起来,一咬牙道,“皇上,明妃她虽是出身我们武安侯府,但是性子嚣张跋扈,作威作福,可是从不曾将我易家的任何一个人看在眼里的。臣妇不知道她是如何会利用我们易家的产业来藏私,也不知道她她竟会胆大包天,勾结刺客给皇上下蛊。头前儿那会儿是臣妇被猪油蒙了心,因为不忍见到四皇子年幼丧母所以才信口胡诌想要把罪责担待下来,替明妃开脱。皇上,臣妇知错了,万不该妇人之仁,险些铸成大错。但是请皇上明察,这件事从头到尾和我们武安侯府都是没有关系的。”

孝宗阴着一张脸不说话。

事到如今,明乐很清楚——

无论这件事到底是易明心做的,还是她和易老夫妇合谋做的,孝宗都是将易家恨到了骨子里,不会再有半分容情的余地。

“易老夫人当真是舌灿莲花,好一张的巧嘴。”柳妃讥讽说道,说着就是话锋一转,转向孝宗,不忿的开口,“皇上,这易老夫人两面三刀,一会儿一套说辞,她这分明就是在巧言狡辩。明妃是出身武安侯府的,如果没有侯府给她做后盾,试问她一介妇人,又如何能有这样大的作为?我看分明就是这易老夫人为了开脱罪责,才想要拿这个死人凑数的。皇上,事关我朝社稷,您一定不能姑息啊!”

言辞切切,倒满满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情怀。

如果易家要跟着易明心获罪了,这样的罪名——

是要满门抄斩的!

李氏跪在旁边早就心急如焚,几次想要开口都被易明菲拦下了。

再者李氏自己也明白,孝宗现在正在气头上,即使易明威承袭爵位之后她这个嫡母也被晋了三品淑人的头衔,但是在御前,还是没有她置喙任何事的余地的。

于是也就只能使劲的掐着手指干着急。

荣妃在旁边看着,原也有意借机添一把火,但是抬头去询问明乐的意思的时候却见明乐对她隐晦的摇了摇头。

此时柳妃不惜一切都要扳倒易家,以便于把宋子昇的后台推倒,正是热血沸腾不顾一切的时候,至于她们么——

看戏就好!

“臣妇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老夫人说道,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没有底。

孝宗恨上了易明心,厌弃了宋子昇,不管之前曾如何的显赫和风光,现如今——

他们易家,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之前你站出来认罪的时候也是言之凿凿,句句属实,这便是承认自己罪犯欺君了吗?”柳妃针锋相对,步步紧逼,“老夫人,皇上何等圣明,岂由着你信口雌黄,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倚老卖老这一招——”

柳妃说着,就鄙夷的冷笑出声,“在皇上面前,你还不够资格!”

老夫人这样的资历,想来孝宗面前来讨什么脸面,的确是自不量力。

老夫人被她逼的一张脸且红且黑又不能发作,只觉得胸口处的血液又开始乱窜,难受的厉害。

她努力的试着往下压住,但喉咙了里还是一口腥甜的老血漫了上来。

老夫人咬紧了牙关,生生的将这一口心头老血给吞了下去。

“行刺一事,是你和明妃先后亲口认了的,朕一没有对你们动刑,二也没有将你们逼供,你要证人,这芸儿、太医,还有你易家酒庄上的伙计都在这里,于氏,朕要判你的谋逆弑君之罪,你应当是没话说的吧?”孝宗阴着脸,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因为自身毒发的原因,声音虽然是盛怒之下咬牙切齿吐出来了,但是听在耳朵里,却怎么都有点有气无力的。

“皇——”老夫人的心里顿时冷成一片,刚要开口求情,孝宗已经恶狠狠的瞪她一眼,吓得她浑身冷汗,即刻就禁了声。

“老四,你掌管刑部典狱,易家当处以何罪,你来说?”孝宗不耐烦道,只想尽快把这件事给解决掉。

“是,皇上!”宋沛之前一直注意这明乐的反应,见她自始至终都神色平平无动于衷,就对孝宗回道,“谋逆弑君大罪,被视为诸罪之首,按照我朝刑罚,事当满门抄斩,九族之内皆以极刑处置。”

老夫人闻言,脑子里就是一阵一阵的发晕。

不仅是武安侯府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就连易家的血脉都要彻底断送在她的手里了?

这叫她死后如何有颜面去见易氏的列祖列宗?又该如何去对自己死去的夫君交代?

“皇上!皇上开恩呐!”又一口血喷出来,老夫人已经方寸大乱,再端不住一丝一毫的仪态,连滚带爬的扑过去抓住孝宗的袍角声泪俱下的哀求:“皇上开恩!先夫和长子永辉为国捐躯的时候,皇上您曾许下恩典,准他们归葬于皇陵,继续替先帝尽忠。易氏满门忠烈,对皇上,对朝廷都是忠心耿耿的。皇上,臣妇是真的不知道明妃她的用心竟会那样的歹毒,竟是存了那样的心思。皇上,皇上开恩,如果您一定要追究,就处决臣妇一人,饶过武安侯府的其他人吧?他们是真的全不知情,什么也不知道啊!”

“皇上明鉴,皇上开恩啊!”李氏和易明菲也跟着求情。

老夫人哭喊着嚎啕着,逐渐的就有些声嘶力竭的喘不过气来。

然则孝宗只是无动于衷,冷冰冰的看着。

老武安侯易和跟易永辉的事,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老夫人不提还好,再提起来就更叫他心里暴躁——

他怎么就忘了,中间还隔了这么一重,如果叫易家人知道了当年易和父子的真实死因,这件事才真的是没完没了了。

“既然已经判了罪了,还等什么了?来人,传朕的旨意下去——”孝宗面无表情的开口。

“慢!”宋沛倒抽一口凉气,抬手将殿外进来的侍卫拦下,对孝宗拱手施了一礼道:“皇上,可否容臣弟说两句话?”

“说什么?谁敢给他们求情,就一并以谋逆大罪论处!”孝宗正在气头上,毫不容情的出言打断,“来人!”

“礼王殿下,弑君谋逆之罪,绝对不可以姑息,否则日后若是人人效仿,那我大邺的朝廷岂不是要千疮百孔毁于一旦了?”柳妃说道,大义凛然。

宋沛皱眉,刚要反驳,却是明乐抢先开口。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礼王殿下想说的不过就是这个,难道殿下当朝堂堂的一品大员,还会替谁去徇了私情吗?柳妃娘娘是不是太过小人之心了?”

被明乐打岔,宋沛只能改了口:“臣弟只是想说,法典在前,依律应当立刻将武安侯府一众人等收监核实罪证,并且封存武安侯府的产业,待到十日之后当街问斩。”

宋沛的原意是想要借易明菲的引子给易家三房的人求情的——

虽然表面上没有任何的迹象显露,但他心里却是有数,如果不是明乐和易家三房之间有所协议的话,当初二房倒台的时候整个易家早就被她一手整垮了,又何来易明威继承爵位一说?

更何况,显而易见,今天这件事本就是易老夫人和易明心合谋做下的,和其他人都没有关系。

尤其是易明菲,更是叫人心生怜悯。

可既然明乐开了口,他也就不再坚持。

李氏闻言却是急了,再不顾易明菲的阻拦,一把推开李氏的手,怒声道,“九丫头,你也是易家出身的,今儿个易家落难,你不施援手也就罢了,还这样落井下石?菲儿为了替你证明清白,受了多大的屈辱?遭了多少罪?你怎么可以这般无情无义?”

李氏说着,就越发觉得委屈,抽出帕子不住的擦眼泪。

这话算是说到老夫人的心坎上了,老夫人气的直翻白眼,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明乐,上气不接下气道,“你这个逆女,即使你不认我这个祖母,不认我们武安侯府的这门亲,你父亲的在天之灵还在看着呢,你这样作践我们侯府的家业,将来到了下面,你还有什么脸面见他?”

老夫人打着什么样的主意明乐自然明白——

武安侯府眼见着保不住了,她这是死也要拉自己来做垫背。

还想着最后绝地反击,想要逼着自己出手,来求一线生机。

只可惜老夫人的这个算盘说到底还是打错了的。

“老夫人慎言,今天的确是有人不为易家积德,不管不顾的作下许多孽,对不起你们易家的列祖列宗,但那人可不是我。”明乐不为所动的冷冷说道,面对孝宗阴冷的眸子从容不迫的露出一个笑容,“易老夫人不提我都忘了,皇上,之前她可是曾经设计陷害意图嫁祸于我的,这件事,您管是不管!”

“你——你——”老夫人捂住胸口,眼睛瞪得老大,却是喉头发堵,说不出一句话来。

明乐虽然是与她之间不见亲厚,但是对她自己的父母却是极为用心的,这一点只从她离开易家还不忘去祠堂请走了易永辉夫妇的灵位就可见一斑。

老夫人原以为拿出这个把柄来,或许能够触动她。

毕竟武安侯府百年的基业,也曾有她父亲的一份心血在里头。

可是却不曾想,这个丫头竟然真就是铁石心肠,油盐不进。

不仅不肯帮忙,还要火上浇油,再栽给她一条大罪。

“挟持自家孙女,威胁儿媳,再加上陷害的又是当朝一品的殷王妃,于氏此举已属忤逆人伦天理不容,皇上这样心肠歹毒无所不用其极的妇人,绝对不可以姑息!”明乐的意思,荣妃心领神会,愤然开口。

“老四,你掌管刑狱,于氏此举当定何罪还是你来说吧?”孝宗好整以暇的看着明乐,不冷不热的问道。

诚然,明乐会这样不念血脉亲情的举动也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弑君谋反已经天理不容,再加上一条违逆人伦这样大罪,老夫人是足可以死上个千百回也不为过的。

老夫人的脸色青紫,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几次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是完全无从说起,最后就是身子一歪轰的倾倒在地,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死鱼眼死瞪着明乐,竟然还妄图震慑。

明乐神色淡然,甚至还能一直维持一抹清浅的笑意不避不让的回望于她。

就是没有半点要施以援手的打算。

“违逆人伦于礼法之外更是天理不容,虽然易老夫人是长辈,但是做下这样凶残忤逆之事,也是叫人发指,依律——”宋沛说着却是欲言又止的顿了一下,然后才又继续说道,“应当处剐刑!”

所谓剐刑,即是千刀万剐。

大邺的律法,谋反和弑亲同被视为最被天理所不容的罪名,都该被判以剐刑。

但是之前行刺的事孝宗已经从易明心身上泄了愤,所以对易家的其他人就没有过分用心去追究。

可偏偏老夫人不死心,还妄图从明乐这里找突破。

这一回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彻底的把自己折进去了。

她这样一把年纪了,还要叫人当众剥光了把身上肉一片一片的削下来?

想着自己最后只剩森森白骨却还得要空留一口气的模样,老夫人就连着打了好几个哆嗦。

可是这会儿她全身的筋骨却像是冻结住了一般,五官虽然能动却也显得僵硬。

“皇——皇上——不——”老夫人开口,却是舌头打结,满头大汗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荣妃看她这般模样,就狐疑的对李太医道,“李太医,本宫怎么瞅着老夫人这状况不对啊?你给看看!”

“是,娘娘!”李太医领命,因为忌讳着孝宗的脸色就显得格外小心的过来替老夫人把了脉,然后回道,“回禀皇上娘娘,易老夫人这是中风的症状,当是气火过盛所致。”

却是瘫了吗?

倒还真是个恰当的时候。

也省的她为了逃脱剐刑而自戕了。

易明菲和李氏互相对望一眼,都是大为吃惊。

老夫人的身子骨一直都很硬朗,不曾想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每况愈下,竟然一下子到了这种地步。

李氏冷笑,心里暗啐了一口。

这老货真的活该,好端端的非得要去想着成龙成凤,惹祸上身不说还牵累了整个武安侯府得要给她陪葬。

现在她瘫了倒是好啊,连死都不能,就等着被人千刀万剐吧!

易明菲虽然承认老夫人是罪有应得,但她终究是不及李氏这样的冷硬心肠。

想着老夫人到底是她的亲祖母,目光之中不觉流露出几分不忍的情绪。

不过她对老夫人的感情也就止于同情罢了,经过这次的事,她和老夫人之间靠着血脉牵连的那薄弱的一点祖孙情义已经烟消云散。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谁都不能越过去。

孝宗冷冷一笑,“老四,武安侯府的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此间事毕,他早就没了耐性,扶着椅背颤巍巍的就要起身,不曾想却是脚底发软,刚一欠身就重又跌回椅子里。

好像是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竟然呆坐在椅子上发怔了好半天,这才又猛地记起自己中毒并且已经毒发的事,眼中瞬间浮现出些许恐惧的情绪来。

尊贵一生,对于生之渴望谁也不会比他更强烈。

“皇上,您现在的身子不宜操劳,这里的事有礼王处理,您暂且放宽了心,臣妾先扶您回寝宫,也好叫太医替您仔细诊治诊治。”柳妃柔声说道,走过去扶住他的手。

孝宗的脑子里有点发蒙,此时也就只想着要赶紧叫太医给他解毒,就任由柳妃扶着起身。

他这样一走,易家的罪名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李氏终究是不甘心,张了张嘴刚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外面刚好彭修办完事情回来。

看到孝宗的脸色,彭修的眉毛一挑,神色就瞬间凝重了下来,道:“皇上——”

“皇上被明妃那贱人下了毒,这会儿要赶着回去请太医诊治。”柳妃说道,语气并不客气,“这里乱的很,平阳侯若是有心,就留下来帮着礼王分忧吧!”

自从上回上门却被彭修羞辱了之后,她这也算是记恨上了,只不过又惧于孝宗知道,故而不敢明显的露出来。

彭修自然不会和她一般见识,自觉的就往旁边让开。

柳妃扶着孝宗步履缓慢的离开。

孝宗一走,荣妃也就跟着离开。

昌珉公主走在最后,跨出门槛之后就在彭修跟前止了步子,“我先跟着去柳妃那里看看皇兄,稍后等侯爷忙完了就着人去知会我一声吧。”

“嗯!”彭修略一颔首,对她的去向也不甚关心。

昌珉公主也只等了他的首肯,就扶着云霓的手跟着孝宗等人的脚步往外走。

刚从彭修的眼前错过去,眼底就露出一抹嫉恨交加的冷笑,搭在云霓手上的那只手突然发狠的往下一抓,尖锐的指甲立刻就在云霓细皮嫩肉的手背上掐出五个半月形的伤口来,血珠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云霓疼的头脑一阵发虚,却也只能咬着牙忍住不吭声,暗中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彭修却没理他,径自跨进门来,对宋沛拱手施了一礼道,“王爷,这里可有微臣帮得上忙的地方?”

“明妃和武安侯府毒害皇上,被皇上治罪,本王现在要将他们押入天牢等候处决,这里就劳烦侯爷叫人前来清理一下吧。”宋沛说道,和他还了一礼,态度十分的平和客气。

“殿下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彭修颔首。

宋沛叫了侍卫进来,先叫人把易明心的尸首清理出去,然后把芸儿送去交给大理寺处决,又叫人把易家酒庄的两个管事暂且送往京兆府的大牢看押,以备做日后的人证,最后才叫人进来抬了易老夫人,并且把李氏母女也一并带走。

“乐儿!”这会儿没了孝宗等人在场,李氏的胆子也大了好多,急切的扑过来一把抓住明乐的手,含泪道,“乐儿,我知道以前我得罪过你,那是我有眼无珠不识好歹。你现在已经贵为殷王妃了,就不要和我这样的短视妇人计较了好不好?我知道今天的事情闹大了,皇上他金口玉言,易家是不可能脱罪的。我也不敢奢求什么,可是你就看在你七姐的面子上,你想想,这么多年以来她可是全心全意,从来不曾害过谁的。算我求你,你想想办法,救救你七姐和六哥吧,好歹——好歹——”

李氏说着眼泪就滚了下来,悲戚道,“好歹是给你三叔留下一条血脉吧!是我无能,到死也没能给他生下个嫡子,可是也不能看着他膝下就此断了香火啊!”

李氏也是个不择手段一心都想着攀龙附凤的,甚至也曾打过易明威和易明菲婚事的主意,但是经过这一次,她是真的彻底清醒了。

什么泼天富贵?什么一品诰命的荣耀?跟命比起来那些全都一文不值。

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她现在才算是领教的深刻。

上位者翻手之间就可以叫她们这样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而对于易明菲,也是到了今时今日她也才是真的知道后悔和疼惜了——

今天若不是易明菲赶了来,她定是和那蝶衣一样血溅当场了。

而易明菲若不是为了救她,或许早就可以逃了,远走高飞,那又何至于落到今时今日的这般田地。

“母亲,皇上的圣旨已经颁下来,你就不要为难九妹妹了。”易明菲拉住她的袖子,认真的摇了摇头。

“不!菲儿,我这一辈子也是做不少恶,早知道会是这样,当初我就听你父亲的,早些叫老夫人把我们分家分出去,不去肖想什么武安侯的爵位了。都是我的一念之差拖累了你们,是我拖累了你们啊!”李氏痛哭不已,死死抓着明乐的手,期期艾艾的看着她。

“早知如车比当初?”明乐的神色不改,手臂往下一垂避开她的手,往旁边走了两步避开。

李氏一愣,回过神来又要奔过去,却被易明菲一把抱住。

“母亲,这个时候,你就不要为难殷王妃了。”易明菲道,神色复杂的看了明乐一眼,扶着李氏跟随侍卫离开。

李氏哭的全身发软,几乎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好在是宋沛亲自押送,侍卫们都识趣躲的老远,没人敢于粗暴的对待她们。

待到过了偏殿外面的回廊,宋沛才叹息着开口,回头对易明菲说道,“七小姐你且受几日的委屈吧,或许,事情还会有转机的。”

易明心和老夫人的罪名板上钉钉,唯有推翻这个既定事实才有可能替易家翻案。

可是——

这完全是不可能的!

再者老夫人触怒孝宗,两罪并罚,明日一早就要被拉去西市的断头台当众执行剐刑以儆效尤。

一旦老夫人的罪名昭告天下,易家就完全没有了翻盘的可能。

“谢谢四殿下。”易明菲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却是摇了摇头,“易家这一次是作茧自缚,与人无尤,乐儿她能为我做的都已经做了,方才当着外人的面我连声谢谢都没敢和她说,回头请王爷代为转告一声吧!”

以老夫人的所作所为,明乐虽然不会对她网开一面,但她对老夫人还一直有那几年老夫人庇护明爵时候的情分,并不会做的太绝。

既然老夫人自寻死路,由她去撞到孝宗的枪头上死了就是,万也用不着再下这样的狠手将她处以这样的刑法。

也许别人会当这是明乐和老夫人之间的宿怨,只有易明菲最清楚——

明乐那样的为人,是不屑于去和老夫人这般小肚鸡肠的算计的,而她会这样做的原因,只是为了替自己出一口气。

宋沛诧异的看着她。

以往易明菲的性子柔顺在京城的闺秀之间就是出了名的,但是看她处于生死大事之前这种豁达而从容的姿态,倒是叫宋沛大跌眼镜。

“好,七小姐的话,本王会代为转达的。”宋沛说道,继而一笑,“别的事我虽然帮不上忙,但是你们在牢里的这几日本王还是可以照拂一二的。七小姐和三夫人身上都带着伤,回头我会找个太医过去给你们瞧瞧。”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李氏振奋了几分精神,连连道谢。

易明菲却是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恍惚了一瞬,袖子底下的手不觉的用力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一个小瓷瓶。

宋沛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这点小动作,只道,“我先让侍卫送二位过去,本王还得要去景华殿走一趟。”

去景华殿,自然是去拿易明威的。

李氏心里的冤屈一下子就又漫上来,又开始抹泪。

易明菲低声安抚了两句,扶着她随侍卫离开。

**

暝宸殿,偏殿。

这一次纪浩禹十分自觉,宋沛一行刚走他便是咧嘴一笑,对明乐和彭修两人做了个“请随意”的暗示,然后就迈开步子先行离开。

“你又有话说?”和他之间完全用不着藏着掖着,明乐直接就是开门见山的开口。

“没什么大事,只是我原以为你至少是会留下易明菲的。”彭修说道,顿了一下,随即也就很快释然,“不过也对,就只是几日的牢狱之苦罢了。虽说是皇命不可违,但如果是江山易主,这一道所谓先帝颁下的圣旨却是随时可以推翻的,只是要在十日之内、行刑的日期之前夺天换日,你真的是有这样的把握?”

明乐和易明威之间早有约定,她不仅不会见死不救,更不会赶尽杀绝。

所以她之所以会放任整个武安侯府被入罪,其实只是以此来掩人耳目,叫地方放松警惕,而她自己却是早就算就好了后招。

虽然皇帝的圣旨不可违逆,但只要易家的人还没有真的人头落地,一切就都还有变数。

如果在这期间新皇继位呢?

诚然,大赦天下并不能赦免易家的谋逆之罪,但又如果是易家会摇身一变成为新帝的外祖家呢?

要知道,这一次真正被孝宗处以谋逆大罪的人其实是易明心和易老夫人,其他人只是因为连坐。

所以,只要四皇子宋子昇能在短时间内取孝宗而代之,成为大邺王朝的下一任新皇,那么他要赦免易家就在情理之中。

届时两个罪魁祸首老夫人和易明心都已经伏诛,朝臣们即使有异议也不好太过坚持,毕竟——

他们不能强行断了皇帝的母族一脉。

当然了,这个打算的本身就是所有人想都不敢想的。

一则殷王府和孝宗对立,为什么要辅佐孝宗的儿子登位?

二来也是江山易主这样的大事,并不是谁都敢随便奢想的。

明乐的心头微微一动,突然就觉出几分烦闷之意来——

这个人居然还是第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意图和用心。

“所以呢?”心里不高兴,明乐的语气就下意识的刻薄了起来,冷冷的看着他,“我的一举一动你掌握的清清楚楚,却又不去向你的主子通融消息,说实话,平阳侯你背地里到底是在打的什么算盘,这会儿倒是勾起我的好奇心了。”

彭修莞尔,却是如明乐料想中的一样岔开话题。

“易明爵离京了。”彭修说道,也是直白且笃定。

事实上在这盛京之地,除了知道殷王妃有一个关系十分要好的同胞弟弟,易明爵的存在感并不很高。

尤其是半年前从武安侯易家被逐出来以后,连朝中勋贵之家的宴会上也再不见他的踪影,若不是刻意提及,几乎是很少有人会惦记起这个少年的存在的。

诚然,彭修和他们姐弟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他所关注的侧重点自是与旁人不同的。

只是他很清楚明乐的逆鳞和底线在哪里,所以并不会对易明爵做什么也就是了。

“算了,你我之间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你若是没有别的事,那我就不奉陪了。”明乐不耐烦的只皱了下眉头,转身带着雪晴往往外走。

彭修负手而立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目光静如水又冷如冰,似乎又印染了一层夜色的浓黑,叫人看不透里面隐藏的真实情绪。

良久之后,直到外面当值的小太监等不及了进来询问他才飞快的敛了神情,叫人打水进来清洗。

明乐出了暝宸殿就直奔安置百官的景华殿方向走去,刚刚走到门口却见雪雁从另一侧的御道上快步迎上来。

“雪雁?”明乐制住步子,心里突然就狐疑起来,“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长平呢?”

雪雁来不及回答,只就神色慌张的飞快说道:“王妃,皇上没有去柳妃那里,而是在半路被柳妃哄来了这边。”

“来了这里?”明乐皱眉,随即了然。

纪红纱和易明心的戏已经纷纷以惨败落幕,作为后妃之首——

现在应该是柳妃要正式出招的时候了。

这样想着,明乐不觉的心头一跳,提了裙子大步往里走去。

柳妃,随便你怎么闹腾,但是最好别告诉我你这一句所用的筹码会是长平!

------题外话------

回了母上这边,家里客人不断,磨叽一天我才终于把今天的份儿码出来,明天我尽量早点,泪目/(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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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66章

千刀万剐,易氏获罪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第067章 颠鸾倒凤,秽乱宫闱?

景华殿的布置和其它各宫都不尽相同,其内建筑没有主次之分,前后三重院子都是雷同的厢房,加起来一百二十八间,为的就是宫中大宴时候偶尔供客人席间歇息用的。

明乐过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再度擦黑,又是日暮时分。

算起来文武百官被困宫中也足有一天一夜的光景了,想必柳妃就是以这样的借口劝了孝宗亲自前来安抚的。

明乐带着雪雁和雪晴两个快步往里走,进了二重院门,迎面就有不少的命妇、小姐们三五成群互相扶持着往外走。

想来——

孝宗是已经下令解除了禁足。

“见过殷王妃!”众人纷纷止步见礼。

明乐也不客气,坦然受了,只就目不斜视的往里走。

这一天一夜,对所有人来说是饱受折磨,这些官员和命妇先是被困暝宸殿,后又被管制在这里,即使不知道孝宗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也都是惶惶不安,眼都不敢合一下。

好在是这会儿有惊无险,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

明乐脚下不停的快步往里走,连过两道院门,跨进最后一道门槛的时候才迎着孝宗和柳妃一行从院子里出来。

孝宗的脸色发青,一边走一边掩着嘴间或的轻咳两声。

“殷王妃?适才皇上提起还以为你已经出宫去了呢。”柳妃笑道,面上倒是一团和气。

“听说皇上和娘娘移驾这里,我当是这里有什么事呢!”明乐回她一个笑容,直接就是话里有话,“皇上龙体抱恙,不确定皇上和娘娘安全回宫,我怎么也不能放心的。”

“殷王妃你有心了。”柳妃脸上表情一愣,随即又挺直了脖子,道,“这一天一夜之间百官都受惊不小,皇上体恤,特来给群臣做个交代聊作安抚,这就回了。”

说完就扶着孝宗的手,神情倨傲的径自越过明乐身边往外走去。

荣妃脚下步子一缓,故意的落后两步。

待到孝宗和柳妃相携出了院门,便再压制不住面上焦虑的神色对曲嬷嬷使了个眼色:“你先带她们到外头等着本宫。”

“是,娘娘!”曲嬷嬷应道,屈膝一福就带着秋灵等人先行离开。

荣妃的心机深沉,就算是天大的事也不会轻易露在面上。

见她如此,明乐下意识的也就用心几分,“娘娘怎么这样慌张?可是有什么事?”

“你来!”荣妃一把握住的她的手指,扯着脖子又看了眼院外的方向,确定没有外人盯梢就把明乐拉到旁边的一处回廊底下,迫切的开口道,“柳妃巧舌如簧的把皇上哄到这里来,绝不会是空穴来风,更不可能是安抚朝臣这么简单,壁珠那丫头自从在暝宸殿里离了她的身就再没有回来过,她们主仆之间一定另有计较。这一次的事,怕是还没完呢!”

柳妃会叫人给孝宗下药,本来就已经是动了破釜沉舟的念头。

“娘娘觉得她千方百计把皇上哄骗到这里来的目的——会和我有关?”明乐问道。

“这不明摆着嘛?”荣妃不免有些焦躁起来,捏着手里帕子左思右想都觉得心神不宁,“方才在那边她不择手段的想要激怒皇上,想要借皇上的手把四皇子也一并锄掉,明摆着就是想要借刀杀人,让她的五皇子成为储君的不二人选。”

荣妃说着一顿,像是还有所顾忌的拿眼角的余光观察了一眼明乐的反应,然后才是一咬牙道,“皇上中了毒,这一劫当是逃不过去了。事到如今我们也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和柳妃抢时间了。趁着皇上还清醒着可以主事,把那件事抖出来,彻底把柳妃扳倒永绝后患。正好现在百官都也还在宫中,是揭露那件事的最好的时机,若是等到五皇子登上帝位,一切的局势就不好拿捏控制了。”

不管柳妃现在如何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要那件事一经抖出,她就算是一只脚已经跨上了太后的宝座,下一刻也得要摔下来跌到尘埃里粉身碎骨。

可是如果真的叫她的儿子登上了地位再来计较这件事,大局在她掌握,成功的几率大打折扣了。

荣妃说的这些,明乐全都清楚,只是此事涉及到姜太后,反而叫她一时有些犹豫,没有立刻拿注意。

“王妃,我知道你是怕事情爆出来会牵扯到太后娘娘的身上,可是如今形势所迫——”荣妃焦急道,话到一半,看着明乐沉静如初的表情就只能打住,转移了话题道,“在这件事上我知道你有顾虑,我也不逼你,总归现在我们是同坐一条船的,荣辱富贵我都认了,我话已至此,一切——”

荣妃说着,终究也只能咬牙一声叹息,“都看天命吧!”

说完就撇开明乐的手,匆匆的就要去追孝宗和柳妃等人。

明乐追着她的背影深深的看了一眼,并没有阻拦。

为了不叫柳妃起疑,荣妃从院里出来就匆匆的追着他们去了。

曲嬷嬷忠厚老实,并不理解其中曲折,心里虽然是觉得自家主子和殷王妃之间的关系有几分微妙,但也只是想想也就作罢。

“娘娘,殷王妃是什么表示?”秋灵却是个机灵的,悄悄的凑近荣妃身边问道。

“该说的我都说了,至于到底要怎么做就全看她了,一切就尽人事听天命吧!”荣妃叹一口气,神色之间还是难掩焦虑。

江山大位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戏码,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是要葬送全家全族的性命的。

荣妃的思虑从来就周全,入宫二十年,更是步步为营,蛰伏了这么久,终于到了这样的关键时候,不曾想却说出了这样消极的话来。

“娘娘!”秋灵心里着急,思忖着就忍不住的开口道,“殷王妃和殷王感情深厚,怕是不肯轻易让太后娘娘涉险的。可是您也不能因为这样就坐以待毙啊!实在不行,不如就——”

“住嘴!”荣妃的神色一厉,猛地顿住步子。

荣妃在人前的形象虽然刻薄尖锐,但私底下却并不是会拿奴才出气的人。

秋灵跟了她多年,也是头次见她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吓的脸色一白,赶紧垂下头去。

“这样的话,以后休要再说!”荣妃说道,言辞之间满满的都是警告的意味,“柳妃是个不识趣的,本宫若是和她一样,当初又何必要费心去搭上殷王妃的这条线?你真当殷王妃是个好相与的吗?这些撺掇人的话,以后就都给我烂在肚子里,一个字也不准提。”

柳妃若不是贪心不足背叛了明乐,就绝对不会走到今时今日的这一步路上来。

表面上看上去风光无限,似乎立刻就能一步登天,但实际——

丧生殒命,也都不过只在寸步之遥罢了!

“是!奴婢知错了,是奴婢多嘴。”秋灵急忙说道,连胜告饶。

心里却不明白,既然明知道殷王妃不好招惹,自家娘娘又何必去搭上了那么个煞星。

荣妃看她一眼,没有在说话,举步继续往前走去,心里却是自有着另一番计较——

哪怕明乐现在不肯给她一个肯定的保证,但是依照明乐自己的为人,又如何会坐以待毙?

柳妃只许是不算计到她的身上,否则——

她绝对反击的时候哪有容情的时候?

远的不说,只就说纪红纱、易明心还有易老夫人那些人不就都是现成的榜样吗?

而且——

柳妃心里畏惧明乐,她想要一步登天,还怕明乐会拆她的台,所以——

一切就都等着看就好!

她就不信,自己苦心孤诣忍气吞声这么多年,千挑万选才谋定的退路还就会这么不牢靠了!

这边荣妃带着让你匆匆而行,明乐也随后跟上。

前面孝宗带病本来就走不快,再加上柳妃的有意配合,自是很快便叫两人在第二重院门附近给追上了。

“方才一转身没有见到你,荣妃你是去和殷王妃闲话家常了吗?”柳妃狐疑问道,目光不觉的就收冷几分。

她倒是没有想到荣妃这个贱人竟然也会和明乐之间有所牵连。

“贵妃娘娘多想了,臣妾不过是掉了方帕子,回头寻上一寻罢了。”荣妃面不改色的露出一个笑容,随手从袖子里抽出一方绣着富贵牡丹的白色手绢抖了抖。

这套说辞柳妃自然是不信的,只是心里狐疑的同时再转念一想倒也觉得没什么了——

过了今晚,这后宫乃至于天下局势就都会归于她的掌握之中,哪怕是荣妃真的和易明乐那死丫头勾结在了一起又能怎么样?

横竖——

谁也再都奈何不了她了!

这样想着,柳妃也就定下心来,嘴角含了丝笑容淡淡的瞟了明乐一眼,突然咦了一声道:“殷王妃,本宫记得你身边一直贴身跟着的好像不是这两个丫头吧?怎么今儿个那个丫头没来吗?”

柳妃会突然提起长平,绝对就是话里有话。

果然——

她今日安排在这里的这一局是和长平有关的!

明乐我手指在袖子底下不觉捏紧几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回她一个笑容,“难得娘娘如此记挂,长平那丫头我差她办事去了,回头定要叫她准备一份厚礼答谢娘娘的!”

似是无意识的,明乐咬重了“厚礼”这两个字的发音。

柳妃闻言,不觉的脸色微微一变,但随即又很快掩饰住——

这个死丫头定又是在虚张声势的给自己添堵!

扯着嘴角微微一笑,柳妃于是不再多言,扶着孝宗继续往前走去。

因为格局的原因,为了方便在此歇息的客人出入,大门并不是开在正中间的,而是一左一右开在整个院子的两头。

院落朝向正南方,孝宗和柳妃要回流云宫走的就是东侧的大门。

有滞留在后的百官和命妇小姐们也不好越过孝宗去,是以一群人拥簇着,不紧不慢的往前走。

明乐也闲庭信步的跟着。

荣妃看在眼里,嘴唇动了动也终是没能说出话来,只就垂下眼睛掩饰心中焦躁不安的情绪。

“皇上,林太医等人这会儿应该也都应召进宫了,臣妾叫碧玉去叫步辇来了,咱们这便回去吧!”柳妃柔声对孝宗说道。

孝宗又是中毒又是吐血,再加上追杀易明心的时候耗费了大量的体力,这会儿精神不济,只就一声不吭的由她扶着往外走。

沿路行至回廊中间的时候,对面忽见有人慌慌张张的快步走了过来。

这回廊虽然还算宽敞,但孝宗这一行人数太多,还是将去路完完全全的堵死。

“咦,怎么好像是兵部尚书家的李夫人呢?”有人狐疑说道。

柳妃怔愣了一瞬,也有些意外李夫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那边李夫人似乎是很着急,只在这说话之间就已经到了眼前了。

她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并没有太过注意这边的动静,此时见到对面来人竟是孝宗一行也是吓了一跳,连忙屈膝见礼,“臣妇马氏,给皇上和两位娘娘请安!”

“李夫人?看你的神色不对,这样急匆匆的是要什么去?”昌珉公主似笑非笑的勾了下唇角,间或的拿眼角的余光瞥了柳妃一眼。

因为李家是她的旧主,既然昌珉公主都开了口了柳妃也不好再装不知道,也只能跟着问道,“是啊尚书夫人,皇上不是已经降下口谕,让诸位收拾出宫了去了吗?您怎么还在这院子里转悠呢?”

“娘娘,瑶儿不见了。”李夫人道,捏着手里的帕子急的跺脚,“适才臣妇也是得了老爷的传话,说是叫我们先行官出宫回府去的,可是我这要走的时候,左右找了一圈却是不见了瑶儿了!”

“是李小姐不见了吗?”柳妃皱眉,“许是到哪里散步去了吧?”

“这也不应该啊,她这若是去散步了,也该叫个丫头跟着才是。”李夫人道,一把抓过身边扶着她手的一个小丫头,道:“菊香是她的贴身丫头,这黑灯瞎火的,又没个人跟着,我这——我这实在是——”

大家的小姐,出门在外都会有心腹的丫头跟着照拂。

现在李云瑶在宫里走没了踪影,身边丫头也没带,也难怪李夫人担心了。

柳妃想了想,也没太当回事,“这景华殿的地方也大,夫人先别急,李小姐若是走迷了路也正常。本宫要急着陪皇上回寝宫,我留两个人下来帮你四处找找吧。”

“臣妇谢过贵妃娘娘恩典,谢皇上恩典!”李氏连忙谢恩。

孝宗吩咐了自己宫里的四个小太监留下来帮着李夫人寻人,就搀扶着孝宗继续前行。

孝宗的神情恹恹的的,连表情都懒得多费一个,径自举步就又要往前走。

李夫人连忙往旁边让开,却因为闪避的幅度太大撞到了旁边的一扇房门。

那房间里本来黑灯瞎火的,所有人都没在意,不曾想她这一撞之忽而听到里面一阵窸窣的响动声。

“这——好像是有什么声音吧?”一位随行的命妇试探着开口,满腹狐疑的皱眉看向紧闭的房门。

众人循声望去,盯了片刻却没有再听到别的动静。

柳妃却已经是恼了。

她明明已经仔细的吩咐过了,说好了是在前面隔着的第五间房,那死奴才竟然临时换成了这里也不叫自己知道,险些就要错过时机去了。

柳妃心里一恨,却也不会错失良机,立刻就镇定心神道,“好像是有什么声音的,金子,去叫管事的来打开房门看看!”

“是,娘娘!”唤作金子的小太监急忙领命去了。

“皇上身体抱恙,娘娘还是先送皇上回寝宫就医吧,这里就由我留下来看看是什么事好了。”明乐说道,淡淡的看了柳妃一眼。

“就依你吧!”孝宗显然是不想在这里继续晃悠,神色之间略有不耐。

柳妃一急,眼底就跟着闪过一抹狠色,一把拉住他道,“皇上,李小姐不知所踪,还有殷王妃的丫头一不见了吗?臣妾怕这里会有什么事——”

说着就别有深意的斜睨了那里紧闭的房门一眼。

“贵妃娘娘这话说的,李小姐不见了自有下头的人帮着寻,现在什么能比皇上的龙体更重要的?你这么推三阻四的,可别是居心不良,要拿着皇上的龙体开玩笑吧?”荣妃说道,极尽挑拨离间之能事。

柳妃下意识的想要辩驳,但是一见孝宗那阴沉的脸色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恨恨的瞪了荣妃一眼。

“是啊,现在什么也不比皇兄的身子更要紧的了,柳贵妃若是对殷王妃不放心的话,本宫陪同她一起留下来看着就是,又不会出什么事。”昌珉公主垂眸摆弄着袖口悠闲说道,也是针对柳妃的迹象十分之明显。

柳妃被她们两个一左一右的挤兑着,心里极力的希望里面的人再弄出点动静来吸引孝宗的注意,然则里面却是静如死水,再没了一丝一毫的响动。

“回宫!”孝宗冷声说道,抬脚就大步往前走。

柳妃心急如麻却又无计可施——

她虽然对所有的事都了若指掌,但却不能做的太过明显,否则一定会惹人怀疑。

旁边的李夫人正为李云瑶失踪的事情着急,见她心神不宁的模样突然心头一跳,抬手一指那扇紧闭的房门对内侍喝道,“给我把门撞开!”

内侍们一愣,面面相觑。

“我叫你们给我把门撞开,皇上和娘娘就在这里,有什么事情我自会担待!”李夫人声色俱厉,一心只记挂着李云瑶的安危。

几个内侍都是柳妃拨给她的,因为她经常出入柳妃宫里,所以对她多有谄媚之心,闻言也就不再犹豫,卯足了力气往那门板上撞去。

见到这般动静,许多人都也不走了,围拢在旁边等着看热闹。

孝宗没有想到李夫人会口出狂言如此的放肆,心头不悦也跟着止了步子。

四个小太监两人一组轮流着撞了四五下,才好不容易将门板撞倒,砰地一声砸在门内的地砖上。

李夫人提了裙子不由分说的第一个冲进去,一边吩咐道,“掌灯!”

内侍去旁边点燃宫灯,火光一闪,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丢了满地的男女衣衫。

里间正对门口的大床上床帐泻下,随着宫灯一盏一盏被点燃,帐子里一上一下两个交叠的人影就清晰的映现出来。

男上女下的体位,大约是因为怕做出响动而惊扰了外面的人,男人的手掌还压在身下女子的口鼻之上唯恐她叫嚷出声。

这是——

众人堵在门口,更就不肯走了。

屋子里充斥着鱼水之欢过后暧昧而糜烂的气息。

李夫人怒气冲冲的闯进去,看到这幅场面也傻了眼,整个人僵硬在那里不动了!

“大胆,是什么人胆大妄为,竟敢在深宫禁地做出这等秽乱不堪的事情来?是不要命了吗?”柳妃横眉怒目大声叱道,像是气急败坏的立刻把孝宗交给内侍扶着,自己抢先一步跨进门来。

她话音未落,床板就是咯吱一响,骑跨在女子身上的男人腿一软就滚了下来,战战兢兢的伏在地上颤抖不已。

“这——这是怎么回事?”荣妃红了脸。

她虽是过来人了,但是这样众目睽睽的情况下撞见这种场面也还是第一次。

更别提是在宫里了!

男人手里扯着一角棉被遮住重点部位却是不敢抬头,身子抖的跟筛子一样。

李夫人盯着那床帐里头正在慌乱寻找遮羞物的女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只觉得胸口一股子邪火死出乱窜,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烧起来了。

别人不认得,那帐子里的女子身影她最是清楚不过,不就是自己的女儿李云瑶吗?

“你们还等什么?还不给本宫去把那个秽、乱宫闱的无耻贱人拖出来!”柳妃怒不可遏的一指那大床的方向。

李夫人如梦初醒,然则想要扑上去阻拦已经晚了。

两名嬷嬷上前一把抖开了帐子,强行把藏在里面手足无措的李云瑶给拽了下来。

李云瑶被拽着在脚榻上硌的全身的骨头散架,惨叫一声,就赤条条的滚落在地。

少女雪白的胴、体展露人前,素瓷般莹润的肌肤上印染着一层情欲激起的红晕光泽,让她本就丰腴的身体看起来更为诱人,只是皮肤上那些斑斑点点的或红或紫的印记又看的众人大为不齿。

几个有幸目睹此景的朝臣都尴尬的咳嗽着别过眼去。

未嫁的千金们俱是满脸羞红,鄙夷的转身不看。

哪怕是各家见多识广的夫人们也都忍不住老脸发臊!

“这——真是不知羞耻!”周小姐掩着脸直跺脚,心里却是快意的很。

李云瑶这一次是自作孽,在宫里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不死也要先掉一层皮,以后看她还如何能够压在自己身上?

李夫人一个机灵,这才猛地惊醒,连忙捡起地上散乱的衣物扑过去,给整个儿都傻在那里的李云瑶裹住。

但她心里终究是气得狠了,同时已经忍不住一个巴掌挥过去,把一向都被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扇了个嘴啃泥。

“瞧瞧你的做的好事!”

李云瑶整个人都是懵的,这会儿嘴唇被牙齿磕破了才一个机灵明白过来,立刻就窘迫又痛恨的恨不能挖个窟窿钻进去。

“母——母亲?”见到在场的这么多人看着,李云瑶的眼泪瞬间就滚落下来,磕磕巴巴满眼乞求的看着李夫人。

“你别叫我母亲,我没有你这样败坏门风的女儿!”李夫人怒道,身子一晃几乎就要昏厥过去。

但也好在她是足够镇定,知道自己现在万不能撒手不管,否则女儿必死无疑。

“母亲我——”李云瑶手忙脚乱的扯了件外衣裹住身子,这才满脸是泪爬过去拽住李夫人的裙角,恳求道:“母亲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啊——”

“说什么?做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丑事来,你还能有什么话说?”李夫人怒不可遏,就只是一个劲儿的想要吐血。

她不是不想维护李云瑶,可现如今的问题是到底要怎样才能保住了她?

哪怕有柳妃周旋,不会叫李云瑶因为秽乱宫闱被处死,可是女子的贞洁何等重要?

这个蠢货!

怎么就会当众做主这样败坏门风的事情来?

想到这里李夫人也是悔恨的要死——

如果她刚才没有叫人来撞门就好了,最起码还能私底下把这件事丑事捂住。

可是现在——

女儿的这一辈子算是彻底毁了!

站在门口的柳妃更是在看到李云瑶从床上滚下来的那一瞬就呆若木鸡,整个人就跟傻了一样。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李云瑶?

在这里是该上演一出捉jian在床的戏码没有错,可是怎么会是李云瑶?

这一点叫她百思不得其解。

而同时,更是又恨又怒,掐的指关节都惨白一片。

昌珉公主也是失神片刻,但在见到柳妃这般表情的时候心里突然就快意的不得了,道:“李夫人稍安勿躁,现在可不是您动怒的时候,本宫瞧着李小姐国色天香,保不准是旁人起了歹念,强迫于她的呢?”

李夫人闻言,顿时心头一亮,却是重新升起了一线希望来——

既然生米已成熟饭,那么如果和李云瑶在这里颠鸾倒凤的人与他们李家门第相当的话,倒是不妨将错就错,直接两家议将李云瑶嫁过去。

如此一来即使今日之事传出去了于她的名声不好,但是等到时过境迁之后,至多也就是一段风流韵事了,无伤大雅!

这样想着,李夫人就稍稍缓和了神色,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对着柳妃和孝宗等人跪下去乞求道:“皇上娘娘,瑶儿她年轻不懂事,但一向都是循规蹈矩不敢造次的,今儿个出了这样的事,她定是被人强迫的,请皇上和娘娘替我们做主啊!”

“做主?你们李家的女儿在宫里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反而来求皇上做主了?”荣妃冷笑,“李夫人这话未免说的太过轻巧了吧!”

荣妃再怎么刁难,这里的事情到底也轮不上她来做主。

李夫人也不理她,只就哀哀的对柳妃道,“娘娘,瑶儿这孩子您是见过的,她是什么样的秉性您还不知道吗?她一定是被人强迫的,娘娘,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被强迫的?”昌珉公主就像是听了笑话,那尖锐的笑声显得又为此而的质问道,“方才咱们可是一起从外头过的,可都没听见李小姐求救或是挣扎的声音吧?而且这景华殿里来来往往那么多的人,若是李小姐真的有心求救,也不至于等着咱们来吧?”

说着面有讥诮的斜睨了一眼李云瑶手臂上脖子上的淤痕。

李云瑶面红耳赤的连忙扯了衣服遮掩。

李夫人也是哑口无言,只剩下脸上肌肉抽搐不止,片刻之后才一咬牙回头拉了李云瑶到柳妃面前,道,“瑶儿你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要怕,如果真是有人强迫了你,柳妃娘娘定会替你做主的。谁家纨绔也不想越过王法去,我李家的女儿可不是白白给人糟蹋的。”

李夫人这话的意思,柳妃哪有不懂的?不过就是叫她顺水推舟给定下这门亲事,息事宁人。

可是——

就算是要联姻,那也要双方的身份匹配才行。

柳妃心里苦笑,抬眸去看了一眼跪在后面的男人——

这李夫人是慌不择路,一进门就一门心思的全扑在李云瑶身上,连这个和她共赴巫山的男人是谁都没有多看一眼。

“李小姐,你若有什么委屈尽管说予本宫知道,本宫和皇上自会替你做主的!”柳妃心里有火却没处撒,只能强撑着场面来说话。

“瑶儿你说,告诉娘娘你是被强迫的,叫娘娘斩了那个畜生,替你讨还公道。”李夫人恨恨的说道。

“母亲,不是的!不是他强迫我的,你们不要动她!”李云瑶心里一惊,连忙爬过去抱住李夫人的手臂恳求。

又一记响雷当空劈下,连柳妃都是脸色一黑险些站不住脚。

人群里跟是议论纷纷——

合着这还真是郎有情妾有意了?

一个闺阁里的姑娘家做出这样寡廉鲜耻的事情,居然还这样上赶着去给野男人求情?

这离家小姐到底是疯了还是傻了?还是天生yin荡就是这么没脸没皮?

其他人也都只当笑话看了,而昌珉公主却是直接就失声笑了出来,抹了下眼角的泪花道,“今儿个宫里见到的血光之灾已经不少了,既然是李小姐心甘情愿的,贵妃娘娘你何不成人之美?不如就成全了他们这一对苦命鸳鸯吧!”

此言一出,李云瑶便是满面娇羞的使劲垂下眼睛,拿眼角的余光去扫了眼身后情郎。

而那人闻言却是如遭雷击,猛地抬头看来。

这一刻四目相对,李云瑶的眼睛骤然睁大,噌的一下蹿了起来,指着那人惊慌道,“你——你是谁?”

“苏琦远?”一直静默观望的孝宗突然沉了声音开口。

“奴才该死!奴才糊涂!皇上饶命!娘娘饶命!”苏琦远全身赤条条的,也不敢去穿衣服,只就匍匐在地拼命的磕头。

之前柳妃明明跟他保证引过来的会是殷王妃身边的那位小美人长平的,他也一心想要拥美入怀,当时黑灯瞎火的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当即就喜不自胜的把人给办了。

殷王妃身边的丫头厉害,他原来还怕这小女子刚烈,会赶在柳妃等人过来之前就闹出太大的动静给逃脱掉,进而坏了柳妃的计划。

可是不曾想对方虽然也有反抗,但却是欲拒还迎,这么半推半就的,两人倒是干柴烈火在这里好一番的翻云覆雨。

他一直以为这人是长平的,直到李夫人闯进来点燃宫灯才发现自己居然抱错了人。

如若阴错阳差对方只是个宫女也还罢了,偏偏还是兵部尚书李成玉的嫡女。

他这样的身份,根本就配不上尚书府的千金,今天是必死无疑了。

所以一时慌乱,他才从床上滚下来。

而那时候被他压在身下的李云瑶一则还处在云端没有完全降下来,二则也是惊惧紧张,光亮一闪的空当却是没能瞧见他的真面目的。

可是这样的大事,柳妃一定会慎之又慎的,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岔子?

苏琦远心里叫苦不得,却又不敢声张,只就不住的磕头告饶。

“这不是皇上身边的苏护卫吗?”荣妃诧异说道。

此时只看柳妃的反应也完全明白了——

柳妃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八成是被明乐算计进去了。

“这就难怪李小姐倾心不已了,皇兄身边的人自然是好的。”昌珉公主也跟着帮腔,“虽说是门不当户不对,但多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看在他们彼此吃成一片的份上,不若皇兄你就开开金口,成全了他们如何?”

对方竟然只是个出身低微的侍卫?

就算是孝宗贴身的人那也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贱民罢了!

李家如何能和这样的人联姻?

“不行!”李夫人和李云瑶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道,一个的声音高过一个。

尤其是李云瑶,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住的往外涌,怒骂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还都担保天污了我的身子!你——你——”

骂着犹觉得不解恨,就又奔过去狠狠的踹了苏琦远两脚。

苏琦远未着寸缕,她自己刚从床上翻下来也是赤脚站着的。

这样两脚下去肌肤相触,即使踢的再狠也不是那么回事的。

立刻就惹来人群里一阵哄笑。

李云瑶又羞又恼,哭闹着扑倒李氏的怀里,呜呜的哭,“母亲,我不认识这个人,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为我做主啊!”

她反口太过突然,柳妃马上就听出其中漏洞,整肃了神色道,“李小姐你还是不要哭了,这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先和本宫说明白了,若是有人算计或是陷害了你,本宫定会为你做主!”

说话间就若有所指的朝明乐冷冷的横过去一眼。

昌珉公主垂下眼睛。

横竖事情已经在这里摆着了,这么多人亲眼所见,柳妃这个贱人还真是太过高估了自己的。

“我——我——”李云瑶抽抽搭搭哭的肝肠寸断,有些语不成句的爬过去在自己的衣物里一阵翻找,最后掏出一张揉皱了的小纸条递给柳妃,哭诉道:“傍晚时分有人从我房间的窗户弹了这张纸条到我的茶杯里,是大兴的荆王殿下约我到此处见面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这个人他——”

李云瑶说着就又委屈的大哭起来。

收到署名纪浩禹的纸条,她满心雀跃的前来赴约,不曾想却是半推半就投了陌生男子的怀抱。

“娘娘,是荆王殿下约了我来的,不信您去找他过来问过就知道了。”李云瑶道,心里还抱着一线希望——

是纪浩禹的邀约间接害的她失身,以她的家世和出身,再加上柳妃的面子,纪浩禹十有八九还的要负责任的。

到时候哪怕是做不成正妃,一个侧妃的位置也是好的。

柳妃一眼看穿她这异想天开的心思,心里更是恨的要死——

死到临头都还浑然不知的蠢货,真就活该她被人算计到死。

更可恨的这个蠢笨的贱人还误打误撞坏了她的计划,八成是她先一步到此,进而让后面过来的长平察觉了异样才躲过去的——

真真的是可恨!

“这李小姐真是天真啊,就这么一张纸条就能骗了你去?”昌珉公主沿着嘴巴兀自笑的开怀,“从昨儿国宴离席一直到刚才之前,一天一夜荆王都是和我们在一起的,寸步都没有离开暝宸殿的范围,说他给你传信,怎么可能?一张纸条罢了,你难道还认得他的字迹?”

李云瑶闻言,猛地一怔。

李夫人却是两眼一翻直接气晕了过去。

苏琦远更是冷汗涔涔湿了一地——

今天这一个诱jian官家小姐的罪名十成十是躲不掉了。

就在这时,旁侧有一道素雅窈窕的身影款步跨进门来走到了明乐身边,轻声道,“王妃,奴婢回来了!”

赫然正是姿容绝色又优雅端庄的长平。

荣妃看在眼里,终于满意的笑了——

柳妃,已经踏上了通往鬼门关的第一步。

毫无悬念。

------题外话------

先更,虫子回头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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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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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章 狗急跳墙,局势再变

长平?

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刚巧出现?刚才她又去了哪里?

柳妃心里又恨又气,却又无法发作,恼恨之余生生将自己修剪的精致的手指甲掰断了一截。

李云瑶的脑子里嗡嗡一片,只觉得又委屈又羞愧。

可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李夫人晕死过去了,叫她想要找个依靠都不能,只能掩着脸呜呜的哭。

“哭什么?你现在还有脸哭吗?”柳妃烦躁的怒喝一声。

李云瑶的声音立刻就像是被掐在了喉咙里,戛然而止,眼圈通红的看着柳妃。

菊香大着胆子过去狠掐了两下李夫人的人中,李夫人嘤咛一声慢慢转醒,可是再一看身边李云瑶衣衫不整的样子,就恨不能再度晕死过去,眼不见为净。

可是她却不能。

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德行她怎会不知道?自小就被娇宠坏了,现在受了这样的打击,如何能够撑得住场面。

“皇上,娘娘,现在这事情明摆着放在这里,是有人假借荆王之名,诱骗了我家瑶儿。”抹一把泪,李夫人爬起来跪在柳妃和孝宗面前陈情,“我家的女儿吃了亏还只是其一,可是想这皇宫之内天子的后宅里头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分明就是有人居心不良,故意的在打皇上和娘娘的脸面。皇上,娘娘,你们要替李家做主啊!”

这件事,别说找不出纪浩禹参与的迹象,就算真的有他什么事,也得尽量的给他撇清了开去——

纪红纱的事,是黑是白,将来到了大兴国主的面前还要全凭他一张嘴。

谁敢把这个屎盆子往他头上扣?

“李夫人你这话说的真是轻巧,这一天一夜之间宫里往来多少人,不过就是一张无主的字条,如果不是李小姐轻率的就信了,又何至于做出这样的丑事来?”昌珉公主冷冷说道,语气刻薄尖锐。

李云瑶若不是因为自己不安分的肖想纪浩禹,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说到底还是她自己鬼迷心窍,完全就是活该。

一个未嫁的闺阁小姐,这样随便的就去赴陌生男子的邀约?

别说对方不是纪浩禹,就算是——

这李云瑶也未免太不矜持和随便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透着鄙夷和嘲讽——

李家养出这样的女儿来,还自称大家闺秀呢,简直丢人现眼!

李夫人被昌珉公主这话刺的眼前又是一阵一阵的发晕,满脸是泪的抬头去看柳妃:“娘娘——”

“够了!”柳妃已经是忍耐到了极致,忽而目光一厉扭头朝伏在地上的苏琦远看去,怒声道:“苏侍卫,你是皇上身边的人,代表的就是皇上的脸面,别说本宫没给你机会,今天的事,你可还有话要说?”

都已经被当众的捉奸在床了,还能有什么话说?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苏琦远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奴才醉酒,一时糊涂,可奴才却也万不曾想到进来的会是李家小姐。如果早只知道,就算是给奴才一万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啊。奴才糊涂,请皇上恕罪,娘娘恕罪。”

这个时候,还想要将一切都按照原定计划进展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与其胡乱攀咬着做无用功,倒不如省省力气,认罪求情的好。

“来人,把这色胆包天的奴才给本宫拉下去!”柳妃也不容情,声色俱厉道。

苏琦远连忙从地上摸过一条裤子,借着棉被遮掩给套上。

下一刻侍卫已经一拥而上,将他押着就要往外走。

柳妃并没有说具体要如何处置于他,其实还是法外开恩了。

李云瑶心里一恨,立刻扑过去抱住柳妃的一条腿,大声道:“娘娘,这个奴才斗胆包天毁人清白,您一定不能放过他,要将他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这么个低贱的奴才,居然骗了她的身子去?就算是将他千刀万剐也不能泄愤的!

李云瑶的两眼通红,原来清秀美丽的脸孔上表情都越发的狰狞而狠厉了起来。

苏琦远自知在劫难逃,本来也是不准备与人为难的,此时更是被激怒的不轻,冷冷的扯了下嘴角道,“怎么?翻脸不认人吗?刚才在床上的时候,小姐可不是这般语气同我说话的!”

李云瑶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的没脸没皮,一时间又恨又气,整张脸臊红一片,艳的几乎能滴出血来。

“你说的什么胡话,当心我叫人撕烂你的嘴巴!”李夫人忍无可忍的冲上去,左右开弓给了苏琦远好几个耳光,直打的他眼冒金星,嘴角流血。

“李夫人好大的威风啊!”偏生昌珉公主还要添油加醋的娇声一笑,扭头对李云瑶道:“李小姐,人都说一夜夫妻百夜恩,虽说你们没有夫妻之名,好歹也——”

说着就像是难以启齿的拿帕子掩住嘴,拿眼角的余光去扫视着那张凌乱不堪的大床。

众人看在眼睛里,都忍不住哄堂大笑了起来。

“够了!”柳妃冷声喝止。

众人连忙闭了嘴。

“带下去!”柳妃摆摆手,叫人把苏琦远押解着离开。

李云瑶心里即使再恨,这一回却再没敢自取其辱,一个字也不敢多言。

“事关李小姐的声誉,今天这里发生的事你们看见了也都全给本宫烂在肚子里,知道吗?”柳妃冷着脸厉声警告。

“微臣/臣妇明白!”众人连连称是。

谁都看的出来,柳妃这还是在有意偏袒李云瑶的。

明明已经捉奸在床了,这种事情从来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秽乱宫闱的罪名怎么都该由苏琦远一个人来担待的。

昌珉公主唇角掠过一点鄙夷的笑容——

横竖这李云瑶已经身败名裂,即使她自己脸皮够厚不会去寻死觅活的,但是这样名声尽毁的女子,下半辈子最好的归宿就只能和青灯古佛为伴了。

依着李云瑶那样张狂跋扈的个性,定会觉得生不如死!

这样,很好!

“这里闹完了没有?没事就走吧!”一直沉着脸在后面盯着的孝宗这时候才突然开口,语气冰凉却是异常的平静,想来是经过了之前的大起大落之后,这一点小事他全然就没放在心上。

柳妃听着他这阴阳怪气的语气,心头一跳,急忙收摄心神,挥挥手示意众人可以散了。

“娘娘——”李夫人和李云瑶到底还是觉得意难平——

哪有叫她们就这样白吞了这个苦果的道理?

“还嫌不够丢人吗?”柳妃皱眉,冷声说道,目光锐利如刀狠狠的瞪了李夫人一眼。

李夫人一个哆嗦,立刻就噤了声。

孝宗一行先一步离开,其他人也事不关己说说笑笑的各自散了。

明乐留在最后,待到屋子里的人都走光了才侧目递给长平一个询问的眼神。

“是昌珉公主做的。”长平说道。

左右看了看,见到四下里的人都走光了,就引着明乐出门出去,推开回廊右边的第五道房门走了进去。

雪雁和雪晴两个帮忙点了灯。

长平带着明乐径自去到里屋的大床前,掀开床单露出床底一个被五花大绑着的侍卫。

彼时那人已经晕死了过去,被绑成一团塞到了床底下。

“这个侍卫才是被昌珉公主收买,想要用来奸污李家小姐的。”长平说道,“当时我尾随壁珠从暝宸殿出来,见到她在要送去暝宸殿的茶水里动了手脚,本来是想要回去知会王妃一声的,可是不想在路上遇到了暝宸殿的管事太监,他说王妃你们已经移步景华殿,还给了我具体的院子和房间,叫我过去寻您。奴婢和赵毅合计了一下,干脆将计就计过来看看他们到底搞什么鬼。也是事有凑巧了,才进了院子就看到这个人鬼鬼祟祟的在院子里晃悠。赵毅出手制住了他,询问之下才知道是昌珉公主收买了他来整治李家小姐的。”

其实只看从头到尾昌珉公主的反应就已经可以断定,今天这里的事少不得她的手笔。

还果然就是这样。

想必当时看到从床上滚下来的是苏琦远而不是她事先买通的侍卫的时候,昌珉公主心里也有过怀疑。

只是最后她的目的达到了,所以也就太放在心上。

“难道是因为和平阳侯在一起处的久了,昌珉这一次也跟着学的聪明了?虽然易明心一再的想要拉拢她,她却没去趟那个浑水。”明乐弯了弯唇角,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她出手设计了李云瑶也好,我本来还正愁柳妃那里的事情没有引子挑起来呢,她这现成的就给送上门来了。”

昌珉公主的为人,哪有有仇不报的道理?

既然已经叫她知道是李家父女联合柳妃害了她小产,她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再加上后来还有柳妃私会彭修投怀送抱的事,就更是火上浇油。

李云瑶害了她的孩子,她就出手毁她清白,叫她身败名裂。

彼此之间也算是不妨多让了。

而明乐需要的,就是这件事后面会带起来的连锁反应。

李云瑶吃了这样的亏,李氏母女必定咽不下这口气,她们一定会去找柳妃做主。

可是现在的柳妃,还正因为李云瑶坏了她的事恼羞成怒,不会给她们好脸色。

这样一来二去之间,激化矛盾是一定的。

李家和柳妃之间——

事情终于是要完全明朗化,把一切都拿到台面上来一次解决掉了!

“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今天被李云瑶的事情一闹,柳妃狗急跳墙破釜沉舟是一定的了。”明乐眯了眯眼,眼底幽冷的光芒明亮一闪,同时也带几分期许的情绪。

“今晚吗?”长平抿唇用心的思忖片刻,紧跟着就是神色一紧,诧异的抬头看向明乐道,“那么她下手的对象会是——”

“嗯!”明乐将手指压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携了她的手转身往外走,“走吧,我们去万寿宫看看母后。”

“是,王妃!”长平点头,跟着她往外走,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突然止了步子。

“王妃!还有一件事。”长平峨眉微蹙,神色凝重的开口说道:“之前我过来的的时候,刚好遇到大理寺的人处决了芸儿,正要带着她的尸首去给礼王殿下复命。”

“嗯?”明乐一怔,侧目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那具尸体,好像有问题!”长平说道,顿了一下又再试探着开口,“需不需要奴婢叫人去查一下?”

有人做了手脚是吗?

在这个节骨眼上,孝宗正在盛怒之下,稍有不慎就会惹祸上身。

还真有不怕事的!

“王妃?”长平见她久久不语,就又跟着唤了一声。

“不了!”明乐摇头,略一抬手,神色又很快恢复自然,“不关我们的事,就不要节外生枝了!”

“嗯!”长平听她这样说也就不再坚持。

主仆几个继续沉默这往前走去。

**

如明乐所料,李云瑶母女并没有直接出宫,而是去了柳妃的流云宫。

先把孝宗安置到寝殿里叫太医给他诊脉,柳妃就寻了个借口迫不及待的去了偏殿的厢房——

不管苏琦远那里的事情是怎么搞砸的,李夫人那一双母女也还是要安抚一二的。

彼时李云瑶已经换了衣服,由李夫人带着坐立不安对在偏殿等候。

“见过贵妃娘娘!”见到柳妃进来,两人连忙起身见礼。

“嗯!”柳妃淡淡的应了声,面无表情的继续往里走,在上首的位置上坐下才神情冰冷的看了李云瑶一眼道,“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定是易明乐那死丫头察觉了什么进而做了手脚的,可是对于其中细节,柳妃也还是拿捏不准。

“我——我不知道!”李云瑶捏着帕子就又开始抹泪,心里恨的几乎要死,“我只是得了纸条,以为是荆王殿下约见于我,所以——所以就——我不知道!其他的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说着就又带了几分期望之意的看向柳妃,试着道,“娘娘,那张纸条真的不可能是荆王他——”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异想天开!

“你还有没有脑子?”柳妃恼怒的一拍桌子,震得桌上茶具一阵乱响,指着李云瑶怒骂道,“荆王是什么人?别说他根本就不可能会看上你,就算他真的会对你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意思,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被一个侍卫给破了身子的残花败柳,你倒是真敢想!”

这个眼皮子浅的小贱人,到了这个份上了,居然还在这里异想天开的奢想着荆王妃的宝座,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柳妃这话说的很不中听。

李云瑶母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十分难看。

“娘娘,您这话可就说的过分了些。”李夫人咬咬牙,背地里对柳妃似乎也不是十分惧怕的模样,柳妃不叫起,她自己直接就从地面上爬起来,抹了把眼泪道,“我就只有瑶儿这么一个女儿,现如今她出了这样的事情,一辈子就等于是交代进去了。瑶儿的想法原也是没错的,若不是有荆王的字条在前,也不会出这样的事!”

“难道昌珉之前讥讽的你们还不够?一张纸条而已,你们认得是那纪浩禹的笔迹吗?”柳妃被这母女俩异想天开的念头激的几次三番想要发笑,最后还是忍了下来:“既然你们问到了我这里,那么本宫现在也就给你一句准话,荆王的事,你们想都不要想。后宫刚刚出了成妃冤死的事情,大兴国主那边会是个什么反应,说白了,还不是全靠这荆王红口白牙一张嘴吗?这个时候你们还敢往他的头上扣屎盆子?想都不要想。”

“可是——可是我——”李云瑶恨的不住搅着手里帕子。

在这件事上,李夫人的眼界比她却是要开阔的多,想了一想就定下心神忖度道,“的确,这个时候在五皇子把皇位坐稳当了之前,是不宜和大兴人过不去的。”

“我若是能够做成荆王妃,那岂不是更好?到时候荆王殿下不就相当于上了我们这条船,也成了娘娘您的盟友了吗?”李云瑶说道。

柳妃斜睨她一眼,眼睛里的情绪满满的都是鄙夷——

一个当众被人捉奸,又被低贱的侍卫破了身的破烂货,这李云瑶还有脑子没有?竟然还在这里心心念念想着荆王妃的头衔。

“李小姐,就算是要自荐枕席,这话儿你昨儿个来和本宫说,本宫还可以想法子成全了你,可是现在——”柳妃说道,冷冷的吐出一口气,“就不要自取其辱了!”

李云瑶的脸色变了变,还想说什么却被李夫人拦住。

“可是娘娘,今儿个瑶儿她遭此横祸坏了名声,她一个女儿家,您叫她以后要如何能够活下去,这件事万不能就这样算了的。”李夫人道,说着就抽出帕子抹了两下眼泪,“显而易见,瑶儿她是被人设计陷害了的,您可不能放任我们不管,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这两个女人,那么一点脑子绕来绕就只在这点鸡毛蒜皮的事情上打转儿!

“做主做主,你们这两个蠢货就知道做主!”柳妃暴躁的抓起一个琉璃花瓶泄愤一般狠狠的砸在李云瑶母女脚下,惊的两人尖叫着立刻就跳了起来。

“自己不长脑子,现在被人算计了才知道要跑到本宫这里来要公道了?早都干什么去了?”柳妃怒不可遏。

李云瑶自己蠢,叫人污了身子,那是她自己活该。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这个蠢货偏偏还坏了她的计划。

她叫人设计长平,原本是立竿见影的一步棋,要针对明乐和殷王府的。

既然易明乐能只手遮天颠倒黑白,那么她柳妃又为什么不能?

易明心那些人可以被明乐拿来做文章,做垫脚石,她也一样可以。

试想如果是殷王妃的贴身丫头和孝宗的心腹侍卫之间有私,并且被捉奸在床了,那么孝宗会怎么想?

这一日之内,易明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断的铲除异己,把这宫里闹的鸡飞狗跳,孝宗心里本来就已经怄的很,如果能在这个时候证明一切都是殷王妃搅和出来的——

孝宗也一定是乐见其成。

倒时候再有苏琦远一口咬定是长平以美色引诱于他,叫他帮忙收买了芸儿算计后宫。

那么殷王妃意图颠覆皇朝的险恶用心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神仙也难救。

可偏偏,中间会出了这样的乱子,还闹出了这样一场闹剧来。

“娘娘——”李云瑶被她满脸狰狞的模样吓了一跳。

“话可不是这样说的,”李夫人道,不悦的开口:“咱们现如今是在同一条船上的,当初您找上我们,我们李家可是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您这里了。今儿个瑶儿受了委屈,您若是这都放任不管的话,日后还叫我们如何信你?”

“李夫人,怎么,你这是在威胁本宫吗?”柳妃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语气鄙夷。

“臣妇不敢!”李夫人道,言辞之间对她似乎也没了多少敬畏之意,道,“只是有一句话得叫娘娘知道,您和旁人之间怎么样这咱们管不着,可我李家却不是您想弃就弃的垫脚石,这一点你应该也很明白。过河拆桥的事,只许是您不做,否则叫咱们李府里头有一个人落了水,娘娘您再想要独善其身这怕也没那么容易了。”

李云瑶被自己母亲在柳妃面前这样跋扈的态度惊的不小,嘴巴张的老大就是说不出话来。

柳妃沉着脸盯着李夫人不说话,目光阴森而恐怖。

这个贱人,当真是给她几分颜色她就开染坊,居然在自己的面前摆起了谱来了,还竟敢拿那件事来威胁她?

场面僵持了好一会儿,直到壁珠从殿外进来,禀报道,“娘娘,李尚书来了!”

李云瑶母女俱是精神一震,抬头看去,李成玉已经疾步走了进来。

“微臣给贵妃娘娘请安!”李成玉上前见礼。

“老爷!”

“父亲!”

李夫人和李云瑶两个立刻就迎过去。

李成玉扫了两人一眼,一眼瞥见李云瑶脖子上半遮半掩的青紫色淤痕就眼角直跳,心里的火气蹭蹭的往上窜。

景华殿里的事他已经听人说了,知道女儿做出那样丢人现眼的事情来,被同僚们指指点点的他整张老脸都没处搁了,只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算了。

后来刚好柳妃叫人传信,他火急火燎的就来了。

“尚书大人免礼!”柳妃虚扶了一把,对壁珠道,“你先把李夫人和李小姐带到隔壁等着,本宫和尚书大人有几句话说。”

“父亲——”李云瑶在柳妃这里没能讨到好,就只想着要李成玉替他做主,犹豫着并不想走。

李成玉冷冷的瞪她一眼,她立刻就心虚的垂下头去,不情不愿的被李夫人带着离开。

这边等到殿门骤然合上,李成玉立刻就整肃了神情开口道,“娘娘这么急着传召微臣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嘱咐微臣的?”

“暝宸殿那里发生的事,李尚书你应该也已经有所耳闻。现如今宫中形势巨变,怕是我们之前的计划要改一改了。”柳妃说道,推了一杯茶到李成玉手边。

李成玉闻言,心头不由的一紧,诧异道:“娘娘的意思是——”

“快刀斩乱麻!”柳妃说道,“白天的时候本宫借机在皇上的茶汤里头下了药,而且他也已经毒发了,他身子撑不了多久的,现在本宫把他留在流云宫的用意,应该不用本宫再多说其它的了吧?”

她要控制孝宗,将孝宗死死的拿捏在自己的手心里。

李成玉的精神一震,紧抿着唇角仔细的权衡了一遍利弊,忖度道,“如果皇上大限将至,我们借机推五殿下上位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虽然皇上已经厌弃了四皇子,可太后娘娘其人却不是个好对付的。如果她坚持要拥立四皇子的话,朝臣之中就势必分成两派,怕是少不得一番争执的。为今之计,娘娘还是要想办法哄骗皇上写下传位给五皇子遗照,这样一来才能确保万无一失的。”

“他的人现在就在我的的手里,这些都是小事。”柳妃说道,唇角牵起一个阴冷的弧度,顿了一顿又道,“你说的对,本宫现在最不放心的还是万寿宫里的那个老太婆。本来今天只差一点,宋子昇就跟着他那死鬼的娘去了的,偏偏是老太婆站出来搅局,坏了我的计划!”

“这样说来,太后会拥立四皇子的可能性就更大了。”李成玉担忧道,“姜氏是功勋世家,太后娘娘在朝中又有很高的声望,若是真的叫她和我们对立起来,事情可就棘手了。”

“所以现在我们不能给她出手的机会。”柳妃道,手里摩挲着一个空瓷杯,唇边牵起的笑容诡异,“既然宋子昇是她的筹码,那么为了永绝后患,就一定不能再留着那个祸害在这世上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要宋子昇一死,太后手里的筹码也就没了,本宫就不信了,她一个老妖妇还能给她赤手空拳翻出大天去了!”

宋子昇必须得死!

不仅仅是为了断姜太后的后路,也是为了叫孝宗别无选择。

只要宋子昇一死,孝宗膝下就只剩下五皇子这一个儿子了。

换而言之,这个帝位也就是她柳贵妃的囊中之物了。

“四皇子被太后娘娘带去了万寿宫。”李成玉说道,神色凝重,“万寿宫的水深,想要在太后娘娘的眼皮子底下不着痕迹的动手,怕是不容易的。万一惊动了太后和皇上,恐怕得不偿失。”

“到了如今这一步,你觉得本宫还怕会惊动他们吗?”柳妃冷笑。

“娘娘您是说——”李成玉心头一跳,再也坐不住了,噌的一下就弹了起来。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一次是到了我们破釜沉舟的时候了。”柳妃也站起身来,直视他的视线,眸子里熊熊的烈焰火光涌动:“现如今宫中十万御林军都是皇上一手掌控,只要他人在我的手里,这皇宫内外还不是全在我掌握之中的吗?至于万寿宫,根本不值一提。今夜本宫便要血洗万寿宫,彻底的永绝后患。”

柳妃的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狠戾异常。

“太后娘娘德高望重,若是公然对她出手,怕是少不得朝臣百姓的非议之声。”李成玉忧心忡忡,“贵妃娘娘若是真要拿万寿宫开刀,咱们得先要计较一个万全之策出来,万不能留下可供他人攻击的把柄。”

作为朝廷重臣,他看事情自然是比柳妃要深远的多。

“现在所谓的万全之策不过都是欲盖弥彰罢了。”柳妃不以为然,兀自在殿中踱起步子来,“现在殷王府和万寿宫连成一气,我们要成事,她们双方就一个也不能留。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灭了万寿宫,然后让殷王妃来埋这个单吧。本宫的眼线回来禀报,说是她此刻就在太后宫里。回头你吩咐下去,稍晚她要出宫的时候就叫宫门守卫把她拿下。这边待到我们成事,明日就直接把这个意图霍乱朝纲的罪名抛给她来担待好了。”

李成玉似乎是有些心神不宁,在心里不住的暗暗权衡。

“你还在犹豫什么?”柳妃不耐烦的一把抢过他手里杯盏,重重搁在了桌子上,“我们步步为营筹谋到了今天,每一步都走的如履薄冰,现在离着成功仅有一步之遥了,可不是你妇人之仁的时候!”

“在宫里兴兵乃是大事,不可轻率!”李成玉道,尽量的安抚,“此事事关重大,娘娘稍安勿躁,容微臣再考虑一二。”

“好!”柳妃也不逼他,重新坐下来端起茶碗慢慢的品茶。

李家的人她从来就不用担心他们的背叛,她很放心。

“这件事,还是私底下派人去做吧!”思忖再三,李成玉咬牙说道,“兴兵逼宫,不是明智之举,稍有不慎,日后我们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回头微臣就去安排人,叫他们秘密潜入万寿宫刺杀,一旦得手,娘娘就找人配合着把消息放出去,到时候人赃并获,殷王妃她不认都不行!”

柳妃端着茶碗仔细的想了想,并无异议的略一点头,“那好。一切还是你去安排,为了保险起见,先叫你兵部的人在皇宫外围设伏,这样我们成事就多一重的保障。”

“这个微臣心里有数,请娘娘放心!”李成玉道,整理好衣袍起身,又对着柳妃拱手一礼道,“宫里这边娘娘和五皇子万望保重,只有你们母子平安才是我们成事的最大保障。”

“去吧!”柳妃摆摆手。

李成玉颔首,这才转身匆匆退了出去。

彼时李云瑶母女都已经等的格外心焦,听到他的脚步声,连忙从隔壁的偏殿里迎出来。

“老爷,贵妃娘娘怎么说?瑶儿的事——”李夫人急切问道。

“孽女!我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李成玉的两眼喷火,扬手一巴掌就把李云瑶掀翻在地。

李云瑶始料未及,一头撞在旁边的廊下的柱子上,额角瞬时就起了一个大包,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疼。

只不过她一向惧怕李成玉,这会儿再委屈也不敢哭出来,只就瑟缩着身子满眼圈跑泪。

“老爷,你这是做什么?瑶儿她刚刚受了委屈,你不安慰也就罢了,还要打她?你这是不叫她活了!”李夫人心疼李云瑶,说着也就红了眼眶。

“无知妇人!”李成玉愤愤说道,“你们两个马上出宫回府去,今天的事情都暂且放放,稍后再做计较。”

这个时候什么面子里子都不是计较的时候。

李成玉撂下话来就不再理会这母女两人,一甩袍子大步离开。

“母亲——”待他走的远了,李云瑶终于扑在李夫人怀里又哭了起来,“父亲他是不是不管我了?我——我——”

“别说傻话!”李夫人安抚道,心里也有些明白过来一把攥住她的手道,“我们听你父亲的,先回府去!”

柳妃会叫李成玉单独过来叙话,绝对不会只是为了李云瑶。

这宫里怕是马上就要起事了。

李夫人心绪不宁,又不方便对李云瑶多言,只就拽着她磕磕绊绊的离开。

可是不曾想两人的马车刚刚离宫走了不远就被人给拦了下来。

**

是夜,偌大的皇宫建筑群灯火通明,点缀的璀璨夺目,但于无形之中却是杀机四伏,森凉而恐怖。

三更刚过,十几条形如鬼魅的黑色人影突然从天而降,身型灵活而矫健的几经起落就在万寿宫的院落之内分散着隐没了踪影。

姜太后的寝殿已经熄了灯,只有外殿一盏光影朦胧的宫灯摆放在那里,映出屋子里摆设朦胧的轮廓。

门闩被人从外面无声无息的用匕首挑开,连着三道迅捷的人影从门缝里滚了进来。

一缕风声划过,吹的宫灯烛火一晃。

外面榻上值夜的翡翠醉眼朦胧的翻了个身,下一刻就是后颈一麻,被人直接拍翻。

那人托着她的身子轻轻放下,紧跟着又一个侧滚翻进了里间,不由分说抽出腰间佩戴的短刀往床上劈去。

本该是见血封喉的,不曾想他这一刀下去,却直接撞上了坚硬的床板。

那人心头一凛,登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才要发暗号撤退——

下一刻却是灯火连闪,十几盏宫灯都被齐齐点燃,不过瞬间就将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寝殿照的有如白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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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贝们新年快乐万事如意,除夕和初一这两天大家都来留言给看文的妹纸们送祝福吧,某岚给你们包红包哇,见者有份,过期不候哟O(∩_∩)O~

ps:于是昨天晚上我不小心着凉了,今天睡了一天,浑身疼脑子也不好使,今天就更这么多吧,╭(╯3╰)╮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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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9章 你命由我不由天

闯进来的三个刺客自觉不妙,下意识的聚在一起防备起来。

然则此时他们即使想撤也都无路可退,整个寝殿已经被万寿宫的侍卫团团围住。

只是他们虽然将这整间寝殿给围了,却都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只就严阵以待的守住各方出口。

不多时,门口陆续有被捆绑的严实的黑衣人一个接着一个被丢进来。

每一个都鼻青脸肿,有的甚至身上被开了血窟窿鲜血淋漓。

几个人看的心里一阵发抖,只能在面上勉强维持镇定。

就在这时,一身深紫色殷王妃朝服的明乐才从一侧的暖阁里负手款步走了出来。

“殷王妃?”为首的一人显然是吃惊不小——

柳妃那里得到的消息,明明是早在一个半时辰以前,殷王妃出宫被阻,虽然没有当场拿下,但也是被他们安排的杀手缠住,被困在宫外的林子里了。

“等了你们多时了,现在人全都在这里了吧?”明乐却不理她,径自走过去,抬脚踹了一下一个已经晕死过去的刺客。

“一共十八个人,个个出招都是狠辣无情,全都是些亡命之徒。”雪雁冷冷说道,“为了找到这些人,想必柳贵妃她是没少费心思的。”

柳妃在宫里的底子薄,虽然日积月累可以在身边培养出壁珠那样的亲信来,但是身怀绝技的杀手和暗卫却不是她区区一个深宫女子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暗中培养起来的。

“是啊,说起来倒还是我的过失了,从头到尾本王妃可是没叫柳贵妃她省心的。”明乐说道,微微一笑看向为首的黑衣刺客,“苏护卫,你说是吗?”

那人一愣,眉心不觉的拧起,但随即也就释然,索性就不再掩藏,抬手扯掉脸上蒙面黑巾——

赫然就是应该已经被柳妃勒令处置了的苏琦远。

“怎么会是你?你不是应该已经——”雪晴忍不住愤怒的惊呼出声。

“殷王妃你果然不是凡人,这样都能料想到来的会是奴才。”苏琦远道,目光阴冷而怨恨的盯着明乐,“败在你的手上我认栽了,只是在我死前王妃可否解我一个疑问?”

明乐一笑,显然是对他要问的问题了若指掌,最后却是不答反问:“苏琦远,你觊觎长平的时间应该不短了吧?”

苏琦远这人,出身行伍,虽然因为形势所迫屡次易主,但本身还是有几分骨气的。

若不是柳妃拿出了叫他感兴趣的筹码,他未必就肯背弃孝宗而投身到柳妃那里。

之前明乐并不曾注意到他,可是经过白天景华殿里的事却是了然——

十有八九是这苏琦远对长平起了歹念,而柳妃,恰恰是利用了这一点来引诱他。

“王妃既然都猜到了,又何必多次一问?”苏琦远道,横竖是到了这样一步,他索性也就不再遮掩,“我的确是注意她很久了,从早几个月因为皇后暴毙一案前去殷王府捉拿礼王夫妇的时候开始,那个丫头不仅人长得漂亮还聪明伶俐颇有胆色,的确是与众不同的。”

苏琦远说着,眼中就流露出垂涎之色。

“你无耻!”雪晴一怒,冲上去就给了她一记耳光。

她是暗卫出身,手劲自不是一般的丫头可比,当场就把苏琦远的后槽牙都扇的松动了好几颗。

苏琦远吐了口血,没事人一般重新转头看向明乐,“之前贵妃娘娘去找我,叫我帮她设局的时候我是没打算答应她的,可是她看穿了我的心思,并且允诺,只要事成,她不仅会保我安然无事连升三级,还会把那个丫头送给我。这样一举两得的事,想来我若是拒绝才是真的没有道理的。”

苏琦远说着,忍不住惋惜一叹,“只可惜她到底还是奇差一招,哪怕是今晚的行刺,都没能逃脱殷王妃的掌握,一切都是白忙活罢了。”

财色双收,的确是个足够诱惑人的饵料。

“李福海的下场你又不是没看到,你就不怕她过河拆桥?”明乐冷声问道。

“怕有用吗?”苏琦远反问,他倒是看的明白,“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皇上的那个皇位看着稳当,实际上早就坐不安稳了,我和殷王府的过节可不止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试问有朝一日待到王妃你大权在握的时候可会有我的好处?我这样的人,没什么资本,可以拿出来做赌的,唯命而已!”

从当初梁默英一事上是指证,到礼王投毒案期间的冲突,苏琦远这话原也是不假的。

“既然你什么都清楚明白,那也就省的我再和你多说废话了。”明乐倒是极欣赏他的坦诚,但却并不代表着她会就此而宽恕这个人。

之前种种,可以说他是听命于人无法选择,单只就他意图染指长平一事上,明乐就绝不会对他宽纵。

“我可以叫你死个明白。”重新定了定神,明乐说道,“头半夜和荆王一起出宫的人,是长平,不是我!”

长平的言行举止本来就优雅大气,而且又是有心想要模仿他的,自然不在话下,再加上有纪浩禹随行帮着打马虎眼,所有人便理所应当的以为那人就是殷王妃。

这样也就难怪柳妃会对探子回禀的消息不加怀疑的就全不信了,进而这样有恃无恐的对姜太后这里派出了杀手。

“原来如此,柳贵妃果然不是你的对手。”苏琦远释然,闭上眼惋惜的一声长叹。

连柳妃后面将有的行动计划都估算是精准无误,并且提前设下陷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柳妃遇到殷王妃这样的人,没有胜算几乎都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王妃还想要问我什么?”心里虽然不甘,但苏琦远却是个识时务的,并不在这个时候逞强。

“柳妃叫你来这里的目的。”明乐说道,一字一顿,“是只为了针对四皇子,还是——”

“呵——”苏琦远闻言,不由的哑笑出声,当真是有种心服口服过后的怅惘,然后紧跟着下一刻他就整肃了神情,正色道,“四皇子不过一个无知幼儿罢了,他能成什么气候?贵妃娘娘所要,自然是永绝后患了!”

话不用说的太明白,彼此双方都心知肚明。

不仅仅是宋子昇,包括现在他身后的那个强硬的后台——

姜太后都必须一起消失。

而这样以后,再一出祸水东引,或是说姜太后和殷王妃合谋残害孝宗子嗣,也或者说是殷王妃意图残害孝宗子嗣而和姜太后之间起了冲突两败俱伤。

总之——

无论如何解释,都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谋!

“真是有劳她如此费心了!”明乐冷笑,斜睨一眼地上横七竖八半死不活的黑衣人们,对武冈一挥手道,“你先押着他们去流云宫,我随后就到。”

“是,王妃!”武冈领命,招呼了人来,把五花大绑的一群人提着往外走。

待到殿中清理干净了,明乐才转身回了旁边的暖阁。

才走了两步,最里面的土炕就朝一旁移过去半边,一大一小携手走出来两个人来。

年长的一身素袍僧帽,正是已经藏身于此有半年之久的庆膤公主。

而小的,则是一身红色的锦缎袍子,眼睛亮亮的宋子昇。

明乐一愣,心里随即了然——

为了叫庆膤公主能够随时知道外面的情况,地下金屋的隔音效果并不好,而两人这么快就走了出来,显然——

是在出口处已经偷听外面的动静多时了。

宋子昇微垂着脑袋,一只手被庆膤公主牵着,另一只手却是小拳头攥的死紧。

小小年纪的孩子,像是极力的在隐忍什么,大大的眼睛里光影晃动,异常的动人心魄。

他咬着嘴唇,就那么直直的看着迎面走来的明乐。

明乐的脚步顿住,看着孩子明澈的双眼,竟然有那么一瞬间为自己脚下腥风血雨走过来的路而觉出了一丝无敌自从的龌龊情绪来。

“昇儿——”她张了张嘴,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

“小婶婶,那个人,是父皇的侍卫是不是?”宋子昇开口,孩子稚嫩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和颤抖。

虽然姜太后及时的把他从那场血腥的屠戮里带了出来,可是那一幕的场面又如何能够轻易从脑海中被抹除?

他的父亲,用那样血腥而疯狂的眼神看着他,还亲手刺死了他的母妃。

五岁大的孩子,已经被迫不得不去用大人的思维来想事情。

不知道是该觉得庆幸还是应该觉得悲哀?

因为苏琦远是孝宗的人,所以他来这里,是不是孝宗也是知道并且默许的呢?

“不是!”明乐摇头,走过去蹲在宋子昇的面前抓住他一只绵软的小手反复握了握,“他是坏人,你父皇也不知道,小婶婶已经叫人把他送给你父皇发落了,他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是吗?”宋子昇喃喃低语,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有,“父皇的身边怎么总是有坏人?”

“是啊,你父皇的身边怎么有坏人呢!”明乐笑笑也跟着感慨的一声叹息,然后抬手摸了摸他滑腻腻白嫩嫩的脸颊,道:“大概因为你父皇的年纪开始大了,看人的眼力也差了。你要知道,想要巴结皇帝是人可是很多的。以后昇儿要是当了皇帝,可一定要把身边的人看清楚的,知道吗?”

“嗯!”宋子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似乎对这个话题并没有太大的概念,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满眼含泪的抬眸看向明乐道,“皇祖母病倒了,是不是因为我?”

昨天从暝宸殿回来,姜太后突然就毫无征兆的病倒了。

并且病来如山倒,突然只就卧床不起,这打半个晚上一直昏昏沉沉的,意识也不是很清楚。

李太医被留在了柳妃那里给孝宗看解毒,常嬷嬷叫人去太医院找了别的太医前来,却查不出丝毫的蛛丝马迹,就说是脉象虚弱有衰竭之势,却查不出具体的病因。

这边为了不让柳妃那里知道了而心生歹念,明乐就叫人暂时把消息压了下去。

可是姜太后的情况也着实叫人当心。

“不是的,你皇祖母年纪大了,本来身体就不好,跟昇儿没有关系。让她多休息一阵子,她会好起来的。”明乐摸摸他的头,低声安抚,“小婶婶要去柳贵妃宫里一趟,皇祖母那里昇儿替我去陪着,好不好?”

“嗯!”宋子昇用力的点点头。

明乐微微一笑,回头示意采薇,“你带四皇子去吧!”

采薇领命,过来带着宋子昇先行去了偏殿安置姜太后的地方。

目送他们离开,庆膤公主眉宇之间的忧虑之色突然就加重几分,道:“柳妃有心想要谋朝篡位,以她的用心,当是不会叫那人活的太久了。听说那人昨天刚刚受了重创,怕是因为他身体的原因,已经牵动了皇嫂身上的蛊毒发作了。”

庆膤公主说着,就越发的焦灼起来,一把抓住明乐的双手,看着她的眼睛恳切道:“乐儿,哪怕只是为了皇嫂,也必须要保住他的性命,前部能叫柳妃得逞。”

“小皇姑,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吧!”明乐安抚性的拍了拍她手臂,勉强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我已经调派了阿灏安插在宫里的暗卫过来,把整个万寿宫全面的保护了起来。怕是我一会儿去了流云宫无暇他顾,母后这里还要劳烦小皇姑代为主持大局,母后和四皇子的安安危就都托付给你了。”

“嗯!”庆膤公主点头,“这么点小事我还是做的来的,为防那些人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你自己当心!”

“我知道!”明乐颔首,扭头看一眼殿外方才宋子昇离开的方向,终究还是忍不住的开口道,“小皇姑,你刚才——”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庆膤公主微笑着打断她的话,往前走了两步看着外面苍茫一片的夜色慢慢开口说道,“既然你已经定了主意要将他推上一国之君的位置,就不能一直的把他藏着掖着。这皇权之路上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肮脏龌龊事,别人人人都可以逃避,只有他不可以。或许你舍不得让一个五岁大的孩子来承受这些,可是这样面对世态炎凉的担当他必须要有。不在乎他的父母都是怎样的人,他要顶天立地的坐稳了江山皇位,他就不能和别的孩子一样的软弱或者偏执。从现在开始,就要让他去了解一切,明白一切的是非对错。”

庆膤公主说着,神情之间就慢慢流露出巨大的悲怆情绪来。

她回头,看向明乐,苦涩笑道,“活到今时今日,我已历经三朝,这样的人和事,实在是不想在多看一次了。”

历经三朝,她的亲生父亲将她一路捧上了天,而她的兄长和侄儿相继登位,却又一路将她踩入烂泥里践踏,让她在皇室之中再无容身之所,飘零至此。

庆膤公主的这前半生,颠沛流离,尝遍了各种滋味。

想来也是因为如此,才让她加诸于宋子昇身上的期望这样的强烈。

也许不求自己的富贵尊荣,只是想要在有生之年看着她父皇经营过的太平盛世还可以重新繁荣兴盛起来。

毕竟如今皇室这样混乱而污秽的场面,最为心痛的还是她的父皇。

这是一个女儿对父亲的心意,对曾经那样疼她宠她的父亲的唯一的慰藉罢了。

看着庆膤公主脸上苦涩的笑容,明乐却是无言以对。

她做事,向来随心所欲。

哪怕明知道祖父和父亲对易家的百年名望看的很重,但是当做的时候,还是不惜将武安侯府的百年基业彻底翻覆毁于一旦。

她做的事,向来都只要结果,无论过程。

“会好的,一切都会重新好起来的。”抬手用力握了下庆膤公主单薄的肩膀,明乐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顿了片刻,突然又突然想到一件事,就又面有难色的迟疑着开口道,“不过小皇姑,我答应过一个人在这件事了结之后找机会让他和您见上一面。”

其实不是无条件的答应,只是作为交换条件,别无选择罢了。

庆膤公主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在这件事上,明乐也知道是自己自作主张愧对了她,连忙说道:“我也知道这件事强人所难,当时也是情急之下迫不得已,如果小皇姑你一定觉得为难的话,我会想办法推掉——”

“不用了。”不想庆膤公主却是打断她的话,“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既然你已经答应了,回头我见见他们就是,有些话不当面说清楚想来他们也不会安心的。”

她这样的爽快,反而叫明乐一时无措,但是反应了一瞬,随即也就觉得释怀。

庆膤公主本身就是那样磊落且骄傲的女子,万事与她而言,都应该是坦荡的,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小皇姑,谢谢你!”明乐会心一笑,用力的握住她的手。

庆膤公主回她一个笑容,催促道,“快去吧,你还有正事要办。”

“嗯,那这里就暂且托付给小皇姑了。”明乐颔首,然后放开她的手快步走出殿外,衣袍在夜风里翻飞很快消失于苍茫夜色之间。

庆膤公主站在原地没有动,一直等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然后才跟着出来往安置姜太后是偏殿走去。

**

流云宫里,柳妃哄着孝宗睡下,自己却无法安枕。

因为这一次的对手直接就是姜太后,再加上宫门处拦截明乐的计划并不如料想当中的顺利,是以她的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并不十分放心。

刚得了李成玉的消息,她的一颗心就提了起来,一个人在正殿里走来走去,等着苏琦远那里成事的消息。

“娘娘,坐下来喝口茶歇息一下吧。”壁珠端着茶碗从外面进来,安抚说道,“太后娘娘再厉害,还不就是一介后宫女子吗?往日里是大家看在皇上的份上给她颜面,敬着她,供着她,才叫她那样的高高在上,盛气凌人。可是现如今呢?尚书大人派过去的可是死士和杀手,万寿宫里的侍卫再多,能是他们的敌手?娘娘您就安心的等着苏侍卫的好消息就行了。”

“但愿如此吧!”这话柳妃自然是愿意听的,满意一笑,坐下来喝了口茶,然后再抬眸看向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夜色,终究还是心里难安,皱眉道,“可是今天那苏琦远已经失了一次手了,这一次可别是再出别的差错吧?”

“应该不会,是娘娘多想了。”壁珠道,“傍晚那会儿也是那李小姐不懂事,掺和进来搅局坏了娘娘的事,这一次定是万无一失的。”

提到傍晚那件事,柳妃还是恨的很,再一想到李夫人还对她出言不逊,脸色突然就沉了下来,重重的把茶碗往桌上一放,怒骂道:“马氏和李云瑶那两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不是为着大局着想,本宫岂会容她们母女俩猖狂至今。”

“两个小人得志的贱人罢了,娘娘何必要同她们一般见识?”壁珠察言观色,谄媚说道,“娘娘姑且忍耐今日就是,过几日等到小皇子登位,您就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了,想要拿捏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何必要和那俩家母女一般见识。”

“你是没见马氏那贱人当时的神气,居然这就想着摆谱儿压到本宫的头上来了。”柳妃咬牙切齿,显然是没听进去壁珠的话,“她以为她是谁?真把自己当成未来的太皇太后了吗?如果没有本宫,他们李家算什么?根本就什么也不是。她想要借此拿把儿,压到本宫的头上来?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自不量力。她以为本宫现在要借他家里的手,就要一辈子都受她的挟制吗?也不想想,有他们一家人在身边,本宫如何能够安枕无忧?回头等五皇子顺利登位之后,本宫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他们李家!”

柳妃说着,眼中就凶相鄙陋,面目狰狞的不住收紧手指,用力的握着身下座椅的扶手。

“听了娘娘这话,我倒也不觉得憋屈了,原来娘娘过河拆桥的手段是习惯性的,并不是针对我易明乐一人,这样一来,我倒是舒心的多了。”冷不防的突然听到有人清澈明朗的笑声冲破外面的夜色冲了进来。

柳妃的心神一敛,见了鬼一样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这个声音是——

易明乐?

怎么会?

她不是被贾侍卫带人围堵,被困在了宫外的林子里了吗?

她怎么会突然在这里?

柳妃一个机灵,然后才猛地回过神来,指着门外大声喝道:“是什么人,还不给我拿下她——”

话音未落,头顶大殿的房梁上突然噼里啪啦一阵闷响,无数的砖石瓦砾飞溅着落下。

“屋顶塌了,娘娘小心!”壁珠惊呼一声,拽住柳妃一把将她拽了个踉跄。

然则还是晚了一步,虽然避开了大块的瓦砾和砖石,柳妃还是被散落的沙土盖了满头满脸。

内殿的宫婢和太监们火速奔出,见到的是就是这样一副地动山摇的画面。

不过顷刻之间,整个大殿的半边屋顶就已经完全倾塌下来,落了一地的废墟。

柳妃恼羞成怒,一边拍打着头上脸上的灰尘,一边刚要发怒,但是一抬眼却见房梁上突然许多巨大的黑影向下扑了过来。

“有刺客,快!保护娘娘!”壁珠失声惊呼。

院子里的侍卫本来严阵以待正要冲到大门口去拦截来人,突然听到壁珠惊呼,立刻调转矛头朝大殿的方向涌过来。

彼时因为屋顶塌陷,整个殿中烟尘滚滚,隐约中看到的人影飞闪,侍卫们也是慌了,立刻呼道:“放箭,快放箭!”

弓箭手们火速拉弓搭箭,随之而来就是一片惨叫惊呼之声。

因为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等到鸣箭之声终止,也不过片刻之间的事情。

彼时殿中尘埃落定,侍卫们才惊愕的发现,之前被他们视为刺客的黑色人影竟是一个个都反缚住双手被人用粗绳悬挂于房梁之上,身上刺猬一般被利箭扎的不成模样。

因为视物不清,哪怕是柳妃身边的宫婢和太监都被误伤了不少,就连壁珠的大腿上也中了一箭,正跌坐在地上捂着伤口哀号不止。

看着挂了满殿的悬浮物,所有人都傻了眼。

而趁着他们这里乱作一团的空当,明乐已经带着雪雁等人从流云宫的正门长驱直入,光明正大的走了进来。

苏琦远被武冈带人押着,看着挂在房梁上的那些刺猬,心里才是头一次对这个心狠手辣的殷王妃生出几分惧意来——

如果不是为了将他留做活口和人证,只怕此刻,他自己的尸首也要被高悬于那些刺猬中间了。

果然是人固有一死,但死法却不尽相同,落在这殷王妃手里的,就更会死的别出心裁一些。

她明明可以叫自己的暗卫当场把他们格杀的,可偏偏她没有,而是多费了一次曲折,叫柳妃亲自动手,又亲眼看着她派出去的这些人伏诛。

无论是从心理还是战术上,殷王妃都已经死死的压制在柳妃之上,给了她极大的震慑和威胁。

从烟尘散尽的大殿里看到明乐姿采绝盛的从外面进来,柳妃的一张脸上顿时就毫无血色。

她站在那里,以这三年以来最为狼狈的扮相和最为狰狞的表情死死的盯着那少女一如往昔初见时候那般从容的向她走来,光彩射人,顿时就被刺激是眼睛发疼。

过了这么久了,为什么?为什么她明明已经高高在上,并且马上就可以一步登天了,一旦到了易明乐这死丫头面前就原形毕露,一样的狼狈不堪?

“易明乐?是你——”心里的不甘和愤恨如大火燎原,突然之间席卷淹没了所有的理智,柳妃提着裙子一个箭步冲到大门口,抢占了台阶上面那个最高的地方,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俯视明乐一行,却是突然笑了,“殷王妃,怎么进门之前你没有提前看清楚吗?这里是流云宫,是本宫是寝宫,可不是你殷王府,你要作威作福,要杀人放火也不看嘛地方的吗?你知不知道——”

“贵妃娘娘!”明乐不愠不火的淡声打断她的话,唇角噙一抹笑平静的望她,“你我之间就不用说这样的场面话来自欺欺人了,你未能提前定了我的结局是你无能,风水轮流转,我来这里,不过是为了礼尚往来,还你一个既定的结局罢了!”

看着她自信满满的笑容,柳妃突然觉得即使是自己站在高处心里也不泰定。

“什么还我一个结局?本宫是堂堂贵妃,你敢口出妄言?我的下场我的结局全都掌握在这里手里,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柳妃说道,语气狰狞而急切。

她故意提高了音量,仿佛是她说话的声音越高,就越能将自己的话印证成为事实。

“是啊,一切的确是全看你自己的。”明乐说道,唇角的笑容不觉更深:“我可以把你捧上天,也可以让你下地狱,到底要怎样的结局,的确是全看你自己。可是现在这个结局你已经选了,你不会是以为自己真能越过我去吧?”

“不!我不信,本宫现在贵为四妃之首,你算什么?”柳妃突然就愤怒起来,两步冲下去,手指几乎要点到,明乐的鼻尖,疯狂的吼道,“以前我是没有门路不得不依附于你,现在,你不过一个无依无凭的殷王妃,空有一个头衔罢了,你凭什么?凭什么还要压制着本宫?”

“就是这个话!”明乐目光沉静,而不起一丝波澜的望定了她,“就以为当初你借了我的手,所以就注定了,你这一辈子都要承我的情。如若你惦念旧情,咱们好聚好散,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是为人棋子的,你应当明白,我心里最为忌讳的是什么。你要选择背叛,要选择与我为敌,首先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够不够。”

“本宫是贵妃!”柳妃怒不可遏,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贵妃又如何?皇后又如何?其实如果你安分,还有可能是太子之母,将来的一国太后,可惜——”明乐始终保持一副好脾气就这样近距离的望定了她,唇角笑容一刻比一刻更深,这时才是话锋突然一转,惋惜叹道:“是你自己不给自己留退路,先葬送了那个孩子。”

听到最后两个字,柳妃的心口突然一紧,猛地往后倒退三步,一脸惊恐又仿佛见鬼了一般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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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0章 绝地反击,柳妃作死

“你——你——”柳妃的眼睛瞪得老大,舌头打结,直至撞到身后的门槛才一个机灵猛地惊醒,抬手一指明乐,怒喝道:“殷王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诅咒本宫的五皇子?你这是居心不良,大逆不道!”

说话间就迫不及待的对身边还盯着殿中情形不能完全回神的侍卫骂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把这个口出妄言,威胁恐吓本宫的贱人给本宫拿下!”

“是!”侍卫们应声,刚要朝院子里调转刀口,房顶上已经有十余条青蓝色的影子连纵而下,连带着明乐带来的死士一起铸成一道人墙将明乐完全的保护起来。

柳妃宫里的侍卫虽然因为今晚形势特殊而又额外加调了一批过来,但是此刻除了院子里的三十余人,加调在外围以防万一的人手却是一个都没有出现。

而这区区三十多个侍卫又岂会是明乐身边死士的对手?

侍卫们手持兵刃剑拔弩张的严阵以待,却是没有人敢于真的动手,各自都在犹豫权衡利弊。

柳妃等了片刻,见到居然没人听命于她不由的勃然大怒,怒目扫了四下里一圈,但是面对这些侍卫畏惧的神态却是一时语塞,一绝话也没能说出来——

方才他们已经受到了来自于死亡的恐吓,在生与死之间,什么尽忠职守的说辞都成了狗屁。

柳妃心里突然就凉了一截,但眼前对这个局势她也知道并不是自己刷刷狠就能推动的,无计可施之下只能勉强定了定神,又重新换了副语气对明乐开口说道。

“易明乐,今日皇上正在病中,本宫念及殷王和他的兄弟之情就暂且不与你一般计较,未免打扰打皇上的休息,你现在马上带着你的人从本宫这里撤出去,本宫可以既往不咎,不与你一般见识!”深吸一口气,柳妃说道。

“很抱歉!贵妃娘娘如今身居高位,难道不曾听说过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句话吗?”明乐摇头微微一笑,随即缓缓抬手,竖手为刀轻轻的挥下。

武冈等人立刻会意,不由分说就一拥而上,将柳妃身边的侍卫手里的并且卸了。

“不想死的,就都乖乖听话!”武冈冷声说道,吩咐了两个人把柳妃的侍卫尽数赶了出去。

眼见着身边的人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清空,柳妃这才慌了神,左右环顾之下,眼神散乱而空洞,只就瞪着明乐,目光一半愤恨一半疑虑。

好半天柳妃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易明乐,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你我之间到了今天这一步又何必再当面演戏?你觉得累我也腻了。”明乐笑道,径自举步上了台阶。

柳妃下意识的想要后退,但是后面紧抵着的就是门槛,倒是叫她退无可退。

明乐也不管她,径自抬手将她拂开一边,然后登堂入室的走进去。

彼时面前那间大殿的屋顶塌了一半下来,满地狼藉,她都视若无睹。

款步走在满地的废墟之上,分开花拂柳一般轻巧的避开房梁上悬着的那些尸首,径自走到最里尚且保持完整的一半屋顶的遮蔽这下。

锁在那里伤残了一半的流云宫宫人见她这样神色从容的一路走来,那表情更像是见鬼,互相扶持着就自觉的往两边的角落里退去。

八月的下旬,夜色清朗,半轮弯月挂在天际,映衬着远处偶尔一两点稀疏的星光从屋顶的缺口里照射下来,将那些悬挂摇摆的“刺猬”们的面孔映衬的分外的恐怖。

明乐迷了眼睛仰头看了眼天上月色,重新收回视线的时候雪雁和雪晴已经把一张没有沾染尘埃的干净椅子搬了过来。

明乐也不见外,弯身在椅子上坐下。

门口的柳妃眼睁睁的看着她登堂入室嚣张至此,气的七窍生烟,却完全的无计可施,心里只是暗恨——

易明乐这样有恃无恐的杀过来,不可能不惊动御林军和李成玉的人,这么都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见两边的人马过来?

怎么都是双拳难敌四手,易明乐的暗卫就算再厉害还能敌得过十万禁卫军不成?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柳妃声音阴冷的问道,站在门口一直保持距离不去近明乐的身。

“如果各方的当事人都不到场,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来谈有什么意思?而且观众也是必不可少好的。”明乐靠在椅背上,神色悠闲的看她,“其他人的不用你操心,但是贵妃娘娘,您不是说皇上正在您宫里吗?那就麻烦你派个人去把他请出来吧!”

“皇上正在病中,你明明知道,还跑到流云宫来闹?到底还顾不顾皇上的死活了?”柳妃怒道。

“他是死是活不是只有你才关心的吗?”明乐微微一笑,目光略有深意,“过了今晚之后,过了今晚,他的死活我是没空搭理了,可是现在我还需要他的一口气帮忙来印证一件事情。咱们彼此都不要浪费时间了,叫人去请他出来吧!”

说着就眉毛一挑,扫了一眼畏畏缩缩躲在两边角落里的宫人,道:“如果他们不去,我的人也会去,贵妃娘娘你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吗?”

“你——”柳妃气结。

虽然她确信易明乐不可能探到她底,但眼前的种种迹象却叫她心里极为不安——

这个死丫头分明就是话里有话,在暗示她什么的。

柳妃心里没底,哪里敢叫孝宗在这个时候露面?

但明乐的态度实在太过强硬,又叫她不知何去。

壁珠眼见着她为难,就一咬牙拖着那条伤腿站起来,自告奋勇道,“娘娘,殷王妃深夜到此,想必所有要事须得当面面见皇上的,还是奴婢过请皇上过来吧!”

说着就拼命的给柳妃使眼色——

这个时候骑虎难下,与其坐以待毙等着明乐逼迫着他们一步一步往前去,还不如赶紧的谋划对策。

毕竟孝宗那里是对整个殷王府咬牙切齿的,今晚明乐强闯流云宫还大动干戈,这些都是把柄,抓紧时间去孝宗跟前渲染一番,还能抢占先机,因为——

御林军柳妃是指挥不了的,只能拉拢了孝宗过来才能借刀杀人。

柳妃正是方寸大乱的时候,这会儿被壁珠一提才思绪才稍稍稳定了下来,咬牙道,“好,你去请皇上过来吧,就说殷王妃深夜前来探病,本宫劝不退她,请皇上务必赏脸出来见上一面。”

每一个日子都阴阳怪气的,机具冷嘲热讽之能事。

只就壁珠眼下这副反不忍赌的扮相,就足以叫她在孝宗面前抢占先机。

“是,奴婢这就去请皇上过来,请娘娘和殷王妃稍后!”壁珠说道,咬牙强忍着腿上传来的痛楚被两个宫婢扶着一瘸一拐的往后殿走。

明乐哪有不知道这主仆两人的心思的,却也不拦——

横竖今时今日她万事尽在掌握,已经不指望孝宗来做主评判什么了,请他来,只是做个必不可少的道具在众人面前摆上一摆罢了。

“等等!”明乐接过雪雁递来的茶水,又再补充了一句:“李太医是在这里吧?把他也一并带出来!”

壁珠一愣,心里狐疑却不敢在这个时候逆她的意,忙是应了一声就进了后殿。

柳妃的目光一刻不离的定在明乐身上,充满了戒备之意。

明乐挑眉,回她一个坦荡的笑容:“娘娘您确定不需要重新去后面换身衣服?整理一下仪容?”

“本宫不用你假惺惺的提醒!”柳妃脖子一梗,说道。

明乐一笑,也不勉强。

柳妃要在孝宗跟前演苦肉计她是没有意见的,美人计用了这么久了,也总该换上一招了!

“既然如此——”明乐垂眸饮了口茶,然后重新抬眸对在院里把守的武冈道,“你去院子外头看看,你家王妃我请来的观众到齐了没有。”

“是,娘娘!”武冈二话不说的大步往流云宫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柳妃一愣,旋即又有些困惑——

她虽然不知道易明乐是如何瞒天过海留在了宫里的,但是她可以确定是此时皇宫的三处宫门都尽数在李成玉的控制之下,这是她曾亲往各处宫门确认过的。

易明乐所谓的观众到底会是什么人?

宫里现在能拿得上台面的总共也才几个人?

这边柳妃正在疑神疑鬼的时候,流云宫的大门口已经传来一阵骚乱声。

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不安的议论声,一路从宫门处绵延近来,竟是浩浩荡荡上百人的阵容。

来人皆是锦衣华服,一派的富贵相,只是容颜之间有难掩的倦怠和疲惫。

柳妃瞠目结舌,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着——

这些赫然就是昨天入宫赴宴的百官和命妇,连身上装束都没有变过。

这些年,明明是在日暮时分就被孝宗勒令放出宫去了的,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又重新出现在这里?

柳妃的眼中透着不可置信的惶恐,下一刻就已经骤然有所顿悟,猛然扭头朝殿中安之若素坐在那里的明乐看过去,颤声道:“你——这——这怎么会?”

“放心吧,东、南两处宫门目前还都在你那位李尚书的掌握之中,我只是临时用了点小手段,开了西边宫门给各位大人和夫人小姐们行个方便,没有惊动他。”明乐好心的提醒。

柳妃胸口瞬时就又一股子邪火蹿上来,身子不稳的晃了两晃猛地扶住旁边的门框,脸上表情阴狠——

这个李成玉,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们筹谋了这么长时间,明明把一切都布置的天衣无缝了,怎么还会叫易明乐这个死丫头给轻易打开了缺口来?

文武百官全部被拦截下来,又再送进了宫门,他真的就毫无察觉吗?

而她所不知道的事,此时的李成玉已经被树林里俨然成了精的纪浩禹和长平两个折腾的天翻地覆,只一心想要拿住握着柳妃把柄的“殷王妃”,以至于彻底疏忽了西侧宫门的控制力度。

就在这一来一去的说话间,文武百官已经到了殿前。

入眼先是殿中一片狼藉,到处悬尸的场面,所有人都齐齐的变了脸,大部分的命妇和小姐们更是齐齐尖叫,争先恐后的晕了过去,场面瞬间就乱成一团不可收拾。

明乐看在眼睛里也不过一副泰然处之的神情——

接下来的事情虽然日后会需要一大批长舌妇人添油加醋的宣扬,但此时她真正需要的还只是满朝文武在场的见证罢了。

“柳妃娘娘?您这是——”有保持镇定的武将已然发现了满身狼狈的柳妃,指着他不可置信的开口。

说话间就听后殿传来内侍嗓音尖锐的一声传唱:“皇上驾到!”

众人急忙收摄心神伏地跪拜。

孝宗被一众宫人拥簇着从后面进来,脸色发青,嘴唇发紫,一双眼睛里面的光泽更是阴鸷而冰冷的,看不出一星半点活人的生气,配合着彼时那殿中狼藉一片的场面,更像是阴曹地府里头爬出来的索命恶鬼一般,让人看了脖子后面的汗毛根根倒竖。

像是——

相较于傍晚时分,身体状态更是每况愈下了。

这倒不是柳妃苛待他,毕竟整个太医院排的上名号的太医全被集中在这里,她也没那个胆子不叫他们给孝宗好生诊治,而是因为孝宗中的毒本身十分顽固,以单毒发就根深蒂固的盘踞于人的五脏六腑,谁都轻易撼动不了。

壁珠跟在孝宗后面走出来,连忙的就给柳妃使眼色。

柳妃眼睛略略一转,立刻就明白过来——

这个丫头定是给孝宗先上了一番眼药了。

现在必须要先发制人,堵住易明乐这死丫头的嘴,叫她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才好!

“皇上!”柳妃嚎啕一声,完全没等孝宗走到大殿当中已经提了裙子飞奔过去,噗通一声跪在孝宗脚边抱住他的膝盖委屈的放声大哭,“皇上,殷王妃欺人太甚,您要为臣妾做主啊!这三更半夜的,她带人私闯臣妾寝宫,下了宫里侍卫的兵刃,还——还——”

柳妃说着就泣不成声,浑身颤抖眼神畏惧的回望一眼房梁上高悬的一片尸体,只觉得心头一阵一阵的恶心,还想再添油加醋的描述一番明乐恶性的时候——

不曾想孝宗被她一碰,身子竟然一阵虚晃,好在是被内侍在两边扶着,否则似乎是一副要栽倒在地的架势。

文武百官匍匐在地,拿眼角的余光瞧着孝宗那副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体都各自暗暗揪心——

两个皇子年纪都小,这万一皇上龙驭宾天,整个社稷不是就要乱套了吗?

孝宗本来正睡的脑子不清楚,被壁珠好一阵的哭号之后脑子留就开始嗡嗡作响,再被柳妃这么一撞,几乎全身都要散架一般。

而此时清醒地抬头环顾一眼殿中这副场面,更是一个头两个大,一口心头老血登时卡在了喉咙里,盯着明乐沉声道,“文武百官在场见到朕你连礼都不行了,殷王妃,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明乐坐在椅子上安然不动。

但是自他出现的那一瞬,唇角微扬的笑意已经在瞬间彻底沉寂下去,只就面色平和,静无波澜的看着他。

然后,她转开视线,又看了匍匐在他脚边的柳妃一眼,“柳妃娘娘你可以继续,等你诉完了苦告了状我再说话也不迟!”

她的态度倨傲,目光微冷。

柳妃眼泪正落的欢快,这会儿和她四目交接,突然之间却是后头一堵就哑了声音——

在易明乐面前,似乎她所有的演技都显得拙劣。

明乐见她不再抢白这才把手里茶杯递给身边雪雁,她仍然坐着没有动,先是目光一掠扫了眼殿外表情各异并不友善的盯着她的文武百官,然后才正色开口说道:“抱歉各位大人,今日是我擅自做主叫人拦了各位的车驾,又将各位请了回来,因为宫里出了一件大事,须得要当着各位大人的面澄清要一个水落石出。冒犯各位的事情,易明乐先在这里向各位赔个不是。现在,就请各位大人和夫人小姐们稍安勿躁,我不需要你们说什么,看着就行!”

在孝宗和百官朝臣面前,这个殷王妃是不是太过放肆了?

百官看在眼里,心中都是一片非议之声。

但是只要一想到殷王妃居然有手段只手遮天将他们全都弄到这里,而此时这里里外都是她的人护卫,也就都是敢怒不敢言。

“殷王妃,你这是恐吓朕的朝臣吗?”孝宗像是听了笑话一样冷冷的出声问道。

“如果皇上一定要这样说,那也无妨!”明乐莞尔,毫无惧意的镇定回望他。

“你——”孝宗嘴唇动了动,刚要动怒又觉得心头一片燥热之气,难受的紧。

这毒药的厉害他已然领教,这会儿便是拼命压抑情绪。

内侍见他的脸色不好,连忙搬了椅子过来就要叫他落座。

“慢着!”孝宗扶着椅背刚要落座,明乐却是出声骤然打断。

孝宗大动作一滞,保持着一个腰身半弯的动作,目光阴冷锐利的狠狠朝她射过去。

“皇上,我知道这样同您说话有大不敬之嫌,但是请您恕罪,因为今晚我来这里所有的话都不是我要与你说是,而是太后嘱咐我,叫我代替她来见您的!”明乐说道,没有一丝惧意的直视他的视线,缓缓抬起右手,雪晴就把一直恭恭敬敬捧在怀里的一个黄布包裹递到她的手上。

明黄色的柔软绸缎滑落,露出里面金玉璀璨的一方凤印,双凤交替起舞,振翅欲飞,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亦是显得璀璨夺目。

大邺后宫的祖制,凤印一共分为两尊,一尊是皇后所持,用于协理六宫事务时候发号施令的凭证。

自林皇后之后,此时已经落于柳妃手里代管。

而另外一方,则是明乐手中的这一方。

这方凤印的持有者,才是真正的后宫之主,天下之母。

大邺的开国皇帝秉承孝道,又敬重自己的母亲,太后吴氏。吴氏系出名门,又十分的睿智贤德,太祖皇帝受她的影响极深,又十分敬重和佩服她,于是就在开国之初命人打造了这方凤印交予吴氏掌管。并且言明,虽然自己已经贵为一国之君天下之主,但是在他有错听错信的时候,仍旧允许吴太后凭借此印鉴入朝堂纠正他的过失,让他可以及时改过,不至于一错再错。

诚然在这个以男人为尊的世界里,并不是每一个女子都值得这样的敬重和抬举的。

后面延续下来,这方凤印仍然是由李朝太后掌管,但权限却不再涉猎朝堂,但是在整个后宫,却还是要以它为尊,连皇帝也不能忤逆。

这方凤印,这么多年以来姜太后还从不曾将它请出来过。

这是头一次,而这权力——

她还是交给了区区一个儿媳殷王妃。

诚然对于明乐,孝宗是早就恼了,但是此刻朝臣面前他却不能对太祖皇帝不敬,于是虽然心里愤恨,却还是不得不弃了椅子领头跪下去对着凤印参拜。

明乐也不回避,坦然受了他的大礼,然后趁着众人起身的空当已经对随着孝宗一起出来的李太医使了个眼色:“你先回万寿宫去吧!”

姜太后中蛊的事李太医是知道的,如今孝宗这幅模样,他想也知道姜太后那边的情况不容乐观,于是也多问,行了礼就背着药箱先行离开。

孝宗起身坐回椅子上,冷冷的看着明乐开口道:“母后有什么话不能自己亲自过来,而非得要你来转述?”

姜太后的性命受到他的牵系,他自然知道那老太婆此时的境况不会太好。

“皇上,太后娘娘遇刺了,所以不能前来!”明乐说道,直视他的目光,目光显得冰冷而阴沉。

孝宗一愣,却是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的微微一愣。

柳妃闻言,却是心头一紧,刚要开口明乐已经继续说道:“就早小半个时辰之前,一群黑衣人潜入万寿宫,释放毒烟毒害母后和四皇子,母后中了毒,危在旦夕,所以不得已,只能由我来向陛下道明此事了。”

“哦?母后中毒了吗?”孝宗没什么力气的缓缓重复她的话。

姜太后明明是双生蛊发作才会卧床的,这个丫头却编排出这样的一个借口来,难道还是指望能用这个借口逼迫自己给姜太后解蛊吗?

孝宗自己心里计较着,却浑然忘记自己此时的态度十分的不合常理。

“是啊!”明乐点头,“难道皇上不好奇,对母后暗下杀手的是什么人吗?”

“易明乐,你不要血口喷人!”柳妃终究还是心虚,忍不住大声的辩驳。

众人闻言,俱是一愣。

下一刻明乐就是目光冰冷的笑了:“柳妃娘娘你紧张什么?我有说行刺母后的人是你吗?你这样的表现是不是太过急切了一些?”、

柳妃的面皮一紧。

孝宗也立刻察觉她的反常,冷冷的一道视线横过来。

这个男人喜怒无常,柳妃这一路摸滚打爬的走过来,从心底里对孝宗其实还是惧怕的紧。

猛地发现自己由于太过紧张而被易明乐诱导了情绪,立刻就是心里一慌,支支吾吾道:“皇上不是——我——臣妾——”

明乐看她这副模样,也懒得再听她那些不堪一击的借口,径自对孝宗说道:“皇上,我的话还么有说完,今晚派人去行刺太后和四皇子的就是柳妃娘娘,而这里挂着的这些人,就是她派过去万寿宫行凶的刺客!”

横竖都是些死人,就是死无对证!

“你胡说!”柳妃噌的一下站起来,勃然大怒的指着明乐就要辩驳,“这些人明明是你带过来恐吓本宫的,现在却要恶人先告状吗?易明乐本宫何曾得罪过你?你这样的栽赃陷害,到底是何居心?”

“如果不是心虚的话,你何必等不得我说完就反驳?”明乐针锋相对的冷声喝道,“这些人怎么是我带来的了?若是我带来的他们怎么会挂在你柳妃娘娘寝宫的屋顶上?若是我带来的,他们身上的又是什么?若是我带来的,地上这些从你流云宫侍卫身上下下来的空箭囊又是怎么回事?我明明是带着雪雁他们追凶到此,不曾想还是晚了一步,柳妃娘娘,你这杀人灭口的手段真是神速,当真叫人叹为观止!”

她是语调不高,情绪也不如柳妃那般激烈,冰冷之中却自有那么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压迫。

“什么杀人灭口,你在这里胡说什么?”柳妃心头一怒,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孝宗已经不得已的开口喝止她:“让殷王妃说完!”

说着又转向明乐:“母后遇刺是天大的事情,朕不会听谁的一面之词,也不会偏袒了谁,可是殷王妃你也得要为自己的话负责!”

“易明乐说过的话,哪有不算的时候?”明乐勾了勾唇角,脸上的表情淡淡的。

两个人,四目相对。

孝宗心里越发的困惑。

他不知道柳妃做了什么,只是一位的迷惑于易明乐编排出这样的谎言来到底能有什么用处。

“皇上——”柳妃不甘心道。

孝宗冷冷的横她一眼。

这里是柳妃的地方,诚如明乐所言,这些人若不是柳妃叫人挂上去又射死的,那么她又如何会放任殷王妃在她这里公然布下陷害她的陷阱?

而且——

从心理上他也并不相信,或是说不肯相信明乐手下暗卫会有这样于宫中覆雨翻云而如履平地的能力。

再者了,如果只说是柳妃行刺姜太后他或许也不会相信,今天的情况特殊就特殊在姜太后宫里还有一个宋子昇。

如果说柳妃真正要杀的其实是宋子昇呢?

那么这个女人的用心就实在是叫人不安的。

虽然他也不相信柳妃会有这样胆量和用心,可是——

所有觊觎他江山皇位的人,他都不得不防!

柳妃心里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偏偏又不敢开口。

“好!”身下一口气,孝宗终于松口,“就算你是真的追凶到此,那你你说这些人是柳妃派出去的刺客,有何凭证?”

“自然是有的!”明乐说道,一扬眉对门口把守的武冈道:“把苏琦远带进来,和皇上这个旧主叙叙旧!”

柳妃一惊——

方才场面混乱,她就只顾着害怕,却没有注意到这些黑衣人中是少了苏琦远的。

苏琦远被押进来。

百官之中就开始议论纷纷。

“这怎么回事?这个侍卫不是因为和离家小姐私通被柳妃娘娘勒令处置了吗?”

“是啊,咱们都当场看着了!”

“怎么回事?他居然没死?”

……

“苏琦远?你怎么会在这里?”柳妃用力的一咬嘴唇,满脸的诧异的指着苏琦远,愕然瞪大了眼睛道:“你是因为本宫下令处置你而怀恨在心是不是?到底是什么人这样大胆,竟然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救了你出来,还买通你来陷害本宫?你实话实说,皇上一定会替你做主的。”

柳妃的言辞恳切,只希望苏琦远能听懂她的暗示。

现在其他的刺客都已经伏诛,只要苏琦远反口,就还有机会翻盘。

苏琦远看着她声情并茂的表演心里却是冷笑。

他不是不佩服柳妃谋朝篡位的决心和勇气,只是——

到了殷王妃面前,这个女人的一切举动就都成了跳梁小丑,不值一提。

试想,既然殷王妃敢于将他送到这里,怎会没有留下后招?

此时也就只有柳妃才会异想天开,还指望着可以翻盘了。

“皇上,奴才的确是受人指使的!”苏琦远说道。

朝臣百官不由的勃然变色,只有明乐的唇角始终挂着一点浅淡的笑容表情宁静的看着。

柳妃心里刚要松一口气,下一刻就见苏琦远面有惋惜之色的朝她看过来。

柳妃心里一慌,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听苏琦远说道:“贵妃娘娘,事到如今,还是不要再做困兽之斗了。”

“你——你——”柳妃的脸色一白,指着他不可置信的后退两步,一脸的哀痛之色道:“本宫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什么要冤枉本宫?皇上,不是的!不是的!臣妾没有!这个奴才一定是因为晚上的事对臣妾怀恨在心,所以栽赃陷害的!”

“奴才怎么会对娘娘怀恨在心?娘娘帮我设计得到了心仪已久的李家小姐,奴才感激不尽,自愿为您肝脑涂地,替你刺杀太后和四皇子事败,实非奴才所愿。不过既然已经功败垂成,娘娘也还是见好就收吧。”苏琦远振振有词,演技竟是不比柳妃差,把一个为主子尽忠痛心的好奴才形象演绎的惟妙惟肖:“皇上和您情深似海,娘娘就算犯错,定然也会网开一面的对您,娘娘还是为了五皇子,给皇上多留几分念想吧。”

柳妃是个翻脸无情的人,殷王妃又心狠手辣。

既然他是必死无疑了,那又何惧把眼下的这池水搅浑一些?

同样是死,不如多带几个人垫背的好!

“你——你简直一派胡言!”柳妃又怒又恨几欲呕血,指尖颤抖指着苏琦远半天,最后无计可施之下又满脸怨毒之色的骤然看向明乐,一字一顿道:“殷王妃,你何其歹毒的用心,是一定要逼死本宫才肯善罢甘休吗?”

“娘娘错了,真正要逼死您的可不是我,我不过就事论事罢了!”明乐冷冷说道,紧跟着就不再理她,看向孝宗道:“皇上,您若是不信,大可以从那些奴才的身上搜搜看,是否藏着毒害太后的毒烟。”

她说有,自然是会有的。

柳妃几次想要翻白眼,而孝宗更是看都懒得叫人再去看。

明乐却是不依不饶,仍是坦然面对他道:“所以现在就当是证据确凿了吧?皇上,易明乐今天并不想对您不敬,可是有人居然丧心病狂敢对太后和四皇子下杀手!柳妃娘娘这样做的原因不需要我多言,你也该是心里有数,只是——”

明乐说着,故意顿了一顿,目光就跟着又再冷厉三分道:“今晚您一直都在柳妃娘娘这里,她的所作所为——”

“放肆!”孝宗怒然拍案,撑着桌角一下子站了起来,“殷王妃,朕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一再的容忍与你,难道你还要怀疑朕也是毒害太后的同谋吗?”

当众指认皇帝谋害太后?这殷王妃的确是做的太过了。

朝臣们个个瞠目,当同时想到的却是之前在景华殿里听到的传闻——

皇上因为明妃而迁怒四皇子,差一点就将四皇子斩杀剑下,好在是太后娘娘出面,母子二人闹翻了还强行带走了四皇子。

要知道孝宗和姜太后并不是亲母子,再加上有前段时间两人因为宋灏而反目的事情做铺垫,再加上宋子昇的事情浓墨重彩的一笔添上来,似乎——

一切竟然也都在情理之中了。

否则柳妃一介深宫妇人如何能有这样的能力,用了这样精湛的刺客去万寿宫行刺?

会不会真的是孝宗授意的呢?

朝臣们各怀心思,本来应该站出来指责明乐的时候却是没有一个人动。

孝宗的整个心口冰凉一片——

他如何不明白朝臣这个反应的原因所在?

怪不得她要假称姜太后中毒,原来是想以此来攻击自己的。

让他失去朝臣的支持,乃至于民心。

这个布局,虽说惊险,但却是最为立竿见影的。

连几十年母子情谊的太后他能杀,还有什么是他这个黑心皇帝做不出来的?

孝宗气的胸口起伏,目光阴森的盯着明乐,却是心慌气短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皇上,孝义乃是太祖皇帝治国的根本之一,易明乐今日并不是存心对您不敬,我不拜您,只是因为在正式确认这件事之前,我没有办法叫自己屈膝对您行礼。”明乐也不管他,只就不卑不亢的继续说道,“如若是易明乐小人之心的多想了,那么希望皇上能给我一句明话,我定当向您下跪认错就是!可是谋害太后的凶手,却是一定要严惩不贷,不能有一丝宽限的。”

“你——”孝宗终究是被她逼迫的狠了,压在胸口的那一口黑血终于喷了出来。

这样一来,又再催动他体内的慢性毒发作的更深了。

吐了血,孝宗就是两眼一晕,跌坐在椅子上,大半个身子都是撑在桌子上才能坐稳。

他的目光则是一刻不离,放佛是要将人千刀万剐了一般死死的瞪着明乐不撒眼,放佛是要把人就这样活活瞪死了了事。

柳妃看的一阵心惊肉跳——

她在易明乐跟前处于若是,这个时候孝宗要是死了,她就彻底失去了凭靠。

不!不行!一定不能叫孝宗在这个时候死掉!

“皇上!”一咬牙,柳妃突然屈膝跪下,抬头迎上孝宗的视线,语速飞快,不给任何人插嘴的机会:“臣妾有话要说,既然是人证物证确凿,那么我就不强辩否认了,的确,今夜的确是臣妾叫苏琦远带人去万寿宫对太后娘娘和四皇子下的手,可我也是受人指使的!”

柳妃说道,字字坚定,说着就抬手一指明乐,“就是殷王妃指使臣妾的。其实从臣妾入宫之初就是受了殷王妃的指派,在皇上身边给她做内应的。可是臣妾真心仰慕皇上,又敬重您是一位明君,不愿意听她的差遣。今夜她本来想要逼宫夺权的,想要臣妾挟持皇上配合她,臣妾不肯。但她殷王府的势力强大,臣妾为了皇上的安全照想,没有办法才帮忙出手去替她刺杀太后。臣妾犯错是臣妾有罪,可也是逼于无奈,更没有想到她会借此来陷害皇上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地步。皇上,请您处死臣妾吧!臣妾有罪!”

说着就是一个响头重重的口在地上,美目之中煞气逼人——

易明乐,如果我会死,你也一起好了!

我还有儿子,还有李家可以帮我辅佐他登上帝位,你却什么也没有了。

柳妃此言一出,朝臣百官之中一片哗然之声。

但是她言之凿凿,又似乎是完全不容人辩驳的。

“皇上如果不信,可我叫人去殷王妃的老家柳乡去查,臣妾在那里就已经认识她了。”柳妃说道,目光中带一种玉石俱焚般狠厉的神色死死的盯着明乐。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于明乐身上。

“我送你进宫,指使你谋害太后吗?”明乐闻言却是笑了,笑的泪花四溅的看着柳妃,“可是柳妃娘娘,既然要说你为什么不说的再详细一些,比如你是从李尚书府上进的宫,比如您和李家如何的关系亲厚,再比如您的儿子到底从何而来。易明乐一介女子,能指使你杀人放火栽赃陷害,应当是没有办法帮着您怀孕生子,诞下皇嗣吧?这个大功我可不敢随便领!”“”生棉籽油,大豆油

摔死这个孽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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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死的节奏,看电视看的我忘记时间了,差点来不及,今天又没捉虫/(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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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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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1章 摔死这个孽种

明乐的话,一句比一句犀利,一句比一句更加隐晦却引人遐思。

一众朝臣都听的云里雾里,却未有柳妃心知肚明,整个人如同坠入万丈冰窟,冷的彻骨。

而孝宗,只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是时候一个机灵,几乎是不假思索的霍的垂眸看向跪在他脚边的柳妃。

柳妃的孩子?五皇子?

李尚书?李成玉?李家?

有些话他不会轻易相信,也是打从心底里不愿意也不肯去相信的。

可是——

事关皇室血统和他本人的颜面声名,哪怕只是有一丝一毫的迹象,他都会立刻的警觉的和怀疑。

“殷王妃,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柳妃的脸色惨白,用一副惶恐而无措的表情死死的盯着明乐,声音却是虚晃而没有底气的。

“娘娘是李尚书府上引荐入宫的,众所周知,只有什么不明白的?”明乐淡淡说道,并不急着把自己撇清关系,“李尚书事忙,大约是一时半会儿无法过来当面对质,可是李夫人和李小姐,我都替你请来了,不若你们现在就见上一见面,当面把一切的是非澄清?”

说着也不等其他人表态就对着门口的方向一扬眉毛道,“让李夫人和李小姐进来。”

武冈领命,一挥手,立刻就有人从人群里推攮着李夫人和李云瑶走了出来。

为了掩人耳目,两人也是被混在朝臣和命妇中间被带进来的,只是被点了哑穴,又有专人押解,没叫他们露出异样来。

“放手!我自己走!”李云瑶刚一得了自由就恼怒的挣扎着避开旁边看押她的暗卫,急匆匆的奔进殿里,二话不说就先气势汹汹的指着柳妃,大声诘问道,“刚才那个奴才的话是不是真的?你为了收买他,所以才设计害我的是吗?”

李云瑶自私自利,主次不分不是什么稀奇事儿,柳妃却没想到明乐会叫人把她混在人群里,还听见了苏琦远的胡言乱语,顿时就有些慌了。

好在是李夫人的反应快,急忙两步跟过去,一把捂住李云瑶的嘴巴将她拖后两步,小声劝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不要乱说话,贵妃娘娘不是那种人!”

“母亲!她算计我!”李云瑶心里不忿,不依不饶。

“别说话!”李夫人冷着脸斥道,说完就拽着她仓皇跪倒在地,“臣妇马氏,给皇上和贵妃娘娘请安!”

“夫人错了,这里没有什么贵妃娘娘了,有的只是一个大逆不道谋害太后的贱人罢了!”明乐冷声说道,声音雪亮而清楚。

柳妃狗急跳墙只想着拖自己下水,同时却已经变相承认了派人刺杀姜太后和宋子昇的事实。

李夫人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冷,一手拽着李云瑶怕她再乱说话,一边就使劲低垂着脑袋冷汗涔涔——

这殷王妃连百官都敢劫持,今天这一关怕是不好过了。

“殷王妃指认柳妃的话你都听到了,你怎么说?”孝宗问道,语气平平却是听不出喜恶。

“皇上,娘娘的确是曾经栖身于咱们府上,入宫之后对咱们阖府上下也颇为照顾,可统共在咱们府上呆了也不过三个多月而已,这些,府衙的户籍上面都有记录,皇上大可以叫人去查。而至于其它的,则全部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臣妇不知道殷王妃何出此言。”李夫人说道,使劲伏低了身子不去看任何人的表情。

柳妃从进京到入尚书府,这些都要去衙门的户籍处备案,是捏造不了的事情。

孝宗只是听着,不置一词。

对于明乐的处事作风,他多少是知道一些的,这个丫头只许不出手,否则绝对不打无把握的仗。

而明乐也当然知道,以柳妃谨慎的为人,在李府的那三个月还不足以叫她背弃自己而去和李家结盟,她和李家人的牵扯还是在她入宫之后,随着野心膨胀,一点一点潜移默化勾搭成奸了。

面对李夫人的辩驳,明乐也不和她争执什么,只就事不关己的看着。

而柳妃终究是心里有鬼,等不得太久,流着眼泪道:“殷王妃,我们好歹也是相识一场的,你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当初明明是你想方设法将我送入李尚书府上去的,现在过河拆桥不说,难道还要冤枉好人,让忠心耿耿的李尚书一家替你担待这个意图不轨的谋逆大罪吗?你这样的颠倒黑白不择手段,你怎么会是这样的心肠?”

“你说我不择手段我认了,但至于颠倒黑白的到底是谁,现在就下定论的确是为时过早了。”明乐平静的回望她,丝毫不为她的质问和试探而有丝毫的动摇。

“好,本宫本来还惦念着皇上和殷王殿下的兄弟之情不想做的太绝,既然你这样不思悔改,本宫也就不再给你留下颜面了。”柳妃说道,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对孝宗说道,“皇上,臣妾有证人,可以证明臣妾的确是在柳乡的时候就和殷王妃相识,并且也的确是她指使我入宫,常伴陛下身边伺机而动的。”

孝宗的脸色阴郁。

如果真是易明乐培植并且控制了柳妃,那么这个女子的用心就未免太过可怕了些,他就一定不能容她继续存活于世。

孝宗不吭声,柳妃就只当她是默认,心里冷冷一笑,对碧玉说道,“去把芸娘带上来。”

“是,娘娘!”碧玉小声的应着,然后疾步进了内殿,不多时就带了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上来。

那女子的姿色算是中上,但是媚眼如丝,举止轻浮,哪怕是在宫里,孝宗和百官面前也不忘搔首弄姿,一路走来香风四溢熏得人头脑发晕。

“皇上,此女明叫芸娘,是柳乡教坊里头最出名的妈妈。当年殷王妃为了送臣妾入宫,特意请了她来教导臣妾——”柳妃说着就不觉的红了脸,但再转念一想,横竖是破釜沉舟了,也就无所谓了,重新深吸一口气看向孝宗道,“教导臣妾房中秘术,和一些蛊惑人的本领。前些天臣妾隐隐觉得殷王妃对臣妾已经生了戒心,也就防着今时今日的这一出,就提前叫人去把芸娘寻了来,好歹有个见证。”

“你是柳乡人士?”孝宗审视的打量那女子一眼,语气鄙夷。

“是!奴家是土生土长的柳乡人。”芸娘回道,却是笑容款款欢欢喜喜的模样,说这话语气也是身世婉转妖娆,听的人骨头里酥麻麻的一片,“那是三年前,有人花重金从教坊里头雇了奴家去一处院子里调教个人儿,因着那人出手阔绰,奴家就欣然的去了。不曾想却是天降贵人,竟是和娘娘之间有了这样的缘分,真是三生有幸。”

“花钱雇你的是什么人?”孝宗又问。

“是京城武安侯府易家的九小姐。”芸娘回的飞快,想都不想,“武安侯府易家的祖籍就在我们柳乡,那段时间正赶上易府办丧事,九小姐回了柳乡。”

她的话有理有据,完全不见破绽,倒像是真的一样。

柳妃心里得意,冷冷的勾了下唇角,挑衅的看向明乐——

你知道我的底,我又何尝不知道你的?今天如果我非死不可,也一定拉着你垫背,你就等着看吧!

明乐莞尔,回她一个笑容。

察觉孝宗阴测测的目光移过来,这才从手里茶盏上移开眼,高挑了眉毛斜睨那芸娘一眼,右手尾指的指套一指门外朝臣百官的方向,道,“既然你说是易家的九小姐雇了你,那你就去认一认,把那九小姐给我指出来吧!”

话音未落,柳妃和李夫人就是齐齐变了脸色。

“殷——”李云瑶嘴快,刚要开口,明乐一记冷眼横过去,立刻就叫她心虚的住了口。

芸娘眼珠子转了转,应着立刻就欢欢喜喜的起身往殿外走去。

“皇上——”柳妃不甘心的开口。

“叫她认!”不等明乐开口说话,却被孝宗打断。

这会儿不仅是柳妃了,其他人更是不敢吭声。

柳妃捏着拳头暗暗着急——

为了让芸娘的证词证词被承认而不至出现纰漏,她特意叫画师绘了明乐的丹青给芸娘看过。

可是千算万算她是没有想到,最近这段时间明乐却是一改往日里低调的作风,无论是在衣着还是妆容上都于往常素净随意的扮相反其道而驰。

朝服加身,贵气逼人,远不是画师丹青上那个笑容绚烂的明媚少女模样。

柳妃急的手心里都是汗。

芸娘在人堆里好一阵的寻找,挑着姿容艳丽年纪相仿的少女就着重的多看两眼,可是一圈下来还是难以分辨。

殿中孝宗冷冷看着,嘴角抖动了两下,已然的不耐烦的一挥手。

侍卫们立刻会意,蜂拥而至将那还在专心致志辨认的芸娘提进来,扔在了孝宗面前。

“哎哟!”那芸娘夸张的痛呼一声,整个人都茫然无措的扭头朝柳妃看去,“娘娘,这是——”

柳妃的脸色难看极了,咬着牙也不能开口。

“哼,你根本就没见过我家王妃,竟敢信口雌黄,跑到皇上面前来瞎掰闲话,我看你是不想要你的舌头了。”雪晴冷哼一声,怒声说道。

明乐做事从来都很周到,任何一件事都不会随便给人留下把柄。

哪怕当时去雇那芸娘的时候也是花钱请了人去的。

退一步讲,就算当时是她自己去的,可是如今整整三年,她一已经由一个稚嫩女童长成了娉婷少女,只凭一面之缘就想要认出她的可能本就是微乎其微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柳妃才会提前给芸娘看了她的画像,不曾想还是出了这样的岔子。

“皇上,时间隔的久了,殷王妃的变化也大,芸娘她认不出来也有情可原。”柳妃硬着头皮说道。

孝宗的神情冰冷,依然是不想和她在这个问题上争执,一挥手道:“拖下去!斩了!”

侍卫们立刻就上来提了芸娘往要往外拖。

“皇上饶命!娘娘饶命!我冤枉!冤枉啊!”那芸娘却是一阵的莫名其妙,心里慌张的同时,见旁边李云瑶正满脸深仇大恨的瞪着柳妃,登时心头一热,指着她大声道:“皇上娘娘恕罪,是奴家一时眼拙舍近求远了,当年去教坊里收买奴家的就是这位九小姐!”

话音刚落,柳妃和李夫人险些同时两眼一翻晕过去。

“什么九小姐?你胡说什么?”李夫人怒声说道,言辞切切的看向孝宗陈情道,“皇上明鉴,小女这些年一直养在京城,从不曾离京半步,皇上不要听这贱人满口风言风语。”

柳妃也想说什么,却是苦于没有立场。

芸娘是她找来的人,此时她若开口说什么就是欲盖弥彰,也就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那芸娘求生心切,就什么也顾不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扑回去,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皇上娘娘,奴家没有认错,奴家不敢妄言,是她!就是她!”

明乐闻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皇上,这样说来柳妃娘娘和李尚书一家是早有蓄谋,三年前就已经开始居心不良,但是近日东窗事发,所以才嫁祸于我,想要祸水东引来替自己脱罪的,这份用心,才当真是狠毒。”

芸娘吞了苍蝇一般,嘴巴张的老大愕然的看向座上那姿容绝艳高贵逼人的少女。

因为从一开始就见明乐和孝宗平起平坐,她下意识的就以为是孝宗身边的哪位宠妃,不曾多想。

然则这个时候她反口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明乐已经抢先一步开口道,“皇上,想必她是事先不知情的,现如今指证了李小姐也算将功折罪了,皇上就不要追究了,放她出宫去好了!”

芸娘心有一喜,这个时候自是什么都比不得性命要紧。

柳妃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此时忍不住的恼羞成怒,指着芸娘厉声道:“这个贱人分明就是为了活命乱指一气,皇上,她的话不可信。”

听了她的这句话,外面朝臣之中也有人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柳妃你自己寻来的证人,现在就因为她说实话指认了李小姐,你便说她是信口雌黄?你把皇上当成什么了?”明乐冷冷说道,语气嘲讽。

这芸娘歪打正着,也算是帮了她的忙了。

柳妃有口难言,又不能自己打脸。

李云瑶却是不依了,拽着李夫人的袖子怒气冲冲道,“母亲,她们都在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柳乡?什么图谋?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云瑶当然的什么也不知道的,可李夫人此时也是有口难言。

孝宗不耐烦的摆摆手,让人把那芸娘送了出去,然后才又重新看向柳妃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柳妃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却被明乐冷声打断:“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后面的话还是由我来说吧!不过皇上此刻可以先叫人去三处宫门看看都是个什么境况,然后一切的谜底就都会揭开了。”

孝宗狐疑的看她一眼,终究还是抵不过心头困惑,对身边内侍吩咐了两句。

那内侍领命,就抱着拂尘快步离开。

柳妃和李夫人跪伏在地,暗中互相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

“皇上——”柳妃一咬牙,膝行过去抱住孝宗的膝盖道,“臣妾所做的一切都是殷王妃逼迫的,她现在是过河拆桥,安排了这样天衣无缝的一个局来陷害臣妾,臣妾百口莫辩。可是臣妾入宫整整三年,一直伴随皇上左右,对皇上可是一心一意,皇上想想,若是我曾有过害您的心思,又岂会等到今天?又岂会等到叫人逼迫到了这般境地里来?皇上,哪怕是您心里再气,至少看在臣妾为您生育了五皇子的份上,网开一面吧!”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

孝宗叫人去城门处查看也好,早点让李成玉得到消息过来救援已经是唯一的办法了。

现在她要做的,就只是拖延时间罢了。

“五皇子吗?”明乐沉吟一声,慢慢说道,“娘娘十月怀胎,的确是劳苦功高,可是真正要念着您辛苦的,您确定是皇上本人吗?”

“易明乐,你几次三番试图将本宫置之死地还不够吗?三皇子不过是个襁褓里的婴孩,你到底是安了什么心?连他你也不肯放过吗?”柳妃不由的勃然大怒,噌的一下站起就要扑过去和明乐厮打。

她是真的恼羞成怒了,易明乐这死丫头这样口无遮拦,分明就是不惜一切的挑拨生事,要置她于死地,更有甚者,是想要将筹谋多时的努力也都一并化作泡影。

雪雁和雪晴两个在场,哪能让她尽明乐的身,一左一右将她架住。

柳妃脚下踢腾着,嘴里骂骂咧咧,岂是会善罢甘休的?

人群里的昌珉公主听闻此言眼睛突然一辆,径自走了出来,高挑了眉毛冷冷说道:“皇兄,殷王妃这话说的蹊跷啊,似乎是事关皇室血统,皇兄不妨还是听一听的好。这种事虽说是对您大不敬,但也是万不能马虎的。”

柳妃这个贱人,难不成还是红杏出墙了吗?

哈哈!那她就真的是自寻死路了。

自己若不赶着帮忙添上一把火,那以后就真的是没有机会了。

孝宗的脸色乌青,根本就分辨不出别的颜色,眼神阴鸷的盯着明乐。

他疑心的是柳妃,那模样却像是给他戴了绿帽子的人就是明乐一般。

先是一个轻易杀不得的纪红纱给他添堵了这么久,现在好不容易消停了,他最宠爱的妃子又闹了这一出出来。

如果真的证明确有其事,他当时如何自从?

其实从心理上他就是不愿意相信的,但是再不愿意,也抵挡不住真相的诱惑。

“殷王妃,你说这话可有真凭实据?”孝宗问道。

“有!”明乐点头,干脆利落的叫孝宗大脑充血,“皇上若是允许,请准我传证人进来!”

“易明乐,什么正人,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柳妃两眼通红大声的叫嚷:“皇上你别信她,她这是欲加之罪,栽赃嫁祸,什么证人?全都是她收买了来陷害臣妾的。”

一顶绿帽子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的分量,并不是任何人三言两语所能化解的。

“传!”孝宗对柳妃的叫嚣完全的置若罔闻,沉声吐出一个字。

明乐对雪雁略一点头,雪雁应了,转身出去。

不多时揪着一个神情瑟缩的中年男人进来,将他往当中的地上一推。

“微臣江学礼见过吾皇万岁!”江太医仓皇的给孝宗磕头,两腿发软扑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看到明乐所谓的人证居然只是江太医,柳妃一下子就放心了。

她是买通了江太医替她生产,并且做好了一旦诞下女婴就偷龙转凤的准备,可是最后老天爷帮忙,根本就没用的上。

江太医这个人证,根本就起不了任何的作用。

“这不是给柳贵妃接生的江太医吗?”昌珉公主挑眉,一副等看好戏的神情。

“正是!”明乐点头,见孝宗脸上露出探究的神情,就又话锋一转,微笑说道,“敢问皇上,您平时的平安脉都是哪位太医给您请的?”

孝宗皱眉,显然是没有弄明白她这个问题的用意。

旁边的内侍等了片刻,帮忙回道:“陛下的平安脉平时都是太医院的院使林太医负责的,三日一次,除非皇上传下口谕,否则历来都是如此。”

“那就对了。”明乐道,一抬手雪雁就把捧过来的一堆新旧不一的小册子抱了上来。

明乐把东西往孝宗面前一推,然后继续说道:“这些是我命人从太医院借来的这五年间太医院众位太医入后宫诊脉的记录,的确是如这位小公公所言,皇上的平安脉都是林太医请的,可是三年半之前曾经有两个月的时间,林太医回老家省亲,这间差事曾经交给过别的太医,不知道皇上是不是还有印象?”

孝宗身心疲惫,闭上眼想了一会儿,“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吧!”

“册子上都有记录。”明了说道,抽出其中做了标记的一本打开了,找出里面的几页给孝宗看,“这上面记载,林太医因为老母病中曾经告假两月回了老家省亲,那两个月皇上的平安脉就是由江太医请的。”

说着就又转向江太医道:“江太医是不是如此?”

“是!”江太医道,还是伏在地上不敢抬头,“那两个月的确是微臣代替林院使进宫替皇上请的平安脉。”

“众所周知,江太医除了普通的看诊问脉,还精于诊疗妇科病症,江太医你来说吧,当时你给皇上诊脉的时候可有发现了什么不妥?”明乐问道,随手又将那册子扔回桌上。

“这——”江太医面有难色,拿眼角的余光扫了眼孝宗的反应。

孝宗满脸狐疑的看着他,冷声道:“你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是,皇上!”江太医道,想着自己偷窃宫中药物的把柄还抓在明乐手上,也就心一横,语速飞快的说道:“当时臣给皇上请脉的时候发现皇上的身体有些异样,不过因为事关重大,而微臣的官位低微,院使大人又不在京中,所以并没有敢于声张,微臣有罪,微臣该死。”

“皇兄到底怎么了?”昌珉公主不耐烦的催促。

“这——”江太医的面色发白,额头隐隐冒汗,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踟蹰再三才是心一横道:“微臣诊断的结果,是皇上在子嗣方面已经断了指望了!”

石破天惊,众人闻言都是勃然变色。

柳妃更是脸色惨白,身子虚晃了一下险些摔倒。

怪不得她进宫得宠了那么久就是一直不见肚子有动静,原来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问题,还暗中叫江太医给开了不少调养滋补的汤药来喝,最后更是不得已——

却难道是孝宗的问题吗?

孝宗的脸色铁青,嘴角的肌肉抽搐不止,眼中杀气凝结,几乎是要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杀了灭口才好。

文武百官和命妇们大气不敢出的都死命的低垂了脑袋。

“哈!”还是柳妃最先从失神的状态中走出来,听了笑话似的大笑出来,道:“易明乐,你说的什么胡话?什么皇上在子嗣上没了指望?你要污蔑本宫就冲着本宫来好了,何必要这样诋毁皇上?如果皇上真的于子嗣上没有了指望,那么且不说本宫的五皇子——太子和四皇子,还有两位公主都是从何而来?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我看你才真是居心叵测,丧心病狂。”

昌珉公主也下意识的觉得这话不可信,也道:“是啊,这话的确是不可信的!”

她虽然是想要柳妃死,可是如果真的要爆出孝宗有隐疾,而所有的子女都是戴了绿帽子的产物,未免太叫人匪夷所思了。

明乐不慌不忙,也不辩解,而是又给江太医使了个眼色。

江太医会意,继续说道:“当时微臣也觉得震惊不已,于是就想着暗中查一查,许是自己诊错了,不想散播了谣言出来。后来问到御书房的时候得知了一个秘密,就是大约五年之前,御书房那边供应给皇上的饮食不知为何全都换成了豆油和棉籽油烹制的食物。这类东西于皇上的龙体是大大的不利的,偶尔服食并不大碍,但如若是长此以往的下去,就会断了皇上在子嗣上的指望。当时微臣给皇上诊脉的时候已经是回天乏力,而微臣又人单力薄,故而没敢声张!”

豆油和棉籽油?有人刻意的叫御膳房更改了他饮食的烹饪材料,来断绝了他的子嗣吗?

这话听着何其荒唐?何其可笑啊!

孝宗额上青筋暴起,腮边肌肉也在不住的抖动。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孝宗兀自隐忍了好半天,最后终于闭眼缓缓的靠在椅背上,无力说道:“传林太医和柳太医过来!”

内侍不敢怠慢,忙是内殿请了两位太医出来。

“江太医说朕在子嗣上头已经没了指望,两位太医一位是太医院的院使,一位是太医院的泰斗,你们都话,朕相信,你们给朕重新诊来!”孝宗说道,语气平静如初,却给人一种压抑置身的紧迫感。

两位太医领命,对望一眼就先后给孝宗诊了脉。

平时他们请平安脉都不曾注意这一点,也没当回事,这会儿有针对性的重新诊过,两人都是齐刷刷的变了脸色,收了脉枕,并不回话直接跪了下去。

结果——

不言而喻!

孝宗突然之间就泄了气。

江太医左右环顾,只能大着胆子再开口:“微臣去问过了,御膳房更换豆油烹饪食材是在大约五年之前,那会儿当是明妃娘娘刚刚诞下四皇子之后,而对陛下造成影响,怎么也是半年之后了,所以——”

前面的几位皇子公主还是孝宗的骨肉,而至于柳妃生下的五皇子么——

“你们胡说八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柳妃失控的大声叫嚷,一心想要扑过去撕扯明乐,“易明乐是你!是你陷害本宫,你买通了他们陷害本宫!”

说着又再转向孝宗满脸是泪的哭诉道:“皇上,臣妾是冤枉的,臣妾进宫之后一向都是循规蹈矩,五皇子是您的骨肉,您不要听这个贱人胡说,是她居心不良,想要挑拨离间迫害皇上的子嗣,皇上,您不要上当啊!千万不要听她的!”

她只以为是自己运气不佳,所以才迟迟未能受孕,进而不得已而采取了非常手段。

如果孝宗没有问题,哪怕是明乐指证,她也可以咬着牙否认了过去。

可是千算万算,怎么都想不到竟会爆出这样的隐秘来——

如果孝宗不能生育了,那么她的这个孩子才真的是百口莫辩。

其实当初荣妃暗示这件事的时候明乐也十分诧异于她怎会如此肯定,柳妃怀孕了就等同于自寻死路,而转念一想明白过来之后也曾很是震惊。

其实不用多想,在这宫里有理由这样做的事情可能不少,可能是神不知鬼不觉做到这一步的——

无非只就姜太后一人。

应该是从知道她自己动摇不了宋灏和孝宗之间的仇恨的那时候起,姜太后就已经开始筹谋了。

如果孝宗和宋灏之间注定不死不休,孝宗的所有儿女就都会处于一种异常尴尬的处境。

她不想让宋灏为难,也不想让自己再见皇室之中过多的杀戮,于是直接釜底抽薪,在孝宗身上永绝后患。

这个恶人由她来做,总好过将来一团乱麻不好收拾的局面。

江太医的话被证实了,孝宗的整个人突然就泄了气,面无血色的靠在椅背上,双目无神的看着房顶漏洞中的夜色。

而此时他却是根本无暇去管到底是谁对他做的手脚,相较于这件事,头顶上那顶绿油油的大帽子才是最叫他觉得耻辱和愤怒的。

“说!孩子是谁的!”孝宗开口,语气平平,但是每一个字落在耳朵里都带着浓厚的杀意叫人毛骨悚然。

“皇上!不是,不是的!这些都是殷王妃挑拨离间的手段,是她收买了太医胡说八道的,您不要信她的话!”柳妃连连摇头,脸上表情惶恐而慌乱。

“来人,去把那个孽种抱出来!”孝宗冷然的一扯唇角,那笑容阴冷而又透着阴森的邪气,叫人不寒而栗。

“不——不要——”柳妃心里一怕,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不住的摇头。

内侍领命进了内殿,只道孩子的啼哭声传来柳妃才如梦初醒,冲着壁珠和碧玉两个嘶声吼道:“快去把五皇子抢过来,别让他们碰我的孩子!”

两个婢女得令,扑上去就要抢夺孩子。

孝宗冷冷的对侍卫递了个眼色,几名侍卫上去三拳两脚就将两个婢女打翻在地,捂着胸口哀嚎吐血不止。

“皇上,孩子抱来了!”那内侍小心翼翼道,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敢去看孝宗的脸色。

孝宗斜睨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孩,孩子才刚刚不到两个月大,容貌还不曾完全的长开,因为是早产,一张小脸还有点皱巴巴的。

以前不往这方面想的时候倒也还不觉得怎样,此时心里有了疑虑,孝宗就越看这孩子越是觉得不顺眼。

柳妃惊恐的看着,眼见着他眼底杀意不住的凝聚,一颗心几乎要突破胸口跳出来。

彼时那孩子刚被从睡梦中吵醒,正在吵闹的厉害。

孝宗看着,心里就越发的厌倦。

“你说是不说?这孽种到底是哪里来的?”孝宗看向柳妃再次问道。

柳妃苍白着一张脸,嘴唇动了动却迟迟不能开口。

她若是承认了这个孩子非是孝宗骨肉,那就等同于宣判了他们母子二人的私刑,而就算她强颜狡辩,在这件事上她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柳妃的眼神慌乱,迟迟不能言语。

昌珉公主看在眼里却是心头快意,面上却不敢显露,重新整肃了表情对孝宗道:“皇兄,事关皇室血脉的大事,不能只听殷王妃或是柳妃的一面之词,昌珉斗胆提议,不如就委屈皇兄龙体受损,您和这孩子各取一滴血,验证一下吧!”

明面上看着是为了孝宗的脸面和皇室的尊荣,实际上她是料定了明乐在这件事上的胜算,是要坐实了柳妃秽乱宫闱的罪名,叫她不得好死的。

“是啊皇上,皇嗣一事不可轻率,臣等斗胆,委屈皇上再验一验吧!”朝臣之中也有人附和。

今天的这件事太不光彩,作为目击者的他们都同样的为难。

若是能有一丁点儿的指望能够证明这孩子是孝宗的骨血,相对的他们所要承受的压力也会小上许多。

绿帽子这回事,是个人都不愿意往自己头上揽。

何况孝宗还是自诩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

“去取水来!”孝宗点头,心里满怀希望的同时也是矛盾的厉害——

如若真的印证了这个孩子是个野种,他这样做了,就等同于是当着朝臣百官的面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可是现在怒火攻心之下,什么也不比一个水落石出更重要。

柳妃有心想要阻止,却无法开口。

开口就是她心虚。

而不开口,一会儿事情怎么都要暴露的,一时之间只就心急如焚的看着。

孝宗贴身的内侍去后殿取了清水进来,没叫任何人插手,想要做手脚都能不能。

滴血验亲的结果根本就毫无悬念。

孝宗阴冷的眸子盯着清水里那两滴各自飘摇的血液,看着看着突然就忍不住失声笑了起来。

他甩开内侍的手,自己站起来,游魂一般拖着一副病体在一片废墟之间游走,一边摇头一边苦笑,“好啊!柳妃你好啊!这就是朕宠爱了这么久的女人,这就是朕一直信任并且宠爱的女人,柳妃啊柳妃,你真是送了朕好大的一份大礼,你说——”

说话间他已经重新回到柳妃身边。

柳妃被雪雁和雪晴两个架着,根本动弹不得,只就惶恐的看着他,舌尖打颤,“皇——皇上——”

孝宗捏着她的下巴反反复复的打量着她那张漂亮清丽的脸孔,眼底冷意和杀意都在不住的凝聚,直盯的柳妃的头皮发麻。

“告诉朕,那个男人是谁?”孝宗问道,语气不高,有一种诡异的温柔的味道在里面。

柳妃脑子里嗡嗡的,几乎想要失声尖叫,可是看着孝宗的这副表情,却又不敢叫出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卢妃却是久久无语。

孝宗与她对峙,默默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究是耐性耗尽,扭头对那内侍一招手道:“给朕摔死这个孽种!”

音调依旧不高,但是有一种玉石俱焚的惨烈在里头。

内侍不敢违逆他的命令,应着就闭眼将手里襁褓高高的举起。

孩子的哭声尖锐的刺痛每个人的耳朵,柳妃瞪大了眼睛惊恐的看着。

眼见着那内侍狠狠的一跺脚,旁边的李夫人突然大喝一声:“慢着!”

说着就爬过去拽住孝宗的袍角解释道:“皇上,这孩子的确不是您的骨肉,可娘娘也绝对不曾做过对不起皇上的事,这个孩子是——是——”

李夫人的神色慌乱,一咬牙道:“娘娘没有怀孕,这个孩子是她叫人给抱进宫里来的,她只是想要添个皇子罢了!”

“是么?”孝宗玩味着垂下眼睛俯视她,眼睛里突然有幽暗的光芒一闪,哑声笑道:“来人,把李家的几位公子都给朕请进来,逐一和这个孽种验验血!”

李夫人闻言,顿时就是眼前一花,终于也是明白了何为聪明反被聪明误!

------题外话------

嗯,柳妃下章挂掉,还有关于孩子他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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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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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章 人尽可夫,如你所愿

李夫人眼前一晕,忙是用力咬下自己的舌尖,剧痛之下勉强叫撑了过来。

这个时候她是万不能晕过去躲清闲的。

定了定神,李夫人脸上神色惊疑不定的对孝宗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臣妇——不懂!”

“哼!”孝宗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是未曾吱声,转身坐回了椅子上。

侍卫们虽然心有疑虑却不敢违逆孝宗的意思,很快就从文武百官中间把李家的三位公子押了进来。

三个人都是诚惶诚恐,心里虽然觉得此事无稽,但只看孝宗那个脸色也不敢开口辩驳什么——

反正清者自清,也没什么好怕的。

柳妃的嘴唇动了动,本来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是在看到李家三个儿子的时候却突然改了主意,死咬着牙关闭了嘴。

小庆子之前在国宴上被刺客踢伤了内脏,这几日卧床休养,孝宗身边又换了新的内侍。

那内侍察言观色,马上又叫人去后面准备清水过来。

明乐手捧茶盏,神色淡然的靠在椅背上——

这是孝宗在处理家务事,她没必要插手进来。

殿内的气氛一时安静的有些诡异。

李云瑶还是云里雾里的不太弄的清楚状况,偷偷的扯了下李夫人的袖子,小声道:“母——”

李夫人侧目横她一眼,递给她一个制止的眼神。

李云瑶虽然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心里也多少有数,他们李家似乎是惹上了大麻烦了,于是也就强忍着不再吭声。

孝宗靠在椅子上,看着柳妃和李夫人的反应。

内侍很快从内侍端了三碗清水进来,林太医面有不忍之色的拿出银针走过去抱着五皇子的内侍跟前就又要取血。

柳妃死咬着嘴唇,心里虽然舍不得,却也强忍着没吭声——

此时孝宗是不可能听进去她的任何一个字的,还是得要他彻底死心消除了疑虑才好。

太医给三个人一一取了血滴入碗中验证,昌珉公主耐不住性子挤过去查看,不经意的一瞥之下骤然察觉柳妃脸上的表情,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对孝宗说道:“皇兄,我记得李尚书府上应该是有四位公子的吧?这里好像缺了一人。”

说话间林太医那里验血的结果也出来的,正要如释重负的时候——

惊闻此言,将要回禀给孝宗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孝宗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道:“如何了?”

林太医摇头:“三碗水里头的血滴都不曾相融!”

“李家的大公子呢?”孝宗看向李夫人,问道。

方才他是一时气急有所忽视,但是经昌珉公主一提还哪有不明白的?

如果真的是柳妃和李家狼狈为奸想要谋取他的江山,那么李成玉和李夫人就算是要找人借种,也不会找到庶出的儿子身上去。

勋贵之家历来都将嫡庶尊卑看的很重,李家想要窃取皇权,定会要一个血统相对尊贵的孩子。

兵部尚书李成玉时年已经三十有七,膝下一共育有四子,其中长子和幺儿是嫡出,也就是李夫人的亲儿子。

可是四公子此时也不过刚刚十四岁,是不可能成事的——

也难怪李夫人突然之间就安静了下来,原来是胸有成竹么?

李夫人被孝宗这样看着,不由的一个机灵,眼神闪躲的垂下头去,回道:“皇上明鉴,犬子外出游学多年,是直到今年入春以后才折返京城的,五皇子都已经快两个月大了,哪怕是皇上有所怀疑,也万不能怀疑到他的身上去的。”

说着又怕孝宗不信,连忙指着殿外的百官道:“这件事我家老爷的几位同僚都可以作证,请皇上明察!”

这个时候,孝宗已经不可能听的进去任何人的证言证词,只就扯着唇角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李夫人被他盯的浑身都是鸡皮疙瘩,死咬着牙关牙齿也几乎忍不住的在打颤。

“朕是问你他的人现在何处?”孝宗重复,语气偏执而不容任何拒绝的余地。

“这——”李夫人犹豫着。

旁边李云瑶是一直看见太医给她的几位兄弟和五皇子验过血才如梦初醒,此时便是气不过的一把抱住李夫人的胳膊,不忿道,“母亲,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怕什么?既然皇上信不过我们,你就叫人去把大哥找来也一起验证一下不就水落石出了吗?还有那些攻击我们的流言也就自然不攻自破了!”

李夫人心里着急,恨不能回头甩她一记耳光,但是碍着眼前的形势又不能,只就支支吾吾的不肯说话。

“母亲,都这个时候了,什么能比我们李家的声誉更重要?只有澄清了这件事我们才能重新站起来!”李云瑶焦急说道。

“李夫人,你这不会是心虚了吧?”昌珉公主冷笑说道,眼神嘲讽。

这样看来,和柳妃暗度陈仓有一腿的的确就是李家的大公子了。

“公主,请您慎言!”李夫人一怒,声色俱厉的喝了一声,然后转向孝宗声泪俱下的磕了个头道:“皇上,我们李家三代为官侍奉君王从来都是忠心不二的。今日有奸人挑拨,皇上心有疑虑臣妇不敢有所怨言,您要证明皇室的清誉更是天经地义的。可是皇上,我们李家的儿女难道就不是人了吗?这一天之内,先是瑶儿被人算计了,硬是叫我们咽下这口苦水,现在又非要栽我儿子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吗?我不是不能把儿子叫来给皇上看一个明白,可是我李氏一门受了这样的污蔑和怀疑,就算是最后证明了我们的清白,又叫我李家人日后要如何能够抬起头来做人?皇上,人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横竖我也是没有脸面再存活于世了,今天不如就一头撞死在这里来的干脆!”

话音未落就爬起来,卯足了力气往旁边的柱子上撞去。

“母亲不要!”李云瑶捂住嘴失声尖叫。

昌珉公主皱眉,厉声喝道:“拦住她!”

云霓和云裳两个也早有准备,没等她吩咐就扑过去,抱住李夫人,三个人撕扯着摔了一地。

“李夫人,你也是被封了诰命的大家夫人了,怎么这点规矩都不懂?”昌珉公主冷冷说道:“这里可是皇宫,当着皇兄的面自戕你可想清楚了。你自己死不要紧,可是追究起来,这就是大不敬的罪名,你李家满门都要跟着获罪的。”

说话间就款步走过去,纡尊降贵的给嚎啕不止的李夫人亲自整理了一下领口,同时红唇微启在她耳边吐字无声道:“李夫人,哪怕是做戏也得看着分寸来,这里可是皇宫,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么——还是免了吧,用的不好当心弄巧成拙!”

这李夫人分明就的打着如意算盘,想要一死方休的把事情闹大了,然后叫孝宗没有办法再继续追究,也好给李成玉争取点时间罢了!

明乐莞尔,仍是作壁上观,不置一词。

李夫人被昌珉公主冷嘲热讽一番,心里又气又怕却是不能发作,只就拿帕子掩着脸呜呜的哭。

李云瑶吓坏了,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跑过去抱住她也跟着哭,“母亲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的想不开?您不要吓我不要吓我啊!”

李夫人也是无计可施,母女两个抱着哭作一团。

整个大殿里头闹哄哄的,孝宗却全然没有心情理会。

五皇子不是他的血脉,他现在唯一想要做的就是把那个和柳妃苟合给他戴了绿帽子的男人找出来。

“皇上,李尚书一家围观多年,不仅侍奉了皇上,还侍奉了前面的三位先帝,他们是如何的用心难道您还看不明白吗?现在就因为殷王妃别有居心的一番话,和几位太医众口铄金的证词,您就要这样的猜疑和误会他们?若是就这样逼死了李夫人,您难道就不怕朝臣们寒心吗?”柳妃含泪说道,几乎声声泣泪,眼神含怨带怒的看着孝宗,“想来今天不叫了李家公子过来亲自对峙,您也是不能安心的了。正好,臣妾也不甘心被人这样的诬陷了清白,索性今天我们今天就一次性把话说清楚好了!”

说着就使劲的压制住眼泪,对金子说道:“金子你去看看李尚书他人在哪里,叫他把李家公子请来和皇上当面对质问个明白!”

这话说的,倒是底气十足,听起来倒真像是别人冤枉了她的样子。

可是她不直接说是去请李公子,而是点了名的要金子去找李成玉——

这件事,貌似还是很值得玩味的。

金子心里飞快的略一思忖,忙是点头应下就快跑着出了门。

李夫人的心跳一滞,想要说什么已经晚了。

原以为金子得要离开一会儿,不曾想只去了片刻就又跌跌撞撞的重新跑了回来。

柳妃眉毛一拧,昌珉公主已经抢先问道:“你怎么自己回来了?叫你找的人呢?”

“来——来了!”金子气喘吁吁道,反手指向院子里。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宋沛带人押解着几个人,将人五花大绑的从外面进来,为首的一个——

赫然就是兵部尚书李成玉。

“父亲?”李云瑶一惊,面无血色的用力抓着李夫人的手。

“老爷,这是怎么了?”李夫人更是心跳一滞,急忙迎上去,却被宋沛的人隔开了。

孝宗皱眉看着,见到自己之前派去宫门处查看状况的内侍也随在宋沛身边一起回来,就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回事?”

“皇上,奴才奉命是宫门处查看,去的时候发现李尚书竟然私自调动了兵部驻京的人马,将三处宫门都一并困死了,不准任何人出入。”内侍回道,面色很有几分凄惶的又再继续:“奴才本来是要回来向皇上回禀的,可是九城兵马司的秦指挥使大人刚好带兵赶到,宫里礼王殿下调动了部分御林军配合,左右夹击,于是——”

内侍说着就住了声音。

结果不言而喻,是秦啸和宋沛两人里应外合,把围困皇宫的李成玉给生擒了!

李成玉围困皇宫?

兵部的人马没有他的谕令调配竟然就敢私自围了皇宫了?现在哪怕是说柳妃和这李家之间没有猫腻,这李成玉一家也决计留不得了。

同时——

还有神兵天降的秦啸!

这个人不应该和宋沛里应外合来做事的!

看来——

又有其他的事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料之外了。

孝宗死死的攥着座椅的扶手,冷冷的盯着被人五花大绑的李成玉道:“李爱卿,需要朕给你一个机会做个解释吗?”

李成玉也万没有想到他和柳妃精心谋划的事情居然这么轻易的就被人击破。

这京城之内可用的最大的一部分兵力就是攥在他手里的那部分驻军,其次就是九城兵马司的三万人马,可是这部分人马不该是守在外城的吗?

再者了,秦啸其人和殷王宋灏绝对是敌非友,他怎么会突然和宋沛连成一气了?

还杀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李成玉身上冷汗直流,终究是坐以待毙,涕泪横流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皇上,微臣冤枉啊!微臣只是突然接到线报说是殷王妃瞒天过海滞留宫中,并且殷王府的侍卫大批量的集结起来似有异动。臣唯恐她暗藏在宫中会对皇上不利,故而才自作主张,调兵前来救驾的。皇上,这位小公公和礼王殿下对微臣可能是有所误会,请皇上明察,臣真的只是为了前来救驾的!”

倒是推的干净!

“朕倒是从来不曾想到,李爱卿竟然还有一张巧舌如簧的巧嘴!”孝宗冷声说道。

李成玉的说辞他已经不可能相信了。

李成玉也不敢再辩驳,使劲地垂下脑袋不说话。

昌珉公主走过去左右看了看,不由的皱了眉头道:“李家的大公子呢?怎么人也不在这里?”

被她一提,李夫人也才如梦初醒,猛地发现儿子竟然不在此列,不由的心惊肉跳起来。

孝宗的目光沉了沉,深深的看了李成玉一眼。

李成玉心里一慌,下一刻却是突然老泪纵横的屈膝跪在了地上,哀哀的痛哭起来。

李夫人被他哭的整个心都吊了起来,干吞了口唾沫就扑过去扯着他的领口撕扯起来:“献儿呢?我的献儿呢?我的儿子呢?”

“夫人!”李成玉神情哀痛的看她一眼,随即就别过头去。

李云瑶心里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提着裙子快步奔进了院子里,冲开人群扑到候在远处的几个侍卫面前,看着横躺在一张门板上的男子尸体一下子就尖叫了起来,捂着嘴,连着后退了好几步,不可置信的摇着头喃喃自语:“不!这不是真的!不可能!不是的!”

说着眼中就平添一抹狠色,重新转身跑回屋子里,对李尚书大声的质问道:“父亲,是谁害死大哥的?是谁?为什么会这样?”

说话间宋沛已经招手叫人把那李公子的尸首抬了进来。

“献儿?”李夫人低呼一声,就扑过抱住那李公子的尸身嚎啕痛哭起来,“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啊?你醒醒,醒醒啊!”

她哭的悲恸不已,几乎要背过气去,但终究是心里太过不甘,就霍的扭头看向孝宗道:“皇上,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我儿子就这样被人害了性命,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孝宗心里还惦记着柳妃的事情,哪里会管这李公子的死活?

昌珉公主更是见不得功败垂成,不悦道:“怎么这么巧,偏生的在这个时候人倒是没了。”

“皇上,公主,李公子虽然人是不在了,却不耽误取他一滴血来用吧?”云霓提醒道。

“也是!”昌珉公主立刻就高兴起来,招呼了林太医一声,“太医,那就赶紧的吧!”

毕竟这人已经死了,万事死者为大。

林太医一阵的为难,不知道何去何从。

李夫人却是怒急攻心,再顾不得什么君臣尊卑,霍的扭头看向昌珉公主怒声道:“公主,现在是有人害了我儿子的性命去,你不说还他一个公道也就罢了,却是到了这个时候也不肯放过他吗?这样亵渎他的尸身,是要叫他到了下面也不得安生是吗?”

“李夫人,本宫这也是为了你们李府和李公子的声誉考虑,早点证明了贵公子的清白,也好叫他可以安心上路啊!”昌珉公主说道。

这是一次性扳倒李家和柳妃的大好机会,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的。

李家既然和柳妃合谋害了她的孩子,不把他们一个个都逼上绝路,她死都不甘心!

“昌珉公主,你不要欺人太甚!”李云瑶满眼通红,也是怒极,目光带了刀子一般恨恨的盯着昌珉公主。

两个人,四目相对,都是恨不能将对方拆骨扒皮的吞下去才肯善罢甘休的。

李夫人却不管这些,哭的肝肠寸断的不断厮打着李成玉道:“你倒是说话啊?我的儿子怎么会这样?是谁害了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为什么会这样?”

柳太医瞧了一眼,捻着胡子道:“李公子脖子上的那个伤口——难道是自刎吗?”

李夫人一惊,怔怔的盯着儿子颈边的伤口不可置信的频频摇头,“我不信!我不信!不会的,好端端他怎么会想不开?不是的一定不是的!”

“这样一来事情不是很明白了吗?是畏罪自杀了吧?”昌珉公主不冷不热的笑道,说着就挑眉看向柳妃:“柳妃娘娘,您就不想就此说些什么吗?难道真的要皇兄叫人再验一次血吗?何必呢?孩子那么小!”

横竖孩子不是孝宗的,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柳妃虽然心里不甘还想着翻盘,可是这个时候,再强辩也于事无补了。

“呵——”柳妃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却又是如释重负的笑了出来,下一刻再睁开眼就是目色微冷的说道:“不用验了——”

“皇上恕罪,是老臣教子不严!”李成玉的眸光一闪,立刻痛心疾首的接过话茬,一个响头重重的叩在地上:“微臣也是今天才刚刚得知此事,犬子说是宫宴上醉酒出现的差池,不曾想过竟是酿成如此大祸,他自己也觉得愧对皇上和娘娘,于是自刎谢罪了。请皇上看在我李家忠心耿耿侍奉皇上的份上,网开一面,赐犬子一个全尸吧!”

这个时候,再不能把整个李家都跟着搭进去了。

李夫人愕然,也忘了哭了,怔怔的看着李尚书。

他何尝不明白李尚书的言下之意?

可那是她的儿子啊!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早知道会是如此收场,当初她为什么还要眼红那滔天的富贵?什么隐居在幕后的太皇太后?什么能比儿子的性命和李氏满门的性命更要紧?

可是到了这一步,也唯有弃车保帅了!

“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心里痛则痛矣,李夫人立刻就改了口。

孝宗眼神冰冷的看着,半晌不置一词。

李成玉额上冷汗直流,也不再指望什么,只就说道:“臣没有管教好犬子,叫他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臣愧对皇上,愧对先帝,再无言侍奉于御前,请皇上降旨将臣革职,贬为庶人,流放出京吧!”

这已经是他能为李家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李云瑶整个人都懵了,摇着头后退一步,突然扭头指向柳妃,恨声道:“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分明就是她利用了我们李家,利用了大哥给她生儿子。要不然她怎么能坐上贵妃的位子?一切根本就都是这个女人在作怪,现在出了事,当然应该由她来担待,凭什么要把父亲革职,还要将我们一家流放?”

一旦被流放出京,那么她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定不能叫父亲被罢官免职的!

“瑶儿,不得无礼!”李夫人心里一急,一把将她拉过去。

李云瑶却不甘心,使劲了挣脱了大声道,“母亲,事到如今你还替这个不要脸的女人遮掩什么?你真当我不知道吗?她跟大哥根本就不是因为什么醉酒,有好几次我都撞见大哥扮成侍卫跟贾侍卫一起走的。一定是这个女人,一定是她胁迫利用了大哥,是她存了心要害我们的!”

李夫人把她娇宠坏了,出了这样的大事,在李云瑶的概念来还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只要把自己一方转变成弱者,只要柳妃那个贱人成了主谋和罪魁祸首,他们一家都还是可以脱罪的!

“胡说八道什么!”李夫人气的险些晕死过去,抬手就甩了她一记耳光。

这个女儿,不知天高地厚是有的,现如今还这样的不知死活?

李云瑶扑倒在地,捂着脸,看着李夫人和李成玉铁青的脸上狰狞的表情,突然打了个寒战,茫然无措的不知如何是好。

而她这番话却是正中昌珉公主的下怀。

“哈——”昌珉公主欢喜的一下子就笑了出来,对孝宗说道,“皇兄你都听见了,看来这件事的确并非偶然,柳氏和李尚书一家混淆皇室血统是蓄谋已久,并且存了不为人知的险恶用心。今天也的亏是四哥发现的早,否则这会儿怕是他们便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了。这份居心,足以叫他们死上千次百次都不为过!一个寡廉鲜耻的贱人,一个意图颠覆朝纲的重臣,这样勾结起来——只要想想就叫人不寒而栗啊!”

柳妃从李家那里弄了个野种出来,还妄图染指他的皇位!

这个女人!这个贱人!

孝宗的五脏六腑都在翻腾不止,死咬着牙关,唇边肌肉不住的抽搐抖动着。

李成玉和李夫人都在飞快的权衡对策。

李云瑶搅了局,再要强掰回来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李夫人心一横就咬牙拍起来扑过去对柳妃厮打起来,怒骂道:“你这个贱人,狐狸精,当初你落脚在我们府上的时候我们何曾薄待了你。你要往上爬我们不管,为什么要拿我的儿子来做垫脚石?你什么人不能找,明知道我们献儿胆子小又没有主见,所以就这样祸害他吗?你这心思何等的险恶,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柳妃一动不动的任她捶打,目光却是直视孝宗,面色颓废的说道:“皇上,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对不起你,可是你也知道,在这宫里以我这样的出身,没个儿子傍身,我要如何把才能活下去?我也是一事想岔了,才犯下这样的打错。李公子的血,你也不要验了,我的确是利用了他,可是当初也是时运不齐,生下的只是个女婴,孩子已经被我处置了,这个孩子,是我叫人从宫外抱进来的。你要如何处置,我都无话可说了,至于李家——”

柳妃说着一顿,李夫人等人都紧张的看着她。

最后她却是嘲讽一笑,并没有替李家求情,只道:“您就看着办吧!”

她了解孝宗,她若是替李家求情了,那更容易叫孝宗怀疑她是和李家有什么的。

倒不如疏远了,孝宗反而才不会多想。

“你说这孩子是你抱来的?这是要糊弄谁?”昌珉公主讽刺说道,对侍卫一挑眉吩咐道:“取水来,再验证!”

柳妃杀了她的孩子,她也不会叫柳妃的孩子活着。

这边正在闹做一团的时候,一直事不关己的明乐才终于远远瞧了眼那李公子的尸体,然后挑眉对武冈使了个眼色。

武冈会意,目光飞快的在那里李公子的尸体上扫了一遍,最后视线却是定格在他胸前一个氤氲着血迹的伤口上停滞不动。

“王妃!”过了一会儿他才弯身下来在明乐耳边低声说道,“脖子上的伤口虽然不浅,但是流血很少,应该是死后才划上去的。大致的看来,胸口的那处才是致命伤,应当是整个胸腔贯穿,就流血的状况来看,十有八九是被人从后面一剑刺穿的。”

所以这李公子也不是畏罪自裁,而是李成玉弃卒保车狠心做下的。

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这人——

竟是连野兽也不如的!

“皇上,您的家务事我无权过问,不过若是有人危机江山社稷,我如果再袖手旁观,就说不过去了。”吐出一口气,明乐放下茶盏从椅子上站起来,径自走到旁边从内侍手里端过一个飘着两滴血液的瓷碗。

“你做什么?”昌珉公主戒备着问道。

“公主不要想要证明这个孩子的来历吗?我看也不必那么麻烦的!”明乐莞尔,端着那碗水径自错过她身边,走过去宋沛面前,抬手抽了一个侍卫腰间佩刀,横空一劈。

寒光乍现,李夫人惊呼惨叫:“老爷——”

然则明乐的刀锋划过却极有分寸,只在李成玉的脸颊上化开一道狭窄的小口子。

细细的血流涌出来,很快在下巴处凝结。

明乐弯身,不慌不忙的将第一滴血水用碗盛了。

正好李夫人也扑了过来。

“殷王妃,你对我家老爷做什么?这里可是御前,即使李家人有罪——”李夫人怒不可遏道。

明乐却是云淡风轻的微微一笑,手里托着那个小瓷碗直接送到她面前:“夫人稍安勿躁,还是先看看这个吧!”

之前碗里飘着的是五皇子和李家其中一位公子是血,两滴血液并不相融,这会儿又多加了李成玉的一滴。

那一滴因为是从伤口里流出来的,而不是针刺所得,所以血珠比较大,在中间漂浮着。

碗中水波一晃,旁边两地血液化成的血丝竟是一点一点慢慢的渗了进去。

直至最后,和最中间的一滴融为一体,再难分辨。

李夫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眼睛了嘴巴都合不拢,指着那瓷碗颤声道:“这——这是——”

明乐只是微笑,并不解释。

其他人都离得远,看不到她碗里的玄机,都伸长了脖子张望。

下一刻李夫人已经恍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一厉,满眼猩红如同一只发了狂的野兽似的直接扑过去将还在茫然中的柳妃扑倒在地,手指乱抓狠狠的在她那张漂亮的脸孔上抓出了数道血痕。

“贱人!你这个贱人!不要脸的狐狸精!”李夫人破口大骂,恨不能将柳妃撕碎了了事。

所有人当中只有李成玉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是满头大汗的跪着一声也不敢吭,脸色铁青。

明乐斜睨一眼他的表情,心中冷笑,也不再卖关子,把那瓷碗端过去放在了孝宗面前的桌上,自己则是重新转身坐回了椅子上就不再掺合。

昌珉公主早就好奇的紧,这会儿忙是凑过去查看那碗里玄机,一看之下不由的愣住,片刻之后反应过来,又差点忍不住抚掌大小。

好在是瞧见孝宗的脸色,便赶紧将脸上表情收住!

先是李云瑶正式了柳妃和李家大公子有染,紧跟着又是明乐出手把真正的孩子他爹揪了出来。

且不说孝宗是谁,只就李成玉父子都和柳妃有一腿,就足够作为众人的谈资笑柄,传的沸沸扬扬了。

父子两个公用一个女人?这本身句是乱伦,偏偏这个女人还是皇帝的女人,是统帅六宫的贵妃!

孝宗被戴了绿帽子不说,还是这么颜色鲜亮的一顶!

那边李夫人更是气的疯了。

柳妃这个贱人,自己把儿子借给她成事她还嫌不够,竟然和李成玉之间还有一腿,根本就是拿她当聋子瞎子来戏耍的!

“你这个贱人,不要脸的破烂货!爬床居然爬到了我的眼皮子底下,你这个无耻下贱的东西,看我不撕烂你的脸!”

李夫人很不能用世上最恶毒的语言直接将柳妃喷死,但奈何她也是大家出身,骂人的话横竖也就那么一两句。

李云瑶瞠目,看着自己母亲疯狂的举动在旁边几次想要开口劝阻都插不进手去。

柳妃也不曾料到李夫人会如此的来势汹汹,被她扑倒在地就再没能爬起来,头发被扯下来好几缕,脸上更是被抓的乱七八糟一片血痕,惨不忍睹,只能尖叫着抬手遮挡。

“你放手!滚开!你这个疯妇,你别碰我!啊——”

“贱人!下贱的烂货!”李夫人恼羞成怒,咬的牙齿咯咯作响,把柳妃的一张脸抓的血肉模糊还觉得不过瘾,又去撕扯她的衣服,“我叫你不要脸,我叫你爬床!你不是喜欢勾搭男人吗?今天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我就叫你过够了瘾!”

李夫人的身形健硕,那力气哪是娇小柔弱的柳妃可比的,三下五除二,身上外衫内衫就都被扯了个干净。

“救命!救命!”柳妃尖声尖叫,一边不住的阻挡,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正在得意的李夫人掀翻在地,屁滚尿流的爬起来就要往外奔去。

李夫人哪能罢休?

也跟着扑过去,抬手狠狠一抓,愣是将她上身仅剩的一件肚兜也扯了下来。

柳妃能得宠这么久,本就是天生尤物,如今生完孩子之后身材就更显丰腴,妩媚勾魂。

彼时文武百官和一众命妇小姐们就都站在殿外看戏,柳妃便是赤条条的站在了人前。

“啊——”柳妃尖叫一声,忙是抬起胳膊抱着前胸,猛地蹲了下去。

朝臣命妇们更是尴尬的不知何去何从——

再怎么说她还顶着个贵妃的头衔,是孝宗的女人!

一众人等忙是垂下头去掩饰神情,脸上颜色具都是清白交替变化的十分精彩。

而孝宗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却是一声不吭,似乎也没打算阻止李夫人的任何举动。

和柳妃有染的人是李成玉。

哪怕那人只是李家的大公子,都不会叫孝宗觉得这样的难堪。

李成玉也是年近四十的人了,不能说其貌不扬,但是较之一向传承优良的皇室血统而言,根本就一无是处。

自己的堂堂的一国之君,样貌也是数一数二的,而且他几乎是给了那个女人所有的殊荣和恩宠,却是万万想不到柳妃会反过来给他戴了这么大的一顶绿帽子。

跟他的臣子,一个各方面都比不上自己的人。

哪怕她是看中了李家公子的年轻俊朗或是才华都好,可是偏偏还和李成玉勾搭在了一起。

孝宗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血管里乱窜,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狂跳不止,几乎就要冲破脑壳蹦出来。

这个贱人!她到底是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又将自己置于何地了?

整个大殿里面鸡飞狗跳闹的天翻地覆,李夫人不舍气的还要去撕扯柳妃,柳妃也唯有抱头鼠窜的份儿。

孝宗不管,明乐却懒得看他们狗咬狗的这样闹下去,就对雪雁和雪晴抬了下眉毛。

两人领命,去把李夫人架开。

“李夫人,这种事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您还是适可而止吧!”明乐淡淡说道,继而转向孝宗,微微一笑:“我想皇上现在应当是急着处理家务事的,我还是带着诸位大人和夫人到流云宫外等候消息吧!太后遇刺的事,回头皇上定夺好了就叫人出来知会我一声吧!”

说完也不等孝宗首肯就转身先行一步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院子里的人也都正在尴尬着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时候,此时便是如蒙大赦,连忙跟着她浩浩荡荡的往外面涌去。

宋沛见孝宗没有反对的意思就也对他拱手一礼:“臣弟也先行告退!”

说着就叫人押着李成玉,抬着李家公子的尸首往外走。

李夫人虽然还不想放过柳妃却也不敢再强行留下,狠狠的婉了她一眼也跟着退到了流云宫外,揪住被五花大绑还不了手的李成玉又是一阵的厮打叫骂,叫外面尴尬无聊的众人又看了一场好戏。

流云宫里,柳妃抱着身子满地寻找被撕烂的衣物遮羞,一张脸上伤痕累累惨不忍睹。

孝宗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仓皇的工作,眼神却是一刻比一刻冰冷。

最后,在柳妃探手来抓落在他脚边的一件衣衫的时候,突然抬脚踩住。

柳妃已经,从他明黄的靴子一点一点目光上移看向他的脸,胆战心惊的说不出话来:“皇——”

“不要叫朕!”孝宗说道,语气竟是出气的平静,但是柳妃听在耳朵里却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孝宗起身,内侍要去扶,他却没让。

柳妃惶恐的看着她,他的身子站不太稳,宽大的手掌往后一罩,正好压在正在嚎啕不止的五皇子脸上。

孩子的声音立刻就被淹没在他的掌心里。

“不——不要!”柳妃扑过去,尖叫着想要拽开他的手,却被孝宗一把推翻在地。

她再要扑过去的时候,孝宗就抬起一脚狠狠碾在她白花花的胸口上。

柳妃痛的一阵晕眩,正在头脑发晕的时候就听孝宗对侍卫吩咐道:“既然她喜欢,那就把她送到城外军营的红帐篷里去,朕就让她如愿以偿,死了就把尸首给朕抬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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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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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章 明乐逼宫,殷王造反

襁褓里的孩子不住的踢腾,原本嘹亮的哭声却被尽数捂在了孝宗的手心里。

孝宗的一张脸,因为中毒而呈现出青灰色,腮边肌肉抖动着,面目狰狞,当真是没有一丝一毫活人的生气。

柳妃的胸口被他踩的想要吐血,同时又压抑的厉害,几乎要喘不过气。

门外的两个侍卫上前,将她架起来就要往外拖。

柳妃眼神惊恐的看着襁褓里孩子不住在踢腾的手脚,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甩开侍卫的手扑过去,用力的拉扯的孝宗的手臂,嘶声尖叫:“皇上!皇上不要啊!臣妾知错了,我知道错了!可是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求您了!你放过我的孩子吧!放过他吧!”

“放过他?”孝宗却是不为所动,一把将她挥开。

柳妃仆倒在地,重又爬过去抱住他的腿哭喊着哀求,“皇上,是臣妾对不起你,五皇子是无辜的,您放过他,求你了!我求你了!”

说着,就又要爬起来去抢夺孩子。

“什么五皇子?一个野种罢了!”孝宗不留情面的一脚踹在她的胸口,将她远远的踢开。

他抬手指着柳妃,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又觉得哪怕是千言万语都形容不了他此刻的心情,手指连着在空气里虚点了好几下也未能如愿,最后才终于提了口气出来,咬牙切齿道:“贱人!你真是对得起朕!居然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和人私通,你把这里当成了什么地方?又把朕当成什么了?是不是今天若不是有人把你的丑事抖出来,你就要和李家连成一气逼朕退位了?你想让这个孽种做皇帝?你想做太后?”

柳妃惨叫一声,扑倒在地连着吐了两口血。

“皇上不是的!不是的!臣妾一向都敬你爱您,我只是一时想岔了!”眼见着孩子挣扎的越来越虚弱,她什么也顾不得的再度爬起来,眼生惶恐的不住磕头告饶,“皇上!你放过我的孩子吧,都是李成玉逼我的,从头到尾都是她逼我的。臣妾一介弱女子,在这京城之地又无依无凭的,我只是没有办法才不得不屈从于他的。皇上,想要谋朝篡位霍乱江山的是李家,我是被逼的,我是被他们逼的!”

“李成玉做了朕二十几年的臣子,他有多少计谋多少胆量,朕难道不清楚?”孝宗却是不信。

他虽然多疑善变喜怒无常,但识人之明还是有的。

如果只是李成玉的话,他不可能有胆子谋划出这样的一件大事。

所以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这可能是眼前这个可恶的女人。

这个柳妃,自己宠了她那么久,不曾想竟是个狼子野心的怪物,差一点就吞了他的江山,简直就是可恶,千刀万剐也不为过的。

“不是的皇上,是他逼我的,真的是我他逼我的,不是我想背叛您,是他全都是他!”柳妃哭喊着,额头在地砖上撞的砰砰直响。

是她攒多了李成玉作为她的后盾,和她一起谋夺皇位不假,可原来她也只想借李家的大公子来借种怀孕的,至于和李成玉之间,则真的是李成玉起了色心,威逼胁迫的。

那个时候木已成舟,李家掌握了她的把柄,因为不想半路放弃功败垂成,她也就只能一咬牙从了他了。

横竖她从一开始也只是把李家看做推他儿子上位的垫脚石,李成玉沾了她的身子,她心里自然怀恨,本来也就打定了主意,等到站稳了脚跟就叫李家人也一个一个的消失掉,永绝后患的。

可是不曾想,还没等她成事,就先被人揭了老底。

提起这事儿,柳妃心里对李成玉也是恨的紧,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的把脏水全部泼过去。

而孝宗此时还哪有心思追究他们之间到底谁是被动谁是主动?他看到的就只是柳妃不守妇道,给他戴了绿帽子的事,足就这件事已经可以叫他完全的失去理智。

尽管柳妃苦苦的哀求,孝宗也全部看在眼里。

手上越发的大力,死死的堵住孩子的口鼻。

柳妃拼命的磕头告饶,也于事无补,不多时孩子扑腾着的手脚就慢慢僵直的落了下去,藏在襁褓里不动了。

捧着他的内侍一动也不敢动,手臂都举的酸了。

殿中的气氛瞬时安静了下来。

柳妃跪在地上,不可置信的看着,眼睛瞪得老大,目光却是空洞而没有落点的。

她辛辛苦苦怀胎,拼了命生下的孩子死了,她处心积虑谋算的一切,在眼看着只差一步就可以成真的时候,也就这样无声无息的陨落,一无所有了。

曾经的繁华,曾经的意气风发和高高在上的殊荣,那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瞬间化为泡影,再也不能握在手心里了。

为什么会这样?

她拼尽了一切的努力,为什么就是得不到她想要的?

这一切都印证了易明乐的那番话——

到头来她还是斗不过她!

柳妃呆若木鸡,瘫坐在地上一语不发。

孝宗接过内侍递过去的帕子擦了擦手,冷灭的看她一眼,嘲讽道:“也许当初是朕错了,你这样天生的一个下贱货色,是朕太过抬举你了,终究也是烂泥扶不上墙。既然你觉得做朕的贵妃不合你的身份,那就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去吧,想必红帐篷那里,会叫你满意的!”

这个女人,若是用寻常的方法处死了,只会让他觉得不解气。

孝宗说完,似乎是嫌这殿里是柳妃住过的一样,扶着内侍的手就往外走去。

柳妃木然看着内侍捧在的襁褓,眼底有泪光晃动,最后却是一闭眼,突然仰天笑了起来。

“皇上您觉得这样处置我就能解气了吗?对我来说无所谓啊,想必对皇上来说,戴一顶绿帽子和多戴几顶也没什么差别的!”柳妃咬牙切齿的冷笑,看着孝宗背影,神色怨毒。

孝宗的脚步顿住,迟疑片刻才回头看来,面无表情道:“不用试着激怒朕,你想要一个痛快是吗?朕偏就不叫你如愿!”

说完就又要转身往外走。

心思被他看透,柳妃心里只觉得无限绝望。

“你站住!”她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对着孝宗的背影大声嘶吼,“今天我时运不济,横竖是逃不过一死了,我认栽了就是,可是皇上你也不见得就会比我好的了多少。我不怕实话告诉你,你身上的毒根本就无解,昨天的时候就已经毒发了,今天再这么折腾了一番,你还以为你能活的多久?今天及时我没能成事,用不了几天,你的皇帝宝座也得要重新换人来坐,今天你杀了我,回头要便宜的还是别人!”

柳妃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近乎癫狂,一心只想着激怒孝宗,叫他再毒发一次。

孝宗死死的盯着她,脸上的表情却像是封冻了一般,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变化。

“你身上的毒是我下的!”柳妃已经什么对不管不顾,得意洋洋的瞪着他,一张被抓花了面孔看上去分外的怪异,“易明乐她什么都知道,可是就为借机铲除异己,她就将计就计,利用这个契机相继除掉了纪红纱和易明心。她的这份心机和手段,连皇上你也不曾料想到吧?别说我没提醒你,皇上你不会是他的对手,你的皇位和江山,迟早有一天都会变成他的囊中之物,而你终究只会和我一样,变得一无所有!那怕是到了黄泉路上,你也不会比我落下多远。”

这可以说是孝宗一生听到的最为严重的诅咒,若是换在往常,他一定早就暴跳如雷了,可是今天,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是经历的打击太多已经习以为常,也许是真的看破一切全不在乎了,他竟是连表情都没有变上一变,只是眼中目光不觉得一沉再沉,自始至终的一语不发。

半晌,孝宗还是一摆手道:“带下去吧!”

“是,皇上!”侍卫领命,随便扯了件衣服给柳妃罩在身上就将她架着往外走。

柳妃死咬着牙关,也不再多说废话,被人一路拖出去的时候,还是死死的瞪着孝宗似乎是想要将他生吞活剥的了一样。

待到柳妃被架了出去,内侍才要扶着孝宗往外走,孝宗却是身子一晃,蓦的又喷了一大口黑血出来。

“皇上!”内侍尖声尖叫着扶住他,惶恐的就要冲着大门口的方向喊太医。

“都给朕闭嘴!”孝宗哑着嗓子冷声喝止,却一直保持着一个弯腰的姿势好半天没能站直起来。

内饰们不敢忤逆,忙是闭了嘴。

有人递了清水给他漱口,有人给他抚着胸口顺气,忙活了好一会儿孝宗才勉强撇开内侍的扶持,自己站稳了身子往外走。

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不能在朝臣百官跟前露出败象来,不能叫他的臣民百姓看他的笑话。

内侍们都被孝宗的脸色惊吓住,大气不敢出的快步跟上。

孝宗脚下步子虚浮,却强作镇定的一路出了流云宫。

彼时一众的朝臣命妇早就等的惶惶不安了,见他出现,都急忙整肃了神情跪地参拜。

孝宗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俯视众人,迎面呛了口清晨的冷风,就掩嘴咳嗽了一声,然后开口说道:“兵部尚书李成玉,勾结柳氏图谋不轨,刺杀太后和皇子,并且胆大包天,妄图霍乱朝纲,证据确凿其罪当诛。传朕的旨意下去,李氏一脉以谋逆之罪论处,直系亲眷全部处以极刑,家中奴仆也一律格杀,一个不留。也不必等到过堂审讯了,老四,这件事还是由你即可带人出宫去办!”

言下之意,还是要封锁这件事的一切消息。

柳妃谋逆的事情必须公开,而她和李成玉父子有染的事情,则是关乎皇室声誉,一个字都不能外漏。

宋沛是亲王,最是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事情交给他去办,孝宗才能放心。

而同时,他这样说的目的也是为了震慑今日在场的朝臣和命妇,以李家人的下场来警告他们务必要管好自己的舌头,不得将此事宣扬出去。

李夫人闻言,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李云瑶不可置信的瘫软在地,面无血色。

李成玉一声不吭,无话可说。

而李家的几位公子则是冤屈的紧——

未免走漏消息,李成玉和柳妃之间谋算的这些,除了李夫人和李家的大公子,其他人全都蒙在鼓里。

这会儿祸从天降,所有人都被惊吓的不轻,更是冤屈的很。

然则谋逆大罪祸及全家,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谁也更改不了。

李家的人喊冤叫屈的被拖了下去,宋沛也即可出宫前去处理此事。

朝臣们人人自危,纷纷低垂着脑袋尽量的降低存在感。

孝宗冷冷的扫视众人一眼,最后才是视线在明乐身上一顿,道:“殷王妃,你随朕去万寿宫看看母后。”

说完也不等明乐反应,就径自下了台阶,扶着内侍的手往万寿宫的方向走去。

明乐的不光不经意的四下一瞥,却是不由的皱了眉头,侧目对雪雁问道:“荆王和长平呢?”

既然李成玉在各处宫门的布局已经被突破,那么依着纪浩禹的心性,他应该不可能不回来凑热闹的。

而且就算他不想来,长平也肯定不会放心,一定要折回来查看状况的。

此时两人一去不反,的确是太奇怪了。

“我叫武冈出宫去看看!”雪雁询问道。

“嗯!”明乐点头,眼见着孝宗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目光看着他的背影不觉的沉了沉。

她虽然知道纪浩禹不会在这个时候乱来掺和大邺国中的事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总觉得怪异。

“皇上!”心里略一思忖,明乐就快走两步追上孝宗道,“我府上现在无人主事,看这个样子,一时半会儿我可能也不方便出宫,可否容我吩咐婢女几句话叫他们传回府上,省的下人们担心。”

孝宗止了步子看她一眼,见她神情坦荡而磊落,就没说什么算是默许。

“一会儿你先去御书房等着朕吧,朕也有几句体己话要和殷王妃交代。”孝宗说道。

“是!”明乐颔首,并无异议的屈膝一福。

孝宗会去万寿宫,一则是做给文武百官看的,去走过过场,二则也是为了亲眼确认姜太后的情形,以便于可以握着确切的把柄可以利用。

明乐明知道他的心思,彼此是心照不宣。

目送了孝宗离开,百官和命妇们这才如释重负,被内侍引领着移步出宫。

留了留在最后。

不过须臾的功夫,原本热闹非常的流云宫就人去楼空寂静的恍若一座死城一般。

“繁华陨落,不过瞬间,世事变迁,总是叫人感慨。”冷不丁就有人含笑从斜对面的大树后面走出来,身上的软甲表面还有沾染血迹未干,面上笑容却是洒脱不羁,手持一只碧色的酒壶,行走间酒香四溢,生生的将眼前萧索的气氛冲淡了几分。

来人,是秦啸!

“你来找我,是还有什么事?”明乐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没什么,只是提醒你一句,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秦啸说道,步履散漫的走着,又仰头灌了一口酒。

“你若是不信我,当时又何必来找我?”明乐反问,不甚在意的看着他,顿了一下就重新庄重了语气道,“说起来我七姐那里还得要谢谢你救她脱困,这个人情就先欠着了。”

秦啸笑笑,不置可否,连着又喝了两口酒才道,“今日之后,我在皇上面前就不得信任了,九城兵马司的兵权今天就会被从我手上移走,我能做的也仅限于此了,后面的事,但愿殷王赶得及,否则——”

秦啸说着,笑容之中就带了几分讽刺之意道,“我怕你一个人难以控制局面,那到时候可就坑我不轻了。”

这个人亦正亦邪,很多时候的很多做法都叫人参详不透。

当时秦啸在她入宫的路上截住了她,向她透露了易老夫人关押易明菲的地方,并且以此作为诚意,主动要求与她合作。

他是料准了明乐对易明菲没有恶意,也料定了利用易明菲可以说服她。

其实从一开始,明乐是想借孝宗的手去冲破李成玉围困宫门的队伍的,却怎么都没有想到秦啸会主动送上门来。

用了秦啸,可以更多一重的保障,毕竟——

孝宗在柳妃手上,他对全局的影响力到底有多大并不好估算。

而诚然,秦啸透露给她的另一个筹码,才是她没有拒绝他的真正原因。

同时,秦啸又再旧事重提,要了她一个承诺——

那就是等到宫里这次的变故了结之后,让他和庆膤公主见上一面。

归根结底,她和秦啸之间只是谈了一笔交易而已,但也无可否认——

对于这个可能是敌非友的人,明乐是从一开始就不曾讨厌过的。

这个时候,明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触怒了孝宗,他还要冒险留在宫里?

明乐眉头微蹙,深深的看他一眼,正色道:“你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秦啸莞尔,随即就飞快的敛了笑容,言简意赅的吐出几个字:“想办法,把荆王留住!”

明乐一愣,倒是始料未及——

难道纪浩禹是想要趁乱出京吗?

之前可是没有一丁点儿迹象可以表明这一点的。

可如果他是真的要走,那却是绝对不行的。

秦啸说完就耸耸肩,提着酒壶转身径自离开。

明乐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王妃?”雪雁试着叫她,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武冈!”明乐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唤了武冈过来吩咐道,“传消息出去,就说皇上将我强行留在了宫中,叫咱们的人做好应对准备,随时等着听我的暗号!”

武冈皱眉,似乎并不十分理解,“王妃的意思是——”

现在控制皇宫的还是御林军,明乐原先的计划,并没有打算要在这个时候直接和孝宗硬来的。

“照我的话传下去就行!”明乐并不解释。

“是,属下这就去办!”武冈不再多问,慎重的点头应下,拱手一礼就快速的转身离开。

“如果荆王真的准备秘密离京,王妃觉得在得知您被困宫中之后,他就会改变计划吗?”雪雁也不十分放心。

“呵——”明乐耸耸肩,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淡淡说道,“那就要看你家王妃到底够不够这个分量了!”

说完就不再耽搁,举步朝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孝宗去姜太后那里并没有呆的太久,总共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又匆匆离开。

只不过众人所见,他出来时候的脸色就更差了些,并且迅速调派了大批御林军过去,把整个万寿宫团团围住。

美其名曰——

宫中近期太乱,以此保证太后娘娘的安全。

这些消息,早在他回到御书房之前就有人传给了明乐知道。

故而见他阴着一张脸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明乐却是丝毫也不奇怪的。

“你倒是沉得住气!”孝宗进门第一眼看到她就冷讽的笑了一声,然后径自走过去在几案后头坐下。

“皇上谬赞了。”明乐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嘴角,并未起身,依旧坐在椅子上气定神闲的品茶,“皇上你如此在意太后娘娘的安危,还派了重兵守护,此时我就算是本事通天,也奈何不多,与其干着急,倒不如就这样自欺欺人的求个心里太平,您说是吗?”

孝宗闻言,刚刚端到手里的茶碗不觉的微微一晃,目光突然冷厉如刀朝明乐的方向射了过去:“朕还真是小瞧了你,你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刚刚发生不过就在半个时辰之内的事,明乐一直在他的御书房里,竟然这就得到了消息,可见她在宫里的眼线何其厉害。

“消息灵通又有什么用?总抵不过皇上你胜券在握,料定了我是奈何不得您的。”明乐叹一口气,面上仍是带一丝笑容平静的看着他,“皇上已经搜过太后宫里了,没有找到你想要的,不知道现在我是不是有足够分量的筹码,来和您开诚布公的讲一讲条件?”

这一次孝宗是真的吃惊不少,手里捧着茶碗久久未动,目光盯着明乐的脸孔上审视良久,才将信将疑的开口道:“你都知道?”

“是啊,我知道!”明乐点头,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再和他兜圈子,直言不讳的看着她道:“四皇子的下落,到底够不够分量向皇上你交换太后身上双生蛊的解药?您就给我一个准话吧!”

“呵——”虽然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但孝宗闻言还是忍不住的大吃一惊,惊讶之余他飞快的调整情绪笑了一声,仰头靠在身后宽大的椅背上,只拿眼角的余光扫视着明乐的反应道,“既然你知道那老妖妇的性命如今与朕合为一体,如何还敢用这样的语气和朕说话?这个时候再不顺着朕,就是等于间接要那老妖妇的命。殷王妃你一向聪明,难道如今竟是算不清这一笔账吗?”

姜太后被他的双生蛊所牵制,只要他会有事,那么那个老妖妇也一样的活不成。

所以这段时间,宋灏一经失踪,他立刻就叫人暗中把整个万寿宫围住,随时随地监视姜太后的行踪和举动,务必保证将她困死宫中。

只有拿住了这一张王牌,他才能安心。

不管宋灏和姜太后之间到底还讲不讲母子情分了,只要宋灏敢不顾姜太后的死活行事,那么就算头他可以得天下,到头来也只会被世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这样一来,即使他从自己的手里夺走皇位也无济于事,照样是遗臭万年,皇室的任何一个分支都能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将他推翻取而代之。

而现如今,他更是叫人把整个万寿宫封死,也就是在明面上软禁了姜太后。

明知道明乐带走了她也于事无补,但那个老妖妇还是要控制在自己的手里才更踏实一些。

“有些账目虽然算的清楚,但也还可以赌一赌的不是吗?”明乐坦然的回望他的视线,不徐不缓的慢慢说道,“皇上,你身重奇毒危在旦夕,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心平气和的保命吗?何必还要和我争勇斗狠?不若我们做个交易好么?”

孝宗的目光沉了沉,略一思忖就明白了她所谓交易的具体内容。

“朕身上中的毒,你能解?”孝宗问道,却是笃定的语气。

明乐笑笑,算是默认。

孝宗的眼睛一亮,闪过一线希望的光芒,但随即视线又马上变回阴凉,冷冷说道:“现如今那老妖妇在朕的手里,这天下也在朕的手里,你没有资本和朕讲条件。现在朕还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交出解药和昇儿,只要你以后安分,朕可以保证既往不咎,不会动你!”

孝宗这人的承诺,谁会相信?

更何况还是这样一项完全不平等的条约。

“皇上,虎毒不食子,四皇子已经是您唯一的儿子了,这个时候您难道还容不下他?传扬出去,怕是叫百官心寒,百姓非议吧!”明乐手里摩挲着茶碗的瓷壁,一个字一个字都说的沉稳而清晰。

“朕的家务事,容不得你来置喙!”孝宗被人戳中痛处,猛地一下把手里茶碗砸了出去。

茶水和碎瓷渣溅了一地,还沾染了一些在明乐朝服的袍角上。

明乐不愠不火的弯身弹掉,已经神色平和的与他对视。

“殷王妃,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趁着朕现在还愿意跟你好好说话,乖乖的妥协交出昇儿和解药,否则——”孝宗自己正在病中,又完全控制不住情绪,此时越是见她这副平静的模样就越是心里蹭蹭的往外冒火,不由提高了音调,怒声道:“朕能给你册封,自然也能废了你!你信不信,朕现在就可以叫人斩了你!”

“皇上您错了,因为从一开始我就不稀罕你的那些所谓册封。义阳公主也好,殷王妃也罢,这两个名头都不过是你拿捏在手里的把柄以及用作控制我和阿灏的手段罢了。之前我愿意承认你的册封,你应该庆幸,那时候我还有这份耐心来配合你把这场大戏唱下去。可是现在——”明乐不以为然,也丝毫不为他的恐吓所影响,说着一顿,继而话锋一转,漠然摇头道:“哪怕只是一场戏,你也不再有这个荣幸可以凌驾于我们夫妻之上。我现在就明白把话给你撂在这里,从这一刻起,这整座皇宫,乃至于整座皇城里的一切,都由我说了算!如你所言,你手上握着十万御林军,这宫里内外你想杀谁就可以杀谁,我也不例外。可是这么久了,难道我的脾气你还不清楚?我可是软硬不吃的。与其说是你拿捏着我的生死存亡,不若说是我们彼此彼此,别忘了,你的身上的毒已经毒发了,没有解药,你觉得自己还可以撑多久?”

孝宗瞠目结舌,张了张嘴一时竟是气结,完全没有说出话来。

哪怕是之前在柳妃那里,明乐对他再不敬,在百官朝臣面前场面话却还是说的周到,给足了台阶。

可是这一刻,她竟是这样的大言不惭?

“你好大的口气,朕是皇帝,是一国之君,在朕的面前这样大言不惭,你就不怕朕叫你不得好死?”孝宗怒极反笑,不由的重新坐直了身子。

“其实从一开始您就没打算会给我什么体面的死法不是吗?”面对他怒火中烧的威胁,明乐不过一笑置之。

孝宗何曾想到有朝一日这个一直以来都不甚显眼的小女子竟敢在他面前如此轻狂放肆,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猛地拍案从案桌后头站起来,怒指她道:“你这个——”

“陛下!”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是骤然开口打断她的话。

她亦是起身,放下手里的茶盏,款步走到孝宗的几案之前。

孝宗的两眼喷火,仿佛要吃人。

明乐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只就微笑着一步步走过去,广袖一挥扫掉他案前放着的一打奏章,然后双手往扫出来的空间上一撑,抬头正视孝宗的眼睛,字字清晰道:“一个人会是何种死法,的确不太容易掌握。可是我说过,我不打算再配合你继续把这场戏再往下唱了。从现在开始,你要死?还是要想活?我给你一炷香的功夫,你还可以考虑。”

说话间,她的脸上一直都带着一抹清浅平静的笑容,那笑容在她本就极盛的容色映衬下,就更显得艳光四射。

孝宗死死的逼视她的脸孔,这一刻才突然有种恍然如梦的错觉——

仿佛只在一夜之间,那个昔日里他初见时还那么不起眼的一个女孩儿就突然破茧蜕变,成了眼前这样一个运筹幄,气势凌驾于万人之上的艳光四射的华丽女人。

“哦,对了!”明乐却没去理会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唇角微笑的弧度就不觉加深了,补充道:“作为大邺的一国之君,我家殿下同父异母的兄长,为着他的声名颜面,我却是可以保证,无论如何都已经会给您一个风光体面的死法。你应该感激,你与他之间会有那么一点血脉之间的牵连。因为你不知道我睚眦必报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其实只凭‘不得好死’那四个字,就足以让你死后的尸身连皇陵都进不去。”

孝宗眼中的光影闪烁,千万种情绪千变万化,叫人捉摸不透。

“那妖妇在朕的手里!”孝宗说道,一字一顿,“她的生死,由朕决定,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你确定,这样和朕说话不会后悔吗?”

“那么请问皇上你舍得死吗?”明乐反问,“你最后的一线生机是握在我的手里的,你确定在明知道还有这一线生机的情况下你还舍得就只为了泄愤就去和太后娘娘同归于尽吗?”

孝宗闻言,目光四下里凌乱的一瞟,颇有几分失神。

他这种人,怎么会舍得死?

明乐看在眼里,唇角的笑容就多了几分鄙夷的味道,继续说道,“其实我的想法你心里十分的明白,这个皇位,阿灏不稀罕,我也不喜欢,太后娘娘更是从来就没有稀罕过,今天即使你不答应,只要我想做,也一定可以做到。的确,为了太后娘娘福寿安康,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叫你死的,不管你答不答应,我最终都会叫人给你解毒。可是事到如今,这个皇位也确实不再适合你来坐了,而我,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叫你在这个位置上继续坐下去的。所以就这样吧,不要再做所谓的抗衡了,现在就降旨写一道圣旨,传位给四皇子。他是你的儿子,从今以后,会由他替你将宋氏的江山千秋万代的传承下去。而你,我也保证你可以安度余生,直到寿终正寝。”

双生蛊无解,这是宋灏寻遍千山万水之后依旧无奈得到的回答。

所以她再怎么逼迫孝宗,也是没有用的,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将孝宗软禁起来,叫他可以安渡余生,而不至于未及姜太后的生命安全。

明乐说这话的时候,虽然还是个商量的语气,但事实上这就是她要告诉孝宗的事实——

逼他退位,由宋子昇取而代之。

“你想要替后宫垂帘听政?”孝宗冷笑,“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吧?你以为朕的朝臣百官会接纳你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染指皇权吗?”

“可是他们知道了皇上你太多的秘密,现如今个个都提心吊胆。”明乐微微一笑,表情平静的与他对视,“相较于我,皇上你不觉得他们更不希望你会继续坐在那个位子上呼风唤雨吗?毕竟,那样的话,他们的生命安全会更没有保障一些!”

方才在流云宫外朝臣们是什么表情孝宗不是没有看到,可谁知道那件事的人太多,他不能将满朝文武全都杀了灭口。

可想而知,在他不放心的同时,那些窥测到他秘密的朝臣们又会是怎样的想法。

孝宗气的七窍生烟,压在桌子上的手指用力的攥成拳头,目光死死的盯着明乐,怒不可遏的嘶吼:“你敢威胁朕?你这是要逼宫夺位吗?”

话音未落,就是慢慢涨红的捂着胸口大声的咳嗽。

“我说过,要继位的人是四皇子,与我们殷王府没有关系。”明乐说道,“如果你肯合作,四皇子继位之后,在外人面前你还是受人敬重的太上皇,可如果一定要和我闹一个鱼死网破的话——等你毒发身亡以后,最后得到的也无外乎就是这个结局,并且身上背负着太后娘娘的性命,你觉得我会叫你身后安稳吗?”

“你放肆!”孝宗人不可忍的怒吼一声,盛怒之下猛地扣住巨大的几案就要一手推翻,不曾想他此时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搬了一下自己先是一口血顶在胸口,往后一个踉跄跌在椅子上。

明乐木管嘲讽的看着他,以一个居高临下的角。

孝宗的脑中血液乱窜,额上青筋条约的几乎要破皮而出,极力压抑的对着殿外的放上大声嘶吼,“来人!快来人!”

他吼的声嘶力竭,沙哑的嗓音擂破鼓一样,在偌大的宫殿里回旋。

门外的侍卫闻声一拥而入,瞬时就将门口的去路堵死。

孝宗发了狂,抬手一指明乐,“给朕把殷王妃拿下,她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谁敢!”雪晴怒喝一声,和雪雁两个横身挡在明乐跟前。

侍卫们面面相觑,不知何去何从。

孝宗又是一拍桌子,怒道:“给朕拿下!”

侍卫们拗不过他,拥簇着往前压过来。

雪雁可雪晴才要亮兵刃,却被明乐抬手制止。

她款步从台阶上走下去,面含微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侍卫们看她这副从容泰定的表情不由的都是心生畏惧,隐隐的想要退后。

“拿下!给朕拿下!”孝宗拍着桌子一再怒吼。

“皇上!不可!不可!千万不能动殷王妃啊!”就在这时殿外一位御史台的大人屁滚尿流的跌进门槛,惊慌失措的冲着案后的孝宗禀报道:“楚州八百里加急的战报,殷王现身楚州!殷王反了!殷王反了了啊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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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73章

明乐逼宫,殷王造反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第074章

明乐闭上眼,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重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目光依旧清澈明亮,映着殿外新射进来的阳光,闪动着夺目的光彩。

那一张倾城绝艳的脸庞,仿佛只在这一瞬间便是美到了极致,刺的人眼睛生疼。

她回头朝孝宗看去,微笑问道:“皇上确定,是要现在就将我就地格杀吗?”

孝宗双手按在桌案之上,想要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视线一瞬不瞬的落在明乐脸上,目光之中带着锐利的刀锋,情绪翻卷,波涛汹涌间似乎想要就此吞噬了一切一般。

“不能!不能啊皇上!”那御史台的官员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扑倒在地,面无血色的大声哀求,“皇上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千万不能让殷王妃有事,现在一定不能动殷王妃啊!”

谁都知道,这殷王妃是殷王的眼珠子,早前还没成婚的时候,殷王就为了她和孝宗闹的水火不容。

那个时候他人在京城,手上兵权被夺都尚且敢于如此。

更别提如今,手上重兵在握。

殷王妃若是有什么闪失,眼下的这一场干戈就难以避免。

尤其内战还不比两国之间,双方各自的势力都同时盘踞一地,真要起了战事,战况必定万般凶险。

这个时候,最好还是不要和殷王短兵相接,如有可能还是各退一步,当然是化干戈为玉帛的好。

更何况经过前段时间殷王失踪的事情一闹,整个京城沸沸扬扬的,背地里的万民百姓对孝宗也颇多议论和猜忌。

哪怕宋灏起兵再怎么样的大逆不道,有这一层舆论冲击,也能相对的抵消不少其中的负面影响。

如若这个时候殷王妃再有什么闪失,那孝宗才是真的被置于不仁不义的境地,有理都说不清楚了。

“殷王反了?”孝宗瞪了明乐半晌,最后却是怒极反笑,“他没有死?你们之间一直都有联系?所以时至今日,宫里宫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从头到尾都是你们设计好,里应外合给朕的下马威是吗?”

怪不得易明乐这个丫头如此这般的有恃无恐。

两个日夜之内,她翻手为云覆手雨,将他的整个朝堂后宫搅和的天翻地覆。

纪红纱被借刀杀人,断了他在大兴方面的指望。

易明心被引入瓮,作茧自缚,从而让唯一有继承权的四皇子落到了明乐的手上。

最后是柳妃的老底被掀开,让他在朝臣之前颜面大损,活脱脱的成了一个笑话。

“这话我早就对你说过,是你一意孤行,非要置他于死地的。”明乐淡淡说道,“而且这段时间,无论是京城还皇宫里发生的一切能怪我吗?从头到尾我做过什么吗?若不是你和你的那些女人各怀鬼胎一心只想着害人,这些事就不会发生。所以,不是我太高明,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们自作自受,惹祸上身。”

孝宗用力的咬着后槽牙,这个时候,虽然他很想要破口大骂,但却也知道于事无补——

与其去做无用功,不如省省力气的好。

沉默片刻,孝宗终是理智的一抬手挥退了侍卫,然后目光阴沉对那御史台的信使问道:“殷王起兵?他哪里来的兵?”

“这个——”那官员一阵的为难,“是楚州刺史的密报,六日之前从楚州秘密递送出来,微臣也是刚刚才收到。可能是事出突然,密报之中也是言辞闪烁,只说是有人发现有大批军队在楚州附近一处山谷集结,并且前段时间已经秘密朝京城的方向压进了。想必——想必——”

那官员说着就是欲言又止的住了口,拿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下孝宗的脸色,然后才继续揣测道:“想必是在等眼下的这个时机吧!”

宋灏起兵,若不想遭人非议,就势必需要寻找合适的契机,找一个名正言顺可被世人接受的理由。

此时——

正是最好的时机。

一则姜太后遇刺,生死未卜;二则就是京城各种留言满天飞,朝臣百姓都对孝宗猜疑的厉害。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他都就瞬间占了大半。

“他倒是沉得住气!”孝宗冷笑,想通了这重关系,他反而不急了。

现在他更需要确定的是,宋灏到底只是虚张声势,还是手里真的握有兵权供他驱策。

靠回椅背上揉着太阳穴缓了口气,然后孝宗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猛地睁开眼,不可置信的看向明乐道:“楚州和南疆离不了多远,殷王手里所谓的兵权难道是——”

那官员闻言也是一惊,满脸的惶恐之色。

南疆那里之前消失掉的军队足有三十万,凭空消失的无影无踪,根本就跟升天遁地了一般,若说他们不是葬身火海都叫人觉得难以相信。

如果殷王手里的真是那部分兵权,那么整个事件联系起来就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

“有人想要将他们置于死地,又有人救他们逃出生天,这一来一去之间,皇上觉得呢?”明乐说道,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却也正是这副模棱两可的语气就更叫人心里没底。

孝宗心里虽然不信有人竟然会有这样瞒天过海的本事,可是这段时间以来明乐也的确是给过他太多的意外,这件事也由不得他不信。

“所以呢?他现在是要做什么?”孝宗问道。

“没什么,只是担心皇上的身体,想要替您分忧,让您可以安心的颐养天年罢了。”明乐微微一笑,语气平和道,“皇上现在的身体状况可是十分的不容乐观,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您不觉得四皇子已经长大了吗?”

当着外人的面,明乐的话已经算是客气,特意的隐晦了几分。

孝宗的脸色阴沉的越发可怕,紧绷着唇角不说话。

“看来皇上是真的累了,我好像也不该继续打扰了。”明乐也不介意,主动说道,“现在宫里乱的很,皇上你又身体抱恙,四皇子那里就不用担心了,我会替你照顾好的!”

说着就一勾唇角露出个笑容,转身径自往外走去。

孝宗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她的背影,似乎想要在她的背后戳出一个洞。

但终究,也还是无可奈何罢了!

“来人!”孝宗开口说道,“给朕好好的送殷王妃回府,这几日京城内外都乱的很,殷王不在京城,你们一定要把殷王妃保护好,若是会有一丝一毫的差池,朕就摘了你们的脑袋!听明白了吗?”

“是,皇上!”侍卫们领命,丝毫都不敢怠慢。

明乐的步子一顿,回头又远远的看了孝宗一眼。

“老五一心一意的替朕着想,朕自然也不能薄待了你的。”孝宗说道,语气冰冷而带着恐吓威胁的意思。

说到底,也就是变相的软禁罢了。

“皇上真是有心了。”明乐淡淡说道,竟然丝毫也没有准备抗衡,转身被一众数十名侍卫密不透风的拥簇着往外走。

孝宗的目光依旧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的背影,神色阴郁。

御史台的那位传信的官员看着他的脸色,额上冷汗直流,试探着开口道:“皇上,殷王那里要如何处理?如果楚州密报的事情属实的话,那么大概用不了几日,殷王就会带兵直抵盛京了。”

“去给朕传平阳侯,还有虎威大营的赵将军进宫见朕。”孝宗吩咐道,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是!是!”那官员应道,连忙起身退了出去,走的时候双腿还在隐隐的打颤,几乎要站不稳。

这边明乐刚才从御书房出来,对面就刚好迎着纪浩禹和长平走过来。

看到她身边重甲护卫的情形,纪浩禹的眉毛难得的高高挑起,咝咝的抽了口气。

“王妃!”长平皱眉,快走两步迎上去。

侍卫们都知道她的身份,故而也未阻拦。

长平走过去,抓住明乐的手,神色略有几分紧张的看着她。

“还好吗?”明乐笑笑。

“嗯,奴婢没事!”长平回道,说着就扭头看了眼人群之外的纪浩禹,“多亏了有荆王殿下帮忙周旋,事情很顺利,没出什么差错。”

“那就好!”明乐点头,也隔着人群遥遥的看了外围的纪浩禹一眼,道:“荆王殿下,您若是还要继续在盛京滞留的话,后面几日我府上可能不方便招待您了,还是请您移步去驿馆吧!”

孝宗勒令封锁殷王府,就一定不会再让纪浩禹随便出入。

“看到王妃平安,本王就放心了,至于要住在哪里,都没什么关系。”纪浩禹神态悠然的仰头慢慢吐着气,无论是神情和语气都与他平时的作风再契合不过,可是在外人看来,不知怎的,都总能听出一点言不由衷的意思在里头。

孝宗的软禁能算个什么事儿?也值得他特意进宫来一趟吗?

想来自己还是被这个丫头耍了。

难道——

她是察觉到了什么吗?

纪浩禹的唇角依旧含笑,整个脸上的表情随意又完美的无懈可击,深深深深的又看了明乐一眼。

明乐弯起唇角和他略一点头,就继续举步朝前行去,在重甲护卫之下浩浩荡荡的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当天她前脚刚一回王府,后面孝宗紧赶着就又派了一支两千人的御林军,协同之前随她回府的侍卫把整个殷王府团团围困了起来。

“王妃,您可是回来了,奴才都要急死了。”周管家在大门口迎到明乐归来,终于松了口气,但是再一看她身后跟来的大批御林军就又把眉头拧的死紧道:“这是——”

“皇上体恤,怕我们王府的守卫不够严密,特意叫了人来帮忙的。”明乐不甚在意道,径自进了门,一边吩咐周管家道,“把门关了,传我的话下去,这几日我们府上的人全部禁止出门,省的还要给众位御林军的大人们添麻烦。”

言辞之间,讽刺的意味极其明显。

而她这样合作的态度,也着实是叫人心里不安——

这殷王妃如何会是个逆来顺受的主儿?这该不会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伎俩吧?背地里会不会是还藏着什么阴招?

“是,奴才明白,这就吩咐下去。”周管家说道,招呼了两个护院砰的一声把大门合上。

听到关门声,明乐立刻就整肃了神情道,“这两日,我吩咐你的事都做好了吗?”

“嗯!”周管家回道,“奴才遵照王妃的吩咐,已经叫人最大限度的把消息散出去了,现在街头巷尾都传的厉害,再加上我们的人暗中造势,短时间内应该很难压制住!”

“那就好!”明乐舒一口气,脸上神情却还是不见放松,思忖着默默前行回了主院。

虽然知道宋灏已经勒令囤积楚州的军队秘密往京城压进了,但是对于他们具体的行程,明乐还不能完全把握。

楚州那里,宋灏自然不会那么不小心的露了线索给人追查,今天御史台那里的折子其实也是她叫人提前伪造的,原是想等关键时刻拿出来震慑孝宗争取时间的,但是最后却为了留住纪浩禹而提前散了出去,也不知道会有多大影响。

而他叫周管家去做的事,就是把姜太后遇刺一事添油加醋的到处散播了流言给百姓去揣测议论,以此来再度冲击孝宗在臣民百姓中间的威望,间接地为宋灏起兵一事制造名正言顺的契机。

“雪雁雪晴,你们两个也跟着周管家去吧,帮他把府里上下的事情安排好,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万不能再出任何的纰漏了。”回去换下朝服,明乐擦了把脸就把雪雁和雪晴两个打发了去。

“是,王妃!”两人领命,一刻也不耽搁的去了,然后深吸一口气正色看向长平道,“昨天傍晚的时候起你就和纪浩禹在一起,这期间可有发生过什么可疑的事情?”

“有一件事的确是很奇怪的,奴婢刚也正准备和王妃说呢。”长平神色凝重的皱起眉头,一边回忆着一边说道,“昨夜我们被李成玉父子困在宫外的那片树林里的时候半夜里遭过一次暗算,当时我被迷烟熏倒了,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神志不清,迷迷糊糊的。事情说起来倒也没什么,只是事后想想又总觉得奇怪,我总觉得我昏睡的那段时间所处的地方颠簸的厉害,不像是在平地上,倒像是在马车上的样子。可是后来清醒过来的时候却又发现自己根本一直就没有离开那个林子。”

“你晕了多久?”明乐沉吟一声,问道,心里也不由的警觉起来。

“前后,大约有一个多时辰吧!”长平想了想道,“王妃,虽然是中了迷烟,可我当时的感觉的确很真,你说会不会是——”

长平说着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的住了声音。

“你是说曾经有人趁你昏迷,带你离开过?”明乐接过她后面的话茬。

“我只是觉得奇怪!”长平一筹莫展,倒了杯水递给明乐,“如果是李成玉的人趁机劫持我,事后荆王殿下大可以实话实说的告诉我的,可若要说是他的人带我走的——那也总该有个理由吧,这似乎也是说不通的。”

如果之前不是得到秦啸的暗示,明乐也会同样的困惑。

而现在,她几乎可以确定,就是纪浩禹叫人迷晕了长平,并且试图将她带走的。

可是后来自己放出消息说是被困宫中,很有可能就要大动干戈,于是又叫纪浩禹不得已的临时改了主意,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长平带了回来。

只是——

纪浩禹到底为什么要带走长平呢?

这件事才是真的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主仆两个都若有所思的沉默下来。

明乐捧着茶杯,良久之后才凑近唇边抿了一小口水,然后重新收拾了散乱的思绪道,“算了,别想了,那人的行事不靠谱的时候居多,谁知道他是不是一时兴起的恶作剧呢?不要管他了!”

“嗯!”长平颔首,也觉得她这样一个身无长物的婢子着实不值得纪浩禹大费周章的去掩饰什么。

“那么王妃,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长平定了定神,问道,“既然已经和宫里头的挑明了立场,皇上一定不会坐以待毙的。”

“盛京这里他最信任的还是御林军和密卫,为了完全控制住我,哪怕是御林军的围困他都未必会放心,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他随后就会再派密卫过来,监视并且限制我的一举一动。”明乐说道,唇角牵起的弧度带了几分讽刺的意味。

密卫的攻击力和杀伤力都极为惊人,如果孝宗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心的话,不仅仅是自己这里,连带着宫里姜太后那边他都会启用密卫以备不时之需。

“那我们呢?要怎么做?”长平问道,“既然知道了王爷有意带兵直取盛京,皇上那里在竭力控制您和太后娘娘的同时,势必也要调遣援军前来增援抵御的,这一点也不得不造作防范。”

“他想要调动援军,也得要动的了才行。”明乐莞尔,神态之间一派轻松,“屯聚各地的小股兵力都有特定的作用,不能随意调动。现在纵观整个大邺国内的局面,就唯有北疆之地屯兵的数目最大,可以在确保当地战况的稳定的情况下分调一部分回来救援朝廷。但是在时间上,却也来不及了。所以,那部分兵力也根本就不可能对我们造成任何的威胁。孝宗手里现在可用——虎威大营那里我们也有准备,暂且可以忽略不计,也就是说,他拿捏在手里的就只有皇城之内的十万御林军,江北大营的十万轻骑兵,再就是兵部和九城兵马司囤积在京的小部分兵力,全部加起来,也只和我们手上掌握的军队人数旗鼓相当。”

“我听大哥说过,南疆王爷手上掌管的军队是一直不断在战场上磨砺打拼出来的,而京城之地富庶,那些当差的养尊处优者居多,真要打起来定然不会是王爷的对手。”长平抿抿唇,重新抬眸向明乐看去,“王妃,这一次的战事,真的是不可避免了吗?那城中的百姓——”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明乐笑笑,放下茶碗握住长平的一只手,眨了眨眼睛道:“有时候人多势众只是拿来吓唬人的,我自然有叫他们打不起来的法子。”

“嗯?”长平狐疑的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明乐却是但笑不语,重新拿起杯子又抿了口茶,然后突然就转移了话题对长平道,“这段时间爵儿不在京城,我有很多事都不方便做,你即刻出京去替我办两件事吧。”

“什么事?”长平问道。

“我想我知道平阳侯的退路在哪里了!”明乐说道,深深的看她一眼。

长平一愣,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明乐却不再多言,直接扬声招呼了院子里的丫头去把武冈找来,然后嘱咐了两人一些话就安排她们从密道离开。

“这两天连着出事,王妃几乎立米未进,王爷若是知道了该是心疼坏了。奴婢去厨房取了点心过来,王妃先垫垫肚子,厨房那边雪晴在看着,做好了饭就给您送来。”雪雁从厨房端了几样点心进来,帮着明乐一起把墙壁后头暗道的入口恢复原样,忍不住面有忧色道,“王妃把长平支开,是怕荆王殿下再打她的主意吗?”

“就你心眼多!”明乐回头嗔她一眼,算是默认,停顿片刻又道,“驿馆那边你叫赵毅派两个妥实点的人盯着,荆王那里我总归是不太放心的。”

不管是什么原因,纪浩禹既然已经动过要掳走长平的心思,她就不得不防了。

现在京城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她要防范着孝宗方面的动作,难免有疏忽的时候,这时候也唯有提前把长平支开才更稳妥一些。

而至于纪浩禹——

真就只能听天由命,走一步算一步了。

******

当天风平浪静,没再起什么风浪。

明乐简单的用了点饭,就上床歇着了。

三天两夜没有合眼,这一觉她就睡的很沉,直到第二天一早才醒。

翻了身,见到外面的天色已经透白,就撑着身子爬起来,冲外面走来走去的人影唤了一声:“进来吧!”

雪雁闻声,连忙推门走了进来,不好意思道:“是不是奴婢吵到王妃了?”

“睡了差不多十个时辰了,我也差不多睡够了。”明乐笑笑,芨了鞋子下地,走到外屋的圆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漱口,“我看你在门口转来转去的,可是长平和武冈那里有回信了?”

“嗯!”雪雁点头,回她一个笑容,“收到武冈的密信,说是平城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宫里皇上果然派了人火速往那边赶,人和粮草,还有平城府衙的仓库都一次性处理干净了,再过一会儿,消息应该就会传回宫里去了。这会儿武冈已经带着长平离京往南去了,如果运气好的话,没准还能遇到小少爷他们呢!”

“那就好!”明了淡淡一笑,目光深远的看向院子里还朦胧着的天色。

关键是在局势大定之前,长平不能再回来。

一定不能让纪浩禹再有机会近她的身。

雪雁见她失神,就知道她是还在担心长平的安危,于是就有意的岔开话题道:“对了王妃,还有一件事!”

“嗯?”明乐收回目光,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柳贵妃去了。”雪雁说道,神色之间很有几分唏嘘之意,“奴婢也是刚刚才得了消息,说是皇上并没有直接将她处死,而是叫人送去了城外虎威大营驻地的红帐篷,一天一夜,生生的把人折磨死了!”

孝宗会用什么法子惩治柳妃明乐并没有兴趣知道,闻言也不过一笑置之。

“九城兵马司的指挥权已经被皇上收回去了,秦指挥使的府宅还有礼王府也都被皇上以保护之名完全的限制住了。”雪雁见她不感兴趣也就不再多言,重新切入正题。

“都只是暂时的而已,没什么妨碍。秦啸和礼王都早有准备,委屈一两日罢了!”明乐颔首,只表示接收到了这一条讯息。

“还有就是昨天您刚一离宫皇上就宣召了平阳侯和虎威大营的赵将军进宫见驾,据说将两人留在御书房不短的时间,不过两人出宫之后倒是没什么异常举动。”雪雁想了一下,继续说道。

虎威大营是眼下孝宗手边可用的最大的一部分兵力,他会宣召赵将军入宫完全都在情理之中。

而至于彭修么——

“看来咱们王府内外现在应该是已经完全处于密卫的掌控之下了。”明乐冷冷的一勾唇角。

孝宗最为倚重的还是彭修,所以到了这样生死存亡的关头,才会把监视殷王府的重任交代给他。

这样也好!

不管彭修打的什么算盘,但总归他是没心思替孝宗办事的。

这样一来对自己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缓了缓情绪,明乐对雪雁说道:“你去吧!白天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好好休息,晚上你和雪晴随我出趟门!”

“嗯?”雪雁狐疑的看她一眼。

明乐去故意的买了个关子,没有多言。

雪雁撇撇嘴,于是也不再多言,转身退了出去。

******

与此同时,宫里孝宗刚刚睡醒就听到内侍传递进宫的消息,盛怒之下,直接将刚刚拿到手里的一碗汤药砸了那内侍满头满脸。

“你说什么?给朕把话再说一遍!”孝宗怒道,这一夜惊梦不止,虽然是休息了,他的脸色却并不比前一日好上多少。

“虎威大营赵将军密报,皇上派去平城调派粮草的信使在路上遇袭,被人杀了。”那内侍匍匐在地,瑟瑟发抖,根本就敢抬头去看他的脸色,“还有——还有就是平城一大早递送进京的折子,昨夜府衙两处的粮仓同时走水,里面囤积的所有米粮都付之一炬,被烧成了灰烬。”

内侍说着就膝行上前,把手里那份被药汁染的不像样子的周章送上来。

平城是京城附近最大的一处城镇,历来朝廷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历年税收得来的财务钱款都直接运送进京入国库保管,而数量巨大的米粮则是在平城专门修建了粮仓代为存储。

因为两地相隔不远,来回调配也方便。

再者因为京城之地的驻军也大多是在城外,粮草放在平城,也省的里外进出京城劳民伤财带来的不便了。

这一次孝宗为了备战,当即就就叫人去平城运粮,不曾想统共不过七八里地的行程上就会出了这样别的差错。

孝宗的手指用力的抓着身下床单,目光死死的盯着那份脏了的折子却没有去动。

内侍只能一动不动的擎着,大气也不敢喘。

半晌,孝宗才面无表情的吐出几个字,“叫平阳侯来见朕。”

“是,皇上!奴才这就去!”那内侍急忙应了,爬起来,也顾不得酸麻的双腿,逃也似的奔了出去。

彭修接到孝宗的口谕入宫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

彼时孝宗已经起身,正坐在御书房的几案后面对着桌子上展开的周章走神。

彭修走进去,丝毫不介意他的脸色和脾气,躬身见礼:“臣彭子楚,见过皇上,不知皇上传召微臣进宫,所谓何事?”

“哦——你来了啊!”孝宗回过神来,先把放在跟前的奏章往前一推,“你看看这个吧!”

“是!”彭修应道,从容的走过去,拿起那本沾染了药汁的奏章一目十行的看过,然后才象征性的皱起眉头道,“皇上传召微臣过来,是怀疑此事和殷王府有关?”

“这不是明摆着的吧?”孝宗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目光嘲讽。

“可是微臣明明已经调派密卫把整个殷王府监视起来了,并且周边又有御林军的岗哨封锁,除非殷王妃可以未卜先知,提前安排了人去做这件事,否则——”彭修摇头,十分肯定道,“这似乎是不太可能的!”

“如果是殷王已经秘密潜返京城了呢?”孝宗反问,阴冷幽暗的眸子里有幽暗而诡异的冷光一闪二过。

“这也不是不可能!”彭修说道,做出一副费心思所的模样,倒是没了后话。

孝宗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也没在意他的神情语气,沉默片刻就重新收摄心神看向彭修道,“事到如今已经不是追究这件事的时候了,虽然有楚州的密报,但是在没见到殷王其人之前,有些事都还不能做定论。只是为了保险起见,朕也不得不提前做好万全的打算才好。如今平城的粮草被烧,京城各府衙之内存粮都数目有限,你给拿个主意,要从哪里去调配粮草来补这个缺?”

“附近个州府的衙门应该都有存粮,只是离此最近的普运城也在二十里外,去平城的那段路上都会出这样的差错,若是依例再从别的地方调配粮草更是难免路上会出现同样的差池。”彭修分析道。

“朕所担心的也是这个!”孝宗说道,目光幽冷的盯着远处的地面,眼底的情绪有些难以分辨的慢慢说道,“如果真的是殷王从中作梗,哪怕是他的手里其实没有兵力,只用这种方式,从四面八方截断京城之地的粮草供应,用不了多久也可以将整个京城逼入绝境。”

如果宋灏真的动了这样的心思,那么很有可能他要攻克京城就可以不菲一兵一卒了。

这样的布局和用心未免太过险恶了些。

“可是城中府衙的粮仓根本就顶不了用的。”彭修说道,面上表情很是认真的思忖再三,提议道,“城中的富户和官员家中应该都会有囤积粮草,不若皇上下一道圣旨,让他们——”

“哎!”孝宗未等他说完已经抬手制止,“杯水车薪,这也是不是长久之计!”

说完就又定定的重新看向彭修。

彭修心里冷笑——

只看他这副表情就知道他是心里早有计较了,此时却假惺惺的来问自己,只怕——

呵——

彭修就只装作不懂,继续与他打马虎眼:“微臣愚钝,还请皇上明白示下!”

孝宗又盯着他看了两眼,见他的神情之间确实一片坦荡,这才把放在手边的另外一份信函推到他的面前道:“你看看这个!”

彭修心里狐疑,面上却是不显,径自取过那信函打开,粗略的扫了一遍,脸上就慢慢的沉寂下来。

“这个是——”彭修开口,心里却是有数。

孝宗叫人调查了四海钱庄,并且给出了一份有关钱庄的详细资料。

而彭修最先注意到的则是明乐借易明爵之手大量囤积粮草的事情,然后从他们安置在南北两地的粮仓入手,顺藤摸瓜,最后查到了四海钱庄上头去。

一直到了今天他都十分惊诧于明乐那样高瞻远瞩的控制力,短短不过四年时间,那座四海钱庄就已经垄断了大邺一国的银钱流通系统,说她是完完全全的掐住了大邺一国的经济命脉都不为过。

当然了,孝宗所持的这份资料上还不曾调查的这么详尽。

否则,他也绝对不会说这样一副轻松且释然的表情了。

所以这一场仗,如果明乐和殷王都有足够的耐心的话,他们根本就不必打下去,只靠那座四海钱庄都能一点一点的鲸吞蚕食,慢慢的将这座皇朝的政权压垮,逼入绝境。

现如今,宋灏手上又有兵权在握,双管齐下——

这一场对决之中,孝宗根本就没有丝毫的胜算。

“朕已经叫人查过了,这间钱庄旗下收拢了两个巨大的粮仓,用以在南北两地倒卖粮草的经营。而它位于北方的那座粮仓,与江北大营只有一江之隔。那一段是水路,沿途又全在江北大营的控制之下,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孝宗的话不必说的太明白,彭修已经是心领神会。

“陛下的意思是想要从这个钱庄所属的粮仓下面暂时借调部分的粮草过来应急?”彭修接过他的话茬。

“为今之计,也只有这一条路走起来才是最为妥实的。”孝宗说道。

彭修心里苦笑——

若是真叫孝宗找到这钱庄的主人,只怕想要不当场气死都得要靠运气。

可是——

他并不打算阻止。

“皇上需要见一见这四海钱庄的东家吗?”彭修问道。

孝宗一愣。

他其实并没有想过要亲自去见的,叫彭修过来只是想要吩咐他代为去办。

此时彭修这么一提,他突然就有了几分兴致——

有人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经营了这么巨大的一份产业出来,的确是叫人刮目相看的。

“也好!”略一思忖,孝宗就改了主意,对彭修道,“你去安排吧,事情紧急,越快越好!”

“是!”彭修躬身行礼,唇角不觉的弯起一个弧度。

若是叫孝宗和易明乐那丫头在这样的状况下遇见,当是十分有趣的一件事情。

*****

驿馆里。

彭修刚从孝宗处出来,纪浩禹就得了消息,眼睛顿时就笑眯了起来。

“爷也要去凑凑热闹吗?”红玉微笑着问道。

“自然是要去的!那个丫头放了假消息把本王留在京城,这会儿再有热闹不凑,岂不是没劲的很。”纪浩禹一笑,沾染了茶水的唇色就更显的妖娆妩媚了起来。

他放下茶碗,从睡榻上起身,眉目妖娆一转,对红玉吩咐道:“去给本王找一件鲜亮点的衣裳来,今儿个爷也带你们去八方赌坊见见世面!”

“不是去四海钱庄吗?”绿绮不解的皱眉。

“我说赌坊就是赌坊!”纪浩禹却是极为笃定。

易明乐那丫头是存了心的想要把孝宗直接气死,既然要撂底牌了,自然就不会再藏一半露一半,一次性全部抖出来才够分量。

红玉和绿绮见他笑的胸有成竹,于是就不再多言下去准备。

******

日暮时分,孝宗乔装了和彭修一道出宫,直奔四海钱庄。

孝宗在车上等候,先由彭修进去递了帖子,不曾想却是吃了闭门羹。

葛掌柜笑的一脸和气,恭恭敬敬的又把拜帖递回去:“咱们东家去了八方赌坊了,各位贵客要寻人,便去那里吧。说来也是你们运气,东家平日里是不常在京城露面的!”

自此就不再多言,低头下去噼里啪啦的拨弄算盘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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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 八方四海,唯我独尊

八方赌坊?

听到这几个字,彭修的眉头就不觉的打了结。

八方赌坊是什么地方他是知道的,若是旁人去了那里没什么奇怪的。

但是明乐么——

她却是绝不可能是为了过去消遣的。

哪怕她的行事再怎么不拘一格,可是眼下的时机不对!

彭修的心里敏锐的意识到了什么,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这个丫头的能耐,较之于他所能预料到的似乎还有富余。

彭修再不敢掉以轻心,收了请帖回到马车上,把葛掌柜的话原封不动的对孝宗转述了一遍。

“八方赌坊?”孝宗皱眉,脸上表情却是明显的不悦。

在他的印象里,赌坊一类都是下九流的地方,想他堂堂一国之君,今日纡尊降贵亲自出宫已经是破了例了,不曾想还扑了个空。

“是这几年京城新兴的一家赌坊,说是和别的赌坊都不太一样,里头经营的花样也多,倒是日常消遣的一个好去处。”彭修说道,神色之间始终刻意的压下去凝重之色,没有在孝宗跟前显露。

孝宗自是无心于这些事情的,所以很是犹豫。

彭修也不多言,只就在心里默默盘算。

虽然难以相信,但他的心里却还是已经有了定论——

这八方,十有八九也是被易明乐那丫头拿捏在手里的。

那个地方龙蛇混杂,又吸引了朝中许多的权贵前往寻乐,其中可以揽获的消息、结交的人缘都极为可观。

这也就难怪那个丫头能掌握他手上经营银矿的信息,乃至于——

突然想到了许久之前的一件事,彭修的心跳都不觉慢了半拍,抬头见到孝宗还在犹豫,就开口提醒道:“皇上,微臣记得,当初惠王殿下还在的时候,曾经就是这家赌坊的常客。”

果然,孝宗闻言,立刻就是神情一肃。

当年宋泽的死成了无头公案,一直到了今天都没能拿到真凶。

彭修的话不会是无风起浪。

孝宗的眉心拧起,印堂处的乌青色就越发的明显起来:“你是怀疑,惠王的死因是和这家赌坊有关?”

“微臣只是突然想到此事,并没有别的意思。”彭修说道,适可而止,并不臆测什么。

孝宗手里捏着那份拜帖,脸色越发的难看。

眼下多事之秋,他不想浪费精力去翻旧账,可是——

彭修的这一点提示无疑是打动了他。

如果宋泽的死真的是和那间赌坊有关的话,那么就不得不多加注意了。

连当朝亲王都能随随便便的说杀就杀,这些人,未免太过有恃无恐了。

彭修见他的神色略有松动,心里有数,于是也就不再多言。

孝宗略一思忖,终究还是定了主意,点头道:“走吧,去看看!另外再多调派一队御林军在后面跟着。”

说着就把手里拜帖往桌上一扔,不再管事,靠在身后的软榻上闭目养神。

“走吧,去八方赌坊!”彭修颔首应下,对外面驾车的车夫吩咐道,然后又打开车窗对旁边跟着护驾的刘鸣道,“你即刻回宫,传皇上的谕令,调派两千人马出宫,让他们兵分两路,先把八方赌坊所在的那条街的两侧巷子封死,以防万一。”

孝宗会叫御林军来,无非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一经发现那间赌坊有任何的不妥就即刻叫人一网打尽。

彭修办事孝宗自然也是放心的,也没多言。

马车缓缓启程,一行人调转方向往八方赌坊行去。

入暮时分,许多人都行色匆匆的赶着回家,沿途的街巷上无不熙熙攘攘的,吵得人心烦意乱。

孝宗耐着性子忍住不提,车队足足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进了八方赌坊所在的那条花街。

彼时天色已经全黑,正是两边青楼楚馆人来人往生意最为红火的时候。

由于街上往来的人多,车马只能暂且留在巷子外头,不得已,孝宗也只能先行下车,徒步往里走。

两边的花楼门前彩色的灯笼高悬,整条街上都飘着浓厚的脂粉香气,每一处的门廊底下都有衣着暴露的艳妆女子倚门揽客。

孝宗近来身体不好,脾气也更差一些,被这些劣质香粉的味道熏着就觉得胸口发堵。

随行的侍卫们注意着他的脸色,忙不迭的板着脸把沿路贴上来的女子迫开,惹的路人指指点点的议论纷纷。

孝宗是头次来这种地方,心里本来就不甚愉悦,这会儿一张脸就沉的更加难看了起来。

一路走过去,八方赌坊的门脸还是极为好认的。

院子绵连占地很广,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朱漆的大门敞开,院子里所有的过道全部用成色上好的汉白玉砌成,沿路遍植品种名贵的树木和花卉,看上去赏心悦目。

孝宗的心里曾不下百次的想象过所谓赌坊内外乌烟瘴气的叫人作呕的场面,这一刻看着这座布局雅致的广宅大院,心里不由的疑窦丛生。

可是大门上方“八方赌坊”四个鎏金大字却是做不得假的。

而彭修则是因为心里早有准备,反而不觉得多少意外——

那个丫头的心思别具一格早就屡见不鲜,这样的与众不同才更合适她的作风。

他的唇角弯了一下,却不曾构成一个微笑的表情,默默打量着门口的两尊石狮子。

那狮子个头很大,正好和大门的排场互相匹配,只是不同于别家的设计是——

上面居然别出心裁的刷了金漆。

狮子身上雕刻的卷毛映着大红灯笼洒下来的光芒,倒是更像金色的钱串子。

仿佛这整座建筑,只在这一点上才能凸显出来主人家嗜钱如命的本质来。

孝宗在门口止步顿了好一会儿。

这赌坊里面却不曾出来伙计揽客,倒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好几拨赌客揽着隔壁青楼里的姑娘醉醺醺的走了进去。

“却原来是个愿者上钩的意思么?”孝宗讽刺的冷笑,然后一撩袍角率先大步走了进去,进去了才更是暗暗心惊——

这座赌坊的规模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之外,让他本能的警惕戒备。

一行人长驱直入,尾随着前面进去的赌客直接进了一重院子的正厅。

彼时场中已经开赌,宽敞的明室之内大大小小的黄花梨木桌子摆开,骰子、牌九等各式各样的赌局样样俱全。

到了这里,孝宗才终于找到几分赌坊该有的气氛。

他在门口止步,这会儿才终于有穿着青灰色布衫的伙计迎上来,含笑道,“各位贵人是头次来咱们这儿的吧?您看看玩点什么?不是小的夸口,这世道上的赌局,只许是您想不到的,就没有咱们这里没有的。要玩骰子牌九您就直接里边请,各位若是想要玩点文雅的,小的便叫人带您去别的院子。您是要溜鸡走狗斗蛐蛐?还是找人对弈一局?小的这就去给您安排。”

孝宗一直沉着脸,那副表情叫人很难受用。

不曾想这小厮却是个定力惊人的,他们进门时就料准了一行人以他马首是瞻,故而就直接逮住了他来问话。

彭修在旁边跟着,不紧不慢的把整个厅中的布局打量了一遍,就在这一来一去的空当,大厅中正在趁兴滥赌的几位朝中大员已经发现了门口这边的异样。

看过来,发现来人竟是孝宗其人,顿时就被吓得腿软,勃然变色的就要起身跪拜:“皇——”

“常大人,刘大人,这么巧,居然在这里遇到各位了。”彭修的反应很快,忙是两步上前,将已经起身到一半的吏部尚书常广运拦下,含笑道,“本侯有位外地的朋友前来府上做客,晚间无事可做便一起出来消遣消遣,诸位大人随意,别叫我们扰了雅兴。”

言下之意,就是不想暴露孝宗的身份了。

常广运终究是心里发毛,被他强行按回椅子上就再没了兴致,如坐针毡。

朝廷虽然没有明文颁下法令不准朝中官员嫖娼聚赌,但这赌博一事毕竟也不是什么好事,尤其现在还被孝宗当面撞了个正着,若是孝宗有意追究,保不准明日一早的早朝上御史台的人就要参上他一本,而且他还无从辩驳。

与此同时孝宗也发现了常广运这些人的存在。

他的朝臣,居然在这种下三滥的地方聚赌?

他原是想要发怒的,但是一眼扫下来,却是脾气都没了。

朝中的惯例,是五品以上的京官才有资格参与早朝议政的,而他这一圈扫下来就看到了至少七八张熟悉的面孔。

这些人,平时在人前都是人模狗样的,被誉为朝廷栋梁社稷的基石,背地里却是这样的行事荒唐,这样的臣子,如何能够靠的住?

若只是个别人还好,直接处置了,杀一儆百也就是了,可现如今——

还是那句话,他总不能把所有的京官都一并斩了以正纲纪吧?

退一步讲,就算他有这样的决心,那么谁又能保证后面填补上来的官员不会变本加厉,也去玩这阳奉阴违的一套伎俩?

然则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这些朝臣身在高位,原是不屑于这些下九流的玩意儿做消遣的,只因为八方赌坊与众不同,渐渐的成了同僚之间互相攀比,附庸风雅的地方,所以渐渐的就形成了这样的风气。

这边孝宗气的面色铁青,几位混迹于此的官儿们则也被惊的不轻,还哪有心思再玩下去?

未免再被其他人看出异样来,彭修就打圆场对那接待他们的小厮道:“我们头次过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规矩,你来说说吧!”

“咱们这里没什么规矩,就是给各位客人提供个方便,您各位每人往柜台那里交百两银子的费用,二十四个时辰之内,咱们这院子里所有的厢房您随便用,赌局您随便玩。而至于是输是赢就是您客人您自个儿的事了,咱们赌坊概不负责。”小厮回着,含笑指了指斜对面挂着帘子的一间屋子,示意账房在那里,“再就是为免发生争执混乱,咱们赌坊的赌桌上都是不允许现银和银票上桌的,得劳烦您几位先去账房那里兑了筹子才行。”

宫里一个大宫女的月俸不过十两银子,百两银子差不多够普通的百姓人家衣食无忧的过一年,不曾想这八方赌坊里的区区一个小厮就这样的狮子大开口,说话如同儿戏。

这座八方赌坊,真是个祸害!

孝宗的脸色阴的厉害,几乎能滴出水来。

“好!”彭修却是应对自如,从容的应着就跟那小厮去了账房。

孝宗虽然心里憋着一口气,却也不好当场发作,略一犹豫也就没有继续堵在门口,跟着走了进来。

彭修去账房那里交了今夜滞留在此的费用,又额外兑换了三千两银票的筹码,出来和孝宗会和的时候顺手赏了那小厮一锭银子,问道:“城西有家四海钱庄你是知道的吧?”

小厮揣了银子在怀,脸上始终挂着副滥笑的表情,眼珠子咕噜噜的一转,就十分和气的咧嘴道:“这位爷您有什么话直问就好,但凡是小的知道的,一定如实回您。”

彭修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眼睛里却不见丝毫的笑意,“听说他们东家也是你们赌坊的常客?”

“哦!明白了!”那小厮却是机灵的很,立刻就一拍脑门,道:“小的明白了,您二位是来寻人的。不过这会子时候还有点早,不如您二位先压两把骰子解解闷儿?”

彭修扭头递给孝宗一个询问的眼神。

孝宗心里已经十分的不耐,但想着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哪怕是不能如愿见到四海钱庄的东家,多少是要摸一摸这八方赌坊的底才好。

这个地方——

绝对不能再将它留下去了。

“那就等等吧!”孝宗说道。

彭修点头,又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扔给那小厮道:“这里的二楼当是有雅间的吧,找一间出来我们先喝杯茶歇上一会儿再说吧!”

他们不赌,小厮也不强求,很痛快的给二人在楼上找了个房间安置,又招呼人送了茶水点心进去。

孝宗和彭修两个关在屋子里,随行的几个侍卫则是冷着脸守在二楼的走廊上,死死的盯着楼下大门的方向。

楼下常广运等人想走,但是被人这样盯着又觉得太过刻意,为难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强撑,却都再没了玩乐的心思,一个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住的给同僚打眼色。

屋子里孝宗和彭修两个相对而坐,各自沉默。

孝宗不开口说话彭修也不过问。

楼下的赌桌上赌徒们正玩的兴起,各种吆喝声叫嚷声充斥着,几乎要将屋顶掀开。

就这样约莫又坐了小半个时辰,突然听到楼下的吆喝声里间或拔起几声激烈的叫骂。

两人起初并不曾当一回事,后来听着那叫骂声愈演愈烈,像是有人动起手来了,彭修才递给孝宗一个询问的眼神,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下面怎么回事?”彭修问道。

“有人输急眼了,上门闹事的。”一个侍卫回道,语气中带着揶揄的笑意,显然是没把这种情况当回事。

彭修走过去,站在回廊上俯瞰下去,果然就见楼下已经有人撕扯了起来。

那为首前来闹事的,他却也认识,是当朝鲁国公家嫡系的子孙。

历来勋贵之家都常常为承袭爵位和家产的事情勾心斗角,鲁国公一脉为了防止此类事情的发生,他们府上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一旦朝廷钦定了下一任继承人的人选之后,世子以外的其他子嗣都会给他们一定份额的财产叫他们分出去自立门户,此后和主宅的国公爷就过的是两家人的日子里。

今日这闹事的一位,就是鲁国公家被分出去的二房长孙齐逊。

鲁国公府的二老爷是个病秧子,早在七年前就病死了,所有这一房的家业就落在了二房长孙齐逊的手里。

这一位又是个天生纨绔,欺男霸女不学无术,常年混迹于青楼楚馆没个定性。

早些年鲁国公曾经很是训斥过他几次,回回都是听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告饶诅咒发誓说要改过,但是一旦出了鲁国公府的大门就又马上一切照旧。

再到后来,鲁国公年纪也大了,索性就眼不见为净了。

几年折腾下来,二房所有的家产都已经败的差不多了,市井之中曾经还有传闻,说是齐逊的生母齐家二夫人就是被这个儿子活活气死的。

齐逊会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彼时他已经不知道在哪里喝高了,抓着之前账房里的那位管事骂骂咧咧的不撒手:“你们打开门来做生意的,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不是说你们这里可以赊银子的吗?怎么到了我这里就不行了?”

“这位公子,赌坊大小的规矩都是咱们东家定下的,要不要赊给您小的并做不得主。前段时间是可以赊账的,可是近来世道乱,咱们赌坊的生意也不景气,几个月前东家就已经把这条惯例给废了。所以您就不要为难小的了。”那掌柜的尽量好言相劝。

寻常时候明乐不会准许赌客在这里闹的太过,他们可以赌,她也允许赌坊放贷给他们应急,但这项福利却是有针对性的。

她整理了一份京城所有勋贵之家的家产档案出来压在了账房这里,放贷出去,是在估算准了他们拥有偿还能力的基础上,她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更不会允许一些有心人士上门讹诈,卷钱之后逃之夭夭。

而同样的,若不是遇到萧庆元那样的特殊情况,她也从不允许赌徒在她这里闹到倾家荡产或是赌命杀人的事情来。

这间赌坊,虽说是摆在这里,愿者上钩,但赌徒再如何的可恶,他们的家人老小总是无辜。

通常这种情况下,她也不会手软,被逼到极限的时候就会永绝后患。

所以八方的账上所背负的人命案子,并不是一件两件那么简单。

“狗眼看人低,你们不就是当小爷没银子耍吗?”那齐逊是当之无愧的流氓混混,油盐不进,一把将那掌柜的往后推了好几步远,然后从怀里掏了好几次,掏出一张泛了黄的纸张拍在当中那张巨大的赌桌上,趾高气昂道:“这一张房契,我今儿个拍在这里了,你开个价吧,能换多少。都说八方赌坊是销金窟,小爷今天非要见识见识不可!”

掌柜的脸色变了变,刚要说话,常尚书却是忍不住站出来拽住那齐逊苦口婆心的劝:“贤侄啊,世昌兄名下的家产就只剩下这一处了,你是万万糟蹋不得的,府宅抵了出去,你让一家老小住到哪里去?回头叫国公爷知道了,怕是又要动怒了!”

“不要你管!你自己都为老不尊的在这里挥金如土,怎么就不许我也乐呵乐呵?”齐逊不领情的将他一把推开。

“狗咬吕洞宾!”常尚书涨红了一张脸,腮边肌肉抖着半天只能愤愤的一甩袖子不再搭理。

齐逊一脚踩在一张椅子上,指着掌柜的道:“我这座府宅的位置可是一等一的好,在场的诸位大人都知道,你若是怕吃亏,大可以先问问。”

几位大人闻言,都恨不能拿袖子遮住脸,当做不认识他。

鲁国公是出了名的死要面子,要是叫他知道孙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怕是不被气的翘辫子都难。

谁敢给他做这个证明?

彭修饶有兴致的看着楼下的这一出闹剧,不多时屋子里孝宗也听到动静走了出来。

“公子是头次来,可能不知道,咱们赌坊的规矩和别处不太一样。这里不是当铺,房契地契是不收的,您还是请回吧!”掌柜的脸色微变,语气也不如之前那般客气。

“是么?你们这里不收房契地契?那我府里美貌的丫头、侍妾也很有几个?难不成你们东家对这更感兴趣?”齐逊嘿嘿一笑,一张小白脸上笑的眉眼花花,越发的不像话了。

“小的说过,八方不收你这些乱七八糟的赌注。公子要抵押房产就去当铺,要卖儿卖女咱们也管不着,您大可以去隔壁花街上去找卖家,恕咱们八方赌坊不能接待!”掌柜的甩袖,“送客!”

“送上门的便宜你不要?你们开赌坊的小爷见的多了,都是一路货色!”齐逊大怒,未等小厮上前就先一把抓住那张银票直接拍在了掌柜的脸上,恶狠狠道,“我爷爷是谁你也知道,今天我把话放在这里了,你是换也得换,不换也得换。得罪了我,小心我叫人砸了你的场子,封了你的大门,从此叫你们关门大吉!”

八方赌坊在这条街上存在了这么久,虽然没听说过背后有什么大人物撑腰,但也还从不曾被人这样的闹过场子。

掌柜的黑了脸,旁边的护卫们蓄势待发刚要把人扔出去,却见那展柜的眼睛一亮,立刻态度恭顺的对着大门口的方向道:“东家!”

八方赌坊的主人?在场的大都是这里的常客,对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八方主人好奇也都不是一两天了,纷纷回头顺着掌柜的视线看过去,却见一个锦袍玉带的翩翩少年款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身上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袍子的袖口和下摆都用极细的银线绣着翠竹的纹路,一眼看去身板儿有些单薄,但是步伐稳健,行走之间雍容泰定,有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逼人的贵气。

这少年的脸色白的近乎剔透,唇色也不十分鲜明,一张做工精致的银色面具遮住了他的半边脸孔,窥测不见真容。

明明是十分普通而薄弱的一个少年,但是众人只见他出现,就似乎立刻感觉到被一种叫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压迫着,叫人几乎移不开视线。

八方的主人,就是这个看起来无比稚嫩的少年吗?

几乎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他只是个幌子,他的背后一定还有一个真正的八方主人。

而站在二楼走廊上的彭修和站在顶层雅间门口的纪浩禹却都只在他出现的那一瞬间就各自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来。

果然是她!

彭修的目光沉了沉,紧盯着楼下那少年的一举一动,眼睛眨也不眨。

“爷,那个不是——”绿绮嘴巴长的老大,差一点就惊呼出声。

“嘘!”纪浩禹抬手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饶有兴致的看着楼下的场面。

明乐在八方这里的老底,他是早就知道的,却是头一次见她以这个身份公开露面。

“你是哪里来的小子?不要搅局!”齐逊愣了一愣,回过神来显然是没把这个不起眼的少年看在眼里,直接又对那掌柜的呵斥道:“不要给我扯东扯西的,总之今天小爷一定要在这里赌两把,别磨蹭了,赶紧的给我兑银子!”

掌柜的却是不再理会于他,径自走过去那少年身边,态度恭敬的回禀道:“东家,这位齐公子——”

明乐的唇角勾了勾,现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抬手制止他的话,只就表情平静的看着齐逊,慢慢的开口道:“刚才是你在这里嚷着要卖儿卖女卖田地吗?”

“怎样?”齐逊眼角挑的老高,不屑的冷哼,又再上下将她打量一遍,“这样的虚张声势,你这小子排场倒是不小,你该不会真是这家赌坊的东家吧?小爷今儿个心情不好,没时间和你磨蹭,叫你老子来,找个能做主的来给我句痛快话,到底行是不行!”

“笑话,这普天之下的事情还没有我家主子说不算的。”雪晴忍不住上前一步,鄙夷道,“你再敢对我家主子不敬,当心我削了你的舌头!”

“哟!你这小子艳福不浅,身边的丫头倒是个顶个的水灵漂亮。”齐逊突然就来了精神,目光不怀好意肆无忌惮的在雪雁和雪晴两个身上打量起来,看的雪晴心里的火一拱一拱的往上蹿。

明乐眯了眯眼睛,抬眸看了眼立在二楼走廊上的孝宗,见他人已经到了,也没太有心情和这个纨绔周旋,只就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不过就是想在我八方赌坊的赌桌上赌一把,择日不如撞日,既然遇上了我成全你就是!”

掌柜的闻言,立刻从长桌的另一头取过色盅递过去。

明乐将那色盅拿在手里随意的晃了下,直接递给齐逊道:“玩个简单的,我们来赌大小,你摇我猜,你若赢了,今天这里的场子随便你玩,赢了银子你带走,输了就全部由我八方来埋单。可是你若输了,就马上带着你的地契从我这里滚出去,以后也再不准上门生事!”

“好!”齐逊闻言,笑的一脸得意。

他长这么大,最为精通的不过就是吃喝嫖赌,这少年看上去还嫩得很,和他来赌?简直就是找死!

齐逊啐了一口,目光死盯着明乐,像是在看一只待宰的猎物,一手拿了色盅手法精湛的好一通摇晃。

明乐唇角含笑与他对视,耳尖微动,全神贯注的听着色盅里面骰子晃动的声音旋律。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噤声,紧张的看着。

齐逊卯足了力气晃了好一会儿,砰地一声将色盅用力的往桌上一扣。

咕噜噜的声音戛然而止,未等他开口明乐已经淡淡说道:“六点配一点,幺六!”

她说的笃定,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盯着齐逊等他开局。

可是齐逊的脸色却在听到明乐开口的一瞬间就彻底的变了。

他原是想开一个双六的天牌来显摆自己的手艺的,可是后来转念一想万一让这个小子蒙对了还不是自己吃亏?于是在临落盅的那一刻突然改了主意。

可是不曾想,然还是被这个小子分毫不差的给料中了。

“快开啊!开啊!”有看热闹的人等不及了催促。

齐逊甩甩头,却是反了悔,大手一挥道,“不行,这一局不算,再来,谁知道你是不是浑水摸鱼!”

说着就要再去拿那色盅。

雪晴却没叫他如愿,一个箭步上前,先把色盅揭开,露出里面的两颗骰子。

围观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喝彩声,啧啧称奇,再看向明乐的目光中就多了几分信服之意——

难道这少年真的就是八方赌坊的主人?

齐逊的脸上挂不住了,伸手就要去抢夺雪晴手里的色盅,大嚷道:“不算不算!重来一局!”

明乐却再没了耐性和他继续耗下去,目色突然一寒,冷声道:“你当我八方赌坊是什么地方?给我扔出去!”

两个护卫上前,齐逊却是大力的一把推开,冷笑着指着明乐挑衅道,“小爷跟你玩是看的起你,你不知道我爷爷是谁吗?我告诉你——”

“我不管你爷爷是谁,也不管你是谁家孙子,但我八方赌坊只信奉一句话,没有赌注的赌徒就没有资格留在赌桌上,这一局我已经给足了你的面子,你还想玩,不是不可以,可是你要拿什么来做赌注?”明乐捡起那色盅,随意的往长桌一头庄家的位置上坐下,神色悠然的把玩。

齐逊被人架着,还是不服气,“我的房契,你给我折成银子!”

“刚才刘掌柜已经给你说过了,你又忘了我八方的规矩!”明乐淡淡说道,就没了后话。

“哦,我忘了,你好的不是这一口。”齐逊突然嘿嘿的笑了两声,两只眼睛又不安分都在雪雁和雪晴身上瞟了一圈,扬声道:“我府上丫头也有几个有姿色的,再赌一局,你要是赢了,随便去挑了就是!”

这个人,当真是无赖无耻至极了。

明乐强压着脾气悠然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隔着遥远的距离望定了他,淡淡说道,“八方赌坊的规矩,赌债实在还不清的时候,卖儿卖女卖奴仆也不是不可以的——”

齐逊闻言,神色之间立刻就多了一抹鄙夷的讽笑,然后紧跟着便听她话锋一转继续道:“但我的规矩是,在你卖儿卖女之前,必须先要卖你自己!”

“卖——卖自己?”齐逊瞠目结舌,似乎没有明白她这话里的意思。

明乐却不与他废话,直接横臂一扫,将桌上两颗骰子揽入色盅摇了两摇,完全未等任何人反应过来就砰的一声又把色盅扣在了桌子上,冷冷的看着齐逊道:“大或者小?猜对了,我之前开出的条件依旧有效,否而——就签下卖身契,把你的手脚留下!”

齐逊一愣,方才他根本都没来得及反应。

他想要说重来,但是看着那少年裹了面具的半张脸孔,突然没来由的心头一抖,竟然是打了个寒战,没能说出话来。

这个少年不是和他开玩笑的!

齐逊的头上开口冒汗,到了这一刻才算是完全酒醒了,紧张的盯着那色盅,嘴唇动了半天都也说不出话来。

刘掌柜的见状,已经自觉的去账房里面写好了卖身契端了印泥出来——

东家在赌桌上可还没有输给谁的先例。

“我这里今天还有贵客要招待,没时间和你耗。既然你一心想赌,这点胆气总该是有的吧?那就赌一赌,大或者小,总有一半对的几率!”明乐说道,这会儿却是突然不依不饶了起来。

所有人都不吭声,心里暗暗揣测着那色盅底下的情形。

他们都是赌徒,真正感兴趣的只是这种宣儿未定的刺激,而至于稍后是卖儿卖女还是出人命,则是与他们没有关系的。

齐逊冷汗湿了一脸,有意想要离开,但是再见站了满地的赌坊护卫也知道无望。

想想总有一半的运气在那里,于是一咬牙道:“大!”

“呵——”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开了盅。

赫然是两颗骰子叠加,显出最上面红彤彤的一个一点!

她的目光冰冷朝齐逊看过去,齐逊的腿一下子就软了,摇着头大声道,“不算!不算!你耍诈,重来!”

“赢就是赢,输也要输得起!”明乐却是不为所动,刘掌柜的就捧着写好的卖身契走上前去,强行拉过那齐逊的手指就要按手印。

这个纨绔,孝宗虽然也看不上,但怎么都是当朝老臣的嫡系子孙。

更何况此时他的对立面站着的人是明乐。

哪怕只是借机寻衅生事,他也是不能不管的!

“住手!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胡来?”孝宗冷着脸怒喝一声,说话间已经扶着内侍的手快步从楼上下来。

他的目光冰冷,脸色因为愤怒而涨红,死死的盯着明乐挡在面具后面的半张脸孔。

明乐微微一笑,坦然的与他对视,却是不愠不火的说道:“你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既然到了这里,难道不知道这里就是我的八方赌坊吗?外面是什么地方我不管,但是任何人既然进了我的地方,就要守我的规矩,愿赌服输,还有什么疑问吗?”

说着就又重新扭头对刘掌柜使了个眼色。

刘掌柜也不管别人,强行掰开齐逊的拳头在那张卖身契上盖了指印。

“你们——你们——”齐逊目瞪口呆,声音打颤,声音因为恐惧而拔高脱线,活像一只斗鸡一般尖声叫嚷,“我是鲁国公的孙子,我爷爷是鲁国公,你们敢随便给我签卖身契,当心我告上衙门!”

明乐却无视他凶悍的眼神,冷声对雪雁和雪晴两个吩咐道:“给我挑断他的手筋脚筋!”

“你敢!”齐逊突然嘶吼起来,死命的挣扎,“我爷爷是鲁国公,你敢动我!”

明乐哪管这些,只就不动声色的看着。

雪雁和雪晴两个那里匕首出鞘,众人只觉得眼花缭乱,眼前寒芒骤然闪现,下一刻齐逊已经惨叫声冲天而起。

架着他的护卫松了手,他就软在了地上爬也爬不起来,额上冷汗直流,死咬着牙关,一张脸上半点血色也无。

在场的围观人群都傻了眼——

以前只道这八方赌坊是一处风雅的消遣处,今日才见其彪悍血腥而不为人知的一面。

每个人的脖子后面都汗毛倒竖,隐隐都有些后怕起来。

明乐取了齐逊之前搁在桌子上的房契,亲自弯身塞到他怀里。

齐逊爬的瑟瑟一抖,缩了缩身子,明乐的唇角仍然带着一抹冷淡的笑容,和气说道:“记住,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八方的奴仆,这张房契是属于齐家老小的,你带着回去碰碰运气吧,看他们还愿不愿意收留你一起过日子。”

说完就一挥手。

四名护卫立刻上前去扯了齐逊的四肢将他抬了出去,只留下地上大片的鲜血触目惊心。

这个纨绔,以后算是不能再胡作非为下去了。

众人看在眼里俱是唏嘘不已。

不曾想这八方的主人小小年纪,手段竟是这样狠辣惊人。

先是当众下套,以一纸卖身契断了她行凶伤人的可能,然后再以雷霆手段直接把齐逊的人给废了。

回头哪怕是鲁国公亲自找上门来,捏着齐逊的契约在手,最后丢的也只是齐家人的脸。

而鲁国公到底会不会为这个不成器的孙子出面,本身就是个未知数。

孝宗看在眼里更是怒火中烧,浑身发抖。

这个丫头,当真是无法无天了,竟敢这样无视他的存在。

孝宗气的胸口起伏,瞪了明乐半天无果,突然猛地回头瞪了彭修一眼,“她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彭修连忙跪下,似是惶恐,面上表情却是十分镇定的回道:“微臣的确是按照吩咐派密卫把整个殷王府团团围住了,绝无差池。至于——”

彭修说着,就面有难色的看了明乐一眼,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微臣就不得而知了。”

彭修贵为平阳侯的身份是他刚进门许多人就听到了的,此时除了几位朝臣,其他的赌客都在纷纷揣测明乐和孝宗两人的身份。

能叫皇上身边的一等红人平阳侯惶恐至此,卑躬屈膝的?

这两个剑拔弩张斗的不可开交的到底是什么人?

明乐冷笑,斜睨了彭修一眼,仍是对孝宗说道:“我要去哪里,平阳侯自是无权过问,你就算是迁怒于他也于事无补啊!而且,今天原也是知道你有事需得见我,我也才勉为其难特意的过来一趟的。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说正事吧?天亮之前,我还得回去!”

孝宗盯着她,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来这里是为了见四海钱庄的掌柜,而不是什么八方赌坊的主人。

虽然明乐八方赌坊主人这个身份叫他始料未及,此时他更介意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明乐自是料准了他的心思,含笑看着他,耸耸肩慢慢说道,“是啊,八方是我的,四海也是我的!虽然你一定不想看到,但事实就是这样。你需要我江北粮仓里面的存粮应急是吗?我这个人从来都好说话的很,既然你亲自来了,我也不想驳你的面子,可是我的规矩也不能坏。”

孝宗盯着她,恨不能将她生吞入腹,哪里会去接她的疯言疯语。

明乐却不管他,依旧不徐不缓的继续道:“如何?你要给我怎样的诚意来商量这件事?是以八方的规矩,还是四海的?这里是八方赌坊,我习惯把任何的生意都谈在赌桌上,你若赌不起,或是不想赌,可以请便。而作为四海的主人,那就不必这样麻烦了。我喜欢随性而为,或是你跪下来求我一求么?若是能求的我把以前彼此之间的宿怨都一笔勾销了,一切就都好说话了。”

说完就重新往身后那张宽大座椅的椅背上一靠,摆出一副我等你屈膝来跪的排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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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6章 百姓暴乱,殷王回朝

她的这番话说的轻狂无力,半分余地也不肯留。

偏生的又头头是道,一众围观者看在眼里都觉得顺理成章——

本来嘛,既然是有求于人,就要摆一个姿态出来。

说几句好话,服个软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而在场常广运等几位朝臣却是傻了眼,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看向明乐,气的舌头打结:“你——你——你大胆!”

“常大人,我敬您是位高权重的一部尚书,但那只是在朝堂之上的事情了。您可别忘了,今日这里是我的地方。”明乐斜睨他一眼,举止傲慢,并没有让他把话说下去,“我不想拿八方的规矩来驳你的面子,也请你适可而止,不要随便掺和。今天这里的,是我们宋氏一门的家务事,也不是你该管的。”

明乐说着,就随手取下脸上罩着的半张面具扔在了桌子上。

她的容貌极盛,若不是借着面具遮掩容颜,自是一眼就叫人分辨出女子的身份来。

本来这座八方赌坊的主人被曝出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就已经叫人大跌眼镜,显然如竟又是活脱脱姿容绝艳的一个少女,就更是叫人始料未及。

一想到方才她对待那纨绔的手段,所有人都绿了面孔,脸上表情极难控制,不知道当时做何表情。

“你——你是——”常广运等人经常出席宫中的宴会,自是认得她的,见她显露真容,一个个更是如同见鬼一般,说不出话来,纷纷扭头去看孝宗的反应。

当着臣民百姓的面前,孝宗还是需要撑着脸面的——

总不能叫他的百姓知道他堂堂一国之君竟然会被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压制的死死的吧?

“私自经营赌坊的营生,又笼络朝臣祸乱朝纲!”孝宗冷着,抬手指着明乐说道,可是话到最后还是没能压制住情绪,突然就失声的笑了出来,“好!你当真是好手段!你可知道只就凭你你这份意图不轨的野心,我就足可以叫你死上千百次。”

“祸乱朝纲么?这个罪名我可担待不起。”明乐莞尔,始终不愠不火,她四下打量了一遍这间大厅的布局,然后继续说道,“我是经营了这家赌坊的生意不假,可是朝廷有哪一条律令说过,经营赌坊就是霍乱朝纲了?无论是八方赌坊,四海钱庄也罢,我经营的都是正经买卖,一切都是按照正常的商家步骤走的,在府衙那里该有的备案资料一件不差,每个月改交的税款也一文不少。至于这些大人么?我可是不曾与他们有所结交的,只不过我打开门就是为了做生意的,难道他们上门我还能再给赶出去吗?”

常广运等人生怕被牵扯在内,都使劲的垂下头去不去看孝宗的脸色。

孝宗心里强压着脾气不叫自己爆发——

易明乐这个丫头巧舌如簧,最擅长的就是煽风点火的颠倒是非,这里人多眼杂,并不是处理事情的好时机。

“既然你说这不是家室,那么就不要在这里说话了,我们换个地方关起门来再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说清楚。”孝宗说道,死死的捏着拳头就要举步往外走。

“阿灏现如今不在京城,我这一介女子,手里又掌管着你感兴趣的这么大的一份家业,你觉得我就这样跟你出了门,合适吗?”明乐坐着没动,撇撇嘴随意问道。

她和孝宗之间已经没什么面子可言,每一次都是剑拔弩张的输死较量,谁输谁赢都不需要给彼此留余地。

一句话,就把孝宗打成觊觎别人私产的阴险小人。

围观的赌客们指指点点,看向孝宗的眼神都带着鄙夷的味道。

孝宗被这种气氛压着,脚下步子就僵在了原地,冷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难道朕——”

话到一半他立刻就察觉自己失言,连忙打住话茬,声音更冷三分的改口道,“不要在这里故布疑阵了,也不要试图混淆是非,你是什么心思我一清二楚,别再耍花招了。”

“可是放人之心不可无啊!”明乐微笑,神情语气都越发的从容泰定起来,“你可是要当场立下一张字句,保证不会染指我手上把持的产业,和我囤积在江北大营山北粮仓里的那部分粮草?”

那些粮草,是孝宗想要和宋灏抗衡的保命符,之前不知道它们是归明乐所有,他就只想借调了来应急。

更何况现在知道了那些粮草实际上是归明乐所有,那么——

即使弄不到手,他也是定是要烧了毁了,不能叫它们继续存留在明乐和宋灏手上的。

白纸黑字的证据,他如何能留?

难道还要告诉世人他是个出尔反尔的昏君吗?

孝宗紧绷着唇角不说话。

而在外人看来,他这却也是暗中默认了明乐的说辞。

“按理说你与我夫君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从辈分上讲我是该叫你一声大伯的。既然咱们同出一门,现在你有难处我没说就是要袖口旁观的,更何况我手上的银钱米粮的确是富裕的很,你既然看着我的门面找来了,我若是再要拒之门外,倒是我的不是了。”明乐的目光之中染上一抹凄婉的神色,继续说道,“可是你这样扣着我夫君的生身母亲在手里威胁于我,是不是就有点过分了?若是我驳了银两和粮草给你应急,后面你却反了悔,依旧依次为威胁来得寸进尺的要求我别的,我又当如何是好?所以你别怪我多心,今天当着在场主位的面,我要你一个交代,这应该不为过吧?”

这话说来,就是把双方之间的种种变换了一种说辞,归于了家务事的范畴。

当一番话下来也是有理有据,叫不明真相的人下意识的就信了,不由的指指点点起来。

“八方赌坊的生意红火,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是要防着点的。”

“在这京城之地,京兆府哪年不得接几起豪门大户争夺家产闹出来的麻烦官司,夫人有此顾虑是再正常不过的。”

“八方赌坊的摊子在这里放着呢,难免叫人眼红嫉妒。”

“这家赌坊算什么?四海钱庄可是现今流通全国的最大的钱庄,遍布全国各地都有分号,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啧啧!”

“亲兄弟也耀明算账,若是一定要借银子的,还是得要当着官府的面留下字据的好,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就是!掌柜的,看你这位大伯要借的银钱数量定是不少,京兆府的顾大人最是公正不过的,还是请人叫他过来做个见证,再叫这位当场写下欠条吧!”

……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

有羡慕眼红的,有鄙夷寻乐的,也有推己及人帮着拿主意的,但终归有一点——

眼前孝宗这人,无论是从长相上还是态度上都不像好人,必须得要防备。

孝宗听着,一双眼睛都熬红了,只恨不能当场把明乐撕成碎片。

明乐挑眉,只就好整以暇的递给孝宗一个询问的眼神,那意思很明显——

主意你拿,我可以全程奉陪。

“你们——你们放肆!”常广运极力的忍着,到了这时终是忍不住的爆发,指着一众看热闹的赌客怒骂道:“你们这些刁民,你们是把——是把——”

他说着又在对孝宗的称呼上犯了难,满脸通红的不知道如何继续。

孝宗身边的侍卫忍不住的接口道,“你们这是把我家主子当成做什么人了?什么八方、四海?我家主子岂会看在眼里?”

说着又愤然看向明乐道:“你这样的妖言惑众,不过就是为了诋毁我家主子,这种小伎俩,我家主子岂会看在眼里,还是不要白费心机了。”

在场的赌客里面不乏寻衅生事的刺儿头,那脾气是一点就着。

眼见着孝宗的侍卫作威作福的叫嚷起来,立刻就不忿的大声招呼起来:“一个狗腿子就这样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可见主子就更不会是个讲道理的。人家都说的很明白了,夫君不在家中你们还找上门来生事,这不是存心欺负人又是什么?掌柜的,我看就算是他们打了借条,你这银子也是不能借的,肯定就是个有去没回的买卖!而且这种人,有了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不能惯出这样的毛病来!”

孝宗身边的侍卫,平时眼高手低,作威作福都成了习惯,哪是个随便受气的,闻言立刻就勃然大怒的亮了兵刃,“你说什么?再说一句试试看?”

彭修做做样子想要去阻止,却分明是故意晚了一步,促成此事。

那帮腔的赌客被眼前明晃晃的大刀吓的一个趔趄跌在地上,突然就敞开嗓子哀嚎起来:“杀人来!有人在这里行凶杀人了!来人!报官!快去报官!”

却原来这人也是个有身份的话,话音未落,他留在院子里的七八个随从就撸袖子冲了进来,一股脑向孝宗等人围了过去。

孝宗的侍卫习惯性的就以应对刺客的方式迎敌,齐刷刷的拔刀就砍。

一个冲在最前面的随从被砍了一刀,胳膊上鲜血直流。

孝宗一看就知道是要坏事,立刻怒喝一声,“不许动手!”

然则却是晚了。

那人的胳膊受了伤,马上就躺在地上爱好打滚撒起了泼,“杀人了!打死人了!”

要知道,常年在这里出没的赌客大都彼此之间熟悉,见到同伴吃亏,马上就热血沸腾的撸袖子招呼人来帮忙。

场面瞬间失控,许多的赌客都唤了随从和护卫进来,二话不说把孝宗等人围住就是一通乱揍。

孝宗自是不肯受这份鸟气的,但又奈何这一次对他出手的只是些平头百姓,她定是不能叫侍卫对百姓下杀手的。

“不能打!不能打!你们放肆!你们这是大不敬!”常广运等官员再不能坐视不理,呼喊着挤进战圈去劝架,“不能打啊,这是皇上,是皇上啊!你们不能打!你们这是大不敬,是要杀头的!”

可是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热血沸腾,谁还能听的进话去?

“呸!什么皇上?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没有平白无故伤人的道理!打!给我打!狠狠的打,打的他老娘都认不出来!”之前挑事的刺头儿更是直接爬上桌子,跳脚助威。

整个场面乱成一片。

闹成这样,彭修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只能做了样子,和常广运等人一起尽力的把孝宗护住。

然则赌客们人多势众又齐心,卯足了力气把众人严严实实的堵在这大厅里,拳打脚踢好一顿的胖揍。

遭遇到这样的场面,哪怕是所为王者之尊的孝宗都慌了神,手足无措的被侍卫们护着,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而他却是不能和那些乱民动手的。

无计可施之下唯一能做的就是透过纷乱的分群去搜寻明乐的踪迹。

彼时明乐还是事不关己的坐在那张长赌桌的一头,手里悠闲的晃着色盅做消遣,唇角笑意浅淡的看着场内越发激烈了的战况。

纪浩禹在四楼的回廊上居高临下的俯视,到了这会儿才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这个丫头,是真够绝的。

居然故技重施,再次借力打力煽动了百姓为她造势,加上人群里混进去的她事先安排好的高手内应,今天孝宗也该认栽了,不被这些所谓“暴民”打的满头包是别想着从这里抽身而退了。

“殷王妃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还能在这里把孝宗皇帝活活打死吗?”绿绮扁着嘴,不解问道。

若是让孝宗以这种方式被百姓们解决掉,那倒也对得起他为君一场的身份了。

而且回头真要追究责任,还无从追究。

孝宗是自己自投罗网找到这里来的,又是他是侍卫先出手伤人,何况这些人又不知道他是皇帝,哪怕被活活打死了也是活该。

“她不会这样做的!”红玉说道,语气十分之笃定,神色却很凝重。

绿绮不解的扭头看过去一眼,她却没有再多解释。

纪浩禹弯了弯嘴角,唇边笑容不改,却是不置可否。

下面的战况愈演愈烈,明乐事先安插在里面的暗卫趁乱不断的往中间孝宗所处的那个保护圈逼近,出手狠辣绝不容情,却使的都是阴招,没多久就把孝宗的那几个侍卫打的个个内伤严重,战斗力大减。

常广运等人养尊处优的高官根本就不是打架的材料,被一众的赌客们群殴,开始还有心护着孝宗,可是到了后面就当真是满地找牙,自顾不暇了。

大家都在气头上,又打红了眼,谁还管你是皇帝还是尚书,完全就是一幅人挡杀人佛挡弑佛的架势,直把孝宗这一众人等打的抱头鼠窜,到了最后几乎是谁也顾不上谁。

彭修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终于有些控制不住情绪的恼了,一掌将一个迫近他身边的暗卫拍飞了出去,目光一寒,突然一个箭步冲破人群朝明乐的方向奔来。

雪雁和雪晴两个下意识的警觉起来,齐齐上前去拦。

却是一个被他一掌迫开,一个被他反拿住手臂控制住。

“够了!”彭修怒道,一字一顿,手臂同时一个翻转,掐住了雪晴的喉咙,对明乐说道,“事情不要做的太过,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难道还真要逼我动手吗?”

两个人,四目相对,每个人的视线里都透着凛冽的寒意。

明乐扔了手里的色盅,站起身来,只是目光冷冷盯着他扣住雪晴脖子的手指。

彭修被她这样讽刺而冰冷的目光盯着,心里突然就烦闷了起来,不耐烦的一把将雪晴推开,转身一声不吭的又再闯回战圈,冲开一拨人,把正被几个赌客围殴的孝宗拉起来护在身后。

这一回他没在留情,下手虽不足以要人命,却还是把几个人拍的起不来身,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屋子里的其他人都被他身上凭空散发出来的凛冽的杀气震住,场中的气氛突然寂静了一瞬。

孝宗扶住孝宗的一只手,对身边一个侍卫小声吩咐道:“传令下去,让刘鸣带人进来救驾,记住,不要声张陛下的身份!”

孝宗方才给几个人撕扯着好一番的乱揍,鼻青脸肿,连身上的衣物都扯的乱七八糟,头上束发的金冠都不知道被人趁乱揣进了怀里。

这样一副尊荣,就更不能声张了。

那侍卫领命,拔腿冲出人群就冲了出去。

他这一走,其他人才反应过来。

站在桌子上的那名刺头儿跳脚大骂:“好啊,他们去找帮手了!打伤了人还有理了,兄弟们都别手软,打啊!狠狠的打!”

一句话就把刚刚冷静下来的场面再次推向一个混乱的高峰。

众人抡起拳头再度一拥而上。

场面热火朝天,再度失控。

就在这里如火如荼打的惨烈的时候,明乐已经于无声中敛了笑容,目光凛冽盯着场中混乱的局面又瞧了一眼。

“东家!”刘掌柜从后面凑上来,小声道。

明乐立刻收摄心神回头看了他一眼,点头道:“这里的场面你知道该怎么处理,别出岔子!”

“是,小的明白,请东家放心!”刘掌柜恭恭敬敬道,侧身给她让路。

明乐于是也就不再多言,无声无息的转身进了后面的账房,隐没了踪影。

楼上的纪浩禹看着,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刚好招呼绿绮和红玉两个走人,然则为时已晚,楼下的大门外突然神兵天降,已经有一大批衙差手持兵刃冲了进来。

“是谁报官?谁在这里闹事?都住手!”率先冲进来一个满脸横肉的捕头力拔山河的一声怒喝。

他的嗓门大且嘹亮,并且还有多年混迹衙门所磨练出来的那种蛮横之气。

场面瞬时就被震住,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住了手。

“这位官爷,您来了就好!救命!救命啊!”刘掌柜见了救星一般,立刻就小跑着过去一把抓住那捕头的手。

“这里怎么回事?你们都是在干什么?”那捕头脸上的表情不改,也不理他,只就挥舞着手里的官刀指着在场众人喝问。

之前展在桌子上的刺儿头也瞬间就没了脾气,灰溜溜的爬下来,陪了个笑脸过去,回头一指孝宗等人刚要说话,却被刘掌柜的抢了白。

“这位官爷,是这样的,头前儿鲁国公家的那位二房长孙喝醉了上门闹事,和小的之间起了冲突,可是那些头次过来消遣的客人不讲理,强自替人出头还亮了兵刃了。几位常在场子里走动的客人看不上眼,劝了两句,这不——人都被砍伤了!”刘掌柜说着就指了指地上残存的几滩血迹,又拉了那刺头儿到旁边赔不是道,“咱们东家是女眷,虽说是挑着家里的大梁呢,可这惹上了官司也不好收场,您多担待,多担待!”

顺手就塞了几张银票到那人的袖子里。

那人原也是气不过孝宗的侍卫伤人,而八方的人出手向来阔绰,想着这刘掌柜的话也再理儿,也就顺水推舟的应下。

“对,就是这些人,蛮不讲理的亮了兵刃,砍伤了我的随从,若不是大家帮忙,指不定就要出人命了!”那人理直气壮道,作为铁证还把自己受了伤的随从拉过来,指着他手臂上深可见骨的刀伤给那衙役看,“这位官爷,咱们都是出来消遣寻个乐子的,好端端的就叫见了红,这不是找晦气呢么?就算是再怎么蛮横霸道的赌客,也不带这样出手伤人的。顾大人英明,今儿个咱们就要拉这些人去见官,定要大人给我们一个公道不可。”

按理说城中青楼赌坊会有人打架闹事都是家常便饭,但是带着兵刃还出手就要认命的这还是头一遭。

那捕头不敢掉以轻心,目光冷峻的打量了孝宗和彭修等人一眼。

那些人明面上伤的并不太重,只是衣物头发被扯乱了,狼狈不堪。

但事实上那些侍卫们个个都带着内伤,腰都直不起来。

捕头一看众人的这般状况就直觉的以为他们是假装伤病要讹人的,心里顿生厌恶,冷冷的一挥手道:“绑起来,全都给我押回去!”

“是,头儿!”衙差们领命,立刻就拖着锁链上前要去拿人。

“不能不能啊!”常广运捂着一个青眼圈,涕泪横流的就要阻拦。

彭修已然上前一步,道:“是我没有管束好手下,事情是我挑起来的,跟我的朋友没有关系,我随你们回去就好!”

这三更半夜的,即使去了衙门也不能马上见到顾大人,总不能叫孝宗去京兆府的牢房里呆上一夜吧?

彭修此言一出,几个侍卫马上反应过来,纷纷主动站出来认罪,表示和孝宗没有关系。

那捕头见他们也都配合,半夜出任务的火气也就降下去不少,侧目递给刘掌柜一个询问的眼神。

刘掌柜陪着笑脸连连点头。

明乐的嘱咐是叫他见好就收,横竖就算是硬把孝宗揪到京兆府的公堂上,顾大人再怎么公正严明也得要替他遮丑,最后这事儿还是会按照他的意思处理,不了了之。

与其是这样,也就不如不做这一趟无用功了。

更何况巷子外头都被御林军围住了,如果这些衙差真要带走孝宗也未必能够如愿。

到时候再当街打起来,事情就闹大了。

一旦孝宗的身份曝光,那么为了遮丑,只会累及许多无辜的人被杀人灭口。

所以,完全没有这样的必要。

那捕头见到报案人的刘掌柜没有异议,就一挥手命令衙役们锁了人押解着往外走。

彭修并不反抗,顺从的跟着离开。

那捕头又看了眼其他人,刘掌柜的会意,马上站出来道,“这几位都是咱们赌坊的常客,在京城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三更半夜的把他们都请到衙门也给各位官爷添麻烦。还是小的给您把他们诸位的身份和住处写下来,回头京兆尹大人开堂需要证人的时候,您叫人去府上传唤一声,这几位都是热心肠的慈善人,一定会随传随到的。”

赌客们闹了事,当时是一腔热血又被挑拨的厉害,这会儿冷静了下来谁还愿意三更半夜的去衙门吃官司?

于是纷纷点头,表示愿意配合。

那捕头想了想,却没叫刘掌柜的代笔,而是叫人取了纸笔,亲自给众人录了一份口供下来,又留了姓名住址才放了人离开。

而早在这之前,孝宗已经被常广运等人半搀半扶着离开了。

楼上纪浩禹一直微微含笑的看着,这时候才是别有深意的缓缓露出一个笑容道:“这位平阳侯的确是不简单,说他八面玲珑都犹嫌不足,这一次的清闲躲的,当真是——”

说着就啧啧称赞的扭头往楼下走去。

绿绮一直一知半解,眉头皱的死劲,可怜巴巴的盯着红玉。

红玉实在看不过去,这才出一口气道:“就你没脑子,你也不想想那殷王妃是个什么人?她能是只为了叫人把孝宗皇帝打一顿活是只为了叫他丢脸才大费周章的设下这么一个局吗?你没见她已经提前离开了吗?这一次,分明就是调虎离山,她的真正目的当是在宫里那边的。”

绿绮皱眉,死拧着眉头又很是想了一会儿才一拍脑门总算顿悟了,惊讶道:“你是说她故意调开了孝宗皇帝,然后去——”

姜太后被孝宗限制住,对明乐和宋灏而言是很不利的。

哪怕等到将来宋灏兵临城下,有姜太后在孝宗手上,都是孝宗攻击他时候的致命伤。

而彭修会那么配合的去京兆府蹲了大牢,分明也是料中了这一点,所以才躲清闲去了。

明面上说是不忍孝宗受辱,代为顶罪去了,博得一个忠君爱国的好名声,而实际上他若是跟在孝宗身边,一旦宫里有事发生,孝宗第一个需要的帮手就是他。

他去京兆府蹲了牢房,也就正好避开了这一次和明乐之间正面交锋的场合。

偏偏的,孝宗还得感激他。

这才是当之无愧的一举两得。

八方赌坊这里被孝宗等人这么一闹,这一晚的生意是铁定做不成了。

刘掌柜的带人赔了不是,把客人们送走,就没事人似的叫人关了大门,开始整顿打扫,哪怕是紧跟着整个院子内外都被御林军围上了也视若无睹,完全没放在心上。

**

马车上,内侍湿了帕子心疼的给孝宗擦拭手和脸,心里同时更是唏嘘不已。

古往今来多少个皇帝,像孝宗这样被一群暴民百姓打的鼻青脸肿险些进大牢的,大概也是史无前例的世上第一人了。

这殷王妃,也真是够狠的!

而彼时孝宗更是气的头脑发胀,刚一出了赌坊的大门就连着呕了两口黑血晕了过去,一直到被人抬上了车才重新转醒。

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二话不说就吩咐人驾车返宫。

因为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经迫近黎明,常广运等人只当他是急着回宫上朝故而也都没有多想。

送走了他,也都急忙回家更换朝服准备入宫。

马车上,孝宗的一张脸阴沉的越发可怕。

车夫因为怕车速太快颠到他就适当的放缓了速度,不想却惹来他的破口大骂:“朕说的话你们听不懂吗?给我快马加鞭,即刻回宫!”

说着还是不能放心,干脆对随行的刘鸣吩咐道:“你不要跟着了,马上先行一步回宫,调集御林军给朕把各处宫门都封锁住,没有朕的命令,一只苍蝇都不能放出来。”

他叫嚣的厉害,刘鸣也不敢怠慢,急忙领命就先去了。

这里孝宗仍是不住的催促着车夫,马不停蹄的一路狂奔,待他火急火燎的赶回宫里的时候,果然刚到宫门口就得到消息宫里出事了。

“大本个时辰之前,有人带了皇上的令牌入宫,没过多久宫里就传来消息,说是有一队侍卫夜闯万寿宫,要把太后娘娘掳劫出宫。”宫门守卫回禀道,“他们走的是正南门,这会儿各方的守卫都有调兵过去支援,听说战况十分之激烈。”

在八方赌坊的那场混乱中,有人趁乱摸走了他随身的令牌。

这方令牌是他的贴身之物,有着如他亲临一般的效果,轻易是不赏人的,除了他本人,也唯有这面令牌才能调动宫里设在万寿宫周边的岗哨。

所以他从昏迷中醒来,一发现令牌不见,立刻就明白了明乐的打算,这才火急火燎的赶回宫里来了。

好在宫里的御林军数目众多,还来得及。

“马上起驾,去南宫门!”孝宗目光一厉,咬牙切齿道。

哪怕明乐知道姜太后的生死由他牵制,也万不能叫易明乐把她带走。

这张王牌,是一定要拿捏在自己的手里才能发挥最大的效力。

“是!起驾去南宫门!”那侍卫领命,立刻帮着车夫调转马车的方向直奔南宫门。

彼时双方人马交战,正是打的如火如荼的时候。

殷王府潜入宫中的暗卫和在外面负责接应的人手内外夹击,把南城门处的一众守卫杀的是焦头烂额。

然则他们胜在人数上,因为援军赶到的即使,发挥了车轮战的优势,严防死守,把整个宫门堵的水泄不通。

然则殷王府的暗卫却是太过凶悍,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这就么一会儿的宫门,宫门处的尸首已经对垒的如同一座小山一样,血流成河,整个皇城上空都弥散着浓烈的血腥味。

常嬷嬷和雪雁雪晴等人护着姜太后乘坐的辇车,紧张的戒备着等在稍远的地方。

因为孝宗身体越来越差的原因,如今姜太后也是已经下不来床,只能靠辇车代步。

而彼时也正是早朝将要开始的时候,历来百官入宫走的都是南城门,此时一群早起懵懂入宫的朝臣们就刚好亲眼目睹了这血腥的一幕,所有人都惊骇不已的立在宫门两侧稍远的地方,在完全搞不清状况的前提下,全部都看得呆了。

孝宗的马车行来,远远的看着这里惨烈的状况,被刺激的立刻就红了眼,一下子推开将要过来扶他的内侍,声嘶力竭的指着姜太后辇车所在的方向大声道:“给朕杀了她们!一个不留!全部给朕杀了!”

他是被明乐朕的激怒,已经完全失去理智。

这段时间以来,作为一个帝王万不该承受的种种他都彻底的领教过了,耐性也在随着一点一点的流逝。

如果说他真是要就这么死去,那么就这样吧,拉着那老妖妇和易明乐那死丫头一起垫背,即便是死他也要让宋灏悔恨终生,叫他再没有办法抬起头来做人。

哪怕是将来叫宋灏坐上了皇位,他也会时时刻刻都记得,他的宝座之下祭奠了她母亲和妻子的鲜血。

如果他们一定要逼的他不得好死,那么索性就大家一起玉石俱焚好了!

他的声音嘶哑而癫狂,从车上跳下来。

一身沾染了血污被撕扯的有些狼狈的便服出现人前,朝臣们的下巴几乎同时都掉在了地上——

眼前的这个疯子,就是他们至高无上的王吗?

“太后娘娘是先帝遗孀,也是皇上的嫡母,皇上你连对她也能下杀手?当真就不怕天谴吗?”明乐皱眉,声音却是雪亮而清晰的。

“朕是皇帝,朕要谁死谁就得死!殷王不是觊觎朕的皇位吗?朕今天就要他悔不当初!”孝宗却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一边神色狰狞的招呼了弓箭手,大声道:“给朕乱箭射死他们,一个不留!”

御林军们原先都是因为顾及着姜太后的身份,所以不敢贸然下杀手,此时被孝宗这一嗓子吼下来,还是有些犹豫着不知道何去何从。

经过这一晚上的事,孝宗已然是丧失了理智,一把夺过一个御林军手上弓箭,亲手拉弓搭箭,先冲着那辆辇车射了一箭。

御林军这才惊觉他不是开玩笑的,虽然心里也有疑虑,但终究是不敢违逆他的意思,纷纷咬牙搭箭就射。

“快!保护太后!”常嬷嬷惊呼,第一个护在车驾之前。

暗卫们也都火速回撤,在辇车前面铸成一道人墙。

箭雨纷纷而至,众人各自挥舞着兵刃阻挡。

那些侍卫们因为刚刚接到这个命令,都还不在状态,所以第一轮的攻击下来,竟然没能伤到人。

孝宗勃然大怒,两眼猩红的对着他们嘶吼:“再给朕调派弓箭手来,今天朕不准他们任何一人活着离开这里,射死他们!射死他们!”

孝宗喊着,到了后面就痴狂的大笑起来。

那声音实则是没什么威势的,嘶哑刺耳,倒是听的他身边的人毛骨悚然。

有人领命去了,很快就又有一批弓箭手全线压了过来。

“殷王妃,纵使你机关算尽那又怎么样?今天朕一样要你死在这里,你就给那老太婆陪葬吧,但愿老五赶得及回来给你们收尸!”孝宗笑的癫狂,几乎有些站不住脚。

“亏得你还是一国之君,竟是这样的不择手段,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母后和阿灏下手,此时当着你的朝臣百官的面,你当真是半点顾忌也没有吗?”明乐冷笑,语气鄙夷,却也不见的多少慌乱。

然则孝宗癫狂之下已经看不出她神态之间胸有成竹的泰定了,只就狂笑不止道:“朕是皇帝,所有的一切都由朕一个人说了算,他们谁敢有异议?今天朕就先杀了您们,如果老五真的还有命回来,我再送他去给您们陪葬,叫你们一家人在地底下团聚。”

说着就又弯弓搭箭,卯足了劲头刚要瞄准,城门之外突然就听到马蹄阵阵,间或夹杂着有人惊慌失措的叫嚷声:“是——是殷王!快,封锁宫门!封锁宫门不能叫他靠近!”

随之而来又有响箭破空声和惨叫声接二连三的响起。

因为宫门口堆积了大批的御林军的尸体,门内的人扯着脖子也没能看到外面的真实情形。

孝宗瞬间敛了笑容,后退一步,神情紧张的死死盯着宫门的方向。

不过片刻之后,那一叠小山一样的尸首上面才缓缓出现了几道人影。

清晨的阳光洒下来,将那紫袍玉带的男子面容映衬的更加耀眼夺目。

宋灏的神色平静,面容冷峻而不带任何的表情,随手一推,就把他一直揪在手里的一条人影从高处推了下去。

------题外话------

于是,我们酱油党的楠竹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刻回来了,先更,错别字我还是回头来改╭(╯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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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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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7章 庆膤现身,孝宗身亡

第077章庆膤现身,孝宗身亡

那人四十多岁,面白无须,体态微胖,是一副养尊处优的富贵相。

整个人连番带滚的从高处摔下来,在满地的尸首和鲜血中沾了一身的污渍,几乎瞬间就吓傻了,试着挣扎了两遍都没能顺利的爬起来。

这人便是江南道大都督徐昌平。

“这是——这是——”杨阁老在朝为官的年岁最为久远,自是一眼就认出他来,嘴巴一下子张的老大。

前段时间因为宋灏与此失踪,流言满天飞,当时孝宗信誓旦旦派了大理寺的人去查证,传回来的消息却是江南道大都督徐昌平整个衙门被人血洗,而他本人也不知所踪。

因为一直没能拿住真凶,朝廷方面为此曾经很是沸沸扬扬的闹过一阵,最后就搁置在那里,一直到了今天都没能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来。

“怎么回事?不是说江南道的督抚衙门遭人袭击了吗?徐大人怎么会在这里?”朝臣们惊疑不定的嘀咕着,互相交头接耳。

而众人之中最为震惊的却还是孝宗。

他一直以为徐昌平是被彭修带人灭了口了,当时彭修秘密返京之后也曾信誓旦旦的向他保证过,一定万无一失。

难道彭修是办砸了差事,所以回来糊弄他的吗?

可是怎么可能?

彭修此人虽然有些桀骜,对他的忠心程度姑且不论,只就他的能力来讲——

就不该连这么点差事都办不好的!

现在徐昌平的出现于孝宗而言,无疑是天降惊雷,乍的头脑里嗡嗡的响成一片。

“皇上!皇上!”徐昌平被宋灏关押了很久,好不容易见到了孝宗,立刻就将他作为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屁滚尿流的爬起来就朝他跑过去,“皇上救命!皇上救命啊!”

然则他人还不曾跑出去几步,宋灏身后跟着的梁旭几人都纷纷拉弓,几支冷箭精准无误的擦着他的头皮划过去,死死的钉在前面的地砖缝隙里将他的去路堵死。

徐昌平一个哆嗦,立刻就刹住脚步,面上血色全无。

“皇兄,今日我姑且还称呼你一声皇兄是再给你一次机会,凡事欺人都不可太甚,有些事可一不可二。你叫这个奴才设局刺杀我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今天你也要适可而止,让母后和乐儿过来吧,只要她们平安,前事种种我都可以既往不咎。”宋灏说道,站在高处负手而立。

新升的太阳洒下明亮的暖黄色光线,将他朝服上金丝云纹的盘龙图案点缀的越发醒目,灼灼生辉。

这份光彩映射下来,反而将他那张本就极其俊美的脸庞上面的颜色衬托的气势惊人,给人一种只能仰望在上的压迫感。

孝宗一个机灵回过神来,逆光看去,就硬是被宋灏此时高高在上俊美无匹的风姿灼伤了双眼。

“放她们过去吗?”孝宗冷冷说道,下一刻突然就快意的大笑出声,眼神森冷而带着无数的刀锋冷箭远远的指着宋灏,“朕能动你一次,就能动你第二次,今时今日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局面?这里是皇宫,是朕的皇宫,朕的十万御林军都在这里,就算你有本事活着回来又怎样?有本事你就来带她们走啊!”

他说着就越发的有恃无恐起来,一挥手对身边早就严阵以待的弓箭手厉声喝道:“还等什么?给朕放箭!殷王妃和殷王大逆不道,意图篡权夺位,给朕射死他们,以正纲纪!”

“皇上不要不要啊!”孝宗的话音未落,被阻在两方中间的徐昌平就惊慌失措的连连摆手,大叫起来,“皇上,殷王手上三十万大军昨夜已经秘密抵达二十里外的集结了起来,此时正在马不停蹄的往这边赶,她走时留下了命令,今日但凡他在这里不能平安回去和大军会合,大军就会直逼京城。”

被看押在宋灏的队伍里这么久,因为宋灏没有刻意防着他,所以徐昌平能够听到的消息也不少。

这个殷王绝对是个说到做到的,万一今天他不能从这里活着出去,三十万大军定会血洗皇城,叫他们这些人全部都不得好死去给他陪葬的。

哪怕是孝宗再怎么容不下宋灏,他们兄弟之间要玉石俱焚是他们的事,自己还不想给他们陪葬。

徐昌平此言一出,百官之中顿时一片哗然之声。

“徐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你所言可是属实?”

“殷王手上真的有兵权在握吗?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皇上是真的!”徐昌平再顾不得许多,避开眼前的障碍扑过去,噗通一声跪在了孝宗面前,苦口婆心的劝道:“皇上,殷王不过是想要带太后娘娘和殷王妃离京,犯不着为了这点事而起干戈,您就网开一面,放了太后娘娘和殷王妃离开吧!”

“南疆的兵权果然是被你瞒天过海的私藏起来了!”孝宗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终于肯相信,宋灏手里是真的有实打实的兵权做后盾。

心里恼恨交加的同时,他已经无暇顾及那部分兵权他到底是如何从南疆的深山之地神不知鬼不觉的移出去的了,只就神色一厉,冷声道:“就算你手上握着兵权又怎样?今天还不是要死在这里。至于你身后的那些乌合之众,朕的虎威大营就足以叫他们有去无回!”

说完就对身边一个密卫使了个眼色。

那密卫会意,立刻就抬手从袖子里抛出红蓝两色的信号箭。

砰砰两声连响,信号箭离手,在空中轰然炸开,飘落一片彩色的烟雾。

不用说,这就是他事先约定给城外虎威大营的暗号。

明乐不动声色的看着,最后却是莫名的摇了摇头。

“你手上有多少可用的兵力我一清二楚,你真的以为我会毫无准备的就直接过来送死吗?”宋灏冷冷一笑,却是从容的踩着堆叠在脚下的纵横交错的尸体一步步走过来。

宋灏居然没死!

当时他给徐昌平的命令是不惜一切,只要殷王的命!

可是这个死奴才,是不惜一切把事情闹开了不说,最后却没能完成他的嘱托,简直可恶!

孝宗眉头紧皱。

然则那密卫的暗号发出去之后却如石沉大海,等了片刻都不见有城外虎威大营的回应。

孝宗的心里突然就焦躁了起来,一巴掌甩了那密卫一记耳光。

那密卫的心一直提着,完全不用他多言就火速上马飞奔出宫去看情况。

宋灏也不急,在他面前三丈之外站定了步子,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

那密卫去了没多久,应当是刚好遇到城外进来报信的就火速折返,几乎是面无血色的远远的就惊呼道:“皇上,不好了!”

“城外虎威大营的探子来报,一个时辰之前军营之内起了内讧,赵将军等七位将领被谋逆的士兵所杀,现在整个虎威大营已经乱唱一团了!”那密卫翻下马背,直接匍匐在地,悲恸说道,语气凄然。

孝宗闻言,身子一晃,猛地抬头朝宋灏看去——

什么谋逆的士兵?赵将军那些人又不是草包,是几个土兵说杀就能杀的吗?分明就是宋灏夫妇两个提前做了手脚,安插了内应进去,借机生事。

可是关于这一点他之前也有防备,也还派了心腹的侍卫带着虎符潜藏在行伍之间,若是赵将军会有什么意外,依旧会有人替她调兵应急的。

现在那方面也没动静?

这又是怎么回事?

仿佛是为了替他解惑一般,随那密卫一起回回来的一个传信兵已经进一步说道:“混乱中有人拿了之前先皇御赐的虎威大营调度令牌入营,有许多从军多年的老兵倒戈,现在营中混乱成了一片,有九万余人归顺,剩下的部分人马逃走的逃走,被杀的被杀,损失惨重。群龙无首,整个场面失控,属下斗胆,请皇上御驾亲临予以震慑,否则——”

那小兵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重重的一个响头叩在地上:“整个虎威大营危矣!”

“那面令牌失踪已久,怎么会?”孝宗闻言又是一个踉跄,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

更何况那面令牌的效力也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现在整个虎威大营都在他的掌控之下,怎么会这样?

除非是有足够分量的故人出现,才会引的一众老兵纷纷倒戈。

想通了这一重,孝宗第一个想到的自然就是易家人。

在他全面清洗虎威大营的领袖阶层之前,那里便是老武安侯易和父子当家的。

孝宗的神色一肃,霍的扭头朝明乐看去。

明乐莞尔,回他一个不咸不淡的笑容,道:“你真当你所有的臣子都是可靠的吗?当初萧澄告诉你那面令牌遗失你就深信不疑,怎么就不叫人去他的府上搜一搜?当年他和惠王早有勾结你又不是不知道,其实你也该庆幸他因故早死了几个月,否则今天早就不是这个局面了。”

之前御林军是整个儿掌握在惠王宋泽的手里的,后来是因为不放心宋灏,孝宗才将他们收归到自己的手下亲自握着。

现在回想起来,若是萧澄控制了虎威大营,再加上和宋泽指挥的御林军里应外合的话——

不仅仅是孝宗,就连在场的文武百官也都齐齐的黑了脸,后怕的冷汗直流。

孝宗的脸色青白交加,变化的越发精彩起来,可现在却不是追究这些陈年旧事的时候。

“皇上!请您出面走一趟吧!现在也只有您才能震住营中的场面和那些乱党了!”那小兵期期艾艾,涕泪横流的大声乞求。

可是这个时候,分身乏术,孝宗根本就全然无暇他顾了。

“滚!”他一脚将那小兵踹翻在地,瞪着宋灏半晌,却是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

宋灏一动不动,只就漠然的看着他。

孝宗自己疯魔了一样,在原地连着转了两圈,最后那笑声却在一瞬间戛然而止,重新抬头看向宋灏,一字一顿道:“老五,你果然是好手段,在朕的面前演了这么久的戏,也亏得你安耐得住,不过你若是真的以为你这样就能从朕的手里翻过一盘,那便错了。你恨朕也不是一两日的了,你为什么会隐忍到今天,你跟我都心知肚明,即便是到了这会儿也是一样。朕要你死,你敢反抗吗?”

孝宗说着,就又兀自快意的笑了起来。

笑了两声之后就耐性耗尽了一般,突然神色一厉,命令道:“给朕杀了殷王!”

侍卫们都把当前的形势看的分明——

今天到了这么地步,孝宗和宋灏之间是一定要有一个人死去事情才能了结的。

众人得令,再不犹豫,马上就有一批密卫扑了过去。

“保护王爷!”梁旭怒喝一声,带着宋灏的暗卫就迎了上去。

短兵相接,双方各为其主,谁都没有容情,交战在一起,战况惨烈,几乎可以称之为惊心动魄。

朝臣们看在眼里,都暗暗心焦。

唯有徐昌平最为明白其中利害——

这一局,殷王势在必得,孝宗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皇上不可!不可啊!”徐昌平急的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孝宗大腿,“殷王的军队正在赶过来,皇上,您不能杀他!不能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若是你争气,在江南道上把他顺利的除掉,又何至于到了今天还要让朕来动手?”孝宗已经听不进去何人的一句话,反手一把抽出身边一个侍卫腰间的佩剑直接将那徐昌平给抹了脖子了。

却全然未觉,自己这是已经当着朝臣百官的面亲口承认了叫人谋杀殷王的事实。

徐昌平的叫喊声戛然而止,喉咙里咯咯的发出几声怪响,紧跟着就是脖子一歪断了气了。

只是眼睛却还瞪得大大的,铜铃一般不可置信的盯着孝宗。

他这副模样原是十分瘆人,可是此刻孝宗在这个状态之下却是无所畏惧的。

“废物!”又骂了一声,孝宗强行拉开徐昌平还拽住他袍角的手,将他的尸首掀翻在一旁,抬头看见自己的密卫居然没能在宋灏那里占得上风就是心里一怒,大声道:“老五,朕知道你的本事,难道你是真的不顾那老妖妇和殷王妃的性命了吗?”

说话间,那些侍卫一直对准明乐等人方向的弓箭就更是卯足了力气拉成满弓。

雪雁和雪晴等人一阵警觉,纷纷又以那辇车为中心朝当中持续的聚拢。

孝宗的脸色带着势在必得的冷酷。

宋灏只是透过刀光剑影的人群望定了他,眸子里深若古井般看不透任何的情绪,却是没有叫停。

梁旭等人越战越勇,权力阻挡之下,竟硬是将孝宗的密卫给逼到了下风。

孝宗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终于慌了神,怒不可遏的连连挥手:“给朕射箭!既然你不肯束手就擒,今天就大家一起死好了!你想要把朕从这个皇位上拉下来吗?门都没有,即使是死,朕也要拉着你一起!”

孝宗暴跳如雷,两眼猩红的大吼大叫,再没了半点为人君的威仪和排场。

文武百官看着,额上青筋隐动,恨不能挖个洞钻进去。

孝宗的话音未落,一个手快的侍卫已经发了箭。

宋灏的目光一凝,就在这一瞬间突然纵身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了过去。

他的身形极快,众人就只见眼前紫色的风声呼啸一闪,下一刻那支刚刚离弦的箭已经被他牢牢的握在了手里。

他的身形定住,这一刻已经冲破人群的阻碍到了孝宗跟前,箭头所指就是孝宗的喉咙。

冰凉且锐利的触感贴着皮肤迅速渲染到全身。

孝宗全身的血液凝住,而同时他的密卫们也不觉的住了手,唤了声“皇上”,想要上前救驾又不敢,生怕宋灏手一抖给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来。

“殿下!有话好好说!皇上是一国之君,你我为人臣子的,总是要守着本分的!”杨阁老倒抽一口凉气,不得不站不来打圆场。

忤逆不孝本身就是天理不容的大罪,更何况现在孝宗还是一国之君。

若是叫宋灏当着众人的面把他给杀了,哪怕是孝宗本身不仁不义在先——

到了宋灏这里,也是洗不掉的污点。

而杨阁老最为担心的还有边境两国的局势——

北疆之地的游牧民族向来都不安分,连年来战火不断,而南边大兴也是态度不甚明了。

若是宋灏杀了孝宗登位,身上背负着弑君和弑亲的双重枷锁,受人诟病是一定的。

若是再被有心人士的刻意渲染,必将社稷动荡,天下不安。

这样的局势,是每一个臣民都不想看到的。

孝宗盯着宋灏,目光先从他手里的箭头上掠过,然后才移到他的脸上,却是讽刺的冷笑了一声,问道:“你真的敢于动朕吗?”

说着就别有深意的扭头看了眼给姜太后代步的那辆辇车,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如果朕死了,姜氏就得给朕陪葬,双生蛊的厉害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朝臣们一头的雾水,面面相觑,不知所谓。

宋灏的目光沉了沉,唇角亦是牵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冷淡说道:“就是为了这个皇位,从十六年前你就开始苦心孤诣的在算计,当年母后她已经让步了,这个皇位已经给了你了,你何必这样咄咄逼人,非要将我逼迫到不得不出手来逆转局势的境地?这个皇位我远是不想和你争的,可是只凭你对我母后所做的事,你觉得我还有什么理由可以叫你继续安枕无忧的坐在这个位置上?”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波澜不惊而不带任何的情绪,但是咬字清晰,每一个字的尾音都断的十分利落,听在众人的耳朵里就自是有那么一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你既然明知道朕一心一意为的就是这个皇位,就不该动了这样的心思来抢。”孝宗挑高了眉头,脸上带着冷硬的笑容,目光却是阴鸷而恶毒的。

“没错!”他说,“当初这个皇位就是从你手里硬抢过来的,就算你才是皇朝嫡嗣,可是那又怎样?你还不是要臣服在朕的脚下,叩首跪拜的吗?曾经是这样,将来也不会改变,在朕的面前,你面对的就是一个天生的败局。曾经有父皇站在朕的身后支持朕,而现在——只要有姜氏这个妖妇在朕的手上,你能奈何的了朕吗?你想要这个皇位是吗?那你就动手杀了朕试试!踩着自己生身母亲的尸骨登上去的皇帝宝座,想必你坐上去才会更有一番别的滋味!”

因为料定了双生蛊无解,孝宗说着就越发的得意起来。

宋灏看着他,无喜无悲,神态之间半分的情绪都无。

看着他稳稳握着那支箭的手,常嬷嬷等人都是暗暗心焦。

“殿下!太后娘娘这两日的情形很不好,那双生蛊的牵制作用怕是真的,您要想想办法啊!”翡翠忍不住道,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孝宗听着,就越发的快意起来。

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没了心思去考虑生死的问题,只是记得这么多年因为姜太后和宋灏的存在而叫他夜不能寐所受的威胁,一心就只想着若是能拉了姜太后同他一起去死倒也不失为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那样的话,宋灏就会成为为了夺位不顾生母死活的罪人。

他会受千夫所指,还要受自己良心的谴责。

这种夜不能寐的滋味,的确也是该叫他尝尝看的。

这样想着,孝宗的眼里突然闪过一抹狠色,毫无征兆的一闭眼,就狠狠的向着宋灏逼近他喉咙的箭头上撞去。

宋灏的眉心一跳,反应却是极为迅捷的一个侧身就避开了。

孝宗扑了个空,身子踉跄的往前连着走了数步,唇角却是牵起一抹更显自得的冷笑——

宋灏还是要受他的牵制,不会随便动他的!

他这连着数步扑出去,之前被宋灏暗卫隔开的那些密卫已经瞅准了时机迅速聚拢过去,将他挡在身后护住。

“朕说过,只要那个老妖妇还在朕的手里,哦不,是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你就奈何不得朕哪怕是一分一毫!”孝宗声音嘶哑的笑了笑,目光定格在宋灏的脸上,里面装载的却全部都是满满的不可化解的恨意,“如何?你还要和朕斗下去吗?哪怕是你的人围困了京城,哪怕是整座皇宫都在你的掌控之下,你还不是事事都要听朕的摆布?老五,你这一生,注定了逃不脱朕的手掌心,你该认命的!”

“是么?你就这么有信心?”宋灏叹息一声,语气却是冰冷的。

“双生蛊无解!你想要叫那老妖妇活命,就必须得要求着我的不是吗?”孝宗反问,转而看了稍远处的明乐一眼道:“其实今天即使你不动手,朕的大限之期也近了,这一点殷王妃一清二楚。我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可哪怕是想要软禁朕来替她续命,你们却也得要听听朕的意思不是吗?”

换而言之,若是他不肯,随时随地都可以拉着姜太后一起死。

所以,只要宋灏还想让姜太后活命,就是万万不能为难他的。

正是笃定了这一点,孝宗就更有恃无恐起来。

宋灏对姜太后的感情他是知道的,他为了确保姜太后的安全,可以一直隐忍到了今天,所以就算是到了今天这一步,哪怕是他已经兵临城下胜券在握,也只需要自己的一句话,他就还是要自动退让,一败涂地。

这一点,方才他已经亲自印证过了。

宋灏不敢真的杀了他。

宋灏一直面无波澜的看着他,是直到了这一刻才忍不住的哂笑一声,道:“除了这些下三滥的伎俩,你还会做什么?我大邺堂堂的一国之君,就只会这些勾心斗角暗花算计的把戏了吗?”

“成王败寇,不在乎怎样的手段!”孝宗却不在意,用下巴点了点他握在手里的那支箭道:“朕现在已经不高兴再见到你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宋灏垂眸看一眼手里握着的那支箭,苦涩的摇了摇头。

梁旭一急,张了张嘴,最后却忍住了,没有吭声。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今天当着你的面自裁,你就会放过母后和乐儿,不再为难?”宋灏不徐不缓道,语气里却都是深刻的嘲讽。

这样的话,别说他不信,孝宗自己都不会信!

孝宗抿抿唇,没有吭声,目光之中阴冷而狠厉的身份愈发鲜明了起来。

“既然横竖你都是要下杀手的,我又凭什么受你的威胁?”宋灏的目色突然一寒,将手里的箭一折,扔在了脚下。

“敬酒不吃!”孝宗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紧跟着就是广袖一挥直指明乐等人的方向道:“给朕放箭,所有和殷王府有关的人都给朕乱箭射死,只留殷王妃一口气就可以了!”

易明乐说可以解他身上的毒。

虽然曾经有一瞬间他动了鱼死网破的心,但是这一刻却又改了主意——

他这样的人,从来都惜命的很,为什么要和那老妖妇去同归于尽?

孝宗的神情狠厉,只看表情就似乎是能吃人的。

然则这一次他话音未落,斜对面的城门楼上却已经先他一步有鸣箭之声响起。

因为整个皇宫都还在御林军的掌控之中,所以他们防备的只是宋灏和明乐带来的小部分暗卫,却是不曾想城门口上居然还有埋伏。

这一箭来的突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等到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孝宗的胸口中了一箭,一个趔趄被身边的侍卫扶住。

“有刺客,有人要刺杀皇上,快护驾!”侍卫们惊呼,齐齐调转矛头就要朝着城门楼上突然出现的人影还击。

居然是真的有人当众对孝宗下了手,满朝文武也是七魂八魄都飞了,下意识的逆光看去。

那城门楼上一人独立,一身七彩流光的百鸟朝凤的朝服赫然立于清晨升起的日光里,不长的情丝像是刚刚蓄起来的,梳了一个简单的髻,用一只九尾凤钗固定,日光中璀璨的一点红光闪烁,夺目而辉煌。

历来九尾凤钗都是只有皇后太后才能佩戴的饰物,这人公然以这身装扮出现,顿时就叫众人吃惊不小。

而杨阁老最是眼尖,被那凤钗上的红光刺的眼花的同时,心口的血液突然一阵沸腾,提着袍子就跑了出去,横臂挡在弓箭手前面,焦急的大声道:“不能放箭!全都住手!是庆膤长公主!是长公主殿下!”

庆膤公主应该是早在十六年前的那场宫变之后就香消玉殒了,虽然杨阁老也不信她会死而复生。

可是十六年前的那场变故他记忆犹新。

当时百官都被叛军困在朝天殿,也是如今天这般血流成河束手无策的时候,当时便是庆膤公主突然出现,带着她宫里的侍卫杀了过来,一剑穿喉杀了围困朝天殿的叛军将领,解了他们的危机。

那个时候,那青葱年纪的少女便是这样一身光彩亮丽的装束,眉目清冷绝代风华,神兵天降般突然出现,化解了整个朝廷的危机。

当初那一场大的变故之内,是庆膤公主力挽狂澜逆转了一切。

从一定程度上讲,庆膤公主其实已经成为一种半趋近于神话的存在。

这个女子的一生虽然短暂却无比绚烂,昙花一现之间留给了这座王朝太多的传奇和回忆。

对于她,满朝的老臣们都感恩戴德,又十分钦佩她的魄力和勇气。

所以在这一瞬间,很多人都产生一种未免的错觉——

仿佛是当年朝天殿里的旧事重演。

又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这个果敢而骄傲的女子从天而降,再次化解了这场腥风血雨的巨大风暴!

孝宗捂着胸口倒了下去,侍卫们一阵的慌乱。

杨阁老激动的几乎是老泪纵横,仰头看着高处那女子倔强不屈的身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其他的老臣也被勾起了往事的回忆,也跟着跪了下去,顶礼膜拜。

宋灏却是未曾理会任何人,终于找到机会直接越过他们,朝着被困在宫门之内的明乐等人走过去。

“还好吧!”宋灏抬手,以指尖轻轻的擦掉她眉尾不知何时溅上去的一点血迹,一张脸孔上面依旧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流露,素来深邃而不见情绪的眸子里却在那一瞬间有潋滟的光影闪过,带起一线温柔的眼波。

这一眼的目光,与他此时的这副表情极不相称,但是不知怎的,看上去又那般的和谐,仿佛是十分自然的表现一般。

“没事!”明乐牵起嘴角回他一个笑容。

她的表情也是极为浅淡,甚至于没有任何久别重逢或是劫后余生之后的欣喜,只是眉眼弯起,有很深的一抹笑容到达眼底。

这两个人,都冷静自制,这样随意的控制自己的举止动作乃至于感情,竟是到了这样惊人的地步。

只就和宋灏匆匆的对望一眼,明乐突然就觉出了几分不自在,下意识的错开视线往他身后看去,扫了眼他身后几个随从里面一个眼生的小个子。

宋灏贴身的几个侍卫她都见过,唯有这人是个生面孔。

身材不能说是娇小,还算高挑,也是和其他人一样的深蓝色袍子,但显然那身份就不会是个暗卫,而更为明显的——

分明就是个样貌清秀的女子装扮起来的。

这女子看向明乐的目光很随和,她的眉目生的好,不很艳丽,却有很强的亲和力。

见到明乐的目光移过去,就大大方方的与她略一颔首示意,并不怯场。

王爷身边怎么会有了这么个女人?

雪晴和雪雁互相对望一眼,然后各自不动声色的摇头——

有时候为了行事方便,宋灏不得已也叫柳扬训练了一批女暗卫出来,她们两人都是出自其中,却是从不曾见过何时殷王府的按为I队伍里会有这么一个人。

而明乐一眼料定她并非暗卫,却是因为她那体格纤弱,若是她没有看走眼,这女子也万不是个练武的材料。

她的视线从女子脸上一掠而过,并没有过多的关注,就和宋灏相视一笑,重新关注起来当前的形势。

孝宗被侍卫扶着,半仰躺在地上,看着从高处一步一步走下来的庆膤公主,神色复杂而迷茫,颤声道:“你——怎么会是你?”

那次他派人去广月庵暗杀庆膤公主却扑了个空,之后上天入地的找都不见她的踪影,现在眼见着事情淡了,他也不那么在意了,不曾想这个女人却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刻突然出现,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正——

一如许多年前的那一次一样!

“你觉得本宫是早就该死了的是吗?”庆膤公主说道,语气却是极为平静而祥和的。

杨阁老听在耳朵里,心里百味陈杂,再抬眼看去的时候,入目却是她已然苍白且历尽风霜的容颜。

当年的庆膤公主,是皇室的掌上明珠,轻狂明媚,是那样的不可一世。

那个少女,曾经拥有的是那样叫人惊心动魄的笑容,雷厉风行,尊贵而骄傲。

若只是时间的缘故,容颜苍老是一定的,可又是什么,将她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傲气也一并打磨的干净,仿佛经过岁月洗礼之后的月光,再不见一丝一毫的棱角。

她一路走来,在孝宗跟前三不之遥的地方站定。

护着孝宗的侍卫们都不觉的往后退去,这个女子的身上虽然毫无杀气可言,但是于无形之中,就是那种淡泊的神情和语气也能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庆膤公主一步步走过来,却是只看着孝宗,而未曾理会任何人,依旧是语气平静的开口:“宋沐,你跟灏儿都是本宫的侄儿,本宫并没有厚此薄彼一说,可你实在是太过分了!当年你自导自演的那场戏,死了多少无辜,毁了多少人原本应该平和安定的生活?本宫压下不提,是不想让皇室的蒙羞,这么多年了,难道你就没有一丁点儿的悔过之意吗?为了夺权继位,为了铲除异己,你用了那样卑劣的手段,杀了多少与你证件不合的朝臣,还硬是给灏儿母子栽上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让他们母子背负着你所造的罪孽过了这么多年已经够了,何必还要咄咄逼人,非要将他们母子置于死地?父皇倾尽一生心血治理出来的太平盛世,可不是给你这样来糟蹋的。”

当年的那件往事,说出来到底也是皇室的耻辱。

姜太后的本意是叫她压下不提的,只用她自己和孝宗同归于尽的方式来了结这一切。

可是到底,庆膤公主还是没能依照她的意思去办。

有些人做下的错事,并不是掩饰住就可以相安无事的。

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世上总有些人是得寸进尺,不知悔过的。

更何况——

经过了这么多年她也已经想的很清楚,当初那件事的罪责不应该一直压在宋灏和姜太后的身上叫他们一直承担下去。

所有的事,或是对,或是错,是非功过都不该掩藏起来,要还大邺王朝一个清明盛世,就不能一味的藏污纳垢,只有把一切都澄清了出来,腐朽的一切才会被光明掩埋和洗礼。

朝臣们听的云里雾里,各自心惊不已。

当年的那件事,因为发生的时候宋灏的年纪尚小,也没有他直接参与谋逆的罪证,所以后来孝宗网开一面没有将他入罪的时候朝臣们也都觉得君上宽容。

此时听了庆膤公主的一番话,无异于晴天霹雳。

当年死了多少人?整个虎威大营灭掉一半,宫里的十万御林军也折损了半数以上,被累及才朝臣百官更是不计其数。

如果真的是一场政变,谁都无话可说,可如果真如庆膤公主所言——

一切都只是孝宗自导自演铲除异己安排的一场戏,那就实在是太可怕了。

“皇姑你说什么?朕——知道你一直偏疼宋灏,就这样出来污蔑于朕吗?”孝宗咬牙说道,唇角带着一点硬挤出来的笑意。

当初他是要杀了庆膤公主永绝后患的,可偏偏姜太后那老妖妇从中作梗,硬是把人救了下来。

不曾想果然到了今天,给他惹出了事端。

若是叫他死在庆膤公主手上,他是万不能甘心的!

所以,这件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认的!

哪怕是死,也不能叫宋灏母子洗清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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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我有点凌乱,回头再来顺一下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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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77章

庆膤现身,孝宗身亡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第078章 我信不着你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真的以为你曾经做过的事可以瞒天过海骗过所有的人吗?”庆膤公主摇头。

孝宗的神色微微一变,下一刻就见她从广袖之下掏出一叠已经泛黄的信纸迎面扔到了自己的脸上。

“这些都是秦穆之留下的,是事发之前的三个月之内你与他之间秘密传递的书信,白纸黑字,容不得你抵赖。”庆膤公主说道,神色之间却是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一直都显得淡漠且荒凉。

她看着孝宗,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的敲击在众人的灵魂深处。

杨阁老和另外几位朝臣都忍不住的倒抽一口凉气,急忙走过去捡起落了满地是纸张查看,看过之后不由的勃然变色,那表情说是吃了苍蝇都不为过。

白纸黑字,上面都还盖着孝宗的私人印鉴。

这是说什么都伪造不了的。

“这——这怎么会是这样?”杨阁老用力的甩甩头想要叫自己保持清醒,却还是被这石破天惊的消息震的头脑里嗡嗡作响。

是孝宗联合了秦穆之和当初站在他那一方的几位重臣来设计了那一场宫变。

从有人拥立宋灏意图夺嫡的留言传出来,到后面宫中御林军造反,乃至于当初属于死忠派的易和父子和虎威大营十万精兵的战死,从头到尾,都是他们顶礼膜拜了十数年的皇上一手设计谋划的。

他联合权臣,利用秦穆之,一心想要置宋灏母子于死!

为了一己之私,就这样葬送了那么多人的性命。

这样的人,还就是龙袍加身,道貌岸然的统治了这座皇朝将近二十年的时间,想来都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一众秉承孝义之道的文臣个个义愤填膺,纷纷传阅着那些信件,而之前和孝宗有所勾结的人却是全部慌了。

“长公主这样污蔑皇上到底是何居心?皇上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什么人做了这样天理不容的事还会留了这样明显的把柄出来等着人追究?长公主哪怕是为了偏袒殷王和太后娘娘,也万不该这样的诋毁陛下的,您这样如何对得起先帝的在天之灵?”同是散朝老臣的郑国公大声质问,“而且当初秦穆之亲统领的死因早就公诸于世,他是为了平乱才被乱军斩杀,是国之功臣,先帝曾经颁下诏书加以褒奖的。长公主此言,难道还是说先帝也错了吗?”

死者为大,更何况还是先帝德宗。

郑国公和孝宗串通一气,自然知道当年的事也是经过德宗默许,并且经他的一手策划的。

庆膤公主作为长辈,又是身份尊贵的长公主,她可以出面自责孝宗的过失,朝臣们下意识的都要相信。

可德宗作为她的亲哥哥,她却是没有资格来评判他的对错的。

这也正是为什么庆膤公主从一开始就把一切的矛头直指孝宗,而忽略了先帝的原因——

如果从一开始就让这些奸佞抓住把柄,给她编排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出来,后面她说出来的话——

分量就要大打折扣了。

“先帝圣明,却也抵不过有心人士存心的欺瞒。”杨阁老对庆膤公主却是十分心腹的,立刻就吹胡子瞪眼的反驳:“当年事发之时先帝已经卧床大半年,一直都由还是太子的陛下代为监国,那样的情况下,无论是前朝后宫会有什么大的动作,先帝被蒙在鼓里也在情理之中。郑国公,长公主是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吗?平白无故的,她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揭自家的家丑?这样有关皇室声名的大事,老朽敢拿性命担保,公主殿下是不会信口开河,或是存心污蔑于谁的!”

“哼!”郑国公冷哼一声,却是不依不饶,“阁老大人就不要在这里倚老卖老了,您的面子再大,还能压过去是非对错去吗?我们退一步讲,如果这些所谓的证据都是真的,那么早在当年,长公主殿下又为什么不马上拿出来拨乱反正?而偏要等到今时今日,到了殷王挥军逼宫的时候才拿出来?这其种种是不是太过巧合了些?而且——”

郑国公说着一顿,目光之中突然多了几分鄙夷的冷笑。

杨阁老暗叹一声不妙,下一刻果然就听他继续开口道:“依照长公主所言,这些书信都是当年的秦统领留下了,秦统领也是有家小的人,为什么他的遗物,又是这样事关重大的东西,没有从秦夫人那里递出来,反而是从庆膤公主这里?公主殿下,这一点您是不是需要给臣等解惑?”

庆膤公主和秦穆之之间的过往,虽然没有公诸于世,但是对于郑国公这样位份的老臣而言,还是心里有数的。

这会儿为了保命,狗急跳墙,自是什么样的手段都敢用。

秦穆之是有妇之夫,庆膤公主又是皇室的掌上明珠,这样的流言散播出去,她是声望和说话的力度也都要跟着大打折扣的。

孝宗捂着胸口,唇角牵起一抹得意的冷笑,艰难说道:“小皇姑,这些原都是你的私事,朕念及我们姑侄一场的情分,不想给你难堪的,可是哪怕是你因为思而不得再怎么记恨秦统领,但也总归是死者为大。现在你为了败坏秦统领的名声就编排出这样的流言蜚语来,当真是叫朕寒心。小皇姑,我想——是皇祖父把你宠坏了,竟然叫你为了一己之私而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朕一个人遗臭万年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你这样——倒是叫朕去了下边又要如何面对皇祖父和父亲的诘问?”

一番话,倒是把个孝子贤孙的模样演绎的淋漓尽致。

横竖孝宗如今就是一个心思——

既然我是活不成了,那么能拉下去垫背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

庆膤公主脸上的表情不动如山,只就冷漠的看着他。

杨阁老等人都是一阵的着急,虽然有心维护庆膤公主,但又怕弄巧成拙损毁她的闺誉,都只能看着干着急。

就在这时,宋灏才款步走了过来,接过杨阁老手里的纸张看了看道,“这些亲笔书函,只要叫史官去取几份你亲批的折子过来比对一下笔迹自然可见分晓,而且上面的印鉴也是你是私印,谁都做不了假。这件事你自己都解释不清,到了这个时候却顾左右而言他的转移话题,是觉得在场的诸位大人都这么好糊弄吗?”

庆膤公主和秦穆之的事只能说是她自己的私事,真要混淆起来也不能把眼前的铁证抹掉。

重回这个话题,杨阁老等人都立刻抖擞了精神,附和道,“是啊皇上,皇室的家务事老臣等人不管过问,可是这些信函,事关皇上和整个朝堂社稷,乃至于我大邺一国的声誉,还请皇上予以说明!”

白纸黑字,又有印鉴为证,孝宗是无论如何也赖不掉的。

他死盯着宋灏,眼神里慢慢的都是不甘,嘴唇蠕动半天却没能说出话来。

郑国公看着更是干着急,怒声道,“殷王殿下,现在陛下身受重伤,你们这些人不赶快传太医替他诊治,还以下犯上的逼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宋灏莞尔,冷冷的斜睨他一眼,却是全不理会的说道:“横竖他都是个必死之人了,何必还要麻烦太医辛苦一趟,不如趁着现在还有时间把事情都交代清楚了,也好叫诸位大人心里有数,省的以后朝臣猜疑民心不定,这可不是社稷之福。”

“你——”郑国公气的两眼一晕,吹胡子瞪眼的几乎站不稳,怒声道,“殷王你放肆!”

再怎么说现在孝宗还都占着一国之君的位子,他是万不曾想到宋灏竟然会这样一点情面都不留就能这样忤逆的说话。

“本王今天就是放肆了又怎么样?”宋灏弯了弯唇角,垂眸弹了弹袖口,有条不紊的慢慢说道,“对于一个为君不仁的昏聩之人,面对一个屡次设计构陷暗杀本王的仇人,面对一个在我母后身上中蛊来威逼胁迫我的卑鄙小人,国公大人倒是说说,本王又该是如何对他才算合适?”

这样的深仇大恨累加起来,不将那人千刀万剐都是客气的了。

郑国公下意识的想要反驳,但奈何宋灏列举的这些罪状,不是铁证如山无从抵赖,就是孝宗之前在盛怒之下亲口承认的。

郑国公急的满脸通红,有话没处说。

宋灏却没心思搭理他,直接看向孝宗,字字清晰道,“十六年前,你欺我年幼母后又是一介妇人撑不住场面,就想知我于死地,小皇姑为了救皇室渡劫,阴错阳差的坏了你的计划,你就再容不下她,将他驱逐到广月庵了此残生。你可还记得当初面对皇祖母的遗照你曾许下了怎样的誓言?可是似乎你转头就忘了,居然把毒手又伸到了佛门清净之地,非要置她于死!你说我想要手刃于你是大逆不道,可是你呢?母后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不尊她敬她我无话可说,那么小皇姑呢?你几次三番想要置她于死就不怕天理昭昭,将来到了九泉之下对皇祖父交代不过去吗?”

“呵——”孝宗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

他抬手,示意侍卫扶他站起来。

而彼时他自己却是一副即将油尽灯枯的架势,半点力气也无,几乎是全部靠在侍卫的身上才得以站稳,保持了一个和宋灏对等的角度重新看向他。

“宋灏,你是得天独厚的皇室正统,有人不惜一切的为你谋划替你铺路,那是你的运气,可是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你还能奈我何啊?”孝宗说着,就又笑了,他扭头看了眼姜太后的辇车所在的方向,然后又努力提了口气继续道,“是啊,我就是容不下你,一直以来我做了这么多的事,就是为了置你于死地的。你能活到今天是你的运气,可是这一局,朕还没有输。你最为看中的你母后的性命还握在我的手里呢,哪怕是死,她都得要陪着我一起。为了这一天你隐忍了十六年的时间,到了最后,还不是一样的结局?说到底这十几年间,你所有的努力还不是一场空?朕都替你不值,兜兜转转的走了这么一大圈路下来,最后你要面对的还不就是这个局面?”

庆膤公主的一箭,正中心脉,只是因为距离远,所有没有完全刺穿,而叫他留了一口气支撑。

而说了这个一大通的话下来,他已然是有油尽灯枯之态,奄奄一息。

哪怕是死,孝宗的嘴角也才挂了丝冰冷的笑容,带着玉石俱焚的快意和冷酷。

“你真的以为我会在全无把握的情况下就让你死吗?”宋灏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直幽深如古井的眼眸当中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突然漫上来一层似乎可以称之为悲悯的情绪。

“你不是知道我的打算吗?如果不是有万全的把握,哪怕再怎么仇深似海,我也会留你一条命的,可是现在,你这条命是多余的了!”宋灏说道,突然顿了一顿,“你以为双生蛊就一定无解是吗?可是我要很遗憾的告诉你,这个传言并不可靠,因为我已经找到解蛊的方法了!”

“什么?”孝宗闻言,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的往后退了一大步,满眼狐疑的喃喃自语,“你在诓我?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信了吗?不可能的,双生蛊是没有解药的,只要我死,姜氏那个妖妇就得给我陪葬!”

“随便你信不信!”宋灏也不去和他争这个口舌之快,说着就径自举步朝他走去。

他的面容平静而冷酷,明明是一张俊美绝伦赏心悦目的脸庞,这一刻入眼,却叫孝宗觉得就如同追问索命的恶鬼一般叫人害怕。

他退后一步,再退一步。

而他身边的那些侍卫和密卫们也就只是扶着他,不叫他倒下而已——

到了这个时候,谁都看得清楚眼前的形势,没有必要再为这么一个将死之人做出没有必要的牺牲了。

孝宗的脚步虚软无力,踉跄着几次都要跌倒,最后身子一晃的时候宋灏的脚步已经无限迫近,骤然抬手一把握住插在他胸口的那支箭。

孝宗浑身的肌肉一阵紧缩,眼神畏惧的盯着他的手,颤声道:“你——你干什么?你不能动朕,朕是你的兄长,你——”

“身上带着这种东西,你如何入棺安葬?这个样子进皇陵,是对宋氏列祖列宗的亵渎。”宋灏淡淡说道,话音未落已经手上发力仪仗推了出去。

孝宗身边的侍卫们本能的往旁边闪开,四散了开去。

箭头刺透孝宗的整个胸口从后背射了出去,露出他前胸通透的一个血窟窿。

“皇上——”郑国公惊呼一声,才扑到眼前就被他伤口里喷溅出来的鲜血污了一脸,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

利箭刺透身体的那一瞬孝宗仍然不敢相信,宋灏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出手要他的命,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瞳孔却是无限涣散,一点一点失去了焦距。

然后身子向后仰躺下去,噗通一声倒在满地残骸的血泊里。

朝臣们之间一片的鸦雀无声。

宋灏已经转身,快步回到姜太后的辇车前,掀开帐子看了眼里面姜太后的情形,就飞快的吩咐道,“先找个地方把母后安置下来。”

说着就转而看了眼正跪在姜太后身边,正在替她把脉的女子,道:“怎么样?”

“民女已经给太后娘娘把过脉了,事不宜迟,现在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了。”那女子回道,神色十分的认真兼凝重。

“嗯!”宋灏点点头,转身又叫人去抬了孝宗的尸首,就要带队往宫里最近的宫殿走。

“王爷,您这是——”

孝宗刚死,朝臣们手足无措,此时见他事不关己的就要走人,立刻都有些急了。

宋灏的脚步顿了一下,明乐就对常嬷嬷使了个眼色道:“你们先带着太后娘娘进去,我和王爷稍后就到!”

常嬷嬷记挂着姜太后的安危,心急如焚,立刻就点头应允,带着辇车和孝宗的尸首先行。

杨阁老和几位有分量的老臣互相交换了个神色朝宋灏走过来,拱手一礼道:“王爷,宫中刚刚遭逢大劫,老臣等人不敢擅做主张,这里,请得请王爷留下来主持大局啊!”

“杨阁老我看你是老糊涂了,殷王弑君忤逆,是乱臣子儿子,你还叫他来主持大局?难道你也想跟着一起谋逆吗?”郑国公定了定神,却是不依不饶,气急败坏的指着愣了满地的侍卫怒骂道:“殷王大逆不道,和庆膤公主合谋谋害皇上,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把乱党拿下!”

此言一出,和孝宗有所牵连的朝臣们纷纷附和,跳脚叫骂了起来:“你们还犹豫什么?拿下他们,你们就都是朝廷的功臣,高官厚禄少不了你们的。”

明乐和宋灏身边带着的人手有限,这个时候拼死一搏是唯一的机会了。

否则一旦等到宋灏大军抵达,他们一定都会被翻旧账,死无葬身之地。

御林军和密卫原就是以孝宗马首是瞻的,尤其几个近身侍候他的,都知道一旦让殷王得势,绝对没有他们的好处,闻言都立刻就存了数死一搏的心,剑拔弩张的朝这边涌了过来。

“先皇不仁,被长公主和殷王绳之以法乃是社稷之兴,你们谁敢造次!”杨阁老双臂一横,挡在当前。

然则他一介文臣,却是没有多少震慑力的。

眼见着一群人扑上来,死扛着也是两股瑟瑟,腿都软了,怒喝道:“你们反了!这是反了吗?谁敢造次!”

然则一群为了活命的御林军却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

眼见着一个人的大刀横劈下来,宋灏眼疾手快的伸手将他甩开一边。

“梁旭!”明乐沉声道,话音未落梁旭等人就挺身抵挡,将他们夫妻护在身后。

“母后那里你得过去吗?”明乐一边目不转睛的注意着当前的战局,一边对宋灏问道。

“嗯!”宋灏点点头,虽然面色依旧冷静,明乐还是能够感觉到他语气里的焦灼之意。

“那你先去吧,这里我盯着,爵儿应该就快赶到了!”明乐说道,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

宋灏皱眉,不很放心的看她一眼,抿着唇没有马上吭声。

明乐从远处收回视线,递给他一个宽慰的笑容,“去吧!我随后就来!”

宋灏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再坚持,略一点头就先抽身而退,抢了一批无主的战马追着姜太后等人的方向去了。

因为仗着在人数上的优势,原本只在观望的御林军也渐渐的胆大起来,不断的有人加入战圈,前后竟然有三万余人蠢蠢欲动加入了战圈。

但也好在是这宫门之地的布局受限,将很大的一部分都堵在后头进不了身。

眼前的场面混乱,明乐这边的几时暗卫虽然个个都以一敌百,但长此以往也对付不住人家人多。

双方正在如火如荼打的惨烈的时候,冷不防天空中有鸣箭之声响起。

明乐侧耳倾听,悬了半天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完完全全的落了下来。

因为宫门被堵,外面的情形看不清楚,这边仍然杀的惨烈,难舍难分。

直至大半柱香的时辰之后,才听到战圈的外围有惨叫声入耳,间或的听见有人惊呼:“有叛军入城,快!后面!大家收住宫门,不能叫他们杀进来。”

原本还万众一心的御林军顷刻间就乱了阵脚。

尽管郑国公大声叫嚷着让他们自乱阵脚,场面还是在一瞬间就完全失控。

明乐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梁旭吩咐了一声,“这里你先看着,外面是爵儿的人,他随后就到,我去阿灏和母后那里看看!”

“是,王妃放心吧!”梁旭应道,慎重的对她略一点头。

明乐勾了下嘴角,于是也不再耽搁,目光四下里一瞥,转身朝停在不远处的战马奔去。

攀上马背,刚刚调转马头,内宫的方向就见一队骑兵风驰电掣而来。

为首的一人青衫软甲,面目俊俏而清冷,正是易明爵。

“阿朵!”见到他,易明爵立刻策马迎上来,左右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受伤,一直紧锁的眉头才稍稍放松了下来。

“我没事,你那边怎么样了?”明乐笑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越过他去看了眼他身后的方向。

“西侧宫门已经被虎威大营攻破了,这边宫门外面押了两万人,东侧宫门久攻不下,我留了三万人在那里牵制他们的兵力,其他人都跟我从西侧宫门进来了,现在正在清洗各宫不肯束手就擒的御林军,整个局势,目前还在我的控制之下。”易明爵道。

“那就好,这里就先交给你了,你都有分寸!务必保证各位大人们的安全,我去去就来!”明乐点头,停顿片刻,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要说什么,但是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又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就先打马错了过去,“我去看看太后那边的情况,去去就来,你注意安全!”

其实她放下想问的是彭修,可是再看眼前这个纷乱不堪的局面也就忍住了。

彭修的一招金蝉脱壳,成功的将自己从这场宫变里头摘了出去。

这一刻,明乐的心里就有一种十分鲜明的感觉——

如果她不能在第一时间赶过去京兆府借机将他除掉,那么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就彻底的失去机会了。

彭修不会坐以待毙,这是一定了。

可是现在——

相较于除掉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心里虽是遗憾不甘,明乐也只能按下不提,快马加鞭往离此处最近的绮罗殿去了。

沿路的花园和御道上,到处都有短兵相接的乱军和虎威大营的援军,整个后宫都演变成了野战场,再没有一丝一毫往日里的繁华祥和之气。

明乐却是无暇他顾,马不停蹄直接去了绮罗殿。

刚到门口,守在那里的武冈已经迎上来牵马。、

“里面情况怎么样了?”明乐问道,随手把缰绳塞给他,然后也不等他回答,就只就快步跑进去,直奔了正殿。

进门就见孝宗的尸体躺在门口的金砖上,右边的手臂上被划卡了一条很深的血槽,皮肉外翻,再加上中毒,他的血色有些发乌,看上去十分的恶心,叫人作呕。

“王妃!”雪雁皱眉迎上来,担忧道,“小少爷赶到了吗?”

“嗯。”明乐点头,也无心多言,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这里情况怎么样了?母后的蛊毒解了吗?”

“还没有!”雪雁说道,神色之间突然添加了几分凝重之色,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方才青玉姑娘已经从皇上体内把雌蛊的蛊虫给引出来了,也给太后娘娘扎了针,说是要把那蛊虫再种到和皇上有血缘关系的人的血脉里,这样就——”

雪雁的话没说完,明乐就猛地停了步子。

也就是说所宋灏所谓的双生蛊的解毒之法,并不是真的彻底解蛊,而是将对雄性蛊虫有牵制作用的雌性蛊虫移植,换一个宿主来继续牵制住姜太后的性命。

而不言而喻,这个和孝宗有血缘关系的人,指的——

就是宋灏!

明乐的目光瞬时结了一层寒冰,锐利无比的朝雪雁看去。

雪雁心头一跳,只能垂下眼睛把视线移开。

自家王妃最是个心思剔透玲珑的,想必是已经完全领悟了其中要领,也无需多言。

明乐却也没再多问,随后就收摄心神,快步进了内殿。

彼时姜太后已经被安置在了榻上躺着,完全失去了神智,脸色苍白,看上去显得虚弱无比,似乎连呼吸也变得十分轻缓。

里面只有常嬷嬷和玲珑翡翠,再就是宋灏、雪晴和赵毅三个。

穿了男装的女大夫梁青玉正满头大汗的一张桌子旁边鼓捣一些瓶瓶罐罐,屋子里药物的味道和鲜血的味道交融,实在是叫人很难受用。

明乐进去的时候宋灏已经撸了袖子,把手臂搁在桌上。

梁青玉全神贯注的用一根带了凹槽的特殊的瓷器,在上面撒了些红色的粉末,一头伸进一个小杯子一样的器皿里,一头则是抵在宋灏的手臂上。

一条全身呈现出半透明的水青色的小指粗细,圆墩墩的小虫子正在那凹槽上蠕动,受那红色粉末的牵引,一点一点朝宋灏的手臂爬去。

“这只蛊虫已经养成,入体的时候会产生剧痛,一会儿殿下您要忍耐一些。”梁青玉全神贯注牵引着那蛊虫往前蠕动,一边开口,语气紧张而慎重的对宋灏说道。

宋灏面无表情的点头,却是一声不吭,没什么情绪。

明乐的眉头一皱,不由分说就先一步抢上前去,手指一挑,把那根瓷管的抵在宋灏手边上的一头迫开。

那只已经爬了大半的虫子就又哧溜一声跌回容器里头。

在场的众人俱是一愣,齐齐扭头朝她看去。

翡翠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强咽了下去。

女大夫梁青玉一愣,茫然的抬头朝她看去,“王妃,您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我还要问问你想要做什么的!”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目光冰冷的看着她,语气冷淡,甚至莫名的就带了敌意。

“民女是受王爷所托,替太后娘娘解蛊续命的。”梁青玉皱眉,神色之间却也是十分淡然的模样,不显骄纵,不显怒意,却也不卑不亢。

“解蛊?可我看到的分明就是在往人身上中蛊!”明乐冷声说道,“这些年我见到的怪事也不少,现在却不明白,你这到底是在救人还是在害人的、”

“王妃,双生蛊无法根除,这是唯一的办法。”梁青玉道,眉头拧成了疙瘩,略有几分焦灼之色的扭头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姜太后。

“是啊王妃,现在太后娘娘危在旦夕,不管有没有效,你都让梁大夫试试吧!”翡翠焦急说道,看着姜太后奄奄一息的样子,眼泪就;噼里啪啦的往下落。

“这可是蛊,是说试就能试的吗?”明乐却是死咬着不松口,只就目光锐利盯着那梁青玉,语气一直刻薄且犀利:“王爷是什么身份,你们不是不知道,这一只蛊虫种下去,万一会有什么闪失,你们谁来承担?母后危在旦夕,所有人都着急,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个时候就更不能叫阿灏去冒险了,真要出了岔子,母后的性命不保不说,外面的局势乱成这样,祖宗的基业也不要了吗?”

姜太后的生死安危是在场所有人都最为记挂的事情,可如果宋灏因此而有什么闪失,那就无异于雪上加霜了。

“王妃,之前王爷在江南道上遇刺落水,梁大夫对王爷有救命之恩,她既然说是有把握,不妨就试一试吧,奴婢料想她也是不会拿王爷的性命去冒险的。”常嬷嬷说道,依旧是心急如焚。

“我有把握,不会伤及殿下的性命的,时间紧迫,王妃,我可以拿性命作保——”梁青玉抿抿唇,眼见着时间点点滴滴的在流逝,眉目之间的焦灼之色就越发的明显起来。

“你有把握那是你说的,我可信不着你!”明乐却是未等她说完就先不留情面的打断。

梁青玉的脸色微微一变,这才终于有了几分怒意,看向宋灏道,“王爷,民女的为人您也信不过吗?我也不过是本着救人之心才走这一趟的。我也知道王妃是为了您和太后娘娘的安危着急,可眼下——真的没有时间了。”

其实只从宋灏肯于出手杀了孝宗的事情上看,他对这个移蛊的法子就是深信不疑的。

却是谁都没有想到一直都和殷王十分合拍的殷王妃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搅局。

“乐儿!”宋灏握住明乐的一只手,对她露出一个笑容,“这是唯一的希望了,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以?”

明乐皱眉,深深的看他一眼,最后还是坚定的摇头:“可是我不能冒这个险,这个女人是什么人我不管,你们要怎么相信她我也不管,事关你和母后两个人的性命,乃至于整个江山社稷,我凭什么只听她的一句话就冒这样的险?”

“乐儿——”宋灏无奈的叹息一声,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明乐已经拉下他的衣袖将他外露的手臂掩住,转而在旁边的椅子上一坐,撸起了自己的衣袖露出小半截光洁如玉的藕臂来,“既然你有把握保证万无一失,横竖只是需要一个人来做那蛊虫的新寄主,那就种在我的身上好了。”

常嬷嬷等人原还为她的突然搅局而暗恼,这会儿却是一阵讶然,完全的无话可说了。

梁青玉闻言一愣,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不悦的皱眉说道:“王妃,这蛊虫是会认寄主的,之前在皇上身上养了许多年,以他的血液为食,现在要移出来已经是勉强,除非新的寄主是和陛下一脉相承的近亲,否则蛊虫入体就会释放毒素,将新的寄主置于死地的。到时候就是百忙活,不仅太后娘娘的性命不保,还会害了王妃!”

她的言辞恳切,并不慌乱,也没有掺杂任何特殊的感情,只就是客观的陈述了一个事实。

除了宋灏,眼下能做这个寄主的就只有宋沛和宋子昇再就是孝宗留下的两位皇女了。

而宋灏是肯定不会为了这个就叫其他人来冒险的,否则他就该早有准备,把宋沛或是宋子昇找来,而不会直接要求把蛊虫种在他自己身上。

宋灏倒抽一口凉气,眉心拧起,拉下明乐的袖子道:“别说气话,时间来不及了,先救母后要紧!”

“既然是毒,就总有解救之法,既然你连双生蛊的解法都知道,区区小毒,难道倒梁大夫你吗?”明乐冷冷说道,眉尾一挑,死活就是不肯让步,再次把手臂横到那连强于面前。

那梁青玉似是没有想到她会强硬至此,讶异的张了张嘴,一瞬间竟是没能说出话来,只就递给宋灏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灏的眉心拧紧,看和明乐态度刚硬的侧脸,也是一窒之下没能说出话来。

这边僵持不下,常嬷嬷等人却是急了,翡翠跪在床边大着胆子去试了试姜太后的鼻息,不由惊慌失措的大叫了一声,“不好了,太后娘娘她不好了,嬷嬷!嬷嬷你快来看看!”

常嬷嬷也慌了神,急忙奔过去。

明乐的目光微微一凝固,趁着众人失神,一把强过梁青玉手里的容器,伸手就要去取那蛊虫。

“王妃——”梁青玉一慌,急忙伸手去夺。

宋灏也是噌的一下站起来,一手抓住明乐的手腕神情恼怒,“给我!不许胡闹!”

明乐和他置着气,死死的抓着那容器不放。

而这一抢一夺的功夫,里面栖身的蛊虫却是被晃到了上面的边沿,摇摇欲坠。

明乐咬着嘴唇,存了心的就要抬手去抹。

宋灏哪里不明白她这执拗的脾气,也是存了同样的心思,伸手要去和她抢夺。

众人在旁边都是看的惊心动魄。

无论这蛊虫种在两人之中哪一个的身上,都不是件小事。

尤其是那梁青玉有言在先,若是蛊虫进了明乐的体内还会吐露毒素。

“王妃——”雪晴惊慌大叫,想要抢上去都来不及。

此时众人之中也就只有梁青玉离着两人最近,眼见着两人抢夺的厉害,终究是不能坐视不理,休息一甩,抛出一把红色的粉末出来。

那蛊虫在杯沿上,却是顷刻间被这粉末的味道吸引,蓦的就窜向空气里。

千钧一发之际,明乐手掌盖上去,却只将那杯中液体打翻了。

而梁青玉则是一咬牙,赶在那蛊虫落地之前自己伸手接了。

那蛊虫触及她手臂的皮肤,一下子就要开皮肉钻了进去。

雪晴瞪大了眼,一瞬间愣在那里。

而雪雁却是心头一跳,了然的一阵心惊——

王爷和王妃这是故意唱了一出双簧,否则以王爷的功夫想要拦下王妃不是轻而易举吗?

所以,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叫这梁大夫出手,接下这一个茬儿的!

可是——

为什么?

!

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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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9章 她是你的人吗?

宋灏和明乐虽然都不好惹,但也绝对不是不择手段的人。

他们当是不会只为了求得自己脱身就去设计叫一个不相干的人去替他们冒险的。

这梁青玉能叫他们一开始就联手设计——

其中搀和进来的事情定然非同小可。

雪雁心里瞬时一紧。

而那梁青玉的应对能力也是相当惊人,蛊虫入体的同时她已经迅速从放在桌上的工具里头抽出三根银针,手法精湛的将自己手臂上的三处重要的脉络封住。

因为蛊虫已经长成,进入皮下游走的时候起初还能看到皮肤上隆起的小包,游蛇一样在女子白瓷一样光洁的手臂上划过。

然后当时游进了血管,慢慢的隐没了踪影。

看的众人无不是毛骨悚然。

梁青玉青白着一张脸孔,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手死死的压制着手肘处的血管,死咬着牙关,额上却有豆大的汗珠不住的往下滚。

而她的手臂,从蛊虫咬破的伤口那里为中心,往外扩散,也是顷刻之间就生了一层红疹一样密密麻麻的红斑。

“去请李太医过来!”宋灏冷着脸吩咐,扔掉明乐手里抓着的瓷盅,抢上去查看梁青玉手臂伤势的时候,可能是情绪所致,竟是将明乐往旁边拨了一下。

明乐的身子踉跄着往旁边挪了两步,愣在了那里,像是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梁青玉的眉目生的温和,态度也淳朴真诚,而且颇有几分爽快的英气,雪晴初见她的时候却是不讨厌的,这会儿一见宋灏竟然为她推了自己王妃,顿时就是眼睛一红,憋屈的要命。

“王妃!”雪晴快走两步上前,扶了明乐一把,语气里头有愤恨也有委屈。

只奈何宋灏是她的主子,她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得的。

雪雁定了定神,也跟过去,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也无从说起。

虽然她心里猜想着明乐和宋灏之间是在演戏,可是不知怎么,哪怕是见到明乐受这一丁点的委屈,心里也是难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她们的眼里心里,似乎就是认定了明乐,也只觉得这普天之下就只有自家王妃和王爷站在一起才是最般配也最为顺理成章的。

而至于其他人——

再怎么好,那也都是别人的事了,和她们没有半点是关系。

宋灏撇开明乐走到梁青玉面前,虽然没有亲自去扶她或是照顾,却是盯着她手臂上迅速窜起的红斑难得不悦的皱了眉头。

“怎么样了?”宋灏问道,语气略显焦灼,“这蛊虫还能引出来吗?”

“可一不可二,这一次怕是难了。”梁青玉咬牙说道,额上冷汗已经凝聚成股的流下来,身上衣衫也迅速的被汗水浸透。

“那现在可要如何是好?”玲珑和翡翠都慌了神,泪水直流。

“看天意吧!”梁青玉说道,语气有点涩涩的,表情看上去却是镇定,并无一丝一毫的怨怼之意,只就看向宋灏道,“这双生蛊我也只是小的时候听祖父提起过,因为觉得这味蛊十分奇特,所以记得分外清楚了一些,可是它的毒,我却是没把握解的,我对毒物并不擅长,所以——”

现在蛊虫入了她的体内,那么姜太后的命就系在了她的身上。

换而言之,只有保住了她,才能留住姜太后的性命。

所有人都把注意力聚焦在她身上,整个大殿之中的气氛一度紧张异常。

好在李太医一直随驾照顾姜太后的身体,这会儿也就在院外等候,得了传召立刻就背着药箱赶了来。

“王爷!”因为事情紧迫,李太医只就象征性的和宋灏打了招呼就过去查看梁青玉的状况。

“从皇上身上取出来的蛊虫不甚进了梁大夫的身子,李太医你快看看这毒要如何解?”玲珑急忙走过来,看着李太医的神色之间满是乞求。

哪怕她真正担心的人是姜太后,可是落在雪雁和雪晴两个眼里还是觉得刺眼。

而常嬷嬷和玲珑,全是姜太后的心腹,和明乐之间并无任何的交情可言,这会儿自然是一心一意记挂着姜太后能否逃过一劫,谁都无暇他顾。

李太医放下药箱,忙是取了脉枕出来给梁青玉诊脉,诊过之后也是冷汗测测神色凝重,扭头对宋灏说道:“这蛊虫在成蛊之前应该是至少用了三种以上的剧毒之物喂养,虽然经过自身这么多年的清洗毒性减轻了不少,但也是十分之猛烈的。好在是青玉姑娘先用银针封住了手臂上的几处要穴,没叫毒素扩展到全身,解毒的法子微臣可以试着斟酌一二,可是这蛊虫本身带毒,就算是能找到法子清除了这一部分的毒素,后面还会陆续的有新毒释放出来,长此以往——”

也就是说,这将是个长久的活计了。

只要那蛊虫会在梁青玉的体内一天,那么她就随时都要担负着中毒身亡的风险。

“梁大夫和太后娘娘的性命如今牵系在了一起,李太医,无论想什么法子,你定要替梁大夫解毒啊!”常嬷嬷道,神色忧虑的盯着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姜太后。

“这蛊虫已经从寄主的体内被引出来了一次,它不会再上第二次的当了。”梁青玉说道,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之中却是颇多苦涩,转而又甩甩头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对李太医道,“太医你尽力而为吧,那蛊虫已经成长,只能从主血管里活动,我想办法将它困在我的手臂之内,如此一来,只要你能调配出它所释放毒物的解药,也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只要毒素不入心脉,就不会有生命危险,如果李太医能够配出毒物的解药来,了不得就是在她的有生之年就与这药物陪伴了,确保两人性命无虞也就是了。

玲珑和翡翠等人闻言,都面有感激之色。

李太医也没有想到她一个女子面对生死能有这样豁达的心境和气魄,震惊之余亦是钦佩几分,点头道,“我这一生钻研无非就是这些个东西,定会尽力想办法化解姑娘身上的毒素。”

说着一顿,看了宋灏一眼,然后才又对梁青玉道:“不过姑娘的安危现在和太后娘娘视为一体,现在太后娘娘的病情也不稳定,老臣不能离她左右,这几日,得要劳烦过娘暂居宫中,等我试着调配解药出来。”

梁青玉却没有马上答应,而是递给宋灏一个询问的眼神道:“王爷,后宫重地,民女暂居于此方便吗?”

“住着吧!”宋灏说道,语气于平静之中就多了几分释然。

李太医是解毒用药的好手,既然他不明确表态说是此毒无解,那就是心里至少会有五成以上的把握,所以基本上就是无需担心的。

宋灏说完就又径自走到姜太后的床边去查看她的状况。

到了这会儿就再没有回过头,就像是根本已经忘了明乐这个人的存在一样。

明乐就一直保持着方才的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的站在稍远的地方,她不回头,也没人能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听着身后众人忙碌的声音,明乐却是再无心待下去,一声不吭的大步朝门口走去。

“哎!王——”雪晴一急,就要开口唤她。

却被雪雁一个眼神制止,两人一前一后小跑着跟了出去。

其他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姜太后和梁青玉身上,竟是连她猝然离席都不曾发现。

赵毅拿眼角的余光瞥见,张了张嘴,但也终究——

他是没有资格对宋灏说什么的。

所以最终也是闭了嘴,只是稍作犹豫就也无声无息的跟了出去。

明乐走的很快,几乎是脚下生风,直奔她留在绮罗殿外的战马,就翻上了马背。

“王妃,您这是要去哪里?宫门那里的乱军都还没有清理干净呢,现在整个宫里都乱着呢。”雪雁和雪晴追出来,焦急道。

郑国公那些人狗急跳墙,都对宋灏和明乐恨的牙根痒痒,这个时候要真撞见,保不准就会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来。

“卢将军的那部分人马现在应该已经将整个盛京外围全部控制住了,料他们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明乐说道,语气淡淡的,没什么情绪,打马就走。

赵毅见她这个样子,也急了,连忙提力几步抢过来拦在她的马前。

明乐却未想到他会追出来,诧异的愣了一瞬。

赵毅见她盯着自己看,七尺的汉子竟然蓦的红了脸,几次张嘴都是欲言又止。

“你有事?”明乐问道。

她还是头次遇见赵毅这般窘迫无措的模样。

这样说着,雪晴却是了然,走过去挡在赵毅的前面,眼圈哄哄的代为说道:“王妃,方才殿里的事您别放在心上,王爷只是为着太后娘娘的安危着想,定不是故意的!”

明乐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两人苦大仇深一副表情的含义——

合着——

都是在替她叫屈,不值呢!

诚然她原也不曾多想什么,只是真的事发了,看着宋灏对自己不闻不问的模样竟也难免生出几分落寞的情绪来。

却是不曾想,赵毅和雪晴都也跟着上了心。

“我有急事要办,如果这里用不着你们帮忙,你们两个就跟替我跑一趟腿吧!”定了定神,明乐说道,语气依旧淡淡的,有种冰凉凉的情绪在里头。

“王爷要奴婢做什么?”雪晴问道。

赵毅虽然没开口,但想也知道——

这里有宋灏亲自看着,还有常嬷嬷和整个万寿宫的人,就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的。

“卢远晟应该已经带人限制了整个盛京各处宫门的人员往来,你们两个代我去各处宫门传个话,若是发现平阳侯的踪迹,不惜一切代价也务必给我拦下来,格杀勿论!”明乐说道,目光之中依旧是那种凉凉的淡漠的情绪,倒是不见大的波动。

跟着他这么久了,赵毅几个都知道,她和彭修苦大仇深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两人领命,片刻都不敢耽搁的去了。

“走了!”目送两人先行,明乐收回视线招呼了雪晴上马。

雪晴点头,攀上马背,主仆两个也继赵毅两人之后取道已经被明爵攻克的西侧宫门出宫,绕了个远道往坐落在城南的京兆府衙门赶去。

因为京城内外皆有变故,这一天的盛京之内分外安静,所有的百姓人家都闭门锁户,窗户都不敢,所有人都缩在家里拿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生怕殃及池鱼,被政局骤变的战火所牵累。

平常热闹非常的街道上冷寂一片,连个人影都不见。

明明是繁华盛世的一座京城,这一天却宛若一座死城一般,灭绝了人烟。

明乐也无暇顾及这些,策马疾驰,直奔了京兆府的衙门。

彼时京兆府尹顾大人还随着进宫上朝的百官被困在宫门那里,府衙之内是他的师爷在代为主事。

宫里变故的具体消息还没有流传开来,彼时京兆府方面就只得了消息,说是宫中兵变怕是要换天了。

这一天整个京兆府衙门的大小差役都得了命令龟缩在衙门里待命,骤然见到殷王妃到访,那主事的师爷也是大为不解,忙不迭的迎了出去,“殷王妃大驾,下官有失远迎!”

“胡师爷不必拘礼。”明乐抬手虚浮了一把,目光随意的四下里打量了一眼这衙门内外的环境。

眼下京城里形势未定,胡师爷心里着急也就不含糊,主动问道:“王妃纡尊降贵,亲临咱们京兆府衙门,不知道是有什么吩咐?”

“我家王妃过来,是想要见个人的。”雪晴道,“昨夜有人大闹八方赌坊,险些闹出了人命,嫌犯不是被你们官府的衙差带走了吗?我家王妃想要见一见,劳烦师爷找人给带个路吧!”

“王妃说的是昨儿个后半夜砸了八方赌坊场子的那伙人吗?”胡师爷倒是记得清楚。

“正是,他们人现在何处?”雪雁的眼睛一亮,明乐心里却是了然——

这一趟到底还是白跑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见胡师爷面有愠色道,“这件事下官也正等着大人回来好上报呢。昨儿个咱们府衙的确是得了八方赌坊的的伙计报案,说是有人在赌坊生事险些闹出人命,可是派出去的衙差在押解那些歹人在回府衙的路上却是被歹人劫了,那些个人犯压根就没有押解回来,连带着府衙的衙差都一并被人灭了口了。”

胡师爷说着,愤怒之余更是忍不住的胆战心惊——

他在这衙门人知已有二十余年,像是这样公然在大街上截杀官府衙役的事情还是第一次遇到,他又不傻,自是不用猜就知道对方那些人都不简单。

“你是说,不仅仅是衙门派出去的官差,连带着从赌坊抓回来的人犯都一并被人灭了口了?”雪雁吃惊不小,不由的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她手上力道大的惊人,胡师爷痛的一头冷汗。

雪雁这才察觉自己失态,马上送了手,回头,神色凝重的递给明乐一个询问的眼神,“王妃——”

而明乐心里有的也不过遗憾罢了,什么什么喜怒情绪的问道:“尸首还留在衙门吗?”

“是!”胡师爷道,“大人一早就入宫去上朝了,还不曾来过衙门,这件事也算是京兆府建立之后史无前例的头一遭了,下官不敢擅做主张,就命人把尸首都扣在了府衙,现在就在后堂摆着,想等大人回来之后再行处理。”

“方不方便带我去看看尸首?”明乐问道。

心里却是肯定——

那些尸首里头,是不会有彭修的。

只不过她到底是不甘心,总要亲自一一确认了才肯放心。

“这——”胡师爷却是为难,“王妃千金之躯,这些污秽的东西别是污了您的眼。”

其实他更吃惊,这殷王妃看上去金尊玉贵的一个妙人儿,怎么就有兴趣去看那些恶心人的尸首。

那么多尸首摆在一起,就连他这个见惯了各种案件的师爷都头皮发麻,更别提这殷王妃,一个大家出身的富贵人。

“无妨的,我只是看一眼罢了,不会叫你为难的。”明乐道,语气静无波澜,却有种不容人拒绝的气势在里头。

胡师爷犹豫了一下,终是点头:“那好,王妃请随我来吧!”

言罢就引着两人绕过大堂,进了后面的大厅。

进门就看见分三行一字排开的三十多具尸首,每一具都用白布掩盖,虽然不见真容,但是莫名的还是叫人觉得这厅中阴气逼人,胡师爷一脚刚刚进门就已经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王妃稍等片刻,奴婢去看看就好!”雪雁在门口将明乐拦下。

明乐没有拒绝。

雪雁进去一一的掀开白布查看尸首,胡师爷还是意难平的叹息道:“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歹人,居然这样胆大妄为,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截杀衙门办案的官差,也不知道是疯了还是傻了,真真的是可恶可恨!”

明乐听着,并不掺言,也不置可否。

雪雁很快将所有尸首确认过一遍,回禀道:“王妃,都看过了,昨夜被衙役带走的八名侍卫都在此列,然后前去出任务的二十五名官差也无一幸免,全部躺在这里,只有那人——”

雪雁说着,顿了一下,小心的观察的明乐的脸色,遗憾道:“不见了!”

“意料之中。”明乐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却未达眼底。

胡师爷听的云里雾里,似是没太明白这主仆两人之间打的哑语,张了张嘴道,“王妃,您怎么知道昨夜出去办差的是二十五个衙役?还有那些个——”

“大概是没有告诉过胡师爷,八方赌坊,是王妃名下的产业。”雪晴道,神情倨傲且冷漠,“昨夜事发之时王妃也在场,就是王妃命人来府衙报的案,而至于那带头闹事的,就是平阳侯。王妃原来也不想钱财外露叫人说三道四的,可是如今既然出了人命了,她虽是苦主,也不能再袖手旁观了。这里躺着的,除了京兆府衙差的那几位,余下的那人都是平阳侯带在身边的随从。王妃的意思,师爷听明白了吗?”

在京城驰名已久的八方赌坊是明乐的产业,这已经是天降惊雷,而再要说昨夜去八方赌坊闹场的人是平阳侯彭修,就更是叫人理解不了。

胡师爷一时间完全消化不掉这么巨大的信息量,却只见明乐主仆各自冷冰冰的脸孔就知道事情闹大了。

“是!下官明白!”他也是个机灵的,连忙一拱手道,“平阳侯拘捕逃脱,牵连此案,下官这就去拟定告示,叫人去平阳侯府请侯爷过堂来问个明白!”

彭修位高权重,是孝宗的左膀右臂,哪怕是京兆府衙门,也不敢贸然就说提审他。

故而胡师爷这话就说的极为含蓄。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胡师爷知道就好!”明乐也不为难他,只就拿眼角的余光斜睨他一眼,莞尔笑道,“若是平阳侯已经畏罪潜逃了,又当如何?”

“这——”胡师爷一愣。

他不知道整件事的内情,可按理说彭修那样的高官,怎么可能为了芝麻绿豆一点的小事就抛开整个家业逃脱了?

说出来谁信?

但再转念一想,这事儿怕是不会如想象中的那样简单,只就官府衙差被杀一事上看,就绝对还有内幕。

既然明乐已经逼问到了眼前,胡师爷也不好打马虎眼,连忙恭敬回道:“下官即刻叫人去办,若是拿不到人,自当请示大人,以涉险杀害京兆府衙差为由颁下通缉令,全力搜捕!”

话到了这个份上,不管之前八方赌坊之内发生了什么事也都不叫事了。

如果真是彭修做的,那么只就他无缘无故杀了这么多的衙差一事上就足以将他法办。

“辛苦师爷了!”明乐略一颔首,就不再多言,转身往外走。

她心里十分的清楚——

这一次的机会已经错过去了。

等了这么久,唯一一个可以手刃彭修的机会到了眼前,还是被她错过了。

昨夜在八方的时候是为免打草惊蛇而不得不暂且放水叫他走,她原还以为哪怕只是为了做做样子,彭修至少也该先到京兆府的衙门这里来走个过场,却是不曾想那人出手之快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之外——

他居然没等进京兆府衙门就直接一走了之。

这个时候再叫胡师爷去他府上拿人也只是做做表面上的功夫了,根本就不可能拿到人,至多——

也就是栽一个罪名给他,将他从大邺王朝的千秋史册上抹去罢了。

胡师爷亲自送了明乐主仆两个往外走,刚刚进了大堂前面的院子,迎面却见一个守门的衙役引着一个灰头土脸的黄袍老者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边跑边咋呼着嚷道:“师爷!师爷不好了,平阳侯府的管家来报,说是他们府上走水,火势太大完全控制不住,想请您帮帮忙,调派一些人手帮着过去灭火。”

“什么?平阳侯府走水了?这么巧?”胡师爷闻言,顿时一个脑袋就涨的有两个大,下意识的扭头朝明乐看来。

那意思很明显——

这也未免太巧了吧?

殷王妃刚来府衙告了平阳侯一状,还没等衙差去拿人呢,这转瞬之间平阳侯府就被走水了?

“胡师爷!救人如救火,小的是实在无计可施了才来请您的!”康管家扑过来,一把抓住胡师爷的手,急的满眼通红。

他的袍子都被烧掉了一半的边角,脸上也是沾了不少黑灰,头发上也有焦糊的痕迹,看上去狼狈无比,显然走水一说不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看到明乐在此,康管家也是吃了一惊,但也无暇顾及,只对胡师爷道,“胡师爷,看在咱们侯爷和顾大人同朝为官的份上,您帮帮忙吧,咱们侯爷昨夜染了风寒在屋子里睡着,一直还不见出来呢,公主都要急疯了!”

康管家说着就落下泪来,是真的急得不行。

胡师爷满脸的狐疑——

若是平阳侯真如明乐所说去了八方赌坊闹事又当街逃脱了,又怎么会在府上安睡不起?

只不过康管家都求上了门,他也不能袖手旁观,再无暇分辨孰是孰非,连忙给明乐高了罪就去后堂点齐人手帮着去平阳侯府救火。

看着一群人扬尘而去,雪雁皱眉看向明乐:“王妃,好像我们晚了一步!”

彭修这便是要死遁了,可是这样一来,也就等于放弃了他辛苦打拼出来的丰功伟绩,也放弃了盛京之地的无限繁华过往。

平阳侯那样的人——

他会只为了活命就这样做吗?

这才是雪雁最为不解的地方。

明乐莞尔,却是不愠不火道:“走吧,我们也跟去看看!”

说完也不等雪雁反应就先一步朝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两人策马走在空旷的大街上,这一次反倒不着急了,慢悠悠的一路走过。

隔着平阳侯府几条街的时候,远远的就已经看到侯府的方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隐隐的还有呼天抢地的嚎哭声。

明乐并没有到他的府门之前,而是在巷子外面的拐角处止了步子。

康管家并没有半分夸张,火势的确是大的惊人,一发不可收拾,到了这会儿整个府邸都被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火苗冲天而起,根本分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火势蔓延,旁边相连的一家也着了慌,出动了所有人帮着救火。

然则平阳侯府方面却是大势已去,半点挽回的机会也没有,化身灰烬是一定的了。

昌珉公主带着两个婢女只着里衣站在大街上,茫然的看着眼前一片火海,整个人像是神游到了九霄云外,久久的不曾回过神来。

“看来对于平阳侯的打算,昌珉公主是不知道的!”雪雁忖度着说道。

“从一开始他们之间的联姻就是一场各需所需的交易罢了。”明乐淡淡的说道,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并不去评论其中的是非对错。

两人事不关己的谈论了两句,就听见身后的方向又有马蹄声响起,循声望去,却是赵毅和雪晴两个赶了来。

“王妃!”赵毅看着远处冲天而起的火光,似乎已经在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凝重的对明乐说道,“属下和雪晴在南城门外见到了卢将军了,不出王妃所料,就在半个时辰之前,的确是有一批绝顶高手强闯出城。卢将军说他当时也曾叫人全力阻拦,但那些人的身手实在太过强悍,半柱香的功夫不到就斩杀了数百士兵,最后还是被他们冲破城门闯了出去。”

“奴婢仔细的问过了,当时的守城官却说是因为场面太过混乱,再加上那些人来势凶猛走的也匆忙,倒是不曾注意里面有没有平阳侯其人。”雪晴补充道,想了想还是难以理解,“可就算是平阳侯,他身边哪来的那么一大批高手?卢将军说那些人至少三四十人,怕是里头最好的跟柳扬都能打成平手!”

“是孝宗的密卫!”明乐笃定说道,深吸一口气,眼中神色讽刺,“那批密卫是彭子楚一手训练出来的,总共有一百余人的规模,今天宫中生变,那么关键的场合,你们难道没有注意到,孝宗身边带着的也就十余人。”

说到底都是孝宗为他人做嫁衣了。

那批密卫,他以为是对他忠心耿耿,实际上却是彭修借助他的人力物力培植出来的心腹。

孝宗会被他算计进去,倒是真的不算冤枉。

“今日出城的是三四十人,除去京兆府衙门的八具尸体和孝宗身边的十余人,估计早在今日之前就已经有五十人左右秘密出京,此时应该已经接应到彭子楚,护着他离开了。”明乐继续道,神色之间依旧一片泰然。

雪雁和雪晴都暗暗咂舌——

这平阳侯果然不是凡人,居然可以把孝宗的密卫都收为己用,也难怪自家王妃防范他如此之森严了。

“王妃,事不宜迟,我们是不是叫人去追?”雪晴问道。

“他身边那么多密卫保护,追了又能怎样?”明乐摇头,看了眼皇城的方向,“而且现在也不是时候。”

宫里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处理,天下大定之前,万不是可以抽调人手去了结她和彭修之间死人恩怨的时候。

明乐笑笑,侧目见雪雁正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就对雪晴和赵毅道,“我有点累了,就直接回府了,你们两个回王爷那里看看,他那边可能还需要帮忙!”

“嗯!”两人并未多想。

“照顾好王妃!”赵毅对雪雁叮嘱了一句,然后就带着雪晴先行离开。

待到两人走远,明乐就回头对雪雁露出一个笑容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雪雁一惊,显然是没想到她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勉强定了定神,才一咬牙迎上她的视线道,“奴婢知道,这一次没能将平阳侯留住,王妃心里很不痛快。其实之前在绮罗殿的时候,您若不是记挂着太后和王爷的安危,一定要等到确定他们才离开,或许还赶得及的。王妃此刻心里一定很遗憾是吧?”

在这个时候和彭修失之交臂,已经不能用遗憾二字来涵盖明乐此时心中的感受了。

“愿赌服输,说到底还是我棋差一招,说遗憾又有什么用?”明乐微微一笑,神色依旧平和而安宁,“你也别记挂着了,以后总还会有机会!”

“嗯!”雪雁点头,心里终究是为了这事耿耿于怀,又垂眸想了想,还是再次抬眸对明乐说道:“王妃,那梁大夫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明乐一愣,这一次是真真的诧异。

以前她只知道长平的心思最是清明透彻,最能了解她的心思,不曾想雪雁也不逊色,也生了这么一双慧眼。

明乐稍稍摆正了神色道:“这件事你别多问,总之记着一点,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和雪晴他们看到的听到的都是一样的明白吗?”

她不否认,在聪明人面前没有必要再自作聪明。

雪雁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只要知道王爷和王妃之间一如往昔,那就比什么都好。

“是,奴婢明白!”雪雁微微一笑,心领神会的也不再多言。

“那走吧!回府前先陪我再去个地方!”明乐也回她一个笑容,主仆两个相视一笑,相继打马从平阳侯府门前的喧嚣里走了出去,调转马头又奔了纪浩禹落脚的驿馆。

雪雁亦步亦趋的跟着明乐,一直到了驿馆门前才意外的向她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明乐一笑,并不解释,翻身下马就独自走了进去。

门房的守卫递了话,很快就回来引她进去,在正房大厅门前的回廊上和纪浩禹见到了面。

“外面腥风血雨的闹着,难得王妃还记挂着本王这个人亲自上门探望,真是荣幸之至。”纪浩禹里面只穿了里衣,显然刚起床,批了件大红颜色的宽袍倚在回廊的栏杆旁边冲着她笑的眉眼飞飞。

明乐却不回他的话,径自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了脚步,目光清冷的看着他。

纪浩禹挑眉,觉得她这表情太过压抑了一些,不觉的也稍稍敛了几分神色站直了身子。

“她是你的人吗?”明乐问道,开门见山的连一点委婉的开场白都没有。

她所谓的“她”,指的自是梁青玉。

虽然纪浩禹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宫中的这次变故,她这话也没有半点预警提示的意思。

但是她就是这样开门见山的问了。

纪浩禹原本蕴含笑意、璀璨如星的眸子就在那一瞬间沉陷下去,仿佛顷刻间由耀眼的的天际坠入一片无边的死海,笑意在一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冷漠。

他看着她,一双色泽通透的眸子里带着刺骨冰冷的寒意,似乎可以将人刺穿。

明乐和他接触的机会也算不少,前段时间他在殷王府暂住的时候朝夕相对也是有的。

但这却是第一次,她从纪浩禹的身上领略到一种可以称之为怒气的情绪。

她一直都不知道这个笑面虎一样的男子发起怒来会是这个样子的,没有表情,没有言语,只从内心深处散发出这样凛冽而浓厚的杀气。

看着便叫人遍体生寒,胆战心惊的杀气。

而她更未想到的是,纪浩禹这难得一见的怒气竟会是为了她的一句质问而来。

他们之间互相利用阴谋算计,从来就是心照不宣的事情,谁也不曾对谁交过心。

她不信他或是怀疑他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可是此刻他却为了这样的理由而轻易动怒?

这——

是不是有些荒谬的说不过去了?

明乐略一失神,随即飞快的收拾了散乱的情绪,不避不让的直视他的眼睛,重复道:“梁青玉是你刻意安排去接近阿灏的人吗?”

纪浩禹看着她,一声不吭,清冷的眸子里突然慢慢攀爬上来一抹讽刺的笑容来。

“你觉得她会是我的人吗?”纪浩禹反问。

显然,他虽然人在这里,可是对于近日京城所发生的一切都了若指掌。

“也不是没有可能!”明乐刻意的不去设想一些事情,只就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道:“双生蛊的解法连乌兰大巫医都不知道,更何况大邺的本土并不盛行巫术,这么好巧不巧的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雪中送炭的出现了这么悬壶济世的活菩萨,若是换做殿下你,难道你不怀疑她的来历?”

如果只说梁青玉刚好也通晓巫蛊之术,这还可以理解。

可是就在她和宋灏束手无策的这个节骨眼上,这个女人出现了,偏生的还就那么巧将困扰他们多时的难题解决掉了——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就算说是上天眷顾,明乐也绝对不信,他们的运气就会好成这样。

所以,梁青玉这个女人的来历绝对不单纯。

现如今也唯有大兴这一条线索是可以解释的通的。

“我不问你既然你明知道双生蛊的解蛊方法却为什么一直不肯拿出来,因为那是你是自由,你也没有这样的义务。可是在不侵犯你自由的前提下,有一个问题我总是可以问的——她是来自你们大兴的吧?至少这一点你应该可以肯定的回答我!”明乐不避不让直视他的视线,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没有半点婉转的迂回的意思。

纪浩禹的唇角始终带着那一个绝美的弧度,但是这一刻,却是任凭谁也不会把他此时的表情归为微笑。

他就是那样一动不动的看着她,面对她这样咄咄逼人的质问,一声不吭的看着。

有很多事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也有很多事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明乐对他的防备自古有之,他也从来都坦然接受,只是到了这一刻,她突然以这样一副神态口吻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心里突然如冷风刮过,荒凉的带了许多的不甘心。

宋灏离开她那么久,一招回朝,哪怕是一句话的交流也无,都能得她信服至此,而自己——

“原来在你的眼里我便是这样不堪人吗?”纪浩禹开口,他原是想要自嘲的笑出来,可是声音出口,却是一种让自己都难以领会的苦涩,每一个字都认真的叫人茫然。

明乐一愣,看着他毫无情绪的眸子,那一瞬间突然也跟着无措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突然觉得他这陌生的样子竟会叫人觉得心里也跟着荒凉。

而且——

还不是错觉!

“你——”明乐张了张嘴,下意识的想说什么,然则下一刻纪浩禹已经轻笑出声,无所谓的开口道:“也好,你就把我看做是这样的人吧,记住了,我就是这样的人。”

说完就是头也不回的转身进了屋子。

明乐看着他的背影想要说什么,可是想到他之前的神色,声音就又卡在了喉咙里,觉得无从说起。

迟疑片刻,转身离开。

纪浩禹听着她的脚步声,默默的回头,脸上的表情就在那一瞬间沉寂到荒凉!

是啊,我就是这样的人,记住了,我就是这样不堪的一个人!

这样——

等到将来有一天你发现我的为人其实比这更为不堪的时候,才不会因此而生出更多的厌恶情绪来。

“王爷!”红玉从背后走上来,神色忧虑,“殷王妃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现在还不至于,但总归真相揭开的日子不会太远了。”纪浩禹莞尔,那笑容竟是带了一种冷艳到了骨髓里的邪气,默默的吐出一口气,道:“这一次,他总算是要失策一回了!”

而同时,他的机会也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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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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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流言四起

从驿馆出来,明乐就直接回了殷王府。

一路上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模样,雪雁几次想要说什么,到了最后却都没能说出口。

主仆二人回了府邸,周管家知道宋灏已经回城,却没见他和明乐一同回来,不禁奇怪,但见着明乐的脸色不好,遂也就按下不提。

“王妃,宫里王爷那边真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吗?”回了正房,雪雁给明乐倒了杯水,想着宫里混乱的形势还是不放心。

“对你自己的主子,你还有有什么不放心的?这样区区一点的场面,你害怕他应付不来吗?”明乐莞尔,垂眸摩挲着手里青瓷杯盏的壁沿,眼底的神色很淡很淡。

雪雁看的出来她有心事,却不知道到底还是因为错过彭修的那件事还是方才在驿馆里和纪浩禹之间有什么不愉快。

但总归是守着本分,最后也没有多问。

“郑国公鼓动了宫里的侍卫造反,这一次的事情了解,整个宫里的局势就要彻底清洗了吧?”雪雁问道。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一定的!”明乐点头,“孝宗既然已经身死,还是在背负上那样罪名的前提下,郑国公那些人不过是些乌合之众,起不了什么大的风浪。既然他们是想要闹腾,这样倒是也好,刚巧可以借此机会把那些包藏祸心的人给一一的揪出来,也就省的过后还要再额外的寻名目了。”

哪怕宋灏自己不准备登基为帝,新的储君上位以后,整个朝廷也得大换血。

以前死忠于孝宗的那些臣子,必须一个不留的全部清洗掉。

而宫里他亲手把持的御林军,自然也不例外,需要重新整顿。

郑国公出了这一招,反而省了他们不少的事——

但凡的在这次宫变中跳出来生事的,不管是官员还是侍卫,到时候等新帝登基以后,都可以直接以谋逆之罪论处。

也就省的再绞尽脑汁的去给他们编排罪名了。

雪雁是暗卫,以前所管的事情也就是简单的服从命令和杀人,而现在跟了明乐,关于政局和朝堂之间的事也渐渐的通晓了一些。

不得不说,这个丫头也是极为聪慧的,在很多的事情上面都是一点就通。

回到王府,已经是午后时分,雪雁吩咐小厨房给做了几样简单爽口的小菜送上来。

明乐没什么胃口,只就象征性的动了动筷子就叫人撤了,然后自己沐浴更衣之后就上床休息去了。

宋灏回来已经是夜里,明乐正睡得沉,他便没让人打扰,简单的用了点饭菜之后也就去浴房简单的冲洗一下,回房睡下了。

明乐发现他回来已经是下半夜,睡梦中翻了个身,才发觉身边空了几个月的位置上又重新多了个人。

明乐睡的迷迷糊糊的,脑子里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翻身坐起,就惊醒了身边安睡的宋灏。

“怎么这个时候醒了?”宋灏长臂一揽,将她拉倒在自己的胸口。

盛京的八月,才刚刚入秋,气温还没有降下去,晚间睡觉穿着的亵衣都是轻薄的料子。

明乐伏在他的胸口,两个人的体温透过轻薄的衣料熨帖在一起,再听着他胸口强有力的心跳声,这才彻底的清醒过来——

是他回来了。

“我还以为你今晚不能回来了!”明乐淡淡的说道,趴在他的胸膛上不动。

“宫里叛乱的御林军刚刚压制下来,至于朝廷方面则就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迅速解决的事情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明乐说道,仰躺在床上,手指穿过她发丝用力的揉了揉,“这段时间我不在京城,发生了许多的事,累了吧?”

“还好!”明乐淡淡说道,手指绕了一缕他的发丝在指尖上。

乌黑滑腻的发丝,和她素白纤秀的指头互相交映,黑白的反差对比中,给人一种美好到了极致的错觉。

屋子里的大部分灯火都熄了,只在外屋留了两盏光线不是很强的宫灯。

浅红色的灯罩,将烛火的光线打柔,再透过鹅黄的纱帐照进来,光线柔和旖旎铺洒了开来。

夜色如许,清幽而宁静,窗外偶有虫鸣声应和着,这样的夜迷醉一片宁静的灯光中,似乎格外的美好。

明乐的唇角始终带着一丝浅浅的笑容,枕在宋灏的胸口上。

这两个月时间之内,看着不长,于两人而言,各自走过了多少艰辛又克服了多少心魔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无初次经历生死,无数次险中求胜。

现在回头再提,只觉得矫情。

而再相聚时,有了彼此之间这种互相依偎的体温,才有那种恍如隔世之后的动容——

活着真好!

还能这样真心依偎的靠在一起真好。

两个人,有一句每一句的说着闲话。

只把朝政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漫不经心的讨论着。

两个人都没了睡意,说了会儿话,宋灏的手就开始不安分了起来。

从她的脑后下移,先是隔着单薄的亵衣轻抚明乐背部。

这段时间操心不少,难得彻底放松下来,明乐懒得动,就故意的没有理会。

宋灏却是不甘的,见她不理反而得寸进尺,大掌游走往下从他上衣的下摆探了进去,手指灵巧,顽皮的孩子一般径自挑开她肚兜的带子,手掌抚上她胸前柔软,力道或轻或重的揉捏起来。

明乐的这副身子身段如今还不曾完全长成,这段时间正是发育的最快的时候,不过是两个月的时间不见,似乎就已经起了惊人的变化。

宋灏也不眠不休连着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再加上白天那一番的折腾,本身也是疲累的紧。

本来也就存心逗逗她,这会儿突然有些难以自控起来。

“阿朵?”喉头不觉的一紧,宋灏哑着嗓子唤了一声。

明乐闭眼假寐,故意的没有吭声。

她的伪装功夫素来惊人,若是别的时候,宋灏可能也就被她蒙骗了过去,可是这会儿夜深人静,被他撩拨着,她的呼吸声也明显的急促了几分。

宋灏一笑,干脆直接手臂一揽,翻了个身将她压在了床上。

这会儿明乐便是想要装睡也再不能,睁开眼,就对上灯光下他炽热的闪动的眸光。

宋灏的唇角牵起一个笑容,埋首吻下来。

明乐没有拒绝,拦着他的脖子轻轻的回应。

没有久别重逢的热烈,这一个吻却是极为温吞,不温不火的,两个人倒像是两个孩子一般,追逐着彼此灵蛇一般的舌尖嬉戏了起来。

就这么闹了好一会儿,终还是明乐不敌,笑着偏头躲开了:“赶了许多天的路了,你也累了,好好睡吧!”

宋灏的唇不依不饶再贴上来,趁她偏头躲避的时候就一口含住她的耳珠,坏心思的轻轻咬了一下。

明乐低呼一声,怒然对上他的视线,不曾想正中下怀,红唇就又被他逮了个正着。

这一个吻宋灏占尽了主动,再不死前一刻的温吞,攻城略地,全面掌控,不叫她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明乐倒抽一口凉气,想要试着推开她的时候,整个身子已经不受控制的软了下来。

宋灏的手掌灵活游走,不断的在她身上点这火,只就撩拨着明乐的身子跟着不断的升温。

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揽着他的脖子尽量的予以回应。

帐子里的空气再不断地升温,随着两个人炽热的呼吸而逐渐达到了极致。

细语呢喃,耳鬓厮磨。

交叠的人影,纠缠的躯体,映在纱帐外面的都是一夜旖旎的风景。

人都说小臂胜新婚,这一夜明乐倒是领略的深刻。

因为顾虑着她的身子,成亲以后的这段时间,宋灏在房事上一向都十分的克制。

而这一夜,他却把所有的自制力都抛开一边,近乎疯狂的索取,似乎是打定了主意想要在这一夜之间把这缺失的两个月的光阴统统补上。

头一次见他这样,明乐有些慌乱的不知所措,只觉得整个身子像是着了火,迎合着他的一举一动,时而浮在云端,又似乎事儿跃动在浪尖上,脑子里所有的思想都被抽空,有了那么一种极致的错觉,迷乱的什么都没有办法思考,只有婉转的低吟声间或从唇齿之间溢出。

事后,宋灏大汗淋漓的伏在她身上,动也不动。

汗水打湿了额前刘海,一缕一缕的贴靠在他光洁的额头上。

“这两个月,想我了吗?”宋灏问道,声音沙哑还带着微喘。

“嗯!”明乐应着,就势吻了吻他的眉心。

宋灏的闭着眼,唇角牵起一抹满足笑容。

以前他最排斥的就是有人碰触他眉心的旧伤,到了今时今日却已经无声的释怀。

两个人相拥躺在帐子里,良久之后,等到彼此的呼吸平复了下来,宋灏才起身,给明乐批了件衣服抱着她去了旁边连着的浴房。

那浴房里有平时沐浴时候用的浴桶,也有一个特意砌成的大的浴池,池子的水源一边连着隔壁一处厢房里的锅炉,一边是取自临近的一处泉水。

因为宋灏回来,浴池里的水是提前准备好的。

宋灏抱了明乐进去,揽着她泡在温热的池水里闭目养神。

温热的泉水浸透每一处毛孔,舒服至极。

明乐被这水汽氤氲着,很快就有些昏昏欲睡。

被温热的水汽一蒸,她的面颊就红润的分外诱人,加上本就生了一张倾城绝艳的脸庞,这一刻看来,就更是妩媚灵动。

宋灏垂眸看着她半隐在水下的身子,刚刚平复下去的yu火突然就又蹿了上来,在水下揽着她纤腰的那只手不觉的收紧。

明乐猛地睁开眼,回头触及他不加掩饰的火热眸光还哪有不明白的。

“明天一早还得要进宫,早些歇了吧!”明乐说道,主动拉开他的手往池子边上挪去。

宋灏一笑,赶在她上岸之前也跟过去,一手扳过她的身子,鼻尖抵着她的鼻尖低声的笑,“没关系,就算几天整个晚上不睡,也不耽误明天的事情。”

明乐的耳尖一红,也直到他是故意在逗着自己玩,自是不会和他生气,也回她一个笑容道,“可我累了,睡觉吧!”

“口是心非?”宋灏试着去咬她的鼻尖。

明乐笑着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闪躲,整个人几乎都挂在了他的身上。

她的手臂攀附在他的肩头,手指刚巧就压在了他后肩一处不平的凸起处,仔细的摸了摸,却是一道长约两寸的新的疤痕。

自幼就在行伍间历练,连带着年前夜刺虎威大营时候受的伤,宋灏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并不稀奇,只是以前有着柳扬贴身替他调理,用上乘的金疮药医治,身上的伤口一般都愈合的很好,很少会留下这样明显的痕迹。

“不是答应过我,不叫自己受伤吗?”外面的宫灯光线迷蒙,明乐仰头看着他明显消瘦了许多的脸颊,心里就涩涩的疼。

“一点小伤罢了,没什么妨碍!”宋灏吻了吻她的眼睑。

见她眼底迷蒙的一层水汽,心里一软,就紧紧的将她抱了,好一会儿才出了池子,抱着她回了卧房。

******

次日一早,两人早早的起床。

用过早膳宋灏就匆忙去了宫里。

昨天整个皇宫被血洗,十万御林军,除了归降的三万于人,剩下的尽遭屠戮。

宋灏回府之前让宋沛带了刑部和九城兵马司的人去帮着清理现场,把那些尸体处理了,然后宫里损毁需要整顿的地方也有很多。

宋沛掌管礼部多年,这些都是他的强项,自是不必吩咐。

宋灏进宫,先是去万寿宫看了姜太后。

姜太后依旧没醒,但是面色却是好了不少。

“李太医一大早已经给太后娘娘诊过脉了,说是娘娘的脉象有逐步稳定的趋势。”服侍在侧的翡翠回道,说着还是难掩忧愁之色,“但愿李太医能够调配出给梁大夫解毒的方子里,否则的话,太后娘娘的病情就又要恶化了。”

“好好照顾母后!”宋灏不置可否,只就吩咐了一句就转身去了偏殿。

彼时梁青玉因为体力透支,睡着一直没醒,宫婢说要通传即他却是拦了,直接就转身去了前朝。

杨阁老那些人比平时上朝的时间还早了半个时辰就已经在朝天殿候着了。

见到宋灏来,连忙就请了他进去。

满朝文武在朝天殿里关了整整一天,直到日暮时分才各自散了,其间分五次,有二十余名官员被御林军押了出来,直接送进了天牢。

每个人都面有倦色,神情凝重,一路出了宫门,每个人都紧绷着一张面孔在思忖着什么,却是一改平日里拉帮结派热闹的作风,集体沉默着。

这一天的朝天殿里,没有一国之君坐镇,自然算不得早朝。

但却是经历了比以往任何一次早朝都让人刻骨铭心的一幕。

******

杨府。

杨阁老前脚回了家,他的两位得意门生,一位白翰林,一位左御史后脚就跟了来。

杨阁老叫人上了茶,就打发了下人,只有三个人留在了书房议事。

“恩师,您说殷王这话到底可信吗?还是只是个欲拒还迎的手段?在等着我们拥立,推他上位?”白翰林道,语气唏嘘着,和有些小心翼翼的。

“是啊!殷王的这一手的确是叫咱们都始料未及。”左御史也百思不解,“按理说他韬光养晦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日的时机,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除掉了先帝,为的可不该就是这个皇位吗?可是为什么今天在朝天殿半数以上的朝臣都表示愿意拥立他了,他还给推了?这一点真是说不通啊!”

“其实说起来,这事儿倒也不稀奇。”杨阁老捻着胡子,若有所思,“早前我就听皇上身边的人透露了消息出来,说是殷王妃早就有言在先,说是殷王殿下是无意于这个皇位的。当时也只当是他一介妇人之言,没太当回事。这会儿子,既然殷王也亲口表示是这个意思了,老夫倒是觉得,他也未必就是有什么阴谋在里头。”

“可是现在,整个盛京都在殷王的掌控之下,御林军全军覆没,投诚的那部分人也都被遣了出去,宫里的全换成了虎威大营他的心腹,整个后宫也全在他的手上了——”左御史摇头,“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真的会是没有没有企图吗?”

御林军,哪怕是投诚过来的三万余人,宋灏也不会再用了。

直接遣送去了卢远晟的军中,转而把明爵带进进城的虎威大营暂且替补了宫中御林军的职务。

另外昨夜他就已经突然袭击,直奔江北大营,替换掉了江北大营的所有将领,把江北大营暂且交给了易明爵代为管制。

说是等过几日新皇登位以后,再把统帅权交出来,重新拟定人选。

而郑国公几个带头挑事的臣子,昨天都被当场生擒,打入天牢。

本以为这件事差不多就这么了了,不曾想几天的朝天殿里宋灏就又给了所有人一个下马威,以不同的罪状,一口气又再罢免了五品以上官员整二十人。

也是把人暂且押入天牢,案宗暂压大理寺,等着新帝登基以后处理。

不用说,这些官员或多或少,不是和当年之事有关,就是后来和孝宗交往过密,成了孝宗的心腹。

就这么一圈下来,就让每日入宫早朝的队伍消减下去差不多四分之一。

整个朝廷,真可以是经过了一次彻底的清溪,大换血了。

朝臣们一致推崇宋灏登基为帝,却是被他当场就给推了。

说是按照祖制,皇位当是传给孝宗的子嗣,如今——

也就是硕果仅存的四皇子宋子昇了。

他废了这么大的周章,最后却把即将到手的皇位给推了出去,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这会儿更是人心惶惶,许多人都怀疑他还有后招,葫芦里不知道卖的什么药。

“就是因为现在已经是这个局势了,里外都是他一手掌握着,他才没有必要有额外的企图。”杨阁老道,“皇位继承权的这个事情是多大的事儿?你也不想想,都送上门来了,你不要,回头再要从别的渠道来谋,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殷王殿下是个什么人?就算是和先皇之间有所嫌隙也万不会这样不知轻重的去和他置气的。”

宋灏若是想要这个皇位,现在就是最为顺理成章的机会。

他若不拿,回头再自己去算计——

那不是吃饱了撑的,明摆着脑子缺根筋吗?

虽然杨阁老也对宋灏推诿此事极为不解。

但是大方面他还的能够把握,分得清楚的。

“可是四皇子今年也只有五岁,由他登位的话,能够镇得住吗?”左御史忧心忡忡。

内忧外患,又摊上孝宗那么个名声不好的老子。

四皇子这么个孩子登上帝位,这大邺的江山能稳固的了吗?

“殷王殿下手里握着兵权,礼王也有谋略,难道还会袖手旁观了不成?”杨阁老道,脑中灵光一动,倒是有些明白了过来,兴冲冲道:“四皇子年幼,难以驰骋大局,思明,你回去就联络你御史台的几位同僚拟好了奏本,等皇上一登基,就上本请求册封殷王为摄政王,在皇上亲政之前,代为掌管朝纲。王爷他的这个爵位还是要的,只要他还自认是宋氏的子孙,就不能撇开咱们大邺朝廷的万千基业不管。现在这个时候,只靠一个小皇帝,是无论如何也撑不住场面的,必须得要找人代为理政,才靠得住。而这个人,非殷王莫属。”

宋子昇登基为帝,满朝文武其实没什么意见。

若是放在太平盛世,根本就没有问题。

可坏就坏在孝宗是以这么个丢人现眼的方式下马的。

即便因为是黄子龙孙,没人会因此而轻视或者看轻了宋子昇。

但是这么一个小孩子,却是难以主持大局,难以服众的。

自家朝臣还好说。

可是对外的,若是没有个有分量的人撑着,怕是很快就要遭人觊觎疆土,到时候可就是难办了。

“老师言之有理,学生回去立刻就去联络几位同僚。”左御史道,恭恭敬敬的对着杨阁老拱手施了一礼。

白翰林想了想,却还是不放心:“可是万一殷王殿下不肯答应呢?”

这事儿怎么也是两头儿的买卖,要宋子昇降旨册封还好办,怕就怕宋灏会推脱。

“这殷王殿下的想法老夫也真是不好胡乱猜测,可是——”杨阁老思忖着,眼中的光彩又逐渐的黯淡了下去。

“如果实在不行,那礼王殿下呢?”白翰林试着问道。

“糊涂!”杨阁老瞪了他一眼,“亏得你还是个学富五车的翰林,当职这么久了,居然还连这点苗头也看不准吗?礼王虽然也是个有胆有识的,可是这么一段日子下来却是不难看出,他明显就是以殷王殿下马首是瞻的。这件事是万不能越过殷王去的,总之思明你还是照我刚才说道,提前把折子拟好,而至于到底是要谁代为理政,就看殷王怎么表示了。”

“是,学生明白!”左御史道。

师徒三个又就着这折子的具体内容讨论了一番,确定了大致的方案以后,左御史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说道,“老师,还有一件事,学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什么?”杨阁老抬手,示意他有话直说。

“按理说新帝年幼,还当是有太后垂帘听政的才合规矩,可是四皇子的生母明妃前几日才刚刚获罪被诛,后宫方面的事也不好办啊?”左御史叹息道,“学生过来之前刚找人进宫去问候过,万寿宫里那里的消息是太后娘娘还昏迷不醒,也不知道后宫谁能主持大局!”

所谓太后,一般不是皇帝的生母,就是嫡母。

此时这也是个难题。

林皇后早在孝宗当政的时候就没了,而宋子昇的生母易明心又获罪被诛。

原也不是说每朝每代都必须得有太后的,可怪就怪宋子昇的年岁太小。

前朝撑不起来,后宫方面就更是个问题。

“这件事就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了,一切都等着万寿宫方面的消息吧!”杨阁老想了想,最终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好了,今天这事儿就先说到这里,你们也先回吧!”

“是,学生告退!”两人起身告辞。

杨阁老叫人送了,立刻就又吩咐管家备轿。

管家依言办了,请他的出门的时候问他要去那里。

杨阁老把书本放在膝盖上,道:“去殷王府!”

“殷王府?”管家却是奇怪,提醒道,“听说殷王殿下这几日都在宫中照料太后的身子,还有整顿宫务并且督促各宫损坏的设施重建工程,老爷要找人,不是也该去宫里吗?”

“你懂什么?叫你走你就走!”杨阁老不悦道,说着就甩下了轿帘。

管家一头雾水,也不敢再多问,命人抬着轿子去了殷王府,最后递上的帖子却是拜见殷王妃的。

小厮把帖子给了周管家。

周管家也明白这老头突然找上自家王妃会是所谓何事,忐忑着就把帖子送到了明乐那里。

明乐看都没看就直接拒了。

周管家也不多言,直接把明乐的原话递了回去:“咱们王妃说王爷不在府上,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方便接待,阁老大人还是请回吧!”

杨阁老被噎了一下。

他递了帖子的时候明明就已经说清楚了是见明乐的,不曾想这个殷王妃居然还是拿殷王做借口给拒了。

“什么妇道人家不妇道人家?以前和先帝叫板,在宫里杀人的时候可没见她自托是妇道人家。”杨阁老嘀咕着,但既然人家说了不见他也不好硬闯,无奈之下就只能讪讪的打道回府了。

******

殷王府。

周管家刚走雪雁就忍不住的对明乐问道:“王妃,您和这杨阁老素无往来的,他怎么会突然想要见您了?”

“朝廷的事,现在王爷回来了,轮不上我来管。你说他来找我会是为了什么?”明乐随意的翻看着手中游记,不甚在意道。

雪雁皱眉想了想,立刻就有了几分明白:“听说王爷今日早朝天殿已经拒了朝臣们推他上位的请求,并且明确的表示下一任的储君人选就是四皇子了。可是——”

雪雁说着,还是不太能够说的清楚:“后宫的事,他过几日等太后娘娘痊愈之后直接找太后娘娘询问就是了,怎么会找上王妃来?”

“太后和王爷是亲母子,现在太后娘娘还卧床不起,他找上我来不就是顺理成章的了吗?”明乐莞尔,顿了一下,才又摇头笑道,“这老头儿,没想到越是年纪大了,反倒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可是杨阁老是三朝老臣,王妃就这样拒了他,这样好吗?”雪雁不太放心,询问道。

“没什么好不好的。”明乐却不在意,“他今天还会来找我,可是等着再过个三五天的,就该庆幸今天没能灯上我的这个门了。”

雪雁不解,狐疑的看着她。

明乐脸上的表情一直淡淡的,不见什么情绪。

可是看在雪雁的眼里,还是觉得有一种不安的情绪不断的在空气里升腾,叫她十分之忐忑。

明乐也没在意她的反应,只道,“你去跟周管家说一声,这几日我不见客了,不管是谁登门,都直接推了。若是小皇姑或是秦啸的帖子,就不同通传了,直接请进来就行。”

“是,王妃!”雪雁应着,转身下去传话。

******

接下来的整整三天,宋灏都一直忙于公务不曾回府。

明乐则是闭门不出,既不曾进宫,也不见任何人。

就连礼王府张氏的帖子上门都被挡了回去。

而这三日之内,京城之中的整个局势却以惊人的速度平定了下来。

拟定了孝宗第四子宋子昇为下一任皇帝的人选。

本来即位大典是要定在第三日的,但是因为宫变当日整个后宫破坏的十分之严重,需要重新整修,日子就又往后拖了两日。

宋沛主持,带着工部的人日夜赶工修葺宫殿,全力准备着新帝登基大典需要的一切。

因为宋子昇继任新君,作为他的母族,以易明威为首的易家人时来运转,因为易明菲和李氏本身就是苦主,再加上作为主谋的易老夫人已经罪有应得被处以极刑,所以朝臣奏请,赦免了三房的连坐之罪。

易明威官复原职,仍然承袭武安侯的爵位。

而没了老夫人作梗,李氏这会儿才算是真的如愿以偿,做上了当家主母的位子。

但是经过了这一次的无妄之灾,她人倒是收敛了不少。

再不像当初那般一心的想着攀龙附凤的算计人了。

出狱的次日,易明威就带着李氏和易明菲去殷王府向明乐道谢。

哪怕李氏不明白,他却是心明如镜——

若不是明乐的一招以退为进,他们三房也势必跟着老夫人一起都被孝宗以谋逆之罪处置了。

这一点感恩之心,是不能只藏在心里不提的。

一家人备了厚礼去的,却不想竟然被周管家直接挡在了门口,连明乐的面都没给见。

“侯爷来访的消息小的会代为转告王妃的,可是王妃这几日身子不适,说是不见客的,请各位见谅。”周管家十分的客气,但态度更是强硬。

对于明乐的性子,易家人比其他的任何人都更要清楚明白。

易明威于是也不强求,只叫周管家把礼物代为转交,就带着嫡母和妹妹回了武安侯府。

马车上,易明菲和李氏都各自沉默。

“小姐,奴婢最近听了些消息,好像说是殷王妃闭门谢客已经好几日了。前天礼王妃到访也是被直接挡了回去。”书蕾说道,犹豫着顿了一下才又继续,显得小心翼翼的,“说是殷王殿下从回京以后就不曾回过王府,并且发生事情的那天,万寿宫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事说是因为王爷带回来给太后治病的一个女大夫,王爷和王妃之间起了不小的冲突。当时王妃就摔门出来了,连太后娘娘的死活都没顾,而王爷也就直接没有回府。”

“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话?”易明菲皱眉,不悦道,“乐儿的心境开阔着呢,而且又是请来给太后看病的大夫,她怎么会为了这样的事和殷王殿下闹的不愉快!”

“奴婢也只是听其他府第的丫鬟婆子们传的,这几日这样的消息在勋贵之家当中都传疯了,还有好些指责殷王妃的难听的话,也不知道有没有传到殷王妃的耳朵里去。”

“这些天殷王殿下不在京城,乐儿为他做了多少事,殿下也不是那样的人,莫要再听别人胡说了。”易明菲斥道,眉头却是拧的死紧。

“是,奴婢知错了。”书蕾应着,闭紧了嘴巴,垂下眼睛。

“这男女之间的事,你懂什么?别看九丫头是个右手段的,可是她那个性子太要强了。”李氏说道,神色之间也有焦虑之色,“她若真是为着殿下身边有了别的女人而不快,也在情理之中,可这事情要是闹大了可就难收拾了。殷王现在的地位再不比从前,可不是能随便给他甩脸色看的。”

若说李氏关心明乐,那还不至于。

只是很明显,这一次他们能够脱困,靠的就是明乐。

而以后,武安侯府要想在朝中站稳脚跟,怕也是少不了明乐的扶持。

如果明乐会和宋灏之间起了嫌隙,而叫别人钻了空子,对他们易家来说,也绝对不是好事。

“菲儿,那丫头不待见我们,但她对你总是有着几分情谊的,明儿个你自己再来一趟,没准她就会见了,好好劝劝她。”李氏想了想,对易明菲嘱咐道。

易明菲自己都还没有成亲,而且从心底里她也不愿相信宋灏和明乐之间会起嫌隙,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但转念一想——

书蕾并不是个会碎嘴瞎传闲话的丫头,心里也不觉的忧心几分,遂就点头应下。

只是次日她一个人再登门,还是被堵了回来。

易明菲心里这才觉得——

事情似乎是很严重了。

******

这段时间,宋灏一直不曾回过王府,明乐也不出门。

几个丫头听了外面的消息,都气的跳脚,却不敢告诉她知道。

明乐关了门,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出。

雪晴几次都急的背地里直哭,甚至想进宫去找宋灏,却被雪雁拦下了。

转眼五日的光景就过。

次日就是宋子昇的登基大典。

明乐是要列席参加。

这日四更天就被丫头们叫起,穿了朝服,很是收拾了一番。

一通的折腾下来,倒是比预料的时间早了些许。

“王妃,现在时辰好早,天都没亮,要不你再眯一会儿,咱们晚些出发吧?”雪晴商量道。

这几日明乐的心情不好,她就更舍不得自家王妃受累。

“也没多少时间了,而且出城的路也不好走!还是直接走吧,我在路上眯一会儿也是一样。”横竖是已经打点好了,在家留着也无事可做,左右一想,明乐就直接吩咐出门。

“这样也好,回头奴婢叫他们把轿子抬的稳一些。”雪晴笑道,就转身出去打点。

雪雁看着明乐,想着今天出门那些流言就势必要被她听到,心里就难受,然则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开不了口。

明乐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却只做没看到,带着她一起出了门。

因为要直接去天坛祭天,城外有段山路特别不好行车,明乐这日坐的便是轿子。

一路上走的还算稳当,她靠在轿子里闭目养神。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外头雪雁通传了一声说是出城了。

明乐含糊的应了,正睡得昏沉的时候,突然外面轿子剧烈一晃。

她的身子不稳,猛地睁开眼,就听雪晴惊呼:“有刺客,保护王妃!”

明乐的心神一紧,大约是轿夫被杀,根本由不得她反应,下一刻整个轿子倾斜着就摔了出去。

明乐一把拉住旁边轿帘,轿子倾翻了出去,她想要爬起来,却见眼前轿帘被什么人一把拉开,还不及看清那人的脸,面前就是一阵青烟飘过,鼻息间一阵暗沉的香气扑来,紧跟着就是眼前一片朦胧,完完全全的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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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身份揭穿

明乐恢复神智,天色已经大亮。

头顶白花花的太阳照射下来,她下意识的抬手去挡。

山野间清新的草木味道扑鼻而来,倒是叫人觉得心旷神怡。

周围的环境完全陌生。

自己置身于一片青葱的也草地中间,身后稍远的地方被一大片树林隔绝了视线。

显然——

此处距离京城已经有相当的一段距离。

最不济,至少也是在郊外了。

借着闭眼遮阳的空当,明乐的脑子里已经迅速恢复清醒,飞快的回想了一遍之前的事情。

然则事发之时自己就被迷晕了过去,印象里最后记得的就是轿子掀翻在地时候的那一阵晕眩的感觉。

而对于随后发生的事情,则是一无所知了。

那些人掳了她之后大概就直接扔在了这里,躺的时间长了,裙摆上和散落的袖口上都跳上来许多颜色油绿的小虫子。

既然他们当场没有杀她,足见这一次并不是什么要人命的事情。

明乐于是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的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草屑才径自举步朝真前方,这方圆五里之内唯一可见的建筑——

一座已然是处于般废弃状态的亭子走过去。

彼时那亭子里已经站了一个人,背对着她的方向,身穿一身深蓝色普通布料的袍子,负手而立。

听见她的脚步声也不回头,若不是四周景物萧条,明乐还真会以为他是在赏景的。

“我为自己步步为营处处周到,思来想去,一旦到了你的面前就处处失策。”明乐径自走过去,绕过厅中反倒的石凳和残缺了半边的石桌,最终和那人并肩而立。

她侧目看过去,面容清冷,而唇角那一点扬起的笑容却是带着莫名讽刺的意味。

只是与以往的许多次都不同,这一次是切切实实自嘲的味道。

“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没有走!说到底还是我低估了你,竟然忘了大隐隐于市,最危险的地方同时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彭子楚,我小瞧你了呵——”明乐说着就不觉的苦笑出声,“是啊,以你的心机,怎么可能只靠一招金蝉脱壳就狼狈的离开,是我疏忽了!”

这么久以来,这还是她头一次体会到这样浓厚的挫败感。

这段时间,她游走于宫廷之间,暗中推动朝堂政局的变化,一直都是无往不利的。

易明心也好,孝宗也好,她掌握了每一个人心思和行动的套路,却唯独在面对彭修的时候屡屡失利。

之前平阳侯府的一把大火,将整个彭家的百年基业烧成了一捧灰烬,平阳侯彭子楚的结局,就以书房里最后寻到的那具焦尸给画上了一个叫人心有不甘的句号。

明知道盛京之内换了天,而且也把后路安排的这样齐全了,任凭是谁都会趁乱离开这个是非之所的,可是不曾想,千算万算——

她还是没能把握好彭修惯用的套路。

他居然没走!

不仅没走,还在这样的一个敏感时期,再度这样有恃无恐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今日在城外等着你的,除了我,另外起码还有三拨人马,其中有一批是你的自己人,与其叫你自导自演的做戏,倒不如我出手会来的更为逼真一些。”彭修说道,回头朝他看来,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之上依旧是那种冰凉凉的表情,而没有任何特殊的情绪。

他看着她,唇角牵起的也是一个讽刺的弧度。

明乐愣了愣,随即也就无所谓的笑了,垂下眼睛去——

三拨人?加上最终得手的彭修,也就是说还有起码两拨人在惦记着自己。

不曾想这一夜之间自己的人缘竟会是好到如此了。

她不说话,彭修也不奇怪,只就自顾继续说道:“其实今天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去祭天大典,要做成你和殷王不合的假象,今天这样的大场合才是最有机会可以利用的。可是你怎么不想,这段时间你风头大盛,得罪了多少人,哪怕当初孝宗手下的那些漏网之鱼,他们动不得殷王,就极有可能找上你来。你要做一场戏,就不怕别有居心的人顺水推舟的假戏真做了吗?”

彭修的这番话,语气不善,极尽冷嘲热讽只能事。

明乐并不打断,等他说完才冷笑一声,重新抬头迎上他的视线,冷冷道:“我要如何做事都是我的事,是生是死都恨你没有关系。至于你所谓别有居心的人,难道所指不就是你自己?彭子楚,到了今时今日,你我之间也没有必要再做场面上的功夫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已经安排好了后路,不会在乎盛京的那一点小小的产业,至于平阳侯那么个屈于人下的头衔更是无所谓的。既然你甘冒奇险潜伏在这京城之地,今天却仅仅是掳了我而不曾动用杀手,那么——还是开门见山的直接说了吧,你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既然你肯开门见山的和我说话,我自是求之不得的。”彭修道,转身过来面对着明乐却没有马上继续后面的话,而是目光深邃死死的盯着脸孔打量了许久。

明乐在他面前,自是不会服软。

两个人,四目相对,却是渐渐的被他盯的有几分不耐烦,恼怒的心思刚刚一起,彭修却又突然冷嗤一声,重新移开目光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丘野地,语气冷硬道:“还是之前的那句话,今天我再最后问你一遍,你给我一个明确的回答吧。你——到底是谁?”

明乐一愣,却是没有想到到了今时今日他还会对这个话题耿耿于怀。

按理说,他们两个之间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在被自己逼迫到家宅尽毁的情况下,她到底是谁——

这与彭修而言,已经没有丝毫的分别了。

横竖就是一个不死不休的仇人罢了。

“现在再问这个,还有意义吗?”飞快的收摄心神,明乐问道。

“我总是需要一个明白的!”彭修道,语气不重,但态度却是十分之强硬的。

明乐抿抿唇,心里有些拿捏不准他的真实想法。

彭修等了片刻,见她防备着并不言语,就重新扭头看了她一眼:“怎么?觉得难以启齿吗?还是舍不得你现在高高在上殷王妃的身份,所以不愿意承认?”

他的这些话,讥诮的很。

明乐听着,心跳的节奏突然慢了半拍——

依照彭修的性子,不会是为了诈她才说出这样的话的,他既然敢说,就说明他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可以敲定这个事实,叫她无从辩驳的。

可是这样匪夷所思的一件事,再加上这些年为了不叫人起疑,她事无巨细都竭力的隐藏,哪怕是曾经朝夕相对的弟弟易明爵都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份。

彭修他又能拿出什么样的把柄来?

明乐的眉心微微拧起,看着他的眼神越发的防备起来。

彭修见她的这副表情,心里突然没来由的一堵,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冲撞着,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恼恨,只就抬手从袖子里摸出几张纸拍在了旁边的石桌上。

明乐斜眼扫过去,不用拿起来看已经十分之明了——

这一次是糊弄不过去了。

“我叫人取过易家,也让人暗中搜过悯郡王府的那座老宅,可是你防备森严,连一件墨宝都不曾留下。”彭修道,说话间死死的盯着她的脸孔,不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点表情变化,“这里的是几份你之前签在柳乡还有其它几个地方的地契买卖协议,包括三年前八方赌坊去衙门备案时候留的底,虽然你在竭力的改变字迹,可你的字是习了整整十六年的,尤其收笔时总会下意识着力的习惯,到了这会儿都没改!”

一席话说完,彭修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个女人,用这样的一张新面孔在他面前演了这么久的戏,当真是半分破绽也无。

明乐咬着嘴唇,看着桌子上被风吹的乱走的纸张,刚刚想要开口,彭修却突然上前一步,一掌压住那些纸张,逼视她的视线,一字一顿道,“别跟我说你是故意模仿她的字迹的,字迹可以模仿,可习惯却是不可以的。你再要狡辩,我可以叫人拿你以前习字的帖子来当场比对。”

“阿。澜。”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之前察觉四海钱庄是明乐姐弟经营的产业之后他就曾叫人去查过,但是因为四海是记在易明爵的名下,从头到尾,所有的房产买定乃至于官府方面的备案留底都是易明爵去办的,所以没叫他查出任何有关明乐的有用线索。

前几天八方赌坊那里事发以后,他再次叫人四处搜集和赌坊有关的资料,不想却是歪打正着。

他和易明澜也算是青梅竹马的情谊,成婚之后柔情小意,两人也经常一起讨论诗词,研习诗书。

易明澜写的一手好字,他公务忙的时候还曾帮他誊写过公文。

若说是这个女人的这副躯壳叫他难辨真伪,但对于易明澜的字迹他却是再熟悉不过,也自认为不会分辨错误。

而明乐此时也不过苦涩的一声叹息——

当年事发之后,为了逃避萧氏的毒手,她第一时间就以护送棺栙回乡为名带着易明爵回了老家。

那段时间,她一心一意都在谋划着如何白手起家巩固自己的势力,为以后的报仇雪恨打下根基,于是一门心思就扑在钻研这些事情上,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学习大家闺秀应当掌握的琴棋书画那些技能。

前世的易明澜颇有才名,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其琴技高超,还曾得过林皇后的称赞。

为了不在这些事上露出破绽,回京以后明乐一直都过的很是低调,只就为了平心静气,偶尔摆一两局棋自娱自乐。

而至于书法和画作更是从不外露的,哪怕是有时候会关门练字,事后也会立刻焚毁,从不叫人看到她写的字。

至于官府那边产业的备案——

那却是没有办法的。

当时书写的时候她也竭力掩藏着改变字体,不曾想——

到头来百密一疏,还是在这里露出了破绽。

彭修的目光如炬,一刻不离的死死盯着明乐的脸。

明乐微垂了眼眸,脸上却一直不见任何的表情,沉默片刻就盈盈一笑,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这样妖言惑众的话,不说也罢,总之你我之间不死不休的立场是早就注定了的。今天是我一时失策,落到了你的手里,要么你杀了我,永绝后患,要么——咱们各走一边,等到来日方长再决生死。”

彭修的身量很高,而她的这副身子还不曾完全长成,只能稍稍侧了脑袋仰着头看他。

眼底眉梢的那一点笑容散开,带着独属于这个少女的明媚和风情。

彭修看在眼里,心里突然五味陈杂,恍惚的有了几分不知所措的感觉——

她没有明言否认,那便等同于变相承认了。

真的是她!

虽然心里早就笃定了这个猜测,可是这一刻得她承认之后的心情还是完全不同的。

怎么会是她?

竟然——

真的是她吗?

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怎么就会这样不可思议的发生了?

他曾经亲手设计杀死的女人,以一副截然不同的面孔,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再次存在于他所存在的这个世界里,言笑晏晏的告诉他,他们之间不死不休的立场。

“呵——”彭修想笑,可是这一声嘲讽的冷笑刚一出口就又戛然而止。

明乐却无心理会他的任何情绪和表现,只就冷冷的看他一眼,见他还是没有动手的打算,漠然的转身就走。

彭修猛地回过神来,一步上前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了回来。

明乐始料未及,手臂被他打力一拽,身子不稳,脑袋就重重的撞在了他的胸口上,一根赤金打造的八宝凤钗落在地上,上面镶嵌的翠玉砸出一道裂痕。

明乐抬头,愤然望他:“你想怎么样?”

“阿澜——”彭修开口,声音却是再次卡在了喉咙里,因为——

明乐面对他时候冰冷而讽刺的眸光。

纵使有千言万语,也都无从说起了。

明乐试着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死死的钳制着没有放松。

“之前的事,难道你就不想问我为什么?”斟酌再三,彭修才开口。

今时今日的这般境地,虽然他有很多的话要说,但也知道,没有那个资格,若论质问——

也该是明乐对他。

“问什么?”明乐像是听了笑话,讽刺的笑出声音,“无非就是为名为利,萧氏和易明真能够许给你的,我给不了,你要踩着他们往上爬而已。而且你做到了,不仅做到了,也成功的借我的手,把那些曾经威逼胁迫你的人铲除干净了。论及借力打力的本事,我还真不是你的对手。不过也没有关系,我对你想做什么要做什么都没有兴趣,只要我的目的也达到了就好。”

这番话,言简意赅的道明彭修所做一切的前因后果。

明明她自己也曾牵连其中,明明给过她巨大创伤的往事,可此时说来,却也不过是陈述了一个事实而已。

彭修看着她这样冷漠而平静的表情,心里突然觉得无力。

哪怕是她大声咒骂一句也好,至少也可以证明,对于曾经种种,对于自己,她心里多少还是有着几分介怀的,哪怕是痛恨都好。

可是——

她回给他的就只有彻骨冰凉的冷漠。

“你恨我吗?”彭修突然开口。

明乐闻言却是笑了,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我恨你做什么?”她说,“我哪有那么多无聊的感情可以浪费,我只是记挂着你欠我的债,等着讨回来而已。不要再说这些废话了,我还有事情要做,没工夫在这里和你翻旧账。”

彭修略一失神,明乐就先一把甩开他的手,大步的转身就要离开。

彭修回过神来,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拦下,脱口道:“阿澜!”

“别再叫这个名字了。都死了,名字也就没有必要再提。”明乐恼怒的瞪着他,说话间在他面前一个轻盈的转身,向他展示了一遍自己身上的朝服道:“不管你都知道些什么,但是如你所见,我是易明乐,是殷王妃。和你,和曾经的平阳侯府都没有任何的关系。我想这会儿我的侍女都已经在到处寻我了,你若是不想就这样把自己交代在这里,就别再拦着了。”

这话不说还好,此时看着她身上珠光宝气的一身朝服,彭修却是觉得眼睛都被刺激的生疼。

他其实也一直都不愿意相信,明乐就是曾经的易明澜。

这个女孩太过犀利和霸道,而他记忆里的那个少女却是温婉娴静的,哪怕是一个笑容都温柔似水,哪如眼前这人的锋芒毕露,动辄就是刀光剑影,喊打喊杀。

明乐转身出了亭子,彭修看着她的背影,这一次却没有拦,只就冷冷说道,“他们找不到这里来的,我的人把他们引开了。至于殷王,你们之间不是已经设计好了一出双簧吗?这会儿他应该还陪着新帝在参加即位大典,别说你的消息递不到他那里去,哪怕是递进去,他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为你离席。这一次的事,他跟你分明都已经心里有数,不是好对付的,你们不遗余力布下这么大的一个局,在这个时候若是出了岔子,就真的是功亏一篑了。”

明乐本来是不准备理他,但是听闻他后面的言语,却是心跳一滞,不觉的止了步子。

他回头,远远的看向彭修。

那男人的面容仍然冷峻,没有任何特殊的表情,以一个好整以暇的姿态同样的看着她。

明乐的心跳不由的加速,狐疑的脱口问道:“你知道这件事的内幕?”

“哼!”彭修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是移开了视线并不作答。

明乐虽然在心里不住的告诉自己,他这是信口雌黄的故意吊自己的胃口,但却是不敢掉以轻心,犹豫了一下,还是重新举步走了回去。

“到底是谁做的?”明乐问道,开门见山。

“这件事,翻出来对你没什么好处,我劝你一句,到此为止吧!”深吸一口气,彭修说道,神色却是冰冷的叫人心底里都跟着生出几分寒意来,“就这样睁一只眼闭只眼,当那个女人不存在,也当是没有之前宫里发生的那一茬,息事宁人吧!”

听他这信誓旦旦的语气,明乐就越发的狐疑,满眼防备的盯着他。

“你这样看着我也没用,那些事情的内幕我如何能够知道?”彭修道,对她这样精心宫里的事,十分之不悦,“而且又是和我没有关系的事,我做什么要多费心思。”

彭修这个人,明乐还是了解的。

相当的有主见,只要是他不想说的,就多说无益。

明乐抿着唇,沉默了片刻。

“别打着主意要将我绑回去严刑逼供,我也不会叫你如愿的。”彭修道,“现在我们应该先离开这个是非之所,并且找个地方好好的谈一谈了。”

他说着就来拽明乐的手。

“我们之间已经没话可以说了!”明乐后退半步,躲瘟疫的一样的避开。

彭修探出去的手指落空,身子突然僵硬了一瞬——

心里漫过的感觉,是失落。

曾经以为已经死去多时的心脏,突然有一天又奇迹般的重新跳动起来。

这种感觉,说不上有多愉悦,只是觉得孤寂且荒凉。

“即便是无话可说,那么你觉得我还会让你回到宋灏的身边去吗?”失神了一瞬,彭修突然冷冷一笑,一步走上前来。

这一步,他走的有些激进,胸口几乎又要撞到明乐的脸。

明乐本能的想要后退,却被他再次一把捉住了手腕。

他手上的力气很大,强迫明乐抬头和他对视,唇角牵起一个冷硬的弧度,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难道你忘了,我们之间曾经是什么关系了吗?过去你不承认也便罢了,现如今,你怎么还能以为我还会放任你留在别的男人身边?”

他的声音不高,脸孔俯视下来,离着明乐的面孔只差毫厘,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惹的明乐心里一阵的发毛。

“你也会说是曾经了?现在,你还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样的话?”明乐皱眉,使劲往后仰着头,尽量的和他之间拉开距离。

如若还在上辈子,他说这话或许还有立场,可是现在——

就未免可笑了。

心里想着,明乐却没有真的笑出来。

她厌恶极了这一刻的处境,一心只想着和这个男人之间拉开距离,然后脱离出去。

只是心里终究是惦记着之前他那些模棱两可的话,就又有些犹豫不决。

彭修见她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心里就又是一堵,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刚好是瞧见她领口底下掩着的一点还没来得及完全消散的淤痕,心里突然就跟着升起一股子无明业火,手下用力将她往跟前一拽,冷冷说道:“这些事,你当是不曾对宋灏提过的吧?你说——”

他说着,就突然笑了出来,另一只的拇指抬起,在她滑腻如玉的腮边轻轻的蹭了蹭,动作暧昧语气却是寒凉的刺骨道:“如果他知道了,你这个殷王妃的位置还能做的如此安稳吗?”

哪怕只是曾经,也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人受得了自己的女人和别人有过那种关系。

尤其还是宋灏那样高高在上,又无限骄傲的一个人。

彭修这是在威胁她?

明乐皱眉,面色不改,却是丝毫不为所动的冷冷说道:“彭子楚你错了,我现在是易明乐,殷王妃是曾经武安侯府的九小姐,和你半分关系也没有!”

“没有吗?”彭修的的闪过一丝戾气,用力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和自己对视,“哪怕是你的这个身子现在和我没有任何的牵扯,可是一样磨灭不掉你我之间曾经过往的十六年,哪怕是你现在恨我入骨,曾经种种也依旧改变不了。从你六岁的时候我们便已经相识,我们之间有白首之约,你入的我彭家的大门,也生了我的孩子。即使别人全都蒙在鼓里,你自己却是一清二楚。你是我彭子楚的女人!如果你一定要把它归结为上辈子的事,那么我不介意,这辈子再把它做成事实一次。”

诚然这些话开始都不过的一时意气,可是到了最后,彭修突然就有些压抑不住心头的悸动,钳着她的下颚就要吻下来。

明乐目光冰冷的看着他,果断的从袖子里滑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就朝着他腰腹间刺去。

这匕首还是当年从纪红纱那里顺来的,因为小巧,必要的场合她就带着防身了。

本来她还想留到最后绝地反击的时候再用的,却不曾想彭修会突如其来动了这样的念头,忍无可忍的就一刀刺过去。

可惜彭修也只是情绪波动的有些厉害,而并非真的动情,感觉她神色之间的异样就已经闪电出手,掐住她的手腕,稍稍用力一捏,明乐吃痛就松了手,那匕首就完好的落入他手。

伤不到他也是意料之中,好在是明乐也借机往后推开两步,拉开了与他之间的距离。

手腕上被他捏的仿佛是骨头碎裂了一般的疼,明乐已经再没了之前的好脾气,怒然瞪着他,“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也使的出来,彭子楚,今天你真是叫我刮目相看了。”

“难道这些年在你的眼里,我不早就是这样的人了吗?”彭修无所谓道,饶有兴致的把玩着手里匕首,唇边挂着一抹邪气的笑容。

这些年,他身边姬妾无数,早就是尽人皆知的事情。

明乐会用怎样的眼光看他,不用她说,他自己心里也是清楚明白。

他这般无所顾忌起来,明乐倒是咬着嘴唇无话可说。

彭修走过来,仍是把匕首递给她,“这个地方不是你该留的,宋灏保不住你,在这样发展下去,任何人都保不住你,我不是危言耸听,现在你没得选择,离这个泥沼远一点,你就只能跟我走!”

明乐垂眸看着他递过来的匕首,却也没矫情的身后接了,讽刺道:“跟你走去哪里?东南海域吗?”

彭修见她收了那匕首,不禁莞尔:“既然你知道了,就也应该知道我所言非虚,再留在京城,你迟早也要陷进去,那些事情不是你能搀和的。现在——我是你唯一的退路了。”

彭修的退路安排在东南海域,这是平阳侯府大火之后明乐才突然顿悟出来的。

那场大火,把整个平阳侯烧成了灰烬,那就是说明,那个宅子里其实已经没有什么之前的东西了,只剩下一个空架子。

而之前银矿收入,上千万两的银子彭修会用在哪里?

他这样的人,总不会只把银钱存起来享受荣华富贵的。

而且他明知道自己不会放过他,哪怕只是为了和自己抗衡,也势必培育出自己的根基和力量。

要做到这些,只凭那些密卫是远远不够的。

再依照他的性格来判断——

他当是会划地为王,自成一国。

现下在大邺的周边,可选的位置,最好的自然就是北疆那里,那一片地区常年混战,要重金收买那些游牧民族为他所用并不难,可是那一片的土地却是太过贫瘠,要改良起来,起码要花费五年以上的时间,彭修是不可能冒险做这样的事的。

那么剩下的——

就只能是东南沿海。

他曾经屡次带兵在海域作战,对那里的风土人情十分熟悉,再加上邻近海域之内也有诸多的岛屿可以发展利用。

所以对彭修而言,那里就是天然的屏障。

想通了这一点,也就不难理解彭修那大笔大笔银子的去处——

当是全部运到海域去培植军队,并且巩固他以后落脚所需要的领域了。

也正是因为知晓了他的退路所在,所以明乐才那么肯定——

他一定是会直接离京,奔赴海域,所以也才对他没有多加防备。

千算万算,倒是叫他钻了空子了。

“凭什么?”明乐反问。

“宋灏也揣测到了我后面的打算,前几天就派密卫暗中追踪想要将我在半路拦下,因为他很清楚,一旦我到了那里,你们就谁都奈何不得我了。”彭修说道。

所以他会留在京城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错开宋灏派去的追兵。

现在等到宋灏的人松懈了,再另外取道离开就要容易的多。

这个人的心机,却是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

“所以你现在是在对我炫耀吗?”明乐反问,心里却是感喟的很。

看来只就他们和彭修之间就还有好一场的硬仗要打。

“随便你怎么想!”彭修冷冷说道,深吸一口,突然眸色深沉的重新看向她道,“我知道,曾经我做的那些事都已经成了你心里的刺,可是现在,既然已经重新遇上了,那么我们之间就没这么容易了结。你恨也好,怨也好。哪怕是你一心只把那些都归咎于上辈子的事,这一生,你也别想和我撇清了开去。”

这个人,当真是无耻又荒唐!

上辈子自己已经栽在他手上,输的一败涂地惨不忍睹,现在自己不去找他要个公道,他反而缠上来说三道四?

难不成真当是自己死了一次也都没有长进吗?

“无论你曾经做过什么,对我而言都没有关系了。”强压下心里的愤恨情绪,明乐说着一顿,然后才又继续开口道,“现在我想要的,只是你的命,再无其他。经过这么多的事,难道你还不明白,虽然目前我还没有把握做到,可是同样的,你想要拿捏住我也不容易。”

“那正好!”彭修冷笑,却是不再理会她言辞之间是何种冷漠仇恨的情绪,伸手就要来拉她,“跟着我走,你才有机会要我的命!”

明乐冷笑着后退。

彭修察觉她的这个动作,心中突然就了然于胸,闭眼笑了一声。

然后下一刻,后面的林子里就人影连纵,连着跳出来二十多道身影,鬼魅般迅速往这边围拢了过来。

来人以雪雁为首,剩下还有四名影卫,然后再就是易明爵那边的一些暗卫,并没有殷王府的人。

彭修的目光一凝,赶在他们迎上来之前就已经一个利落的闪身向前,卡住了明乐的脖子。

“王妃!快放了我家王妃!”雪雁冷声喝道。

“纪浩禹真是没用,我还以为他的人至少可以拖到过午去!”彭修遗憾的一声叹息,这话却是只说给明乐听的。

在途中觊觎明乐的另外两拨人,其中一拨就是纪浩禹的人。

于是他将计就计,再掳走明乐的同时,叫人误导了把雪雁等人让他们追着纪浩禹的人去了。

彭修也奇怪,既然雪雁他们被纪浩禹的人带走了,怎么又会精准无误的找上自己来,这会儿倾近明乐身边的时候用力一嗅却是明了——

她在身上用了便于追踪的香料,虽然人类的嗅觉不足以分辨,但有些动物却可以做到。

“全都别过来!”彭修也不十分介意,手指捏着明乐的喉咙,稍稍一收,明乐的呼吸不畅,下意识的就皱了眉头。

“王妃!”雪雁等人制住步子。

这个平阳侯的为人他们都清楚,最是个心狠手辣的。

主要是他们都不知道明乐和彭修之间的过往,只当他的记恨着明乐逼迫他走投无路才仇才会找上明乐的。

那可是血海深仇,他要真会恼羞成怒杀了明乐都不为过。

“放了我家王妃,这里是京城重地,你以为你逃得掉吗?”雪雁心里焦躁,面色却是不显,举剑遥指彭修。

“她的性命现在就在我的手上,到底是谁做主,还需要口头上说吗?”彭修冷冷说道。

在雪雁等人看来,明乐的性命金贵着呢,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舍得叫她和自己玉石俱焚的。

明乐却是明白——

他压根就没存这份心。

“你到底想要怎样?”深吸一口气,明乐问道。

“我已经说过了,带你走!”彭修道,语气强硬。

明乐心里苦笑,但终究也是无可奈何,斜睨他一眼,就死死的闭了嘴。

场面僵持下去,对谁来说都没有好处。

彭修见她这样一副神情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很是权衡了片刻才一咬牙道:“好吧,我答应你,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明乐冷嗤一声,不置可否。

彭修其人,说话还是可信的。

只是他之前也曾有言在先——

也有些内幕是他不知道的。

彭修的耐性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这会儿越是见她这样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气就越是心里添堵,犹豫片刻只能再妥协,“至于我不知道的那些,回头我也可以叫人打探清楚了再告诉你!”

这样的交换条件,似乎也差不多了。

可是——

如果她都离开盛京,也不在宋灏身边了,还要计较那些所谓的真相做什么?

彭修不可能不知道她内里的心思,却也不点破。

双方都是心照不宣。

明乐终于没再多计较什么,对雪雁等人道:“你们先走吧,我没事!”

“王妃——”雪雁自是不能答应的,刚要说什么。

彭修身后稍远的土丘后面就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了二十余名黑衣人,每个人都手持弓弩对准了这边,只等他一声令下,这些人杀人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虽然雪雁等人只在乎明乐是安危,对于自己的生死不会在乎——

可明乐还在彭修的手里。

场面再这样僵持下去,浪费的是双方的时间。

“不要做无所谓的牺牲,全都不要轻举妄动,我还不想死在这里!”明乐说道,转而又对彭修道,“我的脾气你知道,别想着等我走后杀人灭口,我要他们平安。”

彭修早有准备也是在她意料之中的。

彭修的唇角勾了勾,却是不置可否。

明乐便只当他的默认,于是也就不再言语。

“王妃——”雪雁急了,还想说什么,彭修已经不等,随手一拍制住明乐身上穴道,然后顺手将他一捞,大横抱起往亭子对面的土丘方向走去。

“王妃!”雪雁急的几乎要哭出来,但也奈何被那些弓箭手所迫,完全没有发挥的余地,只能心急如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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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章 你不觉得他们很像?

第003章你不觉得他们很像?

土丘后面的山路上,早就有一辆简便的油篷马车在等候。

彭修二话不说把明乐带着上了车,吩咐车夫驾车离开。

他的密卫负责断后。

因为明乐有言在先,他倒也守信,并没有对雪雁等人下毒手,只是严防死守不叫他们追过去。

双方对峙良久,一直到小半个时辰之后,估摸着彭修他们应该已经出了这片山林,这才匆匆散去。

雪雁等人被困,眼睁睁的看着明乐被人带走,自是有气又急。

“现在怎么办?好继续追吗?”影二问道。

“平阳侯是有备而来,就算我们追上去,所得的也不过还是这么个结果。”雪雁心里暗恨,心里忖度片刻,却也只能妥协,“跟着吧,即使救不下王妃来,好歹也有个照应。”

无论如何,我万不能失去和明乐之间的联系的。

影二也是这个意思,略一点头,就又带人继续循迹跟上去。

**

驿馆。

参加完宋子昇的登基大典,纪浩禹就以须得回去收拾行装为由推辞掉了随后的国宴,带着随从返回驿馆。

更衣过后,刚坐下喝了口茶,外面心腹的侍卫唐卡就黑着脸求见:“王爷,属下有要事禀报!”

“嗯?”纪浩禹抬眸看过去,见他这副表情心里突然就是没来由的咯噔一下,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只是他脸上的表情却无丝毫的变化,手指轻缓的摩挲了一下手中茶碗的外壁,淡淡说道:“交代给你的事,办砸了?”

“事情有些麻烦。”唐卡摇头,神色却是不见放松,“出了一点意外。”

“哦?”纪浩禹的唇角牵起一个冷涩的弧度,手里端着茶碗往身后椅背上一靠,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等他继续。

“属下等遵从王爷的指示,提前埋伏在殷王府外面,尾随殷王妃的仪仗出了城,不出王爷所料,殷王妃的轿子在南城门外三里的岔路口那里遇刺,殷王妃被人掳劫走了。”唐卡回道,脸上表情越发的凝重了起来。

纪浩禹闻言,眉心不觉的一跳:“不是那边的人?”

“那边的人的确是到场了,可是根本无从发挥就已经被另外一批人抢占了先机。”唐卡道,垂下眼睛尽量不去和纪浩禹正面相对:“当时的场面十分复杂,属下们本来是想暗中尾随以备不时之需的,可是不曾想那些人却是十分狡猾,不知怎的,却是殷王妃手下的一批自己人把把我误认为是掳劫殷王妃的人,把我们给缠住了。耽搁之下,就失去了殷王妃的踪迹,而且那些人也借机全身而退了。唐阑本来是想要继续跟踪下去寻找的,可是想着这盛京之地近期正是多事之秋,属下等也不敢轻举妄动,故而只能先行回来请示王爷。”

唐卡一口气说完,一直没敢抬头去看纪浩禹的脸色,只就重重对他磕了个响头,“属下等办事不利,请王爷责罚!”

纪浩禹神色淡淡,靠坐在那张椅子上。

红玉服侍在册,看着唐卡一副恭顺谦卑的表情,眉头却是拧的死劲,抿着唇没有说话。

纪浩禹沉默良久,眼底眉梢一直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流露。

屋子里的气氛很静,静的仿佛时间和空间都一起静止了下来。

半晌,纪浩禹才不轻不重的缓缓吐出一口气道:“下去吧,每人去领二十个板子!”

他没说别的,也就是说此时就此接过了。

唐卡二话不说的应了,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之色,转身退了出去了。

红玉闻言却是心头一跳,下意识的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心里砰砰直跳。

然则下一刻她便立刻察觉自己失态,里忙收摄心神。

纪浩禹手里端着茶碗,有一下没一下的拢着杯中茶叶,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

红玉看在眼里却不敢掉以轻心——

自从前几日殷王妃来过之后,主子的脾气就越发叫人难以捉摸了。

纪浩禹沉默片刻就放下茶盏,吩咐道,“去备马,再把唐心和唐宁找来!”

“是,王爷!”红玉心里瞬间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是不显,忙是应下转身去办。

出了门,他先去是隔壁院子的厢房里只会了唐心和唐宁一声,然后就取了几瓶上好的金疮药去见了唐卡。

他们这些人都是纪浩禹是心腹,对他言听计从,纪浩禹既然说了要他们自行去领杖责,根本就不用旁人监督,唐卡等人都不会弄虚作假。

大兴贵族之中通用的杖刑十分厉害,用的都是重达二十斤的实木板子,而纪浩禹的府中更甚,板子的材料则是十分罕见的铁木,打在身上,较之于普通的板子更要厉害数倍。

体质弱些的人就是五个板子下去就得被打的筋断骨折,好在唐卡他们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死士,身子骨不比常人,但是这杖责二十的刑法,也已经是十分眼中的了。

红玉满脸忧色的进了对面的厢房,彼时唐卡和唐阑都刚刚挨了板子,满头大汗的刚回到屋里,趴在炕上动也不能动。

“红玉姑娘?”见到她来,两人连忙挣扎着就要起身。

然则此时也就只剩了半条命,动一下就全身的肌肉紧绷着疼的死去活来。

“快别动了,好生躺着养伤吧!”红玉急忙制止。

男女有别,她不好给两人上药,就把上药在炕沿上放下道:“这药对跌打损伤有奇效,回头叫人进来帮忙抹了,应该有个十天八天就能下地了。”

“嗯!”唐卡也不客气的收了,看着红玉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红玉当然知道他想要问什么,就在炕沿上坐下,叹一口气皱眉说道:“你们两个也是,都跟在王爷身边多长时间了,怎么还这样莽撞草率?王爷是什么人,你们还以为在他跟前能打马虎眼糊弄过去的吗?这一次若不是他惦念着主仆之情,再多打个十下八下的,你们还命在这里吗?紫苑和青藤两个是怎么没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种自作聪明的事,万不可再做了。”

唐卡和唐阑互相对望一眼,都是苦笑。

“是我们僭越了!”唐卡咬牙忍着痛道。

“红玉!唐卡也是为了王爷好,这么多年了,王爷他能走到这一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你比我们都清楚,眼下这个节骨眼上的,今天也得亏是有人先一步下手劫走了殷王妃,如若真的叫我们因为殷王妃出手和那些人对上的话,消息一旦走漏,王爷这么多年忍辱负重经营起来的一切就都可能付之东流了。”唐阑却是不服,“现在这个敏感时期,王爷他那么不巧就刚好在盛京这个是非之所滞留不去,这件事本身回去了就都有的解释,如若再殷王妃而闹出更为明显的冲突来,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

“我知道。”红玉闷声道,看了两人一眼,神情语气却都是十分坚定的,“我就知道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尽心的去办这份差事,今天你们也该庆幸是另外有人出手劫走了殷王妃,王爷才顺势给了你们一个台阶下。不过你们可记住了,以后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再万不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耍心眼了。凡事王爷总都会有分寸的,你们听命就是!”

其实从一开始接了纪浩禹的这份差事,唐卡和唐阑就心里嘀咕。

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纪浩禹现在的处境,哪怕是冒着被他责罚的危险,他们也没打算去管明乐的闲事。

更别提最后还是有人搅局,明乐被另外的人劫走,他们于是就顺水推舟,干脆把事情撇了开去。

原也没准备能够瞒得过纪浩禹去,却也不曾想在这件事上,纪浩禹的反应会是如此之大——

差一点就要了两人的小命。

“红玉,我只是不明白,王爷他对殷王妃到底是——”唐卡忍不住道。

正是因为了解纪浩禹此时如履薄冰的处境,他们才更怕他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明乐去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来。

而就目前来看——

事情似乎就已经朝着他们惧怕的那个方向发展了。

“别瞎说!”红玉横他一眼,“我们做奴才的,只要秉承着两个字‘衷心’就好,王爷今天之所以会罚你们,罚的就是你们的自作主张,和旁的都没有任何的关系,这一点你们也很清楚。总之以后别再犯傻了,听着王爷的吩咐办事就好。这段时间,估计王爷也不会见你们了,好好养伤就是。”

说着又叮嘱了两人几句,就转身出来。

其实若要说到纪浩禹的真实想法,红玉自己也都是懵懵懂懂的。

王爷的性子最是个叫人捉摸不透的,但有一点却是肯定——

不管怎么样,依照他的为人,是万不该会对殷王妃这样心机深沉诡异的女子生出什么旖旎的心思来的。

这样一个女人,他当是避之而唯恐不及的。

可是偏偏——

他就是为了明乐做了许多出格的事。

哪怕是唐卡和唐阑都不会多想,但红玉却最是清楚不过——

今天他罚了唐卡和唐阑两个,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叫人不安的事情了。

因为他特殊的身世,在大兴皇帝面前不讨喜,又要受到荣亲王的挟制,所以纪浩禹自己的势力培养起来十分的不容易。

而他又十分的有主见,身边的人决计不会用荣亲王安排下的。

以前的紫苑,是个不得已的事物,好在是借着明乐的手给除了。

而以唐卡为首的四个侍卫是他身边最得力的心腹,这一次他居然就这样轻易下令惩处了其中两个,这二十个板子下来,哪怕两人是铁打的筋骨,没有个把月也是别想下床办差了。

红玉想着都有点心烦意乱起来,干脆的甩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快速回了纪浩禹那里复命。

**

马车在山间小路上颠簸了足足有一个时辰。

因为山路难走,马车又十分简陋,所以就格外的颠簸。

明乐被彭修仍在马车的一角,他便不再理会,自己靠在另一边的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明乐也懒得和他打交道,干脆也闭了眼不去理会。

雪雁和影二他们一定会跟着来,这一点她可以笃定的知道。

显然,彭修也知道。

只是他这样听之任之的表现却是说明了他信心满满,即便是跟来了,雪雁他们也奈何不得他。

如此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明乐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被颠的快要散架了,好在是时间过了,身上被封住的穴道倒慢慢的自动被解开,只是整整两个时辰动也不动,手脚又酸又麻,就好像头部以下的整个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一样。

明乐也没有避讳彭修,在狭小的空间里兀自伸展着手脚,揉了揉发麻的手指——

他自己下的手,到底什么时候效力会过去自是心里清楚,也没有必要在他跟前再伪装下去。

“现在也该差不多了,再这么走下去,就该完全脱离盛京的管辖范围了,到时候我就再无所凭借能和你讨价还价了。”明乐开口说道,“现在,你是否可以先行兑现你答应我的一半诺言了?”

“你信得过吗?”彭修睁开眼,斜睨她一眼,唇角牵起的弧度带着淡淡的嘲讽,“现在比起来,好像我说话的可信度,你起你来还是要略高一点的。你都已经这样的信不过我了,我对你,难道不应该防备更深吗?”

眼前的易明乐,可不是那个温婉柔顺的小女子了,这丫头不择手段鬼话连篇是出了名的。

她在孝宗面前让孝宗吃瘪就不是一两次了,面对自己——

彭修自是不信,自己还有什么资本能叫她信守君子协定。

“这样说来,你就是要出尔反尔了?”明乐皱眉,目光不由的收冷。

彭修冷哼一声,重新闭上眼,不置可否。

他们两人之间,还有什么信任或者交情可言吗?

不择手段,只看谁更技高一筹罢了!

“在幕后策划这件事的到底是什么人?”他不言语,并不代表明乐就会妥协,也不管他预不预备回答,明乐仍旧开口问道,“能有这样的大手笔,把整个大邺皇室最顶层的人全都纳入居中为他牵引被他所用的,到底是什么人?”

“我说过,这件事,刨根问底对你没有好处!”彭修冷冷说道,“我只知道这件事到了这里还不算完,总有一天还会掀起更大的风浪来,到时候局面就不是你能掌控的了,所以现在抽身而退,对你没有坏处。”

他这是打定了主意不想说实话了。

可明乐又何尝愿意和他多说一句话?

只奈何——

这一次的事情的确是把她惊到了。

只要一想到背后催动整个事件发展的那只手,她就会不寒而栗。

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能布下这样一个可怕的局面来控制一切?而更叫人匪夷所思的是——

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人意识到了他的存在,哪怕是被他牵着鼻子走了都还浑然不知。

幕后的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也许叫他一直隐在幕后,不正式的撕破脸可以保得一时无忧——

可是这么大的一个隐患存在,谁又能真的安心!

如果他只是像往常一样,无声无形的在背后看着也都还好。

可如若万一有一天,他不甘于在做幕后的旁观者——

在他们对对方全无所知的情况下,那么所要遭受到的,必定是毁灭性打击。

所以——

现在不是她的好奇心作祟,而是从长远考虑,他跟宋灏必须得要绝对反击,把整个局势逆转过来,先发制人!

明乐紧皱着眉头,神情若有所思。

彭修闭了会儿眼,见她彻底的沉默下来,就忍不住坐直了身子,玩味说道,“纪浩禹为什么突然会这么在意大邺朝中的事情,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他这话问的相当具有艺术性。

“你不用顾左右而言他,不会是他,就算我承认他这个人并不简单,但他也还够不上资格来布这个局。”明乐闻言却是冷笑。说着突然眼睛揣测道,“难道是和大兴方面有关的吗?”

彭修但笑不语,不置可否。

明乐看他这副表情,就只觉得心里焦躁,索性就别过眼去,自己思索了起来。

如果只从京城方便的消息渠道来看,她手里握着八方赌坊,又有宋灏自己的一个秘密的信息传递网络,她的消息来源绝对比彭修要广阔很多,既然她绞尽脑汁调动了一切关系渠道都没能拿捏到准确信息,只凭彭修——

他就更不可能得到比自己更有价值的消息了。

所以如果他真的知道的比自己多,那么就只有另外一种可能——

他的消息从别的方面搜集来的。

彭修为自己安排的退路在东南海域,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促成的事情,如果她所料错的话,他定是从首次出征那里的时候就开始那筹谋计划了。

而那条狭长的海岸线的另一端,毗邻的也是大兴所属的海域。

不过因为大兴所属的海岸线不是很长,岸上毗邻的又都是险滩,十分之荒芜,所以对大型而言,那一片的属地全部可以归为鸡肋一类,多少年了都被限制在那里,人烟稀少。

如果彭修要称霸海域,在自己根基未稳之时,为了免除大兴方面的骚扰,他不应该想不到要事先和大兴方面通气,提前协商这件事的。

所以,现在最大的可能就是——

他是不是在和大兴人的接触中意识到了什么。

而至于和他接洽的到底是什么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想通了这一点,明乐的心里突然一片亮堂。

只是回头再转念一想,还是千头万绪——

若说是有人意图颠覆大邺江山,那么以他幕后操控一切手眼通天的本事,他也完全没有必要等到今天。

若说找不到动机,就有很多的事情都无法确认澄清。

说到底还是一团乱麻,需要通过特殊的手段来解开。

彭修不准备替她解惑,明乐也懒得和他磨叽,两个人又再各自的沉默了下去。

马车片刻不停,以最快的速度前行。

明乐估算着时辰,明明是该到了出京的必经之地范阳城了,可是左等右等,却是丝毫没有听到街市上往来的人声。

明乐原先一直都在想事情,没有注意,这会儿猛的回神才惊觉事有蹊跷,忙不迭掀开一侧的窗帘看过去,顿时就是心里一惊,傻了眼。

彭修竟然没有取道范阳城。

这一段路虽然也还算平坦,但分明还是在荒郊野外,并且沿路的景象比之前那片野地更荒凉。

明乐的面色越发的凝重起来,再又往前走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竟然就听到了冲击涌动的水声。

明乐防备的看向彭修。

彭修却是别过眼去,并不解释。

马车依旧马不停蹄的前行。

水声越来越大,窗口出进来的风也越发的森冷且潮湿。

心里不安的预感在不住的升腾,然则明乐却很清楚,彭修不会替她解惑的。

于是只能安耐下脾气等着。

马车继续前行,游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面驾车的密卫才一把拉住缰绳,“吁——”

“主子,到了!”那人跃下马车,转身掀开帘子,恭恭敬敬的回禀。

明乐突然觉得这情景讽刺的很——

这些人明明是孝宗的密卫,可之前在孝宗跟前都也只是表面上的恭敬,而不是这种心悦诚服的神情。

果然——

第一手调教他们出来的主子,也转手出去的二手货是截然不同的。

彭修下了车,转身递给明乐一只手,“下来吧!”

明乐躲开他的手,自己下了车。

双脚刚一落地,腿都差点软了——

不曾想他们竟是置身于一处悬崖边上。

那车夫把马车驾驭的离着岸边只有五步之遥,低头一看,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乱石飞溅,湍流的水流奔驰而下,下面的山涧里隐约可见一条三十余丈宽的江面,水底许多尖锐的巨石半露出水面,水流飞速涌下,激起一片白色飞溅的浪花,足见冲击力是非常大的。

不过片刻功夫,后面跟着二十多名密卫也陆续赶来。

“主子!吊桥那里已经准备好了,再有一个时辰不到天就黑了,对面的山路全在峭壁边上,夜间行路怕是会有危险,我们抓紧时间吧!”一个密卫道。

“嗯!”彭修点头,转身往右侧的方向行去。

明乐看过去,这才发现天险而成的山涧中间果然是人工搭建了一座简单的吊桥。

以六根很粗的铁索横跨两边的山崖搭建起来,下面四根,隔三差五铺了几块简易的木板做垫脚之中,两边各有一根位置稍微高些的,用作扶手和遮挡。

明乐只看脚下飞溅的水流就已经觉得头皮发麻,再一闭眼仿佛就能看到自己从高处跌落,被下面锋利的碎石穿刺的体无完肤的画面。

“王妃,请吧!”一个侍卫催促。

横竖现在是这条小命都把持在人家手里,明乐也无计可施,冷然的扯了一下嘴角就跟上彭修的步子往前走。

这边他们刚要上桥,后面雪雁和影二等人后脚已经追到了。

“王妃!”雪雁看着前面的悬崖峭壁先就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焦急道,“掳劫我家王妃,你们知道这是什么罪名?还不把我家王妃放了,否则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说着提剑就先奔了过来。

彭修的密卫自是不能叫她如愿,立刻就有人迎上去。

明乐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后面影二等人更不能看着雪雁吃亏,也是二话不说的扑过来。

双方人马二话不说的拼杀在一起。

明乐想劝雪雁他们住手都无从开口——

明知道过了这一处吊桥,彭修若是命人斩断吊桥,他们就彻底和明乐之间失去联系了,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叫明乐过去的。

眼见着天色将晚,彭修已然是不耐烦。

他也不勉强,只就讽刺的对明乐扯了下唇角道,“如何?你走是不走?还是在这里等着看他们为你拼命丧生?”

雪雁他们要强行抢人,彭修怎么会手软?

哪怕是双方实力相当,这样打下去,最终也只有两败俱伤的份儿。

这个时候,孰轻孰重根本就不需要额外的思量。

明乐冷冷的看他一眼,二话不说就先一步踏上吊桥。

因为是没有固定物悬挂在高空的,第一脚踩上去,整个桥身就动荡了起来。

这哪里是桥,分明是架在悬崖上的一个秋千。

明乐的头皮一麻,脚下步子刚一迟缓,冷不防手腕突然被人扣住。

“王妃,跟我走!”守在吊桥旁边的一个不起眼的瘦高个儿突然拽了她一把,拉着她就要回头往来时路上跑。

彭修的目色一寒,反应更快,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拽住她的另一只手的手腕,同时另一只手那里抬手一扬,三柄锐利闪着寒芒的飞到就朝着那人面部袭去。

那人下意识身子往后一仰,躲避暗器。

手上抓着明乐的手腕却没放松。

彭修一击之后见他还不放手,心里一恼,紧跟着反手拔出腰间佩剑就越过明乐朝着那人胸口刺去。

那人咬着牙不想撒手。

这样坚持下去,他必死无疑。

“撤手!”明乐沉声喝道,趁他闻言惊诧的一瞬,手腕灵活的一个翻转强行挣脱他的拉拽。

然后紧跟着彭修的剑到了,那人本能的弯身往旁边一个翻身滚落在地,避开这致命的一击。

这个人,应当是他事先安排在这里接应的人,可是平白无故被人替换了过来,彭修自然第一时间就明白过来——

他秘密安排的离京途经已经被人识破。

这会儿连看都不用看,他立刻就已经放弃了过到对岸的想法。

而他在想通这一点的同时,明乐和他的领悟自然是一样的。

笃定了这座索桥一定是被自己人控制了,她想都不想,再次滑出袖子里藏着的匕首,反手往彭修手臂刺去。

彭修这会儿倒是后悔自己把匕首还给她了,但也晚了。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即使再不甘,他也也第一时间就松了手。

明乐心里略一放松,二话不说就攀住铁索往对岸踉跄着扑过去。

彭修刚一稳住身形,抬头,就见悬崖对面果然是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几个人的。

只不过因为距离太远,并分辨不出面容来。

明乐上了桥,死命的抓着铁索,踩着稀疏的木板直接就往对岸行去。

彭修心里暗恨,却是想都没想,也跟着上了桥就去追她。

同时,对面伫立的几人里面,也有一个瘦高的人影从对面上了桥。

“侯爷!”彭修的密卫急了,惊呼道。

现在这座桥明显已经被敌人控制,若是彭修在桥上,桥身本人斩断,他就要跌入万丈悬崖粉身碎骨的。

然则他们都被雪雁等人缠住,拖不出身去拦他,当然——

也没胆子去拦他。

明乐的胆子很大,知道脚下惊险,就索性不往下面去看,手下死死的攀着铁链,只凭感觉以最快的速度往对岸行去。

彭修刚一上桥也有点不适应,等他反应过来,前面明乐已经走出去两丈多远的距离。

这个丫头,当真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彭修咬着牙,连忙稳住身子追过去。

他的身手是好,但是在这摇摇晃晃没有落点的吊桥上也没有多少发挥的余地。

对面的人迎过来,这边他也穷追不舍。

但也说到底是叫他占了起始点上的优势,没走几步,明乐就觉得后面的袖子被人一把拽住,身子一晃,险些从桥上摔下去。

她恼怒的回头,彭修已经赶上来一步,抓住她的一只手臂,神情冰冷道:“你现在想反悔已经晚了,我说过,你必须跟我走。”

说着就抢过去一步,挡在她面前,对着从对面过来的宋灏冷声道:“没想到我还是低估了你,这里是天险之地,按照常理根本就没有通行的可能,不曾想你还是找了来。”

“平阳侯从来都别具一格,你怎么可能走寻常路?”宋灏亦是神情冰冷的与他对视,“对面这座山的后面有一条路下去,然后从水路就可以顺流直下直抵海域。既然知道你的退路在哪里,那么你会走这里也就不奇怪了!现在对岸已经被我控制住了,你想走这条路是走不通了,你现在还可以考虑,是束手就擒,还是把乐儿交给我,换你自己一线生机。”

“呵——”彭修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语气嘲讽,“现在是我们三个同在桥上,你这是在跟我讲条件吗?”

“算是吧!”宋灏自是听懂他的言下之意,“你把路后安排的那样晚膳妥当,怎么都不会舍得在这里和我们同归于尽的。你若是会存这样的心思,也就不必非要等到今天了,之前在京城的时候,有的是机会。既然大家都是惜命之人,也就不必矫情了,把乐儿交给我,我可以放你过去。”

宋灏的行事虽然经常别具一格,但在本质上却算是个君子。

他的话一言九鼎,既然说了会放他过去,就决计不会食言。

可此时他用来作为交换的条件在彭修听来却是觉得无比刺耳。

彭修的目光略微扫了眼他捏在手里的明乐的那只手腕,片刻之后就再度冷笑出声:“如果我不肯呢,你能奈我何?别说你舍得和我同归于尽。”

宋灏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很快恢复正常:“我不放行,你也过不去,难不成你想叫我们三个一起风干在这桥上吗?彭子楚,趁着我现在还愿意跟你好好说话的时候,我劝你还是见好就收吧,否则,真要僵持下去——”

宋灏说着,嘲讽的摇了摇头:“这里还是我的地盘,由不得你做主。”

僵持下去,若是等到后面的援兵赶到,哪怕他的密卫个个身手一流,可是双拳难敌四手,到时候被困脱不了身的也只会是他自己。

这个道理彭修当然明白,只是不甘心罢了。

他冒险留在京城,为的借机带走明乐,这会儿眼见着成功在即——

尤其宋灏还是特意为了明乐而来,他就更不能甘心了。

“你就不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带她走?”心思微微一动,彭修突然开口。

明乐的心跳一滞,心里瞬间流过几分恼怒之意。

可是——

纸包不住火,他即使真要说什么,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但是很意外的,宋灏却是什么也没问,只道:“那是你的事,我没兴趣知道,现在我就只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放人还是不放?”

“她现在人在我手里,你觉得呢?”彭修反问。

他也看出来了,僵持这么一会儿了宋灏既然没动手,就是有顾忌。

哪怕他自己不怕这天险之地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却也不能端着明乐和他一起冒险的。

他——

舍不得!

这一点,正是他可以利用的。

可越是肯定了这一点,这一刻他的心里就越发的恼恨和不甘——

为什么要是这样?这个女人难道不该是他的吗?从什么时候起,她会成了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用来和他讨价还价的筹码了?

哪怕明白的看到明乐眼里对他如今就只剩下冰冷的漠视和刻骨的仇恨,他都是不能放手的。

心里恼恨的情绪一生,彭修的眼底突然闪过一丝锐利的冷芒。

宋灏的目光一凝,刚刚暗叹一声不妙,下一刻就见他横剑一劈——

他那把剑的材质坚硬,不曾想和明乐的匕首都有的一拼。

这一劈之下,粗铁链居然齐齐从中间被削断。

哗啦啦一片杂乱的响声,上面悬浮的木板随风坠落了一大片。

被山涧过往的风声鼓吹着,坠入湍急的水流中,更有些许被风带起在两侧的悬崖上被山石撞击的粉碎。

“主子——”

“王爷——”

“王妃——”

对岸交战的双方齐刷刷的停了手,全都不约而同奔到悬崖边上。

因为铁桥是被彭修从中间劈开的,他愿意是要把宋灏逼退到另一边。

宋灏见他举剑就已经明白其中意图,哪能叫他得逞,一把抽出腰间隐藏的软剑抵挡。

原本六根铁索是要齐断的,这样彭修的力道被他封回去三分,却是只断了四根。

铁索坠落的同时,明乐眼疾手快的一把拽住一根尚存的铁链。

彭修本来是想就势带着他下垂的,这样便落了空。

他却也不敢拽着她的那只手来承担重量——

明乐的力道,肯定承受不住两个人的体重,无奈之下,只能也顺势拉住另一根铁索。

而宋灏却于那个瞬间,一把揽住明乐的腰身。

明乐就势滑出袖子里的匕首,这才就着剩下的两根铁索一滑。

自知回天乏力,彭修心头大怒,不经意的目光一瞥,恰是瞥见来时路上一抹亮丽的红色身影,唇角突然漫上一抹冰冷的笑容,道:“你不觉得他们两个很像?”

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明乐下意识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遥遥看见那个身影。

是纪浩禹!

他们?

是谁?

她脑中轰的一下,想问却已经晚了。

铁索被断开,宋灏揽着他的腰身已经飞快的撇开彭修往身后的岸边退去。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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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章 可怕的布局

那个男人冷酷而意味深长的笑容伴随着耳畔过往的风声和对面的风景都从视线里疾速的往后退去。

明乐的心里起伏不定。

但是那条拉开在三个人之间的山峦沟壑却是越来越广阔。

五官逐渐的模糊,人影变小。

一条铁索从中间断开,带着三个人朝悬崖两侧的峭壁上荡去。

明明已经看不到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彭修嘴角最后牵起的那一丝冷笑却是始终清楚如一的印刻在脑海里。

下面就是万丈悬崖,惊涛拍岸,掉下去十有八九是要粉身碎骨的。

明乐也容不得多想就飞快的收摄心神,双手环抱住宋灏的腰。

宋灏抓着铁索,尽量稳定住力道,减小缓冲。

可是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由于惯性带起的冲击力不可小觑,若是直接撞上去,怕是也要伤筋动骨。

明乐的心里紧张,下意识的用力搂紧宋灏。

宋灏垂眸看她一眼,轻声安慰道:“没事,别紧张!”

“嗯!”明乐点头,随后就紧抿着唇角不吭声。

耳畔的风声越来越大,最后眼见着就要撞到身后峭壁的时候,宋灏突然手臂发力,把身子稍稍旋转了一个角度将明乐护在怀里,然后运了内力用手掌撑在峭壁上抵住。

这一下的力道惊人,碎石飞溅,他的手掌竟是生生的在那绝壁上面压出一个掌印来。

明乐被他护在怀里,虽然没有受到直接的冲击,还是能够明显的感觉到他全身的骨骼似乎都因此而剧烈的震动了一下。

“还好吗?”明乐的心跳一滞,仰头去看他的脸。

宋灏的脸色微微涨红,额角青筋都明显的映现出来,显然——

受到的冲击的确不小。

但是很快的他的脸色便恢复如常,对她露出一个笑容,道:“没事!”

“王爷?王妃?你们还好吗?”峭壁上面传来梁旭焦急不安的叫喊声。

“没事!拉我们上去!”宋灏仰头看上去,沉着冷静的吩咐。

“快!把把王爷和王妃拉上来!”梁旭听到回应这才松一口气,忙是指挥人往上收了铁索,把两人拖拽了上去。

与此同时,被荡到对岸的彭修遇到的自然也雷同的场面。

双方的人马手忙脚乱的救人。

因为是在峭壁边上的陡峭山路,包括梁旭在内,宋灏就只带了八名侍卫在这里埋伏。

“这里行走不便,眼见着就要天黑,我们还是先离开吧。”天色渐晚,救了人上来,宋灏也不耽搁,立刻就带明乐攀沿着开辟在峭壁上的那条小路往这座石山对面摸索着行去,“车马在山后等着,连夜赶回盛京还来得及。”

“嗯!”明乐点头,又回头看了眼对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影,也没多言就跟着他一并离开。

******

对岸。

眼见着明乐和宋灏置于险境,彭修刚被甩过去,雪雁等人就怒然奔过来想要斩断铁索直接叫他葬身崖底。

然则彭修的侍卫也不是吃闲饭的,马上就迎上去阻拦。

因为宋灏也没有想到会是彭修出手,得了消息之后快马加鞭的出京,就只带了梁旭和武冈这几个心腹的暗卫,并没有大批人马尾随。

双方实力相当,雪雁等人虽然是恨极了,最终却也是无能为力。

纪浩禹带着自己的侍卫在稍远的地方站着,却从一开始就没有下马。

因为在彭修和明乐各自斩断铁索的那一瞬明显的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红玉的心弦一直紧绷着,几次想要开口说什么都是欲言又止——

生怕他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来。

不过好在这一次纪浩禹却是很冷静的,从头到尾就只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默然的看着。

这会儿见到双方两拨人马厮杀起来,他也没打算管,事不关己的看了片刻就径自调转马头离开。

红玉看着,在松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却并未轻松——

她分明感觉到了,纪浩禹这是在等到确认明乐无事了之后才离开的。

换而言之,如果明乐真的会有什么闪失——

他到底会怎么做都还是未知数。

只要想到这一点可能,红玉就显得忧心忡忡,只能在心里不住的安慰自己——

还好他们马上就要离开了,盛京这里就算是再发生天大的事也都很快就要和他们没有关系了。

******

悬崖峭壁边上的小路难行,宋灏和明乐一行走的小心翼翼。

好在是这里只是单独的一座孤山,而非连绵的山脉,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是赶在彻底天黑之前下了山。

坐到马车上,明乐就从武冈那里要了清水和金疮药来,拉过宋灏右手给他清理。

之前他挡在峭壁上的那一掌用了很大的力度,击碎石壁的同时自己的手也受了伤,掌心里扎进去许多细碎的石屑,整个手掌上一片的血肉模糊。

明乐捧了他的手掌先反复的试着拉动他的手指活动了一下,那神情小心翼翼的,像是捧了件易碎的玉器似的。

宋灏看着,心里一暖,笑道:“没伤到筋骨,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的妨碍。”

明乐听了这才放心,用干净的帕子沾水给他清洗,眉头却是拧了结,一直没有打开,一边问道:“柳扬呢?他怎么没跟着来?还有你这样贸然出京,没事吗?”

“放心吧,我都安排妥当了。国宴上我推脱了醉酒提前离席了。这会儿那边有柳扬在那盯着,没有人会怀疑,只要明日早朝之前我如期出现,就不会有问题。”宋灏道,顺手拔下她发间的一支银钗用火烤了烤就要去挑压在掌心里的石屑。

“还是我来吧!”明乐皱眉,抬手拦下。

宋灏没有决绝,把簪子给了她。

明乐接手过来,一点一点的给他往外挑,一边说道,“之前彭子楚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怎么想来会叫人觉得怪怪的。”

不只是他那句话听起来奇怪。

明乐也顺着他话里的暗示仔细的想了想,以前不刻意的去关注并不觉得,但是这会儿有针对性的细想起来——

纪浩禹和宋灏,在某些方面的确是存在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比如说两人的脸型,鼻子和唇形,以前是因为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所以明乐从来就没有去关注过,这会儿想来——

在她初见宋灏时候他那邪魅一笑时候唇角牵起的弧度的确是和大多时候纪浩禹妖娆蛊惑的笑容很有几分神似。

而上一回纪浩禹满面怒气看着她的时候,他不笑时候的那个表情和宋灏也是惊人的一致。

其实天下之大,真有一两个人长的想象不足为奇,可是——

经彭修这么刻意一提——

那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你想说什么?”宋灏微微一笑,表情却很随意。

纪浩禹是大兴皇帝的嫡子,他则是先帝德宗和姜太后的儿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如果一定要从相貌上找雷同——

巧就巧在他们兄弟几个都继承先帝德宗的一双凤眼,几乎如出一辙。

而纪浩禹却是一双笑眯眯的桃花眼。

再者说来,皇室血统尊贵无比,无论是大兴还是大邺方面,都基本上没有可能在这方面出现失误。

所以——

彭子楚的话,费解的确是叫人费解,却并不会对他造成实质性的影响。

“也许是他有意混淆视听,也或许真的是我想多了吧!”明乐摇头,自己想着也觉得甚是无稽,顿了一下就马上正色道,“不过他还有两句话的也很是发人深省,你说——会不会真的是和大兴方面有关?”

“此话怎讲?”宋灏稍稍正色,问道。

“这一路上他曾不止一次对我透露,说这一次的事情事关重大,若是这样揭发出来,并不是你我所能承担的。虽然他一直都在打马虎眼,但字里行间透露的意思,似乎都是指的大兴。”明乐说道,“他要占领海域自成一国,当是会提前和大兴方面打过招呼的吧?”

“你是说他有可能是在和大兴方面往来的过程中知道了什么?”宋灏沉吟。

“不排除这种可能。”明乐道,想着他那些模棱两可的话心里就有几分暴躁,“他应该不至于无中生有,而且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纪浩禹,也不会全是空穴来风吧?”

“这倒也是!”宋灏赞许的点头,说着眼底的神色就不觉的慢慢沉寂下来,看着明乐的眼睛道:“你是怀疑——”

“那人是有这样的能力的吧?”明乐不很确定,也是神色郑重的回望宋灏。

宋灏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大邺和大兴之间发展邦交并且正式来往也就是这十多年的事了,应该也不可能。”

“可是除了那人,我也着实想不到还有谁会有这样的能力来做这些事了。”明乐苦笑一声,也是一筹莫展,“只是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动机,这许多的事情就还是都解释不过去。”

“与其在这里胡乱揣测,不如直接采取行动,那些人都还在眼皮子底下,我就不信她们就可以做到天衣无缝,一点破绽也不留。”宋灏冷然的一勾唇角,目光也不觉的冷厉下去几分。

“嗯!”明乐点头。

随后两人就各自移开话题,聊起今天宋子昇登基大典上发生的事情。

******

宋灏没有和明乐一起回王府,而是在城外的一处岔路口把明乐交还给后面赶过去和他们会和的雪雁一行,自己就直接回了宫里。

雪雁和赵毅护送着明乐回府。

殷王妃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掳劫,不可能不惊动官府。

是以回去之后明乐就先打发了赵毅去京兆府顾大人那里打了招呼,说是人已经回来了。

而对于掳劫她的人,则是咬死了说是不知道,逼着京兆府继续追查。

彼时,二更。

明乐回房沐浴更衣,刚从浴房里出来,雪晴就满眼圈跑泪的从外面扑进来,噗通一声跪在明乐的跟前,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开始不住的往下掉。

“王妃,是奴婢失职,没有保护好王妃,都是奴婢不好,请王妃责罚奴婢吧!”

“不关你的事,而且也算是有惊无险,现在也没什么事了。”来回折腾了一整天,明乐也累的很,这会儿被她哭的更是头脑发涨,就示意雪雁拉她起来,道:“你起来吧!”

雪晴本来不想起,但是无奈被雪雁拉着,只能抽搭着站起来。

左右看了眼空荡荡的屋子,不觉的止了眼泪,狐疑道:“怎么王爷没有回来吗?事发之后奴婢就叫人往宫里传了消息了。”

雪雁看一眼明乐的脸色,不觉的垂下头去,缄口不言。

明乐神情疲惫的摆摆手,“你去小厨房给我做点吃的吧,我饿了!”

“可是王爷他——”雪晴更是吃惊,迟疑着不肯走。

自家王爷和王妃之间的感情非同一般,上一回王妃失踪,王爷不管不顾上天入地的找,为这还和孝宗闹翻了。

可是这一次——

他人明明就在京城。

哪怕是当时因为参加新帝的即位大典脱不开身,这会儿王妃回府了,他难道还不该回来看看吗?

“我这就让赵毅去宫里给王爷传信,请王爷回府。”雪晴抹了把眼泪,当机立断。

雪雁一惊,抬头明乐已经皱眉给她使了个眼色。

雪雁会意,急忙追上去将她拦下,沉声斥道:“你别多事,王爷若是要回来,自然就回来了。”

“可是——”雪晴的嘴巴张的老大,不可置信的看看雪雁又看看明乐,跺脚道,“可是王妃——”

自家王妃被人掳劫了,九死一生,这是多大的事儿。

王爷怎么可以不回来?即使人不回来,好歹叫柳扬回来递个消息也是好的。

从什么时候起王爷和王妃也这样的生分了?

雪晴心里怎么想都不是滋味,委屈的眼泪就又要往外涌。

明乐揉了揉眉心,疲惫的摆摆手,冷声道:“什么都别说了,下去吧,你去告诉周管家,从明天起,咱们府上继续闭门谢客。”

想着雪晴这个冲动的性子,不得已就又补充一句:“还有,以后没有我的命令,阖府上下所有的人都不得随便出入府门,有不听话的就全部都给我遣走。”

殷王府上的下人,都是宋灏精心培养出来的,说是发卖了并不可能,但是要遣送出去,她还是可以做主的。

雪晴自然知道她这话意味着什么——

包括她和雪雁在内,都是宋灏的人,只要明乐一句话说不要她们了,她们也得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雪晴也没想到明乐会说出这么严重的话来,一脸的愕然。

“快去吧,吩咐小厨房给王妃做几样吃食送上来。”雪雁上前催促,推着她往外走。

雪晴一步三回头,几次张嘴但终究也是无话可说的被送了出去。

房门关上,雪雁神色凝重的折回明乐身边,关切道,“王妃,那个悬崖那么高,您和王爷都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还好!”明乐勉强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神色之间却都是难掩的疲惫,看了眼门口的方向道,“那些话递给影二他们知道了吗?”

“是,奴婢已经代为转达了!”雪雁慎重的点头,“小少爷的人都信得过,他们不会把消息外露的。”

影二那些人本来是明乐安排下来想要用来自导自演来做那出刺杀大戏的。

如果她被人半路行刺,而宋灏则被绑在宋子昇的登基大典那里不得脱身,再有这些天京城内外他们夫妻不和的流言做铺垫,有心人士肯定会大肆渲染,那么就更会坐实了他们夫妻之间不和的流言。

可是没想到彭修的人会出手,这样一来她提前安排好的“歹人”反而成了救兵,一直尾随她和彭修出京。

宋灏到场的消息是要严密封锁的,所以这件事一定不能宣扬出去。

就连雪晴——

雪晴虽然是她的心腹,但那个性子太直率又好冲动,明乐连她也都瞒着,就是为了力求把这一场戏做到最逼真的效果。

“嗯,那就好!雪晴那里也什么都不要说。”明乐点头,端起旁边放着的安神茶喝了一口,放下茶碗才又看向雪雁道,“关于今天的事,你还有没有别的话要说?”

雪雁本来也正在犹豫,闻言立刻就神色一敛,开口道,“王妃,今天的事情很有些蹊跷,平阳侯那里姑且不论,当时在事发现场附近,奴婢还发现了另外一些人的踪迹。”

彭修说当时惦记她的还有另外两拨人,明乐其实是相信的,只是还得要向雪雁确认一遍才行。

“哦?”明乐垂着眼睛,看不到眼底的神色,只就淡淡说道,“你那可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当时因为场面太乱,王妃又被人掳劫,所以奴婢也无暇他顾,不过那些应当是两批不同的人马。”雪雁道。

“何以见得?”明乐反问。

“若是一批人,当时见到王妃被平阳侯的人劫持之后,他们要撤就应该同时撤了,以免节外生枝。”雪雁道,越说脸上的神色就越是凝重,“可是我却注意到,他们是先后分两批走的,好像是察觉其中的一批离开之后,另外一些人也就跟着散了。”

明乐听完并没有马上说话,饶有兴致的思量了好一会儿,突然抿唇笑了,靠在椅子上,神色悠然道:“这就对了,事情——似乎比我想象中的更有意思。”

她的心思,雪雁虽然有时候能够揣摩个几分。

但是对于很多深层的东西还是把握不住的。

见她这样一副反常的表情,雪雁也不费心去想,只是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就又开口道:“对了王妃,傍晚在悬崖那里,后来荆王赶过去了。奴婢原还以为他会出手帮忙,那样没准我们便可以将平阳侯杀了的,只可惜——”

纪浩禹只带了几个随从,并且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看了两眼白戏就走了,这一点让雪雁十分之郁闷——

当时他们的人和彭修的人旗鼓相当,根本奈何不得他,就算纪浩禹带着的人少,可一看就知道那几个都是贴身保护他的高手,如果他肯出手,那么没准就能当场拿下彭修永绝后患了。

可偏偏——

“情理之中。”按理说放走了彭修,明乐会是最不乐意的一个,不曾想她却是不甚在意的笑了,“殷王他和我们的立场不同,也没有义务和我们站在统一战线上来助我们的一臂之力。他不出手正好,出手了反而麻烦。”

纪浩禹可不是烂好人,他若真的出手帮忙,回头这么大的一笔人情债,还不知道他又要提出什么不平等条件来叫着偿还了。

雪雁见她云淡风轻的模样甚是意外,脱口道,“可是荆王殿下他和王妃——”

雪雁话到一半突然又觉得不妥,马上改口道,“他和王妃不是朋友吗?”

“朋友?”明乐闻言,不禁哑然失笑,“我和他之间怎么可能是朋友?就连盟友都算不上。你别看之前宫里的事他看似是站在我这一边,帮着煽风点火也算是出了气力的,可那毕竟只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前提是——完全不曾触动他的利益。”

纪浩禹既然插手进来,那也只因为那些事都是大邺内部的问题,不会牵扯到他的身上去。

他自己在大兴国中的地位也不十分稳固,他不可能会真的插手进大邺的政事里面来。

否则——

回去之后,他说都说不清楚的。

所以从头到尾,他也就是无关痛痒的开了几次口罢了。

雪雁听着不由的暗暗心惊——

不曾想这荆王殿下竟是这样唯利是图又精明的一个人。

以前她还真的以为他刻意的亲近是对明乐有些那样的心思,当时心里还一直别扭不舒服,这会儿才算是恍然大悟——

原来,一切都只是表象罢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今天一早在城门口埋伏的那些人,最后走的一批就是纪浩禹的人!”明乐也不管雪雁心里是怎么想的,只就继续说道。

雪雁猛地回过神来,眸子微微一闪,反应了一下突然猛地倒抽一口气,“王妃您是说——”

“他出动那些人的目的也应该不是针对我的,而应该是为着守在那里的另外一批人。”明乐说道,唇角牵起的笑容很淡很淡,眼睛里却是清冷一片,没有受到任何的感染。

“所以,那些人才是要刺杀王妃的么?”雪雁狐疑道。

“不一定是刺杀,或许他们的目的和我自己本身的目的不谋而合,他们也有可能只是为了阻住我的行程,不叫我赶去参加祭天大典。”明乐思忖着慢慢说道,神情玩味。

不让她赶到天坛,就能进一步扩大她和宋灏之间不和的流言。

“可是那些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雪雁越想越心惊,也越来越不理解。

“具体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不过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无外乎就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昌珉公主,另一个,就是梁青玉了!”明乐道,抬头看向雪雁,字字清晰,“可是那些人我不曾亲近,现在你来告诉我,他们是谁的人,那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现在在这盛京之地,她不说是横着走,但也总归是叫众多权贵望而生畏不敢轻易招惹的一个人物。

赶在这个当口,上赶子去触她的霉头的——

要么就是深仇大恨,要么就是别有居心。

要说到这里仅剩的,可以称之为她易明乐的仇人的么——

也就是昌珉公主一个人了。

平阳侯府被毁,昌珉公主又一夜之间沦为寡妇,依照昌珉的个性,将她恨入骨髓是一定的。

可是么——

“昌珉公主有几斤几两重你和我都清楚,她不是不知道我身边随身护卫的都是些什么人,如果是她派出的那些三脚猫,送出来也还不就是羊入虎口,更有可能是叫我从中发现破绽,再找到她的身上去。”明乐抽丝剥茧的吩咐。

昌珉不傻,即使好冲动,现在在这样一个孤立无援的处境之下,也万不敢胡来的。

所以——

就只有另外一种可能了。

“那些人的身手绝对不一般,或许不可能超过平阳侯的密卫,但也是一等一的!”雪雁回忆着,肯定说道。

那么现在就只有最后一种可能——

是梁青玉为了某种特殊的目的而要刻意深化宋灏和明乐夫妻之间不和的流言的。

“可是——”雪雁想着,越发的胆战心惊起来,“那姓梁的女人到底是什么人?她居然有本事驱策这样一批高手为她效命吗?”

很显然,这梁青玉也只是别人安排到宋灏身边去的。

可是这个一个为人棋子的女人,居然还能驱策另外的一批高手——

这幕后之人岂不是更可怕了吗?

“若说之前我还不敢确定,但是现在至少有一条是可以定下来的——”明乐抿抿唇,眼底突然有幽暗的冷光一闪而过,“她是大兴人!”

只凭纪浩禹会出动人马监测那些人的行动这一点上就可以断定——

最不济他也是知道梁青玉身份的,哪怕那个女人也许他之前也不曾见过。

“所以王妃现在是怀疑是大兴方面暗中作怪吗?”雪雁骇然,“可是他们要干什么?难道是因为知道王爷要理政,所以派了人来想要颠覆我们大邺的江山吗?”

“这个并不好说!”明乐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思忖着却是摇头。

其实不排除这种可能,可是——

如果对方的目的只是这样,他也犯不着布下一个长达二十余年的局了!

这——

这的是太可怕了!

******

皇宫。

万寿宫的偏殿。

李太医调配出了解药,替梁青玉镇住了身上蛊虫释放的毒素,但是梁太后却因为受了重创,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醒。

梁青玉要照料她的病情,就被安置在了这边的偏殿,就近照顾。

这几日姜太后的脉象已经逐渐趋于稳定,太医也帮着诊了脉,表示就在这一两日了,姜太后就能醒过来。

作为姜太后的救命恩人,以常嬷嬷和玲珑翡翠为首的的一众万寿宫的宫人都对梁青玉都是感恩戴德,真真的拿她当正经主子一样的供着。

而偏偏梁青玉这人的性子极好,不是说绵软嘴甜的那种,而是为人十分之和气,平易近人的同时又自是有那么一股子不卑不亢的傲气。

总之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叫人挑不出毛病的好姑娘。

“梁大夫,洗澡水准备好了,您试试可是烫了?要是烫了,奴婢再给您送些冷水进来。”宫婢们准备好洗澡水送进来。

梁青玉挽了袖子试了试水温,微微露出一个笑容道:“可以了,不用再麻烦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也都歇了吧,这里等明日一早再收拾不迟。”

“是,那奴婢等先行告退了!”那宫婢应道,领着一众宫女带上门退了出去。

回头关门的时候,就看到梁青玉宽衣时候的影子映在了窗纸上,于是会心一笑,转身退出了院子。

“绿姐姐,这梁大夫的脾气是真真的好,人也长得漂亮。”一名宫女忍不住夸赞道。

“这都不算什么,现在的关键的她救了太后娘娘的命,是咱们整个万寿宫的大恩人,翡翠姑娘把咱们分配到这里来照料,你们也都要用心些,知道吗?”叫做水绿的大宫女端着架子训斥,脸上也是笑意绵绵的。

“这是当然的!”宫女们立刻附和,随后就有一个胆大的羡慕道,“最近王爷每天都要来看太后好几次,而且也都会绕道过来梁大夫这里,说是询问太后娘娘的病情,你们说——会不会是梁大夫的好事近了?毕竟,梁大夫不仅是太后娘娘的救命恩人,听说当初王爷在江南道被刺落水,也是梁大夫救的。”

“别瞎说,你不要命了?”水绿不悦的斥道,“王爷和王妃是什么样的感情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而且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还看不出来吗?王爷和王妃那可是几番经历生死的感情,岂是别人能取代的了的?更何况只就样貌上说,王妃也算是一等一的美人了,这普天之下都不见得有几个人比得上。”

“可是最近王爷和王妃不和也是事实啊。”有人不服气道,“别人不知道可以说是谣传,可是绿姐姐咱们都是清清楚楚知道的,自从那天在绮罗殿王妃和王爷闹别扭之后,这几天王爷连王府都没有回过一次,咱们天天关在宫里不知道,可是这外面都传疯了。而且王妃的样貌虽然是生得好,那性子却是太强了,梁大夫与之相较,就要柔和和好相处的多。”

“是啊绿姐姐!”另一个宫女也凑上来,小声道,“而且我还听说今天皇上的登基大典上王妃都没有出现,说是在去天坛祭天的路上遇着了刺客。若在以往,王爷定是什么也不管的就要赶过去了,可是今儿个却没事人似的,还喝了个烂醉如泥,这会儿就直接歇在了绮罗殿,都没有回王府去看过一眼。可见,这回是真的冷落了王妃了。”

“行了行了,都别瞎嚼舌头了,没得叫常嬷嬷听见拔了你的们的舌头!”水绿斥道。

几个宫女嘀嘀咕咕的议论着,出了院子。

屋子里梁青玉神色如常的脱了外袍之后就不再言语,一只手抓着浴桶的边缘,脸上的表情一寸一寸的冷了下来。

以她的身份,是没有资格去宋子昇的即位大典上观礼的,可之前也曾隐约的听了消息,说是今天的盛典之上殷王妃没有出席。

这殷王妃霸道强悍的个性她是早有耳闻的,可是那个女人只看她在处理政事上的手段就可以看的出来,并不是个傻的,新帝的即位大典这么大的事情,她纵使是和宋灏私底下置气,权衡利害也不该不来的。

所以这一天之内她自己暗暗的揣测了千万种可能,却是不曾想——

竟是殷王妃遇刺了吗?

怎么会?

在这个当口上,现在整个盛京谁不知道殷王夫妇只手遮天,这个时候有人竟敢去行刺她?

那不是明摆着找人怀疑吗?

梁青玉的脸色沉下来,演变的极为难看。

手指抠着浴桶的边沿,指关节都整个儿变了颜色,心里愤恨不语。

“这个该死的贱人!”良久之后梁青玉突然咬牙切齿的暗骂一声,心里很是权衡了一番,终究还是没有忍下来,转身去了内室从她药箱的底层取出一个小瓷瓶,打开了,却赫然发现里面盘踞着一条色泽鲜亮,只有人小指粗细的小蛇。

她走到窗前,将窗子打开一条缝隙把小蛇放到窗台上。

那小蛇却是极有灵性,一下子就灵巧的攀爬上窗棂,从那缝隙里钻出去,很快就在茫茫夜色中隐没了踪影。

算了算时间,梁青玉就又回到外室的屏风后面心不在焉的简单洗了个澡。

从浴桶里爬出来,刚披了件衣服,突然就觉得后背发凉。

虽然从头到尾没有听到任何的声响,她就是知道不对,本能的回头看去,果然就见里屋的圆桌旁边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多了个身着蓝色宫装的少女,正神态悠然的坐在那里摆弄桌上的一套茶具。

梁青玉的心里一下子就起来火,但也不过瞬间,马上就被冷意浇了个透心凉,暗暗咬着嘴唇走过去。

“你有什么事,非得这个时候找我来?”那女子开口,语气很冷,凉的有些刺骨,目光都不屑于往她身上瞥一眼,“再过一两天荆王启程离京,我就要跟着回大兴了,你这个时候找我过来,万一出了纰漏,主子怪罪下来,是想拉着我跟你一起死吗?”

说话间,她的眼底突然毫无征兆的闪现出一抹冷厉的寒芒,抓着端在手里的杯子直接往梁青玉脸上泼去。

那杯子里倒是没水,这一泼之下却是梁青玉用于传递消息的那条小蛇被甩了出来,吐着艳红的信子直向着梁青玉面门扑去。

梁青玉大惊,颈后汗毛根根倒竖,下一刻回过神来忙是袖子一挥甩出一片淡青色的粉末。

那小蛇落在雾气里,突然身子一软,软趴趴的摔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师妹!”梁青玉一恼,怒声道。

“这么久了,还是没长进!”那女子鄙夷的冷嗤一声,斜睨一眼地上的小蛇,讽刺道,“自己养出来的东西,我略施手段就能叫它回头攻击你这个所谓的主子,怪不得师父总说你没天分呢!”

说话间她已经抖着裙子站起来。

这一抬头,才将整张脸孔露出来。

那是一张甚为年轻的女子脸庞,瓜子脸,尖尖的下巴,眼睛很大,嘴巴小巧,若不是她眼里闪烁着阴狠毒辣的冷光,当真会是个十分娇俏可人的女孩子。

看着年纪也不大,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

却赫然——

正是以前纪红纱身边那个总是神情畏缩,唯唯诺诺的陪嫁宫女兰琪。

只是此刻,这同样的一张脸孔,却换上了一副截然不同的表情,怕是就连明乐见了也要吃惊不小——

她这浑身上下,还哪有一丝半点怯懦的影子?

并且如果见到她方才的手段,明乐想必也就会了悟她之前一直百思不解的,纪红纱手里血红丝的由来也可以在这里找到谜底了。

“穆兰琪,你不要欺人太甚!”梁青玉被她这样的奚落,却是动了肝火,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一步冲过去,若不是被她森冷的目光盯着,真就恨不能给她一记耳光泄愤。

可是她自己也很清楚,自己根本就不是穆兰琪的对手。

这个小贱人,在研习巫术方面简直就是个奇葩的天才,她炼蛊制蛊的水平,就连宫里许多御用的顶级巫师都难以望其项背。

两人虽然同出一门,但是穆兰琪得了师父的宠爱,与她根本就是天上一个地上一个。

并且——

这个小贱人又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

梁青玉确定,只要她这一巴掌甩出去,都不用等落到对方的脸上,她自己就先要横尸当场。

狠狠的咽下这口气,梁青玉尽量的调整呼吸,平和了语气道:“算了,你我都各自有使命在身,我不与你逞口舌之快了,我找你来,就是要问你,之前主子有言在先,你我之间是互不干涉的,你凭什么出手坏我的事?”

“坏你的事?”穆兰琪冷笑,目光嘲讽,看的梁青玉心里一阵发虚。

然后她走过来一步,唇角牵起一个笑容逼视梁青玉的眼睛,字字阴冷道,“你是说我叫人埋伏袭击殷王妃的事吗?这就叫坏你的事了吗?其实我是怕有些人成事不足,帮你一把而已!”

------题外话------

虫子已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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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章 上门找茬

“什么败事有余?到底是谁败事有余?”梁青玉皱眉,强压下心里的火气,上前一步,质问道,“是谁叫你自作主张动用了人手去劫持殷王妃的?那女人从一开始就对我心怀芥蒂,眼下又是这么个敏感时期,你叫人去招惹她?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她这事是我做的吗?”

穆兰琪撇撇嘴,神色鄙夷,并不接她的话茬。

梁青玉看在眼里,不觉的更加恼怒,道:“如果叫她怀疑了我的身份,追查下去,坏了主子的计划,这后果是由你去承担吗?你不要以为你有师父和主子的看重就可以为所欲为,这件事若是会有什么差池,你以为他们会对你网开一面吗?”

“不得了啊,炼毒制蛊的本事没长进,你别的本事倒是见长,居然学会拿主子和师父来压我了。”穆兰琪唇边勾勒出一抹讥诮的笑容,重新俯身坐回椅子上,把玩着手里茶碗道,“想告状的话你就去啊,看看主子可是会饶了你这个起了外心思的蠢货!”

梁青玉心里一惊,不由的勃然变色:“你这话什么意思?谁起了外心思?我是奉了主子的命令在办事,你少在这里给我乱扣帽子。”

“你还记得主子的命令是什么吗?”穆兰琪冷嗤一声,反问道,“主子是吩咐你去接近殷王,并且利用他的关系把你引荐给姜太后的,可是你都做了什么?”

“我做什么了?”梁青玉心里隐隐的发虚,却是知道,自己在这个小贱人跟前万不能服软的,于是就挺直了腰板与她对视。

“做了什么?”穆兰琪冷笑,紧跟着下一刻就是神色一冷,厉声道,“我问你,既然是你遵从主子的意思在办事,明明已经成事了,你为什么还不走?还留在这里是有什么企图?”

“我——”梁青玉一窒,下一刻面色又很快的恢复如常,往旁边挪过去两步,愤恨道,“都是那个殷王妃坏事,阴错阳差的叫我不得不去接了那个蛊虫。现在蛊虫在我的体内,殷王对太后是个什么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知道我的性命和太后之间互相制约,为着太后的安全,他不放我走,我又能如何?这事儿又不是我愿意的,天天的去喝那苦药抑制体内毒素,你以为我的日子就过的舒服吗?”

“你不甘愿?”穆兰琪完全的不为所动,只就目光讽刺的盯着她。

梁青玉被她盯的,心里的火一拱一拱的往上冒。

却又奈何,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师妹的性子,并不敢发作。

而最最主要的则是——

她在心虚。

因为在这件事上,她的确是从一开始就存了私心的。

明乐跳进来打岔是一回事,而她自己——

不过也就是顺水推舟的乐见其成了。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承认这次的任务在执行上我是出了些许不得已的偏差的,其中原委我已经传书回去给主子交代了,是要罚还是要杀,我等着主子的命令处置就是,还用不着你来多事。”梁青玉道,一想到今天穆兰琪做的事就恨的牙根痒痒。

深吸一口气,她重新回头看向穆兰琪,“殷王那对夫妻都不是随便会相信人的个性,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十分的不易,你又为什么从中作梗。今天这事情一出,他们势必怀疑到我的身上,如果为此而暴露了主子的秘密出来,这后果你担待的起吗?”

“我为什么从中作梗?我不做这一梗,就怕你会乐不思蜀,不舍得回去给主子复命了。”穆兰琪冷冷说道,言辞犀利,半分余地也不留,“师姐,你我同门多年,是一起长大的,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我会不知道么?说什么殷王妃打岔让将你困在这里不得脱身,我看你分明就是从一开始就打上了殷王的主意,根本就没想过要回去。”

“你信口雌黄!”梁青玉下意识的反驳,因为出口的速度太快又怕是有欲盖弥彰之嫌,忙是重新缓和了语气,恼怒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总之我是一心一意的在替主子办事,你多说什么都没用。今天你惹了事,你必须给我想办法摆平。”

“你在命令我?”穆兰琪听了笑话一样冷不防的笑出声音,嘲弄的斜睨她一眼,神色之间却是甚为坦然:“就算是你告到主子那里去,又有谁能证明这事儿是我做的?反而是你——好像身上担负的嫌疑才是最大的。”

梁青玉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她原还以为穆兰琪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只是想要借机打压她的。

这会儿才有所顿悟——

这个小贱人分明就是存心给她设套,想要将她置于死地的。

“你是故意的!”梁青玉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是啊,我就是故意的!”穆兰琪莞尔,毫无愧疚之心的直视她的视线,“你若是够聪明的话,就趁早的知难而退,早早的离开这里。至于殷王么——你就不要肖想了,殷王妃的位子可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坐的。”

梁青玉对宋灏存了不该有的心思,这一点但从表面上,哪怕是明乐都看不出端倪。

怪只怪这个女人生了一张和善得宜,最会骗人的脸孔。

所以明乐怀疑梁青玉的用心,只是因为这个女人身上露出的诸多破绽和那些实在是叫人难以接受的巧合。

而穆兰琪知道,则是因为她在骨子里对于梁青玉的了解。

“你——”梁青玉的脸色涨红,张了张嘴却是气结。

穆兰琪并不是在质问她什么,就是单纯的再给她警告,也并不需要她的解释。

“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以为靠上了殷王就可以一步登天了吗?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穆兰琪接口道,“而且主子那里也不是会随便听你糊弄的,你可别说什么呆在殷王身边更有利于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主子从来就没有这样的意思放下来,你做了,他非但不会记你的功劳,反而——不听话的奴才在主子那里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还需要我对你重申一遍吗?你敢在他面前耍花样,必死无疑。这话,是冲着咱们同门一场的情谊我才对你说的,所以,你好自为之吧!”

不留情面的将她奚落过一遍,穆兰琪就心满意足的整理好裙摆起身。

梁青玉死死的盯着她,恨不能在她的身上瞪出几个窟窿来。

可是——

她并不是这个小贱人的对手。

哪怕是再恨,终究也只能忍下来,想着今天这事要如何善后。

为了不留下蛛丝马迹给外人知道,穆兰琪依旧是翻窗而出,临走前回望一眼,却见梁青玉已经陷入沉思。

这个异想天开的蠢货,就活该死在这里不得脱身。

肖想殷王?那本身就是自寻死路。

宋灏是什么人?能是随便给人算计去的吗?

还有那个殷王妃,精的跟得了道的妖精几乎没什么两样。

就梁青玉那蠢货还在那里沾沾自喜的自作聪明,以为宋灏把她留在宫里就是着了她的道儿了。

她也不想想,宫里是什么地方?哪怕她是给姜太后治病的大夫——

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就这么留在宫里也是犯了大忌讳了。

宋灏若是真的因为感激这个救命恩人,那么现在姜太后的情况也稳定了,他把人接回殷王府安置才是最好的安排。

可是他偏偏没有。

这就说明,他根本从一开始就没信过梁青玉,并且——

也不想把她接到府上去给殷王妃添堵。

那个蠢货,居然妄想着一一步登天,以为傍上了殷王就能得主子高看一眼?然后就能踩到自己的头上来吗?

简直就是做梦!

这其中曲折,穆兰琪看的一清二楚.

只是既然是梁青玉自己找死,她也乐见其成,并不点破,翻出窗户,身形灵巧很快消失在窗外苍茫的夜色里。

******

宋子昇继位,年号崇明。

为表新帝孝义,登基大典当日,崇明帝就颁布诏书,尊祖母姜氏为太皇太后。

因为新帝年岁尚幼,次日早朝,由御史台牵头,杨阁老等人也联名上书,请封殷王宋灏为摄政王,辅佐新君代为理政。

这段时间之内,整个盛京,前朝后宫的势力都被殷王夫妇清洗一新,根本完全就在他掌握之中,百官请旨,这也是大势所趋。

宋灏也不矫情,坦然受了这个爵位,同时也当场表明,会在宋子昇十四岁生辰过后把所有的权限交还到他手上,并且请旨撤换帝师,由德高望重的杨阁老暂代,乃至于之前宋子昇在书房的伴读陪侍也都一并更换,重新选拔了勋贵之家秉性纯良且聪颖的子弟在宋子昇身边。

之后他就离京去了已经告老还乡的宰相苏潜老家,想把老人迎回朝中教导宋子昇。

前宰相苏潜,为人最是刚正不阿,在政事上也十分的有见地,只是相对的在有些时候会比较顽固,曾经因为政见不同,很是和孝宗闹过几次的不愉快,但因此人学富五车,被普天之下的清流士子所敬服,孝宗也不敢随便给他小鞋穿,更别说是罢免了。

是直到了六年前苏潜生了一场大病,半年之后病愈就告老还乡退了下来,如今赋闲在家已是多时。

如果能得他来教导宋子昇,以这苏老的为人,怕是到时候就算是宋灏也再不能轻易干涉,并且也不担心他会把宋子昇给教歪了。

再者,宋灏给宋子昇挑的那几个伴读,有的或许家世门第不是太高,但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人才。

这样和小皇帝同窗培养出来的情谊,对于宋子昇以后培养心腹,培植自己的势力也都有很大的益处。

原本宋灏推辞不肯登上大宝的时候朝臣们私底下都还犯着嘀咕,害怕他有后招——

君临天下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的,而且在这件事上殷王冒了很大的风险才把孝宗拉下马,他会推辞?本身就说不过去。

一直到了这会儿,见他是真的为宋子昇做了长远的打算,朝臣们悬着的心也总算是慢慢的放了下来。

“皇上,摄政王去了苏相老家,替您寻访名师,若王爷真能请的动苏相回朝,能得苏相亲自教导,乃是陛下大福,江山之幸。到时候陛下一定要多下苦功,王爷事事为陛下谋划,陛下也万不能辜负了王爷的一片苦心才是。”教导完宋子昇一日的功课,杨阁老感喟道。

“嗯!皇叔为朕设想周到,朕自当不会辜负。”宋子昇认真的点点头。

这个时候,他已经开始学习身为人君当有的威严和举止,说起话来很有些少年老成的味道。

五岁大的孩子,就开始要受这些框框条条的约束,杨阁老看在眼里,暗暗的叹一口气。

可是当看着对面宋子昇真挚诚恳的神情语气,同时更是暗暗的松了口气。

孝宗不仁,到底也是他的亲生父亲,杨阁老原还一直担心宋子昇会因为孝宗的死而对宋灏心存怨怼,所以就旁敲侧击的给他讲了好些有关是非对错的大道理,不曾想几天的观察下来,宋子昇却是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这才放心。

而他不知道的是——

其实对宋子昇而言,孝宗其实就是一个打着他父亲标签的普通人而已。

当年他出生的时候,孝宗已经立了太子,所以对他的感情也就只是泛泛,他和孝宗之间仅有的接触就是每日一早的请安罢了。

去年开始去书房之后也是年岁正小,孝宗想着这么小的孩子也学不成什么,所以就连功课也不曾真的考校过他几次,更别提什么父子之间共叙天伦的事情了。

后来再加上眼见着孝宗追杀他们母子时候的凶残相——

哪怕现在已经隐约能够知道所谓“父亲”二字代表着什么,对宋子昇而言,也着实寻不到什么感情来凭吊的。

收拾了书本,宋子昇出了书房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对身边内侍问道:“顺心,朕记得朕登基大典那天小婶婶好像都没来,最近这两天怎么也不见她进宫啊?”

刘福海死后孝宗身边的大太监换成了小庆子,小庆子的为人很是聪慧也很机灵,但因为和自己搭上了边,明乐为了避嫌,还是让宋灏给换了,另外找了心思纯良的小太监补上。

她和宋灏都没有染指皇权的打算,所以也没必要在宋子昇身边安插眼线。

宋子昇突然提起这茬儿,小太监顺心就是心头一跳,忙的垂下眼睛,敛眉顺目的轻声道,“听说王妃近来身子不适,在府里养着了。”

外面流言蜚语满天飞,横竖宋子昇这个年纪,也不会懂男欢女爱的那些事,所以他也不敢随便乱说话。

“小婶婶病了吗?”宋子昇皱眉,本来想说去殷王府看看,但转念想到教养嬷嬷告诉他的一些规矩,想着这样做不合身份遂也就打消了念头,想了想道,“那你去太医院问问小婶婶生的什么病,去库房找些对症的药材送去吧!”

“是,奴才领旨!”顺心急忙应下。

宋子昇到底也不过一个孩子,从头到尾都不曾察觉他眼神之间的闪躲之意,心满意足的点点头往御书房的方向去召见前来此行的纪浩禹。

******

如意馆,荣妃寝宫。

宋子昇小孩子没那么多心思,荣妃这边却是什么都看的一清二楚的。

午后,送走了前来请安的大公主靖襄,秋灵送了玫瑰汁子进来给荣妃净手,面有忧色的开口道,“娘娘,这皇上的登基大殿都已经结束了,前朝官员的任命、罢免也都处理的差不多了,还有太皇太后和摄政王的册封也都下来了,现在咱们这边却是全无动静,您看之前殷王妃答应您的事——”

之前为了考上殷王妃,自家娘娘可是冒了风险的,这到头来真等到册封的这一日,后宫这里却是迟迟不见动静,怎么都叫人觉得憋屈。

秋灵就怕,自家主子可别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跟着白忙活了。

“你是不是又听了什么闲言碎语了?”荣妃的心里却是亮堂,把一双保养的很好的纤纤玉水漫到水盆里浸泡,一边语气闲散的问道。

“不是奴婢多嘴,是这段时间这事情传的实在是太有鼻子有眼了,前几天还只是宫外那些夫人们之间议论,自从皇上的登基大典过后,宫里也都沸沸扬扬的传了起来。殷王妃没有出席皇上的登基大典,甚至路上遇刺王爷都没有管,直到这一次王爷出京办差,竟然连王府都没有回过一趟。”秋灵道,忧心忡忡的看着荣妃,咬着嘴唇道,“娘娘,若真的如传言中所说的那样,摄政王也王妃之间起了嫌隙了,那她之前答应你的事怕就做不得数了。虽说前朝是把持在摄政王手里的,现在后宫的事也得要他点头吧,要不然就得等着太皇太后做主。太皇太后现在还没醒,可不管怎么说,母子一心,若是王妃她和摄政王之间出了问题,她在太皇太后面前也未必就能说上话了。”

秋灵说着就越发为自家主子感到不值,迟疑道,“娘娘,您要不要传个话出去,和王妃那里先通通气,试探一二?”

荣妃一直面带微笑的听着,神情语气都极为平和宁静。

秋灵也看不透自家主子到底是在琢磨什么,只就狐疑的看着她。

荣妃兀自失神了片刻才缓缓从院外收回目光,玩味问道,“住在万寿宫的那个女大夫,你见过吗?却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会有这样大的影响力。”

秋灵一愣,倒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了这个,迟疑了一下道:“昨儿个奴婢奉娘娘之命去万寿宫给太皇太后送补品的时候倒是迎着看了一眼,容貌生的不错,人也熨帖,不骄不躁,说是山野出身,浑身上下倒也不觉得小家子气,一眼看着倒是个顶好的姑娘。而且当时她从太后娘娘寝殿出来的时候还是翡翠姑娘亲自送的,两人说说笑笑关系处的也融洽,那满院子的奴才的态度也都十分的热络和用心,那模样,倒俨然是万寿宫的半个主子了。”

那梁青玉的气度好,虽然做了不合时宜的事,但从心理上说,秋灵见了她竟不觉得讨厌。

若是放在别的时候,这会儿怕是早就咬牙切齿了。

荣妃听着她不愠不火的陈述,反而笑了。

看来是个有手段的了!

能叫所有人都心悦诚服的对她产生好感,这位只闻其名的女大夫料想也是个十分难得的厉害角色了。

只可惜啊——

呵!

她的眼光不好,要死不死的找到那个丫头的眼皮子底下来了。

秋灵回忆着正兀自说的陶醉,回过神来见到荣妃发笑,忙是不迭垂下头去,告罪道:“奴婢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请娘娘不要怪罪。想咱们摄政王什么阵仗没有见过,这么区区一个女子罢了,料想也不会掀起什么风浪来的。”

“那也未必呢!”荣妃笑笑,冲她抬抬下巴示意她起身,反复的在那玫瑰汁子里浸着手,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你是见过她的,那么以你的推断来看,她跟摄政王妃之间有的争吗?”

“这——”背后议论主子的是非秋灵多少有些胆怯,但见荣妃一脸平和的样子就又大着胆子开口,“从容貌上讲,她是万不及王妃的,可说起来两人也没有可比性,以前娘娘不是常说,男人都图个新鲜吗?而且现在最主要的是,那梁大夫对摄政王和太皇太后都有救命之恩,只就从这层关系上看,主要太皇太后开了金口,又是那么俏生生品貌俱佳的一个女子,王爷还会拒绝吗?”

秋灵分析的句句在理,犹且后面两句——

梁青玉对宋灏母子的救命之恩已经成了整个盛京之地所有子民感恩戴德的对象了。

偏偏这梁青玉又是个十分有人缘的。

哪怕宋灏碍着人前的面子不好开口,但是如果太皇太后开口——

他十有八九是要顺水推舟的。

荣妃一直神情专注的听着,没有打岔,直到听她说完才是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道:“太皇太后不会替她出这个头的,哪怕是她明着求到太皇太后的跟前去,太皇太后也不会开这个口。”

而且据宫里传言梁青玉那样的秉性——

她也不可能舔着脸去求太皇太后的这份恩典。

“嗯?”秋灵诧异,不解的皱眉,“太皇太后年岁也大了,但凡年纪大了的人都该喜欢性子柔顺些的晚辈啊,更何况这大夫对太皇太后而言还是救命之恩,娘娘怎么就这么肯定太皇太后不会想要收他做儿媳的心思?”

荣妃但笑不语,却是不肯再说了,觉得泡的差不多了,就把手从花香四溢的液体里退出来。

秋灵急忙取了一方微微润湿的帕子给她擦拭,服侍她擦完手,把铜盆端到旁边,还是忍不住的再次开口道,“娘娘,旁的事都不打紧,奴婢现在就是担心王妃她之前答应你的事会打了水漂,这可是关乎大公主还有您整个母族日后命运的事情。这册封的事情迟迟不下来,如何能叫人安心,要是有个万一的话——”

荣妃却不担心,抬眸看了她一眼,眼底的笑意就在这一瞬间突然完全的收住。

“就是因为册封一直没有下来,这才是最好的兆头。”荣妃慢慢说道,眼底有明亮的光影闪烁,显得信心满满。

秋灵越发的狐疑起来,紧皱着眉头看她。

“平时说你是个明白了,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反而当局者迷了?”荣妃道,“按照祖制的规矩,新帝即位以后,三日之后后宫所有的嫔妃就都是要给予安置的,给予新的册封,然后遣送出宫的。可是这都过了多少天了?你也不想想,为什么皇上那里一直没有动静?”

宋子昇还小,宋灏做事虽然全都经过他的手,但其实真正的决定却是宋灏做的。

在这件事上说是宋子昇没动静,实际上也就是宋灏不想动作。

“难道是因为太皇太后一直没有转醒?”秋灵不解。

这个丫头,说到底还是未能会其神髓啊!

荣妃心里微微一叹,面色就又柔和下来——

一个婢女,机灵些也就够了,实在用不着太过聪慧的,物极必反的道理她一向都懂。

“算了,我累了,进去歇一会儿,你去忙吧!”荣妃摆摆手,起身往内殿走去。

秋灵的心悬在半空,却也知道她这就是不准备再多做解释,于是也就安奈下心思,端着铜盆退了出去。

荣妃进了内里寝殿却是睡意全无,只就走到桌子旁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的喝。

如果明乐真的控制不住局势了,就不会是今天的这个局面了,宋灏迟迟不提后宫册封的事,实际上应当还是和明乐背后另有计较。

明乐的为人虽然手段厉害了些,但却是十分守信的,既然她没有话传进来说是取消当日的约定,那就表示她不会爽约。

所以——

她答应自己的事十有八九是要兑现的。

只是荣妃想不明白的是梁青玉那个女人到底是个什么底细,竟然值得明乐退避三舍的躲了这么久。

不过还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她这并非就是单纯的躲,一定是在背后布局谋划着什么。

想着以往明乐这一路走来无往不利的手段,荣妃突然就神采奕奕的激动了起来。

看来——

等到下一次她出手的时候,应该就是要兑现对自己承诺的那个契机了。

当真是值得期待的。

这样想着,荣妃不觉满足的笑了起来,又低头喝口茶,外面秋心就快步走了进来,禀报道,“娘娘,万寿宫传出的消息,说是太皇太后醒了!”

“是么?”荣妃闻言吃了一惊,手一晃,把杯中的温水溅了几滴出来。

随即她很快就察觉自己失态,忙是放下杯子起身,扬声道,“叫人进来给本宫更衣!”

******

太皇太后转醒的消息一经传出,整个后宫就炸开了锅。

许多孝宗遗留下来的妃子都纷纷赶着去万寿宫请安,却是一律被常嬷嬷拦在门外,打发了去。

荣妃整装完毕,并没有立刻过去,而是坐在正殿里等着,叫人随时注意着万寿宫那边的动静事无巨细的向她回禀。

“娘娘,方才刚得的消息,两位娘娘打着二公主的名号前去万寿宫求见也被常嬷嬷挡了。”秋灵快步从外面进来,心急如焚道,“您说太后娘娘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就算是大病初愈也该知道,这会儿整个宫里都乱了套了,好歹也要露个面震慑一下后宫的这些女人们,这样避着不见算是个什么事啊?”

前段时间孝宗的这个后宫被明乐血洗了一遍,如今妃位之上就只剩下荣妃一枝独秀,自然就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现在后宫里无数的女人都眼巴巴的盯着她,恨不能将她撕碎了别在前面当道才好。

若不是畏惧着太皇太后和摄政王的手段,没准早就要死上几次了。

“在这宫里多少年了都是太皇太后最大,她说不见,那就不见好了。”荣妃不甚在意的垂眸抿了口茶。

秋灵还是觉得摸不透自家主子的心思,试着道,“娘娘,太皇太后她见不见是一回事,各位娘娘去不去就是个态度的问题了,您看您是不是也走一趟,哪怕是被挡在门外都好,至少不会因此而招人诟病。现在咱们这如意馆,可是整个后宫眼热的对象,万不能露出把柄给人抓啊!”

“去是一定要去的,却不是现在。”荣妃神秘一笑并不着急,侧目看了身边曲嬷嬷一眼道,“本宫叫去宫门等消息的人还没有回信吗?”

“娘娘莫急,最近京中各方面注意宫里动静都很上心,想必这会儿太皇太后苏醒的消息已经在勋贵之家都传开了,若是殷王妃入宫,咱们的人就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曲嬷嬷安抚道。

“嗯!”荣妃点头,遂就垂下眼睛安静的喝茶。

而心里却并不十分的安定,因为她完全聊不准明乐的心思,更不可能窥测到她下一步要走的棋。

她觉得这个丫头躲了这么多天,到了这会儿该是站出来大发雌威的时候了,可又不敢笃定,所以就只能强作镇定的等着。

一屋子的宫女太监都垂眸敛目一声不吭,连呼吸声都显得微弱,生怕自己扰了主子的心情。

如坐针毡的做了大半个时辰,眼见着日头偏西,荣妃就渐渐有些坐不住了,扭头对曲嬷嬷道,“嬷嬷,难道是我估算失误了?”

“这——”曲嬷嬷心思耿直,却没什么大的心眼,自然也绕不过弯子,正在为难,院外就见秋心引着一人行色匆匆的走了进来。

一见来人,荣妃先是一愣,随即一喜,一时再顾不得任何的仪态作风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迎上去两步道:“采薇?你怎么来了?”

“奴婢见过荣妃娘娘!”采薇不骄不躁的恭敬对她行了礼,然后才慎重的四下里打量一眼站了满殿的奴婢。

“你们都先退下!”荣妃会意,摆摆手。

曲嬷嬷立刻带着众人退下。

“可是王妃有什么交代给你?”荣妃迫不及待道。

“是!”采薇点头,“王妃叫奴婢前来拜见娘娘,说是想请娘娘帮个忙。”

果然,明乐是要出手了。

荣妃心里的血液沸腾,因为——

明乐既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找她,就说明并不曾放弃自己这个盟友。

“你说!”荣妃道,努力的压抑住心里起伏不定的情绪。

采薇上前,倾近她耳畔简单的交代了几句话。

荣妃听了,思索片刻,马上就是神色凝重的点头应下,“你告诉王妃尽管放心,本宫会办妥的。”

“那奴婢就先代我家王妃谢过娘娘了。”采薇一笑,又谦卑的见礼之后就先行一步离开。

采薇一走,荣妃立刻就传唤了曲嬷嬷等人,带着一众宫里的一众宫女太监声势浩大的往万寿宫去了。

而现在后宫之内除了太皇太后就属荣妃最大,见她终于出洞了,还有几位心思重在旁边等着观望的嫔妃也立马就跟着出来,经过御花园里的三次巧遇之后,六个人凑了一队人直奔万寿宫。

彼时常嬷嬷已经打发了好几拨人,以为不会再有人来了就先回了后面去伺候太皇太后,大门口jiao给了翡翠把守。

远远的看着这么一大批人压过来,翡翠下意识的就警觉了起来,带着几个守门的宫女太监出门迎接,“奴婢给各位娘娘请安!”

“起来吧!”众人以荣妃马首是瞻,荣妃也不推诿,虚扶了一把,笑道,“太皇太后洪福齐天,本宫听闻太皇太后转危为安,特意过来探望,劳烦翡翠姑娘给通传一声吧!”

“谢过各位娘娘对太皇太后的关心,可是娘娘刚醒,身子还很虚弱,太医吩咐,说是暂时不宜伤神,所以还请各位娘娘见谅,先请回吧,稍后等太皇太后的身子好些了,各位娘娘再来尽孝。”翡翠含笑说道。

不曾想有荣妃出面还是吃了闭门羹。

几位妃子都急了,但是犹豫着又没人愿意出这个头,是以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犹豫着。

“原来是这样!”荣妃的面色和气,想了想却没有马上退让,面露忧色道,“太皇太后昏迷了好多天,本宫甚是挂怀,好不容易听闻娘娘醒了,若是娘娘不方便召见本宫,那么——”

荣妃说着顿了一顿,像是思忖了片刻,就面有难色的对翡翠道:“太皇太后的病不是一直都是那位梁大夫给看的吗?翡翠你给本宫跑个腿儿,把她叫出来,本宫问上两句话,也好放心。”

众人闻言,不由的恍然大悟。

最近宫里疯言疯语的传的厉害,都说那梁大夫很得摄政王青睐,并且又因为她闹的王爷和王妃不合,这位大夫极有可能会被摄政王纳入王府。

荣妃果然还是最精明的,居然这就想着讨好了!

想通了这一点,一众妃子顿时就是眼前一亮,不甘落后的纷纷附和,“是啊是啊,这见不着太皇太后咱们也的确是不放心,还是把大夫请出来当面说说,也好叫咱们放心啊!”

荣妃的提议翡翠本来是要直接推诿的,这会儿被众人七嘴八舌的堵着,反而没了话语权。

“这——”翡翠为难道,“梁大夫正在照料太皇太后,暂时不能分身出来,请各位娘娘见谅,娘娘们的孝心和好意,奴婢会代为转告太皇太后知道的,娘娘们还是请回吧!”

后宫的这些女人,都是捧高踩低的主儿。

太皇太后不见她们他们不话可说,可是那梁青玉算个什么东西?说的好听了,是个大夫,说的不好听了就是个下贱的江湖郎中,居然也敢在她们面前拿把不见人吗?

翡翠虽然是耐着性子在劝,但是却马上就有人不乐意了,拔高了声音道:“咱们都是为着太皇太后的凤体忧心,娘娘凤体违和咱们也不强求,可是这区区一个大夫也如此托大?到底是谁给她的脸面?竟是这样的不把人放在眼里吗?”

这些女人,争名夺利最是刁钻不过的。

翡翠常年在姜太后身边,很是个有脸面的丫头,本就看不惯她们的作为,再加上听她们讽刺梁青玉就更是不悦,冷了脸道,“邱容华慎言,梁大夫是太后娘娘的和王爷的救命恩人,可不是随便给人辱骂的。”

荣妃冷眼看着,不再说话。

火既然已经煽起来了,这些女人胡搅蛮缠的功夫她是很有信心的。

“本宫何时辱骂她了?各位姐妹你们给本宫评评理,本宫何时辱骂她了?”邱容华大声说道,满面讥诮的盯着翡翠,“别仗着你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就不知进退,本宫可是这宫里的正经主子,那梁青玉算是个什么身份?你这蹄子就为了她来顶撞我们这些主子?还有点规矩没有?不行,本宫今天就要找太皇太后问个明白,问问她到底是怎么教导你这奴婢的,居然这样的主次不分,真是反了你了!”

说着,就要越过翡翠往万寿宫里去。

“谁敢硬闯!”翡翠也不是个受气的,怒声喝道,直接横臂拦在那里。

邱容华一怔,但最近宫里压抑憋屈的厉害,这会儿火气就全上来了,就硬是往里闯,“不过一个走江湖的女人罢了,太后赏了她之前王妃住的偏殿歇脚,她还真就当自己是王妃了不成?本宫今天偏要看看,这女人是这么个三头六臂。”

她不敢寻衅姜太后,故而就把矛头直指梁青玉。

另外几个妃子也受了挑拨,跟着往里挤。

翡翠怒极,终于忍不住脱口怒喝道:“你们谁敢造次,既然王爷能赏了王妃住过的偏殿给梁大夫居住,她又为什么不能做王妃?”

此言一出,漫长寂静。

而翡翠话音未落,就先见着眼前人影一闪,先是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大嘴巴。

------题外话------

嗯,这就是找茬,但目标可不是梁某人哟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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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妙计拿人,请君入瓮

“什么王妃谁要做王妃?”雪晴怒不可遏,眼睛通红的仿佛要吃人。

翡翠被她一巴掌打的眼冒金星,当场就吐了一口血,伴着两颗牙齿落在了地上。

好半天回过神来,她才茫然的捂着脸,看向眼前斗鸡一样气势汹汹的雪晴,顿时恍然大悟——

自己是一时激愤,说错了话了!

“问你话呢!你说啊,是谁要做王妃?”雪晴咄咄逼人,重复问道。

她这几日就在为着梁青玉的事情替明乐委屈,若是依着她自己的个性,八成早就直接跑进宫里来把那不要脸的女人给抹了脖子了,可偏偏明乐又下了死命令,谁敢擅自出了殷王府,就马上遣出府去,再不用回来了。

外面的疯言疯语本就听的人火大,不曾想还叫她当场碰到姜太后身边的人也口出妄言,哪有不上火的。

“我——”翡翠咬着嘴唇,神情闪躲,犹豫再三却是说不出话来。

她不能否认,荣妃还有邱容华这许多人都在场看着听着,否则也没有用。

可若真要叫她再重复一遍——

她也是没这个胆量的。

“是容华娘娘起身太深,我也是一时激愤,话赶话才除了口误,若是有什么冲撞了王妃的,我去内务府领罚就是。”最后,翡翠咬牙说道。

语气虽然极为礼让恭敬,但却明显是话里有话,言下之意就是她是姜太后宫里的人,哪怕是有错,也轮不到雪晴来对她动手。

只不过碍着自己先说错了话,所以这事儿才没有明说罢了。

荣妃垂下眼睛,摸着手上赤金打造的甲套微微的笑了笑。

雪晴到底不是宫里出来的,对这些勾心斗角绵里藏针的话不很适应,闻言倒是被噎了一下,气得满脸通红。

翡翠也是一肚子的火气,冷冷的看她一眼,下巴抬得老高的对荣妃等人道:“太皇太后的旨意奴婢已经传达到了,诸位娘娘还是请回吧!”

说着就招呼太监关门,因为雪晴挡了路,更是一下子把雪晴推了个踉跄。

雪晴怒极,一步上前将她拦下,怒斥道:“大白天的管什么门?你今天非得把话给我说清楚了,我家王妃好端端的呢,怎么就轮得着一个走江湖的下贱女人惦记王妃的位子了?今天你若是不能给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就算你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散播这样的流言出来也是其罪当诛。”

雪晴可不管什么礼仪规矩,直接就揪住翡翠不撒手。

在场的嫔妃们听了都是暗暗揣测了起来——

按理说若不是得了上头的口风,翡翠是不会随便说出这样的话来的,难不成是太皇太后和摄政王真有此意,要纳梁青玉为妃?

这么一计较,几个人就飞快的交换了一下神色。

李贵人笑意绵绵的上前打圆场,道:“翡翠姑娘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这样事关重大的事情,料想着她也不会随便乱说的,当是太皇太后那里已经有所计较了吧?”

邱容华因为刚刚骂过梁青玉,这会儿就像是自己咬了舌头一样,脸色十分的不好看。

“这样说来,咱们今天还真是得要见一见这位梁大夫才好,好歹是要给她道个喜的。”荣妃笑道,脸色颜色一派和气。

翡翠骑虎难下,瞬时被惊了一身的冷汗——

太皇太后才刚醒,这话可不是她说的,再者殿下虽然每日数次过去梁大夫那里询问太皇太后的病情,可也从来没有类似的话柄落下来。

这些个长舌妇的女人这么一搅和,传扬出去可怎么得了?

翡翠咬着嘴唇,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断的变化着。

邱容华可是不能看着梁青玉上位的,翻了个白眼,尖声讽刺道:“烂泥扶不上墙,就那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下贱东西,还想一步登天吗?就算是给摄政王和太皇太后看过病症又怎么样?赏几个银钱打发了就是,就她也想往摄政王的身上靠么?我呸!她也配?无论是从人品还样貌才学上看,她能摸到王妃的一边一角都难,还是省省吧!”

这个时候她心里已经计较了主意,哪怕是梁青玉真的靠上了宋灏,她靠着明乐也就是了。

这段时间,这位王妃的手段所有人都领教的深刻,后宫那些妃位上位高权重的女人都被她整的七零八落惨不忍睹,就那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一个村姑?若是她敢往宋灏身上靠,明乐会饶了她才怪。

梁青玉再度被推上了风尖浪口,翡翠有言在先,进退两难。

最主要的是这会儿被雪晴拽着,想退也退不了。

几位妃子则是热火朝天的争论起来,想来冷肃安静的万寿宫门口吵吵嚷嚷闹成一片。

这动静很快就传给了偏殿里居住的梁青玉知道。

梁青玉倒是奇怪,这些个女人怎么会突然找上她的麻烦来。

“梁大夫,翡翠姐姐也是听那邱容华辱骂于您所以气不过,所以才说了两句过头话,这会儿她被人揪着不让走,外头闹的好生厉害。太皇太后刚醒,咱们也不敢惊动,您看,是不是您出面去澄清一下,劝一劝啊?”过来报信的小宫女急的就要哭出来。

这段时间梁青玉在万寿宫里混的是如鱼得水,人缘已经达到顶峰了,不仅仅是翡翠,私底下所有的宫婢太监也都将她视为半个主子,这会儿要求救自然就要过来找她。

梁青玉的脑子并不糊涂,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还是一介草野的身份,要让她到那些后宫女人面前去说三道四,那就无异于自己把自己放到了滚油里过了,惹人口实不说,没准还会叫宋灏和姜太后怀疑她是存了攀龙附凤的野心。

可若是不去,又会翡翠这些人对她的好感大打折扣,也是犹豫着左右为难。

“我并不是这宫里正经的主子,这会儿出面怕是有僭越之嫌,惹人非议吧。就是对王爷和太皇太后的名声也不好。”梁青玉为难道。

“那要怎么办?难道真要去禀报太皇太后知道吗?”小宫女急的团团转,“可是翡翠姐姐说错了话,又是当着那么多主子的面,太皇太后知道了,定要重责于她的。”

梁青玉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事儿还是不能传到姜太后的耳朵里,犹豫再三终究是一咬牙道,“那好吧,我去看看,你还是想办法把消息压住,千万别传到太皇太后的耳朵里,影响她的静养。”

“哎!”小宫女闻言,立刻就破涕为笑,认认真真的对她行了个礼就欢喜着跑了出去。

屋子里梁青玉恨恨的咬牙,整理了衣裙之后就硬着头皮去了大门口。

彼时那里乱糟糟的吵闹成一片。

雪晴拽着翡翠,凶神恶煞的非要一个说法不可。

而几位妃子,分别以邱容华和李贵人为首,吵得热火朝天。

荣妃面上始终带着高雅的笑容在旁边看白戏。

总而言之就是整个场面炸开了锅,闹的沸沸扬扬的。

梁青玉可是头次见宫里女人软刀子掐架的场面,一看头就大了。

“梁大夫?您怎么出来了?”翡翠见她来了,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众人闻言,瞬时安静了下来,齐齐扭头看去。

站在门口的女子样貌清秀,不算绝色,但明明是个山野出身的女子,却自是有那么一股子名门闺秀宠辱不惊的气质显露出来,第一眼入目,倒是叫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生厌的。

几个女人面面相觑,心里都各有计较。

梁青玉下了台阶,冲着荣妃的方向对几位妃子大大方方的行了个礼,面色歉疚道,“各位娘娘恕罪,听闻翡翠姑娘因为小女子的事情惹了各位娘娘不悦,小女子特来请罪。翡翠姑娘也是无心之失,说错了话,各位娘娘都是高高在上的贵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就请宽恕一二,不要和她计较了!”

梁青玉说的真诚,说着就屈膝跪下,对荣妃等人磕了个头,算是很识时务的把姿态压的极低。

这样一来,倒是叫几位妃子愣在了当场。

原以为有手段勾搭上摄政王的女人,不说是盛气凌人,眼睛也该是长在头顶上的。

不想却是这么识大体又能屈能伸的一个主儿。

众人心里各有计较,有人嗤之以鼻,有人暗怀戒心,一时之间都在权衡,倒是没有出来挑这个头儿。

荣妃微笑看着,并不叫起,目光平平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梁青玉看的心里一阵恼怒,面上仍是丝毫不显,只就面色从容而没有任何怨怼情绪,恭恭敬敬的跪着。

“山野之人愚昧无礼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听到有人讽刺的笑出声音,“装什么大度好心?你若真是觉得自己有错,又怎会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翡翠冲撞的明明是我们王妃,你却对着荣妃娘娘请的什么罪?之前只听这翡翠说来还以为是她一个贱婢仗着在太皇太后跟前有几分脸面而托大,这会儿我算是明白过来了,原来是梁大夫你真有其意,是肖想到了我们王府的后院里来了。”

雪雁的话,犀利而刻薄。

梁青玉瞬间就涨红了脸。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身水红衣裙,美艳不可方物的殷王妃带着一众侍卫宫女从旁边的院子里款步而来。

她的态度倨傲,即使唇角扬起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弧度,但那通身的气质使然,也直叫人觉得艳光逼人气势惊人的不敢直视。

之前有在心里暗暗赞叹梁青玉气质的人也马上就转过弯来——

梁青玉再好,到了殷王妃面前都全无立足之地。

“见过王妃!”邱容华等人连忙屈膝见礼,这才彻底整肃了眼前的气氛,停止了争吵。

“民女梁青玉,见过王妃!”梁青玉的举止得体,也连忙转身跟着见礼。

明乐从远处快不行来,连一个眼神都不想在她身上浪费,而是径直走过去在翡翠跟前站定。

翡翠跪在那里,使劲的低垂着脑袋,看着夕阳的光辉下她裙裾上金边上面折射出来的耀眼光晕,心里慌慌的。

“把你之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来给我听。”明乐轻声说道,语气不怒而威。

梁青玉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又怕这些女人给她乱扣帽子,只能咬牙忍着。

翡翠闻言,瑟瑟的一抖,几次张嘴都没能说出话来,只是把头垂的越来越低。

明乐脸上的表情平静,没有任何发怒的迹象。

但是所有人看在眼里,就是觉得这里的气氛无声的压抑起来,不知不觉的就叫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说吧,你今天不说,是决计逃不过去的,一五一十的把话都说的清楚明白了就好,没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明乐出一口气,淡淡的说道。

“王妃——”翡翠提了口气,觉得那气息过了心肺里头全都跟着冷了一截,面色惨白的抬头看向她道,“奴婢只是一时情急——”

“呵!”明乐缓缓一笑,突然毫无征兆的面色遗憾,冷声打断她的话,“是我的话不够清楚?告罪的话先别急着说,我只叫你重复一遍你之前说过的那句话!”

翡翠的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凉,可是那样的话要她当着明乐的面说出来,她是怎么都说不出口的。

“不说?”明乐仰头看天,语气平平而无一丝的波澜,对雪晴吩咐道,“给我她的手指甲一根一根的拔掉,直到她肯说为止!”

按理说翡翠这样乱传闲话的是要掌嘴的,可是现在她还要留着这奴婢的舌头来说话的。

雪晴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眼下没有动刑的工具,敢对就拔了赵毅腰间佩剑。

剑影如芒劈开一片残阳如血,血光飞溅伴着小半截手指头被斩落在地。

她出手太快,所有人都傻了眼,一直到那半截指头落地翡翠才觉得疼,哇的一声抱着缺了小指的右手在地上打滚不止。

邱容华等人都吓得白了脸,低垂了眉眼一声不吭。

“还不要说吗?”明乐面无表情的谢你一眼冷汗直流痛的死去活来的翡翠。

“我说!我说!”翡翠是真的怕了,忙不迭点头,颤声道,“奴婢说——既然——既然王爷能赏了王妃住过的偏殿给梁大夫居住,她又为什么不能做王妃!”

说完忙又爬起来给明乐磕头,额头撞在门口的台阶上砰砰的响:“奴婢知错了,王妃,奴婢是一时口不择言才说出这样的话来,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王妃,这样乱嚼舌根的贱人就是死也不可惜!”雪晴愤愤不平道,“干脆直接杀了,也给那些别有居心的人都张长记性!”

最近京城有关宋灏和明乐不合的传言闹的沸沸扬扬的,杀了翡翠就能起到一个杀鸡儆猴的作用,算是一举两得。

明乐却是听也不听,还是心平气和的对翡翠问道,“怎么王爷要纳侧妃了吗?想来是今日本王妃卧病在床,孤陋寡闻了。他要纳的是什么人?就是这位梁大夫吗?”

翡翠虽然不想拖;梁青玉下水,但是这会儿自己都自身难保,又哪里还敢多嘴,只就浑身瑟瑟发抖的跪着。

梁青玉心里恼怒,皱了没有看向明乐道:“王妃,翡翠姑娘只是一时情急说出了话,这是没有的事情,还请王妃宽厚为怀,饶过她这一次吧!”

“你算是什么东西,王妃面前你有多大的脸面,她就得要给你这个面子?”雪雁冷冷说道。

梁青玉的脸色铁青,袖子底下的手指死死的捏成拳头,脸上神色却不是不便,看向雪雁,不卑不亢道,“这位姑娘,我虽是一介布衣女子,但也从来都是循规蹈矩本分做人的,最近暂居宫中只是为了给太皇太后治病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人误会了,进而传出这样的闲言碎语来,可是也不不会平白受你的奚落挖苦。再者了,我身份虽低,怎么也算是摄政王爷留在宫里的客人,你一个婢子,用这样的态度语气和我说话,我是没什么,不会计较,可没得会叫人说王妃御下的手段有钱妥帖,坏了王妃的名声就不好了!”

不曾想,她的嘴巴竟也是如此之厉害。

雪雁一时语塞,心里对这个女人不由的更加警觉起来。

“本王妃的名声就不必劳烦你来费心了!”明乐不痛不痒的淡淡说道,顿了一下,突然话锋一转,笑了笑:“即使雪雁他们几个在礼仪上会有欠缺,旁人要诟病也只会找到阿灏那里去,梁大夫你若是觉得雪雁的礼数不周,大可以直接去和阿灏去说,我就不管了。”

这是什么意思?是争风吃醋,以为自己会去那里给她小鞋穿吗?

梁青玉在背后曾经仔细的询问过明乐的为人,直觉上总觉得她不该计较这些鸡毛蒜皮争端的人,实在是有些吃不准她这话的意思。

荣妃闻言却是了然一笑,思忖着道,“王妃身边的人,我记得都是王爷一手调教出来服侍王妃的吧?这几个丫头,的确是被王爷纵容的大了些。”

言下之意,却是明乐的一举一动都是得宋灏允许并且纵容的。

梁青玉的心跳不觉的慢了半拍,心头突然有种异样的情绪闪过——

宋灏最近大半个月一直没有回过王府她十分确定,可他真的还会对这位王妃纵容至此吗?

她有些拿不准,脸色青白交替变化的十分复杂。

明乐并不纠结于这个问题,继续说道:“新皇即位,最近朝中事多,再加上太皇太后凤体违和,阿灏是有多日不曾回府了,我也十分的纳闷,这些天他都做了什么的。”

明乐说着,幽幽一叹。

可是因为拿不准她的用意,所有人都选择性的装了哑巴,并不掺和。

明乐也不介意,再度转向翡翠道,“你是母后身边的大宫女,进退有度,最是个守规矩的,那样的话,想来无风不起浪,给我说说,可是母后或者阿灏曾经透露过什么?如若真是他的意思要纳侧妃,新妇进门,本王妃还能拂了他的脸面,不喝那杯茶吗?”

循序善诱,那可谓一个和蔼可亲。

翡翠看着她脸上明艳的笑容却是头皮发麻,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

梁青玉闻言,终于忍无可忍的涨红了脸,扬声道,“王妃娘娘,民女的确是身份低微,可从来都本本分分靠着自己的手艺吃饭的,从不曾生过攀龙附凤的心思,您今天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讥讽羞辱于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羞辱你?你知道何为羞辱吗?”明乐冷笑。

“你——”梁青玉刚要开口辩驳,紧跟着下一刻就听她话锋一转,冰冷无情的继续道,“你还不配!”

梁青玉气绝,此时才当真是体会到了何为无力。

在这人人算计,勾心斗角的宫廷之中,她这样毫无身份背景可言的人,要么就真的一飞冲天去做那人上人,要么——

是真的会被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邱容华的眼珠子转了转,鄙夷的瞥了梁青玉一眼道:“王妃何必和这种下作的人一般见识,莫说王爷和王妃伉俪情深,最是恩爱不过的,哪怕是王妃大度,真要给王爷纳一房侧妃进门,那必定也要是高门大户出来的正经小姐。像那些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怎么配进王府的大门?莫说是侧妃,就连个姨娘都是不够资格的。”

在这里皇权至上的世界里,血统和出身都被看的很重。

像柳妃那样出身微贱却爬上高位的女人不是没有,但是那个出身怎么都是她的硬伤,背后难免被人诟病。

梁青玉也是一样,按照常理来说,她这样的出身要入摄政王的府邸,是要从通房丫头开始做起的。

邱容华的这发话,无异于几个巴掌当众狠狠的打在她的脸上。

梁青玉死咬着牙关,牙龈几乎都要渗出血来,却没有办法反驳。

而邱容华则是打着拍明乐马屁的幌子,正在自得其乐的时候,冷不防就见明乐突然冷了脸,对身边采薇吩咐道,“不是说王爷近日带着苏相回朝了吗?你马上去前朝看看他在哪里,把他给我找来,我要当面跟他问个明白。翡翠的话说的这么有鼻子有眼的,到不像是空穴来风的。”

“是,王妃!”采薇颔首应下,转身快步离开。

翡翠闻言,整个人都傻了,回过神来拼命的叩头告饶:“王妃,一切都是奴婢自己信口胡诌的,王爷不曾说过这样的话,真的没有!”

然则采薇却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怎么会是你信口胡诌的?你是母后身边的人,什么秉性我不知道?”明乐笑道,沉吟片刻突然惊讶的低呼一声,“难不成是母后曾经对你透露过这样的意思来?”

翡翠听了更是腿软,连忙否认:“不是!王妃不是的!王妃明鉴,太皇太后进而午后才醒过来,又一直在静养,奴婢连她的面都不曾见到,娘娘什么也没说,一切都是奴婢最做主张乱说话的,王妃开恩,开恩啊!”

事情要是闹到宋灏或者姜太后的那里就更没法收拾了。

翡翠这会儿是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怎么就那么没眼色,多嘴做什么?

而邱容华也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心里惊疑不定——

勋贵之家谁人不是三妻四妾,怎么看殷王妃的这个架势,倒不像是紧紧针对梁青玉,就好像若是知道王爷有什么心思就要把王爷都一口咬死似的。

可是——

这怎么可能!

“你自己胡说的?”明乐冷笑,“你是母后身边的人,是所有宫女的表率,这是在明摆着打母后的脸吗?”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了!”翡翠一个劲儿的磕头,额头上早就血肉模糊。

明乐的眼中却无半分悲悯之意——

这样的奴才,或许对梁太后是真的衷心,但是这么没有眼力,不过短短半月不到的时间就被个包藏祸心的外人笼络到主次不分的地步,留着也是个祸害,实在是没有必要手软的。

“雪雁,你去把常嬷嬷给我绑了!”明乐冷声吩咐道,说话间就越过众人大步朝门里走去,“母后才病了几日,她这宫里就被这些个奴才搅和的乌烟瘴气的,本王妃今日就要替母后整肃整肃她这宫里的风气,这常嬷嬷是怎么管教下头人的?简直可恶!”

看她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万寿宫的宫婢太监们都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去拦。

邱容华等人好事,也想着跟进去瞧热闹,却被赵毅带来的侍卫拦在了门外,只有梁青玉跟了进去。

荣妃微微一笑,不声不响的扶着曲嬷嬷的手转身离开——

她的任务完成了,没必要再留在这里,免得遭人诟病。

而邱容华那几个却都心有不甘,左右踟蹰着不肯走,都赖在大门口,扯着脖子看里面的动静。

姜太后正在病中,是以明乐并没有去正殿给她请安,而是直接取道去了旁边梁青玉居住的偏殿。

邱容华等人看了就更是热血沸腾——

那个偏殿之前在明乐还是义阳公主的时候住过一段时间,现在却给了梁青玉,想必她现在过去那里就是找茬去的。

这边秋雁带人直奔后面的佛堂,二胡话不说就叫人把正在带人打扫佛佛堂的常嬷嬷给绑了。

常嬷嬷被这个阵仗惊的不轻,皱眉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常嬷嬷,抱歉了,这是王妃的意思,叫咱们绑了你去偏殿问话。”雪雁冷着脸道,“王妃想要问问嬷嬷你平时是怎么管束下人的,方才在大门口,翡翠居然当着众位娘娘的面散布谣言,说咱们王爷要纳那位梁大夫为妃。万寿宫的人代表的就是太皇太后的脸面,什么时候也这样的没有规矩了?”

明乐素来霸道,这点常嬷嬷很清楚。

本来她也十分惊讶,雪雁怎么会进门就说绑她,这会儿听了雪雁的话,再听说明乐是直接去偏殿梁青玉那里,倒是不奇怪了。

心里却是暗恼——

翡翠那丫头怎么会这么没有分寸。

“这其中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常嬷嬷道,却没有挣扎,任由雪雁带人把她绑了。

“王妃和好几位娘娘都亲眼看见亲耳听到了,难道王妃还会冤枉了她不成?”雪雁道,对几个侍卫点点头。

那些侍卫都是粗人,下手就把常嬷嬷绑了个严实。

常嬷嬷皱着眉头,十分的不悦,却是没说什么,由着他们把自己五花大绑的推了出去。

旁边的小宫女见状,等到几人走了连忙就去正殿给姜太后传信——

殷王妃下手没轻没重的,又带着这么大的脾气,常嬷嬷别是要吃亏的。

消息传到正殿,彼时姜太后刚刚喝了药,正准备歇下,闻言就睁开了眼,恹恹的道:“那个丫头进宫来了?”

“是啊娘娘!”玲珑道,小心的服侍着,神情语气却是极为平静,不骄不躁,“听说刚才在大门口翡翠说了些胡说,惹了王妃不快,王妃盛怒之下就说要拿了常嬷嬷问话了!”

“哦!”姜太后淡淡的应着,最终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

玲珑没说什么,顺从的退了下去。

门外等着的小宫女急忙迎上来,道,“玲珑姐姐,太皇太后怎么说?”

“你去吧!这里头没你的事!”玲珑叹一口气道。

小宫女传信的愿意是想要将姜太后出面去给常嬷嬷撑腰的,她怎会不知?可既然姜太后不打算出面,自是有她不肯出面的道理,所以谁都不用多说什么。

小宫女十分着急,但也无计可施,只能跺着脚走了。

玲珑走后,姜太后窝在暖阁的炕上却是没有丝毫的睡意。

明乐是个心性,宋灏是个什么心性她都知道,醒来之后听玲珑大概说了点这几日里宋灏和明乐之间的事,她心里就已经打了问号。

别的姑且不论,如果只是因为翡翠说了两句意气用事的话,以明乐的心胸怎么会这样大动干戈的和她计较?

所以,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

她是借题发挥!

可是这一次——

她的目的居然是常嬷嬷么?

常嬷嬷呵!

从自己做姑娘时候就服侍在身边的人呵!

若是换做别人,也许都会耐不住好奇去看看明乐那里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可姜太后却是没这个兴趣,缓缓的闭了眼。

**

偏殿院里。

明乐和梁青玉一行进屋之后就吩咐赵毅叫人把大门口收住,哪怕是万寿宫里的奴仆也都全部挡在外头,不准任何人靠近。

算是把这院子围城了铜墙铁壁了。

明乐带着长安和影卫在屋里,雪晴和赵毅则是守在院子里。

雪晴一直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

这段时间明乐受了委屈,想着这会儿太皇太后醒了,总该过来给澄清两句,说点安慰的话吧,可是左等右等,大门口始终空空如也,不见姜太后的影子。

“王妃都这么被人欺负了,太皇太后也不露面说句话么吗?这才几天,万寿宫的这些奴才真是太可恨了!”雪晴满腔的委屈,嘴巴撅的老高,一把一把的揪着跟前一株盆栽上面的叶子,嘴里嘟嘟囔囔念咒一般。

赵毅看着直皱眉头,耳朵里嗡嗡的响,忍了一会儿终究是忍无可人的走过去,一声不吭的把盆栽搬走,放到了院子的另一边。

雪晴心里憋闷的紧,也没心思管他做了什么,气鼓鼓的挪到旁边一盆跟前继续揪。

赵毅看了两眼,走过去再搬。

就这样一来二往的,不知不觉间两人就从正殿的大门口慢慢的往宫门的方向移去。

直至最后,这道路两旁的盆栽全被移到了同一边,雪晴一手抓空才如梦初醒,左右看了看,就恼怒的瞪了赵毅一眼,“你做什么呢?我跟你说话呢,你也不搭理我吗?”

赵毅顶着一张冰块脸,还是和往常一样寡言少语,见她回神,就又把搬走的盆栽又一盆一盆的移回来,放回原位。

雪晴的嘴角一抽一抽的看着,就好像一记硬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更是憋屈的厉害。

可赵毅根本就不理她,就是专心不二的搬着盆栽。

雪晴站在院子的这头看着,最后等他把所有的盆栽都归位之后,肚子里憋着的火气竟然奇迹般的全消了,不由的破涕为笑,快步走过去拿肩膀撞了下赵毅的肩膀,道:“哎!你怎么回事啊?难道是因为我数落了王爷的不是,你就不高兴了?”

赵毅抱着自己的长剑靠在正殿外面的廊柱下头闭目养神,被她撞一下,不觉的皱眉旁边错开一点距离,仍是不言不语。

即使主子真有什么过失,也不是他们这些奴才能够议论了。

雪晴也知道,若是换做雪雁,这个时候定是要教训她的,而赵毅不语也并不代表着他就知道为人奴仆的本分,只是没有苛责她罢了。

这样想着,雪晴心里集结的晦气也就跟着散了不少,靠在那根廊柱的另一边又去撞他的肩膀,“喂!你是王爷身边的人,你跟我说说王爷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该不会真的对那个姓梁的女人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

“王爷是主子,什么叫不该有的心思?”赵毅皱眉,脸上表情却没什么变化。

可是心里也同样的闷了一口气——

两个主子的心思他都拿不准,所以不好说什么,但是从心底里说,他和雪晴的心思都是一样的,不希望任何明乐以外的女人靠近宋灏身边。

“你这是什么话?王爷已经有王妃了啊,他若是再对别的女人有了心思,怎么对得起王妃为他担惊受怕冒过的风险?”雪晴不高兴的猛地拔高了音调,站直了身子目露凶光的瞪着赵毅,“你可别说什么男人三妻四妾这样的话,我——”

“你怎么样?”赵毅着是脾气再好也被她吵的不耐发了,冷着脸道,“主子就是主子,你瞎操心什么?”

“你——”雪晴立刻就又来了脾气,指着赵毅的鼻尖刚要开骂,赵毅却是突然站直了身子,对着院外的方向拱手施了一礼道,“王爷!”

“王爷?”雪晴一愣,回头,果然就见一身蟒袍玉带的宋灏步履稳健的大步跨进门来。

“嗯!”宋灏淡淡的应了声,目不斜视径自走过来,推门进去。

一直到大门合上,雪晴还有点愣愣的没有反应过来。

随后雪雁等人也押着常嬷嬷进了院子。

“王妃在屋里吗?”雪雁问道。

“嗯!”赵毅答应着,给让了路。

雪雁一挥手,命人把常嬷嬷带进去,随后又砰地一声关了门。

雪晴站在门口,险些被门板撞了鼻子才猛地惊醒,侧着身子就要贴上那门板偷听。

赵毅见她实在是不像样子,只能出手将她提着扔到院子里,然后愣着一张脸门神一样抱胸挡在门前。

“无趣!”雪晴嘀咕着做了个鬼脸,无事可做就又挪到旁边的盆栽前面去揪树叶,看的赵毅嘴角又开始狂抽不止。

**

常嬷嬷被人押进了屋子,原还以为是明乐为着翡翠嚼舌头的事想要和她说话,所以心态十分之轻松。

可是跨进门去的那一瞬却立刻察觉了形势不对,整个人的面色都为之一肃。

屋子里不仅仅多了宋灏,还有另外两个不相干的人——

庆膤公主和秦啸。

再就是梁青玉!

这些人聚在一起,让她心里本能的就起了防备。

但是在姜太后身边多年,她的应对能力十分惊人,马上就是面色如常的上前一屈膝道:“各位主子恕罪,奴婢身有不便,不能给诸位行礼了。”

“常嬷嬷不必拘礼!”明乐微微一笑,面上什么情绪也不露。

常嬷嬷可不以为她是真的没事,几乎是本能就试着运了内力想要试一试这绳子是否挣脱的了,不曾想这一试之下竟然的万分心惊——

她的手脚不说是虚软无力,但内力却溃散不看,竟然汇聚不到丹田之处,更别提施展了。

“不知道各位主子传召老奴过来,是有何吩咐?”常嬷嬷脸上竭力的维持冷静,心里却是万分的警觉——

这一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一定是绑她的绳子上提前被人下了药了,怪只怪她是被明乐迷惑了判断力,以为只是为了男女之间争风吃醋的那些事,否则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着了道了了?

可是——

那样精密五匹的布局,怎么可能就会被人识破呢?

难道——

这些人只是病急乱投医,想要诈她吗?

------题外话------

嗯,大家都木有注意过的高手常嬷嬷是内鬼,要开始算旧账了,虫子仍然是回头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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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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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章 细作落,借刀杀人

第007章细作落网,借刀杀人

“吩咐就算了,本王今日叫你来,只是有几句话想要问一问罢了。”宋灏说道,语气极为平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起伏。

常嬷嬷心里没底,面上也竭力维持着镇定道:“王爷有什么话尽管直说,老奴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王爷解惑。”

说着又径自转向明乐道,“听说王妃叫人绑了老奴过来是因为翡翠的事情,最近太皇太后卧病在床,老奴打理着万寿宫里的庶务力所不及,拖沓疏忽也是有的,翡翠她口不择言冲撞了王妃,是老奴管教不严,愿意领罚。”

“那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情,一个宫婢的几句闲言碎语我还不至于放在心上。”明乐道,稍稍侧目看了眼站在稍远地方的梁青玉,“而且说到底,那些闲言碎语拖累最多的还是梁大夫,常嬷嬷就是要赔礼,也不该是冲着我的。”

这屋子里四个主子,宋灏、明乐还有庆膤公主。

秦啸虽然不是皇族众人,之前又被孝宗革职在家,令他闭门思过,却也是功勋显赫的朝廷命官,也是稳稳当当的坐着。

唯有这梁青玉的身份最是尴尬。

虽然这些天来她在万寿宫一直都被奉为上宾,但是一没有官职,二没有关系,明乐看不上她,庆膤公主和秦啸两个更没给她投过正眼,最离谱的是宋灏来也也没给她应有的体面,就当她是隐形人一般的由她跟影卫们一起杵在那里。

“王妃严重了,我又岂是那小气之人。”梁青玉道,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庆膤公主她是见过的,只就庆膤公主这样身份的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也能立刻分辨,今天的事情怕是并不简单的。

所以哪怕是根本没有见过秦啸,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谁都看的出来——

现在整件事的风向已经变了。

明乐的语气极淡,是真的没把之前大门口的争执看在眼里的。

可是——

她借机绑了姜太后身边的嬷嬷又是做什么的?

如果是要处理家务事的话,又为什么要让自己这样一个外人在场?

“长公主,王爷,王妃,若是你们要处理万寿宫的宫务,我在这里多有不便,不如——”梁青玉谦虚的开口,迫不及待的想要摆脱眼前这尴尬的境地。

“无妨的!”宋灏却是不等她说完已经开口打断,“算不得宫务,只能说是些家务事,你留下,当中还有些事情本王须得向你请教。”

听了宋灏的前两句话,梁青玉本来的心里一喜,下意识就要因为宋灏这是没有把她当外人,但随后就又察觉事情不对,心里就开始忐忑了起来。

“是!”梁青玉道,勉强的点头应下,脸色却多少有点不好。

宋灏并没有过多的关注她,紧跟着就抬眸看向常嬷嬷道,“常嬷嬷你是母后身边的老人了,服侍了母后多年,都是尽心尽力,这段时间母后病着,你也跟着受累不少,不过关于母后这一次被人下蛊生病的事,本王还有几点疑虑需要你来替本王解惑。”

“是,王爷想问什么尽管开口就是,只要是老奴知道的,一定如实回您。”常嬷嬷道,听闻宋灏提起姜太后中蛊的事情,心里警铃大作,不觉的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

“有你这句话本王就放心了。”宋灏满意点头,停顿片刻就稍稍敛了神色,语气玩味的垂眸拢着杯中漂浮的几片茶叶道:“你说母后的身上真的被人中了双生蛊吗?”。

“王爷这是何意?老奴不明白!”常嬷嬷皱眉,脸色很有些惊疑不定道:“难道这事还会有什么出入吗?”

梁青玉的嘴唇动了动,虽然最终没有开口,可是眉头拧的却比常嬷嬷还要紧——

替姜太后解蛊的人是自己,他们把自己留在当场来询问常嬷嬷这样,莫名其妙的问题,莫不是在旁敲侧击的敲打自己吗?

“是有些出入,所以本王才忍不住召你前来问个明白。这二十余年你都是形影不离服侍在母后身边的,对于她的情况你最是清楚不过,这件事也只有你才是最清楚的。”宋灏道,“你确定母后她真的是中了双生蛊吗?”

常嬷嬷的脸色变了变,犹豫半晌却不知道该如何接茬。

梁青玉听了,忍不住上前一步道,“王爷您是在怀疑什么吗?太皇太后的病是我诊的,那蛊也是我给引出来的。难道王爷是怀疑我断错了症?还是——”

姜太后的病症她诊断过,再者了,如果姜太后身上不是被中了双生蛊,主子就不会多此一举叫自己费事接近宋灏来给她诊治了。

显然宋灏此时会问这事儿不是偶然,难道——

是殷王妃在他面前倒腾了什么是非,想要陷害自己吗?

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这么一种可能了。

“梁大夫你的医术本王是信得过的,若不是这样,本王也不会放心把太皇太后的病情交给你来一手打理。”宋灏抬手,再次打断她的话。

梁青玉想想也是,这才放心,满眼狐疑的看了常嬷嬷一眼。

常嬷嬷被宋灏问的也是一副迷茫的神色,为难道:“老奴愚钝,王爷的这番话老奴就真的听不明白了。且不说梁大夫近来给太皇太后解蛊并且调理身子已经大有成效,单就说当初,那个巫医也是王爷亲自送进宫里来给太皇太后诊的脉,娘娘身上被人中了蛊也是那巫医说的,老奴一个不通医理的奴婢,怎么会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王爷现在若是有什么疑虑,您问老奴,老奴也不能给您说出个头绪来啊!”

“王爷!”梁青玉听的胆战心惊,面上却是竭力维持镇定,不可思议道,“太皇太后的脉我也诊过,的确是双生蛊入体的征兆,并且——现在娘娘的身子不是在逐渐康复吗?”

“阿灏已经说过了,他不曾怀疑过你,所以梁大夫你大可以稍安勿躁,我们夫妻,都不是耳根子软,言而无信的人。”明乐微笑着开口,那笑容那未达眼底,确认道,“所以梁大夫你可以肯定,母后身上的确是被人中了双生蛊的是吗?”

“我当然肯定!”梁青玉不悦,脸色也变得难看,“王妃若是不信我,横竖现在太皇太后的病情已经稳定了,您大可以再叫人去另外寻访精通医理的人再确诊就是!”

“那就不必了,梁大夫为了救治母后甘冒奇险,你的话,我也没有怀疑的道理。”明乐一笑,说起话来竟是出奇的干脆,叫梁青玉更加的狐疑。

因为从一开始这殷王妃对她就不假辞色,这会儿却是这么立场鲜明的表示相信她?

这死丫头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边梁青玉正在全力戒备着,明乐却是不再理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雪雁。

那册子常嬷嬷是认得的,就是之前乌兰大巫医留下的那一本。

雪雁会意点头,捧着册子翻到记录双生蛊相关内容的那一页,口齿清晰的念了起来。

常嬷嬷听着,一张脸上的表情如同被坚冰冻住了一样,隐隐直觉似乎是觉出了什么,但细想之下还是想不通透。

“依照乌兰大巫医的描述,这双生蛊的雌雄蛊虫起到互相牵制的作用,双方都以各自寄主的活血为食,若是雌性蛊虫寄主的身体出现任何损伤,那么雄性蛊虫依附的寄主就会立刻受到牵制和影响,两为一体,生死共存。”明乐靠在椅背上安然静坐,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座椅的扶手慢慢说道。

“王妃到底是要说什么?老奴真的不明白!”常嬷嬷道。

“常嬷嬷可是听清楚了?那里面说的是,一旦雌性蛊虫寄主的身体出现任何损伤,那么雄性蛊虫所依附的寄主就会‘立刻’受到牵制和影响。”明乐耐性很好的重复,“里面说的是‘立刻’二字,这两字的含义,常嬷嬷该不会也不明白吧?”

场面猛的心头猛地一跳,着实再怎么老练,面孔也是瞬间僵住。

“乌兰大巫医被我囚禁已久,根本不敢在我面前耍花样,而且后面又有梁大夫替母后诊脉,她们两人恕不相识,也没有串通的嫌疑,所以综合她们两人的诊断结果来看,母后的身上的确是被人中了双生蛊,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明乐脸上的神色淡淡的,就那样看着她,回忆着缓缓说道:“那日在暝宸殿,孝宗因为血红丝入体而一度昏迷不醒,当时母后就在身边,却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好吧,我们姑且就当那血红丝只是致人昏迷,并无性命之忧,所以还不及牵引双生蛊的发作。可是常嬷嬷你还记得么?随后的一天一夜之间所发生的那些事?后来李太医诊断出有人在血红丝上做了手脚,致使孝宗当场毒发,并且在一系列事情的刺激下几度吐血。时候我又询问过李太医,李太医也对我言明,当时孝宗的那个状态,如果控制不好自己的心境,其实随时都有一命呜呼的可能。可即便是在那样命悬一线的情况下,全程下来,一直到母后带着昇儿离开,她都是好好的,并没有受到丝毫的牵制和影响,反而是一直坚持到回了万寿宫才发作起来,一病不起。常嬷嬷觉得,这样说的通吗?”

这些细节,若是放在一般人的眼里,是决计不会多想的。

甚至于那小册子上记录的“立刻”二字,都极有可能被忽略掉。

这个殷王妃当真是心细如尘,不仅如此,更是思维缜密,敢想敢做,居然只通过这两个只就设想了这么多。

常嬷嬷的心里凉嗖嗖的,以前就常常听姜太后感慨,说是明乐这个丫头不简单,是以她对这位年纪不大的王妃就一直戒备着,竭力不留下任何的破绽和把柄。

不曾想这唯一的一次动作,就这样被她拿住了把柄了。

梁青玉也是听的惊疑不定,脑子里更是糊涂的很——

姜太后的脉象明明就是双生蛊入体的症状,之前暝宸殿那里事发时候的细节她都没有亲见,可如果明乐所言属实的话,这又是怎么样的一回事?

常嬷嬷张了张嘴,正欲辩驳,但是不知怎的,看到明乐唇角扬起的一个弧度,突然就有点怯场,还没说什么,就先觉得自己像是个跳梁小丑一样,说什么都没有用。

诚然,明乐本来也没准备理会她的任何言辞。

她不辩驳,反而更合心意。

而且只就常嬷嬷的这个反应,她心里就更是笃定的知道——

如果说之前她对自己的推断只有九成把握,那么现在就是百分之百的肯定了。

“嬷嬷你不说话,是也觉得我这些话都在道理上吧?”明乐笑道。

常嬷嬷用力的抿抿唇,抱着最后一点糊弄的心思,咬牙道:“那按照王妃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太皇太后所中的不是双生蛊了?所以并没有受到先帝生死的牵制?”

“这怎么可能!”梁青玉脱口惊叫出来,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一次她的真的震惊,从来没有过的震惊和无措。

姜太后分明就是中了双生蛊的,就是现在那蛊虫也还留在她的体内,这一点她可以肯定。

“梁大夫稍安勿躁。”明乐斜睨她一眼,仍是面带笑容看着常嬷嬷,“我之前就说过,我相信梁大夫和乌兰大巫医的诊断。可是就暝宸殿刺客事件上来看,母后和孝宗之间的生死其实并不受妨碍,这话你们也不该反驳的是吧?”

秦啸和庆膤公主只是被请了来,对于其中内幕也是头次听说。

秦啸嗜酒如命,是不喝茶的,只单手托着那个彩釉的茶碗把玩着,语气散漫道:“王妃这话道理是有的,可如果不是受到先帝的牵制,那么后来太皇太后卧病,一度性命垂危这事儿又当如何解释?总不能说是太皇太后为着配合那人的死,而伪装出来的吧?”

他这说话的方式极其不恭,若是放在往常,肯定是要遭诟病的。

可宋灏和明乐这几个人都对他的脾气习以为常,倒是没有计较。

“这很简单,因为母后后来会病倒并非偶然,而是有人为着做成她是被孝宗身上蛊虫牵制的假象而对她用了可以产生雷同效果的药物,借以蒙蔽了太医。”明乐道,不言而喻,那个对姜太后用药的人就是常嬷嬷了。

“王妃的意思,难道是老奴做的手脚吗?”常嬷嬷怒道,脸色有些涨红。

心里虽然佩服明乐的判断能力,但她也清楚的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只有咬死了这里,才有希望扳回这一局。

“难道不是吗?”明乐反问,眸子雪亮清澈的看着她。

“自然不是!”常嬷嬷道,“如王妃所见,那天国宴开始到刺客事件发生,从头到尾老奴都是服侍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好,就算是如王妃所言,是老奴借机对天皇太后用药意图瞒天过海的骗过所有人去,那么老奴又为什么不在先帝毒发的当场就用了那药,而又要拖到回了万寿宫之后,反而给了您这样的把柄,叫您来怀疑指证的?”

“那是因为,你当时并不曾将需要的药物放在身上。”明乐说道,咬字清晰,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常嬷嬷被噎了一下,脸色微变。

然后就听她继续说道:“众所周知,常嬷嬷你服侍在母后身边,几十年如一日,而这宫里又是个什么地方?后宫的那些嫔妃,个个都盯着万寿宫,几乎要成精了,孝宗他更是片刻不离的注意着这里的一举一动。你手上掌握着那样巨大的一个秘密,就更要谨小慎微,拿药你会随时随地戴在身上等着被人撞破吗?常嬷嬷你能在母后身边服侍这么久,一直都谨慎稳重。并且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突然去出席一次国宴,你怎么就能提前预知孝宗会遇险?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时候因为没有带着那药在身边,你也当是极坏了,可是无计可施。因为如果你中途离席,随后母后就出现差错,我势必怀疑。所以你就刻意的按捺下来,一直等到暝宸殿那里事毕才赶紧的对母后用了药,造成她被孝宗中毒体虚牵制的假象。毕竟我们这些人之间没有人懂得巫蛊之术,更别提是这么难缠的一味双生蛊了。你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却没有想到我逼乌兰大巫医留下的册子上也会有这么一笔记录吧?”

明乐长出一口气,起身走过去,从雪雁手里取过那本小册子,扬手拍在常嬷嬷的脸上。

下一刻,她脸上表情突然冷厉了下来,看着常嬷嬷,字字阴冷道,“乌兰大巫医的道行不够,可是她虽然不知道双生蛊的解蛊之法,但是对那蛊的功效却是十分清楚的,并且很是引以为豪。而恰是她事无巨细留下的‘立刻’二字,暴露出了你在这件事上留下的唯一的,也是最大的破绽。我说的,对不对?可别告诉我,你现在还要坚持,母后之所以会病了这么久,就是因为受到孝宗死亡一事的制约!”

常嬷嬷暗暗咬牙,脸上表情虽然一直维持镇定,心里多少是有些愤恨的慌了。

“凡事都要有理有据,王妃你怀疑是一回事,解释不通那也是您自己的事情,凭什么就要怀疑到老奴的身上来?难道就因为老奴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常嬷嬷冷着脸质问。

“难道只凭这一点还不够吗?”明乐莞尔,“母后是个什么样的人谁人不知,若不是她身边信得过的人,如何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事情做的这样逼真,而且天衣无缝?”

“王妃!您这是欲加之罪!”常嬷嬷冷哼一声,愣是端出了倚老卖老的架势替自己辩驳,“就算老奴是近身伺候太皇太后的,可是王妃您也不看看,这万寿宫例外有多少的人,哪怕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也不只是老奴一个。王妃您今日这一顶大帽子叩下来,是生生要了老奴的命吗?”

“王爷!”常嬷嬷说着,就露出愤怒的神色,却是径自扭头看向宋灏,道,“老奴服侍太皇太后三十余年,从来就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和闪失的,从以前的将军府,到后来入宫,这么多年,老奴是什么样的为人,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王妃她是新妇进门,又是个年纪小的,今儿个王妃说什么我老婆子姑且不论,可是王爷您呢?就算王妃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有道理,这里里外外有多少的人,难道您也怀疑老奴不成?”

宋灏是姜太后的亲儿子,众所周知常嬷嬷是姜太后的心腹和左右手。

明乐对她不敬姑且还不算什么,可是宋灏若是半点情面都不顾的话,传出去就要沦为世人的谈资笑柄,更有甚者,还有可能遭到御史的弹劾。

当然,就目前的形势来看,还没有哪个御史敢去弹劾他的。

常嬷嬷这是拿出了自己所有的脸面在向宋灏施压,不曾想宋灏闻言却是笑了出来,遗憾的摇头道:“常嬷嬷,你服侍母后劳苦功高本王是会记在心里的,可是眼前的情形你难道还分辨不出?今日我们过来,不是因为乐儿怀疑你,而是——向你要一个说法的!”

他们会来,并不是为了取证,而是已经做了定论,来做最后的决断的。

常嬷嬷勃然变色,瞠目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其实之前传闻明乐和宋灏之间不和的流言,她一开始就是不信的,只当是这两口子合计了什么计谋针对梁青玉的。

梁青玉的来历,虽然没人提前给她打过招呼,她却是一眼就能看穿。

虽然知道明乐一旦出手,这个女人就全无活路可言,可是——

她自己潜伏在姜太后身边这么多年更是不易,甚至于为了不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这三十多年之间,自从起初接了任务安顿下来之后,主子那边就跟她彻底断绝了一切的联系。

这样的见效甚微,哪怕知道梁青玉是自己人,她也不会为了这么个心思蠢笨的女人出面。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梁青玉留在这里不可能是主子的意思。

所以,这个女人的死活,她不会去管。

可是千算万算,却是怎么都不曾想到,这一次宋灏和明乐摆的这一句竟然是针对她的。

“本王重新叫人查过了,当初你是江湖曹莽出身杀手,做的是刀口舔血的买卖,后来因为执行任务失误被你所属的组织追杀,阴错阳差,是母后花重金替你了结了那件事,从那以后你就一直跟在了母后的身边服侍,三十年如一日,不可谓不是不是主仆情深。”宋灏喝一口茶,却没去管常嬷嬷的表情,只就垂眸盯着手里茶碗缓慢的说道,“你跟在母后身边,已经有整整三十年了对吧!”

常嬷嬷沉默。

因为知道,宋灏这时候提起这段往事,已经不是在和她讨论主仆情义了。

她不语,宋灏也不介意,只就只顾的继续说道,“母后身上,初见双生蛊的症状,是在十五年前,也就是宋沐刚刚继位之后。你可以不承认,或是推脱,玲珑和翡翠也都是母后近身的侍婢,随时随地都可以接近母后。翡翠七岁入宫,跟在母后身边八年,玲珑是10岁入宫,十二岁才到母后身边,服侍了六年。再至于其他的宫女,则都不是可以随时近母后身边伺候的了。而且母后病发的那一晚,小皇姑也一直陪在身边,也没见过其他人贴近母后的身边去。”

常嬷嬷了然,原来这段时间宋灏并不是毫无作为,在造成一种他一心扑在前朝政事上的假象的同时,其实更是在暗中把她查了个底掉。

哪怕当年主子的安排再怎么周密,她的身世那一段上完全的不露迹象,可同时也有太多她从来不曾在意过的别的蛛丝马迹露出来。

常嬷嬷咬着牙,一声不吭。

这个态度摆在那里,已经无异于默认了一切。

梁青玉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千头万绪的不住的思忖着,心里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怎么这常嬷嬷难道也是自己人吗?

一个潜伏在姜太后身边三十多年的人?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摆在那里,可是明明有这么一个眼线在这里,主子又为什么还要她来走这一趟?

常嬷嬷做成姜太后是被双生蛊牵制毒发的假象,主子又派她来替姜太后解蛊。

并且当时也嘱咐了,叫她做完这件事后不得在盛京逗留,马上离开。

所以呢——

主子费了这么多的心思,其实就只是为了息事宁人,把姜太后中蛊一事的内幕掩藏下来。

如果她走了,今天就没有了指认常嬷嬷的这一说了。

到了这会儿梁青玉才恍然大悟,这件事明明是皇室的隐秘,宋灏和明乐又为什么不避嫌要她在场的原因。

这里没有外人,回头常嬷嬷一死,消息传回去,主子第一个迁怒的就得是她,会不会以为是她为了攀附宋灏而葬送了常嬷嬷?

因为她一意孤行的自主主张,拔掉了主子费心安排潜伏在这里三十年的一条暗线——

她会是什么下场?根本就连想都不用想。

这是——

借刀杀人吗?

思及此处,梁青玉就脸色煞白,心里抖成一片,双腿都隐隐打颤,却只能强撑着不叫自己露出更多的马脚来。

心里不住的安慰自己——

或许他们会留她在这里,只是为了帮着证实双生蛊一事,或许他们还不曾洞悉她的身份和用意呢?

梁青玉垂下眼睛,死命的用指甲掐着掌心,试着叫自己冷静。

“这样说来,一切都是常嬷嬷在作怪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庆膤公主忍不住微微蹙眉,疑惑道,“可是前后两个人都诊断出皇嫂确实是被人中了双生蛊了,乐儿之前不是也说这件事是做不得假的吗?现在又要如何解释?”

“母后此次重病之状是人为伪装出来的,而乌兰大巫医的诊断又不可能掺假,那么现在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母后她的确是被人下了双生蛊不假,可是与之互相牵系的另一只雌性蛊虫却不是从孝宗体内引出的那一只。”明乐道,语出惊人,打破了所有人的沉思。

尤其是常嬷嬷,闻言,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不来,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姿容绝艳的少女。

“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母后被人中蛊也不是在十五年前,而是在更早之前了。”明乐直视她的视线,不避不让,“阿灏叫太医院的人连日来翻查脉案,早在二十八年前,也就是母后被的宗皇帝迎娶为太子妃之后的不几日曾经突如其来发过一场怪病,当时去诊脉的是已经过世了的曲太医,脉案显示那时候母后的脉象十分之紊乱,他试了许多的方子都不见成效,正在束手无策的时候,隔了两日,母后的病却是奇迹般的自己康复了。那个时候,应该才是母后真正中蛊的时机吧?”

明乐和宋灏当仁不让,一口气说了很多,可是常嬷嬷却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着,不置一词。

她能说什么?

宋灏有言在先,他们今天绑了她来,并不是要求证什么的,就是拿她来治罪的。

这个两个人都是说一不二的,既然认定了的事,还需要多作辩解吗?徒劳而已。

而且——

也确实用不着多说什么,因为——

虽然他们之前的那些话全部都是推论出来的,但是无可否认,那都是事实。

三十多年前的旧时,都被他们这样精准无误的翻了出来。

这个时候,她也唯有要死了牙关装哑巴了。

万一再多说了什么而又叫这两个人精再从里面拿到什么把柄,就更是了不得了。

“既然王爷和王妃已经定了老奴的罪责了,也是多说无益。任凭处置,悉听尊便!”常嬷嬷苦笑一声,终究还是觉得不甘和遗憾。

自己小心翼翼的掩藏了三十年,就连素来被称为精明的姜太后都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不曾想最后却是彻头彻尾栽在了两个晚辈的手里。

说是她会服气才怪。

“带下去处置了吧!”宋灏摆摆手。

姜太后既然没来,就说明她也没什么话想问,再者了,面对这么一个自己信任了多年却包藏祸心的人,也只会叫她徒增伤感。

而至于是否要审讯常嬷嬷敲定幕后真凶么——

她是不会说的!

她这样的身手,说是杀手出身,实则八成就是暗卫了。

这样的人,又是死忠着在这里蛰伏了整整三十年,怎么可能供出她的主子来?

说了也是白说。

“是!王爷!”雪雁领命,指挥明乐的影卫把人押着下去。

常嬷嬷倒也没反抗,很顺从的跟着走了。

行过明乐身边的时候,明乐突然神色复杂的抬眸看了她一眼道:“常嬷嬷,你我虽是注定了敌对的立场,可是今日我拿你的手段多少是有些欠着光明磊落的,抱歉了。”

常嬷嬷闻言,一直毫无表情的脸色突然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摇头道,“各为其主,只看谁更技高一筹。王妃你心思缜密,老奴佩服。其实你今日若不是出手在先,我也必定不会束手就擒的,甘拜下风!”

曾经她可以轻而易举的就伤了宋灏,足见身手一流,是何等的厉害。

若不是有明乐在大门口闹了那么一出争风吃醋的戏码叫她想歪了,真要靠着雪雁雪晴这些人去拿她,都未必可以达成。

明乐心里苦笑一声。

雪雁等人就押着常嬷嬷先行一步走了出去。

“走吧!”宋灏起身走过去,轻轻的拦住她的肩膀。

“嗯!”明乐点头,两人相携离开。

庆膤公主和秦啸各自都还处在复杂的情绪波动中,脚下步子却不迟疑,跟着一起出了这偏殿。

长安一挥手,带着影卫火速撤了。

瞬间之后屋子里就变得空荡荡的。

梁青玉脸色惨白的站在那里,从头到尾竟是无人理会的。

待到众人离去,她强撑在那里的双腿才是猛地一软,跪倒在地,全身上下的衣裳都被汗水浸透了。

常嬷嬷居然也是主子的人?

怎么会这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的事情发生之后,她还哪里有活路可走?

为什么当初她要对宋灏动了心思?为什么不本分一些,完成了主子吩咐的事情之后就自行离开?

虽然今天常嬷嬷落网完全是她自己失手留下的破绽,被人发现了端倪。

可是——

她在场啊!就凭这一点,她就洗不干净了!

怎么办?怎么办?

哪怕是现在悔的肠子都青了,却也是晚了。

梁青玉瘫坐在地上,良久之后突然想到了穆兰琪,顿时眼睛一亮,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奔出了门去。

因为宋灏和明乐没有处置她的命令留下来,所以院里的侍卫也就只当看不见她,任由她直接奔出了万寿宫的大门。

之前邱容华等人之间看见宋灏愣着一张脸进了万寿宫的偏殿,眼睛都隐隐发光,想来里面定会为了纳妾的事闹个人仰马翻,等着看热闹就死活也不肯走。

不曾想这会儿先是看到宋灏和明乐出来,虽然彼此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但却是十指相扣,一副你侬我侬的模样,往正殿姜太后的寝殿方向去了。

一众人正看着稀奇,就被慌不择路冲出来的梁青玉惊吓的不轻。

等到回过神来,却见那女人神色慌张的已经奔出去老远。

“这——这个什么情况?”李贵人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什么情况?”邱容华反应了一下,随即得意的笑出声音,“这不明摆着么?雨过天晴了!本宫说什么来着?烂泥扶不上墙,摄政王和王妃是什么人,岂是那么个下贱的玩意儿能够插的进去的。”

戏看到这个份上,似乎也就到头了。

几个妃子有人失望有人得意,也就各自散了。

这边梁青玉刚跑了出去,雪雁得了探子传信就去告诉给明乐和宋灏知道。

“王妃,那梁青玉出了万寿宫,直接奔泰和宫的方向去了,当是去找什么人的吧!”雪雁说道。

“泰和宫不是以前成妃居住的地方吗?”秦啸勾了勾唇角,饶有兴致道。

“难道成妃的随从里头还有他们的人?”庆膤公主神色凝重,满面忧色。

“从常嬷嬷的表现上来看,那人应该是个很有手段,并且御下和严的主儿,就算那里面真的有他的探子,哪怕是把人都抓回来也别指望能问出什么来。”秦啸撇撇嘴,不以为然,“而且她现在过去也已经晚了,两天前荆王离京的时候已经顺带着把以前成妃宫里的那些人全都带着走了。”

以前纪红纱从大兴带来的宫人和侍卫,现在她人都没了,自是要处理掉的。

正好纪浩禹在这,交给他带走自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所以哪怕那些人里真的有猫腻,梁青玉去了也只会扑空。

“随她去吧,今天这事儿之后自会有人处置她,也省的我们费事了。”宋灏说道,面色微凉,转而又对雪雁嘱咐了两句,“吩咐下去,如果她要出宫也不必拦着,叫她走吧!”

她和明乐都不擅长折磨人,这梁青玉居然算计到自己的头上来了,如果只是一刀杀了还觉得不解恨,所以不如直接放她去自生自灭算了。

横竖——

她也讨不到好下场。

众人对此都没有异议。

只是一想到常嬷嬷和梁青玉背后那人就都还是放心不下,脸上神色都紧绷着放松不了。

“小皇姑,你和秦指挥使先行一步吧,我和阿灏说两句话!”明乐说道,对庆膤公主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他们没有逼问常嬷嬷,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秉承着对姜太后的尊敬之心的。

可是这会儿要直接去面对面的询问她了,每个人的心里却都没有底。

秦啸和庆膤公主互相对望一眼,就先行一步往姜太后寝宫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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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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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8章 阴谋通天,匪夷所思!

明乐和宋灏落后两步,待到两人走的稍远了,明乐就回头握住宋灏的一只手仰头看向他道,“我知道你心里为难,就不要跟着去了。”

再怎么说宋灏都是姜太后的亲儿子,不管是什么秘密,姜太后既然守口如瓶的保留了这么久,明显就是她不想道予外人知道的事情。

要让宋灏去当面逼问她,于他们母子而言,都是强人所难。

宋灏抿抿唇,神色复杂的看她,不置可否。

“放心吧,若是母后就是不想说,我也不会强迫她的。”明乐笑笑,用力的又握了握他的手指,“你若是觉得尴尬,就先去宫门那里等我吧,我随后就来!”

宋灏看着她脸上绚烂如初的笑容,终于也展颜笑了,点头道:“好!”

明乐莞尔,这才重新转身快步追上庆膤公主和秦啸两人往正殿的方向走去。

玲珑守在大门口,见到三人过来不禁奇怪,尤其——

里头还有个外男的秦啸。

“奴婢见过长公主,见过王妃,给秦大人请安!”怔了一怔,玲珑连忙迎着下了台阶给三人见礼。

“免了吧!”庆膤公主道,面有忧色的看一眼她身后紧闭的殿门,“这会儿皇嫂的身子如何了?”

“太皇太后醒过来之后,精神都还算好,不过李太医交代了最好是静养几日,不宜操持宫务,这会儿——”玲珑也很为难,说着就是欲言又止。

“你进去通传一声吧,看看母后方不方便见我们。”明乐道。

虽然这个时候最是迫切的需要一个真相,可是她不想也不能勉强姜太后,哪怕只是为了宋灏也不能。

“是!”玲珑不好推辞,福了福身转身进了内殿。

三个人各自垂眸思量着,心里都早做着准备——

十有八九,姜太后是不会愿意见他们的。

这边想着正在略略失神,里头就传来玲珑的脚步声。

三人立刻整肃了神情抬头看去,玲珑出来对三人屈膝一礼,道:“太皇太后有请!”

这倒是十分意外的。

庆膤公主和明乐互相交换了一个疑虑的眼神,却是赶紧的抓着机会跟着玲珑进去。

姜太后大病初愈,并没有在床上歇息,而是靠坐在寝殿旁边暖阁的大炕上,一手的手肘撑着炕桌,脸色有着久病之人的憔悴和苍白,但精神看上去却还是可以的。

听闻几人进门的脚步声,她就睁眼瞧了瞧。

三人上前见礼。

见到来人里头有庆膤和秦啸她倒也不奇怪,很自然的吩咐玲珑看座,然后就挥手打发了玲珑下去。

玲珑也是个乖觉懂事的,行了礼就顺从的带上殿门退了出去。

“母后的身子好些了吗?”明乐问道。

“人老了,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没什么妨碍,不必挂在心上。”姜太后道,面色平静无喜无悲,转向了庆膤公主,“听玲珑说,这段时日我在病中,都是你在例外奔忙照料着,辛苦你了。”

“皇嫂说哪里话,与我之间还需要这样客气吗?”庆膤公主道,眉宇之间却有散布出去的忧愁之色。

相较于明乐和秦啸,今时今日,她才是最忐忑于要来见姜太后的那个人。

因为在她的心里,对这个心情清冷,但是杀伐决断的皇嫂一直都十分的敬重和仰慕,是把姜太后视为真正的亲人来看待的。

隐隐的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虽然也想知道其中真相,但是在这样接近于所谓真相的同时她又是犹豫不安的。

害怕自己会承受不了那所谓真相的分量。

“母后,儿媳此来,一来是来向您请罪的,二来也是有些事情不明,想要问一问您,不知道您可是方便?”明乐心里虽然也隐隐有些不安,但是相较于庆膤公主,她却是有决断的多,直接不给自己任何的退路的就先开口把话摆了出来。

“她们说你绑了常嬷嬷?”姜太后闻言只是神色平静的揉了揉眉心,既没有失望也没有暴怒的迹象,反而叫几人觉得反常。

“是!”反应了一下,明乐说道,然后把他们怀疑常嬷嬷的种种依据,以及常嬷嬷对于此事的反应言简意赅的和姜太后说了。

说话间三个人都安安注意着姜太后的神色变化,可是自始至终她的神色都是出人意料之外的平静。

“常嬷嬷,阿灏已经让人拖下去处置了。”最后,明乐说道,起身对着姜太后诚挚的屈膝福了一礼,“常嬷嬷虽然包藏祸心,但到底也是服侍了母后许多年的老人了,唯恐母后再见到她会平添伤感,所以在这件事上阿灏和儿媳就自作主张,先行把常嬷嬷处置了,还请母后见谅。”

姜太后脸上的表情淡淡的,闭眼捻了两下手里佛珠,然后就远远的抬手虚扶了一把。

“罢了,你们也是一片孝心。这些年我也是年岁渐渐的大了,对于管理宫务方面多有些力不从心了,看样子是该好好整顿整顿了。”姜太后道,说着停顿片刻,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叹息道,“哀家也是万不曾想到,常嬷嬷会是这么样的一个人。既然是证据确凿,你和灏儿做的就没错,不过后来,她可能还说过什么?”

“没有!那常嬷嬷能够不显山不露水的在母后身边蛰伏这么久,想来也不会是个简单的,审也是白审的。”明乐回道。

“当时灏儿他们两个把搜集到的证据摆出来,她也不曾分辨什么,已经算是默认了。”庆膤公主道。

想着还是唏嘘不已。

姜太后这么精明的一个人,居然也会被人算计了这么久而一无所知。

“是啊,倒是我粗心大意了,竟然一直都不曾发现自己的身边还藏着这样的一个人。”姜太后略有所感的一声长叹。

诚然明乐是被她那一声叹息混淆了判断力,只就因为她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对于和常嬷嬷之间多年的主仆情谊多少有几分惋惜的。

可是后面转念一想才又觉得怪异。

这姜太后的反应,未免反常,似乎——

她是在有意无意的探自己的口风,想要知道常嬷嬷是否招认了什么出来的。

沉默片刻,庆膤公主又道:“皇嫂,虽然常嬷嬷什么也没说,但是按照目前的种种迹象显示,她背后都还应该有高人指点,否则她何故设这么大的一个局,在皇嫂你身边蛰伏了整整三十年。而且现在乐儿还怀疑之前在您身上种植双生蛊的凶手根本就是宋沐,而是另有其人,宋沐只是那人用来混淆视听的一个挡箭牌罢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姜太后诧异道,眉心拧成了疙瘩,随后却是不可置信的笑了出来,“谁会处心积虑的来算计我这么一个久居深宫的妇道人家?想想也觉得荒唐。”

“从乌兰大巫医那册子上面的记载,以及梁青玉给您诊断的情况来看,儿媳可以断定,之前给您下蛊的的确是另有其人。”明乐说道,满面肃然,仔细的斟酌了一下用词,然后又对姜太后道,“按理说母后你大病初愈,儿媳不该再叫您劳心伤神了,可是眼下这事情却是蹊跷的很,又事关母后的凤体安康,现在看来,唯有揪出常嬷嬷背后指使她的那个人,才有可能找到真正给母后种蛊的真凶。所以儿媳唐突,可否请母后您试着回想一下,早在三十年前,常嬷嬷到您身边的那段时间前后,可是和什么人结怨,或者起了大的冲突的?”

关于常嬷嬷身后那人的真实身份,其实明乐和宋灏的心里都已经有了计较。

只是因为没有发现那人要做此事的动机,并且也没有真凭实据,所以也不好明着对姜太后施压,只能用试探性的口吻来探她的口风。

“这样啊!”姜太后的脸色无异,闻言就很是认真的揉着太阳穴想了一会儿,最终却是一筹莫展的摇头,“那个时候我出门都少,在盛京的闺秀圈子里也没个交恶的人,再者说了,即使女子之间有些勾心斗角的小毛病,哪里用得着使出这样大费周章的伎俩来。”

若说是她年轻时候和哪个彼此交恶的闺秀小姐之间闹出来的事,不只是明乐,就连庆膤公主和秦啸都不会相信。

哪个闺阁小姐能使出这样的大手笔来对付一个妇道人家?更何况,这样首屈一指的蛊,在大邺这样排斥巫蛊之术的地界里,去哪里找?

“是啊,就算是寻常的人际交恶,又有谁有魄力使出这样的大手笔来陷害太皇太后。”秦啸深以为然的点头,抖平了衣袍起身,径自走到姜太后面前对她恭敬的施了一礼,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卷信件呈到她面前,道,“太皇太后先看看这个吧!”

姜太后没有马上去动那些东西,目光从上面匆匆一扫,就抬眸递给秦啸一个询问的眼神。

“微臣唐突,请太皇太后过目!”秦啸道,神情语气一如既往的恭敬,完全不似他平时情况傲慢的神气。

看着姜太后取了那些信件拆阅,庆膤公主下意识的攥紧了手心,眼睛一眨不眨紧张的看着。

明乐也敏锐的注意着姜太后的反应。

那些信件的信封上都是空白的,姜太后在拆阅第一封信件的时候,信纸刚刚展开,她捏着信纸的指尖就不觉的用力捏紧了。

虽然只是一瞬间极为微妙的动作,但是在场的三个人还是看的清清楚楚——

那一眼之下根本还来不及细看信上内容,那么就只有另外的一种可能——

姜太后的反应,全然是因为这信上字迹。

换而言之——

她是认识这写信之人笔迹的。

姜太后一封一封的拆阅着信件,从开始的狐疑到后面的诧异,震惊。

一共五封信,每一封的内容都很简短,并且没有任何的署名和落款。

看到后面姜太后拆信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一张信纸扯出来的时候,因为太过激切,生生的将那纸张撕拽成了两片。

最后把信函一一阅览过后,她的整张脸上就都裹了一层坚冰,脸色发白,带了明显的怒色。

“这些信件是从哪里来的?”怒然的一拍桌子,姜太后的目光锐利,猛地抬头朝秦啸看去。

秦啸但笑不语,神色之间颇有几分寂寥。

深吸一口气,明乐上前一步代为解释道:“两月之前,秦指挥使的母亲秦夫人旧疾复发,决定搬回易县的老家居住,在翻新家中老宅的时候从以前秦统领用过的书房的墙壁上发现了一个暗格。这些信件,还有之前那日阿灏当着文武百官抖搂出来的那些来自于孝宗的密信,全都是从那个暗格里发现的。”

“怎么那天灏儿拿的那些信——”姜太后闻言一惊,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她一直以为那日宫门生变,宋灏拿出来的那些所谓孝宗的亲笔书函都是伪造的。

这样的事情,宋灏不是做不出来。

明乐苦涩一笑,摇头道,“母后,满朝文武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如果那些信件只是阿灏无中生有伪造出来的,当时包括杨阁老在内的那么多人传阅之后,怎么可能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破绽?而且退一步讲,如果那些信件真的不是出自孝宗之手,以您和他母子那么多年对他的了解,您觉得他会就那样轻易就范吗?”

依照孝宗的脾气,如果不是心虚的话,当时只怕就要歇斯底里的闹开了,哪里会像当时那样,只就不痛不痒的分辩了两句就作罢了的?

“倒是我疏忽了!”姜太后喃喃说道,泄了口气,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的坐在炕上一动不动。

“这两批信件”

明乐略一晃神,就听姜太后问道,“秦指挥使和秦夫人都亲自确认过了,因为里面也发现了秦统领写过的一封回信,所以可以断定,这些信件都是真的。唯一不同的是,孝宗写给秦都统的那些信件都盖了私印,也有署名的。可是另外这一些,却是没有署名和落款的。”

姜太后的神智混沌,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定了定神重新抬头看向明乐道:“你在怀疑什么?”

明乐走过去,取了其中一封信飞快的扫过,然后才对上姜太后是视线,认真道:“这些信件的内容母后也都已经一一过目了,虽然说出去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但是现在我们至少可以判定一点——那就是,当年秦统领所做的一切,都是听命于这写信之人的命令的,这一点,母后应该也不会否认吧?”

姜太后看着桌上的信纸,若有所思,紧绷着唇角没有接话。

明乐在她旁边的位子上坐下,把桌上那些信纸整理好,一边继续说道,“当年先帝德宗心胸狭隘,因为有心人士的挑拨而做了许多为人所不齿的错事,其中包括——”

明乐说着一顿,不忍的看了庆膤公主一眼,然后才又继续说道,“利用秦统领设计庆膤公主的事,并且因为那件事而间接的导致母后和德宗皇帝之间生了嫌隙而离心,再到后来的宗皇帝重病之下和孝宗一起合谋设计的那场宫变,他们自以为谋略过人,但实际上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无形之中被人唆使而促成的。那个人,利用他安插在朝中的心腹秦穆之秦统领做他的内应,步步精准的算计,叫德宗皇帝对您和阿灏母子两个生了疑心,并且策动了那一场骇人听闻的兵变,几乎将你们母子置于死地,又几乎颠覆了整个大邺王朝的统治。母后,这样的话说出去是没人会信的,可是这些信件摆在这里,事实摆在这里。确实证明,背地里的确是有这样的一个人,他运筹幄,决胜千里。他用了至少是三十年的光阴,把整个大邺王朝的天下后宫就尽数掌握在手,生死之差,全都握在他的一念之间。秦穆之是他的人,常嬷嬷也是他的人,与他们相较,这一次出现的梁青玉就实在是不值一提了。现在母后的心里还能不能找出蛛丝马迹,能够揣测到他到底是什么人?”

有这样的一个人,运筹幄,决胜千里,更是兵不血刃。

这么多年,他隐在幕后,不显山不露水,却是一一场接着一场的通天阴谋,把整个大邺朝中政局,后宫诸事尽数的算计在内,牢牢掌控。

先是利用庆膤公主叫姜太后和德宗之间反目,并且借助德宗狭隘多疑的个性,把这件事最大程度的扩大渲染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以至于最后轻而易举的策划了一场夺嫡之争,险些将宋灏母子置于死地。

这个人的用心何其歹毒,布局何其精密?

也许当时也不是全无破绽露出来,只是谁会想到,那样一场关乎社稷安危的大动乱,竟然还会有一只幕后黑手在暗中推动。

庆膤公主的事情姑且不论,只就十六年前,德宗和孝宗联手社稷宋灏母子谋逆所引发的那一场宫变的手笔就叫绝大多数人听了胆战心惊。

那一次的事件,死了多少人?只就御林军和虎威大营的无辜士兵就血流满地,折损了将近二十万。

再加上被牵连在内的朝廷命官,对整个大邺朝廷的政局可以说是造成了一场毁灭性的冲击,整个前朝的格局都被彻底的清洗了一遍。

以前只觉得这些都是德宗和孝宗那对父子狭隘不容人所致的,只觉得这父子两个丧心病狂令人发指,可是如今,更深一层的内幕被挖掘出来——

这个幕后策划一切的人,当真是叫人觉得敬畏也恐惧。

敬畏的是他这样运筹幄又天衣无缝的布局和算计。

恐惧的是他于无形中推动一切运作的那份魄力和手段。

有这样的敌人,而且还是随时随地隐在暗处的——

想想都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姜太后的目光死死的盯着那些信件,脸色发白,显然也是出于极大的愤怒和震惊之中。

看这个样子——

不管她知不知道背后那人是谁,但秦穆之的真实身份,和当年庆膤公主的事还有夺嫡一事的内幕,最起码也是这会儿才头一次知道的。

“母后?”见她久久不语,明乐忍不住试着开口唤了她一声。

姜太后闻言一个机灵,立刻重新整肃了神情抬头看向秦啸道:“这些信件既然是你父亲留下的,你就应该知道它意味着什么,现在你把这些信件拿出来,有想过可能随之而来的后果吗?”

“相较于所谓的后果,在秦啸和家母看来,都不如一个踏踏实实的真相来的更有价值。”秦啸无所谓的笑了笑,神情之间是他一贯洒脱不羁的风度,道:“不瞒太皇太后所言,这些年,我母亲一直都因为父亲的死耿耿于怀,甚至于将此归咎于庆膤长公主,恨了许多年,也曾不止一次的要求我手刃杀害我父亲的凶手。这一次,她捧了这些东西出来,如果真能得一个水落石出,对微臣母子而言,都是解脱。我想要知道我父亲当年到底是为谁效命的,他现在虽然已经身死,但微臣和母亲还是需要一个明白的。”

庆膤公主眼中闪过一抹苦涩的情绪,默然的移开视线。

姜太后神色复杂的看了秦啸一眼,问道:“这些信件,还有别人看过吗?”

若是这样的消息散播出来,必会引的人心惶惶,山河动荡。

这样的后果,不是他们在场任何一个人能够承担的了的。

“母后放心,儿媳知道轻重。”明乐接口说道,“只是因为小皇姑和秦指挥使的父亲都曾牵涉其中,而他们又都想要知道幕后那人来要一个清楚明白罢了。对外,我和阿灏会把消息严密封锁,不会走漏分毫的。”

对于宋灏和明乐,姜太后还是放心的。

只是因为事关重大,才不得不多问一句好让自己安心罢了。

“嗯!”姜太后点头,一一的把那些信函收了,半晌却是再没吭声。

明乐和秦啸等人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暗暗估摸着她心里的想法在等着她的后话。

见她半天不语,庆膤公主终于按捺不住,试探着开口道,“皇嫂,这人的几封信上都是在言简意赅的布局,而且从全局上看,不仅针对咱们大邺的江山社稷,好几次三番把你和灏儿算计在内,这样居心叵测的用心,叫人想来都觉得胆寒。你真的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也揣测不到这人的身份吗?”

“如你所言,这人居心叵测叫人匪夷所思,哀家的脑子里头现在也是乱糟糟的,一时也想不起来谁能有这样大的能力和用心了。”姜太后道,也是一筹莫展的对秦啸道,“按理说秦穆之做出这样的事,是玩死也难辞其咎的,哀家姑念你们母子都不知情,再者你肯交出这些信件来,对社稷有功,功过相抵,就不追究了。这件事事关重大,不宜外传,暂时就搁置到这里把。至于你们想要知道的那个幕后的策划者,哀家暂时也没有头绪,需要一点时间,仔细的想一想。”

秦啸母子虽然不知道秦穆之是所作所为,但是按照朝中律法,秦穆之这罪名已经超出谋逆大罪太多,完全是该诛九族的。

姜太后说不追究秦啸母子,其实最大的原因还是不想将这件事的影响扩大化。

而当然了,以她的魄力,说出来的话就自然会算数,既然已经表明到此为止,就不会背地里再对秦啸母子做什么的。

这一点,明乐还是放心的。

见她下了逐客令了,明乐等人心里都是难掩的失望。

好在是这样的结果他们也都早有准备,故而也没再勉强。

“这些信件——”明乐迟疑着指了指桌上的信件。

姜太后抿抿唇,把整理好的信纸压在手下,道,“这些东西暂时先留在哀家这里吧,也好有个平整,让哀家试试能不能想什么来。”

“这样也好!”明乐并不反对,对她屈膝施了一礼就先一步转身离开。

秦啸和庆膤公主跟着告辞出来。

三个人先后的出了正殿大门,庆膤公主忍不住皱眉回头又看了一眼,对明乐道;“看来,皇嫂已经猜中那人的底细了,只是不想告诉我们罢了!”

秦啸莞尔,眯了眯眼睛神情玩味,“相较于这,我更好奇太皇太后留着这些书信是要做什么的。”

说着也是转向明乐问道:“殷王妃你觉得呢?她会是留着证据,准备要当面去质问那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应该提前安排人在这万寿宫周边蹲点,说是会有意外的收获也不无可能。”

“你觉得呢?”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不置可否。

但是神色之间的意思却很明显——

她并不赞同秦啸的调侃之言。

而诚然,秦啸也只是存心打趣,自己心里也没有这样的想过。

姜太后是什么人?怎么会做这样眼皮浅的事?

他们离着所谓真相明明只有一步之遥了,可是——

这一层窗户纸隔在当中,到底何时能够彻底戳破?

还是未知数!

三个人各怀心思,铩羽而归。

待到三人走后,暖阁里的姜太后就起身走到旁边捧了一盏宫灯放在炕桌上,点燃了里面烛火,就着跳跃的火光把那些弥足珍贵的证物信纸一张一张的焚成灰烬。

自始至终,她的神色始终如一。

淡淡的,而带了一种冷漠平静的味道,无喜无悲。

最初知道这些真相的时候,她也如石破天惊几乎被响雷劈成两半。

但是这会儿冷静下来,整个人就恢复如初。

她不是看不出来明乐那几个人眼里怀疑和试探的成分,可是——

有些事情,也只能如此。

当然,现在她也更确信——

那人还没有罢手。

他会处心积虑的筹谋了这么多,以前不知道的时候,她因为那些陈年旧事已经如水流逝,可是现如今又抖露了这样的内幕出来,她也不得不承认,原来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来就没有释怀过。

他的报复,一直都不曾间断。

只是——

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没有察觉罢了!

曾经她痛恨德宗的狭隘和薄情,鄙弃他算计庆膤又伤害宋灏的行径,可是是直到了这会儿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偶然,而是那人苦心孤诣设计安排给自己的命运。

庆膤是受了她的牵累,宋灏也是。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人送给她的所谓回报!

呵——

烛火闪烁,映射在她毫无表情的脸孔上,让她沉默静谧的眸子里也跟着跃动起妖异的火光来。

女人的面庞始终平静如一,看着那些书写着巨债的书信在跃动的火光中一点一点的被焚烧成了灰烬。

最后火光熄灭的一瞬,姜太后缓缓抬手遮住了眼睛。

眼前的宫殿空旷而荒凉,视线被遮挡,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这浓黑的夜色中,有什么冰凉而澄澈的液体滚落火盆里,把里面最后的一点余火浇熄。

半刻中以后,门外忐忑守候的玲珑终于等到姜太后神色平静的开门出来。

因为明乐等人走的时候都是表情凝重,玲珑一直很担心里面姜太后的情形,但是没有得到传召也不敢贸然进去打扰,故而只能守在外面。

此时见她出来,还是这样一副雨过天晴不露半分迹象的表情,就是狠狠的愣了下。

“奴婢给太后皇太后请安!”回过神来,玲珑连忙见礼。

“嗯!”姜太后淡淡的应了声,目光四下扫视了一遍院子里,问道,“常嬷嬷和翡翠都处置了?”

宋灏处置常嬷嬷时候也只是报的她教官不严,纵容宫女乱传闲话散播流言的罪名。

玲珑和常嬷嬷还有翡翠毕竟是共事多年的交情,闻言就落下泪来,擦着眼泪道:“嗯!王爷下令,都给处置了!”

“明儿个就传哀家的口谕个内务府,加他们来人,把这段时间万寿宫里主次不分乱嚼舌头的奴才全部替换掉,一个不留,再让他们找老实本分的替换上来。”姜太后吩咐道。

玲珑闻言一惊,诧异的张大了嘴巴,随后发现自己失态,连忙垂下眼睛答应着,内里却是心惊不已。

这段时间,梁青玉居住在万寿宫,里外的人缘那是一等一的好,再加上外面的宋灏夫妻不合的流言满天飞,这宫里十有八九的奴才都明里暗里的巴结到梁青玉那里去了。

姜太后说要全部处置了,也就是说她要把整个万寿宫里的人脉彻底清洗一遍了。

这样大的动作之下,玲珑不想也知道——

太皇太后这是动了怒气了。

同时更加明白的就是——

不管怎样,殷王妃的地位都是相当牢靠的,摄政王和太皇太后都用行动的证明了这一点!

“奴婢知道了,明儿个一早就叫内务府来人处理。”玲珑低眉顺眼的应道。

“屋子里一个火盆进去收了吧!”姜太后道,说完就径自去了后面的佛堂。

明乐从万寿宫出来,就和庆膤公主还有秦啸分道扬镳。

庆膤公主最近住在宫里,住的万寿宫相邻的一处较小的宫殿,方便照顾姜太后那边。

从万寿宫出来,她就回去了。

秦啸直接告辞出宫,明乐则是得了赵毅传信,说是宋灏被宋子昇请去了御书房,让她先去绮罗殿那里少时休息,稍后等他出宫的时候顺道过去接她。

这段时间两人为了人前演戏,当真是聚少离多,包不容易这会儿尘埃落定,明乐自然是要等他的。

得了赵毅的消息就先去了绮罗殿。

彼时已经到了初更。

自从变故之后,最近这宫里的女人们都消停了下来,尤其是晚上,这宫里的气氛静谧的连一丝的生气也无。

好在明乐也不是喜欢凑热闹的,去了绮罗殿,左右转了转,觉得无趣就回内殿寻了张软榻小憩。

这一个下午也费了不少的精神,闭着眼不知不觉的就睡了过去。

采薇抱了被子过来给她盖上,所有人都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生怕打扰到她的休息。

宋灏过来已经是二更天了,见她睡着,又看她这几日明显显出几分苍白憔悴的脸颊便有些心疼。

原来是不想吵着她,俯身坐在榻边就不自觉的抬手去请触了触她的脸颊。

不曾想这么一点小小的动静就把明乐从睡梦中惊醒。

宋灏皱眉:“刚还想着不要吵着你,怎么这样容易就醒了?”

明乐本来是下意识的想要起身,这会儿见到是他就索性赖着不动,弯起眼睛笑了笑道:“事情都忙完了吗?这是什么时辰了?”

“二更刚过。”宋灏道,就着手又蹭了蹭她的脸颊,“这边没什么事了,你先醒一醒,我们回府。”

“嗯!”难得的心情舒畅,明乐犹豫着却是懒得动,裹在被子里左右蹭了蹭。

宋灏看她这副模样,不禁哑然失笑,让人取了件半厚的斗篷过来,裹着了她直接就抱着她往外走。

刚从暖被窝里出来,明乐着实的不想动,虽然知道这样于理不合,但转念一想,横竖这大半夜的也不会有人看见,于是就心安理得的窝在他怀里闭目养神。

宋灏抱着她,身后跟着一串儿扬眉吐气跟打胜仗差不多的婢女侍卫往外走。

雪晴等人是真的有种大战告捷一般的自豪感,无端的被那些流言蜚语刺激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得了这样大团圆的结局,真是恨不能敲锣打鼓的四处宣扬一番,叫那些碎嘴敢传闲话的人都知道,王爷和王妃之间伉俪情深,岂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破坏的?

一行人喜气洋洋的往外走,只有明乐兴致缺缺。

这里要出宫门,还得过前朝的几处花园和殿宇,距离有些远。

绮罗殿外准备好了辇车候着,宋灏抱明乐坐上去,又怕她刚睡醒受了凉,就用斗篷裹了个严实,只露了一张巴掌大的脸孔,用手臂拢在怀里。

明乐懒塌塌的靠在他怀里,继续闭目养神,因为顾及着这深宫之中隔墙有耳,就只与他闲话家常两句。

正在心不在焉的时候,前面的一处岔路口那里就传来低沉的说话声,却是几位被连夜传召入宫议事的大臣正赶着出宫。

“微臣给摄政王请安!”几个工部的官员连忙让到路旁请安,有眼尖的立刻就注意到宋灏怀里揽着的女子,但是夜色之下,那女子又只露了半张脸孔在外并看不清楚具体的样貌和身段儿。

“各位大人连夜还要入宫议政,辛苦了!”宋灏象征性的慰问了一句,辇车直接错过众人行了过去。

待到辇车走远了,几个人才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方才和摄政王同乘的是什么人?不会是王妃吧?”

“龚侍郎你这消息也太闭塞了,现在京城谁人不知,摄政王冷落王妃,回朝之后就不曾回过王府,据说最近闹的很不愉快。再说了,若真是王妃的话,也不用这么三更半夜这么藏着掖着的了。”

“我看也是!之前就有传闻,说是摄政王有意收了那个替太皇太后治病的女大夫的,难不成是——”

“这样说来,咱们得赶紧准备准备了,这道贺一事可是赶早不赶巧的。”

“对对对!咱们得赶紧的,这就赶紧的回去叫夫人准备贺礼。”

如今朝中摄政王独揽大权,几个人正愁不知道宋灏的喜好无从下手巴结,这会儿现成的机会摆在眼前,自然是要瞒着其他同僚,先下手为强了。

几个人一合计,随后就健步如飞的奔出宫去,回去和自家夫人合计着拍马屁的礼物,却浑然不觉,这一巴掌是注定要拍在马腿上了。

这边明乐和宋灏自是不知道这些人的小算盘,出宫换乘了马车。

车上,明乐还是裹着那件斗篷,枕在宋灏腿上,仰头看着他的脸道,“母后那里,什么也没说,不过就他看到那些信件时候的反应来看,她心里应该是已经有数了。那些信件,秦啸留给了她,你说她会如何处置?”

那些信件,其实才是当时动摇明乐,让她答应和秦啸合作拉了易明菲一把又帮他引荐庆膤公主的理由。

“她不会留的!”宋灏想都不想的直接说道,说着神色之间就多了几分苦涩之意,“只是这样一来,我倒是更觉对不起小皇姑了!”

明乐的心头微微一动,忍不住一骨碌爬起来,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当年,小皇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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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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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9章 兵权惹祸,反目成仇

宋灏怔了怔,没有马上说话。

明乐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他的后话就皱了眉头,“我知道这样私底下打听别人的隐私不好,可是在这件事上,我总觉得不安。那人既然能用这样的手段运筹幄,把持一切,可见手段是何等的厉害。而小皇姑又是这整件事的直接受害者,我就总想着弄清楚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毕竟小皇姑当年也是宠冠一时,无人能及的长公主,皇祖父那样的宠爱于她,她的人生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样?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而促成了这一切?”

“事到如今,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可事实上我知道的也不多。”宋灏抬手摸了摸她脑后发丝,笑容苦涩,“当初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没有出世,而且皇祖父宠爱小皇姑犹盛,一力封锁了所有的消息,当时就是为了遮掩这件事的真相,宫里死了许多人。我后来听到的一些话,就只是说在有一年的万寿节上出了些什么岔子,但是具体的情形怎样就不得而知了。而那件事以后,皇祖父的身子就不行了,没多久就驾崩了。后来那人继位,可是小皇姑过了许嫁的年龄却迟迟没有议亲,过了一段时间,就隐约有流言散播出来,说她是因为当年曾经做过她武术教习的秦穆之而肆意蹉跎的。那段时间好像流言一起,也是闹的沸沸扬扬的,大概是母后用了什么手段遏制,并且又勒令打杀了好些人才把风头压了下去。。”

庆膤公主比孝宗还要小四岁,而姜太后嫁给德宗之后却是许多年之后才有的身孕生下了宋灏,算起来当年那事发生的时间应该是在宋灏出世之前的。

既然老皇帝有意替她遮掩,可是后来还是被人钻了空子,似乎是可以做出一种猜测——

那个帮着捕风捉影散播流言的人,应该就是先帝德宗了。

也不知道秦穆之到底是在德宗跟前用了怎样的手段,而叫德宗对自己的这个妹妹恨到这样的程度,不惜这样的毁她害她!

既然宋灏也不知道这事儿的内幕,明乐索性也耐下性子不再强求。

两人随意的说了两句就岔开了话题。

马车出宫并没有直接回殷王府,而是绕道去了易明爵那里。

前段时间,因为要供应卢远晟军中的粮草,四海的产业被启用了很多,这会儿雨过天晴,易明爵就忙碌起来,开始重新整顿换算手中产业。

而八方赌坊那里,经过这一次的事件之后,存在的意义已经大打折扣。

姐弟两个合计了一番,决定撤换内里的经营项目,把不入流的骰子、牌九一类的赌博项目剔除掉,保留了棋社、赛马场那些算是比较高雅的项目,再酌情改造,增加了一部分特色餐饮的产业到里面,改了名字叫八方庄园,做了正经的产业来经营。

这几日那方面的改造也在紧罗密布的进行,易明爵也是忙的焦头烂额。

两人去了悯郡王府的旧宅和易明爵会了面,互通有无的说了会儿话。

因为时候太晚了,易明爵本来是要留两人宿在家里的,但是宋灏想着自己已经许久不曾回王府了,就给推了。

两人还是连夜出来,赶着回了王府。

这样一耽搁,就拖了一个多时辰,回府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

马车停下来,不曾想过竟是周管家亲自迎了出来。

“王爷?”见到宋灏终于回来了,周管家先是一愣,然后又是一喜,喜出望外的跪地给行了礼,“老奴叩见王爷,王妃,主子可算是回来了!”

门口把守的小厮也是喜气洋洋的跟着见礼。

心知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守着?可是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宋灏一边扶着明乐下了车,一边问道。

周管家不知道他今天会回来,不该会未卜先知的在亲自守在这里的。

“倒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就是庆膤长公主过来了。”周管家道。

宋灏和明乐俱是一愣,不觉的互相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些许凝重的神色。

“什么时候的事了?小皇姑她人呢?回去了吗?”宋灏问道。

“来了有小半个时辰了。”周管家道,“因为长公主殿下是孤身一人骑马过来的,老奴心里还一直奇怪着,这会儿正在花厅等着呢,老奴刚才还在着急,不知道主子们何时能回。”

庆膤公主怎么会突然找上门来?还是这样着急。

“难道是宫里有什么事吗?”明乐思忖着问道。

宋灏已经大步进了门。

明乐容不得多想,连忙快步跟上。

周管家小跑着引了两人往里走,直奔花厅。

进了院子,果然就见庆膤公主捧着茶碗坐在厅中,若有所思的想事情。

“小皇姑!”宋灏一步跨进门去。

他和庆膤公主之间的姑侄感情特别好,从来都不拘泥于礼数,所以直接就迎了上去,道:“这么大晚上的,小皇姑怎么突然过来了?身边也没带个人跟着,可是宫里——”

宋灏说着一顿,神色不觉的又再慎重几分道,“难道是母后那里出了什么事吗?”

“皇嫂很好,你不必担心,是我自己有点事情想要找你,所以就连夜过来了。”庆膤公主放下茶碗,抬眸看了两人一眼。

周管家连忙叫人上了茶,然后就带着府里的下人全部退出了院子。

“小皇姑连夜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和阿灏说吗?”明乐问道,“方才我们出宫之后先去了爵儿那里一趟,不知道你会来,反而让你久等了。小皇姑和阿灏说话,可是需要我回避的?”

“不用了,我跟你们,没有这么见外。”庆膤公主微微露出一个笑容,捧着新换的茶水垂眸抿了一口。

宋灏和明乐各自提着半颗心,也没矫情,挨着她各自选了把椅子坐下。

“今天皇嫂宫里发生的事,想必乐儿已经跟你说了。”庆膤公主抿抿唇,似乎很是斟酌了一番用词,然后才重新抬头看向宋灏道,“这件事,我怎么想心里都觉得不安生,所以就忍不住过来了。灏儿你和皇嫂是亲母子,这件事想必你的心里已经有了看法了吧?方不方便透露给我知道?”

“我和小皇姑之间不说这些客套话,也没有必要藏拙。”宋灏喝了口茶,沉默了一瞬,然后继续道,“不瞒小皇姑,关于这整件事情,其实我和乐儿之前就已经有了揣测,可是因为有很多的环节关联不上,所以也就没敢妄言。今日乐儿去找了母后,可是如小皇姑所见,母后她对此守口如瓶。这件事非同小可,所以,暂时我也不敢随意的揣测什么。”

庆膤公主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拢着杯中茶叶,想了想道,“你还有什么疑虑?不妨说出来,看我能不能替你解惑。”

庆膤公主的这番话倒是出乎宋灏夫妻的意料之外的,两人都诧异的抬眸朝庆膤公主看去。

庆膤公主自是知道两人心中所想,面有苦涩的露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你们的难处,也知道你们的顾虑,不管是对于皇嫂还是对于我,我们总归都是长辈,你们不想强行窥测长辈隐私的苦心我都明白。皇嫂那里是有怎样的难言之隐,我不好说。可是只单就我自己,也有很很多的事情都不想再提,宁肯当做一切都不曾发生过的去自欺欺人下去。可是现在事情既然已经翻出来,又闹到了这样的地步,很多的事就都不是我说想要藏拙就能当做是真的完全不曾发生过的了。”

“小皇姑——”宋灏皱眉,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庆膤公主却是抬手制止。

她起身,慢慢的走了两步,挪到旁边的一扇窗户前,看着外面通透的夜色沉默了下来。

明乐和宋灏看着她的背影,虽然她不曾说过什么,两人却都能感觉到她此时心里的挣扎和计较。

良久之后,庆膤公主突然开口,语气果断而坚定的说道:“你们心里一定都很好奇,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些旧事既然已经过去了,我本来也是不想再提了,可是如今到了这个当口上——”

庆膤公主苦笑,突然闭眼狠狠的吸了口气,然后重新睁开眼的时候就又恢复了平静。

“诚如秦啸所言,对他们母子而言,真相最为重要。他想要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是为谁效力,又或者是怎样的一个人。而我,也需要一个真相,哪怕万事已定,至少,我要知道,自己这一生到底是败在了谁的算计之下。”庆膤公主道。

“小皇姑,我们并不想逼您,如果您觉得为难——”明乐暗暗提了口气,话到一半却是突然改了主意,起身走过去她身后站定,迟疑着开口道,“因为这件事可能和母后之间会有些扯不断的联系,所以——”

宋灏和庆膤公主之间惺惺相惜的感情很深,而这件事如今几乎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和姜太后有撇不清的关系。

如果一定要刨根问底的追查下去,恐怕庆膤公主和宋灏母子之间就会起了隔阂。

“我明白,我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庆膤公主笑笑,回头握住她的一只手,摇了摇头,“灏儿是个怎样的孩子,还有皇嫂到底是什么样的为人,我心里一清二楚。或许这整件事情串联起来,会有些牵扯不清的联系,我也不是对错不分,是非不明的人。更何况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了,现在我也不想试着挽回什么了,只是想要一个水落石出罢了。”

在这件事上,庆膤公主赔掉的是她一生的命运。

现如今她却能说出这样大度的话来,着实叫人惊叹。

诚然明乐并不怀疑她说这些话的诚意,再看向眼前这个经历风霜的尊贵女子时,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小皇姑,既然你这样说了,我也就不和你生分了。”深吸一口气,宋灏从茶碗里移开目光,抬头看向庆膤公主的背影道,“恕侄儿唐突,当年你和秦穆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秦穆之!

呵——

若说当年她对这个男人的确是存了孺慕的心思,可是只经过十六年前那场宫变之后,就已经彻底打磨的干干净净了。

现如今再提及,只觉得恍如隔世。

庆膤公主垂眸一笑,有说不出的苦涩,把当初她所知晓的那些事情娓娓道来。

当年她是成宗皇帝老年得女,在五十六岁的时候由继后王氏诞下的嫡公主。

成宗皇帝多子多孙,是个十分有福气的,当时在她之前已经有了十六个儿子和七个女儿,庆膤公主因为是唯一的嫡女,又是成宗皇帝和皇后的老来子,两人都对这个女儿十分的宠爱。

庆膤公主刚满周岁的时候就得了册封,并且赐予她国境之内最为富庶的膤川之地为封地,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甚至于连她的亲哥哥,当时还是太子的德宗都及不上她的恩宠。

庆膤公主出生没多久,她的母亲王皇后就得了一场重病去世了。

成宗皇帝人近暮年,就越发的疼爱起这个孩子。

再加上庆膤公主本身就生的十分乖巧可爱,并且人也娇俏活泼,十分懂得体贴和孝顺自己年迈的老父,所以就更被老皇帝成宗所喜爱,并且很有些溺宠的意思。

曾经很是有一段时间,成宗的整个后宫的风向都要以皇室的这位最小的公主做为指向标,哪怕是宫里最得宠的妃子也压不过她的风头,羡煞了旁人无数。

庆膤公主常年陪伴成宗老皇帝身边,几乎是老皇帝一手教养出来的,在老皇帝刻意的纵容之下,也渐渐的养成了她高傲而不可一世的个性。

但是这位公主却是骄而不躁,虽然有时候任性,但在大事上十分的有分寸,也叫人拿不住任何的把柄来。

所以独霸后宫十余年,虽然所有的后妃和皇子公主都嫉妒的眼睛发红,却是谁也奈何不得她的。

庆膤公主的童年时光可以说的过的如鱼得水,最是肆意洒脱的。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老皇帝的年纪也渐渐的大了,庆膤公主在十三岁的时候突发奇想,说是想要学些简单的拳脚功夫傍身。

那时候老皇帝已经接近七十高龄,身子大不如前,同时也更为宠爱这个乖巧的女儿,几乎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不过这个时候庆膤公主已经过了男女大防的年龄,再请武术教习就只能选用女师傅了。

太子得了老皇帝的授意,暗中替她四处寻访名师,两个月内前后找了六名女师傅都没能过公主的眼。

老皇帝实在是疼女儿疼的厉害,最后思来想去,就破格选用了头两年的文武双科状元秦穆之,让他叫教导庆膤公主一些简单的功夫强身健体。

其实老皇帝当时之所以会选了秦穆之,无外乎就是出于两点考虑。

一则秦穆之时年已经娶妻生女,而且在年岁上也比庆膤公主大了将近十岁,自己的宝贝女儿是个什么心性他很清楚,哪怕是秦穆之再怎么优秀,只要提前告诉庆膤公主他是有家室的人了,以庆膤公主那样骄傲的个性,肯定也不会动旁的心思。

而同时呢,这秦穆之少年大才,在朝中口碑和风评也是极好的,对于这个后起之秀的臣子,他也是信得过的。

本来是光明正大最磊落不过的一件事了,可是在太子把秦穆之引荐给庆膤公主的时候却人为的对她隐瞒了一些真相,没有把秦穆之的真实情况告诉庆膤公主知道。

那秦穆之,当时是被视为朝中俊杰,首屈一指的人物。

相貌生的俊美无匹不算,又同时文武双科状元出身,文韬武略,每一样都是拔尖儿的。

而且他那人的脾气又好。

庆膤公主只是个豆蔻年华的单纯少女,这样一来二去的接触之下,就逐渐的对秦穆之心生爱慕。

不过那个时候庆膤公主的年纪还小,又不想过早的出嫁,所以就把这点小心思暂时搁在了心里了。

那个时候庆膤公主就和自己的嫂子,也就是还是太子妃的姜太后十分之要好,后来有一次在姑嫂两个无意间的谈论之下听姜太后提起了秦穆之的夫人和女儿,庆膤公主才后知后觉的知道秦穆之原来是已经有了家室的。

诚如老皇帝对自己女儿了解之中的那样,虽然那个时候庆膤公主对那秦穆之已经情根深种,但是在知道了真相之后还是马上找到成宗老皇帝说是自己不想再习武了,辞掉的秦穆之的教习之职位,并且从那以后刻意的和秦穆之之间保持距离,再也不见了。

这件事本来到了这里就算是一场闹剧收场,再就不该有什么了。

可是谁也不曾想,逆转性的变故就发生在次年的万寿节上。

成宗皇帝的寿辰是在盛夏,每年的万寿节都能赶上他去行宫避暑的时候。

那年适逢老皇帝的七十整寿,依例是要大办的。

行宫那里布置的空前热闹,万寿节当日,所有封疆大吏也都被传召回京给老皇帝贺寿,寿宴之上一团和气,好不热闹。

庆膤公主得宠,自然会有许多人巴结,而公主本身又是个豪爽干脆的性子,自恃酒量好,就来者不拒,喝了很多的酒。

她其实是有分寸的,觉得喝得差不多了就找了借口离席去休息。

可是不想出了大殿酒劲就上来了,浑身燥热,头脑发胀的不舒服。

贴身的婢女就近把他安置在了后面的一处偏殿院里的凉亭中休息,自己去取醒酒汤来。

庆膤公主醉的有些糊涂,自己在院子里转悠了一阵突然听到屋子里有响动,好奇之下就想要进去看个究竟,进门才发现是同样醉酒被人扶到这里来休息的秦穆之趴在桌子上醉的不省人事。

之前春心萌动的念头才刚刚压下去,就又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这人在这里,再怎么说当年的庆膤公主也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当时看到那人就只觉得心跳加速,浑身燥热的厉害,强撑着最后一点理智想要赶紧离开,不曾想回头房门却被人反锁了。

即使不曾经历,到了这个份上庆膤公主还哪有不明白的。

就说她喝了那些酒也不该醉的头脑昏沉,显然——

是有人给她用了药了。

那人下药的剂量很大,又是和秦穆之独处一室,虽然明知道是被人算计了,可是前面殿里就是文武百官饮宴的场所,她也不能大肆的声张求救,毕竟——

这样的情况下两人被关在了一起,哪怕是有人来得及赶过来,但是传扬出去也是整个皇室的耻辱,而她自己也是说不清楚的。

所以她就只敢离的秦穆之远远的,拔了发簪间或的刺在自己的手臂上,试图用剧痛叫自己清醒。

这样扛着,正在无比绝望的时候,外面却是如天籁般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你不是庆膤的贴身宫女吗?庆膤她人呢?本宫见她像是喝高了,你怎么没跟着?”是太子妃姜清苑的声音。

“见过太子妃!”那宫女吓了一跳,仓皇的跪下,显然是没有料到有人会来,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本宫问你话呢,庆膤呢?”太子妃厉声质问。

“公主,公主说是不舒服,去——去四处的走走好醒酒!”那宫女战战兢兢的回,明显的底气不足。

庆膤公主已经勉强忍的大汗淋漓,喉咙更是被身体的温度灼烧的厉害,想要开口呼救都叫喊不出,更别提动作了。

好在是太子妃精明,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一眼就觉出那宫女的异样,目光一扫,注意到她身后的房门就警觉起来,上前就用力的试着推了下一下。

“这门为什么锁着?”太子妃面色一冷,厉声道,“给我打开!”

“这——这——”那宫女迟疑着,“奴婢没有钥匙,我——”

“没有钥匙?”太子妃冷笑,对身边宫女吩咐道,“给我搜她的身!”

那宫女瞬间慌了,想跑却被人拽了回来。

“来人——救——”眼见着是不成了,她便试图大声叫喊直接把人引来。

“捂住她的嘴!”太子妃当机立断,趁着身边宫女制住那婢女的同时抢上前去,从她怀里摸出一串钥匙。

不曾想刚要开门,太子已经闻讯赶来,怒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太子妃最是个玲珑剔透的心思,若是太子不来,她或许还在心里暗暗思量这事儿的始作俑者,这会儿见到他及时雨一般突然出来,还哪有不明白的。

“庆膤被人关在了这里,臣妾去把她接出来。”太子妃心里一怒,明明看到太子脸上阴沉的表情却不予理会,直接就开了门。

太子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个一向都是贤良淑德的妻子会来这一手,等到想要叫人阻止已经晚了。

太子妃根本就不管他,直接奔了进去。

进门先是看到趴在桌上,面色潮红混睡着的秦穆之,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但是后面飞快的扫了眼,见他衣着整齐,这才放心。

再四下里一找才看到缩在角落里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庆膤公主。

彼时她的手臂上已经被自己的簪子扎的一片血肉模糊,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了,看上去狼狈无比。

太子妃强压下心里恼恨的情绪叫人把庆膤公主抱了出去。

出门的时候再次和太子狭路相逢。

太子死攥着袖子底下的拳头,目光阴狠的盯着冷着脸出来的太子妃,冷冷说道,“庆膤出了这样的事,不能不了了之,本宫已经叫人去请父皇过来了。”

“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庆膤还要不要做人了?”太子妃同样冷笑,有史以来第一次对自己的夫君显露出这样倔强而强横的态度,“现在前面朝臣百官都在,如果叫他们看到庆膤在这里,事情就不好收场了。这事刚巧是被我撞到了,回头父皇若是追问起缘由来,臣妾自认为没有那样大的本事能够编排出一套合适的说辞去糊弄父皇他老人家。若是事情渲染了开来,父皇要为庆膤讨回公道,追查下去再掀起了别的风浪来,臣妾怕是承担不起。”

言下之意,她却是将整件事情看的通透。

也算是给了太子一个警告——

她已经洞悉了这件事的内幕。

太子闻言,更是惊骇不已。

没有想到这一个回合下来,自己的计谋就被妻子看穿。

这个女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却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犀利。

“哼!”太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满面杀机的瞪着太子妃,“你我夫妻一体,心思自然也是一样的。本宫又何尝不疼爱庆膤,可是出了这样的事,你真以为父皇是好糊弄的?即使你现在带走了庆膤,这件事也迟早需要对他做出一个解释的。”

他们夫妻一体,也就是说太子如果因此而有什么闪失,姜氏作为太子妃就只能给他陪葬。

太子这话极具威胁性。

因为自己的这个妻子最是心性平和并且好相处的,所以他便打定了主意要用这样的方式来震慑她。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回头父皇要追究,臣妾会私底下和他解释,至于这里,还是请殿下想办法周旋吧!”眼见着时间在点点滴滴的流逝,太子妃当机立断,并不和他在这里耽误时间。

太子摆好了的局,怎么能看着就这样被她破坏掉。

一挥手,他身后跟着的四名心腹侍卫就冲上来意图阻止。

却奈何太子妃身边贴身的婢女是个难得一见的高手,硬是凭借一己之力把四人拦下。

眼见着太子妃带着庆膤公主扬长而去,太子咬牙切齿,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来。

然则他也着实不敢做的太过。

只经过今天的这一次的事情他就已经看出来的——

自己的这位结发妻子并不如她以往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好脾气,真要惹恼了她,保不准她就真会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来。

他算计的,只是老皇帝归于庆膤名下的十万护卫兵而已,犯不着拿自己的储君之位来冒险。

所以即使不甘,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人离开。

随后老皇帝成宗得了消息带着几位妃子赶了过来。

他是得了消息说是庆膤公主不舒服才匆匆过来的,进来没看到庆膤公主,却是一个混睡着的秦穆之在那里,立刻也就明白了是什么一回事了。

几个妃子都幸灾乐祸的等着老皇帝发作。

而太子被逼无奈,只能做出一副慈爱兄长的模样,沉痛的表示并不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只是发现庆膤昏迷在了屋子里就让太子妃先把人带走了。

因为秦穆之也一直睡着,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可是爱女居然被人这样的算计上了,老皇帝也是大发雷霆,立刻命人杖毙了到场的一干宫女太监,并且对几位妃子严令警告,今日的事情若是谁敢传出去一个字,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这件事好在是这样的压制下来了。

“当时因为秦穆之也是昏迷不醒,再加上父皇也一直器重他,所以事后也不曾追究他的过失。”庆膤公主道,“最后这件事是做无头公案不了了之的,父皇为了保全我的名声,刻意的压下的一切的风声。当时我被皇嫂带回了寝宫,醒来之后她问我准备怎么办,如果我不甘心,她会替我作证,还我一个公道。那人毕竟是我唯一的嫡亲哥哥,我当时也万没有想到会是他对我下了这样的毒手,也着实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觉得伤心。还是皇嫂分析给我听,说十有八九,她是打了我名下十万护卫兵的主意了。当时我得父皇的宠爱,得了许多的殊荣,包括国境之内最为富庶的封地,还有他破格划归到我的名下的十万精兵护卫。在本朝的历史上,还不曾有哪位公主有过私人编制的军队。那个时候我是树大招风又不懂的遮掩,我虽然知道背地里嫉妒我的人很多,却是怎么都不曾想到,这唯一一个对我下手的人会是我那太子哥哥。如果那天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因为有之前我和秦穆之之间互为师徒的关系摆在那里,很容易就会叫人起了邪念,哪怕是父皇,只怕都要因此而厌弃了我。而哪怕是他不相信,但是为了遮丑,他也唯有将我嫁给秦穆之以作了结。偏偏秦穆之还是个有妻室的人,以父皇的为人,他是不可能强迫臣子休妻的,到时候能给我至多也就是个平妻之位。那样一来,就是我损了皇室的颜面,那些御史一定不会坐视不理,连番压力之下,我一旦低嫁,那么我名下那些不合身份的产业和军队也势必会被朝廷收回。”

“难道当初先皇德宗是怕你仗着手里掌握的军队而有所作为吗?”明乐闻言,惊讶不已。

庆膤公主一介女子,又是德宗的亲妹妹。

两人的关系处的好了,这个妹妹就是他最大的助力。

可是那人竟是如此那般的容不得人?难道还怕庆膤公主会恃宠而骄,凭借着手上兵权谋了他的皇位不成?

他也不想想,谋朝篡位是何等复杂的一件事?只凭十万人的军队就可以促成的话,这天下还不乱了套了?

“说起来也是他操之过急了。”宋灏叹一口气,起身走过去,和庆膤公主并肩立在窗前,神色幽远的看着远处的星空,“其实等到他继位之后,随便想个由头收回小皇姑手上的军队也就是了。毕竟作为女子掌握军权,对满朝文武来说本身就是个不能接受的事情,到时候他凭着一国之君的身份想要拿回去,一定不会有人反对。说到底,他是太过狭隘了,而同时也被人作为把柄利用了一把。”

宋灏说着,就又收回目光看向庆膤公主道,“不过现在看来,那些也都只是表象了。幕后那人或许并不是真的要损毁小皇姑你的名声,他做了这样一个局的真正目的,或许只是为了挑拨我母后和那人之间的关系。”

如果秦穆之那些人是真的想要毁了庆膤公主的清誉,那么当时他就没有必要装晕在屋子里,有中间的那段时间,完全可以把生米做成熟饭。

应该是德宗都没有想到,秦穆之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掉链子,反而叫庆膤公主侥幸逃过一劫。

在这件事上,看来那秦穆之还是存了几分仁慈之念的。

而也正因为秦穆之没有真的做什么,所以在随后的很多年间,庆膤公主和他都没有正式的敌对起来,只当他也是被人利用了一把。

可事实上——

秦穆之才是这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

或者更确切的说——

是侩子手!

因为在他的背后,还有一个最后的控盘者。

庆膤公主闻言不过苦涩一笑:“当年我没有让父皇把事情追查下去,一则是还顾念着和那人之间的骨血情分,二则也是不想让救我一命的皇嫂受到连坐。现在想来,如果当初我可以果断一点,让父皇追查下去,或许就能揪出秦穆之来。再如果当初识破了他们的阴谋,那么十六年前的那场宫变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不过——”庆膤公主说着,又再自嘲的笑出声音,摇了摇头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或许一切都是命数天定吧!”

宋灏和明乐各自沉默一阵,不知道该如何接茬。

下意识的他们都想替姜太后辩解点什么,可是面对庆膤公主这个切切实实的受害者,那些话又怎么都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庆膤公主开口打破沉默:“当初的事情就是这样,后来父皇驾崩之后,那人就再也等不及,没过多久就通过当时知情的后妃把流言散播了出去。当时我已经离宫出去自己另外开了府第,具体的情形我却是不清楚了,只是最后还是皇嫂出面,把风声压下下去,明面上处置了一些嚼舌头的宫女太监。后来没过多久,那几位目睹事情经过的妃子就相继病死了。”

不用说,应该是姜太后做的手脚。

而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她才把德宗给彻底的得罪狠了。

如果当时姜太后知道自己后面会生下宋灏,那么她还会这样做吗?还会这样的不给自己留余地吗?

明乐想着,不觉的摇了摇头,也是觉得世事弄人。

“小皇姑,你可知道当初在母后嫁入东宫之前,和她交往密切的都有哪些人?”收拾了散乱的情绪,明乐问道。

既然姜太后自己不肯说,那他们就只能抽丝剥茧,自己一点一点的揣测了。

“这个我也没有印象。”庆膤公主摇头,思忖着道,“灏儿的外公,也就是骠骑大将军是姜家的独字,据说他自幼就跟随灏儿的外曾祖父在军中历练,后来掌了帅印之后,更是常年驻守边关,鲜有回朝的。他的妻子健在的时候也一直随他征战在外,好像说是就连皇嫂都是在行军队伍里出生的。说起来父皇当初会选定了皇嫂作为太子妃的人选,一则是看重了灏儿外公显赫的军功和赤胆忠心,二来也是因为皇嫂是姜家的独女,没有兄弟姐妹,不担心会有外戚篡权一说。”

历来的皇帝都对外戚篡权一事讳莫如深,如果姜太后不是独女的话,只凭借宋灏外公手握重兵的这一条,姜太后就绝对没有机会问鼎中宫之位。

这样看来,成宗老皇帝在替儿子拟订这个太子妃人选的时候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明乐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宋灏听着庆膤公主的回忆,却是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皱眉道:“小皇姑你说外公当年戍守边关?怎么他不是一直都守在南疆军中的吗?”

明乐闻言也是一愣,这才反应过来。

她也一直以为姜家世代的责任都是守在南疆之地的。

“不是啊!”庆膤公主倒是没有想到他们会对这事儿上心,“早些年和大兴之间战事不断,姜家军作为大邺朝中最为强悍的一支队伍,一支是守在大兴边境的。大约是在三十年前左右,两国的关系缓和了,才转而去了南疆。我记得皇嫂也是那之后才回了盛京定居的,没过两年就进了宫。”

庆膤公主心不在焉的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也是骇了一大跳。

三十年前么?

“你们是说——”庆膤公主不觉的屏住呼吸,怔怔的看向宋灏,“难道会是大兴那边的阴谋吗?”

宋灏紧绷着唇角不说话。

姜太后是他的母亲,有些事他是宁可不曾发生的。

明乐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的点头:“其实之前我和阿灏就曾怀疑过一个人,但是因为找不到蛛丝马迹,所以——”

“是谁?”庆膤公主脱口问道。

“是大兴的摄政王,荣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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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章 国有二主,天下奇葩

大兴的荣王纪千赫,是大兴上一任皇帝恒帝的嫡次子,和现任皇帝纪千胥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这位王爷,样貌出众,文韬武略又都是拔了尖儿的,十四岁就挂帅出征,震慑一方,到二十岁回朝之间经手大小战事四十二起,无一败绩,曾有战神之称,是个声名显赫的传奇人物。

而恒帝对这个少年英伟的儿子更是十分的器重,甚至动过废弃太子另立新君的念头。

不过因为废长立幼有违祖训,遭到了绝大多数朝臣的反对,就连太子和荣王的生母蒋皇后也上书请命,恳请恒帝打消这样的念头。

而荣王自己,似乎也有问鼎储君之位的打算,哪怕是蒋皇后再三逼迫,都一直没有做出明确的表示。

那段时间,大兴朝中的局势一度十分紧张,太子和荣王之间也是波涛暗涌,势同水火。

可是不管朝臣如何反对,恒帝就是偏宠疼爱这个儿子。

这件事一直拖了很长的时间都没能消停。

事情越演越烈,当时太子和荣王双方的党派几乎都做出了要在恒帝百年之后一决生死的打算。

事情一拖数年,直到二十四年前恒帝驾崩前夕特意宣了荣王进宫密谈。

不言而喻,定然是为了立储一事。

那几日大兴的整个帝都风声鹤唳,太子一派在皇后的支持下,摩拳擦掌都做好了大动干戈的准备。

只等着恒帝那里废黜太子的旨意一下,就准备动用武力,诛杀荣王来拨乱反正。

一大片人紧罗密布的准备。

而当天夜里恒帝和荣王密谈之后,果然就连夜传召了百官入宫。

以蒋国丈为首的几位老臣甚至都做了以死谏言的打算,可熟料当日恒帝召见他们的结果却是大出所料。

恒帝的原话说是荣王秉承祖训推辞,不肯继任大统,而恒帝体恤他的一番良苦用心也答应了。

可事实上恒帝对这个文韬武略都拔尖儿的儿子确实是偏宠的厉害,当即就颁下旨意,晋荣王享亲王爵位,并任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统帅天下三军。

这样一来,就相当于把大兴国中最具实质性作用的百万雄师一股脑儿都交到了荣王手里。

而太子手里,除了帝都留守的禁卫军和几个衙门的驻军之外,就等同于是被完全架空了兵权的。

朝臣们自然是不干了的。

要知道,这天底下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兵权才是实打实的。

荣王接任了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谁知道他到底肯不肯安分守己?

万一回头等老皇帝一走,他又不甘心做这个亲王了,揭竿而起要谋朝篡位的话——

那手无实权的新皇帝不就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位置上了吗?

朝臣们苦口婆心的劝,奈何恒帝却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了。

他的心思其实很简单——

之前因为储君一事,两个儿子之间的关系一度恶化,日后哪怕是他自己到了地底下也不想看着两个儿子手足相残,所以只有帝位传给了太子,而兵权给了荣王才能叫两人互相牵制,而不至于闹出大的动静来。

不过话虽如此,实际上——

他的真正目的就是偏袒着要给小儿子留下足以傍身的筹码。

朝臣们都知道恒帝的私心,可是再怎么劝都没有用。

恒帝就是一口咬死了,荣王是将帅之才,由他统帅三军才能保大兴江山稳固。

而在荣王身前又有赫赫战功摆在那里,憋得一种朝臣哪怕是火冒三丈也无法公开辩驳。

事情僵持了好一阵子,恒帝为了此事更是动了肝火,身体状态每况愈下。

朝臣们就是防着将来荣王夺位,也是咬着牙死磕——

很明显,他们连成一气给荣王穿了小鞋,回头若是叫荣王再得了帝位,那这普天之下还有他们的容身之所吗?

这事儿一拖再拖,眼见着最后就要演变成了兵变,不曾想最后决定性的变故却是出在荣王自己身上。

就在朝中大臣和恒帝之间死掐着不肯松口的时候,一向性情冷傲又狂放的荣王却是站了出来,当着朝臣百官的面立下一纸字据,表示自己只是掌管帅印,有生之年绝对不会染指皇权帝位。

一众的朝臣当场就哑了火。

心里嘀咕着,你拿着军权做把柄,还用什么染指帝位,这大兴的天下还不是由你横着走的吗?

但荣王其人的手段是出了名的冷酷无情,既然人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让步,朝臣们也知道这已经是目前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无奈之下,太子一党也只能妥协。

不久之后,老皇帝恒帝就因病离世了。

随后大兴朝中人人自危,很是紧张了一阵子。

朝臣们都防贼一样的注意着荣王的一举一动,生怕他背弃之前的誓言而做出什么惊天的举动来。

可是左等右等之下,最后却发现全是自己瞎操心。

从头到尾,这荣王都是安分守己做着他高高在上的当朝亲王,享受无边。

每日里循规蹈矩上朝下朝走着过场,对朝廷内外的事,更是理都不理,新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除了军务上的一块,别的事,哪怕是再离谱他也绝不参言。

当然了,在军政方面,他却是特立独行,不会给任何人颜面,也不会容皇帝插手。

脸红脖子粗的闹过几回,皇帝也是气的不轻,但奈何顾及着他手握重兵的现状,故而也只能退让。

久而久之,也习以为常,懒得再做无用功。

朝臣们起初都紧张的戒备着,后来渐渐的放松了下来。

皇帝理政,荣王领兵。

大兴的朝廷之内直到如今还都维持着这样一种怪异的格局。

一个朝廷,分作两家。

实际上息息相关,但却是各自为政。

大兴皇帝的心里对于这荣亲王其实一直都存有很深的芥蒂,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荣王在军事上卓绝的决断和能力。

四面边境在他的掌控之下,日趋平稳安定了下来,百姓安居乐业,也为他在子民中间赢得了很好的口碑。

而在这个过程中,大兴皇帝一直都因为军权旁落一事耿耿于怀,在拿荣王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渐渐的也散漫了起来。

在他继位的第十个年头,也就是十四年前,颁布诏书册封荣亲王为摄政王,答应与他一同理政。

在朝臣们看来已经是破罐破摔了的皇帝,做出这样的决定让很多人都感受到了超常的危机感。

本以为皇帝的江山终将不保,几位死忠派的老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乱转。

不曾想在这个当口上,荣亲王再次做出了惊人之举——

他拒绝了皇帝的这份宽恩厚赐。

皇帝也大为意外,以为他玩的是欲拒还迎的把戏,可是再次颁旨下来,荣王还是拒不接受。

最后只留了一个摄政王的空衔,对朝中政事依旧是一副漠不关心的表现。

而在这个过程中,皇帝却是心灰意冷了起来。

以至于现在,闹到了二皇子肃王和太子平分秋色,在公然角逐储君之位。

“你怎么突然想到了他?”荣王的大名,早在当年庆膤公主就曾有所耳闻,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明乐会突然提起,她还是十分意外的。

“两点原因。”明乐道,“一来巫蛊之术可以算是大兴的国粹,而双生蛊又是那般奇特的一种蛊,我问过了乌兰大巫医了,她说此种蛊虫十分难养,她钻研巫蛊之术一个甲子,试了无数次,还从来没有培植成功过,可见,寻常的巫医一般是培植不出的。而大兴国中最顶尖的巫医都是养在宫里的御用巫医,这个人就只能从大兴的勋贵上层里找。”

“这倒也是,知道皇嫂是中蛊之后,我也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大兴的。”庆膤公主点头,表示赞同,想了想,还是颇多困惑,“可大兴国中的皇亲国戚不少,有才华有手段的也很有几个,你怎么就一定以为是他了?”

除了荣亲王之外,大兴国中掌权的是皇帝,几个皇子都是年轻一辈的,姑且不列入考虑,哪怕是皇帝后宫里那位厉害非常的黎贵妃就不是个善茬儿。

“是啊,本来我和阿灏还在大兴国主和荣亲王之间徘徊不决,可是方才听了小皇姑的话,再推敲一遍,估计就八九不离十了。”明乐道,神色凝重。

只要想到那个素未见面的男人,心里就左右都不得安生。

到底是为着怎样的目的,能叫他苦心孤诣布下这样可怕的一个局来设计和谋算?

他的目是什么?

他又到底是要做什么?

“不会是黎贵妃,不管那个女人有多少心机,如果她真有这样大的能耐,就不会眼见着纪红纱身死而无动于衷。”一直保持沉默的宋灏突然开口,语气平静道,“我和乐儿曾经仔细的研究过秦穆之留下的那些信件,虽然字数不多,但是背后那人的布局,里面有没有包含我的成分这不好说,但是显而易见,她最终的目标就是指向母后的。我也曾怀疑过,会是宋沐联合了什么人在作怪,想要设计我和母后被厌弃,进而促使他登上大位。可秦穆之留下的另外一些信又否定了这一猜测。从那些信件中不难看出,宋沐也是被蒙在鼓里,从头到尾被秦穆之左右,给牵着鼻子走了。所以现在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那人很可能是通过什么途经和母后之间结了仇,因为怀恨在心而布局陷害。而大兴国主,他一早就被立为太子,大兴国中的祖制,储君一旦被册封,就是擅自不可离京的,要一直跟随在皇帝身边学习如何处理国事。母后从来没有去过大兴,不可能和他有所牵扯。而且那个人,虽然不是个草包皇帝,但是脾气急躁又压不住,再以他的才学谋略,要缜密的布下这样的一个局,应该是不大可能的。反而是那位十四岁就挂帅领兵的摄政王谋略过人,无能能及。并且综合这人在他国中风评考虑,心狠手辣,狂傲机警,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我和乐儿思来想去,就唯有他才是最有能力做成这件事的。只是——”

宋灏说着顿了一下,随即意味不明的扯了下嘴角道:“之前因为拿不准他会做这件事的动机,故而不敢妄下论断,可是如果真如小皇姑所言,那么若说是母后当年曾经通过某种方式和他结怨,这个说法也就不再牵强了。”

作为一个儿子,在背后议论自己母亲的是非,宋灏的心情很是复杂。

庆膤公主和明乐各自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庆膤再度开口道:“皇嫂的为人我最清楚不过了,看她平时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对谁都不假以颜色,可却是最是个外冷内热又有主见的人。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是万不会无缘无故和人结怨的。那人动用了这样的大手笔,几次三番就险些将她置于死地,足见彼此之间可谓是深仇大恨了。而且如果真是有这样的大仇,皇嫂那么聪敏机智的一次人,在几次三番受挫的时候总会有所怀疑吧?事情又怎么会发展到今天的这一步?”

“是啊,到底是怎样的深仇大恨,能叫一个人不惜用整整三十年的光阴去布置出这样的一个局来?”宋灏叹息着,冷不防就自嘲的笑出了声音。

“小皇姑,其实我之所以猜测是荣亲王所为,还有一点证据。”明乐的眉心一跳,急忙收摄心神岔开了话题,走到庆膤公主身边。

“什么证据?”庆膤公主沉吟一声,问道。

“是纪浩禹在这整件事上的反应。”明乐的神色一肃,道,“单从他对这件事的态度上就可以窥见端倪,若不是牵扯到大兴,依照他的性子,是完全没有必要明哲保身的把自己撇清了开去。而且纪浩禹在大兴的名声想必小皇姑你也有所耳闻,他虽是嫡子,却不得大兴皇帝的喜欢,自幼就依附于他的那位皇叔荣亲王,在性子上也和荣亲王极为相近。从他作壁上观的处世态度上看,哪怕他起初也不知道,但是到了后面,肯定也是料到背后那人的身份了。如果那人不是荣亲王的话,他就不会退避三舍,再不肯搀和进来,并着这么着急的就回了大兴了。”

纪浩禹和大兴皇帝之间不睦并不是什么秘密。

哪怕这事儿是大兴皇帝做的,只怕他都不惧于横插一脚进来,好给老皇帝添添堵。

可如果是荣亲王的话,那就大不一样了。

那人才是他在大兴的皇子之间立足的唯一保障,他是不想也不能和那人翻脸的,所以才刻意的避开,没有掺和进来搅局。

这种种迹象显示,那人,应该就是荣王无疑了。

“就算你们分析的都有道理,那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庆膤公主皱眉,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是为了颠覆我大邺的朝廷吗?”

“或许不是吧!”明乐摇头,神色越发的凝重起来,“如果他是这样的目的,其实只就是六年那场宫变之后就可以借题发挥来达成目的了。当时他既然没有那么做,虽然也可能是有什么内在的原因,但我总觉得,或许他的真实目的并不在此。”

那场兵变之后,孝宗为了排除异己,曾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内整个京城都是人心惶惶,局势十分之不稳。

如果那人的目的真的就只是为了颠覆大邺王朝的统治,当时就是个绝佳的机会。

借题发挥下去,何愁大事不成?

可是他却没有那样做,继那件事之后立刻就又偃旗息鼓安静了下去。

这一点算来,真是叫人想不通。

“这整件事至少起于三十年前,皇祖父在世的时候姑且不论,只就后来那人和宋沐相继统治的二十多年里,可乘之机就有很多次。如果他是抱着这个目的来的,又为什么几次三番都没有动手而白白等着机会流失了?”宋灏接口问道。

明乐和庆膤公主互相对望一眼,又各自移开视线。

“所以你还是觉得,他是为了私人的目的?”明乐抿抿唇,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窗外的夜色。

“我不知道!”宋灏却是摇头。

到底是什么原因能叫那人设下这样一场足以颠覆整个天下的阴谋来?如果不是恨到了极致,谁会费这么大的劲来做这样的一件事?

可是姜太后那样的身份,又是那样的性情和为人,她又怎么能把人得罪的这样狠?

一切的谜底似乎就都近在眼前,可偏偏最后的一层窗户纸没有办法捅破,反而叫人得要把一颗心一直的悬在半空放不下来。

“不管怎样,那人既然能有这样的耐性来布局,那么这一次的事情败露之后,想必他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庆膤公主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转身过去握住宋灏的一只手道,“灏儿,你母后显然是已经识破了那人的身份了,她可别是为了掩饰太平而做出什么傻事吧?”

明乐闻言,也是心头一跳,猛地抬头看向宋灏。

宋灏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回握住庆膤公主的手宽慰道:“小皇姑你放心吧,母后的心思比我们之间的任何一个都清明,她不会做傻事的。”

庆膤公主想了想,了然道,“也是,是我急糊涂了。这些事既然我们都能分析出来,皇嫂心里自然也跟明镜一样。那人几次苦心孤诣的陷害,似乎也不就是想要伤她的性命的。”

“是啊!”话虽如此,明乐的心里也生不出丝毫乐观的情绪,叹息道,“既然明知道不是一死就能化解的劫数,我们倒是不必急了,就走一步算一步,等着看那人再出招吧!”

荣王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兴,而且对他最终的目的又不十分明了,再加上自己这里毫无证据,哪怕现在已经笃定了他的身份,他们也没有办法采取任何的行动。

只能被动的等待了。

三个人商量了一通,最终得出的也不过是这样一个消极的结果。

庆膤公主又坐了会儿,还是不放心宫里,就起身告辞:“我还是回宫去吧,不管怎么说,皇嫂那里我也总是不能放心,我还是陪在她身边的好。”

“嗯,那就有劳小皇姑了!”明乐点头,亲自送了庆膤公主出去,“现在新皇刚刚继位,朝中有许多的朝臣还都对阿灏虎视眈眈的盯着,我们夫妻也不好没事总往宫里跑,母后那里,就要劳烦小皇姑多费心了。”

“你我之间还需要说这样的客气话吗?”庆膤公主笑笑,抬手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回头看一眼府门的方向,神色之间还是颇有几分忧虑道,“灏儿这孩子有主见,心里有很多的事都不一定愿意说出来,这次的事情牵扯到了皇嫂,我怕她会胡思乱想,你多劝劝。”

“我会的。”明乐点头。

庆膤公主于是也不再多言。

因为她是自己骑马来的,明乐不放心她一个人走,就让周管家准备了马车,让赵毅亲自带队护送她回宫。

送走了庆膤公主,明乐原路这回花厅,果然就见宋灏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的负手站在窗前,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自己回来的脚步声,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明乐心里微微的叹了口气,走过求,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把脸靠在他的背后,轻声道,“还在想母后的事情吗?”

宋灏回过神来,垂眸看见她交叠环绕在自己腹部的手,就弯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来。

他小心的拉开她的手,回转身来,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道:“小皇姑走了?”

“嗯!我吩咐赵毅送她回去了。”明乐道,想起庆膤公主,心里就多少有些唏嘘和黯然,抬头对上宋灏的视线道,“也得亏是小皇姑心宽大度,否则若是因为这件事而叫你和她之间生出什么隔阂来就太遗憾了。”

宋灏自幼就和姜太后母子分离,并且为了维持那个约定,彼此间的关系一直都很冷漠,相对而言,他和庆膤公主之间的关系反而要亲密很多。

“傻丫头!”宋灏笑笑,显然心思并没有放在这件事上,眼中笑意只闪现了一瞬就又消失不见,忽而扭头重新看向窗外冷寂的夜色道:“不过你说母后和那荣王之间到底会有什么恩怨呢?会逼的那人如此的煞费苦心?”

“你又在想什么?”明乐皱眉,踮起脚尖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强行把他的脑袋转回来,佯装不悦道,“哪有你这样的儿子,背地里总是思前想后打探母后的私事的?”

“就是私事,我才更好奇呢!”宋灏见她眉头紧皱的模样就笑了,俯首下来用力的吻平她眉心的褶皱,拉了她的手往外走,“已经四更了,陪你回去躺会儿,稍晚一点我还得去上朝呢!”

明乐乖乖的跟着他往外走。

宋灏走了两步,终究还是难以压制自己的好奇心,突然又惋惜道,“可惜的是外公和外婆都不在了,要不然总有个人可以打听的。”

姜太后的性子冷淡,更没有什么闺中密友,唯一一个算是心腹的常嬷嬷还是个居心叵测的细作。

这么一圈巡视下来,宋灏倒是郁闷了。

明乐闻言,当真是有些哭笑不得的突然止了步子。

宋灏牵着她的手,突然见她停了下来不禁奇怪,就也跟着止步回头看过去,“怎么?”

明乐不悦的扁扁嘴,上前一步,很郑重的警告道,“你能不能别再想这件事了?事情找上咱们,那是没有办法的。既然现在母后不想说,必定是有她的理由的,你也收收心了好吗?”

宋灏微愣,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下一刻突然就明白过来。

如果不是国仇家恨,还有什么理由能够促成姜太后和荣王之间的恩怨的?

其实他们各自的心里都早有猜测,不过因为姜太后是长辈,所以才忌讳着没有言明罢了。

显然——

这会儿明乐是怕他为了这件事而焦虑或是数思乱想的。

“你说不让我胡思乱想,那我不想也就是了。”宋灏失笑,无奈的长出一口气,“是你多想了,母后是什么样的心性和为人我是知道的,或许她和父皇之间,只是父母之命加上圣意难违,可她既然入了宫门,就一定是把一切的利害关系都考虑在内的,是深思熟虑过后的决定。荣王那里,我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样的一回事,不过却绝不可能是你和小皇姑所担心的那一种。”

如果不是国仇家恨,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私人情仇。

若是姜太后真的和荣王之间会有些什么牵扯,只怕一石激起千层浪,就连宋灏的身世都要立刻成为有心之人攻击诟病的对象了。

在这个以血统为尊,皇权至上的世界里,最怕的就是这个。

之前明乐也是担心宋灏会当局者迷的去胡思乱想,此时见他这样一副神态自若的轻松表情倒是大为意外。

见她发愣,宋灏的心情反而越发的明朗起来。

他上前一步,将她限制在自己的身体和旁边一根廊柱的中间的空间里,俯视下来,调侃道,“其实在经历了那样一个生身父亲之后,对我而言,所谓身世和血统早就变得无足轻重了。至于母后的过去,不管是怎样的,我都可以向你保证,它不会影响到我们母子之间的信任和感情,我对她都会一如既往的尊重和孝敬。”

宋灏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最大的原因还是出于他在心底里对自己母亲的信任。

姜太后是个什么样脾气的人,怎么可能不计后果做出叫自己难堪的事情来?

也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信念,所以他才会对荣王那种深仇大恨的用心更加好奇了起来。

其实明乐所担心的也正是宋灏会再次被卷进一场空前的风暴里,此时见他这样放松的心境,这才完全的松了口气。

“那就当是我多心了吧!”明乐莞尔,耸耸肩,双臂抬起挂在宋灏的脖子上,踮脚用额头抵上他的额头用力的蹭了蹭,“不管怎样,也不管后面会发生什么,总有我和你在一起的。”

总有我和你在一起!

含蓄的表白,却是不离不弃的誓言。

宋灏的唇角扬起,轻声的笑,笑着笑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突然于瞬间敛了神色,往前逼近一步道,“你不提,有一件事我倒是忘了,前段时间,你带了纪浩禹回来?”

明乐愕然,“都什么时候的事了?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怎么这风头到了现在都还没过吗?”

不仅仅的那件事,还包括这一次自己和宋灏之间不和的流言,这散播速度都实在是快的叫人赞叹的。

明乐也跟着冷了脸。

宋灏一看就知道她的思维又瞬间跑偏了,突然惩罚性的狠狠稳住她的唇。

明乐本来正在心不在焉的想事情,唇瓣突如其来的被他一口吞了去,一时反应不及,险些一口气背了过去,连忙偏头过去平复呼吸,嗔道,“你做什么?在外头呢!”

“就是在外头才好呢。”宋灏笑道,手指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脑袋转回来,又俯身吻下去,舌尖勾勒着她的唇形细细品尝。

明乐脸红心跳,也是拿他这想起一出是一出的脾气没有办法。

看出他是有意打趣,也就放松了下来,由着他去了。

宋灏就着她的唇吻了好一会儿,后面还是恋恋不舍的贴着她的额头摩挲,声音慵懒而低缓的慢慢道,“最近负面的流言那么多,要强行压制也不容易,最好的法子就是照葫芦画瓢,我们也做出一些更大的动静传出去,那些流言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这都是什么歪理邪说?

明乐有些哭笑不得的想要反驳,然则还不及开口,就被宋灏抢先一步剥夺了话语权。

他的唇再落在来,就不似方才那般浅尝辄止的逗弄,攻城略地,激烈而强势。

明乐的身子被他压靠在一根柱子上,躲避都不能。

渐渐的就被他吻的心虚气短,下意识的抬手圈住他的脖子支撑身体的重量。

宋灏一手钳着她的下颚,一手压在柱子上,把眼前狭小的空间密闭起来。

随着空气里暧昧的氛围被渲染开来,他便渐渐有些不满于当前的现状,一手穿入明乐的腰后,将她的身体用力压向自己。

彼此的体温隔着衣物传递过来,随着这一个吻不断的热烈起来,宋灏压在明乐背部的手就开始不安分了起来。

明乐的身子虚软,靠在他怀里,本能的回应他的吻。

情到浓时,突然惊觉胸前一空,脑袋里嗡的一下,猛地清醒了大半——

不知不觉间,宋灏的手竟然就探到衣服里面挑开了她肚兜的带子。

明乐顿时就慌乱了起来,手忙脚乱的试着推他,“快放手,这是在外面呢!”

宋灏揽着她不肯放,挣扎之下就撞到了回廊里侧的一扇窗户。

声音不大,却是不巧刚好雪晴和雪雁一直不见两人回房正往这边过来寻找。

“咦?那边好像有声音!”雪晴道。

“王爷?王妃?是你们吗?”雪雁试探性的唤了一声。

明乐正在心虚,情急之下就猛地大力推开了宋灏,慌忙的拾掇起自己的衣服来。

雪雁和雪晴两个没有得到回应,就转而走了过来。

听着两人逼近的脚步声,明乐只觉得脑袋里一声惊雷紧跟着一声。

虽说是贴身的婢女,以前事后也都是这几个丫头帮着收拾床铺或是服侍她沐浴的,但是这一次却是在院子里。

着是平日里再怎么镇定,到了这会儿,明乐也是慌了神,慌乱中抬头,却见宋灏还正笑意绵绵的看着自己,不由恼怒的跺脚,拼命的给他使眼色。

宋灏是难得见她失态一次,正饶有兴致的瞧着热闹。

最后听着雪晴和雪雁两个的脚步声逼近,千钧一发之际才有一丝动容,伸手一捞揽着明乐的腰身往旁边闪身一撞。

吱的一声。

明乐却没注意到他身后就是花厅旁侧厢房的大门。

两人撞了进去,宋灏顺手又把房门合了个严实。

这时雪雁和雪晴两个也刚好从拐角处过来。

“咦,奇怪啊,我明明听见有响动的!”雪晴左顾右盼,狐疑的自言自语。

明乐窝在宋灏怀里,一声也不敢吭。

雪晴却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个性,在外面左顾右盼,迟迟的不肯走,左右转了一圈,把临近的几处花圃都找了一遍,也没见着人,不由的大惊,道:“雁姐姐,咱们府上不会是招了贼了吧?要不然我刚刚明明是听到有声音的,怎么这会儿却不见人影了?”

雪雁的性格沉稳,倒是没有如雪晴那般四下乱窜,想着也觉得奇怪,道:“好像是有点不对劲。”

说话间目光就移到了这边房门上,若有所思。

雪晴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不由的眼睛一亮,张嘴就要喊。

“哎!”雪雁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一把捂住她的嘴,打着马虎眼就拉着她往回走,“咱们府上又不是寻常百姓家,哪里说是有贼就会有贼的?估计是风声太大,我们听错了。还是先去找找王爷和王妃吧!”

“可是——”雪晴不死心,一步三回头的不想走。

奈何最后还是没能熬过雪雁,被强行拉着出去了。

这边听着两人的脚步声走远,明乐出了一身的虚汗,直接靠在了门板上狠狠的吐出一口气,直想往下滑。

“在自家府上,怎么弄的跟做贼一样?”宋灏忍不住轻声一笑。

屋子里没有点灯,虽然知道他看不见,明乐还是狠狠瞪他一眼,一边整理着衣物就要往外走,却被宋灏一把拽回来抱了个满怀。

“那几个丫头精明着呢,你这个样子回去还不是此地无银?”宋灏道,抱着她不放。

“要是不回去,一会儿她们寻不见人就更该翻天了。”明乐皱眉。

“管她们呢!”宋灏却是不理,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就往里面大床的方向走去。

明乐拗不过他,索性也就跟着破罐破摔了。

这边雪晴被雪雁强行拽走,心里还在一直的犯嘀咕,回了主院之后也一直觉得好奇,就又偷偷的溜了出去,正蹑手蹑脚的往花厅的方向走,刚好赵毅送走了庆膤公主回来复命。

见她一副贼头贼脑的模样,赵毅不解的皱了眉头:“你在做什么?”

彼时雪晴正扒在一簇花丛后面左右探望,被他吓了一跳,乱忙回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左右看了看,没有外人,才神秘兮兮道:“我觉得咱们府上可能招了贼了,你来了正好,跟我一起去看看!”

“贼?”赵毅却是不信的。

如今宋灏贵为摄政王,哪个小贼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到他们府上来偷东西?

不过看雪晴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心里也有疑惑,就跟着她两个人轻手轻脚的沿着回廊摸了过去。

走着走着,果然就听前面的拐角后面的一间厢房那里有动静。

雪晴眼睛一亮,瞬时兴奋了起来,跟赵毅做了个手势更加放轻了步子猫着腰摸索过去。

赵毅狐疑的跟着。

两人越走越近,听着里面的动静,却是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最后猫在窗根底下就不动了。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不知所措,尤其是赵毅,几乎恨不能挖个洞钻进去。

诚然这时候若是明乐知道外面有人在听墙角,估计才真的是恨不能挖洞钻进去。

两个人的脸瞬时就烧成了猴屁股,赵毅悲愤的甩袖而去。

雪晴如梦初醒,也连忙捂住嘴,蹑手蹑脚的跟上。

最后追上去,却被赵毅甩了好大的一个白眼。

两人最终却是不欢而散。

这一晚折腾的不轻,次日一早宋灏干脆就偷懒没有去上朝,让周管家报了一声王妃身体抱恙就打发了。

却不曾想这消息递上去却引的昨日工部的那几个官员集体的激动了,一下朝就有以工部尚书为首的一票官员带着厚礼登门道贺的。

周管家得了门房通报,本来还十分的怪异。

等到去门口问清楚了具体的状况,顿时就气险些要当场撸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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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字已改╭(╯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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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章 摄政王妃

头天晚上才看到摄政王三更半夜携带一女子出宫,这紧赶着次日就传出王妃身体抱恙,摄政王请假在家的消息来。

一群自认为揣度人心的本事十分了得的官员们个个都是眼睛发亮,觉得自己已经窥测透了整件事的本质来。

只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工部尚书米大人回家之后还是特意让自己的夫人走了一趟昌珉公主的府第。

等了好一会儿昌珉公主才被婢女扶着从后堂出来。

“臣妇见过公主!”米夫人脸上立刻就挂满笑容起身见礼,见到昌珉公主神色厌倦就谄媚道,“瞧着公主的气色像是越发的好了呢,想必最近顺心不少吧!”

昌珉公主淡淡的看她一眼,神情倨傲,径自走到首位上坐了,斜睨她一眼,不悦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没事别总往我这里跑,有什么事你非得一大早的跑到我这里来?”

“是臣妇唐突了。”米夫人陪着笑,掩饰眼底的尴尬之色,本来还有意寒暄,这会儿也顾不上了,直接就开门见山道:“公主快人快语,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臣妇此来,是有件事情要告诉公主知道的。”

“哦?”昌珉公主不咸不淡的应了声,抬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不瞒公主,昨儿个晚上我家老爷被皇上连夜传召入宫,回来的时候恰巧遇到摄政王带了个女子同乘辇车从宫里出来,老爷说当时天太黑了,并没有看清楚那女子的长相,公主您看——”米夫人道,一边小心翼翼的注意着昌珉公主的神色。

昌珉公主闻言,眼睛瞬时一亮。

米夫人松一口气,这才继续道:“方才老爷他下朝回来,又说是摄政王今日的早朝告了假,好像是因为王妃身体抱恙。公主您也知道,以前王爷不常在京城逗留,也不喜欢往来应酬,咱们对王爷的脾气都摸不透彻。公主和王爷是亲兄妹,这事儿还得望着公主给指点一二的!”

昌珉公主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接过婢女递上来的茶碗抿了一口茶,垂眸的时候眼底有冷厉的光芒一闪而逝。

随后她抬起头,轻轻的笑了:“说起本宫的这位五哥,他那性子的确是不好拿捏的,不过不管怎么说,眼光独到倒是真的。”

“此话怎讲?”米夫人愣了一愣。

“别的姑且抛开一边不提,只就在聘娶王妃一事上头不就是吗?本宫的那位五嫂,无论是从样貌还是手段上都是一等一的。若是换做旁人,要娶那个一个武平无靠的侯门孤女——谁不得好好的思量着来?”昌珉公主道,语气略带感慨,却是能一眼就叫人看出虚假的意思来。

她也不在乎,仍旧继续道,“只有五哥他独具慧眼,力排众议娶了她,结果没有想到那女人却成了他登上高位的最大助力,这一点不能不说是叫人唏嘘的。不过反过来再看,这世上似乎也唯有五哥那样的人才能驾驭的了那女人的性子了。那个样貌,那个脾气,别的男人,哪个能看受得了?若是一般的男人,还不得被她死死的压制住?想着都觉得可怜。”

昌珉公主的一番话,不显山不露水,表面上是把宋灏和明乐之间做为佳偶天成的典范很是夸赞了一番。

米夫人仔细的听着,同时心里也在加紧揣摩。

她和昌珉公主打交道已经有些时日了,基本能够摸得透她说话的方式,仔细的一品,心里突然就是一喜。

就是因为明乐太强势,而宋灏又同样是个高高在上不容人忤逆的个性,这两个人合拍的时候双剑合璧所向披靡,可真要对峙起来,越都是这样的性子就越是难以磨合的。

更何况中间还横插了纪浩禹那一杠子,宋灏是个男人,哪怕只是些捕风捉影的揣测之言,是个男人也都受不了自己的妻子在外传出风流韵事来。

再者了,昌珉公主这话的言下之意分明是在暗指当初宋灏之所以会看上明乐就是看重了她的能力,而如今,他大事已成,这个女人若是再在他面前作威作福,就极有可能演变成他的眼中钉。

依着上位者的心思——

想要除掉她只怕都唯恐来不及呢!

得了昌珉公主的提示,米夫人总算是定下心来。

“多谢公主提点,臣妇明白了。”米夫人道,起身告辞,“一大早的上门打扰实在唐突,臣妇这就先行告辞了。”

“嗯!”昌珉公主不甚在意的微微点头,眼皮都没有再抬一下。

米夫人又屈膝施了一礼就匆忙回去和米尚书合计此事。

看着她急匆匆的离开,昌珉公主脸上的笑容才瞬间凝固,眼神阴沉沉的,看起来很有几分可怕。

“公主,您明知道这件事另有内情,怎么还叫米夫人他们去碰这钉子?”云霓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不住担忧。

自从平阳侯被一把火烧了之后,自家主子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表面看上去一如往常,可实际上背地里整个人都变得阴鸷呃恐怖了起来,哪怕是她和云裳两个服侍了多年的老人都被她那阴沉沉喜怒无常的脾气吓的寝食难安,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的伺候着,生怕万一会有什么闪失就惹怒了昌珉公主。

因为明乐栽了一个意图不轨的罪名给彭修,整个平阳侯府,不仅府邸被焚毁,名声也没了。

爵位被取缔,公主不仅成了寡妇,还被夫家的名声累及。

虽然新帝继位之后对这个名义上的姑姑也算照拂,重新拨了府第给她安置,也赏赐了好些东西安抚,但是对于昌珉公主而言,这些似乎都完全失去了意义。

这些天来她一门心思的盯着殷王府,或者更确切的说是盯着明乐。

甚至于不惜动用手段,私底下四处散播对明乐不利的流言出来,把整个京城搅和的鸡犬不宁,是一门心思的要和殷王妃死磕到底了。

云霓和云裳两个被她的举动吓得不轻,想劝又不敢。

所以这会儿逮到了机会就赶紧隐晦的提了提。

昌珉公主却是什么也听不进去的,闻言就是冷笑,“就算不是真的又怎么样?宋灏掌权之后那个贱人也跟着今非昔比,我想要明着动她几乎是不可能的,既然有人愿意出面搅和,我为什么不能顺水推舟的加把火?即使明知道不能拿她怎样,给她心里添点堵也好。”

“可是万一惹恼了摄政王呢?”云霓担忧道。

自家主子又不是个蠢笨的,怎么到了这会儿反而看不清形势了呢?

如今在这朝中摄政王只手遮天,惹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还能有自家主子的好日子过吗?

“说是兄妹,他本来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多这一桩少这一件的也没什么大不了。”昌珉公主不以为然,重重的把手里茶碗搁在桌子上,“先帝刚刚驾崩,宋灏他自己也顶着不小的压力,这个时候为了不落人口实,哪怕是被他知道了是我在背后做了小动作,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否则就会和先帝一样留下个狭隘自私不容人的恶名出来,到时候他就得不偿失了。”

云霓的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也知道昌珉公主听不进去,终究还是作罢。

昌珉公主的眼睛里闪动着疯狂而热烈的火焰,唇角牵起一抹冷硬的笑容转身进了屋子里。

为了堵塞悠悠众口,宋灏一时半会的确是不会动她的,可长此以往,总有风头过去的时候。

所以总是这么小打小闹的也不是个办法,她必须得赶紧的采取切实的行动才行。

昌珉公主心里暗暗的计较,心不在焉的进了内堂。

云裳从外面走进来收拾茶具,和云霓对望一眼,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迟疑道:“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我看公主分明就是疯魔了的——”

“你闭嘴!”云霓向来看不上云裳懦弱的个性,狠狠的剜了她一眼,冷声道:“你以为公主就是个没计较的吗?别看现在相安无事,殷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等到过个一年半载风头过去了,这里还哪会有咱们的容身之所?”

说完就冷哼一声跟着昌珉公主进了后堂。

云裳咬着嘴唇站在厅中,静默的站了一会儿,终究只是垂下眼睛一声叹息。

这些人只会凭空耍狠,却是完全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了,就凭昌珉公主想要和摄政王夫妇抗衡——

以卵击石罢了!

**

就在米夫人拜访昌珉公主的同时,工部另一位武侍郎的夫人也乘坐小轿去了礼王府。

武夫人和四王妃张氏是手帕交,两人的关系一直亲密。

这会儿找上门来她也不绕弯子,直接把来意对张氏说了。

张氏听完,眉头皱的死紧,摇头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不管外面那些人传的是如何的绘声绘色,你也就堵了耳朵当做不知道就好。武侍郎也一直都是个稳重的,这会儿子怎么也想着要搀和这样的事情了?”

“我也是照你的原话和他说的,之前都还好,可自从昨儿个晚上说是在宫里巧遇了摄政王之后,被身边的几位同僚撺掇着,他似乎也就跟着动了心思了。”武夫人道,“净玉,你们王府和摄政王那边关系匪浅,之前我知道你也有难处,也都没有细问,今天你就当是给我透个底吧。虽然说新帝的继位大殿已经完成了,可是听我家老爷说包括前朝还有后宫,都还有许多的事情没有平定下来,我这心里总是难安。事情真的不会有什么变故吗?”

“朝廷的事我不好说什么,总之你听我的话,稳住了就好。”张氏的目光不觉得沉了沉,看着门边摆着的一盆水仙花出神片刻,忍不住又再叮嘱了两句道:“朝廷的事我不懂,不过昨儿个王爷又再提了两句,估计也就快定下来了。你们只要不掺和,就不会有事。”

“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照做了就是。”武夫人捏着帕子慎重的点点头,感激道,“也多亏了有你,要不然这局势乱糟糟的,我家老爷又是白手起家,连个可以拿主意的都没有。”

“你我之间,何时也这样的生分了?”张氏笑笑,佯装恼怒的嗔她一眼。

两人又闲谈了两句,武夫人也就起身告辞了。

送走了武夫人,张氏就回了后院。

宋沛一大早赶着去上朝,回府之后才用的早膳,饭桌上正陪着一双儿女嬉戏。

张氏刚进院子就听到里面儿女欢快笑声,心底里顿时就暖洋洋的满足无比。

走近饭厅,就见宋子韵爬到了宋沛的膝盖上,两只又肥又短的小胳膊往他身后像是在寻找什么的模样,一边扯着嗓子大声的叫嚷:“父王,给我!给我嘛!”

而宋子黎则是顺势从他另一边的膝盖上滑下来。

他的身形灵活,再加上宋沛正逗着宋子韵高兴没了防备,就被他溜到了身后一把夺了宋沛手里抓着的一直大海螺。

“嘿嘿!”宋子黎得意一笑,就把那海螺凑近嘴边骨气腮帮子大力的吹起来。

声音洪亮,又如同海风荡过,带着轻颤的回音缕缕不绝。

宋子韵顿时就急了,也跐溜一下从宋沛的膝上滑下来,就要去抢宋子黎手里的东西。

宋子黎哪里容她走近,泥鳅一样,拔腿就奔到了院子里。

宋子韵一看没戏了,嘴巴瘪了瘪立刻就要嚎啕大哭。

宋沛见状,赶紧从怀里摸出另外一只小了近乎一半,但是色泽更显鲜亮的小海螺递给她,笑道。

宋子韵的眼泪刚刚用到眼眶里,见了那小东西立刻破涕为笑,抢过去试着一吹。

声音不如大海螺的深沉高昂,却是清晰婉转,鸟儿鸣唱一般,十分之悦耳。

宋子韵立刻就高兴了起来,回头搂着宋沛的脖子吧唧亲了一口,沾了她老爹一脸的口水,笑的尖牙不见眼,“父王真好!”

宋沛乐呵呵的抱着自己闺女。

倒是王妃嫌弃的抽了帕子去给他擦了擦脸,又把宋子韵打发了道:“韵儿去找你哥玩去!”

“好!”宋子韵响亮的应着,得了好东西,也是急着跟宋子黎炫耀,闻言立刻就蹒跚着步子跑了。

“奶娘跟着她,别叫她摔着!”张氏急忙吩咐。

看奶娘跟了去这才放心,在宋沛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方才凝芳来了,不知道又是谁起的幺蛾子,宫里头又传了闲话出来。”张氏说道,面色很有几分不悦的倒了杯水递给宋沛,“这一次更离谱,说是昨儿个三更半夜的,工部的人见到五弟带了什么女人出宫去了,又赶上今儿个五弟没上朝,那些个官员就揣摩着他府上闹开了,还要去送什么劳什子的贺礼给五弟道喜呢!”

张氏对明乐的印象很好,听了这话就觉得心里头憋气的很。

“你没跟吴夫人真的透底吧?”宋沛却是不太在意。

“你都特意的嘱咐过我了,我还能没有分寸么?”张氏道,想了想还是十分困惑,挥手把屋子里仅剩的两个心腹的丫头也打发了,然后才道:“不过这事儿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这些天京城里流言蜚语满天飞,也亏得五弟妹是个沉得住气的,若换做是我,只怕都要被他们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说起来也是昌珉太过异想天开了,不过她既然要闹就随她去吧!”宋沛道,垂眸摩挲着手里的茶杯,神色淡远,沉默了一阵,突然再度开口:“昨儿个傍晚十分,母后的宫里发生了一些事情,具体的情形我不清楚,但是母后身边的常嬷嬷和翡翠都被处置了。并且一大早内务府的人也来找了我,说是要全面撤换她宫里的人手。”

“嗯?”张氏一愣,随即了然,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是因为那个女人?”

“不知道!”宋沛却是摇头,神色凝重,“当时五弟妹的侍卫把整个万寿宫封锁了一个多时辰,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引子就是那个女人,但是最后处置的却是常嬷嬷和翡翠,反倒是那个女人,她动都没动。翡翠那个丫头被处置了不奇怪,可是常嬷嬷可是母后身边的老人了——”

宋沛说着就是欲言又止,别有深意的摇了摇头。

这件事,很蹊跷。

不过张氏却不关心这些,想了想道,“那个女人呢?还在宫里?”

“没有,连夜出宫了。”宋沛道,这时才忽然狡黠一笑,对张氏道,“我的探子回报,说她出宫以后去了昌珉的府第。”

“什么?”张氏一惊,险些惊叫出来,忙是捂住嘴巴,不可置信的看了宋沛好一会儿,见他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脸色都白的有了几分不自然道,“昌珉这是要做什么?”

“这就不得而知了。这个丫头从来就不知道轻重,也不想想这一次老五没有因为平阳侯府的事情迁怒于她已经是给足了她脸面”宋沛道,对这个骄横跋扈的妹妹显然也没有多少同情,只就就事论事道,“昌珉的那点手段我并不担心,怕就怕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善茬。”

张氏沉默了一阵就岔开话题:“要怎么折腾都随他们去吧,我现在倒是比较关心五弟妹那边,一大早就遇上这样糟心的事情,真是晦气。”

“今天也只是最后一天了,以后他们想闹就没处闹去。”宋沛莞尔,靠在椅子上笑的一脸的高深莫测。

张氏狐疑,挑眉看向他。

他这才又笑了笑,道:“皇上那边的圣旨早就拟定好了,若不是老五暂时给压了下去,其实在登基大典的第二天就该一起颁布的,一并册封五弟妹的。”

张氏听了这话就更觉奇怪,按理说宋灏既然被册封为摄政王,明乐的位份顺利成章的也会跟着晋上一级。

横竖那称呼不过是个在她夫君名义上的附属品,却不知道宋沛为什么会特体的提出来。

“皇上和五弟的意思是正式册封,许以摄政王妃的头衔,并且——准许她参与朝政,许予她和摄政王同样的权限。”宋沛道。

“什么?”张氏惊呼一声,一下子站了起来,随即很快的发现自己失态,就又重新坐回椅子上。

“你也不用这么惊讶,其实也就那么个意思。”宋沛看到妻子惊讶至此,就笑着解释道,“经过了这么多事,谁都能看的出来老五夫妇之间的默契,五弟妹的手段不输老五,之前没有这道圣旨,她一手促成的事情还少吗?现在特意画蛇添足的加上这么一笔,想来还是老五自己的意思,意在给他媳妇造势,最起码在明面上摆了这么一个身份权限在那里,别的不说,起码再没有女人敢打老五的主意了。”

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王妃摆在那里,谁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若只是内宅女子之间的争斗,只比手段,成王败寇。

可是有了这道圣旨,哪怕是有人眼红摄政王府第里的风光,也再不敢动心思了,一个弄不好惹了王妃的不快,略施手段就能灭你全家,还是叫你永无翻身之日的那一种。

不管是宋灏的主意,还是明乐的主意,这一招就算是很绝了的。

张氏的心情复杂,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闲聊了两句就岔开了话题。

**

殷王府。

黎明时分,宋灏才用披风紧紧裹着明乐,抱着她回了房。

雪雁打发了下面的人,和采薇两个守在院子里。

见到主子回来,雪雁倒是镇定,连忙就迎上去见礼:“奴婢给两位主子请安!”

主子们消失了差不多两个时辰,雪雁又拦着不叫去找,这会儿回来,明乐更是裹了个严实被抱着回来的,采薇想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脸上不自在的微微一红,也垂下眼睛见了礼。

两个丫头都识趣,明乐可不当别人都是傻的,心里窘迫的厉害,干脆就把脸使劲的埋在宋灏的胸前装鸵鸟。

“怎么就只有你们两个?雪晴呢?”宋灏大步往里走,随口问道。

“雪晴不小心染了风寒,奴婢做主叫她先回去休息了。”雪雁回道。

其实雪晴是无意中听了主子的墙角,做贼心虚,当时就没敢回来,叫人给雪雁知会了一声说自己染了风寒就窝在了自己的屋子里,脸红心跳的蒙着被子到了这会儿都没睡着。

宋灏听了也不在意,只吩咐两人准备了热水,就打发了她们下去。

明乐滑进池子里,被温热的水汽氤氲着这才如释重负一般缓缓吐出一口气,手臂伸直,怕打着水面自娱自乐。

宋灏见她这般神情,不觉的会心一笑,解了衣袍跨进来,仍然将她抱过来拢在怀里,不经意的垂眸一瞥,就瞧见她锁骨处遍布的淤痕。

其中有一朵,隐约像是蝴蝶兰的形状,红中透紫,上面点缀了剔透的水珠,印在莹润雪白的肌肤之上,美丽妖艳的近乎能灼伤人的眼睛。

宋灏喉头不觉的又滑动了一下,埋首下去,唇瓣压着那处淤痕辗转碾压着又用力的吮吻起来。

下意识的,他的力气有点大,似乎想要把这个印记刻入她的骨肉之内,永不消弭。

又麻又痛的感觉瞬间蔓遍四肢百骸,明乐低呼一声,本能的瑟缩了一下身子。

宋灏的一只手臂环在她的腰际,死死卡住不准她挣脱。

明乐咬着嘴唇,唇齿之间不住的倒抽气,最后忍不住细细的嘤咛一声。

宋灏轻笑一声,这才抬头,看着她锁骨处越发明艳的一朵印记,忍不住又低头轻吻了一下,唇瓣抵着她的皮肤低喃道:“我的乐儿越来越美了。”

“贫嘴!”明乐的脸上一红,回头嗔他一眼,“没轻没重的,你弄疼我了!”

“那我下回尽量轻点!”宋灏眼底笑意弥散,璀璨如黑色宝石般耀眼的双眸半遮半掩在升腾的水雾里,有种迷离而蛊惑的味道。

明乐也知道和他分辨下去没有好处,索性也就不再理会。

在热水里泡的通身舒畅了,明乐才心满意足的张开双臂勾住宋灏的脖子。

那意思很明显——

抱她出去。

宋灏低头啄了一下她的鼻尖,语气宠溺,“你好歹让我先出去穿件衣服吧?”

明乐耳后一红,悻悻的松了手。

宋灏无奈的笑笑,先起身扯了件宽大的外袍披上,然后又俯身从水里把她捞起来,用另外一件干爽的外袍裹住,走前又顺手牵羊抓了凉快干爽的帕子。

两人回了卧房,宋灏把明乐安置在床上,自己则是坐在床沿上,用干净的帕子垫着让她枕在自己的大腿上,手里抓着另外一方帕子手法略有几分生硬的给她擦头发。

明乐半眯了眼睛,唇角带了丝满足的笑容,表情享受,倒是很有些理所应当的架势。

宋灏见她这般餍足的神情,突然狡黠一笑,道:“今天倒是乖觉的很,天都亮了,怎么也不觉得难为情了?”

明乐抬了抬眼皮,没有吭声。

宋灏笑笑,就又俯身下来咬她的鼻尖。

头发也擦的差不多了,明乐干脆直接滚到了大床里面。

宋灏翻身上床,脱了两人身上半湿的袍子,扯了被子过来给两人盖住。

明乐翻了个身,脑袋枕在他的胸口,百无聊赖的勾起他的一缕发丝在指间绕了又绕。

“怎么了?那会儿不还嚷嚷着困么?这会儿却也不睡了?”宋灏闭着眼,一只手掌压在她的背上不轻不重的慢慢的摩挲着。

少女的肌肤细腻而温润,入手的触感滑腻而柔和,比质地最为上乘的绸缎还要好上许多,叫人爱不释手。

“洗了澡倒也不觉得怎么的困了。”明乐撇撇嘴,很有些心不在焉的想着事情,过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皱眉道,“有一件事,我左思右想都想不通,总是觉得怪怪的。”

“嗯?”宋灏睁开眼,看她一副愁眉深锁的模样也有了几分兴致,道,“说来听听,居然还有事情能把你给难为住了?”

明乐嗔他一眼,眼中神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凝重,略微迟疑了片刻才道出了这些日子一直压在心头的困惑。

“是长平!”明乐道,“我总觉得纪浩禹对长平似乎是存了什么别样的心思的,可是左思右想了好多天,却都没能想出一个合理的依据来。”

“哦!”宋灏抚摸着她披散下来的发丝,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难怪赵毅说你把长平支出京城去办差了,我还奇怪呢,身边这么多的人,什么样的要紧差事会需要把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差出去的?原来是为了避着纪浩禹的吗?”

之前借故粮草一事,明乐派了长平和武冈去平城。

后来因为接到易明爵的密信,说是宋灏近期就要回京。

因为武冈是他手下最为得力的暗卫之一,明乐就又紧急修书一封,把武冈给传召回来。

而长平那里,则是另外随便编排了一个去处,依旧是打着追寻彭修下落的幌子把她留在了外面。

其实宋灏刚一回来就发现了这点反常的地方,不过明乐做事他一向放心,既然明乐没有刻意的提,他也没就没有放在心上。

这会儿听明乐主动提起,宋灏才也开始重视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我这担心是不是有些多余了,也或者是最近这段时间京城里各方势力波涛暗涌,让我过分的紧张,所以疑神疑鬼了。”明乐道,语气很有几分烦闷,“当时也是长平对我偶然那么一提,说是那次她冒充我和纪浩禹一起被困在宫外树林的时候,被人用了迷香,恍惚间觉得好像是被人带上了马车。后来我也叫人去查过去,那日的确是有一辆打着大兴荆王旗号的马车急着出城办事,可是出城没一会儿就又折了回来。只不过因为纪浩禹的身份特殊,当时把手城门的守卫并没有亲眼确认车子里的到底是什么人。长平的个性谨慎,又是个心思细致的,这一点你也知道。虽然她说她自己当时迷迷糊糊的,也不敢保证是不是真的离开过顺林,可我总觉得她的感觉是对的。可若真要说到是纪浩禹想要掳劫她出城的话——好像也解释不过去。”

“是啊,以他贵为大兴皇子的身份,实在是没有必要这样大费周章的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费这样的心思的。哪怕是他是看上了那个丫头,横竖不过是个丫头,直接跟你讨要了也无伤大雅的。”宋灏赞同的点点头,仰躺着去看头顶鹅黄的幔帐,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明乐光洁的背部弹跳着,乐此不疲。

明乐等了片刻,见他再没了后话,不禁恼怒,以手肘撑起身子瞪了他一眼:“我跟你说正经事呢,是要听你的意见,可不是要听你也来敷衍我的。”

宋灏看她一眼,哑然失笑,“你自己心里明明都已经有了揣测了,还用我再来重复一遍吗?”

这人,跟别人能日积月累的演戏装蒜,可是到了自己面前,说话就从来都这么犀利,从来就不知道要顺着自己一点。

明乐扁了扁嘴,顷刻间就泄了气,又枕回他的胸口去,闷着不再吭声。

“怎么?生气了?”宋灏见她不语,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慢慢的敛了神色,道:“如你所料,如果真是纪浩禹对那丫头动了什么念头,那么就只能往他们兄妹的身世上去靠了。你若是还有疑虑,或者担心的话,回头在找长安问问就是了。”

当时听了长平的话,明乐的第一反应也的确是联想到了这一点。

可是再转念一想还是觉得不靠谱。

长安和长平兄妹不远万里从西域来到大邺,只是一门心思的为了完成他们母亲的遗愿,寻找长平素未谋面的父亲。

明乐第一次在柳乡的街头见到他们的时候,长平还是个只有十二岁的小姑娘,因为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身子不好,孱弱而瘦小,淡薄的纸片一般。

而那个时候,长安也不过是个年仅十六岁的青涩少年,凭着一身武艺和几分蛮力,流落街头讨生活,为了医治妹妹的病症而奔波。

那个时候明乐和才刚刚带着明爵从易家出来,去到了完全陌生的祖籍柳乡。

同样都是无依无凭的飘零身世,叫她对那双兄妹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破天荒的给了银钱接济。

可偏偏长安的个性耿直又固执,就是不肯白白受她的恩惠。

当时明乐也存了私心了,想着自己步履维艰,回京之后更会面临许多难以估测的危险,就以照拂长平为条件,留了长安在身边。

如今一晃已经是五个年头了。

明乐知道,背地里长安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们父亲的打算。

可是明察暗访这么久都一无所获。

但他依旧不曾放弃,哪怕是到了今天。

而长平——

对这件事却似乎看的要淡的多。

每次提起那个男人都是无关痛痒的模样,说说也就算了。

据说那个男人是早年从大邺过去的做药材生意的商人,因为遇到长平的母亲,两人一见倾心,便在西域成了家,可是后来有一次,男人再回大邺做生意的时候就再没有回去。

那个时候长平的母亲已经怀了她,因为郁郁寡欢,染了病,后来强撑着长平之后没多久终于油尽灯枯香消玉殒了。

可是直到临死前她都还念念不忘的记挂着那个男人,所以临终就拉着儿子的手嘱咐他,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帮她寻到那个男人的消息,不管是生是死,都总要叫她知道的。

那个时候,两个孩子都小,但是长平的母亲为人十分的和善,再加上家里的家资丰厚,家里的两位衷仆都感念着主人家昔日的恩情,不忍两个孩子不以物靠,就悉心照料着兄妹两个,并且请了最好的夫子和武师来教导长安,也把长平作为大家闺秀来培养。

后来直到长平八岁的时候,左右不见那个男人回去,她母亲的族人就对他们家中存留的不薄的家资起了贪念,恶意驱逐了兄妹两个,霸占了长平母亲留下的所有产业。

两个孩子,势单力薄,求助无门。

想着母亲的遗愿,长安干脆就一咬牙带着妹妹千里跋涉来了中土,开始了一场异常艰辛的寻亲之旅。

只可惜那个男人离开的时候连一件有价值的信物就没有留下,长安带着长平找到了他母亲口中所说那个男人的家乡,可是早在数年之前那里就因为一场地动之灾被夷为废墟。

最后的线索也失去了,加上长平的身子弱,兄妹两个身上仅剩的银钱很快用完,就开始了一段长久的流浪生活。

那个男人的下落,明乐也曾通过八方赌坊的人脉试着打探过,可是因为手上没有切实的信物,无异于大海捞针,到头来都是竹篮打水,没有找到丝毫的线索。

纪浩禹会知道什么?他不过就是偶然的见过长平一面罢了。

长平的确美貌,可纪浩禹那人又岂是个眼皮子浅,会被美色干扰人?

所以左思右想,唯一值得怀疑的还是长平兄妹的身世了。

只是虽然有所怀疑,但是这事儿他又不能直接去问长安。

因为长安对寻找父亲一事十分的在意,明乐不确定他会不会因此而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

所以不得已——

只能找宋灏商量。

“算了,你也不要费神了,回头我叫人给查查看,看能不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宋灏见她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不禁有点心疼,又摸了摸她脑后发丝,安慰道:“睡会儿吧!”

明乐的消息渠道主要是在八方,可是长安经常代她传信,和那里的管事都十分熟悉,如果她自己贸然发话下去,就怕长安会察觉到什么。

所有,还是从宋灏的渠道走比较放心。

“嗯!”这件事情左右想的多了,明乐也觉得头疼,于是就收拾了乱七八糟的心思,安心的闭上眼。

外面的太阳渐渐升了起来,天气晴朗,阳光也好。

正在昏昏欲睡的时候,外面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后就听周管家在外面轻唤:“王爷王妃,你们睡下了吗?”

明乐的睫毛一颤,刚要睁眼,宋灏已经起身,道:“你躺着我去看看就行。”

昨夜折腾的有点过了,这会儿虽然泡了澡,全身还是酸软的厉害,明乐于是就顺从的没有动。

宋灏披了衣服出去,和周管家说了什么她也没在意。

不多一会儿宋灏就回来了,揽着她睡下。

这一觉明乐直接睡到了傍晚,迷迷蒙蒙的睁开眼,却见身边已经空了。

翻身坐起来,外面雪雁就听到了动静笑着走进来,道:“王妃醒了?您再不起身,王爷就该给那些人安排厢房先歇下了!”

那些人?哪些人?

明乐一愣,倒真觉得睡的迷糊了,有点反应不过来。

第012章 殷王府的家法

“王妃快些吧,王爷已经等了您好一会儿了。”雪雁笑道。

明乐穿了鞋子下地,随手取过一件宽袍披在肩上,不解道:“到底是什么事?”

什么事情值得这样神神秘秘的,宋灏居然都没有提前跟她说一声。

“王妃去了就知道了!”雪晴眨眨眼,笑的一脸神秘。

明乐就更加狐疑起来。

采薇也是笑眯眯的,端着温水从外面进来,服侍她净脸。

看着几个丫头神秘兮兮的样子,明乐也知道几个人是故弄玄虚,所以就没多问,取过昨夜采薇就准备好的衣物就要穿戴。

“王妃,王爷说请您换了朝服出去。”雪雁急忙阻止。

明乐一愣,这会儿才恍然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不悦的挑高了眉头。

奈何几个平日里对她都是言听计从的丫头这会儿却都是相当的有主见,只就低垂了眉眼偷偷的笑,佯装看不到她神色间的恼怒质问之意。

“王妃还要跟她们置气吗?还是先梳妆吧!”外面突然一个含笑的声音传来。

明乐循声望去,却见长平双手捧着她的朝服从外面进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见到长平回来,明乐不觉的微微一笑,方才的一点恼意顷刻间就消失无踪。

“奴婢是午后才到的,本来是要过来给王妃请安的,可是雪雁说您还睡着,我便没有打扰。”长平道,把衣物放在桌子上,莞尔笑道,“不过奴婢今天回来倒真是赶对了时间呢,这样大好的日子,正好可以给王妃道喜。”

道喜?

明乐更加狐疑。

几个丫头却都是口风很紧,笑嘻嘻的不肯正面回答,只就一心一意的服侍她梳洗打扮。

明乐着装完毕,就带着四个丫头去了前厅。

一路上都见府里的下人来来往往,好不奔忙的模样,每个人见了她都是喜气洋洋的。

明乐一头的雾水,不过好在她素来定力惊人,面上表情却是丝毫不显的直奔了正厅。

还没进门就见家里素来冷清的府宅之内竟然济济一堂的坐满了人,正对大门的上首上坐着的自然就是宋灏了。

他穿了一件清新雅致的素白锦袍,袍子上用极细的金线绣着金龙腾云的图案,金冠玉带,眉目清朗,赏心悦目,而略显清冷的神色间却自有那么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透露出来。

彼时他正捧着一碗茶,坐在首位上慢慢的喝。

下首两边都坐满了人。

明乐一眼飞快的扫过去,自然认得——

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高官。

“王妃驾到!”守在门口的小厮见到她来,立刻整肃的神情大声通禀。

里面的人闻言,不约而同的循声看来。

在场的人,是以工部尚书米大人为首的一众工部官员最先过来,因为拿捏不准宋灏的脾气,初来的时候几人还有些忐忑,不曾想通禀了来意之后,却是周管家出来和颜悦色的把人全部让进了门去。

随后消息不胫而走,又有一些官员得了消息,听说工部的人上门送礼被王府的管家亲自迎了进去,谁也不甘落后,火急火燎的就都准备了礼物上门。

谁不知道摄政王的性情冷淡,他的府门,平时似乎是除了礼王之外,再没有邀请其他的同僚进去过。

这回工部的人既然开了先例,其他人当然也就按耐不住了,纷纷备了厚礼登门。

而周管家得了宋灏的吩咐,对上门的人来者不拒,全都客客气气的迎到了正厅摆了好茶招待。

而他自己则是温香软玉在怀,躲在后院睡觉养精神。

一来二去的,整个上午王府门口都车水马龙热闹非常,几乎所有存心巴结想着走捷径的官员都到了。

众人被安置在前院的大厅里,茶水添了一杯又一杯,却是迟迟不见宋灏露面。

米大人有些不安的问了周管家,周管家只隐晦的提到王爷后宅那边还有点事情要处理,请各位大人稍安勿躁,至于具体什么事就没有多言。

米大人几个各自心照不宣——

所谓的家务事能是什么?殷王妃那么个强悍的个性,八成是为了王爷另结新欢的事情后院起火了。

于是一众的官员都激动了,几乎蠢蠢欲动的恨不能亲自跑到后院去看看宋灏家宅不宁焦头烂额的样子,但这种幸灾乐祸的情绪却不敢表露,于是就愈发心安理得在正厅喝着茶等。

从大清早一直坐到午后,直到申时才看到轻袍缓带的宋灏神采奕奕而来,丝毫不见心力交瘁的模样。

众人迎上去寒暄之余都又暗暗感慨佩服——

这摄政王果然不同常人,后院起火还能这样泰然处之的,足见魄力惊人。

宋灏到了,众人立刻就围上去想要溜须拍马,但是宋灏却没等他们开口就先撂了话下来,稍后会有事情宣布,不过得一会儿王妃过来了再说。

其他人都暗暗交换着眼色,表示理解。

于是又添了一壶茶,大家济济一堂继续坐下去。

这会离着宋灏出现又足足的过了一个多时辰王妃才姗姗来迟,还上来就是一身郑重其事的朝服——

明摆着是先声夺人,要给王爷来个下马威了。

“看这架势,好像王爷也没能震住啊!”一个官员小声的嘀咕,随后一想千载难逢今儿能看一场白戏也是暗自雀跃不已。

“下官等人冒昧打扰,还能王妃见谅。”虽然各怀心思,一众人等还是识趣的起身迎接。

“各位大人不必拘礼。”明乐淡淡说道,目不斜视的越过众人走到上首的位置,眉毛一挑,递给宋灏一个询问的眼神。

“坐吧!”宋灏微微一笑,也跟着卖了个关子。

明乐对这么多人突然登门一直保持高度警惕,依言在他旁边同是上首的位置上坐下,笑道:“今儿个吹的什么风,怎么各位大人都来了?难道咱们府上是有什么喜事吗?怎么我都不知道。”

“是要有喜事了。”宋灏轻声一笑,却是点到为止,又垂下眼睛饮茶。

明乐的胃口被他吊着,心里的火气就慢慢的上来了,脸色不大好。

米大人那些人察言观色的看着,立刻就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左右一估摸——

别是摄政王不好直言给王妃难堪,等着借他们的口把事情挑开了吧?

掺和到别人的家事里头虽然不是明智之举,可是他们人都已经到了这里了,完全就是骑虎难下。

家里突然来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人,明乐本身就不待见,她也看出来了是宋灏在故弄玄虚,于是就扫了众人一眼,道:“众位大人都是稀客,却不知道今日登了我的府门到底所为何事?”

米大人等人面面相觑,正在犹豫着要如何开口,外面一个小厮就小跑着进来,通禀道:“王爷王妃,礼王殿下和王妃来了,说是来给王爷和王妃道喜的。”

居然连宋沛和张氏都来了?

明乐侧目朝宋灏看去,宋灏已经笑着吩咐道,“快去请四哥和四嫂进来。”

“是,周管家已经去了,这会儿正往这边来呢,特意让小的先来通禀一声。”那小厮说道。

“去吧!”宋灏挥挥手。

小厮顺从的躬身退出了院子,紧跟着宋沛和张氏已经被周管家引着走了进来。

宋灏和明乐从座位上起身迎过去。

“四哥,四嫂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你们不要见怪。”宋灏道,亲自把两人让进了厅中。

“五弟你这里今天真是热闹。”宋沛四下里扫了一眼,也是满面春风的微笑,道:“午后母后刚刚传召我入宫,我得了消息紧赶着就来给你们道喜来了,原还想赶早讨个好彩头,不想各位大人的消息更为灵通,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兄弟两个相视一笑,一团和气。

宋灏心里却是了然——

自己这位四哥今儿个是专程过来推波助澜搅局的。

“五弟妹!”张氏则是一进门就握住明乐的手,厌恶的扫视一眼在场的其他人,道,“前些日子我就想来看你了,可是管家说你病着,没什么妨碍吧?”

礼王妃和殷王妃交好,其他人都是知道的。

此时只看礼王两口子的神色,心里的底气就更足了些。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受了点凉,大夫吩咐不好吹风就在家里静养了几日。”明乐说道,携着张氏的手往里走,目光不耐烦的四下里一扫,笑道,“四嫂,也是我这几日鲜有出门,孤陋寡闻了,怎么今日你们这一个个的都说是来道喜的,我却是不知道到底喜从何来?方才问阿灏,他也不肯明着跟我说,到底是什么好事情,怎么你们一个个都要瞒着我的?”

“是——”张氏脱口就要说什么,宋沛眸子一转,不动声色的对她摇了摇头。

张氏一愣,下意识的就住了话茬,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这个表现看在众人眼里,就是体恤殷王妃了。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也就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米大人一咬牙,当仁不让的站出来,对着上首的宋灏和宋沛方向躬身一礼道:“听闻王爷府上要纳新夫人,臣等不请自来,向王爷和王妃道喜,顺便讨杯喜酒喝。”

“恭喜王爷又得佳人!”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宋沛脸上的笑容一凝,宋灏却是一声没吭。

张氏担忧的抓紧明乐的手,却见明乐的脸色也是在一瞬间沉寂下来,冷冰冰的,倒是没见怒色。

“王爷——”米大人那些人等着好一会儿,没听宋灏叫起就有些摸不着头脑,试着主动抬头朝主位上看去,见他面色平平像是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但是再一看那双幽若古井般毫无温度的眸子,心里就是咯噔一下,手脚突然就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呵——”下一刻就听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款步走上前去,端起宋灏之前喝了一半的那杯茶,把玩着茶碗慢悠悠道,“怎么咱们府上要添人了吗?倒是我这个做主母的孤陋寡闻了,怎么王爷也不提前和妾身打个招呼呢?”

“怎么了?这是生气了?”宋灏脸上神色真假莫辨的笑了下。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明乐反问,都不去看他的脸,只就低头看着手里碧色的茶水出神。

厅中的气氛瞬时变得微妙起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无数道视线尽数集中于明乐和宋灏身上,来来回回的观望着。

眼见着场面僵住,米大人就硬着头皮开口劝道,“王妃——王爷身在高位,日理万机辛苦的很,身边多个人服侍,对王妃来说也是好事的。”

其实他原来是想说哪怕是寻常百姓人家三妻四都正常的很,更别说宋灏这个高高在上手握天下权柄的摄政王了,可是不知道怎的,一见明乐清澈雪亮的眼神,立刻就是气短的厉害,下意识的改口换了个委婉点的说辞。

“是啊王妃,近来太后身子也不好,您又担着整个殷王府,若是有得力的人手帮衬着,也是您的福气。”旁边马上就有人附和。

但这些人就算是要给宋灏示好,到底也不敢太露骨的苛责明乐什么。

明乐垂垂了眼睛,一声不吭的盯着手里的杯盏,看上去像是在权衡思量的模样。

张氏被这些人气的七窍生烟,抢上前去怒道:“你们一个个的也都是朝廷栋梁,不知道这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也不看看这是哪里?什么时候堂堂亲王后院里头的事也须得要你们这些人指手画脚了?一抓一大把的朝廷命官,尽是在这里掺和一些府宅内院鸡毛蒜皮的事情,传出去,不怕被外人耻笑吗?”

“王妃教训的是。”米大人等人面上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表情,心里却没当回事,“臣等也的唯恐王爷和王妃之间会有什么误会,这才忍不住多嘴。”

说着就又转向明乐,恭敬的施了一礼,“还请王妃见谅!”

明乐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角,没有说话,突然转手把手里茶碗递给身边跟着的长平道:“这茶水凉了,给我换一杯热的来。”

“是,王妃!”长平接了茶碗,旁若无人的退下去。

宋沛的目光闪了闪,轻咳一声打破沉默,对宋灏道,“如果五弟你府上是真的要添人了,怎么也不把新人请出来瞧瞧?你看,五弟妹这都叫人去端茶了。”

其他人其实一早就都在奇怪,为什么不见梁青玉露面。

这会儿被宋沛起了头,马上就纷纷打趣儿。

宋灏的面色如常,闻言却是径自朝明乐看去,道:“本王府上的事,没有越过王妃去的道理,若是诸位大人迫不及待的想讨杯喜酒来喝,不若还是请王妃做主的好!”

众人只当他是拿在场的诸位来做挡箭牌,心领神会之余,不由的越战越勇,七嘴八舌的就开始游说明乐。

一个个苦口婆心,说的是口沫横飞。

明乐只是面无表情的听着看着,没有任何的表示。

不多时长平就重新端了新茶上来:“王妃,您要的茶!”

明乐抬手接过来,触了下杯壁,暗自会心一笑——

果然还是长平最懂她的心思,叫她换茶,立刻就用滚开的水沏了新茶送上来。

“王妃,臣等也知道您和王爷伉俪情深,王爷敬您,凡事也都以您为先,可见是十分看重于您的,您——”米大人还在努力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明乐之前就一直拿他当空气,这会儿却是突然抬眸朝他看去,扬声道:“米大人!之前王妃我好像是听说你希望我对你的一番好心见谅?”

米大人一愣,却不知道她何出此言,回想了一下点头道:“是——”

结果话音未落,迎面就是一杯滚热的茶水泼了过来。

那茶水滚烫,为了达到最佳效果,长平还特意先用开水热了一遍杯子,然后才斟的茶。

热气缭绕,扑了满脸。

米大人眼前一花,根本就来不及闪避,下一刻就被烫的一蹦三尺高,惨叫不已:“啊——烫死我了!烫死我了!”

“尚书大人?尚书大人!”其他人也是大骇,急忙过去帮忙。

米大人被烫的心肝儿都缩成一团,上蹿下跳的扑腾了好一会儿,拿了袖子死命的抹脸,浑然不觉,沾了开水的半张脸皮就生生的被他自己给蹭了下来。

在场的人文官居多,见状一个个都恶心的不行,掩着脸退避三舍。

“王妃,米大人是朝廷命官,你竟敢对他动用私行?眼里还有没有皇上?有没有国法?”工部的一位张侍郎大声质问,心里却是怕了,隔着明乐老远。

这个殷王妃,简直就是个煞星,惹到她跟前,她当真是什么都敢做的。

“要谈皇上要谈国法,回头到了朝堂之上我再奉陪。现在这里是我殷王府,要讲也讲的是我王府的家法。”明乐冷冷收说,目光锐利直视跌在地上的米大人,“米大人,你也不用觉得委屈,哪怕是今天你告状告到皇上面前,我也奉陪。你当是我什么人?又当这殷王府是什么地方?你是朝廷命官,要说教,去的衙门里说给你的属下听。这里是殷王府,我王府后院的事情,何时轮得着你来指手画脚了?你掌管六部之一,身在高位,是天下官员的表率,这样没轻没重,本末倒置的事情说出去,是存心给朝廷脸上抹黑,让人耻笑的吗?”

“我——我——”脸上被生生的揭掉一层皮,米大人疼的直想打滚,然则碍着是在人前,只能咬牙忍着,全身上下都抽搐不止。

明乐拿了朝廷的大帽子来压他,他也无可奈何。

“说什么为着王爷和本王妃打算?难道我们夫妻就这样无能,连自己府第里面的事情都照管不过来了?谁需要人照料?又是哪个说需要帮衬了?”明乐冷笑,却是不肯放过他,说话间不知不觉的语气就又冷厉三分,道,“我既然是这座王府的主母,就当的起这个家,至于母后那里实在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自然也会有四嫂帮忙,何必烦劳外人!再者了,米大人你们的好心,本王妃是得要仔细的谢过的,可是以后不该操心的,你最好也是少多事。不管是这王府还是宫里母后那里,都是我和王爷的家务事,何时轮得着你在这里说三道四了?”

“微臣没有别的意思,也是为了王妃着想——”米大人忍不住怒声辩驳。

“为我着想?”明乐没等他说完就冷声打断,上前一步,逼视他道,“这倒是奇了,我和米大人之间有交情么?何时需要你来对我府上的事情如此费心了?为我着想?我怕你是别有居心才对吧?”

这女人的嘴巴厉害,根本就是不讲道理的。

米大人争辩不过,左右无计可施之下只能爬起来去拽宋灏的袍子,哭诉道:“王爷,下官只是一时激愤,就算我是好心办错事,您要打要骂下官都无怨言,可是王妃她——她——下官怎么说都是朝廷命官啊!”

明乐当众动了朝廷的一品大员,若是御史弹劾到了皇帝那里,宋灏也要受到牵连,给他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不在话下。

米大人这是怒极了,在对宋灏施压。

不想宋灏闻言,却是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反问道:“米尚书真的是好心吗?”

米大人看着他脸上冰冷的笑容,喉咙里顿时就跟塞了棉花一样,错愕不已,下一句就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了。

“王爷——”怔愣半晌,米大人才是一个机灵清醒了过来,痛哭道:“下官等只是听闻王爷要纳妾,故而好心前来道喜的,不曾想却是遭到了无妄之灾了啊!”

说着就双手锤地,涕泪横流的痛哭不已。

这事儿就是为着宋灏起的,今天他就是赖也要赖着宋灏要给自己一个公道。

要不然他府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传扬出去,他堂堂摄政王也会沦为笑柄。

“纳妾?”宋灏闻言,声音突然一冷。

因为前后的对比太过鲜明,米大人嚎到一半,突然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猛地止了声音。

抬头,却见宋灏一张俊秀无匹的脸孔上不知何时就罩了一层寒霜,目光冷厉如刀锋的盯着他,似乎生生的就能将他冻结了一般。

“本王还没有问问你,你一大清早就带着这些官员在本王的府第之外传闲话到底是意欲何为?”宋灏冷声说道,“是谁告诉你们本王要纳妾的了?又是哪个叫你们登门来道这劳什子的喜的?今天哪怕是王妃不与你计较,本王也都要问一个清楚明白!”

宋灏说着,突然一拍桌子,“说!这些话你们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

“这——这——”米大人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是好,“王爷你——不是王爷你——”

其他人也傻了眼。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难不能摄政王想要纳妾的想法就生生的被王妃这一碗滚茶给泼灭了吗?

米大人心里惊疑不定,他总不能说是自己揣测出来的吧?无计可施之下就向宋沛投过去一个求救的眼神,嗫嚅道:“礼王殿下——不也是来道喜的吗?”

“本王是来道喜的,可却不是为了你们这事儿啊!”宋沛事不关己的喝着茶,见状只就无辜的耸耸肩,对宋灏道,“下午母后传召本王入宫,说是她宫里的人最近都懈怠了,看着糟心,叫我从内务府选了好的给她全部替换掉。还有先帝后宫遗留下来的一些问题也一直没有处理,后宫也需要震慑。母后的意思是她最近病着,精神不济,管不了这事儿,所以就叫我传个话来,这事儿就交给五弟妹来做决断了。”

后宫那可是皇帝的后宫。

太皇太后做主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若是把权限放到一个王妃手里——

哪怕她的夫君是手握大权的摄政王,这也是不合理的。

试想啊,如果前朝后宫都被他们夫妻掌控了,那么以后皇帝还不是完完全全被他们拿捏住了吗?

更何况,太后所谓“叫殷王妃做决断”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以后整个后宫就要全面交代给殷王妃来打理了吗?

众人闻言都是大为惊诧,一时间再顾不上宋灏到底是要纳妾不是的事情,纷纷把视线移到宋沛身上,确认道,“王爷说太皇太后要把后宫的事情交给殷王妃做决断是什么意思?能不能说的明白一些?”

“后宫是皇上的后宫,王妃虽然也是皇上的长辈,可到底也不是同出一支血脉,若是后宫交给王妃来打理,于理不合,怕是会叫人非议吧?”

“是啊,王爷是不是听错了?太皇太后怎么会放出这样的话来?”

……

众人七嘴八舌的追问。

“怎么就于理不合了?”宋沛不禁哑然失笑,脸上笑容云淡风轻的看向明乐道:“五弟妹,前段时间你抱恙,皇上记挂着你的身体故而就没好意思打扰,今儿个听说你的病也好了,本来还说是叫你再休息两日再提这事儿的,可母后那边的状况你也知道,皇上一片孝心不忍她再操劳,也请你体谅吧!”

宋沛说着就缓慢的呼出一口气,起身从上位走了下来,抽出袖子里掩着的一卷明黄圣旨,道,“这卷圣旨压在御书房许多天了,既然是母后的意思,皇上体恤她老人家,今天就顺便叫我给带来了。”

在场的官员面面相觑,忙不迭跪下。

宋灏命人摆了香案,携同明乐一起跪地接了圣旨。

明乐这才明白了宋灏叫她穿朝服过来的真正用意。

这卷圣旨不会是临时起意,应该是知道这些人找上门来生事,所以他才紧急叫人去宫里叫送来的。

虽然只是个形式上的问题,但是对于宋子昇这个皇帝,他们一直秉承着君臣之间的本分,不会逾矩,给予他所有应得的尊重。

一卷圣旨宣读完毕,一众人都傻了眼,更是在心里把宋沛从头到脚都骂臭了。

这个礼王,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自己揣着圣旨来了,还故意言辞模糊的引着他们上钩。

这下好了,经过今天这事儿,他们算是把殷王妃给得罪的狠了。

不过反过来说——

这小皇帝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怎么就要上赶着要给殷王妃正式册封?还独树一帜,准予她参议朝政的权限?这怎么可以?

但是小皇帝的圣旨就摆在那里,他们又不能公然反驳。

明乐接旨谢了恩。

关于纳妾一事殷王府方面到底也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来,而那一众赶着上来溜须拍马的官员也没了心思计较这事儿,灰溜溜的赶紧散了,回去就写折子奏本,想方设法都得要小皇帝取消这卷圣旨上所许的权限,否则岂会有他们的好日子过?

宋灏提前已经吩咐厨房准备了一桌精致的饭菜,又叫人去接了宋子黎和宋子韵来,和宋沛一家人一起吃了顿饭。

这事儿就算是这么过去了。

而同时在这一夜之间各种版本的传言长了翅膀似的飞遍盛京的每一个角落。

殷王妃被册封一事晃瞎了无数人的眼睛,每个人都不敢相信,都在等着次日早朝上面再度确认这个消息。

而摄政王纳妾一事不了了之的同时摄政王妃的悍戾之名也是家喻户晓,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热议的话题。

最终的出来的版本是:摄政王妃棒打鸳鸯,为了纳妾一事和摄政王大打出手,更是连累无辜,把个从中劝架的米尚书打的毁了容,并且放下话来,以后谁再敢打她后院的主意,就闹到宫里去找太皇太后和皇上评理。

总而言之一句话,摄政王想要纳妾,除非是从她的尸体上踩过去。

不对,是摄政王想要活着纳妾,绝不可能!

第二天一早雪晴就得了这个消息,回来转述给明乐听的时候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几乎要滚到地上翻几个跟头。

“王妃!这话是您说的吗?”雪晴笑的直抹眼泪,“以后谁再想要打咱们王爷的主意,都得先把命豁出去,可是把那些娇滴滴的小姐们吓得退避三舍了!”

“这话传出去,咱们王妃不是成了母老虎了吗?”雪雁不忿的皱眉。

“何止是母老虎一说?经过这次的事,那些人还给王妃冠了盛京第一醋缸的名声。”长平却是没太当回事,反而有几分释然道,“不过这倒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也省的那些想要巴结王爷的人再打主意了。”

因为从头到尾明乐和宋灏都没有澄清过有关梁青玉的事情,传言演变下去,绝大多数的人就都信以为真。

而次日的早朝上,许多人都联名上书,请求小皇帝收回成命,撤销那道准许摄政王妃参与议政的圣旨。

小皇帝听着朝臣们口若悬河的说辞,看着他们痛定思痛的表情一脸的茫然,最后等所有人都说完了才慢悠悠的开口道:“小婶婶昨天晚上已经入宫跟朕说过了,她不能坏了祖宗的规矩。既然她不肯上朝,朕也就不勉强她了,可是朕是皇帝,太傅教导朕要言出必行,圣旨既然已经颁布,朕也不能收回,就这样吧!”

小皇帝说的有理有据,朝臣们也不敢逼他太急,左右想着也只能遵从了这个折中的法子——

给摄政王妃挂个空衔就挂个空衔吧,总好过真的叫她上朝议事。

不过话虽如此,有着皇帝的一道圣旨在那里,所有人都再不敢怠慢,好歹能起个震慑作用。

日后再见到明乐都是恭恭敬敬的,生怕惹了她的眼嫌招来无妄之灾。

当然了,这就是后话了。

关于摄政王妃参与议政的话题暂且告一段落,当天的早朝上小皇帝又颁布了圣旨下来,把一直悬而未决的后宫诸事做了一个了结。

没有如朝臣之前料想的那样,由太皇太后继续掌权,架空太后的位置,而是由当时宫里位份最高的荣妃做了皇贵太妃,代为掌管宫务。

之所以没有荣升太后,是因为皇帝已经登上帝位,独立了起来,不再是宫里的皇子,可以随意换给哪位嫔妃抚养就要尊谁为母。

皇贵太妃和太后,在位份上虽然差了一级,但在如今的宫廷之间,却不是个摆设,而是形同太后真真正正掌权的主子。

荣妃上位,掌管后宫,而剩下的宫里孝宗的那些妃子,则是按照祖制处理,除了二公主的生母陪同二公主留在宫中之外,其余没有子嗣的则全部被打发到了皇庙修行了此残生。

不言而喻,太皇太后撒手不管,这所有的决定就都是出自摄政王妃之手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荣妃之所以可以一步登天,实则是得了明乐的庇佑的。

一时间,所有人都再不敢掉以轻心,之前满天飞的那些流言也以最快的速度淹没了踪迹。

******

五日之后,盛京方面的消息就通过秘密渠道传回了大兴。

帝都近郊。

古木林立,隔绝了内城的喧嚣,幽静而僻远。

树林深处,坐落着一处外表看上去朴素无华,再也寻常不过的庄园。

远远看去,里面的院子里绿树显翠,一湾活水萦绕,别样的风韵雅致。

而细看之下,那水流却是呈现出一只翠色巨龙的模样,朱玉一般盈盈晃动于铺洒下来的金色阳光里。

屋舍穿插,建在碧波之间装点,偶尔有石青色瓦砾的屋顶从绿意盎然中破壳而出,给这自然景致丰盛的庄园平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在整个视觉上也不觉的硬朗几分。

后院的景致则是被一排高大的房屋挡住,看不出具体的布局。

隐约的,还是能觉出苍翠和贴合自然的气韵来。

而在那片翠色之间,却有腾空而起的白色雾气袅袅而起,萦绕着攀援而上,随着雾气的升腾而慢慢的化开,消失不见。

恍恍惚惚,似是入了人间仙境一般。

在大兴,众所周知,这个地方无论是对寻常百姓还是高官显贵而言,都是禁地。

因为——

这里是荣亲王的私产,也是他除了御赐的王府以外在京城之地唯一留有的产业。

荣王的产业遍布天下,但似乎是为了维持他当着先帝和文武百官所立下的那个誓言,对于京城之地,他一直都敬而远之。

别人都想方设法的往这寸土寸金的帝都里面挤,却唯有荣王,毫不在意。

不仅变卖了早些年先帝赏赐给他的田地庄园,还把自己所有的资产移了出去。

与其说他是恪守着当年的承诺,但更确切的说,或者用弃如敝履,避之而唯恐不及一类的字眼来形容才更为合适。

所以说,这位荣亲王的心思才是最难捉摸的。

另外荣亲王在京城之内还有一座府邸,是给他的姬妾和独子——世子纪浩腾居住的。

而他自己,平时几乎是不回去的,一直都一个人住在这所别院里。

帝都的百姓都知道这里是荣亲王的别院,方圆五里之内,所有人都识趣的回避,没有任何人胆敢靠近,故而迄今为止,哪怕是大兴的皇帝也都是只闻其名,完全不知道荣王这所别院的庐山真面目。

正午时分,阳光明媚,稀疏的光影透过树枝中间的阴影散落下来,别样的幽静而祥和。

一骑快马从林子里的小径上飞驰而来,进来庄园。

马上黑衣人下了马,被一个漂亮的丫头引领着穿过翠色掩映的庭院进去里面的一处偏厅。

这庄园里每一间房子内里的摆设都与它朴素无华的外表大不相同,金砖铺地,辉煌一片,每一件摆设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品,甚至连后面温泉池子的底部都是用大大小小打磨的光滑的玉石铺就,富贵无边,极尽奢华。

彼时那厅中正有一双姐妹花的年轻女子在奏乐,一个弹琴,一个吹箫,乐音悠扬而如流水淙淙倾泻在外面翠色的海洋里,又如莺歌婉转,在树木的枝头跳跃不止。

却唯独——

和这屋子里过分奢靡的情形极不相配。

那婢女引领着黑衣人一路轻门熟路的走进来。

那条石子铺就的羊肠小道看似是临水修建,实则是用了精妙的阵法不动声色的融入其中,那黑衣人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故而一路上只就目不转睛注意着脚下的路,亦步亦趋的跟着那女子的步伐,一步也不敢错乱,更没有好奇的左顾右盼。

两人穿过亭台水榭,最后在那间偏殿外面驻足。

婢女守着规矩,没有擅自进去,只是遥遥看了眼最里边斜撑着身子闭目听曲儿的男人,然后对立在门边的另外一名女子耳语了两句,那女子就转身快步进了厅中,朝上座的男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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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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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3章 天生妖孽

“王爷!”婢女走过去,并没有近他的身,在三步之外已经顿住了步子,轻轻的唤了一声。

纪千赫已到天命之年,但是整个人除了鬓角飞白的发丝,却不见丝毫的老态。

脸上皮肤紧致,哪怕的眼尾和额头上都寻不见任何的一点细纹,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

他的肤色倒不是太白,而是折中的古铜色,这是常年征战沙场留下的印证。

彼时他正双目微阖单手撑着几案入神的听着厅中的两名歌姬演奏,另一只手,修长的手指附和着曲调在膝盖上悄无声息的打着拍子。

男人面部的轮廓十分刚毅,五官搭配更是堪称完美,甚至是到了抢眼的地步,只看一眼就能深入人心,再难忘却。

眉飞入鬓,微阖了双眼看不到表情,却自有那么一股子风流雅韵流泻而出。

鼻梁高挺,唇不是特别薄,嘴角轻微的扬起一个弧度,看似是个愉悦的表情,但是看在眼里却又不像是那么回事。

这样的男人,历经沧桑,经过岁月的打磨,骨子里积淀下来的风采气度才最是动人心魄的。

婢女轻轻的唤了一声,他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打在膝盖上的节拍下意识的顿了半拍。

那婢女心下一惊,忙是垂眸下去,一个字再也不敢多言——

王爷的脾气最是说一不二,只要他不点头,哪怕是天大的事也都得搁在一边等着。

因为上面吩咐是十万火急的密信,那前来送信的黑衣人心急如焚,不过远远看到纪千赫的反应也不敢逾矩,只能耐着性子等候。

引路的婢女则是退到旁边,也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垂下眼睛。

厅中丝竹之音渺渺,清越婉转,不去看这里过于奢靡的布局摆设,当真是叫人仿佛置身外面苍翠一片的自然景致中,别样的赏心悦目。

融贯于心的浮华之气不觉的飘散而去,心旷神怡。

足足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厅中奏乐的两个女子才起身福了一礼。

两人也不吭声,都是本分大方的模样。

又过片刻,纪千赫像是就着那乐音的余味又回想了片刻,然后才轻轻的挥了下手:“下去吧!”

他的语气很淡,透着一种难言的冰凉和冷漠。

这一刻他才突然睁开眼。

要看一个人,最直接的渠道就是通过他的眼睛。

像纪千赫这样的男人,乖张而强势,又是身在高位行事不拘一格的那么一个人上人,在谁看来都应该是气势惊人,叫人不敢直视的。

所以在他睁开眼睛的这一瞬,送信的黑衣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垂下眼睛,不敢去接触他的视线。

然则出乎意料的是,这男人的眼波却是极为平和,仿佛天生如此一般,会给人一种几乎是温润如玉的错觉。

当然,在大兴的所有人,上至皇帝宰辅,下至贩夫走卒,人人都知道,这是错觉。

因为,这个人是手握天下军政大权,操控无数人生死的荣王纪千赫。

“王爷,有信使到了!”婢女谨守着本分,低垂着眼眸禀报道。

两名歌姬无声的退了出去,纪千赫才一抬下巴,道:“进来吧!”

“是,王爷!”那黑衣人应道,努力的让步伐稳健,快步走进来,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三重火漆封口的密信双手呈上,“大邺方面最新的消息,请王爷过目。”

大邺方面的消息,如果不是遇到特殊紧急的变故,一般都是定期三个月才往他这里送一次的。

会突然有密报送来,肯定是事出有因的。

“哦!”纪千赫拈了那信封在手,却没有马上拆开来看,而是反复的看了看那个信封。

黑衣人的心里砰砰直跳,使劲咬着牙压制心里紧张的情绪。

纪千赫静默片刻,突然抬眸看了眼院子里的方向道,“庄先生呢?好像今儿个一早就没见他了。”

“回禀王爷,昨天半夜得了王府管家的传信,庄先生连夜进城了。”婢女回道。

纪千赫手里捏着那个信封又反复的看了眼,然后就起身往后堂走去,道:“稍后他回来,叫他去书房见我。”

说话间,衣袂翩然,袍角在空气里洒出烈烈风声,不过瞬间就隐没在视线之外。

“是,王爷!”婢女冲着他消失的方向毕恭毕敬的应道。

而彼时那初次进入庄园的黑衣人已经不知不觉出了一身的冷汗。

有一种人,他叫你敬畏且恐惧,无关乎他对你的态度,而是本身的气场摆在那里,那是一种由心而生,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威势,压倒一切,掌控一切。

“带他出去吧!”婢女吩咐。

等在厅外的另一名女子应了,又引着黑衣人原路送了出去。

半个时辰之后庄随远风尘仆仆的回了庄园,得了婢女的传信,水也没顾得上喝就直奔了纪千赫的书房。

纪千赫的书房,是这座庄园里面唯一一处维持原生态,没有刻意奢华改造过的屋舍。

房间很大,分里外两间,地面以青砖铺就。

里面是古朴青纱帐的雕花木床,简单的几样家具摆设,全部用的酸枝梨木打造,花瓶摆设则以大兴官窑出品釉下彩瓷为主,风格也是大方古朴。

外间书房,三个巨大的书架子满满当当,占了整个屋子近乎四分之一的空间,当中一张大几案,也很有些年头了,上面的漆色也有了老化的迹象。

整间屋子的风格看上去十分的简单舒适。

纪千赫穿一身宽松的黑色袍子靠坐在几案后面的大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这屋子的采光很好,再加上正值午后,大片花白的阳光透过窗纸折射进来,柔和而温暖的洒在地面上,静谧而美好。

庄随远敲了门,并没有等纪千赫首肯就自主的推门走进来,拱手道,“王爷!”

纪千赫睁开眼,揉着额角看他一眼,应了声,“回来了?”

说着就舒活了一下筋骨,抬手指了指这屋子里另外仅存的唯一一张座椅,“坐吧!”

庄随远曾经是他年幼时身边的长随,跟随他天南海北的征战,古道战场,皇权路上,一直生死相随,是他最得力的左右手,在战场上也立下无数战功。不过他并没有功名在身,如今对外的身份也只是荣王这座庄园的管家,可是众所周知,这位庄先生在荣王身边的地位不可小觑。

荣王位高权重,日理万机,绝大多数的事情都是直接由这位庄先生去办的,其中心照不宣,还包括其中一些朝廷政务。

说是荣王别院的管家,实则上就连大兴的皇帝都知道,这个人手里掌握的实际权到底有多大,只是为着自己的颜面,假装不知道罢了。

所以这位庄先生,在大兴的朝臣之间也很有地位,任凭是朝廷大员对他也都客客气气的,随时要给他三分脸面。

“属下听说大邺方面有消息传来了?”庄随远并没有落座,看着纪千赫脸上极为平静的表情,径自问道。

他知道,王爷此刻的心情很不好。

这些年,只要一涉及到大邺,一有牵扯到有关那个女人的消息传过来,不管是好事坏事,王爷的心情都不会好。

这么多年了,那个女人的存在始终都是王爷心里的一根刺,无法拔除,他似乎也不想拔除,可是只要提及,都会忍不住的暴躁发怒。

庄先生叹一口气,脸上表情却是不显。

“常蕊死了。”纪千赫道,眉头烦闷的皱起,把放在手边的信纸推到桌案的另一边。

“什么?”庄随远一惊,急忙取过信件查阅,一目十行的看完,不由的勃然变色。

“这怎么会呢?她在那里隐藏了整整三十年,从来就没有露出任何的破绽,这事情——”庄随远说着就不可置信的看向纪千赫,“王爷,这信上的陈词很模糊,又没有言明其中具体的来龙去脉,会不会是另有内情?真的就是因为我们的事吗?”

话虽如此,他心里其实也是笃定了七八分,不会是为了别的,因为常嬷嬷在姜太后身边深受倚重,既然三十年都相安无事了,如若是为别的事情,何至于叫姜太后这样不顾情面,直接把人给杀了?

更何况常蕊的为人谨慎,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也断然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自毁长城,所以——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的身份的确是暴露了。

“是我太轻敌了,低估了那两个孩子。”纪千赫却不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唇舌,冷冷的叹息一声。

庄随远的目光一闪,却是有些不信,道:“也未必吧,会不会是左司的那个女弟子出的纰漏?当时她传信回来说暂时脱不得身的时候王爷不就说了,那丫头靠不住了吗?会不会是她为一己之私而暴露了常蕊的身份?”

“你说呢?”纪千赫靠回椅背上,却是不答反问。

庄随远一愣,随即飞快的反应过来,摇头道,“是我一时心急,想岔了,她纵使是想,可常蕊的存在,本来就只是王爷和属下两人才知道的隐秘。不过这样一来,事情岂不是更棘手了吗?常蕊能够蛰伏三十年不出岔子,最后还是被人翻了出来,这次揪出她的那个人,不得不防啊!”

“是啊。不得不防。”纪千赫感慨着说道,“我已经另外叫人去追查这件事的内幕了,应该过几天就会有消息了。”

庄随远紧抿着唇角,担忧的看向纪千赫,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王爷,虽然常蕊的事情暴露出来了,可是就这密信上所言——她那里,似乎——”

庄随远说着,就是欲言又止。

哪怕是常嬷嬷的身份暴露,姜太后那里都始终如一,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个状态,决计不是自家王爷所期待的。

而且——

这也是个非常不好的征兆。

“是啊,她从来都在这样。”纪千赫闻言,突然感慨着一声叹息,眸子里突然有冰冷的笑意突兀的冒了出来。

他起身,负手走到旁边的一扇窗子前面,伸手推开了窗子。

大兴地处南方,哪怕是深秋时节,外面依旧是绿意盎然的一片生机。

纪千赫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郁郁葱葱的景致,眼底的颜色却是一片冰凉,沉吟道,“随远,你说当初那件事,她到底知不知道其实是我在暗中策动的呢?”

纪千赫其实是不愿意提及往事的,因为那些过往,总能让他品味到很浓厚的挫败感。

这一次他居然主动提及?

庄随远的心头猛地一跳,垂下眼睛道,“属下不敢妄断,或许不是,但也或许是,王爷不也常常感慨她的聪慧果敢不输男子吗?”

“是啊,她那么聪明!”纪千赫突然就笑了,这一笑深达眼底,像是十分快意的模样,也不过仅仅只是一瞬,他的神色就又突然黯淡了下来,自嘲的一声叹息道,“所以说,当年就是我自作聪敏了是吗?我以为,以她的那个性子,设计了一场她并不期待的婚事,她就一定会翻脸来找我的,可是到头来,她却就那么顺从的嫁了。一晃三十年,哪怕再不如意都一声不吭,这样逆来顺受的性子,反而不像是她了。她这是在为当年的事情心虚了吗?”

因为是皇室下旨要把姜清苑纳为太子妃,这门婚事,是姜家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决绝的。

若是换做别的人家,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是涉及皇室,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原以为可以就此逼得那个女人发作,不曾想,一步错,步步错,一切就从那个瞬间就完全脱离他的掌控了。

“王爷!”庄随远的心头发涩,“你曾说过,要她偿还欺骗您的代价,可是那件事,归根结底,其实也并不是姜家小姐的本意,现在——”

庄随远说着突然顿住,悄悄的打量一眼纪千赫的脸色才又一咬牙,继续说道:“皇后娘娘也已经不在了,时过境迁,这件事还不能就此揭过吗?”

纪千赫的面色不改,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庄随远知道,他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心里暗暗的又是一声叹息。

沉默片刻,纪千赫又再次开口道,“那个女人就是这样,即使做错了事情也总是可以理直气壮的,既然为了她自己她一直都不肯低头,却不知道为了她的儿子,她又能否还继续维持那一身傲骨了。”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突然一冷,眼神中迸射出凛冽的杀意来,将那张有如刀雕般冷毅的面孔烘托到了极致。

不过这种表情一闪即逝,很快就会恢复如初。

庄随远看着他柔和的眼波,恍惚又记起许多年前那个带着他鲜衣怒马周游四海的洒脱少年。

容色倾城,顾盼生采。

这个男人,仿佛天生妖孽一般,拥有着不老的容颜,强大而冷硬的气场,更是生着一双足以迷惑天下人的多情的眼睛。

如今他的面孔也一如当年,可是时过境迁,却是什么都变了。

有时候庄随远也会去想,如果没有当年那一场阴错阳差的意外,自家王爷的人生又会是何等的锦绣繁华让人艳羡。

可是如今——

依旧是让人艳羡的权力地位,三十年间,他自己却再不曾肆意欢畅过哪怕是一时一刻。

所谓情之为物,真的是穿肠毒药,可以在一夜之间就让一个人蜕变的如此彻底,惊心动魄一般。

皇后娘娘是去了,得了这天底下最大的解脱,可是自家主子呢?这被搅乱了的人生轨迹,怕是再也不能扭转了。

还有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女人——

这一场恩怨,到底何时才能终了?

“王爷,三殿下也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收摄心神,庄随远提醒道,“不过他来信说,路上奔波,想先在大邺边境的猎场庄园那里暂停几天。”

“这段时间他也疯的够了,是该收收心了。”纪千赫冷淡道,唇角弯起,“叫他马上回来,路上一刻也不要耽搁了。”

“是,属下一会儿就叫人传信过去。”庄随远应道,顿了一下还是担忧道,“不过,再有几天就是皇后娘娘的祭日了,每年的这个时候三殿下都会去围场,只怕——”

纪浩禹是依附荣王,而且对荣王几乎言听计从,却唯独在每年的这个时节,哪怕京城里再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他都全不理会,就算是荣王的命令也未必有用。

纪千赫的眸光一闪,突然玩味的笑了,缓缓说道:“随远你说他是真的孝心至此,还是——只为了和我对着干呢?”

庄随远闻言一惊,讶然的张大了嘴巴,“王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是怀疑三殿下他——”

“没什么!”纪千赫笑笑,抬手打断他的话,意味深长的叹道,“这个孩子可不一般,你别小瞧了他。”

说着也不等庄随远理顺了思路就又转移了话题道,“你上午进城去了?”

“哦,是!”庄随远回过神来,如实禀报道,“昨天半夜戚夫人让人送信,说是白天的时候世子在闹市策马冲撞了一位姑娘,老毛病又犯了,就直接让随从给带回府里给收用了,后来才知道竟然是骁骑营都尉梁广梁大人家的嫡小姐,梁家人闹上门来,世子又没轻没重的把两位公子给打了,闹的人仰马翻的。”

庄随远说着就是屡屡叹气。

王府这位世子,在王爷刻意的纵容之下,越来越无法无天。

见色起意的事情隔个十天半月的就要闹一回,以前还好,沾染了普通百姓家的女儿直接塞了银钱了事,这一次却是连朝廷高官的嫡女都抢回了家。

好在这事儿不是什么光彩事,梁家的女儿也还要做人,并不敢声张,唯一的办法就是两家议亲,把这事儿定下来。

“梁家的意思,是干脆两家结亲,就把这事儿对付过去。”庄随远道,“戚夫人做不了主,所以就叫人来问王爷的意思。”

荣王戎马一生,所创下的丰功伟绩无数,但是半生打拼出来的名声,却全都折在了这个一根独苗的儿子身上。

因为世子荒诞,皇帝案上几乎每天都会收到御史弹劾的奏章,让皇室的声名都跟着受损。

皇帝气的狠了,就把父子两个传召进宫去臭骂一顿,每回都骂的口沫横飞狗血淋头的,可是这父子俩就当是没带耳朵去,一声不吭的听完,出来之后还是各走各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几次之后连皇帝都懒得再管,再有御史弹劾,干脆就把折子抽出来,眼不见为净。

谁也不知道荣亲王那样卓绝无双的一个人怎么会把唯一的儿子纵容着宠成这样,都只当他是慈父之心,对这个一根独苗的儿子格外的疼爱罢了,却唯有庄随远知道,他这根本就是故意的,从一开始就不在乎这个儿子到底是什么秉性脾气,抑或是成龙还是成虫。

这么多年,荣王一直没有娶正妃,世子纪浩腾的生母戚夫人也不过是当初迫于他皇帝老子的压力,在老爷子病入膏肓之时为了给他冲喜而勉强娶进门的侧妃。

戚夫人也是高门嫡女,出身比一般的后妃乃至于皇后都不差什么。

当初老皇帝本来是硬逼着荣王册她为正妃的,可是这个一直对他孝顺有加的小儿子却是抵死不从,父子俩犟着脾气争的面红脖子粗的,最后实在没办法,还是老皇帝退让一步,准许他以侧妃之礼把人迎进了府。

不过因为荣王没有正妃,这位戚夫人虽是侧妃,还是王府的女主人,曾经也是风光无限,惹了许多仰慕荣王的闺秀眼红。

戚夫人嫁过去,终究还是因为没能得到正妃的位子而耿耿于怀,她也是个有手段的,后面就处心积虑的想要生个儿子出来巩固地位。

可奈何那段时间荣王疯了一般四处征战,经年累月才回京一趟,而且都是住不了几天就走。

一直到他们婚后十年,也就是十六年前,趁着一次荣王醉酒,戚夫人略施手段才有了身孕。

其实当时纪千赫也是知道这个女人的意图的,心里虽然十分厌恶,不过因为荣王府里宠妾美姬无数但是十多年来他的膝下一直无儿无女,外面渐渐起了闲话,作为男人,最难容忍的就是这样的闲言碎语,刚好他也需要击破这种传言,于是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戚夫人生下了孩子。

戚夫人的肚子也是争气,一举得男。

她本来还想凭借这个孩子登上荣王正妃之位,几次三番的明示暗示之后,纪千赫终于是被这女人搅和的没了耐性,冷冷的丢下一句话就再不见了人影。

戚夫人的希望落空,心里怨恨的厉害,但越是这样就越是要在人前做足了排场,于是就仗着荣王的地位和声望作威作福,也把个儿子娇惯的不像样子。

纪千赫也不管,甚至于似乎还很有点推波助澜的架势,就由着这母子二人在人前折腾。

久而久之,荣王世子就被养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纨绔。

世子闯的祸越来越多,戚夫人这才着了慌,可是这个时候世子的性格已经养成,再想要扳回来已经是不可能了。

随着世子越开越乖张任性,戚夫人的日子渐渐的也开始不好过,每日里都提心吊胆的怕儿子再闯祸。

这回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世子的婚事她自然不敢擅自做主,只能硬着头皮叫人来给纪千赫传了话。

“你怎么处理的?”纪千赫问道。

庄随远一愣,心道今天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以前有关世子的事情,王爷基本都是问也懒得问,这会儿却打探起详情来了。

“梁家人闹的十分厉害,说是非要两家结亲才能了解此事,否则就舍上一个鱼死网破,直接进宫面圣。”庄随远道,“属下的意思,还是以银钱打发了了事,不过梁家毕竟不是普通的人家,这一次可能要破费一些了。再者,三年前梁家那位经商的二老爷借助梁大人的关系在运往前线的粮草上动手脚的把柄也在我的手里,梁家人也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来。”

“不!”纪千赫听完,却是竖手否定了他的提议。

“嗯?”庄随远诧异,试着道,“王爷的意思是——”

“禹儿那孩子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了。”纪千赫道。

“王爷您是说——”庄随远这回是真的吓了一大跳,几乎是脱口惊呼出来。

纪浩禹就算再怎么不得宠,却也是堂堂皇子,若是没出中间这档子事,让骁骑营都尉的嫡女来和他匹配还觉得勉强,现在中间被荣王世子打了一茬,再要把人强塞给纪浩禹的话——

这分明就是赤果果的羞辱。

王爷对三殿下虽然不是真心照拂,但这些年至少在明面上却是两位一体,关系亲密的。

现在突然给了三殿下没脸——

这是要做什么?

“王爷,这样恐怕不好吧?”庄随远道,“别的不说,但只就王爷手下的私产就有很大一部分是要仰仗着三殿下的经营,若是事情传到三殿下的耳朵里,只怕会有麻烦的。”

“你还是不了解那个孩子。”纪千赫却是不以为然,缓缓摩挲着拇指上一个暗红色的血玉扳指,眸子眯起笑的玩味,“你以为我叫他娶她就会娶了吗?那个孩子,心气儿高着呢,他若是真的有心娶个妻子来做助力,又岂会等到今天?”

“那王爷这是要试探一下三殿下的手段了吗?”庄随远恍悟。

“他也蛰伏了这么久了,总这么藏着掖着怎么成?趁着这会儿老大和老二争抢的厉害,他若有心,也是时候该往前更进一步了。”纪千赫道,目光冷凝而又似乎充满期待。

纪浩禹一心追随他的用意他何尝不懂?在他没有全心全意辅助那个孩子的同时,那个孩子又何尝不是把他当做一个避风港和垫脚石?

其实从心理上,他并不喜欢纪浩禹的存在,可是偏偏又有一种微妙的感觉,那个孩子在骨子里竟然和自己是那样的相似,一样的阴险毒辣,一样的不择手段,也一样有着十几年如一日隐忍和伪装的决心。

就是这种在人性上的共同点,叫他手下留了一寸仁念,把他养在身边,看着他逐渐成长。

如今眼见着他羽翼渐丰,心里竟然也会有一种快慰的期待——

虽然心里矛盾,却又似乎很是期待他破茧而出,展翅高空的那一刻。

“而且这还只是其一罢了。”收拾了散乱的思绪,纪千赫的目光又沉静了下来,看着远处的天空慢慢说道:“前段时间大邺方面传过来的密信,我一直在琢磨,你说——那孩子到底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了?”

“这个——属下也不好说。”庄随远道,很有些惭愧,“按理说以三殿下的谨慎周全的个性,明知道大邺的盛京是个是非之所,他都万不该投身其中,一定会避嫌的。”

庄随远说着,像是突然领悟到了什么,不由的愕然瞪大了眼,急切道,“王爷不会是真觉得三殿下他是动了凡心了吧?”

纪浩禹的心气儿高,又懂得审时度势顾全大局。

之前大邺方面的很多消息,都暗指他和殷王妃走的很近,似乎还有有点暧昧不清的意思。

依照庄随远对纪浩禹的了解,自然不信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且不说那大邺的殷王妃也没听说有什么了不得好名声在外,不过寻常女子一个,只就她已经是个嫁了人的有妇之夫了这一点上来看——

纪浩禹是疯了还是傻了?会去招惹那么个女人?

庄随远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

自然,纪千赫原来也没当回事。

可是这一次常嬷嬷事件之后,却叫他不得不抽丝剥茧的重新审度一切,进而对宋灏那双夫妻也更注意了几分。

“谁知道呢!”纪千赫弯了弯唇角,已经不预备再说下去,“就照我的吩咐去做吧!”

“是!”庄随远连忙应下,“属下这就去安排,明儿个就想办法叫人进宫去提前。”

**

大邺边境。

猎场庄园。

纪浩禹收到荣王催促他回京的密信,果然就只当没那么回事,进入国境之后就直接带着自己的仪仗人马去了那附近建在荣王私人猎场上的庄园里头。

红玉左右奔忙着,安排一行人的住所。

绿绮则是带人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好沐浴所需的一应物品给纪浩禹送去。

纪浩禹沐浴之后,换下平时几乎不离身的红色锦袍,只穿了件简便朴素的白色长袍就去了书房。

半个时辰之后,红玉安排好一切,带着一个低眉顺眼的婢女从蜿蜒的回廊尽头一路走来。

那婢女微垂着脑袋,虽然是第一次来,但似乎对这里的一切没有半点好奇心,亦步亦趋跟着红玉往前走。

“王爷,您要的人奴婢给您带来了!”红玉在书房外面止步,轻叩了两下房门。

“嗯!”里面纪浩禹声音慵懒的应了声。

红玉就推开门,带了那婢女进去。

彼时纪浩禹正双手交叠,靠在椅背上盯着桌上展开的一副画卷出神,两人进来也没看一眼。

“王爷!”红玉带着那婢女恭恭敬敬的屈膝见礼,“人我给您带来了!”

“嗯!你去吧!”纪浩禹随意的一挥手。

红玉片刻也不多留,顺从的转身带上门原路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烛火燃烧,间或发出细微的爆裂声,让周围的空气似乎更加稀薄了起来。

那婢女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端端正正的屈膝朝着纪浩禹的方向跪了下去,叩了个头道:“奴婢谢过三殿下的救命之恩!”

“起来吧!”纪浩禹道,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庞这时候才慢慢的重新生动起来,一笑添彩,语气玩味道:“其实你倒也不必急着来谢本王,你是个聪明的丫头,自然能够猜到本王甘愿冒险救下你的原因。如何啊?现在咱们可是有必要详尽仔细的谈一谈了?”

他这话说的轻巧,仿佛只要她不答应,立刻就会当做没有那回事,再把她直接解决了了事。

那婢女心中困惑,不由的一惊,猛地抬头朝桌案后头的纪浩禹看去——

年轻女子的容貌普通,表情虽是困惑,却没有过多的惊慌情绪透露出来。

赫然——

就是因为纪红纱巫蛊案被孝宗勒令处死的婢女芸儿。

当时的情况,这芸儿是罪大滔天,万死也难辞的,可是在临行刑前却被人掉了包,若不是因为当时宫里的情况太乱太复杂,在前后那么短的时间之内她根本就不可能被换出来,而哪怕是事后有人追究而发现了任何的蛛丝马迹,后果都不堪设想。

纪浩禹这样做所冒的风险是极大的,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把他自己也牵扯进那件案子里,甚至坏掉两国之间的邦交。

芸儿是个聪明的,其中种种关系都看的清楚明白。

起初她还十分纳闷,是什么人会甘冒奇险救了她。

可是她被换出来之后就马上被人乔装带出了盛京,一路马不停蹄的送到这里。

这段时间,她一直都保持高度警惕的防备着,直到今天红玉去密室把她带出来,在看到红玉的那个瞬间她才愕然意识到——

救她的人是纪浩禹!

其实她之前还曾抱着一丝侥幸,或者是她的姨母单嬷嬷安插在纪红纱身边的眼线做的。

单嬷嬷还替黎贵妃在纪红纱身边安排了别的人,这一点她是知道的,只是并没有把具体的名单告诉她而已。

这会儿想来才觉得荒唐也可笑——

是啊,就连纪红纱,为了不影响到大局她们都能看着她死,更何况自己这么个身份卑贱的婢女。

“奴婢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而且身份低微,也没什么凭靠,德蒙三殿下不弃,殿下若有吩咐,奴婢自当遵从。”定了定神,芸儿就干脆的伏地磕了个头,“只是奴婢本事低微,不知道能为殿下做些什么?”

“本事低微有什么打紧?只要你够聪明,够胆量,又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做的?”纪浩禹莞尔,唇角弯起的笑意深远,“你起来吧。”

“谢殿下!”芸儿道,爬起来,仍是微垂了眼眸站在原地,等着纪浩禹的吩咐。

纪浩禹的唇角一直挂着丝浅笑,但是不难看出,相较于往日里的春风得意,他今日的笑容要冷淡许多,也很有些力不从心的模样。

“暂时没什么需要你去做的,这段时间你也劳神不少,先养着吧。目前的你的身份还不宜公开露面,红玉会妥善的安置,你去找她就行了。”纪浩禹道,起身要往里屋走,可是走了两步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折了回来,亲自把桌上展开的画卷仔细的卷好。

芸儿心里闪过一丝怪异的感觉,鬼使神差的就偷偷拿眼角的余光的瞄了眼。

那画上是一个女子的肖像,青衣罗裙笑容灿烂无邪,生生能晃花人的眼睛。

而那画卷的纸张却已经泛黄,显然是一副保留了多年的老画了。

芸儿不敢多看,只匆匆扫了眼那画上女子的眉目就飞快的移开视线,告辞出来,再回想起来的时候突然惊起了一身的冷汗。

那画上女子的眉和眼和殷王妃身边的丫头长平居然那般想象,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唯一的不同就是画上女子笑的太过绚烂,长平则一直都是沉稳安静的模样,不细看的话,很难会叫人把两者联想到一起。

那画上的女人是谁?看三殿下对那画卷那么紧张的模样,难道是——

芸儿的心头一跳,再不敢多想下去。

但是冥冥之中,她却总有一种模糊的揣测——

难道殷王妃身边的那个丫头才是三殿下屡次接近殷王妃的真正原因吗?

谜团重重,却又像是会让人粉身碎骨的漩涡。

芸儿用力掐了下手心,强迫自己把思维调开,刻意的忽略和忘记刚才的一幕。

**

这边红玉刚把芸儿做了妥善的安置,就收到帝都方面八百里加急递送过来的密报,赶紧的就给纪浩禹送去。

彼时夜深,纪浩禹却全无睡意,手持夜光杯站在窗前的月色之下面色沉寂的饮着酒。

红玉把书信递过去,纪浩禹抽出信纸看了。

看过之后,他笑了。

这一笑似乎格外的开怀,略显沙哑的畅快笑声从喉咙里溢出,让这边塞之地死寂的夜色也跟着添了几分人气。

“看看吧!”见到红玉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纪浩禹就把那张信纸扔回她怀里。

红玉看过之后,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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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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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 喜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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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有这种事!”红玉低低的惊呼一声,随后又发现自己失态,慌忙告罪。

只是脸上表情紧绷,很不高兴的模样。

“是啊,怎么会有这种事?”纪浩禹闻言也是微微一叹,似乎也是很不理解,间或带着几分愁容。

但是那种神色,细看之下,眼睛里隐藏至深的,却是浓浓的讽刺之意。

“殿下!”红玉咬着下唇,强压下心里不喜的情绪道:“奴婢看着这件事情蹊跷的很,这么久以来皇上一直都对您不闻不问的,怎么在这个当口就突然想起来要为你纳妃了?”

而且那密信上写的很明白,事情已经不仅仅是皇帝要替纪浩禹纳妃这么简单了,而是人选都已经定了。

大兴的贵族男子,正常的话,一般十六岁以后就可以娶妻生子了,皇子亦是差不多的。

比如太子纪浩桀就是十六岁上就已经娶了正妃,纪浩渊仗着黎贵妃的势力,左右权衡,拖的晚了几年,在十九岁才上定了齐国公郑氏的嫡长女,只不过因为齐国公夫人猝然离世,那郑小姐守孝三年,所以一直到去年年底在他二十二岁的时候才正式完婚。

而纪浩禹,今年也已经二十有一。

一则皇帝不喜欢他,对他的事情不上心,二来他自己又是个玩世不恭的性子,总是游手好闲的四处游玩,似乎也不着急。

所以婚事反而搁置下来,一直没提。

明明知道皇帝不喜欢他,更因为他依附荣王而将他视为眼中钉,那些大臣们平时在皇帝面前连他的名字都尽量的绝口不提,生怕被皇帝迁怒而惹了晦气,这会儿怎么突然有人吃饱了撑的,会去皇帝跟前撺掇起他的婚事来了?

这件事——

委实是很值得琢磨的。

“你怀疑什么?”纪浩禹缓缓的露出一个微笑,眸子狡黠一闪,很有点好整以暇的味道。

红玉咬着嘴唇,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有些事情,她可以揣测的通透的,但是依着她的身份却是不能随便乱说话的。

“呵——”纪浩禹见状,突然就又再笑了一声,道:“你猜的没错,能这样把我放在心上的,也唯有本王的那位好皇叔了。”

“主子——”红玉的心跳一滞,猛地抬头朝纪浩禹看去,却是欲言又止。

哪怕真的是荣王的意思——

可是荣王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突然就想起纪浩禹的婚事来了?

“骁骑营都尉?这可是手握兵权的重臣,皇叔对本王的确是上了心的。”纪浩禹的神色冷了下来,面沉如水的重新转身去看着外面通透的夜色,一挥手道,“去查一查,我要知道详细的情形。”

**

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议亲大战,大兴皇室原本就已经风生水起的大位之争里就像是突然又被人丢进去一颗石子,骤然掀起新一轮的风暴。

而彼时千里之外的盛京,朝堂政局刚刚稳定下来,一切看似风平浪静的模样,背地里却也是波涛暗涌,并没有真的平静下来。

工部尚书米大人一行因为没有摸清形势,擅自登门拍马而讨了没趣,退出殷王府的时候个个都是灰溜溜的。

次日的早朝上,米尚书告了假在家养伤,其他人都战战兢兢的小心注意着宋灏的反应。

然则宋灏对头一天的事却是只字未提,就此揭过了。

但那一众官员却都很清楚,借着这事儿自己已经被摄政王给记上了一笔。

在宋灏那里留下了溜须拍马不务实业的印象,只怕以后再想往上爬,就要格外的困难许多。

当真是得不偿失。

不过话虽如此,但是为了保住现有的官位,这些人在日后当差做事的时候也都格外的小心,更是尽职尽责,生怕有什么纰漏和把柄被人拿住而叫宋灏给翻了旧账。

当天晚上米大人顶着一张烂了的脸孔回家了,二话不说就把米夫人臭骂了一顿。

米夫人也是委屈的紧,想着丈夫的仕途有可能因此而受挫,大受打击,呼天抢地的砸了一屋子的东西,然后想到这事儿的始作俑者是昌珉公主,立刻就招呼了几个身体强壮的婆子直奔昌珉公主的府第,去找她算账去了。

一行人气势汹汹的杀了进去,守门的小厮都被推翻在地,足见里面等着的会是何其惨烈的一场搏击了。

“米夫人当场就带人杀了过去,守门的护卫都没能拦住,米夫人在里面足足呆了两个时辰才出来,之后公主府里连夜拉出来三大车的破烂玩意儿,都是打烂的古董花瓶和盆栽摆着那些。”次日一早,明乐和宋灏用过早膳,正在漱着口呢,雪晴就倒豆子一样迫不及待的给两人汇报起来,“昌珉公主的贴身婢女还去请了回春堂的大夫,连太医都没敢宣,想必也是怕事情闹大,故而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了。”

明乐安静的听着,并没有表态。

却是宋灏,拿帕子擦了下嘴角,颇有几分兴致道,“还有呢?”

“还有?”倒是把雪晴问的一愣,不解的皱眉道,“没有了啊,米夫人闹过了之后就回去了,王爷是想知道昌珉公主府里当时的详细情况?”

“嗯!”宋灏点头,竟然没有拒绝。

雪晴心里嘀咕,王爷什么时候也开始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了?

不过倒是她自己的好奇心重,闻言立刻就喜滋滋的领命去了。

宋灏接过明乐递给他的湿帕子擦着手,他的那双手生的十分漂亮,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不显突兀,再加上举手投足间的动作优雅,看起来赏心悦目。

“你怀疑这件事里面还有猫腻吗?”明乐问道。

她可不认为宋灏会对昌珉公主和米夫人那两个女人之间掐架的事情有兴趣。

“目前也只是怀疑而已。”宋灏淡淡说道,随手把用过的帕子丢回水盆里,微微的露出一个笑容:“因为你不了解昌珉,她的性子不仅跋扈,还霸道的很,哪怕明知道这一次的事情是自己理亏,可如果真是米夫人闹上门去给了她没脸,以她的脾气,也是绝对不会咽下这口气的。”

若是孝宗在的时候,昌珉公主被人上门寻衅,怕是当夜就要进宫去找孝宗做主严惩米夫人了。

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事情她坐起来从来都得心应手。

这是这一次,她不仅没有声张,连请大夫都的偷偷摸摸的。

“所以,你怀疑她背地里还在打着别的算盘?”明乐问道。

“目前我也还不确定,回头再等两天看看吧,如果三日之内米夫人还是平安无事的话,这事儿吧——”宋灏说着,眸子弯起,露出一个狡黠而玩味的笑容来,“等回头看看再说吧!”

明乐怔了一怔,随即了然——

昌珉公主现如今和梁青玉勾结在了一起,梁青玉可是用蛊的行家,米夫人居然胆敢上门寻衅?她想要那个女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似乎都不在话下。

“那就等等看吧!”明乐对这事儿倒不是十分在意。

昌珉公主那个女人,虽然不是太笨,但是输在太自大和狂傲了,也成了不了什么大事。

可是只就她笼络了梁青玉的这件事上,还是不得不防备着的。

**

昌珉公主和米夫人之间的争端,如昙花一现,当天晚上之后就迅速的销声匿迹了。

之后盛京之地,百官之间都相安无事。

半月之后,宋灏就借由盛京近郊的一段水利工程失修的事情把米尚书给掳了职,拉了侍郎武敬暂代尚书一职。

所有人都隐隐的感觉到,摄政王这是就着米大人带人去他府上闹事一事在借题发挥了,可是宋灏谈的是公事,并且米尚书督建水利有失一事也是事实,也没人敢为他求情。

这件事之后宋灏就再没了动作,反倒是那一票跟着米尚书去他府上闹过的官员个个如履薄冰,严防死守,生怕自己出了纰漏而步了米尚书的后尘,日子都过的谨小慎微的。

然则自那之后,宋灏却再没有半点针对他们的意思。

因为东南海域一月之内突然有一支强兵揭竿而起,称霸海上,给朝廷的东南边境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那段时间宋灏和兵部的人都忙昏了头,想法设法,最后以强大的兵力做后盾,并且力排众议启用的赋闲在家的前九城兵马司指挥使秦啸,将那股兵力死死的压制到了海岸线上。

对外,他没有透露彭修生还的消息,一则是明乐不愿意再听人提起那个人,二来也是因为彭修这样出去自立门户就相当于是朝廷的叛臣,传出去,会动摇社稷之本。

不过彭修熟悉海战,一旦被逼到了海上,秦啸纵使也是天生的将帅之才,也再不是他的对手,连着出海两次都是铩羽而归。

这样一来,场面便僵持住了。

这样的场面也在宋灏的意料之中,毕竟——

海域作战那可是彭修的强项。

他之前也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了不起就把暂时先把彭修压制在海岸线上,死死的限制住也就是了。

所以这两次的失利并没有对朝廷造成太大的影响,小皇帝也降旨,对秦啸及手下官兵大加赞赏,而对于水站失利的事情则是直接忽略不计了。

这样一来,因为在之前的数场战役中都连番告捷,还是很大的鼓舞了士气。

日子就在彭修和秦啸双方面这样的对峙当中悄然而逝,转眼就到年关。

这一年是小皇帝宋子昇继位之后的第一个新年,所以庆典都布置的格外隆重,宫里宫外,整个盛京都喜气洋洋的,总算是把之前宫变所造成的阴影一扫而空。

而同时,初一宫中的国宴之后摄政王府又传出王妃有孕的消息。

这样一来,就算是三喜临门了。

宋子昇对自己的这个小婶婶还是很有好感的,得了消息,立刻就让内务府挑了最好的养胎药材和补品送过去。

太后那里也送了很多,礼王府张氏也亲自带了礼物上门,以过来人的身份很是言传身教的一番,倒是让明乐颇为汗颜。

之后连着半月之内摄政王的府第门前都是车水马龙,所有达官贵人家的夫人们都不甘落后,纷纷登门道喜。

诚然,还都打着顺便从王妃这里走路子通关系的幌子,然则传出来的消息却是太医诊断说是头几个月王妃需要静养安胎,所以——

从头到尾,王妃都没有露面。

可哪怕是见不到人,也丝毫没有打压到这些人的热情。

仍然每天都有大把的礼物送上门。

既然占着这个位置,明乐也不做什么高姿态,反正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买卖,索性就照单全收。

短短不过几天,王府里整一个院子的库房就被各样的礼物和补品堆满了。

不过宋灏对她看管的紧,除了他自己倒腾回来的,和礼王府那里拿来的,再就是宫里梁太后还有宋子昇送的之外,其他人家送来东西压根就没让往她的跟前送。

明乐也不逆他的意,横竖她对口腹之欲向来看的极淡,那么多东西扔在库房里也是浪费,索性就让周管家搬出去,给府里的下人们加菜了,一时间整个王府人人都是山珍海味吃的满肚子流油,很是享受了两个月,每个人都是红光满面神采奕奕的。

**

这日午后,明乐小憩醒来,正窝在正厅向阳的睡榻上躺着看书,外面就传来一串轻快的脚步声。

明乐的唇角弯了弯,不用想也知道,来人定是雪晴了。

“王妃,刚才奴婢在前院遇到柳扬了,听了个大消息。”雪晴笑嘻嘻的从外面进来,献宝一样,笑的十分神秘。

“你能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雪雁白她一眼,对她总是冒冒失失的性子也是没办法,“你以为柳扬也跟你一样么?有事没事的,专门做些听人墙角说三道四的勾当?”

“反正我就是听到了,怎么样?”雪晴吐着舌头扮了个鬼脸,显然是对她一本正经的说教已经完全的免疫了,凑过来蹭到明乐坐着的榻边讨好道,“现在大夫嘱咐了不让王妃多活动,成天在屋子里多憋闷?我的消息好歹还能给王妃解解闷嘛,是不是?”

说是暗卫出身,却也不知道雪晴的性子怎么还是这样天真烂漫,和雪雁的稳重大不相同,反而对那些功勋世家流传出来的闲言碎语八卦之言很感兴趣。

今儿个说户部尚书家的夫人为着丈夫纳妾的事情泼了老尚书一头一脸的洗脚水,明儿个又说李大学士家的庶女和武乐伯家的二公子有私。

总之只要是稍微能瞧见苗头的趣闻轶事,就一股脑儿的全部搬回来大肆宣扬。

偏偏一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采薇还跟她一拍即合,两个人经常私底下议论的热火朝天。

明乐也间或的被她吵的耳朵长茧子。

“哦?这一次又是谁家的家私?居然连柳扬都惊动了?”明乐莞尔,放下手里的书本,好脾气的笑笑。

“当然是大事情了。”雪晴笑的眼睛眯起来,越发显得神秘,“这会儿的消息是从大兴来的,还是和荆王殿下有关的。”

明乐听了,反应平平。

如果是纪浩禹的私事,她没兴趣知道,而如果是有关大兴朝中的动向的话,宋灏自然早就会跟她提了,也不会等着雪晴来传小道消息。

不过纪浩禹到底也是老熟人了,明乐不语,倒是雪雁甚为惊奇,脱口道:“荆王怎么了?”

见到明乐的反应冷淡,雪晴本来还有些郁郁,这会儿雪雁一接茬,那点不愉快立刻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故意的拉长了音调一字一顿道,“我听柳扬说啊,大兴的皇帝给荆王议亲了!”

按理说纪浩禹这个年纪了,议亲也属正常,只是怎么这么突然?

明乐沉吟一声,微微的提了口气道,“是么?定的是哪家的小姐?”

雪雁微微诧异的看她一眼,见她露出沉思的神情来,不禁忧心。

雪晴却未多想,欢快道:“说是骁骑营都尉将军梁家的嫡女!”

大兴的骁骑营其实和大兴的虎威大营差不多,因为大兴国中的绝大多数兵权都被荣王把持,所以这骁骑营都尉就成了帝都之内少有的几个持有军队控制权的武将之一。

以纪浩禹和大兴皇帝之间的关系,怎么会让他接触到这样的人家?

“皇帝答应了?”明乐皱眉,隐隐的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答应了啊,好像说是大兴的皇帝本来还不是很中意,可因为保媒的是他曾经的恩施顾太傅,皇帝不好驳他的面子,最后还是点了头了。不过因为议亲那会儿已经是十月了,宫里要忙着筹备过年,婚期就定在了年后的三月。”雪晴却无所察,仍旧兴致盎然,“不过啊,这还不是最打紧的,因为那位准荆王妃的梁小姐在上元节国宴的时候竟然当众失足,掉进御花园的池塘里头淹死了呢!”

这一回算是惊天猛料了。

“淹死了?”雪雁吃了一惊,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怎么会这么巧?”

“是啊,所有人都说是太过巧合了,那梁夫人更是哭的晕过去好几回,可是大兴的皇帝和宫里娘娘们都叫人查了几遍了,没有发现任何人为的迹象,谁也没法子。”雪晴耸耸肩,说着就眼珠子咕噜噜的一转,坐在明乐软榻下面的地毯上眯着眼睛笑道,“王妃,您说——这事儿是不是荆王殿下做的?”

明乐本来也为这个消息吃惊不小,正在微微走神,闻言才回过神来,好笑的看了她一眼道:“就你机灵!”

“是么?是么?我猜对了吧?”雪晴听了眼睛更是闪着一百二十分的光彩,突然就激动起来。

“别胡说八道了,传出去像什么样子?”雪雁严厉的训斥道,说着也还是为这事儿唏嘘,不觉的就又走了神。

“我问赵毅了,可是赵毅说以荆王的身份,能得这么一个岳家的辅佐其实是利大于弊了,我就不明白了,他难道就真有那么讨厌那个梁小姐?”雪晴挠挠头发,苦思冥想。

其实她们人人都觉得曾经纪浩禹和明乐之间走的太近是个问题。

可是这样敏感的话题,又无人敢提。

“我倒觉得,荆王不是那样的人。”雪雁思忖良久,最后幽幽说道。

她比雪晴看事情要更透彻,荆王那个人虽然让人看不透,但起码有一点还是可以肯定的——

那是个相当有野心和谋略的人。

“也不一定,以他目前在大兴朝中的地位,若是娶了那梁小姐就等同于娶了个烫手的山芋,把自己放在火上煎了。”明乐莞尔,说着就是话锋一转,目光中透出几分深意道,“而且——若果他要杀人,何必自己动手?”

雪雁和雪晴对望一眼,各自都是莫名其妙。

正巧长平端着一碗刚煮好的燕窝从外面进来,闻言就笑了笑道,“骁骑营都尉将军是武将,手里可是掌着兵权的,现在大兴国中的夺嫡之争愈演愈烈,正是草木皆兵的时候。虽说是太子和肃王之间死掐着,可荆王就算再不得宠那也是大兴皇帝的嫡子,防着他的人可多了,那些人怎么会允许他拉拢到一个手握兵权的外家?他若是娶了那梁小姐,别人会把他视为眼中钉,到时有麻烦的就是他了。而如果他不想娶么——这其中只要他略施手段,会替他动手的人多的是,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不管是太子一党还是黎贵妃之流,都不会眼看着纪浩禹扩大势力。

所以不希望促成这次联姻的人有很多很多。

雪雁和雪晴听着,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其实真要比较起来,大兴朝中的局势,相较于我们要复杂的多。”明乐感慨说道,坐起身子,接过长平递过来的燕窝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怀孕的这头几个月她孕吐特别的厉害,她虽然没有说闻到食物的味道就恶心,但食欲却一直都不是太好,所以最近不管是用膳还是吃补品都是浅尝辄止,不敢太过。

长平抽出帕子给她擦嘴,皱眉道,“王妃总是吃的这么少怎么行?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吃得消?”

“你们别都学阿灏那一套,我是一餐吃不得太多,你也不看我一天都吃了多少顿。”明乐却是不乐意了,抬手扶了扶日渐粗壮的腰身,很有几分郁闷之意。

自从诊出了有孕,宋灏就紧张的跟什么似的,尤其是太医嘱咐说她的身体底子薄,头几个月最好静养,尽量不要出门应酬,这段时间一边是宋灏,一边是姜太后,珍馐补品轮流不间断的往这里送,小厨房那里隔一个时辰就要自主的传膳,晚上睡下了,半夜还要被宋灏折腾起来,再吃一顿,好像生怕她给亏待了他的宝贝儿子似的。

平时白天的时候还好,既然他们端上来了,明乐怎么都就付着吃两口,算是给个面子。试想每天半夜睡意正浓的时候再被拉起来,哪怕是吃是山珍海味,入到嘴里也形同嚼蜡,苦不堪言。

这才第三个月,肚子还没怎么显,腰上就先明显的胖了一圈,也好在是她的身段儿本来偏瘦了些,要不然等以后撑到足月生产的时候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惨不忍睹了。

几个丫头见她的眉毛皱成一团,就忍不住掩嘴偷笑——

以前倒不觉得自家王妃这么在意身段和容貌的,不曾想这一怀孕反而矫情了。

普通人家的丫头趁着主母怀孕爬床的事情自古有之,于是几个丫头就对号入座,虽然明乐没说什么,几个人却都自觉自发的尽责尽职的严防死守,生怕被哪个不省心的丫头钻了空子。

好在是王府里本来就没几个婢女,这会儿更是被长平打发的远远的,几乎就不准他们进后院。

就连赵毅那里雪晴也特意找过去打好了招呼,让他平时跟着宋灏出门的时候多盯着点,要是有谁家的小姐丫头想要借着酒宴的机会给宋灏送秋波,一定不能放过。

这事儿明乐是不知道的,其实她也不过是因为最近腰身膨胀的太过厉害才抱怨了两句罢了,毕竟哪个女人不爱美?她到底也未能免俗。

“长平你说王爷这到底是怕王妃饿着呢,还是紧张王妃肚子里的小世子啊?”雪雁打趣道。

“也不一定就是小世子吧?”长平的神色认真,一本正经的,“前几日玲珑过来的时候还说,太皇太后倒是比较心仪女孩儿,好像更希望王妃这一胎能生个郡主呢!”

“不好不好!”雪晴立刻就摆着手打岔,“我说王妃这一胎还是先生个小世子的好,然后下一胎再生个郡主,就像礼王府那样。我们王爷和王妃都是人中龙凤,以后的小郡主的样貌一定也是一等一的好,有了哥哥才好保护妹妹嘛!”

“不是啊,我看子韵郡主每次来都要跟王妃哭鼻子,说是被小世子欺负呢!”雪雁却不赞成,想到每回宋子韵因为宋子黎不爱搭理她而哭鼻子的模样就觉得好笑。

明乐含笑听着几个丫头叽叽喳喳的闹腾,并没有打岔,反而神思略有几分游离的飘远了。

长平敏锐的察觉她的心不在焉,就打住话茬,看了眼外面,对雪雁和雪晴道,“今天的午膳王妃没吃,我让采薇在小厨房给温着了,你们两个去看看,帮着端来吧!”

现在这王府里,什么事都可以抛开不管,就唯独不能让王妃饿肚子。

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去了。

目送她们离开,长平就稍稍敛了笑容,对明乐道,“王妃还在想荆王的事?”

“嗯!”明乐揉了揉鬓角,“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雪晴说的那么简单。”

说着就朝院子里看了一眼道,“阿灏出去了吗?”

“嗯!苏太傅今儿个做寿,给府上送了帖子,王爷过去了。”长平回道。

“那你去前院走一趟,把柳扬给我叫来吧!”明乐道。

“好!”长平颔首,快步去了前院,不多时就把柳扬叫了进来。

“王妃,长平说您找我?”柳扬道,一如既往还是那张冷脸,但是态度却很恭敬。

“嗯!”明乐点头,撑着身子在榻上坐起来,也不和他兜圈子,直接就开门见山的开口道,“刚刚我听雪晴提起,说是大兴方面皇帝给荆王议亲了?感觉有些奇怪,就找你过来问问,那梁小姐的死,其中是不是还有别的内幕?”

不仅仅是明乐,这段时间就连宋灏,对有关纪浩禹的消息都格外的关注。

柳扬丝毫也不意外,如实回道:“是的!给荆王议亲原本还是荣亲王的意思,表面上是大兴皇帝看着荆王的年岁也不小了给的体恤之恩,其实却是头几个月荣王世子惹了祸端,沾染了梁家小姐。本来荣王世子是个纨绔的性子,历来就没少惹事,这一次却不知怎的,荣王会突然起意,想要荆王给担下这一茬儿。”

这样一来,岂不就是名正言顺送了纪浩禹一顶绿帽子?

这荣王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

纪浩禹是个什么人,她都知道,荣王难道不清楚?

让他知道了内幕,岂不是平白无故的就叫彼此之间起了隔阂?

还是——

他这根本就是刻意的想要侮辱纪浩禹?

可是为什么呢?

百思不得其解,明乐只能暂且把心中疑虑压下,正色问道:“他知道了?”

他问的,自然是纪浩禹是不是已经知晓了其中内幕。

“应该是的!”柳扬道,“不过事情做的很隐秘,梁家小姐那件事上并不是荆王自己出面,而是借了黎贵妃的手做的。”

纪浩禹不会轻易让自己的手上沾血,这一点是在意料之中的。

可是黎贵妃那个女人,是不是太过有恃无恐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纪浩禹刚刚定亲,她立刻就下手,哪怕是没有留下把柄,她就不怕大兴的皇帝对她起疑吗?

明乐沉默了一阵,柳扬看出了她的心思,就道,“太子妃又怀孕了!”

大兴的太子纪浩桀成亲早,膝下庶出的儿子已经有了两个,而太子妃三年前曾经生过一胎,只是很遗憾,是个女儿,这一次太子妃再度怀孕,就怪不得黎贵妃会草木皆兵,突然就紧张了起来。

历来皇室选定继承人所看的都不仅仅是才能,在子嗣延续上也是重要的一条。

黎贵妃为纪浩渊选定的妻子虽然位份极高,对他以后的夺嫡之争上面很有助力,只可惜时运不济,赶上那齐国公丧妻,白白把婚事拖了三年,而为了表示对未来妻子的尊重,纪浩渊也没有纳妾,更不可能有庶出的子女,这样一来,反而在子嗣上面留下了硬伤。

黎贵妃本来就在为太子妃怀孕一事耿耿于怀,为了避免腹背受敌的情况,也就难怪一刻也不能忍的就出手阻了纪浩禹的婚事了。

“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明乐想了一想,就挥手示意柳扬下去。

柳扬没有多言,拱手一礼,就疾步离开。

“就目前来看,大兴国中的情况似乎也是十分复杂的。”长平感慨道。

“他们怎么闹,横竖不关我们的事。”明乐却不在意,说着顿了一下,却是不仅露出几分忧虑的神色来,“常嬷嬷被揪了出来,梁青玉也露了陷,按理说越是像荣王那样身在高位的人就应该越是忍受不了这样的失败乃至于背叛的,可是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他却一点动静也没有,这是不是太反常了?”

不仅仅是荣王,就连姜太后也是一样,几个月以来根本就像是完全没有那回事,别说是对此作出反应,根本就是只字不提的。

这两个人,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着实叫人费解。

“王妃别胡思乱想了,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就算您不休息,还不叫肚子里的小世子歇会儿吗?”长平笑道,扶着她躺下,“您再这样劳心伤神的,回头被王爷知道了,可是要怪罪奴婢们了?”

明乐顺从的靠在身后软枕上,思绪却显然是没有收回来,摇头笑了笑道,“你以为我愿意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吗?可是却总有些人不叫我安生,想躲都躲不开。”

目前这个叫人不省心的人,自然就是昌珉公主了。

长平刚要说话,外面就传来一人清雅的笑声:“是哪些人这么不识趣,居然又惹到本王的心肝宝贝儿身上来了?”

最近这段时间拿着孩子做借口,这人是越发的口无遮拦了。

明乐面上微微一红,循声望去,宋灏已经大步跨进门来。

而端着托盘随在后面的采薇等三人个个都抿着嘴巴偷笑。

“见过王爷!”长平连忙起身见礼。

宋灏一挥手,径自走过去,坐在明乐的榻边。

长平几个识趣的到旁边的桌子上摆饭。

今日为了赴宴,宋灏显然是特意装扮过了,一身暗红云纹的锦袍,银色绲边,绣以仙鹤腾云的纹路,用这种浓厚的色彩,生生的把他把眉宇之间的清俊之气压了下去,又平添了几分气势。

自从开始辅佐宋子昇理政以后,他出门就习惯以这样浓墨重彩的装束,以一种威严凛冽之势压倒一切,也算是替朝中懵懂的小皇帝造势了。

“长平说你赴宴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明乐往睡榻里侧让了让,给他多腾出一点地方来。

“正好皇上宫里也有事要处理,拜完寿我送他回宫,就直接回来了。”宋灏道,手指下意识的凑近她尚且看不出端倪的小腹上蹭了蹭,唇角一点笑容温和而雅致,“今天如何了?还难受吗?”

“我哪有那么娇贵的,就是一直都容易犯困就是了。”明乐笑笑,大力拍开他的手,对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很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才刚刚三个月而已,能摸出个什么来?

长平忍着笑走过来,道:“王爷,王妃,饭摆好了,请你们移步过去吧!”

明乐闻言,眉心下意识的一跳,面上却不显,对宋灏笑道,“我刚才用了燕窝,这会儿还不饿,你去吃吧我就不过去了,省的一会儿再吐,坏了你的胃口。”

宋灏皱眉,朝长平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长平只能老实回了:“头前儿王妃说胃口不好,午膳还没有用过呢。”

“怎么了?不是说这几天已经好些了吗?”宋灏的眉头不觉拧的更紧,探手就来试明乐的额头,吩咐长平道,“让赵毅去请太医过来瞧瞧。”

“哎!别去!”明乐急忙拦住,“四嫂不是都说了吗,她当初怀黎儿的时候比我现在还要厉害一些,又没什么事,三天两头的总请太医也不是个事儿。”

张氏的话是当着宋灏的面说的,可他压根就没听进去。

别人怀孩子是什么模样,他没见过,却总觉得自己媳妇格外的不容易。

明乐的性子好强,最是不拘小节的,可是现如今,安安稳稳的吃一顿饭都似乎格外的艰难,每餐吃的不多,吃了还会翻江倒海的吐。

每次看她吐完伏在自己膝头虚弱的跟只没精打采的猫儿一样,他的心里就揪扯的厉害。

他是在戎马生涯里成长起来的,这十余年又都是生活在幼年的阴影中,对于这个孩子的到来心中总是有种莫名的忐忑,尤其是最近明乐又折腾的厉害,便常常的手足无措。

明乐见他一副雷打不动的凝重表情,心中无奈,只能穿鞋下地随他一起去了餐桌。

因为最近受不住油烟味,所以厨房给主院这边供应的饭食都是清淡为主,一道鸡汤也是反复撇净了油星才端上来的。

“好歹是吃一点,你总是这样,母后也不能放心。”宋灏盛了小半碗放在明乐的手边。

明乐的胃里翻腾的厉害,却又不想拂他的意,忍着喝了两口,不出意料又扑到门口吐了个昏天黑地,最后还是没能熬过请太医的命运。

这样反反复复的折腾,等到明乐有孕第四个月的时候,天气已经开始回暖,进入年后的三月。

赶上皇贵太妃生的女儿靖襄公主及笄,宫里又是大摆筵席,准备好好庆贺一番。

驻守海域好几个月的秦啸也被恩准回京——

秦啸母亲郑氏的寿辰也在三月。

这段时间,明乐的情况也好了很多,至少不会再看见食物就吐。

于是闭门养胎养了几个月之后,摄政王妃终于从王府里走了出来,去赴了宫中的这场盛宴。

宋灏把所有得力的人手都安排在了明乐身边伺候着,排场异常盛大的护卫着马车进宫,在宫门外换乘软轿的时候,遥遥的就见昌珉公主的车驾也跟着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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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章 靖海王

昌珉公主从车上下来,远远扫了明乐一眼就从容的移开视线。

明乐也只当看不见她,转身上了软轿,吩咐往姜太后的寝宫行去。

因为小皇帝年幼,对很多的事情都没有经验,所以宋灏下午的时候就已经进宫来了。

明乐吩咐了赵毅去告诉他自己的行踪,然后就径自去了姜太后那里。

到了万寿宫的门口,刚巧和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的四王妃张氏不期而遇。

“四嫂!”明乐含笑点头致意。

宋子韵已经一只卯足了力气的小炮仗一样扑了过来,一下子抱住她的大腿,声音软软糯糯的笑道,“小婶婶。”

“哎!”张氏一惊,连忙快走两步上来将她给拽开,轻声叱道:“不是跟你说了嘛,你小婶婶现如今的身子金贵,叫你不要莽撞的。”

宋子韵闻言也只是一知半解的,咬着手指头歪着脑袋左右打量了明乐好几遍,也未能看出自己母亲口中所谓的异样的,不禁奇怪的眨巴着眼睛盯着她的腹部瞧,皱眉道,“母妃你骗我,你说小婶婶的肚子里有小弟弟了,哪里有吗?”

四个多月,其实已经能辨认出些微的迹象来了,只是明乐也刻意穿了稍微宽松一些的衣物,倒还是难辨端倪。

张氏也知道和女儿说不通这样的道理,索性就直接忽略了她的问题,走过来握住明乐的手笑道:“这几日好些了吗?”

“嗯,没什么大的妨碍了。”明乐笑笑,抬眸往她身后的方向看了眼,不禁奇怪,“黎儿呢?怎么没一起过来?”

“昨儿个半夜踢被子染了风寒,我就让他留在府里休息了。”张氏道,笑容之间都是满足的嗔道,“那个孩子最近是越发闹腾了,这回可是能老实两天了。”

初春时节,天气还一直没有完全回暖,感染生寒也是常事。

“宣太医了吗?”明乐问道,“小孩子的身子弱,不比大人,千万别马虎。”

“府里的大夫看过了,说吃两服药就又会生龙活虎了。”张氏道,目光下移落到她的腹部,“这孩子折腾的你不轻,想来也是顽皮的,可有叫太医看看,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明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太医说目前月份还早,暂时还不好推断,可能还得要再过一两个月吧。”

张氏了然,她也间或的听宋沛提起过,说宋灏似乎并没有纳妾的打算,可虽然说是这样说的,谁又能知道日后的事情会是怎样发展?所以在张氏的概念里,还是要先生一个儿子傍身才是比较稳妥的。

不过这话她却是不能当着明乐的面说出来的,两人又说了两句话就携手进了万寿宫。

这段时间,姜太后已经对整个彻底放权,交给了荣妃打理,自己深居万寿宫这一隅之内,吃斋念佛,闭门不出。

明乐和张氏进去的时候刚好赶上她做完早课从佛堂出来,见到两人过来,脸上也不见多少欣喜之色,淡淡吩咐两人落座。

“这段时间母后的气色也好了许多,身子当是没有大碍了吧?”张氏关切的询问。

“人老了,总会有些这样那样的毛病,没什么事。”姜太后道,见到宋子韵正揪着张氏的袖子眨巴着一双眼睛看过来,就招了招手,“韵儿到皇祖母这里来,让皇祖母看看!”

姜太后是个十分严肃的人,平时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不假辞色,但是很奇怪的,就是这样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在几个孩子面前却是很有人缘的。

宋子韵咧嘴一笑,噔噔噔的跑过去,伏在她的膝头笑,“祖母,母妃说你生病了,好几个月不让我进宫来看你,你病好了吗?”

“难为你这孩子还记挂着祖母。”姜太后道,脸上的表情不变,眼底的颜色却跟着柔和了几分,道,“你哥哥呢?怎么今儿个倒是不见他来?”

“哥哥生病了,母妃让她休息。”宋子韵道,拉着姜太后的手卖乖。

明乐其实也觉得奇怪,姜太后这样给严肃的一个人,任凭是什么人见了都不敢随意亲近,宋子韵平时也不个胆子大的,在她面前却从不拘谨。

回头想想,也许真的是他们这些人总把这世界想象的太过复杂,而唯独对孩子而言,她们能够感受到的才是一个人最为淳朴和真实的东西。

只从当初姜太后不顾一切对宋子昇的维护上看,就足以看出她是个一个外冷内热的人。

明乐想着,不觉的微微失神,就听姜太后突然对她说道:“你这身子也有四个月了吧?前些天听玲珑说是吐的特别厉害,现如今可是好些了?”

“多谢母后挂怀,已经好多了。”明乐急忙收摄心神,回道。

不敢宋灏和姜太后之间到底怎样,反倒是她,和自己的这位婆婆之间怎么都无法真正的亲近起来。

冥冥之中,总觉得姜太后的是个心事十分沉重的人。

而在本质上,她自己也是这样人。

也许正是因为在这一点上的雷同,才叫两个人一靠近就本能的防备和疏离。

这会儿明乐倒是庆幸姜太后是这样冷淡的性子,否则如果她一味的示好,自己只怕计就更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了。

“哀家近来身子不适,也顾不上你们,你自己多注意着点。”姜太后点头,简单的嘱咐了两句话。

“母后放心吧,五弟妹那里儿媳也有经常的走动,我会帮忙照看着的。”张氏接口道,隐隐也能感觉到明乐和姜太后之间的疏离。

她原来是觉得,她和姜太后之间的婆媳关系到底是隔了一重,维持一个表面也就算了。

可宋灏是姜太后的亲生儿子,明乐又曾在她的宫里住过一段时间,关系至少应该更为亲厚一些的。

可是不曾想,两人之间竟然也是这样维持着一种礼貌的过场。

张氏的心里奇怪,面上也不显露。

姜太后和她们之间的话题不多,也就是偶尔嘱咐两句她们各自负债之内的事情,倒是宋子韵初生牛犊,十分乐意于和姜太后谈天,拉着她问这问那,殿中的气氛倒也其乐融融。

明乐和张氏两个陪坐在侧,也不急着走,横竖去了前面也是和那些命妇寒暄,倒不如留在这里躲清闲了。

**

御书房。

宋子昇换好了衣服从外面进来,见到宋灏已经等在那里,立刻就露出笑容,快步走过去。

“皇上!”明乐起身行礼,却被他抬手拦下。

六岁大的孩子,竭力的维持一种老成的姿态道,“皇叔不必多礼,坐吧。”

随后挥挥手,是以顺心等人退下。

待到众人退下,他才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坐到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吐着气。

宋灏见他这孩子气的模样不禁莞尔,道:“这才不过半天,就装不下去了?”

“连着三个时辰了,那些大臣轮翻的求见请安,又没几句真心话,朕看着都累。”宋子昇抱怨,不过脸上倒没有露出太过明显的厌倦情绪,指了指桌角堆着的一打奏折道,“这些折子,皇叔都替朕看过了吗?不知道朕处理的可都还好?”

为了培养他的自理能力,宋灏说是摄政王,代替他暂时掌管朝政,但事实上那些要紧的折子都会搬到他的跟前来让他先看,然后给出相应的对策来,然后再从旁指点,指出其中谬误的地方,算是个从实战出发的课程。

“嗯,都看过了。”宋灏点头,起身走过去他的桌案前面。

那桌上一共放了五份折子,宋灏逐一的展开来和他谈了。

不得不说,宋子昇其实是个十分聪慧的孩子,虽然其中离不开苏相的教导,但他自己举一反三的领悟力也是相当高的。

思路清晰,在政事上时而也会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虽然在处事手段上还略显稚嫩,但不失为一个可教之才。

宋灏讲解的仔细,宋子昇也听的认真。

四份折子点评过去,拿到最后一封的时候,宋灏的神色就不觉的沉了三分,道:“兵部的折子,要请皇上赐封秦啸为镇国将军,并且授以驻守东南海域的二十万兵权?”

朝廷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每次出征的主帅皇帝可以封为主帅将军,但却只是临时的,待到战争结束回朝之后,之前的封号和兵权都要收回来。

而唯有册封爵位,才可承袭下去,并且永享尊荣。

并且朝廷的兵权也是分散在功勋世家的老臣之中把持的。

现在兵部提议册封秦啸,便是将他加官进爵,有意将他拉拢到朝廷政权核心的位置上来。

“秦将军在东南海域屡战告捷,军功显赫。之前皇叔曾经对朕说过,秦将军英勇善战有勇有谋,是难得的将帅之才。批阅这份折子之前朕还特意请教的太傅,太傅也说以秦将军这样的军功,升了他的爵位当属合情合理,不会惹人非议的。”宋子昇道,可是看着宋灏的神色就知道,他是并不赞成这件事的。

“太傅所言,是升爵一事符合祖制?”宋灏问道。

“太傅是这么说的!”宋子昇纳闷的点点头,心道自己方才明明已经说的十分清楚明白了,皇叔为什么还会多此一问。

“所以啊,皇上想想,太傅说的只是赐予秦啸爵位一事符合祖制,不会惹人非议,但他可曾说过,授予兵权此时也可取呢?”宋灏道,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宋子昇想了想,这才恍然察觉此事里面的确是有些出入的。

“当时朕只是问他,凭借秦将军立下的战功,册封他为镇国将军可有不妥,军权的事,倒是忘了提了。”宋子昇道,神色之间还是不甚明了的看着宋灏,等他给一个解释。

“军权一事才是重中之重,我说这话并不是叫皇上怀疑秦啸的衷心程度,而是在军政大权一事上,你必须随时警惕。”宋灏说道,把折子合上扔回桌上,语气平淡,“如今太平盛世,你登上帝位,要守住这座江山,靠的是文臣的韬略和出类拔萃的治国手段。可是无论是在乱世你还是在眼下,兵权一事都不可小觑。不是皇叔危言耸听的吓唬你,在这朝堂之上,是个文臣加起来的分量都远不及一个手握兵权的武将更值得忌惮的。一个文人,他不不服从你统治的时候,至多也就是写几篇算文章,散播一些动摇社稷的言辞出来,这样的小动作,要灭绝和制止都不是难事。可是对于一个手握重兵的武将而言,就大不一样了。他们想要反对你,手上的军队就是最强硬的资本,只需要调转枪头,立刻就能给你造成巨大的威胁。远的不说,你说海域那里的乱党如何敢于对大邺王朝的统治生出不臣之心?还不是因为他们手上积蓄了强大的武力资本。”

“皇叔是说,就算秦将军现在衷心于朕,朕也要防范于他?不能给他兵权吗?”宋子昇懵懵懂懂,先然还不能完全参透其间玄机。

“为人君者,不是要时刻防范着谁,而是你要有足够的信心和资本,能够控制和掌握你的每一个臣子。”宋灏摇头,耐着性子继续说给他听,“秦啸是可用之才,你若是一味的防范,做的太过,反而会叫朝臣心寒,如果你不能给他足够和他建立的工业匹配的荣宠,试问有了这个前车之鉴,以后的朝臣们又有谁会全心全意为你卖命?”

宋子昇这一回是真的被困惑住了,小眉头皱的死紧,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这么说吧,秦啸在这一次的战事中的确是功不可没首屈一指,可越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在军队中的威望就会越高。如果你顺水推舟把镇守海域的二十万兵权给了他,那么凭借着他在军中的威信和地位,那些官兵只会尊他为主,对他越发的推崇和敬仰,久而久之,反而是你这个隐在幕后的皇帝就不那么受重视了。”宋灏道,“我不反对你把兵权分散出去给得力的人掌控,可是有一点,不管你把军队给了谁,但必须要有足够的信心叫他们知道,不管直接统帅他们的人是谁,却只有你才是天下之主,也唯有你才是他们主子,他们真正孝宗的唯可以是你一个人。”

自古以来,武将功高震主的例子比比皆是,远的不说,只就宋灏自己统治南疆军队的十几年间就把那部分队伍牢牢的握在了手中,那些人,说是朝廷的军队,但实际上却早就忘记了孝宗这个一国之君,反而为他一人把持和调配,也成了他最后逼宫迫死孝宗的最有力的筹码。

为人君者,不可过分多疑,但却不能不随时戒备,最重要的是得有掌控一切的能力。

宋子昇想了好一会儿才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这件事的确是朕考虑的不够周到,那么以皇叔之见,这份折子应当如何批阅?”

“以你的名义,犒赏三军,再趁着现在东南那边的战况稳定,暂时把秦啸留在京中几个月,另外再派得力的将领过去,暂代主帅一职。”宋灏说道。

“那这样一来,秦将军那里——”宋子昇皱眉,虽然他对很多事情的概念都不十分明确,但还是觉得这事儿怎么会有些过河拆桥之嫌。

“你该给予秦啸的爵位和册封,依照朝廷的祖制尽管给他就是。”宋灏莞尔,微微露出一个笑容,“而且秦啸的确是将帅之才,他的才能自然不能埋没,这段时间江北大营的兵权已经撤了下来,而虎威大营重新整顿之后还没能完全进入正轨,正好可以趁这次的机会,想把秦啸留在京城用一阵。”

宋灏说着一顿,见宋子昇还是一副并不十分明了的神色,就又继续说道,“记住了,下一个再派去东南海域接替秦啸的将领,能力一定不能输给他,要一个同样是出类拔萃的人选,这样一来,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分化那些士兵对秦啸这几个月来竖立起来的唯一领袖地位。让那些士兵有所权衡和区分,进而在对比当中就会不知不觉的注意到你这个在背后掌控一切,知人善用的皇帝了。”

武将在军中一人独大的场面的确不好控制,所以必须防患于未然。

不仅仅是东南海域新增的部分兵力,包括北疆驻守多年,已经根深蒂固的驻军日后都要逐渐的重新收服。

宋灏一次性说了很多话,宋子昇很难完全消化。

小眉头皱的死紧,老半天没出声。

宋灏见他这样一副神情,心里不忍的叹了口气,走过去弯身揉平了他的眉头,道,“这些道理,以后太傅都会慢慢的教你,你也不用这么费心思量,我现在和你说了,是让你心里提早能有个认识,知道兵权的重要性,至于旁的,以后慢慢来就好,我们有的是时间。”

若是放在以往,哪怕是心里并不排斥这个孩子,在行动上宋灏也很难会这样平和的主动接近他。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从明乐怀孕以后,他的心理就在跟着发生明显的变化,表面上虽然不漏痕迹,但事实上背地里却总是十分的紧张——

因为,很怕到时候等孩子生出来,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同他相处。

他自幼就是个清冷而内敛的个性,而后来遇到明乐,也得亏是明乐与他的性情相近,都不是那样凡事流于表面的性情,没有过多的甜言蜜语,也不必太过费心去讨得她的欢心,两人之间总有那么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凡事都是水到渠成。

可是对于他将来的孩子,他是万不能让孩子也养成他们夫妻这样的性格的。

孩子,就应该像宋子韵那样,无忧无虑,欢快活泼的。

所以这段时间,有事没事他就主动往礼王府跑,宋沛不明所以还很的纳闷了一阵子。

而如今,再见宋子昇和宋子黎宋子韵这几个侄子侄女,宋灏也就尽量的换一种方式试着和他们相处,虽然——

这种改变,让他自己本身就极不自在。

不过宋子昇倒是没什么感觉,很感激的点头应下,吩咐内侍给两人上了茶。

突然想起了什么,就从桌子另一边堆着的一堆皱着下头抽出来一本推到宋灏面前道,“对了皇叔,这一份是今天一早东南海域那里八百里加急递送进京的,说是盘踞海域的逆党呈上来的。”

那就是说,这东西来自于彭修了?

宋灏抿抿唇,接了那折子在手,摩挲着黄绸的表面,神情玩味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子昇并没有注意他的神情,继续说道,“之前皇叔不就和朕说过,那些乱党野心很大,可能会有自理为政的打算吗?现在真是一语成箴了。”

关于这件事,在战事最为激烈的时候,宋灏就提前召集百官给宋子昇打了预防针。

彭修的野心不小,他既然把后路计划的那样周全长远,又没有投奔大兴,那么日后自成一国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这件事,按理说对大邺的政权而言,是一次实打实的侮辱。

不过因为数百年来,大邺的统治者对海域之地都没什么兴趣,也没有多费心力去整顿统治,如今被彭修占了——

虽然说出去不好听,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大的损失。

满朝文武也就是口头上气氛,实际上反应倒也不是那般激烈。

“那人自封了靖海王,在东南的闽州境内立了府衙,但迷信上说,实际上他却是在海上的一座岛屿上面开辟了府第的。”宋子昇道,皱眉看着宋灏手里的那份折子,道,“可是这人是不是太过有恃无恐了些?他这是在示威吗?按理说海域那里虽然不得重视,他所占的到底也是我大邺的国土,自立为王也就罢了,居然还特体送了国书上来,请咱们朝廷派人去参加大殿?皇叔,他这是不是欺人太甚?”

彭修不会为了自立门户而藏头露尾的隐姓埋名,所以这几个月来他的名字也传开了,只是所有人都只当是个巧合,并没有敢把海域作乱的贼寇之首和曾经朝中军功赫赫的平阳侯联系到一起。

哪怕彭修的死亡和所谓“靖海王”出现的时间那样吻合——

毕竟,谁也想不到一个养尊处优的臣子会在暗地里做下这样周密而完整的部署。

说的多了,反而就成了危言耸听。

而彭修的底,宋灏却是对宋子昇透露过的,这便是叔侄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靖海王?”宋灏手里拿着折子,玩味的笑。

其实他心里一直都有一个困惑,那就是彭修走就走了,他要称王称霸都是他自己的事,当时为什么还要冒险试图劫持明乐?如果只是为了两家之间的宿怨,不是直接下杀手才更能永绝后患吗?

而现在他递了这份国书过来的意图又是什么?

难不成是觉得明乐会舍不下这口气,特意千里迢迢的跑过去,再和他一决生死吗?

宋子昇对这事儿却没多大兴趣,喝了两口茶,刚好外面顺心走进来禀报道:“皇上,皇贵太妃身边的婢女来请您过去一趟。”

“哦!”宋子昇点头,放下茶碗从高大的椅子上滑下来,整理了一下衣袍,一本真经对宋灏道,“这份折子还是皇叔处理吧,朕先去皇贵太妃那里一趟。”

“嗯!”宋灏回过神来,略一点头。

宋子昇整理好衣袍,小大人一样步履稳健的带着顺心先出了御书房。

等在旁边的柳扬这才上前一步道,“王爷,和彭子楚怕是没安好心吧?”

“他自然不会安什么好心的。”宋灏冷哼一声,脸上表情不知何时已经凝结成霜雪,目光深远的看着前面某个未知的地方。

柳扬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那这事儿要不要告诉王妃知道?”

宋灏想都没想的把那封折子递给他,“这个送去给王妃过目吧。”

“是!”柳扬接了帖子,并没有多问,宋灏的眼底有一缕明亮的光影闪过,冷笑道,“回府之后你让周管家准备一份礼物,叫人送去给靖海王,就说本王贺他的礼物,可是王妃有了身孕,就没有办法亲自前去道贺了。”

彭修既然自立为王,打的就是大爷朝天的脸面,哪怕是他的帖子送到了,朝廷也不会假以颜色的。

所以宋灏送礼,用的是他个人的名义。

虽然他也不想和彭修之间有什么牵扯,但是依着那人和明乐之间的深仇大恨,日后总还得要再见面的,也不在乎多一笔少一笔了。

柳扬似乎是有些明白他的想法,马上就领命去了。

**

万寿宫里,明乐陪着姜太后等人坐着,看宋子韵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玩的欢快,倒也不觉得无聊。

过了一会儿她无意中抬了下头,忽见门外长平遥遥的冲她眨了下眼睛。

明乐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垂眸又喝了口水,然后放下杯子对姜太后道:“母后,前些日子我不舒服,小皇姑还特意叫人去府上探望过,今儿个进宫我还不曾得空去向她道谢,这便先行一步了。”

“嗯!”姜太后点头,并不挽留。

张氏有意想要陪着一起去,可是以为宋子韵在姜太后这里不想走也只能留下,就对明乐歉疚的笑了笑,“韵儿这丫头没轻没重的,我怕她扰了太皇太后,我得在这看着,就不陪你去了。”

“小皇姑就住在旁边的仁寿殿里,就两步路,四嫂你随意就好,我自己过去行了。”明乐道,和她略一颔首就先行一步起身告辞。

采薇上前搀扶了明乐的手臂,随着她往外走。

长平等人不声不响的在后面跟着,一直到出了万寿宫的大门明乐才止了步子,回头看向长平道:“什么事?”

“王爷叫柳扬送来的。”长平从袖子里掏出那份折子递过去,“请王妃过目。”

前朝的事,宋灏用不着和她打招呼的。

明乐心里狐疑,打开来看了,脸上表情没有多少变化,眼中却慢慢的浮起一层冷讽的笑容来。

现如今朝中大局在握,几个丫头都许久没有见她露出这样的神色来了,都是不禁奇怪。

“王妃,怎么了?这折子——”雪雁试着开口问道。

长平几个也不敢掉以轻心,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她。

“呵——”明乐啪的一声把那折子合上,递给长平,目光清冷道,“彭子楚在海上称王,已经给朝廷下了国书了!”

自成一国?这样的事情百年难得一遇,居然还真就被他们遇到了。

“这平阳侯,当真是个不简单的。”采薇下意识的脱口感慨,两外几个丫头也都是各自神色凝重。

“以后这世上再没有平阳侯了,是靖海王!”明乐纠正,一字一顿,尤其最后三个字,咬音极重,讽刺的厉害。

几个丫头心里唏嘘,都是沉默不语。

好一会儿还是长平最先反应过来,打开那折子看了眼,不解道:“王妃,那他呈送这份国书上来又是什么意思?是在向咱们示威吗?”

“谁知道!”明乐冷冷一笑,又睨了一眼那道折子,心里飞快的略一权衡,道,“你把折子送回去吧,然后告诉殿下,没有必要让昌珉出现在今日的晚宴上了。”

长平一愣,随即了然,谨慎的点点头就收了那折子快步离开。

昌珉公主注定不能掀起什么大的风浪来,明乐和宋灏之前合计出来的结果是叫她当众把狐狸尾巴露出来,然后名正言顺的处理掉。

可是这会儿,彭修自立为王的消息既然已经到了盛京,想来不日就会在市井之中散开。

宋子昇继位才刚刚半年时间,各方面的根基都不十分稳固,实在不宜让昌珉公主在这个时候当众闹事了,免得让朝臣好百姓动摇。

只是这样就可惜了原本会有的一场好戏。

“采薇,你去前面告诉礼王一声,就说我有些不舒服,在小皇姑这里休息,一会儿的宴会可能要晚些时候才能到。”重新调整了情绪,明乐冷静的吩咐。

采薇深深的看她一眼,瞧见她唇角一点若有似无的笑容心中就是明了,点头道:“是,奴婢这就去!”

显然,明乐是想要用这个借口把昌珉公主引过来。

“王妃是要引昌珉公主来这里吗?”雪晴还有点没有想透彻,不解道,“王妃不是说她的局设在了今天的晚宴上吗?她会来吗?”

“会的!”明乐莞尔,笃定道,“她的局做的再精美漂亮,若是少了我这个观众,对她而言都是个忍受不了的败笔,所以如果我不出席晚宴,她就一定会找过来。只不过我原来还一直以为她在初一的国宴上就会动手的,可是没想到这一次她竟然耐性惊人,生生的又忍足了两个月,这一次应该是跑不掉了!”

“可是昌珉公主她到底会做什么?”雪晴思忖着,神色凝重。

按照昌珉公主的性子,她不可能会隐忍这么久的,可是这么久以来她都不显山不露水的,明摆着就是在背地里谋划什么的。

可是以她的手段,她又到底会做什么呢?

“谋划了这么久,总不可能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吧。”明乐仰天呼出一口气,神色之间却是颇有几分期待。

昌珉公主到底会做什么呢?

从明面上看,她好像只是因为彭修的事情而怨恨了自己,可事实上真的就只是这么一回事吗?

她和彭修之间,明乐可不觉得会有什么了不得的真感情,哪怕是最初她对彭修可能会有些倾慕之意,可是经过后面的一连串事情之后,翻脸之后不成仇也就不错了。

现如今彭修死了,她也只是得了个寡妇公主的头衔罢了,仍是锦衣玉食,风光无限,谁也不曾苛待了她。

虽然在大邺的上层社会中,十分排斥女子丧夫另嫁的行为,但这一条对皇室之女堂堂公主却是没有要求的。

若是她想再加,最多就是等个三年彭修的丧期满了,就可以另谋出路了。

之前她跟着彭修过的也不如意,原本也就是个顺水推舟的事,可是这个女人简直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尽是瞎折腾。

“走吧,我们先进去和小皇姑打个招呼。”明乐道,继续往前走去。

庆膤公主的寝宫里面十分的情景,总共只有一个嬷嬷和两个宫女负责打扫和她日常的起居饮食。

而事实上她在广月庵修行多年,对这些琐事早就做的得心应手,只是如今搬回了宫里,总要在表面上维持着身为一个主子的排场罢了。

明乐过去和她打了招呼,有段时间没见了,所说的话题也无非是围着她的肚子打转儿。

不过明乐和庆膤公主倒是十分投缘,相处起来也融洽很多。

因为有事,明乐就并没有在她这里呆的太久,坐了一会儿就告辞出来。

庆膤公主是不参加宫里的宴会的,也就没有跟出来。

明乐从庆膤公主那里出来的时候长平和采薇也分别办妥了事情回来复命。

“王妃!”长平先迎上前去,对明乐重重的点头道,“王爷说一切都按王妃的意思办,那边的事情他会处理好,这里也叫王妃小心些。”

说话间明乐已经看到跟着她一起回来的柳扬和赵毅等人。

说起来宋灏对她还是不十分放心的,所以把身边最得力的人手都送到她这里来了。

其实昌珉公主能有什么威胁性?只不过既然是宋灏是一番心意,哪怕是为了叫她安心,明乐也不能决绝。

“王妃,昌珉公主过来了!”就在这时,旁边的雪雁机警的小声提醒。

“柳扬,你们先去附近走一走吧,回头有事我会招呼你们的!”明乐道。

若是叫昌珉公主看到她这里严阵以待的情形,难免就会起疑心的。

“是,王妃!”柳扬等人领命,顺从的先行闪开了。

明乐这才抬眸看去,果然就见昌珉公主带着一众的丫鬟仆妇从御道一侧快步行来。

明乐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等着,一直看着她走近。

昌珉公主看见她,不觉的加快了步子迎上来。

“昌珉是来探望母后的吗?”明乐对着她遥遥的露出一个笑容。

“本宫只是许久不曾进宫了,随便走走,”昌珉公主道,说着就调起眼皮打量起她来,“母后不是病这么?我可不敢打扰。怎么,听说你不舒服?”

“怎么会?这是谣传吧!”明乐微微一笑,笑容和煦。

昌珉公主皱眉,也是发现她的神色异常的好,心里奇怪之余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这个女人,是故意引她来这里的?

“既然遇上了,我们就单独说两句话吧?”明乐看着她道。

昌珉公主犹豫了一下,迟疑着没有开口。

“雪雁雪晴,你们两个在这里等着,我和昌珉去旁边的园子里散散步。”明乐道,说着就率先一步扶着采薇的手往旁边的花园走去。

长平跟上。

昌珉公主犹豫了一下,还是难以压制好奇心,也跟了去。

走了两步,把后面的人甩开了,昌珉公主就迫不及待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可没心情和你散步。”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一件事,思前想后我还的觉得应该让你知道。”明乐止了步子,皱眉看着她,轻缓的吐出一口气。

昌珉公主看着她脸上严肃的神情,下意识的警觉起来,脱口道:“什么?”

“我听说这几个月公主心心念念很是记挂着平阳侯,可是你知道平阳侯现在人在何处吗?”明乐莞尔,突然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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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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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章 痴心妄想

她的眸子雪亮,映在落日的余晖里,有一种朦胧又灿烂互相辉映出来的光亮,十分夺目。

昌珉公主一头的雾水,想着当初从彭修书房里抬出来的那具焦尸,再被这清冷的空气衬托着,冷不丁就打了个寒战,颤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想承认,但是无可否认,是真的被明乐这样的神情震慑住了。

胸中沸腾不已,排山倒海,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升腾。

“没什么,就是听说昌珉你对平阳侯思念成狂,我这个做嫂子的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而无动于衷,所以考虑再三,还是觉得有必要把这这件事告诉你知道的。”明乐说道,四下里扫视一眼,然后慢慢的往前走了一步。

昌珉公主皱眉,下意识的想要后退一步避免她近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她脸上那样认真的神色,脚下突然就像是灌了铅,迟疑着没动。

“平阳侯没有死,他尚在人间,昌珉你应该很快就可以和他团聚了。”明乐倾近她耳畔,唇齿微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傍晚的空气很凉,一阵风拂过,从后颈灌进了衣服里。

昌珉公主一个机灵,全身的汗毛倒数,脱口嚷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声音脱线,近乎凄厉。

这一刻的花园里很静,虽然天边太阳犹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昌珉公主总觉得有一种阴森而冰冷的气氛从地底下凭空的往上窜,叫她心里震动不安。

“易明乐,你鬼话连篇的胡扯什么?你故意把我引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听你在这妖言惑众的混淆视听吗?”昌珉公主厉声喝道,面目狰狞。

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明乐看着她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笑了笑,却未阻止。

昌珉公主自己走了两步,终究还是忍不住心里疑窦丛生,迟疑着止了步子。

明乐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好整以暇的等着。

昌珉公主心里挣扎的厉害——

其实她并不相信明乐的话,可是一旦怀疑,就制不住的胡思乱想起来。

毕竟当时从彭修书房抬出来的那具尸体早已经面目全非,谁也不能保证那人就是彭修。

如果那人真的不是彭修呢?如果——

昌珉公主想着,冷不丁又打了个寒战。

她猛地回头又再气势汹汹的冲回来,凌厉道,“你说他没死?有什么证据?”

“当日平阳侯府无缘无故的起了一场大火,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明乐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却是不答反问。

“你——”昌珉公主的心口猛地一缩,不可置信的猛地抬头看向她,咬牙切齿道:“原来真是你做的——”

那么巧当时彭修惹上了官司,紧跟着平阳侯府就被大火焚烧成了灰烬,其实这件事昌珉公主一直都心存疑虑,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契机上门质问明乐罢了。

现如今,这个阴险的女人居然还大言不惭的主动跑到她的面前来炫耀吗?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明乐莞尔,打断她的话,“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彭子楚他劫杀官差意图不轨的人证物证确凿,我要他死,有的是光明正大的法子,又何那样偷偷摸摸的行事?我可不介意将他挫骨扬灰,做给天下人看,又何必舍近求远,要放那一把火来多此一举呢?”

相较那一把火,她有的是让彭修身败名裂生不如死的法子,既然做到了那一步,的确——

易明乐她是没有理由还要画蛇添足的去放那把火的。

可是除了她,还能有谁?

昌珉公主满心疑惑,神情戒备的盯着她,似乎想要从她脸上的表情之间分辨出端倪来。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昌珉公主忍不住道,“如果那火不是你放的,还能是谁?”

“你说呢?”明乐反问,意味深长的微微一笑。

昌珉公主的心里更加困惑。

除了易明乐,她着实想不到谁会和彭修之间结成这样的深仇大恨,要将整个平阳侯府付之一炬。

“那场火之后,所有人都以为彭子楚葬身火海了。”明乐见她不解,就提醒了一句。

昌珉公主的心跳突然没来由的慢了半拍,脚下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心里突兀的蹦出一个念头,可是因为太过匪夷所思,所以并不敢声张,只是脸色发白,死死的盯着明乐。

“想必现在你自己心里也已经有了答案了吧?”明乐眨眨眼,语气平淡。

昌珉公主不耐烦的皱眉,终究还是不得已的妥协道,“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他还活着,那么你倒是说说看他现在人在哪里?你又把他怎么了?”

如果彭修没死,易明乐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所以——

难道彭修是被她囚禁了吗?

“我说过,那把火不是我放的,我也没有那个兴致和他再玩捉迷藏的游戏。”明乐莞尔,一抬手,旁边的长平就把一封密信递到她的手上。

明乐捏着那信封在手,慢慢说道:“最近这段时间海域之地战乱不断,有人拥兵自重,滋扰生事,这件事想必昌珉你也有所耳闻吧?”

这段时间,不管是朝廷还是民间,人们谈论最多的就是东南海域的那一场战事,昌珉公主自然知道。

她只是不明白,明乐为什么会突然又提起这茬,只就神情戒备的看着她。

“昌珉你可能不关心战事,并不知道其中详情,可是街头巷尾却都传遍了,称霸海域的匪首好巧不巧的正好和你那意外丧生的夫君同名同姓。”明乐弯了弯唇角,语气不咸不淡的慢慢说道,“从平阳侯府被焚,到海域附近那人出现,中间只隔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昌珉你相信这世界上会有这样的巧合吗?而且平阳侯府被烧之后,我想你已经叫人去彭家在城外的庄子那里看过了,原本应该在那里养病的孙氏早就不知所踪,或者更确切的说,她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有被送到庄子上。我知道你怀疑是我在暗地里做的手脚,可彭子楚是你的夫君,他是什么秉性脾气你难道不知道吗?如果真是我做的,你觉得他会就那么无声无息的就算了吗?”

昌珉公主听着,神色渐渐的慌乱起来,嘴唇嗡动不止,却是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因为——

明乐所说的这些都是事实。

明乐却不管她,只就从容的继续说道,“如果孙氏没有被送去城外的庄子上,她又去了哪里?海上作战不比别处,如果不是有些经验和功底的,谁能驾驭的了那样一支称霸海域的宏伟之师?那些人循规蹈矩,纪律严明,能和朝廷的铁血奇兵抗衡不衰,显然是有备而来,并不是揭竿而起的乌合之众。有人在暗中操控他们并不是一朝一夕的光景了,所以一朝崛起,立刻就形成燎原之势,势不可挡。偏偏,那个人也叫彭修!昌珉,你是个聪明人,以你对彭子楚的了解,你觉得他会是那么容易就被一把大火焚成灰烬的废物吗?这——似乎不太可能吧?”

何止是不可能,简直就是太过诡异了。

昌珉公主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不觉的握紧,指甲狠狠的掐进掌心里。

明乐见她的神色已经明显的动摇,就不再多费唇舌,把手里的密信递过去。

昌珉公主几乎是一把夺了过去,急切的打开来看。

明乐往旁边走了两步,语气平缓的继续说道,“这封密信是从我的私人的渠道得来的,而今天一早,海域递送进京的国书也已经送抵御书房,这会儿应该就放在皇上的桌案上。那个男人,自封了靖海王,从此称霸海上,自成一国,再也没人能够奈何的了他了。”

昌珉公主浑浑噩噩的,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只是径自把信取出来飞快的扫了一遍,最后整个人就木偶一样完完全全的定在了那里。

这样的野心,这样的手段,的确是彭修会做的事情。

可是那个人,他怎么会——他真的是——

这样的事情,怎么想都让人觉得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昌珉公主的手心不觉的慢慢掐紧,那那封信在掌心里抓成一团,尖锐的指甲戳进去,支离破碎。

“他带走了孙氏,提前为孙氏安排好一切,然后趁着朝中变故的时候以一把火来金蝉脱壳,现在逍遥远去,享受繁华去了。”明乐说道,语气里说不上是扼腕还是赞叹,含笑看着昌珉公主,道:“或许再过一段时间,等到他的根基稳固了,还会再向皇上提议联姻,把你也接过去共享富贵而已不一定呢!”

这一句话,就是不加掩饰的讽刺。

哪怕是彭修对自己但凡有一点点的真心,就算他不方便带着自己一起离开,那么至少背地里也该给她通个气儿吧?

可是——

他就是把自己当做傻子一样玩弄于鼓掌了。

连他那个疯老娘都妥善的安排带走了,偏生的就把自己留在了这样一个尴尬的境地里不闻不问。

彭子楚!你好啊!你真是好得很!

昌珉公主死咬着牙关,指甲都掐断了两根,一张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颜色变化不断。

“你若是不信,大可以现在就去御书房看看。”明乐端着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含笑看着她,话到一半突然顿了一下,然后下一刻就轻声的笑了出来,“不过你若就是觉得天底下会有这样的巧合,不过就是同名同姓罢了,我也没话可说。我原也不过体谅你年纪轻轻就饱受丧父之痛罢了!”

“你还真是好心!”昌珉公主冷冷一笑,用力的攥着手里的信纸,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说着就广袖一甩,风卷残云一样飞快的转身离开,步调之快,几乎可以说是一路小跑。

随从们都赶紧跟上,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很快就隐没在视线之外。

“你们看,昌珉是不是很奇怪?”明乐若有所思的看着昌珉公主嚣张跋扈的离开的背影,一度陷入沉默。

“奴婢也觉得这昌珉公主和以往似乎是有些不同了,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一时又说不出来。”长平抿抿唇,努力的试着回忆着之前昌珉公主言谈举止之间的每一个细节。

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在脑海里来来去去,可是要仔细捕捉的时候却又似乎寻找不到任何的迹象。

采薇则是沉默不语的垂眸立在旁边,神色凝重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乐一直没有动,直到昌珉公主的背影在视线里消失才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字字清晰道:“和以往不同的是她看的眼神。”

两个丫头一愣,下意识的朝她看来。

明乐从远处收回视线,眼中神色玩味,“你们可能没有注意,虽然以前她也不喜欢我,看我的眼神也不友善,但大多就是伴着倨傲和轻视的意味偏多,可是这一次么——”

明乐说着,也有几分不可置信的突然摇头笑了出来,“她看我那神情,倒像是恨不能将我抽筋剥皮吞了才好。那是一种明显的杀意,对一个人欲处之而后快的狠辣的神色。”

昌珉公主和她之间,何来的深仇大恨?

明乐原来还以为是彭修的关系,可是方才仔细的观察,在她向昌珉公主抖露彭修底细的时候,昌珉是暴怒有之,狂躁有之,却没有任何伤心或是失望的神情流露出来。

只从这个细节上看,她对彭修——

大概是和彭修对她一样,都是存了七分的利用之心,而剩下的三分,也不过那种夫妻共荣的使命感罢了。

现在,彭修丢弃了她。

按照昌珉公主的性子,就算她和彭修之间没了感情,这样的被自己的夫君愚弄和背弃,至少也该暴跳如雷的。

可是方才呢?

她有的也只是短暂的愤怒而已。

奇怪!

当真是奇怪的很!

明乐可不觉得彭修会把和她之间的过往告诉昌珉公主。

而既然这样的话——

昌珉公主对她的杀意又是从何而来?

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王妃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的。”采薇回想起来,惊疑不定的说道,“怪不得我总觉得身上发冷,现在想来,从刚才开始昌珉公主盯着王妃的那个眼神的的确是就跟刀子似的,几乎能杀人呢!”

长平紧抿着唇角,陷入沉思半天没有再接茬。

昌珉公主对明乐的这股子突如其来的恨意的确是怪异的很,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守在不远处花园入口的雪晴突然高声提醒,“王妃,小少爷来了!”

明爵?

明乐一愣,猛地回过神来,循声望去,果然就见夕阳的余晖之下易明爵一身松绿锦袍步履匆匆而来。

明乐赶紧快走两步迎上去,见他走的满脸的汗,不由的微微诧异,抽出帕子给他擦拭,“出什么事了吗?怎么走的这样急?”

“没什么!”易明爵咧嘴露出一个笑容,拿过帕子自己擦了把脸,“方才姐夫说他有急事出宫去了,叫我多照管着你一些,听说你在这里,我就赶过来看看了。”

易明爵说着就四下里打量一眼周围的精致,道:“你怎么没在太皇太后宫里呆着,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屋子里呆的久了,有点闷,于是就出来走走。”明乐道,伸手捏走他衣袍上盏着的一点草屑嗔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冒冒失失的?”

“姐夫特意叮嘱我来照顾你,我这不就赶的急了点么?”易明爵眨眨眼,面孔如玉,眸子清澈,再不是当年那个稚嫩少年的模样,脸孔也慢慢被磨砺出了棱角,多了几分沉稳而儒雅的男儿气度。

可是唯独在自己的面前,还总是不经意的露出几分孩子气。

明乐替他整理着衣襟,心里暖洋洋的,同时也颇多感慨——

可惜父母都已经不在了,看不到她嫁人生子,也没能亲身经历明爵这一路走来的成长。

不过好在他们还有彼此。

在这一点上,老天待他们总算不薄了。

“前面的晚宴准备的都还顺利吧?”明乐随口问道。

“礼王殿下亲自打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易明爵回道,“你现在要过去吗?”

“我还要去小皇姑那里看看,暂时不过去了。”明乐微笑说道。

王妃刚才从庆膤公主那里出来不一会儿而已,怎么会骗小少爷?

采薇诧异于明乐不显山不露水的谎言,下意识的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长平眼疾手快的拽了一把。

“庆膤公主那里我出入不便,那我就不陪你去了。”易明爵并无所察。

“嗯,你去前面看看礼王那里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吧。”明乐颔首,“稍微晚点我去找你。”

“这样也要。”易明爵垂眸思忖了一瞬,诚然并没有多想就和明乐告辞了离开。

明乐站在原地目送,看着他的依旧匆匆而行的步调,目光却是不知不觉一寸一寸的沉寂下来。

“雪雁!”明乐突然侧目,对雪雁递了个眼色,“你跟着去看看。”

“是,王妃!”雪雁会意,谨慎的点头应下,就往易明爵离开的方向追去。

“王妃,难道你是怀疑小少爷她——”采薇脱口道,话到一半猛地捂住嘴巴没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这个揣测,太严重了。

“是不是阿灏叫他来的姑且不论,只就方才她过来的那个方向,昌珉才刚走,这一来一去之间,他们两个势必会照面的。”明乐说道,面沉如水,神色之间再不敢有一星半点的掉以轻心,“他明知道昌珉没安好心,见她从这个方向过去,没有理由不跟我问起这事儿的,可是他却没事人的似的刻意不提,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按照常理来讲,易明爵没有必要刻意对他隐瞒这件事的,可是这一次,太反常了。

或者更有可能,根本就不是宋灏叫他来的,而是他在前面见到昌珉公主来见明乐,才尾随着过来的。

可是易明爵行事是很有分寸的,怎么想他和昌珉公主之间也不会有什么牵扯的。

“我去找我大哥!”长平想了想,当机立断的拿了主意。

“嗯!我回去小皇姑那里坐坐,你带长安来见我吧!”明乐颔首,目送了长平离开就又带着采薇几个折回了庆膤公主那里。

庆膤公主见她去而复返就知道必定有事发生,不禁奇怪:“怎么了?”

“我借小皇姑的地方坐一坐,有点事情。”明乐莞尔,“小皇姑若是有事,您先去忙就好,不用管我。”

“我能有什么事?就是闲暇无聊的混日子罢了,你在这也好,刚好可以陪我聊天解闷。”庆膤公主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她的笑容早已褪去了当年那种独属于天之骄女的狂傲和明艳,而是如涓流入海,平和安定的叫人通体舒畅,仿佛能够受到感染一样。

明乐和她之间没有忌讳,就把方才的事情和她说了。

庆膤公主听了,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刚要说什么,外面雪雁已经回来。

只看她的脸色,明乐的一颗心就瞬间提了起来,问道,“如何?”

“奴婢尾随小少爷走了一段,后来见他追上昌珉公主,面色不善的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奴婢本来有心凑近了听一听的,可是昌珉公主把身边的人都打发到四下里守着,奴婢没有办法近身。”雪雁回道,面有愧色,说话间更是小心翼翼的注意着明乐的脸色。

明乐的目光沉了沉,抿着唇角没有说话。

“你先下去吧!”庆膤公主摆摆手,待到几个丫头退出去了才握住明乐的一只手安慰道,“纵然昌珉是个不知轻重的,明爵总该是个有分寸的,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最近我自己都有些自顾不暇,就怕是爵儿有事也故意瞒着,不肯和我说。”明乐道,眼底神色忧虑。

毕竟早两年昌珉公主对易明爵曾经有过那样的念想,否则她也许还不会太放在心上。

而最近,她也的确是太疏忽明爵了。

总觉得昌珉公主的行为反常,却是怎么也没有联想到明爵那里去。

庆膤公主见她如此,也知道多说无益,叹息一声,暂且止了话茬,起身去给她倒了杯水。

明乐捧着杯子,心不在焉的喝了两口,再等片刻,长平和长安兄妹就到了。

“小姐!”长安进门,先是恭恭敬敬的对着明乐拱手一礼。

明乐嫁人以后,长安大多数时间都跟在易明爵身边,所以在称呼上还保持着以前的习惯,没有改口。

“嗯!”明乐颔首,垂眸摩挲着手里的瓷杯的外壁却是沉默了下来。

她下意识的不愿意把明爵和昌珉公主那样的人往一起牵连,所以这会儿想要开口就觉得万分艰难。

长平见状,就上前撞了一下兄长的腰,轻声的责难道,“大哥,王妃都知道了,你就别藏着掖着了,还不实话实说!”

长安的眉心拧成了疙瘩,显然也是不想把这糟心的事情说给明乐知道。

明乐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深吸一口气,当机立断的开口道,“你说吧,爵儿和昌珉公主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姐!”长安一惊,立刻单膝跪在地上,垂首回道,“这件事和小少爷没有关系,属下等也不是有意欺瞒小姐的,本来也没什么事的。就是年初的时候得知小姐有孕,小少爷就去了望京山的皇家寺庙烧香祈愿,那天要下山的时候刚好赶上下雪路滑,从整点出来的时候刚好和旁边出来的人撞上了——”

长安说着,突然就直了声音,拿眼角的余光去偷偷打量明乐的脸色。

“是昌珉公主?”明乐问道却是笃定的语气,但如果仅仅是这么一次偶遇,还不至于演变到如今的情形。

“是!”长安道,停顿片刻又一咬牙道,“从那天以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小少爷和那女人在不同的场合又先后遇见了七八次,还有几次,公主府上递了帖子过去,不过无一例外都被小少爷驳了。”

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昌珉公主故意制造了屡次的机会和明爵碰面吗?

长平皱眉,不悦道,“这么大的事情,大哥你怎么可以瞒着王妃?”

“属下失职!”长安垂下头去,并没有辩解。

而他就算不说明乐也知道,定然是明爵没让他告诉自己知道的。

“就只有这样?再没有别的事了?”深吸一口气,明乐确认问道。

“是的!”长安回道。

明乐闻言,终于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

长安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骗她的,而就今天易明爵对昌珉公主的态度上看,其中应该还有些长安难以启齿的东西被刻意的忽略了,比如——

昌珉公主送过去的帖子的具体内容。

但是有一点还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昌珉公主死灰复燃,又对易明爵动了歪念了。

“我知道了,你先去吧,这件事暂时不要和爵儿说。”明乐定了定神,对长安挥挥手。

“是,属下告退!”长安恭敬的施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王妃,小少爷自有分寸,应该只是昌珉公主一厢情愿!”长平说道。

庆膤公主叹一口气,不予评论。

明乐的视线冷凝,这个时候突然冷冷一笑,道:“我现在总算是知道,她之前看我的眼神为什么会是那个样子的了。想来她是把看做她能和爵儿之间更进一步的绊脚石了,所以这一次,她是下了大的赌注,要将我,乃至于整个殷王府一网打尽了。”

也亏得是她想的出来,那个女人是疯了吗?

竟敢再次把主意打到明爵的身上,简直就是找死!

“小皇姑,我扰了你的清净了,你别介意。”回过神来,明乐扭头对庆膤公主歉疚一笑。

“是昌珉太不知道轻重了。”庆膤公主唯有苦笑而已。

明乐笑笑,并不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起身告辞道,“我还是先走一步了,免得一会儿再脏了你的地方,一会儿外面若是动静大了,小皇姑你也只当是没听见吧。”

“嗯!”庆膤公主点头,转身进了内殿。

不管怎样,昌珉公主都是亲侄女,有些事情,大家还是心照不宣的好。

明乐带着长平往外走,长平看着她冷冰冰的神色,也的心头发冷,道:“这样一来,王妃还需要留昌珉公主的性命吗?”

其实从一开始,明乐倒是并没有真的打算赶尽杀绝的,可是现在么——

“她这是自寻死路,怪不得我!”明乐冷冷说道,眉目之间也带了凛冽的杀意,“亏得是她敢想,居然还想要坐拥天下去当那可以为所欲为的女皇吗?”

昌珉公主在明乐心里不过一个跳梁小丑的分量,其实明乐原来也没心思去和她计较什么。

可是对方既然不知死活的打了明爵的主意,那却是绝对不行的。

长平见她如此,也就不多说什么。

两人刚刚走到院子里,外面雪晴就快步迎上来,道:“王妃,后面天牢方向过来一队人马,看架势,是冲着这边来的。”

“吩咐柳扬他们做好准备!”明乐道,脚下不停的往外走,“昌珉公主手下可用的人不会太多,但是值得忌惮是梁青玉,那女人别是给她准备什么可以一劳永逸的东西防身,一会儿你们都当心着点儿。”

“是,奴婢心里有数!”雪晴点头,飞快的又往大门口奔去,部署后面的事。

**

公主府。

傍晚时分,宋灏亲率一队禁卫军出宫,直奔昌珉公主的府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整个公主府围住。

昌珉公主进宫赴宴,她府上坐镇留守的自然就是梁青玉了。

得了管家的禀报,梁青玉却并不惊讶,反而是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整装之后就堂而皇之的去了大门口。

远远的看到宋灏端坐在马背上的身影,梁青玉心里苦笑一声,面色却是极为平静的迎上去,遥遥对着他屈膝一礼,“见过王爷!”

她的举止得体,态度也可以称之为恭敬。

武冈等人跟在宋灏身后却是一刻也不敢放松的紧张戒备着,以防这个女人再捣鬼。

“梁大夫还是这样的滴水不漏啊!”宋灏是神色冷淡,低头把玩着手里马鞭淡淡的开口。

“王爷这是在挖苦我吗?”梁青玉的眉毛往上一挑,神色颇为自嘲,举步就朝台阶下面走去。

武冈的目光一凝,一跃纵下马背,长剑一横将她的去路拦住。

梁青玉的神色略有几分凄惶的垂眸看着眼前冰冷的刀锋,然后重新再抬头看向宋灏的时候,笑容就越发的苦涩起来,“王爷也担心我会害您吗?”

宋灏的唇角弯了弯,不置可否。

梁青玉看着他一如既往俊朗且冰冷的面孔,心头隐隐一跳,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这个男人,对她自始至终都是这样的一副面孔,看似是发自于骨子里的清冷和桀骜,从来就没有任何软化的迹象,一直以来她都以他的生性如此,却不曾想,这原来就是他从来没有信过她的最为真实的表现。

可是这个时候,哪怕是明白了从头到尾她在宋灏面前就个跳梁小丑一样的存在,梁青玉也不由的慌了——

她不得不为自己争取最有的一线生机,远远的看着宋灏,大声道:“王爷,我有话要和您说!”

“说什么?你是要跟本王解释,今天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的原因吗?”宋灏讽刺的勾了下唇角,表情似笑非笑的远远看着她,那眸子清冷而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先是以医者的身份接近本王身边,意图不轨,事败之后,马上又躲到昌珉这里另作图谋,这会儿呢?还想要再来一场当面倒戈的戏码,再来试试本王的眼力吗?”

“王爷,我会在这里的原因您难道还不知道吗?我不过是走投无路,为自己寻一线生机罢了。”梁青玉咬牙压下心里起伏不定的情绪,笑容凄凉,“王妃从一开始就容不下我,并且针对我,我是没有办法才躲在这里暂时避一避风头的。王爷真觉得我会那么蠢笨,以为凭借昌珉公主的一己之力就能逆转乾坤吗?”

“哦?那么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宋灏玩味的勾了下唇角,“据本王所知,为着这次的宫宴,昌珉已经提前买通了礼部的官员做内应,在那几坛子江南进贡的桂花酿里面额外的添了材料了。却不知道等到这场晚宴之后,面对尸横遍野的宫廷内院,你又要作何解释?倒是应该就不用解释了吧?你就可以直接回去给你的主子复命,将功折罪了。”

他果然是什么都知道的。

梁青玉的心口一凉,随后却又飞快的镇定心神,道:“不管我做了什么,从一开始就都没有指望能够瞒过王爷你去,事到如今我不妨告诉你好了,我给昌珉公主的那些东西,不过都是掩人耳目的迷药罢了。昌珉公主的那些小手段,怎么可以瞒得过王爷你去?我何必同她搅和到一起自取灭亡?王爷我可以跟你保证,那些大人们不会受到任何的损伤。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找机会见你一面,现如今我的处境你也知道,这世上唯有王爷你才能救我一命了。”

“你说他们不会有事?”宋灏的眸子沉了沉,语气里面息怒莫辨。

梁青玉稍稍定下心来,斩钉截铁道:“我可以保证,没有协助昌珉公主作乱之心,而且就算我真的做了什么,王爷难道会眼睁睁看着那些朝臣饮下毒酒吗?这会儿,那些被动了手脚的酒,只怕早就被王爷替换了吧!”

宋灏既然知道,就断不会眼睁睁看着百官中毒。

“谁说我会去管他们?”不想宋灏闻言,却是洋洋洒洒的笑了出来,那笑容极为绚烂,几乎能黄花人眼,“昌珉勾结妖人作乱,本王怎么会未卜先知?总要有人先试了酒,本王也才好做出相迎的应对手段才可信吧?比如之前工部的那些官员?”

梁青玉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

工部的那些官员,包括被降旨的米尚书,全都因为得罪了宋灏而被昌珉公主笼络。

宋灏居然连这都一清二楚。

他这是要借刀杀人排除异己了?

而如果这样,那这个黑锅岂不是就要她和昌珉公主来背了?

“你难道不想知道背后指使我的到底是什么人?”梁青玉一咬牙,下了很大的决心道。

她不能坐以待毙,只能破釜沉舟。

“你现在才想起说这些,是不是晚了点儿了?”宋灏的面色清冷,眼神动也不动。

“不晚!”梁青玉道,急切的想要上前一步,武冈却是不给她任何一步向前迫近的机会。

梁青玉无奈,却也不想放弃这最后的一线生机,一狠心的大声道,“殿下,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存过害你之心,请你相信我。我承认从一开始我受人指使,可是您试着回头想想,从在江边救您脱困,到后来入宫替太后娘娘治病,这其中那么长的时间。我若是真的有心害您,机会多的事,可是我并没有这样做啊。后来昌珉公主找上我,我也是被逼无奈——”

“从你接近我,到替太皇太后解蛊,都是另有图谋。”宋灏淡淡的摇头,语气平静,目光里却透着一股叫人遍体生寒的冷意,远远的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对于一个别有用心的人,你觉得你的话,本王应该相信吗?”

“我——”梁青玉一时语塞,顿了一下才又急切的辩解,“我只是受人胁迫,被人利用了,我只是想活命而已,王爷,你相信我!”

宋灏定定的看着她,最终却也只是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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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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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7章 宫廷隐秘

这宋灏,竟然是个油盐不进的?

梁青玉心里暗暗着急,不由的大声道,“有些事,太皇太后一定不曾和殿下说过,双生蛊乃是天下奇蛊,我家主人既然能够苦心孤诣的做到这个份上,关于其中种种,王爷你难道就不好奇吗?”

宋灏的目光一凝,脸上表情却没有多少变化的淡淡道:“哦?这样说来,你知道的事情倒是不少了?”

面对他审视的眸光,梁青玉顿时就有几分心虚,但是为了保命,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道,“是!我知道其中的原委,只要王爷答应留我在您身边,我就什么都告诉您!”

她是说要留在宋灏身边,而非是要他许诺保全她的性命。

但事实上,在这一点上梁青玉还是拎的清楚的,以纪千赫的心性手段,这么多年来身居高位运筹幄,是万万不会容忍她的背叛的。

纪千赫不说,只就她自己那个师傅和师妹的手段,梁青玉想来就心里发寒。

所以与其让宋灏许下一句空话保证她平安无事,实在不如要求留在他的身边更为稳妥一些。

纪千赫在姜太后身上种了蛊,且不说他到底意欲何为,但是双方视为死敌的立场却是已经注定了的。

如果能得宋灏网开一面,她多少就还有机会可以争取。

梁青玉说的信誓旦旦,似乎下了很大决心的模样,倒真像是有那么回事。

宋灏闻言不过冷冷一笑,突然闭上眼,微微仰头看天吐出一口气道:“好香啊!”

梁青玉的心跳猛地滞住,脸色唰白,嘴唇动了动刚要说什么,宋灏已经再度睁开眼,目光冰冷而锐利的冷冷看着她道,“这就是你所谓的诚意吗?你口口声声要向本王投诚,却先在这里摆了一道。这就是你们大兴人求人的态度吗?”

宋灏的话音未落,武冈持剑的手不知怎的突然就失了力气,手腕一酸,膝盖砰地一声落地,单膝跪了下去,幸而有手里的长剑拄地才勉强没有倒下去。

“香味有毒!”武冈咬牙道,努力试着想要站起来,额头上和手臂上都是青筋暴起,但怎么都无能为力。

宋灏挑眉,利落的纵身跃下马背,虽然撑着没有倒下,但脚下也是一个踉跄。

他立刻收摄心神,再不妄动。

而下一刻,他座下战马紧跟着就轰然倒在了地上,四肢酸软,怕也爬不起来。

随兴而来的侍卫们神色大骇,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空气里一种微微弥散开来的浅淡香气,许多人都恍然大悟,想要捂住口鼻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一大片人,就那么毫无征兆的软倒了下去。

梁青玉咬着嘴唇,站在原地。

此时的人群里,就只剩她和宋灏两人是站着的,木秀于林。

“王爷,我也不想用这样的手段来自讨没趣,可是我若不如此,只怕您也不会给机会听我说话了。”梁青玉道,越过武冈径自朝宋灏走过去。

武冈想拦,却奈何半分力气也使不上。

梁青玉走过去,在宋灏面前止了步子,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眼前的男子清绝冷艳,皎皎如天上皓月一般高贵清雅。

就是被他的这张脸孔和这个尊贵的身份所蛊惑,才叫她从一开始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进而一步路走错,陷入现如今这种进退维谷的境地里来。

现如今,纪千赫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她了,她能寻的,就唯有宋灏这里的出路而已。

哪怕是现在的心思再和风月无关,要保命,她也只能竭尽所能,抓住宋灏这根救命的稻草了。

“王爷,得罪了!”梁青玉咬咬牙,扭头对身后公主府的大门方向扬声道,“来人!”

她在昌珉公主这里住了将近半年,公主府上下的都知道昌珉公主将她奉为上宾,并且今天这事儿开工没有回头箭,谁也不敢马虎。

守在大门里头观望的几个家丁闻讯冲出来。

“把王爷扶进去。”梁青玉吩咐道,深深的看了宋灏一眼,就咬着牙往旁边移开视线。

宋灏虽然一直强撑着没有倒下,但也是手脚乏力,未免争执的太难看了,索性也不反抗,被几个家丁半扶半押着进了府门。

“梁姑娘,那这些侍卫——”公主府的管家看着倒了满地的人,小心翼翼的对梁青玉问道。

“都绑起来,暂且关到后院去!”梁青玉道。

昌珉公主这区区一个公主府,山下加起来,从家丁护院到丫鬟婆子不过百余人。

宋灏大概也是不想太过声张了,这一次过来,就只带了两百个侍卫。

管家得令,立刻招招手把藏在门内的护院家丁一股脑儿的全都涌了出来,把倒了一地的侍卫绑起来暂且带进公主府里关押起来。

梁青玉冷着脸站在当街,一动也不动。

管家打点好一切,终究还是不放心,涎着脸走过来道:“梁大夫,咱们都照您的吩咐做了,您之前说是可以保证咱们不被公主的事情牵连到,这话可是算数?”

昌珉公主异想天开,居然妄图篡权夺位,简直就是疯了。

且不说宋灏是个不好惹的,单就从双方实力上看,昌珉公主也是自不量力,宫里十万禁军,京城还有好几个衙门的人马,就凭她一个女人,哪怕是真的可以投机取巧的用梁青玉下毒的本事控制住小皇帝和文武百官,日后谁会真的服她?

以前他们就只觉得这个公主嚣张跋扈,经过这事儿才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这个女人,不仅仅是嚣张跋扈,简直就是没脑子。

别说历朝历代还没有女子为帝的先例,只就昌珉公主那点小手段和谋略,摆在那里都是贻笑大方。

还以为笼络了那些和摄政王不合的官员就能把整个天下翻过来?

那个女人要去发疯,这阖府上下的下人们都比她的脑子拎的清楚,谁也不会乐意陪着她去送死。

昌珉公主不知道的是,背地里她的整座府第已经尽数落入梁青玉的掌控了。

“放心吧,年前那场宫变带来的动荡才刚过去,摄政王分的清楚轻重,否则他今天也不会只带这个几个人就上门来了。可见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他会妥协的。”梁青玉道,转身往院里走去,“我记得我吩咐你的事情吗?马上叫人进宫去传信,务必想办法把摄政王妃引到这里来。”

“是!人选已经找好了,我就安排。”管家说道,一刻也不敢耽搁的就去了。

不是他们愿意和梁青玉同流合污,而是他们作为公主府的下人,昌珉公主居然斗胆做出谋逆犯上的事情来,他们就全得要跟着脑袋搬家,无奈之下,也只能险中求胜的来搏一搏了。

毕竟之前京城里闹的沸沸扬扬的,这梁青玉在摄政王跟前应该还算是比较能吃的开的。

公主府的大门重新合上,一切风平浪静,看不出任何的迹象。

不多时一骑快马从后门的巷子里飞奔而出,不曾想刚刚拐过街角,马上的人就觉得脖子一凉,下意识的抬手摸了一把,鲜血淋漓。

然后紧跟着就从马上栽了下来,砸在泥土里。

**

公主府。

侧院厢房。

几个下人七手八脚的把宋灏架进来,安置在床上和衣躺下就自觉的退了出去。

宋灏微阖了眼眸,安静的闭目养神。

不一会儿外面就有轻缓的脚步声响起。

“梁姑娘!”守门的丫鬟恭敬的唤道。

“你们都退到院子外面去吧,我不叫谁也不进来。”梁青玉吩咐道。

两个丫鬟使劲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的退了出去。

梁青玉推门走进来。

屋子里轻罗暖帐,家具陈设精致,外间屋子的一张桌上放着一个小鼎,里面青烟袅袅,间或带着点甜腻的香味盈满鼻息。

梁青玉走过去,唇角泛起一丝冷笑,双手捧着那小鼎进了内室,把小鼎放在床头的小桌上,抬手扇了两下,闻到那味道之后就隐晦的笑了。

她俯身坐到床边,扭头朝一动不动躺在旁边的宋灏看去,叹息道,“王爷,其实我并不想这样对你的,可是被逼无奈,还请你体谅我的苦衷。”

宋灏的唇角弯了弯,那一个弧度极为讽刺,却是目光冰冷的没有说话。

梁青玉被他这样不加掩饰的厌恶眼神刺的心口一缩,突然就有些暴躁了起来。

不过她也知道,宋灏这人和他硬碰硬是讨不到好处的,于是就婉婉一叹,起身扶他坐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扒掉塞子凑近宋灏鼻下晃了晃道,“这是软筋散的解药,半个时辰之后就没事了。”

宋灏没有拒绝,深吸了一口。

冰冷清凉的略带着浅淡香气的味道进入气管,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几分。

只是他的面孔却依旧有如冰封一般,没有一丝缓和的迹象。

梁青玉也不在意,慢慢的收了那瓶子放到一边,一时半会儿宋灏还缓不过来。

“王爷,我知道以我这样的身份,您是很难相信我的。所以你不信我,我并不怪你。”梁青玉道,垂下眼睛微微的叹了口气,“我自幼就是在师父的身边长大的,无父无母,是她传授我制蛊和用毒的本事,把我带大的,她对我有养育之恩,所以我不能违背她的任何一个命令。你猜的没错,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是故意接近你的,所以你不信我也是对的。可是有一点,我还是得要告诉你,从头到尾,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的。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如果我真的有心对你不利,只在随你回京的一路上就有无数次机会下手,又怎么会等到被你们发现?”

“这些话不说也罢,还是尽快切入正题吧!”宋灏听着她言辞恳切的说辞,不过漠然的撇撇嘴。

看这个女人演戏,他是实在没有兴趣,可是——

这会儿还得要强打着精神配合。

梁青玉皱眉,想了一下,突然扭头对上他的视线,苦笑说道:“常嬷嬷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奉了师父的命令前来替太皇太后解蛊的。她并没有告诉我太皇太后身边还有常嬷嬷这样的一个人,我不知道她要对太皇太后做什么。太皇太后种了双生蛊是事实,我承认是我本事低微,未得要领进而被蒙蔽了过去。可我真的只是想要救太皇太后的,当时若不是王妃打岔,让那蛊虫进了我的体内,后面也不会出现那么多的误会了。王爷,您仔细回想一下,这段时间我可是做过任何对您不利的举动?虽然是为人逼迫,被人利用,我做的一切都是无奈之举。更何况现在,因为常嬷嬷的事情,我已经被师父和主子视为叛徒。说句不好听的话,现在我既然制住了你,带你回去给主子复命将功折罪,他也未必就不肯原谅我,可是迄今为止,我仍然不想这么做。王爷,我不想害你,从开始到现在,始终如一。现在我也别无所求,只请你信我一次,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不是我夸口,哪怕是在大兴,用蛊之术能超过我的也决计不超过五人。有人要对太皇太后不利,就算是只为着她的安全考虑,我总有可以为王爷效力的地方的。”

“不超过五个人?”宋灏似乎是感了一点兴趣,玩味的扯了下嘴角。

梁青玉的眼睛一亮,立刻起身在脚踏上跪下,看着他肯定道:“我师父是大兴宫廷御用巫医的第一任的左司巫医,如果不出意料的话,太皇太后身上的双生蛊应该就是出自她手,只要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可以为太皇太后解蛊的。”

“原来如此!”宋灏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只就自顾的笑了一声,“左司大巫医是大兴宫廷御用巫医第一人,心照不宣是大兴皇帝的心腹,却原来她人早就暗度陈仓,到了荣亲王旗下。天下盛传,荣亲王势大,这话原来并不是空穴来风的。”

梁青玉闻言一惊,颇有些不可置信的猛地一愣,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宋灏居然已经知道背后指使她的人是荣王了?

她原来还想拿这个做筹码和宋灏讲条件呢。

“怎么很奇怪吗?”宋灏莞尔,“还是在你心里依旧是觉得荣亲王他技高一筹,无人能及?”

梁青玉定了定神,心里飞快的权衡,一时却是没有接茬。

虽然她也准备当着宋灏的面把荣亲王供出来,但由她来说,和宋灏自己提前知道了,这结果可是天差地别的。

梁青玉咬着嘴唇半晌没说一句话,犹豫再三才不可置信的缓缓抬头重新对上宋灏的视线道:“是太皇太后告诉殿下的吗?”

宋灏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

梁青玉一时也分辨不出具体的情形来,只是心里乱作一团。

最后她一咬牙道,“就算是太皇太后告诉了您,背后主使我的人是荣王,但是还有一件事,她一定不会告诉您的。”

“哦?”宋灏沉吟一声,像是有了些兴致的样子。

“太皇太后一定没有告诉您,她和荣王爷之间的关系吧?”梁青玉问,语气却是十分笃定。

没有一个母亲会把这样的事情告诉自己的儿子知道,尤其是姜太后这样位高权重,又自诩人生太平安顺没有丝毫瑕疵的人。

宋灏的神色瞬间一凛,周围的空气就跟着凭空冷了许多。

梁青玉看着他阴晴不定的一张脸,也是豁出去了,站起身来,拔下发间的银钗拨弄了一下小鼎里面的香饵,然后才慢慢说道,“王爷你不曾去过大兴,即使消息再怎么灵通,终究如隔靴挠痒,很多的事情都不能知晓的太过透彻。荣亲王在大兴帝都的郊外有一处隐秘的庄园,这个您应该是可以查的到的。那座庄园里面美女如云,从洒扫的下人到近身服侍他的侍婢,哪怕是负责庄子周边安全的侍卫,却都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女子。而我,曾经有幸跟随师父去过一次那座庄园,并且发现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梁青玉话到一半,突然打住,回头看了宋灏一眼道:“王爷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是什么事?”宋灏似是被她吊起了胃口,好整以暇的问道。

梁青玉的眼中多了几分得色,再不是她当初那种淡泊而温和的模样,而是多了几分狂妄和精明,道:“那些女子,千娇百媚,个个不同凡响,但是最值得称赞的事,这些荣王精挑细选进入庄园服侍他的女子,把她们的五官整合起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最后汇聚一人眉眼,那样貌却是像极了一个人的。”

宋灏的面色不动如山,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梁青玉本来还等着他发问,可是左等右等都等不来宋灏的只言片语,心里的耐性却是不多了。

深吸一口气,梁青玉终于还是主动开口:“我虽然不曾见过太皇太后年轻时候的模样,可是荣王庄园里的那些女子的五官柔和起来,无一例外,活脱脱就应该是太皇太后当年的模样。”

她说着,还不忘小心翼翼的注意着宋灏的反应。

见宋灏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眸子一闪,继续问道,“我师父说,荣王搜集那些女子回去,是为了睹物思人的。虽然我现在说这话,在殿下你看来,是对太皇太后的大不敬。可是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荣王他苦心孤诣的布局,给太皇太后下蛊,又寻了那么多和她样貌相近的女子在身边服侍——王爷难道对此就丝毫也不好奇吗?”

起初见到姜太后的第一眼时她就有过一种特别的感觉,只是当时因为对方命悬一线,所以来不及思考。

再也因为姜太后的为人从来都严肃刻板,再加上年纪也大了,一眼看去,着实也联想不出什么来。

可是被困在昌珉公主府上的这段时间,梁青玉在为自己谋算出路的同时就开始苦思冥想荣王和姜太后之间结怨的由来。

最后白斑思量之下,突然惊愕的发现,荣王庄园里那个形形色色的女子,或是眼睛,或是眉毛,或是鼻子,五官之中,总会有一两样是和姜太后雷同的。

当初偶然进出庄园,见到那些女子的时候她也曾觉得怪异,这时才恍然大悟,那种怪异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

因为——

那些女子彼此之间都是十分想象的。

而见到姜太后,也算是她偶然为之的一个更为重大的发现了。

荣王和姜太后之前有私,一定还有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否则荣王不可能找回那么多样貌和她相近的女子来缅怀。

这个发现,几乎让梁青玉喜出望外。

宋灏对姜太后十分的孝顺,自己抓着这样的一个把柄,就由不得他不低头。

这一次把这个筹码抖露出来,梁青玉也算是破釜沉舟了。

宋灏眉目之间的神采一直很淡,直到这时却突然摇头笑出了声音道:“就只有这么多吗?还有别的吗?”

梁青玉一愣,以为他这是恼羞成怒,可是戒备着仔细打量他的神色,却又发现不像,一时间只就狐疑的远远看着她。

宋灏身上的软筋散的效力还没有完全散掉,所以他一直坐在床上没有动。

这时候才语气缓慢的说道,“这件事你若是能够回去和左司大巫医互通有无的话,或许还会得到更多更永利的消息出来,可是如今,两地相隔千里,这个想法也不切实际。既然你对这事儿这么感兴趣,那么看在当初你也的确是尽心尽力替我治伤的份上,本王就满足你的好奇心,给你解惑好了。”

宋灏的语气闲适,表情也很平和,完全不像是一个儿子窥测到母亲隐私之后该有的反应。

但是他这表情,也完全不像是信口雌黄的模样。

梁青玉的脸色不觉的沉下去几分,眼神防备的看着他,不解道:“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见过太皇太后,所以觉得荣王的那些婢女和太皇太后神似,这一点无可厚非,只能证明你很有眼力。”宋灏淡淡的说道,“可是左司大巫医心里却未必是这么想的,她见过荣王庄园的那些婢女之后,一定比你更先察觉到她们在长相上酷似一个人。但是那个人,不是大邺的太皇太后,而是——”

宋灏话到一半,声音也是戛然而止。

梁青玉的心心头一缩,下意识的紧张了起来。

宋灏看她一眼,突然转移了话题,继续道,“你的这个年纪,当年的很多事应该都是不曾经历的过的,但至少有一些传言,你是应该都听说过的吧?”

“什么传言?”梁青玉脱口问道,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隐隐的,她觉得自己是触碰到了某种禁忌,理智在叫嚣,让她不要再继续的好奇下去,否则一定不会有好下场,可是却怎么也按耐不住自己的思绪乱飞。

“所谓传言么——”宋灏笑了笑,那笑容极为深刻,还带了点调侃的味道,“比如说荆王纪浩禹和荣王纪千赫之间的关系,也比如——荣王和大兴皇帝之间关系一直不睦的内在原因到底是什么?”

纪浩禹依附荣王,这是众人皆知的。

而至于他之所以和荣王交好的原因么——

虽然也是众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但是这么多年以来,却没有任何人敢于公然提起。

因为大兴的宫廷和上流社会之间一直流传着一个可怕的传言,说已故的皇后也就是纪浩禹的生母苏氏和荣王纪千赫彼此有意,但是因为苏氏被父亲强行送入宫中,让两人终究没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本来当时纪千赫和苏氏之间也没有定亲,苏氏既然已经入宫,两人也就是有缘无分,应该认命的。

可偏偏这荣王做事不拘一格,偏就不肯死心,竟然传出皇后和荣王有染的流言出来,更有甚者,还有人说纪浩禹其实是荣王的骨血。

散播出了这样的流言,对皇室而言是一种莫大的耻辱,对荣王本身的威望也是一种打击。

当时流言一起,皇帝纪千胥就站出来大力压制,还勒令处死了一大票私下议论此时的妃子和宫女太监,宫里一度人心惶惶。

可偏偏,荣王却像是毫不介意的模样,对待此事一直摆出一副模棱两可的态度。

皇帝是个男人,本来就忌讳这样的事情,再加上荣王的态度,哪怕他开始还坚信皇后不会逾矩,但是久而久之也是疑心生暗鬼。

渐渐的,皇后失宠,虽然在表面上为了做给外人看而留着她的皇后之位,实际上却被架空了实权,成了一件傀儡,遭到了皇帝厌弃,没过几年,在纪浩禹三岁的时候就香消玉殒了。

因为皇后的事情,皇帝对纪浩禹也十分的不喜欢。

而更为雪上加霜的是没过多久,居然又有更为可怕的传言飞出——

说是纪浩禹其实是荣王和皇后苏氏乱、伦之子。

此种谣言一起,无疑是往皇帝的伤口上撒盐,几乎恨不能把纪浩禹杀了泄愤。

却又奈何没有真凭实据,他也不想往自己头上口绿帽子。

日子就这样勉强的过,关于这件事,所有人也都心照不宣了。

而最让人不能理解的是,随着纪浩禹慢慢长大,竟然彻底摒弃了那个对他不问不闻的父亲,依附到了荣王身边去了。

荣王和皇帝的关系不好,同样和皇帝其他的儿子之间也谈不上什么情谊,却也唯独是对纪浩禹格外的照顾。

纪浩禹借势于荣王,慢慢的居然也在其他皇子之间站稳了脚跟。

这样的事情发展下去,就更叫人浮想联翩。

所以这么多年,纪浩禹就是在这样的流言蜚语,和皇帝的猜疑,后妃们的鄙弃之间成长起来的。

也好在是他养成了和荣王类似的脾气,说话办事都别具一格不按常理出牌,否则,无论换做是谁,被这样的流言蜚语包围着,只怕都难以抬起头来做人。

这些消息,是近几个月宋灏让人紧急搜集回来的。

本来和大兴之间没什么交集,他对那边皇帝的家务事也不感兴趣,可是这一次却不得不注意了。

不想一查之下,竟然拉出了这样的一团乱麻。

在唏嘘的同时,更是对纪浩禹多了几分警惕之心——

在那样的情况下披荆斩棘走到今天,纪浩禹这人的心智之强硬,已经到了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苏皇后和荣王之间的传闻,梁青玉自然是有所耳闻。

可是现在被宋灏闻起来,她还是不禁奇怪。

“荣王和皇后之间的传言我自是知道的,可是只怕那也只是荣王为了保护另一个人的障眼法吧。”梁青玉挺直了脊背,竭力的不让自己表现出心虚的情绪来,“只就从他搜集了那么多酷似太皇太后的女子这件事上来看,他心里真正记挂的到底是什么人,难道不是一清二楚吗?”

“所以我才说你该事先问一问左司大巫医的。”宋灏莞尔,却也不为她的揣测而露出任何气恼的迹象来,“你会觉得他们和太皇太后神似,只是因为你见过太皇太后,可你不知道的是,荣王搜集回来的那些女子,同样也和另外一个人极为相像。”

“你是说苏皇后?”梁青玉皱眉,心里却是疑团重重。

“王爷是指着我没见过苏皇后,所以就试图糊弄我吗?”转念一想,梁青玉就不觉的冷笑一声,“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王爷要维护太皇太后的名声,这是合情合理的,可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一个是大邺的太皇太后,一个是大兴的前任皇后,偏偏还要长得相像?”

两个人,先后被册立为一国之后这没什么,若是这两个皇后还在样貌上相似的话——

这说出来怎么都让人觉得不可信。

梁青玉的唇角挂上一抹讽刺的冷笑,下一刻门外却有清亮冰冷的声音入耳。

“这天下相似之人多了去了,两个人长相相似很奇怪吗?”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一身盛装的明乐突兀的出现在门口。

梁青玉愕然,猛地一个机灵,还不及反应,明乐已经一挥手示意雪雁和雪晴两个关门,自己单独举步走了进来。

梁青玉的心口一凉——

她的确是派人去引明乐出来要做一场好戏给她看的,可是却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的动作居然这么快,居然这个时候就到了。

她下意识的扭头去看摆在床边小桌上的小鼎,但是目光不经意的一瞥扫了眼明乐被衣物包裹住的腹部,立刻就心一横改了注意。

小鼎里燃的是有催情作用的香饵,本来是用来对付宋灏的,好做一场戏给明乐看,这会儿更好,直接用在这个人女人的身上,效果只会更佳——

她现在可是怀着孕的。

梁青玉的心思一起,不觉的就失神片刻。

明乐却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径自走进来选了把椅子坐下,继续她方才未完的话题,“其实说起来,太皇太后和大兴那位苏皇后的样貌应该不只是相似的,而更确切的说应该是两人根本就是生了同一张脸的。”

她说的笃定,梁青玉听的却是云里雾里。

见她神色困惑,明乐就又笑了,摇了摇头道:“的确,若是寻常人,长的有五分相似已属难得,若是能有七分雷同就要惹得人浮想联翩了,可是却未有一种情况是顺理成章的,那就是——”

明乐说着一顿,脸上笑容不觉更深,然后唇角弯起一个更为深刻的弧度,一字一顿道:“两个人是双生子!”

姜太后出自大邺的骠骑大将军姜家,而大兴已故的苏皇后也是高门嫡女,是镇国将军苏武霂的嫡长女。两个人,一个生在大兴,一个生在大邺,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这不可能!”梁青玉大声道,脸色突然就变得十分难看,“苏皇后是镇国将军家的嫡出小姐,生在帝都,是从小被镇国将军夫妇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从来就没听苏家的人说过她还有同胞的姐妹,更不要说什么和别人是双生子了。”

镇国将军苏家在大兴是武将世家,而到了苏武霂那里,家里的夫人小妾连着生了六个儿子,就是没有女儿。苏夫人是在四十二岁上才得了一个女儿,取名苏溪,一家人更是宝贝疙瘩似的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后来更是入宫做了皇后。

只就苏家和姜家双方面的地位,也万万没有哪一家的女儿流落在外不闻不问的道理。

所以明乐这话,梁青玉是本能的排斥。

因为——

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苏夫人当年的确是生了一个女儿,并且如珠如宝的疼爱着的,可是因为她是大龄产妇,当时的身体状况也不是很好,生下的孩子先天不足,没几天就夭折了。”明乐微微一笑,这件事虽然叫人觉得匪夷所思,但却是经过宋灏繁复查证过的,“五十六年前,大邺和大兴之间还处于敌对,战乱不断,当时是姜家军负责镇守桓城,和大兴军队抗衡的。姜夫人一直都随同丈夫正站在外,他们在行伍之中的成的婚,就连姜夫人临盆那日也是在军营里头的。可是那一夜是不凑巧,赶上两军交战,大邺军中出了一个叛将陈刚,此人利欲熏心,被大兴人收买意图在粮草中下毒却当场暴露。为了保命,他带着手下往外冲杀的时候刚好路过姜夫人的营帐,随手劫持了一个刚出世的女婴潜逃。当夜姜夫人赶上难产,痛的神志不清,稳婆为了逃脱罪责,就把事情隐瞒了下来,谎称姜夫人只生下一个孩子。而姜夫人全不知情,事后也不曾追究,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那叛将陈刚带着婴儿投奔敌营,被人引荐去了帝都拜见大兴皇帝。进京之后先去拜会的就是在朝中颇具影响力的武将镇国将军苏武霂。当时适逢苏夫人生下的女儿生命垂危,苏武霂不忍夫人伤心,见到那叛将带去的女婴十分的可爱就强行留了下来。事后他谎称送了女儿出去看病,半月之后,就把这个孩子抱了回来。新生婴儿的样貌本来就都差不多,苏夫人又对女儿思念成狂,自然没有闲暇去发现破绽,于是就有了后来的苏家大小姐苏溪。”

宋灏找到了当初给她外祖母接生的稳婆,一路追查,得出了这样石破天惊的消息来。

别说梁青玉不信,就连明乐和宋灏在起初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大为震惊,反复推敲了很久才敢于认同。

按理说,苏溪出生在大兴的京城,谁也不会将她和远在千里之外的大邺联系到一起的。

可是一路抽丝剥茧的追查下去,却还是证实了这一点——

姜太后和大兴已故的苏皇后是异母同胞的孪生姐妹。

这也就难怪宋灏和纪浩禹的五官之间也能发现那样的雷同之处了。

这个事实摆在这里,可谓石破天惊了。

梁青玉闻言,整个人木偶一样的僵硬的愣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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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8章

沉默良久,梁青玉再开口时声音就带了一丝难掩的颤抖,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明乐莞尔,不慌不忙的望定了她,却是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要在这里滞留不去?”

梁青玉张了张嘴,却是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依照荣王的处事作风,你既然胆敢违背他的意愿去擅自做事,他怎么会留你到今天?”明乐等了片刻,继续说道,“别跟我说是你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根本就不能入他的眼,以他专断独行的个性,就是一只蝼蚁,生死也只能由他拿捏。梁青玉,其实你不笨,在这件事上难道真的就是当局者迷,不明白他留你一条命的真实意图吗?他没有杀你,并不是不屑,而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太皇太后那里一直守口如瓶,他要把事情抖开来说,就只能另辟蹊径。其实他还寄希望于你,要借你的口风把他庄园的秘密透露给阿灏知道。他想要借你手中掌握的那一点消息来误导阿灏,促使太皇太后和阿灏母子之间的猜忌,甚至于反目。然后他就可以作壁上观,在旁边看这一场好戏了。”

梁青玉越听就越觉得的心里发凉。

纪千赫的为人的确是如明乐所说的那样,专断独行,杀伐决断。

她的背叛,本来就不可能被宽恕,可是纪千赫却一直没有动她。

她自己的心里并不是没有疑惑的,只是在随时面临死亡威胁的情况下,努力的放自己忽略这一点而不去多想罢了。

下意识的,她就觉得明乐的话是对的。

纪千赫留着她,并不是要对她网开一面,而是要榨干她最后的一点利用价值。

可是等到自己被利用完了呢?

梁青玉突然就不敢再想下去了,只是神色恍惚的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这场戏唱到这里,也是时候该收场了。

宋灏整理好衣袍翻身从床上下来,动作潇洒利落,一边朝明乐走过去,一边道,“荣王既然没有杀你,今天我也不会杀你,你走吧,带着这些消息回去碰碰运气,看最后到底能不能从他那里换你一条命。”

梁青玉一个机灵,猛地回过神来,看他行动自如的样子心里更是咯噔一下,不可置信的把眼睛瞪得老大。

她特制出来的软筋散,药效猛烈,哪怕是用了解药,不到半个时辰对方也是不可能恢复如初的。

这——

这不可能!

宋灏走过去,扶了明乐的手,两人相携往外走。

看着两人面色如常,优雅从容的模样,梁青玉突然就有些六神无主。

“哦!”明乐被宋灏扶着走到门口,突然沉吟一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止了步子,对宋灏道,“不是还有事情要善后吗?你先去吧,我随后就来。”

宋灏回头看了梁青玉一眼,想了想还是不很放心,就对守在院子里的雪雁和雪晴吩咐道,“照顾好王妃!”

“奴婢明白!”两个婢女应声。

宋灏这才放心,用力的握了握明乐手,然后先行一步去了前院发落公主府助纣为虐的下人。

明乐站在大门口,梁青玉站在屋子里。

两个人,四目相对。

“你要做什么?”梁青玉防备道。

“既然阿灏说不杀你,我自然不能驳他的面子,所以你放心吧,我一定会让你好好的走出这座公主府的。”明乐微笑说道,笑容和煦而温暖。

梁青玉在暗地里小心的观察着她的脸色,按理说她进屋已经有相当的一段时间了啊——

她不觉得后退一步,下意识的扭头去看放在旁边桌上的小鼎。

那小鼎里头仍旧有甜腻而温暖的香气袅袅而起,可是不仅仅是明乐,就连先进来对宋灏,好像都丝毫都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

难道是她配制出来的药物失效了?

怎么可能呢?

明乐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目光落在那个小鼎上,微微一笑,“很奇怪,为什么你亲手调制出来的蛊毒会三番两次的失效对吗?”

心思被她料中,梁青玉的脸色不由的微微一变。

她心里的确是困惑的很,于是紧抿着唇角算是默认。

明乐的唇角弯了弯,突然抬手,从掌心里抖出一物,道:“这个东西,想必你不会陌生吧?”

那是个鸽子蛋大小的透明的珠子,用最上乘的金丝璎珞妆点成挂件的模样,珠子通体圆润,里面成半弧形蜷缩着一只小小的虫子——

是出自大兴解毒圣物,灵虫。

这种珠子,以前明乐从纪浩渊那里得过一颗,当时只以为是解毒的好物,但是后来细查之下,却发现了更多的惊喜。

这灵虫也是大兴巫医秘制的灵物,和蛊天生相克,有吸附毒素的奇效,平时巫医们制蛊的时候都会随身携带此物,以此物来化解制蛊过程中产生的毒物,避免对自己的身体造成损伤。

而大兴的贵族之家,也有收藏此物的习惯,甚至如纪浩渊那般,做成饰物随身佩戴。

当然了,这玲珑也分三六九等。

最普通的,是草青色,也是最多见的。

曾经明乐从纪浩渊那里得来的一只则属于中上品了,呈乳白色,若隐若现。

而今天她手中抖出的这个珠子里的灵虫,却是隐隐透着金色的光芒,细细的一弯卧在那碧玉珠子里,乍一看去不显眼,可如果是晚上对着夜空细看的时候,这金色灵虫的身体是能吸附月光展现光滑的。

金色灵虫,是灵虫里面的极品之作。

百年难得一遇。

梁青玉此生也只见过两只,一只是她师父左司大巫医养着的,两外一次还是曾经那次去纪千赫的别院,从他那里看到的。

这东西说是千金难求都不为过,或者说根本就是有价无市的稀罕物。

易明乐怎么会有?还是这样罕见的金色灵虫?

“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梁青玉不可置信的脱口问道。

“这很奇怪吗?”明乐笑笑,把玩着手里的那颗珠子也爱不释手,“之前我手里是有一只灵虫的,可是后来有一次不小心,被荆王殿下身边那个叫做紫苑的婢女给毁了,为了补偿我,上次荆王殿下来访的时候就又重新送了我两颗,作为补偿。其实不管是之间你散在大门口的软筋散也好,还是这个小鼎里燃着的东西都好,你想要算计人,难道都不晓得要入乡随俗吗?我知道你擅长用蛊,哪怕是调制这样简单的软筋散和催情香,为了达到最佳效果,都会以蛊引制作。不过很遗憾,这一次未能叫你得偿所愿,你的这些东西,就喂了这小东西了。”

凡事和毒蛊有关的东西,都是灵虫的最爱。

更何况明乐和宋灏所持的还是这样精贵难得的金色灵虫。

梁青玉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死气沉沉的。

她突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这么上蹿下跳的闹腾着,不曾想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独角戏。

其实从一开始宋灏就没有被她制住,所以,人家就只是将计就计又陪着她演了一场戏而已?“”

“呵——”梁青玉想笑,可是笑声刚刚冲破喉管她就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神色慌乱的四下里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宋灏既然故意要配合她演这场戏,还不合情理的告诉了她那么多的秘密是为什么?显然——

他做戏必须的要有观众的。

到底是谁?

“不用找了,人已经走了。”明乐再次看穿了她的心思,提醒道。

“不过你也不是没有机会,紧赶着出门,或许你还来得及抢在那人前面去给荣王复命。”明乐说道,语气里带着冰冷的调侃味道。

以梁青玉这样丧家之犬的身份,她和宋灏都完全不必为了这个人浪费时间和唇舌。

所以,今日顺水推舟配合梁青玉做了这一场,实则是为了做给这里暗藏的真正的眼线看的。

梁青玉听到这里才是手脚冰凉,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昌珉公主图谋作乱意图不轨,她的这座府邸马上就要被收回去了,如果你不想和这里的奴才们一样被连坐送死的话,还是早点走吧!”明乐冷冷的看她一眼,转身继续朝前走去。

梁青玉如梦初醒,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走投无路,再也顾不得许多的爬起来朝着明乐追去。

“王妃!”她奔出去,想要去拉拽明乐,却被雪晴飞起一脚踹在了肚子上,顿时跌出去好几步,捂着肚子蓦的吐了一口血。

“王妃,你等等,你别走!”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梁青玉也顾不得许多的爬起来,又朝明乐追过去。

雪晴皱眉,毫不手软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扭,只听见咔嚓两声脆响。

“啊——”梁青玉惨叫一声,那只手就无力的垂了下去,冷汗直冒。

“离我家王妃远一点,再敢用你的脏手来拉扯王妃,当心我把你的十个手指头都剁了。”雪晴冷冷说道,脸上透着冷厉的杀气,黑面神一样,再不死平日里那样调皮活泼的模样。

梁青玉捧着自己的手臂,再不敢贸然上去拉扯,于是一咬牙对着明乐跪了下去,含泪道:“王妃,是我错了,我不该痴心妄想对王爷生出非分之想。而且我也并不是有意想要冒犯您,只是想要找个依靠,来求一线生机而已。王妃,看在我曾经好歹也是尽心尽力救治过王爷和太皇太后的情面上,您网开一面,你救救我吧?”

“我救你?”明乐居高临下的看她,听了笑话一样缓缓的笑了。

夜幕初降,大门口的红色灯笼打下一片暖暖的光影,将她的面目映衬的越发的娇俏和美丽。

梁青玉膝行往前走挪了两步,却畏惧于雪晴的手段不敢太过靠前,满面泪痕的模样显得楚楚可怜。

“王妃,看在我也是身不由己的份上——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求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你放过我这一次吧。你也知道今天我一旦从这里走出去会是什么样的下场,求你放过我吧。把我留在您的身边做牛做马,我一定会尽心尽力为您和王爷效命的。”梁青玉道,说着又好像怕自己的这些话不够说服力,赶紧的又补充了一句道:“现在您也知道了荣王对太皇太后和王爷都没安好心,日后要对付他,留下我在身边,对您总归是会有些好处的。”

明乐的唇角民成一条线,安静的看着她,一直听她说完都不置一词。

雪晴看在眼里,不由的着急,盯着梁青玉恶狠狠道:“狗改不了吃屎,你当我们王妃是好怒弄的吗?”

说着就又转向明乐,道:“王妃,这个人女人根本就信不过,可是是没安好心。我看也不必让她出了,干脆我一剑杀了她了事,省的她还要再想歪点子害人。”

梁青玉心里恨的厉害,甚至于想扑上去撕碎雪晴的嘴,奈何现在人在矮檐下,却也不得不忍气吞声了起来。

“王妃——”她只是期期艾艾的看着明乐,“我只是身不由己,而且我也从来没有真的害过谁啊!”

其实她并不觉得明乐会是什么善男信女,只是这个时候的人多是迷信,尤其明乐现在怀有身孕,多少是会忌讳一点血光的。

她在赌,赌明乐或许会存一念之仁,给她一个空子去钻。

明乐的目光沉静,默默的看了她良久,就在梁青玉恍然以为她是动摇的时候,却忽然见她神色一凛,冷笑道:“与其说你没有害过人,倒不如说你是你本事不够,没能叫你如愿害到人才是真的吧?”

梁青玉一窒,脸色也不觉的一僵:“王妃你——”

“远的不说,就说你今天摆在屋子里的那个香炉,你说你只是为了靠上阿灏来保命,那么又为什么让人暗地里入宫送信把我找来?”明乐冷冷说道。

她其实并不屑于和这个女人来计较这些鸡毛蒜皮,可是不曾想对方居然这样没脸没皮的找上门来了,还大言不惭。

她来的如此及时,显然不可能是公主府的人通风报信才引到这里的。

梁青玉原来抱着一点侥幸,以为她会和送信的人错过。

现在看来,这摄政王妃是什么都知道了。

“你知道太医说我头几个月胎象不稳受不得刺激,还这样处心积虑的做戏来给我看?还好意思说自己从不害人?”明乐冷笑,看着两情的目光虽然平静,却自有那么一种冷厉而威严的气势透出来。

梁青玉的嘴唇动了动,想替自己辩解,一时又无话可说。

明乐也不理她,只就继续说道,“还有之前我刚进屋子的时候,你明明知道那香炉里的放着的是什么,却故意一声不吭又是打的什么主意,真当我就不知道吗?我不揭穿你,是懒得和你计较,你真当我是什么善男信女了不成?我不主动找上你,你就该自求多福了,何苦还要找上门来自取其辱?我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疑惑你以前都做过什么,只就你犯在我手上的这一次——你觉得我该救你吗?”

梁青玉语塞,脸色清白交替变化的十分难看。

明乐冷冷看她一眼,转身继续往院外走去,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止了步子,只是这一次却未回头,只就淡淡说道,“还有,不要再拿着你救过母后或者阿灏的事情到处招摇了。你以为那其中的猫腻真的没有人知道吗?荣王为了不显山不露水的把你送到阿灏身边在背地里做了多少功夫,你自己不知道,我可是分辨的清清楚楚。他那样苦心孤诣给你创造机会,把柳扬等人全部误导着追错了路线,最后造成你是救了阿灏的假象。换而言之,如果没有你,如果不是你的那个主子暗中布局,阿灏照样可以平安无事。论及治病救人的本事,柳扬可不比你差。梁青玉,你既然为人棋子,怎么就明白最起码的规矩?连‘本分’二字怎么写都不知道,也难怪是你会落到今日这样的下场。你这完全就是自己找死,与人无尤。”

明乐说完就真的再不多留一刻,举步快速的出了院子,顺带着对守在门口的赵毅吩咐道:“把她丢出去!”

梁青玉的身子一软,彻底泄了气,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的一动不动。

从一开始,不管宋灏是不是怀疑到她,如果她能听从荣王的吩咐,给姜太后医治之后就马上离开,那就怎么都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了。

前有狼,后有虎,当真是怎么走都是死路。

**

明乐从偏院出来就直接去了整天找宋灏。

彼时被关押在后院的武冈等人已经被放了出来,而公主府的那些下人也被后一批赶来御林军尽数控制住了。

“武冈他们没事吧?”明乐快步走近大厅,边走边问。

“没事,已经用了解药,只是药效发挥起来需要的时间稍长,免不了要多委屈一会儿了。”宋灏道,迎过来扶住她的手,不悦的皱眉道:“不是说了让你留在宫里吗?怎么还是跑来了?”

“人家把排场安排的这样妥当,还特意叫人进宫去给我传了信,我若是不来捧场,岂不是辜负人家的一番心意?”明乐撇撇嘴,调侃说道,由宋灏扶着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落座。

这话听起来是没什么,不过有人算计到自己夫君的身上来了,心里怎么都是膈应的。

宋灏听了这话,心里也是堵了一下。

其实这一次,他也的确是不想和梁青玉磨叽,只奈何——

宋灏微微失神,明乐已经想起了什么,扭头对雪雁问道:“对了,刚在那厢房外面偷听的是什么人?”

“是后院一个洒扫的小丫头。”雪雁回道,“年纪看上去不大,但是身手极为灵活,奴婢遵照王妃的吩咐,佯装不曾发现她,这会儿她人已经出府去了。”

荣王是个无孔不入的个性,他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对姜太后不利,那么安插在盛京的眼线就一定不会少。

只是很少有人能够做到常嬷嬷的那个水平罢了。

“由她去吧。”宋灏摆摆手,示意雪雁等人出去。

几个人心领神会的略一颔首,然后就飞快带上门退了出去。

宋灏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拉过明乐将她安置在自己的腿上坐了,然后抬手去轻触了下她的脸颊,道,“刚才那厢房里头不干净,要不要叫柳扬再给你把把脉?”

“回头再说吧,这会儿也没觉得怎样,那两颗珠子都是上品,应该不成问题的。”明乐笑笑,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那颗裹着灵虫的主子递给宋灏道,“回头还是叫人收起来吧,这种东西,我带在身上总觉得别扭的慌。”

“嗯!”宋灏点头,把东西收好。

这种巫医佩戴的饰物,不仅仅是明乐觉得别扭,他自己也很不习惯,更何况还是纪浩禹给的。

“这一次没能策动你和母后之间的冲突,荣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说他下一步的计划会是什么?”明乐叹一口气,顺势拉下宋灏的手,放在膝上不住的摆弄着他的手指,脸上神色半真半假,似乎并不十分轻松的模样,“其实说起来,从头到尾他也不算正式的出过招,这个人的心思真的叫人很难琢磨呢。”

“是啊!”宋灏微微吐出一口气,神情若有所思,“其实我现在最好奇的是母后和他之间到底是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会让他这样不依不饶的布局陷害。从常理上讲,母后不过一介女流,他那样的一个人,若不是血海深仇,何至于叫他这样不依不饶的来布局算计?还有——他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从目前的种种迹象上显示,他所要的,似乎并不是母后的性命那么简单的。”

“既然母后的性命不会受到威胁,你也可以暂时不必那么紧张了。”明乐笑笑,虽然说是宽慰对方,自己心里却一样的知道——

这件事,绝对会不得善终的。

“只可惜,查不到线索,找出当年那些事情的真相来。”宋灏惋惜的叹一口气,手下稍稍用力揽紧明乐,低头在她发迹吻了吻,“当年外祖母早逝,母亲跟随父亲正站在外,为了避嫌,在常嬷嬷之前,身边连个贴身服侍的婢女和妈妈都没有,现在外公也不在了,真的是半分的迹象都难以寻到。”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哪里是说查就能查到的。”明乐仰头对上他的视线,微微露出一个笑容,“最起码现在暂且弄清楚了后母和苏皇后之间的关系,也不算全无收获。只不过这样一来的话——”

明乐说着,就是眼神一黯,沉默了下去。

“是啊,相较于荣王,其实我也更担心的是纪浩禹。”宋灏移开视线看着稍远处窗台上摆着的一盆水仙花,眼中神色难辨,“他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如果荣王和母后之间的恩怨是和苏皇后有关的话,那么可想而知,纪浩禹会是怎样的一种心境。”

如果荣王是因为苏皇后而和姜太后结怨,那么他对姜太后会有多怨恨,相较于他,只怕纪浩禹才会更甚。

苏皇后是他的亲生母亲,当时说是病死,但据说好像其中也有猫腻。

纪浩禹若是不知道也还罢了,可如果他心里根本就什么都明白,可是在盛京的那段时间,和姜太后也数次照面都没有显露丝毫的迹象出来——

这个人的心机和忍耐力,都是惊人的可怕。

“好了不想了,这里是事情也处理的差不多了,我们先回宫。”收拾了散乱的思绪,宋灏微微一笑,直接把明乐抱着起身。

明乐低呼一声,下意识的搂紧他的脖子,嗔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让雪晴他们看见该笑话了。”

“谁爱笑就让他们笑去吧。”宋灏却不在意,垂首下来请啄了下她的唇角,莞尔笑道,“就算你不怕累着,我还心疼我儿子呢,这一次也得亏的他,可不能亏待了咱们的功臣。”

明乐看他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索性就不去管他。

宋灏抱着明乐出门,吩咐了赵毅留下来处理后面的事就带着明乐上了马车,吩咐回宫。

马车上,宋灏亲自把明乐抱到最里面在软榻上靠好,然后倒了杯温水递给她。

明乐笑着接了,喝了两口就递还给他。

宋灏把杯子放回桌上,然后自己也挤上软榻,把明乐圈在怀里给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着,轻声道:“以后尽量别到处乱跑了,这点小事,你对我还不放心吗?”

明乐会跟来,其实还是因为担心他。

梁青玉擅长用毒用蛊,虽然不是什么要紧的角色,却也是个难缠的。

“嗯!”明乐点点头,并不与他辩驳。

宋灏见她这样顺从的一副模样,只就无可奈何的一声叹息道:“你啊——”

自己的这个媳妇,有主见的很,什么话都是多说无益。

宋灏心里无奈,于是就把话题引开,抬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腹部露出一个笑容来,慢慢说道:“有时候真是觉得难以想象,这里会有两个崭新的生命在萌芽成长。阿朵,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看过的最多的就是死亡。征战沙场,马革裹尸,我所面临的最为真实的世界似乎就应该的那样的,以至于现在,看到你,想到他们——哪怕是已经过来好几个月了,还是会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不仅如此,更有时候会觉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那就把这当成一个新的开始吧。”明乐仰头去看他的脸,抬手轻轻的摩挲着他的半边脸颊露出一个笑容。

然后她用另一手拉着他的手贴近自己的腹部,虽然目前还什么都感知不到,可还是用了心灵去细细的聆听新生命的声音。

柳扬给她诊了脉,说她怀的是双生胎。

相较于突然有孕带来的惊喜,这无异于喜上加喜。

其实不仅仅是宋灏,哪怕是明乐自己,每每想来也会觉得不真实。

他们都是经过腥风血雨,一路披荆斩棘走到现在的。

曾经以为满手血腥的自己,注定要留在那样一段孤独的旅程上孤立无援的走下去,有了彼此,有了可以理解和包容自己的人,与他们而言,已经是上天给予的最为丰厚的馈赠。

可是直到如今才觉得,老天对待他们也是不薄的。

这两个正在她的身体里日益成长起来的新生命,会将是他们生命里一个全新的开始。

明乐的脑袋靠在他的肩头,唇角溢出温和的笑容。

哪怕还有许多未知的风险和争端,未来的日子也充满了期待和阳光。

当然,她这次怀孕还带来了另外的一个意外收获,就是有关姜太后和苏皇后之间关系的确认。

柳扬当时诊断出她怀了双生胎的时候也大为震惊,因为双生胎出现的几率极小,若不是这一支血脉的祖上有过先例,平白无故几乎是不可能突然就怀上双生胎的。

正是因为如此,想起当时彭修说宋灏和纪浩禹想象的话时,宋灏才灵机一动,叫人去查了她外婆生产前后的状况。

也算是运气好,不想过去了五十多年,当年那个稳婆居然尚在人间。

这也算是这两个孩子带来的意外之喜了。

**

公主府的后门,两个侍卫架着把梁青玉扔了出去。

梁青玉摔在地上,头晕眼花的还没有反应过来,后门就是砰地一声,大门被人合上。

她趴在地上,全身无力,却也不得不咬牙爬起来。

想着宋灏和明乐一会儿一定还得赶着回京,马上就爬起来朝前门的方向奔去。

不曾想刚走到巷子的拐角处,眼前突然一道亮丽的身影从旁边款步走了出来。

那少女的生的青春靓丽,一身水蓝色的衣裙,裙裾上绣着五彩缤纷的蝴蝶,煞是抢眼。

她负手走出来,唇角翘起一个夸张的弧度,笑的十分开心的开口道:“师姐走的这么急,是要去哪里啊?”

梁青玉骤然见她出现,全身的汗毛几乎瞬间都竖了起来,捧着受伤的手臂不觉的往后退了两步,颤声道:“怎么是你?你不是回大兴去了吗?”

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她同出一门的小师妹穆兰琪。

“脚长在我身上,就算是回去了,难道我还就不能再回来了吗?”穆兰琪兀自笑得开心,似乎没有发现她的排斥一样,仍旧款步朝她一步步的走过来,面色不愉道:“怎么师姐看到我好像不开心啊?我们也是好久不见了。自从上回在宫里匆匆见过一面之后,我可是十分担心师姐你的安危的。把你一个人留在盛京,真是辛苦你了呢!”

梁青玉的头皮发麻,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只是脚下不自觉的一步一步往后退。

这个丫头阴狠毒辣,最是个不择手段的。

她会出现在这里,肯定没好事。

梁青玉防备的同时脑中更是思绪飞转,立刻就想到之前的那个揣测——

宋灏故意在她面前做戏,透露给她大量的信息和隐秘,当时外面一定还有人在偷听,难道会是——

那个人难道就是穆兰琪吗?

“师妹——许久不见,你是越发生的光彩照人了。”梁青玉强压下压根的颤抖,试图分散穆兰琪的注意力。

穆兰琪闻言就咯咯咯的笑了起来,那声音清脆悦耳,带着独属于少女的纯真,看是听在梁青玉的耳朵里,却一点美感也感觉不到,她只觉得像是冰冷的毒蛇从她的脊背一路爬上来,从头到脚凉成一片。

“几个月不见,师姐你奉承人的本事倒是见长呢!”穆兰琪笑的眼睛都眯起来。

而彼时梁青玉的背部已经贴上身后的墙壁,再也没有地方可以避让。

“我说的都是实话,以前是我的疏忽,没有好好照顾师妹你,难得师妹你还家挂着我,特意回来看我,我怎能无动于衷。”梁青玉道,脸上表情虽然竭力想要维持自然,但是怎么看都别扭。

在这个丫头面前,她就直觉的感到恐惧和不安。

“师姐的口齿果然是伶俐不少呢。”穆兰琪笑的越发开心了些,那种笑意完全是从眼眸深处透出来的,明媚而活泼,任凭是谁看了都会觉得赏心悦目。

可是梁青玉却太清楚这个少女骨子里的狠辣和恶毒了。

然后下一刻,穆兰琪已经迫近她的跟前,抬起一手抚上她的半边脸颊。

她的手指冰冷,贴在皮肤上就让人毛骨悚然的。

梁青玉的整个身子僵直,动也不敢动。

穆兰琪却于瞬间敛了笑容,一双眼睛像是夜里发着幽光的野兽的眼睛一般死死的胶着在她的脸孔上,皱着眉头叹息道,“唉!师姐你如今变得这样伶牙俐齿,看我想起来可真是不放心呢。你说万一叫你回到师父和主子身边,他们被你这舌灿莲花的一张巧嘴一蛊惑,是不是以后就完全没了我的容身之地了呢?”

“师妹——”梁青玉的心头一冷,几乎是凄声叫嚷出来。

然则下一刻就见穆兰琪衣袖一甩,一丛绿光从她的袖子里飞射而出。

梁青玉分明感受到她眼睛里的杀意,急忙闪身滚到旁边。

从穆兰琪袖子里出来的小蛇扑空,穆兰琪不慌不忙的抢上前去一步就又将那小蛇收入囊中。

梁青玉狼狈的跌在地上,骤然回头看她,一脸的恐惧,急忙道:“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师妹,你放过我吧,我没有要和你争功劳的打算,当——当然,我也没有这个本事。现在对主子和师父来说,我已经是个叛徒和废人了,我这样的人,你杀了我也只是脏了你的手,你放过我吧,我保证,一定不会再在你的跟前出现了,你就当没有见过我好吗?”

“说的轻巧,我放了你?”穆兰琪脆生生的笑了起来,像是听了笑话一样的欢畅,“现如今你知道了主子这么大的秘密,放任你活在世上你觉得可能吗?”

“不不不!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梁青玉慌忙摆手,爬起来却是竭力和穆兰琪之间拉开距离。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在这里等着他的人会是穆兰琪。

若是换做别人,未必一定会要她的命,可穆兰琪这个死丫头,却是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实话告诉你吧,主子会留着你的命到今天,也就是在等这一天。本来还指望着你能在殷王那两口之间作用,不曾想你却是这样的不争气,简直就是废物,你这样的人,你觉得还有存在下去的必要吗?”穆兰琪讽刺说道,把玩着手里的小蛇一步步逼近。

梁青玉捧着受伤的手臂步步后退,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穆兰琪看她这副模样,脸色却是突然一沉,猛地一个箭步上前。

她原是想去捏梁青玉的下巴,不曾想梁青玉似乎是早就料中了她的意图,突然扬手抛出一把黄色的粉末出来。

那粉末浓厚,瞬时就把眼前的视线挡住。

她趁机扭头就跑,不料刚刚迈出一步,就觉得后颈一阵刺痛,几乎是瞬间的,就有一股冷流从后颈往下窜去,整跟脊椎几乎冻僵了一样,直挺挺的跌在了地上。

穆兰琪挥散眼前的雾气走过去,面色在这一瞬间就转为狰狞。

她蹲下去,一把擒住梁青玉的下巴。

梁青玉的整个身子动不得,只就恐惧的看着她,磕磕绊绊道,“你——你要干什么?”

“我干什么?”穆兰琪咬牙切齿,“你怎么不说你曾经对我做了什么?我原本还念着咱们师姐妹一场的份上想要给你个痛快,既然你是抬举的话,那就怨不得我了。”

说话间她手中小蛇再次吐出,闪电般窜进了梁青玉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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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9章 疯女人

舌根处瞬时传来的痛楚让梁青玉头脑发晕,恍惚就要昏厥。

然则在穆兰琪面前,她也只能竭力的保持清醒。

否则哪怕是被大卸八块了都有可能。

那小蛇泥鳅一样在她的口腔中滑过,随即就被穆兰琪收了回去,塞进腰际佩戴的一个描摹着奇怪花纹的瓷瓶里。

梁青玉的双手捧着喉咙,那种深入骨髓的痛处之后,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舌头在逐渐变得麻木和僵硬,出口的声音也瞬间沙哑,一如年过古稀的老妪:“你——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当然,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因为她很清楚的知道,如果穆兰琪不肯放过她,那么用不了半柱香的功夫,她这辈子都别想再发出声音了。

“师妹,我知道私自违背主子的命令是我不对,可是——念在同门一场的情分上,你网开一面,放过我吧!”梁青玉心中极为恐惧,身子动不了,就连忙抬手去抓住穆兰琪的袖口。

“梁青玉,你在我面前装可怜?你觉得这样行得通吗?”穆兰琪看着她,整张脸沉浸在夜色里,一双水灵灵的眸子闪动着诡异的光芒,叫人胆战心惊,“当日你设计害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们姐妹一场的情谊?现在到了这个份上,你却来跟我说网开一面?真当我是傻的不成?”

梁青玉的心跳的厉害,虽然隐隐觉得穆兰琪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可是这个时候,她却是怎么都不愿意承认。

只有当成没有当初那回事,才还可能会有一线生机。

“师妹——我——我何曾害过你,你——”梁青玉强作镇定的开口,可是喉咙里灼烧的厉害,每一个字吐出来,那感觉都像是有钝刀刮过,痛的她想要挠破自己的喉咙。

“你不曾害过我?”穆兰琪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跟前一拉,面色狰狞的逼视她的目光,一字一顿道,“梁青玉,以前我一直都觉得你资质平庸难成大器,可是现在我才明白自己的确是小看了你的。你看你这张脸,永远都是温婉平静人畜无害的模样,师父被你的这张脸骗了,主子也被你的这张脸骗了,他们谁都没有看到你这张脸下面的蛇蝎心肠。你真当我是不知道吗?本来好端端的,为什么那天我会和世子遇上?那里是师父的炼蛊的药堂,他以前就从来不过去的,怎么那么巧,赶上那天师父传我见面的时候他会去那里?”

听她提起这茬,梁青玉就更是脑子里嗡嗡的。

“这我怎么知道,要怪——要怪——那也是你自己运气不好。”梁青玉强打着精神强辩,若是让这个丫头把这笔账算在她的头上就完了,“而且——而且当初也是主子的命令将你送给世子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荣王世子纪浩腾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并且小小年纪就耽于女色,从来都是色胆包天的。

穆兰琪的模样生的虽不说是绝色,但也算是个彻头彻尾的美人,而且这个少女哪怕是心肠歹毒再怎么杀人如麻,却永远都是一副笑眯眯俏生生的少女脾气,看了就很容易叫人眼前一亮。

因为身份尊贵,再有荣王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父亲,纪浩腾在大兴的帝都算是个横着走的人物,大多数的良家女子见了他都是诚惶诚恐敬而远之的,当然其中也不乏攀龙附凤有心讨好之备,但是想穆兰琪这样活泼又明艳的女子却是不多的,无一例外马上就起了色心。

不过因为穆兰琪是左司大巫医的得意弟子,他倒是没敢强来,而是间接的找上了荣王要人。

对于这个儿子,荣王一向都十分纵容,那一次也不例外。

因为是荣王的命令,所以一直以来穆兰琪都没有对此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只是她面上不显,心里却因为这件事扭曲成狂,恨意丛生。

“贱人!”思及往事种种,穆兰琪的眼中瞬时凝满杀意,抬手甩了梁青玉一记耳光。

梁青玉的身子直挺挺的摔在地上,半边脸颊都肿了起来。

“你还装?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这一切根本就都是暗中搞鬼。”穆兰琪想来还是觉得不解气,又把她拽过来,连着甩了四五个耳光,直打的梁青玉眼冒金星。

“因为师父器重我,你嫉妒我,所以就在背地里搞这些小动作,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穆兰琪拽着她的领口,恶狠狠的逼问。

梁青玉的嘴角溢出血丝,眼睛也是猩红的盯着她,忍无可忍的冷笑一声,撕扯着嗓子大声道,“是啊,就是我做的又怎么样?你说我算计你?也不回头想想,从小到大你在师父跟前给我穿了多少次小鞋。穆兰琪,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咱们彼此彼此,谁也别在谁的跟前装好人。而且我做了什么?算起来我也是算是给了你一个好归宿不是吗?你不是一直处心积虑的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在主子跟前卖乖讨好吗?我这样做也是给你机会,间接地成全了你。你服侍好了世子,到时候岂不就是主子的一家人了?倒是飞黄腾达,也是大富大贵。当然了,像你我这样卑贱的出身,世子妃是没你的份儿了,可哪怕就只是个姨娘或者通房,依照主子在朝中的地位,荣亲王府青云直上,还能亏待了你不成?怪就怪你不守本分,分不清楚自己的身份,飞上枝头做凤凰的美事,就不要想了。”

当初被纪千赫送给纪浩腾做玩物,这对穆兰琪来说是永远也无法磨灭的暗伤。

梁青玉这些话无疑是在往她的伤口上撒盐。

“你说什么?”穆兰琪的目光凶狠,几乎恨不能直接将她生吞入腹,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梁青玉这是自知在劫难逃,所以故意的激怒她,想要一个痛快。

想通了这一点,她突然就笑了起来,声音清脆一如往昔,在这寂静的巷子里却显得分外刺耳。

“是啊,你也会说,以你我这样的出身就不要做飞上枝头的美梦了。怎么样,现在重新坠落尘埃的感觉怎么样?”穆兰琪讽刺笑道,每一个字却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有种咬牙切齿的恨意透出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梁青玉像是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目光一冷,定定的看着她。

“你真是蠢啊!”穆兰琪一声叹息,随后就又开心的笑了起来,只是那张脸孔上狰狞的表情仍然没有完全褪去,怎么看都透着诡异,“你也不想想,主子布局三十年要针对大邺的太皇太后设局,你是什么资历,什么身份,那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他不叫师父做,也不叫我做,而偏偏要让你来做?你以为他是有多器重你?简直自不量力。”

梁青玉闻言,整个人突然定住了一般,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的抬头对上穆兰琪的视线,不可置信道:“是你——”

“是啊,就是我!”穆兰琪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抬手重重的拍了下她已经红肿的脸颊。

剧痛传来,让梁青玉更加清醒了一些。

然后就听她继续说道:“我跟着按成公主在这里两年了,殷王是什么人,殷王妃是什么人当然一清二楚,如果他们真是那么好糊弄的,那么你以为像这种争功劳的事情会轮得着你来做吗?实话告诉你吧,就是暗中联络师父,向她提议让你来的。我就知道你不安分,果不其然,见到殷王你就临时起意了。怎么?你还真以为考上了他,就能平步青云?还是指望着拿他做挡箭牌,从主子和师父的手下逃出生天?”

“呵——”梁青玉突然笑了一声,可是笑到一半声音突然就又戛然而止。

她一直以为她是已经打到了穆兰琪,取代了她在左司大巫医和纪千赫面前的地位了,却是万不曾想到,这一次的任务居然从头到尾都是别人设计给她的一个局。

“你也不要怨恨我。要怪就怪你自己鬼迷心窍,自己找死。这就算作是你当初暗算我的回礼吧,怎么样?你觉得可还满意?”穆兰琪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才觉得稍稍畅快了一些。

梁青玉整个人呆愣愣的半趴在地上,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荒唐的大梦。

她从来都吧穆兰琪是做眼中钉,可是无论是从用度的本事上还是算计人的手段上都被她死死的压制,原以为通过那件事可以彻底的压倒她,不曾想到最后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让这个小贱人找到机会反咬一口。

“你得意什么?就算这一次我栽在你的手里又怎么样?难道还能改变什么吗?之前发生的事,一样也改变不了,你现在难道就真的痛快了吗?”梁青玉恼羞成怒猛地回头瞪着穆兰琪,她伏在泥地上,声音暗沉沙哑如同鬼哭的凄厉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吗?就凭你,也敢肖想主子?你不过是仗着师父宠你,才得了机会能多在主子跟前走动罢了。可是在主子的眼里,你跟我根本就都是一样的,只是供他驱策的棋子而已。你不要痴心妄想了,纵使没有我从中作梗,你也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他的枕边人,你别做梦了。”

纪千赫如今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而穆兰琪青春年少,不过二八年华。

在这个女子普遍十四五岁就成婚的年纪里,纪千赫已经当之无愧是她祖父辈分的人了。

可是偏偏,却叫她起了旖旎的心思。

若是普通的女子为了攀龙附凤也就罢了,可偏偏穆兰琪还不是。

这事情抖出来怎么都叫人觉得匪夷所思。

可她就是对那个男人死心塌的仰慕和喜欢。

这么多年,她讨好卖乖的取悦左司大巫医,为的就是借她的面子更进一步去接近那个男人,并且一步一步她已经开始慢慢的做到了,可是偏偏被梁青玉横插一脚,把一切都毁了。

现在,是什么机会也没有了!

心里最深层的隐秘被掀开,穆兰琪突然就发了狂,一下子扑过去,双手卡主梁青玉的脖子狠狠的掐了下去。

梁青玉被她按在地上,一口喘不上来,身子也动不了,根本无从抗拒,就连原本还能勉强活动的手指,到了这个时候也跟着一点一点僵直的失去了知觉。

穆兰琪之前刺中她后颈椎的毒刺已经发挥效力,毒素满眼到整跟脊椎,她的这个身子算是彻底废了。

而喉咙处被那毒蛇咬过的地方也肿胀刺痛,像是烈火灼烧一般,这会儿哪怕是被穆兰琪掐的翻了白眼,那种痛楚也依旧能感受的清清楚楚。

这个小贱人怀恨在心,是用了最毒的药物来折磨她的。

梁青玉的喘不过气来,眼睛一个劲儿的翻白,眼见着就要一口气背过去。

穆兰琪目光凶狠的死死盯着她的脸,这一刻看着她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脑中就像是被什么重力一击,猛地清醒了过来——

不能让她就这么死去,那样太便宜她了。

信念一动,她立刻就松了手。

梁青玉本来也只剩下半口气卡在喉咙里,本以为就此解脱了,可是不曾想下一刻却是喉咙一松,又再缓了过来。

她趴在地上不住的咳嗽,眼泪都滚了出来。

“哈——”她想笑,可是这个时候舌根被毒蛇咬伤的地方毒素已经扩散开来,舌头僵直,声音也嘶哑低弱的几乎微不可闻。

她想要抬手去摸,但是全身上下又一点也动不了,惊恐之余只能又再莫的扭头去看穆兰琪。

彼时穆兰琪已经排到裙裾上的灰尘站了起来,巷子阴暗,看不到她的脸,只能隐隐看到那双闪着幽暗光芒的眼睛在夜色中发出让人胆战心惊的光亮来。

“啊——”梁青玉瑟缩了一下,想说什么,却似乎已经完全发不出声音,整个人像是一个木偶一样直挺挺的躺在那里,全身上下,唯一能活动的就只剩下眼睛。

穆兰琪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冷冷说道,“你现在才想着以死谢罪?是不是太晚了点?放心吧,我是不会让你死的。”

话音未落,她就弯起手指凑近唇边吹出一个嘹亮的口哨。

不消片刻,巷子另一侧的围墙那边人影急闪飞快的出现两个黑衣人。

梁青玉恐惧的看着,心里抖成一片——

现如今,她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哪怕是穆兰琪不再折磨她,这样的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可是现在——

这个小贱人还明显的没打算就此放过她。

穆兰琪看着她眼中畏惧闪躲的神色,突然就又笑了起来,重新弯身下去擒住她的下巴打量起她的面孔来。

梁青玉拼命的想躲,却奈何全身上下都完全动弹不得,只能惊恐的看着,感觉下颚被她掐住的地方像是沾染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让她恐惧的近乎发狂。

“其实说起来,师姐你这张脸生的也还颇有几分姿色,要拿去贴大邺高高在上的摄政王虽然还不够资格,但是我想有个地方还是适合你去呆着的。”穆兰琪眨眨眼,一张漂亮的娃娃脸上泛起笑容,却怎么看都狰狞可怕,她的声音近乎温柔,看着梁青玉咯咯的笑:“以后你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让你流落街头,我这个做师妹的也不忍心。可是你违背了主子的命令——我又不能视而不见,思前想后,也只能这样了。师姐你放心吧,我为你找的地方舒服的很,你就去好好的呆着吧,以后享受锦衣玉食的时候可千万别忘了我。”

她虽然说的隐晦,但梁青玉却是立刻就明白过来她所谓的好去处是哪里。

因为她曾设计把穆兰琪送上了纪浩腾的床,所以这个丫头是要把她扔到那种下三滥的地方去以牙还牙?

真不如死了来的痛快。

梁青玉的心里突然一凉到底,哪怕是前一刻被穆兰琪卡住脖子命悬一线都没有觉得这样的绝望过。

可是此时此刻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只有眼泪不间断的夺眶而出,打湿地面上的泥土。

“带她去吧!”穆兰琪摆摆手,脸上全部半点的悲悯之情。

两个黑衣人一声不吭的上前把人抬着就飞快的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

明乐和宋灏的车驾一路回宫。

马车一直行至二重宫门才听了下来。

宋灏扶着明乐下车,替她整理好在马车里压皱了的裙摆道:“要不直接去暝宸殿的宴会上吧,柳扬有分寸,那边的事情应该可以处理妥当。”

“之前我和四嫂一起去是万寿宫,这会儿单独留下她也不好,我还是过去看看吧。”明乐道,抬眸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有雪雁他们跟着呢,能出什么事?放心吧!”

宋灏到底也还是不太放心,想了想道:“算了,还是我陪你一起走一趟吧!”

明乐无奈,只能点头。

宋灏抬手招呼候在不远处的小太监把软轿抬过来,刚把明乐扶上轿,宫门之内就有见宋子昇贴身的内侍顺心小跑着过来。

明乐和宋灏对望一眼。

“奴才给摄政王和王妃请安!”顺心快步跑过来,给两人行了礼就径自转向宋灏道:“王爷,之前那会儿昌珉公主擅闯御书房,出了点事情,皇上请王爷过去一趟。”

“知道了,你去回了皇上,本王马上就来。”宋灏颔首。

顺心领命,恭敬的退下原路回去复命。

“你快去看看吧!”明乐主动说道,抬头对宋灏露出一个笑容。

宋灏略一迟疑,最终也只能点头,“那好,你先去母后那里,接了皇嫂就一起过来吧。”

说着又对雪雁和雪晴投去一眼。

两个丫头会意,立刻点头。

宋灏亲自给明乐放下轿帘,目送了轿子离开,刚要举步,就听后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赵毅赶了回来。

见他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宋灏的木不觉一沉,站在原地等着他走近。

“王爷!”赵毅上前拱手一礼,也不废话,直接道:“属下奉命将那梁大夫推出了公主府的后门,不多一会儿就有人出现,为免被人察觉,我们的人就没有凑近,那两人好像起了争执,那梁青玉吹亏不小,最后人虽然没死被带走了,但已经完全废了。”

梁青玉会是这样的下场,几乎是顺理成章的。

而宋灏对她的结局也没有半点的兴趣,只道:“带走她的人,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

“属下失职,因为距离实在太远,又加上是在晚上,所以没有看清楚具体的长相。”赵毅道,“不过看上去年纪不大,是个女子。”

“哦,对了,那人应该也是个用毒的高手。”赵毅回想着又自觉的补充了一句,“她的本事,应该还远在梁青玉之上。”

“是么——”宋灏的唇角弯了弯,神色玩味,“从什么时候起,这盛京聚集的能人异士也越来越多了。这一切还都要感谢荣王的照拂。”

这么一句话,讽刺至深。

赵毅就只当自己没听见,本分的垂下头去。

宋灏对这个话题也没多少兴致,很快就重新收摄心神,挥手道,“你去吧!传我的话下去,那些人的事,暂时谁也不要管。”

“是,属下遵命。”

赵毅躬身退下,脚下步子飞快的原路返回。

宋灏也不在原地多留,转身带着几个侍卫直奔御书房。

**

明乐的轿子从御花园外围的御道上一路疾行,抄小路往万寿宫的方向赶。

为了不引起大的骚动,她中途出宫的事要隐瞒下来,不能叫任何人察觉,所以在隔着万寿宫还有一个大花园的时候她便弃了轿子,徒步前行。

穿过中间斜插而过的一条小径,远远的就听到前面尖锐的争执声。

“王妃,好像是昌珉公主和皇贵太妃吵起来了。”雪雁的耳朵灵光,细听片刻,立刻说道。

“走吧,我们还是先去小皇姑那里。”明乐莞尔,继续往前走。

彼时万寿宫的门口已经被一大票的宫女太监堵的水泄不通。

正门口的台阶上,站着荣妃,昌珉公主还有闻讯出来的四王妃张氏。

昌珉公主满面怒色,指着院子里头的方向大声道:“若是其中没有猫腻,你们这样拦着本宫做什么?叫她出来,本宫有话要当面和她问个明白。”

“昌珉,看在你是皇室血脉的份上,本宫对你已经多烦忍耐了,你别再胡闹了。”荣妃盛装而来,已经换好了衣服,似乎是要去赴宴之前被人临时通知赶来。

曲嬷嬷带着几个得力的嬷嬷堵在外手工的大门口不叫昌珉公主入内。

荣妃微蹙了眉头,脸上神色甚是不悦的斥责道:“这里是太皇太后的寝宫,你堂堂一个公主,在这里大吵大闹的,还要点体面规矩不要了?就算你不在乎,好歹也要想想皇上,难道也要让皇上跟着你一起被人看笑话吗?”

“荣妃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昌珉公主满面的怒气,几乎是气急败坏的狠狠瞪了荣妃一眼,唇角挂着冷蔑讽刺的表情,“别以为你空得了一个皇贵太妃的头衔,你就是这宫里的主子了。你一不是我皇兄的正宫皇后,二不是皇上的声母,就算如今得了皇贵太妃的头衔,说到底也不过是我皇兄的一个妾。在我面前作威作福大呼小叫?你还不配!”

说着就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荣妃,提着裙子就要往里闯。

荣妃被她推了个踉跄,脸色却是一如往常,对曲嬷嬷使了个眼色。

曲嬷嬷立刻上前一步,以自己健硕的身子将昌珉公主挡住,面有愠色的大声道,“公主请您慎言,就算您是堂堂公主,先皇的亲妹妹,但皇贵太妃现在得皇上托付掌管封印统帅后宫,就是这宫里正儿八经的主子,更何况在先帝生前皇贵太妃虽然只是他的妃子,但在名分上也是您的嫂子,您今日这样的出口不逊,皇贵太妃看在先帝的面子上可以不和你一般见识,可若要是传出去,丢的可是皇室的脸面。公主你就算寡居在外,但终归也是皇室中人,就算您不为着旁人考虑,也要顾及一点自己的名声。里头太皇太后已经歇了,公主再要这样吵闹,惊了太后,可是万万要不得的。”

曲嬷嬷进宫几十年,最是个一板一眼又严苛的个性,说话有鼻子有眼,字字珠玑。

昌珉公主却已经按耐不住,抬手就给了她一记耳光怒骂道:“你这个老刁奴,本宫面前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还不给我滚开。”

曲嬷嬷捂着脸倒退一步。

荣妃赶紧不动声色的给她递了个眼色。

眼见着昌珉公主就要破门而入,曲嬷嬷突然惊慌失措的大叫:“公主——公主您不能进去啊——”

说着就又闪身上前阻挡。

昌珉公主正在气头上,抬手就狠狠的推了她一把。

曲嬷嬷眼珠子咕噜噜的一转,脚步夸张的往后倒退而去,下一刻竟是一脚踩偏咕噜噜的从台阶上滚了下去,谁在院子里,嚎啕着大哭起来,额头磕破了,鲜血汩汩的流了满脸。

“昌珉你是疯了不成?居然跑到太皇太后的宫门前来造次?”荣妃厉声喝道,连忙指挥身边婢女:“快去把曲嬷嬷扶起来,看她有没有事!”

秋灵和秋心两个快步奔下台阶,把曲嬷嬷搀扶起来。

“你们不要在这里拖延时间了,我要见易明乐,谁也别拦着。”昌珉公主趾高气昂成了习惯,才不在乎这一两个奴才的死活,冷哼一声就要继续往里闯。

荣妃连忙给几个嬷嬷递眼色,几个人眼见着曲嬷嬷吃亏都是义愤填膺的一拥而上去阻拦,大声嚷道:“公主,公主您不能进去啊!您可不能乱闯太皇太后的寝宫!”

昌珉公主被她们拉扯着,心里更为恼怒,一心就只想往里闯,不由分手抬手就打。

几个嬷嬷挨了巴掌也不让路,反而越挫越勇的拦在当前。

云霓和云裳两个隐隐觉得这气氛有些不对劲,奈何昌珉公主已经完全失控,两人扑上去想拦都拦不住,一时间万寿宫的门口鸡飞狗跳鬼哭狼嚎的闹成一团。

昌珉公主是真的气急了。

她原本的计划里是在晚宴上下毒,控制住小皇帝和文武百官,并且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提前收买了天牢那里的两百守卫,叫他们乔装成普通的御林军偷偷逼近姜太后的寝宫,必须得先要把老太婆控制住。

她想要夺权,就必须先要把所有比她威望高辈分高的人一网打尽,否则一旦有其中一个漏网之鱼站出来,都有可能叫她的计划功亏一篑。

若在往常,她也未必敢存这样的非分之想,可是有了梁青玉之后一切就都大不一样了。

而且她出入宫中的宴会方便,要做成这种事根本就是天时地利。

今天的一切部署本来都已经很完善了,可是偏偏易明乐找上她,跟她说了些有的没的。彭修是生是死她都早不在乎了,可是那个男人居然这样的戏耍她也着实叫她大为光火,去御书房翻出奏着确认之后就更家坚定了她今晚一定要成事的决心。

既然那个男人不仁不义,她就更不能叫他小看,什么了不起的靖海王,说起来也不过占据了大邺江山的一角,只要她能如愿掌权成为风临天下的女皇,要将那个男人绑到她的脚下甚至于碎尸万段都不在话下。

于是她一刻也不能等的叫人传讯天牢那边采取行动。

但是万不曾想到的是,二百余人的精锐之师气势如虹而来,可是她左等右等,那些人就像是石沉大海一样,没了半点音讯。

人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偏偏那些人连个鬼影子都找不到,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想到之前在这里见过明乐,她下意识的就觉得可能是这个女人在搞鬼,于是马不停蹄的就找上门来——

如果易明乐真的是洞悉了什么,那么就一定要把易明乐堵在姜太后这里,不能让她去给前面宴会上的人通风报信。

现在前面的宴会已经差不多开始了,哪怕是制不住姜太后,只要再拖个一时半刻,等前面宴会上的官员们都倒下了,这一切的局势还不是要由着她来拿捏。

所以这一刻的昌珉公主就像是发了狂,不管不顾的一心想要把事情闹大,好把姜太后堵在万寿宫里。

只是有一点出乎意料的是,她来了这里,却一直没有见到易明乐那个贱人,这事情想来总叫她觉得不安。

“公主——”云裳急的就要哭出来,试着去拽昌珉公主的袖子。

“滚开,你这小贱人,你也敢拦着我?”昌珉公主反手一记耳光,把云裳打了个踉跄,好在是被荣妃扶了一把。

荣妃的脸色慢慢的沉了下来,眼底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看似慌张的把云裳交给身边的人扶着,一边指着昌珉公主一边大声道,“你们——你们还不拦着公主,这是怎么了?平日循规蹈矩的一个人,今天这是怎么了?”

几个嬷嬷被昌珉公主冲撞的不轻,这会儿得令就七手八脚的上去试图抱住她。

“你们这些贱婢,谁敢碰我?全都给我滚,谁再拦着,当心你们的小命。”昌珉公主见状不由的更加恼怒,撕扯着又把一个嬷嬷脸上挠出几道血痕。

她长这么大,从来都是横冲直撞嚣张跋扈,还不曾受过这样的待遇。

其实也是怪她自己被冲昏了头脑,不及思考许多,否则仔细的回味起来就会觉察出一些异样来。

一众的宫女嬷嬷呼天抢地,扯着嗓子叫嚷,闹的人仰马翻。

下面离的远远赶往的宫女太监们都指指点点。

没有人知道昌珉公主这是怎么了,只是见她疯了一样的厮打宫婢和皇贵太妃身边的嬷嬷,面色狰狞恐怖,还不时的口出妄言,辱骂降贵太妃和摄政王妃。

昌珉公主纵使跋扈,但是这样的失态却是头一次。

人群里开始议论纷纷。

“公主这是怎么了?怎么在太皇太后的宫门前大吵大闹的?”

“是啊,看着样子,似乎是不怎么对劲。再怎么说皇贵太妃现在是后宫之主,公主这是疯了不成?居然这样一点脸面都不给?”

“最近这段时间——听说好像从平阳侯过世以后公主的精神就有点不正常了,要不然你们谁看过公主连着几个月深居简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说的也是,这么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而且平阳侯又是不得好死,听说当时人被从火场里抬出来的时候,样子都分辨不清了。公主还是亲眼看到的,受了刺激也是正常的。”

“嘘,平阳侯是犯了重罪的,不要再提了!”

**

人群里的议论昌珉公主自然是无暇顾及,而此时站的稍远的云裳听在耳朵里,顿时就只觉得头皮发麻,整个脊背绷直冷的厉害——

恍然之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公——”云裳一个机灵,疾走一步就想上前去劝。

荣妃的目光不经意的微微一瞥,突然不动声色的往前挪了半步,像是怕她摔倒一样抬手扶了一把,柔声道:“往后面站站,你家主子发了狂,别误伤了你。”

荣妃的神色温柔,款款道来,眼底闪动着融合而平静的笑意,但是每一个字落在云裳的耳朵里都如醍醐灌顶,叫她手脚冰凉。

她不蠢,自然听的懂荣妃这言辞之间的深意。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又抬头去往人群里正在撒泼的昌珉公主看过去一眼,眼波连扇之后终究咬着下唇微微的垂下头去。

荣妃满意的略一点头。

就在这时,后面的人群外围突然传来一个冰冷且威严的声音:“你们都堵在这里做什么?太皇太后的寝宫是什么地方?都在吵闹什么?”

声音过后,眼前的场面瞬间寂静下来。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扭头看去,人群中自动的让出一条路来,却是庆膤公主和明乐两人并肩而来。

明乐的神色淡淡的,平和而安定,没有丝毫的情绪显露出来。

而庆膤公主的神色同样很淡,这时候眉头却是微微蹙起,昭示了她此时此刻十分不愉的心情。

对于这位横跨四朝尊荣无线的长公主,宫里的奴才们都是本能的敬畏,虽然他们都知道庆膤公主素来淡泊,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忽视她的存在。

而关于当年的那些传说,更让这位在宫廷消失了十余年的长公主显得神秘,甚至和姜太后比起来都更加让人尊崇。

“昌珉,你不去暝宸殿参加宴会,跑到这里闹什么?”庆膤公主神情冷淡的开口。

昌珉公主愣愣的回头看过来,经过方才的一番争执,虽然那些嬷嬷和宫婢们都没敢真的近她的身,但是折腾的厉害了,她此时也是拆换散乱,一桌狼狈。

骤然回头看到庆膤公主,昌珉公主先是皱眉,然后紧跟着下一刻再见到她身边跟着的明乐,脑中顿时轰的一声,提着疾步冲了过去。

即使明知道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可能真的对明乐做出什么来,云霓还是心头一跳,惊呼一声:“公主——”

然则荣妃的速度却更快过她,一步抢上前去指着昌珉公主焦急道,“昌珉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快护着点小皇姑和王妃,别叫她近身。”

雪雁和雪晴可不手软,立刻就迎上去,一左一右的把昌珉公主架住。

明乐脸上露出些许惊讶的情绪,看着昌珉公主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前半个时辰见到昌珉她还好好的!”

云霓见到昌珉公主被制住,不由的勃然大怒,冲过去大声斥责道:“你们有几个胆子,还不松开你们的脏手?”

昌珉公主见到明乐,眼睛都红了,大力的挣脱雪雁和雪晴的钳制。

原本以她的力气是不能撼动分毫的,可偏偏雪雁和雪晴听了云霓的话,似乎是被吓到了骤然松手。

昌珉公主的身子失控,直接朝着明乐扑了过去。

“啊——快保护王妃!”旁边的长平手足无措的惊呼。

谁都知道摄政王妃现如今身子金贵,真要被昌珉公主扑倒了可不得了。

场面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露出恐惧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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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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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章 堂而皇之,宫宴杀人

昌珉公主的身子骤然失衡,这是连她自己都始料未及的。

然则即便是她现在想退,自己也完全控制不住,张牙舞爪的朝着明乐扑去。

雪雁和雪晴两个,任何一人出手都能第一时间制住她,可偏偏两个丫头也像是被这场面惊吓到,捂着嘴巴尖叫不止。

云霓倒是想要拽住昌珉公主,可也是力所不及。

眼见着昌珉公主就要将明乐扑倒,旁边的庆膤公主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厌倦的情绪,一手扶住明乐的手腕,骤然往前迈了一步挡在明乐跟前。

她抬手将昌珉公主扶住,沉声喝道,“昌珉,够了!”

庆膤公主是习过武的,要拦住昌珉公主自然不在话下。

昌珉公主双手急忙抓住她的手臂,本来想借此站稳了身子,可是不知怎的,身形明明是要稳住的那个瞬间,她右腿的腿弯不知怎的突然一麻,身子就再度失衡往旁边倒去。

昌珉公主大惊,手里突然发力试图拽住庆膤公主来支撑。

这个时候云霓已经刚好赶得及过来扶住她,是以她身体歪斜的幅度很小,几乎微不可察,落在外人的眼里就等同于没有发生过。

昌珉公主暗暗松了口气。

并不是她不想撞的易明乐小产,而是在这个时候大局未定之前,她并不敢贸然行动,她对宋灏还是深深忌惮的。

然则就在这个时候,却听到庆膤公主的抽气声。

众人循声望去,赫然看到庆膤公主的手背上被昌珉公主抓破了几道很长的伤口,血丝漫上来,在她略显苍白的皮肤上显得分外刺眼。

“小皇姑!”荣妃惊呼一声,两步抢过去一把将昌珉公主推到一旁抓了庆膤公主的手背查看,一边飞快的吩咐道,“来人,还不去快去传太医!”

“不用了,一点小伤罢了,不必声张。”庆膤公主淡淡说道,语气依旧平静,没有丝毫的情绪显露。

“身上带着金疮药么?”明乐回头对雪雁问道。

雪雁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

明乐对于当前发生的事情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亲自取了药汁给庆膤公主涂抹伤口。

这边荣妃却是回过头去,眼神怪异的看向昌珉公主。

昌珉公主也没有想到居然会阴错阳差的伤到庆膤公主,顿时就有点手足无措了起来。

她尽管能和荣妃起争执,也可以不把明乐看在眼里,那是取决于她身为皇家人的优势,可是遇到一个无论辈分身份乃至于威望都远高于她的庆膤公主,却是万也不敢当众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情来,免得遭人诟病。

“我——”昌珉公主张了张嘴,刚要开口辩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荣妃已经慌忙的摆摆手对云霓道:“我看昌珉今天的情况很有些不对劲,别是被什么给魇着了,一会儿的宴会上文武百官齐聚,可别出乱子,还是别叫她去了。”

说着突然就冷了声音对云霓喝道:“还不赶紧带着你们主子回公主府去,回头本宫叫钦天监的人赶过去看看。”

云霓的心里堵了一口气,可是她认得清自己的本分,当众并不敢和荣妃起冲突。

昌珉公主闻言,心里噌的就升起一股子无明业火——

荣妃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她是疯子吗?还做出这么一副避之而唯恐不及的模样来!

“荣妃,你别在这里妖言惑众,本宫好得很,什么魇着不魇着的,这里什么时候轮得着你来发号施令了?”昌珉公主怒道,不觉的往荣妃面前逼近一步。

“昌珉——你——你别过来!”荣妃面色惶恐的连忙后退一步,躲瘟疫一般。

“荣妃,你别再演戏了。”昌珉公主不由的更怒,“我不过是不小心——”

秋灵和秋心瞅准了机会,立刻就诚惶诚恐的扑过去,一个挡在荣妃的前面,一个干脆直接扑过去抱住昌珉公主的腰,乞求道:“公主息怒,咱们太妃娘娘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公主的身体,若是公主不想回府,不如移步去娘娘的寝宫,也好宣太医过去给您诊治一二。”

昌珉公主几乎是哭笑不得,可是眼前的这个情况却让她胸中恼恨异常,几乎克制不住的就有怒火攀爬了上来。

“滚开!”昌珉公主怒喝一声,用力推开抱着她的秋心。

秋心哀嚎一声,摔在地上,委屈的直掉眼泪。

昌珉公主下意识的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

她方才其实并没有用多少力气的。

她隐隐的觉得荣妃这群主仆似乎是在图谋什么,然则一时又看不出端倪,整个人不由怔愣了一瞬。

秋灵过去把秋心扶起来,旁边的庆膤公主上完药,就垂下袖子语气寡淡的开口道:“昌珉,这里是皇嫂的寝宫门口,就算再怎么不懂事,你也该适可而止了,马上回你公主府去。”

庆膤公主惯常是不管事的,这会显然也是忍无可忍。

可是这话听在昌珉公主的耳朵里却是分外刺耳——

庆膤公主这分明就是针对自己的。

看一眼庆膤公主身边站着的明乐,昌珉公主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

就说自己的这位小皇姑一直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原来却是易明乐请来用以压制自己的救兵。

“小皇姑,我今日进宫是来赴宴的,皇上都没说话,您就这样下了逐客令,是不是有越俎代庖之嫌?”昌珉公主冷冷说道,言辞之间也只记得庆膤公主是易明乐的帮手,却一时忘了对方的身份。

围观的宫人们都露出惊讶的表情,觉得这昌珉公主是不是着真的疯了?居然敢对庆膤公主这样出言不逊。

庆膤公主的为人虽然淡泊,却不是完全没有脾气的,看着这一场闹剧,已经是耐性耗尽,对荣妃道:“你找几个人,先送昌珉出去吧!”

“是!”荣妃态度恭敬的应着,走上前去道:“昌珉,还是本宫亲自送你吧!”

说着就主动去拉昌珉公主的手。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昌珉公主怎么肯于轻易离宫,一把甩开她的手。

彼时两人就站在万寿宫门口的石狮子旁边,昌珉公主又发了狠心,用力一甩之下荣妃的手就撞在了旁边的石狮子上,只听她低呼一声,下一刻整张脸上的表情都变了,捧着右手的小指,额头上直冒冷汗。

“娘娘,您怎么样了?”秋灵和秋心两个急忙过去查看,却赫然发现荣妃的小指已经整个儿肿了起来。

先是抓伤了庆膤公主,这会儿又伤了皇贵太妃,更别提之前还疯子一样跟一群的宫女嬷嬷争执。

昌珉公主的种种举动在众人看来已经是极为反常。

“我没事!”荣妃强忍着手上的伤,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仍旧端庄大度的上前去扶昌珉公主的手,“昌珉,走吧,我亲自送你出宫。”

昌珉公主看她这副假惺惺的模样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再次一把甩开她的手,转身就大步往暝宸殿的方向走去。

此时她的头发散乱,一张脸上带着浓厚的戾气,让围观的宫女太监个个都噤若寒蝉。

“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她拦住!”荣妃惊慌失措的大声道。

“哦!”几个嬷嬷闻言,赶紧过去阻拦昌珉公主,见到拦她不住,干脆直接一拥而上抱住她。

场面再次混乱了起来,尖叫声吵嚷声不断。

此时前面的宴会应该已经正式开始了,昌珉公主心里还一直记挂着那里的情形,自然不会束手就擒。

她拼命的挣扎,奈何身边带着的几个婢女和仆妇也不顶事,早就被强大的人流冲击到了外围。

“放开,你们放开我!”昌珉公主恼怒的尖声尖叫,手撕脚踢。

“快,公主疯了,快抱住她!”一个嬷嬷也是扯着嗓子叫嚷。

混乱中,昌珉公主举目四望,这才赫然发现所有人都对她指指点点,那神色像是看怪物一样。

他们都把她当做异类,各种各样审视而又畏惧的眼神像是刀子一样凌迟着她,让她的一颗心不住的往下沉,直至最后,一股冷意从脚底攀升上来,冻的她五脏六腑几乎都要结冰了一样。

荣妃捂着受伤的手指,脸色苍白的大声道,“昌珉公主疯了,还不快把她请出去。秋心,前头皇上那里应该已经开始忙着了,可是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好瞒着他,你先去跟顺心知会一声,若是皇上问起,他那边也好有个数。”

“是,娘娘!”秋心领命,转身小跑着离开。

昌珉公主愣了半天,这时候才如梦初醒一般恶狠狠的瞪着荣妃凄声嚷道:“荣妃你说的什么鬼话?本宫好端端的,谁疯了?你才疯了!”

几个嬷嬷全力的抱住她,就要往下拖。

“放开!你们快放开!你们这些老刁奴,竟敢这样对待公主?当心你们的脑袋。”云霓怒骂着就要扑过去帮忙。

雪晴的眸子微微一动,明乐却对她使了个眼色,让她稍安勿躁。

云霓扑过去,抬手就给了其中一个嬷嬷一记耳光,大声道:“还不放开我家公主!公主是金枝玉叶,是容得你们这样糟蹋侮辱的吗?回头要让皇上知道了,你们个个都是大不敬。”

昌珉公主是皇室中人,按理说的确是这样的。

几个嬷嬷犹豫了一瞬。

荣妃心里着急,刚要开口说什么,这时候一直事不关己在旁边看热闹的明乐才缓缓的开口说道:“我看着昌珉好像也没什么问题的样子,方才可能是一时情绪不稳,有些激动了。云霓,你是她的贴身婢女,就去劝劝你家主子早些回去吧,今天这样的场合,原本是好日子,可不要坏了皇上的雅兴,闹的后宫不宁就不好收拾了。”

几个嬷嬷自然不敢忤逆她的话,立刻就松了手。

昌珉公主之前苦苦挣扎无果,本来已经气的近乎发狂,现如今却是明乐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解了她的困境,她心中怒火不由烧的更盛,一双眼睛赤红,怒火几乎就要从眼窝里喷出来。

云霓可顾不了这么多,她只觉得眼前的情况已经一边倒的偏向了明乐和荣妃,再折腾下去决计讨不了好处,就赶紧的对昌珉公主劝道,“公主,您也累了,不如还是先回府吧,来日方长啊!”

最后几个字,她刻意的咬重了发音。

然则昌珉公主的所有注意力却都集中在明乐身上,越是看着那个女人言笑晏晏的模样心里就越发的愤怒难当,根本就无暇顾及云霓的一番苦心。

“公主!公主!”云霓急的要哭了,拽着她的袖低声的哀求,“求您了,咱们走吧!”

“滚开,你这个贱人也敢在本宫跟前指手画脚了吗?”昌珉公主闻言,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直接把云霓掀翻在地。

“公主!公主不要啊!”云霓慌乱的爬过去,再次抱住昌珉公主的脚,生怕她再惹事。

可昌珉公主此时已经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了,狠狠的将她一脚踢开。

云霓没有防备,一下子就往旁边的花圃里扑去。

雪晴不动声色的突然抬脚挡了一下,她的动作极快,场面又极其混乱,根本就没人察觉这一点小动作,而云霓的身子已经偏离了原来的方向,砰地一声撞在了旁边凸起的一块碎石上。

昌珉公主朝明乐奔过去,怒声道,“易明乐,我不管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都马上给我适可而止,否则——”

云霓倒在地上,手脚抽搐了两下,突然就没了动静。

这时候突然有宫女尖叫了起来,脸色惨白的指着云霓扑倒的地方大声道:“啊——死人了!死人了!”

昌珉公主的脑中嗡的一下,回头却见云霓一动不动的半趴在花圃里,脑袋低垂像是一只僵死的大雁,额角抵着一处凸起的假山石,旁边的泥地里有大片的血渍不断向着外围浸染,不一会儿就把她脑袋下面的一大片土地都染红了。

昌珉公主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倒不是可惜这么一个丫头,而是因为知道事情是真的就此闹大了。

果不其然就见明乐眉毛一挑,冷着脸对雪雁和雪晴吩咐道:“还不把昌珉公主扶住,万不能叫她再伤人了!”

“是,王妃!”两个婢女领命,立刻就一左一右的把昌珉公主架住。

这一次是动了真格的了,昌珉公主只觉得手臂的骨头几乎都要被捏碎了一样,痛的她瞬间清醒了起来。

“你们放开我!我是堂堂公主,你们谁敢造次?”昌珉公主厉声呵斥,怒然瞪着明乐,那声音与其说是咒骂,倒不如说是咆哮,“易明乐,你这个贱人,你以为你是谁,竟然指使这些贱婢对本宫无礼,快放开我,要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我会叫你不得好死!放开我!你们放开我!谁敢动我!”

这些话,出格的很,无异于又在她已经疯癫的流言上添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长平皱眉,不悦道:“公主这是怎么了?我家王妃可是您的嫂嫂呢,您怎么能——”

“长平,算了!”明乐神色惋惜的打断她的话,皱眉看着昌珉公主道:“昌珉她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两句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是不会和她计较的。可是我看她这个样子好像真的有点不对劲,对我出言不逊也就罢了,接二连三的伤了小皇姑和皇贵太妃,这——”

“来人!”荣妃会意,沉声对秋灵道,“马上去传太医,就说昌珉公主突发疯癫之症,让他们赶紧去本宫那里会诊。”

说着又对庆膤公主和明乐道:“小皇姑,惊扰了你真是对不起。这会儿我要赶着回去给昌珉宣太医,殷王妃,前头皇上那里就麻烦你先代本宫传个话,就说我宫里有点事情,稍晚一会儿过去。”

“皇嫂放心吧!”明乐颔首,转而对长平道,“去找条绳子来,昌珉现在这个样子,怕是那些嬷嬷们也制不住她,还是先绑起来吧。”

“是,王妃!”长平微微一笑,转身快步进了万寿宫去借绳子。

“你敢!”昌珉公主不间断的挣扎着,面目狰狞的凄厉吼叫,像极了一只野兽,“易明乐,你这个贱人,你敢动我?我是堂堂公主,你有什么资格在我的面前发号施令,你放开我!放开我!你不过就是仗着有宋灏给你撑腰,就这样为所欲为,你别忘了,大邺的江山始终都是姓宋的,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不配动我。”

“看来昌珉公主真是疯的不轻,居然连王爷这个兄长也不看在眼里了。”明乐的神色突然冷了下来,刚好长平取了绳子过来,就一挥手道:“公主的情况十分严重,多绑几道,千万不能叫她挣脱了。”

昌珉公主还是叫骂着不断挣扎,但终究也是孤力难支,很快就被雪雁等人五花大绑捆了个严实。

然则她自己却是不服气的,疯了一样在地面上蠕动着身子死命的挣扎。

头发上面沾染了泥土,一身华服脏乱不堪,那样子看上去像是一只垂死挣扎的蚕蛹,蜷缩在地上狼狈异常。

周围的太监和宫女们指指点点的看着,在他们看来这个昌珉公主是真的疯了,如果不是疯了,怎么会这样失态,连这么最后一点的脸面也不要了?

而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昌珉公主突发癫症的消息就不胫而走,她是如何冲撞了庆膤公主,又是如何对皇贵太妃大打出手,还有辱骂摄政王和王妃,最后竟然连自己的心腹婢女都打死了,传的绘声绘色。

明乐神色惋惜的看着,对荣妃道:“皇贵太妃,这里就麻烦你了,我先送小皇姑回去。”

“你去吧!”荣妃点点头。

“不用了,你直接去前面赴宴吧,我自己回去就好。”庆膤公主道。

明乐也不勉强,只就对她露出一个歉疚的笑容,低声道:“今天连累小皇姑你了。”

庆膤公主没说什么,转身从容的离开。

这边荣妃也命人把昌珉公主拉了起来,吩咐人备轿。

明乐款步走过去,在昌珉公主跟前站定,抬手替她拍了两下身上尘土,惋惜道:“昌珉你也真是的,瞧瞧这身上脏的。”

说话间她突然倾身向前,温柔的替昌珉公主理了理鬓边乱发,声音也如惊鸿过隙,轻缓而愉悦的飘进昌珉公主的耳朵里道:“其实我刚刚去了一趟你的公主府,不过我觉得那里不好,可能你会比较喜欢疯人塔那里的环境。”

所谓疯人塔就朝廷出资建在盛京郊外东南方的一座建筑,专门用以集中管制精神失常的病人的,最多的时候,里面关押的疯子足有上百人,而负责看守的也都是一等一的酷吏,惩治人的手段狠辣。

人一旦被送进了疯人塔,就如同进了人间地狱,说是衣食无忧还有专门的人手照顾,实际上也只是为了困住他们,不叫他们外出扰民伤人罢了。

试想十几甚至上百个疯子聚居在一起,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一个不小心,被人生吞活剥了一点都不奇怪,毕竟那些疯子是不会懂得思考何为人性,何为生命的。

不过寻常时候,勋贵之家就算有人意外疯癫了,也并不会把人送去疯人塔,大都会像当初彭修安置孙氏那样,把人送出去另外找一处庄子养着,等着她寿终正寝就好。

按理说,昌珉公主这样的身份,哪怕说真的疯了也不该被送去疯人塔的。

可是到了这会儿昌珉公主已经完全的明白过来——

易明乐的真正的目的原来是这个,在人前造成她疯癫的假象,然后将她关到那个鬼地方去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她这是要活活折磨死自己的!

而且她之前去过公主府是什么意思?

看她这样完好无损的回来,难道是梁青玉已经栽了?

可是怎么会?那梁青玉不是一等一的用蛊高手吗?

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被人制住了?

“梁青玉的背景并不干净,你和她搅和在一起,本身就是错的。”明乐仿佛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耐性很好的替她解惑,后退一步抬手拍了拍她肩膀上的灰尘道:“她已经去了该去的地方了,你不用记挂!”

昌珉公主的神色大骇,一张脸上的颜色瞬间刷白一片。

荣妃并没有听到明乐对她说了些什么,只是看到昌珉公主的反应还是下意识的觉得奇怪。

“昌珉一直不都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明乐若无其事的慢慢说道。

荣妃回过神来,也是心不在焉的叹息道:“是啊,真是奇怪的很!”

说话间,她的眼尾微微一挑,斜睨了一眼正面无血色站在稍远处的云裳。

云裳打了个寒战,嘴唇蠕动半天,可是她跟着昌珉公主的日子久了,在心里终究是有点本能的畏惧,好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就在这时,荣妃身边的一个嬷嬷小声的提醒道,“娘娘,那边好像是皇上身边的顺心公公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就见远处两盏灯笼快速的往这里逼近,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就是宋子昇身边的近侍顺心。

“奴才给皇贵太妃和殷王妃请安,礼王妃吉祥!”顺心上前行礼。

“免了。”荣妃道,“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顺心爬起来,先是看了眼被五花大绑的昌珉公主,眼中微微闪过些诧异的情绪,但是很快就又恢复正常,道:“回禀娘娘,是这样的,您刚叫人去皇上那里送了信,说是昌珉公主不舒服,皇上特意叫奴才过来看看。傍晚那会儿公主私闯御书房的时候皇上就觉得她的情形似乎是有些不太对劲,所以很不放心。”

“嗯?”昌珉公主擅闯御书房的那一茬荣妃却是不知道的,不觉的狐疑起来。

“东南海域的贼首自立为王,娘娘您是知道的,那人和公主曾经的驸马同名,公主好像是为这个——”顺心含蓄说道。

宋灏虽然不可能会直接指使他胡乱传话,但却可以用间接地方法让他以为是这么回事。

毕竟若说是昌珉公主无缘无故的疯癫,难免为惹人猜想,这样一来就算是事出有因了,何况这半年来昌珉公主一直深居简出的作风本来就极不正常。

昌珉公主骤然听人提起彭修,就像是又被人当众甩了一巴掌,立刻就面目狰狞的大声道:“什么同名?根本就是宋灏无能,是你们无能!那个人就是彭子楚,想我堂堂天朝,居然让一个臣子脱身出去自立门户,我看宋氏的江山已经被那些无能的懦夫毁的差不多了。”

说那人是彭修,也唯有她一个人会相信了。

荣妃皱眉,点头道:“原来如此!”

“昌珉成婚也没多长时间遇到这样的事情,受了打击也是正常的。”四王妃也喃喃自语。

“你们在说什么鬼话?那人就是彭子楚!易明乐,不是你告诉我的吗?那人就是彭子楚,你们现在是觉得丢人现眼才不敢承认了吗?”昌珉公主放声大笑,也只是那表情酷似在笑罢了。

“看来昌珉是真的被刺激的不小。”明乐根本就没有理会她,扭头朝云裳看去道:“公主不可能突然就这样的,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正常的?怎么也不提早来宫里报个信?”

云裳已经明白——

不管暝宸殿里的情形如何,昌珉公主现如今也是大势已去。

“王妃恕罪!”云裳咬咬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当日驸马意外丧生之后公主就开始常常的精神恍惚,有时候还总是半夜惊醒,说是见到了驸马——”

“你这个贱婢,你胡说!”昌珉公主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尖声叫骂,蠕动着身子就想扑过去教训云裳。

诚然她如今这个模样,也只能再次摔倒在地。

几次三番下来,身上的骨头都几乎要碎裂了一般。

云裳瑟缩着不敢去看她吃人一样的眼神,只是硬着头皮继续道:“以前的时候公主只是晚上惊梦,奴婢们失职,没有及时禀报皇贵太妃知道,可是最近——最近——公主好像白天的时候也偶尔的会发狂,还有——还有神志不清——”

“你胡说八道,你这个贱婢,本宫要撕烂你的嘴。”昌珉公主倒在地上,嘶声叫骂,“易明乐她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背叛我,你这个贱人!贱人你不得好死!”

云裳听着她的叫嚣,眼泪不争气的一个劲的往外滚。

张嬷嬷死后,昌珉公主近身最信任的就只有云霓和云裳了,她的隐私,甚至于和梁青玉勾结的事也就只有这两个丫头知道。

现在云霓已经死了,云裳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完全无从考究。

事到如今,已经真相大白。

荣妃心里暗暗的呼出一口气,摆摆手对附近围观的宫人们喝道:“都别杵在这里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宫人们不敢迟疑,忙做鸟兽状散。

这边荣妃眼底泛起一丝冷意,语气威严道:“带上昌珉公主,我们走!”

几个嬷嬷拽着昌珉公主就要走。

昌珉公主的目光不经意的和荣妃的视线略一碰撞,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瑟缩着抖了一下。

“不要!”她突然凄厉的大叫一声,身上五花大绑被绳子捆的严实,她干脆就直接用身子撞开旁边的一个嬷嬷,然则她这个样子身体很容易失衡,砰的一声又摔在了青石路上。

原本正要四散离去的宫人们下意识的止步。

荣妃不悦的皱眉,对身边嬷嬷递了个眼色。

两个嬷嬷立刻就又凑了上去。

然则昌珉公主却未叫她们近身,身子直接在地上一滚躲开,然后她抬头面露凶光的对着荣妃冷笑道:“荣妃,你若是不想死的,本宫还可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最好马上放开我,否则半个时辰之后,我定叫你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这是赤果果的警告!

荣妃一愣,本来想要发笑,但是看她脸上那副凶残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冷不丁的就打了个寒战——

隐隐觉得她这不是在开玩笑的。

明乐的目光一寒,冷声道:“昌珉公主疯了,她的疯言疯语皇贵太妃不必往心里去,还是赶紧找太医给她看病要紧。未免她再伤人——实在不行,就先关起来吧!”

这样关键的时候,前面正在图谋大事,她若是被限制起来或是被易明乐他们背地里杀了,那就什么都完了。

而易明乐这个死丫头,是什么事都敢做的。

昌珉公主心里一慌,紧跟着就是神色一厉大声道:“你们谁敢碰我,我实话告诉你们,我已经叫人在宴会要用的桂花酿里下了毒,这个时辰,暝宸殿里文武百官势必已经尽数在我的掌握之内,荣妃你若是识相的话,就赶紧放开我,我还可以既往不咎饶你一命,如若不然——你就跟着易明乐他们一起去见阎王吧!”

在宴会的酒水里下毒?这样的事情闻所未闻。

荣妃下意识的就觉得不可信,但转念一想她的女儿靖襄公主作为今日宴会的一个主角之一已经去了暝宸殿赴宴,心头也是不由的一紧,下意识用力握住贴身嬷嬷的手。

昌珉公主语出惊人,整个场面都在她突然爆出这么一句话之后沉寂无声。

昌珉公主看着众人惊疑不定的神色,就笑的更加大声,躺在地上酣畅的大声道:“只要文武百官一倒,用不了半个时辰,整个皇宫就会尽在我的掌握之中,到时候你们这些贱人都得死!你们都得死!”

听了这话,明乐反而隐晦的笑了。

原来还想随后支使云裳来把这个秘密爆出来,不曾想昌珉公主狗急跳墙居然自己说了。

“王妃,娘娘,你们看这——”顺心一个机灵回过神来,面有难色看看荣妃再看看张氏和明乐。

明乐抿着唇角,似乎是在权衡什么。

张氏就先开口道:“昌珉这话虽然不可信,但毕竟是事关重大,顺心你还是赶紧回暝宸殿去看看,跟皇上说一声吧!”

“哦,好!”顺心闻言,马上就小跑着去了。

“不行,我看我也跟去看看吧!”张氏想想还是不放心,吩咐了贴身婢女留在万寿宫看着宋子韵,自己也跟着去了。

周围的宫人都在小声的议论着,诚惶诚恐。

“昌珉公主神志不清了,她的话你们就当没听见好了,今天这里发生的事,还有昌珉公主说过的话,你们全都给我撂在这里,谁敢妖言惑众,下场你们自己明白!”明乐冷声说道,目光凌厉一扫,所有人都被她的威势震慑,使劲的低下头去连声应诺。

打发宫人们散了,明乐才又重新收回视线看着蜷缩在地上的昌珉公主。

“哈!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想要掩饰太平?”昌珉公主放肆的冷笑,那声音听的人毛骨悚然的。

荣妃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这昌珉公主发起疯来,也是个不管不顾的狠角色,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一点也不奇怪。

“王妃——”荣妃迟疑着看向明乐,神色忧虑。

“安置好昌珉,你也早些去前面赴宴吧!”明乐却没有对她多加安抚,只就简单的交代了一句也先行去了暝宸殿。

荣妃看着她的背影,一直目送她走了很远才重新收回目光朝倒在地面上的昌珉公主看去。

在这一瞬间,她的视线突然就蒙上一曾寒霜,映着身后万寿宫门廊下的大红灯笼,有一种诡异而阴冷的气息漫上来。

昌珉公主的喉头一紧,下意识的干吞了口唾沫,还想要开口警告:“荣妃你敢——”

“堵住她的嘴巴!”荣妃冷冷说道,语气里都是不加掩饰的憎恶情绪,“现在你什么也不用说,回头有你说话的时候!”

马上就有宫女掏出帕子塞住昌珉公主的嘴巴,几个嬷嬷连推带拽的把她塞进轿子里。

夜色弥漫,一行人行色匆匆的消失在夜色里。

**

虽然明乐下了进口令,但是因为当时围观的人群规模太过庞大,消息还是迅速的扩展开来。

顺心急吼吼的奔回暝宸殿,张氏紧跟着后脚也到了。

远远的就闻见大殿之内酒气飘香,张氏的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快走两步抢先顺心一步进门。

她原来是想直接喝止殿中的饮宴,但想想还是觉得不合适——

目前还是昌珉公主危言耸听的可能性比较大,万一她贸然搅局反而成了妖言惑众。

“皇上,恕臣妇无状,这酒宴能不能暂停片刻?”张氏快步的直接进了最里面的暖阁找到上座的宋子昇,说着又急匆匆走到宋沛身边道,“殿下,今日宴会的酒水供应是谁负责的?可不可以把人叫来?”

“怎么了?”宋沛挑眉问道。

礼部的大权依旧是他掌握,这一次的宴会自然也是他一手布置。

暖阁之内,是皇室成员的专座,张氏也顾不得许多,直言道:“方才昌珉说是叫人在晚宴的酒水中做了手脚,不知道是真是假!”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就齐齐的变了脸色。

宋沛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对满脸震惊的小皇帝道:“皇上,微臣离开片刻!”

说完就亲自去寻找负责准备酒水的管事。

这边小皇帝的脸上已经难掩惶惶之色,下意识的就扭头去看下首第一桌的宋灏。

这样的场面,他应付起来到底是力不从心。

宋灏对他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宋子昇用力的抓着袍子,竭力的保持镇定。

可是宋沛刚去了没多久,外面去如厕回来的左御史家的小姐却是慌慌张张的扑进来,一下子就栽到左夫人的怀里把左夫人刚刚递到唇边的酒水打翻,惶恐道:“母亲别喝,刚刚我听见外面在疯传,说是昌珉公主发了癫疯之症,让人在今日晚宴的酒水里面下了毒了。”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无数的人打翻了酒杯,更有些胆小的命妇小姐们干脆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几乎是在左小姐说话的当口突然就听到有人尖叫,果然已经有官员口吐白沫倒在了宴席之上。

“快去传太医!”小皇帝的小脸煞白,还不忘连忙吩咐。

坐席间不断的有人倒下,不过片刻功夫就折损了七八名朝廷要员。

眼看着就要引起暴乱,好在是宋沛及时赶了回来,将一个太监管事往大殿当中一推,道:“各位达人不必惊慌,事情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严重。”

说着就踹了那人一脚道:“还不从实招来?”

“是!”那管事伏在地上两股战战,显然是吓得不轻,涕泪横流的告罪道:“皇上,奴才失职,今儿个一早从酒窖里往外搬酒的时候不小心把南方进贡的桂花酿打翻了,为免受责罚,奴才斗胆就私自换了宫里咱们自己酿的酒替换了上来。奴才该死,奴才有罪!”

说着就砰砰砰的磕起头来。

因为他仓皇之间说的不清不楚,宋沛就进而解释道:“皇上,微臣已经查过了,南方进贡的那五坛子桂花酿的确是被昌珉买通了内侍做了手脚,不过阴错阳差,也是皇上洪福齐天,天佑我大邺,今日一早往外搬的时候其中四个坛子都打破了,现在这殿中各桌上的酒大部分都是无毒的。”

所谓毒酒,不过是宋灏特意安排给那些和昌珉公主勾结起来的官员的。

若是处在太平盛世,他是不介意把这些人一个个的揪出来,用最严酷的刑罚处死以儆效尤。

可是如今正处于多事之秋,不管怎样也要掩饰太平,所以只有把一切都归咎为一个疯子的所作所为,才能把这件事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至于那些殒命在这场酒宴上的官员么——

也算是他们的运气,倒是可以不必连累家小了。

听了宋沛的话,众人才稍稍放心。

不多时太医就赶了来,先给几个中毒的官员诊断之后表示回天乏力,又逐一的给其他人一一把脉,一直忙活到半夜,最后中毒身亡的官员一共一十六人,无一例外,都是宋灏计划中的那些人,而且无一幸免——

开宴的时候皇帝亲自敬酒,那一杯酒是所有人都必须要喝的。

出了这样子的事情,宴会自然就进行不下去的了。

小皇帝安抚了朝臣们两句,就宣布散了,被宋灏和宋沛陪同着去了御书房。

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但气氛却是异常凝重。

因为反观那些竖着进来却横着被抬出去的人,每个人各自都是唏嘘不已。

宋灏因为要留在宫里和宋子昇说些事情,就让人护送明乐先行回府。

从暝宸殿里出来的时候,明乐刚好和大公主靖襄错肩而过,不经意的一瞥,才发现小姑娘的脸色苍白虚弱的厉害。

想着她可能是头次见到这样的场面被吓到了,明乐也没有多想,带着婢女们尾随官员命妇们出宫。

不曾想这边她才刚刚过了内宫大门就被秋灵拦下。

秋灵跑的满头大汗,神色紧张,显得十分慌乱。

明乐下意识的警觉起来,道:“怎么了?”

“王妃,奴婢听说王爷身边有一个精通医理的侍卫,您可不可以让他随奴婢去一趟凤鸣宫?”秋灵道,眼睛里都含了泪。

凤鸣宫是历来皇后的寝宫,但是因为宋子昇年幼,要立后也是十年以后的事情了,所以如今这凤鸣宫就是荣妃住着的。

“可是昌珉——”明乐狐疑道,话到一半又自己打住。

虽然荣妃有意带走昌珉公主她是察觉到了的,可是两个女人之间互别苗头落井下石的事她没兴趣,这会儿荣妃自然不会是为了昌珉公主来求医的,更何况——

昌珉公主也不是真的疯了!

“不是!”秋灵摇头,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咬牙道:“是我家公主!王妃,求求您了!”

秋灵说着就噗通一声跪下去,重重的一个响头磕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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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章 摄政王的手段

昌珉公主的身子骤然失衡,这是连她自己都始料未及的。

然则即便是她现在想退,自己也完全控制不住,张牙舞爪的朝着明乐扑去。

雪雁和雪晴两个,任何一人出手都能第一时间制住她,可偏偏两个丫头也像是被这场面惊吓到,捂着嘴巴尖叫不止。

云霓倒是想要拽住昌珉公主,可也是力所不及。

眼见着昌珉公主就要将明乐扑倒,旁边的庆膤公主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厌倦的情绪,一手扶住明乐的手腕,骤然往前迈了一步挡在明乐跟前。

她抬手将昌珉公主扶住,沉声喝道,“昌珉,够了!”

庆膤公主是习过武的,要拦住昌珉公主自然不在话下。

昌珉公主双手急忙抓住她的手臂,本来想借此站稳了身子,可是不知怎的,身形明明是要稳住的那个瞬间,她右腿的腿弯不知怎的突然一麻,身子就再度失衡往旁边倒去。

昌珉公主大惊,手里突然发力试图拽住庆膤公主来支撑。

这个时候云霓已经刚好赶得及过来扶住她,是以她身体歪斜的幅度很小,几乎微不可察,落在外人的眼里就等同于没有发生过。

昌珉公主暗暗松了口气。

并不是她不想撞的易明乐小产,而是在这个时候大局未定之前,她并不敢贸然行动,她对宋灏还是深深忌惮的。

然则就在这个时候,却听到庆膤公主的抽气声。

众人循声望去,赫然看到庆膤公主的手背上被昌珉公主抓破了几道很长的伤口,血丝漫上来,在她略显苍白的皮肤上显得分外刺眼。

“小皇姑!”荣妃惊呼一声,两步抢过去一把将昌珉公主推到一旁抓了庆膤公主的手背查看,一边飞快的吩咐道,“来人,还不去快去传太医!”

“不用了,一点小伤罢了,不必声张。”庆膤公主淡淡说道,语气依旧平静,没有丝毫的情绪显露。

“身上带着金疮药么?”明乐回头对雪雁问道。

雪雁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

明乐对于当前发生的事情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亲自取了药汁给庆膤公主涂抹伤口。

这边荣妃却是回过头去,眼神怪异的看向昌珉公主。

昌珉公主也没有想到居然会阴错阳差的伤到庆膤公主,顿时就有点手足无措了起来。

她尽管能和荣妃起争执,也可以不把明乐看在眼里,那是取决于她身为皇家人的优势,可是遇到一个无论辈分身份乃至于威望都远高于她的庆膤公主,却是万也不敢当众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情来,免得遭人诟病。

“我——”昌珉公主张了张嘴,刚要开口辩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荣妃已经慌忙的摆摆手对云霓道:“我看昌珉今天的情况很有些不对劲,别是被什么给魇着了,一会儿的宴会上文武百官齐聚,可别出乱子,还是别叫她去了。”

说着突然就冷了声音对云霓喝道:“还不赶紧带着你们主子回公主府去,回头本宫叫钦天监的人赶过去看看。”

云霓的心里堵了一口气,可是她认得清自己的本分,当众并不敢和荣妃起冲突。

昌珉公主闻言,心里噌的就升起一股子无明业火——

荣妃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她是疯子吗?还做出这么一副避之而唯恐不及的模样来!

“荣妃,你别在这里妖言惑众,本宫好得很,什么魇着不魇着的,这里什么时候轮得着你来发号施令了?”昌珉公主怒道,不觉的往荣妃面前逼近一步。

“昌珉——你——你别过来!”荣妃面色惶恐的连忙后退一步,躲瘟疫一般。

“荣妃,你别再演戏了。”昌珉公主不由的更怒,“我不过是不小心——”

秋灵和秋心瞅准了机会,立刻就诚惶诚恐的扑过去,一个挡在荣妃的前面,一个干脆直接扑过去抱住昌珉公主的腰,乞求道:“公主息怒,咱们太妃娘娘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公主的身体,若是公主不想回府,不如移步去娘娘的寝宫,也好宣太医过去给您诊治一二。”

昌珉公主几乎是哭笑不得,可是眼前的这个情况却让她胸中恼恨异常,几乎克制不住的就有怒火攀爬了上来。

“滚开!”昌珉公主怒喝一声,用力推开抱着她的秋心。

秋心哀嚎一声,摔在地上,委屈的直掉眼泪。

昌珉公主下意识的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

她方才其实并没有用多少力气的。

她隐隐的觉得荣妃这群主仆似乎是在图谋什么,然则一时又看不出端倪,整个人不由怔愣了一瞬。

秋灵过去把秋心扶起来,旁边的庆膤公主上完药,就垂下袖子语气寡淡的开口道:“昌珉,这里是皇嫂的寝宫门口,就算再怎么不懂事,你也该适可而止了,马上回你公主府去。”

庆膤公主惯常是不管事的,这会显然也是忍无可忍。

可是这话听在昌珉公主的耳朵里却是分外刺耳——

庆膤公主这分明就是针对自己的。

看一眼庆膤公主身边站着的明乐,昌珉公主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

就说自己的这位小皇姑一直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原来却是易明乐请来用以压制自己的救兵。

“小皇姑,我今日进宫是来赴宴的,皇上都没说话,您就这样下了逐客令,是不是有越俎代庖之嫌?”昌珉公主冷冷说道,言辞之间也只记得庆膤公主是易明乐的帮手,却一时忘了对方的身份。

围观的宫人们都露出惊讶的表情,觉得这昌珉公主是不是着真的疯了?居然敢对庆膤公主这样出言不逊。

庆膤公主的为人虽然淡泊,却不是完全没有脾气的,看着这一场闹剧,已经是耐性耗尽,对荣妃道:“你找几个人,先送昌珉出去吧!”

“是!”荣妃态度恭敬的应着,走上前去道:“昌珉,还是本宫亲自送你吧!”

说着就主动去拉昌珉公主的手。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昌珉公主怎么肯于轻易离宫,一把甩开她的手。

彼时两人就站在万寿宫门口的石狮子旁边,昌珉公主又发了狠心,用力一甩之下荣妃的手就撞在了旁边的石狮子上,只听她低呼一声,下一刻整张脸上的表情都变了,捧着右手的小指,额头上直冒冷汗。

“娘娘,您怎么样了?”秋灵和秋心两个急忙过去查看,却赫然发现荣妃的小指已经整个儿肿了起来。

先是抓伤了庆膤公主,这会儿又伤了皇贵太妃,更别提之前还疯子一样跟一群的宫女嬷嬷争执。

昌珉公主的种种举动在众人看来已经是极为反常。

“我没事!”荣妃强忍着手上的伤,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仍旧端庄大度的上前去扶昌珉公主的手,“昌珉,走吧,我亲自送你出宫。”

昌珉公主看她这副假惺惺的模样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再次一把甩开她的手,转身就大步往暝宸殿的方向走去。

此时她的头发散乱,一张脸上带着浓厚的戾气,让围观的宫女太监个个都噤若寒蝉。

“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她拦住!”荣妃惊慌失措的大声道。

“哦!”几个嬷嬷闻言,赶紧过去阻拦昌珉公主,见到拦她不住,干脆直接一拥而上抱住她。

场面再次混乱了起来,尖叫声吵嚷声不断。

此时前面的宴会应该已经正式开始了,昌珉公主心里还一直记挂着那里的情形,自然不会束手就擒。

她拼命的挣扎,奈何身边带着的几个婢女和仆妇也不顶事,早就被强大的人流冲击到了外围。

“放开,你们放开我!”昌珉公主恼怒的尖声尖叫,手撕脚踢。

“快,公主疯了,快抱住她!”一个嬷嬷也是扯着嗓子叫嚷。

混乱中,昌珉公主举目四望,这才赫然发现所有人都对她指指点点,那神色像是看怪物一样。

他们都把她当做异类,各种各样审视而又畏惧的眼神像是刀子一样凌迟着她,让她的一颗心不住的往下沉,直至最后,一股冷意从脚底攀升上来,冻的她五脏六腑几乎都要结冰了一样。

荣妃捂着受伤的手指,脸色苍白的大声道,“昌珉公主疯了,还不快把她请出去。秋心,前头皇上那里应该已经开始忙着了,可是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好瞒着他,你先去跟顺心知会一声,若是皇上问起,他那边也好有个数。”

“是,娘娘!”秋心领命,转身小跑着离开。

昌珉公主愣了半天,这时候才如梦初醒一般恶狠狠的瞪着荣妃凄声嚷道:“荣妃你说的什么鬼话?本宫好端端的,谁疯了?你才疯了!”

几个嬷嬷全力的抱住她,就要往下拖。

“放开!你们快放开!你们这些老刁奴,竟敢这样对待公主?当心你们的脑袋。”云霓怒骂着就要扑过去帮忙。

雪晴的眸子微微一动,明乐却对她使了个眼色,让她稍安勿躁。

云霓扑过去,抬手就给了其中一个嬷嬷一记耳光,大声道:“还不放开我家公主!公主是金枝玉叶,是容得你们这样糟蹋侮辱的吗?回头要让皇上知道了,你们个个都是大不敬。”

昌珉公主是皇室中人,按理说的确是这样的。

几个嬷嬷犹豫了一瞬。

荣妃心里着急,刚要开口说什么,这时候一直事不关己在旁边看热闹的明乐才缓缓的开口说道:“我看着昌珉好像也没什么问题的样子,方才可能是一时情绪不稳,有些激动了。云霓,你是她的贴身婢女,就去劝劝你家主子早些回去吧,今天这样的场合,原本是好日子,可不要坏了皇上的雅兴,闹的后宫不宁就不好收拾了。”

几个嬷嬷自然不敢忤逆她的话,立刻就松了手。

昌珉公主之前苦苦挣扎无果,本来已经气的近乎发狂,现如今却是明乐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解了她的困境,她心中怒火不由烧的更盛,一双眼睛赤红,怒火几乎就要从眼窝里喷出来。

云霓可顾不了这么多,她只觉得眼前的情况已经一边倒的偏向了明乐和荣妃,再折腾下去决计讨不了好处,就赶紧的对昌珉公主劝道,“公主,您也累了,不如还是先回府吧,来日方长啊!”

最后几个字,她刻意的咬重了发音。

然则昌珉公主的所有注意力却都集中在明乐身上,越是看着那个女人言笑晏晏的模样心里就越发的愤怒难当,根本就无暇顾及云霓的一番苦心。

“公主!公主!”云霓急的要哭了,拽着她的袖低声的哀求,“求您了,咱们走吧!”

“滚开,你这个贱人也敢在本宫跟前指手画脚了吗?”昌珉公主闻言,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直接把云霓掀翻在地。

“公主!公主不要啊!”云霓慌乱的爬过去,再次抱住昌珉公主的脚,生怕她再惹事。

可昌珉公主此时已经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了,狠狠的将她一脚踢开。

云霓没有防备,一下子就往旁边的花圃里扑去。

雪晴不动声色的突然抬脚挡了一下,她的动作极快,场面又极其混乱,根本就没人察觉这一点小动作,而云霓的身子已经偏离了原来的方向,砰地一声撞在了旁边凸起的一块碎石上。

昌珉公主朝明乐奔过去,怒声道,“易明乐,我不管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都马上给我适可而止,否则——”

云霓倒在地上,手脚抽搐了两下,突然就没了动静。

这时候突然有宫女尖叫了起来,脸色惨白的指着云霓扑倒的地方大声道:“啊——死人了!死人了!”

昌珉公主的脑中嗡的一下,回头却见云霓一动不动的半趴在花圃里,脑袋低垂像是一只僵死的大雁,额角抵着一处凸起的假山石,旁边的泥地里有大片的血渍不断向着外围浸染,不一会儿就把她脑袋下面的一大片土地都染红了。

昌珉公主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倒不是可惜这么一个丫头,而是因为知道事情是真的就此闹大了。

果不其然就见明乐眉毛一挑,冷着脸对雪雁和雪晴吩咐道:“还不把昌珉公主扶住,万不能叫她再伤人了!”

“是,王妃!”两个婢女领命,立刻就一左一右的把昌珉公主架住。

这一次是动了真格的了,昌珉公主只觉得手臂的骨头几乎都要被捏碎了一样,痛的她瞬间清醒了起来。

“你们放开我!我是堂堂公主,你们谁敢造次?”昌珉公主厉声呵斥,怒然瞪着明乐,那声音与其说是咒骂,倒不如说是咆哮,“易明乐,你这个贱人,你以为你是谁,竟然指使这些贱婢对本宫无礼,快放开我,要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我会叫你不得好死!放开我!你们放开我!谁敢动我!”

这些话,出格的很,无异于又在她已经疯癫的流言上添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长平皱眉,不悦道:“公主这是怎么了?我家王妃可是您的嫂嫂呢,您怎么能——”

“长平,算了!”明乐神色惋惜的打断她的话,皱眉看着昌珉公主道:“昌珉她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两句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是不会和她计较的。可是我看她这个样子好像真的有点不对劲,对我出言不逊也就罢了,接二连三的伤了小皇姑和皇贵太妃,这——”

“来人!”荣妃会意,沉声对秋灵道,“马上去传太医,就说昌珉公主突发疯癫之症,让他们赶紧去本宫那里会诊。”

说着又对庆膤公主和明乐道:“小皇姑,惊扰了你真是对不起。这会儿我要赶着回去给昌珉宣太医,殷王妃,前头皇上那里就麻烦你先代本宫传个话,就说我宫里有点事情,稍晚一会儿过去。”

“皇嫂放心吧!”明乐颔首,转而对长平道,“去找条绳子来,昌珉现在这个样子,怕是那些嬷嬷们也制不住她,还是先绑起来吧。”

“是,王妃!”长平微微一笑,转身快步进了万寿宫去借绳子。

“你敢!”昌珉公主不间断的挣扎着,面目狰狞的凄厉吼叫,像极了一只野兽,“易明乐,你这个贱人,你敢动我?我是堂堂公主,你有什么资格在我的面前发号施令,你放开我!放开我!你不过就是仗着有宋灏给你撑腰,就这样为所欲为,你别忘了,大邺的江山始终都是姓宋的,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不配动我。”

“看来昌珉公主真是疯的不轻,居然连王爷这个兄长也不看在眼里了。”明乐的神色突然冷了下来,刚好长平取了绳子过来,就一挥手道:“公主的情况十分严重,多绑几道,千万不能叫她挣脱了。”

昌珉公主还是叫骂着不断挣扎,但终究也是孤力难支,很快就被雪雁等人五花大绑捆了个严实。

然则她自己却是不服气的,疯了一样在地面上蠕动着身子死命的挣扎。

头发上面沾染了泥土,一身华服脏乱不堪,那样子看上去像是一只垂死挣扎的蚕蛹,蜷缩在地上狼狈异常。

周围的太监和宫女们指指点点的看着,在他们看来这个昌珉公主是真的疯了,如果不是疯了,怎么会这样失态,连这么最后一点的脸面也不要了?

而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昌珉公主突发癫症的消息就不胫而走,她是如何冲撞了庆膤公主,又是如何对皇贵太妃大打出手,还有辱骂摄政王和王妃,最后竟然连自己的心腹婢女都打死了,传的绘声绘色。

明乐神色惋惜的看着,对荣妃道:“皇贵太妃,这里就麻烦你了,我先送小皇姑回去。”

“你去吧!”荣妃点点头。

“不用了,你直接去前面赴宴吧,我自己回去就好。”庆膤公主道。

明乐也不勉强,只就对她露出一个歉疚的笑容,低声道:“今天连累小皇姑你了。”

庆膤公主没说什么,转身从容的离开。

这边荣妃也命人把昌珉公主拉了起来,吩咐人备轿。

明乐款步走过去,在昌珉公主跟前站定,抬手替她拍了两下身上尘土,惋惜道:“昌珉你也真是的,瞧瞧这身上脏的。”

说话间她突然倾身向前,温柔的替昌珉公主理了理鬓边乱发,声音也如惊鸿过隙,轻缓而愉悦的飘进昌珉公主的耳朵里道:“其实我刚刚去了一趟你的公主府,不过我觉得那里不好,可能你会比较喜欢疯人塔那里的环境。”

所谓疯人塔就朝廷出资建在盛京郊外东南方的一座建筑,专门用以集中管制精神失常的病人的,最多的时候,里面关押的疯子足有上百人,而负责看守的也都是一等一的酷吏,惩治人的手段狠辣。

人一旦被送进了疯人塔,就如同进了人间地狱,说是衣食无忧还有专门的人手照顾,实际上也只是为了困住他们,不叫他们外出扰民伤人罢了。

试想十几甚至上百个疯子聚居在一起,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一个不小心,被人生吞活剥了一点都不奇怪,毕竟那些疯子是不会懂得思考何为人性,何为生命的。

不过寻常时候,勋贵之家就算有人意外疯癫了,也并不会把人送去疯人塔,大都会像当初彭修安置孙氏那样,把人送出去另外找一处庄子养着,等着她寿终正寝就好。

按理说,昌珉公主这样的身份,哪怕说真的疯了也不该被送去疯人塔的。

可是到了这会儿昌珉公主已经完全的明白过来——

易明乐的真正的目的原来是这个,在人前造成她疯癫的假象,然后将她关到那个鬼地方去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她这是要活活折磨死自己的!

而且她之前去过公主府是什么意思?

看她这样完好无损的回来,难道是梁青玉已经栽了?

可是怎么会?那梁青玉不是一等一的用蛊高手吗?

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被人制住了?

“梁青玉的背景并不干净,你和她搅和在一起,本身就是错的。”明乐仿佛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耐性很好的替她解惑,后退一步抬手拍了拍她肩膀上的灰尘道:“她已经去了该去的地方了,你不用记挂!”

昌珉公主的神色大骇,一张脸上的颜色瞬间刷白一片。

荣妃并没有听到明乐对她说了些什么,只是看到昌珉公主的反应还是下意识的觉得奇怪。

“昌珉一直不都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明乐若无其事的慢慢说道。

荣妃回过神来,也是心不在焉的叹息道:“是啊,真是奇怪的很!”

说话间,她的眼尾微微一挑,斜睨了一眼正面无血色站在稍远处的云裳。

云裳打了个寒战,嘴唇蠕动半天,可是她跟着昌珉公主的日子久了,在心里终究是有点本能的畏惧,好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就在这时,荣妃身边的一个嬷嬷小声的提醒道,“娘娘,那边好像是皇上身边的顺心公公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就见远处两盏灯笼快速的往这里逼近,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就是宋子昇身边的近侍顺心。

“奴才给皇贵太妃和殷王妃请安,礼王妃吉祥!”顺心上前行礼。

“免了。”荣妃道,“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顺心爬起来,先是看了眼被五花大绑的昌珉公主,眼中微微闪过些诧异的情绪,但是很快就又恢复正常,道:“回禀娘娘,是这样的,您刚叫人去皇上那里送了信,说是昌珉公主不舒服,皇上特意叫奴才过来看看。傍晚那会儿公主私闯御书房的时候皇上就觉得她的情形似乎是有些不太对劲,所以很不放心。”

“嗯?”昌珉公主擅闯御书房的那一茬荣妃却是不知道的,不觉的狐疑起来。

“东南海域的贼首自立为王,娘娘您是知道的,那人和公主曾经的驸马同名,公主好像是为这个——”顺心含蓄说道。

宋灏虽然不可能会直接指使他胡乱传话,但却可以用间接地方法让他以为是这么回事。

毕竟若说是昌珉公主无缘无故的疯癫,难免为惹人猜想,这样一来就算是事出有因了,何况这半年来昌珉公主一直深居简出的作风本来就极不正常。

昌珉公主骤然听人提起彭修,就像是又被人当众甩了一巴掌,立刻就面目狰狞的大声道:“什么同名?根本就是宋灏无能,是你们无能!那个人就是彭子楚,想我堂堂天朝,居然让一个臣子脱身出去自立门户,我看宋氏的江山已经被那些无能的懦夫毁的差不多了。”

说那人是彭修,也唯有她一个人会相信了。

荣妃皱眉,点头道:“原来如此!”

“昌珉成婚也没多长时间遇到这样的事情,受了打击也是正常的。”四王妃也喃喃自语。

“你们在说什么鬼话?那人就是彭子楚!易明乐,不是你告诉我的吗?那人就是彭子楚,你们现在是觉得丢人现眼才不敢承认了吗?”昌珉公主放声大笑,也只是那表情酷似在笑罢了。

“看来昌珉是真的被刺激的不小。”明乐根本就没有理会她,扭头朝云裳看去道:“公主不可能突然就这样的,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正常的?怎么也不提早来宫里报个信?”

云裳已经明白——

不管暝宸殿里的情形如何,昌珉公主现如今也是大势已去。

“王妃恕罪!”云裳咬咬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当日驸马意外丧生之后公主就开始常常的精神恍惚,有时候还总是半夜惊醒,说是见到了驸马——”

“你这个贱婢,你胡说!”昌珉公主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尖声叫骂,蠕动着身子就想扑过去教训云裳。

诚然她如今这个模样,也只能再次摔倒在地。

几次三番下来,身上的骨头都几乎要碎裂了一般。

云裳瑟缩着不敢去看她吃人一样的眼神,只是硬着头皮继续道:“以前的时候公主只是晚上惊梦,奴婢们失职,没有及时禀报皇贵太妃知道,可是最近——最近——公主好像白天的时候也偶尔的会发狂,还有——还有神志不清——”

“你胡说八道,你这个贱婢,本宫要撕烂你的嘴。”昌珉公主倒在地上,嘶声叫骂,“易明乐她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背叛我,你这个贱人!贱人你不得好死!”

云裳听着她的叫嚣,眼泪不争气的一个劲的往外滚。

张嬷嬷死后,昌珉公主近身最信任的就只有云霓和云裳了,她的隐私,甚至于和梁青玉勾结的事也就只有这两个丫头知道。

现在云霓已经死了,云裳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完全无从考究。

事到如今,已经真相大白。

荣妃心里暗暗的呼出一口气,摆摆手对附近围观的宫人们喝道:“都别杵在这里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宫人们不敢迟疑,忙做鸟兽状散。

这边荣妃眼底泛起一丝冷意,语气威严道:“带上昌珉公主,我们走!”

几个嬷嬷拽着昌珉公主就要走。

昌珉公主的目光不经意的和荣妃的视线略一碰撞,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瑟缩着抖了一下。

“不要!”她突然凄厉的大叫一声,身上五花大绑被绳子捆的严实,她干脆就直接用身子撞开旁边的一个嬷嬷,然则她这个样子身体很容易失衡,砰的一声又摔在了青石路上。

原本正要四散离去的宫人们下意识的止步。

荣妃不悦的皱眉,对身边嬷嬷递了个眼色。

两个嬷嬷立刻就又凑了上去。

然则昌珉公主却未叫她们近身,身子直接在地上一滚躲开,然后她抬头面露凶光的对着荣妃冷笑道:“荣妃,你若是不想死的,本宫还可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最好马上放开我,否则半个时辰之后,我定叫你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这是赤果果的警告!

荣妃一愣,本来想要发笑,但是看她脸上那副凶残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冷不丁的就打了个寒战——

隐隐觉得她这不是在开玩笑的。

明乐的目光一寒,冷声道:“昌珉公主疯了,她的疯言疯语皇贵太妃不必往心里去,还是赶紧找太医给她看病要紧。未免她再伤人——实在不行,就先关起来吧!”

这样关键的时候,前面正在图谋大事,她若是被限制起来或是被易明乐他们背地里杀了,那就什么都完了。

而易明乐这个死丫头,是什么事都敢做的。

昌珉公主心里一慌,紧跟着就是神色一厉大声道:“你们谁敢碰我,我实话告诉你们,我已经叫人在宴会要用的桂花酿里下了毒,这个时辰,暝宸殿里文武百官势必已经尽数在我的掌握之内,荣妃你若是识相的话,就赶紧放开我,我还可以既往不咎饶你一命,如若不然——你就跟着易明乐他们一起去见阎王吧!”

在宴会的酒水里下毒?这样的事情闻所未闻。

荣妃下意识的就觉得不可信,但转念一想她的女儿靖襄公主作为今日宴会的一个主角之一已经去了暝宸殿赴宴,心头也是不由的一紧,下意识用力握住贴身嬷嬷的手。

昌珉公主语出惊人,整个场面都在她突然爆出这么一句话之后沉寂无声。

昌珉公主看着众人惊疑不定的神色,就笑的更加大声,躺在地上酣畅的大声道:“只要文武百官一倒,用不了半个时辰,整个皇宫就会尽在我的掌握之中,到时候你们这些贱人都得死!你们都得死!”

听了这话,明乐反而隐晦的笑了。

原来还想随后支使云裳来把这个秘密爆出来,不曾想昌珉公主狗急跳墙居然自己说了。

“王妃,娘娘,你们看这——”顺心一个机灵回过神来,面有难色看看荣妃再看看张氏和明乐。

明乐抿着唇角,似乎是在权衡什么。

张氏就先开口道:“昌珉这话虽然不可信,但毕竟是事关重大,顺心你还是赶紧回暝宸殿去看看,跟皇上说一声吧!”

“哦,好!”顺心闻言,马上就小跑着去了。

“不行,我看我也跟去看看吧!”张氏想想还是不放心,吩咐了贴身婢女留在万寿宫看着宋子韵,自己也跟着去了。

周围的宫人都在小声的议论着,诚惶诚恐。

“昌珉公主神志不清了,她的话你们就当没听见好了,今天这里发生的事,还有昌珉公主说过的话,你们全都给我撂在这里,谁敢妖言惑众,下场你们自己明白!”明乐冷声说道,目光凌厉一扫,所有人都被她的威势震慑,使劲的低下头去连声应诺。

打发宫人们散了,明乐才又重新收回视线看着蜷缩在地上的昌珉公主。

“哈!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想要掩饰太平?”昌珉公主放肆的冷笑,那声音听的人毛骨悚然的。

荣妃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这昌珉公主发起疯来,也是个不管不顾的狠角色,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一点也不奇怪。

“王妃——”荣妃迟疑着看向明乐,神色忧虑。

“安置好昌珉,你也早些去前面赴宴吧!”明乐却没有对她多加安抚,只就简单的交代了一句也先行去了暝宸殿。

荣妃看着她的背影,一直目送她走了很远才重新收回目光朝倒在地面上的昌珉公主看去。

在这一瞬间,她的视线突然就蒙上一曾寒霜,映着身后万寿宫门廊下的大红灯笼,有一种诡异而阴冷的气息漫上来。

昌珉公主的喉头一紧,下意识的干吞了口唾沫,还想要开口警告:“荣妃你敢——”

“堵住她的嘴巴!”荣妃冷冷说道,语气里都是不加掩饰的憎恶情绪,“现在你什么也不用说,回头有你说话的时候!”

马上就有宫女掏出帕子塞住昌珉公主的嘴巴,几个嬷嬷连推带拽的把她塞进轿子里。

夜色弥漫,一行人行色匆匆的消失在夜色里。

**

虽然明乐下了进口令,但是因为当时围观的人群规模太过庞大,消息还是迅速的扩展开来。

顺心急吼吼的奔回暝宸殿,张氏紧跟着后脚也到了。

远远的就闻见大殿之内酒气飘香,张氏的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快走两步抢先顺心一步进门。

她原来是想直接喝止殿中的饮宴,但想想还是觉得不合适——

目前还是昌珉公主危言耸听的可能性比较大,万一她贸然搅局反而成了妖言惑众。

“皇上,恕臣妇无状,这酒宴能不能暂停片刻?”张氏快步的直接进了最里面的暖阁找到上座的宋子昇,说着又急匆匆走到宋沛身边道,“殿下,今日宴会的酒水供应是谁负责的?可不可以把人叫来?”

“怎么了?”宋沛挑眉问道。

礼部的大权依旧是他掌握,这一次的宴会自然也是他一手布置。

暖阁之内,是皇室成员的专座,张氏也顾不得许多,直言道:“方才昌珉说是叫人在晚宴的酒水中做了手脚,不知道是真是假!”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就齐齐的变了脸色。

宋沛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对满脸震惊的小皇帝道:“皇上,微臣离开片刻!”

说完就亲自去寻找负责准备酒水的管事。

这边小皇帝的脸上已经难掩惶惶之色,下意识的就扭头去看下首第一桌的宋灏。

这样的场面,他应付起来到底是力不从心。

宋灏对他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宋子昇用力的抓着袍子,竭力的保持镇定。

可是宋沛刚去了没多久,外面去如厕回来的左御史家的小姐却是慌慌张张的扑进来,一下子就栽到左夫人的怀里把左夫人刚刚递到唇边的酒水打翻,惶恐道:“母亲别喝,刚刚我听见外面在疯传,说是昌珉公主发了癫疯之症,让人在今日晚宴的酒水里面下了毒了。”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无数的人打翻了酒杯,更有些胆小的命妇小姐们干脆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几乎是在左小姐说话的当口突然就听到有人尖叫,果然已经有官员口吐白沫倒在了宴席之上。

“快去传太医!”小皇帝的小脸煞白,还不忘连忙吩咐。

坐席间不断的有人倒下,不过片刻功夫就折损了七八名朝廷要员。

眼看着就要引起暴乱,好在是宋沛及时赶了回来,将一个太监管事往大殿当中一推,道:“各位达人不必惊慌,事情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严重。”

说着就踹了那人一脚道:“还不从实招来?”

“是!”那管事伏在地上两股战战,显然是吓得不轻,涕泪横流的告罪道:“皇上,奴才失职,今儿个一早从酒窖里往外搬酒的时候不小心把南方进贡的桂花酿打翻了,为免受责罚,奴才斗胆就私自换了宫里咱们自己酿的酒替换了上来。奴才该死,奴才有罪!”

说着就砰砰砰的磕起头来。

因为他仓皇之间说的不清不楚,宋沛就进而解释道:“皇上,微臣已经查过了,南方进贡的那五坛子桂花酿的确是被昌珉买通了内侍做了手脚,不过阴错阳差,也是皇上洪福齐天,天佑我大邺,今日一早往外搬的时候其中四个坛子都打破了,现在这殿中各桌上的酒大部分都是无毒的。”

所谓毒酒,不过是宋灏特意安排给那些和昌珉公主勾结起来的官员的。

若是处在太平盛世,他是不介意把这些人一个个的揪出来,用最严酷的刑罚处死以儆效尤。

可是如今正处于多事之秋,不管怎样也要掩饰太平,所以只有把一切都归咎为一个疯子的所作所为,才能把这件事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至于那些殒命在这场酒宴上的官员么——

也算是他们的运气,倒是可以不必连累家小了。

听了宋沛的话,众人才稍稍放心。

不多时太医就赶了来,先给几个中毒的官员诊断之后表示回天乏力,又逐一的给其他人一一把脉,一直忙活到半夜,最后中毒身亡的官员一共一十六人,无一例外,都是宋灏计划中的那些人,而且无一幸免——

开宴的时候皇帝亲自敬酒,那一杯酒是所有人都必须要喝的。

出了这样子的事情,宴会自然就进行不下去的了。

小皇帝安抚了朝臣们两句,就宣布散了,被宋灏和宋沛陪同着去了御书房。

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但气氛却是异常凝重。

因为反观那些竖着进来却横着被抬出去的人,每个人各自都是唏嘘不已。

宋灏因为要留在宫里和宋子昇说些事情,就让人护送明乐先行回府。

从暝宸殿里出来的时候,明乐刚好和大公主靖襄错肩而过,不经意的一瞥,才发现小姑娘的脸色苍白虚弱的厉害。

想着她可能是头次见到这样的场面被吓到了,明乐也没有多想,带着婢女们尾随官员命妇们出宫。

不曾想这边她才刚刚过了内宫大门就被秋灵拦下。

秋灵跑的满头大汗,神色紧张,显得十分慌乱。

明乐下意识的警觉起来,道:“怎么了?”

“王妃,奴婢听说王爷身边有一个精通医理的侍卫,您可不可以让他随奴婢去一趟凤鸣宫?”秋灵道,眼睛里都含了泪。

凤鸣宫是历来皇后的寝宫,但是因为宋子昇年幼,要立后也是十年以后的事情了,所以如今这凤鸣宫就是荣妃住着的。

“可是昌珉——”明乐狐疑道,话到一半又自己打住。

虽然荣妃有意带走昌珉公主她是察觉到了的,可是两个女人之间互别苗头落井下石的事她没兴趣,这会儿荣妃自然不会是为了昌珉公主来求医的,更何况——

昌珉公主也不是真的疯了!

“不是!”秋灵摇头,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咬牙道:“是我家公主!王妃,求求您了!”

秋灵说着就噗通一声跪下去,重重的一个响头磕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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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岚今天更新早了十几分钟撒,错别字已改╭(╯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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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是高高在上的将门嫡女,本以为自己得到了梦想中一人一世一双人的美梦,却不曾想,那足下的鲜血弥漫,那红袍嫁衣,却生生的断送了她所有的幻想!

那一天,她的准夫君和她亲如姐妹的女子,利用她的善心,毒害她,亲手葬送她满门,挖她心血,饮恨而终。

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已成为懦弱的她。且看她,如何扭转宅门嫡女的悲凉,如何报血海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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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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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1章 月黑杀人夜

“柳扬跟着王爷去了御书房,你去叫他往凤鸣宫走一趟吧!”明乐对长平吩咐道。

“是,王妃!”长平屈膝福了一礼,快步去了。

采薇把秋灵扶起来,秋灵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感恩戴德的对着明乐道谢:“奴婢替我家公主谢谢王妃!谢谢王妃!”

许多的朝臣和命妇都赶着出宫,旁边人来人往的,虽然没有人敢公然凑过来管闲事,但经过秋灵这又哭又跪的一闹,已经引了不少人侧目。

明乐微微叹了口气,示意她往旁边移步。

秋灵迟疑了一下,举步跟上。

往旁边走的稍远了些,明乐就开门见山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是——”秋灵拿眼角的余光悄悄的看了眼明乐的脸色,却是支支吾吾的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明乐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笃定道:“皇贵太妃不知道你来找我?”

按理说,靖襄公主若真是不舒服,宫里往来的太医多的是,就算太医院的太医都不顶用,还有姜太后那里的李太医,不管怎么说都实在犯不着特意来找上柳扬的。

于是现在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靖襄得了怪症,所以的太医都束手无策。

另外一种就是靖襄身上有什么不可对外人道的秘密,所以不能公开渲染。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的话,事情不会发生在这样的短促的时间之内。

所以么——

秋灵闻言,突然又再跪了下去,诚惶诚恐的告罪道:“奴婢不是有意欺瞒王妃,可是——可是——”

她说着就有些语无伦次,最终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就只是拼命的叩头:“王妃,我家公主命在旦夕,您救救她吧!”

明乐犹豫着要不要过去荣妃那里看看,但是再想想秋灵既然是瞒着荣妃来找的自己,想必这事儿荣妃也并不十分想叫自己知道,思忖之下便没有多事。

“你起来吧!”微微的吐出一口气,明乐示意采薇把秋灵搀扶起来,“你回去吧!柳扬应该一会儿就过去了。”

秋灵有些不可置信的愕然抬头朝她看去,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明乐淡淡的看她一眼,就扶着长平的手转身离开。

回去的马车上,长平试探着问道:“王妃,皇贵太妃和靖襄公主那里,需不需要查一下——”

明乐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闻言并没有睁眼,只就轻轻的摇了摇头:“算了。荣妃是个有分寸的,她既然不说就自然是有她的道理和苦衷,不要多管闲事了。”

长平于是不再多言。

**

这一夜宫里又出了大事,宋灏又是注定要整夜不归,要留在宫里善后,并且把握良机对宋子昇再言传身教一番。

明乐回去就先洗洗睡了。

她近来浅眠,随后在梦里听到点细微的响动以为是宋灏回来了,就自觉睁开了眼。

彼时长平正捧着一盏烛台蹑手蹑脚的往外走,听到她翻身的响动回头看来,歉疚道:“是奴婢吵醒王妃了吗?”

明乐最近夜里容易惊醒,所以这段时间几个丫头服侍的也都格外小心,明乐知道长平是怕有光亮干扰她休息,所以才偷偷摸进来的。

“不关你的事。”明乐道,翻身坐起,“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长平急忙把烛台放下,取了外袍给她披在肩上,“王妃才刚睡了半个时辰不到,这才四更刚过。王爷今晚该是不回来了,您还是歇了吧,奴婢就在外面。”

“我不是很困,你吩咐雪雁她们都去睡吧,不用守着了。”明乐道。

“是!”长平应道,先出去把雪雁等人支回房间睡觉,自己又折回来倒了杯水递给明乐。

“王妃最近都睡得不多,改日可是需要宣个太医过来瞧瞧?”长平看着她,担忧问道。

“我晚上睡得少,白天也补回来了,又没什么事情。”明乐笑笑,喝了口水,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抬头看向她道:“你去看看柳扬回来了没有,如果回来了,就让他过来见我。”

“柳扬可能要跟着王爷等明日早朝之后再回吧——”长平自语说道,却还是依言走了出去。

明乐喝了水,穿鞋下地,走到外间的圆桌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刚刚喝了口,外面长平就推开门引着柳扬进来。

“王妃,柳扬来了!”

“嗯!”明乐颔首,顺势坐回了椅子上,直接抬眸看向她道:“靖襄怎么样了?”

柳扬会先宋灏一步回来,很显然是有事情要回禀。

“靖襄公主是中了毒。”柳扬道,“那是一种慢性毒药,毒性不是很烈,好在是公主中毒的时间尚短,回来之前属下已经配了解毒的药方留下了。公主的性命当是无碍,不过那毒素想要根除的话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所以可能还得要调理一阵子。”

竟然是中毒吗?

靖襄公主不过是一个在宫里深居简出的小姑娘,性子又好,平时她几乎是不出宫的,而在后宫里,现在荣妃一家独大,谁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给靖襄公主下毒?

明乐皱眉,“荣妃那里怎么说?”

“皇贵太妃说谢谢王妃的援手,回头等靖襄公主康复了,一定带着她亲自登门道谢。”柳扬道。

这么一句场面话,当然不是明乐真正要听的。

这个荣妃,搞什么鬼?

长平听了也是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头,想了想突然对柳扬问道:“对了,你在皇贵太妃那里可有见到昌珉公主?或是有没有听她说过要如何处置昌珉公主?”

“不曾!”柳扬答的直截了当。

柳扬说话是不会拐弯抹角的,既然他不说,就说明他也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今天你也辛苦了,早点回去歇着吧!”明乐摆摆手。

柳扬应了一声就带上门走了出去。

目送她离开,长平的神色始终带着几分困惑和凝重,对明乐道:“皇贵太妃的反应似乎有些奇怪,靖襄公主是她的女儿,一直都是被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现在公主无缘无故中毒,按理说她就算不会大发雷霆,也万不该就这样息事宁人的了。”

“正因为靖襄是她的女儿,所以既然牵扯到靖襄,才叫她需要顾忌。”明乐却是不甚赞同的摇头,“皇室和豪门大族的事情你还没能尽数领会其神髓,对他们而言,和性命同等重要的还有名声。靖襄无缘无故的中毒,其中必定会有什么隐情,荣妃就是为她着想,才会把这件事尽量的压下来,免得消息扩散。”

“可是那靖襄公主奴婢是见过的,和昌珉公主却是完全不同,是既开朗又端庄的一个姑娘,而且又是长居宫中,怎么想似乎都不可能是她和人结仇吧。”长平怎么想都觉得难以理解。

“这就不知道了。”明乐笑笑,也是摇头,“算了,这事想必荣妃那里自有主张,放着吧。”

“嗯!”长平点头,可是心里怎么想都觉得疑团重重别扭的很。

**

凤鸣宫。

秋灵使劲低垂着脑袋跪在荣妃的脚边,隐忍着心中情绪,大气也不敢喘。

荣妃坐在一把贵妃椅上,手里端着碗茶却久久没有送到唇边,素来端庄高贵的面孔上此时却罩了一层阴云,显得严肃而冷厉。

屋子里没有别人,床上睡着脸色微微发青还一直昏迷不醒的靖襄公主。

门口守着的秋心屡次偷偷往殿内张望,更是数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看着荣妃那样的脸色,却又生生的把话咽了下去。

秋灵一直一动不动的跪着。

从柳扬走后,她就自动自发的跪在了荣妃的面前,整整一个时辰,动也不动,膝盖和脊背都僵直发疼,却是一声不响的咬牙忍着。

荣妃手里捧着那碗茶也是凉透了,一个多时辰也不曾动过一滴。

寝殿里的气氛仿佛凝固在了某一刻,若不是还能感知到自己的心跳声,秋心都当真要以为这殿中的几个人都是蜡像摆设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殿外才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秋心一下子就辨认出来,那是曲嬷嬷的脚步声,心下一喜连忙过去开门,低声道:“嬷嬷!”

说着就拼命的给曲嬷嬷使眼色,让她想办法化解殿中紧张而冻结的气氛。

曲嬷嬷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动了一下,手里端着一个彩釉描摹的小瓷碗快步走进去,对荣妃道:“娘娘,药煎好了。”

“去给靖襄喂下去吧!”荣妃看了眼她手里的尚且冒着热气的一碗汤药,脸上表情却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

曲嬷嬷应着,快步走到床边,要弯身去扶靖襄的时候似是有些犯难的左右看了眼,然后扭头对跪在那里的秋灵叱道:“你个没有眼力的小蹄子,还不过来搭把手,帮我扶着公主?”

曲嬷嬷这便是故意找借口帮自己解围了。

秋灵的心中微微一动,还是下意识的拿眼角的余光去打量一眼荣妃的脸色,见她的脸色始终阴阴沉沉的,两条腿就像是灌了铅,动也不敢动。

曲嬷嬷等了片刻,殿中的气氛突然就尴尬了起来。

最后还是秋心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帮曲嬷嬷一起把靖襄公主扶起来灌了药。

以前要掩人耳目,荣妃在人前的模样总是做的尖刻而跋扈,可是私底下却可以算是个难得好伺候的主子,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打骂奴婢,哪怕是下头的人偶然犯了点小错,只要不牵扯到原则性的问题,她也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假装没看见,是这宫里难得一见的好主子。

可是这一次——

曲嬷嬷和秋心互相对望一眼,各自都是心里隐晦的一声叹息。

喂靖襄公主喝了药,曲嬷嬷收拾了药碗出来。

“娘娘,药奴婢已经伺候公主服下了,那柳侍卫说起码得要一两个时辰药效才能发挥出来,公主可能还得睡会儿。”曲嬷嬷道,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荣妃面前,看着秋灵道:“娘娘。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这一次秋灵这丫头自作主张是不对,可说到底她也是一心一意为着娘娘和公主着想,之前那柳侍卫诊断的时候娘娘您也听到了,公主这病症拖不得的。看在她也是一片忠心的份上,娘娘您就网开一面,饶了她这一次吧!”

荣妃面无表情的听着,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

靖襄的性命最要紧,她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心里也不就是怪罪秋灵多事,可眼下的这件事在她的心里终究是个坎儿,叫她心里千头万绪,理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曲嬷嬷见她不为所动,就使劲的咳嗽一声,暗地里拼命的给秋灵使眼色,斥责道:“你也是娘娘身边的老人了,怎么连自己的本分都忘了?咱们做奴婢的旁的都不要紧,最打紧的就是要一切听着主子的吩咐办事,这样自作主张的事情,知道的是你忠心护主,一心记挂着公主的安危,可若是传出去,别人还是会说我们凤鸣宫的奴才没有规矩,打的还不是娘娘的脸面?还不赶紧向娘娘请罪?”

秋灵闻言,立刻就磕头告罪道:“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自作主张,请娘娘责罚!”

荣妃沉默以对,眉目之间隐隐的透了几分倦怠之色出来,但是脸上笼罩的阴霾却一直没有消散。

旁边的秋心见状也忙跟着跪下来,求情道:“娘娘,秋灵已经知错了,看在她忠心耿耿服侍您多年的份上,您就饶她这一回吧。何况她也不是故意想要违背您,公主殿下这个样子,着实叫人担心啊。”

说到底,荣妃最在意的还是靖襄的安危,而无可否认,在这件事上秋灵这样做是没有错的。

见她脸上冰封的神色终于有了一瞬间化开的痕迹,曲嬷嬷连忙趁热打铁道:“娘娘,摄政王府的人都最是懂规矩的,王妃的心思又是那般玲珑剔透,这件事不会传出去的。重要的是,公主的这条命是保住了啊!”

“是啊娘娘,什么都比不得公主的性命要紧,若是别人还不好说,可来的人是摄政王府的人,王妃和您的关系一直都处的不错,一定会替咱们保守秘密的。”秋心也跟着连声附和。

秋灵却一直低垂着脑袋不吭声——

曲嬷嬷忠厚,秋心也对荣妃忠心耿耿,可是这两个人想事情往往太过肤浅,看不到内里更深一层的意思。

相较于曲嬷嬷和秋心,秋灵才更清楚荣妃此刻心里真正的担忧。

曲嬷嬷和秋心两个还在苦口婆心的劝,看着两人言辞切切的模样,荣妃终是松了口气,道:“你们先都退下去吧,吵的本宫头疼。”

这样说来,便是网开一面了?

“是,娘娘!”曲嬷嬷和秋心各自飞快的和秋灵交换了一个欣慰的眼神,忙不迭谢恩起身。

荣妃把手里冷掉的茶碗随手塞给秋灵,道:“这茶冷了,你去给本宫重新沏一杯来。”

“是,娘娘!”秋灵垂眸应下,和曲嬷嬷几人一起出了寝殿。

曲嬷嬷的眼中有难掩的喜色,抓着她的手很是开解的一番才走。

秋灵去茶水房重新沏好了茶送进来,彼时荣妃已经移步坐在了靖襄的床头,握着女儿的一只手,若有所思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秋灵把茶碗放在外间的桌子上,走进去直挺挺再次跪在荣妃面前,道:“娘娘,奴婢知道这次给您惹的麻烦不小,可是去找殷王妃总好过宣太医来诊治。您是知道的,在这宫里是没有藏得住的秘密的,哪怕是请了太皇太后身边的李太医,也难保有朝一日会泄露了风声出去,只有摄政王府上的人才是最可靠的。”

荣妃的目光沉静,默默的看着沉睡中的女儿。

她似乎并没有听到秋灵的话,半晌之后才语气不咸不淡的突然问道:“你说——这个时候,她已经知道了吗?”

秋灵一愣,很是反应了一下才骤然明白过来她说的什么,脸上表情不觉的一僵,咬着嘴唇道:“娘娘——”

“算了!”荣妃却是突然打断她的话,摆摆手站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话锋一转道:“那个女人呢?”

“还在偏殿的耳房里关着呢。”秋灵正色回道。

“既然靖襄已经没事了,留着她也没有用了,送出去处理掉吧!”荣妃道,语气虽然平静,但却难掩眼中憎恶的情绪。

秋灵皱眉想了一下,“这件事要不要和摄政王妃打招呼?”

“你先做了就是,回头我会亲自跟她说的。”荣妃道,语气不容拒绝。

“是,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秋灵慎重的点头应下。

荣妃坐在桌旁,端起茶碗抿了口茶,放下茶碗之后又径自抬手揉了揉眉心道:“那个叫云裳的丫头查过她了吗?靖襄的事,确定她不知情?”

“奴婢已经问过倾香殿以前的宫人了,那个丫头虽然也跟着昌珉公主有些年月了,但是胆子小,又是个不成气候的,倒也没做什么坏事,至于这一次的事她到底知道多少就不太确定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秋灵试探着开口。

“你别学那些人的疑心病,有些时候并不是只要赶尽杀绝就是好的。”荣妃却是摆摆手给否了,“这一次那个丫头也算是起了作用的,否则想要名正言顺的除掉那个贱人也不容易,而且本宫瞅着殷王妃那意思,似乎也不想过分为难她,就赏她一些银钱打发她出宫去吧。”

“可是万一她还知道些什么——”秋灵还是不放心。

“不是胆子小吗?眼见着她那主子都垮了下来,谅她也再不敢胡说八道了,而且一旦放出宫去,她就什么都不是了,她说什么也得要有人信才好,更何况她也未必就有这个胆子胡说八道。”荣妃的语气决绝,显然是不想再讨论这件事。

“是,奴婢会遵照娘娘的吩咐去做。”秋灵见她心意已决,于是也不再坚持,道:“娘娘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荣妃想了想,终究还是觉得这件事十分棘手,但最终也还是不得不去面对。

“一会儿你去跟曲嬷嬷说,叫她准备一份体面些的礼物,回头过两天等靖襄好了,本宫要带着她亲自去摄政王府道谢。”定了定神,荣妃道。

秋灵应了,转身往外走,刚走到门口,身后的荣妃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再次出言叫住她:“对了,还有一件事。”

秋灵止步,回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荣妃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回头盯着内殿还在昏睡的靖襄公主好半晌,最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咬牙道:“给我传信回定远侯府,告诉父亲,就说本宫同意把靖襄许给哥哥的次子了。”

定远侯府是荣妃的娘家,也是百年屹立不倒的功勋世家,只不过事到如今也有些外强中干不是很顶用了罢了。

荣妃是定远侯府的嫡出小姐,她的父亲原来是户部尚书,也是官拜正一品头衔的老臣,不过老定远侯的身子不好,秉承着急流勇退的作风,早在七年前就辞官不做,当时因为荣妃在宫中的地位也算稳固,再加上并没有马上找到合适的人手接任,荣妃的枕头风吹的厉害了些,最后户部尚书一职居然就落到了她一母同胞的大哥定远侯府的大老爷章辉身上。

章辉生有两个嫡子,虽然目前为止没有大的建树,但都也总算是生的仪表堂堂,并且都是有真才实学的。

早在几年前老侯爷就曾有过这样的想法,想把靖襄许给自己的长孙,一则是心疼靖襄这个心地纯良的外甥女,二来也是觉得亲上加亲,都是一家人以后少些勾心斗角的事情,日子也能过的和顺些。

老侯爷的年岁大了,便将名利看的淡然很多。

可老夫人和大夫人却不这么想。

大邺朝虽然没有明确的法律条文规定驸马不可以掌权做官,但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一个为君一个为臣,在这个以男子为尊的世道之中,一般的人家却都还是排斥这样的婚姻的。

尤其侯府的大公子将来还是要承袭爵位和家业的。

当时老侯爷把这个想法一提,大夫人倒是不敢忤逆这个公公,背地里却立刻就去和老夫人哭诉了一番,老夫人也不希望长孙成了皇家公主的裙下臣,愣是绝食三天,逼着老侯爷打消了这样的念头,并且生怕迟则生变一般,大公子刚到弱冠之年就马上选定了一门亲事敲定。

当初章家大老爷的官位还是荣妃帮着谋来的,对于母亲和妻子的作为,大老爷总觉得心中有愧,所以这些年在前朝也多在背地里帮衬着荣妃,帮着巩固她在后宫的地位。

现如今荣妃一跃成为后宫之主,高高在上的皇贵太妃,娘家的母亲和大嫂就又贴了上来,热络了起来。

虽说是出嫁的女儿,但是对于后宫的女人而言,娘家人的作用也是不可忽视的,所以荣妃也就权当没有当初那回事,依旧是和他们处着。

按理说依照她和靖襄公主现如今的地位,靖襄公主是完全可以谋得一桩更好的婚事的——

荣妃突然提起这一茬,秋灵顿时眼睛瞪的老大,吓了一跳,“娘娘——您这是——”

她下意识的扭头去看床上睡着的靖襄公主,舌头打结道:“这——这怕是不妥吧?好歹您也等公主醒来和她商量一二,万一公主她——”

“婚姻一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宫说什么就是什么。”荣妃道,一狠心把视线从靖襄公主的脸上移开。

“可是——可是——”秋灵还想尽量争取。

定远侯府虽然是荣妃的娘家,二公子也生的儒雅俊秀颇具才气,可到底一个毛头小子,再加上上面还有两个短利薄凉的老夫人和大夫人,靖襄公主真要嫁过去,哪怕是有老侯爷和大老爷护着,也未必就能称心如意。

“娘娘,以您现在的地位,公主想要什么样的前程谋不到?何必非要这样?”秋灵道,几乎是有些慌张的劝解,她当然知道荣妃这样做的原因,可即便如此,也犯不着非得贴给定远侯府,“奴婢记得您前几天曾经说过,皇上要册封秦将军,而且正在考虑封赏,秦将军少年英武,又是个朝廷的功臣,莫不如——”

秦啸是个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和当年的彭修比起来,可以说是不相上下。

在秋灵看来,英雄配美人,以自家公主的品貌和地位,配秦啸那样的后起之秀才是最合适的。

“糊涂!”不想荣妃的却是面容一冷,冷声呵斥,“秦啸那样桀骜不驯的性子,岂是可以随便拿捏的?昌珉那个贱人虽然到最后是咎由自取,可她当初嫁给彭子楚的那桩婚事本宫就不看好。虽然秦啸和彭子楚是不同的人,但是他们这样的人,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最是不会随意被人拿捏的。若是皇上赐婚,他也许不会拒绝,可他不是真的看重靖襄,我将靖襄嫁过去,反而会遭了冷落,这是害了她!更何况秦啸是武将,就目前的这个局面来看,皇上还很有可能是要让他掌管兵权的。本宫现在的这个位子得来不易,我不求别的,只求能和靖襄平平安安衣食无忧的过一生就够了。攀扯上了权臣武将,日后明争暗斗,势必少不了,若是只有皇上一个人也还罢了,现在前面还站着一个摄政王,我不能不顾后果,必须要做长远的打算。”

后宫弄权,历来都是为君者的大忌讳。

若是朝堂之上只有宋子昇这一个小皇帝,哪怕是她代为理政也没什么,可宋灏和明乐都不是好相与的,经过这么多的事情,荣妃也是看的清清楚楚,她想要在这宫里安安稳稳的坐下去,别的全部可以不管不顾,却唯独不能触了宋灏和明乐的底线。

当然了,作为一个女人,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没存那样的痴心妄想,不过是想要借着自己的身份,给女儿谋个好前程罢了。

“就算是这样,也不一定非得要把公主许给二公子啊,朝中青年才俊那么多——”秋灵还不死心。

荣妃却是不过凄然一笑,垂眸喝了口茶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了,与其选了别的人家,还不如就直接把她嫁到侯府。哪怕母亲和大嫂的眼皮子浅,但父亲和哥哥总是真心疼她的。再者了,母亲的年岁大了,大嫂更是势利的很,只要本宫能够稳坐这太妃之位一日,就有一日可以拿捏着她们,叫她们不能薄待了靖襄。”

荣妃的这些话都在道理上,秋灵虽然心里还是觉得不妥,但终究也找不话来辩驳,只就迟疑着不肯走:“可是娘娘——”

“够了!”这一次荣妃直接不耐烦的打断她,把手里茶碗重重的往桌上一放,道:“照我的话去做,等天一亮你就去前朝等着,赶在哥哥下朝的时候就把本宫的话递过去。告诉她,三日之内,这门亲事就要定下来?”

“这么快?”秋灵脱口道,话音未落注意到荣妃不愉的表情立刻就住了口,忧心忡忡的先行退了出去。

**

当天夜里,凤鸣宫送出一顶不起眼的青衣小轿,被几个身手利落的侍卫护卫着出了宫门。

夜色苍茫,将道路两侧林立的树木打下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让这一条宽敞宁静的大道也平添了几分阴森森的鬼气。

“走!快走!务必赶在天亮之前出城。”领头的侍卫沉声吩咐。

众人于是加快了步子,抬着小轿飞速前行。

正走的四平八稳的时候,走在右后方的轿夫突然痛呼一声,紧跟着就是轿子一歪摔在了地上。

后面跟随的侍卫抢上去搀扶,刚问了句:“怎么回事?”突然从道路两侧的大树后头冒出数道鬼魅一般的影子。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劫持宫里出来的轿子?”领头的侍卫沉声一喝,说话间已经拔剑冲了上去。

可是一来二去没过一会儿,四名轿夫连带着八名侍卫就已经无声的倒了一片。

几个黑衣人身形迅捷的穿梭其中,仔细的检查了一遍。

旁边被从轿子里摔出来的昌珉公主五花大绑的滚落在草丛里,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些幽魂一样的黑衣人,一张脸上的血色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就瞪大了眼恐惧的看着。

那些黑衣人的身手奇快,快到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荣妃那个女人要杀她,她是知道的,可是眼下这又闹的是哪一出?

只奈何她的嘴巴被堵了个严实,哪怕是满肚子的疑问也问不出口,只能惶恐的看着。

黑衣人飞快的在倒了满地的侍卫中间检查了一遍,这时候映着一点朦胧的月色,从大树后来才款步走出来一个身着青黑色布袍的少年来。

面如冠玉,神色沉稳,身影灼灼的走出来。

哪怕是穿了一身颜色极不显眼的袍子,依旧会给人一种十分抢眼夺目的感觉。

他的目光素来冷淡,而这一次却是透着冰冷的杀意,几乎能将周围的草木一瞬间冻结。

看到这人出现,昌珉公主先是一愣,随即一喜,但是下一刻,取而代之的却是浓厚的疑虑和困惑。

“小少爷!”那少年踽踽独行款步而来,几个黑衣人毕恭毕敬的退到旁边给他见礼。

昌珉公主下意识的想要说什么,可是嘴巴堵的严实,一个字也吐露不出。

她狼狈的侧卧在草丛里,看着眼前少年皎皎如月般晴朗的容颜,突然目光阴冷而讽刺的笑了。

少年的目光从她脸上一扫而过,但是那神情却又好像根本就没有在看她,然后下一刻,他便自然而然的移开视线,语气冷淡的开口道:“处理掉!”

“是!”黑了人领命。

昌珉公主突然觉得有一瞬间的恍惚,下一刻已经被人提了起来。

一根拇指粗的绳子被甩到了旁边的树上,然后紧跟着下一刻她的脖子就被绳索套住,喉咙一紧,整个人就高高的悬挂而起。

她拼了命的挣扎,口中塞着的破布也因为绳索的挤压而被吐了出来。

黑衣人划开她身上捆绑着的绳索,她拼了命的抓住绳索想要逃脱,却怎么也无可奈何。

呼吸被限制住,胸肺里挤压了许多的废气也没有办法吐出来,整个人像是被万斤巨石压在了身上,半分也奈何不得。

她拼命的挣扎,却渐渐的觉得手脚都像是灌了铅一样的沉重。

因为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她甚至来不及仔细的想明白一切,这时候才挣扎着朝站在树下的少年看去。

他特意找了来是为了杀她她并不奇怪,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到了最后竟然连一句话都不肯听她说。

这——

她直觉的以为是哪里出了差错了,可是左思右想之下都还是觉得不可理解。

横竖荣妃也是没准备放过她的,他又何必多此一举特意跑这一趟?甚至于他能给自己的死法,完全比荣妃那个阴险的女人要利落干脆的多,这一切都不合理!

昌珉公主并没有折腾太久,很快就四肢下垂没了动静。

“已经没气了!”一个黑衣人上前禀报。

“放她下来,送回公主府去。做的干净点,别被人察觉了。”少年淡淡的吩咐,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回头看一眼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侍卫,道:“他们大约什么时候能醒?”

“只是中了迷药,不超过一个时辰。”黑衣人回道。

“那就好,别伤了这些侍卫。”少年点头,然后便不再多言,款步消失在旁边树林的阴影里。

黑衣人把提前准备好的马车赶来,搬着昌珉公主的尸首上了车,很快就再次隐没了踪迹。

夜归于静。

**

昌珉公主被人劫持失踪的消息在黎明时分几乎同时传到了殷王府和凤鸣宫。

明乐听了探子的回禀,露出不可多得的沉思表情,沉默了一阵就摆摆手道算了。

而荣妃听到侍卫的回禀,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神色变幻几乎处于暴怒的边缘:“怎么会?不是叫你们小心行事吗?怎么还会走漏消息被人劫了?有没有看清楚到底是何人所为?”

“奴才等人失职!”那侍卫一脸愧疚的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那些人的身手了得,奴才等人远不是对手,没过几招就被人用涂了迷药的毒针打晕,等我们醒过来的时候他们人早就没了踪影。奴才们办事不利,请娘娘责罚!”

居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就出了这样的事。

荣妃的脸色铁青,缓缓的坐了下去,手指压在桌子一角,指甲几乎就要在桌子上掐断。

早知道她就该叫人先行杀了昌珉公主,然后把尸首运出去就好,否则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留下后患。

那个阴险的贱人,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人救走了,万一事情传扬出去——

想到这里,荣妃的心口不觉得一缩,紧跟着整肃了神情看向那个侍卫道:“马上调派人手,全城戒严给本宫查找。这个时辰城门还没有开,她应该还躲在城里,无论如何一定要给本宫灭了她的口。”

“是,娘娘!”那侍卫是荣妃宫里的侍卫头领,跟了她许多年,却也是头次见她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急忙应诺,刚要离开,外面却是秋灵推门进来。

“娘娘!”秋灵的神色凝重,先是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侍卫头领,然后对荣妃道:“昌珉公主死了!”

“什么?”荣妃和那侍卫都是一愣,因为自己听错了。

“昌珉公主死了!”秋灵重复,声音有些刻意的压低,自己脸上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道:“刚刚得的消息,说是公主府的人进宫报丧,大半个时辰之前发现她自缢在了公主府的闺房之内。”

“死了?”荣妃悬着心瞬间落了下来,但是怎么想还是觉得难以理解。

她明明叫了人带昌珉公主出城去处理掉的,好端端的被人劫了不说,居然还莫名其妙的又死在了公主府里。

荣妃坐在椅子上,神色游移不定,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秋灵试着提醒她道:“娘娘?”

荣妃缓缓的抬头看她一眼,这才勉强找回些神智,对跪在那里候命的侍卫摆摆手道:“你去吧,记住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一切守口如瓶,就当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奴才明白!”那侍卫领命,躬身告退。

秋灵跟着到门口去关了门,回来的时候还是一脸的神色凝重道:“娘娘,这件事蹊跷的很呐,您说会不会是——”

话到一半,却是欲言又止。

荣妃抬头看她,皱眉道:“你说是她?”

“现如今在这京城之地,除了摄政王妃,实在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做出这件事了。”秋灵道。

“这还不是主要的。”荣妃的脸色也是分外沉毅,带着一种化不开的忧虑情绪,她起身,款步走到旁边的一丛巨大的盆景前看着葱翠的叶子久久凝视:“只有让昌珉死在公主府,昨天宫宴上的投毒事件才能算是干净彻底的了结,也只有这样才能保住皇家的体面。她是畏罪自裁,哪怕是昨天宫宴上那些遇难官员的家属也说不出什么来,回头只要皇上给予重金抚慰,这件事也就只能大事化小了。”

从这一重意义上看,也只有明乐和宋灏才会这样做了。

“那可是这样一来,王妃她会不会也是见过昌珉公主了?”秋灵不由的暗暗心惊。

荣妃凄涩一笑:“这也正是本宫所担心的。”

等了片刻,她又敛了笑容,对秋灵道:“算了,横竖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你下去吧,吩咐咱们宫里的人统一口径,就说是本宫命人把昌珉送回公主府暂时管制起来的,本来想等着早朝之后皇上定夺,后来她自己精神失常做了傻事。”

“是,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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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灵把荣妃的吩咐的事情都办妥了,天色已经破晓,她赶紧的收拾了就去了前朝宫门口等着章辉下朝,把荣妃的意思给他传达了。

以现如今靖襄公主的身份地位,嫁给自己的儿子的确的确是自家高攀。

章辉虽然心里疑惑荣妃怎么会仓促的就做了这样的决定,但他也向来知道自己这个妹妹说一不二,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当场就表示知道,那么回去和老定远侯商量,好准备请旨赐婚。

荣妃这一天一夜之内都心神不宁,如坐针毡,等到秋灵带回来的话才稍稍松了口气,正好那边曲嬷嬷也来传信说是靖襄公主醒了。

荣妃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过去寝殿看了女儿。

靖襄公主吃了药昏昏沉沉的,荣妃陪她说了会儿话就又安排她歇着了,自己也去旁边的偏殿将就着喝了会儿眼。

不曾想刚刚过午就接到定远侯府老夫人叫人紧急递送进宫的帖子,说要求见。

“娘娘,老夫人怎么会突然来了?”秋灵一边服侍着荣妃更衣,一边皱着眉头道。

荣妃抿着唇角不说话,她很清楚自己母亲的个性,这么火急火燎的找上门来,怕是她所预期的婚事——

这样想着荣妃却不曾多言,叫人去宣了老夫人前来凤鸣宫见驾。

老夫人进殿之后先给荣妃行了礼,几乎不等寒暄完就直截了当的开口道:“靖襄是金枝玉叶,她的婚事不能草率,我和你父亲已经权谋好了,那个秦啸秦将军会是她的良配,你去跟皇上说吧,让他降旨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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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最近杀人放火太血腥了,我决定改邪归正消停两天,于是这一章好温和啊有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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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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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章 议亲

章老夫人的态度十分之狂妄,语气强硬不容拒绝。

荣妃坐在上首的主位上,脸上端庄高贵的表情不变,眉头却是不易察觉的微微皱了一下。

旁边侍立的秋灵和曲嬷嬷等人眼中更是露出恼怒的情绪来。

“母亲说什么?”片刻之后,荣妃笑了笑,那一个笑容看上去温和,眸子里却是难以压抑的恼怒情绪。

章老夫人却根本无暇观察她的反应,稍稍缓和了语气重复一遍道:“你交代给你哥哥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公主的婚事是何等要紧的大事,你怎么这样轻率,也不先和我还有你父亲商量一下?”

按理说,一旦是进了宫的女儿就是皇家的人了,日后哪怕是亲生父母拜见都要遵循君臣之礼,这章老夫人却仗着是荣妃生母,非但不以“臣妇”的身份自居,还这样的颐指气使。

曲嬷嬷是荣妃宫里的教养嬷嬷,本来是可以出言警告老夫人的,却因为她本身是从定远侯府出来的,身份尴尬而无法开口。

荣妃也察觉了几个人的面色不善,就打发了曲嬷嬷和秋心两个去小厨房准备几样点心来给老夫人垫垫肚子,只留了秋灵一人在侧。

“公主的婚事,主要还是看皇上的意思,虽说本宫是公主的生母,可是在这件事上也没有决定权的。”荣妃喝一口茶,慢慢说道。

章老夫人是她的生母,又一直是这样想起一出是一出的脾气,她心里虽然生气,表面上却是能压就压,尽量不和她正面起冲突。

“这是什么话?”老夫人的脸色一沉,已经送到嘴边的茶盏不由的收了回来,皱眉看向荣妃道:“皇上顶什么用?不过是个娃娃——”

此言一出,就连她身边带来的两个心腹妈妈都立刻的变了脸——

这老夫人,也太不知道轻重了,哪怕是在荣妃的宫里,有这样大不敬的话传出去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老夫人,请您慎言!”秋灵再不能忍,冷着声音打断她的话,“皇上就是皇上,是天子,是天下万民之主,不管是朝堂还是后宫,这天底下的事还没有皇上说了不算的,和皇上的年龄无关。”

老夫人的话一出口也已经察觉了一丝不妥,不过如今后宫荣妃当道,她就难免放肆,这会儿被秋灵一个小丫头训斥了,就更是不忿,梗着脖子道,“我不过是那么随口一说,现在这后宫,还是娘娘说了算的——”

她越说越不靠谱,荣妃碍着母女的名分不能说什么,秋灵憋了一肚子的怨气却不能视而不见,再次打断她的话道:“老夫人,这话我再说一遍,请您慎言。现在虽然是太妃娘娘掌管封印在打理后宫的宫务,可皇上才是这宫里和天下臣民的主子,太妃娘娘虽然是皇上名义上的母妃,但这普天之下,谁也越不过皇上去。就算皇上日理万机,没空理会后宫诸事,那太妃娘娘的上面还有太皇太后。这宫里,可不是随便的一个侯府后院,娘娘身为一宫之主,如今得势,可是背地里却是被多少人盯着的。老夫人既然是娘娘的母亲,总不能不为娘娘着想,以后还请您谨言慎行,当心隔墙有耳,连累了娘娘。”

被一个宫女指着鼻子一通的数落,章老夫人的脸皮涨的通红,气的胸口起伏,指着秋灵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绝对不是危言耸听。”秋灵却不买她的帐,依旧脊背笔直的站在荣妃身后,一板一眼的继续道,“太妃娘娘如今的地位得来不易,一定要请老夫人体谅,否则——奴婢就只能代娘娘做主,提前送客了”

“你放肆!”章老夫人一口痰卡在喉咙里,面皮涨的发紫,好半天才怒然一拍桌子,对荣妃道:“反了反了,一个贱婢都敢当着主子的面大呼小叫的,还有点规矩没有。我看着她的眼里也根本就没有你这个主子,叫人拖出去乱棍打死算了,好歹图个清静。”

宫里的奴才,就算是犯了错,也轮不到随便的一个命妇来发号施令处置。

这章老夫人,当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她身边两个嬷嬷却是劝也不敢劝,只能使劲低垂着脑袋,不敢去看荣妃的脸色。

自家出来的这位嫡小姐已经一飞冲天,再不是从前那个事事都需要仰仗侯府给她撑腰的不得宠的妃子了,说的难听了,只要是她一个不乐意,直接断了和侯府那边的联系都不无可能。

而此时她虽然隐忍不发,眼神却是冰凉,明显的不耐烦。

可偏偏,自家这位老夫人还分不清形势还在一味的耍狠。

秋灵不卑不亢的站着,直视老夫人的目光面对她的指责,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老夫人怒气冲冲的一席话就好像撞在了棉花上,全然没有得到回应,她愣了愣,仔细看的时候才发现荣妃的面色冷静,威严之中透着冷漠,竟然——

会叫她下意识的心里发冷。

这种情况,以前可是从来就没有过的。

老夫人怔愣着,嘴唇蠕动半天都没能找出合适的话来缓和气氛。

荣妃垂眸喝了口茶,然后才面有难色的开口道:“母亲大约是不知道,秋灵是内务府出来的三品女官,不是随便说撤换就能撤换的。她是我的心腹,又在宫中多年,对人情世故,礼典法度都是再清楚不过的,说句不怕人笑话的话,本宫也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她提点帮衬的。这个丫头不近人情的毛病,本宫也训斥过她许多次了,罚也没少罚她,可她就是这么个脾气,屡教不改。本宫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将她给换了,可母亲也是知道的,这宫里有品阶的女官并不是随便说撤换就能撤换的,我宫里以前跟过来的老人也就罢了,若是要换新人,势必要请太皇太后过目的。倒时候再若换个不省心的来,以后你我母女之间说几句体己话只怕都不方便了。”

荣妃的话很委婉,但是无可否认,却是连着给了老夫人数道软刀子。

警告有之,威吓有之,更告诉了对方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的脾气并不太好。

章老夫人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眼前的荣妃,她的容貌没有多少改变,可是眉目之间更添了几分雍容和威势,盛装之下,当真是有种叫人不敢直视的感觉。

老夫人的心里没来由的一抖,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种种言辞举动已经逾矩太多。

可对方毕竟是她的女儿,是她生的孩子。

跋扈张扬了这么多年,老夫人骨子里那种专横的态度却是不容易克制住的。

“咳——”她咳嗽一声,打破眼前的尴尬,慢慢的缓和了语气道:“算了,我也不和这么一个奴婢计较了。我们说正事,关于靖襄的婚事,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和皇上提?”

“靖襄到底是个女儿家,如果哥哥和大嫂同意了这门亲事,本宫觉得还是由大哥直接去向皇上提会比较妥当。”荣妃道,心里却是明白,老夫人必定是要阻挠的,“信儿是个好孩子,本宫也很喜欢他的。”

老夫人立刻又是一口气冲上胸口,可是看着荣妃身上皇贵太妃的朝服也只能勉强压下,不悦道:“这京城里优秀的青年才俊那么多,你怎么就偏得看上信儿了?”

“靖襄是被宠的娇贵了些,难道母亲觉得她配不上信儿?”荣妃反问,就当听不懂她的言下之意。

老夫人被噎了一下,却不能发作,只能黑着脸道:“不是靖襄不好,是信儿配不上她。堂堂的皇家公主,又是皇上的长姐,你的女儿,靖襄那样的品貌,要配什么样的人家没有,枉你今天坐在这个位子上,怎么就这样的眼皮子浅,一点打算也没有?她的婚事岂能这样随便的,你把她嫁给信儿,长的也不过是咱们定远侯府的一点脸面上的光彩,又不能当饭吃,能顶什么用?要嫁,自然是要将她嫁一个用的着的人。我听你哥哥说,那个新上任的将军秦啸就是个不错的人,虽然比着靖襄年岁稍微嫌弃大了点儿,但是男人嘛,大两岁也好,人也稳重些,懂得疼媳妇。”

秦啸青年才俊,一跃已经成了现如今无数名媛千金争抢着想要结亲的香饽饽了。

之前秋灵提过一次,这会儿章老夫人居然也打了这样的注意。

秋灵或许只是无意,可是自己这个母亲背地里计较的什么荣妃却是一清二楚的——

她这是看自己在宫中的地位稳固了,就动了歪念,一个妇道人家,居然打起了笼络权臣的念头来了!

对于自己这个势利又短视的母亲,荣妃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母亲,你倒是真敢想!”荣妃的脸色不觉的冷了下来,语气也略带嘲讽。

奈何这没眼色的章老夫人却是一点也不曾察觉,只就冷哼一声道:“有什么敢不敢的,堂堂一个公主,配他不是绰绰有余?”

“真要是绰绰有余,那么现在坐在本宫面前来替这事儿的就应该是秦夫人了,而不是母亲你!”荣妃冷声道。

章老夫人一愣,面色不觉有些讪讪的,声音也弱了几分:“那是他们不敢想,只要你叫人去秦家透个口风,他们还不上赶着上门来提亲——”

“母亲!”荣妃冷冷的打断她的话,终于连表面上的和气也不想维持了,看着老夫面色嘲讽道:“秦啸是武将,目前手里还握有虎符掌管兵权,这一点意味着什么您知道吗?”

握着兵权,就意味着有权有势。

老夫人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否则也不会这样看好秦啸。

可是看着荣妃的脸色,她却是下意识的哑了声音,没敢吭声。

荣妃目光冷厉的扫了眼她身后站着的两个婆子道:“你们先出去!”

“是!娘娘!”两个婆子却是一刻也不想多留,连忙行礼退了出去。

“秋灵去把殿门关上!”荣妃吩咐。

“是,娘娘!”秋灵垂眸应着,快步走过去把殿门合上,然后直接就站在了那里守着,以防外面再有人靠近。

章老夫人被荣妃这一连串的举动弄的精神紧张,不由的连着吞了两口唾沫道:“娘娘您这是——”

“母亲,有一件事你最好清楚,现在理政的虽然是皇上,但真正掌权的却是摄政王。”荣妃正色道,每一字都掷地有声,听的章老夫心头一凛。

“昨天宫宴上遇难的那些官员,你以为他们为什么死?就是一个疯子的无意之举吗?”她的语气冷厉,带着一种近乎是恐吓的味道盯着老夫人,直看的老夫人头皮发麻,“我实话告诉你吧,事后本宫已经找礼王核实过了,死去的那些人根本就是事出有因,昌珉公主异想天开的想要做女皇帝,暗中勾结了那些人意图谋反。摄政王明明什么都知道了,却隐忍不发,最后将计就计,反而把他们一网打尽了,而且所有的罪名还得由始作俑者的昌珉担着。这样杀人不见血的手段,想想都叫人觉得不寒而栗。那些人根本就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已经付出了这样的代价。现在你回头想想,秦啸是什么人?他手上掌管军队,是握着兵权的,哪怕只是暂时性的,就因为本宫现在是后宫之主,你忙不迭的就要和他结亲,到底是意欲何为?母亲,不是我危言耸听在吓唬你,而是因为事实上就是如此,这样异想天开的心思,你没有最好,否则会是个什么下场不想也知道。这位摄政王可是行伍出身的铁血军人,他的手段远不是你能想象的。你又以为我为什么能坐到今天的这个位置上?若不是因为我提前对王妃示好,你真以为这后宫之内就非得需要一个明面上摆着的太妃吗?太皇太后掌管后宫几十年,现在又不是老迈昏聩动弹不得,有她镇着,你真以为这宫里凡事就真的是非我不可吗?我在宫里如履薄冰的走到今天实属不易,但是这个位置,却不是天底下的不败之地。我不妨实话告诉你,就凭你今天在我面前说的这些话,万一不甚传出去,用不了几天,这宫里宫外,乃至于咱们整个章家就都会是另外的一番景象了。”

老夫人听着,面皮铁青,忍不住的牙根打颤,竟然不自觉的慢慢从椅子上滑了下来。

荣妃走过去扶了她一把,脸上冰冷严肃的表情却没有任何的改变,继续道:“母亲,我再说一遍,我这不是在危言耸听,你信就信,不信大可以试试。可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拿靖襄的婚事去给你投石问路,更不可能利用她去拉拢秦啸。”

“就算那秦啸不行,还有旁的——”老夫人显然是被吓的不轻,但是心心念念着飞黄腾达的美梦,喃喃的脱口道。

“母亲,时候也不早了,您在我这里呆的太久被人知道了也不好,本宫这就叫人送你出去吧!”荣妃不耐烦的打断她,对着殿门的方向扬声道:“来人!”

秋灵开了殿门,把等在院子里的两个婆子还有捧着点心回来的曲嬷嬷和秋心都叫了进来。

荣妃脸上的表情寡淡,隐隐的透着几分肃杀之气,对曲嬷嬷道:“去安排轿子,送母亲出宫吧!”

“是!”曲嬷嬷自是巴不得老夫人早点走,几乎都想要敲锣打鼓的欢送,急忙就去了。

两个婆子看着老夫人的脸色铁青,很不对劲,就过来一左一右的扶住她,握住她手臂的时候才不觉的大惊失色——

老夫人全身上下抖个不停,似乎是想要把这把老骨头给抖散架了一样。

却不知道皇贵太妃说了什么话,居然把他吓成这样。

但这话她们却是没胆子说出来的,拜别了荣妃就扶着老夫人出了正殿。

章老夫人一走,秋心就忍无可忍的把手里点心往桌上一放,气愤道:“老夫人简直太霸道了,依着咱们娘娘今时今日的地位,就算她是娘娘的母亲,娘娘和公主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着她来颐指气使了。”

“别胡说!”秋灵赶紧的扯了下她的袖子。

秋心虽然不服气,但是看一眼荣妃沉郁的脸色,终究也没敢再多言,气呼呼的住了嘴。

虽然大家都知道啊章老夫人做的太过了,可显然,荣妃并不想家丑外扬。

秋灵叹一口气,心里却是不免替荣妃难过。

早几年荣妃在宫里过的不如意举步维艰的时候不见这位老夫人心疼女儿来施以援手,这会儿娘娘靠着一己之力爬上来了,反而还要受他们的连累。

若不是看在她是自家娘娘母亲的面子上,真就恨不能乱棍将她打出去。

“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荣妃头疼的摆摆手,看一眼桌上摆着的点心碟子对秋心道:“这些都用不着了,你端下去和丫头们分了吧!”

“谢过娘娘赏赐!”秋灵笑着谢了恩典,一时也把方才的不快给放开了不想,欢欢喜喜的捧着点心出去了。

秋灵看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不觉的微微叹了口气,不过紧跟着就飞快的敛了神色重新看向荣妃道:“娘娘,那些话,您怎么说给老夫人听了?万一被她传扬出去?”

那老夫人的目光短浅,又没头脑,怎么可能参透荣妃那些话里面的玄机。

“放心吧,她就是再没脑子,但还得要指着定远侯府的百年基业保她一世荣华,那些话就是烂也会烂在肚子里,她一个字也不会往外说的。”荣妃知道她是担心老夫人泄密会引来杀身之祸,就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只是笑的勉强了,笑容里颇多苦涩,道:“我就是故意摆出那些话来吓她的,至少也让她知道些利害关系,就算压不住她的心思,也好叫她消停几天。”

她跟明乐之间的关系还算的处的融洽,明乐又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其实就算是章老夫人的话传出去了,宋灏和明乐也不会真的拿她怎样。

“可是看老夫人的这个架势,公主和二公子的亲事——”秋灵看了眼院子的方向,担忧道。

章老夫人虽然左右不了自家娘娘,但是却可以掐着定远侯府的后院,如果她有心阻挠,这门亲到底结不结的成还真是难说。

“是啊,母亲这里的路子怕是走不通了。”荣妃叹一口气,顿了一下又马上重新整肃了神情道:“秋灵,你想办法传信,去把父亲给我请来吧。现如今也唯有父亲才能够压制的住她了。”

“现在吗?”秋灵很有些吃惊。

“赶紧去吧!”荣妃用力的揉了揉鬓角,“为免夜长梦多,这件事必须得要马上定下来我才能放心。”

“是,奴婢这就差人去请老侯爷。”秋灵不敢怠慢,连忙领命去了。

这一来一去之间,来回传信需要时间,还要瞒着章老夫人,等到老定远侯进宫已经是傍晚了。

“微臣参见太妃娘娘!”定远侯已经快要六十岁了,因为身体有病,所以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老迈,但眉目平和,与章老夫人那种跋扈的样子不同,是个十分慈祥的老人。

“父亲快别多礼了,快起来。”荣妃上次见他是在她被册封皇贵太妃的册封大典上,短短数月,却发现老父又苍老了许多,忍不住就眼眶发红,连忙过去搀扶定远侯入座。

“你这丫头,也是为人母亲的人了,怎么还动不动的就哭鼻子。”定远侯笑着谢了座,一句话就把荣妃逗乐了。

“女儿在父亲面前,哪敢冲什么大,父亲还要取笑我。”荣妃嗔道,眼底眉梢的笑意透出来倒像是又回到了二八年华的少女时代,让定远侯看在眼里好一阵的感慨了。

殿中的气氛融洽,父女两个许久不见,更是多年不曾有机会这样近距离的说说话了,恍然就忘了时间,不觉的天都黑了。

荣妃命人传了膳,留定远侯在宫中用膳。

定远侯没有推辞,可是餐桌上没有见到外孙女,定远侯才觉得有些奇怪,道:“公主呢?怎么没有过来一起用膳?”

“她——”提起女儿,荣妃的神色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终究是怕定远侯担心,就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她这两天感染了风寒,不舒服,我叫她歇着了,改日等她好了,再与父亲见面吧。”

到底是心意相通的父女,定远侯一下子就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和眼中的忧虑之色,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暂且放下筷子道:“娘娘,您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你今天这么急着宣我进宫,应该是有什么事吧?还有我听你哥哥说起,你想把靖襄——”

荣妃心头苦涩,在自己的父亲面前也不多加掩饰,也慢慢的放下了筷子,抬头看向定远侯道:“中午的时候母亲递牌子进宫,坚决的阻挠这门婚事,非要我把靖襄嫁给秦啸。父亲你是知道的,我和你的心思原本就是一样的,不指望着高人一头,只盼着一家人能够稳稳当当的过几日安乐日子罢了。”

“不错,秦啸虽然是个人才,可现如今他树大招风,你又是处在这样的一个位置上,还是不宜招惹那样的人为好。”在这一点上,定远侯和荣妃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们都是务实的人,章家人在这几辈里头都没有出现过十分杰出的人才,与其自不量力的往上爬,不如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那老太婆真是越来越糊涂了!”想起那个顽固的妻子,定远侯也十分不快,吹胡子瞪眼的说道,“这件事,你不用担心,如果你就是看好信儿,有我和你大哥在,这件事有我做主。不过就算你不看好秦啸,京城才子这么多,怎么——”

荣妃的这个决定太仓促了,章老夫人傻,定远侯却是一眼洞悉玄机的。

“我还是先谢谢父亲吧!”荣妃犹豫了一下,终究也知道这件事不能一直密不透风的瞒着,咬牙道:“父亲,我也不瞒你,靖襄和信儿的事我是病急乱投医了,襄儿她——襄儿她有了中意的男子了,可是我并不看好这门婚事。没办法,只能早点把她嫁了才能叫她断了心思。”

靖襄公主久居深宫,出宫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若是她有了中意的男子,必定也是高门显贵,可以经常出入宫廷宴会的名门子弟。

荣妃就算不看好,要反对也得要有一个明确的理由。

定远侯狐疑道:“是哪家的公子,难不成还是个纨绔?”

按理说自己的外孙女,眼光不该这么差的。

“不是!”荣妃脱口道,说着又慌忙打住,顿了一下就重新捡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竹笋鸡到小碟里让秋灵送到定远侯面前,然后才漫不经心的笑道:“她看上了人家,也得人家喜欢她才行。而且——我也并不看好那些高门大户的家庭,父亲您是知道的,靖襄的这个性子,哪里是会周旋那些人情世故的。”

“我们襄儿也不差,却也不知道谁家小子这么没有眼力。”这话倒是真的,让定远侯不信也要信,虽然心里总还是觉得怪怪的。

事情一笑就这样过去了,谁都没有再提。

一餐饭用完,定远侯感慨良多,从荣妃进宫,他们父女已经有二十余年不曾同桌用膳了。

荣妃亲自把他送到凤鸣宫的大门口,打发了轿子他出宫,一直目送轿子消失在宫灯映衬的夜路下都久久凝视,那目光真切,仿佛还能看到前一刻父亲的背影一样。

秋灵看出她的伤感,就上前提醒道:“娘娘,夜露就要下来了,先回吧,当心自己的身子。”

“嗯!”荣妃这才收回视线,转身进了院子。

为了安置靖襄公主,她把自己的寝殿让了出去,搬到了偏殿暂居,这会儿却没有直接回去休息,而是带着秋灵一路进去后殿,去看靖襄公主。

不曾想刚刚拐进后院的回廊就见靖襄公主被两个宫女扶着正要跨出门槛往外走。

“母妃!”见到荣妃过来,靖襄公主隔着老远就欢喜的唤了一声。

服了柳扬的药她就醒了,只是柳扬吩咐了余毒未清,让她继续服药还要休养几天。

荣妃见状,立刻就变了脸色,快走两步将她拦下,不悦的斥责道:“怎能起来了?不是叫你卧床休息几天吗?”

大病初愈,靖襄公主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小小的脸盘子,巴掌大的那么一点,荣妃看一眼她身上妆容,换了新衣也上了妆,可是水粉色的胭脂抹在唇上,就更将她病弱之中的虚弱给明显的衬托起来。

这个孩子,到底是个心思单纯没心眼的,连表面上的功夫都不会做。

荣妃的心头一软,语气也缓和了下来,亲自扶着她的手往里走:“走,跟我进去,你这次刚好了些,别再着凉。”

“我是听说外公进宫来了,想要过去拜见他的。这么大的事情,母妃怎么也不叫人来告诉我一声。”靖襄嘟着嘴不满的嗔了一声,看着荣妃的神色有些倦怠,就笑嘻嘻反抱住她的胳膊摇了摇。

荣妃哪能真的和她生气,叹了口气,拉着她在床沿上坐下,握着她的手道:“天色晚了,你外公先回去,你不是病着呢么?外公年纪大了,身子本来就不好,省的你这样冒冒失失的又过了病气给他。”

靖襄公主和定远侯虽然接触不多,但是因为荣妃总在她面前提前姑娘时候在家里的事情,靖襄对自己的外公感情却是十分深厚的。

这一次没有见到,心里虽然遗憾的很,可是听着荣妃的话也有道理,于是就没再计较,靠在她身上撒娇道:“我也很久没有和外公说说话了,昨天的宫宴上又出了那样的事情,让我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过几天等我好了,母妃你什么时候再宣外公进宫来吧。”

“你外公是外臣,哪是说进宫就进宫的,没得叫人说闲话。”荣妃温柔的摸了摸她肩头垂下来的黑发,突然想起了什么,就道:“襄儿既然这么想念你外公,不若母妃帮你想个法子,叫你可以常常见到他好吗?”

“母妃尽是会取笑我!”靖襄公主乐呵呵的,完全没有领会荣妃的话中深意。

“什么取笑?母妃是和你说正经事呢!”荣妃的脸上也挂满了笑容,拉着她的手半真半假的试探道:“你二表哥刚好也没有娶亲,方才在前头你外公还和我,说是我们襄儿乖巧,不如讨回去给他做孙媳妇呢?”

靖襄公主闻言,脸上笑容瞬间僵住。

荣妃看似说笑,目光却是一刻不离的观察着女儿的反应。

按理说靖襄这么大的女孩子,哪怕是对章信有一丁点儿那样的心思,听了这话都要脸红发热的。

可是眼前的靖襄,除了怔愣,却是半点娇羞的姿态都没有寻见。

荣妃的心里瞬间就冷到了底,脸上却维持着不变的笑容道:“你不也常说二表哥的性子温和,人很好吗?怎么了?这是不乐意吗?”

靖襄公主回过神来,慌忙掩饰住神色,抱着荣妃的手臂赖倒在她怀里蹭着:“所有人都说母妃端庄大度,怎么这样取笑女儿?我还要在母妃身边多呆两年,好好孝顺母妃呢!”

说话间她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病后暗沉的脸颊上飞快的爬上一抹红晕。

荣妃任由她抱着,许多的话都到了嘴边了,却一直没能吐出来。

秋灵察言观色,挥挥手招呼着屋子里的宫女嬷嬷一起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靖襄公主抬头,突然发现人都走光了,不禁诧异的扭头朝荣妃看去,却发现不知何时,荣妃脸上的笑容已经敛去,正用一种深沉的她完全看不懂的目光盯着她的脸。

靖襄公主的心里一阵紧张,痴痴地开口道:“母妃?您——怎么了?”

“襄儿,你昨儿个不是问过我,你身边的两个大宫女去了哪里了吗?”荣妃看着她,问道。

“是啊!”靖襄下意识的回,心里却是困惑难当,“母妃你不是说因为我生病的事,你责怪她们照顾不周,所以把她们发落到别处去了吗?”

她想着,就再次拽住荣妃的袖子,笑眯眯的磨蹭道:“母妃,其实是我自己不小心,你就不要责怪她们了,她们都跟了我几年了,又伺候的尽心,现在我也好了,你就消消气,把她们还给我吧?”

荣妃是个慈母,对靖襄公主大多数的时候甚至可以说是过分宠爱的,所以在这深宫之中才养成了她这样单纯散漫的个性。

若是往常,女儿这样撒娇求她,她是必定会心软的。

可是这一次,靖襄公主注意到她母妃的反应很不一样。

她静静的看着她,眼中千般万般的情绪欲语还休,只看得她心里扑通直跳。

“母妃?”靖襄公主不觉的坐直了身子去扯她的袖子。

荣妃闭了下眼,但是很快又重新睁开,这个动作太快,快到让靖襄公主始料未及,只是觉得眼前的景物恍惚了一瞬,然后下一刻她母妃眼中朦胧的光影就迅速消散,变得清明冷澈了起来。

“她们回不来了!”荣妃道。

靖襄一愣,刚要追问,荣妃已经从她身边站起来,走到旁边一个摆着红色珊瑚盆景的架子前面,语气冰凉道:“她们玩忽职守,眼睁睁的看你置身险境而不知劝阻,这样不忠不义又没用的奴才,留在你身边也是祸害,本宫做主,已经命人将她们杖毙了。”

靖襄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别说荣妃本身就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只就她自己在这宫里生活到了现在,死人的事情更是常常看到,早就没了心意,可即使昨天晚宴上的事都没有真的将她吓到,但是那两个毕竟是她身边的贴身宫女。

“母妃,真的不怪她们,是我自己不小心——”靖襄的眼眶微微泛红,快走两步到荣妃的身后。

“那么她们事后知情不报呢?”荣妃却是毫不容情的再度冷声打断她的话。

靖襄的脚步瞬时僵住,面前的荣妃已经转身看了过来,字字清晰道:“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昌珉那个女人是什么样的人你也不知道?要不是本宫请了可靠的人给你诊治解毒,现在你就是横死宫中的一具尸体了!”

荣妃的语气凌厉,更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气和后怕的胆怯。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千言万语都卡在了喉咙里,一时发不出声音。

“竟然真的是毒药?”靖襄公主也是被吓得不轻,不可置信的倒退两步,扶住旁边的桌子,她的眼神慌乱,目光不住的四下里乱飘却寻不到一个确切的落点,唇齿嗡动喃喃自语,“我一直以为她是危言耸听,拿话茬来激我的,怎么会?怎么会呢?”

这样的事情,的确是她想不到的。

昌珉公主就算狠毒,可两人到底也是姑侄关系,就算是再怎么不和睦,哪怕是起了口角,争执过后也就罢了。

她是怎么也理解不了,昌珉公主居然真的会拿毒药来给她吃。

而她——

还真的吃了。

原来她只以为是头一天的晚宴上受了惊吓又吹了冷风才着凉的。

荣妃见她脸色苍白的模样就更加心疼,于是也就不再吓她,稍稍缓和了语气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不准备和我说实话吗?”

“母妃,我——”靖襄公主抬头,神情恍惚明显还没有从之前的惊吓中缓过来,她很仔细的想了想,最后还是觉得难以相信,断断续续的回忆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昨天下午宴会开始之前我在花园里遇到她,她又找上门来奚落我,还拿了个瓶子跟我说是毒药,当时争执的厉害,我跟她斗着气的,所以才——”

诚然,其中有关两人争执的细节她下意识的对荣妃隐瞒了。

可是荣妃既然处置了她身边的两个宫女,对于其中原委自然早就了若指掌。

“在和她遇见之前,你还见了谁?”深吸一口气,荣妃再度严词逼问,语气强硬不容拒绝。

靖襄公主一个机灵,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头脑中却有一道清晰的人影飞快的闪过,同时心口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心跳不由的急促了起来。

------题外话------

荣妃凉凉也好苦逼,摊上这样的队友o(╯□╰)o

说不杀人就不杀人,最近伦家要走红娘路线,趁着养胎的时候不能打怪兽,把那个谁那个谁还有那个谁都嫁了,8过丈母娘不看好,我家十少爷貌似也难嫁了—_—|||

ps:最近文下有闹事的,想不计较直接删留言都不管用,所以妹纸们就直接忽视吧,咱们看文,别影响心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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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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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 饮鸩

“母妃,是不是海棠和水玉跟你说了什么?当时我也只是因为和皇姑置气才胡乱说话的,你别多想。”靖襄公主微垂了眼眸,小步走到荣妃跟前,小心翼翼的去拉住她的一只手。

她的母妃若是生气了,其实是很好哄的,可是这一次,靖襄公主的心里却没有底。

就像是这也是头一次荣妃这样疾言厉色的和她说话一般。

“你还瞒着我?”荣妃的手任由她握着,脸上的怒气却未平息,“都这个时候了,你为了要袒护他,就连对着母妃也不肯说实话吗?”

“母妃我不是——”靖襄公主连忙道,可抬头对上荣妃严厉的眼神却是本能的心虚,咬着嘴唇顿住了。

“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他?”深吸一口气,荣妃终于缓和了语气问道。

靖襄公主的心跳猛地一滞,脸颊却是瞬间转红,像是一只熟透的虾子,她只是十分惊讶的看着荣妃,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对这件事这样执着的追问。

这会儿哪怕是她不说话,荣妃看在眼里已经明明白白。

若说方才她还只是气愤,那么现在就是彻底的心惊了,因为她已经明白——

昌珉公主的挑衅不是空穴来风,靖襄是真的对易家的十少爷有意的。

靖襄公主见她的神色不悦,就连忙开口小声的安慰道:“母妃您别多想,我从小你教给我的道理我都记得,我知道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我一直都记得我的身份,不会做出叫你为难的事情的。”

她越是这样乖巧,荣妃的心里就越难过。

她突然上前一步,双手用力抓住靖襄公主的肩膀,直视她的眼睛斟酌着道:“襄儿,你是我生的,你的心事瞒不过我,从现在开始,你跟我说实话,你喜欢他的这些话可有对他说过,或是他可有说过类似喜欢你一类的话?”

“母妃您说什么呢?”靖襄公主咬着嘴唇,脸上刚刚退下去的红晕再度泛上来,不过很快的,她的神色就黯淡了下来,慢慢的垂下了头,“女儿哪里会是那样没脸没皮的?昨天我是因为和皇姑吵架才说了两句过激的话,那还是因为没有外人在场,这种事当然是要顺其自然了,我不强求!”

说是不强求,看是她自己的心里却是十分明白,这也许已经成为一个注定会伴随她一生的执念了。

荣妃见她神伤,就更是心惊。

她执意的追问下去,其实就是怕靖襄公主会真的动心,这种事,姑娘家家的更容易钻死胡同,若只是昌珉公主自己的揣测还好,否则——

最后受伤的只会是靖襄自己。

荣妃的心里十分不安,她在宫里斗了一辈子,终于熬到了出头之日,最大的愿望就的希望女儿可以幸福,可如果她注定会揣着一份思而不得的感情,又如何会真的幸福?

荣妃和易明爵虽然没有正面的接触过,但是在她的印象里,易家的这位十少爷的脾气和他的孪生姐姐十分相像,都是那种冷情而决绝的人。

他若是不喜欢靖襄,就谁都没有办法。

更何况,他还有那样位高权重的姐姐和姐夫,就算是易明乐那一关——

只要易明爵不点头,就谁也不能勉强他。

哪怕靖襄贵为皇室公主,也不可以!

不过再转念一想,荣妃又自我安慰——

或许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的这么糟。

毕竟靖襄和易明爵一共才见过几次面?何至于情深深种?不过就是小女孩春心萌动的一时意气罢了。

不过片刻之间,荣妃的神色就连着变了数遍,就连靖襄公主都看的胆战心惊。

在她的印象里,自己的母妃是一个十分沉着而睿智的人,最起码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事情还没有她端不住的。

“母妃您怎么了?不舒服吗?”靖襄公主神色惴惴的轻轻推了她一下。

“不行!”荣妃一惊,下一刻,她几乎是气急败坏的突然大声说道。

“母妃?”靖襄公主吓了一跳,愕然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母妃少有的失态情形。

“靖襄!”定了定神,荣妃握住她的双手,一字一顿的恳切说道:“母妃知道你是个识礼懂事的孩子,我不管你曾经是怎么想的,可是现在,赶紧快把这样的念头断了。你二表哥是个靠的住的孩子,你嫁给了他,有你外公和舅舅护着,你以后的日子会过的很平稳很开心。母妃这一生不求别的,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过的好。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我已经跟你外公通过气了,就这两天,你舅舅就会跟皇上去说,让他给你们赐婚。”

靖襄公主一直晕头转向,听到这里才像是如梦初醒,瞪大了眼睛看着荣妃不可置信道:“母妃你是和女儿说笑吗?明明一切都好端端的——就算——就算你想让我嫁人——可是——可是这——母妃你怎么突然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

她有些慌乱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像是一只想要从哪里找到出口的困鸟,说话也语无伦次的。

她是真的被荣妃突如其来的决定吓坏了。

“母妃这是为你好!”荣妃叹一口气,却不准备再说下去,“你歇着吧,这两天记得好好吃药,先把身体养好。”

说着就转身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母妃!就算你不准我喜欢他,那我答应你就是了。可是母妃你为什么一定要逼着我和二表哥成亲?一直以来我都只是把他当哥哥看待的。”靖襄公主急了,快走两步上去拦住荣妃,抓着她的一只手恳求道,“母妃,我——我不想嫁人,我求求你,你别让我嫁给二表哥!”

荣妃看着她眼中近乎乞求的目光,不由得更加恼火,怒然甩开她的手,斥责道:“你还是不肯死心?你才见过人家几次?就这样心心念念的钻进了死胡同里去了,你到底要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

靖襄公主垂下眼睛,沉默了下去。

她不能辩驳荣妃的话,因为荣妃是她最为敬重的母妃,因为她从小到大荣妃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她好。

而且——

她也不想辩驳。

因为荣妃的话是对的,她确实是喜欢那个芝兰玉树一般平和安静的少年,他的沉稳大气,他不经意间显露出来的细腻神彩,哪怕彼此之间总共也没见过几碰面,可她就是喜欢他。

喜欢他的心,就像是那一夜暖房里悄然盛开的昙花,刹那芳华,寂静无声,却已经在不经意的一瞬间绽放了最美的光彩。

荣妃见她失神,眉头就又皱的更紧了些,回转身来握住她的手,认真说道:“靖襄,不是母妃专断独行,也不是母妃霸道。母妃只是希望你能踏踏实实的过幸福平凡的日子,你对你二表哥没有男女之情我本来也不就是非要勉强你,哪怕你中意的是任何其他一户人家的男子,母妃都可以给你做主,让皇上赐婚给你,叫你得偿所愿。可唯独是那易明爵,不可以!”

靖襄用同样认真的目光回望着自己的母妃,眼神却是迷迷蒙蒙,十分之困惑,脱口道:“为什么?”

“因为他的身份特殊,他不是寻常人。他是手握朝廷权柄高高在上的摄政王的小舅子,你知道这一点意味着什么吗?他的秉性脾气到底怎么样我不好妄断,但是你五皇叔的那位正妃我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她对那个相依为命的弟弟是什么样的感情,并不是我们这些外人可以理解的。”荣妃说道,尽量苦口婆心的劝:“易家的十公子,就算他人再怎么好,也就算你再怎么喜欢他,可是除非是他自己松口,主动上门求娶你,否则母妃真的是无能为力。勉强凑上去,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母妃失了面子不算什么,可是一旦被拒,消息若是传扬出去,你还要不要做人了?”

“母妃,我从来就没有这样想过。”靖襄公主微微垂下眼睛,睫毛扑闪在她的脸上打下一小层细致的影子,掩藏住眼底真实的神色。

其实这些话不用荣妃来说她心里也是明白的,只是她想的不是对方的身份地位,而是——

如果他不喜欢她,肖想的再多都是空的。

哪怕他不是摄政王妃的亲弟弟,哪怕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哪怕是她再怎么喜欢他,也不会拿皇室的身份来勉强促成这样一段婚姻,因为那样,不仅亵渎了他,也亵渎了她心里对他的那种纯纯的喜欢和爱恋。

她其实不是没有想过如果有朝一日能够嫁给他,做他的新娘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可是——

她不说话,荣妃却还是能感觉到她的失落和颓废,抱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到怀里,叹息道:“傻孩子!”

靖襄公主紧抿着嘴唇,虽然神色之间满满的都是落魄,可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哭,也没有露出过分哀伤的情绪来。

她一直都是个开朗随性的姑娘,一切都遵循本心,高兴了会笑,伤心了就哭,可是在这件事上,她不想哭。

有一种悲伤,不是用眼泪就就能冲洗干净的,有一种失落,也不是用泪水博得怜悯就能得到补偿的,更何况——

用泪水争取来的东西,她也不稀罕。

可是此刻她的心情,身为母亲的荣妃却能体会的深刻。

暗自挣扎了良久,荣妃终于一咬牙扳过靖襄公主的肩膀,重新看向她道:“襄儿,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若是能够肯定他对你也有些微的倾慕之心,哪怕只是一成,母妃也愿意为你试一次,我可以去跟摄政王妃说——”

“母妃!”靖襄公主却是抢着打断她的话,肯定的摇着头道:“不要去!”

不是怕他拒绝那一刻的失落和绝境,而是——

怕一旦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以后哪怕是在角落里默默喜欢他的那点权力都不得不被迫放弃。

这样的尝试,在外人看来或许可以称作勇敢,可是于她而言——

她就是甘愿这般懦弱。

荣妃抬手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脸颊,最终还是忍不住的一声叹息道:“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完了一切就都过去了,母妃在这里陪着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荣妃这话的蛊惑,靖襄公主的眸子里突然就涌上一层涟漪四起的水色。

可是下一刻,她却弯起唇角笑了起来。

灯影下,少女的笑容明艳,她微微仰头,把已经逼近眼角的泪水倒回去,然后仍是握住荣妃的手撒着娇道:“本来就没什么,我哭什么?母妃还当是我是小女孩儿吗?曲嬷嬷说你为了我的病,昨天整夜都没合眼,别陪着我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荣妃本来已经做好了她嚎啕大哭的准备的,这时候也不免奇怪,自己这个向来随性的女儿,这一次怎么会这么拿得住?

“真的没事?”荣妃确认道。

“没有!”靖襄公主笑笑,迟疑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稍稍敛了神色看向荣妃道:“可是母妃,和二表哥定亲的事,你是不是可以先给我点时间让我缓一缓?而且——现在侯府有了母妃你的庇荫,二表哥的婚事也容易说,舅母也未必就喜欢我。你若是强行将我嫁过去,怕是——”

“怕是你这样拖得一时,后面就会变本加厉,直接就不想嫁了!”荣妃接过她的话茬,摇头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个丫头的心思,她总能揣测的七七八八。

靖襄公主被她犀利的判断力惊的一愣,半晌没有吭声。

她现在心乱如麻,的确是生不出嫁人的念头来,而且满脑子里都装着一个人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设想出和另一个人家长里短携手白头的那些事情的。

她现在,只是需要时间静一静。

荣妃也知道不能一次逼她太紧,见她不做声就拍拍她的手嘱咐了两句话先行离开了。

**

摄政王府。

因为头天夜里睡的晚,次日明乐起身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

“王妃醒了?”长平捧着一打新洗好的衣物从外面进来,不等明乐问已经主动说道:“王爷差人递了口信回来,说是今日朝政繁忙,下了朝他要直接去兵部的衙门处理些事情,可能要忙一天,让王妃不要记挂。”

“知道了!”明乐点头,披了衣服下地,翻身坐在床沿上想事情。

长平看她一眼,微笑着出去招呼了采薇几个人进来伺候她洗漱。

待到着装完毕也用了膳,明乐重新漱口净手之后才远远的朝院子里的方向看了眼道:“今天爵儿那边也没有什么人来过吗?”

“没有啊!”长平倒是奇怪,转念一想,她大约还是记挂着头天夜里的事,就没有多言。

明乐心不在焉的喝了口水,心里却是十分奇怪:那小子也未免太沉得住气了吧?做了那样的事,竟然连个招呼都不过来和自己打,难不成真的是翅膀硬了,想要单飞了吗?

长平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就莞尔一笑道:“王妃若是想见小少爷了,奴婢这就给您传信回府好了。”

“算了,随他去吧!”明乐想了想,终究还是作罢,沉默了片刻道:“昨天昌珉身边那个叫做云裳的丫头也一起被荣妃带走了,依照着荣妃的为人,应当不会为难她,回头你让赵毅去打听一下,想办法把她给我找来吧!”

“好!”长平应下,陪她去花园里走了一圈,回来又让人准备水果点心这才退下去忙别的。

整个下午,明乐都有些魂不守舍的,一个人坐在窗前的软榻上,手里捧着本游记整个下午都没有翻过去一页。

雪雁和采薇几个面面相觑,不住的互相打眼色,都不知道自家主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因为整个下午明乐都在走神发呆,所以时间就过的格外快了些。

宋灏回府已经是傍晚时分。

明乐提前就叫人准备好了热水给他沐浴,趁着宋灏去了浴房的时候又叫几个丫头把晚膳端了进来。

两人围着桌子用膳,闲谈了两句宫里的事情。

最近这段时间明乐的胃口已经差不多调和了过来,晚膳用的还可以,就是有些心不在焉。

宋灏看在眼里,暂时倒是没说什么。

用完了饭,宋灏又被柳扬请去了书房说公事。

明乐带着几个丫头在院子里转悠了一会儿消食,但是兴致缺缺,没一会儿就先回房换了衣服爬上床,兀自坐着发呆。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宋灏才回。

“回来了?”明乐回过神来,穿了鞋子走过去帮他更衣,换好了睡袍往床边走的时候,明乐突然开口问道:“阿灏,其实私底下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霸道强横了些?”

宋灏一愣,随即莞尔,拉她坐在床沿上,抬手弹了下她额前刘海,笑道:“怎么了?又是听谁传的闲话了?你一直都不在乎这些虚名的。”

“我认真问你话呢,你老实说,私底下会不会这样觉得,我霸道、专横,还不近人情?”明乐的神情却不见轻松,问的十分认真。

“这都是些什么词儿?”宋灏挑眉,细看之下才发现她似乎是跟自己交上了真儿了。

这么久以来,明乐为了这种事情认真的还是头一次。

宋灏心里好奇,就扶着她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腿上,抬手替她梳理散了满床的乌发,语气平和道,“在我看来,你的性子好的很,不仅如此,以后我们的女儿也一样要养成她们这样的性子,可不能叫人欺负了去。”

在瓜熟蒂落之前,所有的太医都不敢妄言明乐这一胎到底是男是女,所有宋灏这话不免带了几分调侃之意。

可是明乐听在耳朵里,却似乎根本无心顾及,神色不觉的又再黯淡三分,喃喃道:“连你都这样说,看来我是时候该想法子改改了。”

“这是怎么了今天?”宋灏哑然失笑,“居然说起这样悲春伤秋的话来。”

宋灏说着,就抬手去摸她的额头,发现没什么异样这才后知后觉的问道,“心情不好?”

“嗯!”明乐坦率的点点头,稍稍翻了个身,下巴抵在交叠的双手上伏在他膝头,“今天你不在家,我想了整天了,你说我对爵儿是不是太过严苛了?现如今反而叫他有了心事也避讳着我,不肯与我说?”

原来是因为易明爵的事。

虽然有时候看着他们姐弟之间过分亲密的举动,宋灏偶尔也会觉得吃味。

不过对于明乐和明爵两个相依为命所培养出来的默契和感情他是可以理解的。

“小舅子怎么了?”宋灏问道。

既然知道是因为易明爵,他反而放下心来。

为了不至于压到肚子,明乐也没有办法像往常一样直接趴在床上,宋灏觉得她半趴在那里的姿势很怪异,就还是帮她翻了个身,让她枕着自己的腿躺下。

明乐却没回答他的话,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自顾说道:“这些年,自诩是为了保护他,我一直专断独行,我行我素,哪怕明知道他看重我的安危比之那些陈年旧事的仇恨更甚,也还是一意孤行。可是他呢?为了不让我孤军奋战,还是强迫自己站在我的身边,哪怕是再怎么心不甘情情不愿,也会帮着我筹谋计划。说起来,这些年虽然是我顶着做姐姐的名义,其实背地里更多的却是他在竭尽全力的保护我,细想起来,我欠他的实在是太多了。”

“傻瓜,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想要执着的事。在你看来是极有压力的事情,可是在他看来,不过是他心之所向,为自己真正关心在意的人做的最微末的一点努力罢了。反而你若是非要这样想,才会亵渎了他对你真心实意的那份好。”宋灏微微的叹息一声,手指划过她肤如凝脂般细腻的脸颊,眼底的神色温和,和人前那个冷漠强势的男人判若两人。

明乐撇撇嘴,手指绕着他垂下来的半根发带把玩,问道:“这么感慨良多,都不像是我认识的摄政王了?你在说你自己?”

宋灏曾经为姜太后所做的一切,也算是用心良苦。

而反过来,为了保护他,姜太后亦然。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这么多年形成的隔阂真的无法轻易修复,现在哪怕是中间没了阻碍,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也还是那样,生疏的很,看上去更趋于表面化。

明明彼此心里都在乎,也有很多的情感隐藏着,可偏偏却只能维持着这样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

明乐每每看了都会感慨和心酸。

正因为有了这个前车之鉴,所以如今再面对身边每一个人的时候她都会格外的珍惜,不想重蹈覆辙,重复姜太后和宋灏之间的遗憾。

只是——

她还是希望宋灏和姜太后之间的关系能够尽早软化。

宋灏当然明白她的言下之意,闻言却是一笑,道:“我在说很多人。”

姜太后待人处事的方式一向都很冷淡,她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宋灏会一天数趟的往万寿宫跑,可是在她醒了之后反而就不再轻易登门了。

明乐想要劝他两句,他却已经岔开话题道:“对了,你刚说小舅子怎么了?”

虽然知道他是故意回避,明乐终究也是无可奈何。

关于那母子两个——

谁都无可奈何。

“哦!”收拾了散乱的情绪,明乐爬起来,靠坐在宋灏肩上,慢慢说道:“我觉得爵儿可能是有心上人了。”

“嗯?”宋灏闻言一愣,随后就又使劲的揉了揉她脑后发丝,大有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道:“说的也是,提起这件事倒是我们疏忽了,按理说他到了这个年纪,也是时候该议亲。不过那小子向来心高气傲,若是随便哪家的姑娘,怕是轻易入不得他的眼呢。”

明爵傲气,却很务实,并不浮夸,他只是不喜欢交际应酬罢了,并没有刻意的端架子疏远谁。

明乐看不惯宋灏拿明爵打趣,就抬头瞪他一眼,“我家爵儿好的很,样貌好,脾气也好,真要说道狂妄自大不近人情,当初的殷王殿下恐怕才堪称其中翘楚吧!”

宋灏被他这副母兽护仔一样的模样逗乐了,脸上却是一本正经的表情,突然单手托起她的下巴仔细的打量起她的脸孔来。

明乐被他看的莫名其妙,皱眉看着他。

宋灏盯着她的脸看了良久,似乎硬生生的要在她脸上看出朵花来,哪怕是明乐这样心性脾气的,被他盯的久了都忍不住微微脸红。

最后却听宋灏感慨着慢慢说道:“可是本王的运气却不是人人都能有的,你倒是再找一个无论是样貌脾气都能镇得住本王的女子出来看看?”

明乐心中汗颜:不带这么自夸的好吧?

好吧,其实也是在夸她!

“谁要听你胡说八道,我在和你说正经事呢!”明乐拍开他的手。

宋灏揽着她往床榻上一趟,仰头看着头顶鹅黄纱帐,唇角弯起,带着淡淡的笑容。

明乐靠在他身边,这才心不在焉的慢慢说道:“靖襄莫名其妙中了毒,昨天荣妃对昌珉的态度也很奇怪,按理说她们两个之前就算是不对盘,也不至于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可是昨天荣妃看着昌珉的时候,虽然表面上极力的维持平静,那眼神里分明是恨得狠了。”

“你怀疑靖襄中毒是和昌珉有关?”宋灏立刻就抓住了重点,却没有多少惊讶,紧跟着抿抿唇道,“这也有可能。”

昌珉公主会做出任何的事情都不奇怪,因为那本来就是个被娇宠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女疯子。

宋灏说完就沉默了下来,等着听她的后话。

后面的话,明乐是斟酌了一下才说出来的:“后来半夜的时候,凤鸣宫的人带着昌珉公主出宫,半路上爵儿却突然带着长安他们几个在西侧宫门二里之外的地方把人劫了,然后送回了公主府,还特意做成她自缢的假象来。”

昌珉公主的死讯是一大早天还没亮就传送进宫的,当时宋灏就在宫里,早就知道了。

原来他也没有多想,因为本身到了这个地步,昌珉公主都是必死无疑,至于用什么方式么——

是无赶紧要的。

这会儿听了明乐的话,他也才觉出了些异样。

“不是你叫他做的?”宋灏问。

“若是我叫他做的,还需要在这里和你说吗?”明乐皱眉,神情之间很有些黯然,“爵儿和荣妃的反常如出一辙,似乎都是在竭力掩藏什么异样。他们两个人之间不可能有利益的牵扯,所以——”

明乐的话到一半声音就戛然而止。

帐子里一时寂静。

片刻之后,就听宋灏语气平淡的问道:“你不喜欢靖襄?”

和他说话,就是轻松,很多的事只需要她开个头,他马上就能窥透其中深邃,来一个点睛之笔。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明乐道,话到一半突然就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说实话,她现在心里的情绪很复杂。

一则明爵若是真的有了喜欢的女子,有了能叫他不顾一切,毁灭原则去保护和在意的女子了,她这个做姐姐自然是替他高兴的。

只是——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自己。

这一点的落差搁在心里,叫她一时有些黯然和难受。

宋灏叹一口气,刚要说什么,就听见外头长平在轻轻的敲门道:“王爷,王妃,你们已经安寝了吗?”

“什么事?”宋灏皱眉,语气有点不悦。

明乐却马上反应过来,一下子翻身坐起来,扬声道:“进来吧!”

宋灏无奈,只能跟着一起坐起来。

长平推门进来,有些尴尬的先给两人见了礼,明乐已经迫不及待的问道:“可是我叫你找的人你给我带来了?”

“是!”长平回道,说话间拿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的瞧了眼宋灏的脸色。

其实她也不想这个时候过来打扰的,可是眼见着整个下午明乐都为这事魂不守舍的,怕是不叫她赶紧把事情都弄清楚了,这一晚她睡也睡不好。

“你要找什么人?怎么这样火急火燎的,一个晚上也等不得吗?”宋灏的语气略微发冷,很有些不快。

倒不是因为吵了他休息,而是万分紧张明乐的身体,怀着孕也不省心,整天都在为一些事情操心。

“是昌珉身边的一个宫女,靖襄的事情我得要问个明白才能安心。”明乐道,说着就越过他去,要摸到床边穿鞋。

宋灏一把抱住她,对长平道:“你去直接把人带过来吧!”

“是,王爷!”长平应道,转身快步退了出去。

自己媳妇要折腾,宋灏也无可奈何,总不能看她三更半夜再跑到前厅去问事,索性就只能由着她,起身取了外袍过来帮她穿戴,脸色却是明显的不好。

明乐愣了一瞬,突然就有点不好意思,在他蹲下去弯身要帮她穿鞋的时候拦下他的手,握在掌中道:“你两天一夜都没合眼了,先睡吧,我问两句话就来。”

“不差这一会儿。”宋灏抬头对上她星眸璀璨的眼睛,一瞬间什么火气也都消了,忍不住嗤了一声,没好气道:“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说着也转身取了外袍披上。

不多时外头长平就领着神色惴惴的云裳走了进来。

云裳是一大早刚被从宫里放出来的,身上揣着荣妃赏赐的百两银子一刻也不留的出了城门,只想找个没人认识的小山村安分的过日子,不曾想半路上就又被人捉了回来。

这一路上她都战战兢兢的,生怕是荣妃反悔了又想杀她灭口,这会儿见到明乐就更是又惊又怕,进门就直接匍匐在了地上瑟瑟发抖:“奴婢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行了,你也不用紧张,就问你两句话,你老实回了,本王马上就叫人送你回去。”宋灏懒洋洋的说道,踱步到明乐身边在随便选了张椅子坐下。

“是!王爷要问什么,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云裳连忙道。

“嗯!”宋灏淡淡的应了声,随即开门见山的直接问道:“昨天靖襄中毒的事情,本王听说是和昌珉有关,你不是一直跟着昌珉的吗?说说吧!”

“这——”云裳犹豫了一瞬,这个问题荣妃也曾逼问过她,不过她知道对方为了保护靖襄公主是什么事情都会做的,所以就死扛着没有说,现在宋灏特意把她抓回来,又问,她心里还是十分的忐忑。

明乐皱眉,道:“王爷说话一言九鼎,只要你实话实说,我可以保证你一定没事。”

宋灏和明乐的信誉,无论好话坏话,在京城里都是出了名的。

云裳抓住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连忙叩头道:“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当时——当时——”

她的脑子飞快的转动,把自己知道的一切信息糅合起来,咬牙说道:“事情是从今年上元节的宫宴上起的头,那天晚上公主带着奴婢出宫的时候无意中看见了易家十公子和靖襄公主走在一起从皇宫东南角的方向过来,她就起了疑心,再加上之前不久公主和十公子在皇庙里遇见,十公子的态度又十分冷淡,公主就十分生气,回去之后就大发雷霆说咽不下这口气,还说靖襄公主是狐狸精。后来她又几次找机会和十公子见面,甚至还递了几回的帖子去易府,可是无一例外都被原封不动的反了回来。公主像是发了狂,谁劝都不听,一定说是——说是——”

她说着,像是有些畏惧的抬眸看了明乐一眼,见对方的神色无异这才大着胆子继续说道:“公主说是因为王妃从中作梗,不肯叫十公子和她亲近,说是要把这块绊脚石启开,然后当时住在公主府的梁大夫又借机挑拨,所以就出了昨天宫宴上的事。本来——本来公主一心图谋大事,不想节外生枝的,可是下午在御花园里闲逛的时候刚巧又遇到十公子和靖襄公主站在一起说话。公主急怒攻心,随后就找上了靖襄公主,两个人起了冲突,然后——然后公主就把揣在身上的一瓶毒药哄骗靖襄公主喝下去了。”

云裳说着已经开始哀哀的哭泣起来。

她很怕,因为事情涉及到易明爵,她很怕明乐会因此而迁怒于她。

“哦?哄骗?”宋灏闻言,却像是突然有了兴致,唇角翘起,淡淡的问道“却不知道是怎么个哄骗法?”

他的声音很平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云裳听在耳朵里,还是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这——”云裳犹豫着,脸上泪痕不觉的就更加汹涌了些,她用力的抹了把眼泪,面有难色道:“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当时公主把奴婢们都支开了,只有她和靖襄公主两个人在亭子里。奴婢远远的看着,只知道她们之间当时发生了十分激烈的争执和冲突的。最后,公主就取了那瓶毒药出来,最后不知怎的,靖襄公主突然就一把夺了那瓶子把药灌了下去。”

那瓶毒药虽然是昌珉公主一早就准备好的,原本也是准备用来对付靖襄公主的,可是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派上用场,云裳自己也一直都想不通,昌珉公主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居然叫靖襄公主亲口把那毒药给吞了。

因为事件本身就是匪夷所思,所以她下意识的紧张唯恐明乐和宋灏不信,忙不迭的又磕了几个头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请王爷和王妃明察!若有半句虚言,奴婢甘愿受天打雷劈。”

明察?当时在场的几个人,云霓还有靖襄身边两个贴身的宫女都已经毙命,唯一的人证就剩下她一个,根本就是死无对证。

明乐的眉头深锁,显然是在权衡她这些话的真假,可是怎么想到了这个份上,这云裳也没了撒谎骗他们的必要。

“长平,带她下去吧,赏她一些银子,让赵毅送她出去。”这边宋灏已经闲适的摆摆手。

云裳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反应了好一会儿几乎是喜极而泣的连忙又磕了几个头,“谢谢王爷,谢谢王妃!”

宋灏摆摆手,明显的不想再听她废话。

长平把她扶起来,带着出了门,神色和语气一样的温柔,走在院子的时候才又提醒了一句道:“出去以后管好你自己的嘴巴,只要你守口如瓶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你这一生就可以平安无虞。”

“是!我知道了!”云裳的衣服全部被汗水湿透,忙不迭应下。

她们两人一走,屋子里明乐就侧目朝宋灏看去,“你觉得她的话可信吗?”

靖襄居然自己喝了那瓶毒药?小姑娘傻啊?就算再怎么意气用事——

被人激了两句就这样掉进去了?

“这个叫云裳的丫头怕是没胆量说谎的,现在的关键是,当时昌珉到底是和她说了什么,才叫她不顾一切的当场饮鸩。”宋灏莞尔,灯光下他的目光越发的明亮而耀眼,像是黑色的宝石,发出璀璨而夺目的光辉,这一刻他却是笑的玩味,像是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明乐的胃口被他吊起来,挑眉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灏却是安然闭上了眼。

明乐知道他是故意的,只能起身讨好的坐在他的膝盖上,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蹭了蹭。

可宋灏就是稳坐不动,一声都不吭。

明乐的心里带着疑问,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像是被猫挠了一样的难受,只能又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角,“别再卖关子了,我和靖襄公主的接触不多,对她的性子还摸不透彻,快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宋灏唇角扬起的弧度不觉翘起的更高,也就势吻了吻她的唇瓣,耳鬓厮磨的磨蹭了片刻才重新缓缓的睁开眼,红唇微启,慢慢说道:“你喝了它,再或者——我想办法送去给他尝尝?”

明乐愣了一瞬,一时间没太听明白,脱口道:“什么?”

宋灏看着她脸上迷茫的神色,低声一笑,起身抱着她回了内室,把她放在床上,才漫不经心的道:“我猜昌珉当时跟靖襄说的话无外乎就是这样罢了!”

明乐反应了一下,把当时的情景还原这才恍然大悟,宋灏的那句话是以当时昌珉公主对靖襄公主说话的口吻演变来的。

“你是说,她拿爵儿的性命做筹码,威胁了靖襄公主,逼她就范?”明乐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这种可能,的确是她从来就不曾想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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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几场温情戏,缓和缓和气氛,省的你们被阴谋诡计累着,以后就视觉疲劳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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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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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4章 误会一场?

易明爵的身边也是高手如云,每时每刻都有长安和影卫等人跟着,就算昌珉公主想使坏,也很难找到机会下手。

可这些靖襄公主并不知道,如果说她会信了昌珉公主的恐吓之言也不为过。

可是——

就因为这样,她就敢于自己饮鸩来替明爵挡灾吗?

明乐仔细的斟酌,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如果靖襄公主真的会对明爵情深至此,怎么至于到了今时今日,不管是荣妃那里还是明爵那里,她都一丁点的迹象也不曾发现。

明乐的心中有了一瞬间的震撼,随之而来又是浓浓的困惑。

他抬头去看宋灏——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不管明爵心里是怎么想的,在靖襄公主那里,他都相当于是欠下了一笔巨大的人情。

偏偏还是最难计算清楚的感情债。

“你不用现在就这么紧张。”宋灏抬手摸了摸她的发,唇角扬起一个随意的笑容,“靖襄的为人你不知道,虽然表面上看她是被荣妃宠着捧着,养成了那样活泼和开朗的个性,可她本身却是极聪明的。若说她是不是对爵儿有意,这一点我不好妄下论断,但我可以保证的是,她会当着昌珉的面喝下那瓶毒药,绝对不会只是单纯的意气用事。”

“此话怎讲?”明乐道,现如今她是越发觉得靖襄公主的这件事情棘手了。

宋灏扶她躺下,两个人并肩靠在一起,然后继续说道:“有一件事你应该是知道的,宋沐的原配林氏入宫已经有些年头了,虽然最后是孑然一身,可是早几年,她也曾有过一次身孕。可惜时运不济,她的身体先天不好,孩子怀的异常艰难,太医开了各种的方子为她调养,最后胎儿也只勉强保了五个多月。那个时候距离现在,应该是八年前吧。林氏因为是正宫皇后,所以对那个孩子的期望很高,可想而知,小产之后,她的心情会是怎样。那之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变得异常暴躁,喜怒无常,尤其是看宫里有过生育的嫔妃怎么都不顺眼。那个时候,已经有了大皇子,和两位公主,大皇子的生母早逝已经不在了,而二公主的生母正在得宠的时候,林氏也不好轻易动她,于是就把所有的矛头指向生育了大公主的荣妃身上。接连几个月,她以侍疾为名勒令荣妃搬到她的寝宫偏殿居住,早晚侍奉汤药,更有甚者,还要她代替宫婢守夜,整晚整晚的折腾。荣妃的个性最是隐忍,你是知道的。林氏虽然过分,可是因为她刚刚痛失皇儿,母后和宋沐两个也不好苛责她,也就由着她闹腾了。”

这些深宫内院鸡毛蒜皮的往事,明乐以前虽然也叫人查过,但因为与己无关,所以并没有太过关注。

此时听宋灏提起,倒是有了些兴致。

荣妃的性子她现如今已经摸的清楚透彻,而她之前见过的林皇后,虽然不说大度高贵,但起码明面上和嫔妃之间也都还过的去,却也不像是个过分苛刻的人。

“后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明乐问道,“怎么在我见到林皇后的时候,看她的性子倒也还算的温顺的。”

“嗯,是发生了一些事!”宋灏点头,那些往事于他而言没有实质性的牵连,所以他说起来也很随意,“那个时候易明心也是刚入宫门的新人,恃宠而骄。不过那个女人从来都是心大又不自量力,这你也是知道的。后来趁着一次林氏指使荣妃亲手给她炖补药的时候,明妃就买通了掌管林氏小厨房的嬷嬷在那汤里面做了手脚。荣妃一时不察,直接就把炖好的汤药端进了林氏的寝殿,当时明妃以为万无一失,提前给那嬷嬷打赏的时候不凑巧刚好被到凤鸣宫去找荣妃的靖襄听到了。那个时候已经是千钧一发,你猜她是怎么做的?”

宋灏的语气调侃,垂眸看了身边的明乐一眼。

“易明心从一开始就盯着中宫之位,既然是要借刀杀人,肯定是要一次成事的,用的必定是马上可以致人死命的剧毒之物。而在这件事上,易明心一定会很小心,不会留下任何的证据供人追查。如果靖襄会把实情说出来,在完全没有办法证明凶手另有其人的情况下,只凭借那碗汤药是荣妃端进去的这一条,一个谋杀皇后的罪名荣妃就死活都赖不掉了,那样也就不会有她在宫里顺风顺水走到今天了。”明乐分析道。

“的确如此!”宋灏笑了笑,继续说道,“那个时候,靖襄也只有六岁,换成一般的孩子,就算不吓的手足无措,最多也是为了袒护自己的母亲直接把事情抖出来,并且指认明妃的。可是靖襄却没有这么做,她紧赶着就冲进的皇后寝殿,仍是借着寻找荣妃的由头直接撞翻了那碗药,把自己烫伤了不说,更是热的林氏震怒,七月盛夏,要罚她在凤鸣宫的院子里跪上三天三夜。那样的天气,别说是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孩子,就算是个身体健壮的侍卫也定然没有办法不吃不喝在烈日下暴晒三日。最后还是荣妃想办法叫人偷偷的求了母后,母后赶来,把人带走了。”

一个六岁的孩子,为了保护自己的母亲居然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无论是她所表现出来的智慧还是勇气都叫人深深折服。

怪不得人都说皇室的孩子较之于普通人家的孩子要更早的成熟长大,现在的靖襄公主虽然活泼无忧,可原来,作为皇室一族的成员,她也未能免俗。

“后来呢?她应该是把这件事告诉母后了吧?”如是闹到了姜太后那里,那么宋灏会知道也就顺理成章了。

不得不说,宋灏的确是吊起了明乐的胃口,对这件事的后续,她很感兴趣。

宋灏于是就耐性很好的替她解惑:“是啊,靖襄哭着把事情的始末对母后说了,母后也信了。不过因为没有拿到真凭实据,再加上明妃正在得宠的时候,还有她娘家那边和朝廷上面盘根错节的关系,根本就没有办法动她。母后其实是最恨后宫女人的这些阴私手段的,可是为了大局着想也不得不把这件事压了下去,不了了之。自那以后,荣妃也慢慢的转了性子,一改原来处处低调的处事作风,变得刻薄刁钻,事事都要抢风头,成了人人避之而唯恐不及的刺儿头,并且在不知不觉间就慢慢的变成了事事和明妃针锋相对。表面上看只是为了争宠互别苗头,实际上,明妃却并不知道当年的事情她已经暴露了,荣妃和她小打小闹了那么多年,只不过是在等时机而已。当然了,这其中也有母后刻意纵容的功劳,因为在那件事上,她也觉得委屈了荣妃和靖襄。虽然表面上她也没对荣妃有多抬举,可是背地里,实则却是十分关照的。而经过那件事,大约是不想靖襄被那些肮脏的手段影响到,日后荣妃对靖襄更是保护的十分严密,慢慢的也就养成了她现在这样活泼开朗的个性。”

就说当初荣妃和易明心之间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兴致天天的斗来斗去,却原来在小打小闹的背后还有这样的波涛暗涌。

也怪不得荣妃会瞄上自己,原来是一早就瞅准了她和易家二房的那些人不对头,想要拉拢同盟的。

“这样说来,荣妃和靖襄这些年过的也不容易。”明乐感慨说道。

虽然荣妃一直没有对她完全的坦白这些事,不过但凡是人,就难免会有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这一点也不能怪她。

“我跟你说这些,就是要告诉你,如果昌珉想要和靖襄斗智耍狠,未必就是那么容易的。如果只是普通的争执,靖襄不可能会是那样易冲动的性子,被她套进去。所以我思前想后,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拿了靖襄想要保护的人来做筹码,威胁了她。”宋灏说道。

面对爱情,的确是容易叫人当局者迷。

靖襄公主是个聪明又果敢的少女,难道这一次面对明爵的时候,她便是像当年想要保护荣妃一样的不顾一切了吗?

明乐沉默了一阵,想想明爵那边的反应,还是觉得心里没底。

“可是爵儿那里,我总还觉得有点担心。”明乐皱眉,仰头去看宋灏,“他在宫里的时候好像是因为这件事还特意去找过昌珉一次,难道他不知道靖襄中毒?如果不知道,昨夜他也就没有必要亲自去劫下了昌珉了。靖襄那里还是其次,现在我比较在意的是,他那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呵——”宋灏笑笑,垂眸对上她的视线,咱们还是来说我之前问你的那个问题吧,“现在听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喜欢靖襄?”

“我还是那句话,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明乐抿抿唇,神色之间突然有了一瞬间的迟疑。

“只是你很介意,因为明爵没有提前对你言明这件事?”宋灏看穿她的心思,手臂收拢将她往怀里抱了抱。

明乐点头,伸手抱住他的腰。

“有关他感情的事情,我不会干涉,不管他喜欢的是谁,只要是他自己真心的喜欢,我都没有异议。可是——”明乐叹一口气,心里翻覆的那种感觉似乎是有点苦涩的,“我想了一整天了,是不是真的是因为我平日里表现的态度太过强硬和苛刻,才叫他在心里也对我产生了本能的排斥和畏惧的情绪,要不然,这样的事情,他为什么会一丁点的风声也不肯跟我透露?”

人都说怀孕的女人都爱胡思乱想,果不其然。

宋灏无奈的摇头一笑,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道:“是你想多了。爵儿他是个男子,你还指望她像女子一样有事没事的拉着你谈心事讲秘密?而且既然他和靖襄双方面都没有明确的表示什么,事情也许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再者说了,你是他的姐姐,又不是他娘亲。要是长姐也还罢了,可两个人是一奶同胞,明明比他只早了半刻钟出世,却偏生的在他面前摆出一副长辈一样老成持重的模样来。他凡事由着你,那是宠着你,难不成连谈婚论嫁的事也要一一想你禀明了,听你的主意,让你做主吗?”

宋灏其实一直都还记得那时在柳乡的赌坊初次见到他们这双姐弟时候的情形,两个瘦弱的孩子,穿的朴素破烂的混迹在人群里,表面上凡事都是以明乐这个姐姐马首是瞻的,可那时候宋灏分明就已经注意到,旁边易明爵戒备至深的神情,仿佛是一有危险就随时准备去为身边的另一个孩子拼命似的。

当时他就觉得这两个孩子很有趣,现在回想起来,倒是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了。

宋灏的话,同样也给明乐带来了太多的震撼,让她不由的开始反思。

的确,从实际年龄上讲,她比明爵大了许多,再加上上一世的明澜又是他的长姐,所以从一开始,她的心里就给自己下了这样的定义,要站在长姐的立场上,代替他们的父母来教育和保护这个年幼的弟弟。

可是实际上呢,在易明爵的眼睛里,却不是这样的。

或者说在其他任何人的视线之内都不是这样子的。

她只是和易明爵一起长大的孪生姐姐,身为女子,在易明爵的心里,她才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弱者。

而这么久以来,他也的确是秉承着这样的一种信念在默默地这样做。

所以现在,她要站在一个长辈的立场上去看待和要求明爵——

这种出发点的本身就是错的。

“原来是从一开始我的想法就错了吗?”明乐的心中豁然开朗,只是转念一想,一时间还是有些适应不了,然后就听宋灏继续说道:“还记得两年前我在盛京刚和你们碰上不久的时候,他找上我并且主动要求帮我设局刺杀惠王的时候曾经义正词严的警告我,让我离你远一点。因为他觉得我的身份很有可能会给你带来危险,所以不想你和我走的太近。这件事,他应该一直都没有告诉你吧?”

其实当初宋泽的事情发生以后明乐不是没有怀疑过的,只是易明爵的表现太平静,又没有抓住证据,所以她便没有深究。

却原来,那件事真的是和他有关。

明知道掺和到皇室的夺嫡之争里头去没有好处,可是那个少年,只是为了将她从危险的漩涡边缘拉回来,就不惜一切的去和宋灏这样难缠的人物比筹码,谈条件。

明乐的心里一时震动极大。

宋灏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无奈的拉过她的手覆在腹部的位置道:“别再想这些事情了,明爵和你一样,都不是孩子了,你这么喜欢操心,以后还怕没的忙吗?若是你觉得两个不够,以后我们再多生几个?”

说着,就俯首下去吻了吻明乐的唇。

明乐的心思显然还没能被拉回来,双手就势揽着他的脖子回吻了他一下,宋灏就着便要来含她的唇瓣,却被明乐抬手挡住了,看着他道:“那你说有关靖襄的这件事,我还要不要去跟爵儿问清楚?毕竟荣妃那里——有很多事,总不好是他自己去说去做的。”

宋灏看着她眼中期待的神色,终究是心软,轻笑一声,又着摸了摸她的发顶。

“问你话呢!”明乐拿手肘撞他的腰。

“说起来,小舅子为你做了这么多的事情,那我岂不是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宋灏突然说道,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头,说的煞有介事。

明乐忍俊不禁,抬起头来看他:“是啊!”

宋灏垂眸下来,两人相视一笑。

然后他耸耸肩,眼底眉梢有清雅平和的笑意散开,慢慢说道:“我知道了,这件事交给我吧,回头我找个机会去和他谈。”

“嗯!”明乐这才满意的笑了,又往他怀里蹭了蹭,想了想还是再次叮嘱道:“爵儿的脸皮薄,回头真要说起这事儿,你尽量的委婉点知道吗?”

让宋灏这种人去跟易明爵谈心?想想都让人觉得不靠谱。

明乐使劲甩甩头,甩掉一身的鸡皮疙瘩——

横竖总好过她去问的。

男人和男人之间,说起话来,可能会方便一点。

姑且抛开她请的这个说客的情商指数不论,咳——

“知道了!我有分寸!”宋灏闭着眼,浅浅的应了一声,拉过被子给两人盖上:“睡吧,昨晚一整夜没睡,好歹你也让我先养足了精神。”

**

凤鸣宫。

寝殿里,荣妃刚刚一走,曲嬷嬷就带了几个宫女进来服侍靖襄公主沐浴更衣,一直伺候她上床歇下了才相继退了出去。

但大约是得了荣妃的吩咐,曲嬷嬷临走时还不忘嘱咐外间守夜的宫女警醒着些,好生伺候公主的起居。

靖襄躺在床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

那宫女躺在外间的榻上竖起耳朵听了许久才放心,兀自睡去。

待到她的呼吸平稳了,一直躺着不动在装睡的靖襄公主才爬起来,穿了室内穿的软底绣鞋披了件衣服走到窗前。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有意作弄,推开窗子才发现今天居然也是满月,虽然不似那一晚的圆满,却是把她脑海里保存的那点如数家珍般稀罕的回忆统统勾了起来。

那一夜,星月圆满,那少年站在雪地里,眉目清朗,唇角含笑,身上的月白锦袍透出比月色更为盛大的华彩,根本就无须过多的言语,就已经在她的芳心一角洒下了种子,默默的萌芽绽放成最美的花蕾。

就在那一瞬间,侧目看去的时候她突然就有了砰然心动的感觉,并且一发而不可收拾。

哪怕他从头到尾根本就不曾真心的注意到她,她也依旧满心欢喜。

那个少年,皎皎如月,一笑之间成就的就是她曾经只在话剧本子里面看到的天上人间。

那一天十五月圆,明明是漫天飘雪的季节,但是宫灯妆点之下,整座皇城却陷入一种奇特的喧嚣和吵闹的梦境里。

她一度都曾以为那一场邂逅只是一场不真实的美梦,从来都不敢有的奢望,可是昨天昌珉公主找上门来挑衅生事的时候她突然就一时起念,决定孤注一掷的试一试了。

她承认在这件事上她是用力心计的,显得那样的龌龊和阴暗。

可哪怕是他有一丝一毫把自己放在心上了,都不会是现在这样一副不闻不问全然放任自流的局面。

那是一场梦,而现在,也许母妃说得对,从一开始就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肖想——

这梦,该醒了!

靖襄公主闭上眼,这一刻忍了许久的眼泪在寂静无人的深夜里终于涌出眼眶,一发而不可收拾。

次日一早,用过早膳,她突然临时起意,借着去御花园里散步的机会又去了一次皇宫东南角那里专门培植花草的花房,原来是想再来看看栽种在暖房里的那株昙花,哪怕只能用于凭吊都好,可是却赫然发现,那巨大的一株花树居然就那样枯死在了墙壁一角,枝叶枯黄萎靡,零落了一地,衰败不堪。

短短不过两个月的时间而已,上一次看到的还是雪夜开花的奇景,美不胜收。

转眼之间却是飘零一地,如此的颓败荒凉。

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急忙找了花匠来问,那花匠却说一直负责打理这株昙花的那位老嬷嬷在年关的时候去世了。

这株花草,因为是从南方传进来的苗子,他们全都不懂得它的习性,所以没办法,只能看着它枯萎消失了。

靖襄公主木然的看着那株枯萎的花树良久良久没有再说一句话。

**

殷王府。

宋灏早起上朝,明乐晚上睡的足了,精神养的好,索性也就跟着一起起身。

让小厨房简单准备了点早膳,她早起胃口还没开,就坐在桌旁托腮看着宋灏用膳。

宋灏被她盯着倒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作为皇家的人,他在餐桌上的仪态也一样自信可以做到优雅而具观赏性。

明乐左右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仿佛还很享受的模样也就兴致缺缺,起身回到内室替他准备好朝服。

宋灏用了早膳就换好了朝服出门,明乐亲自送他到门口,待到目送他出了巷子,刚要转身回去却听身边长平咦了一声道:“好像是小少爷来了!”

明乐回头,沿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就见易明爵骑马带了几个随从从另一侧的巷子口行来。

明乐先是一愣,随即豁然开朗的在心里暗笑一声:最终还是撑不住登门来了!

易明爵翻身下马。

门口的小厮立刻迎上去接过缰绳。

明乐站在台阶上等着,易明爵随手把手里马鞭扔给那小厮就快步上了台阶,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先给明乐拢了拢身上披风的领口道:“这一大早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不在这里,你这么早登门,岂不是没人接了?”明乐却是不答反问,显而易见是调侃他的。

易明爵脸上的表情一僵,随即掩着嘴唇低咳一声作掩饰,道:“你是出来送姐夫去上朝的吧?早上天凉,先进去吧!”

明乐笑笑,对长平道,“你去吩咐厨房准备早膳吧,王爷已经用过了就不用留了,一会儿直接把饭摆到后院的花厅去,小少爷要在府上用膳。”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长平应道,先行转身离开。

“走吧!”明乐又回头看了易明爵一眼,然后带着他往院里走去。

一路上她故意的没有先开口,易明爵居然也出人意料的一直没有吭声。

两个人沉默着往里走,过了那条水榭回廊,明乐脚下步子突然毫无征兆的突然顿住。

易明爵本来是跟在她的右后方,往后错开半步,但他人明显是在走神,一时不察险些撞到明乐身上,神色慌张的连忙后退一步,道:“怎么突然停了也不说一声,我——”

抬头却见明乐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不知怎的,他突然就觉得尴尬,下意识的住了嘴。

这时候旁边的雪晴才极为好奇的眨眨眼道:“小少爷,王妃刚刚已经唤了您三遍了,您没听见吗?”

这位少爷今天的状态似乎不对啊,怎么看一路上都好像是在神游。

听了她的话,易明爵的脸上竟是不觉的微微一红,更显尴尬了起来,嘴唇动了半天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明乐见他这样一副神情也是十分意外——

一个靖襄公主的魅力,真的会有这么大吗?居然会让她这个素来沉稳自持的弟弟失态至此。

“你这么一大早跑来,肯定是有什么事的吧?”明乐心里更加好奇,按耐不住的问道,“你——有话要跟我说!”

“是——”易明爵明显还是不在状态,脱口喃喃的应了声,但是随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明乐在等他的后话时,他突然就又没了声音,左右犹豫之下,看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最后却是说道:“外面天凉,还是去花厅再说吧!”

明乐盯着他看了两眼,却没反对,点头道:“好!”

姐弟两个一前一后进了花厅,采薇带人摆上茶水点心。

明乐平时就不喜欢喝茶,再加上如今怀孕,就更是不沾的。

易明爵捧着茶碗心不在焉的喝,明乐捧着水杯在旁边看着,左等右等,愣是没有等到他吭声,再好的耐性也经不起这样的消磨。

等到易明爵手里茶水续到第三杯的时候,明乐终于忍不住拦下他的手,正色道:“你天没亮就跑过来,就是为了叫我挺着肚子在这里陪你喝茶的吗?你再这样,我就让长平直接给你包些茶叶带回去了。”

明乐说着就放下手里的杯子,起身佯装要走。

易明爵犹豫了一下,终究是咬牙放下茶碗,跟着起身追上去一步道:“阿朵,我——”

说着却是欲言又止,神色游离,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他的这个样子,倒是越发让明乐觉得惊奇。

这么多年,明爵也算是大风大浪里头过来的,什么阵仗都见了,却没有想到到了儿女私情上面居然会青涩至此。

“好了好了,你也别再支支吾吾的了。”明乐再不敢激他,握了他的手重新安置他坐回椅子上,和颜悦色道:“本来我就有打算,今天就算你不来,我也跟你姐夫提前说了,让他下朝之后去找你谈一谈的。现在你来了正好,刚好我也有事情想要当面跟你说。我来找我,是不是为了靖襄的事情?”

易明爵闻言,反而没有多少惊讶。

他的脸色沉稳而安静,唯独不见任何情窦初开的羞涩或是甜蜜,哪怕是因为靖襄公主中毒而表现出来的担忧和愤怒都看不出丝毫的迹象。

明乐十分不解,正在失神,然后下一刻,易明爵已经抬起眼眸直视她的视线道:“阿朵,我来找你,是想要请你帮我一个忙。”

“嗯!”明乐点头,却没有再多加揣测,因为她已经从易明爵的反应中察觉出了异样。

易明爵看着她,目光平和而安静,道:“你今天能不能进宫一趟,替我准备一份丰厚一点的礼物送给皇贵太妃和靖襄公主?”

靖襄公主中了毒,而且还很有可能是因为他的缘故,可是现在他找上门来,不是叫自己带他进宫探望,也不是传几句贴心话暂作安慰,而只是要她帮忙备一份厚重的礼物送过。

凡是可以用银钱和礼物来衡量的,就不可能是真感情了。

枉费她还和宋灏苦思冥想的揣摩了半夜,不曾想最后的结果却是这样的出人意料。

明乐的眉头皱起,深深的看了易明爵一眼,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嗯?”

其实从宫宴那天事发之后易明爵就开始不住的计较和权衡,因为牵扯到了靖襄公主和荣妃,他知道只有明乐出面才能把这件事的风声压制到最低,以最低调的方式解决。可是这样一来,这所有的一切事情,他就再不能隐瞒,必须要事无巨细全部对明乐一一坦白。

其实对于靖襄那里的处理方式他心里早就有了明确的打算,只需要明乐帮着实行就好。

他犹豫的,只是因为还不想在这个时机把一切的事情挑明了来说。

因为——

时机好像还不太对。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开口了,此刻易明爵的态度却是十分鲜明和果决的。

“皇宫花房里的古嬷嬷你还记得吗?”易明爵问道。

明乐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这个人,却是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

这位古嬷嬷,之前明爵曾经对她提过。

早些年大哥明凡遭遇不幸,母亲接受不了丧夫丧子之痛,吐了血,自此患上了很严重的肺病。有一次明爵跟着家里人入宫赴宴的时候无意中闯进了皇宫东南角的花房,并且遇到了一位在花房当差的姓古的老嬷嬷,古嬷嬷听闻了他母亲的病情,不仅给了他一个偏方还给了很多她收藏的罕见的昙花花瓣入药。虽然母亲因为伤痛过度最终也没能摆脱厄运,但明爵和那位古嬷嬷之间却建立的深厚的情谊,日后只许是有机会进宫,他就一定会带一些外面才有的点心过去看望她。可是古嬷嬷年事已高,明爵也跟她说过了,就在今年年关刚过没几天的时候老人就已经病逝了。

“上元节那天的宫宴,我想去花房走走,在那里刚好遇到也是从宫宴上偷偷出来的靖襄公主,那晚刚好赶上古嬷嬷留在暖房里的昙花开花,我一时想起往事,就在那里多呆了会儿,靖襄公主说是头次见到那花也很兴奋的不肯走,宫里的地方,我不好拒绝,就一起在那里呆了一段时间,可是后来往回走的时候就遇上了昌珉公主。”提到昌珉公主,易明爵一直冷淡舒展的眉头就明显的皱了起来,显然是对那女人厌恶到了极致,强压下心里的反感情绪,易明爵尽量放平缓了语气继续道:“后来那女人三番四次的上门找茬,因为不过都是小事情,我也懒得和她计较,想着她折腾一阵自然就会知难而退,就没当回事。可是前天入宫的时候才知道,这段时间,不仅仅是我,她还一并去找靖襄公主寻衅了许多次。本来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一直到晚上出宫之后我才知道事情是超出了我的预期闹大了。不管怎么说,靖襄公主都是受了我的连累,可是我和她之间男女有别,不好上门探望。横竖只是误会一场,好在是她人也没事,你就帮我备一份礼物送过去吧,替我跟皇贵太妃说一句抱歉。”

横竖不过误会一场?他用了“误会”这个字眼,当真是泾渭分明的把彼此的关系撇的清清楚楚。

明乐心头一震,不由的倒抽一口气,确认道:“你确定,只是误会?”

“不然呢?”易明爵挑眉,反问道。

他的形容坦荡,没有丝毫故作遮掩的迹象。

明乐怔愣了一瞬,但又几乎是马上的就又跟着灵机一动,追问道:“如果你跟靖襄之间只是误会的话,那么那天晚上你急匆匆的去灭昌珉的口又是为了什么?”

易明爵的性格并非优柔寡断,不过也不是小肚鸡肠,若不是另有原因,他是不会为了些闲言碎语就去和昌珉公主那样一个女人较真,还非要亲自动手杀人的。

之前明乐只当他是为了靖襄公主的事情意难平,现在却发现竟然是另有乾坤。

易明爵的脸色僵硬了一瞬,但他似乎是不想让明乐察觉,不动声色的起身往旁边走过去两步,淡淡说道:“那个女人的嘴巴不好,我不想让她乱说话!”

仅仅是不想让她乱说话吗?恐怕——

是怕她乱传闲话被什么人听到才是。

明乐恍然意识到了什么,眸中就跟着染上一层浓厚的笑意——

虽然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明爵对靖襄公主是完全无意的,但似乎还另有意外收获。

她起身,款步走到易明爵的身边侧目看着他的脸颊,一本正经道:“哦?却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姐这样的小心眼,连两句闲话也听不得吗?”

他这样的兴师动众,只是为了阻止流言蔓延,这样的小心翼翼的维护着,足见他心里对那女子的紧张程度,哪怕明知道只是子虚乌有的流言,也不想传到对方的耳朵里。

易明爵的面容一直保持平静,此时闻言,哪怕表情还能保持不变,面颊之上也爬上了几缕红的艳丽的血色。

明乐见他这副表情,心里就更加笃定——

她的这个弟弟,的确是有心事了。

定了定神,易明爵才冷着脸扭头看过来,只是脸颊带着一抹不自然的红晕,这个表情摆起来却是怎么看都觉得滑稽。

“你不要胡说八道。”易明爵道,一板一眼竭力的维持着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岔开话题道:“宫里那边的事情我就交托给你了,你就以我姐姐的身份帮我备一份礼物送过去吧,这种事情,你肯定也不想多费心计较,所以还是做的干脆一点的好。”

因为是孪生姐弟,虽然在名分上易明爵不得不承认明乐这个姐姐,但实际上好像让他心悦诚服的开口叫姐姐,这却是头一次。

果然,有求于人的时候,态度就是不一样!明乐也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该失落!

“我知道了,等天亮了我就进宫去。”明乐无奈摇头,终究还是难忍心里的好奇,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了吗?不需要再说别的了?”

“没有了!”易明爵像是怕她会再追问一样,飞快的回道。

可是话一出口,他又猛然发现自己这样很有些此地无银之嫌,尴尬之余只能是有些无措的马上又移开了视线。

明乐莞尔,也不再逼他,只是看他这样紧张局促的样子心里却不免隐隐的有些担忧——

他看上的这位姑娘,似乎是个极难缠的,竟然让他在这个时候就开始谨小慎微起来。

对于这个未来的弟媳,明乐倒是前所未有的期待了起来……

------题外话------

好吧,其实我不是忽悠你们,本来是觉得让我家小十娶个活泼开朗的姑娘也不错,可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靖襄很爵儿的气场不搭边啊,so……其实靖襄只是个引子,真身在后面……请继续期待,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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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章 女人心计

明乐刚一失神,就见长平带着几个丫头端了饭菜进来,道:“天已经大亮了,王妃和小少爷也饿了吧,厨房刚好熬了小少爷喜欢的竹笋鸡肉粥,小少爷要多吃一点啊!”

几个丫头麻利的摆好了桌子。

明乐笑着携了易明爵的手入席,长平盛了粥递到两人跟前,明乐见到明爵还是有些不自在就笑了笑道:“你们不用留在这里伺候了,去帮我到库房找些好的药材来。然后去我的嫁妆里头看看,值钱的首饰挑几件出来。还有我记得里头有几套是外祖母传下来的头面,采薇的眼光好,你去选一套适合年轻姑娘佩戴的,我记得年前太皇太后那里送了几匹西域过来的布料,是不是还有的剩,也取出来,一会儿我有用。”

淳安郡主留下来的都是好东西,更别提是老郡王妃压箱底的几套头面了,随便捧出一样来都是千金难求的珍品。

明乐突然摆出这么大的手笔来,几个丫头都吃惊不小,转念一想再看看对面的易明爵突然就心花怒放,一个个争先恐后欢欢喜喜的去了。

世家大族都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好在明乐姐弟不是在家族规矩的束缚下长成的,所以平时吃饭的时候对餐桌上的礼仪并不十分注重。

姐弟两人一边用膳,一边随意的交谈。

明乐近期多在家里养胎,很少出门,而明爵也不是个喜好论人是非的个性,所有的话题围绕着明乐的肚子和八方、四海的生意在转。

明乐喜欢甜食糕点,而明爵和她的口味恰好相反,粥也喜欢用咸的。

今天的这一道竹笋鸡肉粥显然是很合他的胃口,一脸吃了三碗。

明乐看在眼里,忍不住的发笑:“我瞧着你也就表面看上去沉稳,上了饭桌还跟个孩子似的,就算再好吃,也不能一次把自己吃撑了吧?”

彼时易明爵手里的一勺粥刚好送到嘴边,闻言他手下的动作瞬时顿时,似乎僵硬了一瞬,竟然慢慢的把勺子放下去。

明乐看着他的举动不免一愣,诧异的抬头看他,几乎是哭笑不得:“怎么了?我不过是开玩笑的。一直就知道你嘴刁,难得有合胃口的,多吃一点。”

“我——吃饱了!”易明爵的神色竭力的保持自然,轻轻的把碗放回了桌子上。

明乐看在眼里,直觉感到有些怪异,可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哪里不对。

易明爵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子对面,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又略有几分游离。

明乐又吃了两口粥也跟着放下碗筷。

易明爵见状,这才收拾了散乱的思绪看向她道:“你吃饱了?前天在宫里遇到姐夫,他好像说的胃口一直不太好。”

“最近已经好多了,你也知道,我的饭量本来就小。”明乐道,取过旁边的帕子擦了擦嘴,笑道:“靖襄那里的事,宜早不宜迟,一会儿我就收拾进宫去。这件事,没有万一,一定会到此为至,你放心吧!”

“嗯!”易明爵点头,脸上的神色却是很淡,似乎并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爵儿,我相信你的眼光,只要是你看重的姑娘,在我看来就是顶好的,是这天底下独一无二的,所以你不要因为我而忌讳什么。毕竟是你娶亲,只要是你喜欢的就好。而且我们十少爷的眼光独到,我也是信得过的。”想到昨夜宋灏说过的话,明乐脸上调侃的笑容慢慢敛去,变得平和而浅淡,看着易明爵字斟句酌的慢慢说道。

这一番话,可谓推心置腹。

易明爵缓过神来,闻言却是下意识的在心里嘀咕:我本来也没把你的想法考虑在内的好吧?

诚然,这句话他是不会说出来的,只是隔着桌子对明乐露出一个笑容道:“我知道了!”

自己情深意切的说了真么多,差不多已经真情流露了,不曾想对方也只用了这样可有可无的四个字来打发她,明乐突然对这拐弯抹角试探的把戏也失去了兴致,笑道:“我的话你记着就好。既然你现在还不想叫我知道,那我也不勉强。就像你说的,现如今我占着一个你姐姐的名分,等到你什么时候准备停当要娶人家过门了,记得提前给我打招呼。虽然父亲和母亲都不在了,可我们也不能委屈了人家,到时候我会替你准备一份最丰厚体面的聘礼,一定要让新娘子的娘家满意的。”

“她不会计较这些的。”易明爵下意识的脱口说道。

“嗯?”明乐的眼睛一亮,手中茶盏下意思的顿住,再次抬眸朝他看去。

易明爵这才察觉自己失言,脸上神色难掩的恼怒碰触到明乐好整以暇的目光,脸上突然红的厉害。

明乐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再过分遮掩就说不过去了,于是就模棱两可的应了声道:“回头再说吧。我今天还得去钱庄一趟,要先走了。”

“好!”见他漱了口起身,明乐也没阻拦,走过去替他整理了一下领口,微笑道,“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这一次不是打趣,明爵尴尬之余脸色还是不觉的微微一红。

随后他笑了笑,和明乐略一点头就先行离开。

明乐站在厅中没有动,看着他越发挺拔硬朗是身影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只觉得满心满眼都被那些暖暖的光影浸泡着,说不出的满足和欢快。

长平准备好礼物从门外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她正对着空荡荡的院子笑的甜蜜,不由的大为惊奇,不过同时却更是被她的好喜庆情绪感染了,笑着问道:“小少爷走了吗?王妃怎么一个人笑的这么开心?”

“我自然是开心的。”明乐深深的吸进一口气,毫不掩饰自己心里激荡的喜悦情绪,“应该用不了多久爵儿就要娶亲了,我还哪有不开心的道理。”

说着就身心愉快的往门外走去:“走吧,回去准备一下,进宫!”

“是!”长平含笑跟上。

周管家备了车,还是由赵毅亲自带着侍卫一路护送着车驾出了王府大门。

一路上几个丫头嘀嘀咕咕的议论着,每个人都是眉飞色舞。

在她们看来,明乐这样兴师动众的进宫去给荣妃和靖襄公主送礼,明摆着就是要把明爵和靖襄公主关系确定下来。

只不过她们各自也都知道,这种事,在双方面正式谈开,板上钉钉之前是不能乱说的,所以也不敢乱嚼舌头,一路上只就叽叽喳喳的谈笑。

**

凤鸣宫。

荣妃收到明乐突然到访的消息大为意外,一时间眉头皱的死劲,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对身边的秋灵喃喃问道:“秋灵你说她怎么会突然过来了?”

秋灵叹一口,知道荣妃心里没底,面上就尽量把情绪压下道:“娘娘,摄政王妃从来不做无用功,其实您心里不是已经有数了吗?奴婢猜想她这一趟来,八成会是和靖襄公主有关的。”

“说起来都是昌珉那个害人的东西闹的!”荣妃满面怒气的一拍桌子。

她一直以为在宫外劫走昌珉公主的人是明乐,所以理所应就觉得是那个女人在明乐跟前添油加醋的说了什么。

“娘娘,先别管这么多了,您先去更衣吧,摄政王妃的仪仗再有半刻钟就要到了,奴婢先去门口等着。”秋灵说道。

“嗯!”荣妃定了定神,点点头。

秋灵带着几个宫女先去凤鸣宫的门口守着,果然约莫半刻钟的功夫之后远处就看到明乐的轿子到了。

“奴婢给王妃请安!”秋灵快步下了台阶,带着众人行礼。

轿子落地,明乐扶着长平的手走出来,目光一瞥先是扫了眼头顶凤鸣宫的牌匾笑道:“起来吧,本王妃这次来的唐突,没有提前跟皇贵太妃打招呼,应该不会打扰她吧?”

“王妃说哪里话,您过来,咱们太妃娘娘也是欢喜的很。”秋灵微笑说道,目光微微向远处延伸,看到后面跟着的几个丫头手里捧着的锦盒布匹心里大惑不解,不过她向来都懂得分寸,一个字都没有多问,直接侧身给明乐引路:“王妃请!”

明乐的唇角含笑,那笑容不说有多热络,但是因为她的容貌本就极盛,此时整张脸孔沐浴在阳光下就有种艳光逼人的感觉,叫人惊艳不已。

秋灵本本分分的在旁边引路,荣妃已经换了衣裳从正殿里头迎了出来。

“王妃大驾光临本宫有失远迎,还请王妃不要紧见怪才好。”荣妃笑道,走上前来,亲自执了明乐的手。

长平识趣的退到一旁。

明乐回她一个微笑道:“是我不请自来,也不知道皇贵太妃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我这样贸然上门,不打扰吧?”

“我能有什么事,一点宫务而已,早一两个时辰或是晚一两个时辰的,没什么关系。”荣妃道,目光一瞥看到她身后那些捧着礼物的丫头,心跳不由的微微一滞,不过她做戏的功夫从来都是首屈一指,下一刻已经不动声色的抬手抚上明乐的腹部道:“这已经是第四个月了吧?前两天你进宫的时候我也不得空和你说说话,最近可好?”

“好多了。前两个月闹腾的厉害,估摸着该是个顽皮的。”明乐道,唇角扬起的笑容也不觉软了三分。

迄今为止,除了她和宋灏还有身边的几个心腹,还没有其他人知道她这一胎怀的是双生胎,所以明乐也不点破,只就顺着荣妃的话茬应了两句。

荣妃宽慰的笑了笑。

旁边秋灵就小声的提醒道:“娘娘和王妃还是进殿里说话吧,王妃刚走了一路,也该累了。”

“你瞧瞧我,就只顾着说话了,来进去说!”荣妃一拍自己的额头,笑着牵起明乐的手进了内殿。

明乐没有拒绝她的亲昵,和她一起进了殿里。

长平落后一步,对后面跟着的小丫头们使了个眼色。

丫头们十分机灵,立刻会意,纷纷止了步子捧着礼物等在院子里。

荣妃和明乐进了正殿落座。

荣妃自然知道她此来的意图不简单,若是换做旁人,她一定会等着对方先开口,可是对面这人是明乐么——

自作聪明的事她是不会做的。

“王妃有孕在身不宜饮茶,曲嬷嬷本宫那里不是有她们新近送过来的百花蜜吗?你去取来,给王妃尝尝。”荣妃扭头吩咐道,“秋心你也去,看看小厨房有什么可口的点心也送几样过来,记住,王妃喜欢吃甜的。”

“是,娘娘!”两人应道,福身退下各自去忙。

明乐脸上的表情平静,只就微微一笑,对身边长平轻声的道:“叫她们把东西拿进来!”

“是,王妃!”长平领命,快步走到门口,对侍立在院子里的八名婢女道:“把东西捧进来吧!”

“是!”婢女们齐声应道,个个低垂着脑袋迈着小碎步快步走进门来,在长平有意的安排下在荣妃面前站成两排。

“王妃,您这是——”荣妃的心头微动,立刻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迟疑道。

明乐不过淡淡一笑,对长平道:“打开吧!”

八名婢女,其中两个手里捧着三尺见方雕工精致的红木盒子,三个手里托着沉甸甸的托盘,还有一个捧着个小一些的锦盒,再两名手里则是捧着布料,荣妃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早两年从西域进贡过来的金丝绣锦。

这种锦缎,论及华美程度不输宫里绣娘的手艺,虽然不及蜀锦和江南特产的锦缎轻薄,但是贵在质料讲究,料子十分之坚韧,并且染色时也用了西域特有的染料配合,色泽可以保持十几二十年不变,永远都光亮如新。

这种金丝绣锦,当初由西域一个商人进献,总共不过二十匹。

当时因为这料子略显厚重,宫妃们并不十分喜欢,只有林皇后留了两匹也是扔进了库房,孝宗随手赏了几匹给前朝办差得当的功臣,剩下的大概七八匹则是由姜太后收着了。直到很久以后有宫里的绣娘透露,姜太后的朝服穿戴了一年多依旧色彩明艳如新,众人才纷纷注意到这金丝绣锦的好处。达官显贵家的女眷,衣物更新的快,用这料子凸显不出什么来,而用来做朝服的话,却是百里挑一的好料子。

可那个时候时过境迁,这料子便是千金难求了。

明乐如今碰了这样贵重的礼物上门,荣妃心里就越发的没底。

明乐却没注意她的反应,只对长平道:“打开吧!”

长平走上前去,把丫头们捧在手里的盒子打开,并着连带着托盘上的红布也一起掀了。

两个红木盒子里,琳琅满目都是各式各样时下最时兴的钗环首饰,并且样样都是精品。三个托盘上,一对玉如意,一尊白玉观音小像,一套胭脂水粉。最后一个小匣子里的东西最为金贵,是一整套蓝色宝石镶嵌的纯银头面,银色雪亮,做工精美讲究,蓝色的宝石灼灼生辉闪烁其中,赏心悦目,看的人眼前立刻就是一亮。

这摄政王妃,好大的手笔!

若不是太过了解明乐的个性了——

这么一大堆价值连城的东西捧上来,用作易明爵娶妻的聘礼都是绰绰有余。

荣妃和秋灵同时一惊,心里更是本能的警惕起来。

“王妃,你这些东西是——”荣妃勉强定了定神,心里却是跳的厉害。

“听说靖襄被昌珉气病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那丫头是个讨人喜欢的性子,希望她无碍才好。”明乐道,唇角带一抹浅笑平和而雅致。

她说靖襄公主是被昌珉公主“气”病的,而非中毒,言下之意便是要埋下那件事。

而且她来,也只是探病而已,并且只字不提宋灏。

按理说如果明乐是真的来探病的话,就应当以宋灏和她两人的名义来的,可是现在她却故意的模糊不提。

荣妃心里跟明镜似的,立刻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她这便是要以这么厚重的一份礼物来塞他们母女的嘴了。

一句明白话也不必多说,目的就摆在那里。

看来靖襄真的是一厢情愿,一丁点儿的机会也没有了。

虽然早有准备,此时荣妃的心里还是忍不住发苦,可是在明乐面前她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僵硬的扯出一个笑容道:“劳烦王妃费心了,靖襄她何德何能,还要您亲自探望。本来还该谢谢贵府的柳侍卫帮忙诊治,该是本宫和靖襄登门拜谢摄政王和王妃的。”

“咱们之间,不必这样计较,不管是谁来走这一趟都是一样的,您说是不是?”明乐道,目光扫了眼婢女呈在眼前的礼物。

荣妃正在兀自失神,秋灵心里一急,连忙悄悄的扯了下她的袖子,提醒道:“娘娘?”

荣妃一惊,扭头看到明乐含笑的目光,忙是挤出一个笑容道:“那本宫就替靖襄谢谢王妃的关怀了。秋灵,把东西收下吧!”

“是!”秋灵点头,招招手带着几个婢女把东西捧下去收好。

荣妃强撑着脸上笑容道:“难为王妃还记得靖襄,不过现在她正在病中,王妃您如今的身子金贵,还是不方便叫她过来当面道谢,过几日等她好了,我再让她去您府上当面道谢。”

“都是自家人,皇贵太妃不必客气。靖襄是殿下的侄女,本王妃关怀一二也是应该。”明乐淡淡说道。

荣妃用力的捏着手里帕子,本想就这样把事情糊弄过去息事宁人也不无不可,可是看着明乐似笑非笑的眼神,怎么都还是觉得不能彻底放心,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王妃,靖襄是被我宠坏了,她是小孩子一时意气,那天和昌珉之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起了争执,我问她她也不说,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说起来也是她身边的两个丫头不顶用,也不知道劝着点儿,人我都一并处置了。不过不管怎么说昌珉的辈分都在靖襄之上,靖襄和她起了争执难免于名声有损,所以这件事也请王妃帮忙遮掩一二,也给她全个面子。”

荣妃说的恳切,这件事表明了易明爵是对靖襄公主无意,那就必须当成没这回事,否则吃亏的还是靖襄公主。

“这是自然的!”明乐点头,虽然是靖襄公主一厢情愿,但既然明爵也想息事宁人,这个顺水人情她自然是不会吝啬的。

“有劳王妃费心了。”荣妃心里松了口气,也顾不上靖襄公主那里知道了这消息还到底会不会伤心,只就自顾对明乐说道:“说起来襄儿这孩子也是不成气候的,昨儿个我数落了她两句叫她收收性子,她还跟我闹脾气。这马上就要嫁人了,还是一惊一乍的,将来到了婆家可不是要被笑话死了。”

“哦?”明乐闻言微微一愣,脸上却是不显,随口问道:“靖襄要议亲了吗?却不知道中意的是哪家公子?”

“说实话,她那个性子将她嫁给外人我还真是不放心,思来想去,还是将她嫁给我娘家的侄儿,亲上加亲的好。”荣妃笑道。

靖襄的婚事前两天进宫的时候还没听过风声,现在却是已经定下来了?

明乐有些诧异,不过转念一想也就了然——

荣妃这是快刀斩乱麻,唯恐这件事还有后患,一则要断了靖襄对明爵的念想,二来也是为了对她表明心计,叫她放心。

这个荣妃办事,从来都是滴水不漏的。

其实明乐原还想要告诉她不必如此,不过再想想,又觉得是荣妃自己的家事,所以便没有多言,只道:“回头事情定下来了,皇贵太妃记得着人知会我一声,我也好叫人提前给靖襄准备些礼物才好。”

言辞之间,全然都不在意。

一直到刚才之前长平等人都还以为她此次进宫是得了易明爵的嘱托,过来试探荣妃母女的口风的,此时才察觉事情的风向不对,不由的面面相觑。

曲嬷嬷和秋心捧了茶点上来,明乐喝了一小杯百花蜜调制出来饮品,口感极佳,甜中带酸,十分爽口。

荣妃见她喜欢,就叫人取了一小坛子给她带回去,明乐没有推拒。

两人又闲聊了两句,看着如日中天已到晌午,明乐就起身告辞。

荣妃刚要留饭,就见外头一个宫女快步走进来,向荣妃面前呈了一物上来:“太妃,方才侯府有人递了尚书夫人的牌子进宫,说是尚书夫人求见。”

这个尚书夫人,自然就是户部尚书章辉的妻子陈氏了。

荣妃皱眉——

难不成陈氏也是和老夫人一样,过来搅和这门婚事的吗?

她的面色不觉一沉,也就没了留明乐用膳的心情,顺水推舟道:“本宫送王妃出去吧!”

“不用了,既然尚书夫人要来求见,皇贵太妃就先忙着吧。”明乐道,与她略一颔首,扶着长平的手往外走。

**

寝殿。

这两天靖襄公主情绪都很低落,虽然没有大吵大闹,但是整个人却沉静了不少,大多数的时候都一个人倚窗沉思。

宫女亚茹捧着一盅燕窝进来,见她趴在窗口吹风,赶紧放下手里的汤盅走过去把她从窗口扶开,一面转身去关了窗子,一边关切道:“公主怎么又在这里吹风,这病才刚刚见了气色,可不要再感染了风寒。”

“我哪有那么娇弱的。”靖襄公主弯了弯唇角,一点淡淡的笑容浮现在脸上,脸色还是略显几分苍白。

亚茹盛了一碗燕窝递给她,“厨房已经在准备午膳了,公主先垫垫肚子。”

“嗯!”靖襄公主点头,捧着碗小口小口优雅的吃着,依旧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亚茹却未察觉,只就笑眯眯道:“摄政王妃来了,说是探公主的病,在正殿和娘娘聊了有一会了,还带了许多价值连城的好东西来呢,光是那套蓝色宝石的头面就千金难求,奴婢悄悄的跟过去看了,实在是漂亮的紧,最合适公主不过了。一会儿娘娘应该会留王妃在凤鸣宫用膳,公主肯定是要作陪,奴婢先给您挑衣服吧。”

靖襄公主一愣,双手用力的捧着那个小碗,指关节都掐的微微泛白。

摄政王妃来了,可他却依旧没有露面,再加上那么厚重的礼物意味着什么——

只要稍微想一下就能明白。

所以,果然到头来还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一场空,这回是该真的清醒了吧!

亚茹见她的脸色不好,不由的慌张起来,“公主您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要奴婢去宣太医吗?”

“哦,我没事!”靖襄公主回过神来,把碗放到桌子上,抬头对她笑笑,“给我准备衣服吧,省的一会儿在王妃面前失礼。”

“哦!”亚茹将信将疑的看她一眼,见她确实没什么,于是也不多问,去里间的柜子里甄选衣物,很快便捧了一套水绿色的荷叶边宫装出来服侍她换上,又重新梳妆妥当,两人就出了门。可是到了前殿已经人去楼空,只有秋心在收拾桌子。

“公主来了!”见到她来,秋心却是十分欢喜。

“听说小婶婶来了,我来看看,怎么她人已经走了吗?”靖襄公主道。

“是啊,王妃说王府还有事情要处理,就先走了,原本娘娘是想要留饭的。”秋心道,突然想到了什么,就笑的越发灿烂了道:“对了,王妃送了许多漂亮的首饰给公主,娘娘让暂且放在偏殿了,公主去看看吧。”

“好!”靖襄公主笑笑,带着亚茹去了偏殿。

那些东西暂时还没有入库,都摆在偏殿的暖阁里,守门的宫女一边引着她往里走一边赞不绝口道:“王妃真是心疼公主呢,娘娘都说了公主只是偶然风寒,王妃还亲自过来探望,那些首饰真是好看。”

靖襄公主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微笑道:“是么!”

“可不是。尤其那套蓝色宝石的头面,我听采薇姐姐说,是王妃从老悯郡王妃留给她的嫁妆里头拿出来,是出自前朝有名的工匠司徒老先生之手,现在再也做不出来了呢。”那宫女喜滋滋的不住解说,引着靖襄公主进去,把东西一一指给她看了,最后献宝一样小心翼翼的把那套头面捧着送到靖襄公主面前:“公主您看!”

靖襄公主取了里面的凤钗在手里端详,自然一眼就能辨认,这套头面价值不菲,采薇的话定然不假,这应该是王妃用来压箱底的东西。

对方送了这么重的礼,意在与她划开界限,同时,亦是委婉的保全了她的面子,这样相比之下,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很可耻。

靖襄公主握着那簪子愣了半晌,直到亚茹提醒她道:“公主?”

靖襄公主回过神来,对那宫女问道:“王妃走了多长时间?”

“就一会儿吧,半刻钟还不到。”宫女回道。

靖襄公主的眸子一闪,突然就下定了某种决心,把凤钗放回锦盒里,捧着那个盒子跑了出去。

两个丫头始料未及,下一刻亚茹就惊呼一声快跑着跟了出去。

从凤鸣宫出宫,一定要取道御花园,靖襄公主抱着那个锦盒提着裙子跑的飞快,后面亚茹撒丫子狂追也还是被她甩下去一大截。

这边明乐的轿子从凤鸣宫出来,本来是想直接回王府的,路上却突然改了主意,抬手招呼了长平过来吩咐道:“不回府了,我去看看太皇太后。一会儿你叫人去御书房看看,若是王爷和皇上不忙的话,就叫他们一起去万寿宫用午膳吧。”

按理说,她去万寿宫,如果姜太后不主动留饭,她也不好赖着不走,可如果宋子昇和宋灏也去了,就大不一样。

想着宋灏和姜太后之间那种别别扭扭的关系,别说明乐了,就连长平看着都暗暗着急。

“是,奴婢知道了。”长平微微一笑,往旁侧推了两步,刚要招呼跟在后面的雪晴去御书房送信,却见后面一个人快跑着追了过来。

“王妃,后面好像是靖襄公主追来了。”长平皱眉,对轿子里的明乐小声通禀。

彼时明乐正在闭目养神,闻言也是大为意外,犹豫了一下就一挥手道:“停轿。”

轿夫落了轿,长平扶着明乐的手出来,回头,果然是靖襄公主气喘吁吁的追来了。

“靖襄见过王妃!”深吸一口气,勉强压制住呼吸,靖襄公主快走两步走到明乐的跟前屈膝见礼。

“你不是病着吗?不用多礼了。”明乐示意,长平马上上前扶住她。

她一路跑过来,虽然跑的距离不是太远,但到底是个养尊处优的女孩子,浑身上下都有些发抖。

“公主还在病中,怎么跑的这么急?可别再着凉了。”长平握住她的手臂,想了想记得明乐有带了披风过来,就去轿子里取出来给靖襄公主披上。

因为是明乐的披风,靖襄公主有些不好意思的想要推拒。

“披着吧,再要受了凉就不容易好了。”明乐按下她的手。

她的表情虽然没有多少热络,但是却也和气,靖襄公主犹豫了一下,最终却是没有拒绝的道了谢,屈膝一礼道:“谢谢小婶婶。”

明乐微微一笑,随后目光就落在她抱在手里的锦盒上,露出探寻的神情来。

靖襄公主察觉她目光的落点,心下一阵紧张,她的手不觉用力的抓着盒子,似乎很是积攒了一阵子才鼓足勇气,咬牙将那锦盒递到明乐跟前:“小婶婶厚爱,靖襄受之有愧,这么贵重的礼物,请小婶婶收回去吧!”

不要?这是什么意思?

明乐心里觉得有趣,只就微微含笑看着她,并没有去接那个盒子,慢慢说道:“听说你病了,这只不过是我这个做长辈的一点心意。”

话虽这样说,她还是顺势给了长平一个暗示。

长平立刻挥挥手,把轿夫和随行的婢女都赶到了五丈开外,自己也往旁边挪出去几步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靖襄公主紧张的用力抿着唇角,看了明乐一眼就微微垂下眼睛掩饰自己的情绪。

明乐也不急,只就耐性很好的等着她。

靖襄公主犹豫再三,终于鼓足了勇气,开口道:“小婶婶,我有话要跟你说。是——关于那天我和昌珉姑姑争执的事情。”

“嗯!”明乐淡淡的点头,等着她继续,心里却觉得这个女孩子十分的有趣。

靖襄公主咬着嘴唇,深吸一口气,用力的抓着手里的锦盒垂眸不去看明乐的眼睛,认真说道:“我知道小婶婶今天为什么进宫来,也知道您是为什么要送这些东西给我的,可是这些东西我受之有愧。我的事情,十少爷应该已经和您说了吧。其实没什么的,只是上元节那天在宫里偶然遇上,说了两句话。因为十少爷他人很和气,所以后来几次在宴会上看到了彼此也寒暄两句,后面也是我做的不好,本来应该避嫌的,不曾想被皇姑看在眼里就误会了。前天宫里的宴会,我在花园里遇到十少爷就和他打了招呼,后来皇姑就找上来冷嘲热讽说了好些难听的话。当时——当时——”

靖襄公主说着就慢慢的红了脸颊,一则羞愧一则尴尬,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明乐此时却是十分诧异,她万也不曾想到靖襄公主会主动追上来和她坦白这件事的,不过看她现在这副表情,却是没有什么算计的。

“你喜欢爵儿吗?”见她无法继续,明乐突然问道。

靖襄公主脸颊一红,猛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又飞快的垂下眼睛,苦涩笑道:“小婶婶,对不起!”

“嗯?”明乐沉吟,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靖襄公主深呼吸了两次,总算是稍稍平复了情绪,这一次她勇敢的抬起头,用忐忑的目光直视明乐的脸孔道:“我明知道不该在这件事上用心计,可我——还是用了。当时皇姑上门寻衅,冷嘲热讽说了很多难听的话非要我承认对十公子有意,我知道她是在故意激我,我本来可以直接回避的,可是当时周围没有外人,我就动了念头,佯装中计和她争吵起来,也说了同样的话去刺激她,直到最后把她逼急了。”

靖襄公主说着,脸上的表情就渐渐有些羞愧的无地自容:“皇姑的性子,是经不起别人挑拨的,后来她就掏出一个瓶子跟我说是毒药。我以为她是吓唬我的,可是当时又像是魔障了一样,更希望那毒药是真的,争执之下就把那药给吞了。”

如果那瓶毒药是真的,那么她就有了机会搏一把,毕竟眼前呈现的情况是她为易明爵服毒。

可是现在赌桌上的结局摆出来,她已经一败涂地。

靖襄公主的脑袋垂的很低,说出这些话,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她不知道明乐会不会相信,可是直觉上她就是不容许自己再这样虚伪的伪装下去。

明乐听她说完,并没有马上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开口问道:“当时昌珉跟你说了什么?她说如果你不喝,她就会找机会把那毒药用在爵儿身上是吗?”

这只是宋灏的推断,就在前一刻靖襄公主出现之前明乐也一直保持怀疑态度。

可是这一刻,听了靖襄公主的话,她却是突然信了。

靖襄公主愕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着明乐。

当时亭子里只有她和昌珉公主两个人,连自己的贴身宫婢都被遣开了,明乐怎么会知道当时昌珉公主说了这样的话?

她看着明乐的眼睛里渐渐呈现出迷茫的神色,不置可否。

只看她的这个表情明乐心里已经明了。

“傻姑娘!”最后,明乐缓缓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

在这一刻,在她心里对这个率真又聪慧的姑娘生出了一种真真切切的好感。

而靖襄公主最终也只是惭愧的垂下眼睛,低声道:“对不起!”

“算了!”明乐笑笑。

她不会容许有人算计到明爵的身上去,可靖襄公主这一次却是情有可原,她的确是用了心计,可用在赌桌上的却是她自己的性命,她应该是真的抱了一半的侥幸觉得昌珉公主身上不会真的带着毒药进宫,但无可否认,在这件事上,她的确是冒了奇险。

靖襄公主咬着嘴唇,满脸愧疚的看着她。

这一幕恰是被刚巧经过附近的章夫人陈氏看见。

“夫人,好像是靖襄公主和摄政王妃!”心腹吴妈妈扯着脖子远远看了两眼,对陈氏道,心里却是十分奇怪,“这两个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亲密了?”

陈氏的目光闪了闪,心里同样也是不解,不过这会儿她却是没有心情去计较这些的,很快就收回目光冷着脸对吴妈妈道:“这些闲事先不要管,现在最要紧的是快刀斩乱麻,先让皇贵太妃那里首肯把信儿的婚事定下来,其他的都先放到一边去。”

“这事儿本来就是皇贵太妃自己要求的,想来是十有八九会成的,夫人不要太过忧心了。”吴妈妈涎着脸道,言语之间颇多谄媚之意。

陈氏的脸色却是不善,掐着手里帕子道:“那谁知道,只要一日之间赐婚的圣旨没下来,我这心里就总是不踏实,要是信儿他——”

陈氏说着就自觉失言,连忙打住话茬,警告的扫视一眼身后跟着的几个丫鬟婆子:“这件事一定不能节外生枝,一会儿到了凤鸣宫,你们也都注意着点,今时不同往日,皇贵太妃可是个精明的不得了的人。”

“是,夫人!”几个人连忙答应着。

陈氏却没有马上就走,又远远的盯着靖襄公主的方向看了两眼。

以前她看这个娇惯又高贵的外甥女心里总是酸不溜丢的十分憎恶,这会儿却是一改常态,一双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算计,虎视眈眈的几乎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一样。

吴妈妈看在眼里,就道:“这几年公主出落的越发美丽了。”

“哼!”陈氏却未接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就又冷了冷,挥手道:“走吧,先去凤鸣宫!”

这次可是荣妃自己送上门来的好事,她是万万不能放过机会,只要抓紧时间把生米煮成熟饭,赐婚的圣旨一下,回头哪怕事情抖露出来,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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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没打住,还没写到我想写的地方嘤嘤嘤,要都嫁出去肿么这么难,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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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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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章 先下手为强

章夫人陈氏匆匆而去,只是因为靖襄公主和明乐站在前面御道上说话,不得已就换了条路走。

暗卫出身的雪雁观察力十分敏锐,看到那一行人的背影,心生疑惑,不觉的皱了下眉头。

这边经过刚才的一番对话,明乐的语气缓和了不少,看着靖襄公主道:“其实这件事,当时没有第三个人在场,如今昌珉也不在了,你为什么还特意跑来告诉我。”

这件事于靖襄而言,到底是件不光彩的事情,如果是换做别人,眼见着雨过天晴肯定会长出一口气,把秘密深埋心底的。

这一次靖襄公主脸上的表情便自然了许多,坦白道:“我知道母妃很看重她和王妃你之间的关系,一切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犯下的错,我不想因此给你们之间造成隔阂。小婶婶,这件事的原委,我母妃并不知情,你——”

靖襄公主说着就满怀期待的看着明乐。

可毕竟在这件事上她自知理亏,此时的心情便十分忐忑。

“我已经说算了,这件事就此揭过,就当没有发生过吧!”明乐道,顿了一下又补充,“至于皇贵太妃那里,我和她之间没什么值得误会的。”

“谢谢小婶婶。”靖襄公主舒一口气,连忙屈膝行礼,把手上锦盒递到明乐面前道,“这件事本来就是我自己理亏,还哪有脸收小婶婶你这么贵重的礼物,这个还是请小婶婶收回去吧。”

“送出去东西,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你也说了,我和你母妃的关系要好,上门探你的病也是应该的。”明乐笑着把那盒子推回去,“宫里的好东西多的是,我知道你也不差这一件两件的首饰,但也好歹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收着吧!”

她话到了这个份上,靖襄公主也不好再执意推脱,点头道:“那靖襄就愧领了。”

明乐莞尔一笑,没再多言。

靖襄公主看着她脸上如朝霞散开一般绚烂的笑容,心情顿时也跟着开朗了许多,一点也不后悔把事情和盘托出,虽然她的私心没有真的伤及任何人,但是她也不想背负着这样沉重的心事过一生。

而明乐对待这件事的大度也让她由衷的感激。

冲着明乐施了一礼,靖襄公主就捧了盒子往回走。

亚茹被雪晴等人拦在远处,见她回来才松了口气,连忙迎上去道:“公主!”

“我就是出来送送小婶婶而已,瞧你跑的一头汗。”靖襄笑笑,递了帕子给她。

亚茹也没有多想,扶着她的手往回走。

目送她离开,长平就皱眉走到明乐身边,看着她的背影道:“王妃真的不怪靖襄公主吗?”

“怪她什么?”明乐反问,从远处收回了目光,“就是她的那句话,在这件事上她的确是用了心计的不假,可从头到尾真正被置于险境的却只有她一个人。也许她心里是真的喜欢爵儿的,所以才会孤注一掷做下这样一场漫天豪赌。而这件事她也完全可以不说的,表面上错的也只是昌珉公主一个人,现在她这样坦白说出来,我反而十分欣赏她的勇气。别的姑且不提,若是换做是你,你能为了一个一厢情愿喜欢的男子做到这样的地步吗?”

不管怎样靖襄公主的这份勇气都叫人咂舌。

长平听着也不觉的沉默了下来。

这时候守在稍远地方的雪雁雪晴等人也纷纷回来。

“王妃,奴才方才注意到花园里有一行人经过,去了凤鸣宫的方向,不过他们躲在旁边鬼鬼祟祟的盯着这边好一会儿呢。”雪雁提醒道。

“凤鸣宫?”明乐回头往凤鸣宫的方向看了眼,道:“大概是章尚书的夫人吧,那是荣妃的家事,我们走吧!”

“是!”雪雁见她没什么兴趣,遂也就不再多言。

“王妃,那我们现在去哪儿?还去太皇太后那里吗?”长平想起她之前的吩咐,追问道。

“不去了,这么一耽搁,怕是太皇太后已经用完午膳了,直接回府吧。”明乐转身往轿子旁边走去,一边还是对雪晴吩咐道,“雪晴你还是去御书房看看王爷还在不在,今天宫中若是无事,便让他早些回府吧。”

“是,王妃!”雪晴也不问原因,随口应着就欢欢喜喜的去了。

**

说出了心里的隐秘,虽然心情轻松不少,可是这也意味着她已经彻底放弃了这两个多月魂牵梦绕记挂着的那个少年,靖襄公主的情绪能够看出明显的失落来,慢悠悠的走在路上,很有些心不在焉。

亚茹跟在她的身后,她不知道方才公主和摄政王妃都说了什么,但是只看靖襄公主的脸色心里便有些不安,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的跟着她一步一步往回挪。

靖襄公主回了凤鸣宫,被亚茹扶着走进正殿,却赫然发现自己的舅母,户部尚书章辉的妻子陈氏正坐在殿中和荣妃一起吃茶。

见她回来,陈氏立刻就笑容满面的起身迎上来,拉住她的手打量起来,脸上几乎能笑出一朵花,道:“公主来了?刚才听娘娘说你病了,我还正要去寝殿看你呢,快让舅母看看,真是生的越发标识了呢。”

说着她就转向荣妃,脸上笑容更深的赞道:“公主出落的如此美丽端庄,娘娘真是好福气。”

陈氏和章老夫人一样都是势利眼,以往对靖襄公主就十分的巴结,但是这样热情奔放的却是头一次。

靖襄公主被她弄的愣了半天,反应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抬头朝上座的荣妃看去——

她知道,陈氏突然进宫八成是为了敲定她和章信的婚事。

虽然她刚刚下定决心放弃对易明爵的妄想,可是这么突如其来的就要她嫁人,这个消息于她而言便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炸的她头脑晕乎乎的。

陈氏却没在意她苍白的脸色,只就抓着她的手一个劲儿的嘘寒问暖。

靖襄公主勉强抽回手来,挤出一个笑容道:“舅母,我这两日不舒服,就不陪你说话了,您跟母妃喝茶吧。”

“好好!你不舒服就赶紧回去歇着。”陈氏赶紧笑道,把她的手递给旁边的亚茹,又说了好些关切的话才算作吧。

荣妃一直不动声色的看着陈氏的种种举动,脸上表情十分平静而不见一丝的裂痕。

陈氏坐回椅子上,如今对于这个高高在上的小姑子,还是下意识的有点底气不足,搅着手里帕子陪笑道:“娘娘,刚才说的那件事——老爷已经把娘娘的意思同我说了,我心里也是十分喜欢公主的,本来是想着公主金枝玉叶我们也不敢高攀,可既然是娘娘有此心意的话,我们当然是一百个赞成。要不——这件事咱们就这样说定了!”

荣妃的眉心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跳,在陈氏满怀期待的目光中垂眸饮了口茶。

陈氏忐忑的手心里都是汗,犹豫再三,还是陪着笑脸继续说道:“咱们是自家人,尤其是公公他老人家更是时常惦念着公主,其实想想这样也好,公主若是嫁了信儿,就等于亲上加亲。我们信儿的性子最是温和体贴不过,而我这个做舅母的自然也不敢亏待了公主的。”

站在荣妃身后的秋心眉心连跳,却是碍着身份,不好开口说什么,只就神色略显忧虑的看着荣妃。

荣妃似乎一点也不着急,仪态雍容的微垂着眼眸饮茶,暗地里却是拿眼角的余光悄悄的扫了眼陈氏。

陈氏笑的十分热情甚至可以说是殷切,而跟着她过来的几个丫鬟婆子则是个个低垂着眼眸眼观鼻鼻观心一旦迹象也不露。

陈氏见她一直不语,不免的有些急了,搅着手里帕子道:“娘娘——”

“大嫂。”荣妃突然抬头朝她看去,她的神色很淡,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慢慢的拢着杯中茶叶,似有隐忧的慢慢道:“咱们既然是一家人,那我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这两天襄儿不舒服,虽然太医说她只是感染了风寒,可本宫还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生怕她会有个什么好歹来。你也知道,本宫只有襄儿这么一个女儿,是把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这个月襄儿的及笄礼过后皇上就向本宫提了襄儿的婚事,门第好品貌好的世家公子也给了几个人选。本宫本来也正是为了这事儿头疼,可是她这一病,却叫我慌了神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门第什么都是其次,还是得要选一知冷知热会疼她,不叫她受了气的婆家的。”

荣妃一番感慨,像是无意,在听她提起小皇帝给了人选甄别的时候陈氏的身子却是一下子绷的笔直。

站在她身后的吴妈妈有所察觉,借着座椅遮掩连忙悄悄捅了一下她的后背。

陈氏反应过来,马上调整了神色附和道:“瞧娘娘这话说的,公主是金枝玉叶,不管嫁到哪一家去,都是他们高攀了呢,不都得把公主捧着供着好生的疼着宠着?不过呢——”

她刚想要顺荣妃的忧虑做文章,这边荣妃已经适时的一声叹息,道:“是啊,大嫂这么一说倒是叫本宫豁然开朗了,头两天我也是被襄儿这一病给病糊涂了,一时间竟然乱了方寸,就想着大哥大嫂和本宫亲厚,立刻就去找了大哥拿主意。昨天母亲和父亲轮翻的进宫来开导我,都说了好些的话儿,现如今再有大嫂的一番提点,我这心里也就不那么没底了。”

陈氏听着这话,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荣妃莫不是要返回?

她记得清清楚楚,昨天章辉跟她说的是荣妃有意把靖襄公主许给他们家信儿。

而且当时老太太火急火燎的进宫来,回府之后就乱发了一通脾,那意思也是说荣妃有意许亲的。

怎么这不过一个晚上的功夫,她就变卦了?

“娘娘,您不是也说恨喜欢信儿的吗?”陈氏猛的一个机灵,急促说道,“而且昨天老爷也说,是娘娘您——”

“是啊,信儿那孩子看着就是个稳重懂事的,今年是也十七了吧?大嫂看着若是有合适的女子也该替她张罗了,本宫这里也会替他留意的。”荣妃笑道,从头到尾却是绝口不再提及靖襄公主的婚事。

陈氏的神色大变,再也顾不得的突然站了起来,脱口嚷道:“娘娘!”

她这一喊的声音不由的拔高几分。

荣妃皱眉,她方才察觉自己失态,只能按耐着再坐下。

荣妃突然转变了态度大出她的意料之外,陈氏勉强的镇定心神,只能咬牙说道:“娘娘,我也知道您是为了公主好,正如娘娘所言,信儿和公主的年纪也刚好般配,没有什么会比咱们亲上加亲更合适的了。”

荣妃看着她眼中殷切期待的神色,不过微微一笑道。

她放下茶碗,抬手揉了揉眉心:“大嫂这话也不无道理,不过之前的确是我太心急了,襄儿的年岁毕竟也不大,这件事还是容我再考虑考虑吧!”

“可是——”陈氏急了,还想争辩,荣妃却是笑吟吟的从座位上起身,道:“方才摄政王妃过来探襄儿的病,送了好些的东西都还在偏殿堆着,本宫得要去清点入库,顺便准备过几日去摄政王府拜会的回礼,午膳就不留大嫂在宫里用了。”

陈氏心有不甘,可是荣妃的话已经说的这么明白了,她也不能装作不懂,只能咬着牙起身,讪讪的应和道:“摄政王妃真是有心了,既然娘还有事情要忙,那我便先行告退了,隔几日再等娘娘得空,再进宫来陪您。”

“难得大嫂这般记挂着本宫。”荣妃点头,对立在身边的秋灵道:“秋灵,你送尚书夫人出去吧。”

“是,娘娘!”秋灵领命。

陈氏满怀希望而来,就是希望快刀斩乱麻,赶紧把这门亲事定不来,她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事到临头荣妃会突然变卦。

虽然心里千般不甘万般不甘,可是几次想要再开口争取,见到荣妃那副笑吟吟的模样都没能开口。

她不能和荣妃撕破脸,最起码表面上的这层关系维持的越好,否则就什么机会都没了。

“臣妇告退!”陈氏咬着牙,努力的让自己的运气平静,转身跟着秋灵往外走。

荣妃站在原地目送,见她转身之后脸上神色就不觉的一凝,透出几分森冷的之意来。

秋灵去了没多久就急匆匆的赶了回来,面上颜色也不好看,直接就对荣妃说道:“娘娘,今日尚书夫人的态度奴婢怎么怎么看都觉得别扭,您刚刚不肯直言允了公主和二公子的婚事,可是有什么顾虑?”

“你说的对,陈氏今天的态度的确是太反常了。事有反常即为妖,更何况还是关乎靖襄的终身大事,她以为她的戏演的好,却没有发现演的太过反而会露出破绽。”荣妃冷冷说道,整张脸上像是罩了一层寒冰。

秋灵很少见她这样的表情,心里都跟着有点发虚,试探道:“娘娘,那现在我们要做什么?看尚书夫人的今天的态度,她好像是十分急于促成这门亲事的,而且您又提前给侯爷传了话——”

“你马上出宫,乔装之后去侯府再见一次父亲,告诉她我这边有些状况,靖襄的婚事暂时压下不提。”荣妃道,想了想又补充,“父亲要是问起具体原因,你搪塞了就是,回头我自会亲自向他解释。”

“好,如果娘娘没有别的吩咐,那奴婢这就去?”秋灵确认道。

“你去吧!”荣妃点头,“走之前把马天给我叫来!”

“是!”

秋灵领命退下,不多时荣妃宫里的侍卫统领马天就快步走了进来,单膝跪地请安道:“奴才见过太妃!”

“嗯!”荣妃坐在椅子上,脸上表情已经恢复如初,斜睨他一眼道,“本宫叫你来,是有件事要叫你。”

“奴才但凭娘娘吩咐!”上一次押送昌珉公主出宫出现失误,这几天马天一直惴惴不安,此时有了表现的机会自是不会放过。

“出宫去查一查定远侯府的二公子最近这段时间可有什么异常,或者暗中观察一下,章尚书的夫人陈氏有什么不轨的举动,记住了,不要张扬,只在暗中盯着就好,有了确切的消息就马上回禀本宫知道。”荣妃语气淡淡的吩咐。

荣妃居然要查自己的娘家?

马天虽然不解,但见她如此慎重的吩咐下来也知道事情可能比较棘手,连忙点头应下:“是,奴才明白,定不会辜负娘娘所托。”

“去吧!”荣妃摆摆手。

**

陈氏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因为身边一直有引路的太监跟着,所以说话不方便,出了宫门刚刚攀上自家的马车她的脸色就猛地一沉。

吴妈妈跟在旁边小心的伺候着,倒了杯水递过去:“夫人先消消气,依照奴才看来,这件事本来就是皇贵太妃自己提出来,现在她也万没有反悔的道理,那样的话,不就明摆着是在打自己的脸吗?”

“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陈氏一口气把水灌了下去,目光狠厉道:“若不是信儿胡闹,出了这样的事情,她真当我稀罕娶她的女儿?不过就是不得宠的妃子,如今草鸡变凤凰,不过是个太妃,又不是太后,她当她是谁?简直不知所谓!”

吴妈妈大气不敢出的听着她咒骂,又倒了一杯水。

陈氏连着灌了三杯水,心里的怒火才稍稍压下去一些,重重的把杯子放回桌上,恨道:“我今天之所以急着进宫来,就是为了怕夜长梦多,想要尽快把事情敲定了,到头来也还是夜长梦多!唉!”

她说着用力的拍了一下桌子,遗憾不已。

吴妈妈见她的情绪稳定了,这才敢于插话,试探着道,“之前在凤鸣宫奴婢一直暗地里注意着皇贵太妃的脸色,看她的样子也不是恼了夫人的样子,许是夫人多想了呢?您也知道,以往您和她的关系也就只是表面上过的去,这会子她的位份提了,没准也就是做做样子,夫人忍得一时没准也就守的云开了?”

“可是这件事我就是不放心,齐家逼的那样紧,若是不能定下靖襄公主来压制住,真要——”想起这件事陈氏的心里就乱糟糟的,脸色不由的更加难看,咬牙切齿的想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安奈不住:“不行,必须尽快把这件事给定了!”

“夫人,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毕竟皇贵太妃今时不同往日,她可不是咱们能拿捏的了的。”吴妈妈见她如此,不由的安安心惊。

以前因为荣妃在宫里的名声不是很好,她也没怎么高看,可是今日再见她已经是另外一番景象了,的确是叫人望而生畏。

“住嘴!”陈氏现在哪里是能听进去话的,眼中山这些冷光,道:“家里不是还有侯爷和老夫人吗?”

“可侯爷一向都站在皇贵太妃这一边的,如果——”吴妈妈并不觉得他们能横过皇贵太妃去。

“没有如果!”陈氏的面色一寒,狠厉道:“就算侯爷不答应,老夫人却是万没有放着信儿不管的道理!而且也用不着老夫人插手,回去之后你马上就给我往与我交好的几位夫人那里下帖子。只要把靖襄要招赘信儿为驸马的事情散播出去,就算她的皇贵太妃也好,太后也罢,为了保全靖襄的颜面,她都得嫁!”

陈氏这意思便是要用强的。

吴妈妈听了惊出一身的冷汗,连连摆手道:“夫人,这怕是不好吧?皇贵太妃今时不同往日,如果真的惹恼了她——”

“怕什么?”陈氏厉声打断她的话,“横竖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她自己提出来,又不是我们无中生有,现在惹火烧身也是她自找的。我就是要把事情闹大,闹的众人皆知了,她想不认都不行。”

吴妈妈张了张嘴,还想要再劝,但是看陈氏那个样子也就只能把话暂且咽了下去。

陈氏只沉浸在自己的算计里,根本无暇顾及吴妈妈的反应,想了一想,又严厉的嘱咐道:“回去你也把府那几个人的嘴巴看严点,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万不能叫老爷和侯爷知道了内情,知道吗?”

“奴婢有分寸的!”吴妈妈捶着脑袋应下,心里依旧起伏不定担心的厉害。

**

两日之后。

凤鸣宫。

秋灵神色凝重的快步进了荣妃暂居的偏殿。

荣妃正在看内务府送上来的账本,听闻她的脚步声就抬头看去,不由的神色一敛道:“如何了?可是本宫让马天打探的事情有眉目了。”

“娘娘,出事了!”秋灵道,记得几乎要哭,急忙快走上来贴着荣妃的耳朵把马天打探到的消息一一如实回禀。

荣妃听着,一张脸上的血色慢慢褪了下去,最后掐着掌心,面色铁青满脸戾气的狠狠一拍桌子,怒骂道:“荒唐!他们把本宫当什么?陈氏这个贱人,王妃本宫还称她一声嫂子,她居然连本宫和靖襄都要算计,当本宫是瞎的不成。”

“奴婢也完没有想到尚书夫人居然会是这样一副歹毒的心肠,居然连公主都来算计,还妄想着拿公主来替他们家的公子挡灾,她倒是真的敢想。不过娘娘,现在京城里都传遍了,说是娘娘已经下了懿旨要把靖襄公主许配给章家的二公子,这可怎么办啊?流言疯长,最后损伤的也必定是公主的名声,就算这一次娘娘最后可以否了这门婚事,近两年之内公主的婚事怕是都是搁置,非得要等这些流言蜚语过去。”秋灵也是气的七窍生烟,甚至更有些六神无主的在殿中来回踱着步子,焦躁道:“虽然娘娘有先见之明叫奴婢去给侯爷传话暂时把婚事给压制下来不提,可那尚书夫人却像是铁了心似的,马天说那天出宫之后,两日之内连着拜访了五位和章家相熟的夫人,当时他并没有在意,直到现在这些流言出来,依奴婢看来,这事儿八成是就是尚书夫人在背后搞鬼,她这样的使阴招,折损公主的名声,就是为了逼着娘娘就范呢!”

荣妃的脑子里嗡嗡的,指甲恰在掌心里,应声掐出了几滴明艳的血珠来。

因为事关靖襄公主是声誉,秋灵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满地乱转。

荣妃权衡片刻,最后沉声说道:“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这两日尽快给靖襄找一门合适的婚事,并且马上让皇上下旨,大张旗鼓的去赐婚,把这事的风头压下去。”

“这样仓促之下,哪里能找到合适的人选来?而且公主她也未必可能会答应啊!”秋灵急的跺脚。

荣妃眉心深锁——

其实这也是她最担心的,出了这样的事,靖襄未必受的住打击,如果再随便找个人叫她嫁了,尤其在她心里还存着易明爵的情况下,指不定又要出乱子的。

自己的女儿乖顺又识大体,荣妃以前一直这么觉得,可是经过这一次的事她才骤然发现,女儿其实是个刚强而又极有逐渐的少女。

她聪慧,坚强,又懂得审时度势权衡利弊,更是处处替自己这个做母亲的着想。

就是因为如此,才叫她对靖襄又更为上心几分。

其实今天明乐来过之后她就已经改了主意,想要暂时压下靖襄的婚事的,可是不曾想陈氏会这么狠,冷不丁就来了这么一招。

荣妃的心里纠结着隐隐的有些绞痛了起来。

就在束手无策的时候,门外突然一道清脆且平静的嗓音道:“我答应!”

荣妃和秋灵俱是一愣,抬头看去,靖襄公主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站门口。

她的脸孔背着光依旧可以把表情分辨的清清楚楚,那是一张少女特有的清秀连忙,柳叶弯眉,明眸皓齿,只是此时她的脸上却带着一种与往常开朗的模样截然不同的平静的表情,平静的叫人心惊。

“襄儿——”荣妃的心跳一滞,颤声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你的病不是还没好利索,快——”

她几步走过去就想打发人送靖襄公主回去,靖襄公主却迎着她直接快进门来,道:“母妃,方才你跟秋灵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其实二表哥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什么?”荣妃不由的暗暗心惊,下意识的和秋灵对望一眼。

“就在宫宴那天,下午的时候我从御花园的翠竹林旁边经过的时候看到二表哥和那齐家三小姐先后慌慌张张的从那林子里出来,本来我也没有多想,现在看来却那么简单的事了。”靖襄公主说道,这种话她到底是难以启齿,面颊不由的微微泛红,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二公子看着彬彬有礼,不曾想竟是这样的斯文败类!”秋灵吃惊不小,愤恨的跺脚,说着就又转向荣妃道,“娘娘,心在如论如何也不能让公主嫁入侯府了啊!”

荣妃听了靖襄的话,几乎一口气背过去,捂着胸口一下子坐回了椅子上。

她的脸色发白,嘴唇还隐隐的发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戾气,一字一顿道:“陈氏居然这样戏耍本宫,简直——可恶!”

她抬手,将桌上她最喜欢的一个白玉瓷掀翻在地,然后目光有泪,神色浮躁的握住靖襄公主的双手道:“襄儿,是母妃一时不察,险些害了你,你放心,这件事母妃是无论如何也会处理好的,绝对不会叫你去给那些人收拾烂摊子。”

“母妃,你不必自责,这件事原也不是你的本意。”靖襄公主不过苦笑而已,回握住荣妃的手安慰道:“而且你也不要迁怒外公和舅舅,外公和舅舅都是磊落的人,我想这件事他们应该并不知情的,而舅母她妇人短视做出这样的事来也不为过。”

“别再叫她舅母,她不配!”荣妃怒道,靖襄公主越是这样不吵不闹她心里就越是愤怒和难过。

靖襄公主还想要安慰她,可是见她如此也知道说多了只会让她更加自责,于是就没有多说。

“娘娘,我看在这件事上您也不必再顾念着什么娘家人的情谊,直接把事情抖开了说,叫他们知难而退就是了。”秋灵想想就是觉得愤愤不平。

陈氏算个什么玩意儿,居然敢算计到自己公主头上来了。

荣妃犹豫了一下,却没有马上表态。

“定远侯府如今的地位本来就不稳固,并且岌岌可危,这些年为了抱住侯府的爵位,外公也是殚精竭虑,我们总不能弃他于不顾的!”靖襄公主很明白荣妃的顾虑,就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母妃,我想过了,秋灵说的对,为今之计也唯有你再替我寻一门亲事,赶在谣言完全扩散开来之前让陛下僵直赐婚。所谓事实胜于雄辩,到时候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荣妃要在宫里高枕无忧,她的娘家就一定不能垮掉!

“这一时半会儿的,哪里找的出合适的人与你配婚!”荣妃并不赞同。

若是随便把靖襄公主配一个人,如果身份不够或是资历不够,同样没有办法彻底压制住流言,而且更会后患无穷。

这一点靖襄公主自然也是知道的,可是事到如今,境地两难,似乎也没的选择了。

“之前娘娘不是说杨阁老的嫡孙人很不错吗?”秋灵咬咬牙,鼓足了勇气道。

杨阁老是朝廷大员,他家的门第是清贵之家,也是百年望族,据说那位长孙为人也是不错的,年纪轻轻已经在翰林院任了五品官,可问题是他已经是娶过一次亲的人了,只是那位夫人红颜薄命,娶进门没几个月就过世了。

“不行!”荣妃却是想也不想的拒绝。

她的确是觉得那个年轻人不错,所以才赞扬了两句,但是真要让靖襄公主下嫁却是万万不能的。

就算对方为人再好,门第再高,她也完没有让女儿去为人继室的道理。

靖襄公主抿着唇,不言不语。

这个时候,已经几乎完全没有了她退让的机会。

殿中的气氛一时间沉默极了,过了好一会儿,荣妃才用力的攥着拳头看向靖襄公主,道:“说起来,还有一个人倒是可行,只不过可能要借势于摄政王妃才能促成。”

**

摄政王府。

这天宋灏本来没什么事,早朝之后就回了王府,不曾想刚刚用完了午膳宫里小皇帝就再次传旨又把他宣进了宫里,一直到了日暮时分都没有回来。

明乐无事可做,用膳之后就叫人去花房搬了一盏盆景过来修剪着打发时间。

采薇和长平坐在旁边借着灯影绣花,雪雁不经此道,就提着鸡毛掸子里外走着拍拍灰,几人嬉闹谈笑,屋子里的气氛极为融洽。

不多时雪晴一阵风一样从院子里跑进来,兴奋的大声嚷着,“王妃!大消息!大消息啊!”

“有这样冒冒失失的,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王妃如今有了身孕,受不得惊吓?”雪雁皱眉斥道,恨不能就着手里的鸡毛掸子给她两下。

“这次是真的有大消息嘛,我才这样迫不及待的来找王妃!”雪晴扁扁嘴,立刻变成小媳妇模样迈着小碎步走进来,冲着明乐施了一礼道,“奴婢给王妃请安!”

明乐斜睨她一眼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不过莞尔,道:“说吧,你又去哪里听了墙角了?”

雪晴闻言就咧嘴笑了,“王妃还真是了解奴婢嘛,我就是听了墙角,这一次的是大消息,可是和皇贵太妃和靖襄公主有关。”

“嗯?”明乐挑眉等着她继续。

长平立刻就反应过来她要说什么,接口道:“你是说靖襄公主和章家那位二公子的婚事吗?这两天我也听了消息,好像说是定下来了。”

这件事荣妃曾经提过,明乐也没太放在心上。

“就是这件事,这两天王妃没有出门,街头巷尾都传遍了,人人都在议论。”雪晴道,提起这些加长礼顿的八卦消息,她的眼睛就会贼亮贼亮的,“可是昨天我出门办事回来路过定远侯府附近,远远的看到荣妃娘娘身边的侍卫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好像是在盯章家人的梢,后面我晚上没事就拽着赵毅摸回去,王妃您猜我们偷听到了什么?”

“什么?”明乐对这事的兴致不多,只是为了配合,还是顺带着问了一句。

“我们在看重看到章尚书的夫人去了二公子的院子,打发了下人把二公子很是臭骂了一顿。王妃应该记得,上个月鲁国公齐家老夫人七十大寿的时候给咱们递了帖子吧?那段时间赶上王妃不适就给推了。原来那天齐家后院出了丑事,章家二公子和齐家的三小姐之间有了苟且,并且被齐大夫人身边的妈妈抓了个正着。只不过风声压得紧,又是丑事,除了两家的夫人和几个亲信再没有透露给别人知道。”

按理说哪家的豪门大户都有些见不得人的因私,但是世家大族之中却将礼义廉耻看的极重,这两个人算是犯了大忌讳了。

明乐听到这里终于品出些味道来,皱眉道:“荣妃不知情?”

如果知道,就不会把靖襄公主嫁给章信了。

“岂止是不知情!”雪晴夸张的拔高了音调,突然就咬牙切齿气的厉害,“说起来那章夫人还真不是个东西,怎么也是公主的舅母,居然真能下的去手。当时丑事被揭发了出来,齐家施压,逼着章家早日上门提亲,两家结亲把这事儿给了结了。那章夫人为了权宜之计也答应了,可是回头她就反了悔,因为那三小姐是个庶出的女儿,她看不上眼,可是自己理亏在先,又不敢做的太过,本来正在想法子,正巧遇上靖襄公主这件事。她便异想天开,想要借机让章信娶了公主,到时候齐家人总不能拿一个庶女跟公主强丈夫,再把人抬进门来做妾,一举两得!”

荣妃手里的剪刀突然顿住。

这样一来事情就严重了,靖襄公主是个好姑娘,总不能就这么就给毁了。

“荣妃既然已经找人去查了,怎么还会有赐婚的消息流出来?”明乐问道。

“还不是那个杀千刀是章夫人捣鬼?奴婢听她骂儿子的时候说好像是荣妃娘娘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突然又不想和他们家议亲了,那章夫人狗急跳墙,竟然自己散播了谣言出去,意图毁了靖襄公主的名声,并且逼迫皇贵太妃就范!”雪晴越说越气,最后狠狠的啐了一口。

“这些年,荣妃虽然不得志,但是对娘家也是十分帮衬的,这个陈氏也太过了点。”长平道。

“岂止是过了点儿,简直就是缺德大发了!”雪晴怒道。

“齐家的女儿失贞,这种事真要传出去,于男方而言的影响力远不及对女方的波及严重,一旦家里出了有损闺誉的女子,那么所有未嫁的姑娘就都要受到牵连,所有哪怕明知道章夫人打的什么主意,齐家也只能看着,只要最后他们肯把齐三小姐抬进门,这件事他们就没有资格计较。”长平冷静的吩咐。

陈氏应该就是算准了齐家不敢闹,所有才这样的肆无忌惮。

“王妃!”这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采薇突然思忖着开口道,“奴婢听说六少爷年前刚给定了亲,就是鲁国公齐家的嫡次女二小姐,不过说是因为老夫人孝期未满,暂时没有成亲。”

采薇口中的五少爷自然就是现在我武安侯易明威了。

明乐现在和易家没什么来往,对这些事也不关心,还是头次听说。

雪雁和长平对望了一眼,面面相觑。

明乐没有吭声,他们也谁都没有接茬。

可是若要说到靖襄公主被人算计到了这个地步——

对于那个活泼开朗的姑娘,明乐多少是有些不忍的。

正在沉默着,外面周管家就匆匆赶了来,禀报道:“王妃,门外有贵客求见!”

几个丫头不明所以。

明乐的眸子一沉,扭头看过去,了然的吐出两个字:“荣妃?”

“啊?”周管家一愣,毕竟荣妃是乔装出宫,又没有下帖子,却没想到明乐居然一下子就猜中了。

“是!”周管家收摄心神,道,“皇贵太妃说有要事求见娘娘,小的也不好怠慢,就将人请去花厅了,王妃您看——”

“去看看吧!”明乐却没有叫他为难,同时对荣妃的来意也猜到了七分。

“荣妃娘娘这个时候来,难道是为了靖襄公主的事?”雪晴狐疑道。

“先下手为强,章夫人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长平看一眼明乐脸上的表情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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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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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7章 赐婚

荣妃深夜出宫,显然是不想张扬,身边就只带了秋灵一个人,连曲嬷嬷都没有跟着。

这段时间和荣妃接触下来,明乐也看的清清楚楚,曲嬷嬷对荣妃虽然忠心耿耿,但是心眼太实,反而这个秋灵十分机警聪慧,更得荣妃的器重。

“皇贵太妃深夜到访,有失远迎,还请太妃娘娘不要见怪才好。”明乐带着四名婢女施施然从外面进来。

荣妃如今的身份尊贵,周管家已经让人上了茶。

彼时她正捧着茶碗心不在焉的饮茶,闻言立刻就放下茶碗起身,笑道:“深夜到访,本来就是本宫唐突,打扰了王妃休息,实在抱歉。”

“皇贵太妃客气了,正好殿下被皇上传召入宫一直未归,我也没这么早睡。”明乐道,径自走过去挨着她旁边的位置坐下,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皇贵太妃深夜到访,应该不会是来找本王妃谈天的,不知道所为何事?”

荣妃随后落座,她也知道明乐不喜欢拖泥带水,所以深吸一口气就直接开口道:“王妃是个爽快人,本宫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实不相瞒,本宫今日深夜前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希望王妃能够成全。”

“哦?”明乐的神色淡淡的,垂眸抿一口杯中水。

荣妃看了一眼放在手边的茶碗,也没有过多的时间再斟酌,继续说道:“前两天本宫曾经和王妃提过有关靖襄的婚事,王妃应该还记得吧?”

“嗯!”明乐点头,却不主动说什么,“太妃说是想要亲上加亲,把靖襄公主许配定远侯府的二公子不是吗?”

“是!”荣妃坦然道,随即唇角就牵起一丝苦笑道,“当时是我决定的太过仓促了,后来才知道,侯府背地里出了些不光彩的事,信儿那孩子的品行不端,不是个值得让靖襄托付终身的。偏生的是本宫一时不察,先行起了这个头儿,我娘家的那个大嫂却是不依不饶,四处散播了本宫要与他们结亲的消息出去,现在街头巷尾都闹的沸沸扬扬的。这件事如果不能马上压制住,怕是靖襄就难以脱身了。当时是本宫一时情急之下想岔了,如今不想却因为我的失误而害了靖襄,所以不得已,今夜本宫只能厚着脸皮上门。”

“王妃!”荣妃说着,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明乐面前竟是屈膝就要往地上跪。

虽然摄政王妃如今的地位显赫,但是荣妃的位份也不低,这样堂而皇之的就要给明乐下跪,实在是太过严重了。

明乐端着杯子的手指微微一顿。

长平皱眉,的赶忙上前扶住荣妃,微笑道:“娘娘这是做什么?在位份上王妃还要称呼您一声嫂嫂的,您行这样的大礼,若是传出去,怕是于您和我们王妃的声名都会有所损伤的。”

荣妃被她拦着也不强求,只是面有难色的看着明乐,道:“王妃,本宫知道这件事有些强人所难,我本也不该上门来求您,可是事到如今,我也唯有您这一条路子可以走。靖襄,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她嫁入定远侯府的,现如今唯有王妃出面,才能将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以最快的速度解决。”

明乐不语,垂眸摩挲着手里瓷杯的外壁。

她很清楚,荣妃既然上门,肯定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打算的妥妥当当了,只等着借她的手来成事罢了。

“定远侯府是太妃娘娘你的娘家,不管尚书夫人再怎么胡闹,侯府真正当家做主的却是老侯爷还有章尚书,娘娘既然不想结这门亲,直接去和他们通了气,不是更好?老侯爷和章尚书都是明理之人,想必分的清孰轻孰重。”明乐说道,语气平平,似乎并不想插手。

“侯府那边本宫已经着人去送信给父亲说明此事了,这门亲是不会结的。可是如今外界的传言泛滥,想要无声无息的压制下去却不是那么容易的。”荣妃苦笑一声,仍是直直的看着明乐,“王妃,这件事,事关靖襄的一辈子。我不能害了她,现在最好的法子,就是另外替她寻一门显赫的婚事,用皇上赐婚的圣旨把外界的流言压下去了。”

荣妃想事情向来全面,在这一点上明乐还是十分佩服的。

明乐的唇角牵起一抹笑容,抬头对上荣妃的视线。

她看似笑着的,可是荣妃深望进她的眼底,却发现那明亮之中似乎并没有多少的笑意蕴含其中,叫她突然就心里没底。

明乐与她对视片刻,就往旁边移开视线,看着窗外通透的夜色道:“皇贵太妃,想让我帮你不是不可以。只是有一句话我必须提请你,这世上可没有白吃的饭,所谓有得必有失的道理我一向都觉得你是明白的。在我看来,你并不是个会妇人之仁的人,有时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荣妃的心跳一滞,在几个丫头还迷迷糊糊的时候她的心里已经明白过来——

明乐所言,是她对定远侯府的态度。

荣妃的嘴唇动了动,有瞬间失神。

然后就听明乐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和定远侯父女情深,不忍他到了如今这般年纪还要经受打击,可有些事始终是不可避免的,所谓纸包不住火,明白吗?而且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一本万利的事情,你来找我,的确,只要我一两句话,就可以帮你达成目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其中过程如果稍有一点偏差,很有可能最后的目的是答到了,其中所存的隐患又要如何处理?你一则想要保全定远侯府的名声,二来又想给靖襄一个稳妥可靠的将来,所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在这其中你是必须得要做出选择的。”

荣妃怔了怔,随后眉头紧蹙陷入沉思。

的确,她和老定远侯父女情深,一心一意的想要维护,不想让他暮年还要受到流言蜚语的打击,并且受到同僚的冷眼和嘲讽,可是这件事想要完全捂住,是需要代价的。

见到荣妃失神,明乐也不着急,只就慢慢的饮着杯中水等着她想通。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间沉寂的有些发凉,不知不觉间摆在窗前的一株茶花上的花蕾竟然无声无息的绽放了大半。

荣妃慢慢的回过神来,重新抬头看向明乐,神色之间明显还有犹豫,却是咬牙说道:“王妃蕙质兰心,想必我今晚的来意您心里已经十分清楚了,您真的肯帮我替靖襄谋得武安侯府的那门婚事?”

几个丫头闻言都是大为震惊——

荣妃的意思,莫不是想要把靖襄公主嫁给易明威?

可是易明威已经定了亲了。

并且——

长平不免的微微皱眉,侧目朝明乐看去。

明乐对武安侯府的人十分冷淡,虽然表面上没有冲突,但是也几乎是从来不接触和往来的。

这一次如果要她介入易明威的婚事,就是要她破例了。

这——

并不十分容易。

明乐微微勾勒唇角露出一个不咸不淡的笑容,慢慢说道:“可是由易家人去退亲,和由鲁国公府主动上门退亲,这两者其中的区别,皇贵太妃知道吗?”

荣妃的眉心一跳,却是一时沉默了下来。

显然,她是知道的。

只是在她心里,一则为靖襄谋划的同时,仍然不想让章家的丑事曝光。

明乐看她一眼,也不强逼,只就放下杯子慢慢起身走到窗前那株茶花树下,看着半开的花苞慢慢说道:“如果是易家人去齐府退亲,马上回头又娶了靖襄公主,这名声传出去会是什么样的?别人会说武安侯是为了攀龙附凤毁弃婚约?说易家人居心不良,狼子野心?现在看来,武安侯府是个不错的归宿,可是如果在公主下嫁之前它的名声就先毁于一旦,太妃娘娘还会觉得这一番谋划有异议吗?而且再加上章夫人先散播出来的那些流言作祟,也许还有人会揣测其中内幕,以为是靖襄方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进而强迫拿了易家来掩人耳目的?”

章夫人先把要靖襄公主要结亲定远侯府的消息传出去,这本身就已经给了人们无限的想象。

若在寻常时候,易明威和齐家二小姐的婚事因为什么原因退婚,不会有人在意,甚至很快就会被人淡忘。

可如今,靖襄那边又急着定下这门婚事来抵制流言,这一来二去的,就一定会落人口实。

这些,之前也在荣妃的脑子里过过,只是她关心则乱,便有意的避重就轻。

此时被明乐当面提起,便引的她不得不再次深思。

听了明乐前面的话,她不过是皱眉而已,而在听了最后一句之后整个人却是剧烈一震——

是的,陈氏的所为已经逼的她没有退路了,如果不想让靖襄的名声损在章信那混球身上,现在她就必须舍弃一方。

而在章家的名望和女儿靖襄之间,她更看重的自然是靖襄的终身幸福。

毕竟名声那种东西,今天损失了,日后还可以建功立业再竖立起来,而女儿的婚事如果不能顺利解决,那么就一辈子都不能翻身了。

“是本宫一时糊涂,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藏在袖子底下的手心用力的攥紧,荣妃重新定了定神,朝着明乐立在窗前的背影看去,“章家的事,本宫会解决,可是武安侯府那边,就一切都交给王妃了。”

“嗯!”明乐颔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花卉并没有回头。

“本宫出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为免节外生枝,就先行回宫了,明天本宫会在宫里静候佳音。”既然打定了主意荣妃就不再多留。

“皇贵太妃慢走!”明乐莞尔。

秋灵扶着荣妃的手,小心翼翼的打量一眼明乐的背影,快步离开。

长平的目光微微一动,疾步跟上去,道:“奴婢送太妃娘娘出府。”

待到荣妃走后,明乐就从窗边收回了视线,指着那盆茶花道,“晚上的气候还有点凉,一会儿把花抱到屋子里去放着吧。”

说完就先行一步回了后院。

长平去送荣妃,过的时间有些久,足足有一刻钟才回。

明乐看着她进来,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道:“怎么去的这样久?”

“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王妃的眼睛。”长平微微一笑,走过来,见她靠在榻上的姿势稍有些怪异,就又多取了个软枕给她垫在身后,一边道,“奴婢盯着皇贵太妃的车驾出了巷子口,又让赵毅跟着去巷子外面看了一眼才回来的。那马车并没有直接回宫,看方向,皇贵太妃应该是直接去了定远侯府了。所以王妃的怀疑是对的,只怕在这之前,为了保全章家人的颜面,皇贵太妃也并未向定远侯和章尚书透露那二公子的作为的。而现在,才被王妃的一番话点醒,去和章家人摊牌去了。”

荣妃在宫里心思缜密,步步为营,不曾想到头来也还是当局者迷,在对待定远侯的事情上有了妇人之仁。

“但凡是人,就都会有弱点,这也是人之常情。”明乐却是一点也不意外,捡起旁边的书本翻开,一边对捧着水果进来的采薇吩咐道,“采薇,明天一早你去武安侯府见一见李氏吧。”

“是!”采薇把果盘放下,有些问难道:“奴婢见了三夫人该怎么说?”

“实话实说!”明乐淡淡说道,对这事儿显然没有多少兴趣,态度也显得有几分冷淡,“实在怕说不清楚就把雪晴带着去,只需要把齐家三小姐和章家二公子的那一段如实对她交代了即可,别的废话就一句也不用多留了。”

“是,奴婢明白了!”采薇应下,心里却还是有些不确定。

明乐一心一意的看书,并没有在意她的反应。

长平在旁边见了就拍了下她的手背道,“三夫人也是个要强的性子,哪怕是鲁国公府的门第再高,若是知道她家姑娘出了这样的丑事,也一定会想办法退婚的。”

“可王妃不是说,这件事不能叫易家主动退婚吗?那三夫人一看就是个不肯吃亏的,知道了这事儿还不得闹的天翻地覆的。”雪晴从旁边凑过来,她向来对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很有兴趣。

这种情况,极有可能发生。

长平沉默了一瞬,竟然也是一时无解,只能看向明乐。

明乐从书本上收回目光,只说了一句话:“这个消息是我送去的!”

长平闻言,马上就豁然开朗。

前段时间明乐有孕的消息一出,李氏也几次三番的叫人送了礼物登门,可是明乐将她和其他的客人一样都拒之门外,并没有亲自接待,这几个月和武安侯府的关系十分疏远。

现如今宋灏在朝中的地位独一无二,李氏又不蠢,得了这个机会,只怕马上就会登门来拜见明乐的。

长平和雪晴两个显然没有拐过这个弯来,长平见明乐不语,也故意吊着两人的胃口没有解释,只就笑道:“你们两个明日要早起办事,就先去睡吧,今晚王妃这里我和雪雁伺候着吧!”

“那好!”两人对望一眼,起身给明乐行了礼就先行退了出去。

雪雁去了里间铺床,长平从果盘里选了明乐喜欢的玛瑙提子用竹签插了一颗送到她嘴边,这才正色问道,“王妃不是不愿意再和武安侯府有牵扯的吗?怎么这一次会答应了皇贵太妃的请求?”

李氏曾经几次算计,虽然看在易明菲的面子上明乐没有把她怎么样,但心里也是膈应的。

“你当本王妃愿意去管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吗?”明乐出一口气,被长平扶着靠在软枕上,撇撇嘴道,“说起来当时荣妃也是为了斩断靖襄对爵儿的幻想才仓促决定了章家的婚事,若是换做别人,我是肯定不会管的,不过靖襄深明大义,若是叫她就这么毁了,我总是觉得可惜的。”

“可是京中权贵之家的子弟那么多,皇贵太妃想要重新替靖襄公主谋划一门婚事也并不会太难,她怎么会突然就盯上六少爷了?”雪雁不解,从里间回头看来,“六少爷现在虽然承袭了爵位,但他以前到底也只是三房庶出的儿子,这样的身份,皇贵太妃不介意吗?”

易明威是三房庶子,不过因为李氏没有儿子,自小就被李氏收在身边作为嫡子教养的。

但是关于血统出身,这一点却是改变不了。

如今他承袭了爵位,身份虽然显贵,在一般的贵族小姐看来完全可以抹煞出身的那一段,可是到了皇家那里,如果细究起来还是硬伤。

这些,荣妃不可能看不到。

明乐莞尔,却是但笑不语。

长平看她一眼,解释道:“其中的原因很复杂。皇贵太妃十分的精明,并且她是真心疼爱靖襄公主的。现在武安侯府只剩下三房的人,人脉关系比较简单,七小姐的性子好,三老爷也是个好脾气的,并且常年不在府中,这样的环境下,可以少很多的麻烦。再者了,三夫人以前虽然精于算计,但是经过上一次到的事也学乖了不少,并且靖襄公主又是皇室之女,她肯定也不敢起幺蛾子。当然了,公主本身又是个十分聪慧精明的人,就算三夫人真想要压制住她,只怕也未必是对手。还有根本的一点就是,六少爷虽然在出身上面有欠缺,可是从一出生气就记在三夫人名下的,有这个表面上的身份在,别人再怎么嚼舌头又能怎么样?而且六少爷自己本身也是个争气的,前段时间和海域那边战事吃紧,为前线运送武器粮草一事责任重大又颇多风险,许多人都推卸不去,六少爷却主动请缨去办这件差事,来回奔波京城和前线许多次,把差事办的十分漂亮,愣是叫任何人都没能拿住一丁点的话柄来借题发挥。现在的武安侯府,屡次受到冲击,其实早就不如前两年风光了,皇贵太妃那么精明的人,她真正看上的,只怕也并不是武安侯府的门第,而是六少爷这个人。”

长平的分析缜密,面面俱到。

明乐看着她,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来。

长平这样聪慧的头脑,玲珑剔透的心思,而且又不骄不躁,十分沉得住气,这样的女子,满世界只怕也寻不到几个了。

只可惜,她的身子一直不好,现如今也得亏是日日服用药汤调养,总也找不到根治她隐疾的方法来。

明乐心里惋惜,免不了微微失神。

长平却是眸子一转,看了明乐一眼,然后继续对雪雁解释道:“而且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

她的语气突然加重,有些郑重其事的意思透出来。

雪雁被她提着心神一紧,脱口道:“哪一点?”

“就是王妃啊!”长平道,“皇贵太妃真正看上的,一则是六少爷本人,而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是王妃名义上的堂兄,而且无可否认——王妃对这个堂兄并不反感。现在说是她要与武安侯府结亲,实际上,哪怕六少爷不是武安侯,只是一个普通官宦人家的少爷,只要有王妃的这重关系在,皇贵太妃也还是会选上他来。如今王爷在朝中的地位无人能及,那章夫人既然敢算计到靖襄公主的身上,显然也是个难缠的,唯有借助王妃的身份压制,这件事才不会横生枝节。你倒是去章家问问,他们敢和咱们王妃的堂兄争抢亲事吗?”

不得不说,荣妃的打算长远,在她来找明乐之前,就已经把一切都看的十分的透彻明白。

只要跟宋灏还有明乐牵上线,那些在背后议论的人就不得不闭嘴。

她是一个深宫里的女人,做不得前朝的主,而宋灏却能。

“这个皇贵太妃果然不简单。”雪雁皱眉,心里唏嘘不已。

“她也不过爱女心切罢了!”明乐道,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不觉的微微蹙眉道:“雪雁你去前头看看,王爷怎么还没回来?这都什么时辰了。”

“马上都要二更天了,王爷也该回来了。”雪雁低喃着往外走,刚刚走到门口就侧身往旁边退开一步,冲着院子的方向见礼道,“奴婢见过王爷,王妃正等着您呢!”

明乐闻言,也放下书本,抬头,宋灏已经大步跨进门来。

他的表情依旧透着那种惯常清冷的味道,但是眉尾微微上挑,似乎——

心情不错。

“怎么才回来?”明乐嘴角含了笑,被长平扶着坐起身子。

“秦啸回朝之后海域那边的兵权不是交给军中副将代管了吗?今日他递了折子进京,遇到点麻烦,我就留在宫里解决了才回的。”宋灏一撩袍角在她的榻边坐下,抬手轻蹭了蹭她的脸颊,“不是让你以后不用等我了吗?困了就先睡。”

“不是特意等你的,刚才我也正好有点事情要处理。”明乐道,突然凑近他身边,鼻子使劲嗅了嗅。

宋灏用手指推开她的额头,无奈笑道,“海域那边的情况有点紧张,朝臣们讨论之后,还是觉得把卢远晟暂时借调过去会比较好,他带兵多年,对待各种突发状况都有经验。后来在宫里呆的时间长了,兵部的那些官员也都饥肠辘辘,就用了饭才回的。我只是喝了两小杯而已,你这鼻子,要不要这么灵光。”

“大概是太久没事情做给闲出来的毛病吧。”明乐撇撇嘴,对宋灏所说的话题并不是太关心,就让人备水给宋灏沐浴,之后两人就躺在床上说了晚上荣妃到访的事情。

宋灏拥着她,沉默的听着她娓娓道来,最后偏过脑袋吻了吻她的额头道:“那些琐碎的事情,不愿意管就不要勉强,等再过两个月天热了,我们去城外的庄子上住一阵,刚好隔隔夏日里的暑气。”

“嗯!”明乐点头,靠在他怀里合上眼。

******

次日一早,宋灏上朝之后明乐又小憩了一会儿,一直等到天色大亮才起身。

长平从外面端了洗脸水进来,一边伺候她洗漱一边回道:“易家三夫人来了,奴婢看王妃睡得沉,就安排她在花厅用茶了。王爷刚刚叫人送信回来,说他下朝以后直接去衙门办差,就不回来了。小厨房那里,早膳已经备下了,奴婢一会儿叫他们送过来,王妃先用了早膳再去前面吧!”

对于李氏,也就是那么回事了,横竖大家维持的也只是表面上的那么一丁点关系。

“嗯!”明乐点头,更衣过后就坐到妆镜前由她长平伺候着梳妆。

采薇几个在外间摆膳,闻着清甜的百合甜粥的香气,再想想宋灏这段时间早出晚归的现状明乐还是不很放心,就对雪晴吩咐道,“雪晴你准备几样东西给王爷送到衙门去吧。”

这段时间,宋灏代替宋子昇理政,忙的不可开交,很多时候就忙的忘了吃饭。

“是,奴婢马上就去准备。”雪晴领命,帮着摆好碗筷就赶紧的去厨房准备。

明乐用了早膳才在长平的搀扶下去了前面的花厅。

“臣妇见过王妃!”李氏见她进来,连忙放下茶碗起身见礼。

明乐脸上的表情不变,只拿眼角的余光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夫人不必客气,坐吧!”

“谢王妃!”李氏略有几分局促的重新坐下。

好不容易上面没有老夫人压着了,按理说她这段时间应该过的十分如意,可是细看之下,却发现她似乎是清瘦了不少,脸色也不是太好,隐隐的更透着浓厚的心事出来。

明乐看在眼里不禁奇怪,不过却没有多问,只就垂眸喝了口茶道:“夫人登门,不知有何贵干?”

李氏本来正在走神,闻言立刻整肃了神情,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道,“臣妇登门是来向王妃道谢的,今日一早王妃的两位婢女登门提点,臣妇感激不尽,可是威儿他最近一直忙于公务不在京城,臣妇就特意代他前来向王妃道谢的,谢谢王妃还记挂着我们。”

李氏说着,就小心翼翼的拿眼角的余光去打量明乐的表情。

说实话,她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一点也想不通明乐叫人去告知她这件事的意图。

明乐也不和她废话,只就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容道:“这件事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三夫人若是觉得我多事,大可以当做没有这回事。不过这样大的事情,说是空穴来风似乎也不大可能,毕竟是关乎武安侯的名声,三夫人若有怀疑,还是叫人去齐家确认一下的好。若是真有其事,总也不好藏着掖着,替他们齐家的女子遮丑埋单不是?”

上门去找齐家人质问?那不是要撕破脸皮?

当然了,如果齐家女儿的品行真要有问题,自然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易明威娶进门的。

李氏越发不明白明乐的意图,狐疑看向明乐,眉头皱的死紧。

鲁国公府的地位不可小觑,若是真有其事,退婚是一定的,可事情若是宣扬出去,岂不是把人得罪了?

她的心思明乐怎会不懂,于是就又慢条斯理的笑道,“当然了,武安侯如今在朝为官,和鲁国公府出来的几位大人都是同僚,总不好不给他们留面子,三夫人还是叫人去确认了就好,若是他们齐家真的理亏,总也不好死赖着这门婚事不放不是?”

李氏想了想,这才有些反过味来。

的确,齐家出了丑事,他们若是张扬肯定得罪人,而如果齐家人理亏的话,定然更要遮掩,到时由对方找个体面点的由头把这门婚事推掉就皆大欢喜了。

“王妃所言极是,谢谢王妃提点。”反应过来,李氏连忙起身行礼道谢。

今天她这态度恭敬顺从的叫人有点不适应了。

明乐的眉尾一挑,心里有些不确定,又看了她两眼。

李氏似乎是有十分厚重的心事,就这么一会子功夫居然就又走了神了。

明乐也不准备多管她的事,就起身道:“最近身子容易乏,我就不陪三夫人吃茶了,三夫人若是不急着走,就多坐一会儿吧!”

她都走了,李氏自然也没有再继续待下去的道理。

明乐从她身边错过去,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到底是没能说出口,最后只就屈膝行礼道:“恭送王妃。”

******

李氏回府之后,马上叫人递了帖子去鲁国公府亲自登门拜访。

两家的儿女订了亲,虽然还没有正式成亲,但到底也算是有了亲戚关系。

李氏突然登门,齐大夫人虽然也是奇怪,但也忙不迭叫人准备了茶点接待。

李氏向来都是个有心思的,先是和她礼尚往来很是热络的寒暄了一番,然后就隐晦的把采薇告诉她的事情提了提。

那件事本来是掩藏的极好的,知情人不过就是齐大夫人和章夫人以及两人身边的几个人罢了,连两家的老夫人都不知道,突然从李氏口中被提了出来,齐大夫人勃然大怒的同时更是方寸大乱。

不过她也是个精明的,心里很明白,既然李氏会上门来提,自然就是拿住了确切的把柄,可是为了家族的名声她却不能当面承认,于是就搪塞着又说了许多的好话安抚李氏。

李氏只是听着,最后表示只是误会一场,便带着下人打道回府。

当天下午,鲁国公府就传出消息,说是二小姐突发急症,病情十分严重,大夫说可能要调养很长的一段时间,为了不耽误易明威,就由齐大夫人亲自登门把李家的聘礼退还,取消了婚约。

雪晴把消息告知明乐的时候,明乐不过一笑置之。

而次日一早,李氏竟然又再度登门。

明乐不禁的更加奇怪,却还是去见了她。

李氏也没说别的,只就把鲁国公府退亲的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然后向明乐道谢,“这一次真要谢谢王妃了,若不是王妃慧眼,日后齐家的事情闹起来,威儿就要跟着受连累了。”

“三夫人不必谢我,本王妃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做了个顺水人情罢了!”明乐淡淡说道。

李氏一愣,有些始料未及,“王妃此话怎讲?”

“这两日京城传言纷纷,三夫人应该有所耳闻吧?”既然她来了,明乐索性也一次性的把话都说明白了。

李氏皱眉想了想,这两日易府下人之间谈论最多的除了易明威的婚事,再就是靖襄公主要下嫁荣妃娘家侄子的事了。

可是这件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李氏的脑中有一瞬间的糊涂,仔细的揣摩着,等到想明白了不由的吓了一大跳,捏着帕子噌的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这——这——”

之前采薇去告诉她,章家二公子和齐家三小姐之间有了苟且,她怎么就没想到外界传言靖襄公主要嫁的人就是章家二公子?

现在从齐家人痛痛快快的退了婚的事情上看,那件事情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那样的话,靖襄公主怎么还会嫁给那么个混账玩意儿?

可是这其中,和他们易家又有什么关系?

李氏一时还是想不太明白。

“如果不出所料的话,最迟今天下午,皇上就会下旨赐婚武安侯和靖襄公主了。”明乐说道。

李氏又是如同一道惊雷劈开在头顶,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可是——可是——皇贵太妃不是已经赐婚靖襄公主和章家二公子了吗?”李氏一慌,就有些语无伦次。

不管明乐是怎么想的,这个丫头十分厉害,她忤逆不得,可如果因此而得罪了高高在上的皇贵太妃,那后果照样不是他们武安侯府能承受的。

“那只是章家人的一厢情愿。”明乐道,“你只要急着三件事情就好,第一,本王妃十分喜欢靖襄公主,否则也不会去管你们这档子闲事。第二,皇贵太妃那里你也完全不用担心,在章家和易家之间,这一次,她是绝对会站在易家人一方的。第三,齐家小姐生病造成两家退婚这是不得已的事情,而皇上赐婚靖襄和武安侯是为了褒奖前段时间武安侯在前线战事上做出的贡献,这两者之间一码归一码,没有任何的联系,明白吗?”

李氏的脑子飞转,快速的消化着这些消息。

最后她咬牙点头:“是,臣妇都记下了,谢谢王妃提点。如果王妃没有别的事,那么臣妇就先行告退了。”

“嗯!”明乐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叫住她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关于这门婚事,你最好提前着手准备。按理说易老夫人过世,作为孙儿武安侯是该守孝三年的,可那老夫人的死法到底是不光彩的,当成没有这么回事也不为过。而且靖襄公主是皇家的人,在守孝一事上,皇家人都有特例,所以婚事应该不需要等到三年以后了,你心里最好有个准备。”

为免夜长梦多,荣妃也希望这件事早点尘埃落定。

“是,谢谢王妃替威儿设想周到,臣妇告退。”李氏恭敬的又施一礼,因为这件事她始料未及,一时间心里还有点乱,便顾不上再和明乐寒暄,赶紧的就告辞离开。

出了摄政王府的大门,她身边的丫头听蓉才唏嘘不已道:“怪不得王妃怂恿着夫人去退了齐家的婚事,原来竟是想要替靖襄公主谋划这事么?”

“未必就是她的本意。”李氏却不赞同,神色凝重道,“她已经巴不得和咱们府上撇的一清二楚了,突然掺和进来——而且她不也说是受人之托吗?刚才我也是心乱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看来,这几日街头巷尾盛传靖襄公主要和章家结亲的事,怕也是有猫腻的。”

刚才她是一时接受不了,这会儿冷静下来便很容易想清楚,后面真正授意的人只怕是荣妃,这是要借着易明乐拿易明威和武安侯府替靖襄公主挡灾了。

听蓉显然想不到这么远。

而李氏想通了一切,心里反而豁然开朗,“不过这样也好,靖襄公主我也见过几次,相较于齐家的小姐简直就是天上一个地上一个,虽说是天家之女,但性子好像也是不错的。”

最主要的是这事儿是荣妃先找上他们的,并不是他们主动巴结的。

“侯爷若是真的娶了公主,倒是件好事,日后对小姐那里——”听蓉点点头,提起易明菲,突然发觉李氏的脸色一沉,她便慌忙闭了嘴。

******

不出明乐所料,当天下午赐婚的圣旨就送到了武安侯府。

因为易明威办差在外,圣旨就由李氏代为接下。

一时间易家热闹非常,上门道贺的人不计其数。

同时齐家二小姐听了消息,抓起一个花瓶狠狠的砸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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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章 巾帼女帅

屋子里的丫头吓的瑟瑟发抖,跪了一地,劝都不敢去劝。

齐如意有还是觉得不解气,转身又把桌上一套彩瓷茶具扫到地上。

外面刚好齐大夫人得了丫头的通禀快步走进来,刚好一个茶碗砸裂在她的脚下,吓得她面色一白,脚下猛的一个踉跄。

“夫人!”旁边的孟妈妈赶紧扶住她。

满屋子的丫头见了救星一般,齐齐唤道:“夫人!”

齐大夫人扶着胸口顺了口气,看着齐茹茵满面怒色的模样,心里一堵,面上却是极为镇定的挥挥手道:“还不收拾了这里?小心伤了小姐!”

“是,夫人!”几个丫头如蒙大赦,手忙脚乱的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赶紧带上门走了出去。

齐大夫人推开孟妈妈的手,走上前去,握住齐茹茵的手。

齐茹茵的眼圈红红的,手上被齐大夫人一触,眼泪立刻就滚了出来,委屈道:“母亲,为什么会这样?当初明明是他们易家上门来求的这门婚事,您让我等他三年守孝期过了再成亲,我也答应您了,现在为什么会弄成这样?你说过的,只要我听你的,将来过门之后就是能当家做主的武安侯夫人,我已经这么委屈了,为什么?为什么要弄成这样?母亲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你告诉我啊!”

齐茹茵说着就离不成声,哭倒在齐大夫人的怀里。

齐大夫人也是胸口里堵着一口气,畅快不了。

“茵儿!”齐大夫人抚摸着女儿的发丝,重重的叹了口气,“这就是命,你觉得委屈就哭吧,哭完了心里就痛快了。”

“不!我不甘心!我就是不甘心!”齐茹茵却是不依,猛地抬头看向齐大夫人,“母亲,做错了事情的又不是我,是齐宝茹那个小贱人,是她不知廉耻做出伤风败俗的事情,为什么要拿我的婚事来替她遮丑?还有那靖襄公主,就因为她的当朝公主,就可以为所欲为强抢别人的婚事吗?母亲,女儿已经成了全京城的笑话了,没了这门婚事,你叫我以后如何在京城的千金贵族之间立足?女儿这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做人了。母亲,你真的忍心看我变成这个样子吗?你想想办法,你帮帮我,帮帮我啊!”

“茵儿!”齐大夫人掏出手绢来替她拭了拭眼角泪珠,最终也只是叹息罢了,“这件事已经没有办法了,皇上赐婚的圣旨已经下了,说到底是咱们主动去易家退的亲,不是靖襄公主逼的,这件事里外都挑不出她的不是来,你还是不要想了。母亲知道你心里委屈,明天一早我就安排人送你的到城外的庄子上暂住一段时间,你去散散心。等过一阵子,京城里的风声过了,母亲一定会给你另外寻一门更好的亲事。你是堂堂鲁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还愁嫁不到好人家吗?”

“要送我去庄子上?”齐茹茵闻言,猛地止住哭声,不可置信的看着齐大夫人。

她起身,甩袖走到一旁,大声道:“我不去庄子上,我为什么要去庄子上?我说过,做错事情的又不是我!”

“母亲已经对外宣称你染了病,你听话,先去庄子上住一阵子,正好避避风头。”齐大夫人起身走过去,拍着她的肩膀耐心的劝,“为了这事儿,今儿个一大早你祖母就把我叫了去很是责难了一番,你三婶那边又虎视眈眈的盯着等着抓我的错处,好接家里的管家权。这个时候,你留在府上母亲恐怕也力不从心,没有心力照顾你,你听话,先去庄子上住一阵。”

齐宝茹的事,她本来是想死命的捂住的,不曾想千算万算,也知道是哪里出的纰漏居然叫易家人得了风声。

既然要退了易家的婚事,再要瞒着上面的长辈却是不能的了,齐大夫人便把事情对上头老夫人讲了,毫无例外,当场就被老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要不是她自己处事圆滑又有些手段,到了这会儿怕是管家权都要被三房夺了去。

齐大夫人本来心里就有气,在被齐茹茵一哭,脑子里就嗡嗡的响。

齐茹茵闻言,眼睛突然一亮,回转身来一把抓住齐大夫人的手臂,眼睛里闪烁着灼灼的火焰道:“齐宝茹那小贱人的丑事这会儿连祖母也知道了吗?祖母怎么说?要如何处置她?”

都是那个小贱人害的她,她一定不能让那个小贱人好过。

提起这事的始作俑者,齐大夫人的脸上也瞬间凝满一层阴狠之气,冷声道:“能怎么办?家丑不可外扬,连你的婚事都搭进去了,现在也不能半途而废,现在只有赶紧和章家商量着早点把婚事办了。”

说到这里齐大夫人也再没心思听着齐茹茵在这里鬼嚎,忙是收摄心神,拍了拍齐茹茵的手背道:“我现在还得赶着去一趟章家,你这里提早收拾一下细软,晚上我再过来。”

齐茹茵咬着嘴唇,满脸的愤恨和不甘,一声不吭。

齐大夫人也无暇关照,又再叹了口气就扶着孟妈妈的手走了出去。

外面齐茹茵的贴身丫头茜儿缩头缩脑的走进来,嗫嚅道,“小姐,奴婢现在叫人进来收拾东西吗?”

“收拾什么东西?谁说我要走了?我凭什么要走?”齐茹茵不由的勃然大怒,回头就狠狠掐了一把茜儿的手臂。

茜儿眼里含了泪,却是连哭也不敢,只能咬牙忍着。

齐茹茵扭头冲到旁边的多宝格前面,又咋了几样瓷器心里到底还是意难平。

茜儿跪在地上,低低的啜泣着,也不敢劝。

齐茹茵在外面是个大家闺秀,可实际上她院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位二小姐是被大夫人宠坏了,脾气坏的很,动辄就对下人又打又骂的。

齐茹茵扭头对着茜儿怒声呵斥:“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

茜儿一抖,急忙掩住声音。

齐茹茵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越想这件事心里就越是气恼。

她是齐国公府嫡出的小姐,当初定亲也是千挑万选,若不是看重了武安侯府如今的人脉关系简单,她也不会答应等易明威三年的。

现在倒好,定亲还不到半年,就出了这样的变故。

不仅婚事没了,还要被送到庄子上去养病,这样一来,没有个一年半载怕是不能回来了。

她今年已经十五了,又有身染恶疾的名声传出去,虽说是自家主动退的亲,可易明威转身却被赐婚靖襄公主成了当朝驸马,她这一辈子还要如何抬起头来做人?

想她堂堂一个齐国公府的小姐,为什么要忍受这样的命运?

“齐宝茹这个小贱人!贱人!”齐茹茵咬牙切齿的咒骂,说着突然眼睛一亮,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来。

“小姐?”茜儿心里抖的厉害,畏惧着开口唤了一声。

“过来!”齐茹茵的唇角带着抹诡异的笑容冲她招招手。

茜儿硬着头皮凑过去。

齐茹茵用手掩着唇在她耳边耳语了两句,茜儿的脸色发白,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还好一把扶住了桌子。

“小姐,不行!不行啊!”茜儿慌乱的摇头,眼睛里满是惶恐,眼泪簌簌的往下掉,“夫人一定不会答应的,而且——”

“闭嘴!”齐茹茵气恼的打断她的话,“照我的话去做,你要是敢泄露一个字出去,我就叫人把你卖到窑子里。”

茜儿本来还想再劝,可是听她这样一说,再不敢多言一句,只能点头应下。

**

日次一早,齐大夫人意外接到荣妃的召见,赶忙换了朝服进宫。

因为在这件事上到底是荣妃为了一己之私才使了手段让齐家人退亲,虽然事情不能挑明了说,她心里到底也是有些过意不去,把齐大人宣进宫,说了几句体己话,然后借着齐茹茵称病的由头赏赐了好些东西。

齐大夫人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胸口一直憋着的那口气总算是喘的顺畅了。

“夫人,您说皇贵太妃突然这样厚礼封赏,到底是什么意思?”马车上,孟妈妈不解道。

齐大夫人喝了口茶,唇角露出些许笑容,“还不是为了成全双方的颜面吗?虽说是咱们退亲在前,靖襄公主被赐婚武安侯在后,但这件事前后赶的巧,皇贵太妃这样做,一则堵塞悠悠众口,二来也是借故安抚老爷和公公。本来茵儿的婚事退了,我这心里也没了主意,现在好了,有了荣妃的关照,想必将来她也不会亏待了咱们。今天回去就看看,现在适婚的大家公子还有哪些,挑个好的出来,等过了三五个月,我再进宫去求皇贵太妃的恩典赐婚,事情应该可以十分顺利的。”

荣妃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大家都是聪明人,也无外乎就是这也意思了。

“听说那位秦啸秦指挥使被封了镇国将军了,而且接管了虎威大营,暂代统领一职。”孟妈妈眼珠子一转,马上说道。

齐大夫人扬起唇角,笑的十分舒心,却是但笑不语。

马车一路前行,一直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回到鲁国公府。

孟妈妈扶着齐大夫人下了车,迎面就见管家满头大汗的从里头迎出来。

齐大夫人的脸色一沉,心里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孟妈妈皱着眉头上前一步,道:“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了?”

“大夫人,不好了,您快进去看看吧,老太太都气的晕过去了!”管家唉声叹气。

齐大夫人一愣,随即提了裙子快步走进去。

**

摄政王府。

早朝过后,宋灏回来用了早膳就去了衙门办差。

明乐让人搬了睡榻在下花园里晒着太阳看书。

采薇坐在旁边绣花。

长平坐在旁边帮着配色,一边微笑说道:“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今儿个一早皇贵太妃就召见了齐大夫人进宫,两人说了好一会儿子的话,后来又赏赐了好些贵重的药材和首饰给齐家二小姐。”

“荣妃办事,从来都是个周全体面的。”明乐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一样,悠闲的把书本翻到下一页,“虽然别人不知道,可说到底也是靖襄抢了齐家二小姐的婚事,荣妃会过意不去,安抚齐大夫人也在情理之中,到时候再帮着给齐家无色一个出类拔萃的乘龙快婿,极大欢喜,也算作是给齐家人的补偿罢了,没什么好奇怪的。”

“王妃说的是!”长平笑道,“还有就是章夫人今儿个一早也递了牌子进宫,但是直接被退了回来,那天晚上皇贵太妃回定远侯府,双方似乎是闹的很不愉快。”

“说起来那章夫人也是个傻的,又不是不知道皇贵太妃把靖襄公主做掌上明珠一般的疼爱,算计了人家女儿还敢找上门?简直不知所谓!”采薇冷哼一声,愤愤不平的接口道。

明乐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并不表态,这件事到这里就算完了,也没什么好议论的。

陈氏就算再不甘心,在荣妃面前也翻不出个天去,最终也只能是这样了。

这边主仆几个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院子外头就见雪晴提着裙子快步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大声道:“王妃,外头又出事了!”

“嗯?”明乐从书本上移开视线,抬眸朝她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奴婢刚刚听到的消息,说是齐家又出事了。”雪晴道,接过长平倒给她的水仰头灌下去,顺了口气就又继续道,“头两个月国公夫人做寿,出嫁的大姑奶奶不是带着家眷回来省亲么,然后就一直住在鲁国公府。今儿个一早,听说齐家的三小姐被人发现和自己的表哥,也就是大姑奶奶的儿子赤条条的睡在了一起。”

“怎么会这样?”长平讶然,下意识的扭头朝明乐看去。

“这样的事,哪怕真的发生了也是家丑,怎么会这么快就传出来?”采薇也听了手里的活计,皱眉问道。

“我也是听说。”雪晴道,“据说当时把推门进去的丫头吓坏了,不巧的是又赶上两位御史夫人都在府上做客。今儿一早齐大夫人不是就被宣召进宫去了吗?然后丫头就直接报到了国公夫人那里,国公夫人当场就气晕了过去,还宣了太医,现在事情在街头巷尾都传遍了。”

明乐听她说完,从头到尾都没吭声。

采薇和长平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不解的看向雪晴道:“你不是说那位三小姐和章家的少爷有染吗?而且两家也要议亲了?怎么又会和自己的表哥——”

鲁国公府那样的门第,三小姐虽然是庶出,那也是名门闺秀,本来和人不清不楚就已经犯了大忌讳,转眼居然又闹出另一出丑闻来,就更是叫人瞠目了。

几个丫头唏嘘不已,最后都齐刷刷的看向明乐。

明乐被她们眼巴巴的盯着,最后却是惋惜的叹了口气道:“没想到齐家的二小姐竟是个蠢的。”

说着就又靠回软榻上,继续翻看书页。

在这种事上,雪晴最有眼光,马上就是眼睛一亮,道:“王妃你是说,是齐二小姐设计陷害了那三小姐?”

“这样说来也有可能,毕竟二小姐的婚事是因为三小姐才没的。”采薇眉头皱的死紧,但是怎么想也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摇头道,“可是他们同出一门,如此毁了三小姐的名声,整个齐家,所有的姑娘以后只怕都难嫁了,那二小姐难道想不到这一重关系?高门大户里头出来的小姐,何至于分不清这样的利害关系?齐二小姐该不至于做这样的蠢事吧?”

“否则呢?不然你觉得还能有谁?”长平的神情冷静,默然摇头,“再有一种可能就是章夫人不满意这门婚事,想要设计推脱,可是她肯定没那个本事算计到鲁国公的府宅之内。齐大夫人为了姑娘们的名声,忍痛把自己女儿的婚事都推了,可是做了多大的牺牲,不想这位二小姐居然如此蠢笨,自毁长城。”

“这样说来,好像真是这么回事!”雪晴的反应最慢,一个劲儿的直吐舌头。

明乐听到最后也不过摇了摇头道:“原来我还为逼她退婚一事有些过意不去,这会儿倒是庆幸没叫她嫁到武安侯府去。”

没有脑子,还沉不住气!

这个女人,真是蠢的有够可以了。

**

鲁国公府。

因为儿子犯了事,大姑奶奶又哭又闹,闹的鸡飞狗跳,一定说是齐宝茹勾引了自己的儿子,拉着齐大夫人要求主持公道。

而那位犯了事的表少爷,本身就是个在风月场所打滚出来的浪荡子,闯了祸还不自知,见人三分笑,气的大夫人简直就是七窍生烟。

齐宝茹和她的生母刘姨娘倒是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哭哭啼啼的一刻也不消停。

因为事情是当着外人的面掀出来的,根本就捂不住,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传的街头巷尾尽人皆知。

听了这个消息,最高兴的莫过于章夫人,差一点就要敲锣打鼓的庆祝了。

齐大夫人焦头烂额,忙了一整天,又得了老夫人的一顿臭骂,好不容易安排好各方人马,得了空马上就带着孟妈妈去了齐茹茵的院子。

彼时齐茹茵听着齐宝茹院子里延续了一整天的哭声,正在快意解恨的时候,就见齐大夫人黑着一张脸闯了进来。

“母亲?”见到她,齐茹茵马上就敛了笑容,掩饰住脸上的情绪起身相迎。

齐大夫人看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

齐茹茵做了亏心事,心里多少是有些紧张,就做低了姿态小心的去扯齐大夫人的袖子,娇声道:“母亲,是被三妹气着了吗?我——”

“茜儿留下,剩下的人全都给我滚出去!”齐大夫人冷声打断她的话,目光冷冷一扫。

丫头们不敢耽搁,忙是垂首敛息的快步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屋子里的烛火摇曳,突然之间就显出几分阴森之气来。

“母亲——”齐茹茵强作镇定,刚要再去扯齐大夫人的袖子,齐大夫人已经忍无可忍扬手就给了她一记耳光。

她正在气头上,哪怕平时把齐茹茵怎么如珠如宝的疼着,这一次也是没有一丝手软。

齐茹茵始料未及,一张脸被打歪了半边,直接扑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她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母亲会二话不说上来直接就给了她一巴掌,捂着脸反应了好半天,等到回过神来就扑倒在齐大夫人的脚下嚎啕大哭了起来,道:“母亲您这是做什么?做错了事情的明明是齐宝茹那个贱人,你这是拿我出气吗?”

“你还有脸哭?”齐大夫人手指颤抖指着她,再没有半分的心软,几乎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有几斤几两重难道我不知道?你给说实话,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齐茹茵委屈的紧,捂着脸咬着嘴唇愤愤的看着大夫人,一梗脖子道,“是我做的又怎么样?明明是那个小贱人不知廉耻,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她害的我的婚事不成,我就要她身败名裂,一报还一报,我没有做错!”

齐大夫人一听,脑中热血上涌,眼前一阵发晕,身子一晃险些倒下去。

“夫人!”孟夫人急忙上前扶住她。

“母亲!”齐茹茵也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帮孟妈妈扶着大夫人在椅子上坐下,焦急道,“母亲您怎么了?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啊!”

说着眼泪就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滚。

齐大夫人一口气上不来,看着女儿哭的梨花带雨的一张脸孔,一则心疼一则心痛,捂着胸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孟妈妈见状,一边给大夫人顺着气,一边对齐茹茵道:“二小姐这一次真是糊涂啊,三小姐不过是个下贱胚子,您金枝玉叶的和她置什么气?”

齐茹茵一听,马上就冷了脸,声音拔高道:“孟妈妈你也觉得是不对?难道我就该平白受人欺负的吗?”

“你这个蠢货!”齐大夫人缓过一口气来,抬手就又给了齐茹茵一巴掌。

齐茹茵捂着脸,这回是彻彻底底的忘了哭,瞪大了眼睛看着齐大夫人。

齐大夫人半靠在椅背上,喘息的厉害,一边指着齐茹茵骂道,“女儿家的名声有多重要?我难道没告诉你吗?宝茹那个贱丫头是该死,她坏了你的婚事,你恨,我比你更恨。可是你也不想想,我为什么要宁肯退了你的婚事也没有把她的丑事宣扬出去?你们都是齐家的女儿,一笔写不出两个齐字的,她的名声臭了,你以为你就能好了吗?现在事情闹的这么大,别说是你,咱们整个鲁国公府的姑娘日后只怕都难嫁了。你还在这里沾沾自喜,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齐大夫人说着就扶住额头,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气。

齐茹茵听了这话,则是彻底傻了眼。

她一心就只想着如何泄愤,不叫齐宝茹好过,哪里想到这一重关系,此时闻言不由的慌乱起来,从头凉到脚。

“二小姐,您怎么就不听夫人的劝呢?”孟妈妈摇头叹道,无比惋惜,“今儿个一早皇贵太妃传召娘娘进宫,对您的事情很是安抚了一番,夫人本来已经都替您打算好了,只要您到庄子上去避上三两个月,回京之后马上就给您重新定下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来。荣妃娘娘因为惊险公主的事情心里也过意不去,倒是由她赐婚,您什么样的好前程没有?可是现在——唉!”

完了!什么都完了!

齐茹茵的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仔细的消化着孟妈妈的话,最后就一屁股呆愣愣的跌坐在了地上。

齐大夫人心里恼恨的厉害,咬牙切齿的看着她,怒骂道:“你糊涂啊!怎么就这样的沉不住气,本来我还想跟你父亲商量,看他能不能搭上礼王府那边的线,给你谋一谋秦家那边的关系,现在好了,这么个名声传出去,就什么都别想了。”

“母亲!”齐茹茵一个机灵,这才回过神来,爬起来膝行过去拽住齐大夫人的裙子,哭道,“母亲,我只是一时气不过,我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女儿知错了,我知道错了,你想办法帮帮我,你帮帮我啊!”

齐大夫人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心疼的不得了,但终究还是无能为力,跟着也落下泪来。

齐茹茵看着,心里突然凉成一片。

她愣愣的跪在地上,半晌之后突然想了起了什么,就突然爬起来冲过去对着跪在角落里的茜儿连着甩了五六个耳光,骂道:“都是你这个贱蹄子,要你做什么?明知道我正在气头上,你也不劝?你是见不得我好是不是?”

“小姐,奴婢是想要劝您的,可是您根本就不然奴婢说话啊!”茜儿不敢多,只能使劲瑟缩着身子哭成一团。

“你还敢顶嘴?”齐茹茵听了这话更是如同火上浇油,冲着门外大声的喊,“来人,给我把这个贱蹄子拖出去发卖了。”

她闹腾的厉害,齐大夫人的太阳穴一突一突跳的厉害,就对孟妈妈使了个眼色。

“二小姐,这事儿还是交给奴婢处理吧!”孟妈妈会意,过去拉开齐茹茵。

茜儿瑟缩着看向孟妈妈,浑身发抖,急忙扯住齐茹茵的裙子求道,“小姐,奴婢知道错了,求您了,绕了奴婢吧,让奴婢继续在您身边伺候吧?奴婢会听话的,一定会听您的话的。”

齐茹茵蠢笨,她却明白,大夫人是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二小姐和表少爷之间虽然没有什么实际的接触,但两人之间眉来眼去也不是一两天了,否则表少爷也不会为了二小姐的一句话就去帮她毁了三小姐的名声,这件事大夫人也是知道的,现在齐家姑娘的名声已经臭了,为了补救,她一定会不择手段,是一定要灭自己的口的。

齐茹茵说把她发卖出去,大夫人这么肯?一定会直接要她的命的。

茜儿自知死到临头,哭的十分凄惨。

孟妈妈冷眼看着,却没有半分的同情,提小鸡一样把她提起来,拖了出去。

齐茹茵愣了一会儿才慢慢扭头看向齐大夫人,嗫嚅道,“母亲——”

“就照我说的,明儿个一早你就去庄子上避一避。”齐大夫人气过了,也知道发脾气于事无补。

“我不去!”齐茹茵怒然跪地,态度十分强硬,“母亲你别送我走,这一走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了,我求你,求你了!”

齐大夫人看着她,眼神复杂,突然觉得深深的无力。

**

齐家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连着两个月都成为城中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柄。

鲁国公和齐大老爷每日上朝去衙门都恨不能拿袖子遮了脸,虽然没有人当面说什么,但是每个人眼中嘲讽的意味还是让人觉得如芒在背。

因为大姑奶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不让齐宝茹进她家的门。

章家那边,齐大夫人也只当是没有那回事——

被人捉奸在床已经是犹如门楣,若是再把章家也扯进来,他们齐家的门风就更要被人贬的一文不值。

鲁国公觉得这事丢人现眼,只想着快点解决这件事,就命人把齐宝茹送到了城外的庄子上,月余不到就传来她因病亡故的消息,当然了,而至于她真正的死因却是无人知晓。

这样一番折腾下来,没过几个月,虽然这件事的风声是淡了,可齐家女儿却是再没人敢于上门提前,哪怕是出席各类宴会也那些夫人小姐们视为拒绝来往户。

庶出的四小姐倒是务实,积极之后就听从国公夫人的安排,远嫁出京,远远的避开了这个漩涡的中心。

可齐茹茵心高气傲,却是怎么都不答应,国公夫人提了两门亲事,都被她哭闹着给推了,国公夫人急怒攻心大病一场,后面也懒得管她的闲事。

转眼到了七月,六月下旬的时候宋灏果然安排好一切,带着明乐去了郊外的一处庄园散心。

这个时候明乐的肚子已经七个多月,两人原先的打算是在庄子上一直住到明乐生产,连稳婆都一并带了去,想要等到明乐做完月子再回,刚好可以避过整个的暑天。

可是才住了十余日的功夫,东南海域那边就传来捷报,说卢远晟带人三面夹攻,拿下了彭修留在最外围的一座城池。

卢远晟亲自押送当时投诚到彭修挥下的叛将回京,小皇帝龙心大悦,下令犒赏三军,并且要设国宴为其接风。

消息传开,百姓欢腾,整个京城在几日之内就完全沸腾了起来。

不得已,宋灏和明乐一行只能折返京城,准备参加庆功宴。

**

七月初九,卢远晟回朝。

小皇帝亲率文武百官出城迎接,百姓也自觉自发的争相挤到街道两侧列队欢迎。

正午时分,卢远晟的队伍抵达城门外。

经历了腥风血雨的铁血将军骑着高头大马驰骋而来,后面的卫兵押解着三十余名俘虏来的守城官员一同进京。

百姓们遥遥相望,歌功颂德,赞叹不已。

宋灏坐在马上,站在最前面,旁边就是宋子昇的辇车。

易明爵没有入朝为官,这一次却一反常态,主动请缨跟着宋灏一起来了。

他穿了一身松绿色的锦袍,颜色叫黯,跟在一身华贵紫色朝服容颜绝世的宋灏身边,并不是太显眼。

他一直紧抿着唇角,脸上表情一如既往的冷静,但是抓着缰绳的双手隐隐发抖,却暗示出他此时十分忐忑的心情。

只是他又把这种反常的情绪掩饰的极好,只就面容平静的注意着那一对人马烟尘滚滚而来。

近了,又近了。

那些马蹄声踢踏着地面,冲撞之下,他似乎能够听到自己胸膛里面心脏一下一下跃动的声音,激越而热烈。

这样的场合之下,宋灏并没太在意他的一举一动,只是远远的就已经和卢远晟点头致意,语气冷毅而强硬:“卢将军凯旋,是我大邺王朝的功臣,皇上愈加亲临,迎接大将军进城。”

卢远晟一行在城门外下马,取下头盔跪地谢恩:“为过尽忠是微臣的分内之事,谢过陛下隆恩,臣等受之有愧。”

“大将军不必自谦,你驰骋沙场为朕收复河山,是社稷的功臣。”小皇帝负手站在辇车之上,个子小小,声音稚嫩,却是自有那么一种傲视天下苍生的气度。

百姓们伸长了脖子纷纷借机瞻仰天颜,对于他们这位新的国君好奇不已。

“皇上已经命人在宫中设宴,替卢将军一行接风,请将军移步进宫吧!”宋灏说道。

卢远晟以前是他军中副将,两人之间的感情深厚,但是在小皇帝面前他却半分也没有表现出热络,并没有打马上前,而是一直和小皇帝并肩站在一起。

“是!”卢远晟谢恩,带着随从起身,又对小皇帝做了一揖道,“皇上,微臣此次攻陷敌军城池,宫虏获叛臣二十八人,今日一并押解回京交予皇上处置。”

他说着,侧身过去往后遥遥一指后面跟着的十多辆囚车。

“大将军辛苦了。”小皇帝有模有样的点点头,随即却向宋灏投去求救的一瞥。

他毕竟年纪还小,宋灏教他的场面话他可以一字不落的说出来,但是遇到突发状况就必须得要人来救场了。

“这些人就暂押京兆府大牢看管起来吧,等替卢将军接风之后,再行处置。”宋灏远远的扫了眼那些囚车,下了命令。

“是!”卢远晟垂首领命,然后扭头对他身后跟着的一个小将道:“瑶儿,你亲自押解,把这些人送去京兆府交给顾大人。”

“是!主帅!”那小将应道,语气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虽然她刻意的压低了语调让声音尽量的显得深沉,却分明是个女子的声音。

然后她抬起头,眉眼凌厉的冲着卢远晟行了个军礼,就转身健步如飞的朝着后面囚车的方向走过去。

听到那个声音,易明爵的心跳突然猛地一滞。

那女子的身姿矫健,一身软甲战衣将她纤秀的腰肢束起,看上去洒脱而利落。

她的头发只简单的梳成一个马尾,因为方才对宋子昇行礼的时候取下了头盔,行走间长发飞扬散在微风里,更显的英姿飒爽。

易明爵的视线一直追逐着那个背影,就那么一声不吭的看着。

他向来沉静冷毅的目光中,似乎是有两团小小的火焰跃动不止,排开周围一切的人群和杂质,入目就只是那个洒脱而利落的背影。

同时百姓中间也响起一片低沉的议论声。

“大将军的军队里怎么会有女子?”

“看装扮,应该是个小将军啊?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

“咱们大邺朝的军队里,什么时候也出现女将军了?”

“看那气质排场,可比许多的男人还要英武多了,模样生的也标识啊——”

……

百姓议论,朝臣之中自然也有人交头接耳。

这时随驾在宋子昇辇车另一侧宋沛突然打马上前一步,含笑道,“方才那位小将就是卢大将军的外甥女吧?听说在这一次的战役当中,她可是巾帼不让须眉,也是功不可没呢!”

“正是!”卢远晟回头看一眼那少女的背影,神色复杂的感慨道,“这孩子父母早亡,我又没个定性,就一直带着她在军中行走,性子野得很,没个定性。”

“时候不早了,先进城吧!”宋灏说道,侧目对柳扬道,“柳扬——”

“姐夫!”易明爵突然打马上前一步,对宋灏道,“我替他们引路去京兆府吧!”

他的语气尽量的保持平静,表情也是丝毫不变。

宋灏的目光不经意的一瞥,瞧见他握着缰绳的双手愣了一下,但随即就飞快的移开视线,点头道:“好,你去吧!办完事就马上进宫。”

说着就解下自己腰间令牌给了他。

“嗯!”易明爵接了,先行打马退到一边。

宋子昇的辇车调转方向,被文武百官拥簇着朝皇宫的方向进发,很快的,城门外的氛围就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易明爵手里抓着宋灏的令牌正在略略失神,身后就传来少女清朗的笑声,同时有人抬手拍了拍他的头——

“几个月没见,我们爵儿又长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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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章

女子的声音清脆,毫不做作,又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沉稳和豪情。

易明爵的身形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顿,停顿片刻就若无其事的回头看过去,皱眉看一眼她落在自己肩上的时手指道:“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听说摄政王妃再有两个多月就临盆了,你马上也是要做舅舅的人了。”女子的眼眸弯起,笑容朗朗。

她讪讪的收回手,形容之间却是一片坦荡的耸肩。

她的容貌不能说的有多美,但却也十分清秀。

并且因为整个人的气质使然,五官的搭配却给人一种十分舒服的感觉。

尤其是一双眼睛,这样笑着的时候眼眸弯起,像两弯月牙,墨黑色的瞳仁更像是两颗不经雕琢纯天然的宝石一般叫人移不开视线。

感觉到自己心跳的节奏突然加快,易明爵马上强迫自己往旁边移开眼睛,道:“走吧,姐夫让我引路送你去京兆府。”

“嗯!”女子笑笑,扬着手里马鞭冲身后押解囚车的士兵挥挥手道,“走了,进城,城里人多,注意别让囚车碰到人。”

一行人缓缓启程。

囚车十分笨重,又千里跋涉走了一路,车轱辘磨损的厉害,车辙碾过的声音实在不怎么悦耳。

易明爵和那女子一起策马并肩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沿路围观的人群已经随着小皇帝的离开而散去,但沿路仍旧有不少百姓靠在路边好奇的张望议论。

女子脸上的表情自然,黑眸微闪动,间或打量着这座繁华京城沿路的街景,遇到感兴趣的事物唇角就悄然扬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眉目之间却始终是淡淡的。

易明爵走在旁边,边走边随意的和她介绍沿途经过的街道和大的酒楼商铺的有关信息。

女子偶尔应和两句,两个人说话的方式不是太过热络,却十分自然随意,倒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

也唯有易明爵知道,这是尉迟瑶头次面临这样的热闹繁华。

京城之地远不是其他任何一座城市可比,若是换做其他女子怕是早就要雀跃欣喜到失态了,可是尉迟瑶的神色却极为平静,像一个真正的过客一样从容的打量着这一片崭新的天地。

易明爵偶尔侧目过去看她,看着她唇角扬起的那个弧度,心里就会微微的笑。

他一直都知道,这从来就不是她所向往的世界,她的天地,她的一切都不可能被束缚在这纸醉金迷的繁华里。

曾经他以为她只是说说,这一刻才能深刻的体会——

她这样的女子,是不屑于被这样奢靡的表象迷惑,她的天地,远比这里更加瑰美和壮阔。

“这一次大捷之后,海域方面的情况就暂时稳定了,我听姐夫说,卢将军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一直没有痊愈,姐夫的意思,似乎是想要让大将军留在盛京住一阵,好让他调养身体。”易明爵道。

“嗯。”尉迟瑶点头,“来之前舅舅就同我说了,不过那靖海王并非泛泛之辈,他一直不敢掉以轻心。好在这一次破城之时我们乘胜追击,又给对方留下了不小的麻烦,周副将应该可以拖延一阵子,我倒是希望舅舅能在京城多留些时日,让太医把他的身体调养好。他征战沙场几十年,身上的旧疾本来就不少,如今年岁大了,受一次创伤所造成的影响都比以往要严重的多。”

“卢将军同意了?”易明爵问道,语气之中略有调侃之意。

“你说呢?”尉迟瑶反问,轻笑了一声,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他对摄政王向来敬重,希望王爷能劝的动他,将他多留几日吧。等接风宴过了,我会尽早赶回去,有我和周副将一起守着,他可能会安心许多。”

易明爵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不是说暂时不会有事吗?还是多留两天吧,我还想带你到处转转。”

“到时候再看吧!”尉迟瑶道,牵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

她从远处收回目光,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样盯着易明爵将他上下打量一通。

她是跟随卢远晟在军中长大的,并不如寻常的闺秀小姐那般扭捏拘谨,易明爵生的虽然俊美逼人,但是她这一番打量下来神色却极为坦荡,最后笑道,“我几个月没见你而已,怎么今天这身打扮就像个老头子似的了?”

今天易明爵特意选了一套深色的衣服来穿,其实不只是是今天,自从上一次被明乐无意间数落了一句“孩子气”,这段时间他就无时无刻的不在检讨,随时注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在穿着打扮上也更上心了些,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能更成熟稳重几分。

显然尉迟瑶不过是一句笑言。

但是被她以这样毫不掩饰的目光看过一遍之后,易明爵的耳尖就红了。

他极力的掩饰脸上表情,再度移开视线,“没什么,只是因为今天跟着姐夫出来办事,不想在百官面前折他的面子。”

尉迟瑶笑笑,并没有太过在意就又转开话题说别的。

两人穿街过市,因为要躲避行人,一直走了整一个时辰才到了京兆府的大门外。

彼时宋灏已经提前叫人过来打了招呼。

京兆府尹顾大人要入宫赴宴,胡师爷不敢懈怠,早就带人等在门口。

远远的,看到是易明爵前来他并不奇怪,因为易明爵的身份特殊,虽然没有入朝为官,但是以他的出身和在宋灏身边的位置,替宋灏办任何事都在情理之中。

只是看到与他同来的竟是个女子模样的小将,胡师爷还的大为意外。

“十公子!”胡师爷迎下台阶,先是对易明爵拱手一礼,目光却是皴巡在尉迟瑶的身上狐疑的打量。

“这是卢将军帐下的都尉将军尉迟将军!”易明爵道,虽然胡师爷纯属好奇但是见他盯着尉迟瑶一个劲儿的看,他的心里还是下意识的不快,语气不觉冷了几分。

“哦,原来是尉迟将军,小的有失远迎,还请二位莫要见怪!”胡师爷忙道,陪了个笑脸,“我家府尹大人被传召入宫,走前特意叮嘱小的,让小的在此恭候二位,二位请吧!”

“有劳师爷了!”尉迟瑶淡淡说道,目不斜视的大步往里走,一边道:“后面一共十二两囚车,里面押解犯人一共二十八人,都是从边城拿住的叛臣乱党,我奉摄政王之命将他们送过来,暂时借贵府的大牢看押,等到日后皇上下旨处置。”

“是,牢房已经准备好了,小的一定命人严加看管。”胡师爷道。

说话间三人已经进了正堂。

胡师爷把提前叫人准备好的交接文书捧上来,尉迟瑶过目之后签字画押,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信封递过去,“这上面罗列是这些人的姓名履历还有官职罪状,烦请师爷转交京兆尹大人过目。”

“是!”胡师爷将信封接过去收好,“尉迟将军舟车劳顿,如蒙不弃,不若饮杯茶水再走吧?”

“不必了,我们还要赶着进宫。”易明爵接口道,语气不容拒绝:“如果这里的手续没有问题了,后面的事就麻烦胡师爷操劳了,我们赶时间。”

“那小的送二位出去。”胡师爷也不强留,又亲自把两人送到府衙门外,目送两人离开就张罗着叫衙差把囚车上的犯人卸下来押入大牢待审。

从京兆府出来,尉迟瑶先打发了随行的士兵去城外虎威大营的驻地待命,自己则是跟着易明爵进宫面圣。

这一次卢远晟回朝只带了五百随从,为的还是押解人犯以防万一,这些人马不值得单独安营扎寨,就按照宋灏的意思暂编入虎威大营的编制中挂了头衔。

这样一来从京兆府出来,就只剩下易明爵也尉迟瑶两人相伴而行。

因为尉迟瑶身上穿的还是一身软甲战衣,沿路不住的有人侧目。

她自己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完全的视而不见,可是易明爵看在眼里,暗中眉毛已经挑了无数次,最后就不动声色的改行了路线,专门捡着人迹罕至的小巷子穿行。

尉迟瑶忍不住的发笑,“不过是被人多看两眼,我们爵儿生的这般俊俏,还羞于见人吗?”

“我是怕你不自在。”易明爵道,回想起那些人的眼神,脸色还有几分发黑。

“我么——自在的很!”尉迟瑶的目光突然一深,笑的颇具深意。

易明爵看着她唇角扬起的弧度,一瞬间所有的好心情就又尽数回拢。

的确,世人无知,如果真的如他那般与她经历生死,看着她于修罗道场中杀人如麻面不改色的模样,怕是再没人敢这样肆无忌惮的打量她了。

“听说这次战役打的异常惨烈,你没受伤吧?”易明爵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皱眉盯着尉迟瑶打量起来。

“我不是好端端的在这了吗?”尉迟瑶笑的云淡风轻。

易明爵仔细的观察她的脸色,她的脸色确实不是太好,不过却是谈笑风生的模样,不像有病痛在身。

想着她大约只是舟车劳顿的赶路太过疲惫了,易明爵才稍稍放心的重新岔开话题。

两人言笑晏晏的相伴而行,也不觉的路远。

最后在一处门第巍峨的府宅前面,易明爵收住缰绳。

尉迟瑶抬头看着匾额上苍劲有力的“易府”两个大字,眉尾不觉的挑高,侧目递给易明爵一个询问的眼神,“不是进宫赴宴吗?”

她敛了笑容,虽然没有发火,但易明爵却知,她的这个反应已经是相当不悦了。

掩饰性的干咳一声,易明爵便是含笑对上她的视线,道:“你一路风尘仆仆的过来,一会儿又要进宫参加庆功宴,难道你准备这个样子去?”

尉迟瑶垂眸打量一眼自己身上的装束,眉尾挑的更高:“不可以?”

“不可以!”易明爵却是摇头,心里略有忐忑之余脸上笑容却绽放的越发绚烂。

他弃马走过去,在尉迟瑶的马下站定了步子,仰头递给她一只手,解释道:“世人肤浅,他们谁都没有资格议论你什么,可是这一次的庆功宴,参宴人数众多,至少表面上的功夫做足了,总不能叫人在背后议论卢将军吧?”

那些命妇小姐,一个个自诩清高,尉迟瑶征战沙场,她的一切都是用鲜血和赫赫军功铸成的,那些只会坐享其成的女人和她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可是在京城的权贵圈子里混了这么久,易明爵却是十分清楚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小姐们的做派,如果尉迟瑶真的穿这一身入宫,背地里必定要饱受她们的议论和鄙夷。

其实他和尉迟瑶一样,可以全不在乎那些人的眼光,可是——

他就是见不得任何人说她哪怕是一个字的不好。

更何况——

这一次,他还有别的目的。

所以,他不惜搬出尉迟瑶的软肋,拿了卢远晟来压她。

尉迟瑶五岁的时候就父母双亡,母亲在临死前将她托付给了唯一的舅舅照顾,那个时候卢远晟常驻军中,就将她交给了家里的妻子俞氏,和他自己的儿女一起养育,可偏偏俞氏心胸狭隘竟是个容不得人的,对尉迟瑶非打则骂,一心想方设法的要把她撵出门去。家里的老夫人气的不行,可又拿俞氏没辙,盛怒之下干脆直接写了封信叫人把尉迟瑶带到了南疆军中交给了卢远晟。

那个时候尉迟瑶不过是个八岁女童,此后整整十年,她都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在卢远晟的身边。

卢远晟对她而言,是唯一的亲人,名分上说是舅甥关系,实则她是将卢远晟做父亲一样来尊崇和孝敬的。

尉迟瑶虽然没有进过京,但是屡次替卢远晟外出办事,对那些深宅大户里的世家小姐的心态和作风也多有了解,她自然能够想象到如果自己这样一身装扮入宫,这一场宫宴之后只怕人人都要在背后议论说卢远晟的外甥女是如何的粗鄙不堪,没有教养。

虽然不过是虚名而已,可是——

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吧。

所以易明爵如此,她也只能顺水推舟。

不过她却没有搭易明爵的手,而是自己撑着马鞍一跃下马。

易明爵也不觉得尴尬,收回手掩在身后:“进去吧!”

不曾想一转头,却见长平和雪晴两个眼睛瞪的大大的站在门口的台阶上。

“奴婢给小少爷请安!”长平的定力素来惊人,二话不说已经屈膝行礼。

雪晴慢了半拍,屈膝的同时一双灵活的大眼睛就盯着旁边的尉迟瑶在打转儿。

易明爵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咳!”他掩着唇干咳一声,飞快的介绍道,“这位是尉迟将军,是卢大将军的外甥女。”

“奴婢见过尉迟小姐!”两个丫头从容见礼。

“叨扰了。”尉迟瑶也不矫情,略略颔首。

易明爵怕被她瞧见自己的脸色,就先行一步往大门里走去。

尉迟瑶对长平二人略一颔首就款步跟上。

她的步调稳健洒脱,哪怕只是一个背影都显得英气逼人。

长平飞快的打量着,把有关这个女子的一切信息都用心记好。

待到两人进去了,雪晴就忍不住笑嘻嘻的戳了戳她的胳膊道:“原来小少爷喜欢的是这位尉迟小姐啊,怪不得靖襄公主都入不得她的眼,这位小姐么——”

她说着却是词穷,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若是论及美貌,这位尉迟小姐并不算是绝色,而若要问门第,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说出去也是一无是处,讨论为人,彼此没有接触,她也不好妄下定论,可是只就这一眼接触下来的印象却是极好的——

但到底是哪里好——

雪晴说不上来。

雪晴纠结着,眉头拧成了一团。

旁边的长平却是会心一笑。

这位尉迟小姐,若论样貌才情或者门第,在京城的闺秀中间怕是要被排到天边去了,可是这个女子,从容泰定,桀骜又随和,这种完全贴近人心灵深处所散发出来的气质,并不是任何一个在家族精心培养教育出来的大家小姐可比的。

明乐的个性也较为率真,不喜欢假惺惺的和人周旋演戏,但是她的心机重,尊贵之中给人的是一种叫人望而生畏只能高高仰视的压迫感。

而这个尉迟瑶的骄傲只在于她本身,而与其他的任何旁观者都无关系。

也难怪——

易明爵会为她动心,并且紧张至此。

如此特别的姑娘,这世上怕也再难寻到第二个了。

“走吧!”长平笑笑,拉着雪晴的手往里走,还不忘嘱咐道,“别冒冒失失的,一会儿少说话多做事,省的坏了小少爷的事。”

“哦!”雪晴吐吐舌头,但是目光灼灼,显然还是激动异常。

两人快步追上前面易明爵的步子。

院子里的下人见到自家小主子带了这样特别的客人进来,也都大为惊奇,不过却都努力的掩饰住好奇,本本分分的行礼。

易明爵带着尉迟瑶穿过花园,进到后宅的一个偏院里止住脚步。

长平走过去施了一礼道,“热水和衣物奴婢都准备好了,小少爷也回院子换衣裳吧,尉迟小姐这里由奴婢服侍就好。”

“嗯!”易明爵淡淡的应了声。

长平的性子稳重,他倒是不担心,就转而对尉迟瑶道:“一会儿换好了衣服我在前厅等你。”

“好!”尉迟瑶点头,跟着长平往屋里走去。

雪晴急忙也要跟着去,易明爵却是突然黑了脸将她拦下,冷声道,“你不用进去了。”

雪晴垮了脸,有些不乐意,不过回头见他那张臭脸就忍不住咯咯咯的笑了起来,眼眸流转贼兮兮道:“小少爷这么紧张做什么?奴婢过来之前王妃特意嘱咐过了,不会坏您的事的。”

易明爵闻言,脸上刚刚退下去的红晕就又漫上来一层,皱眉道:“是阿九叫你们来的?”

“自然是了!”雪晴道,撇撇嘴,“否则奴婢们哪敢擅做主张。”

易明爵的眉头不觉拧的更紧,连袖子底下的手指也攥了起来。

他那个姐姐从来都是沉稳大气的,怎么竟然也做起这样厚颜无耻窥人隐私的事情来了?

雪晴见他的脸色不好,就越发的有恃无恐起来,慢慢说道:“小少爷前两天特意到山庄借了采薇来帮忙,您说是要重新归置府上的摆设,其实是叫她来帮忙给尉迟小姐挑衣服的嘛,可不是采薇姐姐靠不住,是她根本就瞒不住王妃。不过您放心,我们不会给你打岔子的,否则啊王妃就只让我来了,也犯不着特意吩咐长平来管着我的嘴巴了。”

雪晴倒豆子一样叽叽喳喳说了很多。

易明爵臭着一张脸,脸上阴云密布,大有即将雷霆震怒之势。

雪晴看着自家少年老成的小少爷如此这般失态的模样,捂嘴直笑,最后赶在他濒临将要发作边缘的时候兔子似的一溜烟跑掉了,一边跑一边脆声嚷道,“奴婢去前院看看管家把马车套好了没!”

屋子里,尉迟瑶跟着长平进了里间。

这是一间布置的十分雅致的屋子,屋子里的家具摆设十分简单,每一样家具的做工都十分的精致讲究,但并不奢靡,多宝格上的摆设也多以小件的瓷器为主,圆桌方凳,女子的妆台,最里面是雕花木床,配着水青色的纱帐,床铺打理的整整齐齐,上面却是一字排开四套新作的衣裙。

旁边一副苏绣的山水屏风,后面映出浴桶的影子,屏风上面有水汽袅袅升腾。

尉迟瑶的目光飞快的从屋子里的一应摆设上面扫过,神色一直平和没有什么变化,最后却是停在旁边的妆台上顿住。

“这是王妃出嫁前住的院子,当时也是刚搬进来,总共也没住几天。”长平微笑着解释,引着她挪到屏风后面,挽起袖子试了试水温,笑道,“水温刚刚好,请小姐沐浴吧!”

尉迟瑶看她一眼,却惊奇的发现眼前的女子竟然可以称为绝色,虽然身份不过一个丫鬟,但是气质从容不卑不亢,叫人看第一眼就心生好感。

她走过去,也抬手试了试水温,却是突然侧目又扫了长平一眼道:“你不是这院子里头的人吧?”

长平一愣,却没有想到她的眼光如此敏锐,坦白道,“是!奴婢是王妃的贴身侍婢,小姐别见怪,因为小少爷做事最近总是神秘兮兮的,我家王妃也是孩子心性犯了,好奇的很,就硬是要逼着奴婢过来了,有冒犯小姐的地方,还请小姐不要介怀。”

她并没把自己此行的目的说的太清楚,但大家都是聪明人,自是一目了然。

尉迟瑶微微诧异。

有关明乐的传闻,她听了很多,易明爵和她闲谈的时候也偶尔会提起,但是着墨不多,只说那是他唯一相依为命的亲人。

对于这为叱咤风云的摄政王妃,尉迟瑶一直保持着一种警惕和冷静的旁观者的立场对待。

其实从易明爵看到长平二人第一眼时候的反应她就猜到了这两个丫头的来历,不过想想,自己的弟弟突然带了个陌生的女子回来,她做姐姐的不放心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对易明爵而言,明乐可以算作他的家长。

可是长平这么一句温和的解释却让她十分意外。

尉迟瑶抿抿唇,神色突然肃穆了下来,抬头看向长平道:“我和爵儿只是很好的朋友!”

“是!”长平微笑,“尉迟小姐还是先行沐浴更衣吧,小少爷那边该等的急了。”

尉迟瑶因为拿不准明乐的态度,便有些犹豫,从来爽朗的眉峰这一刻却是紧皱在了一起。

如果摄政王妃不喜欢的她存在的话,她并不想因此让明爵和自己的姐姐闹出不愉快甚至于矛盾来。

长平看出她的担忧,就解释道,“尉迟小姐不必介怀,小少爷和什么人交朋友或者要和什么人走的亲近,我家王妃是不会干涉的,只是最近觉得小少爷的行为举止古怪,才多了几分顽劣的心思,若是小姐觉得奴婢在这里让您不自在了,奴婢这就叫别人过来伺候。”

长平说着,就自觉的转身要走。

尉迟瑶还有些拿不住这姐弟俩的态度,用力的抿抿唇,却是干脆的出言拦住,“不必了!”

“奴婢去给小姐把衣物取来。”长平也不坚持,施了一礼就到里间把提前准备好的一套洁白的里衣送进来。

尉迟瑶没有留她帮忙,她便自觉退了出去。

尉迟瑶沐浴的时间稍微有点长,足过了半个时辰才抱着自己换下来的衣物从屏风后面出来。

长平迎上来要接,她却没松手,只就目光四下里扫视一圈,道,“这里有不用的空箱子吗?”

“是!”长平指了指墙角,带着她走过去,“王妃平时回来一般不会在府上留宿,所以她的衣物都收起来了。”

尉迟瑶走过去,打开箱子把手里的软甲和换下来的长衫都一并扔进去,又顺手合了箱子道:“不好意思,这箱子我借用一下,回头等从宫里出来再来取走。”

“尉迟小姐随意。”长平颔首,转身前忍不住狐疑的扫了眼那个箱子,然后带着尉迟瑶到里面挑衣服。

衣物是请京城最好的裁缝赶制出来的,相较于名媛闺秀们惯常穿戴的款式要适当的做了精简设计,四套衣物,一套鹅黄,一套翠绿,一套素白,另外一套是水蓝。

尉迟瑶对此似乎并不上心,抬手随便指了那件水蓝色的锦缎长裙。

长平知道她是个非常有主见的人,也不多言,服侍她穿戴好,然后又揣测着她的性格替她梳了个较为简单的发式,选了两支银钗做发饰,自此之外再无其他。

尉迟瑶也不挑剔,收拾妥当了就让长平引路带她回前厅和易明爵会和。

彼时易明爵也换好了衣服在等着。

最近一年他的个头又蹿上去不少,比起明乐足足高了一个半头,此时一身绯色长衫的少年在黄昏的光影下长身而立,面容清俊而平和,尉迟瑶一眼看过去,不由的也生出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这个少年,在她的眼里一直都是个孩子的,即使他再怎么样的沉稳冷静也都一样。

而同时易明爵听闻她的脚步声回头,却是下意识的微微一愣。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女装出现的尉迟瑶,突然改了装束,那女子却依旧神态自若,没有半分的拘谨和扭捏,她保持着惯常的步调走过来。

女子的长发及腰,裙裾翩然,腰间唯一配作装饰的一串铜制风铃发出极为细腻的声响,清脆之中又透着柔雅,不妩媚,却将她刚强外表之下包裹着的那种独属于女性的柔美衬托到了极致。

这一瞬间,易明爵看在眼里的感觉是惊艳,目光都不觉的走失。

尉迟瑶垂眸看了眼拖地的裙角,无奈摇头,“我头次穿这样的衣服,有些不适应,怎么?很别扭?”

“是有点!”易明爵回过神来,飞快的掩饰住眼底的神色,如实回道。

他侧身过去,“走吧!”

“嗯!”尉迟瑶点头,跟着他往大门口走去。

长平送他们到门口,尉迟瑶看到门口的马车并没有多问,直接上了车。

易明爵落后一步,对长平道,“阿九应该已经过去了吧?你们上后面的马车,我带你们过去!”

雪晴刚要点头,长平却抢先一步开口道,“小少爷先去吧,奴婢得先回王府一趟,晚上出宫的时候气温一定会下降,不知道采薇他们记不记得给王爷和王妃多带一件衣服。”

“那好吧!”易明爵也没多想,转身回了车里。

长平又嘱咐了车夫两句,一直目送他们的马车出了巷子口,雪晴才不满的撇撇嘴道,“采薇那么细心,怎会不记得给王爷还有王妃带衣物?长平你越来越婆妈了。”

长平对上她的视线无奈的叹了口气,却是转身又往院子里走去。

“哎!不是说回王府吗?”雪晴追着跑进去。

“等一会再走!”长平道,也不细说,直接回了之前招待尉迟瑶的那个院子,二话不说奔到里面的墙角打开那个箱子把尉迟瑶丢在里面的衣物翻找出来。

“这不是尉迟小姐的东西吗?”雪晴在旁边直皱眉,不满的嘟囔,“长平你做什么呢?乱翻人家东西——”

长平不语,把东西翻找下去,最后抖开那件暗色的长衫果然从里面抖出一团染了血色的白色布条。

“这是——”雪晴低呼,扯了那布条查看。

长平倒抽一口凉气,起身又快步绕到屏风后头,果然又发现浴桶旁边的地面上散落了几点细碎的黄色粉末,拈起一点闻了闻,脸色就沉了几分下来。

“这是什么?”雪晴跟过来。

“金疮药!”长平神色凝重的说道,把她拿在手里的带血的绷带又裹回尉迟瑶的衣物里归于原位放好,一边道,“尉迟小姐身上应该有伤,我就说方才她沐浴的时间怎么那么长,想必她应该是不想叫我知道,就自己拆开绷带重新包扎了伤口。”

“我看那绷带上的血似乎染了足有四五层,那她伤的应该不轻。”雪晴却是极为意外,“我看她一直神态自若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来受了伤了。”

她自己也是腥风血雨里摸滚打爬出来的,想也知道要在重伤之下维持尉迟瑶那样冷静不动声色的表象会有多难。

“我听王爷说过,这位尉迟小姐在卢将军麾下大部分时候都是充当先锋官,亲自领兵上阵的,这一次和海域的战事又十分惨烈,她这伤应该是在战场上带下来的。”长平道,面有忧色,确定把东西放回原位瞧不出破绽了就拉着雪晴往外走,“我们也赶紧进宫吧,王妃的身子金贵,现在月份大了,不在她身边我还真不放心。”

“嗯!”雪晴点头。

两人借了易明爵府上的马车却没敢追易明爵他们太紧,最后就干脆真的回了趟王府给明乐和宋灏每人多带了一件披风才转道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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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暮时分。

东、南两处宫门外面一改往日里肃穆威严之态,大红的灯笼映照下车水马龙,锦衣华服的命妇小姐们济济一堂,可谓百花争艳热闹非常。

官员们都已经随从小皇帝进宫议事,这会儿来的都是家里女眷以及还没有入士的高门子弟。

各家的女眷彼此寒暄着,下车等着换乘了轿子入宫的时候却都似乎是有意拖延,不知不觉宫门外就聚集了许多人。

易明爵的马车就在这个时候悄然而来。

他的处事作风一向低调,而且因为没有官职在身,达官显贵家里的宴会帖子基本从来不接,而宫里的宴会他会来也是因为皇命难为推脱不掉。

他的马车虽然不显华贵,但许多人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里不得不说的是,这段时间秦啸和易明爵两个都在无形之中成了风云人物。

秦啸是因为战功显赫水涨船高,自然就成为了云英未嫁的千金小姐们一致仰慕的对象,俨然香饽饽一般,不知道被多少人虎视眈眈的盯着。

可是秦家的门第却十分特殊,秦啸的母亲虽然也有正一品诰命夫人的头衔,但是当年自从秦穆之死后她就专心礼佛,从不出席这样的宴会场合,而若是有人登门也直接拒之门外。秦啸唯一的姐姐,早几年就已经嫁了人,嫁的却只是书香门第,平平静静的过日子,也不参与这些功勋世家贵妇人之间的聚会。

而同僚们身为男人又不好明目张胆的对他提,有人拐弯抹角隐晦的说了,也不知道这秦啸的真的不解风情还是装糊涂,无一不是装傻充愣搪塞过去,倒是让和他套过话的几位大人几欲憋出内伤。

如此几次之后,就再没人愿意去碰这个软钉子了。

这么一个有着大好前程的优秀男子摆在面前,无数人眼馋,可偏偏找不到门路拉拢,当真是把那些盼着女儿嫁入高门的夫人们急坏了。

秦啸这边不成,而同时与之齐名的就是易明爵这个摄政王妃的小舅子、朝中官员无不想着巴结笼络的新贵。

一则他背后站着的宋灏夫妻俩将他的身价一下子拉高不少,再者易明爵虽然没有入朝堂,但是众所周知,他手上握着八方和四海两份产业,八方姑且不论,只就一个垄断全国的四海钱庄,那活脱脱的就是个聚财童子的活招牌,嫁给了他,能搭上摄政王的那条线不说,哪怕他一直不入士做官,那也是坐拥金山,子孙后代几辈子都不用愁的。

只不过易明爵似乎比秦啸还要更难攻破,因为他上无父母,要向他提亲就只能找他唯一的姐姐也就是如今的摄政王妃。

如今在京城的权贵圈子里,明乐的名声也不能算是有多坏,却是叫人望而生畏,没人敢于擅自亲近,所以眼睁睁的看着那么一片肥肉摆在那里,也是没人能够下口。

所以这会儿,这些夫人们很是琢磨了一段时间,慢慢的就达成共识另辟蹊径——

既然按照惯常的步骤上门提亲走不通,走媒妁之言的这条路子不通,那么就干脆直接省略这一步,直接把自家女儿往这俩人面前送,叫当事人看对眼了再去提亲也就是事半功倍了。

而有两人出席的宴会自然就是最合适的机会。

今日秦啸是跟着文武百官一起的,他那里显然没有指望,所以这会儿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盯着易明爵。

见他的车驾来了,无数道视线齐刷刷的聚拢过来,人群之中虽然没有引起明显的骚乱,但是暗地里的气氛却是瞬间沸腾了,两眼发光的盯着,都在各自计较一会儿该如何叫自己女儿脱颖而出。

“小少爷,到了!”车夫下车开了车门。

易明爵身姿优雅的跃下马车,对身后大片火热热的目光视而不见。

小姐们都激动的捏着帕子,等他回眸,却见他下车之后竟然却又重新转身,向车内递过去一只手。

许多人困惑不已,全都目不转睛的看着,然后就见下一刻一只纤纤玉手极为自然的落在他的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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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0章 扮猪吃虎耍无赖

人群之间的气氛突然有一瞬间的凝滞。

许多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难道是摄政王妃?”有人质疑。

“不会吧,听说早在半个时辰之前摄政王妃的车驾就从南宫门进宫了。”

“那十公子的车上怎么会有个女人?”

“事情的确是有些蹊跷,再看看吧!”

……

人们压低了声音议论,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的盯着远处的马车。

易明爵先一步下的车。

尉迟瑶因为是头一次更换女装,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只顾着整理层层叠叠的裙裾,竟然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她也没多想,见易明爵转身就自然而然的把手递过去,待到下车之后才发现宫门口竟然聚集了许多人,每个人都神情诡异仿佛见鬼一般盯着这里。

尉迟瑶微微皱眉收回目光看了易明爵一眼,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要收回手来。

易明爵却似乎是早就料到她会如此,手里突然发力将她的之间牢牢握在掌中,若无其事的露出一个笑容道:“走吧,我们进去!”

言罢就目不斜视的牵着她的手往里走。

人群之中短暂的寂静之后几乎瞬间骚动了起来,每个人都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着。

可是每个人都知道易明爵的性格冷淡高傲,却是没人敢问。

易明爵牵着尉迟瑶的手旁若无人的一路走过去,对各种审视的目光视而不见。

尉迟瑶心里虽然不快,面上却极为镇定,与他并行着穿过人群。

宫门口负责接待的大太监也是头次见到易明爵携女眷出席这样的场合,也是有些意外,不过他的反应极快,立刻就迎上来行礼,“见过十公子!”

“嗯!”易明爵略一点头,却是直接扭头对尉迟瑶道,“这里要设宴的暝宸殿还有很长的距离,马车不能进宫,需要换乘轿子,你若是不习惯我们就徒步走过去吧,反正时间也来得及。”

尉迟瑶是不喜欢做轿子的,但是被身边上百道莫名的视线盯着她心里已经起了恼意,就点头道,“入乡随俗,我们换轿子吧!”

“好!”易明爵点头,对那管事的太监道,“给我们准备轿子。”

“是,轿子都准备好,十少爷请!”那太监点头哈腰,连忙招呼小太监抬了两顶轿子过来。

易明爵亲自掀开轿帘把尉迟瑶安顿好,安排了她的轿子先行,自己则是上了另外一顶,跟在后面。

两人延长而去,从头到尾都没有分处半点的目光给周围眼巴巴看着的一众命妇小姐们。

待到两顶小脚隐没在御道尽头的灯影里,宫门外的人群瞬间沸腾了。

“怎么回事?那女人是什么人?”一位小姐忍了许久终于道出心中困惑,几乎是尖声叫嚷出来的。

“这可真稀奇,十公子的身边怎么会有个女人?看那女人的样貌也不怎么出色,那是谁家的小姐?你们知道吗?”几位夫人更是着急。

打了许久的如意算盘,可不能就这么落空。

“以前没见过啊,眼生的很!不过看十公子对她的那个样子,似乎是紧张的紧,两个人的关系怕是不一般吧!”左御史的夫人揣测。

“那位小姐的样貌虽然生的不是很打眼,看上去却是熨帖的人呢。”左小姐微笑说道。

“什么不一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旁边一直搅着帕子发呆的章小姐不悦的喝问。

左小姐斜睨她一眼,挑眉道:“章小姐难道不明白我的意思吗?十公子这个年纪本来就该议亲了,他平时都是独来独往,今天突然带了个女人赴宴,还是这般亲昵的模样,怕是好事近了吧,做什么明知故问。”

“胡说八道!十公子若要议亲自然是要过摄政王妃的眼,王妃不发话,就什么都不是。”章小姐咬牙切齿。

之前替儿子谋算靖襄公主的婚事落空,陈氏就一直不死心,但是小皇帝赐婚的圣旨已经下了,她也没奈何,于是就又借故盯上了易明爵。

众所周知皇贵太妃和摄政王妃之间的关系很好,她心里总觉得荣妃在靖襄公主的事上耍了她,对她有所亏欠,就千方百计的想要借此去荣妃那里讨人情,想要给自己的女儿和易明爵牵上线,洋洋自得之余全然不觉荣妃却因为靖襄公主的事情早就在心里恼了她。

章小姐和自己的母亲一样,都在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可是最近陈氏屡次进宫求见荣妃都被荣妃挡在宫外,她一直以为相较于其他各家的小姐她是胜算最大的,可是现在易明爵身边却突然冒出个女人来,顿时就叫她方寸大乱。

左小姐一直看不上陈氏母女的做派,隐隐的看明白了她的心思就更是火上浇油的笑道:“难道你不知道王妃和十公子之间的关系有多亲密吗?其实我听说王妃那边早就传了话出来,说是十公子的婚事她不会插手干涉,只要十公子满意了她就没有意见。”

章小姐不忿,恼怒道,“那个女人样貌平平,家世背景全都没有,我就不信王妃能看的上她。”

“这有什么难的,哪怕她是白丁出身,没准等今天的晚宴过后也都是什么身份背景都齐全了呢!”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尉迟瑶会入了明乐的眼,马上就可以飞上枝头。

章小姐起的满脸通红。

左夫人见到女儿闹的着实有些过火,就拉了她的手低声斥道,“好了,别说了,姑娘家家的,哪儿来的这么多话。”

说完就拉着左小姐去旁边换乘轿子。

“母亲我有分寸的,我就是看不惯那章雪心和章夫人狗仗人势的嘴脸,总是打着皇贵太妃的名头作威作福,那章雪心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就敢肖想十公子,真是可笑。”左小姐撇撇嘴,笑嘻嘻的挽着左夫人的胳膊,“我瞧方才十公子身边的那位小姐就比她好多了。”

“你呀——就会给我得罪人!”自家女儿心直口快,左夫人和她根本就生不起气来,只就嗔了一句作罢。

这边看到易明爵已经进了宫,堵在门口的命妇小姐们也觉得索然无味,纷纷换乘了软轿进宫。

章雪心站在人群之后,手里的帕子拼命的搅着,目光还是不离之前易明爵消失的那条御道。

章夫人陈氏黑着脸从后面走上来,方才左小姐和自家女儿的对话她都听到了,只不过为了不想当众难堪就躲在了后面观望。

“别愣着了,先进去吧!”陈氏道,说着就去拉章雪心的手。

“母亲!”章雪心使劲的跺了跺脚,“你不是跟我说等过几天找到机会就进宫去求姨母给我通关系的吗?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别说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陈氏的心里更气,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咬牙切齿道,“皇贵太妃那里的路子怕是走不通了。”

“上回哥哥的事摆明了就是她理亏在先戏耍了我们,这一次出面帮帮我也是应该的。”章雪心道,拉着章夫人的手撒娇,“母亲,你就只有我这一个女儿,皇贵太妃怎么说也是咱们侯府出来的,她没有道理不替我谋划的,您——”

“我说了,这件事不准再提!”章夫人不耐烦的大声打断她的话,面容严肃满是怒意的警告道,“摄政王府可不是咱们能够招惹的的起的,等着今天的宴会上再看看情况。我可警告你,乖乖听话别惹事,别学齐家那个蠢货自掘坟墓,否则我也保不住你!”

在某些方面,这陈氏的眼光还是很准的,齐家的那件事她一眼就看出来里头有齐茹茵的手笔,她也知道自己的女儿骄纵,于是就抓住这个典型例子很是教育了一番。

听了这话,章雪心果然收敛不少,小脸微微一白就住了声音。

“走吧!”陈氏见她如此这才放心。尉迟瑶和易明爵的轿子先后抵达三重宫门,再往前就是后宫,今日入宫赴宴的人数众多,轿子就在此处做停。

易明爵下了轿,赶紧快走两步就要去替尉迟瑶掀轿帘,但尉迟瑶却是先他一步,自主的打开轿帘走了出来。

易明爵收回手,也不觉的尴尬,只就微微一笑道:“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就在御花园里转转吧,这会儿阿九应该是在太后宫里,过一会儿我引荐你们认识。”

“嗯!”尉迟瑶没有拒绝,转身先行一步选了条人迹罕至的小路往花园深处走去。

易明爵看着她的背影却是心一沉——

他知道她生气了,而且还是揣着不小的怒气。

因为他自作主张,将他带到了人前,让所有人都按照他的想法产生了误解。

不过好在尉迟瑶的这个反应他也早有准备,略一失神就快步跟上。

尉迟瑶的步子很快,根本就没有赏景的意思,一路疾行到了一处隐秘的华从后面她就止了步子。

易明爵从后面跟过去,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她却已经回头看来,语气冷肃的质问道:“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易明爵的心口有一瞬间的缩紧,他看着她的冷肃的面孔,甚至于呼吸都有了一瞬间的不畅。

他的确是故意的,哪怕明知道她会拒绝,还是一意孤行用这样一种方式将她带到人前,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她的身上打上自己的标签。

他其实是准备了很多的话来应对她的质问,可是这一刻面对她如此这般冷肃的眸子,所有的话却都卡在了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

“爵儿——”尉迟瑶见他迟疑,就沉沉的叹了口气。

“我是故意的!”易明爵心里一慌,已然料到她会有的说辞,可是他一点也不想听,于是抢先一步上前扬眉露出一个近乎无赖的表情,笑道,“你也看到了,那些女人豺狼虎豹一般都在虎视眈眈的盯着我,我实在是懒得和他们周旋,现在好了,这个世界瞬间就清净了。不过就是这么一点小忙而已,难道你都要和我计较的吗?”

尉迟瑶一愣,眉头不由的拧紧。

她从来都知道易明爵是个十分沉稳又懂事的少年,却是怎么想不到他还会这样死皮赖脸的一面。

可是明知道这只是他搪塞的借口,但他设计的太过圆滑,反而叫她无言以对。

“你太任性了!”最后,尉迟瑶道。

“你不总说我是个孩子么?是孩子自然就应当享有任性的权力。”易明爵脸上的笑容绚烂,越发的有恃无恐,他眨眨眼,走到她面前一步,“还是说,从今以后你不再拿年龄的原因来压我?不再将我看做小孩子对待?如果你肯承认的话,那我们就重新换个立场来谈一谈。”

尉迟瑶张了张嘴,再次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她竟然从不曾发现,她的爵儿竟会有这般口才,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把她完全绕进去了。

她能怎么回?说她承认他已经是一个有主见有成就的男子?那么接下来呢?

易明爵笑的人畜无害,看着她少有的失态。

既然装成熟不管用的话,那么似乎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是找到了对付她的最为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

扮猪吃虎,耍无赖。

“算了,随便你吧,不过下不为例!”终究尉迟瑶也只能妥协。明乐进宫之后,就和张氏一起去了万寿宫给姜太后请安,从姜太后处出来又顺路去和庆膤公主打过招呼。

而荣妃那边,易明威和靖襄公主的婚事就定在腊月初一,这会儿就已经开着手开始筹备嫁妆。

今日赶上宫宴,她就递了信去武安侯府,把李氏和易明菲两个提前传召进宫,借机商量了一下大婚的有关事宜。

李氏和易明菲是午后就已经递了牌子进宫,两人在凤鸣宫呆了整个下午,荣妃和李氏在正殿讨论婚礼的仪仗排场以及宴请宾客的名单,易明菲则是被靖襄公主带去了她的寝宫,帮忙挑选花样准备用在嫁衣上。

靖襄公主的性格开朗,并没有公主架子,易明菲又十分的温顺平和,两个人虽然是初次接触,但也可谓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其实我就不喜欢这个鸾凤和鸣的喜帕,是凤凰就要绣成金色,一点也不喜庆,还不如比翼齐飞或是鸳鸯戏水呢。”靖襄公主捧着绣房送来的图册嘀咕,“可是没办法,母妃说我的身份特殊,只能用这一种喜帕。”

“公主既然觉得凤凰色彩单调,就叫他们在喜帕上再多绣几多牡丹好了,不是一直都有凤穿牡丹一说吗?添上粉色或是绯色的牡丹花应该会好上许多吧!”易明菲接过那图册,指尖点过温和一笑。

“这主意好,就这么办!”靖襄公主眼睛一亮,马上提笔在图册旁边做了备注。

靖襄公主虽然是金枝玉叶,但是按照规矩,她的嫁衣也是要自己亲自动手做的。

自从婚事定下来的这几个月,她就谢绝了一切宴会,开始着手准备,好在因为等到易老夫人的过世的周年祭之后才能办婚事,时间并不是太赶。

这门婚事定下来之后,荣妃本来还担心她心里会有隔阂,但是观察了一阵子,见她的反应一切如常,准备嫁妆的时候脸上也带着少女该有的娇羞也就慢慢的放下心来。

易明菲陪她把嫁衣盖头,乃至于她内穿的亵衣、肚兜等物的花样都一一的甄别选定,忙完了已经接近黄昏。

靖襄公主让人重新上了茶水和点心,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麻烦了你整个下午,前面的宴会还得要有一会儿才会开始,你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吧,母妃给我的厨娘,做的点心比宫外一品酥的也不差到哪里去。”

“好!”易明菲也不推脱,陪她喝茶吃了几块点心,见她笑容满满的模样就道,“我六哥回京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这次的宫宴他也会出席,你要不要过去宴会上坐坐?”

易明威和靖襄公主之间算是典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彼此虽然在宴会上也算见过,但每一次都是上百人的场合,有没有特别留心,所以提起来印象都不是十分鲜明。

提起那个男子,靖襄公主唯一的印象就是那该是个身材颀长又极为沉稳安静的男子,至于具体的长相却是十分的模糊的。

她垂下眼睛,心里多少是有些紧张和期待的,于是慢慢说道:“算了,这样的场合我暂时不合适出席。”说话间似乎又觉得这态度有些敷衍,马上就又补充道,“横竖聘礼都下了,又是四皇帝赐婚,难道本宫还怕他跑了不成?”

说吧就红了脸,往旁边别过头去。

易明菲被她的语出惊人吓住,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靖襄公主也自觉失言,但是说出去的话要收回去已经不能,满脸羞红的去捂住她的嘴,嗔道:“我——我只是随口说的,你别笑,叫别人听见我就没脸见人了。”

她扑过去的动作太猛,直接把易明菲扑倒在了榻上。

因为靖襄公主是她未来的嫂子,再加上性格又好,易明菲打从心底里就觉得她亲近,故意逗她道:“我怎么会跟别人说,不过六哥知道我今天进宫来见了你,万一要是找我闲谈的时候我可不保证会不会说漏了嘴。”

“你这是拿我取乐呢?”靖襄公主的一张脸几乎就要熟透了,抱住她不撒手,“我是拿你当朋友才没了忌讳跟你胡说的,早知道你这妮子靠不住,我就不与你说这些了。”

“我哪里是靠不住,早晚我们都是一家人,现在你还没过门呢,我偏帮着六哥也在情理之中,回头等你做了我的嫂嫂,凡事我一定站在你的这边就是。”易明菲越发觉得自己这个未来嫂子的性格喜人。

“你又取笑我!”靖襄公主气恼的去挠她的痒痒,两个人在榻上滚做一团,“好啊,你就欺负我吧,反正你拖不了多久也是要嫁人的,到时候看我不报仇才怪!”

诚然靖襄公主不过话赶话的一句戏言,易明菲闻言,脸上笑容突然凝滞了一瞬。

不过她掩饰的极好,随即又恢复如初,告饶着挡开靖襄公主的手:“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快别闹了,一会儿叫丫头们进来瞧见可就坏事了。”

这么一番打闹下来,两人也都累了,气喘吁吁的直接并肩躺在了床上。

殿中的气氛慢慢安静下来,两个人仰面朝天,乌发洒落一片却都各自沉默不语的想着心事。

过了一会儿,易明菲突然慢慢开口说道:“我六哥这个人,虽然平时话不多,但人却是极为稳重踏实的,我知道的是我从小到大他都很疼我,母亲的脾气不好,父亲又常年在外奔波,他就像是父亲一样,凡事都护着我,替我遮风挡雨。公主,有些话我知道不合适我这个做妹妹的来说,可是既然你们要成亲了,我就希望你们都能幸福,能够过的好。”

她说着,翻了个身,用两手把靖襄公主的右手裹在掌中,看着她的眼睛道,“其实头两个月京城里散播的流言蜚语我也听说了,虽然我不清楚这件事的内幕到底如何,但总归这门婚事定的突然,肯定是有我不知道的内情的。公主你的身份尊贵,而我六哥的出身你是知道的,也许单从这方面上来看,你会觉得委屈。可是我可以向你保证,六哥他会是一个好夫君和好父亲的,也许他不会说甜言蜜语来哄你,可是如果你嫁给了他,他一定会待你很好很好的,不会让你受委屈。”

易明菲说郑重其事,靖襄公主听在耳朵里却是长时间的沉默了。

见她如此,易明菲就又弯起唇角重新露出一个笑容,调侃道:“当然了,他也不敢委屈你!”

靖襄公主闻言却没有笑,她垂眸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指,半晌才慢慢的开口说道:“明菲小姐,你和我说这些话,我很开心。”

易明菲察觉她的情绪不对,就皱了眉头,唤道:“公主——”

“没什么!”靖襄公主这才粲然一笑,她坐起来,如释重负般用力的吐出一口气,似乎想要用这一口气把心里郁结了多日的情绪统统抛开。

然后她回头看向易明菲,同样真挚的回望她的眼睛道:“既然你这般用心的和我说了这些话,那么我也不妨和你交交心。你猜的没有错,其实这门婚事本来并非是我所愿,当时舅母散播了流言出去,母妃怕我生命受损,仓促之下才定了这门亲。”

易明菲突然就有些紧张,握着她的手指用力收了收。

如果这门婚事不是靖襄公认可的,那么她和易明威以后的婚姻会幸福吗?

“你别紧张,听我把我说完。”靖襄公主感知到她的情绪,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嘴角含笑继续说道,“我承认我选定这门婚事的初衷有挟私利用之嫌,可是京城的名门子弟那么多,会挑中你们家我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当时母妃其实是给我挑了别的人的,是我自己坚持选了武安侯。我知道他和齐家小姐订了亲,用这样的心计和手段还布局设计,这样做的本身就很卑鄙,甚至于很多人都会看不起我。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会把这些话一辈子都捂在肚子里不叫人知道,可是明菲小姐你也是女子,你当是明白我的心思的,我只是为了自己的将来做打算,就算有欠光明磊落,可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还是会这样选择。武安侯其人我虽然没有接触过,但是他的为人我也听母妃说过,我相信你说的,他会是个好夫君,乃至于好父亲。我不在乎他的出身,我会选他,只是因为觉得他靠得住。而我既然决定嫁他,我便是一心一意的,这一点你也同样不需要担心。”

其实当初荣妃的提议,是干脆逆风而上让小皇帝赐婚靖襄公主和秦啸的,虽然以秦啸的为人成事的几率不大,但如果能说动明乐或是宋灏帮忙,也不是没有希望的。

可是靖襄公主却否了荣妃的这个提议,亲自谋定了易明威。

易明威的出身和许多达官显贵家的公子比起来的确是差了很多,可是从他的处事作风上看,却是个踏实可靠的人。

易明菲没有想到靖襄公主会对她说这些,惊讶之余便是久久无语。

靖襄公主兀自说完,突然就觉得神清气爽了起来。

的确,她之前对易明爵的确是存了一份执念,哪怕是到了这一刻也未能完全摒弃,可自从知道易明爵对她半份心意也无的时候她就已经彻彻底底的死心了。

在宫里成长起来的女子,她虽然不会主动害人,但却最是个务实的个性。

她不会死缠烂打,也不会为不可能的人和事浪费太多的精力,她所要的,就像是荣妃一直替她谋划的那样,嫁人生子安安稳稳平安喜乐的过一生。

仅此而已。

“这些话,我都与你说了,现在你安心了,可是你也要替我保守秘密才行。”靖襄公主见易明菲失神,就拉住她的手又再叮咛一遍。

“嗯!”易明菲点头,“你这般信任我,我自然是要替你保守秘密的,而且现在我也十分庆幸有你的出现,说实话,那位齐家的小姐,我从一开始就不是很喜欢。”

只是当初李氏看中了鲁国公府的门第。

最近李氏虽然是安分了,可骨子里攀龙附凤的心却还是没有彻底泯灭。

原来易明菲只觉得用靖襄公主的身份压制住她也未尝不是件好事,现如今才发现这位开朗活泼的小公主也不就是如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纯良无辜,这样想来,以后他们家后院倒是应该可以真真正正的安定下来,怎么想都不吃亏的。

更何况从心底里她也觉得自己不能说靖襄公主不对,诚如靖襄公主所言,她不过是借助她身为公主的身份便利替自己谋得一个相对满意的夫婿和前程罢了。

更何况能如此率真坦白的面度自己阴暗面的女子这世上已经不多了,她反而十分欣赏靖襄公主这份敢想敢做的勇气。

“好了好了不说了,看你的头发都乱了,我叫人进来给你重新梳妆,一会儿你可别是赶不上前面的宴会了。”靖襄公主笑到,起身整理好衣物就唤了宫女进来替两人重新梳妆。

待到梳妆完毕,那边刚好李氏也让人来请。

靖襄公主亲自送易明菲去凤鸣宫,起身也是给李氏个机会近距离的瞧瞧自己未来的儿媳。

两个人在宫婢嬷嬷的拥簇下并肩而行,经过御花园的时候刚好有七八名外臣从御书房的方向过来。

因为宫里本身就要举行宴会,也没有必要刻意回避,两人就直接沿着小径前行,走的紧了才发现对面以礼王宋沛为首的都是几位勋贵里头竟然刚好就有易明威。

靖襄公主四处打量着风景,并没有太在意。

既然遇上了,也是个难得的机会。

易明菲微微一笑,侧身对几人行了礼。

“四皇叔和各位大人是刚从御书房过来的吗?”靖襄公主微笑和宋沛打招呼。

“是啊,刚刚被皇上召去议事,正要去宴会那边。”宋沛笑道,眸子流转似乎别有深意的瞧着靖襄公主大方得体的笑容,然后把目光移给旁边的易明菲道,“这位是武安侯府的七小姐吧?刚才听武安侯提起,七小姐和夫人一起进宫来了,不曾想这就遇上了。”

“是,臣女易明菲见过礼王殿下和各位大人。”易明菲屈膝一福。

靖襄公主正在诧异,易明菲的目光已经越过宋沛对走在后面的易明威道:“六哥,我本来也正要去找你,遇上了正好。”

靖襄公主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便是瞧见一身素色锦袍身材颀长的男子投过来的一瞥。

易明威的样貌不说有多出色,但也算是十分英俊的了,明明不过也才二十出头,但可能因为经历的事情多了,整个人看上去要有超出同龄人太多的沉稳之气,眼前的几位官员之中他的年龄明明是最小的,可是和几个人站在一起,气势上却是半点也不输。

他的目光平和而浅淡的从靖襄公主脸上移过,略微颔首示意,并没有过多的审视就飞快的移开,神情之间却分明透着几分难以察觉的局促。

两个人的目光有一瞬间的碰撞,毕竟是自己的未来的夫君,靖襄公主俏脸一红,却不失大家风度,只是从容镇定的敛了眼眸。

宋沛的眼眸弯起笑的像只狐狸,大大咧咧的带着众人往前走去。

“你要找我?”易明威很快的镇定下来,往旁边移了一步对易明菲道。

“嗯!”易明菲点头,“我有些不舒服,一会儿想先回府去,母亲那里,等到宴会散场你记得叫上她一起吧。”

从上一回出事之后,这整整一年之内,她都深居简出推拒了所有的宴会闭门不出,今天也是因为荣妃点名召见而不得已。

易明威原还以为这一次她会留下,不曾想她还是这样坚持。

可是他也知道自家妹妹的性子,看上去温和婉约,实则是非常固执的。

“好吧,我知道了。”易明威无奈的叹一口气,目光既无奈又心疼的抬手拍了下她的肩膀,“不舒服就早点回去吧,我的侍卫也留在门外,一会儿你都带在身边,天黑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谢谢六哥!”易明菲露出一个笑容。

易明威于是不再多言,快步去追宋沛等人。

靖襄公主却是十分意外的看向易明菲,抬手就要去摸她的额头,“你怎么了?不舒服怎么也不早说?”

说话间眼前突然有一角素白的袍角晃入视线。

两人下意识的抬头,却是撞见一个男子似笑非笑的眉眼。

“怎么七小姐不舒服吗?”秦啸的声音依旧如往常那般随意而散漫,明明穿着一身极为讲究的锦袍,可是仍旧给人一种不修边幅之感,刚毅有型的下巴上还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胡茬。

两个人,四目交接。

易明菲原本还极为正常的脸色就在这个瞬间突然苍白了几分,看上去竟然真的有了几分病态。

“没什么!不劳多问!”易明菲道,垂眸避开他的视线就往旁侧退开。

秦啸又看她一眼,脸上笑容不变,也没再多言,继续往前去了。

感觉到他的气息从跟前移开,易明菲才抬头朝他的背影看过去,在靖襄公主没有发现的地方,手指用力的掐在掌心里一寸一寸的捏紧。

靖襄公主感知到了她目光落点,却没有多想也追着看过去,调侃道,“这个人空有一副皮囊,怎你看都是个痞子样儿,也不知道那些夫人小姐们的眼睛是不是都有问题,怎么就一个个的死扒着他不放呢?”

哪怕荣妃都将他看在眼里了,可她就是不喜欢秦啸这样气质的人。

易明菲抿抿唇,并没有接茬,回头握了她的手,“走吧!”

“嗯!”靖襄公主点头,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不觉担忧道,“你是哪里不舒服?我宣太医给你瞧瞧吧?”

“不用了,我休息休息就好了。”易明菲万言拒绝。暝宸殿。

为了庆祝海域方面战事告捷,歌舞司的人还特意编排了新的舞蹈,以战鼓配乐,男女舞者做战士打扮,一改往日柔曼轻快的风格,舞姿矫健有力,踩着激越的鼓点让人振奋不已。

庆功宴上小皇帝用苏太傅交给他的一套说辞把卢远晟很是赞扬了一番,并且赐了一座规模巨大的作为他在京城的将军府。

卢远晟从军多年,但是一直针毡在外,他的家人妻儿也都在老家安置。

小皇帝有意让他把家小接到京城来享清福,但卢远晟却是个不图名利的实在汉子,闻言忙是起身推辞:“微臣谢皇上隆恩,不过如此高恩厚赏,微臣愧不敢当,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卢将军劳苦功高,有什么当不得的?”小皇帝一板一眼道。

“为国尽忠是微臣的本分,微臣不敢邀功。”卢远晟道,跪地给小皇帝做了一揖,“而起微臣家中老母年岁已大,实在不宜长途奔波,家中子女也都各自成婚有了家小,微臣感激皇上一片体恤之情,可是现在举家迁徙劳师动众,多有不便,还请皇上收回给臣的赏赐。”

“大将军有伤在身,摄政王请旨,朕已经准了他的奏请,留大将军在京城住一段时间仔细疗养身体,就算你的家小不来,你在京城也要有个落脚的地方,总要有处宅子的。”小皇帝道。

“皇上,既然卢将军推诿,您便成全他吧。”一直自顾饮酒的秦啸放下酒杯起身对上首的小皇帝做了一揖道,“微臣府中就只有微臣一人居住,大半个宅子都是空的,方才卢将军已经和微臣商量,暂时借据在微臣府上小住一段时间。”

小皇帝拿不定主意,又看了卢远晟一眼。

卢远晟马上拱手道:“正是,关于海域的战事,微臣还想和镇国将军商讨一二,请皇上恩准。”

小皇帝侧目去看宋灏,见宋灏点头也就允了。

酒宴继续,后面又表演了两个舞曲,酒过三巡,许多人都有些微醺之撞,就在这时女宾席间突然有一名少女突兀的站了起来,往上首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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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已经过200w了,谢谢宝贝们一路走来的陪伴和支持,这篇文里面的故事写的有点细,因为某岚实在是番外无能,一旦正文赶着完结之后就没心思写番外了,上一篇很多宝贝儿都在喊宣儿小皇帝的番外,后期开始写新文了某岚实在顾不过来,所以这一篇文我不准备留番外卷了,直接把你们想要知道的所有的事情都在正文里写出来。本来是想爵儿配给靖襄的,可是亲们都不满意,某岚检讨了一下,也觉得俩人气场不搭,于是中间拐了个弯,字数有点超出预算了,现在很忐忑怕宝贝们嫌弃我,你们再等等我哈,我加足马力写,赶紧把宣儿和七姐的婚事定下来,然后咱们就转入正题去解决大兴方面的遗留问题,爱你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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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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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章

这个时候酒酣耳热,殿中也有不少的官员和命妇小姐们互相交换了位子寒暄说笑。

章雪心从座位上起身,以一种目空一切的神态款步朝着上首的方向走去。

左小姐眼角的余光瞥见她,不由的皱眉,刚要动作却被左夫人眼疾手快的一把拦下,对她摇了摇头:“这里是大殿,别生事。”

“母亲,我看那章雪心明显的不安好心。”左小姐皱眉。

她就是看不惯章雪心那有恃无恐的德行。

“听娘的话。”左夫人握着她的手不放,“你父亲是御史,咱们家里人的一言一行有多少盯着呢,凡事都要顾及你父亲的颜面,莫要多事了。”

左小姐虽然心里膈应,但是闻言也只能安奈下来不动。

章雪心径自走上去,却在暖阁外面被内侍拦下。

“章小姐留步,里面的暖阁没有传召小姐不能随便出入。”那内侍恭敬说道。

章雪心的厌恶的挑眉,但是因为里面坐的都是皇亲国戚,她也不敢随便发脾气,于是就按捺下来,含笑道:“那就麻烦公公进去替我通禀一声,我想要和姑母说两句体己话。”

按理说这样的场合她应该称呼荣妃一声皇贵太妃的,可是为了提高自己的身份,便有意的拉拢了关系。

那内侍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一皱,点头道,“请小姐稍候片刻。”

言罢就进了暖阁通禀。

彼时荣妃正在和明乐还有张氏提及靖襄公主大婚的相关事宜,说话正在投机的时候却被人打断。

她顺着那内侍的视线看了眼站在稍远处的章雪心,眼中露出些许不耐,但是当众也不好说什么,就点了点头。

那内侍回身去请了章雪心进来。

章雪心在礼仪上倒是周全,进来就先一一给小皇帝和在座的皇亲们见了礼,最后才移步到荣妃身边靠着,亲昵道,“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姑母了,雪儿心里想念的紧,可是母亲说您最近要忙着帮公主表妹准备大婚的事,不叫我进宫来打扰,姑母最近可好?”

“嗯!”荣妃淡淡的点头,章雪心是个什么性子她自是清楚,便有意的保持了距离,“本宫这段时间的确是不得空,难得你有心了。这会子殿里人多,还是别乱跑了,快回你的座位上,再有小半个时辰宴会就该散了,免得你母亲寻不见你着急。”

章雪心能感觉到她言辞之间的冷落,却只佯装不懂,赖在她身边,乖巧笑道,“我跟母亲说过了前来给姑母请安,难得有机会亲近姑母,就让雪儿在这里陪您一会儿吧。”

荣妃皱眉。

但对方毕竟是个小姑娘,她也不好当众做的太过。

章雪心看出她的顾虑,心里隐隐得意就越发挖空了心思卖乖讨好,扯着荣妃的袖子道,“公主表妹就要出嫁了,这段时间应该要忙着绣嫁妆吧?今日的宴会她也没来,平日里宫里也没个人作伴,日后不若叫雪儿进宫来多陪陪她吧?好歹也能解个闷儿。”

“宫里还有二公主,靖襄那里闷了自会去寻她。”荣妃道,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容,“你也到了许嫁的年龄了,你母亲最近应该已经开始为你操持了,你也学着敛敛性子,别再这样冒失了知道吗?”

章雪心脸上的表情一僵,暗暗的攥着帕子点头应下,“是,谨记姑母的教诲!”

“去吧!”荣妃摆摆手,明显一刻也不想多留她在身边。

这一次荣妃的话说的太明白,让章雪心想要继续装傻也不能。

她的脸色有些涨红,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站起来,一步一步的往外面挪去。

这皇贵太妃的架子真是越来越大,三两句话不到就把自己往外赶,让她真正想说的话连一句也说不出来。

让她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了,章雪心却是不甘心的。

章雪心的心里有着谋算,脚下步子就挪动的十分缓慢,最后经过明乐几案之前的时候她突然一咬牙,笑容灿烂的看过去,诧异道:“咦,今日在皇宫门口好像看到十公子是和一位小姐同乘而来呢?这会儿怎么反而不见人了?”

宴会上男女宾客要分席而坐,易明爵自然不能和尉迟瑶坐在一起。

而尉迟瑶虽然是卢远晟的左膀右臂,可是在大邺王朝还没有女将挂帅的先例,所以皇帝和朝臣虽然认可她的存在,明面上也给了她十分靠前的座位,可是所有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有提起这件事。

当然了,尉迟瑶也不在乎,她会跟着进宫也只是因为担心卢远晟的身体,不过是为了和舅舅之间有个照应。

而章雪心这些人在开宴之前也听自家父兄道明了尉迟瑶的身份。

不过是个曹莽出身的土包子,章雪心便更是不屑,之前看易明爵对尉迟瑶的那个样子犹如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而在知晓了卢静瑶的身份之后她心里那股小火苗就又重新蹿了上来。

不管易明爵是怎么想的,她确定,摄政王妃一定看不上那个女人,不会叫那么个粗鄙的女人进他们易府的大门。

她上来说是给荣妃请安,其实本来就是为了借故提易明爵和尉迟瑶的事,偏偏荣妃没给她机会说出来,于是鼓足了勇气直接对明乐开了口。

彼时明乐最喜欢的一道燕窝鸡丝汤刚被送上来,宋灏正在亲手替她盛汤,大庭广众之下丝毫也没有忌讳。

章雪心开了口就眼巴巴的望着,可是等了半天,却发现两人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

“不吃了,刚才那道珍珠鱼丸你就逼着我吃了好些,咽不下去了。”明乐笑着把宋灏的手推开。

“别的菜你也没怎么吃。”宋灏尽量的放低了姿态哄着,不过他向来都是个冷情的人,刻意放柔了语调怎么听都还有几分别扭。

但是他的表情却是极为认真,半点也不自觉。

明乐忍俊不禁,也有点盛情难却的意思,只能勉强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然后马上就扭头对采薇道,“让他们送水上来,我要漱口。”

宋灏无奈的扯了下嘴角,只能暂且把碗放下。

旁边的宋沛看了就笑的眼眸弯弯,调侃道,“老五你和弟妹这般浓情蜜意的,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吗?”

宋灏平时是不说笑的,闻言就当没听见,垂眸饮了口酒。

明乐眉毛一挑,斜睨着向宋沛看去,“四哥若是觉得眼红,四嫂不是正在旁边坐着呢吗?做什么取笑我们?”

宋沛没有想到她嘴上这般不饶人,顿时就被噎了一下,扯着嘴角道,“我们都老夫老妻了,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张氏嗔他一眼,然后便移开视线看向明乐隆起的肚子笑道,“还有两个多月就要生了吧?这段时间要格外注意一些,虽然你的身子好却也不能大意。”

“是!”明乐点头,很虚心的受教。

两桌人可谓相谈正欢。

章雪心站在前面,脸色铁青。

荣妃已经注意道这边的情况,不觉的就是神色一冷,斥道,“雪心,赶紧回你的的座位上去。”

章雪心咬着嘴唇,突然又往明乐的案前走了一步,声音清脆的大声道:“王妃,臣女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意提醒您一句,十公子的为人和气又是个好脾气的,就怕是被某些不怀好意的人花言巧语给骗了。”

宴会上虽然喧嚣一片,但是在暖阁里的众人却都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她的话。

整个暖阁里的气氛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神色各异的看着明乐这边的反应。

诚然大部分的人都在等着看好戏,而这其中宋沛由甚,干脆双手环胸靠在了身后的柱子上,那神情幸灾乐祸的让人几乎想要冲上去给他两巴掌。

章雪心说完就红着脸盯着明乐和宋灏的反应。

宋灏先皱了下眉头,冷声斥道,“下去!”

他的样貌虽然生的极尽完美,但周身的气势通常都是极为冰凉的,尤其是此时带着怒意的一声冷喝,近乎都有杀气透出来。

章雪心一抖,却是咬牙赖着没有动,大着胆子继续开口道,“臣女斗胆,但也确实是一番好意,王妃和十公子姐弟情深关系亲厚,应当也是事事为他着想的吧?”

不等明乐说话,荣妃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

她连忙扭头对身边的秋灵使眼色,秋灵会意,才要上前去拖章雪心下去,桌案后头明乐已经缓缓抬眸露出一个笑容。

她的笑容从来都温和且明艳,哪怕是现在怀着孕,也是姿容绝代,一笑之下就让人有种不敢逼视的感觉。

章雪心用力的掐着手心,用一种无所畏惧的神情看着她。

她知道摄政王妃特立独行并不十分看重那些世俗的礼仪规矩,若在平时她也没有胆子顶风作案,这会儿却是动了巧心思,想要以此博取眼球。

“刚刚王爷的话你没听见?”明乐问道,唇角的笑容不变让人丝毫也分辨不出情绪。

“我——”章雪心的心里一阵紧张,因为摸不清她的真实想法所以不知如何作答。

而下一刻紧跟着明乐已经冷了面孔,道,“方才本王妃装作听不到你的话是给皇贵太妃面子,你是一定要我开口来给你没脸是吗?”

因为暖阁离着下面的大殿有一段距离,下面又正在闹腾的厉害的时候,虽然已经有人侧目,但多数人还不曾注意到这边的情形。

章雪心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变脸,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支支吾吾道,“臣女只是——臣女只是为了十公子着想——”

“为了十公子着想?”明乐像是听了笑话一样冷笑出声,讽刺道,“你张口一个十公子,闭口一个十公子,你说的是哪家的十公子?本王妃认识吗?可是需要王爷叫人帮着你寻一寻这个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就这般的口无遮拦,定远侯府真是好家教啊!”

她的声音突然转厉,章雪心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这时候殿中正在和人寒暄的陈氏才发现这边的动静,心道一声不好,连忙快走两步奔过来,战战兢兢的在章雪心身边跪下,道:“王爷息怒,王妃息怒,小女年纪小不懂事,若是有什么冲撞了王爷和王妃的,还请王爷和王妃见谅,不要和她小孩子一般见识。”

“小孩子?”明乐冷笑,“章小姐今年也是十五了吧?眼瞅着就要嫁人的年纪了,章夫人还说她是小孩子吗?今天这样的场合她能不分尊卑找上门来冲撞本王妃,看来的确是不怎么懂得规矩的,若是不想她为此在家里耽搁的太久,章夫人是该多用心教导一下她的礼仪规矩了。你们怎么说也是皇贵太妃的娘家人,虽然太妃如今已经是皇家的人了,和你们之间的关系不大,但是好歹你们也要顾及着她的脸面不是?你们章家教导出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姐来,不是明摆着在打皇贵太妃的脸吗?”

依照明乐的个性,她其实是不屑于和章雪心这种小肚鸡肠的女子置气的,所以之前故意没吭声,算是给章雪心一个机会叫她知难而退,可是人家不领情,她也就没有必要再做这个好人了。

毕竟——

章雪心敢当众打易明爵的主意,这已经是触了她的逆鳞。

所以此刻她开口便绝不容情,一言一语皆是指章家的女儿品行败坏,没有规矩上不得台面。

陈氏听的冷汗直流——

今天这么当众一闹,章雪心的名声就要臭了,别说易明爵,怕是想要在京城寻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只怕都困难了。

现在纵观整个京城,谁敢不买摄政王两口子的面子。

陈氏心里暗恨,只能磕头求情,“是臣妇的疏忽,没有教管好女儿,都是臣妇的错!”

她说着就去拽章雪心的袖子,“还不快给王妃赔罪?”

章雪心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整个人还都有点愣愣的。

她一向都听陈氏言传身教说摄政王妃是何等的厉害不好惹,但是仗着荣妃的面子,却是怎么都没有想到明乐会当众连荣妃也一起拖下水冷嘲热讽了一番。

她可怜巴巴的扭头去看荣妃,唤道:“姑母——”

“说这章小姐不懂规矩,这果然就是呢。”到了这个时候还不知进退,这章雪心也是活该了,张氏抽出帕子掩住嘴角,凉凉道,“就算章夫人你提前没有交代过,可方才五弟妹也已经说的很明白了,皇贵太妃嫁入皇室就是皇家的人了,今日的宴会是替卢大将军庆功的,可不是你们定远侯府的家宴,皇贵太妃就是皇贵太妃,是后宫之主,皇上的母妃,章小姐难道也不知道改个称呼吗?”

一时之间章雪心就成了众矢之的。

她近乎惶恐的四下打量一眼。

她一直以为荣妃才是这里位份最高说一不二的人,可事实上——

从头到尾荣妃居然连一句话都没能替她说。

而此时荣妃此时的脸色更是难看,冲着陈氏冷声喝道,“尚书夫人,还嫌丢人不够吗?还不把她带下去?这几个月别再叫她出门了,在家里好好教导一下她的礼仪规矩。”

这就是变相的禁足了。

明乐虽然和她是盟友,但是这并不代表着明乐就会容许她的娘家人在她面前指手画脚作威作福,这一点荣妃是十分清楚的。

本来上一次因为靖襄公主的婚事她求上门去明乐已经不是十分乐意了,现在章家人再闹,那完全就是自己找死。

章夫人较之章雪心却是明白的多,赶紧就拉着章雪心叩了个头,慌乱的退出了暖阁。

江氏倒了一小杯百花酿给明乐,安抚道,“不过是个不知轻重的,你犯不着跟她置气,这个酒的度数不高,可口的很,你尝尝。”

“嗯!”明乐回她一个微笑,接过酒杯抿了一小口。

好在是方才章雪心人在暖阁里,所以前半段闹出来的动静没有传出去,没有把易明爵牵扯进去,下面的人就只当是章雪心因为什么原因而冲撞了明乐才遭了训斥。

而诚然了,摄政王妃如今有孕,脾气大一点也在情理之中。

这边章雪心失魂落魄的被陈氏拉着从暖阁里出来。

章尚书的脸色也早就沉如锅底灰,狠狠的瞪了陈氏一眼。

陈氏心里发苦,她自然知道闹了这么一出他们家人再留下去也是给人取笑的,却又无奈这是宫宴,并不是她们说走就能走的。

左小姐看着章雪心吃瘪,不由的心情大好,喜滋滋的品着杯中米酒,在章雪心从她身边错过去的时候还故意气死人不偿命的冲她挑了挑眉毛。

章雪心憋了一肚子气,再见她这般赤果果挑衅的眼神不由的勃然大怒。

可是这个时候她又不能再主动挑衅,心思急转直下突然“哎哟”惨呼一声。

众人刚从她身上把视线移开,再度扭头看去,却是见她身形不稳的晃了两下,然后慌乱无措的直朝着左小姐那一桌旁边的桌子上扑去。

下一刻杯盘狼藉,乱七八糟的菜汤酒水溅了她一身。

“雪儿!”陈氏惊呼一声,连忙过去扶她,“你还好吧?没事吧?”

“母亲!”章雪心委屈的抖着裙子上的污渍,眼泪直掉,突然扭头指着左小姐,大声道:“是她故意绊我的!母亲,是她故意绊我,让我当众出丑的,你要替女儿做主啊!”

横竖她现在的名声已经是臭了,那左小姐性子急又是个经不起挑拨的,不如拉着她一起垫背好了,谁叫这个女人幸灾乐祸看她的笑话了。

左小姐见她摔到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闻言不由的柳眉倒竖,怒声道:“你胡说什么?我何时绊了你了?分明是你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我不小心?这里都是金砖平地,我本来走的好端端,你倒是摔一个让我看看?”章雪心哭道,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抖着身上裙子,“不就是因为之前在宫门口的时候我和你争执了两句吗?你就这样害我,左小姐,你这心思是不是太过狭隘了!”

左小姐再也按耐不住,一下子站了起来,气的满面通红,“你在这里乱放什么厥词?我根本就没有绊过你,谁知道你是怎么摔倒的,保不准是刚刚被王妃训斥了,便要诬赖我拿我出气呢!”

章雪心到底是心虚,闻言抖着裙子上的秽物往她面前逼去,恶狠狠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了?我犯得着为了你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吗?分明就是你绊的我!”

左小姐闻着她身上乱七八糟的味道本能的往后退了两步。

今日赴宴的人数众多,桌子前后摆了三排,间距也不是很大,左小姐慌乱之下险些就被身后的桌子绊倒,而不巧的是她身后一桌刚好坐着尉迟瑶。

尉迟瑶的反应很快,起身闪避之余就抬手扶了一下她的腰,提醒道:“小心些。”

这女子的气质虽然冷硬,但为人却不叫人讨厌。

“谢谢!”左小姐的在心里本就十分喜欢她,见状就露齿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尉迟瑶露出一个笑容,转身的瞬间她的眉心突然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跳,另一只手像是无意识的轻按了一下自己的左腹。

刚才因为起身的动作太快,似乎是扯到了伤口,好在是动作的幅度不大,伤口并没有裂开。

章雪心站得近,注意到她这个小动作,眼光突然一闪。

她的心思一动,转身就抹着眼泪朝上首荣妃的方向跪了下去,道:“太妃娘娘,您要替臣女做主啊!”

荣妃被她闹的早就耐性耗尽,几乎是头疼的厉害,冷声道,“这里人来人往的,不小心磕了碰了算什么事情?这样吵吵闹闹成什么体统,来人,带她下去把衣服换了。”

章雪心没有想到她竟然一点也不肯护着自己,更是恼羞成怒。

陈氏去扶她起身,她却一把挡开陈氏的手自己爬起来。

左小姐冷哼一声,转身要回位子上。

章雪心的眸光一冷,脚下突然转了个方向用力踩住了她后面的裙裾。

左小姐一时不察,尖叫一声就向前扑了过去。

“倩儿——”左夫人惊慌失措的扑过去阻拦,却被桌案挡住。

尉迟瑶就站在两人旁边,不能坐视不理,她不耐烦的皱眉,一脚踹开左夫人脚边的一张矮几的同时一手已经托住左夫人,而旁边左小姐也被丫头扶住,可偏是不巧,那丫头脚步踉跄的往后一撞,手肘又刚好撞在了尉迟瑶左腹之间的那个位置。

尉迟瑶的面色不变,眼中闪过些恼意,抬头横了章雪心一眼。

章雪心竟然觉得这女人的眼神凌厉如刀锋一般,让她的心头一颤。

“章雪心,你太过分了!”左小姐怒气冲冲的提着裙子奔到她面前。

章雪心回过神来,也是破罐破摔,不屑道,“皇贵太妃刚刚不是说了,这里人多,偶尔撞一下碰一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难不成就只有你左倩柔娇贵,碰一下都不行吗?”

之前她指控左小姐绊她的时候没人真的看到,而这一回却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是她踩住左小姐的裙子险些让左小姐摔倒。

左小姐还想说什么,左夫人却是抢先一步将她拦下,对上首的荣妃和小皇帝道:“太妃娘娘,皇上,小女无状搅了宴会的气氛,臣妇代为向皇上娘娘还有卢大将军请罪,请皇上恩准臣妇先带她出宫,不敢再扰了各位贵人的雅兴。”

小皇帝点点头。

左夫人对尉迟瑶道了谢就拉着左小姐匆匆而去。

而此时荣妃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目光阴冷的盯着陈氏却是一语不发,显然是不准备管这档子闲事了。

陈氏更是不知所措——

到了这会儿,这场面已经不是她能应对的了。

章辉硬着头皮从男宾席走出来,跪地道,“微臣有罪,是微臣治家不严,没有教导好女儿,请皇上定罪。”

小皇帝虽然少不更事,但是被章雪心几次三番闹的脸上表情明显是垮着的,却只是纠结于不知道该用何种方式处置才算稳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宋灏身上。

宋灏的神色淡淡的,姿态优雅的给自己倒了杯酒,抿了一口才漫不经心的开口道,“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章尚书连区区一个家宅都管治不好,要协助陛下治国只怕更是力不从心了。既然你自己也有此觉悟,那么今日回去就把你的官印交出来吧,暂且压在户部的大堂上,本王准你的假,让你回家好好的整治一下自己的后院,防患于未然。”

虽然没有明着说革职,但是这个连期限都没有的所谓假期判下来,也是和罢官无异了。

章辉心里痛的厉害,面上却是露都不敢露,仍旧恭恭敬敬的跪地叩了个头:“臣遵旨!谢陛下和摄政王的恩典!”

这就是皇权!

这就是上位者的权力!

哪怕是你心里再怎么不甘,也只能俯首称臣恭恭敬敬的谢恩。

章夫人一听,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而章雪心则是整个人呆若木鸡,愣在那里完全没了反应。

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不过是一时意气耍了点小性子,竟然就让父亲丢了官了?这——

怎么会这样!

“内子的身体不好,微臣先行一步。”章辉忍痛道。

“嗯!”宋灏淡淡的应了声就没了后话。

后面宴会继续,所有人都显得小心翼翼的,更有几位自知家中子女骄纵的官员都在暗暗捏了把汗,下定决心回家以后一定严加管教。

就在所有人都心不在焉再度寒暄上的时候,明乐的目光不经意的微微一瞥却见尉迟瑶悄然离席从偏殿退了出去。

对面男宾席的易明爵一直都盯着她那边的动静,见状也跟着离席走了。

明乐正在狐疑,身后长平就凑过来道,“尉迟小姐好像受了伤,方才一番动作,不知道会不会牵扯到伤口。”

“她伤的很重?”明乐却是意外,从始至终她都见她女子从容自若的模样,可如果不是伤势严重,也万不至于叫她中途就离席退出去。

“我陪你去看看吧!”宋灏看出她的隐忧,握了她的手就要起身。

“不用了,我自己去吧!”明乐却是压下他的手,“皇上这里需要你照应,你留下吧,我去看看就来。”

宋灏犹豫了一下,想想这是在宫里,也不能出什么事就嘱咐了长平和雪雁等人都跟,着让明乐独自去了。

花园里尉迟瑶前脚刚刚出了偏殿大门,易明爵已经从另一边快步迎上来。

他的眉头皱的死紧,一把攥住她的手,慌张道:“你怎么了?”

尉迟瑶一身冷汗,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过分痛苦的表情,但是整张脸上的血色却是褪得干干净净,几乎没有一丝的生气。

易明爵握着她冰冷的手指突然就慌乱无比。

尉迟瑶勉强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摇头安抚道,“我没事,不过我有点累了,现在我能不能先行出宫?”

“你没事?你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没事?”易明爵道,上下打量着她,却没有发现她到底伤在那里,他慌乱的握着她的手,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怒声道:“你受伤了是不是?在战场上?到底伤了哪里?为什么没有提前告诉我?”

方才殿中的那一点动作还不至于伤到她,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她身上有旧伤。

“只是一点皮外伤,大概是伤口裂了,你想办法带我出宫吧,我回去换药重新包扎一下就好!”尉迟瑶道,她一直能够保持微笑,可是这个笑容落在易明爵的眼睛里却是刺激的他的眼睛通红。

他居然不知道她受了伤,还让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再度受伤!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大意马虎的人了,真是该死!

“别出宫了,宫里有太医我带你去!”易明爵道,弯身就要来抱她。

尉迟瑶却是警醒的往后退开一步避开他的手,“别!我自己能走!这里是皇宫,被人看到了不好!”

“我不在乎被人看到,被他们看到了更好!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今天我就不该带你进宫来。”易明爵的心里突然就升起许多的恼意,一声不吭的上前就要强行将她抱起。

却奈何尉迟瑶的意志太过坚决,再次抬手将他挡开。

她的额上冷汗直冒,意识却十分清醒,目光清明而不留丝毫的破绽,铜墙铁壁一般不许人攻破。

以她现在的这个状态,易明爵不是不能强行带她走,可是他不知道她到底伤在哪里,生怕用强会再刺激到她的伤口。

两个人四目相对。

这一刻,易明爵突然觉得深深的无力。

正在迟疑间,刚好明乐带着长平等人从殿内走了出来。

“阿九!”易明爵攥着拳头神情苦涩的看了她一眼。

明乐点头,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聊作安抚,然后就果断的对长平吩咐道,“去把柳扬叫来,再去太医院请一个女医官,雪雁雪晴,你们两个把尉迟姑娘扶到偏殿里去。”

尉迟瑶的伤肯定是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她到底是个女子,柳扬和太医看诊都不方便。

“谢谢!”尉迟瑶勉力露出一个笑容,却没矫情,撑着旁边的柱子直起身子。

雪雁和雪晴不敢掉以轻心,一左一右扶着她进了偏殿。

易明爵站在原地没有动,目光看着那个略显佝偻的背影,目光沉的很深很深。

他紧紧的抿着唇不做声,明乐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我先跟着进去,你不想回宴会上,就在这里吹吹风吧。”

易明爵没吭声。

明乐也无暇管他,摇了摇头先行进了殿里。

不多时女医官和柳扬就赶了过来。

女医官替尉迟瑶解开衣衫查看,她的左腹应该是被长枪一类兵器刺伤,伤口很深,好在是没有伤到内脏,但是这段时间她一直长途跋涉没有安心休养所以伤口愈合不是很好,再加上在宴会上又被人冲撞伤口就裂开了。

女医官很仔细的给她重新换药包扎,用了柳扬给的金疮药血很快就止住了。

“医官说这伤口一定小心养着,若是再撕裂了,下一次只怕就难以愈合了。”给尉迟瑶包扎好了之后明乐却没有马上离去,倒了杯水递给她,自己坐在了床沿上。

“谢谢!”尉迟瑶接过杯子抿了一小口,目光却是越过她去看了眼门口的方向。

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否则当着明乐的面,她是一定会克制的。

明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心里就有些了然。

她之前一直担心易明爵是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可是从尉迟瑶这个细微的举动上来看,爵儿在她的心里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分量的吧?

“我让长平去给他传话了,你伤口才刚刚止住血,这半个时辰最好不要动,现在这里休息吧。”明乐道。

“嗯,给王妃添麻烦了!”尉迟瑶点头,这个时候她也不逞强。

身体是自己的,她不会跟自己过不去。

“不用和我客气。”明乐笑笑,顿了一下又道,“卢将军要去镇国将军府上落脚,他府上没有女眷你住过去不方便,而且你现在也要养伤,所以就不要去虎威大营了。一会儿晚宴之后直接跟我回王府,先休养几天。”

尉迟瑶微微一愣,诧异的抬头看向明乐。

明乐看出她眼中困惑,就道,“依着爵儿的性子,怕是想要把你接去他那里的,我想你应该是不愿意的,你到我那里他才能放心,而且由我出面,他也才没有办法拒绝。”

这的确是尉迟瑶担心的事。

她刻意既要和易明爵保持距离,却又不想伤他。

尉迟瑶神色复杂的看着明乐,犹豫再三还是吐出两个字:“谢谢!”

明乐的决定,说是为了明爵,其实也是为她!

尉迟瑶手里攥着杯子,迟疑着终于下定决心抬头对上明乐的视线道,“王妃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这是个十分聪慧且敏锐的女子,明乐心里微微一笑,对她也更加喜爱了几分。

“如果你不喜欢爵儿,我也不会强求,只是你得有个心理准备,虽然他没有和我直接的提过,但是看的出来,他如今对你是很用心的,只怕轻易断不掉。”明乐看出她神色之间的无奈,就微微的叹了口气,把话挑明了说道:“我和他是一起长大的,因为家境的关系,他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开始学着成熟长大,咱们私底下说句话,我还是头一次见他这样坐立不安无所适从的样子。”

“你这是——”尉迟瑶皱眉,几乎是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却还是说出心中揣测,“试图说服我吗?”

“我只是实事求是说出我知道的和看到的事。”明乐道,说着就稍稍放淡了笑容,正色道,“当然,我其实也是有私心的,爵儿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我没有理由不帮他不是吗?那个孩子的性格内敛,这段时间我看他魂不守舍的模样,怕是等着他自己开口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我和他相依为命,这许多年来,虽然名义上我是他的姐姐,可实际上更多的事情却是他在保护我,一心一意的替我打算。到了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他烦心不顺的时候,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没有道理袖手旁观。不过尉迟谷姑娘你是个十分聪慧的人,虽然他不说,可是想必你也能够看出他对你的心意。我不是要逼你,只是想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心里也好有个数。”

尉迟瑶听她这般推心置腹的一番话,心里越发的诧异。

不管明乐是怎样的人,她一直都觉得,哪怕明爵的这个姐姐与他的感情再好,哪怕是因为他的坚持而不得已的点头,在这件事上多少也会表现的勉强。

毕竟她和易明爵之间,本身就显得极不般配。

可事实上,却是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明乐不但没有不满或是阻挠的意思,甚至很有替易明爵做说客的打算。

她承认在骨子里,她对像明乐这样高门大户出来的千金小姐有一种本能的偏见,但也不得不承认,明乐和明爵这双姐弟都是性情中人,和那些从来只考虑家族关系和利益的世家子弟是不一样的。

尉迟瑶抿抿唇,似是陷入沉思。

明乐坐在床沿上耐心的等着。

良久之后尉迟瑶才重新抬头对上她的视线,一个字一个字很郑重的说道:“其实你也不是太了解爵儿的,实际上那些话他早就当面对我说过。”

这一次却是明乐惊诧。

因为这段时间易明爵一直都显得紧张和局促,所以她就下意识的以为他是因为踟蹰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对喜欢的姑娘表白,却是不想他不声不响做出来的事已经超出她预料之外的好多步。

“他说过?”明乐微微皱眉,确认道。

“嗯!”尉迟瑶点头,她的神色淡远而宁静看着大门口洒在地砖上的月光,“是我拒绝了。”

鼓足了勇气跟心爱的姑娘表白遭拒,却依旧还能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那般忐忑执着坚持着的——

明乐突然发现她对自己的这个弟弟还是有欠了解的。

“难道你是觉得你与他彼此并不般配?”明乐笑道。

尉迟瑶的性格爽朗,并且有独属于她自己的骄傲,肯定不会有要求门当户对这样迂腐的想法。

尉迟瑶闻言果然不过坦荡一笑,摇头道:“我跟他来自于完全不同的背景之下,我们是属于两个不同国界里的人。我承认他是个十分优秀的少年,他沉稳内敛,他骄傲又大气,我也不否认我十分喜欢和他相处在一起的感觉,我可以将他视作知己,当成弟弟,可是——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也不可跨越雷池一步。我不想破坏和他之间这种相处方式的美好。”

他们生活在完全不同的环境下,这是个无法跨域的鸿沟。

她有她自己的生活,易明爵亦然。

这种平衡,是她没有勇气也不想打破的。

明乐看着她,这一刻才对这女子的想法有所了然了起来。

“我明白了!”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明乐笑道,“你先休息吧,我还要去前面看看,宴会该散场了,一会儿我回来接你。”

“嗯!”尉迟瑶点头。

明乐拍拍她的手先行离开,去了前面却发现座位上的宋灏竟然不知所踪。

明乐皱眉,突然有种怪异的感觉划过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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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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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章

“咦王爷呢?刚才还在这呢。”雪晴狐疑着四下里扫视一圈,竟然真的没有看到宋灏的身影。

彼时宴会已经将要散场,百官们虽然还在殿中滞留,但荣妃和宋子昇却已经离去。

“五弟妹。”张氏见到明乐回来,就主动迎上来,看了眼宋灏没有和她在一起不禁奇怪道:“刚才过来送酒水的宫女失手打翻了酒壶,脏了摄政王的衣裳,他说是去找你了,你怎么又回来了?”

“嗯?”明乐狐疑的看了眼之前她和宋灏坐过的那张桌子,隐约嗅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含笑道:“这么巧?”

“是啊!”张氏并没有多想,见她大腹便便的模样就道,“这会子宴会也散场了,人来人往的,要不你就在这等一会儿,叫个丫头去看看,摄政王说是去后面寻你,一会儿找不见人应该也就回来了。”

“这里的后殿很大,可能是不凑巧我和他走岔了吧。今天的宴会两个孩子都没来,四嫂赶着出宫就早些回去吧,我去后头看看。”明乐道,微微牵动嘴角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张氏的确是担心家里的孩子,但是看着她的肚子却还是不能完全放心,正在犹豫,旁边宋沛和人寒暄过后也凑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摄政王说是去偏殿寻五弟妹了,这不——两人走岔路了,五弟妹不放心要回头去找,我又怕她被人群冲撞了。”张氏为难说道。

“我有丫头们跟着,不会有事的,四嫂不必担心。”明乐道,“四嫂惦念着家里的孩子,你们先行出宫吧。”

“这样啊——”宋沛的眸子闪了闪,玩味一笑道,“五弟妹的身子金贵,横竖我们也不急在一时,一起过去看看吧。”

明乐挑高了眉头看他一眼,眼中满是探寻的意味。

宋沛有恃无恐的同样也是挑高了眉头,却对她的神色视而不见。

这人,明显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呢!

这会儿时候也不早了,尉迟瑶又带着伤,明乐不想和他耗时间也就没再多言,只对采薇吩咐道,“你去和卢将军说一声,就说我和尉迟小姐一见如故,想要请她去我们府上做客几天,让他不用担心。”

“是,王妃!”采薇应道,对几人屈膝一福就先去殿中寻找卢远晟。

明乐则是再度转身往偏殿走去。

宴会散场,整个殿中近两百名的客人一起往外走,为了分散人流,偏殿的大门也是敞开的供人通行。

明乐一行快步走在回廊上,旁侧房间里不时就有醉酒在此歇息的客人出来,可是一路走过去却始终没有发现宋灏的踪影。

暝宸殿的布局比较特殊,中间的正殿建筑面积巨大,主要功能就是用作设宴的宴客厅,而左右偏殿各是十八间厢房,方便提供给宴会上遇到突发事件的客人使用。沿着偏殿的回廊一直往后就是一个小花园,后面设有几个雅致的小院落,因为平时人迹罕至,显得十分清幽安静,当年庆膤公主出事便是在这里。

“这都走了一路了,摄政王会不会先行出宫去了?”张氏揣测说道。

宋沛嘴角吊着丝笑容不置可否,只是间或瞧着明乐的表情。

明乐知道他在盯着自己,却索性视而不见,沿着花园一侧的回廊继续快步前行,眼见着就要绕一圈出来的时候突然听见前面最后的一个院子里有声音传来。

“王妃呢?”是宋灏的声音。

“是王爷呢!”雪晴欣喜道。

“王爷身上的袍子脏了,还是先换下来吧。”随之而来却是个女子温婉柔和的嗓音,语气里又似乎带了点难言的忐忑和娇媚。

雪雁和雪晴互相对望一眼,脸色马上变得很难看。

雪晴是个心里存不住事的,怒气冲冲的就要奔过去,却被雪雁一把拦住。

张氏的心里咯噔一下,生怕明乐动怒就赶紧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道,“没事没事!大约是摄政王不小心走错了院子。”

京中显贵哪家哪户都有丫头婢女趁着主母养胎其间爬床的先例,这是大忌讳,任凭是哪个女人遇上了都膈应,更何况明乐还是这么个要强的性子。

张氏看着她毫无表情的脸孔,心里暗骂了一声“狐媚子”然后就拼命的给身边的宋沛使眼色,“殿下,你快去看看啊!”

里头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万是不能叫明乐直接闯进去的。

宋沛对这里发生的事情似乎早有准备,闻言却是不骄不躁的抬脚就要往前走。

“不劳四哥费心!”明乐却是横臂将他拦下。

她的神色平静而冷漠,看不出任何生气的迹象,只是隐隐透着几分凉意道:“这件事我自己会解决。”

宋沛见她如此心里顽虐的心思才收了起来,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事,今日宫里人多,出点小差错也是难免,老五是个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可别为了这种事有什么误会,影响了你们夫妻的感情就不好了。”

明乐抿抿唇不置可否。

然后下一刻就见一个青衣小婢使劲低垂着脑袋健步如飞的从那院子里快步走了出来。

她走的很急,似乎是对这花园里的路径十分熟悉,转身就隐没在一处灌木后头消失了踪影。

明乐的唇角牵起一丝冷笑,侧目对雪晴一抬下巴,“你去!”

雪晴会意,强压下心里的怒气一个闪身就纵入旁边的花圃中。

院子里的动静却未歇止,那女子柔声低唤之后紧跟着却是砰地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混合着宋灏低沉冰冷的嗓音吐出一个字:“滚!”

“王爷!”那女子哀哀的唤了一声,声音里带了哭腔。

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宋灏却没有马上出来,只听那女子极尽委屈且婉转的啜泣声,“臣女并不是有心冲撞王爷的,只是见到王爷的衣袍脏了才忍不住提醒。王爷的身份尊贵,是百官表率,穿着这样的袍子出门怕是会折辱王爷的身份。臣女一片拳拳之心,还请王爷见谅,王爷就让臣女服侍您先把脏衣服换下来吧,随便我便叫人去找王府的人把您的衣物送来。”

“我倒要看看这是哪里来的小娼妇,居然跑到皇宫内院来做这不要脸的勾当!”张氏听了这番话,简直是火冒三丈,提着裙子就冲了过去。

她原也只以为是哪个宫女起了歪念想要借机飞上枝头,可是这个女人既然自称“臣女”,显然是前朝哪位大人的家眷了,好端端的一个闺阁小姐这样不知检点的胡乱纠缠男人,这话传出去简直贻笑大方。

宋沛尴尬的扯了下嘴角,连忙去追。

同是女人,张氏是真心的替明乐抱不平,她气的狠了,平日里那么循规蹈矩的一个人,竟然一点身份仪态也不顾。

宋沛两步追过去却还是晚了,她已经进了院子。

“王妃——”雪雁也有些气不过,皱眉看向明乐。

明乐莞尔,“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这才举步走了过去。

张氏气势汹汹的杀了进去。

彼时宋灏的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槛,可是那女却是哭哭啼啼的扯着他的袍子不放,拖住了他的步子。

那女子穿一身浅粉色的裙衫,本是大家闺秀的打扮,这会儿似是有意为之,将领口拉的很低,仰着头的时候整个脖子都裸、露出来,若是从宋灏的角度看下去,胸前大片白花花的皮肤更是呼之欲出。

很显然,为了抓住这个几乎,她是做足了功夫的。

只是遗憾,自始至终宋灏根本就没有拿正眼看她,若不是他不习惯对女人动手,这会儿只怕也不会站在这里和她拉扯不清。

那女子粉面含羞楚楚可怜眼巴巴的看着他,宋灏的耐性已经被消耗到了极致,刚要踢开她,外面张氏和宋沛已经杀到了。

“就说咱们在前殿怎么左等右等也不见五弟回去,却原来你人是在这里的。”张氏笑的阴阳怪气,脸上的表情笼罩一层寒霜,斜睨一眼跪在宋灏脚边的女子,“这是谁啊?这大晚上的天都凉飕飕的,穿得这么少,是歌舞坊的舞姬还是从外面教坊请来唱曲儿的?前头的宴会都散了,这是意犹未尽,还想要在这里再来一段么?”

那女子闻言,身子不由的一僵。

宋灏抬手一拉就将她拽在手里的半片袍角抽出来。

他没有想到宋沛夫妻会出现,心里一恼,下意识的抬头朝院外看去,果然就见明乐挺着个大肚子站在门口,眉头微微一拧就大步走了过去。

那女子的身形一晃,跌坐在了地上。

张氏却不饶她,冷嘲热讽的拿脚尖踢了她一下,“说是下贱地方出来的就是没规矩,这都进了宫里来,见了主子也不知道行礼。”

那女子的身子又是一颤,愣是不知道怎么接话。

她自己做了丢人的事,又被人当场撞破,还哪里有脸见人。

“咳——”宋沛的眼尖,倒是一眼就认出她来,干咳一声扯了扯张氏的袖子提醒道,“这大晚上的你眼神又不好,别胡乱认人,这是鲁国公府的二小姐!”

张氏闻言,倒是大出意料之外,很是愣了一下。

鲁国公府齐家算的上是盛京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户,府上的小姐居然会做这种事。

齐茹茵几乎是无所遁形,咬着嘴唇爬起来,却是不敢抬头,只对着两人跪下去请安,“见过礼王殿下,见过王妃。”

大门口宋灏握住明乐的手,虽然方才什么事也没发生,但是见她出现他还是没来由的觉得有点发慌,径自就开口解释,“我正在找你,前头的宴会散了,我们出宫吧!”

“这里的事还没完呢!”明乐看着他阴沉沉的脸色,却是不准备善罢甘休。

宋灏本来是没把这里的事看在眼里,见她如此心里也不由的跟着动了怒气,对雪雁吩咐道,“去前面看看,把鲁国公府的人叫来!还有,再叫赵毅去把慎刑司把那个打翻茶水的宫婢也一并带来。”

“王爷,不要!”齐茹茵一听,不由的慌乱起来。

她猛地抬头朝宋灏看去,看到的只是宋灏一个背影,反倒是正对院里的明乐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齐茹茵的心里突然一凉,已经冲到喉咙里的话就再没有吐出来。

“什么不要?”明乐含笑走进门来,笑眯眯的看着她。

“王——王妃!”齐茹茵苍白着一张脸,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找来,可是这个时候她也不能坐以待毙,就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臣女只是在此偶遇王爷,不小心冲撞了王爷,正要给王爷赔罪。”

“哦,是吗?那真是巧了。”明乐不愠不火的微微一笑,款步跨进门去找了张椅子坐下,“齐小姐可能不知道,我们殿下的脾气向来都不太好,你冲撞了他,这事儿是可大可小的,可王妃我却是一向公平公正,最见不得有人含冤受屈的。今儿个既然叫我赶上了,你倒还是说说看,到底是如何冲撞了王爷的?可以的话,我也能帮你说说情,免了你的责罚。”

齐茹茵不知道她前面的话明乐到底听了多少,忐忑着不敢抬头,只就小声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王妃不必放在心上。”

“真是笑话,你刚才明明说是你冲撞了摄政王的,现在摄政王都没说话,你就自己给自己免罪了?什么叫做不用放在心上?这话我怎么就听不明白了,到底是你冲撞了摄政王,还是摄政王冲撞了你?”张氏闻言就冷笑出声。

若是几日做这件事的是个无知宫女她或许还不当回事,可是堂堂一个国公府的小姐,这才更叫人面子上挂不住。

“是臣女一时口误!”齐茹茵心里恨的厉害,却奈何她的身份根本就不能和两人正面冲突,只能看向冷着脸坐在明乐身边的宋灏,哀哀道,“王爷,臣女方才只是无心之失,并没有冒犯王爷的意思,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不要和臣女计较了吧!”

齐茹茵的样貌其实生的算是不错,杏眼桃腮,皮肤白皙,再加上是在大家族里长大的,属于典型的大家闺秀的气质,这样泫然欲泣的模样别样的生动,楚楚可怜。

不过她碰上宋灏也算是生不逢时了。

宋灏心里正为这事儿膈应的紧,更不会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闻言更是大为光火的别过眼去,废话都懒得有一句。

其实齐茹茵也是自己看不清形势,哪怕是宋灏是真的会对她有一丁点的意思,方才也不会连她的姓名来历都不问,直接抬脚就要走人了。

“王爷——”齐茹茵还扒着他作为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明乐肯是不会让这事儿善了的,现在唯有宋灏开口才能把这事抹平。

“齐小姐还是省省力气吧,一切都等国公夫人和齐大夫人来了再说。”明乐冷冷的打断她的话,看着她温和一笑道,“现在不是王爷不肯善罢甘休,而是本王妃执意要和你计较,今天的这件事你若是不能明明白白给我个交代,就一定不能了结。”

若是之前齐茹茵碰壁之后马上离开,她或许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现在——

这个女人公然觊觎她的男人之后还想在她的面前卖乖讨好?

想来也许真的是她平时和那些命妇小姐们的接触太少,才会叫人觉得她是个不管事好说话的主儿。

齐茹茵不由的勃然变色,这会儿总算确定,她前面的话明乐怕是早在院外听到了。

这边的场面僵持着,不一会儿雪雁就带着国公夫人和齐大夫人从院子外头步履匆匆的走进来。

国公夫人和齐大夫人本来已经准备出宫了,可是到处找不到齐茹茵,正在着急就刚好撞上了雪雁被带到了这里。

两人也十分纳闷,他们和摄政王府从来就没有半点往来,王妃为什么会传唤她们叙话,进门见到齐茹茵跪在厅中才隐隐觉得事情不妙。

“臣妇见过两位王爷和王妃!”两人上前行礼。

明乐也不叫起,垂眸盯着自己的指甲瞧着。

国公夫人和齐大夫人暗地里交换了一个眼色,最后还是年长的国公夫人先开口道,“臣妇愚钝,不知道王妃传召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没什么大事,就是谢谢两位夫人!”明乐微微勾勒唇角露出一个笑容。

两人听的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明乐却不理会,扬眉对雪雁吩咐道,“你去看看,雪晴怎么还没回来。”

“是,王妃!”雪雁领命去了,明乐才又收回目光看向跪在当前的国公夫人和齐大夫人,她的唇角一直带着平和的微笑,却是笑的齐大夫人的头皮一紧,再也按捺不住的连忙开口道,“王妃有话不妨直说,臣妇二人天生鲁钝,实在不明白王妃的意思。”

“我说过,只是道谢而已,齐大夫人不必如此忐忑!”明乐说道,温和一笑,就是不唤二人起身,语气闲适的慢慢说道,“是本王妃的一时疏忽,竟然没有察觉我府上的下人不够使,居然还烦劳齐二小姐替殿下宽衣解带。虽然听齐二小姐的意思,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可我本王妃这个人最是不能平白受人恩惠的,不得已,还是请二位夫人过来,亲自道声谢。”

“这——这是怎么回事?”齐大夫人的一颗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

他扭头朝齐茹茵看去。

齐茹茵已经被这话噎的脸色惨变,连忙辩解道,“母亲,我只是在这里偶遇了殿下,见到殿下的袍子沾了酒水才好意提醒了一句,不知道王妃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齐二小姐真是谦虚!”明乐闻言也不见恼怒,只就温和的看着她,“提醒就提醒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难道方才是我眼花,方才在这门口拉着着殿下不放的人不是你齐二小姐?”

“我——”齐茹茵张了张嘴。

现如今唯一能摆平这件事的人就是宋灏了,可是从头到尾宋灏都没说过一句话。

齐大夫人心里已经有些明白,而国公夫人显然并不相信孙女儿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不觉的冷了脸喝问道,“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祖母,我只是不小心冲撞了摄政王刚好被王妃看到了,可能是让王妃误会了什么,她才会如此,我真的什么事也没有做。”事到如今,齐茹茵也只能硬着头皮说瞎话了。

齐家已经出了一个齐宝茹,这会儿再要让齐茹茵闹上一闹,以后就更不要见人。

国公夫人虽然不想得罪明乐,却也没办法,只能咬咬牙道,“应该真是只是个误会,茹茵这丫头冒失,若是有冲撞殿下和王妃的地方,臣妇代她向二位请罪,还请殿下和王妃宽宏,能不能给臣妇几分薄面,不要追究这孩子的过失了?”

鲁国公是三朝老臣,在朝中是有些面子的。

明乐自然也会为了后宅的事真的去打鲁国公的脸,但是这个齐茹茵,她却是不想轻纵的。

“本王妃岂是那么小气的人?不过这事儿还是因为殿下而起,殿下您怎么说?”明乐玩味着勾了勾唇角,看向宋灏。

“如果只是个误会,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宋灏的神情冷淡,没什么表情。

国公夫人和齐大夫人刚刚呼出一口气,随后又听他话锋一转,突然凛冽了语气道,“可如果这件事不是误会,本王就不能轻纵了!”

国公夫人一愣,诧异的抬头看去,“王爷——”

“把人带进来!”宋灏越过她去,冲着院子里唤了一声。

“是,王爷!”雪晴脆声道,转眼就提着个宫女进来,甩手将那宫女往众人面前一扔。

“奴婢见过王爷,见过王妃!”那宫女连忙叩首。

“你就是方才引王爷过来的宫女吗?”明乐问道,居高临下的俯视她。

那宫女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小声道:“是——是奴婢给王爷引的路。”

“为什么引王爷到这里?”明乐又问。

“奴婢——奴婢——”那宫女努力的镇定情绪道,“奴婢之前从这院子外头过的时候好像看到王妃进了后花园,于是就引王爷过来寻您了。”

“是吗?”明乐沉吟一声,靠在椅背上悠然一笑,“你看到的真的是本王妃吗?”

“这——”那宫女犹豫着,“当时天色已晚,奴婢觉得是王妃。不过也有可能是奴婢认错了人?”

“你觉得?”明乐眼中的兴味更浓,却是张氏怒气冲冲的开口道,“到底是你觉得还是你看到了?王妃如今身怀六甲,哪怕是只从身形上辨认,想要看错了都不容易,你居然说你认错了人?”

“奴婢——奴婢——”那宫女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应对。

宋沛便是把玩着腰间的一个挂坠款款笑道,“人都说有眼无珠,我看这丫头的这双眼睛真是白生了。”

“王爷!”那宫女吓了一跳,面如死灰的猛地抬头看向宋沛。

宋沛却只是含笑不语。

这是宋灏是家务事,他煽风点火是闲着无聊,真要做主还轮不上她。

齐茹茵见状,终于一咬牙抬头对上明乐的视线道:“王妃,如今是在晚上,这后院本来就没几盏灯笼,这个丫头远远的看过来,认错了人也不为过。臣女不过就是再次偶遇王爷,说了两句话罢了,您的眼里既然这样容不得人,那就直接冲着臣女来也就是了,犯不着拿一个宫女出气。”

“你怎么跟王妃说话的?”齐大夫人怒声斥道。

“母亲,她分明就是针对女儿的!”齐茹茵也看出来了明乐没准备放过她,索性就豁出去了,她直视明乐的视线,大声道,“王爷的袍子脏了,王妃您为人妻子的不知道服侍他更衣替换,臣女只是好心提点免得王爷在人前失仪,就算我有什么逾矩的地方,也是为了好意为了王爷打算,王妃你这般刁难,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王爷打算?”明乐还没说话,张氏已经怒不可遏的拍了桌子,“你算个什么东西?五弟的事情用的着你来打算吗?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就这样没脸没皮的说这样的话——之前就听人谈论起齐家的女儿,果然还是百闻不如一见。一个千金小姐,居然这样的不知检点,简直不知羞耻!”

齐茹茵的脸色涨红,刚要说什么,国公夫人已经忍无可忍的一个耳光甩过去。

国公夫人是真的动了怒气,一巴掌直接把齐茹茵掀翻在地,怒骂道:“你是什么身份,还要点脸面不要了?王妃面前岂有你说三道四的份儿。”

齐茹茵扑倒在地,本来就拉的极低的领口滑落,半个雪白的香肩暴露无遗。

齐大夫人一见,险些晕倒,连忙爬过去给她整理衣服。

张氏见状,心里的怒意更盛,冷冷说道:“好人家的女儿谁会三更半夜穿成这样,青楼妓子也不过如此了。”

国公主府一张老脸涨的通红,气的喘息不止。

就在这时院外赵毅刚好赶了来,把一起带来的一个宫婢推进了屋子里。

“奴婢见过各位主子!”那宫婢刚被打了板子,臀部以下血肉模糊,被赵毅一推就扑倒在地,只能趴在地上。

齐茹茵见到这婢女,脸色骤然就变了。

作为当事人的宋灏方才一直沉默着饮茶,这会儿才放下茶碗看过去道:“你再说一遍,当时为什么会打翻了酒壶?”

“奴婢——奴婢只是不小心!”那宫婢脸色苍白,嘴唇发抖,看都不敢去看宋灏的脸。

“宫宴上出现这样的失误,后果可大可小,你也不是第一天在宴会上伺候了,本王再给你一个机会。”宋灏是声音冷静,不愠不火,但是于无形中却带了种凛冽而不可忽视的威严之气。

按照宫里的规矩,在宫宴这样的大场合当众失手闯祸的是应该直接杖毙。

当时宋灏没当回事就没计较,慎刑司就从轻发落只打了个她十个板子,可如果宋灏真要追究,她是绝对逃不过一死的。

那宫婢挨了板子,本来精神就极度细弱,再被在场这个阵仗一吓,立刻就哭了出来,磕头告饶道:“王爷饶命,奴婢知错,奴婢有罪,是齐小姐——是她——是她赏给了奴婢一根金钗,让奴婢故意把酒水洒在王爷身上的!”

“你胡说!”齐茹茵眼睛一瞪,扭头过去就给了她一巴掌,目光满汉警告之意的盯着她的眼睛恶狠狠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这样陷害我?什么我指使的?我为什么要指使你这样做?你把酒洒在王爷身上我能得什么好处?”

“反正奴婢所言句句属实!”那宫婢自身难保,自然不会怕她的警告,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根已经压的变了形的精致的金钗递上来,“这就就是证据,这是你给我的!”

齐大夫人自然一眼就认出那金钗是齐茹茵的随身之物,顿时就瞠目结舌。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做出这种事来。

其实在这之前齐茹茵也没有这样想过,可是最近因为齐宝茹的事她的名声也跟着丑了,她本来就极度压抑气闷,刚好晚宴上又出了章雪心的事,当时看到宋灏对明乐的维护,顿时就叫她红了眼,越想越不平衡。

做错事的是齐宝茹又不是她,凭什么那么些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她?而易明乐又为什么占着摄政王妃的头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宋灏那么优秀的男人,有权有势,长相又俊美无双,凭什么就该是易明乐一个人的?

无论是从出身还是样貌上她都自觉首屈一指,嫉妒之余突然就恶向胆边生,临时起意做了手脚,买通人打湿了宋灏的袍子,好制造一场邂逅。

毕竟明乐怀孕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而宋灏身边又没有别的女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只要能得了这个男人的另眼相看,她就再不用被人指指点点了。

因为对自己的样貌有自信,所以她便决定放手一搏。

可是不曾想非但没有得了宋灏的青睐,还撞在了明乐的枪口上了。

如果只说是她和宋灏偶遇还好,可一旦把她设计引诱的事情抖出来,她就半分机会也没有了。

宋灏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容忍一个女人的算计。

齐茹茵慌乱之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目光不住的四处乱飘,最后还是指着那婢女道,“我知道了,是你偷了我的金钗!”她扭头去拽住齐大夫人的袖子哭诉道,“母亲,是她偷了我的金钗还要陷害我!”

齐大夫人哪怕想要护着她,却又哪敢说话。

这边引宋灏过来的那个宫女也吓破了胆,再也扛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道:“奴婢招了,奴婢知罪了,奴婢根本就没有看到王妃进来这边的院子,是齐二小姐允诺会给奴婢百两银子的好处,奴婢才斗胆撒谎引了王爷到此。一切都是齐二小姐指使的,奴婢是被人指使的,王爷饶命,王妃饶命,奴婢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齐茹茵原来的打算是让人引宋灏过来换衣服,却不想宋灏并没有更衣的打算,直接就要去找明乐,她无奈之下就只能又指使那宫婢撒谎说明乐在这边,好把宋灏顺利引来。

其实宋灏进了院子没见到明乐的那一刻就已经猜到了内幕,不过他之前也懒得计较这种小事,偏偏齐茹茵不识趣,还非要死缠烂打。

“这样说来,齐二小姐为了制造和摄政王之间的这一场邂逅也是煞费苦心了。”张氏讽刺道,目光却是冷厉无比的一拍桌子:“在宫里都敢用这种阴私手段,你们齐家人好大的胆子,真当这里是你们齐家的后院,可以由着你们胡来的吗?”

齐家人同时一抖。

齐茹茵事情被揭穿,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绝望之余突然就没了顾及,一把推开抱着她的齐大夫人,目光恨恨的直视明乐道,“是啊,我是使了手段又如何?摄政王雄才伟略人中之龙,我就是仰慕他又有什么不对?王妃你何德何能占据着王妃的头衔还要独占王爷的宠爱吗?这世上男子三妻四妾本来就是寻常,王妃你若是真的为王爷着想,就不该这样的霸道野蛮!”

“你给我住口!”齐大夫人七魂八魄全飞了,急忙去掩她的嘴。

因为有摄政王妃的暴戾之名在外,这么久以来一直没人敢公然打宋灏的主意,但这却并不表示就没人存这样的心。

这件事明乐心里早就有数,她怀孕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宋灏如今又位高权重,对他存了非分之想的人可想而知会有多少,不过敢付诸行动的,明乐还是第一次遇见。

当真可以称之为稀奇的。

从头到尾明乐都不过将这里的事看做一场闹剧,此时闻言才终于冷脸。

宋灏最后耐性也随之散尽,目光一厉,冷声道,“这里还轮不到你来做本王的主,你们鲁国公府是怎样的本王不管,但是本王的王府,有王妃一人足够,用不着其他人费心!国公夫人,我想你知道该怎么做!”

以他的身份,他不会亲自和齐茹茵这样不知好歹的女人动手,但是他也再不想见到这个女人了。

“是!臣妇明白!”国公夫人连忙道。

宋灏携了明乐的手,再不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大步离开。

宋沛看戏看的津津有味,还大有些意犹未尽,但也被张氏拉着走了。

“这个齐二小姐真是不要脸!”出了院子雪晴就忍不住啐了一口。

雪雁赶紧瞪她一眼,示意她不要火上浇油。

宋灏一直沉着脸,到了这会儿脸上表情也不见缓和。

这件事虽然非他所愿,但也是因他而起,不知道为什么,在明乐面前他突然就会觉得心虚。

“乐儿!”犹豫再三,他还是开口。

明乐似乎一直在等他这句话,闻言就回头看过去,微笑着伸手去揉他紧皱的眉心,道:“这段时间这样的事情没少发生吧?”

以宋灏今时今日的地位,存了这样心思的绝对不可能只有齐茹茵一个。

宋灏闻言,眉头却是皱的更紧,愣着声音道:“没有!”

“没有?”明乐闻言突然就笑了,看着他的一张冷脸,抿抿唇,“也是,胆子像我这么大的女人的确是不多的。你放心吧,这种事我不会放在心上的,你也不用在意。其实齐茹茵的事也不怪你,就当是我自己做了缺德事的因果报应吧,她气我一气也是应该的。”

当时为了靖襄公主,这齐茹茵也算是遭了无妄之灾了,不过这个女人是真的不讨人喜欢也是真的。

明乐叹一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去接了尉迟瑶就一并离开。

**

武安侯府。

三更夜半。

李氏等人从宫里回来之后也都睡下了。

易明菲披着外衫坐在桌前对着烛火,手里正攥着一个小瓶子发呆,突然觉得身后的空气一冷。

------题外话------

有点卡文,这章先这样吧,回头我来修一修,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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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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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章 七姐威武,推倒?(未完)

突如其来的感觉,有些怪异。

易明菲的心神一敛,手指一收迅速将握在手里的小瓷瓶收入掌心。

回头。

赫然发现原本紧闭的窗户不知何时竟是悄然裂开一道缝隙。

时下已经是七月,但夜里还是很有些凉意的。

窗户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开了?

易明菲皱眉看着,心绪突然就恍惚了一瞬,一个破天荒的念头突然闯入脑海——

夜深人静,她的心跳有一瞬间镂空了节奏。

然后她起身,缓缓走了过去。

窗子只裂开了一道缝隙,手指压上去的一瞬易明菲有了片刻的迟疑,然后用力的一闭眼抬手推开了窗子。

冷风扑面而来,她顺势重新再睁开眼的时候便是瞧见树影下斜倚着的那个人。

那人还是下午在宫里遇见时候的装束,白色的锦袍,紫玉金冠,只是手里多了一个酒囊,不时的仰头灌一口酒。

易明菲推开窗子的一瞬,秦啸听到动静便扭头看过来一眼。

两个人隔着窗子相望。

秦啸的唇角微微勾勒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复又靠回树干上对着夜色独酌。

易明菲站在窗前远远的看着他。

华服之下将男子伟岸高大的身躯衬托着,明明是散漫不羁的一个人,但是从侧影看上去竟也会给人一种平和雅致的感觉。

他的侧脸刚毅,映在不太明亮的月光下,棱角分明。

这种视觉冲击太过强大,像是一个梦,却真实的让人无法忽视。

易明菲抿抿唇,她在窗口站了半晌未动,直至迎面的夜风扑来她便合了窗子转身走到外屋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她的脚步没有犹豫,一直走到秦啸面前两步之外才止了步子。

秦啸从天际收回目光,淡淡的看她一眼,似乎是在打量,从头顶到裙摆下方露出的一点樱桃红的鞋尖都飞快的审视一眼。

“最近这段时间又出什么事了吗?”最后他问,挑高了眉头,以一种玩味的姿态,语气却是出人意料的平和。

“没!”易明菲唇齿微启,声音短促的吐出一个字。

“是吗?”秦啸笑笑,漫不经心的又灌了一口酒,闲闲说道:“既然没出事,那是怎么了?好像最近大半年都一直听说你不舒服,如果没病的话,总这么避着不见人算怎么回事?”

傍晚的时候在宫里见她,她便推脱说是不舒服,当时见她的脸色不好,秦啸还差一点当真,这会儿见她的身子虽然略显单薄了一些,面目之间却无病态,秦啸才确定她其实并没有事。

前面几个月,他人虽然不在京城却也隐约知道,这大半年以来易明菲都一直称病,推拒了外面所有的宴会和应酬。

曾经一度他还真的以为她是病了,直到今天才觉得不对劲,让他一度怀疑是易家内里又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影响了她。

易明菲听了他的话却是十分意外。

她突然抬头朝秦啸看去,一直勉强维持镇定的心绪突然就有几分凌乱了起来,犹豫了一下却是不答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看着他,一双眸子大半掩藏在刘海之下,用了一种分外复杂的眼光看着他。

她知道前几个月他领兵去了海域,可是他似乎知道她这段时间之内的境况,这是不是可以看做他也曾在意过她的处境和举动?

秦啸一愣,竟是生生被她问住了。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其实为了招待卢远晟,宫宴结束之后他就回来了自己府上。

卢远晟和他一见如故,大有拉着他秉烛夜谈的架势,可是鬼使神差他却编了醉酒的理由推辞了,等到如今脑子再清醒过来人已经站在了这里。

方才见到易明菲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

这会儿被易明菲明摆着提出来,竟然连他自己都找不到答案。

唯一记得的就是傍晚在宫里见到她之后脑子里就开始混混沌沌的不时的回放着那张苍白的脸孔,甚至于整个晚上在酒宴上都有些心不在焉。

当时他就只觉得肯定是易家背地里又出了什么事,想着就觉得厌烦。

现在不知不觉的站在了这里,又觉得其实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

“做什么?你这又是在质问我吗?”秦啸心里愕然,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却是不减,见到易明菲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他突然就有点莫名的心虚,心念一转突然直起身子走到她面前,调侃笑道,“都多少次了,你怎就是学不乖,就算这里是你易家的地方,我要做什么,我要在哪里出现难道你还要管着我?”

这个人,天生就像是个无赖一般。

初次见面,他打着帮她进宫求救的旗号让她险些闯祸,后来她半夜找上门去质问,他却还理直气壮半点也不觉得有愧。

后来在宫宴上又故意出言激她,引着话茬让她追问起的时候却又顾左右而言他,虽然最后是给她解惑给了她一个明白,可是从头到尾也全凭他自己的喜好。

再到后来,他救她于危难的时候,她要道谢的时候他却只留下冰冷世故的一句话——

救你是因为有利可图!

然后便毫不容情的将她推到明乐面前做了彼此结盟的筹码。

无论哪一次,他做任何事都是随性而为。

更何况今非昔比,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清闲散人挂名的九城兵马司指挥使,而是一跃成为人人追捧的朝中新贵,镇国将军。

现如今,他但凡做事,就更不需要理由了。

而她和他之间的距离也随着他身份的变化越拉越远。

不,或者更确切的说,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来就没有接近过,而且注定会随着他官位的攀升而越走越远。

秦啸站在他面前,唇角噙一丝戏谑的笑,从上而下俯视她的面孔。

易明菲突然觉得自己前一刻那一点心意涌动的感觉变得苦涩无比。

易明菲咬着唇犹豫了一下,秦啸原以为她会后退避让,不曾想她却突然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巴掌大的一张脸呈现在他面前,下巴尖尖,鼻子挺翘。

他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这样仔细的打量过她,只是知道,她的眸子仿佛带着天生如水一般的温柔,不管是愤怒的时候,欢喜的时候,紧张的时候,或者悲伤恐惧叫的时候,每一次见到,他最先注意着都是她的眼睛。

不同于其她的任何人,这少女的眼波似乎永远不会变换一样,永远都温婉而沉静。

易明菲看着他,她的心跳有些狂乱,却努力的压制住呼吸,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我想,这一刻就是你跟我之间此生之中离的最近的距离了,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秦啸皱眉,看着自己的样子影印在她水漾眸子里的,一时竟也忘了退开,脱口道,“什么?”

“秦啸,今时今日,你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了吗?”易明菲道,她的声音温婉柔和,却是问的十分认真而庄重。

秦啸闻言,整张脸上的表情突然瞬间冻住。

易明菲看着他,不避不让:“我听母亲说,最近京中无数的名门闺秀都在盯着镇国将军夫人的位子,那么多才貌双全的好女子当中,秦啸,你有心仪的女子了吗?”

秦啸怎么都没有想到她这样一个温婉娴静的大家闺秀会如此直白的问出这样的问题,如果不是发现她耳后升起的一片薄红昭示了她同样紧张和局促的心情,他觉得自己几乎是要直接吐血晕过去了。

他看着她,脸上表情几乎可以用“见鬼”一词来形容。

易明菲只是看着她,她的心里颤抖的厉害,只是用力的掐着手心维持住清醒的理智不叫自己在这一刻落荒而逃。

“有吗?”她第三次问道。

秦啸的脸皮涨的厉害,最后还是抿着唇突出两个字:“没有!”

他觉得自己此刻像是有了一点甚至昏聩的错觉,居然被这个一直看上去温婉柔顺的小女子逼到近乎窘迫的地步。

得了他的答案,易明菲的眸子突然一闪,就在秦啸心不在焉想要退开的时候,她突然抬臂揽住他的脖子,身体前倾在他唇上印了一个吻。

因为刚刚喝了酒,秦啸的唇上还带着清洌的酒气。

易明菲的唇猝不及防的贴上来,他始料未及,这会儿不仅仅是那张脸,就连整个身子都僵直的定在那里,脑中轰然一下像是无数朵烟花炸开空白成了一片。

易明菲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做了这样的一件事。

她的唇瓣生涩的贴着男人的唇,却局促的根本不知道后面当是如何。

她只是知道,这是她倾尽一切,酝酿了许久一直想要做的事,如果不做,她会后悔。

她屏住了呼吸,手臂僵硬的压在秦啸颈后,短短不过一瞬间的停滞,便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

然后,她缓缓的收回手,往后两步退回到原来的距离之外,重新垂下眼睑。

她没有说话,片刻之后秦啸才如梦初醒一般缓缓的回过神来。

唇瓣上柔软而温和的触感似乎还在,但方才那一刻的印象刻在脑海里却恍然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他往旁边挪开两步,重新靠回那株大树的树干上仰头又灌了一大口酒,可是心里那种躁意却还丝毫不减。

“你不怕我吗?”秦啸仰头看着空中高悬的那半玄月色,半晌唇角荡开一抹笑,一如他往常那般散漫而肆意。

易明菲站在他面前两步开外的地方,微微垂下眼睑。

她没有说话,一如往常那般沉默。

秦啸兀自灌了好几口酒,一直没有等到她的声音,终于忍不住收回视线朝她看过去。

她的目光一沉,突然带了几分探究的意味,笑道:“怎么了?我记得以前见你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现在这个年纪就这般沉默寡言,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言辞之间,仿佛是已经刻意将方才的那一幕抹掉。

“我害怕!”易明菲突然说道。

她的声音很轻,带了明显的一丝颤抖,似乎正好完完全全的印证了这三个字的含义。

秦啸微微一愣,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

他以为她不会回答的。

易明菲顿了一下,又轻轻的补充了一句,道:“以后不会了!”

听了这话,秦啸又是一愣,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易明菲站在那里,螓首微垂,看不到眼底真实的神色,月色下将她单薄的影子打在地上,更显得纤细。

温婉柔和的女子,像是绽放在夜色里悄无声息的一朵栀子花,芬芳馥郁,可就是这般美好的景象偏就叫他不敢靠近。

他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却只是整理了一下袍子起身道:“我走了!你早些睡吧!”

易明菲没有抬头,看着他素白的袍角从视线里飞快的划过,然后渐行渐远,最后伴着风声猎猎消失了踪影。

她一直没有抬头送他,只是在最后的响动消失之后一点一点默默的背转身去。

方才的那一个举动耗尽了她平生所有的力气,这一次才觉得虚脱了一般,她扶着自己的肩膀蹲下去,突然之间泪如泉涌。

秦啸的感觉是对的,她的确是怕他。

从初次见他的时候,骨子里就有一种谦卑而软弱的东西驱使着她,让她看见他就觉得害怕。

那个男人的气质太过冷硬,又是那样亦正亦邪的个性,她自幼就是在李氏精心的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大家闺秀,他的一举一动都和她的理念不尽相同。

可就是这样一个完全可以称之为异类的男人几次三番的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几次三番,用这种她想都不敢想的方式盘踞进了她的内心里,生了根一般,再也无法剔除。

她越是怕他,却又着了魔一样的想要接近他。

可是终究——

还是不可以的。

哪怕是这一刻,所有的感情绝提,她的泪止不住的奔涌而出,却连声音都要压抑在心里,不能让自己放肆的悲伤。

哪怕是想要好好的哭一场都不能!

她哭的悲恸,肩膀抖动的厉害,却一直隐忍着没有发出声音。

院子里似乎又再次起了风声。

易明菲只是浑然未觉,直至后来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再次再背后响起。

“起来吧!”

秦啸去而复返。

他原本已经翻墙出了巷子了,可是不知怎的还是忍不住又折回来。

落地就见易明菲缩成一团蹲在院子里的背影。

易明菲恍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止了眼泪却是蹲在那里一时没有反应。

秦啸走过去,抬手拽起她的手腕。

他的动作有些粗暴,拽的她腕上一疼,这种真实的感觉才叫易明菲清醒了过来。

她抬起眼睛看他,几乎有些右足无措,咬着嘴唇神色惊恐,“你——你不是走了吗?”

她的脸上沾了许多的泪水,映在月色下,像是被寒露打湿的花朵。

秦啸的眉目之间有些烦躁之意,抬起一手去擦她她脸上的泪痕。

男人的手掌因为长期握剑而生了一层薄薄的茧子,擦在皮肤上有些涩涩的疼。

易明菲的身子一颤,突然想要往后退去。

秦啸十指的指腹流连在她腮边的皮肤上一顿。

少女的肌肤莹润而复又弹性,入手滑腻,这是他从不曾体味过的感觉。

他的眸光突然凝滞了一瞬,手指下滑就势擒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与他对视。

易明菲有些慌了,之前为了镇定的做好那一场戏,她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这会儿在他的逼视下几乎无所遁形。

“你放开我!”她颤声道,想要往后缩脖子,却赫然发现他手上的力道大的惊人,丝毫也不容她撼动。

“为什么?”秦啸却没有理会她的挣扎,只是深深的看着她,“告诉我,为什么?你说你怕我,而且你这个样子也分明就是很怕我的,可是刚才——”

秦啸说着,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失神,顿了一下又再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你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吗?”

他牵制着她的视线不容她回避,易明菲脸上慌乱的神色越发明显,脑子里胡乱的想着什么,咬牙道,“我说过,以后不会了,你走吧,让人看到了不好!”

她说着就试着去掰秦啸的手。

可是男人的力气太大,根本就纹丝微动。

易明菲急的眼泪开始在眼圈里打转,声音几乎乞求,“你走吧!我求你了!”

秦啸看到她蓄满眼眶的泪,心里突然就有一根弦被触动,趁她挣扎的空当,另一只手将她往怀里一压,突然俯身吻了下去。

相较于易明菲的青涩和生疏,他明显更精此道。

易明菲的脑袋空白,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男人的脸孔在眼前放大到了极限,顿时就忘记了挣扎。

秦啸闭了眼,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觉得陌生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她所有的神智和理智击溃,散乱了一片。

秦啸的唇压下去,张嘴含住她错愕的唇瓣吮吻,他的力气大的有些惊人,易明菲能感觉到唇上咝咝麻麻的疼。

她的身子有一丝颤抖,僵硬的被他压在怀里动弹不得,只是下意识的要紧牙关,不知所措。

秦啸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压下来,舌尖顶到她的齿关才察觉她的不在状态,其实他的原意也只是想要吓吓她,让她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有多严重,可是少女清甜软糯的气息入口,他突然就有些控制不住的想要品尝的更多,感觉到她的抗拒,他心头微怒,捏着她下颚的手指稍稍用力易明菲吃痛的倒抽一口凉气,他便顺势趁虚而入,攻城略地。

他舌尖灵活的在她的口腔内回旋,卷着她无措的小舌游戏一般追逐不止。

易明菲的脑子混混沌沌,在他的气息包裹之下只觉得浑身发热,本来还僵硬无比的身子逐渐就在他的掌握之下虚软成了一团,被他揉在了怀里。

这一个吻,持续了很长的时间,等到秦啸终于退让的时候,易明菲已经全身虚软,整个儿靠在他身上,靠着他的力气支撑。

她的面色酡红,带着迷迷蒙蒙的混沌和羞怯,却不敢去看秦啸的眼睛,只能无措的垂下头。

秦啸看着她的样子,突然就好心情的笑了笑,他重新勾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抬眼看他,“怎么,现在知道怕了?惹火烧身的道理还不懂吗?”

易明菲在他的注视之下,只觉得无所遁形。

她咬着嘴唇,撞进他眸子里戏谑的光彩,眼神突然一黯,推开他的手走到旁边,开口仍然是简短的逐客令:“你走吧!今天的事我会当做没有发生过。”

秦啸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冷笑,“没有发生吗?那么怎么才算发生过?”

他突然大步走过去,扳过她的肩膀又要俯身下去吻她的唇。

其实男女之事似乎就是这样,以前不曾接触过的时候还好,可是一旦食髓知味,就会欲罢不能。

他的唇压下来,这一次易明菲却是早有防备的挡开。

她退后一步,眼中神色带了几分讽刺的看着他,“之前是我做错了事情,镇国将军要对我说教,我已经受教了,所以现在也请你自重吧!”

秦啸皱眉,似乎是理解不了她这个翻脸堪比翻书的速度。

他的目光一沉,眸子里的颜色也染上几分讥诮,“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易明菲看着他,却是不答反问,“那么现在,你又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秦啸哑然,突然之间就有些无言以对。

是啊,他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他们之间,这算什么?

易明菲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心里突然微微一痛,苦笑一声,往旁边别过眼去。

秦啸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有再上前。

“你是为了年前的那件事吗?”他问,说着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还是——你喜欢我?”

易明菲和他之间,隐隐的的确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萌动,可是那种感觉太过微妙,让他捕捉不到,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他刻意的忽略,不想去深究。

可是这一晚,无意中已经跨越雷池,让他不得不去面对这个问题了。

易明菲是典型的大家闺秀,一举一动都秉承礼教约束,可是这一晚她却主动做出这样出格的事,这其中是需要有一个合理的原因的。

之前他算是救过她一次,如果她只是惦念着当时欠下的人情——

如果易明菲给出这样的解释,那么他就可以完全的放下了,可如若不是——

易明菲闻言,身子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颤,她迅速的低头又抬头,突然转身看过来的时候笑容已经在这个瞬间绽放到最最平和自然的角度。

“是啊,我喜欢你!”她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我好像是喜欢上你了,虽然我也一直都很怕你,可就是惦念着记挂着。”

这些话,万不该是从一个大家闺秀的口中说出来的。

秦啸的整个人如遭雷击,嘴唇动了半天却没能说出话来。

易明菲用一种近乎壮烈的表情看着他,眼里突然又再次的溅出泪花,语气却很干脆:“今天的事,就当做没有发生过吧,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可是——我觉得以后我们或许不会再见到了,我这一生,从来没有试着努力去为自己争取过什么,我只是——不想给自己留下这样的遗憾而已。你会觉得我这样举止轻浮是吧?其实这样也好,至少我不会打扰到你的生活。如果你觉得需要,那么我跟你说抱歉!所以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吧,你走了,就当没有见过我,我也一样!”

易明菲一口气出完,突然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

她背转身去,背影笔直,等着他再次无声无息的消失。

“真的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吗?”秦啸看着她的背影,像是在问她,又更像是在问自己。

“不然呢?”易明菲闻言却是笑了,语气也恢复了平静,犀利的反问道:“还是你会娶我吗?”

她没有回头去看秦啸的反应,只在他的短暂的沉默过后已经兀自摇头,“横竖也不过就是这样,总归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没有乐儿那样的能耐和勇气,可我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不管你要怎么看我都好,你走吧。”

这些话,明明应该是由男人来说的,从她口中吐出来,秦啸怎么听都觉得不是滋味。

看着她倔强的背影,秦啸突然觉得无力,他走过去,从后背圈住她的肩膀。

易明菲闭上眼,迟疑之下却遵循了本心,没有挣扎。

他从背后环着她,在她耳畔细语呢喃:“你到底想要我拿你怎么办?”

声音很轻,敛了惯常的笑意,听起来甚至是带了几分沧桑的无奈。

易明菲垂眸看一眼他环在她胸前的手臂,略一犹豫最终还是拉开他的手。

她转过身来对上他的视线,眼中有笑,“从今以后,你是不是就会觉得我是个随便而轻贱的女子了?”

虽然嘴上说不在话他会怎样看她,可事实上哪能不在乎?

哪怕没有相知相守的缘分——

人生若只如初见!

她如何不想在他心里也留一个永远值得回味的印象。

秦啸没有说话,这一晚,这个他自认为已经十分熟悉的女子已经给了他太多的震撼,并且带给他太多的无措。

他的目光复杂的看着她,最终只是倾身下去细细的吻掉眼角的泪。

“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最后,他握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宽厚,带着薄茧微微有些硌人,可是手心里传递出来的温度却叫人觉得格外踏实。

易明菲还在犹豫,他的手已经环过她的腰身往身边一带。

易明菲低呼一声,下意识的抓紧他的衣襟,下一刻脚下已经悬空,耳畔风声响过,两人已经落入相邻的花园里。

院子里还有细微的风声过往,但是人去楼空,却是分外的安静。

良久之后侧偏院的拱门后头书蕾蹑手蹑脚的走出来,她扒在门边仔细的瞧了瞧,确认院里没人才快步进了易明菲的闺房,把敞开的窗子还有房门逐一关好。

**

夜重归于静,秦啸的动作很快,一直到两人双脚落在侯府外面的巷子里易明菲才缓过神来——

她居然在夜深人静之和和一个男人翻墙出府了!

秦啸的马留在巷子外面,根本就不由她反悔已经将她扶上马背。

两人共乘一骑,马蹄轻脆,踏在夜色中异常鲜明,在尘土里留下微弱的印记很快隐没在夜色中。

易明菲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只是下意识的抓着缰绳,耳畔风声过往,她有些怕。

一路上秦啸都没吭声,快马加鞭走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在一处有些偏僻的巷子里停了下来。

“来!”秦啸翻身下马,转身去扶她。

易明菲把手递到她的手心里,被他半扶半抱的拉下马。

然后秦啸又是二话不说,直接携了她纵身从不是太高的围墙翻了进去。

------题外话------

好吧,其实被推倒啃了的是秦啸,七姐威武,大家鼓掌~

这章没写完,回头我再补2k字,犹豫下要不要让俩人直接滚床单算了,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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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皆为她感慨悲哀,但她自己却觉得那是她一生中最幸运和幸福的事——她被那个名动天下的病秧子,强势拥有,温柔俘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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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章

“你确定真的要吗?”秦啸的声音略有几分嘶哑,带着厚重的喘息声。

说话间,他抬头,目光望进她水汽氤氲的眸子里。

这样的问题,易明菲自是羞窘的不知如何作答。

她咬着嘴唇避开他的视线,脸色艳的几乎能滴出血来。

秦啸忍不住又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道:“要嫁给我吗?我不勉强你,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不能保证我能给你的到底有多少,可是我保证,我会尽力。”

他说要娶她?这是易明菲从来都不曾奢望过的。

今天她会随他出来,不过是遵循自己的本心,不顾一切的想要做一件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

把自己交给他,哪怕是此后天涯陌路——

她只是,想要这样做。

易明菲的唇角绽开一抹笑,她抬手抚上他的面颊,指尖划过,一点一点将这男子的眉目深深的印刻在脑海里。

这就是她一直牵肠挂肚念念不忘的男人,这一刻终于可以有机会这样清楚而仔细的看他。

“你需要做什么?”易明菲问,掌心靠在他的脸孔上,他下巴上新长出的胡茬刺在她的掌心有点痒,但是那感觉却真实的叫人留恋。

“不知道!”秦啸就势含住她的指尖吻了吻。

彼时易明菲被他压在身下,她抬手的时候袖子滑落,秦啸的目光不经意的一撇,借着昏暗的烛火分明捕捉到她小臂上几道斑驳的印记。

赫然——

应当是那时被易老夫人囚禁时候受的鞭伤。

秦啸的眼中一痛,理智瞬间就回笼了几分,他拉过她的手臂,声音里有隐约的怒气,“我给你的药,你没有用?”

易明菲察觉到他目光的落点,脸色突然一白。

她最不想让他看到的就是自己的狼狈,可是一时疏忽,她却是忘了。

他连忙推开他,翻身坐起来扯了衣袖遮掩,慌乱的小声道:“不是!”

秦啸皱眉,当时因为知道武安侯府的人会被暂时打入天牢,他事先就给了她一瓶对皮外伤有奇效的药膏,如果那个时候她就用了的话,怎么都不该再留下这样明显的印记。

其实当时易明菲身上那些鞭伤并不是太深,结痂脱落之后皮肤上不会留下明显的疤痕,只是如果调理不好的话,却会留下经年不去的印记。

若是在男人身上其实也就没什么了,可是对女子而言,身子和脸的重要性几乎不相上下。

易明菲用力的抿着唇角,秦啸看着灯影下她模糊的侧影,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恍然像是明白了她这大半年来闭门不出的原因。

易明菲比明乐还要大上半岁,正常的话两年前该出嫁了。而就算这两年武安侯府里面乱的很,可是这大半年整个京城都已经安定下来了,如果不是事出有因,李氏怎么会把女儿留的这么久?

秦啸的目光突然就冷了下来,他坐起来,一把拽住易明菲的手腕,质问道,“你是故意的吗?”

易明菲用力的压着袖子将手臂上的痕迹掩藏起来,心里一半苦涩一半绝望。

这些疤痕的确是她故意留下的,她不是明乐,没有那样的勇气和魄力去公然和自己的母亲对抗,她是名门闺秀,本该循规蹈矩的嫁人生子,可是自从有那样一个男人猝不及防的入了她的眼进了她的心,她便再不能勉强自己在那条寻常闺秀的路子上走下去了。嫁给完全陌生的男子,门当户对荣华锦绣,看上去安稳喜乐没什么不好,可是她自己的本心呢?将来有一天,面对自己的夫君子女心里却总会有另一个人男人的影子挥之不散,那样的人生,真是会安稳快乐吗?

秦啸那样的人,风光无限高高在上,而她在他面前却总是一无是处狼狈不堪,她从来就不敢奢想嫁他为妻,却也同样不想稀里糊涂的嫁给他以外的男子。

从明妃的事情了结之后李氏就开始替她谋划婚事了,被逼无奈她就咬牙停了药,在手臂上留了疤。

李氏只以为是易老夫人当初下手太重,让她身上的伤痕无法痊愈,恨的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

李氏自己也是女人,自然知道易明菲身上留下这些印记意味着什么,若是走寻常的路子给她安排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难免她这个样子不会遭到夫君的厌弃,左右为难之下只能一拖再拖,心里一边权衡着合适的联姻人选一边暗地里四处寻医问药,急着帮她诊治,却全然不知这一切根本就是女儿有意为之。

秦啸的质问几乎是将易明菲逼上了绝境。

她的确是因为他才不得已用了这样自损的法子来推拒婚事,可是却也万不想让他看到这样狼狈的自己。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也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奢望。”易明菲道,她使劲的垂着头不去接触秦啸的视线,想哭却又努力的压制住,慌乱的掩住衣襟,一面用力试着甩开他的手,“以你的身份地位,将来一定会娶一个光鲜体面的妻子,是我一时想岔了,今天我不该跟着你出来的。”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秦啸眼中的怒意不觉更盛,握着她手腕的手用力往跟前一拽,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是腕骨捏碎。

易明菲的身子不稳,一下子就撞进他的怀里。

“我——”她咬着唇回避他的视线,有些话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她为什么这样?要如何回答?说是对他情根深种不愿委身他人?说是一厢情愿自取其辱?

哪怕事情的真相也的确就是这样,又让她如何能够启齿?

“秦啸,你放过我吧!”最后,易明菲也只是无力的哭了出来,“有些话我不想说也没有办法说出来,你这样的人,何必要和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斤斤计较?算我求你了,你放我走吧!”

“放你走吗?”秦啸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易明菲一直回避他的视线,他便抬手擒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沾满泪水的脸孔,一字一顿道:“值得吗?”

“什么?”易明菲一愣,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秦啸看着她的眼睛,却是自嘲的兀自摇头,“既然你不回答我的问题,那么我就只能按照我自己的理解,当做你是为了我才会如此的,可是——我这样一个人,不值得你这样。在别人看来虽然我现在的这个身份荣耀无比,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不过表面光鲜而已。你这样的女子,应该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去怜惜和呵护的,你真要跟了我,我会觉得委屈了你。有时候我倒是真的希望你只是和我母亲一样的粗鄙村妇,那样的话我就可以直接收了你。可惜你不是,你说,我到底应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这样的话,他已经说过两遍。

第一次易明菲并未在意,此时听来却有种别样的滋味。

“你——”她有些不确定,止了哭声怔怔的看着他。

“你是个好女孩,聪明善良又懂得情义,就是因为觉得你太好,所以我才只想离你远远的看着而已。”秦啸的目光之中蕴藏了深深的无奈,他看着她的眼睛,神色之中更多的是疼惜。

这样一个女子,柔情似水又温婉善良,不是没有动过心,只是因为太美好,所以才不愿亵渎。

易明菲有些发愣,秦啸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说——

他的心里其实也是有她的吗?哪怕只是曾经的某一个瞬间都好?

“真的愿意嫁给我吗?”秦啸的唇角牵起一个笑容,抬手把她鬓边乱发拨到耳后。

易明菲皱眉看着他,“我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如果你只是为了可怜我——”

哪怕是再喜欢,她也不会接受他的施舍。

她要的从来就不是那个镇国将军夫人的头衔,只是对这个男人无法克制的喜欢而已。

秦啸看出她的疑虑却没有让她把话说完,而是直接倾身下来稳住她的唇。

刚刚哭过,少女的唇瓣上沾染了泪水的味道,有点咸又有点涩,秦啸细致的将她嘴角残留的泪滴吻掉,然后长舌长驱直入用了他生平所能给予的最大的热情吻她。

这一个吻来势凶猛,易明菲又始料未及,只是觉得身体被他用力的箍住,全身的骨骼酸软,几乎便要尽数融化在他的气息里。

这个男人,强势霸道,之前因为有所顾忌所以才会诸多忍耐,此时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却叫人难以招架。

易明菲突然就有些慌了,全身失了力气,只是本能的攀附住他的脖子支撑。

秦啸的手从她敞开的衣襟探进去,几乎可以说是粗暴的一把扯掉她的肚兜,他的一只手抚上她胸前柔软,易明菲的脑袋里轰的一下炸开了花,慌乱的低呼一声,推了他一把。

奈何秦啸拥着她的手臂太过牢靠,这一推之下只离开他身边寸许,反而让他一低头就能将她胸前春光一览无余。

易明菲连忙抬手去挡,脸上绯红瞬间就像是熟透了一般。

秦啸见她这般模样,就咬着她的耳垂低笑出声,“怕什么?看了就看了,我又不是不负责!”

他不说还好,这一开口易明菲就更是羞窘的几乎想要挖个地洞钻进去。

“你——你不许笑!”易明菲有些气急败坏,话到一半见他又垂眸偷瞄下来,顿时就面红耳赤的双手掩住。

秦啸挑眉看她,那神情带了几分绚烂笑意,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散漫和疏离。

易明菲在他这样的逼视之下,全然无从应对,慌乱中就扭头看向远处案上的烛火,咬牙道:“你这样看着我,我——紧张!”

秦啸顺着她的视线瞧过去,虽然是有点不甘愿,终究还是妥协。

他的手臂往她腰后一揽,起身的时候一个转身便将她的后背压靠在旁边一处被幔帐半掩了的柱子后面,同时另一只手从她的发钗上捏下一粒珍珠屈指朝案上蜡烛的灯芯弹出去。

下半夜,外面的月光也歇了,整个屋子瞬间陷入黑暗。

秦啸将易明菲压靠在那根柱子上,再无顾忌的上下其手。

毕竟是头一次,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易明菲慌乱无措,在他有意的撩拨下心跳如擂鼓,娇喘连连。

裙裤滑落,男子精壮炽热的胸膛贴上来。

易明菲屏住呼吸,她能感觉到腹部被什么坚硬而炙热的东西顶着,便越发的慌乱无措了起来,双手扣住秦啸的后肩,带了难以压抑的颤抖:“我——我怕——”

“没事!”秦啸的唇流连在她颈边滑腻的皮肤上,声音低哑而蛊惑。

易明菲本来全身虚软,这个瞬间却整个身子却突然僵住了。

这种陌生的气氛让她无措的有点想哭,可是她知道,这个时候若是她真的哭出来,秦啸定会以为她是不情愿的,所以她便用力的咬着下唇极力的忍着。

就在两人做好了一切准备正在蓄势待发的时候,院子里突然传来些许不太鲜明的脚步声。

这个时候,还会来这里人定然就是秦夫人了。

秦啸的动作一滞,皱眉扭头看过去。

易明菲却是受了惊吓——

若是有人在这个时候闯进来见到他们之间这等模样那还得了?

若不是秦啸托着她,她大约是要马上虚软在地了。

外面那人的脚步声逐渐逼近,灯笼里的火光映在了窗纸上,易明菲紧张的揽着秦啸的脖子低低的唤了一声,“秦啸——”

秦啸皱眉,虽然他不觉得他和易明菲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可如果真让自己的母亲看到两人做了这样的勾当,怕是日后易明菲的心里会别扭。

他不能不顾她的颜面和感受。

秦啸正犹豫着要不要扯一片挂帐先把人给藏起来,外面秦夫人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刹住了脚步。

秦啸将易明菲放下,匆忙捡了衣服披上想要去门口把秦夫人拦下。

秦夫人似是在门前停了一刻,最后不知怎么的却并没有推门进来查看,转眼之间映在窗子上的火光就又渐渐远去,不多时便重新隐没。

整个屋子重归黑暗,秦啸暗暗的吐了口气,抬手一摸易明菲的额头才察觉她的身子已经虚软,汗湿了一身。

“是我娘!”秦啸道,怕她着凉便先捡了件衣服给她披在肩上,温热的手掌却仍然卡在她的纤腰之上没有移开,俯首下来又去吻她的肩头。

易明菲的神智有些混乱,一半的心思却留在了门外,道:“怎么秦夫人会大半夜的过来——”

“大约是察觉我回来了,明天我会跟她解释的。”秦啸低声道,顿了一顿,声音里就又含了笑,贴着她的耳畔问道,“我们继续?”

想到方才那一瞬他们已经险些跨越雷池,易明菲不由的又再度羞红了脸。

黑暗中,她大着胆子双手捧住秦啸的脸颊吻了吻他的额头。

秦啸的心头一暖,复又啄了下她小巧的鼻尖。

可也大概就是因为她太过善解人意了,反而叫他在这个当口又有了一瞬间的迟疑,在她耳边细语呢喃的慢慢说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受委屈,也不忍心让你受委屈,我保证,只要有我在的一天,都一定会好好待你。明天天一亮我便叫人去武安侯府下聘可好?”

易明菲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原本正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闻言却是身子猛地一僵。

秦啸的话,让她不安!

她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瞬间的慌乱,仰头想要去看他的脸,才发现黑暗之中根本就什么都看不到。

“怎么说这样的话?”她抬手去触摸他的唇,指尖有一丝颤抖:“我没有逼着你一定要娶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什么叫只要有你的在的一天,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没什么,就是怕你觉得委屈。”秦啸道,安抚性的摸了摸她背后垂落的发丝,“方才我也只是一时情难自制,要不我们多等几日也好,等到成婚那天洞房花烛?”

这个世道里,无媒苟合的行径其实是极端冒险的。

且不说只要他随后翻脸不认账易明菲就名声尽毁甚至会走投无路,只单是对一个女子而言,谁在心里不是渴望花轿临门嫁衣添彩的那一刻?

如果他的在这里占了她的身子,她嘴上说是情愿,心里只怕还是会有遗憾的吧!

“之前你说可能需要做一些事情,你到底是要做什么?会有危险?”易明菲的心思却明显没有跟着他的思路走,她的脑子里只是不住的回旋着他前面的一句话。

秦啸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但好在是夜色遮掩,易明菲并没有看到。

“做什么事不危险?我之前在海域领兵的时候每打一场仗难道就没有风险吗?”秦啸笑道,语气故意显得轻松,“只是有些话总不好说的太满,你不要想的太多。”

“是么?”易明菲喃喃说道。

“有我在,你怕什么?”秦啸道,他能感觉到她的不安。

若是在今日之前,他还能克制自己不要为了一己之私将她束缚在身边,可是现在这一刻——

哪怕是自私自利也好,他却是想要不顾一切的将她占为己有。

“你到底要做什么?不能让我知道吗?”易明菲的手压在他的胸口试着问道,声音里却透出些紧张的情绪来。

“我不知道,荣王那个人让人很难捉摸,就我父亲当年对他死心塌地言听计从的程度上看,我总觉得我在他面前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的分量。”秦啸呼出一口气,语气不缓不慢道:“以前我会觉得无所谓,可是现在有你在,我总不会叫自己有事的,我怎么忍心让你去过我母亲那样的日子?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带着你的。只不过凡事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有朝一日一旦事情触发,或者落魄江湖,更有甚者也可能被人四海追杀,到时候的日子可能会过的很辛苦,甚至颠沛流离,你会怕吗?”

四海追杀颠沛流离?这些对养尊处优的易明菲来说都是太过陌生的字眼。

可是能够陪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过怎样的生活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

如果真的会有那么一天,这样一个身娇体弱的自己却一定会成为他的负累。

易明菲沉默着没有做声。

秦啸抬手轻触她的脸颊,为了缓和气氛他便半玩笑的说道:“即使是这样,你也愿意跟着我吗?如果你点头,明日一早我就入宫请旨,用最盛大的排场娶你过门,我们荣辱与共可好?”

“你也是喜欢我的是吗?”易明菲却是不答反问。

“倾我所能,我会护你周全!”秦啸的回答很实际,可就是这句话落在易明菲的心里却是压断了横在她心头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如果他搪塞了过去还好,可是他这承诺——

太厚重,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你——不可以不参与到这件事里面去吗?”沉默半晌,易明菲突然迟疑着问道。

她问的认真,反而叫秦啸不能够不去重视。

“现在已经不是我说不参与就能不参与的了。”秦啸摸了摸她的发,微微的叹了口气。

因为他揭露了荣王指使秦穆之做下的阴谋,根本就已经置身其中无法脱身了。

察觉到易明菲的情绪不对,他就又轻声问道,“怎么了?是我的话吓到你了?其实也并不一定会那么严重——”

“秦啸!”易明菲却突然出声打断他的话,一字一顿道,“我想回去了!”

秦啸一愣,有些始料未及,他抬手还要去碰触她的脸颊,易明菲却偏头侧开了,弯身下去捡起落在地上的衣服摸黑穿戴起来。

秦啸站在旁边,天色很黑,他看不到她的神情动作,却分明能够感觉到她做这些事的时候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就凛冽了下来。

易明菲迅速的穿戴好,起身的时候秦啸还站在原地发愣。

她在黑暗中直视他的面容,道:“送我回去吧!”

语气平和而宁静,没有丝毫的犹豫。

“怎么了?”秦啸笑了一声,心里那种感觉就像是置身大海,突然之间连身边的最后一根浮木也被人抽离了一般,那种感觉——

是无助?

易明菲没有说话,捡起他落在地上的袍子,踮起脚尖给他披在身上,只是坚定的重复了一遍,“我要回去了!”

她说着就径自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秦啸下意识的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声音里突然就带了冰冷的怒意,“你反悔了?”

“我——”易明菲的喉头一堵,开口之后却没有迟疑,“我只是好像突然之间有些明白我们之间的距离究竟在哪里了,不在于你的身份有多高贵而我又有多平凡多卑微,而是在于你跟我生存的环境从头到尾都是不一样的。”

“这些重要吗?难道你是从今天才知道我们之间有这样的差别吗?”秦啸像是听了笑话一样突然不可遏止的冷笑了一声,“这些事在你说喜欢我的时候难道没有想过?我已经给过你保证了——”

“我是想过。”易明菲打断他的话,“就算你现在问我,我还是会说,我是真的喜欢你,可是——”

她说着一段,语气突然就低落下去:“我喜欢你是想要和你在一起,可是你给不了我一个完整而久远的承诺,哪怕你说是尽力,可凡事都有万一,诚如你之前所说的那样,一切都要做最坏的打算。我可以永远都在远处看着你,可是我经受不住得到之后再失去。你知道的,我只是渺小无力的一个小女子,这世上有许多的东西都是我承受不住的。与其你在让我觉得已经得到了的喜悦中再猝然失去,我宁愿从一开始就不要。”

在秦啸的印象里,易明菲虽然柔弱,但内心却并不软弱。

她既然都愿意不计后果的把自己交托给他,就应该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的。

而她此时给出这样的理由——

秦啸接受不了。

他想要说些什么来反驳,可是她的话又句句在理,叫他想要多说什么都是强人所难。

易明菲已经不想再滞留下去,径自走过去推开门。

秦啸站在屋子里,夜色中只能看到她站在门口的那一个纤细的影子。

他的喉头发苦。

隐忍了许久都努力不让自己去碰触的禁忌,在这一晚终于开诚布公的走到了一起,可是转瞬之间又天南海北?

“一定要这样吗?”他问。

易明菲不答,沉默半晌突然低低说道,“你可以叫一次我的名字吗?”

秦啸皱眉,犹豫了一下就举步走过去。

他抬手扳过她的肩膀,这么近的距离,夜色中能看到她眸子里闪烁的光影,却看不清神色。

这一个晚上,这个女子给了他太多莫名的惊喜和疼痛,现在所剩的,似乎仅仅就是无奈而已。

“菲儿!”他喃喃低语,那声音带着似乎不属于他本人的缱绻和无奈,然后俯首下去再次吻了她的唇。

易明菲没有躲,任由他含住他的唇瓣小心翼翼的吸吮描摹。

她的不拒绝似乎给了秦啸勇气,让他觉得她方才的决绝都只是幻觉,或许——

她只是在和他闹别扭。

刚刚凉下去的心口一瞬间又沸腾了起来,可是当他捧着她的脸颊要试着顶开她的齿关的时候易明菲却是果断的退后一步避开了。

“送我走吧!”她固执的说道,扭头看一眼脚边横着的高高的门槛,“出了这道门,我们都把有关今晚的记忆通通忘掉,明天你还继续去做你高高在上万人敬仰的镇国将军,我也继续做我默默无闻的侯府七小姐,你我之间,无须再见!”

说完就真的毫无留恋的一步跨出去。

她走的决绝,秦啸下意识的想要去拉她都没有来得及。

最后,只能举步跟上,步履虽然稳健可是怎么都让他自己觉得狼狈。

这是第一次,他对自己所走的一条路觉得盲目和担忧。

一路上易明菲都不再说话,秦啸将她送回武安侯府,只越过最外面一重的围墙她便从他身边退开拉开了彼此距离。

“谢谢!”她说,言罢便转身快步往花园里走去。

秦啸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直到她的背影消失,整个人都像是入定了一样无声无息的沉默。

易明菲回到院里,书蕾早就等的焦躁不安,听闻脚步声连忙就去开门,“小姐!您可是回来了,奴婢都要急死了。”

易明菲的心事她是知道的,而且她也是看着易明菲跟秦啸走的,原本只是担心易明菲不能在天亮之前赶回来被人发现,这时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了。

“嗯!”易明菲的神色疲惫,淡淡的应了声。

书蕾扯着脖子朝外面看了眼,没有看到秦啸,一颗心不觉的又提了起来。

有些话她也知道不该问,却是忍不住道:“小姐——您怎么自己回来了?秦将军他——”

“书蕾我累了!”易明菲轻声打断她的话,径自进了里面的卧房脱鞋子上床,把自己埋在绵软的被子里整个儿包裹起来。

书蕾见她的情绪反常就跟了过去,担忧的扯开被子一角,小声道,“小姐您怎么了?”

“没什么!”易明菲道,重新把被子拉过来蒙住脸,声音闷闷的,“你去休息吧,我睡了!”

她的脑子里很乱,她需要时间冷静。

书蕾还想说什么,但是见她的心情实在不好终究还是忍住,又看了她一眼便忧心忡忡的退了出去。

******

日次一早秦啸下朝之后就自觉的回了秦家老宅去见秦夫人。

秦夫人也才刚刚四十多岁,但是容颜却衰老的厉害,脸上皱纹迭起,鬓角一片斑白,看上去竟像是年过六旬的老妪一样,不过她的精神却是矍铄,目光沉静而透着刚毅,十分的明亮有神。

“吃饭吧!”她似乎是早就料到了秦啸会来,提前叫人准备了早饭在等他。

“是!”秦啸和她之间相处的态度十分自然并无拘谨,闻言就先坐下来和秦夫人一起用了早饭。

待到饭桌撤下去,秦夫人也没有废话,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手帕推到他面前:“这是今天早上我在佛堂里捡到的,你看看要不要拿去还给人家。”

她的语气严肃而郑重,若不是熟悉的人万也看不出她此时情绪。

但秦啸和她自幼相依为命的长大,却是对秦夫人的脾气一清二楚——

他的母亲其实是个十分随和的人,并不如我外表看上去的那般冷漠和难以相处。

他取过那帕子打开,里面一颗珍珠上头沾了些灰烬,是他昨夜从易明菲的发钗上扯下来的,另外一根银制的簪子,上面雕刻着几朵梅花,花蕊处用芝麻大小的各色宝石镶嵌,虽然款式简单,但却做的十分精致,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秦夫人对自己的儿子也是十分了解,知道他万不可能晚上带了不三不四的女人回来厮混,而且这支发钗也不是一个风尘女子能拿得出手的。

正是因为了解,她才更加困惑,所以这会儿便用一种锐利而带着微怒的目光盯着自己的儿子。

秦啸看到帕子里包着的东西想到昨夜种种,突然有一瞬间的失神。

秦夫人看在眼里,眉头不由的皱起来,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个不知道轻重的孩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而且还是在佛堂——”

她说着就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秦啸回过神来,将帕子连同里面的东西一起塞进怀里,露出一个笑容道,“母亲你就不要问了,我其实什么也没做,就算要做什么也不会选在佛堂那种地方。”

秦夫人对他的话却是将信将疑,“你平日行事我从不过问,可你也别做的太过,你——”

秦啸虽然表面看上去放荡不羁,但是那些偷鸡摸狗有辱斯文的事是找不上他的。

秦夫人是着实奇怪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这种事又有些无法直言问出口。

“母亲你以前不也总是催促着叫我快些娶亲好早点让你抱孙子吗?这一次我也是听你的话。”秦啸笑笑,语气半真半假。

“是哪家的姑娘?”秦夫人道,眉头却是皱的更紧,“你可不要随便——”

“我有分寸!”秦啸不等她说完已经出言打断,秦夫人虽然平时总是阴沉着脸,但真要说教起来那嘴巴也是十分厉害的,秦啸就怕她唠叨,赶紧就抖了抖袍子起身,“是我太心急了点,倒是把人给得罪的恼了,过些时日吧,总归是要叫您喝上媳妇茶的。”

秦啸今年已经二十有四了,在京城之地高门大户家的男丁留到这个岁数的他也算独树一帜,所以这几年对于他的婚事秦夫人就越发唠叨的急了。

以前秦啸总是不耐烦听,她一提就马上打马虎眼。

秦夫人张了张嘴,却是大为意外——

这一次,他居然没有岔开话题。

秦啸也不想和她解释,赶紧的推说府里有客人就走了。

******

摄政王府。

尉迟瑶当晚被明乐带回来,安置在了花园西面单独的一个雅致的小院里,并且把采薇拨过去照看她。

易明爵当晚就跟着来了府上,明乐知道他担心尉迟瑶,也没忍心打发他走,便让他在前面院子的厢房里住了一晚。

次日一早柳扬又配制出一些特效的伤药给尉迟瑶送了过去,采薇叫了雪晴帮忙,两人给尉迟瑶重新包扎了伤口。

尉迟瑶自小就在军中历练,身体底子好,虽然这一次受伤不轻但她的体力和精神却都很好,用过了早膳就让采薇扶着她到院子里走动走动。

采薇扶着她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见她额头上隐隐有汗就将她扶到旁边的亭子里歇息。

尉迟瑶伤在腰上,因为怕扯到伤口,往下坐的时候都要十分小心。

“小姐当心点,伤口才稍微有了点要愈合的迹象,万不能再扯开了。”采薇细心的提醒,说着就要扶她落座。

“我知道,没事!”尉迟瑶回她一个微笑,一手按着伤处才要弯身往下坐,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握在了她的小臂上。

两人一愣,抬头看去,却见易明爵不知何进了院子。

“我扶你吧!”易明爵道。

他的神色极为自然,只是眼下乌青叫人一眼就能分辨昨夜应该是没有睡好。

尉迟瑶看在眼里就有些心疼,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交给了他。

“奴婢去沏茶!”采薇识趣的退了出去。

易明爵扶着尉迟瑶的手小心翼翼的让她弯身坐下,待她坐下之后又蹲在旁边仔细的察看了一下她的伤处,确认没有血丝透出来这才稍稍放心。

“你做什么这么紧张?伤口要是裂了我自己会察觉的。”尉迟瑶见他这幅模样,忍俊不禁。

“你知道顶什么用?又不肯与我说!”易明爵反驳,语气里带了明显的怒意。

尉迟瑶一愣。

她鲜有看到易明爵闹情绪的时候,闻言就知道他还是对头一天晚上的事耿耿于怀。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只是我没有想到伤口会裂开,也是怕你担心我才没说,你倒是闹起小孩子脾气了么?”尉迟瑶调侃笑道。

以往她但凡笑着和他说话的时候易明爵就都会马上没了脾气,可是这会儿他脸上阴郁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化开的迹象。

尉迟瑶的心里有些诧异,嘴唇动了动刚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却突然抬眸看过来,直视她的眼睛认真说道,“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你真的就是这样介意我的年龄吗?就因为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所以哪怕是一辈子,你也准备一直用这样的理由来和我保持距离吗?”

这样的话,他们已经约定不再提了,而且在过去的这一年之间他也都信守了承诺,但是这一次再又旧事重提——

尉迟瑶的脸上的表情一僵,突然就有了一种紧迫感。

“爵儿——”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急忙开口。

“不要转移话题!”少年的神情和语气突然之间就变得冷肃且庄重!

这一次,他不准备再避让了!

尉迟瑶的心神一凝,突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题外话------

好吧,没啃成,七姐要洞房花烛风光大嫁~最晚上传的时候审h情节,n次打回,把某岚都折腾出内伤了,最后只差几十秒的时候过来,我激动的当场差点哭出来嘤嘤嘤,再不要拖到半夜卡点更了,白天一定要努力,再这么折腾几次心脏会报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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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34章

怕什么?我又不是不负责!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第031章 其实,我很喜欢他!

这个时候酒酣耳热,殿中也有不少的官员和命妇小姐们互相交换了位子寒暄说笑。

章雪心从座位上起身,以一种目空一切的神态款步朝着上首的方向走去。

左小姐眼角的余光瞥见她,不由的皱眉,刚要动作却被左夫人眼疾手快的一把拦下,对她摇了摇头:“这里是大殿,别生事。”

“母亲,我看那章雪心明显的不安好心。”左小姐皱眉。

她就是看不惯章雪心那有恃无恐的德行。

“听娘的话。”左夫人握着她的手不放,“你父亲是御史,咱们家里人的一言一行有多少盯着呢,凡事都要顾及你父亲的颜面,莫要多事了。”

左小姐虽然心里膈应,但是闻言也只能安奈下来不动。

章雪心径自走上去,却在暖阁外面被内侍拦下。

“章小姐留步,里面的暖阁没有传召小姐不能随便出入。”那内侍恭敬说道。

章雪心的厌恶的挑眉,但是因为里面坐的都是皇亲国戚,她也不敢随便发脾气,于是就按捺下来,含笑道:“那就麻烦公公进去替我通禀一声,我想要和姑母说两句体己话。”

按理说这样的场合她应该称呼荣妃一声皇贵太妃的,可是为了提高自己的身份,便有意的拉拢了关系。

那内侍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一皱,点头道,“请小姐稍候片刻。”

言罢就进了暖阁通禀。

彼时荣妃正在和明乐还有张氏提及靖襄公主大婚的相关事宜,说话正在投机的时候却被人打断。

她顺着那内侍的视线看了眼站在稍远处的章雪心,眼中露出些许不耐,但是当众也不好说什么,就点了点头。

那内侍回身去请了章雪心进来。

章雪心在礼仪上倒是周全,进来就先一一给小皇帝和在座的皇亲们见了礼,最后才移步到荣妃身边靠着,亲昵道,“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姑母了,雪儿心里想念的紧,可是母亲说您最近要忙着帮公主表妹准备大婚的事,不叫我进宫来打扰,姑母最近可好?”

“嗯!”荣妃淡淡的点头,章雪心是个什么性子她自是清楚,便有意的保持了距离,“本宫这段时间的确是不得空,难得你有心了。这会子殿里人多,还是别乱跑了,快回你的座位上,再有小半个时辰宴会就该散了,免得你母亲寻不见你着急。”

章雪心能感觉到她言辞之间的冷落,却只佯装不懂,赖在她身边,乖巧笑道,“我跟母亲说过了前来给姑母请安,难得有机会亲近姑母,就让雪儿在这里陪您一会儿吧。”

荣妃皱眉。

但对方毕竟是个小姑娘,她也不好当众做的太过。

章雪心看出她的顾虑,心里隐隐得意就越发挖空了心思卖乖讨好,扯着荣妃的袖子道,“公主表妹就要出嫁了,这段时间应该要忙着绣嫁妆吧?今日的宴会她也没来,平日里宫里也没个人作伴,日后不若叫雪儿进宫来多陪陪她吧?好歹也能解个闷儿。”

“宫里还有二公主,靖襄那里闷了自会去寻她。”荣妃道,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容,“你也到了许嫁的年龄了,你母亲最近应该已经开始为你操持了,你也学着敛敛性子,别再这样冒失了知道吗?”

章雪心脸上的表情一僵,暗暗的攥着帕子点头应下,“是,谨记姑母的教诲!”

“去吧!”荣妃摆摆手,明显一刻也不想多留她在身边。

这一次荣妃的话说的太明白,让章雪心想要继续装傻也不能。

她的脸色有些涨红,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站起来,一步一步的往外面挪去。

这皇贵太妃的架子真是越来越大,三两句话不到就把自己往外赶,让她真正想说的话连一句也说不出来。

让她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了,章雪心却是不甘心的。

章雪心的心里有着谋算,脚下步子就挪动的十分缓慢,最后经过明乐几案之前的时候她突然一咬牙,笑容灿烂的看过去,诧异道:“咦,今日在皇宫门口好像看到十公子是和一位小姐同乘而来呢?这会儿怎么反而不见人了?”

宴会上男女宾客要分席而坐,易明爵自然不能和尉迟瑶坐在一起。

而尉迟瑶虽然是卢远晟的左膀右臂,可是在大邺王朝还没有女将挂帅的先例,所以皇帝和朝臣虽然认可她的存在,明面上也给了她十分靠前的座位,可是所有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有提起这件事。

当然了,尉迟瑶也不在乎,她会跟着进宫也只是因为担心卢远晟的身体,不过是为了和舅舅之间有个照应。

而章雪心这些人在开宴之前也听自家父兄道明了尉迟瑶的身份。

不过是个曹莽出身的土包子,章雪心便更是不屑,之前看易明爵对尉迟瑶的那个样子犹如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而在知晓了卢静瑶的身份之后她心里那股小火苗就又重新蹿了上来。

不管易明爵是怎么想的,她确定,摄政王妃一定看不上那个女人,不会叫那么个粗鄙的女人进他们易府的大门。

她上来说是给荣妃请安,其实本来就是为了借故提易明爵和尉迟瑶的事,偏偏荣妃没给她机会说出来,于是鼓足了勇气直接对明乐开了口。

彼时明乐最喜欢的一道燕窝鸡丝汤刚被送上来,宋灏正在亲手替她盛汤,大庭广众之下丝毫也没有忌讳。

章雪心开了口就眼巴巴的望着,可是等了半天,却发现两人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

“不吃了,刚才那道珍珠鱼丸你就逼着我吃了好些,咽不下去了。”明乐笑着把宋灏的手推开。

“别的菜你也没怎么吃。”宋灏尽量的放低了姿态哄着,不过他向来都是个冷情的人,刻意放柔了语调怎么听都还有几分别扭。

但是他的表情却是极为认真,半点也不自觉。

明乐忍俊不禁,也有点盛情难却的意思,只能勉强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然后马上就扭头对采薇道,“让他们送水上来,我要漱口。”

宋灏无奈的扯了下嘴角,只能暂且把碗放下。

旁边的宋沛看了就笑的眼眸弯弯,调侃道,“老五你和弟妹这般浓情蜜意的,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吗?”

宋灏平时是不说笑的,闻言就当没听见,垂眸饮了口酒。

明乐眉毛一挑,斜睨着向宋沛看去,“四哥若是觉得眼红,四嫂不是正在旁边坐着呢吗?做什么取笑我们?”

宋沛没有想到她嘴上这般不饶人,顿时就被噎了一下,扯着嘴角道,“我们都老夫老妻了,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张氏嗔他一眼,然后便移开视线看向明乐隆起的肚子笑道,“还有两个多月就要生了吧?这段时间要格外注意一些,虽然你的身子好却也不能大意。”

“是!”明乐点头,很虚心的受教。

两桌人可谓相谈正欢。

章雪心站在前面,脸色铁青。

荣妃已经注意道这边的情况,不觉的就是神色一冷,斥道,“雪心,赶紧回你的的座位上去。”

章雪心咬着嘴唇,突然又往明乐的案前走了一步,声音清脆的大声道:“王妃,臣女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意提醒您一句,十公子的为人和气又是个好脾气的,就怕是被某些不怀好意的人花言巧语给骗了。”

宴会上虽然喧嚣一片,但是在暖阁里的众人却都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她的话。

整个暖阁里的气氛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神色各异的看着明乐这边的反应。

诚然大部分的人都在等着看好戏,而这其中宋沛由甚,干脆双手环胸靠在了身后的柱子上,那神情幸灾乐祸的让人几乎想要冲上去给他两巴掌。

章雪心说完就红着脸盯着明乐和宋灏的反应。

宋灏先皱了下眉头,冷声斥道,“下去!”

他的样貌虽然生的极尽完美,但周身的气势通常都是极为冰凉的,尤其是此时带着怒意的一声冷喝,近乎都有杀气透出来。

章雪心一抖,却是咬牙赖着没有动,大着胆子继续开口道,“臣女斗胆,但也确实是一番好意,王妃和十公子姐弟情深关系亲厚,应当也是事事为他着想的吧?”

不等明乐说话,荣妃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

她连忙扭头对身边的秋灵使眼色,秋灵会意,才要上前去拖章雪心下去,桌案后头明乐已经缓缓抬眸露出一个笑容。

她的笑容从来都温和且明艳,哪怕是现在怀着孕,也是姿容绝代,一笑之下就让人有种不敢逼视的感觉。

章雪心用力的掐着手心,用一种无所畏惧的神情看着她。

她知道摄政王妃特立独行并不十分看重那些世俗的礼仪规矩,若在平时她也没有胆子顶风作案,这会儿却是动了巧心思,想要以此博取眼球。

“刚刚王爷的话你没听见?”明乐问道,唇角的笑容不变让人丝毫也分辨不出情绪。

“我——”章雪心的心里一阵紧张,因为摸不清她的真实想法所以不知如何作答。

而下一刻紧跟着明乐已经冷了面孔,道,“方才本王妃装作听不到你的话是给皇贵太妃面子,你是一定要我开口来给你没脸是吗?”

因为暖阁离着下面的大殿有一段距离,下面又正在闹腾的厉害的时候,虽然已经有人侧目,但多数人还不曾注意到这边的情形。

章雪心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变脸,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支支吾吾道,“臣女只是——臣女只是为了十公子着想——”

“为了十公子着想?”明乐像是听了笑话一样冷笑出声,讽刺道,“你张口一个十公子,闭口一个十公子,你说的是哪家的十公子?本王妃认识吗?可是需要王爷叫人帮着你寻一寻这个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就这般的口无遮拦,定远侯府真是好家教啊!”

她的声音突然转厉,章雪心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这时候殿中正在和人寒暄的陈氏才发现这边的动静,心道一声不好,连忙快走两步奔过来,战战兢兢的在章雪心身边跪下,道:“王爷息怒,王妃息怒,小女年纪小不懂事,若是有什么冲撞了王爷和王妃的,还请王爷和王妃见谅,不要和她小孩子一般见识。”

“小孩子?”明乐冷笑,“章小姐今年也是十五了吧?眼瞅着就要嫁人的年纪了,章夫人还说她是小孩子吗?今天这样的场合她能不分尊卑找上门来冲撞本王妃,看来的确是不怎么懂得规矩的,若是不想她为此在家里耽搁的太久,章夫人是该多用心教导一下她的礼仪规矩了。你们怎么说也是皇贵太妃的娘家人,虽然太妃如今已经是皇家的人了,和你们之间的关系不大,但是好歹你们也要顾及着她的脸面不是?你们章家教导出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姐来,不是明摆着在打皇贵太妃的脸吗?”

依照明乐的个性,她其实是不屑于和章雪心这种小肚鸡肠的女子置气的,所以之前故意没吭声,算是给章雪心一个机会叫她知难而退,可是人家不领情,她也就没有必要再做这个好人了。

毕竟——

章雪心敢当众打易明爵的主意,这已经是触了她的逆鳞。

所以此刻她开口便绝不容情,一言一语皆是指章家的女儿品行败坏,没有规矩上不得台面。

陈氏听的冷汗直流——

今天这么当众一闹,章雪心的名声就要臭了,别说易明爵,怕是想要在京城寻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只怕都困难了。

现在纵观整个京城,谁敢不买摄政王两口子的面子。

陈氏心里暗恨,只能磕头求情,“是臣妇的疏忽,没有教管好女儿,都是臣妇的错!”

她说着就去拽章雪心的袖子,“还不快给王妃赔罪?”

章雪心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整个人还都有点愣愣的。

她一向都听陈氏言传身教说摄政王妃是何等的厉害不好惹,但是仗着荣妃的面子,却是怎么都没有想到明乐会当众连荣妃也一起拖下水冷嘲热讽了一番。

她可怜巴巴的扭头去看荣妃,唤道:“姑母——”

“说这章小姐不懂规矩,这果然就是呢。”到了这个时候还不知进退,这章雪心也是活该了,张氏抽出帕子掩住嘴角,凉凉道,“就算章夫人你提前没有交代过,可方才五弟妹也已经说的很明白了,皇贵太妃嫁入皇室就是皇家的人了,今日的宴会是替卢大将军庆功的,可不是你们定远侯府的家宴,皇贵太妃就是皇贵太妃,是后宫之主,皇上的母妃,章小姐难道也不知道改个称呼吗?”

一时之间章雪心就成了众矢之的。

她近乎惶恐的四下打量一眼。

她一直以为荣妃才是这里位份最高说一不二的人,可事实上——

从头到尾荣妃居然连一句话都没能替她说。

而此时荣妃此时的脸色更是难看,冲着陈氏冷声喝道,“尚书夫人,还嫌丢人不够吗?还不把她带下去?这几个月别再叫她出门了,在家里好好教导一下她的礼仪规矩。”

这就是变相的禁足了。

明乐虽然和她是盟友,但是这并不代表着明乐就会容许她的娘家人在她面前指手画脚作威作福,这一点荣妃是十分清楚的。

本来上一次因为靖襄公主的婚事她求上门去明乐已经不是十分乐意了,现在章家人再闹,那完全就是自己找死。

章夫人较之章雪心却是明白的多,赶紧就拉着章雪心叩了个头,慌乱的退出了暖阁。

江氏倒了一小杯百花酿给明乐,安抚道,“不过是个不知轻重的,你犯不着跟她置气,这个酒的度数不高,可口的很,你尝尝。”

“嗯!”明乐回她一个微笑,接过酒杯抿了一小口。

好在是方才章雪心人在暖阁里,所以前半段闹出来的动静没有传出去,没有把易明爵牵扯进去,下面的人就只当是章雪心因为什么原因而冲撞了明乐才遭了训斥。

而诚然了,摄政王妃如今有孕,脾气大一点也在情理之中。

这边章雪心失魂落魄的被陈氏拉着从暖阁里出来。

章尚书的脸色也早就沉如锅底灰,狠狠的瞪了陈氏一眼。

陈氏心里发苦,她自然知道闹了这么一出他们家人再留下去也是给人取笑的,却又无奈这是宫宴,并不是她们说走就能走的。

左小姐看着章雪心吃瘪,不由的心情大好,喜滋滋的品着杯中米酒,在章雪心从她身边错过去的时候还故意气死人不偿命的冲她挑了挑眉毛。

章雪心憋了一肚子气,再见她这般赤果果挑衅的眼神不由的勃然大怒。

可是这个时候她又不能再主动挑衅,心思急转直下突然“哎哟”惨呼一声。

众人刚从她身上把视线移开,再度扭头看去,却是见她身形不稳的晃了两下,然后慌乱无措的直朝着左小姐那一桌旁边的桌子上扑去。

下一刻杯盘狼藉,乱七八糟的菜汤酒水溅了她一身。

“雪儿!”陈氏惊呼一声,连忙过去扶她,“你还好吧?没事吧?”

“母亲!”章雪心委屈的抖着裙子上的污渍,眼泪直掉,突然扭头指着左小姐,大声道:“是她故意绊我的!母亲,是她故意绊我,让我当众出丑的,你要替女儿做主啊!”

横竖她现在的名声已经是臭了,那左小姐性子急又是个经不起挑拨的,不如拉着她一起垫背好了,谁叫这个女人幸灾乐祸看她的笑话了。

左小姐见她摔到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闻言不由的柳眉倒竖,怒声道:“你胡说什么?我何时绊了你了?分明是你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我不小心?这里都是金砖平地,我本来走的好端端,你倒是摔一个让我看看?”章雪心哭道,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抖着身上裙子,“不就是因为之前在宫门口的时候我和你争执了两句吗?你就这样害我,左小姐,你这心思是不是太过狭隘了!”

左小姐再也按耐不住,一下子站了起来,气的满面通红,“你在这里乱放什么厥词?我根本就没有绊过你,谁知道你是怎么摔倒的,保不准是刚刚被王妃训斥了,便要诬赖我拿我出气呢!”

章雪心到底是心虚,闻言抖着裙子上的秽物往她面前逼去,恶狠狠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了?我犯得着为了你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吗?分明就是你绊的我!”

左小姐闻着她身上乱七八糟的味道本能的往后退了两步。

今日赴宴的人数众多,桌子前后摆了三排,间距也不是很大,左小姐慌乱之下险些就被身后的桌子绊倒,而不巧的是她身后一桌刚好坐着尉迟瑶。

尉迟瑶的反应很快,起身闪避之余就抬手扶了一下她的腰,提醒道:“小心些。”

这女子的气质虽然冷硬,但为人却不叫人讨厌。

“谢谢!”左小姐的在心里本就十分喜欢她,见状就露齿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尉迟瑶露出一个笑容,转身的瞬间她的眉心突然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跳,另一只手像是无意识的轻按了一下自己的左腹。

刚才因为起身的动作太快,似乎是扯到了伤口,好在是动作的幅度不大,伤口并没有裂开。

章雪心站得近,注意到她这个小动作,眼光突然一闪。

她的心思一动,转身就抹着眼泪朝上首荣妃的方向跪了下去,道:“太妃娘娘,您要替臣女做主啊!”

荣妃被她闹的早就耐性耗尽,几乎是头疼的厉害,冷声道,“这里人来人往的,不小心磕了碰了算什么事情?这样吵吵闹闹成什么体统,来人,带她下去把衣服换了。”

章雪心没有想到她竟然一点也不肯护着自己,更是恼羞成怒。

陈氏去扶她起身,她却一把挡开陈氏的手自己爬起来。

左小姐冷哼一声,转身要回位子上。

章雪心的眸光一冷,脚下突然转了个方向用力踩住了她后面的裙裾。

左小姐一时不察,尖叫一声就向前扑了过去。

“倩儿——”左夫人惊慌失措的扑过去阻拦,却被桌案挡住。

尉迟瑶就站在两人旁边,不能坐视不理,她不耐烦的皱眉,一脚踹开左夫人脚边的一张矮几的同时一手已经托住左夫人,而旁边左小姐也被丫头扶住,可偏是不巧,那丫头脚步踉跄的往后一撞,手肘又刚好撞在了尉迟瑶左腹之间的那个位置。

尉迟瑶的面色不变,眼中闪过些恼意,抬头横了章雪心一眼。

章雪心竟然觉得这女人的眼神凌厉如刀锋一般,让她的心头一颤。

“章雪心,你太过分了!”左小姐怒气冲冲的提着裙子奔到她面前。

章雪心回过神来,也是破罐破摔,不屑道,“皇贵太妃刚刚不是说了,这里人多,偶尔撞一下碰一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难不成就只有你左倩柔娇贵,碰一下都不行吗?”

之前她指控左小姐绊她的时候没人真的看到,而这一回却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是她踩住左小姐的裙子险些让左小姐摔倒。

左小姐还想说什么,左夫人却是抢先一步将她拦下,对上首的荣妃和小皇帝道:“太妃娘娘,皇上,小女无状搅了宴会的气氛,臣妇代为向皇上娘娘还有卢大将军请罪,请皇上恩准臣妇先带她出宫,不敢再扰了各位贵人的雅兴。”

小皇帝点点头。

左夫人对尉迟瑶道了谢就拉着左小姐匆匆而去。

而此时荣妃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目光阴冷的盯着陈氏却是一语不发,显然是不准备管这档子闲事了。

陈氏更是不知所措——

到了这会儿,这场面已经不是她能应对的了。

章辉硬着头皮从男宾席走出来,跪地道,“微臣有罪,是微臣治家不严,没有教导好女儿,请皇上定罪。”

小皇帝虽然少不更事,但是被章雪心几次三番闹的脸上表情明显是垮着的,却只是纠结于不知道该用何种方式处置才算稳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宋灏身上。

宋灏的神色淡淡的,姿态优雅的给自己倒了杯酒,抿了一口才漫不经心的开口道,“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章尚书连区区一个家宅都管治不好,要协助陛下治国只怕更是力不从心了。既然你自己也有此觉悟,那么今日回去就把你的官印交出来吧,暂且压在户部的大堂上,本王准你的假,让你回家好好的整治一下自己的后院,防患于未然。”

虽然没有明着说革职,但是这个连期限都没有的所谓假期判下来,也是和罢官无异了。

章辉心里痛的厉害,面上却是露都不敢露,仍旧恭恭敬敬的跪地叩了个头:“臣遵旨!谢陛下和摄政王的恩典!”

这就是皇权!

这就是上位者的权力!

哪怕是你心里再怎么不甘,也只能俯首称臣恭恭敬敬的谢恩。

章夫人一听,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而章雪心则是整个人呆若木鸡,愣在那里完全没了反应。

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不过是一时意气耍了点小性子,竟然就让父亲丢了官了?这——

怎么会这样!

“内子的身体不好,微臣先行一步。”章辉忍痛道。

“嗯!”宋灏淡淡的应了声就没了后话。

后面宴会继续,所有人都显得小心翼翼的,更有几位自知家中子女骄纵的官员都在暗暗捏了把汗,下定决心回家以后一定严加管教。

就在所有人都心不在焉再度寒暄上的时候,明乐的目光不经意的微微一瞥却见尉迟瑶悄然离席从偏殿退了出去。

对面男宾席的易明爵一直都盯着她那边的动静,见状也跟着离席走了。

明乐正在狐疑,身后长平就凑过来道,“尉迟小姐好像受了伤,方才一番动作,不知道会不会牵扯到伤口。”

“她伤的很重?”明乐却是意外,从始至终她都见她女子从容自若的模样,可如果不是伤势严重,也万不至于叫她中途就离席退出去。

“我陪你去看看吧!”宋灏看出她的隐忧,握了她的手就要起身。

“不用了,我自己去吧!”明乐却是压下他的手,“皇上这里需要你照应,你留下吧,我去看看就来。”

宋灏犹豫了一下,想想这是在宫里,也不能出什么事就嘱咐了长平和雪雁等人都跟,着让明乐独自去了。

花园里尉迟瑶前脚刚刚出了偏殿大门,易明爵已经从另一边快步迎上来。

他的眉头皱的死紧,一把攥住她的手,慌张道:“你怎么了?”

尉迟瑶一身冷汗,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过分痛苦的表情,但是整张脸上的血色却是褪得干干净净,几乎没有一丝的生气。

易明爵握着她冰冷的手指突然就慌乱无比。

尉迟瑶勉强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摇头安抚道,“我没事,不过我有点累了,现在我能不能先行出宫?”

“你没事?你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没事?”易明爵道,上下打量着她,却没有发现她到底伤在那里,他慌乱的握着她的手,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怒声道:“你受伤了是不是?在战场上?到底伤了哪里?为什么没有提前告诉我?”

方才殿中的那一点动作还不至于伤到她,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她身上有旧伤。

“只是一点皮外伤,大概是伤口裂了,你想办法带我出宫吧,我回去换药重新包扎一下就好!”尉迟瑶道,她一直能够保持微笑,可是这个笑容落在易明爵的眼睛里却是刺激的他的眼睛通红。

他居然不知道她受了伤,还让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再度受伤!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大意马虎的人了,真是该死!

“别出宫了,宫里有太医我带你去!”易明爵道,弯身就要来抱她。

尉迟瑶却是警醒的往后退开一步避开他的手,“别!我自己能走!这里是皇宫,被人看到了不好!”

“我不在乎被人看到,被他们看到了更好!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今天我就不该带你进宫来。”易明爵的心里突然就升起许多的恼意,一声不吭的上前就要强行将她抱起。

却奈何尉迟瑶的意志太过坚决,再次抬手将他挡开。

她的额上冷汗直冒,意识却十分清醒,目光清明而不留丝毫的破绽,铜墙铁壁一般不许人攻破。

以她现在的这个状态,易明爵不是不能强行带她走,可是他不知道她到底伤在哪里,生怕用强会再刺激到她的伤口。

两个人四目相对。

这一刻,易明爵突然觉得深深的无力。

正在迟疑间,刚好明乐带着长平等人从殿内走了出来。

“阿九!”易明爵攥着拳头神情苦涩的看了她一眼。

明乐点头,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聊作安抚,然后就果断的对长平吩咐道,“去把柳扬叫来,再去太医院请一个女医官,雪雁雪晴,你们两个把尉迟姑娘扶到偏殿里去。”

尉迟瑶的伤肯定是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她到底是个女子,柳扬和太医看诊都不方便。

“谢谢!”尉迟瑶勉力露出一个笑容,却没矫情,撑着旁边的柱子直起身子。

雪雁和雪晴不敢掉以轻心,一左一右扶着她进了偏殿。

易明爵站在原地没有动,目光看着那个略显佝偻的背影,目光沉的很深很深。

他紧紧的抿着唇不做声,明乐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我先跟着进去,你不想回宴会上,就在这里吹吹风吧。”

易明爵没吭声。

明乐也无暇管他,摇了摇头先行进了殿里。

不多时女医官和柳扬就赶了过来。

女医官替尉迟瑶解开衣衫查看,她的左腹应该是被长枪一类兵器刺伤,伤口很深,好在是没有伤到内脏,但是这段时间她一直长途跋涉没有安心休养所以伤口愈合不是很好,再加上在宴会上又被人冲撞伤口就裂开了。

女医官很仔细的给她重新换药包扎,用了柳扬给的金疮药血很快就止住了。

“医官说这伤口一定小心养着,若是再撕裂了,下一次只怕就难以愈合了。”给尉迟瑶包扎好了之后明乐却没有马上离去,倒了杯水递给她,自己坐在了床沿上。

“谢谢!”尉迟瑶接过杯子抿了一小口,目光却是越过她去看了眼门口的方向。

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否则当着明乐的面,她是一定会克制的。

明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心里就有些了然。

她之前一直担心易明爵是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可是从尉迟瑶这个细微的举动上来看,爵儿在她的心里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分量的吧?

“我让长平去给他传话了,你伤口才刚刚止住血,这半个时辰最好不要动,现在这里休息吧。”明乐道。

“嗯,给王妃添麻烦了!”尉迟瑶点头,这个时候她也不逞强。

身体是自己的,她不会跟自己过不去。

“不用和我客气。”明乐笑笑,顿了一下又道,“卢将军要去镇国将军府上落脚,他府上没有女眷你住过去不方便,而且你现在也要养伤,所以就不要去虎威大营了。一会儿晚宴之后直接跟我回王府,先休养几天。”

尉迟瑶微微一愣,诧异的抬头看向明乐。

明乐看出她眼中困惑,就道,“依着爵儿的性子,怕是想要把你接去他那里的,我想你应该是不愿意的,你到我那里他才能放心,而且由我出面,他也才没有办法拒绝。”

这的确是尉迟瑶担心的事。

她刻意既要和易明爵保持距离,却又不想伤他。

尉迟瑶神色复杂的看着明乐,犹豫再三还是吐出两个字:“谢谢!”

明乐的决定,说是为了明爵,其实也是为她!

尉迟瑶手里攥着杯子,迟疑着终于下定决心抬头对上明乐的视线道,“王妃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这是个十分聪慧且敏锐的女子,明乐心里微微一笑,对她也更加喜爱了几分。

“如果你不喜欢爵儿,我也不会强求,只是你得有个心理准备,虽然他没有和我直接的提过,但是看的出来,他如今对你是很用心的,只怕轻易断不掉。”明乐看出她神色之间的无奈,就微微的叹了口气,把话挑明了说道:“我和他是一起长大的,因为家境的关系,他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开始学着成熟长大,咱们私底下说句话,我还是头一次见他这样坐立不安无所适从的样子。”

“你这是——”尉迟瑶皱眉,几乎是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却还是说出心中揣测,“试图说服我吗?”

“我只是实事求是说出我知道的和看到的事。”明乐道,说着就稍稍放淡了笑容,正色道,“当然,我其实也是有私心的,爵儿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我没有理由不帮他不是吗?那个孩子的性格内敛,这段时间我看他魂不守舍的模样,怕是等着他自己开口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我和他相依为命,这许多年来,虽然名义上我是他的姐姐,可实际上更多的事情却是他在保护我,一心一意的替我打算。到了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他烦心不顺的时候,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没有道理袖手旁观。不过尉迟谷姑娘你是个十分聪慧的人,虽然他不说,可是想必你也能够看出他对你的心意。我不是要逼你,只是想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心里也好有个数。”

尉迟瑶听她这般推心置腹的一番话,心里越发的诧异。

不管明乐是怎样的人,她一直都觉得,哪怕明爵的这个姐姐与他的感情再好,哪怕是因为他的坚持而不得已的点头,在这件事上多少也会表现的勉强。

毕竟她和易明爵之间,本身就显得极不般配。

可事实上,却是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明乐不但没有不满或是阻挠的意思,甚至很有替易明爵做说客的打算。

她承认在骨子里,她对像明乐这样高门大户出来的千金小姐有一种本能的偏见,但也不得不承认,明乐和明爵这双姐弟都是性情中人,和那些从来只考虑家族关系和利益的世家子弟是不一样的。

尉迟瑶抿抿唇,似是陷入沉思。

明乐坐在床沿上耐心的等着。

良久之后尉迟瑶才重新抬头对上她的视线,一个字一个字很郑重的说道:“其实你也不是太了解爵儿的,实际上那些话他早就当面对我说过。”

这一次却是明乐惊诧。

因为这段时间易明爵一直都显得紧张和局促,所以她就下意识的以为他是因为踟蹰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对喜欢的姑娘表白,却是不想他不声不响做出来的事已经超出她预料之外的好多步。

“他说过?”明乐微微皱眉,确认道。

“嗯!”尉迟瑶点头,她的神色淡远而宁静看着大门口洒在地砖上的月光,“是我拒绝了。”

鼓足了勇气跟心爱的姑娘表白遭拒,却依旧还能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那般忐忑执着坚持着的——

明乐突然发现她对自己的这个弟弟还是有欠了解的。

“难道你是觉得你与他彼此并不般配?”明乐笑道。

尉迟瑶的性格爽朗,并且有独属于她自己的骄傲,肯定不会有要求门当户对这样迂腐的想法。

尉迟瑶闻言果然不过坦荡一笑,摇头道:“我跟他来自于完全不同的背景之下,我们是属于两个不同国界里的人。我承认他是个十分优秀的少年,他沉稳内敛,他骄傲又大气,我也不否认我十分喜欢和他相处在一起的感觉,我可以将他视作知己,当成弟弟,可是——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也不可跨越雷池一步。我不想破坏和他之间这种相处方式的美好。”

他们生活在完全不同的环境下,这是个无法跨域的鸿沟。

她有她自己的生活,易明爵亦然。

这种平衡,是她没有勇气也不想打破的。

明乐看着她,这一刻才对这女子的想法有所了然了起来。

“我明白了!”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明乐笑道,“你先休息吧,我还要去前面看看,宴会该散场了,一会儿我回来接你。”

“嗯!”尉迟瑶点头。

明乐拍拍她的手先行离开,去了前面却发现座位上的宋灏竟然不知所踪。

明乐皱眉,突然有种怪异的感觉划过心头。

第032章 非分之想

“咦王爷呢?刚才还在这呢。”雪晴狐疑着四下里扫视一圈,竟然真的没有看到宋灏的身影。

彼时宴会已经将要散场,百官们虽然还在殿中滞留,但荣妃和宋子昇却已经离去。

“五弟妹。”张氏见到明乐回来,就主动迎上来,看了眼宋灏没有和她在一起不禁奇怪道:“刚才过来送酒水的宫女失手打翻了酒壶,脏了摄政王的衣裳,他说是去找你了,你怎么又回来了?”

“嗯?”明乐狐疑的看了眼之前她和宋灏坐过的那张桌子,隐约嗅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含笑道:“这么巧?”

“是啊!”张氏并没有多想,见她大腹便便的模样就道,“这会子宴会也散场了,人来人往的,要不你就在这等一会儿,叫个丫头去看看,摄政王说是去后面寻你,一会儿找不见人应该也就回来了。”

“这里的后殿很大,可能是不凑巧我和他走岔了吧。今天的宴会两个孩子都没来,四嫂赶着出宫就早些回去吧,我去后头看看。”明乐道,微微牵动嘴角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张氏的确是担心家里的孩子,但是看着她的肚子却还是不能完全放心,正在犹豫,旁边宋沛和人寒暄过后也凑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摄政王说是去偏殿寻五弟妹了,这不——两人走岔路了,五弟妹不放心要回头去找,我又怕她被人群冲撞了。”张氏为难说道。

“我有丫头们跟着,不会有事的,四嫂不必担心。”明乐道,“四嫂惦念着家里的孩子,你们先行出宫吧。”

“这样啊——”宋沛的眸子闪了闪,玩味一笑道,“五弟妹的身子金贵,横竖我们也不急在一时,一起过去看看吧。”

明乐挑高了眉头看他一眼,眼中满是探寻的意味。

宋沛有恃无恐的同样也是挑高了眉头,却对她的神色视而不见。

这人,明显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呢!

这会儿时候也不早了,尉迟瑶又带着伤,明乐不想和他耗时间也就没再多言,只对采薇吩咐道,“你去和卢将军说一声,就说我和尉迟小姐一见如故,想要请她去我们府上做客几天,让他不用担心。”

“是,王妃!”采薇应道,对几人屈膝一福就先去殿中寻找卢远晟。

明乐则是再度转身往偏殿走去。

宴会散场,整个殿中近两百名的客人一起往外走,为了分散人流,偏殿的大门也是敞开的供人通行。

明乐一行快步走在回廊上,旁侧房间里不时就有醉酒在此歇息的客人出来,可是一路走过去却始终没有发现宋灏的踪影。

暝宸殿的布局比较特殊,中间的正殿建筑面积巨大,主要功能就是用作设宴的宴客厅,而左右偏殿各是十八间厢房,方便提供给宴会上遇到突发事件的客人使用。沿着偏殿的回廊一直往后就是一个小花园,后面设有几个雅致的小院落,因为平时人迹罕至,显得十分清幽安静,当年庆膤公主出事便是在这里。

“这都走了一路了,摄政王会不会先行出宫去了?”张氏揣测说道。

宋沛嘴角吊着丝笑容不置可否,只是间或瞧着明乐的表情。

明乐知道他在盯着自己,却索性视而不见,沿着花园一侧的回廊继续快步前行,眼见着就要绕一圈出来的时候突然听见前面最后的一个院子里有声音传来。

“王妃呢?”是宋灏的声音。

“是王爷呢!”雪晴欣喜道。

“王爷身上的袍子脏了,还是先换下来吧。”随之而来却是个女子温婉柔和的嗓音,语气里又似乎带了点难言的忐忑和娇媚。

雪雁和雪晴互相对望一眼,脸色马上变得很难看。

雪晴是个心里存不住事的,怒气冲冲的就要奔过去,却被雪雁一把拦住。

张氏的心里咯噔一下,生怕明乐动怒就赶紧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道,“没事没事!大约是摄政王不小心走错了院子。”

京中显贵哪家哪户都有丫头婢女趁着主母养胎其间爬床的先例,这是大忌讳,任凭是哪个女人遇上了都膈应,更何况明乐还是这么个要强的性子。

张氏看着她毫无表情的脸孔,心里暗骂了一声“狐媚子”然后就拼命的给身边的宋沛使眼色,“殿下,你快去看看啊!”

里头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万是不能叫明乐直接闯进去的。

宋沛对这里发生的事情似乎早有准备,闻言却是不骄不躁的抬脚就要往前走。

“不劳四哥费心!”明乐却是横臂将他拦下。

她的神色平静而冷漠,看不出任何生气的迹象,只是隐隐透着几分凉意道:“这件事我自己会解决。”

宋沛见她如此,心里顽虐的心思才收了起来,笑着安抚道,“其实也没什么事,今日宫里人多,出点小差错也是难免,老五是个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可别为了这种事有什么误会,影响了你们夫妻的感情就不好了。”

明乐抿抿唇不置可否。

然后下一刻就见一个青衣小婢使劲低垂着脑袋健步如飞的从那院子里快步走了出来。

她走的很急,似乎是对这花园里的路径十分熟悉,转身就隐没在一处灌木后头消失了踪影。

明乐的唇角牵起一丝冷笑,侧目对雪晴一抬下巴,“跟前看看!”

雪晴会意,强压下心里的怒气一个闪身就纵入旁边的花圃中。

而那院子里的动静却未歇止,女子柔声低唤之后紧跟着却是砰地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混合着宋灏低沉冰冷的嗓音吐出一个字:“滚!”

“王爷!”那女子哀哀的唤了一声,声音里带了哭腔。

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宋灏却没有马上出来,只听那女子极尽委屈且婉转的啜泣声,“臣女并不是有心冲撞王爷的,只是见到王爷的衣袍脏了才忍不住提醒。王爷的身份尊贵,是百官表率,穿着这样的袍子出门怕是会折辱王爷的身份。臣女一片拳拳之心,还请王爷见谅,王爷就让臣女服侍您先把脏衣服换下来吧,随后我便叫人去找王府的人把您的衣物送来。”

“我倒要看看这是哪里来的小娼妇,居然跑到皇宫内院来做这不要脸的勾当!”张氏听了这番话,简直是火冒三丈,提着裙子就冲了过去。

她原也只以为是哪个宫女起了歪念想要借机飞上枝头,可是这个女人既然自称“臣女”,显然是前朝哪位大人的家眷了,好端端的一个闺阁小姐这样不知检点的胡乱纠缠男人,这话传出去简直贻笑大方。

宋沛尴尬的扯了下嘴角,连忙去追。

同是女人,张氏是真心的替明乐抱不平。

宋沛在府中也有两名妾室,张氏也不就是觉得男人纳妾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可眼下赶上明乐怀着身孕的节骨眼上,这事情闹出来就实在是恶心人了。

张氏气的狠了,平日里那么循规蹈矩的一个人,竟然一点身份仪态也不顾。

宋沛两步追过去却还是晚了,转眼张氏已经进了院子。

“王妃——”雪雁也有些气不过,皱眉看向明乐。

明乐莞尔,“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这才举步走了过去。

张氏气势汹汹的杀了进去。

彼时宋灏的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槛,可是那女子是不依不饶的扯着他的袍子不松手,拖住了他的步子。

那女子穿一身浅粉色的裙衫,本是大家闺秀的打扮,这会儿似是有意为之,将领口拉的很低,仰着头的时候整个脖子都裸、露出来,若是从宋灏的角度看下去,胸前大片白花花的皮肤更是呼之欲出。

很显然,为了抓住这个机会,她是做足了功夫的。

只是遗憾,自始至终宋灏根本就没有拿正眼看她,若不是他不习惯对女人动手,这会儿只怕也不会站在这里和她拉扯不清。

那女子粉面含羞楚楚可怜眼巴巴的看着他,宋灏的耐性已经被消耗到了极致,刚要踢开她,外面张氏和宋沛已经杀到了。

“就说咱们在前殿怎么左等右等也不见五弟回去,却原来你人是在这里的。”张氏笑的阴阳怪气,脸上的表情笼罩一层寒霜,斜睨一眼跪在宋灏脚边的女子,“这是谁啊?这大晚上的天都凉飕飕的,穿得这么少,是歌舞坊的舞姬还是从外面教坊请来唱曲儿的?前头的宴会都散了,这是意犹未尽呢,还想要在这里再来一段么?”

那女子闻言,身子不由的一僵。

宋灏抬手一拉就将她拽在手里的半片袍角抽出来。

他没有想到宋沛夫妻会出现,心里一恼,下意识的抬头朝院外看去,果然就见明乐挺着个大肚子站在门口。

不用别人多说什么宋灏的胸口就先是一堵,眉头微微一拧大步走了过去。

那女子的身形一晃,跌坐在了地上。

张氏却不饶她,冷嘲热讽的拿脚尖踢了她一下,“说是下贱地方出来的就是没规矩,这都进了宫里来,见了主子也不知道行礼。”

那女子的身子又是一颤,愣是不知道怎么接话。

她自己做了丢人的事,又被人当场撞破,还哪里有脸见人。

“咳——”宋沛的眼尖,倒是一眼就认出她来,干咳一声扯了扯张氏的袖子提醒道,“这大晚上的你眼神又不好,别胡乱认人,这是鲁国公府的二小姐!”

张氏闻言,倒是大出意料之外,很是愣了一下。

鲁国公府齐家算的上是盛京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户,府上的小姐居然会做这种事。

齐茹茵几乎是无所遁形,咬着嘴唇爬起来,却是不敢抬头,只对着两人跪下去请安,“见过礼王殿下,见过王妃。”

大门口宋灏握住明乐的手,虽然方才什么事也没发生,但是见她出现他还是没来由的觉得有点发慌,径自就开口解释,“我正在找你,前头的宴会散了,我们出宫吧!”

“这里的事还没完呢!”明乐看着他阴沉沉的脸色,却是和和气气的扬眉一笑,不准备善罢甘休。

宋灏本来是没把这里的事看在眼里,见她如此心里也不由的跟着动了怒气,对雪雁吩咐道,“去前面看看,把鲁国公府的人叫来!还有,再叫赵毅去慎刑司把那个打翻茶水的宫婢也一并带来。”

“王爷,不要!”齐茹茵一听,不由的慌乱起来。

她猛地抬头朝宋灏看去,看到的只是宋灏一个背影,反倒是正对院里的明乐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齐茹茵的心里突然一凉,已经冲到喉咙里的话就再没有吐出来。

“什么不要?”明乐含笑走进门来,笑眯眯的看着她。

“王——王妃!”齐茹茵苍白着一张脸,完全没有想到明乐会这么快找来,可是这个时候她也不能坐以待毙,就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臣女只是在此偶遇王爷,不小心冲撞了王爷,正要给王爷赔罪。”

“哦,是吗?那真是巧了。”明乐不愠不火的微微一笑,款步跨进门去找了张椅子坐下,“齐小姐可能不知道,我们殿下的脾气向来都不太好,你冲撞了他,这事儿是可大可小的,可王妃我却是一向公平公正,最见不得有人含冤受屈的。今儿个既然叫我赶上了,你倒还是说说看,到底是如何冲撞了王爷的?可以的话,我也能帮你说说情,免了你的责罚。”

齐茹茵不知道她前面的话明乐到底听了多少,忐忑着不敢抬头,只就小声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王妃不必放在心上。”

“真是笑话,你刚才明明说是你冲撞了摄政王的,现在摄政王都没说话,你就自己给自己免罪了?什么叫做不用放在心上?这话我怎么就听不明白了,到底是你冲撞了摄政王,还是摄政王冲撞了你?”张氏闻言就冷笑出声。

如若今日做这件事的是个无知宫女她或许还不当回事,可是堂堂一个国公府的小姐,这才更叫人面子上挂不住。

“是臣女一时口误!”齐茹茵心里恨的厉害,却奈何她的身份根本就不能和两人正面冲突,只能看向冷着脸坐在明乐身边的宋灏,哀哀道,“王爷,臣女方才只是无心之失,并没有冒犯王爷的意思,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不要和臣女计较了吧!”

齐茹茵的样貌其实生的算是不错,杏眼桃腮,皮肤白皙,再加上是在大家族里长大的,属于典型的大家闺秀的气质,这样泫然欲泣的模样别样的生动,楚楚可怜。

不过她碰上宋灏也算是生不逢时了。

宋灏心里正为这事儿膈应的紧,更不会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闻言更是大为光火的别过眼去,废话都懒得有一句。

其实齐茹茵也是自己看不清形势,哪怕是宋灏是真的会对她有一丁点的意思,方才也不会连她的姓名来历都不问,直接抬脚就要走人了。

“王爷——”齐茹茵还扒着他作为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明乐肯定是不会让这事儿善了的,现在唯有宋灏开口才能把这事抹平。

“齐小姐还是省省力气吧,一切都等国公夫人和齐大夫人来了再说。”明乐冷冷的打断她的话,看着她温和一笑道,“现在不是王爷不肯善罢甘休,而是本王妃执意要和你计较,今天的这件事你若是不能明明白白给我个交代,就一定不能了结。”

若是方才齐茹茵碰壁之后马上离开,她或许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现在——

这个女人公然觊觎她的男人之后还想在她的面前卖乖讨好?

想来也许真的是她平时和那些命妇小姐们的接触太少,才会叫人觉得她是个不管事、好说话的主儿。

齐茹茵不由的勃然变色,这会儿总算确定,她前面的话明乐怕是早在院外听到了。

这边的场面僵持着,不一会儿雪雁就带着国公夫人和齐大夫人从院子外头步履匆匆的走进来。

国公夫人和齐大夫人本来已经准备出宫了,可是到处找不到齐茹茵,正在着急就刚好撞上了雪雁被带到了这里。

两人也十分纳闷,他们和摄政王府从来就没有半点往来,王妃为什么会传唤她们叙话,进门见到齐茹茵跪在厅中才隐隐觉得事情不妙。

“臣妇见过两位王爷和王妃!”两人上前行礼。

明乐也不叫起,垂眸盯着自己的指甲瞧着。

国公夫人和齐大夫人暗地里交换了一个眼色,最后还是年长的国公夫人先开口道,“臣妇愚钝,不知道王妃传召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没什么大事,就是谢谢两位夫人!”明乐微微勾勒唇角露出一个笑容。

两人听的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明乐却不理会,扬眉对雪雁吩咐道,“你去看看,雪晴怎么还没回来。”

“是,王妃!”雪雁领命去了,明乐才又收回目光看向跪在当前的国公夫人和齐大夫人,她的唇角一直带着平和的微笑,却是笑的齐大夫人的头皮一紧,再也按捺不住的连忙开口道,“王妃有话不妨直说,臣妇二人天生鲁钝,实在不明白王妃的意思。”

“我说过,只是道谢而已,齐大夫人不必如此忐忑!”明乐说道,温和一笑,就是不唤二人起身,语气闲适的慢慢说道,“是本王妃的一时疏忽,竟然没有察觉我府上的下人不够使,居然还要烦劳齐二小姐替殿下宽衣解带。虽然听齐二小姐的意思,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可我本王妃这个人最是不能平白受人恩惠的,不得已,还是请二位夫人过来,亲自道声谢。”

什么叫“劳烦齐二小姐替殿下宽衣解带”?

“这——这是怎么回事?”齐大夫人的一颗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

她扭头朝齐茹茵看去。

齐茹茵已经被这话噎的脸色惨变,连忙辩解道,“母亲,我只是在这里偶遇了殿下,见到殿下的袍子沾了酒水才好意提醒了一句,不知道王妃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说着就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掩着脸嘤嘤哭泣了起来。

“齐二小姐真是谦虚!”明乐闻言也不见恼怒,只就温和的看着她,“提醒就提醒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难道方才是我眼花,在这门口拉着着殿下不放的人不是你齐二小姐?”

“我——”齐茹茵张了张嘴,却没有想到明乐居然真的当众一点面子也给她留。

现如今唯一能摆平这件事的人就是宋灏了,可是从头到尾宋灏都没说过一句话。

齐大夫人心里已经有些明白,而国公夫人显然并不相信孙女儿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不觉的冷了脸喝问道,“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祖母,我只是不小心冲撞了摄政王刚好被王妃看到了,可能是让王妃误会了什么,她才会如此,我真的什么事也没有做。”事到如今,齐茹茵也只能硬着头皮说瞎话了。

齐家已经出了一个齐宝茹,这会儿再要让齐茹茵闹上一闹,以后就更不要见人。

国公夫人虽然不想得罪明乐,却也没办法,只能咬咬牙道,“应该真的只是个误会,茹茵这丫头冒失,若是有冲撞殿下和王妃的地方,臣妇代她向二位请罪,还请殿下和王妃宽宏,能不能给臣妇几分薄面,不要追究这孩子的过失了?”

鲁国公是三朝老臣,在朝中是有些面子的。

明乐自然也会为了后宅的事真的去打鲁国公的脸,但是这个齐茹茵,她却是不想轻纵的。

“本王妃岂是那么小气的人?不过这事儿还是因为殿下而起,殿下您怎么说?”明乐玩味着勾了勾唇角,看向宋灏。

“如果只是个误会,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宋灏的神情冷淡,没什么表情。

国公夫人和齐大夫人刚刚呼出一口气,随后又听他话锋一转,突然凛冽了语气道,“可如果这件事不是误会,本王就不能轻纵了!”

国公夫人一愣,诧异的抬头看去,“王爷——”

“把人带进来!”宋灏越过她去,冲着院子里唤了一声。

“是,王爷!”雪晴脆声道,转眼就提着个宫女进来,甩手将那宫女往众人面前一扔。

“奴婢见过王爷,见过王妃!”那宫女连忙叩首。

“你就是方才引王爷过来的宫女吗?”明乐问道,居高临下的俯视她。

那宫女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小声道:“是——是奴婢给王爷引的路。”

“为什么引王爷到这里?”明乐又问。

“奴婢——奴婢——”那宫女努力的镇定情绪道,“奴婢之前从这院子外头过的时候好像看到王妃进了后花园,于是就引王爷过来寻您了。”

“是吗?”明乐沉吟一声,靠在椅背上悠然一笑,“你看到的真的是本王妃吗?”

“这——”那宫女迟疑着,终究还是犹豫了,道:“当时天色已晚,奴婢觉得是王妃。不过也有可能是奴婢认错了人?”

“你觉得?”明乐眼中的兴味更浓,却是张氏怒气冲冲的开口道,“到底是你觉得还是你看到了?王妃如今身怀六甲,哪怕是只从身形上辨认,想要看错了都不容易,你居然说你认错了人?”

“奴婢——奴婢——”那宫女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应对。

宋沛便是把玩着腰间的一个挂坠款款笑道,“人都说有眼无珠,我看这丫头的这双眼睛真是白生了。”

“王爷!”那宫女吓了一跳,面如死灰的猛地抬头看向宋沛。

宋沛却只是含笑不语。

这是宋灏是家务事,他煽风点火是闲着无聊,真要做主还轮不上他。

这几个人是同仇敌忾了?!明乐看她不顺眼还有情可原,这礼王两口子凑什么热闹?

齐茹茵见状,终于一咬牙抬头对上明乐的视线道:“王妃,如今是在晚上,这后院本来就没几盏灯笼,这个丫头远远的看过来,认错了人也不为过。臣女不过就是在此偶遇王爷,说了两句话罢了,您的眼里既然这样容不得人,那就直接冲着臣女来也就是了,犯不着拿一个宫女出气。”

“你怎么跟王妃说话的?”齐大夫人怒声斥道。

“母亲,她分明就是针对女儿的!”齐茹茵也看出来了明乐没准备放过她,索性就豁出去了,她直视明乐的视线,大声道,“王爷的袍子脏了,王妃您为人妻子的不知道服侍他更衣替换,臣女只是好心提点免得王爷在人前失仪,就算我有什么逾矩的地方,也是为了好意,为了王爷打算,王妃你这般刁难,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王爷打算?”明乐还没说话,张氏已经怒不可遏的拍了桌子,“你算个什么东西?五弟的事情用的着你来打算吗?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就这样没脸没皮的说这样的话——之前就听人谈论起齐家的女儿,果然还是百闻不如一见。一个千金小姐,居然这样的不知检点,简直不知羞耻!”

齐茹茵的脸色涨红,刚要说什么,国公夫人已经忍无可忍的一个耳光甩过去。

以为齐宝茹她今天已经受够了那些夫人们的嘲讽,齐茹茵居然还给她惹事!

国公夫人是真的动了怒气,一巴掌直接把齐茹茵掀翻在地,怒骂道:“你是什么身份,还要点脸面不要了?王妃面前岂有你说三道四的份儿。”

齐茹茵扑倒在地,本来就拉的极低的领口滑落,半个雪白的香肩暴露无遗。

齐大夫人一见,险些晕倒,连忙爬过去给她整理衣服。

张氏见状,心里的怒意更盛,冷冷说道:“好人家的女儿谁会三更半夜穿成这样,青楼妓子也不过如此了。”

国公夫人一张老脸涨的通红,气的喘息不止。

就在这时院外赵毅刚好赶了来,把一起带来的一个宫婢推进了屋子里。

“奴婢见过各位主子!”那宫婢刚被打了板子,臀部以下血肉模糊,被赵毅一推就扑倒在地,只能趴在地上。

齐茹茵见到这婢女,脸色骤然就变了。

作为当事人的宋灏方才一直沉默着饮茶,这会儿才放下茶碗看过去道:“你再说一遍,当时为什么会打翻了酒壶?”

“奴婢——奴婢只是不小心!”那宫婢脸色苍白,嘴唇发抖,看都不敢去看宋灏的脸。

“宫宴上出现这样的失误,后果可大可小,你也不是第一天在宴会上伺候了,本王再给你一个机会。”宋灏的声音冷静,不愠不火,但是于无形中却带了种凛冽而不可忽视的威严之气。

按照宫里的规矩,在宫宴这样的大场合当众失手闯祸的是应该直接杖毙的。

当时宋灏没当回事就没计较,于是慎刑司从轻发落,只打了个她十个板子,可如果宋灏真要追究,她是绝对逃不过一死的。

那宫婢挨了板子,本来精神就极度脆弱,再被在场这个阵仗一吓,立刻就哭了出来,磕头告饶道:“王爷饶命,奴婢知错,奴婢有罪,是齐小姐——是她——是她赏给了奴婢一根金钗,让奴婢故意把酒水洒在王爷身上的!”

“你胡说!”齐茹茵眼睛一瞪,扭头过去就给了她一巴掌,目光满含警告之意的盯着她的眼睛恶狠狠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这样陷害我?什么我指使的?我为什么要指使你这样做?你把酒洒在王爷身上我能得什么好处?”

“反正奴婢所言句句属实!”那宫婢自身难保,自然不会怕她的警告,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根已经压的变了形的精致的金钗递上来,“这就就是证据,这是你给我的!”

齐大夫人一眼就认出那金钗是齐茹茵的随身之物,顿时就瞠目结舌。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做出这种事来。

其实在这之前齐茹茵也没有这样想过,可是最近因为齐宝茹的事她的名声也跟着臭了,她本来就极度压抑气闷,刚好晚宴上又出了章雪心的事,当时看到宋灏对明乐的维护,顿时就叫她红了眼,越想越不平衡。

做错事的是齐宝茹又不是她,凭什么那些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她?而易明乐又为什么占着摄政王妃的头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宋灏那么优秀的男人,有权有势,长相又俊美无双,凭什么就该是易明乐一个人的?

无论是从出身还是样貌上她都自觉首屈一指,嫉妒之余突然就恶向胆边生,临时起意做了手脚,买通人打湿了宋灏的袍子,好制造一场邂逅。

毕竟明乐怀孕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而宋灏身边又没有别的女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虽然有些冒险,但只要能得了这个男人的另眼相看,她就再不用被人指指点点了。

因为对自己的样貌有自信,所以她便决定放手一搏。

可是不曾想非但没有得了宋灏的青睐,还撞在了明乐的枪口上了。

如果只说是她和宋灏偶遇还好,可一旦把她设计引诱的事情抖出来,她就半分机会也没有了,而且从此以后只能齐宝茹一样声名狼藉。

宋灏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容忍一个女人的算计。

齐茹茵慌乱之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目光不住的四处乱飘,最后还是指着那婢女道,“我知道了,是你偷了我的金钗!”她扭头去拽住齐大夫人的袖子哭诉道,“母亲,是她偷了我的金钗还要陷害我,您要替女儿做主啊!”

齐大夫人哪怕想要护着她,却又哪敢说话。

这边引宋灏过来的那个宫女也吓破了胆,再也扛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道:“奴婢招了,奴婢知罪了,奴婢根本就没有看到王妃进来这边的院子,是齐二小姐允诺会给奴婢百两银子的好处,奴婢才斗胆撒谎引了王爷到此。一切都是齐二小姐指使的,奴婢是被人收买的,王爷饶命,王妃饶命,奴婢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齐茹茵原来的打算是让人引宋灏过来换衣服,却不想宋灏并没有更衣的打算,直接就要去找明乐,她无奈之下就只能又指使那宫婢撒谎说明乐在这边,好把宋灏顺利引来。

其实宋灏进了院子没见到明乐的那一刻就已经猜到了内幕,不过他之前也懒得计较这种小事,偏偏齐茹茵不识趣,还非要死缠烂打。

“这样说来,齐二小姐为了制造和摄政王之间的这一场邂逅也是煞费苦心了。”张氏讽刺道,目光却是冷厉无比的一拍桌子:“在宫里都敢用这种阴私手段,你们齐家人好大的胆子,真当这里是你们齐家的后院,可以由着你们胡来的吗?”

齐家人同时一抖。

齐茹茵的事情被揭穿,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绝望之余突然就没了顾忌,一把推开抱着她的齐大夫人,目光恨恨的直视明乐道,“是啊,我是使了手段又如何?摄政王雄才伟略是人中之龙,我就是仰慕他又有什么不对?王妃你何德何能占据着王妃的头衔还要独占王爷的宠爱吗?这世上男子三妻四妾本来就是寻常,王妃你若是真的为王爷着想,就不该这样的霸道蛮横!”

“你给我住口!”齐大夫人七魂八魄全飞了,急忙去掩她的嘴。

因为有摄政王妃的暴戾之名在外,这么久以来一直没人敢公然打宋灏的主意,但这却并不表示就没人存这样的心。

这件事明乐心里早就有数,她怀孕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宋灏如今又位高权重,对他存了非分之想的人可想而知会有多少,不过敢付诸行动的,明乐还是第一次遇见。

当真可以称之为稀奇的。

从头到尾明乐都不过将这里的事看做一场闹剧,此时闻言才终于冷脸。

宋灏最后耐性也随之散尽,目光一厉,冷声道,“这里还轮不到你来做本王的主,你们鲁国公府是怎样的本王不管,但是本王的王府,有王妃一人足够,用不着其他人费心!国公夫人,鲁国公是三朝老臣,本王不想当众下她的面子,别的姑且不论,只就齐小姐辱骂王妃一事——本王需要你齐家的一个交代,我想你知道该怎么做!”

以他的身份,他不会亲自和齐茹茵这样不知好歹的女人动手,但是他也再不想见到这个女人,也更不想让明乐再见到她。

“是!臣妇明白!”国公夫人连忙道。

宋灏携了明乐的手,再不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大步离开。

宋沛看戏看的津津有味,还大有些意犹未尽,但也被张氏拉着走了。

“这个齐二小姐真是不要脸!”出了院子雪晴就忍不住啐了一口。

雪雁赶紧瞪她一眼,示意她不要火上浇油。

宋灏一直沉着脸,到了这会儿脸上表情也不见缓和。

这件事虽然非他所愿,但也是因他而起,不知道为什么,在明乐面前他突然就会觉得心虚。

“乐儿!”犹豫再三,他还是开口。

明乐似乎一直在等他这句话,闻言就回头看过去,微笑着伸手去揉他紧皱的眉心,道:“这段时间这样的事情没少发生吧?”

以宋灏今时今日的地位,存了这样心思的绝对不可能只有齐茹茵一个。

宋灏闻言,眉头却是皱的更紧,冷着声音道:“没有!”

“没有?”明乐闻言突然就笑了,看着他的一张冷脸,抿抿唇,“也是,胆子像我这么大的女人的确是不多的。你放心吧,这种事我不会放在心上的,你也不用在意。其实齐茹茵的事也不怪你,就当是我自己做了缺德事的因果报应吧,她气我一气也是应该的。”

当时为了靖襄公主,这齐茹茵也算是遭了无妄之灾了,不过这个女人没脑子不讨人喜欢也是真的。

明乐叹一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去接了尉迟瑶就一并离开。

******

是夜,武安侯府。

夜,三更!

李氏等人从宫里回来之后也都睡下了,整个府邸安静异常。

易明菲早早的打发了丫鬟下去休息,自己已经面对烛火坐了两个多时辰,手里正攥着一个小瓶子发呆,冷不丁的突然觉得身后的空气一冷。

------题外话------

好像言情文就该有个闹场的小三儿,于是我也跟风恶俗了一下,下不为例……好吧,我错了,其实我只是有点卡文了~/(tot)/~~

第033章 七姐威武,推倒?

突如其来的感觉,有些怪异。

易明菲的心神一敛,手指一收迅速将握在手里的小瓷瓶收入掌心。

回头。

赫然发现原本紧闭的窗户不知何时竟是悄然裂开一道缝隙。

时下已经是七月,但夜里还是很有些凉意的。

窗户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开了?

易明菲皱眉看着,心绪突然就恍惚了一瞬,一个破天荒的念头突然闯入脑海——

夜深人静,她的心跳有一瞬间镂空了节奏。

然后她起身,缓缓走了过去。

窗子只裂开了一道缝隙,手指压上去的一瞬易明菲有了片刻的迟疑,然后用力的一闭眼抬手推开了窗子。

冷风扑面而来,她顺势重新再睁开眼的时候便是瞧见树影下斜倚着的那个人。

那人还是下午在宫里遇见时候的装束,白色的锦袍,紫玉金冠,只是手里多了一个酒囊,不时的仰头灌一口酒。

易明菲推开窗子的一瞬,秦啸听到动静便扭头看过来一眼。

两个人隔着窗子相望。

秦啸的唇角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复又靠回树干上对着夜色独酌。

易明菲站在窗前远远的看着他。

华服之下将男子伟岸高大的身躯衬托着,明明是散漫不羁的一个人,但是从侧影看上去竟也会给人一种平和雅致的感觉。

他侧脸的轮廓刚毅,映在不太明亮的月光下,棱角分明。

这种视觉冲击太过强大,像是一个梦,却真实的让人无法忽视。

易明菲抿抿唇,她在窗口站了半晌未动,直至迎面的夜风扑来她便合了窗子转身走到外屋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她的脚步没有犹豫,一直走到秦啸面前两步之外才止了步子。

秦啸从天际收回目光,淡淡的看她一眼,似乎是在打量,从头顶到裙摆下方露出的一点樱桃红的鞋尖都飞快的审视一眼。

“最近这段时间又出什么事了吗?”最后他问,挑高了眉头,以一种玩味的姿态,语气却是出人意料的平和。

“没!”易明菲唇齿微启,声音短促的吐出一个字。

“是吗?”秦啸笑笑,漫不经心的又灌了一口酒,闲闲说道:“既然没出事,那是怎么了?好像最近大半年都一直听说你不舒服,如果没病的话,总这么避着不见人算怎么回事?”

傍晚的时候在宫里见她,她便推脱说是不舒服,当时见她的脸色不好,秦啸还差一点当真,这会儿见她的身子虽然略显单薄了一些,面目之间却无病态,秦啸才确定她其实并没有事。

前面几个月,他人虽然不在京城却也隐约知道,这大半年以来易明菲都一直称病,推拒了外面所有的宴会和应酬。

曾经一度他还真的以为她是病了,直到今天才觉得不对劲,让他一度怀疑是易家内里又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影响了她。

易明菲听了他的话却是十分意外。

她突然抬头朝秦啸看去,一直勉强维持镇定的心绪突然就有几分凌乱了起来,犹豫了一下却是不答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看着他,一双眸子大半掩藏在刘海之下,用了一种分外复杂的眼光看着他。

她知道前几个月他领兵去了海域,可是他似乎知道她这段时间之内的境况,这是不是可以看做他也曾在意过她的处境和举动?

秦啸一愣,竟是生生被她问住了。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其实为了招待卢远晟,宫宴结束之后他就回了自己府上。

卢远晟和他一见如故,大有拉着他秉烛夜谈的架势,可是鬼使神差他却编了醉酒的理由推辞了,等到如今脑子再清醒过来人已经站在了这里。

方才见到易明菲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

这会儿被易明菲明摆着提出来,竟然连他自己都找不到答案。

唯一记得的就是傍晚在宫里见到她之后脑子里就开始混混沌沌的不时的回放着那张苍白的脸孔,甚至于整个晚上在酒宴上他都有些心不在焉。

当时他就只觉得肯定是易家背地里又出了什么事,想着就觉得厌烦。

现在不知不觉的站在了这里,又觉得其实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

“做什么?你这又是在质问我吗?”秦啸心里愕然,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却是不减,见到易明菲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他突然就有点莫名的心虚,心念一转突然直起身子走到她面前,调侃笑道,“都多少次了,你怎就是学不乖,就算这里是你易家的地方,我要做什么,我要在哪里出现,难道你还要管着我?”

这个人,天生就像是个无赖一般。

初次见面,他打着帮她进宫求救的旗号让她险些闯祸,后来她半夜找上门去质问,他却还理直气壮半点也不觉得有愧。

后来在宫宴上又故意出言激她,引着话茬让她追问起的时候却又顾左右而言他,虽然最后是给她解惑给了她一个明白,可是从头到尾也全凭他自己的喜好。

再到后来,他救她于危难的时候,她要道谢的时候他却只留下冰冷世故的一句话——

救你是因为有利可图!

然后便毫不容情的将她推到明乐面前做了他们之间结盟的筹码。

无论哪一次,他做任何事都是随性而为。

更何况今非昔比,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清闲散人挂名的九城兵马司指挥使,而是一跃成为人人追捧的朝中新贵,镇国将军。

现如今,他但凡做事,就更不需要理由了。

而她和他之间的距离也随着他身份的变化越拉越远。

不,或者更确切的说,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来就没有接近过,而且注定会随着他官位的攀升而越走越远。

秦啸站在她面前,唇角噙一丝戏谑的笑,从上而下俯视她的面孔。

易明菲突然觉得自己前一刻那一点心意涌动的感觉变得苦涩无比。

易明菲咬着唇犹豫了一下,秦啸原以为她会后退避让,不曾想她却突然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巴掌大的一张脸呈现在他面前,下巴尖尖,鼻子挺翘。

他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这样仔细的打量过她,只是知道,她的眸子仿佛带着天生如水一般的温柔,不管是愤怒的时候,欢喜的时候,紧张的时候,或者悲伤恐惧的时候也一样,每一次见到,他最先注意着都是她的眼睛。

不同于其她的任何人,这少女的眼波似乎永远不会变换一样,永远都温婉而沉静。

易明菲看着他,她的心跳有些狂乱,却努力的压制住呼吸,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我想,这一刻就是你跟我之间此生之中离的最近的距离了,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秦啸皱眉,看着自己的样子影印在她水漾的眸子里一时竟也忘了退开,脱口道,“什么?”

“秦啸,今时今日,你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了吗?”易明菲道,她的声音温婉柔和,却是问的十分认真而庄重。

第一次直呼其名,有种莫名紧张而心悸的感觉。

秦啸闻言,整张脸上的表情突然瞬间冻住。

易明菲看着他,不避不让:“我听母亲说,最近京中无数的名门闺秀都在盯着镇国将军夫人的位子,那么多才貌双全的好女子当中,秦啸,你有心仪的女子了吗?”

秦啸怎么都没有想到她这样一个温婉娴静的大家闺秀会如此直白的问出这样的问题,如果不是发现她耳后升起的一片薄红昭示了她同样紧张和局促的心情,他觉得自己几乎是要直接吐血晕过去了。

他看着她,脸上表情几乎可以用“见鬼”一词来形容。

易明菲只是固执的回望他的视线,她的心里颤抖的厉害,用力的掐着手心维持住清醒的理智不叫自己在这一刻落荒而逃。

“有吗?”她第三次问道。

秦啸的脸皮涨的厉害,最后还是抿着唇吐出两个字:“没有!”

他觉得自己此刻像是有了一点神智昏聩的错觉,居然被这个一直看上去温婉柔顺的小女子逼到近乎窘迫的地步。

得了他的答案,易明菲的眸子突然一闪,就在秦啸心不在焉想要退开的时候,她突然抬臂揽住他的脖子,身体前倾在他唇上印了一个吻。

因为刚刚喝了酒,秦啸的唇上还带着清洌的酒气。

易明菲的唇猝不及防的贴上来,他始料未及,这会儿不仅仅是那张脸,就连整个身子都僵直的定在那里,脑中轰然一下像是无数朵烟花炸开空白成了一片。

易明菲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做了这样的一件事。

她的唇瓣生涩的贴着男人的唇,却局促的根本不知道后面当是如何。

她只是知道,这是她倾尽一切,酝酿了许久一直想要做的事,如果不做,她会后悔。

她屏住了呼吸,手臂僵硬的压在秦啸颈后,短短不过一瞬间的停滞,便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

然后,她缓缓的收回手,往后两步退回到原来的距离之外,重新垂下眼睑。

她没有说话,片刻之后秦啸才如梦初醒一般缓缓的回过神来。

唇瓣上柔软而温和的触感似乎还在,但方才那一刻的印象刻在脑海里却恍然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秦啸想要一笑置之,看是笑意卡在喉咙里便隐没了省心。

最后他往旁边挪开两步,重新靠回那株大树的树干上仰头又灌了一大口酒,可是心里那种躁意却还丝毫不减。

“你不怕我吗?”他问,仰头看着空中高悬的那半玄月色,半晌唇角荡开一抹笑,一如他往常那般散漫而肆意。

易明菲站在他面前两步开外的地方,微微垂下眼睑。

她没有说话,一如往常那般沉默。

秦啸兀自灌了好几口酒,一直没有等到她的声音,终于忍不住收回视线朝她看过去。

他的目光一沉,突然带了几分探究的意味,笑道:“怎么了?我记得以前见你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现在这个年纪就这般沉默寡言,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言辞之间,仿佛是已经刻意将方才的那一幕抹掉。

“我害怕!”易明菲突然说道。

她的声音很轻,带了明显的一丝颤抖,似乎正好完完全全的印证了这三个字的含义。

秦啸微微一愣,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

他以为她不会回答的。

易明菲顿了一下,又轻轻的补充了一句,道:“以后不会了!”

听了这话,秦啸又是一愣,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易明菲站在那里,螓首微垂,看不到眼底真实的神色,月色下将她单薄的影子打在地上,更显得纤细。

温婉柔和的女子,像是绽放在夜色里悄无声息的一朵栀子花,芬芳馥郁,可就是这般美好的景象偏就叫他不敢靠近。

秦啸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却只是整理了一下袍子起身道:“我走了!你早些睡吧!”

易明菲没有抬头,看着他素白的袍角从视线里飞快的划过,然后渐行渐远,最后伴着风声猎猎消失了踪影。

她一直没有抬头送他,只是在最后的响动消失之后一点一点默默的背转身去。

方才的那一个举动耗尽了她平生所有的力气,这时才觉得虚脱了一般,她扶着自己的肩膀蹲下去,突然之间泪如泉涌。

秦啸的感觉是对的,她的确是怕他。

从初次见他的时候,骨子里就有一种谦卑而软弱的东西驱使着她,让她看见他就觉得害怕。

那个男人的气质太过冷硬,又是那样亦正亦邪的个性,她自幼就是在李氏精心的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大家闺秀,他的一举一动都和她的理念不尽相同。

可就是这样一个完全可以称之为异类的男人几次三番的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几次三番,用这种她想都不敢想的方式盘踞进了她的内心里,生了根一般,再也无法剔除。

她越是怕他,却又着了魔一样的想要接近他。

可是终究——

还是不可以的。

哪怕是这一刻,所有的感情绝提,她的泪止不住的奔涌而出,却连声音都要压抑在心里,不能让自己放肆的悲伤。

哪怕是想要好好的哭一场都不能!

她哭的悲恸,肩膀抖动的厉害,却一直隐忍着没有发出声音。

院子里似乎又再次起了风声。

易明菲只是浑然未觉,直至后来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再次在背后响起。

“起来吧!”

秦啸去而复返。

他原本已经翻墙出了巷子了,可是不知怎的还心烦意乱的又折回来。

落地就见易明菲缩成一团蹲在院子里的背影。

易明菲恍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止了眼泪却是蹲在那里一时没有反应。

秦啸走过去,抬手拽起她的手腕。

他的动作有些粗暴,拽的她腕上一疼,这种真实的感觉才叫易明菲清醒了过来。

她抬起眼睛看他,几乎有些手足无措,咬着嘴唇神色惊恐,“你——你不是走了吗?”

她的脸上沾了许多的泪水,映在月色下,像是被寒露打湿的花朵。

秦啸的眉目之间有些烦躁之意,抬起一手去擦她她脸上的泪痕。

男人的手掌因为长期握剑而生了一层薄薄的茧子,擦在皮肤上有些涩涩的疼。

易明菲的身子一颤,突然想要往后退去。

秦啸十指的指腹流连在她腮边的皮肤上一顿。

少女的肌肤莹润而富有弹性,入手滑腻,这是他从不曾体味过的感觉。

他的眸光突然凝滞了一瞬,手指下滑就势擒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与他对视。

易明菲有些慌了,之前为了镇定的做好那一场戏,她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这会儿在他的逼视下几乎无所遁形。

“你放开我!”她颤声道,想要往后缩脖子,却赫然发现秦啸手上的力道大的惊人,丝毫也不容她撼动。

“为什么?”秦啸却没有理会她的挣扎,只是目光深深的看着她,“告诉我,为什么?你说你怕我,而且你这个样子也分明就是很怕我的,可是刚才——”

秦啸说着,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失神,顿了一下又再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你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吗?”

他牵制着她的视线不容她回避,易明菲脸上慌乱的神色越发明显,脑子里胡乱的想着什么,咬牙道,“我说过,以后不会了,你走吧,让人看到了不好!”

她说着就试着去掰秦啸的手。

可是男人的力气太大,根本就纹丝微动。

易明菲急的眼泪开始在眼圈里打转,声音几乎乞求,“你走吧!我求你了!”

秦啸看到她蓄满眼眶的泪,心里突然就有一根弦被触动,趁她挣扎的空当,另一只手将她往怀里一压,突然俯身吻了下去。

相较于易明菲的青涩和生疏,他明显更精此道。

易明菲的脑袋空白,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男人的脸孔在眼前放大到了极限,顿时就忘记了挣扎。

秦啸闭了眼,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觉得陌生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她所有的神智和理智击溃,散乱了一片。

秦啸的唇压下去,张嘴含住她错愕的唇瓣吮吻,他的力气大的有些惊人,易明菲能感觉到唇上咝咝麻麻的疼。

她的身子有一丝颤抖,僵硬的被他压在怀里动弹不得,只是下意识的咬紧牙关,不知所措。

秦啸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压下来,舌尖顶到她的齿关才察觉她的不在状态,其实他的原意也只是想要吓吓她,让她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有多严重,可是少女清甜软糯的气息入口,他突然就有些控制不住的想要品尝的更多,感觉到她的抗拒,他心头微怒,捏着她下颚的手指稍稍用力,易明菲吃痛的倒抽一口凉气,他便顺势趁虚而入,攻城略地。

他舌尖灵活的在她的口腔内回旋,卷着她无措的小舌游戏一般追逐不止。

易明菲的脑子混混沌沌,在他的气息包裹之下只觉得浑身发热,本来还僵硬无比的身子逐渐就在他的掌握之下虚软成了一团,被他揉在了怀里。

这一个吻,持续了很长的时间,等到秦啸终于退让的时候,易明菲已经全身虚软,整个儿靠在他身上,靠着他的力气支撑。

她的面色酡红,带着迷迷蒙蒙的混沌和羞怯,却不敢去看秦啸的眼睛,只能无措的垂下头。

秦啸看着她的样子,突然就好心情的笑了笑,他重新勾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抬眼看他,“怎么,现在知道怕了?惹火烧身的道理还不懂吗?”

易明菲在他的注视之下,只觉得无所遁形。

她咬着嘴唇,撞进他眸子里戏谑的光彩,眼神突然一黯,推开他的手走到旁边,开口仍然是简短的逐客令:“你走吧!今天的事我会当做没有发生过。”

秦啸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冷笑,“没有发生吗?那么怎么才算发生过?”

他突然大步走过去,扳过她的肩膀又要俯身下去吻她的唇。

其实男女之事似乎就是这样,以前不曾接触过的时候还好,可是一旦食髓知味,就会欲罢不能。

他的唇压下来,这一次易明菲却是早有防备的挡开。

她退后一步,眼中神色带了几分讽刺的看着他,“之前是我做错了事情,镇国将军要对我说教,我已经受教了,所以现在也请你自重吧!”

秦啸皱眉,似乎是理解不了她这个翻脸堪比翻书的速度。

他的目光一沉,眸子里的颜色也染上几分讥诮,“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易明菲看着他,却是不答反问,“那么现在,你又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秦啸哑然,突然之间就有些无言以对。

是啊,他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他们之间,这算什么?

易明菲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心里突然微微一痛,苦笑一声,往旁边别过眼去。

秦啸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有再上前。

“你是为了年前的那件事吗?”他问,说着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还是——你喜欢我?”

易明菲和他之间,隐隐的的确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萌动,可是那种感觉太过微妙,让他捕捉不到,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他刻意的忽略,不想去深究。

可是这一晚,无意中已经跨越雷池,让他不得不去面对这个问题了。

易明菲是典型的大家闺秀,一举一动都秉承礼教约束,可是这一晚她却主动做出这样出格的事,这其中是需要有一个合理的原因的。

之前他算是救过她一次,如果她只是惦念着当时欠下的人情——

如果易明菲给出这样的解释,那么他就可以完全的放下了,可如若不是——

易明菲闻言,身子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颤,她迅速的低头又抬头,突然转身看过来的时候笑容已经在这个瞬间绽放到最最平和自然的角度。

“是啊,我喜欢你!”她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我好像是喜欢上你了,虽然我也一直都很怕你,可就是惦念着记挂着。”

这些话,万不该是从一个大家闺秀的口中说出来的。

秦啸的整个人如遭雷击,嘴唇动了半天却没能说出话来。

易明菲用一种近乎壮烈的表情看着他,眼里突然又再次的溅出泪花,语气却很干脆:“今天的事,就当做没有发生过吧,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可是——我觉得以后我们或许不会再见到了,我这一生,从来没有试着努力去为自己争取过什么,我只是——不想给自己留下这样的遗憾而已。你会觉得我这样的举止轻浮是吧?其实这样也好,至少我不会打扰到你的生活。如果你觉得需要,那么我跟你说道歉!所以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吧,你走了,就当没有见过我,我也一样!”

易明菲一口气出完,突然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

她背转身去,背影笔直,等着他再次无声无息的消失。

“真的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吗?”秦啸看着她的背影,像是在问她,又更像是在问自己。

“不然呢?”易明菲闻言却是笑了,语气也恢复了平静,犀利的反问道:“还是你会娶我吗?”

她没有回头去看秦啸的反应,只在他的短暂的沉默过后已经兀自摇头,“横竖也不过就是这样,总归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没有乐儿那样的能耐和勇气,可我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不管你要怎么看我都好,你走吧。”

这些话,明明应该是由男人来说的,从她口中吐出来,秦啸怎么听都觉得不是滋味。

看着她倔强的背影,秦啸突然觉得无力,他走过去,从后背圈住她的肩膀。

易明菲闭上眼,迟疑之下却遵循了本心,没有挣扎。

他从背后环着她,在她耳畔细语呢喃:“你到底想要我拿你怎么办?”

声音很轻,敛了惯常的笑意,听起来甚至是带了几分沧桑的无奈。

易明菲垂眸看一眼他环在她胸前的手臂,略一犹豫最终还是拉开他的手。

她转过身来对上他的视线,眼中有笑,“从今以后,你是不是就会觉得我是个随便而轻贱的女子了?”

虽然嘴上说不在乎他会怎样看她,可事实上哪能不在乎?

哪怕没有相知相守的缘分——

人生若只如初见!

她如何不想在他心里也留一个永远值得回味的印象。

秦啸没有说话,这一晚,这个他自认为已经十分熟悉的女子已经给了他太多的震撼,并且带给他太多的无措。

他的目光复杂的看着她,最终只是倾身下去细细的吻掉眼角的泪。

“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最后,他握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宽厚,带着薄茧微微有些硌人,可是手心里传递出来的温度却叫人觉得格外踏实。

易明菲还在犹豫,他的手已经环过她的腰身往身边一带。

易明菲低呼一声,下意识的抓紧他的衣襟,下一刻脚下已经悬空,耳畔风声响过,两人已经落入相邻的花园里。

院子里还有细微的风声过往,但是人去楼空,却是分外的安静。

良久之后侧偏院的拱门后头书蕾蹑手蹑脚的走出来,她扒在门边仔细的瞧了瞧,确认院里没人才快步进了易明菲的闺房,把敞开的窗子还有房门逐一关好。

******

夜重归于静,秦啸的动作很快,一直到两人双脚落在侯府外面的巷子里易明菲才缓过神来——

她居然在夜深人静之时和一个男人翻墙出府了!

秦啸的马留在巷子外面,根本就不由她反悔已经将她扶上马背。

两人共乘一骑,马蹄清脆,踏在夜色中异常鲜明,在尘土里留下微弱的印记很快隐没在夜色中。

易明菲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只是下意识的抓着缰绳,耳畔风声过往,她有些怕。

一路上秦啸都没吭声,快马加鞭走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在一处有些偏僻的巷子里停了下来。

“来!”秦啸翻身下马,转身去扶她。

易明菲把手递到她的手心里,被他半扶半抱的拉下马。

然后秦啸又是二话不说,直接携了她纵身从不是太高的围墙翻了进去。

这是个三进的院子,较之武安侯府的规模实在是差了太远,而且院子有些陈旧,大半夜里显得很有几分阴森恐怖的感觉。

有秦啸在身边,易明菲倒也不是很怕,只是下意识的拽着他的袖子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家!”秦啸道,拉着她的手轻门熟路的进了后院。

秦啸被封镇国将军以后小皇帝就单独赐了他一座将军府,易明菲虽然没有去看过,但是为了匹配他的身份,可想而知也应该是富丽堂皇的。

易明菲一时间有些茫然,随后才反应过来,小皇帝虽然赐了秦啸一座将军府,但据说他的母亲秦夫人却没有搬过去同住,就为了这事儿,那些想要和他结亲的夫人小姐们背地里都不知道有都沮丧。

虽说这里是秦啸的家,但是大半夜翻墙进来始终不是君子之道,易明菲被他牵着一路往里走,心里难免忐忑。

这宅子里是有几个下人的,不过此时已经到了下半夜,所有人都睡下了,两人如入无人之境一路通行无阻。

最后,秦啸在最里面的院子里停了步子。

那院子里栽了不少的植物,较之前面两重院子要多有几分生气,可是下半夜天上的半玄月牙也没了踪影,疏影稀稀落落的打下来,反而更叫人觉得阴森恐怖。

秦啸的步子一顿,就又继续前行,推开了里面正屋的大门。

易明菲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紧皱着眉头大气不敢喘,直到秦啸点了前面香案上的蜡烛她才惊觉这里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大厅,而是一间布置朴素的佛堂。

青色的幔帐层层叠叠的垂落,最里面的香案上供奉着一尊金身如来佛相,屋子的另外两侧都是巨大的书架,上面满满当当几乎已经放满了书籍。

“进来吧!”秦啸见她还站在门口就回头唤她,解释道,“这是我母亲平日念经的佛堂。”

易明菲跟着他进门,狐疑的四下打量。

秦啸走过去关门,她随手抽出书架上的书籍查看,翻开了才发现厚厚的一本竟然是手抄的《法华经》,再抽出一本《大藏经》还是手抄版本。

抄写经书的人书法练的似乎并不好,字迹虽然工整但是怎么看落笔都有几分生疏和僵硬。

秦啸关了门就走过来,把她手里的经书放回原位道,“我母亲是平民出身,目不识丁,她的字是在我父亲去世之后才练起来的。”

易明菲从头到到尾扫了一遍两边靠墙放着的巨大的书架心里颇为震惊,秦啸却没注意她的情绪,有些自嘲的继续道,“她大约是很爱那个男人,一心只想着替他超度让他早登极乐,可是那个男人娶她的初衷好像只是因为她目不识丁又没有心计,不会窥测到他的秘密。可是即便如此,在知道了真相之后母亲也依旧用和往常一样的心思对他,日日在这里替他抄经,想要尽快替他洗脱生前的罪孽。”

自从知道了秦穆之的为人以后,那个人的作为便叫他十分不耻,哪怕是各为其主这样的立场让他无法指责秦穆之的过失,可只就从秦穆之不择手段对待庆膤公主的那一件事上就让他极端的厌恶,更何况——

似乎秦穆之当初娶她母亲的时候也全然是为了利用和掩饰身份提供便利。

一个男人,可以不正直可以不善良,但至少应该有自己处事的底线和为人的担当。

很显然,这些对秦穆之而言全是虚妄。

秦穆之的事易明菲并不知道,听着秦啸的话,她的眼睛里尽是茫然。

秦啸盘腿坐在屋子正中的蒲团上,从腰间解下酒囊灌了一口酒,然后语气缓慢平和的把隐藏在心里的秘密尽数抖露出来。

易明菲起先只是好奇,但是听到后面却是越来越心惊,越来越心凉。

“他是怎样的人其实与我的关系不大,我只是很心疼我母亲现下过的这种日子。”仰头把酒囊里最后的一滴酒倒入口中,秦啸突然自嘲的笑了笑,“我觉得我不能原谅他,所以我根本就不可能像现在表面看上去的这样平静而安逸的生活,而且大兴那边的事情似乎也不可能善了,我想要做些什么,但是后果连我自己也预料不到。”

易明菲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个蒲团上,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

秦啸抬起一手去蹭了蹭她的脸颊,酒精的作用下,让他以往总是深不可测的眸子看起来有了几分温软而柔和的意味透出来。

“有时候我不是不想也自私自利的占有某些东西,可是我不想让自己变成他那样的人。”秦啸说道。

易明菲觉得那或许是她的幻觉,她竟会觉得这男人的声音里竟然有一种近乎诱惑的温柔溢出来。

深夜的佛堂里面很安静,她的心跳很快又唯恐被他听到,极力掩饰之下脸庞却是悄无声息的越发红润起来。

秦啸看着她的脸,越发觉得她的眸光温柔似水让他想要不顾一切的沉溺。

喉间溢出一声低哑的笑,他的身子突然前倾去捕捉她的唇。

他先是轻啄了一下,易明菲没有动,他便越是得寸进尺含住她粉嫩的唇瓣吸允了起来。

喝了许多的酒,他的气息都带着烈酒的清香,冲击着易明菲的神智也有些混沌。

这一次他没有束缚她,似乎随时都准备给她机会让她抽身而退,易明菲起初也只是被动的接受,后面随着他的气息越发浓烈的扑向自己,鬼使神差的她渐渐的竟然也开始试着回应他。

只不过因为是第一次和人做出这样亲密的事,她的动作显得略有几分生疏和僵硬,但是即便如此也未能将秦啸心中升起的欲念抚平,两个人的唇舌痴缠,渐渐的就打得火热,易明菲有些始料未及,等到终于支持不住想要退开的时候秦啸已然情动,大手托住她的后脑将她压向自己,唇齿厮磨间不知不觉将她压倒在地。

他的另一只手卡在她的纤腰之上,衣料下面女子的腰身柔韧,忍不住就叫人浮想联翩。

即使还有一丝理智尚存,这个时候身体本能的反应也完全失去了控制,手指挑开她腰间的丝带,他的手便从后面攀上她滑腻的脊背,入手的触感温暖而熨帖,比他自幼随身佩戴的玉器还有舒适几分,他的大掌在她的皮肤上流连,身体里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在不住的攀升,让他想要不顾一切将身下的女子揉入血肉细细品尝她的滋味。

易明菲的意识迷迷蒙蒙的,整个身子瘫软在他手掌的掌握之间。

其实她一直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毕竟她和秦啸不同,做这样的一件事是需要她积攒了毕生的勇气的,她知道这样不顾一切的后果,也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她才愿意这样勇敢。

平日里越是温顺柔和的女子,真要倔强起来的时候那份勇气和意志力才更惊人。

她的手臂有些无措的搭在他的脖子上,身子在他的掌控之下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秦啸的唇移到她颈边的时候突然强撑着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制住了动作,哑这声音道,“你确定真的要吗?”

------题外话------

好吧,其实被推倒啃了的是秦啸,七姐威武,大家鼓掌~

昨天时间来不及,只更了8k不到,新增的两千字要16号早上才有,提前订阅的妹纸记得回头补一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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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33章

七姐威武,推倒?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第034章 怕什么?我又不是不负责!

“你确定真的要吗?”秦啸的声音略有几分嘶哑,带着厚重的喘息声。

说话间,他抬头,目光望进她水汽氤氲的眸子里。

这样的问题,易明菲自是羞窘的不知如何作答。

她咬着嘴唇避开他的视线,脸色艳的几乎能滴出血来。

秦啸忍不住又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道:“要嫁给我吗?我不勉强你,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不能保证我能给你的到底有多少,可是我保证,我会尽力。”

他说要娶她?这是易明菲从来都不曾奢望过的。

今天她会随他出来,不过是遵循自己的本心,不顾一切的想要做一件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

把自己交给他,哪怕是此后天涯陌路——

她只是,想要这样做。

易明菲的唇角绽开一抹笑,她抬手抚上他的面颊,指尖划过,一点一点将这男子的眉目深深的印刻在脑海里。

这就是她一直牵肠挂肚念念不忘的男人,这一刻终于可以有机会这样清楚而仔细的看他。

“你需要做什么?”易明菲问,掌心靠在他的脸孔上,他下巴上新长出的胡茬刺在她的掌心有点痒,但是那感觉却真实的叫人留恋。

“不知道!”秦啸就势含住她的指尖吻了吻。

彼时易明菲被他压在身下,她抬手的时候袖子滑落,秦啸的目光不经意的一撇,借着昏暗的烛火分明捕捉到她小臂上几道斑驳的印记。

赫然——

应当是那时被易老夫人囚禁时候受的鞭伤。

秦啸的眼中一痛,理智瞬间就回笼了几分,他拉过她的手臂,声音里有隐约的怒气,“我给你的药,你没有用?”

易明菲察觉到他目光的落点,脸色突然一白。

她最不想让他看到的就是自己的狼狈,可是一时疏忽,她却是忘了。

他连忙推开他,翻身坐起来扯了衣袖遮掩,慌乱的小声道:“不是!”

秦啸皱眉,当时因为知道武安侯府的人会被暂时打入天牢,他事先就给了她一瓶对皮外伤有奇效的药膏,如果那个时候她就用了的话,怎么都不该再留下这样明显的印记。

其实当时易明菲身上那些鞭伤并不是太深,结痂脱落之后皮肤上不会留下明显的疤痕,只是如果调理不好的话,却会留下经年不去的印记。

若是在男人身上其实也就没什么了,可是对女子而言,身子和脸的重要性几乎不相上下。

易明菲用力的抿着唇角,秦啸看着灯影下她模糊的侧影,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恍然像是明白了她这大半年来闭门不出的原因。

易明菲比明乐还要大上半岁,正常的话两年前该出嫁了。而就算这两年武安侯府里面乱的很,可是这大半年整个京城都已经安定下来了,如果不是事出有因,李氏怎么会把女儿留的这么久?

秦啸的目光突然就冷了下来,他坐起来,一把拽住易明菲的手腕,质问道,“你是故意的吗?”

易明菲用力的压着袖子将手臂上的痕迹掩藏起来,心里一半苦涩一半绝望。

这些疤痕的确是她故意留下的,她不是明乐,没有那样的勇气和魄力去公然和自己的母亲对抗,她是名门闺秀,本该循规蹈矩的嫁人生子,可是自从有那样一个男人猝不及防的入了她的眼进了她的心,她便再不能勉强自己在那条寻常闺秀的路子上走下去了。嫁给完全陌生的男子,门当户对荣华锦绣,看上去安稳喜乐没什么不好,可是她自己的本心呢?将来有一天,面对自己的夫君子女心里却总会有另一个人男人的影子挥之不散,那样的人生,真是会安稳快乐吗?

秦啸那样的人,风光无限高高在上,而她在他面前却总是一无是处狼狈不堪,她从来就不敢奢想嫁他为妻,却也同样不想稀里糊涂的嫁给他以外的男子。

从明妃的事情了结之后李氏就开始替她谋划婚事了,被逼无奈她就咬牙停了药,在手臂上留了疤。

李氏只以为是易老夫人当初下手太重,让她身上的伤痕无法痊愈,恨的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

李氏自己也是女人,自然知道易明菲身上留下这些印记意味着什么,若是走寻常的路子给她安排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难免她这个样子不会遭到夫君的厌弃,左右为难之下只能一拖再拖,心里一边权衡着合适的联姻人选一边暗地里四处寻医问药,急着帮她诊治,却全然不知这一切根本就是女儿有意为之。

秦啸的质问几乎是将易明菲逼上了绝境。

她的确是因为他才不得已用了这样自损的法子来推拒婚事,可是却也万不想让他看到这样狼狈的自己。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也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奢望。”易明菲道,她使劲的垂着头不去接触秦啸的视线,想哭却又努力的压制住,慌乱的掩住衣襟,一面用力试着甩开他的手,“以你的身份地位,将来一定会娶一个光鲜体面的妻子,是我一时想岔了,今天我不该跟着你出来的。”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秦啸眼中的怒意不觉更盛,握着她手腕的手用力往跟前一拽,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是腕骨捏碎。

易明菲的身子不稳,一下子就撞进他的怀里。

“我——”她咬着唇回避他的视线,有些话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她为什么这样?要如何回答?说是对他情根深种不愿委身他人?说是一厢情愿自取其辱?

哪怕事情的真相也的确就是这样,又让她如何能够启齿?

“秦啸,你放过我吧!”最后,易明菲也只是无力的哭了出来,“有些话我不想说也没有办法说出来,你这样的人,何必要和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斤斤计较?算我求你了,你放我走吧!”

“放你走吗?”秦啸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易明菲一直回避他的视线,他便抬手擒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沾满泪水的脸孔,一字一顿道:“值得吗?”

“什么?”易明菲一愣,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秦啸看着她的眼睛,却是自嘲的兀自摇头,“既然你不回答我的问题,那么我就只能按照我自己的理解,当做你是为了我才会如此的,可是——我这样一个人,不值得你这样。在别人看来虽然我现在的这个身份荣耀无比,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不过表面光鲜而已。你这样的女子,应该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去怜惜和呵护的,你真要跟了我,我会觉得委屈了你。有时候我倒是真的希望你只是和我母亲一样的粗鄙村妇,那样的话我就可以直接收了你。可惜你不是,你说,我到底应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这样的话,他已经说过两遍。

第一次易明菲并未在意,此时听来却有种别样的滋味。

“你——”她有些不确定,止了哭声怔怔的看着他。

“你是个好女孩,聪明善良又懂得情义,就是因为觉得你太好,所以我才只想离你远远的看着而已。”秦啸的目光之中蕴藏了深深的无奈,他看着她的眼睛,神色之中更多的是疼惜。

这样一个女子,柔情似水又温婉善良,不是没有动过心,只是因为太美好,所以才不愿亵渎。

易明菲有些发愣,秦啸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说——

他的心里其实也是有她的吗?哪怕只是曾经的某一个瞬间都好?

“真的愿意嫁给我吗?”秦啸的唇角牵起一个笑容,抬手把她鬓边乱发拨到耳后。

易明菲皱眉看着他,“我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如果你只是为了可怜我——”

哪怕是再喜欢,她也不会接受他的施舍。

她要的从来就不是那个镇国将军夫人的头衔,只是对这个男人无法克制的喜欢而已。

秦啸看出她的疑虑却没有让她把话说完,而是直接倾身下来稳住她的唇。

刚刚哭过,少女的唇瓣上沾染了泪水的味道,有点咸又有点涩,秦啸细致的将她嘴角残留的泪滴吻掉,然后长舌长驱直入用了他生平所能给予的最大的热情吻她。

这一个吻来势凶猛,易明菲又始料未及,只是觉得身体被他用力的箍住,全身的骨骼酸软,几乎便要尽数融化在他的气息里。

这个男人,强势霸道,之前因为有所顾忌所以才会诸多忍耐,此时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却叫人难以招架。

易明菲突然就有些慌了,全身失了力气,只是本能的攀附住他的脖子支撑。

秦啸的手从她敞开的衣襟探进去,几乎可以说是粗暴的一把扯掉她的肚兜,他的一只手抚上她胸前柔软,易明菲的脑袋里轰的一下炸开了花,慌乱的低呼一声,推了他一把。

奈何秦啸拥着她的手臂太过牢靠,这一推之下只离开他身边寸许,反而让他一低头就能将她胸前春光一览无余。

易明菲连忙抬手去挡,脸上绯红瞬间就像是熟透了一般。

秦啸见她这般模样,就咬着她的耳垂低笑出声,“怕什么?看了就看了,我又不是不负责!”

他不说还好,这一开口易明菲就更是羞窘的几乎想要挖个地洞钻进去。

“你——你不许笑!”易明菲有些气急败坏,话到一半见他又垂眸偷瞄下来,顿时就面红耳赤的双手掩住。

秦啸挑眉看她,那神情带了几分绚烂笑意,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散漫和疏离。

易明菲在他这样的逼视之下,全然无从应对,慌乱中就扭头看向远处案上的烛火,咬牙道:“你这样看着我,我——紧张!”

秦啸顺着她的视线瞧过去,虽然是有点不甘愿,终究还是妥协。

他的手臂往她腰后一揽,起身的时候一个转身便将她的后背压靠在旁边一处被幔帐半掩了的柱子后面,同时另一只手从她的发钗上捏下一粒珍珠屈指朝案上蜡烛的灯芯弹出去。

下半夜,外面的月光也歇了,整个屋子瞬间陷入黑暗。

秦啸将易明菲压靠在那根柱子上,再无顾忌的上下其手。

毕竟是头一次,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易明菲慌乱无措,在他有意的撩拨下心跳如擂鼓,娇喘连连。

裙裤滑落,男子精壮炽热的胸膛贴上来。

易明菲屏住呼吸,她能感觉到腹部被什么坚硬而炙热的东西顶着,便越发的慌乱无措了起来,双手扣住秦啸的后肩,带了难以压抑的颤抖:“我——我怕——”

“没事!”秦啸的唇流连在她颈边滑腻的皮肤上,声音低哑而蛊惑。

易明菲本来全身虚软,这个瞬间却整个身子却突然僵住了。

这种陌生的气氛让她无措的有点想哭,可是她知道,这个时候若是她真的哭出来,秦啸定会以为她是不情愿的,所以她便用力的咬着下唇极力的忍着。

就在两人做好了一切准备正在蓄势待发的时候,院子里突然传来些许不太鲜明的脚步声。

这个时候,还会来这里人定然就是秦夫人了。

秦啸的动作一滞,皱眉扭头看过去。

易明菲却是受了惊吓——

若是有人在这个时候闯进来见到他们之间这等模样那还得了?

若不是秦啸托着她,她大约是要马上虚软在地了。

外面那人的脚步声逐渐逼近,灯笼里的火光映在了窗纸上,易明菲紧张的揽着秦啸的脖子低低的唤了一声,“秦啸——”

秦啸皱眉,虽然他不觉得他和易明菲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可如果真让自己的母亲看到两人做了这样的勾当,怕是日后易明菲的心里会别扭。

他不能不顾她的颜面和感受。

秦啸正犹豫着要不要扯一片挂帐先把人给藏起来,外面秦夫人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刹住了脚步。

秦啸将易明菲放下,匆忙捡了衣服披上想要去门口把秦夫人拦下。

秦夫人似是在门前停了一刻,最后不知怎么的却并没有推门进来查看,转眼之间映在窗子上的火光就又渐渐远去,不多时便重新隐没。

整个屋子重归黑暗,秦啸暗暗的吐了口气,抬手一摸易明菲的额头才察觉她的身子已经虚软,汗湿了一身。

“是我娘!”秦啸道,怕她着凉便先捡了件衣服给她披在肩上,温热的手掌却仍然卡在她的纤腰之上没有移开,俯首下来又去吻她的肩头。

易明菲的神智有些混乱,一半的心思却留在了门外,道:“怎么秦夫人会大半夜的过来——”

“大约是察觉我回来了,明天我会跟她解释的。”秦啸低声道,顿了一顿,声音里就又含了笑,贴着她的耳畔问道,“我们继续?”

想到方才那一瞬他们已经险些跨越雷池,易明菲不由的又再度羞红了脸。

黑暗中,她大着胆子双手捧住秦啸的脸颊吻了吻他的额头。

秦啸的心头一暖,复又啄了下她小巧的鼻尖。

可也大概就是因为她太过善解人意了,反而叫他在这个当口又有了一瞬间的迟疑,在她耳边细语呢喃的慢慢说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受委屈,也不忍心让你受委屈,我保证,只要有我在的一天,都一定会好好待你。明天天一亮我便叫人去武安侯府下聘可好?”

易明菲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原本正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闻言却是身子猛地一僵。

秦啸的话,让她不安!

她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瞬间的慌乱,仰头想要去看他的脸,才发现黑暗之中根本就什么都看不到。

“怎么说这样的话?”她抬手去触摸他的唇,指尖有一丝颤抖:“我没有逼着你一定要娶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什么叫只要有你的在的一天,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没什么,就是怕你觉得委屈。”秦啸道,安抚性的摸了摸她背后垂落的发丝,“方才我也只是一时情难自制,要不我们多等几日也好,等到成婚那天洞房花烛?”

这个世道里,无媒苟合的行径其实是极端冒险的。

且不说只要他随后翻脸不认账易明菲就名声尽毁甚至会走投无路,只单是对一个女子而言,谁在心里不是渴望花轿临门嫁衣添彩的那一刻?

如果他的在这里占了她的身子,她嘴上说是情愿,心里只怕还是会有遗憾的吧!

“之前你说可能需要做一些事情,你到底是要做什么?会有危险?”易明菲的心思却明显没有跟着他的思路走,她的脑子里只是不住的回旋着他前面的一句话。

秦啸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但好在是夜色遮掩,易明菲并没有看到。

“做什么事不危险?我之前在海域领兵的时候每打一场仗难道就没有风险吗?”秦啸笑道,语气故意显得轻松,“只是有些话总不好说的太满,你不要想的太多。”

“是么?”易明菲喃喃说道。

“有我在,你怕什么?”秦啸道,他能感觉到她的不安。

若是在今日之前,他还能克制自己不要为了一己之私将她束缚在身边,可是现在这一刻——

哪怕是自私自利也好,他却是想要不顾一切的将她占为己有。

“你到底要做什么?不能让我知道吗?”易明菲的手压在他的胸口试着问道,声音里却透出些紧张的情绪来。

“我不知道,荣王那个人让人很难捉摸,就我父亲当年对他死心塌地言听计从的程度上看,我总觉得我在他面前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的分量。”秦啸呼出一口气,语气不缓不慢道:“以前我会觉得无所谓,可是现在有你在,我总不会叫自己有事的,我怎么忍心让你去过我母亲那样的日子?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带着你的。只不过凡事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有朝一日一旦事情触发,或者落魄江湖,更有甚者也可能被人四海追杀,到时候的日子可能会过的很辛苦,甚至颠沛流离,你会怕吗?”

四海追杀颠沛流离?这些对养尊处优的易明菲来说都是太过陌生的字眼。

可是能够陪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过怎样的生活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

如果真的会有那么一天,这样一个身娇体弱的自己却一定会成为他的负累。

易明菲沉默着没有做声。

秦啸抬手轻触她的脸颊,为了缓和气氛他便半玩笑的说道:“即使是这样,你也愿意跟着我吗?如果你点头,明日一早我就入宫请旨,用最盛大的排场娶你过门,我们荣辱与共可好?”

“你也是喜欢我的是吗?”易明菲却是不答反问。

“倾我所能,我会护你周全!”秦啸的回答很实际,可就是这句话落在易明菲的心里却是压断了横在她心头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如果他搪塞了过去还好,可是他这承诺——

太厚重,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你——不可以不参与到这件事里面去吗?”沉默半晌,易明菲突然迟疑着问道。

她问的认真,反而叫秦啸不能够不去重视。

“现在已经不是我说不参与就能不参与的了。”秦啸摸了摸她的发,微微的叹了口气。

因为他揭露了荣王指使秦穆之做下的阴谋,根本就已经置身其中无法脱身了。

察觉到易明菲的情绪不对,他就又轻声问道,“怎么了?是我的话吓到你了?其实也并不一定会那么严重——”

“秦啸!”易明菲却突然出声打断他的话,一字一顿道,“我想回去了!”

秦啸一愣,有些始料未及,他抬手还要去碰触她的脸颊,易明菲却偏头侧开了,弯身下去捡起落在地上的衣服摸黑穿戴起来。

秦啸站在旁边,天色很黑,他看不到她的神情动作,却分明能够感觉到她做这些事的时候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就凛冽了下来。

易明菲迅速的穿戴好,起身的时候秦啸还站在原地发愣。

她在黑暗中直视他的面容,道:“送我回去吧!”

语气平和而宁静,没有丝毫的犹豫。

“怎么了?”秦啸笑了一声,心里那种感觉就像是置身大海,突然之间连身边的最后一根浮木也被人抽离了一般,那种感觉——

是无助?

易明菲没有说话,捡起他落在地上的袍子,踮起脚尖给他披在身上,只是坚定的重复了一遍,“我要回去了!”

她说着就径自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秦啸下意识的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声音里突然就带了冰冷的怒意,“你反悔了?”

“我——”易明菲的喉头一堵,开口之后却没有迟疑,“我只是好像突然之间有些明白我们之间的距离究竟在哪里了,不在于你的身份有多高贵而我又有多平凡多卑微,而是在于你跟我生存的环境从头到尾都是不一样的。”

“这些重要吗?难道你是从今天才知道我们之间有这样的差别吗?”秦啸像是听了笑话一样突然不可遏止的冷笑了一声,“这些事在你说喜欢我的时候难道没有想过?我已经给过你保证了——”

“我是想过。”易明菲打断他的话,“就算你现在问我,我还是会说,我是真的喜欢你,可是——”

她说着一段,语气突然就低落下去:“我喜欢你是想要和你在一起,可是你给不了我一个完整而久远的承诺,哪怕你说是尽力,可凡事都有万一,诚如你之前所说的那样,一切都要做最坏的打算。我可以永远都在远处看着你,可是我经受不住得到之后再失去。你知道的,我只是渺小无力的一个小女子,这世上有许多的东西都是我承受不住的。与其你在让我觉得已经得到了的喜悦中再猝然失去,我宁愿从一开始就不要。”

在秦啸的印象里,易明菲虽然柔弱,但内心却并不软弱。

她既然都愿意不计后果的把自己交托给他,就应该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的。

而她此时给出这样的理由——

秦啸接受不了。

他想要说些什么来反驳,可是她的话又句句在理,叫他想要多说什么都是强人所难。

易明菲已经不想再滞留下去,径自走过去推开门。

秦啸站在屋子里,夜色中只能看到她站在门口的那一个纤细的影子。

他的喉头发苦。

隐忍了许久都努力不让自己去碰触的禁忌,在这一晚终于开诚布公的走到了一起,可是转瞬之间又天南海北?

“一定要这样吗?”他问。

易明菲不答,沉默半晌突然低低说道,“你可以叫一次我的名字吗?”

秦啸皱眉,犹豫了一下就举步走过去。

他抬手扳过她的肩膀,这么近的距离,夜色中能看到她眸子里闪烁的光影,却看不清神色。

这一个晚上,这个女子给了他太多莫名的惊喜和疼痛,现在所剩的,似乎仅仅就是无奈而已。

“菲儿!”他喃喃低语,那声音带着似乎不属于他本人的缱绻和无奈,然后俯首下去再次吻了她的唇。

易明菲没有躲,任由他含住他的唇瓣小心翼翼的吸吮描摹。

她的不拒绝似乎给了秦啸勇气,让他觉得她方才的决绝都只是幻觉,或许——

她只是在和他闹别扭。

刚刚凉下去的心口一瞬间又沸腾了起来,可是当他捧着她的脸颊要试着顶开她的齿关的时候易明菲却是果断的退后一步避开了。

“送我走吧!”她固执的说道,扭头看一眼脚边横着的高高的门槛,“出了这道门,我们都把有关今晚的记忆通通忘掉,明天你还继续去做你高高在上万人敬仰的镇国将军,我也继续做我默默无闻的侯府七小姐,你我之间,无须再见!”

说完就真的毫无留恋的一步跨出去。

她走的决绝,秦啸下意识的想要去拉她都没有来得及。

最后,只能举步跟上,步履虽然稳健可是怎么都让他自己觉得狼狈。

这是第一次,他对自己所走的一条路觉得盲目和担忧。

一路上易明菲都不再说话,秦啸将她送回武安侯府,只越过最外面一重的围墙她便从他身边退开拉开了彼此距离。

“谢谢!”她说,言罢便转身快步往花园里走去。

秦啸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直到她的背影消失,整个人都像是入定了一样无声无息的沉默。

易明菲回到院里,书蕾早就等的焦躁不安,听闻脚步声连忙就去开门,“小姐!您可是回来了,奴婢都要急死了。”

易明菲的心事她是知道的,而且她也是看着易明菲跟秦啸走的,原本只是担心易明菲不能在天亮之前赶回来被人发现,这时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了。

“嗯!”易明菲的神色疲惫,淡淡的应了声。

书蕾扯着脖子朝外面看了眼,没有看到秦啸,一颗心不觉的又提了起来。

有些话她也知道不该问,却是忍不住道:“小姐——您怎么自己回来了?秦将军他——”

“书蕾我累了!”易明菲轻声打断她的话,径自进了里面的卧房脱鞋子上床,把自己埋在绵软的被子里整个儿包裹起来。

书蕾见她的情绪反常就跟了过去,担忧的扯开被子一角,小声道,“小姐您怎么了?”

“没什么!”易明菲道,重新把被子拉过来蒙住脸,声音闷闷的,“你去休息吧,我睡了!”

她的脑子里很乱,她需要时间冷静。

书蕾还想说什么,但是见她的心情实在不好终究还是忍住,又看了她一眼便忧心忡忡的退了出去。

******

日次一早秦啸下朝之后就自觉的回了秦家老宅去见秦夫人。

秦夫人也才刚刚四十多岁,但是容颜却衰老的厉害,脸上皱纹迭起,鬓角一片斑白,看上去竟像是年过六旬的老妪一样,不过她的精神却是矍铄,目光沉静而透着刚毅,十分的明亮有神。

“吃饭吧!”她似乎是早就料到了秦啸会来,提前叫人准备了早饭在等他。

“是!”秦啸和她之间相处的态度十分自然并无拘谨,闻言就先坐下来和秦夫人一起用了早饭。

待到饭桌撤下去,秦夫人也没有废话,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手帕推到他面前:“这是今天早上我在佛堂里捡到的,你看看要不要拿去还给人家。”

她的语气严肃而郑重,若不是熟悉的人万也看不出她此时情绪。

但秦啸和她自幼相依为命的长大,却是对秦夫人的脾气一清二楚——

他的母亲其实是个十分随和的人,并不如我外表看上去的那般冷漠和难以相处。

他取过那帕子打开,里面一颗珍珠上头沾了些灰烬,是他昨夜从易明菲的发钗上扯下来的,另外一根银制的簪子,上面雕刻着几朵梅花,花蕊处用芝麻大小的各色宝石镶嵌,虽然款式简单,但却做的十分精致,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秦夫人对自己的儿子也是十分了解,知道他万不可能晚上带了不三不四的女人回来厮混,而且这支发钗也不是一个风尘女子能拿得出手的。

正是因为了解,她才更加困惑,所以这会儿便用一种锐利而带着微怒的目光盯着自己的儿子。

秦啸看到帕子里包着的东西想到昨夜种种,突然有一瞬间的失神。

秦夫人看在眼里,眉头不由的皱起来,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个不知道轻重的孩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而且还是在佛堂——”

她说着就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秦啸回过神来,将帕子连同里面的东西一起塞进怀里,露出一个笑容道,“母亲你就不要问了,我其实什么也没做,就算要做什么也不会选在佛堂那种地方。”

秦夫人对他的话却是将信将疑,“你平日行事我从不过问,可你也别做的太过,你——”

秦啸虽然表面看上去放荡不羁,但是那些偷鸡摸狗有辱斯文的事是找不上他的。

秦夫人是着实奇怪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这种事又有些无法直言问出口。

“母亲你以前不也总是催促着叫我快些娶亲好早点让你抱孙子吗?这一次我也是听你的话。”秦啸笑笑,语气半真半假。

“是哪家的姑娘?”秦夫人道,眉头却是皱的更紧,“你可不要随便——”

“我有分寸!”秦啸不等她说完已经出言打断,秦夫人虽然平时总是阴沉着脸,但真要说教起来那嘴巴也是十分厉害的,秦啸就怕她唠叨,赶紧就抖了抖袍子起身,“是我太心急了点,倒是把人给得罪的恼了,过些时日吧,总归是要叫您喝上媳妇茶的。”

秦啸今年已经二十有四了,在京城之地高门大户家的男丁留到这个岁数的他也算独树一帜,所以这几年对于他的婚事秦夫人就越发唠叨的急了。

以前秦啸总是不耐烦听,她一提就马上打马虎眼。

秦夫人张了张嘴,却是大为意外——

这一次,他居然没有岔开话题。

秦啸也不想和她解释,赶紧的推说府里有客人就走了。

******

摄政王府。

尉迟瑶当晚被明乐带回来,安置在了花园西面单独的一个雅致的小院里,并且把采薇拨过去照看她。

易明爵当晚就跟着来了府上,明乐知道他担心尉迟瑶,也没忍心打发他走,便让他在前面院子的厢房里住了一晚。

次日一早柳扬又配制出一些特效的伤药给尉迟瑶送了过去,采薇叫了雪晴帮忙,两人给尉迟瑶重新包扎了伤口。

尉迟瑶自小就在军中历练,身体底子好,虽然这一次受伤不轻但她的体力和精神却都很好,用过了早膳就让采薇扶着她到院子里走动走动。

采薇扶着她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见她额头上隐隐有汗就将她扶到旁边的亭子里歇息。

尉迟瑶伤在腰上,因为怕扯到伤口,往下坐的时候都要十分小心。

“小姐当心点,伤口才稍微有了点要愈合的迹象,万不能再扯开了。”采薇细心的提醒,说着就要扶她落座。

“我知道,没事!”尉迟瑶回她一个微笑,一手按着伤处才要弯身往下坐,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握在了她的小臂上。

两人一愣,抬头看去,却见易明爵不知何进了院子。

“我扶你吧!”易明爵道。

他的神色极为自然,只是眼下乌青叫人一眼就能分辨昨夜应该是没有睡好。

尉迟瑶看在眼里就有些心疼,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交给了他。

“奴婢去沏茶!”采薇识趣的退了出去。

易明爵扶着尉迟瑶的手小心翼翼的让她弯身坐下,待她坐下之后又蹲在旁边仔细的察看了一下她的伤处,确认没有血丝透出来这才稍稍放心。

“你做什么这么紧张?伤口要是裂了我自己会察觉的。”尉迟瑶见他这幅模样,忍俊不禁。

“你知道顶什么用?又不肯与我说!”易明爵反驳,语气里带了明显的怒意。

尉迟瑶一愣。

她鲜有看到易明爵闹情绪的时候,闻言就知道他还是对头一天晚上的事耿耿于怀。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只是我没有想到伤口会裂开,也是怕你担心我才没说,你倒是闹起小孩子脾气了么?”尉迟瑶调侃笑道。

以往她但凡笑着和他说话的时候易明爵就都会马上没了脾气,可是这会儿他脸上阴郁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化开的迹象。

尉迟瑶的心里有些诧异,嘴唇动了动刚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却突然抬眸看过来,直视她的眼睛认真说道,“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你真的就是这样介意我的年龄吗?就因为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所以哪怕是一辈子,你也准备一直用这样的理由来和我保持距离吗?”

这样的话,他们已经约定不再提了,而且在过去的这一年之间他也都信守了承诺,但是这一次再又旧事重提——

尉迟瑶的脸上的表情一僵,突然就有了一种紧迫感。

“爵儿——”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急忙开口。

“不要转移话题!”少年的神情和语气突然之间就变得冷肃且庄重!

这一次,他不准备再避让了!

尉迟瑶的心神一凝,突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题外话------

好吧,没啃成,七姐要洞房花烛风光大嫁~最晚上传的时候审h情节,n次打回,把某岚都折腾出内伤了,最后只差几十秒的时候过来,我激动的当场差点哭出来嘤嘤嘤,再不要拖到半夜卡点更了,白天一定要努力,再这么折腾几次心脏会报废的~

第035章 至少,给他个机会?

“我的心意你一直都明白,可是你一定就要这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吗?”易明爵看着她,虽然极力的压制情绪,语气还是起伏的厉害。

“我何曾拒你于千里之外?只是因为——”尉迟瑶连忙就要辩解。

“只是因为我还小,在你眼里我只是孩子,所以你不能接受我?”易明爵却未等她说完便接口打断她的话,“这样的话,一年前你对我说过,现在还是如此,那么将来呢?再过十年?二十年?乃至于三十年五十年?是不是就因为我的年龄比你小了两岁,哪怕等到有朝一日白发苍苍了,你也会一直用这样的借口来搪塞我?”

尉迟瑶一愣,突然之间就有些无言以对。

她的确是一直拿两人的年龄差距作为最直接的借口来拒绝他,可却鲜有让自己认真去思考的时候。

她初见他时他只是个年仅十五岁的孩子,连面孔看上去都显得稚嫩而青涩。

哪怕是一年之后的今天,也依旧是个年华大好的少年而已。

可是再过几年呢?

她却是忽视了,每个人孩子都会长大,每一个少年都会成长。

哪怕是她再怎么样的回避,终有一日这个少年也会长大成为一个伟岸卓绝的男子。

“这不是借口!”尉迟瑶道,微微皱眉。

“所以呢?其实连借口都用不着吗?”易明爵笑了一声,声音突然有了几分难以压抑的暗哑,看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很认真的问道:“那么——在你心里我到底算做什么?你的心里可曾会有我的位置?”

他看着她,那笑容里突然就带了无尽的狼狈。

“爵儿——”尉迟瑶下意识的开口,语气里有许多的无奈。

她一直都明白这个少年的心意,可是却没有办法接受。

看他如此,她心中亦是被堵塞的厉害,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想要抬手去抚平他眸子里的伤痛。

可最后还是理智的克制住。

“我说过了,你对我来说是十分珍贵的人,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我拿你当知己,当朋友,就这样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用另一重关系来束缚我们之间的相处?”深吸一口气,尉迟瑶的语气依旧平静无波。

易明爵笑笑,垂眸盯着她置于石桌上的右手,慢慢道:“可是你知道,你在我的心里从来就不只是占据着一个朋友的位置那样简单。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你真的就准备一直打着这个朋友的幌子继续掩饰太平下去吗?”

尉迟瑶的心头微微一震,她看着少年的脸孔。

他微垂了眼睛,浓密卷翘的睫毛打下来一小片阴影将他眼底的神色完全掩饰住,让她看不真切。

“那么你想怎么样?”斟酌片刻,尉迟瑶却是不答反问。

“你明知道——”易明爵的猛地抬头看向她,可是对上她冷静平和的目光,后半句话就生生的被卡在喉咙里,他顿了一下,语气就又缓和了下来,“你明知道只要你不点头我就永远都不会强迫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我的心意你从来都明白,就算你再问我一万遍,我给你的也是同样的回答。现在不是我想怎么样的问题,而是你——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做朋友?做知己?你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真的可以维系在这么一个临界点上永远不变吗?你知道今天之后的明天这天下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情形吗?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是朋友也总有分道扬镳的一天,你是要我现在就开始做好这样的准备了吗?”

“怎么说这样的话?”尉迟瑶皱眉。

“难道不是吗?”易明爵却是不以为然,他的唇角弯起一个自嘲的弧度,道,“这世上只有我明白,你和我之间的相处最是坦荡清白的,可是别人呢?就算你拒绝了我,可是将来总有一天也是要嫁人的,到了那个时候人言可畏,到时候我对你来说应该就会变成无关紧要的人了吧?”

这些问题都是尉迟瑶不曾想过的,这些年她一直跟随卢远晟南征北战,关于男女之间的问题,乃至于自己的终身大事还从来不曾认真的考虑过。

易明爵的这些话虽然尖锐,但也是事实。

她只是觉得现在用这样的方式和他相处是最轻松愉快的,可是总有一天她要嫁人,他也会娶妻生子,到时候,哪怕他们彼此之前的关系仍然坦荡清白,也总是要顾及旁人的眼光的。

就此失去这个知己好友么?

她似乎——

是不愿意的!

尉迟瑶突然被自己心里这样鲜明的想法吓了一跳。

从何时起,这个少年在她的心里竟然已经占据了这样重要而不可撼动的地位?

易明爵见她沉默,就又继续说道,“如若你是铁了心的终身不嫁,那么我不介意一直用朋友的身份永远留在你身边,可是一旦有朝一日会有另一个男人在你心里的分量超过我,你有没有想过到时候又该是叫我如何自处?到时候再让我潇洒的无所谓的从你身边退开吗?虽然我不会计较,可是难道你就不觉得你这样的做法太自私了吗?”

回应他的也唯有尉迟瑶持续而隐忍的沉默而已。

她的确是习惯于和这个少年之间随性而自在的相处,为了维持这种感觉,她便一直的要求他站在好朋友的位置上与她相依相伴。

现在想想——

在明知道他对自己心意的基础上,自己这样的做法是不是正如易明爵所言——

她,太自私了?

从来就没有考虑过他的立场和感受。

“我累了!”良久之后,尉迟瑶道。

她说着便要起身,易明爵却突然一把握住她搁在石桌上的那只手。

尉迟瑶一愣,回头看去。

她从不曾注意到这少年的手掌从何时起竟然也这般宽厚和温暖了起来,足足比自己的手大了一圈。

她下意识的想要抽回手,易明爵却握她握的死死的,没有放,言辞犀利道:“逃避能够解决问题吗?我只是想要知道,在你心里到底是把我放在了一个怎样的位置上的?是不是真的可有可无,是终有一日要分道扬镳放弃的?”

“爵儿!”尉迟瑶的语气不觉的严厉三分,但是看着他眼底乌青,一瞬间却又再次软了心思,匆忙道:“我说过的话不会变,可是你也不要再无理取闹了,我真的有点累了,有什么话回头再说好吗?”

尉迟瑶执意要走,易明爵犹豫之下却没有放手,拉扯之下尉迟瑶便不觉的多用了几分力气,顿时便觉得伤口处隐隐一疼。

易明爵真要倔强起来是什么样子的她是知道的,只是用力试着去掰他的手,“快别闹了,你当真是要我在摄政王府也住不下去了吗?你再这样,我马上便走。”

“那也好,我叫人备车去我那里吧,阿九这里她还要养胎,照顾着你也难免疏忽。”易明爵马上接口道,说着就真要转身去吩咐备车。

尉迟瑶一急,追上去一步隔着衣服拉住他的手腕。

不想这一步走的急了,伤处一痛,眼前竟然也跟着一晕,她的身子一晃,忙是一手按住旁边的石桌撑住。

易明爵回头,发现她脸色发白又出了一头的汗顿时就慌了,连忙过去扶住她,“你怎么了?扯到伤口了?”

尉迟瑶一手按在腰部的伤处,使劲的闭着眼,脸上冷汗直流,咬牙道,“好像不是伤口,可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先走吧,我回房去了。”

她说着就勉强推开易明爵的手自己要下台阶的时候却是脚下虚晃,没走两步突然就蹲了下去,捂着伤口不敢再动。

“采薇!”易明爵发现事态严重,不由的方寸已乱,一边将她抱起来往屋里走一边冲着侧院的方向大声喊道:“快去请大夫!”

采薇闻讯从侧院的茶水房出来,见状也吓了一跳,一刻也不敢耽搁的去找柳扬。

易明爵把尉迟瑶安置在床上就要去解她的腰带查看伤口,却被尉迟瑶一把按住,“伤口没裂,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疼的厉害。”

“这都什么时候了?昨天你就没有跟我说实话。”易明爵恼怒道,“在你看来,我是不是真就那么没用,一无是处?你有什么事都不和我说,为什么就一定要把我当成小孩子来看待呢?”

以前的时候他觉得无所谓,横竖后面还有大把的光阴可用,他总有一天会长大,会得到她的认可,可是直到这一次尉迟瑶受伤却刻意瞒着他的时候易明爵才开始为此觉得暴躁,似乎是一刻也难以忍受因为年龄的差距而在他们之间拉开的那一条鸿沟。

“爵儿!”尉迟瑶想要安慰他两句,却实在是分不出精力,最后声音都有些颤抖抓着她的手道:“爵儿,我不骗你了,我现在真的很痛,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让我费心了,有什么话都容后再说好不好?”

易明爵微愣,看着她脸上痛苦的神色突然就有些茫然无措起来。

还记得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一晚,因为情况紧急,他得了宋灏的密信亲自带人押解粮草去楚州。路上适逢阴雨天,山路难走,本来应该傍晚就能抵达的,却硬是耽搁了大半天。傍晚时分因为粮草迟迟未到,卢远晟就命尉迟瑶带了一小队人马前去接应,可是不凑巧,双方刚刚会和却遭遇当地的山匪劫道。当时情况紧急,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只好把大部分的人手都调配出去护送粮草先走。尉迟瑶的意思远来是客,让易明爵也随队一起离开,由她断后,易明爵自是不能让她一个女子留下来冲锋陷阵,执意带着随行的两名影卫留下。

当时他们也只当是普通的山贼,却不想交上手了才发现对方的人手里头并不全是曹莽,很有几个底子不错的高手助阵,再加上他们人生地不熟,一时不查就落入对方的包围圈中。因为对方是个女子,易明爵便直觉的一力相护,后来才惊觉这女子的身手竟然丝毫不逊于他,并且尉迟瑶还是行伍出身,临敌经验比他这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要熟稔的多。冲杀中两人和影卫被冲散了,夜雨中并肩御敌拼杀了大半个时辰才勉强冲出包围。当时因为寡不敌众,两人都受了伤,下半夜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冷雨里,易明爵就发了高热,半途中轰然倒地不省人事。尉迟瑶背着他在荒山野岭走了大半夜,一直到次日上午一身狼狈的两人才摸索着赶回军营。

易明爵足足又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醒来之后问起影六才知道是尉迟瑶徒步跋涉二十多里将他扛了回来的。

自己毕竟是个堂堂男子,危难之际却要让一个女子照拂着才得以保命,他当时心里也是十分尴尬,虽然如此还是亲自去找尉迟瑶道谢。

彼时尉迟瑶已经去了校场练兵。

那是易明爵第一次见到她的脸,那女子不说是有多美貌,但是阳光下驰骋在战马上朗朗而笑的模样却叫人印象深刻,过目难忘。

那是第一次,易明爵觉得这世上的光阴流逝的太快,他在校场外面等了足足两个时辰,直到日暮时分才等到尉迟瑶出来,听闻他的来意,她也不过一笑置之,两个人踏着夕阳在营外的山地上走了许久,一见如故。

也是到了几天以后易明爵才知道,那天夜里他们被山匪围攻的时候尉迟瑶的右腿受了伤,后来冒雨背着他赶夜路造成伤口感染化脓,让军医费了好大的力气替她清理诊治,而那段时间她明明带着伤却是没事人一样的谈笑风生全无半分异样。

那个时候他便见识到这女子强韧坚持的一面,大有那种泰山崩于前而岿然不动声色的架势。

所以这会儿她会忍不住喊痛,那一定是痛的十分厉害。

易明爵的眼眶发红,握着她的手,能够感觉到她手上因为隐忍而发的力道几乎要将他的手骨捏碎。

可是——

在她忍受这些的时候他却无能为力,只能在旁边看着。

这也是头一次,易明爵会觉得自己在她的面前是这样的渺小和无力。

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用力的握住她的手,不住安抚:“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声音颤抖,却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好在是这天柳扬并没有跟随宋灏一起出门,很快就被采薇找了来,柳扬前脚刚进门,后面明乐也闻讯赶来。

“怎么回事?”见到尉迟瑶卧在床上疼的直不起腰,明乐也是不由的神色大变。

“不知道是不是又扯到了伤口,她突然之间就说疼的厉害。”易明爵回过头来,他的眼睛赤红,一眼看去甚为恐怖。

“十少爷您先让让,先让属下看看!”柳扬拎着一个小药箱快步走到床边。

易明爵的神情有些痴愣,是被他推着才踉跄着往旁边挪了两步,跟丢了魂儿似的。

“别担心,尉迟姑娘受的只是皮外伤,不会有事的。”明乐见他如此,便是心疼,走过去倾身轻轻的揽住他拍了拍他的后背,入手才发现他背上的衣服竟然全都被汗水湿透了。

易明爵紧抿着唇角一声不吭。

明乐本来想劝他回去换衣服,但是想想他也不会答应,索性也就没有白费唇舌。

那边柳扬动作利落的剪开尉迟瑶的腰带,因为男女有别他不好直接让尉迟瑶脱了衣服查看伤口,于是也就把她的衣袍就着伤口周围剪了一圈下来,拆开绷带,伤口并没有裂开也没有再渗血,却是在那伤口周围很大范围内的一圈皮肤都像是起了疹子一样红了一大片。

“这个样子,好像不是外伤所致。”对于医药方面明乐并不精通,只是揣测。

“嗯!”柳扬神色凝重的点点头,就着尉迟瑶的伤口周边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然后又询问了尉迟瑶两句她自身的感觉,就先提笔写了个止痛的药方交给下面的丫头先去熬药。

然后他回到床边对尉迟瑶道,“你以前用的金疮药现在身边还有吗?”

尉迟瑶有伤在身,为了以防万一,金疮药是一定会随身带着的,不过因为头天晚上替她看诊的女医官吩咐她要静养几日不能出门,她便随手将那金疮药扔在了枕头底下,闻言就摸出来递给了柳扬。

柳扬倒了些粉末出来查看,又让采薇把从宫里带出来的,还有他亲手配置送过来的金疮药也拿过来一一的比对过。

“难道是这药有问题?”易明爵皱眉问道,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于无声处寸寸收紧。

柳扬没有回答,比对过后就举止手里一个黄色的瓷瓶对采薇道,“今天一早尉迟小姐用的这个瓶子里的药吧?”

“是啊!”采薇点头,同时却是暗暗心惊,惶恐道,“难道是这药——”

这瓶药是昨日那女医官给尉迟瑶诊治之后留下的,当时为了快速止血,当场用的是柳扬拿去的金疮药,今天早上换药的时候,因为记得那女医官说过她配的药用了以后留疤的几率会小一些,采薇想着尉迟瑶到底是个女子,将来身上留了疤痕也不好看就用了这个瓶子里的药,如果真是这个瓶子里的药出了问题,那她也真是罪该万死了。

可是尉迟瑶是初来京城,根本就不可能和任何人结仇,而且也不可能有人能在宋灏和明乐的眼皮子底下做这样的手脚,买通宫里的女医官来行凶的。

“不是,应该只是个意外!”柳扬看出她的忐忑,一边飞快的从药箱里取出一小瓶有消毒作用的药液给尉迟瑶清洗伤口,一边道,“尉迟小姐的这个情况应该是她用的药物里刚好混有和她身体相克的药物所致,有些药物虽然是救命的良药,但是根据人的体质不同,有些人的身体有可能对其中某些药物产生排斥,误用了这类药物就会损伤身体。我刚刚检查了一下,尉迟小姐以前用的都是军中常用的止血散,是以龙骨,乳香,没药和五倍子为主料配置的,昨日我送去的和医官拿来的差不多,主料则是松香、黄蜡和血竭这些。只是因为尉迟小姐是女子,我便刻意将配方里麝香这一味用别的药材替换了,宫里那边却没注意,引起尉迟小姐身体不适的应该就是金疮药里的麝香了。”

柳扬的动作很快,说话间已经替尉迟瑶把伤口清洗,重新换了药。

尉迟瑶道了谢,脸上痛苦之色却丝毫未减,也就是她意志力惊人,若是换做别人只怕早就疼的晕死过去了。

“可就算是药物排斥,何至于会这样?”易明爵看她一眼,却是一点也不放心。

“平常时候如果只是皮肤接触,最多也就是引发一些红疹,可是尉迟小姐如今有伤在身,那药又是洒在伤口上,反应自然就会厉害一些。”柳扬道,“我已经给她重新清洗换了药,不过一时半会儿那麝香的药效并不容易过去,一会儿等丫头熬了止疼药先喝了镇镇痛吧。”

柳扬说着就又转向尉迟瑶,“这几个时辰还是要辛苦小姐忍一忍了。”

“有劳了!”尉迟瑶颔首。

柳扬又从药箱里掏出另外一个瓷瓶递给采薇道,“这个药是止痒消炎的,一会儿你给尉迟小姐抹在伤口周围的起了红斑的地方,天黑之前应该就可以消褪了。”

“嗯!”采薇收了药。

柳扬不好在尉迟瑶的房里多留就先告辞离开。

尉迟瑶的脸色苍白靠在床头的软枕上,一直咬牙忍着,额上不住的冒汗,却是自始至终都没吭一声。

易明爵看着他,眼中千般情绪纠结,到了嘴边却全都成了苦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明乐走过过,把他攥成拳头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开,然后拍了拍他的掌心,轻声道:“你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湿了,先去换了,我先给尉迟姑娘上药,你快去快回吧!”

这个时候,易明爵自是不情愿走的。

可明乐却知道,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需要冷静。

她说着就微微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给易明爵使了个眼色。

易明爵又看了尉迟瑶一眼,然后方才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明乐从采薇手里取过药瓶,吩咐道:“你去厨房看着,药熬好了就马上送来。”

采薇知道她是有话要和尉迟瑶说,也不多留,马上就应声去了。

明乐捏着药瓶坐在床边,尉迟瑶要伸手去接:“我自己来吧!”

“你现在说话声音都在发抖,还逞什么强,还是我来吧!”明乐挡开她的手,倒了些翠绿色的药液出来给她细细的涂抹。

尉迟瑶紧抿着唇角,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开口道,“王妃,真是对不住,又给您添麻烦了。”

“麻烦我倒是不怕,就是担心你和爵儿。”明乐笑道,拿眼角的余光睨着她,缓缓说道,“方才他的那个神情你也看到了,现下里你准备怎么办?”

“方才在院子里他也问过我,可是现在我的心里很乱。”尉迟瑶道,神色很有些苦恼困顿的摇了摇头。

“其实这事儿说是左右为难,但是想要简单——处理起来也可以简单的很。”明乐莞尔,抬头看向她。

尉迟瑶狐疑的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明乐看着她的眼睛,不避不让道:“真正让你难以抉择的其实就是你们两个人之间不同的生存背景,若是真的想要生活在一起,就总有一方需要为了迁就另一方而做出些改变的。”

尉迟瑶闻言,神色顿时一黯。

虽然她一直用以拒绝易明爵的借口是两人的年龄差距,但实际上彼此之间迥然不同的生活圈子才是她最为忌惮的东西。

她没有直接对他言明,其实只是不想把话挑明了让彼此尴尬,所以就总是半开玩笑的用年龄的问题来婉拒他。

其实易明爵说的对,她是太自私了,总想要一举两得!

“我不会离开战场!”沉默半晌,尉迟瑶才缓缓抬头对上明乐的视线,“你知道吗?我喜欢那种驰骋在马背上海阔天高的感觉,我这一生,都注定了要过这样的生活,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我知道爵儿他对我好,也懂得迁就我,可他也有他自己的人生。而且他是你唯一的弟弟,平心而论,你真的舍得让他和我一样去过那样漂泊流浪居无定所的日子吗?甚至更多的时候是浴血沙场,前途未卜的!”

她问的坦诚,神色之间却带着那种本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挣扎和苦恼。

“我不舍得!”明乐也答的肯定,她的唇角带着淡淡的笑容,显得宁静而温和。

尉迟瑶有些吃惊的看着她绝艳的脸庞,越发觉得这女子让她看不透。

然后紧跟着下一刻明乐已经话锋一转,继续道,“可是诚如你方才所言,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人生,爵儿他虽然是我的弟弟,我心疼他,担心他,却无权替他选择他要走的路。就像是当时,我也曾经一意孤行不顾他的担心和隐忧而执意嫁给了阿灏一样,人生总是需要当事人自己去选择的。与其让他在平稳安定中郁郁一生,我会更加愿意看到他肆意而自在的生活。我不愿意用亲情的枷锁束缚他,也不会束缚他,我会尊重他的每一个决定,只要他觉得幸福快乐就好。”

尉迟瑶讶然。

她是万也不曾想到明乐会对她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他们姐弟之间的感情深厚,推己及人,尉迟瑶知道,如果今天站在明乐立场上的人是她,那么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赞成让自己唯一的嫡亲弟弟去为了一个女人如此的牺牲甚至拿性命冒险的。

“你——”尉迟瑶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还是实话跟你说了吧,昨天晚上爵儿就去跟我做了交代,这一次你离京的时候他便会随你一起走,卢将军方面,阿灏今日便会去打招呼,把他安置到军中去。”长出一口气,明乐说道。

尉迟瑶的眉头不觉皱的更紧,却没有怀疑过明乐这些话的真实性。

“是他心意已决,我真要强行阻止也不是没有办法,但却是没有用的。”明乐道,把用剩下的药瓶塞到她手里,“我不知道爵儿在你心里到底是有多重的分量,但是我看的出来,你在他心里已经是无可取代的了。如果你不能让他彻底死心,那么不管怎么样,至少给他个机会吧?”

明乐说完又深深的看她一眼就径自离开。

这个时候,尉迟瑶也需要时间冷静。

长平在院子里等着,见她出来就过来搀扶。

两人回了主院,宋灏正端着杯茶站在窗前赏景。

这院子里的桂花开的早,这个时候已经满庭飘香。

他一身素白衣袍站在窗前,偶尔有几片鹅黄的花瓣软绵绵的从他面前降下,那景象别样的赏心悦目。

明乐会心一笑,买过门槛就松了长平的手径自朝他走去。

她怀着双生胎,肚子比别的同月份的孕妇要打大上一圈,可是这段时间虽然也一直都在进补,除了肚子凸出的厉害,她身体的其他部位倒是没有明显的走形,这样挺着个大肚子走路的时候每每都会引的宋灏发笑。

宋灏随手把茶碗搁在窗台上,快走几步过来直接将她抱起来,埋首拿下巴蹭了蹭她的脸,语气温软而带着一丝宠溺道:“见你这个样子走路真是别扭。”

其实就跟肚皮上顶着个球差不多。

不过因为这事儿到底也有他自己的一半责任,宋灏不敢直说罢了。

明乐看他笑的发甜的模样就能料中他的心思七分,就势揽着他的脖子翻了个白眼,抱怨道:“你知道我辛苦就好了,哪有像我这样挺着个大肚子还要四处操心的孕妇,难道我这天生就该是个劳碌命吗?”

“我说不让你管你又不听。”宋灏笑道,把她放在窗下的软榻上,自己坐在旁边。

“爵儿的事,我哪有撒手不管的道理?你还拿这样的风凉话打趣?”明乐嗔他一眼,接过长平递过来的花茶喝了两口,然后正色看向宋灏道,“这个节骨眼上,你可别给我掉链子,交代你的事可得保证十拿九稳!”

“知道了。本王出手还有不成的道理吗?”宋灏无奈的摇头,手指贴在她隆起的肚皮上打着旋儿,调侃道,“就算是为了我的宝贝儿子们我也不能看着他们的娘这么折腾了。”

“谁说就是儿子了?我就说是女儿!”明乐也笑,拉着他的手压在自己的肚皮上。

要是真生两个男孩儿,可指不定要怎么闹腾的。

不过若是能如她母亲当年那般,产一双龙凤胎倒是不错的,可是柳扬说那样的几率很小。

宋灏笑笑,也不与她强辩,闲暇无事索性脱鞋上榻拥着她躺下闲话家常。

******

尉迟瑶的院子里明乐刚走一会儿厨房那边就熬好了药送来。

采薇服侍尉迟瑶喝了药,见她的神色倦怠就安置她躺下休息,然后去了厨房张罗午膳。

尉迟瑶躺在床上缓了会儿,约莫一刻钟过后药力发作,伤口那里的隐痛便弱了不少。

这一场折腾消耗了她大把的体力,正在昏昏欲睡的时候外面有丫头来报,说是卢远晟知道她不舒服遣了身边一个小将前来探望。

卢远晟身边的人都和尉迟瑶相熟,尉迟瑶问了姓名,听闻是卢远晟的义子柳茂生就让把人请了进来。

柳茂生时年二十有二,样貌只能算是端正,各子不是太高,但却是个十分机灵的人,在领兵的战术上经常能够推陈出新给出行之有效的新方案来,很得卢远晟的器重。

尉迟瑶和他的关系也算是不错的。

丫头把柳茂生领到厅中,尉迟瑶也穿戴妥当从卧室出来。

她的脸色很差,甚至于走路的脚步都有些虚浮,柳茂生见她这样几乎勃然变色一下子就从椅子上站起来,焦急道,“你这是怎么了?昨天一早在城门外分手的时候还好好的。”

“没什么,就是一点旧伤,不小心扯裂了伤口!”尉迟瑶露出一个笑容。

两人落座之后柳茂生又仔细的打量她一遍,还是不放心,确认道:“真的没事吗?我看你的脸色可不好,义父那里听说你有事也是着急坏了,只不过他是领兵的外臣,随意进出摄政王的府邸不妥当,便叫我来看看,这才不过一天的功夫,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伤成这样了?”

“真的没事,只是一点皮外伤,你来看过了就好,回去的时候在舅舅那里可不要多言,省的他担心。”尉迟瑶道。

“我心里有数。”柳茂生点头,见她说话的时候神色也还正常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说着就四下打量一遍这间精致的大厅,眼中突然闪过些什么情绪道,“对了,你怎么会住到这里来?是因为那个小子的缘故吗?”

尉迟瑶皱眉,不悦的看他一眼。

柳茂生却浑然不觉,语气有点阴阳怪气的继续道,“我们才进京两天,你这样随随便便就住到人家府上这算怎么回事?要是传扬出去,那些人不知道要怎么编排了,不如你还是跟我一起回虎威大营去吧。”

在明乐这里住着本来也不是尉迟瑶的本意,只是为了安抚易明爵而采取的折中的办法。

这个时候她哪怕说是要走,明乐姐弟也不会答应的。

柳茂生这话并不中听,让尉迟瑶的眉头不觉拧的更紧,“我有分寸,知道该怎么做,你不要多想。”

“是我多想吗?”柳茂生却是不以为然,眨巴着一双小眼睛看着她:“前半年那小子几次三番的往军营里跑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没安好心,现在更是无事献殷勤,平白无故的把你哄骗到他们府上来住,会没有旁的心思?你平时经历的事情也不少的,怎么也不多个心眼,当心被人骗了也不知道。”

柳茂生这人平时就话多,但也都只是玩笑,这样刻薄却还是第一次。

尉迟瑶听他这话就觉得分外刺耳,脸色微变,沉声道:“我有什么好给人骗的,你还有事没事?没事的话就先回去吧,省的舅舅担心。”

见她变了脸色,柳茂生也不由的上来了脾气,冷笑一声道,“做什么?你这是恼羞成怒了吗?我也是看在义父的面子上才好心提醒你,瑶儿,咱们这样的人是什么身份?那小子又是什么身份?人家是皇亲国戚富家公子,真要耍你可不跟玩似的吗?你平时也是个聪明的,怎么到了这会儿反而拎不清了呢?赶快醒醒吧,什么好朋友?他那样的人要和什么人做朋友不成,何必偏偏找上你?我敢断定,那小子绝对是没安好心,你在这住着,指不定就要生出什么事端来呢,趁着现在还没事——”

“柳茂生!”尉迟瑶怒然一拍桌子,打断他的话:“我肯听你在这说话也是看着舅舅的面子,我要和什么人做朋友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的,再要胡说八道,当心我对你不客气。”

柳茂生当下也来了脾气,气呼呼的一下子站起来,大声道:“你怎么回事?这还是要跟我翻脸吗?”

在军队里摸滚打爬出来的人,脾气都难免暴躁些,柳茂生就是这样。

若在平时尉迟瑶也许就不和他计较了,可是这会儿正赶上她心烦意乱,再听他一口一个“居心不良”的暗指易明爵,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就分外刺耳。

“你说完了没有?马上走!”尉迟瑶指着门口,声音冷厉。

柳茂生一愣,有些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我和你可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我是拿你当亲妹妹才会好心提点你这些的,你不领情也就罢了——我不过是说了那小子两句,你就和我吹胡子瞪眼?他算什么?难道在你心里,我,还有义父都抵不过他吗?”

柳茂生话还没完,尉迟瑶已经一脚踹了个椅子过去,撞在他的膝盖上,险些将他撞趴下。

柳茂生捧着膝盖眼泪几乎都要落下来,抬头却见尉迟瑶目光冷飕飕的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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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木有打怪兽了,不死人不激情,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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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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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章 待我风华正茂

柳茂生头皮发麻,见她掀了桌子才知道她是真的动怒,心里有些毛毛的,却还是故意梗着脖子叫嚷,“好啊,你竟然为了那个才见了几次面的小子跟我动手,枉我一直把你当亲妹妹一样的看待,你现在是鬼迷心窍听不进去话了是吧?我一片好心你却当做驴肝肺,我——我——”

柳茂生说着眼眶都红了,尉迟瑶的力气,椅子撞在他腿上的那一下真不是闹着玩的。

尉迟瑶冷着脸,目光锐利如刀一样死死的盯着他。

柳茂生被她这样看着,仿佛为了自壮声势一般,越发大声的凑上来,怒气冲冲道:“今天你必须要给我交个底,你跟那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会是——不会是——”

他说着就不可置信的眼睛瞪得老大。

尉迟瑶刚刚从才从疼痛中缓过来,脑子里一直有些发空,此时被他一再的刺激情绪就完全控制不住了。

她的目光敏锐一扫,刚好瞄见旁边墙壁上用作装饰的长剑,一个箭步过去,几乎完全不等柳茂生反应已经拔剑出鞘,剑锋凉凉的贴在了柳茂生的颈边,冷声道:“你再胡说试试看?”

柳茂生瞠目结舌,眼珠子几乎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不过他却知道,尉迟瑶就算再怒也不会为了这事儿伤他,索性心一横脸红脖子粗的质问道:“我不过是说了两句,你就对我亮刀子?现在说你们之间没事我都不相信了,你说,你是不是也对那小子动心思了?”

若是换成寻常闺秀,当众听他这样的一句话只怕都要当场羞愤撞死了。

好在尉迟瑶不是。

柳茂生的模样像一只争斗中的公鸡。

尉迟瑶在他的逼问之下神色突然恍惚了一瞬,然后下一刻却清晰的吐出两个字:“不是!”

她这话出口,柳茂生反而一时无措。

然而下一刻,就听尉迟瑶刚毅且冷静的声音字字传来:“但是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是任何人也取代不了的,我知道你和舅舅都是为了我好,可你若是再用类似的字眼来诋毁他,就别怪我真的跟你翻脸!”

尉迟瑶说完就撤了剑,转身又归于原位。

方才这一番动怒,又消耗了她不少的体力,回头挂好了宝剑她便就势撑着墙壁喘了两口气。

柳茂生看着她背影,无奈的摇摇头,想说什么又觉得无从说起。

尉迟瑶的脑子里空荡荡的,总觉得有点轻飘飘的感觉。

她扶着墙壁缓了好一会儿,就连身后的柳茂生许久不曾做声都没注意,好半天她缓过劲来回头,却见大门口背着日光站着的却是刚刚换了衣服回来的易明爵。

外面的光线太过明亮,一时叫她看不到那少年脸上真实的色彩,但是看他的这个样子,却不知道已经站在那里多久了。

尉迟瑶皱眉,她突然起了一个念头——

他不会是在方才自己和柳茂生争执的时候就已经回来了吧?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强压下心里那么一点别扭的情绪,尉迟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

易明爵举步走过来,一步一步,直直最后逼近她身前,只在一步开外的距离站定。

少年的神色显出少有的庄重,看着她的目光中却透出异样的火热和光彩,他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说的认真且仔细:“给我一个机会吧,既然你承认在你心里我也占有一席之地,那么就给我一个机会吧,让我靠近你,让我们试着相处一段时间看看,我不强迫你一定就要接受我,但是至少,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试一试不好吗?我不知道你真正需要的到底是怎样的男子和你相伴,你可以跟我说,我可以试着改,但是不要从一开始就将我拒之门外好不好?”

最后的几句话,他的语气诚恳的近乎卑微。

尉迟瑶看着他眼中的光彩,心里五味陈杂。

“你——都听见了?”半晌,尉迟瑶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她本就聪慧,只在这一瞬间也恍然反应过来,她方才是痛的糊涂了才会中了柳茂生的激将法,柳茂生那厮平时就滑头的很,如果真是觉得她和易明爵之间有什么,凑上来插科打诨套消息才是他会做的事,怎么会那么好心,还一板一眼的来给她说教?

“我知道这样做有欠光明磊落,可如果不是这样,你也不会把心里说给我知道。”易明爵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尴尬,但是很快恢复如常,“我们就这样约定了好不好?我不用你马上给我答案,你不是总说我还是个孩子吗?你给我三年时间,如果这三年之内你还是不能接受我,或者——”

易明爵说着,突然顿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便有了几分不愉道:“或者在这期间你遇到了别的叫你心仪的男子,我都答应你,再退回原来的位置,一辈子就只将你视做知己和姐姐来看待!”

说是三年之约,只要她肯让步,他就有信心!

他说的恳切,尉迟瑶本来是下意识的就要循着以往的习惯想要拒绝,可是突然想到之前明乐跟她说的话就又犹豫了。

半晌,她喃喃说道:“你是说三年吗?”

易明爵的眼睛一亮,强压下心里瞬间沸腾的情绪,道:“你若是觉得时间不够,我们可以再延长。”

尉迟瑶闻言,却是笑了,道:“我今年已经十八了!”

易明爵一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这话的具体意思,然后便听她自嘲道:“三年之后,我就真的要变成名副其实的老姑娘了!”

“那岂不是正好?”见到她的情绪有所好转,易明爵也是见好就收,笑道,“到时候我风华正茂,刚好等你老到没人要了,我娶你,这样成功的几率还要大一些!”

尉迟瑶被他噎了一下,终于无奈的露出一个笑容。

这少年的执着和坚韧,叫她纵使有诸多理由和顾虑——

想要拒绝他,都是太难太难。

易明爵上前一步,将她的两只手都收握在掌中,“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尉迟瑶垂眸看向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掌,神色凝重。

“这样做值得吗?”她问,抬头对上易明爵的视线,“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战争和杀戮,只是为了我就这样的勉强你自己,你这样做真的值得吗?爵儿,你有大好的前程,你的未来原是可以锦绣太平一生繁华的,今天你做出这样的决定,真的想好了吗?我怕有一天你会后悔,如果等到有一天你突然发现我走的这条路并不是你真正想要的生活,那样的话,我会觉得愧疚和难过的。我知道我是自私,不愿意为你放弃属于我自己的理想和天地,可是——我同样也不想看到你的为难和不快乐。如果有一天你真的会后悔——”

“你不是我,你不让我做,又如何知道,你要走的路我到底能不能陪着你一起走下去?我不是一时意气,其实这些话我早就想要跟你说了,是你一直拒我于千里之外,让我想要开口都寻不到时机。”易明爵道,神色认真而肯定,“昨天我已经和阿九说好了,这段时间就陆续把八方和四海方面的账目和事情转交到她手上,过一段时间等你养好了伤,我就随你一起去军营。我们在一起,试一试好不好?”

我们在一起!

这世上也许不会有比这更动听的一句话了。

更何况,和他相处的感觉,尉迟瑶是真的不讨厌。

“三年为期?”尉迟瑶抿抿唇,确认道。

“嗯,三年!”易明爵点头,露齿一笑,现出腮边两个浅浅的梨涡。

梨涡长在男人脸上,若不是真的长相出众,就会让人觉得时分别扭,但是他这一笑之下便带了十二分的甜腻,让人心情大好。

尉迟瑶终于点头,但随即又有些担忧道,“可是这样好吗?王妃现在怀着身孕,很快就要临盆了,你在这个时候还把事情往她那里推,她的身体吃得消吗?”

“你太小看她了,那些产业本来就是她一手建立起来的,从头到尾我不过是坐享其成的帮着打打下手而已,而且现在钱庄的运营已经走上正轨,要做的也就是检查每月的账目而已,别说是一家四海钱庄,就算多加几家对她来说也不在话下。”易明爵调侃笑道,顿了一下又补充,“而且现在是阿九怀孕又不是姐夫怀孕,姐夫对她紧张的很,不信你就等着看吧,我说是把那些事情交到了阿九手上,回头姐夫定是不舍得她操劳,会帮着处理的。”

其实只就宋灏和明乐这两口子的名头摆在那里,她名下的产业就不可能会出现问题,需要做的也不过是按部就班的审核账目罢了。

他这样说了,尉迟瑶也就没再追问。

而彼时柳茂生几乎是单脚跳着出了王府的,下台阶的时候还一边摸着膝盖一边一瘸一拐龇牙咧嘴的嘀咕:这丫头发起疯来还真够狠的!

这次的事件之后,尉迟瑶总觉得对明乐十分抱歉,于是又找机会和她深谈了一次,好在两人都是实实在在的性格,不喜欢拐弯抹角算是相谈甚欢。

尉迟瑶的伤口因为撕裂了一次,所以这次恢复起来比较慢,明乐便一直留她在王府住着。

有了这么个引子,易明爵便开始风雨无阻天天往这边跑,送衣物,送补品,知道尉迟瑶不喜欢首饰之类,便想方设法寻了各种兵书给她送来,说是供她养病期间消遣的。

明乐看在眼里多少有些吃味,就半开玩笑的和宋灏抱怨,说她养了弟弟胳膊肘向外拐。

本来也只不过就是这么一说,结果第二天宋灏就给周管家下了禁令,说是小舅子总往他府上跑不成体统,以后只要是易明爵来,一概拒之门外。

明乐连着几日没有见到易明爵才觉得奇怪,追问起来雪晴就迫不及待的献宝道:“小少爷还是每日都来啊,不过王爷吩咐了周管家不准他登门,他就改成入夜之后翻墙进来了。”

雪晴听墙角的功夫越发的炉火纯青,而且现在她作案多会拉上赵毅把风,几乎成了个横着走的人物,明乐说了她几次,奈何这丫头就好这口儿,屡禁不止之下明乐索性也就当看不见了。

雪晴这番话明乐听了几乎哭笑不得,总觉得宋灏这是故意的不让她弟弟学好。

不过尉迟瑶那里对此只字不提,却是个好现象,至少证明她已经认可了明爵的存在。

这事儿明乐也是乐见其成的,遂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权当不知道。

继易明爵连着翻宋灏家的墙头两个月之后便是中秋。

尉迟瑶的伤口已经差不多完全长好了,易明爵便推了宫里宴会,当日晚上约了她一起去吉庆街看灯会。

京城里但凡这样大的节日,几条主街上都布置的十分喜庆,各家各户搬出大红灯笼挂在门廊上,一眼望去整条街上宛如一条长龙盘旋,星星点点的灯火仿佛可以一路延续到天边一样。

路边许多的小贩叫卖,无数人携家带口的出来瞧热闹,整条街上人声鼎沸,比白日里都不知道要热闹多少。

易明爵和尉迟瑶并肩走在人群里,边走边闲聊。

尉迟瑶是第一次置身这样繁华的街景中,看在眼里感慨颇多。

她侧目去看身边少年俊逸脱俗的侧面轮廓,半玩笑道:“真的不改主意了吗?再有个把月王妃就要生产了。”

“不是已经说好了吗?等阿九生产过后我们就回海域的军营。”易明爵道,回头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女人生孩子是大事情,稍有不慎就会有大的风险,本来按照尉迟瑶伤势复原的情况,其实这段时间她就可以启程离京了,但是易明爵不放心明乐,两人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再住一段时间,等明乐的孩子顺利生下来再启程。

而早在十天之前卢远晟已经就已经先行离京了。

“这京城繁华,对我来说只是过客,可你却是在这里长大的,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熟悉的,此去经年,再要回来就不知道要是什么时候了,你真的舍得吗?”尉迟瑶回他一个笑容,问道。

“有什么舍不得的?这些繁华过往带的走吗?就像此刻,我们虽然融入这街景之内,但是等到一会儿到了这道路的尽头再回首,还不是把一切都抛开在了身后?哪一条路不是要一直往前走的?该留下的怎么都带不走。今时今日我们离开了,不管再过多久回来,这里都总会有新的风景。”易明爵止了步子,抬手把她耳畔一缕乱发拨到耳后,笑道,“你怎么了?不过是在京城滞留了两个月,怎么就学起人家的多愁善感来了?”

“没什么!”尉迟瑶露出一个笑容,继续往前走。

易明爵跟上她的步子,两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不知不觉到了吉庆街尽头的牌坊底下。

尉迟瑶突然想到易明爵的话,回首望去,灯火阑珊,那景象依旧是美不胜收。

这里的世界,这里的生活毕竟是易明爵已经习惯了的,她知道虽然他嘴上不说,但是要他一下子完全放弃这里的一切,还是为难了他的。

这边尉迟瑶正在失神,突然发觉眼前一黑,被人遮住了双眼。

她下意识的想要反击,但是马上又反应过来定是易明爵的恶作剧,于是便没有动,失笑道:“做什么?”

这里的地脚比较偏僻,人们都集中在吉庆街的夜市里头,这牌坊附近反而显出几分冷清,没什么人。

“带你看点东西!”易明爵在她身后笑道,并没有松手,而是直接捂着她的眼睛扳过她的身子往旁边又挪了几步。

这一天尉迟瑶的心情本来就好,便耐着性子很是配合。

易明爵将她的身子带着转了一个角度,面相西北侧的天空顿住,这才慢慢松了手。

眼前的景物逐渐清晰,夜空中月色通透,映射的真个天空湛蓝如洗,澄澈清明的一片。

“原只当是京城灯红酒绿,原来在这里看到的天也可以是这般开阔明澈的。”尉迟瑶由衷的感慨,话音未落,远处突然有轰轰轰沉闷的爆裂声,几乎是一瞬间,无数的火球飞窜进入夜空,色彩斑斓的焰火就在那片宁静的夜空中炸开了,火花飞溅,构成大朵大朵彩色的花束,绽放又逐渐陨落,一朵接着一朵,将那片天际点缀的别样璀璨。

纵使尉迟瑶不是那些惯于见景生情才女闺秀,也是被这景象吸引了视线,唇角含了丝笑容仰头看着。

易明爵站在她身后,双手无声攀附在她腰际,下巴抵在她肩头声音也含了笑意,慢慢说道:“我找了许多地方,整个京城的范围内,只有这里看焰火视野才是最好的,哪怕是在宫里的殿前广场上,也难以看到全景。”

每逢大的节日,宫里都会依照惯例燃放大量的焰火庆祝,第一簇烟花是由皇帝亲手引燃的,届时百官命妇齐集于殿前广场观礼。

一直以来人们都以为那里是观赏焰火最好的地方,毕竟离的最近,也最容易看的真切,却不知宫灯太过闪耀反而将这些焰火的姿采冲淡不少,只有在最空旷的地方远观才能将最美的全景尽收眼底。

“我记得你说过,之前领兵经过海岸线上的一处渔村,那里有在沙滩上放焰火许愿的习俗?”易明爵从背后揽着她,似乎是怕打破了这一刻的景致,声音刻意放的很低很柔。

“是啊!”尉迟瑶不曾多想,只是顺着他的话茬应和。

“我看过地图了,我们回军营的时候如果从蕲州走的话,刚好可以经过你说的那个渔村,到时候也顺便去许个愿望再走吧!”易明爵道。

“世人迷信,你也跟着信么?”尉迟瑶失笑,回头想要数落他两句的时候才赫然发现他的脸离着她竟然只在咫尺,她一回头,脸颊刚好便擦着他的唇蹭了过去。

什么时候,他们之间的姿势竟然变得这般暧昧了?

尉迟瑶皱眉,因为方才那一瞬脸颊擦过他唇瓣的感觉细腻的太过陌生,她的心跳一滞,突然就觉得脸上烧的厉害,几乎要冒火了一样。

“爵儿!”尉迟瑶张了张嘴,不自在的去掰他扣在她腰间的手臂,可是开口的声音竟然不觉紧张的有些发抖。

彼时易明爵也正因为唇瓣上不经意间留下的温柔走了神,着是他本来并没有别的心思这会儿也忍不住心猿意马,感觉她在拉他的手指,他便十分乖觉的配合着松开。

尉迟瑶的心里长出一口气,可是下一刻刚要从他的怀抱里脱身的时候,他的小指却突然缠上来勾住她正要脱开的食指。

尉迟瑶一愣,下意识的低头看去。

易明爵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勾着她的手指用力一带,刚刚脱离她腰际的另一只手就又就势缠上来,脚下一个灵活的转身,尉迟瑶只觉得眼前景物一花,下一刻就被他带到那牌坊一侧石柱的暗影里。

眼前的光线瞬间黯淡了几分,眼前少年的眸子灼灼闪亮就那么一动不动的望定了她。

尉迟瑶的心跳没来由的加快,她干吞了口唾沫稳定情绪,抬手去推他的肩膀,声音却越发明显的在打颤:“爵儿——”

易明爵的唇角扬起一个笑容,双手却是卡在她的腰上没动,声音低缓而轻柔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尉迟瑶脱口问道,脑子里一时发空,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易明爵开口,他的语气很平和,但是故意拖慢了腔调,一个字一个字说的极为缓慢,“我们回军营的路上,顺便去海边放焰火许愿。”

尉迟瑶突然有了种错觉,他明明是摆着一副最坦荡的容颜和她说这话,可她就是觉得他的气息似乎越来越近。

可是这孩子脸上的表情太过坦荡纯真,又叫她觉得觉得是自己多想了,便尽量的收拢思绪顺着他的话茬应和道:“既然你想去,那便去吧!”

“嗯!”易明爵点头,继而又道,“那你说我们许什么愿望好?”

“啊?”尉迟瑶只想着叫他赶紧的退开一边,哪里想到他后面还有问题,闻言一愣,刚要说话,下一刻便觉得唇上一暖,被什么柔软温暖的东西给压住了。

她的眼睛瞪的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少年依旧清澈含笑的眉眼。

但是只在这一瞬间,少年原本来纯真白皙的脸颊已经红的透彻,明显——

也是羞窘的厉害。

尉迟瑶只觉得整个思想都被人抽空了一样,平时最是机警果断的女子,这一刻却是半点应对措施都拿不出来。

易明爵更是紧张的厉害,偷香窃玉这种事,他是头一次做,又没有什么经验,着实棘手。

两个人的唇瓣压靠在一起,唯一能够感觉到的就是一个比一个攀升的更快的体温。

不过既然是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易明爵自是要抓住,趁着尉迟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索性心一横直接闭了眼更加用力的贴上去。

他到底也是太过紧张,再加上在尉迟瑶面前总是习惯了小心翼翼,也不敢做的太过分,作为试探,便忐忑的探出舌尖去添了一下她的唇。

温暖柔滑的感觉像是一尾带着体温的鱼儿描摹着她的唇形一扫而过,尉迟瑶如遭雷击,刚刚有些回拢了的思绪突然之间再度分崩离析七零八落散失在了天边。

易明爵也是头一次,对男女之事完全没有经验。

所谓亲吻,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个简单接触的概念。

但是舌尖这试探性的一舔之后,他便像是瞬间开了窍,变本加厉试着往她唇瓣后面的天地寻去。

彼时尉迟瑶整个思绪还都漫天乱飞,连一丝的防备都无,倒是轻而易举的让他趁虚而入。

他的舌尖触到她的舌,易明爵顿时心头一热,似是找到了好去处,便开始试着在她的领域探寻摸索了起来。

他并不知道别人接吻走的是怎样的流程,这会儿现学现卖,循着内心本能的渴望试着去引诱她。

女子的气息清新而又甜美,未曾品尝的时候只觉得神秘而向往,而此时已然品位到了她的美好便是欲罢不能。

他的动作生疏而笨拙,却随着一个崭新的天地在眼前洞开而生出更多本能的渴望来,愈演愈烈。

等到尉迟瑶终于回神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身子燥热发虚,竟然完全使不出力气来拒绝,想要说什么又根本无从开口,只能任由自己沉浸在这少年小心翼翼的呵护当中沉沦。

两个人的气息交融,彼此炽热的呼吸混淆在一起。

尉迟瑶的手压在他的肩头,却再没了推拒的力气,待到最后他浅啄着她的唇瓣恋恋不舍推开的时候彼此之间还保持着这样一个亲昵而暧昧的姿势。

易明爵并没有从她身边推开,两个人的额头相抵,都是喘息的厉害。

好半天尉迟瑶才不自在的往旁边偏了偏头,皱着眉头责难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先给我三年时间来适应吗?你这样不守信用,还让我如何能够信你——”

“对了,刚才的事情还没有说完呢!”易明爵沉吟一声,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要紧事。

“嗯?”尉迟瑶抬眸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不是说去海边许愿吗?还没商量好许什么愿呢!”易明爵道,那模样一本正经,若不是脸色红的实在太不正常,尉迟瑶觉得她肯定是又要被他带着把话题跑偏了。

“爵儿!”尉迟瑶的眉头皱的更紧,看着眼前少年越发妩媚动人的眉眼就更觉得不自在,“你是跟谁学这样油嘴滑舌了?如果你再这样,我便要重新考虑我们之间的约定了!”

“我怎么了?”易明爵却是无所谓的耸耸肩,斜睨一眼她还压在他肩上的手,“是你先说给我机会我才这样的,而且我又不是对别的姑娘去献殷勤,你这气生的才是没道理吧?”

尉迟瑶看着他无辜含笑的眉眼,却是越发觉得他今天是无法理喻的。

“我承认说不过你,可是下不为例!”尉迟瑶冷了脸,忍无可忍的大力的推开他,“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说完就先行一步往回走。

易明爵落后两步,看着她匆匆而行的背影,唇角再次扬起一个笑容。

不是他有恃无恐,而是最近左右观察终于发现了一个能够顺利克制她的方法。

尉迟瑶总是将他当成一个孩子看待,态度上纵容之余近乎有些宠溺,可偏偏她自己尚未察觉。

以前他总是试图把彼此摆在等同的位置上和她相处,她就直觉的排斥,反而如果他装傻卖乖主动承认自己比她要幼稚无知的时候,她便立刻就会被牵着鼻子走。

最近这个方法他试验了许多次,几乎是屡试不爽的。

当然,他心里其实是明白的,她会这样的纵容他,他真正依仗的还是因为他在她心里占据的那个位置。

哪怕她不承认,也哪怕她现在还在甄别她对他的真实感情到底是什么,他在她心里的位置却是不容取代的。

总有一天她会想的明白,会愿意承认他的存在和陪伴。

其实所谓的三年之约,也不过只是个时间的问题罢了。

他不急,因为稳操胜券。

想到这些,易明爵便觉得心里温暖,前途一片坦荡。

眼见着尉迟瑶越走越远,他也不再耽搁,赶紧收拾了散乱的情绪快步跟上。

马车上,尉迟瑶一直冷着脸看着窗外,似乎余怒未消。

易明爵坐在她对面,几次试着和她搭讪都没得到回应,最后便死皮赖脸的凑过去,肩抵肩撞了她一下,“还在生气呢?刚才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不凑巧,谁让你刚好扭头凑过来的。”

这样说来,却还是她的不是了?

尉迟瑶哭笑不得,可是以她的性子却没有办法和他争执讨论这事,恼怒之下脸色就更是黑如锅底,不悦的别过眼去。

虽然知道她未必就是真生气,但是总叫她心里憋着一口气,易明爵看着也难受,心里飞快的计较了一番就又不动声色的往她身边蹭了蹭。

尉迟瑶只当看不到他——

她是真的不会吵架,更加不适应对他发脾气。

易明爵见她如此却不气馁,压在她身后坐垫上的一只手便试探性的缓缓上移,一点一点靠上她的腰侧。

“易——”尉迟瑶本来就余怒未消,这会儿见他得寸进尺几乎是怒不可遏的猛地回头瞪过来,却不想易明爵的脸不知何时竟然又堪堪贴到了她的紧边上,骤然一扭头只差毫厘竟然又险些撞上。

少年的眉目生辉,含了笑意好整以暇看着她:“你看,我就说了是个意外,这回你总该信了吧?”

他一说话,便有温热柔和的气息扑面。

尉迟瑶的脸上一热,赶紧身子后退避开,不悦道:“好了,你别再闹了,我不与你计较也就是了,快坐好吧。”

易明爵见她的脸色缓和了总算放了心,刚要坐回去的时候马车不知道撞到了什么突然凌空颠簸了一下。

尉迟瑶本来正倚着车厢坐着,马车往另一侧一倾,她腰部的伤处正好就要撞到当中的矮桌。

她本能要抬手去撑桌子,易明爵的动作却快了一步,抢过去一手将她揽住带到一边,不巧的是这时候车厢一颠落回了地上,两人的身体一时失衡就双双栽在了车里。

易明爵因为要护着尉迟瑶,便有意推开她的身子先一刻落地,不偏不倚刚好给尉迟瑶做了肉垫。

也是不凑巧,尉迟瑶倒地时候刚好手肘撑下来,便结结实实的杵在了他的胸口。

易明爵闷哼一声,顿时疼的他眼泪都挤了出来。

“怎么样了?”尉迟瑶一惊,连忙就要爬起来,可是却被他拦腰揽住,一时没能动弹。

尉迟瑶狐疑的回头,便对上那少年含笑的眉眼:“我没事,摔了一下而已,哪有那么娇贵的!”

尉迟瑶见他笑的自在就没当回事,要起身的时候,易明爵便拍了拍身下铺着的厚地毯道,“还得一会儿才能到呢,这一带最近要翻新了石板重新铺路,一会儿少不了还得颠簸,躺着吧,安全些!”

尉迟瑶想想也是,便翻身过去和他并肩躺在车厢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尉迟瑶间或的稍稍侧目看过去,就能见到那少年嘴角含笑的一个侧脸,灯光下也有一种灯火阑珊让人看了心头一暖的感觉。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习惯了有这样的一个少年在身边的感觉,从容自在又似乎无限温暖。

所谓的男女之爱是什么?她一直都不能给出一个明确的定义,可是自从那日明乐问过她以后她也便无数次的扪心自问,如果真的有朝一日必须得要和这个少年分道扬镳了,她是否能够心平气和的接受?可是每一次只要想到这个问题就觉心头堵塞的厉害,每每回避,不愿去正视。

现在平心而论,她似乎也是不能承受失去他的后果的。

有那么一个人,无声无息的进驻了心房,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默默的萌芽长成参天大树,要彻底拔除会有多痛?

既然他愿意跟着她,那么便就这样吧,哪怕是自私自利也好,她允许自己这样无所顾忌的自私一回。

从此天涯海角海阔天空都不再是她一个人,每每回首,身边总有一张熟悉的脸,总有一个温暖的人——

那感觉,真好。

尉迟瑶无声的笑笑,甚至于没有听到易明爵滔滔不绝所说的那些话,只是在他的手指悄悄凑过来勾住她小指的时候偏过头去看了他一眼:“什么?”

“没什么!”对上她平静安静的眼波,易明爵便觉得千言万语都失去了意义,十指相扣握了她的手,一路沉默了下来。

马车回到摄政王府的时候已经临近午夜,易明爵和尉迟瑶先后下车。

最近易明爵翻墙成了习惯,直接就没想着进门,本来想嘱咐尉迟瑶两句就走的,可是下了车才发现王府门口竟然停了七八辆大小不一的马车,三更半夜更是府门大开,里面汉白玉的照壁一览无余。

“怎么回事?”易明爵和尉迟瑶俱是神色一紧,快步上了台阶,刚要进府查看状况巷子外面又是一辆马车驶进来。

两人止步看去,见到赵毅亲自驾车回来,从车上请下来的却是年纪一把颤颤巍巍的柳太医。

赵毅正搀扶着柳太医下车,门内周管家已经满头大汗的迎出来,一边焦急道,“怎么才回来,王爷那里都催了好几遍了。”

见到易明爵二人回来,他也顾不得行礼,直接招呼:“小少爷!尉迟小姐!”

“府里出什么事了?这三更半夜的怎么还传太医?”易明爵的心头不觉的一紧,正色道。

“王妃要生产了!”周管家抹了把脸上的汗,快走两步去帮着搀扶柳太医,一边快速回道:“本来说是没事,稳婆也都提前准备好了,可是从傍晚折腾到现在孩子还没生下来,柳扬说这双生胎生产的时候比寻常要跟费劲些,王爷不放心,就让去请太医了,多几个人照应着总归是能放心些。”

周管家一边说着一边扶着柳太医进门,“夜离天黑,柳太医您当心着点脚下。”

易明爵和尉迟瑶闻言也都俱是一阵紧张,二话不说就直接闯进门。

“怎么会在今天生产?我记得长平说过,柳扬给王妃推断的生产日期应该是在九月上旬的。”尉迟瑶捏了把汗,边走边道。

“不知道!”易明爵亦是神色凝重,“之前我听阿九说过,好像说是双生胎早产的概率会大些,不过她现在怀胎也有九个多月了,应该不会有事的。”

话虽如此,可是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因为生孩子这事儿本来就是九死一生,哪个孕妇不是从生死线上兜了一圈回来的?现在唯有祈祷明乐这一胎能顺利生产,可万不要遇上难产才好。

两个人说着,脚下却片刻也不敢耽搁,直奔主院的方向去。

------题外话------

好吧,我家爵儿是纯情小男生,都是你们这些坏银怂恿的,是你们毁了我家爵儿的形象,要负责啊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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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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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章 新生

易明爵二人赶到主院的时候,进门就先见到站在院子里的宋灏。请记住本站的网址:。

因为临盆在即,这段时间明乐推拒了所有宴会,宋灏亦然,即便是今日宫中的中秋晚宴两人也没有出席。

宋灏只穿了件式样普通的居家长袍垂首站在院子里的一株桂树下,他的身形笔直,面上表情也如往常无异,清俊之中透着冰封一般清洌的神采,一眼看去镇定如斯,像是没什么反应,待到走近了才知道他似乎是保持这个姿势已经站了很久,身上落了一层的碎花也不自知。

院子的另一头,下人上了茶,几位太医围着一张石桌小声叙话。

雪晴因为太过冒失,雪雁便把她赶了出来,彼时她人就跟没头的苍蝇一样在院子里来回不停的踱步,时不时神色焦急的往正屋的方向看,看起来她比宋灏更像那个正主儿。

赵毅双手环胸抱着宝剑靠在院外的拱门旁边守着,见到易明爵两人过来便直起身子行礼,“十少爷,尉迟小姐!”

“嗯!”易明爵随手按下他的肩膀,快步进了院子。

彼时正屋的的房门紧闭,易明爵人还隔着老远的时候就先听到明乐的痛呼声。

他们自幼一起长大,经历凶险无数他都不曾见她吭过一声,听到这个声音,易明爵只觉得头皮一紧,心里乱糟糟的纠结的厉害。

他很快的镇定心神,快走两步到宋灏身边,离的近了才能察觉宋灏的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几乎是已经僵直成了石塑一般,而藏在袖子一下的手指更是暗暗收紧,手背上青筋暴起,隐忍的厉害,大约是手指攥着的时间太长血液流通不顺,整个指关节都青白一片。

屋子里明乐每叫一声,易明爵甚至能能够感觉到他手上血管跟着收缩的错觉。

宋灏这个人,就是这样。

“姐夫!”易明爵心里叹一口气,也不试图安抚他,只就抬手轻拍了下他的肩膀道,“不会有事的,阿九和孩子都会平安的。”

宋灏从紧闭的房门上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僵硬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易明爵也不指望这个时候他能说什么,直接走过去旁边问柳扬:“阿九的情况怎么样了?”

“稳婆进去之前属下替王妃把过脉了,一切正常,应该不会有问题。”柳扬道。

易明爵听了这才稍稍放心。

柳扬的话音未落,里面明乐又是痛苦的一声尖叫,声音似乎都带了几分沙哑,撕裂了一般。

易明爵的眉头紧跟着便又皱起,道:“进去多长时间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傍晚的时候进去的,就快两个半时辰了。”柳扬道,说着就拿眼角的余光扫了眼宋灏静立在那里的身影,又补充,“十少爷稍安勿躁,一般的孕妇生产,一两个时辰到一天的都属正常,王妃的身体底子算是不错的,属下也反复替她把脉确认过,生产应该会很顺利的。”

柳扬这话可不可信易明爵不知道,却是知道他是故意说给宋灏听的。

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也就走到一边,和众人一起等着。

关着门,屋子里的情况看不分明。

丫头婆子们茫茫碌碌,一会儿送热水一会儿递参汤。

院子里的人就只能间或听到稳婆的喊着“用力,用力!王妃,吸气,再用力!”

再就是明乐时重时轻的痛呼声,这声音落在耳朵里,分外的折磨人,每个人的心都紧揪着悬在半空落不下来。

生孩的场面,几个太医早就见惯不怪,不过在宋灏面前也不好太不当回事,也都眼巴巴的瞅着。

约莫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房门打开。

众人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就见采薇端着一盆血水从里头出来。

宋灏一直维持不变的面孔就在这一瞬间出现裂痕,他一个箭步上前抓住采薇的手臂,喝问道:“怎么回事?”

目光沉郁,竟然透出浓烈的肃杀之气。

采薇被他掐的一疼,手中脸盆砰的落在地上。

宋灏已经一把推开他就要往门里闯。

“王爷,您不能进去!”刚好从门内出来的长平连忙劝阻。

柳扬也跟过去将他拽住,劝解道:“王爷,孕妇生产出血是正常情况,王爷还是在院子里等着吧,您若是闯进去,稳婆难免分神,到时候反而不好。”

宋灏犹豫了片刻,却是站在门口没有动。

这段时间他私底下也临时抱佛脚看了不少的医书普及孕妇生产方面的经验,并且也和柳扬仔细的询问过,都说女人生产是拿命去拼的,想着明乐经过了那么多坎坷,他甚至一度后悔不该叫她怀孕的。

现在眼见着她死去活来疼了半夜,而他却却只能隔窗听着,心里那种煎熬,远比想象中的还要难耐。

这边的场面僵持,宋灏的脾气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劝的,柳扬正在着急,突然听见里面稳婆惊喜的一声惊呼,“看见头了!王妃,快,再加把劲,已经看见头了。”

宋灏略一失神,长平也急了,也顾不上他,赶紧转身回了屋子里。

那屏风后面明乐的痛呼声突然猛地拔高又落下,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淹没于无声。

下一刻,周围的气氛整个儿一肃。

宋灏的脸色一白,脑子里突然一阵晕眩,然后紧跟着却是婴儿嘹亮的哭声打破前一瞬死寂的沉默。

宋灏的心头一热,突然觉得眼眶被什么东西充溢的发疼,那一瞬间竟然热泪盈眶。

他笑了一声,仰头朝天把已然逼到眼眶的泪水倒流回去不叫人看见。

“生了!生了!”屋子里稳婆和几个丫头惊喜的呼声此起彼伏,“快去告诉王爷,是个小世子,是个小世子啊!”

这话已经不需要额外往外传了。

见到宋灏的神情松懈,柳扬赶紧把他从门边拽开。

守在一旁的太医也坐不住了,拥簇过来连连道喜。

雪晴喜极而泣,扭头一把抱住立在门边的赵毅又蹦又跳,眼泪直流的大声叫嚷:“生了!生了!王妃生了!”

赵毅被她抱了个满怀,还是那张木头一样的冷脸,耳根子后面却红的厉害,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奈何雪晴根本就无暇注意他的脸色,只就自顾高兴。

宋灏的眼角眉梢飞扬的有掩饰不住的喜悦,但此刻他的心还是悬在半空没有没有落下来,一边心不在焉的寒暄着另一边却还是绷紧了神经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明乐的痛呼生和稳婆的喊话声一刻都没停,不过老大既然已经出来了,老二也就有了经验,这会儿只持续了一刻钟左右,另一个孩子的地哭声也破空而来。

只是相较于中气十足的老大,这孩子哭声要弱上几分。

宋灏的心神恍惚了一下,再也等不得的已经一把推开柳扬冲了进去。

院子里,雪晴低头,赫然发现摆在她面前的一盆秋海棠叶子已经被她屠戮殆尽,只剩下光溜溜的枝桠好不荒凉的立在满月当空的夜风里。

刚刚生产完,屋子里还弥散着浓烈的血腥味。

外间的屏风后头,两个稳婆正带人给两个宝宝清洗身上污秽。

长平喜不自胜的探头出来道贺:“恭喜王爷王妃,是两位小世子呢!”

“赏!”宋灏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喜悦,大步走到床边。

另外一位稳婆还在忙着帮明乐按压腹部的穴位等着胎盘脱落,雪雁带着几个丫头手脚麻利的收拾屋子。

明乐躺在床上,全身虚脱无力,脸上身上全是汗,一动也动不得。

“乐儿!”宋灏坐在床沿上,用力握住她的手,拉近唇边不住的吻着,生意带了一丝明显的沙哑和颤抖,“你还好吗?”

明乐看着他熬的通红的眼眶就知道这几个时辰他定然也不好过,唇角微微牵起一个笑容道:“我很好,孩子呢?”

“稳婆在帮着洗澡,一会儿抱过来给你看!”宋灏道,抬手把她脸上被汗水沾湿的发丝小心翼翼的拨开。

“嗯!”明乐笑笑,手上有了点力气,就也捏了捏他的手指聊作安慰。

“王爷,王妃刚刚生产完,身子还虚着呢,要不您先回避一下,奴婢伺候王妃先把衣裳换了。”采薇端着热水从外面进来,屋子里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还是我来吧!”宋灏道,从她手里拿过帕子打湿了,就着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给明乐擦了身上汗水,再由几个丫头服侍着换了干爽的衣服。

待到屋子里打扫妥当了,奶娘也把孩子那里拾掇好了抱进来给两人看。

因为之前柳扬推断明乐这一胎可能会早产,所以两个奶娘也是提前就准备好了的,一个姓秦,一个姓丁,是张氏亲自帮着把关过的眼,都是出身清白的人家的媳妇,两个人都生白白净净,看上去低眉顺目老实本分的。

“恭喜王爷,恭喜王妃!两位小世子,生的健康又漂亮呢!”丁妈妈把老二放在明乐的身侧。

宋灏则是探手去接另一个,“给我吧!”

一般的勋贵之间,男人都有忌讳,一般不会亲手抱孩子。

而且宋灏在外的那个冷面修罗一般的名声也的确是叫人望而生畏。

秦妈妈迟疑了一下,还是顺从的把孩子递过去,“王爷小心着点儿,手托着这里。”

宋灏捧了孩子在手,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紧张,托在襁褓下面的手心里瞬时就凝满了汗水,动作明显的僵硬不自然,但他却是素来镇定,面上愣是丝毫的迹象也不露。

只是孩子入手,他便皱了眉头,“怎么这样轻?”

那感觉,倒像是手里托了一团棉花似的。

“回王爷的话,王妃怀的是双生胎,孩子的个头本来就要比寻常的婴孩小一些,两位世子,一个六斤二两,一个五斤六两,这在双生胎里头已经算是比较有分量的了。”丁妈妈笑眯眯的回。

宋灏想想也是,遂也就没再多问,僵直着手臂把孩子递到明乐面前给她过目,“乐儿来,看看咱们的儿子!”

因为是双胞胎,孩子的个头要比寻常人家的婴儿要小上一圈,在小被子里裹着,粉嫩嫩软乎乎的一小团儿,像是两只小小的猫儿一样。

刚才嚎叫过两声,这会儿俩人倒是安安静静,死眯着眼睛正睡的香甜。

弱弱小小的一团,新的生命便是这样诞生。

明乐看在眼里,眼眶微湿。

方才生产中痛的撕心裂肺的时候,她不可遏止的又想到了浩心,当年她也是十月怀胎拼紧了所有的力气生下的那个孩子,可是他们之间的母子缘分却是注定了浅薄,就那么匆匆的就去了。

好在是上天垂怜,还能给她这样的机会,重新做回母亲。

这一次她一定不会重蹈覆辙,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的孩子,看着他们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宋灏见她的神色突然转黯,不由的紧张起来,把孩子递给奶妈,探手去摸她的额头,“怎么了?不舒服?”

“不是!”明乐摇头,“终于见到咱们的孩子出世,我只是太高兴!”

这一刻,许是没有人能体会她的心情,不仅仅是初为人母的惊喜,更有失而复得的喜悦。

宋灏见她重新露出笑容,就没再放在心上,叫了柳扬了太医进来给她和两个孩子分别把了脉。

太医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长平几个都仔细的记了,然后便分别包了丰厚的红包送了几人出去。

两个孩子都睡着,脸上的五官还没有长开,皱巴巴的一团。

老大的个头要稍微大一点,睡觉的时候也不老实,不时的就要襁褓底下扭一扭小小的身子。

老二则是十分安静,呼吸绵软而安定,看样子就特别甜。

“长的真丑!”明乐抬手抚了抚孩子柔软的发顶,唇角溢出笑来,由衷的感慨。

“有么?”宋灏却是不乐意了,“我们的孩子怎会长的丑?不管像你还是像我,都没有理由会生的难看。”

因为是自己的儿子,虽然两个小家伙看起来皱巴巴的,可是落在眼里也是怎么看都怎么顺眼。

几个丫头听着,都在旁边捂着嘴直笑。

易明爵和尉迟瑶也过来看了孩子,两人因为是头次见到这种神奇的生物都异常兴奋,不过眼下明乐刚刚生产完,两人也不好一直在这打扰,说了几句话就恋恋不舍的先行离开。

“我让奶娘把孩子抱去偏房照看着,你累了,先休息会儿!”宋灏抬手摸了摸明乐的额头,语气温柔。

“嗯!”明乐点头。

折腾了大半夜,她已经是累的几乎虚脱,可是肚子里怀着两个孩子,她很不放心,这会儿亲自确认过孩子都很健康,于是也不逞强。

宋灏吩咐奶娘把孩子抱了出去,自己却坐在床头没动,仔细的给明乐掖了掖被角。

“这房里血腥味重,你也去书房休息吧,眯一会儿就该起身上朝了。”明乐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我已经通知四哥给我告假了,在家陪你几天!”宋灏道,握着她的手并没有松开,“你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就走。”

明乐这会儿也没力气和他周旋,索性就由他去了,安静的闭上眼。

这一觉她睡的很沉,全身的骨节酸疼,睡梦中还能感觉到暗中像是被什么东西周身碾压过一遍的感觉,意识里飘忽不定昏昏沉沉的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再醒来,已经是第三天的清晨。

外面的天气晴朗,睁开眼就能闻见院子里飘进来的桂花香气。

她睡在床榻的里侧,宋灏穿一身家居的白色常服,伸直了腿靠在床柱坐在外侧看折子。

察觉身畔的动静,他便侧目看过来。

眉眼清亮,似乎也染上了外面阳光的暖意,轻声道:“睡够了吗?”

“嗯!”明乐弯了弯唇角,回他一个笑容,“你看折子怎么不去书房?”

“昨晚柳扬又过来给你把了脉,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我索性就留在房里了。”宋灏道,随手把手里看了一半的折子扔到旁边的小桌上。

他侧身过来,抬手轻触她的眉目,微笑道,“睡了一天一夜了,这会儿感觉好些了吗?”

“还好,就是感觉这身子好像散了架还没接回来一样。”明乐不自在的动了动肩膀。

“躺着别动,我叫他们把饭送进来,睡了这么长时间了,得赶紧垫垫肚子。”宋灏将她按回床上。

明乐着实也没有力气动,也就顺水推舟的顺从了一回。

宋灏翻身下地,去外间走了一趟,对守在院子里的长平吩咐了两句。

因为不知道明乐什么时候会醒,小厨房那里一天十二个时辰一直都有准备,不多一会儿几个丫头就把几样吃食端上来。

宋灏没让明乐下床,取了软枕给她垫着,直接用小桌把饭菜摆在了床上。

食物比较清淡,不沾油星,但是主院小厨房的厨子却是盛京里首屈一指的,再加上明乐饿的时间久了,胃口大开,吃了一碗粥,又喝了两小碗的党参乌鸡汤,感觉有个七八分饱了就没再勉强。

用了饭,又简单的拾掇收拾了一下自己,明乐便叫人抱了孩子过来给她看。

两个孩子还在呼呼大睡,睡的昏天黑地,被挪了地方也不自觉。

柳扬交代过,明乐坐月子的时候尽量不要让她多下床走动或者坐起来,否则日后身体恢复起来容易走形,宋灏便严格遵守指示,用晚饭只让她小坐了会儿消食,然后便安置她躺下。

两个孩子用襁褓裹着放在她旁边,脸蛋还是皱巴巴的,也不睁眼,一时间样貌也不很容易分辨。

不过这双生胎,将来长起来定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明乐只就想想便觉得那场面十分值得期待。

“现在允儿的个头比乔儿要小上一些还比较容易分辨,日后再过一段时间等到他们长大的,我怕是要分不清他们谁是谁了。”明乐左右看了看两个孩子的脸蛋,还是觉的奇丑无比,不过知道宋灏护短,便忍着没说。

孩子的名字是提前就取好了的。

因为之前不确定男女,便男女各取了两个备用,男孩儿名字定的是子乔和子允,女孩儿定的是子映和子晴,当时是做了三手准备,哪怕生出来的是龙凤胎也有备无患。

可是上天似乎还是比较偏好于宋灏,叫他得偿所愿得了一双儿子。

于是宋老大就叫子乔,老二子允,

“怎么会分不清,老大屁股上有一片胎记,就算是丢到一个澡盆里洗澡,提出来的时候也不至于弄混了。”宋灏的眉目之间也满满的都是笑意,也脱了鞋子上床,在大床的外侧撑着脑袋躺下,和明乐一左一右逗弄着中间熟睡的两个婴孩。

雪晴刚好过来寻长平,闻言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王爷这个法子也不顶用啊,小世子们还小的时候你可以直接剥了尿片查看胎记,将来等到小世子们长大了顽皮了,难道您还要当众扒了他们的裤子来分辨吗?”

众人闻言,无不捧腹,就连一向都不苟言笑的宋灏也难得朗声笑了出来,“你这丫头,嘴巴这样刁钻,一直在这院子里伺候着,将来保不准就要把本王的儿子给带坏了。”

明乐也深以为然的附和着调侃道:“为做长远打算。我看还是赶紧的找个人把雪晴这丫头嫁出去才更稳妥些。”

雪晴闻言,嘴巴顿时撅的老高,跺脚道,“王爷和王妃怎么也平白的拿奴婢打趣儿了?奴婢才不要嫁人,奴婢要陪在王妃身边,我还要看着两个小主子长大取媳妇了。”

她说着,便又心猿意马了起来,眼睛灼灼放光的扯着长平道:“长平,你说两个小世子要是长成一模一样的,到时婚嫁之后,世子夫人要是也分辨不出他们谁是谁来可怎么办啊?”

两个奶娃娃而已,她竟然一下子就能想的那么远也是不容易了。

“就你操心不少!”长平瞪她一眼。

雪晴的神色却极为认真——

她是真的很担心会有这么一天。

明乐和宋灏也被她逗的发笑,笑过之后明乐便道,“这事儿还早着呢,先不着急,倒是你的事儿——趁着这会儿王爷也在,我便替你求一份恩典吧!”

“我的事?我什么事?”雪晴眨眨眼,一脸的茫然。

“你什么事?”长平却是笑了,“王妃生产那天咱们可都看见了,你在院里把人家赵毅又是抱了又是摸了,怎么着,这转眼就要不认账了吗?”

雪晴张了张嘴,脸蛋通红却没能说出话来,半晌才瓮声瓮气道,“我那不是高兴吗?你要是在院子里我定然就抱你了,也只当他是块木头——”

不过这话她说来多少是心虚,到后面声音就弱了下来。

当时她的确是一时激动没有多想,转眼也没当回事的忘了,现在被人刻意一提,再回头想想才恍然觉得似乎是有些不妥当的。

“木头?”长平笑道,更是拿他打趣,“你隔三差五牵着人家四处溜门撬锁听墙角的时候怎么不说人家是块木头了?王妃既然开了恩典了,你可得要想好了,否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我——”雪晴咬着嘴唇心里好一阵的挣扎。

她本来是没有这样的想法的,只是觉得赵毅那人好说话又不多事,有什么事就愿意拉着他一起去。

真要说到嫁人——

她却是没有想过的。

她是暗卫出身,当初接受训练的时候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摒弃七情六欲,一切都以主子的命令为先。

结婚生子,这种寻常女子的所过的生活,她根本就想都不敢想。

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便会被视为背主。

所以,一直以来她也只是觉得和赵毅在一起玩的比较好而已。

可真要说道嫁给他的话——

她似乎也并不排斥。

“奴婢不敢有这样的想法!”雪晴突然就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慌忙跪下去请罪道,“能服侍王妃已经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奴婢不敢做他想,只愿一生追随王妃左右便心满意足了。”

宋灏对于他手下暗卫的要求明乐是知道的,虽然说要求这些暗卫孑然一身的做法有些不人道,但是这个行当本来过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一个人一旦有了家人和牵绊,便会生出很多的隐患。

而现在,如果一旦要求宋灏在雪晴这里开了一个头,难免其他人上行下效,到时候便不容易控制了。

宋灏稍稍敛了神色思忖片刻,淡声道:“本王把你和雪雁送给王妃的时候曾对你们有言在先,让你们自此尊她为主,既然王妃开了口了,本王便当你是她的丫头处置了。这件事你不必有顾虑,全看你自己的想法吧!”

为了不坏规矩,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雪晴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去,惊讶不已。

明乐笑笑,半开玩笑道:“你家王妃我可不是个经常会施恩送赏的人,这个你也知道,所以还是长平的那句话,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可得赶快考虑清楚了。”

雪晴咬着嘴唇,脸上神色纠结的厉害,好半天才气恼的吐出一句话:“王妃只说是替我做主,谁知道人家是怎么想的,我可不做那吃力不讨好的无用功。”

这样一来,便说明她是真的对赵毅有心了。

明乐莞尔,挑眉看了宋灏一眼,“那有什么关系?只要有王爷开口给你说一句话,他就算是不愿意,咱们也可以把他绑上花轿把事情给办了。”

“王妃您都已经是做母亲的人了,还这样没正经的取笑奴婢!”雪晴羞愤的满脸通红,再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爬起来就飞窜而去。

长平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看明乐这里再没什么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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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8章 坑儿子的摄政王

听说明乐醒了,当天下午张氏就上门探望。

彼时两个娃娃刚吃完奶,奶娘要抱下去却被明乐阻了——

她是半刻也舍不得孩子不在身边,恨不能一直盯着不撒眼。

宋灏书房里有新的公文要处理,不能一直陪着,就嘱咐了长平,最多再过半个时辰一定要把孩子抱走好让他媳妇安心休息。

“四嫂来了!”见到张氏进门明乐便要欠身。

“你快躺着,别动,都是自家人,没这么周全的礼数。”张氏连忙快走两步拦住她,将她重新安顿回床上躺着。

明乐也不勉强,顺从的躺会床上,笑道:“我听阿灏说,四哥和四嫂昨儿个就来过了。”

“是啊,这不是赶着来给你们道喜呢么,不过那会儿你正睡着,就没好意思吵你,”长平搬了绣墩过来,张氏挨着床边坐了,看了看她的气色不错,还是闻道,“如何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这月子里最是要紧的时候,你若是哪里不适,千万不要忍着,定要叫太医过来看了才好。”

“府上有柳扬呢,这几日他都是早晚定时过来给我请脉,说是一切都好,劳四嫂挂心了。”明乐道。

“那就好!”张氏点头,遂又嘱咐了一些她月子里该注意的事情,闲聊了两会儿便不觉的把话题移到孩子身上。

看着床上睡的香甜的两个娃娃,张氏也是露出由衷的笑意来:“真是可爱,要不都说你和五弟都是有福气的,一胎就生了两个大胖小子,我嫁进礼王府这几年这也只是第二次见到又生双生胎的,上一回是三年前鸿胪寺卿家的胡夫人生了一对儿龙凤胎,当时就是羡慕的紧,没想到你这儿又遇上了。”

“四嫂如今也是儿女双全了,羡慕我们做什么?黎儿懂事,韵儿乖巧,我还羡慕的紧呢,也不知道我这两个都是个什么脾性,要是两个淘气包可是要头疼了。”明乐也笑。

孩子还太小,这两天也只是吃饱了就睡,还没有精神闹腾,不知道再稍微长大一点会是个什么性子。

“这话说的倒是,生孩子这种事靠的都是缘分!”张氏道,看着孩子皱巴巴的小脸,目光里满是慈爱,“两个小家伙倒也安静,你也用太担心了,男孩子嘛,就算是调皮捣蛋一些也没什么,等他们再大一些,自有五弟管教着,还敢来闹着你不成?”

“嗯,都还早着呢,也不急!”明乐道,“怎么没带着黎儿和韵儿一起过来?我也有日子没见到他们了。”

“韵儿听说你给生了两个弟弟是吵着要来呢,我想着这会儿你才刚生产完,孩子又小,怕她没轻没重的便没带着她,等过几日吧。”张氏笑道,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稍稍敛了笑容看向明乐,“对了,宫里太皇太后那里——”

明乐闻言,脸上表情也是微微凝重,道:“当天晚上阿灏已经着人进宫报喜了,昨儿个我一直睡着,长平说母后差了身边的齐嬷嬷来看过了,还赏下好些的补品药材。现在我也不方便,回头等出了月子再带两个孩子进宫去给她老人家瞧吧!”

宋灏是姜太后唯一的儿子,在所有人看来,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都该是不一般的。

现在明乐喜得双生胎,虽说是不合规矩,但在张氏看来,姜太后就算是来王府上看看也在情理之中。

而明乐虽然没说,心里也对姜太后的心态有些拿不准。

不过姜太后毕竟是长辈,两人就又默契岔开了话题,聊起些家长里短的琐事。

说到齐家的时候,张氏的脸色不觉的就沉了下来道,“齐家的那个小贱人嫁了,就在昨天。”

“嗯?”明乐一愣,倒是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茬儿。

鲁国公毕竟是三朝老臣,就算那齐茹茵再怎么可狠可恶,她和宋灏也不会为了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去公然给鲁国公难堪,所以事情既然已经当面交到了国公夫人手上,那日的宫宴之后明乐就没再理会了,这会儿突然听张氏提起,却是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张氏但凡想起那日齐茹茵的作为就觉得心里窝火,道,“齐家女儿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偏生的那齐茹茵又不知自爱横生事端,国公夫人也是知道她得罪了你,想必原也是替她打算,便远远的替她说了肃州刺史家家里的嫡子,想要把远远的嫁了好避开这京城之地的风波,可是那小贱人偏生的还不领情。听说昨儿个花轿临门还又哭又闹的说不嫁,当着一众客人的面又弄了个没脸,最后把国公夫人给气的狠了,直接绑着送花轿给抬走了。”

张氏这话说的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

因为齐宝茹的事,齐家女儿的名声在京城之地已经臭的一塌糊涂,若不是齐家出了这样丑事,他家的女儿定是要嫁进京城里门当户对的人家的,现在国公夫人选择将家里的女儿远嫁的确是权宜之计,毕竟鲁国公是三朝老臣,想要巴结他的地方官员多了去了,只要有鲁国公府在的一日,他们家的女儿在婆家的地位就不可撼动。当时齐茹茵的事明乐给压下了,没有声张,本来只要她乖乖的嫁了人,哪怕是不在京城,以后的日子照样可以过的花团锦簇,可是偏偏这个女人还看不清形势,大婚当日这么一闹,新郎官怎么受得了?几乎不用想也知道,她这辈子的日子是都不会顺心了,哪怕肃州那家人看在鲁国公的面子上表面功夫不敢怠慢,背地里却是绝对不会给她称心如意的。

这话明乐也只是听听,最后不过一笑置之。

她看的出来张氏依旧在替她打抱不平,便笑了下道:“这事儿我并不曾放在心上,四嫂也不必替我介怀。”

“也的亏是你心宽,否则摊上这样的事,还不得被她气死?”张氏还是有些意难平,“当时你还怀着孕,遇上这样的糟心事,也得亏是五弟心里有你,没闹出大的乱子来。”

“四嫂你真是抬举我了!”明乐闻言,忍不住发笑,“我可不是个心宽的,当日要真出点什么事,现下也就远不是这般光景了。”

她的语气带着戏谑的味道,明明眉眼含笑,但是张氏看在眼里还是有种异样的感觉,不觉的心头一紧。

明乐见她发愣,就又看向她道,“四嫂,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世上男子能从一而终的有几个?更何况阿灏今时今日还处在那样一个叫人眼红的位置上,你是怕我钻死胡同吧?也许你们都觉得是我眼里容不下人,其实也算是这样吧,这话虽然我没有明着对阿灏说过,但也确实如此,这些他也都知道。”

她跟宋灏之间,很多东西都是心照不宣的。

她从来没有明言要求过宋灏此生只能有她一个,但事实他们彼此都已经认可了目前的这种状态,将这视为一个既定的规则,不可打破。

张氏十分的诧异,毕竟哪个男人不是喜新厌旧的?

宋沛已经算是个洁身自好的了,可身边也是有了两房妾室的。

作为女人,她倒是不觉得明乐这想法霸道,只是有些担心,毕竟宋灏也是个男人。

听了明乐这话,张氏很是失神了一会儿,但见明乐神色自若便不再多言,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是我多想了。”

“四嫂也是为了我好,这些我都明白!”明乐回她一个友善的笑容。

原以为她嫁给宋灏,在皇室这一头里就只能和这些人逢场作戏,这个张氏也算是个意外的惊喜了,两人之间虽然算不得知己,但好歹是能说上话做个正常的妯娌相处的。

知道明乐这段时间都要闷在屋子里,张氏便有意的多留了一阵,直到傍晚宋灏从书房会来才起身告辞。

明乐如今正在月子里,吃的比较清淡,也就没有留饭,让长平送了她出去。

晚上明乐想把两个孩子留在身边睡,可是宋灏执意不肯,便硬是叫奶娘给抱了出去。

宋灏只在家呆了三日,第四日便开始早起上朝,不过他不放心明乐和孩子,这段时间下了朝就直接把公文带回府里处理。

这段时间上门道贺的人就没断过,小皇帝宋子昇也十分好奇这对儿双胞胎的弟弟,亲自上门来看了一次。

明乐懒的和那些夫人们寒暄,来人里头除了江氏之外,其他人一概都拒之门外。

宋灏更没有时间待客,便把事情交代给了周管家,但凡送上门的贺礼全部照单全收,至于人么——

愿意进来的就自己去花厅喝茶,不愿意的就直接送客,横竖他是没时间逐一接近的。

于是明乐坐月子的这段时间便十分的惬意清净,每日里好吃好喝,跟两个儿子一样的享受,吃饱了就睡,实在睡不着的时候就叫奶娘把孩子抱来,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打发时间。

七八日之后孩子皱皱的小脸就慢慢舒展开了,继承了她和宋灏的优点,两个娃娃的皮肤都是白皙水嫩,白白软软的一团,叫人看了就想掐两把。

眼睛像她,是丹凤眼,不似宋灏那双凤目那般狭长,睁开眼的时候就有种天然妩媚灵秀的风情。

男孩子生的这样妩媚妖娆的眼睛,让明乐着实是郁闷的很,也不知道该夸还是该愁。

但好在鼻子和嘴巴像宋灏,总算是把这五官之间的气质给中和了不少。

当然了,两个娃娃的长相那绝对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而过了最初的几天嗜睡期,两个小家伙各自的特征也明显的显露出来。

老大一开始就嗓门高,等到能睁眼了便很有精神,通常这王府里的一天都是从他响亮的嚎叫声中开始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明乐总爱把他们抱在旁边看着的缘故,宋老大不知不觉之间就养成了一种恶习,不管是白天还是半夜,只要睁眼第一个看到的人不是明乐,马上就发挥自身特长扯开嗓门死命的嚎。奶娘怎么哄都不行,想拿奶水来诱惑也不买账。

起初的时候两个奶娘都吓坏了,这孩子半夜起来鬼哭狼嚎的,怎么哄都不消停。

当时正是半夜,两人也不敢去吵明乐——

宋灏不让!

可是孩子哭的也着实叫人心疼,扯着嗓子干嚎了足足一刻钟,最后实在没办法,丁妈妈就只能报了明乐和宋灏。

两人听说孩子半夜哭个不停,还以为是生病,都吓的不轻,衣服还没来及穿就叫丁妈妈把孩子抱来。

听他的嗓子都有些嚎的哑了,明乐心疼的眼泪都差点出来,宋灏连忙叫人去找柳扬,可结果明乐把孩子往怀里一拢,还没等柳扬赶来这倒霉孩子就自动住了,抽抽搭搭的直往他娘怀里蹭。

明乐的奶水不多,再加上又是两个孩子,宋灏便不叫她亲自给孩子喂奶,这会儿宋老大哭的着实可怜,明乐便撩开衣服喂他吃了些奶水,臭小子没吃几口就又安安静静的睡了。

结果柳扬白跑一趟,仔细的检查了一遍一切正常,可是这一番折腾下来天都亮了。

起初所有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宋老大不分昼夜的又闹了好几次,没回都是哭的鬼哭狼嚎怎么哄都不行,只要往明乐这里一送,不出半刻钟立马就安安静静,该吃吃该睡睡。

自此之后奶娘也知道他的这个习惯,但凡他醒过来,不分时辰,马上就往明乐这里送。

这样来回的折腾也不像回事,这天半夜宋老大闹够了刚送走明乐便试着和宋灏商量,想把孩子的小床安置在屋子里:“反正丁妈妈和秦妈妈也都住在院子里,晚上孩子要吃奶叫他们进来就是。要不然乔儿总是这么哭闹,我看着心疼,您每日夜里也要被吵醒几回,我看你这两日都有黑眼圈了。”

每天晚上要被吵醒宋灏已经很不乐意了,这会儿还要把这俩倒霉孩子搬到他的屋子里,那不是更叫他们盯着明乐不放吗?

宋灏便是不乐意,死活不肯松口:“男孩子这样黏着母亲像什么话?不能惯他这毛病。”

明乐再要说什么的时候他的手便开始不老实,在被子底下摸索着四处点火。

明乐还在月子里,自是不能同他一起胡闹,于是便只能止了心思。

只是之后晚上宋老大再起来闹腾的时候宋灏便不让把孩子送过来了,他自己披了衣服亲自去偏房处理,明乐想要跟着也不让。

明乐很不放心,如此几天之后宋老大既然奇迹般的消停了。

明乐不解,问他他也不答。

后来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明乐便抓了丁妈妈来问,丁妈妈支支吾吾好半天才道:“头几天王爷都是想法子逗着小世子哄着他睡的,可是怎么哄也不好,至少要折腾大半个事成等孩子哭累了自己睡,后来那天王爷忍不住拍了两下孩子的屁股,小世子马上就不哭了。”

明乐听了有些哭笑不得——

合着这宋老大其实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

不过马上的她也怒了——

宋灏居然背着她打她儿子的屁股。

为此,她便冷着脸足有七八天没搭理他。

相较于混世魔王的宋老大,宋老二则要乖顺很多,依旧嗜睡,一天里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呼呼大睡,而且这孩子十分的安静,睡相也斯文,他睡觉的时候几乎是雷打不动的,哪怕是那一阵宋老大闹腾的厉害,这娃娃也十分淡定的享受睡眠,若是实在被他哥吵的来了脾气就也跟着嚎两声,不过他这嚎的也真是跟风,没喊两声就觉得浪费力气,扁扁嘴继续睡。

宋老大是个霸王,平时稍有不顺心的就哭。

可宋老二却是个爱笑的,他平时睡的多,偶尔醒来一会儿也是十分安静乖巧,不管见到谁也不管那人是瞧着眼生还是眼熟,总归是只要见到有人脸凑到他跟前就露着粉嫩嫩的牙花子对着人家傻乐,那笑的——

毫不夸张,真就一朵花儿似的。

明乐甚至一度怀疑他这个儿子是不是在娘胎里被宋老大压榨的营养没跟上,不会是个傻的吧?要不怎么跟缺心眼一眼,见谁都乐。

当然了,儿子是自己,这种丧气话她还是按下不提,后来有一天实在忍不住了就对宋灏道出心中疑惑。

彼时宋灏还是双腿伸长靠在床柱上看公文,两个娃娃被他放在大床的里边由着他们自由发挥。

当时宋老大正挥舞着小手自娱自乐,宋老二又在梦里会周公,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不时的还嘴角抽搐露出怪异的笑容来。

宋灏收了折子扭头去看他儿子,左右观察了两遍。

他儿子的智商他一向都有自信,不过既然媳妇不放心他也不能坐视不理,想了想便把正睡的酣畅的宋老二给翻了个个儿,扒了尿布就着手里的折子往他屁股上拍了一下。

他虽然没使什么劲儿,但孩子的皮肉嫩着呢,宋老二的屁股瞬时就红了一片。

明乐那个心疼啊,扑上去就要和他拼命。

那边宋老二也终于淡定不下去了,哇的一声就嚎了起来,嗓音嘹亮,竟是丝毫不逊于他哥。

彼时宋灏已经被明乐给按下了,见状就撇撇嘴,一脸的无所谓:“知道疼,也会哭,聪明着呢!”

明乐被他噎的一脸汗——

话说王爷,您对您儿子的智力就这么没要求吗?

宋灏却是不以为然:“丁点儿大的奶娃娃,你还想他怎么样?”

而旁边的宋老二刚委屈的嚎了两嗓子马上就觉得做这无用功不划算,委屈的扁了扁嘴儿,眼角夹着两滴还没来得及落下的泪花——

继续睡。

明乐看在眼里,实在是忧心的厉害。

有了宝宝们陪伴,日子过的充实也快。

孩子的满月酒,宋灏把排场做的空前盛大,整个京城所有能排的上的号的达官贵人都纷纷登门。

明乐这里也不能再拒不见客,几位位份高的世家夫人亲自过来后院探望,顺便看看孩子。

不过这些人都是心里有数,知道这位摄政王妃的脾气,身份稍微不入流的都自觉回避,也不敢硬是往前凑。

众人里头,张氏和李氏是王府的亲戚,坐的位置比较靠前,易明菲也来了。

明乐许久不曾见她了,这次见面突然发现她似是又沉默了不少,寒暄了两句总觉得她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但是见她温温柔柔笑着的样子也只是觉得奇怪,并没有深究。

这天孩子的小床也被搬进来,摆在明乐旁边。

可能知道今天是大日子,宋老大居然破天荒的整个上午都没有发挥特长,睡醒了就转着眼珠子好奇的看着屋子里形形色色的人。

宋老二是不理人的,自顾睡觉。

才刚刚一个月,两个孩子的身量还没长起来,看着还是那么软软小小的一团,不过五官舒展开来,一模一样的两个粉娃娃也足够这些女人们看新鲜的。

女人嘛,不是自己做了母亲,也是向往着有这么一天,所以这日道贺的客人,不管来时是揣着什么样的心态和目的,在看到孩子的时候眼中疼惜喜爱的光芒却都大半是真的。

宋子韵趴在孩子的摇篮边上,一双眼睛几乎眨也不眨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觉得新奇无比。

她不是没见过别人家的刚出生的婴儿,可是这俩娃娃竟然长成了一样的脸,并排躺在摇篮里叫她眼花缭乱,完全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母妃母妃,两个弟弟是一个样子的诶!”观察了好半天,宋子韵才惊奇的冲着张氏招手。

“是吗?”张氏温和的笑着。

“嗯!”宋子韵用力的点头,“你看,他们的眉毛、鼻子,嘴巴,耳朵也是一样的呢!”

宋子韵越说越兴奋,笑脸红扑扑,眼睛闪亮亮的,配上她今日穿着的一身粉色衣裙特别的机灵可爱。

“小弟弟们可爱吗?”张氏笑着问道。

“嗯!”宋子韵趴在摇篮边上扭头来看张氏,眼睛笑眯眯的成了两条弯弯的缝隙,说着眼睛突然闪了闪,眼睛异常明亮的盯着张氏道:“母妃你也给我生两个这样一模一样的弟弟吧?”

童言无忌,在场的夫人小姐们都被她逗乐了,拿帕子掩着嘴笑。

宋子韵见到大家发笑却还有些懵懵懂懂的,走古来拉张氏的手,“母妃,好不好?好不好嘛!我也要两个一模一样的弟弟!”

张氏有些哭笑不得,忍着笑意摸了摸女儿的头,正要说话,外面却宋沛含笑的声音传来,“我的宝贝闺女啊,你就是要天上的月亮,父王还能想办法攀个梯子去给你摘,生孩子这事儿还是算了吧!”

在场的都是妇人,都连忙起身见礼。

和宋沛还有宋灏一起来的,还有秦啸。

三个人都是风采绝佳,走在一处,顿时叫屋子里坐着的几位未嫁的小姐红了脸颊。

秦啸的目光不经意的微微一瞥,看到立在孩子摇篮旁边的易明菲,目光突然不觉的一深。

易明菲的视线与他相撞,下一刻已经飞快的垂下眼睑,不叫人捕捉到她的情绪。

而明乐从自己坐着的角度看过去,恰是将两人之间这微妙交汇的一个眼神尽收眼底。

“父王!”宋子韵扑过去,一下子抱住宋沛的大腿,仰头看着他小嘴嘟了起来,“为什么不能叫母妃也给我生两个一模一样的弟弟?两个弟弟真可爱,我想要嘛!”

“是你父王也母妃真没这个本事!”宋沛宠溺的揉了揉女儿的发顶,“你要真是喜欢,还不如去赖着你小婶婶,没准再过个一两年还能给你添两个一模一样的妹妹!”

双生胎这回事,是可遇不可求的!

宋子韵听的糊里糊涂,眨巴着眼睛想了想,看看送陪又扭头去看明乐,“真的么?”

两个一模一样的弟弟已经叫她喜欢的不得了,如果再有两个两个一模一样的妹妹的话——

好像更好玩儿。

小丫头的脑子转过弯来,竟然真的就扭头扑过去抱明乐的大腿,“小婶婶,真的吗?你还能再给我生两个一模一样的妹妹?”

孩子的眼睛雪亮无邪,倒是叫明乐一时无力招架。

众人看在眼里免不了就是一阵欢笑。

宋灏走过来,对明乐道:“前头马上就要开宴了,我来抱乔儿和允儿过去走一趟。”

今日登门的客人都是冲着两个孩子来的,自然要把孩子抱出去见客了。

“嗯!”明乐点头,吩咐两个奶娘,“去取夹被跟虎头帽来,别叫孩子吹了风。”

时下已经是秋日了,虽然白天的时候日头烈,但那秋风也是十分厉害的。

两个奶娘早有准备,手脚麻利的连忙就给两个孩子穿戴起来。

宋老大的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着,宋沛看在眼里就觉得自己和这小子十分投缘,大步走过去从丁妈妈手里把孩子接了,“来,皇叔抱!”

宋老大的心气儿高,是个典型的傲娇体质,明乐原还怕他下一刻就要嚎起来,却不想他竟然对宋沛这个笑面虎一样不着调的皇叔不感冒,居然破天荒的没哭。

宋沛顿时就觉得很有面子,也不管这么小的孩子根本听不懂,嘿嘿笑着把宋老大好一顿夸张。

秦啸的唇角不觉弯起一个笑容,也走过去探手从亲妹妹手里接过另一个孩子。

抱孩子这活儿他也是头次干,只是觉得好奇便跟着来了。

秦妈妈也知道他是什么人,就在旁边很是仔细的指导了一下他抱孩子的姿势需要注意的事项。

彼时易明菲就站在摇篮旁边,见他过来便捕捉痕迹的微微后退半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秦啸的面色如常接了孩子在手,在转身的时候却是突然侧目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宋老二从来都是个好说话的,这会也睡的香,也没出什么乱子。

宋灏带着两人把孩子抱着走了,也就是出去走个过场,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两个奶娘也一起跟着去了。

前头要开宴了,屋子里的夫人小姐们也就跟着一起出去了。

“你也累了大半天了,就不要出去了,先歇一会儿,前头那里我替你招呼这就行。”明乐刚出月子,宋灏对她还是紧张的很,张氏便自告奋勇。

横竖该见的人方才都在这屋子里头见过了,明乐也就没有推辞,点头道:“那就麻烦四嫂了!”

李氏和易明菲留在最后。

明乐和武安侯府虽然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但是因为她和易明爵的名字已经从易家的族谱上划下来了,所以平时也没什么来往。

易明菲能感觉到她的疏离,但也无奈。

毕竟——

当初易家和易老夫人对她做的事情摆在那里,她没有记恨已经是大度了。

“母亲,我们也走吧,不要扰了九妹妹休息。”易明菲对李氏道。

李氏从进门之后就满怀心事,话都没有说几句,明乐自是看出来了,不过她却是不会主动问的。

李氏犹豫了一下,迟疑着看向明乐露出一个笑容,道:“我早上吃多了,这会儿还没消食,你先去吧,我在这里陪王妃再说会儿话。”

明乐对李氏没有好感。

易明菲皱眉,担忧的看了明乐一眼,见到明乐没有明言拒绝才惴惴不安的先行离去。

明乐叫丫头换了新茶上来,屋子里就只剩下她和李氏两个,她也懒得再打太极,只就就开口道:“夫人是有话要和我说吧?”

李氏掐着掌心挣扎了一下,却是知道这也是她唯一能走的一条路了,于是一咬牙迎上她的视线道:“王妃,我知道怪为了易家的家事再来给你添麻烦了,威儿的婚事上你已经是给足了我们体面,可是这一次,我也着实是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再来求你了!”

李氏说着竟然就落了泪,起身跪了下去。

李氏是个有忍性和耐性的,这样失态的举动着实是有些过了。

明乐端着茶碗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挑眉道:“七姐怎么了?”

易明菲的状态很不对,她看的出来。

在易家,哪怕所有人都视她为眼中钉,却唯独那个温婉柔顺的女子在她众叛亲离的时候还坚定的站在她面前,对她说“我相信你!”

这份情意,她一直都记得。

别人的事她可以袖手旁观,可是易明菲的事,她不能!

明乐的话一语中的,李氏忍不住悲从中来,抽了帕子一边用力的抹了把眼泪一边道:“你也看出来了,菲儿她现如今的处境并不好,你如今孩子都有了,她的年纪也实在是耽搁不得了。王妃,你替我劝劝她吧,她的婚事,实在是再耽搁不得了。”

易明菲的婚事一直没有定下来,其实明乐心里也一直奇怪,本来她还以为是李氏捧高踩低的一直在权衡,这会儿看来,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你先起来吧!”明乐道,从她身上收回视线。

李氏见她松口就知道是有戏,连忙谢了爬起来。

“你给七姐定的是哪户人家?是她不愿意吗?”突然回想起方才在这屋子里易明菲和秦啸之间那一个眼神的交汇,明乐便脱口问道。

“现在不是她乐不乐意的问题,而是想找一个门当户对肯娶她的好人家都难。”李氏叹一口气,话一出口就又忍不住垂泪。

明乐的心里咯噔一下冒出一个念头,但是又很快打消——

易明菲不会是那么没分寸的人。

她也不说话,只就看着李氏。

李氏擦着眼泪缓和了情绪才道:“年前老夫人和明妃的那回事想必王妃你也还记得,当日里你是看到了,那老太婆是何等心狠,竟然把菲儿伤成那样。虽然那事之后咱们府上得蒙王妃和摄政王的庇佑把风声压下了,也没受到牵连,可是菲儿她一个未嫁的姑娘家,身子上带了那些伤,这不是要她的命吗?我原来以为太医给的药能将她给治好了,可是——可是——”

“七姐姐身上的鞭伤没能治好吗?”明乐皱眉。

当时易明菲的伤势她看过了,宋沛也马上叫了太医去天牢给她诊治的,原以为不会有问题,却是万不想会留下这样的隐患来。

“若是治好了我也就不用这么糟心了!”李氏说着就又开始拈了帕子擦泪:“我就菲儿这么一个女儿,自是盼着她千好万好。可是寻遍了京城所有的名医也找了无数的偏房给她试,终究还是没能把那些疤痕消掉。王妃您也是嫁了人的,自是知道男人将咱们女人的身子清白看的有多重,菲儿她遭了那样的无妄之灾是不得已的事情,我们也认命了,我现在也不巴望着她攀龙附凤,只就想她嫁个会疼她的男人过安稳的日子。前些日子我还想着寻法子再给她治,现在眼见着她这年龄也等不起了,再耽搁下去,怕是不成了,还是得赶紧的给她寻一门妥帖的婚事嫁过去的。京城里这些大户,我也压根就不想了,思来想去只觉得我娘家姐姐的儿子还是可以的。他们虽然门第不高,好歹两家是沾着亲的,再加上如今威儿也争气,能给他妹妹做个靠山,也唯有这样,菲儿她嫁过去才不至于会受气。”

李氏自己嫁了武安侯府无权无势的三房,这在当初已经是高攀,而她同母的姐姐当初嫁的则是益州境内的一个七品知府,虽然经过这么多年的打拼勉强挤上一个正五品的益州刺史,可地方的五品官哪能和京官比?而且这又是将易明菲远嫁,李氏做出这样的决定想来也是走投无路之下的无奈之举了。

易明菲那样温和善良的一个好姑娘,若是真要落到这般田地,也着实叫人不忍的。

明乐皱着眉头默默的抿了口茶,半晌才道,“七姐姐自己并不赞同这门婚事吗?”

“在这件事上那丫头却是犯了傻了,以前我是怕她难受,便一直压着这事儿不提,现如今她的这个年岁也等不得了,前些天便和她提了,可是那个傻丫头——唉!”李氏的眼眶通红,顿了一顿才道:“不管以前怎么样,这后面日子还得要往下过吧?那个傻丫头却是钻了牛角尖了。这没病没灾的,世上哪有不嫁人的姑娘?我也知道她心里苦,本也不想逼她的,但是时间不等人。王妃,我知道你和她的关系好,这件事你能不能帮我劝着她一点?”

明乐思忖着沉默了片刻。

李氏的话不像做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总觉得这事儿似乎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这样简单。

李氏见她不语便以为她是不愿意管这档子事,忙又跪下扯着明乐的裙角哭道:“王妃,纵使我曾经做过对不起你是事,我知道你是肯认她这个姐姐的,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才不得不厚着脸皮来求你,你就帮帮我吧!”

“你起来吧!”明乐道,哪怕李氏此刻的眼泪都是真的,她也着实厌烦了这个女人的眼泪。

“王妃——”李氏没有拿到她的准话,却是不肯起的。

“这事儿我记下了,回头等我这边的事情忙完了,我再看吧!”明乐道。

这也算是个保证了。

李氏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这才千恩万谢的爬起来。

见到明乐的脸色并不是太好,她也就不在此多留,擦了泪出去。

孩子的满月酒摆的格外隆重,前面的男宾那里的酒宴一直折腾到晚上才散。

宋灏喝了许多酒,回来的时候竟然有些微醺。

明乐看着他白里透红的俊美脸庞只是无奈,亲自替他更衣伺候他沐浴。

晚间两人躺在床上说话的时候明乐便将易明菲的事情和他替了。

宋灏俯首下来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有些懒懒的不很清醒,“需要我做什么?查益州刺史家里公子的品行吗?”

“是啊!”明乐道。

要她做说客,她自然是要把一切都了解清楚的,否则岂不是要害了易明菲。

不曾想宋灏闻言却是鄙弃的笑了,两腿伸直直挺挺的躺在那里笑道:“我还因为你会叫我直接去合秦啸和易明菲的八字呢!”

“诶?”明乐一愣,不由的撑起身子看他。

那不成是秦啸对他说了什么?原来不是她的错觉么?易明菲和秦啸之间是真的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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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子没捉,我火速去给七姐办婚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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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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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9章 如果,我不答应呢?

“怎么回事?是不是秦啸对你说了什么?”明乐道,支起身子推了他一下。

宋灏有些微醺,躺在那里一动都懒得动,只就半眯了眼睛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笑脸迷离,媚眼如丝,当真是好风情。

“你最近一门心思都扑在两个小的身上,我都已经不和你计较了,现在这是变本加厉吗?前段时间是爵儿,好不容易消停了,现在又轮到易明菲,你都有多久没好好的看看我了?”宋灏看着她,语气软软的,竟是破天荒的带了几分小媳妇一般受了委屈的语气。

明乐看着他因为醉酒而显得白里透红的脸颊,这摆出来的整个儿就是个美人计的架势。

人高马大一男人,这般风情万种的看着你,真是叫人吃不消。

明乐忍不住发笑,爬过去,下巴抵在他胸口,抬眸近距离的去看他的脸,“我跟你说正经事呢,别闹了,今天你也见着七姐了,我看她也的确是个心事重重的样子,否则哪怕是李氏求上门来我也不会管这档子闲事的。你要是知道什么就别买关子了,快告诉我!”

宋灏哼了一声,吊着眉毛摆谱。

明乐无奈,又往上爬了爬,抬手去捏他的脸:“阿灏?”

“……”宋灏两腿伸直,一动不动。

“殿下?”明乐换了个称呼,再接再厉。

宋灏睨她一眼:“……”

“王爷?”明乐耐着性子再叫。

宋灏就索性往旁边别过头去。

明乐着实是拿他这别扭的脾气没办法——

最近这段时间她家夫君的脾气越发的大了,动不动的就甩脸子给她看,她的确是一门心思扑在两个孩子身上,可怎么说那俩也是他儿子,这有什么好吃味的?

明乐皱眉,两手一左一右的捧着他的脸颊把他的脑袋扳回来,不得已只能服软,主动俯首下去吻了吻他的唇,讨好道,“这是最后一次了,七姐不是别人,她的事我总不能袖手旁观的。”

外面的烛火透过帐子映射进来,两个人的距离极近。

虽然已经漱了口,但是宋灏的呼吸里仍然混合了些微温热的酒气,萦绕在鼻息之间有点痒痒的。

明乐看着他越发明艳的脸颊,一时之间竟然不觉得走了神,指尖跃跃欲试,在他的皮肤上跳跃着描摹他脸部近乎完美的轮廓。

“怎么样?是不是还是觉得这世上男人还得属你夫君最耐看?”宋灏懒得动,就那么眉眼含笑安静的看着她。

宋灏的容貌的确是出色,可是他的这个身份摆在这里,却是没有人敢于议论的。

他自己也不太喜欢别人议论他的容貌,男人嘛,屹立于世靠的又不是长相。

起初明乐也没太在意这些,不过现在处的久了却是越发觉得找个长相出众的夫君其实还是不错的,看得久了似乎都能从他脸上看出朵花来,赏心悦目。

“是啊,夫君大人貌美如花,让妾身都看的痴迷了!”明乐附和着笑了出来。

这话可不该是用以形容男子的,原以为宋灏会生气,却不想他的神色之间却更为得意,扬眉道:“那你就不想做点什么?”

说着就越发随意自在的摊开手脚躺平了,做出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来。

明乐笑着,越发笑的欢畅。

她也知道这段时间因为孩子宋灏没少受累,难得闲下来,就不想扫他的幸,主动凑上去吻住他的唇。

这一天宋灏当真是逆来顺受了,由着她不愠不火的触着他的唇消磨时间。

而明乐本身也没别的心思,她现在才刚出月子,暂时还不能行房,也纯粹就是个玩闹的心思,趴在他身上有一下每一下的蹭着他的唇,间或的还是重复讨好的问着那个话题。

宋灏一直不答,她便有些气馁,干脆就再提,自己一边心猿意马的想着易明菲那边的情况,在宋灏这边却是水到渠成,舌尖不自主的探到他齿关之后。

宋灏也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却是十分配合。

两个人之间这种事做的多了明乐也是无师自通,一面自顾自的想着心事一面舌尖轻卷漫不经心的在他齿关之内扫荡。

她越是这样心不在焉的态度就越是撩拨的人心里发痒,宋灏一直忍着自顾享受,但是因为明乐怀孕,他已经是忍了许久,再被明乐这么一点火,很快便把持不住,呼吸忍不住的急促粗重起来。

“乐儿——”他抬手,手指穿入她浓密的长发之间揉了揉。

明乐的动作一滞,抬眸看向他的眼睛,这才发现他眼底的神彩已经变了,依旧带了几分迷蒙的醉意,却是灼灼火热,看的人脸上发烫。

这个时候,她自然知道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待要抽身而退宋灏已经压着她的后脑将她再次拉向自己。

他手上的力道很大,唇齿碰撞,让明乐忍不住抽了口气。

压抑许久,宋灏的确是有些失控,狂热而莽撞的在她的领域攫取,似乎是想要把这段时间之内缺失的内容统统一次性补齐。

他来势汹汹,明乐根本无从招架。

唇舌纠缠,体温熨帖,渐渐的也跟着燥热起来。

宋灏的手探入她的衣袍之内,用火热的掌心将女子身上独属于他的所有尽数掌握。

明乐的身子渐渐虚软在他的胸膛之上,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允许,所以哪怕也是情动,却只能拼命的维持着最后的一丝理智尽量的不被他拉下水。

宋灏虽然是有些失控,但到底也是顾忌着她的身体,只是拥着她上下其手一番过了瘾,最后一步之前强拉回了理智。

“还要多久才可以?”他撑起身子在她上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汗水滴下来,砸在她的鼻尖上。

他的情绪压抑的厉害,明乐便不觉的有些心疼,抬手去擦他额上的汗珠:“应该还得要一个月吧。”

宋灏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明乐能够感觉到他身体某个部位克制之下也难以压抑的悸动。

这么呆了一会儿,待到情绪稍稍平复了些许宋灏便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起身披了袍子要出去,“你先睡吧,我去去就来!”

明乐自然知道他是去做什么的,时下已经入秋了,虽然宋灏的身体冲个冷水澡不会怎样,但哪怕只是想想两个儿子她也还是得要心疼孩子他爹。

心里略一犹豫,明乐还是抬手拽住他:“别去了,我帮你吧!”

宋灏一愣,回头看过来。

明乐红着脸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好在是帐子里的光线昏暗看不分明她脸上颜色,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直接把人给扑倒了。

宋灏对自己媳妇今天的表现很满意,待到把他给伺候舒服了,再提起易明菲的事他便很爽快的说了:“前几天柳扬晚上替我出去办事,说是连着几个晚上都在武安侯府的后巷外头看见秦啸,秦啸那人是个什么脾性我还是清楚的,不管是公事私事都不会这么拖泥带水,他这样想来应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

秦啸三更半夜跑到武安侯府附近晃荡?他不可能是去找易明威的,而易家和他之间也不可能会有什么牵连不清的事情。

明乐仔细的回想了一遍,易家人之中唯一和他有过交集的除了同朝为官的易明威,也就只有易明菲了。

而且今天中午,两人之间交会的那一个眼神她是看的清清楚楚的了。

“这么说来,是秦啸对七姐有意了?”明乐思忖道。

如果真是这样,以秦啸的身份,要娶易明菲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为什么易明菲看起来还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难道是她不满意秦啸?

可是看着也不像啊!

“这我就不好说了。”宋灏道,将她往怀里拢了拢,“我只说我知道的给你听,至于牵线做红娘这种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明乐想着那两人之间的种种,最终也未能理出一个头绪来,索性也便不再多想,先摒除心思睡下了。

次日一早,宋灏去上朝之后明乐也命人备了马车,带着两个孩子进宫去拜见姜太后。

姜太后是孩子的祖母,她的身份尊贵没有出宫来探望也属正常,但是孩子却是一定要抱给她看的。

明乐如今的身份特殊,进宫是不必提前递牌子的,不过还是先让人提前过去给姜太后打了个招呼。

母子三人到了万寿宫的时候,庆膤公主和荣妃还有靖襄也都闻讯过来看孩子。

奶娘把孩子抱过去,宋老二横竖是没日没夜的睡大觉,完全没什么反应。

宋老大蓦然见了生人立刻就扯着嗓子嚎了起来,姜太后刚刚接了他在手,被他这一嗓门闹的,虽然用心的抱着哄了好一会儿,可是那倒霉孩子就是不给面子。

“这小子脾气大,惯常都不怎么叫人碰他。”明乐无奈,只能亲自将他抱回来哄,一边笑道,“昨儿个的满月酒上,他四皇叔抱着他出去见客,当时见他没闹腾还很是欢喜了一番,结果刚出去就尿了他皇叔一身,可就是个不省心的。”

“男孩子嘛,闹腾一点也正常,况且孩子如今还小,现在淘气,指不定过阵子再大些的时候就好了。”荣妃笑道,伸了手指去逗弄庆膤公主怀里正睡的安详的宋老二。

庆膤公主孑然一身,十几年间又一直都在广月庵清修,难得见到新出世的婴孩,抱着宋老二就有些爱不释手。

逗弄了一阵,孩子还是安安静静的睡着,她脸上的笑容便越发多了些,看向姜太后道,“皇嫂,我记得当年灏儿的性子就很允儿差不多,那个时候他就不常哭的。”

姜太后的为人素来严肃,今日明乐特意抱了孩子来给她看,她却是难得露出笑容,闻言便点头道:“是啊,灏儿自小就是个乖巧的,不过他那时候倒不像是这孩子一般的嗜睡。”

明乐一直都有注意她的神色,发现无论是提到宋灏还是看着两个奶娃娃的时候她的眼光都是柔和而慈爱的。

可是她却似乎并不是太迫切的想要抱抱孩子,只是含笑看着庆膤公主逗弄孩子。

明乐看在眼里,越发的不懂姜太后的心思。

可以看的出来,她的心里并不是没有宋灏和这一双孙儿的,可是却又像是有意的保持疏离,并不过分的亲近。

现在孝宗也死了,所有的绊脚石都被清理掉了,按理说她也不应该再有这样那样的忌讳了,可她就是如此,依旧是和宋灏还有他们都保持着疏离而平静的距离。

这种感觉,一直让明乐的心里有些疙疙瘩瘩的。

不过宋灏从来不和她提这个问题,她也就不问。

聊了一会儿,姜太后就叫人把提前准备好的两串羊脂玉的佛珠串子拿出来给了两个孩子。

“这串子是太后娘娘提前叫工匠打磨的给两个小世子的礼物,珠子每串一共是十八颗,现在小世子们都还小,就只做了八颗,其它的都放在盒子里了,以后用的时候再逐颗加上去就好。”玲珑捧着两个盒子送上来。

明乐打开了盒子看了,那珠子的成色自然是万里挑一,珠子并不是磨滑的表面,每一颗珠子上都雕刻着象征吉祥平安的图案,工匠的雕工也是首屈一指的,显然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奶娘把孩子抱过去,姜太后亲手把两串珠子戴到孩子的腕上。

为了区分,两串珠子上面各挂了一个小小的方形玉牌,分别刻了两个孩子的名字。

玉色通润,衬着孩童粉嫩的皮肤就越发显得莹润通透。

“前几日和王爷说起的时候还在发愁,将来等孩子大些了怕是要分不清他们的长相了,这回可算是好了。”明乐替两个孩子谢了恩,顺带着调侃了一句。

姜太后唇角露出一个笑容,就势拍了下宋老二挂着珠子的小手腕,“都说玉养人,带着吧,求个平安!”

宋老大嚎了一阵子这会儿被明乐哄着也逐渐的安静下来,明乐把他交给丁妈妈喂了奶,孩子也就睡了过去。

这边姜太后要和明乐他们叙话,便让人把孩子安置在暖阁的炕上去睡。

靖襄公主还有些孩子心性,寸步不离的跟着过去瞧新鲜。

明乐在万寿宫呆了整个上午,姜太后和荣妃分别嘱咐了她一些有关照看孩子的经验,然后就又说到靖襄公主的婚事。

正午时分,宋灏亲自过来接她和两个孩子回府。

姜太后也没留饭,荣妃那边倒是说了叫两人过去凤鸣宫一同用午膳,不过被宋灏推了。

又过了两日,待到孩子收到的满月礼清点完毕,这事儿也算是告一段落了,明乐本来是想下帖子请易明菲过来叙叙顺带着套一套她的口风,可侯府那边却传来消息,说是李氏病了,她要照看着,并且兼顾易明威的婚礼布置,反而是脱不开身了。

李氏这一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病所致,一病就病了两个多月,等到好利索了已经白雪皑皑到了冬天了。

侯府那边金罗密布的筹备着易明威和靖襄公主大婚的事宜,易明菲的事明乐也只能暂且搁下了——

横竖长幼有序,李氏的所有心思都用在了易明威的婚事上,易明菲就算是要定亲,也要等到易明威大婚之后。

这段时间,明乐在家守着儿子,日子过的分外的逍遥自在。

不过说是她守着儿子,倒不如说是宋灏守着的,也不知道宋灏是哪根筋不对,竟然下了禁令,不准她和孩子长期间的腻在一块儿了。

说是男孩子要提前培养独立,和母亲腻在一起不好。

为了培养儿子的独立性,这几个月他都不去衙门,所有的公文都是搬回家来看的,并且还不是在书房,而是直接把办公地点搬到了他和明乐的卧房,届时就长腿一伸靠在床柱上悠闲的看公文,再让奶娘把两个娃娃抱来放在大床的内侧,他一边扫着公文,间或留一线余光照管着俩小的,公归公,私归私,真可谓双管齐下,一点也不耽搁。

尿布是采薇提前准备好放在旁边的,孩子拉了尿了他亲自动手换,饿了就喊奶娘抱出去喂奶,吃饱了再给他送过来。

那张床就那么大的地方,明乐坐月子的时候躺的腰都僵了,自是耐不住性子还每天窝在床上,这样一来,倒真就不能每天和孩子腻在一起,只是想了的时候进房间看看,大多数的时候是在外面处理庶务或是有时候实在无聊了也去庆膤公主和张氏那里坐坐。

宋灏亲力亲为的照顾俩小的,起初他换尿布的动作十分笨拙,不过熟能生巧,摄政王殿下又是个心灵手巧的,没过几日竟然还真就做的有模有样的了。

明乐本来对他这样独断专行的意见很大,但是见他把两个儿子照顾的妥妥贴贴的反而没了话说,心不甘情不愿的做起了甩手掌柜。

实在闲着没事做了,索性亲手操持,把雪晴给嫁了。

十一月末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不过次日就转晴了,连着几日都艳阳高照,等到雪化了的时候正好迎来易明威和靖襄公主大婚的日子。

宋灏有紧急公文要处理,没时间过去,明乐便安心的把两个小的交代给他,自己带着几个丫头去赴宴。

因为是公主大婚,易家的婚事办的排场很大,风光无限。

一大早武安侯府门前就车水马龙,前来道贺的客人络绎不绝。

不过皇室的婚礼是要在晚上举行的,虽然这边一大早就招待上了客人,易明威仍旧是要入夜之后才能进宫去把新娘子迎回来。

武安侯府的婚宴是在午后开席,依旧男女分席,男宾在前院,女宾在后花园。

武安侯府的门第不算是太高,所以这一天但凡是能把上边的官员都带着厚礼登门道贺,好在是武安侯府以前人丁兴盛,现在空出来的院子有许多,否则礼物就当真要摆到花园里去了。

李氏大病初愈,身体明显的瘦了一圈,但是儿子娶亲,她的气色却是很好,红光满面,喜气洋洋的。

这段时间李氏病着,有关婚礼的事宜则大部分是易明菲在打理。

易明菲是个聪慧又细心的姑娘,办事也是井井有条,一切都安排的有条不紊,贤名在外。

所以这一天前来道贺的夫人们也都还存了旁的心思——

武安侯府眼下虽然不及当年风光,但易明菲却是侯爷唯一的嫡亲妹妹,再加上武安侯易明威又得了靖襄公主成了皇亲国戚,这身份就更不一样了,于是许多人的眼睛便都瞄着易明菲,想要将她聘回去做媳妇的大有人在。

有几位夫人当着李氏的面就半开玩笑的提了,其中不乏门第显赫的世家。

原本是多好的事情,可是如今李氏看在眼里却是哑巴吃黄连心里苦涩的厉害,只能打着马虎眼一一的搪塞过去。

易明菲本来也在这边陪着一众夫人小姐们叙话,这样的话题听的多了便借故离开,带着书蕾先回房去了。

从那屋子里一出来她脸上的笑容就淡了,脚下匆匆带着书蕾回自己的院子。

书蕾知道她的心思,可是今日府上的客人多,她也只能忍着,直到进了易明菲的院子才红着眼睛拉住了易明菲的袖子。

“小姐,您再这样避着也不是办法啊,今天那些夫人们说的话您可以不予理会,可是表少爷那里——夫人已经和益州通过气了,您的姨母周夫人那里也都点了头,等今儿个侯爷的婚事一完,夫人指定是还要来和您说这件事的,这马上就要过年了,这一次,怕是她怎么也不会再由着您了。”书蕾说着就开始默默垂泪。

她是五岁上就跟了易明菲的,小姐的性子好,对待下人也和气,还教她识字,几乎将她当做妹妹一般的看待,这一年多以来易明菲心里有多苦她都知道,可是却只能看着帮不上忙,越想便越是觉得自己没用。

益州刺史周家的那门婚事,李氏做的是什么打算易明菲自然是知道的,李氏为了她也算是使出浑身解数了,眼见着一次都郁结成疾。

这些她都知道,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这样了,可是——

心里始终还是过不了那一关。

“小姐,您说话啊!”书蕾见她不语,不由的更加焦急,眼泪一个劲儿的掉,目光四下一扫,见到没有外人就咬牙道:“小姐您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奴婢知道您心里还惦记着秦将军,以前你是担心他的心里没有你,可是现在——”

“唉!”书蕾说着就忍不住狠狠的跺了两下脚。

她实在是想不通小姐的心思,最近这段时间易明菲院子里的情况她一清二楚,秦啸不时的就会出现,分明也是把自家小姐放在心上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小姐反而不肯见他了。

现在日子拖了这么久了,夫人那边一定不会一直这么由着她的。

“书蕾你下去吧,我有点累了,想要歇一会儿。”书蕾的担心易明菲如何不知,只是——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怎么样。

易明菲说着就快步进了屋子。

书蕾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暗暗着急,想要跟进去的时候,她已经转身飞快的合上了房门。

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许多,前院喜庆的锣鼓声鞭炮声隐约入耳,隔绝了喧嚣,反而更加悦耳几分。

易明菲的双手压在房门上,仔细的听着这声音感受着,却无法将自己融入其中,只是不自觉的想着自己的心事。

她是喜欢秦啸,并且着了魔一样的无法自拔,心心念念脑子里想的都是他。

可是——

始终没有勇气让自己走出那一步。

这段时间秦啸经常会半夜过来,她知道,有许多次她都是默默地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他对月独酌的侧影,可是一窗之隔,在那晚听了他的那些话之后,她没有办法让自己跨出那一步。

他越是将她放在心上,她就越是心惊——

她不想让自己成为他的软肋他的负担,如果说他注定了有一天是要身处险境的,身边有她,她只会成为他的负累。

最近几日,李氏那里逼的越发紧了,她知道,这场婚礼已经是她最后的期限,她支持不了多久了。

心里明明知道该放弃,可总是下不了那样的狠心。

她为什么从来都是这般懦弱,一点也不干脆呢?

易明菲心里想着,不觉得就苦笑出声,转身想要往内室走的时候却是冷不防撞在了一人坚硬的胸膛上。

她本来就无所防备,这样猝然转身的力道又有些大,一撞之下身子就要往后退去。

可是那人的动作很快,已经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了回来。

易明菲的心跳一滞,垂眸看着落在她腕上的那只手,突然就愣在了那里。

只需一眼她就能认出他是谁来,可是沉默了许久,却是一直迟疑着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脸。

半晌,她才语气平静的开口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前院的酒宴已经开始了,你——”

“你母亲替你安排了别的婚事?”秦啸却不等她说完就已经开口打断。

他的声音比她更要冷硬三分,莫名的带了几分寒意。

易明菲抿着唇不想回答。

他抓着她的手腕,可是她一直低垂着眼眸叫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也无从揣测心里的想法。

这样的对峙之下,秦啸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耐性竟然如此之差,忍不住加重了语气又问一遍:“易夫人已经替你安排了别的婚事了吗?”

这个问题,是易明菲最不愿意面对的,尤其是在他面前。

她试着甩开他的手腕,却不出所料的只是徒劳。

“回我的话!”秦啸见她如此,声音里突然就多了几分怒意,手下也是下意识的用力,拽的易明菲的手腕一麻。

易明菲疼的险些落泪,避无可避之下只能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这男子的面孔还依稀和她记忆中的一样,只是较之以往,如今更添了几分岑贵和高傲的气势。

因为是来参加喜宴的,这一天秦啸是特意装束过的,轻袍缓带,丰神俊朗,只是此刻他的脸色却是阴沉的厉害,眸子里似是有两簇火苗在流窜。

易明菲直视他的视线,这个男人身上的气势一直都是她比不得又深深畏惧的东西,这一刻也不例外,她看着他,心里直觉的就有几分颤抖,可是无从回避,她也只能直视他的目光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是!”一个字,简单而轻缓。

方才书蕾的话秦啸在屋子里已经听到了,可是这一刻得她亲口承认,那感觉却是大不一样,那一瞬间像是有响雷击在了脑袋上,撞的他全身的血液一僵,但瞬间又沸腾了起来。

秦啸抓着她的手腕没有放,脸上的表情也是不变,只是额角青筋一跳一跳,明显的有些骇人。

“你——答应了?”他问,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易明菲一抖,她的婚嫁问题,是她自己都不想去面对的,此时要当着他的面来讨论就更是艰难。

“镇国将军您今日过来是喝喜酒的,还是赶紧回宴席上去吧,我有事情要做,不方便陪你叙话。”深吸口气,易明菲一边试图掰开秦啸扣在她腕上的手,一边就想越过他往里走。

可是才走了一步,就又被秦啸给拽了回来。

“我不是来喝喜酒的,我是来见你的。”秦啸道,“这段时间你一直都对我避而不见,我不管你是在闹什么别扭,我忍了,既然你不肯主动出去见我,那么好,我让步,今天我主动来见你,今天就我们一次性来把话都说清楚了,你也别想再糊弄我!”

“我跟你没有关系,我不再质问你任何事,现在也请镇国将军你自重,也不要来管我的事情。”易明菲道,抬头看着他冷冷的露出一个笑容,“我母亲替我定了婚事又怎么样?我答应了还是没有答应都和你没有关系!今天是我六哥大喜的日子,府上的客人多,人多眼杂,镇国将军你位高权重,若是在今天闹了笑话出来,您是无所谓的,还要不要我活了?”

“我说过,我不管别人,我就是来找你的。”秦啸咄咄逼人,一字一顿,每一个字的咬音都很清楚。

他往前一步,易明菲就被迫后退一步,三步之外便是那扇门板,叫她避无可避。

秦啸饱含怒意的视线俯视下来,逼迫的她几乎无所遁形。

“那天晚上的事,你就可以当做是没有发生过吗?那你说喜欢我的那些话又算什么?你说你不在乎名望地位,可是转身却又远远的把我推开,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我已经对你保证过了——”秦啸说着,语气突然不可遏制的急切起来,带着浓厚的恼怒情绪,到了最后目光染血,几乎是怒吼出来的。

明乐被他逼的,后背一下子撞在了门板上。

看着他眼中近乎疯狂的神色,她的心中隐痛,可越是听他这样信誓旦旦的保证她的心里就越是害怕。

“我不要你的保证!”易明菲突然大力甩开他的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喊了出来。

她身后靠着门板,神情戒备的看着他,努力克制了许久的泪水还是一下子就滚了出来:“我说过了,我要的你给不了我,我没有你母亲那样的坚韧和勇气,我不想将来有一天也要去过她那样的日子。几本佛书,一盏孤灯,秦啸,你不觉得那样的日子很可怕吗?我不想要那样,我真的不想要变成那个样子。所以我求求你放过我吧,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你放过我吧!”

易明菲哭喊着,身子就软了下去,缓缓抱头蹲在了地上。

秦啸见她这副模样,眼中逐渐浮现一抹痛色。

他曾经刻意的避讳拒绝,就是因为怕会带给她那样破碎的人生,可是是她一次次的接近打破了他心里维持的那道防线,终于一发而不可收拾的执意往前跨了一步。

现在——

在他走出这一步之后,她却退缩了。

他能如何?他该如何?

他也不想逼她,可是感情的闸门一旦开启,他便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心了。

不惜一切,他只想将她绑缚在自己身边。

可是现在——

她说她不要他了!

他该怎么办?已经不可能退到到原来的位置上了啊!

他原来以为她只是有心结,给她时间她总会考虑清楚的,可是现在看来,时间并不能解决问题。

如果一定要他不择手段去占有,那么也就只能这样,横竖她心里早就知道,他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如果——”秦啸探手出去想要扶她起来,可是看她闪避的姿态,犹豫再三还是收回了手,手指收握成拳垂在了身侧,冷声问道,“我不答应呢?”

易明菲一怔,泪眼朦胧的抬头朝他看去。

秦啸不想看到她脸上那般绝望挣扎的神采,便冷着脸往旁边走开一步,声音冷硬的传来:“如果我不答应放了你呢?如果我马上就进宫请旨让皇上赐婚呢?如果明天我花轿临门就是要将你抬进我秦家的大门呢?如果今天我在这里就把你我之间种种公诸于世呢?”

他一连用了四个问句,语气一次比一次更激烈更强硬,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每一声都重重的敲击在易明菲的心上,让她心神巨震。

易明菲一个机灵,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眼前男人冷酷的侧影。

半晌,她撑着力气缓缓的站起来,嘴唇抖动半天才颤声道:“你——是在恐吓我吗?”

秦啸由鼻息间哼出一声自嘲的冷笑,然后他回头,目光冷涩盯着她的脸孔:“你以为我不敢?”

易明菲张了张嘴,却是无言以对,目光凌乱的四下乱飘,慌乱的找不到一个适合的落点。

她知道他只要敢说就敢做,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他不敢做的事。

“别忘了,当时是你主动招惹我的,现在你想要抽身而退,你觉得我会答应吗?”秦啸上前一步,抬手勾起她的下巴。

易明菲的神色慌乱,只能回避他的视线。

秦啸的目光冰冷的看着她,她的无措和惶恐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如果唯有强娶这一条路可走,那么对他来说——

也是无所谓的!

“你说你和我没有关系,你的事轮不着我来质问是吗?那么你觉得怎样才叫有关系?怎么样我才有资格来过问你的事?”秦啸的目光持续收冷,如果她怕他的恐吓,那么卑鄙一次也无所谓了。

“这样?”他抬手,长臂一揽将她压入怀中,目光灼灼盯着她惊吓的有些苍白的面孔。

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脸上,易明菲下意识的扭头避开,他却不容她避让,突然张嘴咬住她的唇瓣,齿关微启,撕扯着她的红唇,疼的易明菲脑中突然就清醒了几分。

“还是这样呢?”他再问,咬着她的唇瓣声音略有几分含糊,一则暧昧,一则又冷厉的厉害。

易明菲的身子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她突然有一种错觉——

秦啸疯了!

这个男人突然之间就魔障了一般彻底的癫狂了。

秦啸自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他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但是瞬间又被突然涌上来的狂热覆盖,他吸一口气,就势便要去含住她的整片唇瓣。

易明菲看着他脸上冷酷又近乎狰狞的表情,也不知道是那里来的力气,突然用尽全身的力气使劲的推在他身上。

秦啸始料未及,竟是生生的被她推了个趔趄。

易明菲自己也被这股冲击力逼着重重的撞在了身后的门板上。

秦啸稳住身形,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恼羞成怒之余一个箭步上前就要再去拉她。

易明菲却是眸光一敛,无所畏惧的直视他的视线,声音异常冷硬而坚决的说道:“你真要强迫我,我也敌不过你,可是我母亲替我定下的那门婚事我已经答应了,所以哪怕只是一具尸首,我入的也不会你秦家的大门。”

周家的婚事,她原来还在挣扎犹豫,可是秦啸这一日近乎疯狂的举动反而将她逼迫到悬崖边上,替她下了决心。

他越是这样,就越是叫她不安和恐惧。

眼下,她已经无路可退了。

------题外话------

虫子捉好了,七姐你真纠结o(╯□╰)o明天应该差不多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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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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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0章 老大的屁股pk老二的智商

寒梅馆里,李氏陪着一众的夫人小姐们寒暄,明乐只是坐在旁边含笑看着。

她跟这些人没什么交情可套的,要的也只是大面上过的去,不要辱没了彼此的身份也就是了。

这寒梅馆以前是易老夫人住着的,她人没了之后便闲置下来,因为在四个主院里头这个院子的规模最大,李氏便让人收拾了,今日用来待客。

人非物是,院子里的梅花仍旧是如往年一般,开的明艳火热。

明乐心不在焉的听着众人寒暄,目光不经意的瞥到院子里,正看着枝头的一簇红梅出神,忽见院外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一个丫头。

是易明菲的贴身丫头书蕾。

书蕾进门的时候跑的很急,脸上神情慌乱,跨进院门的时候险些被门槛绊倒。

书蕾是跟着易明菲一起走的,难道是易明菲那里出什么事了?

明乐心里瞬时警觉起来,目光瞥了眼济济一堂坐着的女人们,便是一挑眉对身边雪雁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去拦下她!”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书蕾进来她就有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当机立断的下了命令。

雪雁素来机警,本来也已经注意到书蕾进来,得令便不动声色的快步闪身出去。

她本身也不过就是个丫鬟,没人会在意她的行踪,是以并不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彼时书蕾已经奔进了院子里,正要往屋子里闯。

雪雁迎着她过去,二话不说直接横臂一拦将她挡住。

她的力道,书蕾自然无从抗衡,因为离得远,明乐只能看到两人似是争执了两句,然后书蕾还挣扎着想要往屋子里这边凑就被雪雁强行带出了院子。

待到两人出了院门明乐便整理了一下裙子微笑着起身,道:“在屋子里坐的久了,我出去透透气。”

“王妃随意就好。”李氏要陪客自是不能离开的,便是点头,对采薇嘱咐了一句道:“给你家王妃多加件衣服吧,这屋子里头地龙烧的热,别让王妃着了凉。”

“是,易夫人!”采薇应着,旁边长平已经取了明乐的大氅过来给她披上,一行人款步出了院子。

屋子里的人目送她出去,待她离开便又继续攀谈起来。

明乐径自出了院子,长平先她一步出门,左右看了眼,指了指右边的小径道:“王妃,在那边!”

明乐颔首,带着几个丫头移步过去。

彼时书蕾正被雪雁阻着,她拗不过雪雁,急的满头大汗不住的往寒梅馆的方向张望,乞求道:“雪颜姑娘我求求你了,我真的有事急着去见夫人,耽误不得啊。”

雪雁一句废话也没有,只是横臂挡住她的去路,做了鲜明的表态——

不会放行!

书蕾急的似是要哭,抬头突然见到明乐走过来,便连忙见礼道:“奴婢见过王妃!”

她并不知道是明乐叫雪雁将她拦下的。

“嗯!”明乐淡淡的点头,看她一脸慌张的模样,挑了下眉头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吵什么?今日府上贵客多,也不怕冲撞了吗?”

雪雁垂下眼睛不说话。

书蕾走一步上前又对她行了个礼道:“回禀王妃,奴婢有事要急着见我家夫人,可是雪雁却拦着不让奴婢进去,奴婢一时着急正同她讲道理呢,王妃您这就过来了,我们并没有吵架。”

“哦?”明乐看她一眼,也没有放行的打算,“易夫人在里面和众位夫人叙话,一时半会儿的也走不开,你有什么话就同我说吧!”

“这——”书蕾迟疑了一下,看着明乐脸上平和的笑意却是心头一紧,捏着帕子垂下头去。

明乐起初也只是直觉上有些奇怪才叫雪雁拦下她,这会儿见她支支吾吾的模样反而确信,这个丫头今日的举动的确是有猫腻的。

“怎么——是你们府上有什么事不方便透露给本王妃这个外人知道的?”明乐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脸上笑容更深。

书蕾搅着帕子犹豫着。

这位摄政王妃怎么说也是易家大门里出去的,明乐是什么脾气她一清二楚,既然被她盯上了,想要糊弄是万万不行的。

心里飞快的权衡之后,书蕾便强作镇定的抬头看向她,“是我家小姐,小姐她——突然晕倒了,奴婢急着去向夫人禀报,还请摄政王妃行个方便。”

书蕾说着眼泪就开始在眼圈里打转。

她是真着急,可掩不去的是眼底心虚的神采。

“哦?七小姐晕倒了?”明乐脸上笑容不觉的淡了几分。

书蕾心头一跳,唯恐她看出什么来,连忙垂下眼睛:“是!可能是方才回去梨香院的路上受了凉,小姐就说是头晕,可谁曾想刚进了屋子突然就晕倒了。今日府上为了招待客人,整个儿乱糟糟的,奴婢找不到大夫,就只能过来见夫人了。”

书蕾是不常说谎的,就因为这样,唯恐露出破绽便更是竭力解释。

明乐看在眼里,又深深的看她一眼,道:“寒梅馆里的都是贵客,你这样冒冒失失的闯进去可不妥当,既然七小姐不舒服,本王妃身边的长平刚好也略通医理,我便随你走一趟梨香院,去看看她吧!”

“这——”书蕾张了张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怎么?”明乐挑眉,神色淡然的看着她。

书蕾竭力的掩藏情绪,左右思量着终于一咬牙:“奴婢先替我家小姐谢过王妃,王妃请随奴婢过来吧!”

言罢就转身引着明乐往梨香院的方向走。

她埋着头走的很快。

明乐跟在后面,盯着她逃也似的背影心里却是升起很大的疑惑来。

书蕾是易明菲的贴身丫鬟,主仆两人之间是个什么样的情谊她是知道的,若说是书蕾要对易明菲不利,这可能性似乎不大,可是这个丫头方才的种种举动又分明就是藏着内情的。

这边她在心里暗暗的揣测,前面书蕾也是紧张的很。

她知道自己这次擅做主张有多冒险,可也实在不忍看着自家小姐再这么辛苦下去了,如果小姐下不了决心,那么就让她来推波助澜帮她一把。

方才送易明菲回梨香院,听到易明菲房里的动静她就知道是秦啸来了,现在易明菲心里有顾虑,死活都不肯和秦啸交心,于是她便大着胆子起了个念头——

若是秦将军和小姐独处的事情被夫人知道了,那么在这件事上小姐便没有退路了。

不过这样做却是有风险的,如果李氏听闻易明菲有事,过去梨香院的时候还带着别人的话,对易明菲的名声就会造成一定程度的损伤,可是权衡利弊,也总好过害了她一辈子。

于是破釜沉舟,书蕾便定了主意。

她原来的想法是去找李氏的,毕竟易明菲的婚事一定要李氏点头才算数。

可是不曾想节外生枝,竟然被雪雁给搅和了。

现在明乐执意过来,她心里没有底,可却知道如果再强辩下去明乐就势必怀疑,于是只能将错就错。

好在这个人是明乐,以明乐这样的身份在上头压着,秦啸想不认账都不行!

这样想着,书蕾便存了一丝侥幸,唯恐秦啸已经离去,脚下步子不由走的更快。

明乐也不打岔,只就跟着她的步子往前走。

穿过花园,刚刚拐过往梨香院去的那条小径,迎面却见一人从小径另一头疾步过来。

他走的很快,说的好听了是健步如飞,实际上却很有几分慌不择路的狼狈。

书蕾走在前面,冷不防他从对面过来,被他撞了一下就扑到了旁边的花圃里。

秦啸黑着脸快速走过来,见到明乐出现,略有意外,脚下步子顿了片刻,却连招也没打,只就匆匆的看了她一眼就错过她身边大步离开。

雪雁和采薇互相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几分茫然。

长平则是讳莫如深的直接扭头去看明乐。

书蕾被撞了个踉跄,待到稳住步子,整个人就如遭雷击一般直挺挺的愣在那里,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怎么回事?

方才秦将军的脸色她分明看到了,浑身杀气,十分恐怖!

他不是来找自家小姐的吗?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书蕾一个机灵,心里突然被浓浓的不安包围。

明乐已经越过她直接往梨香院的方向走去,与她错肩而过的时候冷冷的扫了她一眼。

书蕾心里咯噔一下,又打了个寒战。

这条小径的尽头唯有梨香院一个院子,再就是死路了,秦啸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不言而喻。

明乐冷着脸快步进了院子,一边吩咐道:“雪雁、采薇你们两个守在门口,若是有人过来,就说是我和七小姐在叙话,全部挡在外面即可。”

“是,王妃!”两个丫头不敢马虎,忙不迭应道,一左一右守在了院门之外。

说话间明乐脚下的步子不停,已经带着长平直奔了易明菲的屋子。

房门大开,整个屋子里的情况一目了然。

易明菲背对着门口坐在外间的圆桌前,身板僵直,即使听到她的脚步声也没什么反应,旁边有一把被撞翻的椅子,屋子里隐约能闻见一星半点烈酒的气息,是秦啸身上独有的。

明乐在门口顿了一下步子,然后深吸一口气朝易明菲走过去。

长平自觉的关了房门,又走过去把撞翻的椅子扶起来放好。

易明菲这才听到动静缓缓转身看过来。

她的眼圈通红,脸上没有泪痕,神色却带着难掩的悲戚,见到来人是明乐却反而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扯出一个笑容道:“九妹妹,怎么是你!”

她说着就要起身,却被明乐先行拦下,拉着她的手和她一起围坐在那张桌子前面。

本来听到响动,易明菲还心惊,别是秦啸去而复返,这会儿见到来人是明乐,心里也知道她肯定会和秦啸碰上,于是就沉默着垂下眼睛。

“你跟他,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既然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明乐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切入正题。

易明菲心里虽然觉得难堪,脸上表情却很平静,苦涩的扯了下嘴角道:“是我母亲求你来劝我的吧?已经没什么事了,我刚才都跟他说清楚了,等六哥的婚事一完,我就会跟母亲说,让她应了表哥那门亲事。”

“你跟他说清楚了?”明乐皱眉,看着她再度氤氲了水汽的眼眶便是摇头叹了口气,“如果真是说两句话就能解决的就不能叫做事儿了。你母亲的确是去找过我,说是想叫我帮着劝一劝,让你应下益州那门亲事。若是换做别人,你既然对我说了这样的话,那我也算是不负所托,没必要再刨根问底了,可是因为这人是七姐姐你,我还是想要问问你——”

明乐说着顿了一下,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指:“姻缘一事,事关你的终身,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道理不用我对你多言。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你就跟我说句真心话吧,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明乐问的恳切,目光诚挚的看着她。

“乐儿!”易明菲抬头对上她的双眸,心里压抑了许久的眼泪不由的再次决堤,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便伏在她肩头放声痛哭了起来。

易明菲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哪怕是哭都斯文内敛,这一次当真是控制不住的失态了。

明乐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也不试图劝她,就由着她哭。

易明菲哭了许久,直到整个身子都虚软了才稍稍平复了一些情绪。

她擦了擦眼泪,红肿着一双眼睛抬头看向明乐,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九妹妹,我刚才失态,让你看笑话了。”

“咱们之间,不说这些。”明乐回她一个笑容,仍是握了她的手,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她也知道易明菲的性子,真要等她一五一十的把一切都交代出来难度很大,于是就先入为主直截了当的开口道:“看得出来,你对他也是有情,秦啸那人到底怎么样,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也不好妄断,不过他却是个难得的性情中人。虽然我一直觉得你这样的性子应该配一个同样性子温润如玉的读书人才好,可你跟他,几次三番的交集也算是天定的缘分了。既然是彼此都有心的话,我也是乐见其成的。你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如若对方是秦啸的话,你母亲她也应该是极力赞成的,何必要闹的这么僵?”

如今京城之地的青年才俊,就属秦啸风头最盛。

以李氏的个性,理应欢天喜地的满口答应才对。

明乐怎么也想不通,突然想到李氏之前跟她提起的事,就撸起易明菲的袖子查看她的手臂。

易明菲没有防备,刚是被她逮了个正着。

“我因为这个吗?”看着她手臂上那几条浅褐色的印记,明乐的眉头不觉皱紧,又要去拉开她的领口查看,“我看看,身上也有吗?”

“九妹妹!”易明菲不好意思的躲开她的手,把衣服整理好,自嘲的摇了摇头道,“九妹妹,你真当我是个那么傻的吗?之前我的确是想不开,便想着用这个法子好叫母亲把我的婚事拖后,这些不过是留给我母亲看的,其它地方的都已经好了。”

易明菲既然这么说,应当就不会有假,明乐听了这才放心,只就看着她,等她继续。

既然已经开了头了,易明菲也就不再遮掩,苦笑一声缓缓说道:“诚如你所预见的那样,我和他本就不是一样的人,虽然我已经止不住的存了那样的心思,可是却从来就没有过非分之想。那个时候,我只是一时想不开,也不是为着她,只是因为我自己的本心,总是不甘心嫁一个自己都不认得的陌生人罢了。可是后来——”

易明菲说着,唇角的笑容就越发苦涩起来。

“我也没有想到事情有一天会变成这样,可是你知道吗,当我那天听到他对我说他愿意娶我的时候,我心里是真的很欢喜。哪怕他是因为一时意气或者为了可怜我而说这样的话,我都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他,可是偏偏——”她手肘撑在桌子上,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明乐没有打断她,一直安静的等着。

易明菲缓了片刻,然后伸手反握住明乐的手指,看着她道,“那天晚上他跟我说了他父亲的事情,他说他前路未知吉凶未卜,乐儿,我真的很害怕。我知道我这个样子很没用,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我不怕跟着他吃苦受累,我只是很害怕,如果有一天他会有什么闪失的话——”

虽然只是自己的揣测,易明菲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身子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她脸色发白的看着明乐,眼泪蓄满眼眶,“现在我倒是宁愿他其实从不曾对我用心过,我不想拖累他。乐儿你和摄政王是经过风风雨雨一起走过来的,扪心自问,这样的境况你会如何看待?我的脑子里很乱,我知道心里放不下他,也有可能今后的一辈子都不可能将他放下了,可如若有一天身处险境,需要他拼尽性命来维护我,我会自责难过一辈子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易明菲一直在极力隐忍,明乐能够看的到她眼睛里的痛苦和挣扎。

最后,她却是使劲的仰起头,努力的把眼眶里蓄满的泪水给压了下去。

明乐见她这般模样,心里也是酸涩的很,可是突然之间她也明白了,易明菲在做出眼下这个决定时候的决心和信念——

她已经撼动不了了。

而且安静下来扪心自问,明乐也着实觉得自己不知道该用怎样的理由来说服她。

因为如果让她遇到这样的情况,她自然也是不会看着宋灏为了护她去冒险的。

他们在一起的,要的是彼此一生一世的相伴和扶持,而不是某一刻肝肠寸断的惊心动魄。

他们所求,只是守着彼此过平稳安定的日子,仅此而已。

在这一点上,她和易明菲其实是一样的。

“我明白了!”沉默了半晌,明乐深吸一口气,用力的抿抿唇,“虽然我想说缘分这东西得来不易,但这件事最终的决定权还要看你自己。你自己要想清楚了,这一步走出去,你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头了。你说如若他有什么万一,你会痛悔一辈子,可是这一生就这样错过,你确定在你的余生之内你真的不会遗憾吗?”

“遗憾吗?我现在就已经开始觉得遗憾了。”易明菲笑了一下,“可是这世上没有两全其美,我——”

“其实你还是舍不得!”明乐打断她的话。

易明菲垂下眼睛,不置可否。

明乐盯着她的侧脸看了一眼,然后便起身走到旁边,推开窗子面对外面那株枝叶落尽的大树发起呆来。

易明菲坐在屋子里,良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不禁奇怪,转身看去,却见她站在窗前一动不动,似乎老僧入定了一般,周身确有一种隐约冷硬的气息散发出来。

易明菲的心里突然有些不安,走过去试着抬手压在她的肩头道:“乐儿,你——怎么了?”

“没什么,在想一些事!”明乐侧目看一眼她压在她肩头的上右手,再抬眸看她的时候眼睛里便揉入了温和的笑意,一度让易明菲觉得她之前看到她的那个冷硬背影是种错觉。

明乐却只当没有察觉她的情绪变化,重新合了窗子,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横竖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不如我跟你来打个赌吧?”

“嗯?”易明菲不明所以,递给她一个不解的眼神。

“你益州那位表哥的背景前段时间我已经叫阿灏帮我查了,有点问题。”明乐道,看着她的眼睛,眉眼温和。

易明菲微微一愣,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我想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思,不过既然你现在也还心烦意乱,那么不妨也给自己一点时间冷静冷静。”明乐道,“你母亲那里,她肯定是防着夜长梦多,不会再由你为所欲为了。益州的那门婚事你应下了也无所谓,横竖现在年关在即,要操持婚礼也来不及了,怎么都要等到明年开春去,你自己也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冷静下来考虑清楚。益州那里,你要嫁或是不要嫁,我把决定权给你。横竖你现在也是哀莫大于心死,你真要嫁过去,有武安侯府给你撑腰,他们对你自然不敢有丝毫的亏待,你的日子肯定也不会难过。而如果到时候你反悔不想嫁了,了不得也就是个退婚收场的结局罢了。”

易明菲没有说话。

她说答应益州的亲事,只是为了不给自己留后路。

明乐说叫她赌一把的意思她明白——

要么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两眼一抹黑的嫁过去,然后靠着武安侯府的脸面支撑心平气和的过日子。而如果临时悔婚的话,事情恐怕就要闹大,到时候她这一辈子可能就真的要搭进去了。

横竖两边都不是她真心向往的日子,其实对她来说——

两种结果也没什么区别。

说的难听了,也就是破罐破摔了。

明乐这话说的的确是不好听,惹的旁边的长平都在频频皱眉——

哪有自己王妃这样给人做说客的?这不是教人家破罐破摔不学好吗?

“秦啸那里,我看你是一定不会再回头了,横竖路就只有这么两条,我话就撂在这里了,到底要怎么做,你自己思量着来吧!”明乐也知道要她在短时间内做出这样的决定有些强人所难,便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了两句道,“前面的宴会上我今天也不好不露面,得要先过去,你想想吧!”

说完,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神色一凛,对着门口的长平道:“把书蕾叫进来。”

“嗯!”长平点头,推开房门,书蕾已经局促不安的等在院子里。

见到长平冲她点头,书蕾便白着一张脸垂首走了进来,也不吭声,直接就是直挺挺的在易明菲面前跪了下去。

方才在院子里转悠了半天,她反复的思量也想明白了,今天这件事她的确是做的太冒险了,试想一旦惊动了今天入府的任何一个客人,叫人看了易明菲的笑话,哪怕秦啸迫于压力一定会娶她,但是易明菲的闺誉却是彻底损毁了,日后哪怕是顶着镇国将军夫人的头衔也要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想通了这一重关系,书蕾后怕之余更是痛悔不已,跪在地上不住的抹泪,道:“小姐,你罚我吧,是奴婢一时鬼迷了心窍,想事情不用脑子,险些将你推到万劫不复的境地,奴婢该死!”

易明菲不明原委,扭头看向明乐。

“这个丫头这次是好心办坏事了,你们主仆的事我不便插手,七姐姐你自己看着办吧。”明乐淡淡说道,看了书蕾一眼就先行离开。

书蕾这一次的确是险些铸成大错,可是对于一个忠仆她也着实下不了狠手处置。

她这边雷声大雨点小,易明菲那里就更是可想而知,也算是给了书蕾一个台阶下了。

从易明菲处出来,明乐就径自去了花厅,彼时李氏带着一众女客已经移步过去。

明乐只说是易明菲的身子不舒服,先去歇着了,等晚上新娘花轿临门再出来,李氏也没多想,她脱不开身就遣了周妈妈过去看了眼,确定易明菲并无大碍也就没再过问。

这一场喜宴从正午时分一直摆到晚上,后院花厅里的女客用过饭就去花园里的戏台底下看戏,前面的男宾席则是拼酒划拳闹腾的不亦乐乎,真就一直喝到入夜花轿临门之前才散场,匆匆的撤了酒席前去正厅观礼。

因为是皇室嫁女,一切的仪式都在宫里举行过了,这边只是象征性的走个过场,待到新娘子被送入洞房之后前面的酒宴就又摆了起来,直闹腾到半夜才散。

明乐因为担心家里两个小的,只耐着性子等到去洞房和靖襄公主亲自道了喜就先行告辞回府。

回去的马车上,长平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声的责难道:“王妃,您方才跟明菲小姐说的那些话,是不是有点过了?明菲小姐是个实心眼的傻姑娘,万一真就想不开顺着您指的路子走了,这可不是一辈子的事情吗?”

“有句话不是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吗?有时候是得要使些非常手段的。”明乐取了个杯子给自己倒水。

长平接过去,倒好了水递到她手里。

明乐垂眸抿了一小口,然后便兀自对着白璧无瑕的瓷杯发起呆来。

长平在旁边看着——

自家王妃没按常理出牌,她虽然知道明乐的用意,但却还是担心易明菲那里未必就能转过弯来,怎么想都还是觉得明乐这一次是玩的有点大了。

明乐难得见她也有不镇定的时候了,忍不住笑了笑,道:“放心吧,这件事我心里自有计较,不管到时候会是个什么状况,都一定会把局面给扳回来的。”

她说的笃定,长平这才放心下来,没再多言。

李氏那里的确是等不得了,易明威大婚之后的半月之内,易明菲和益州周家的婚事也跟着敲定了。

明乐得了消息,不过淡淡一笑:“意料之中!”

回过头来却是一声叹息——

看来易明菲这一次是真的孤注一掷,半分退路也不给自己留了。

因为下面马上就是年关,各家都忙乱的很,易明菲的婚事虽然定了,但是日子却是定在年后的三月初六。

这段时间京城里风平浪静,明乐的日子更过的惬意逍遥,两个小的都由宋灏亲力亲为的伺候着,她就是想插手也帮不上忙,最后想开了反而乐得清闲。

奶娘的奶水足,两个臭小子都长的很快,这段时间个头儿已经和同龄的婴儿无异,白白胖胖,胳膊和小腿儿上的肉一圈一圈的,坐起来的时候肚子上也是耷拉了一层肥肉,胖墩墩的看着小肉球一样,惹得明乐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要把两只抱过来放在床上滚一滚逗一逗才肯罢手。

而明乐原本担心的宋老二的智力问题,这段时间观察下来也终于是放心了。

事情的起源还得从宋灏说起。

为了独占自己媳妇的宠爱,摄政王殿下一直都严格限制自家媳妇和两个小的之间亲密接触的时间,并且唯恐下人震不住她家王妃的气场而开后门放水,于是半年之内始终贯彻如一的带着俩儿子办公。

俩小的都挨过他的揍,知道他们爹的拳头硬,都很识时务的没有发表意见,乖觉的跟着他们老爹混。

宋老大是一如既往的活泛,吃饱了睡够了就自己躺在床上滚,或者啃着身边堆着的小玩意儿解闷,后来慢慢的身板儿硬朗了,大约也是觊觎上他老爹的美貌,就经常慢慢吞吞的爬到他爹身上去调戏一番。

而宋老二,虽然还是睡着的时候多醒来的时候少,也好歹是像个正常孩子的样子了,有时候睡的精力充沛了,也自娱自乐的瞪着眼睛玩会儿,不过这孩子的确是懒得有点特别,能直接躺着不动的时候绝对不翻身,能伸手够到一样东西,他就绝对不爬到远处去拿别的,典型乖宝宝一枚,一只拨浪鼓就能满足他一整天的好奇心。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因为亲爹调、教得力,两只加在一块儿带起来也非常省心。

那是年后二月的一天,四海钱庄的葛掌柜有事登门,明乐去前院处理,回来的时候宋灏还带着两个小的在看公文。

冬天的时候北疆有大片的牧场遭受雪灾侵袭,现在天气渐渐回暖,那边有很多的紧急状况要处理,这几日宋灏都忙着处理北疆的灾情,心事很重。

他的公文都堆在大床旁边的小桌上,两个小的都被他横腿挡在大床里侧。

彼时两只都精力充沛,宋老大格外活跃一点,扒着他爹的袍子一心想要翻到山的另一边去体验新世界。

他平时运动的多,体格比起宋老二要硬朗很多。

宋灏双腿横在那里,由着他折腾,眼见着他要翻过去的时候稍稍一抖腿就把他掀一跟头,又扔回去,目光始终盯在一份公文上也不去管他。

宋老大现在被他爹锻炼的已经不再动不动就发挥特长扯着嗓子嚎了,因为他爹不吃这一套。

这会儿被掀翻在地,他滚一圈,爬起来擦擦口水再接再厉。

然后,继续再被他爹腿一抖掀回去。

明乐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幕,被她家儿子顽强的毅力逗的忍俊不禁,因为觉着好玩儿就没吱声,在旁边远远看着。

也好在是床上故意多铺了几层褥子,要不然孩子被这么摔来摔去的她也得心疼死。

就这么看着宋老大折腾,来来回回好几次,父子俩都不亦乐乎,谁也没嫌弃谁。

彼时宋老二就坐在宋灏旁边,聚精会神的啃一把桃木雕刻的木剑,啃的那木剑上头全是口水。

明乐有点看不下去,刚想要过去给他换个玩具,宋老二却突然甩了木剑费劲的撅着屁股往旁边翻了个身。

孩子的身子胖,本来就十分笨重,再加上这家伙平时又懒,动起来就更费劲。

明乐就见他趴在床上挪着肥肥的身子慢慢悠悠安安静静的爬,好一会儿才挪到大床里边的一角,就那么露着屁股头朝下趴在绵软的被子上一动不动了。

当时他是爬过去的,屁股撅的老高,现在宋灏就要开始锻炼他们的独立性和自控能力,这段时间已经开始不给他们包尿片了,那孩子穿了开裆裤,屁股朝天整个都露在外面。

明乐看着他这个头钻地的姿势有点迷糊,就又止了步子没动。

宋老二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倒像是睡着了。

又过了一会儿宋灏再次把宋老大掀翻过去的时候,腿一挪突然就皱了一下眉头,侧目朝自己的袍子看去。

他坐在床上,袍子是撩开一边堆在床上的,这会儿那袍子一角上面却是湿漉漉一片,散发出一股子温热的尿骚味。

摄政王是十分注意仪表的,当时就黑了脸。

明乐觉得是要坏事,赶紧的就要过去救场却是已经来不及,宋灏拽过还在旁边努力翻身准备再翻墙的宋老大就着屁股就给了他两下。

宋老大莫名挨了巴掌,哇的一声就慷慨激昂的惨嚎起来,震的人头破发麻。

宋老大嗷嗷乱叫,哭的惊天动地。

明乐连忙抢过去抱,却赫然发现屁股朝天、她以为睡着了的宋老二正从被子里歪着脑袋看出来,笑的那叫一个人畜无害。

明乐十分头疼,她在旁边站了很久,看的很清楚,宋灏袍子湿掉的那一片分明就是宋老二之前坐了半天没挪屁股的地方。

合着这小子是料准了尿了他爹的衣裳要挨揍,就提前躲开拿他哥当替死鬼了?

这一次明乐只当是偶然,责难了宋灏两句不了了之。

可是之后类似的情况又发生了好几次,每回都是宋老二闯祸,宋老大被揍的哭天抢地,着实是让明乐哭笑不得。

这会儿她终于不担心她这个儿子的智力问题了,可是宋老大老是充当出气包的角色更叫人头疼,偏偏在对待两个孩子的时候宋灏就是个火爆脾气,从来都是看到什么是什么,一点情面也不留。

继宋老二的智力问题之后明乐又开始忧心——

她觉得以后等俩小子再大一点的时候,宋老大的屁股要怎么保护起来才是更严重的问题。

当然了,这些就都是后话了。

时间在摄政王府里面鸡飞狗跳的时候也是过的飞快。

易明菲定亲之后,镇国将军府和武安侯府双方面都很安静,转眼到了迎亲的日子。

长平十分忧心,生怕这事儿会有个什么闪失,所以一大早就急忙来找明乐,不曾想推开房门进来却发现明乐早已经起床了。

她以为明乐是去看孩子,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回来,去偏房问了丁妈妈才知道明乐根本就没去看孩子。

这么火烧眉毛的时候,长平直觉的怕是要坏事,就连忙找了雪雁帮忙找人,可是一直翻遍了整座王府竟然所有人都说一大早就没见过明乐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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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0章 退婚?抢亲?

泰和楼,是盛京之内颇具盛名的三大酒楼之一,所处的位置却有些偏远,地处南城门附近,坐北朝南,大门刚好对着城门的方向,城门大开之时一眼望去就能看到城外青山翠野一片悦目的景致。

而这座酒楼之所以久具盛名,则是因为此楼酿制的桂花酿十里飘香,堪称一绝,平日里许多附庸风雅的名流士子都愿意来此饮酒赋诗。

所以每日一早,只要泰和楼开门,整条街上都是酒香弥散,路人止步。

这日的天气晴好,太阳早早升起,给整条街都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泰和楼二楼临窗的雅间,三月初春的天气,外面还有些寒气逼人,那房间的窗户却是大开。

临窗的桌旁坐着一身黑袍,脸色暗沉的男子,自斟自酌。

一大早城门口热闹非常,百姓往来,街道上一片喧嚣。

可是他却是丝毫不被干扰,只就一只酒壶一个玉杯漠然的坐着,脸上的神色平静而无一丝波澜,但是看的仔细了,却能感受到他神色之间的阴郁之气。

彼时他脚边的地上已经歪七扭八倒着七八个酒坛子,坛子里的酒已经空了,整个屋子里都充斥着一股浓烈的酒气。

不是桂花酿的醇厚味道,而是十分刺鼻的烈酒香气。

秦啸的目光只盯着手里的酒杯,一双黑色的眸色深沉似海,完全没有落点。

自从在易明威大婚那天见她之后,已经整整三个月了,果然还是如她所说的那样,她的确是应了益州的那门亲事,自此以后风月无波就再没了半分音讯。

他一直都知道那女子远不如外表看上去的那般温顺柔和,却也万不曾想到一旦她下定决心要做某件事的时候竟会是这样的决绝,强硬的叫人束手无策。

三个月!

这三个月他忽略了很多事情,却唯独清清楚楚记得她的婚期。

今天,她便要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所,远远的避开,再不会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了。

就这样了吗?

他从来就不曾想自己会为了一个女子牵制到这样的程度,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何须如此?可他就是在意,每回想要不顾一切按照自己的意愿一意孤行的时候就莫名的心痛心虚,他从来就不曾在意一个人到这样的程度,可是他就是不能不去顾及她的感受。

秦啸兀自想着,突然自嘲的冷笑一声。

他仰头饮下一杯酒,酒水凛冽,滑过喉头。

从昨天的日暮时分,他坐在这里整整一夜,原以为等到今日看她十里红妆从眼前的这道城门走出去的时候他应当是会醉的不省人事,可偏偏事与愿违。

别人喝酒会醉,他却异常的清醒。

晃了晃手里空了的酒壶,秦啸扭头朝门口的方向,刚要唤小二再拿酒来,却仿若是心有灵犀一般,那房门洞开,有人手里提着一个半大的酒坛款步跨进门来。

来人虽然做了男装打扮,一身不太起眼的玄色长衫,长发束起,举手投足间的动作也干净利落大气洒脱,但是因为一张脸上艳光太盛,还是能叫人一眼就分辨出来是个女子。

秦啸半眯着眼睛扯了一下嘴角,对她的出现似乎也不意外,只就淡淡道了声:“原来是你!”

“要不然你以为会是谁?”明乐的语气比他还要淡泊三分,单手提着酒坛款步走过去,随意的把脚边横七竖八的酒坛子都踢到一边。

她递了手里的酒坛子过去。

秦啸也不客气,直接抓起来拍掉上面的封泥,仰头就先灌了一大口。

明乐也不说话,转身走到旁边的柱子靠身倚在上面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秦啸连着又灌了自己几口酒,察觉到她的视线一直焦灼在自己脸上,终于微蹙了眉头再次抬眸看过去,挑眉道:“摄政王妃纡尊降贵亲自来寻我,你是有话要说!”

“是!”明乐略一颔首,云淡风轻的斜睨一眼他抓在手里的酒坛子却是轻声的笑了道:“之前就听人说过,有些人是千杯不醉的,甚至会是喝酒越多就越是清醒,原来我还不太相信,镇国将军此时还还能认出我来,这会儿我倒是不信也得信了。”

她的语气闲适,却又仿佛就是为了拿他来调侃消遣的一般。

秦啸不悦的拧眉,冷笑道,“做什么?你专程过来,难道就是为了挖苦我的?”

“我家里还有两个小的要照顾,可没这个闲心!”明乐耸耸肩,直起身子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她夺过他手里酒坛,然后取了个杯子也给自己倒了杯酒。

不过她却没喝,只是端了杯子在手里,神色浅淡的打量着杯子里清洌的酒水。

秦啸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半晌,明乐才终于开口道:“如何了?镇国将军若还能保持足够清醒的话,能否和本王妃交流一下心得,谈谈您此刻的感想?”

她的语气越发的闲适,甚至有些有恃无恐。

秦啸本来就揣了一肚子心事,若在往常,他肯定不会计较,但是这会儿却明显的被激怒了。

他的目光突然就冷了下来,带着刺骨的寒意直视对面女子的恬静的笑容,一字一顿道:“王妃,您若是来看我的笑话的,那就安静坐着就好,没人会把你当哑巴!”

这话,已经相当的不客气了。

依着明乐现在的身份,只怕也再没有第二个人敢跟她这样说话了。

“呵——”明乐闻言,却是不怒反笑,含笑对上他的视线道,“果然是没醉,这才是镇国将军的本色呢!”

她说着,这才敛了笑容,看着他正色道:“今日的吉时是巳时三刻,这个上午已经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了,跟我说说你的打算吧!”

她会来此,必定是和易明菲有关,这一点秦啸不用想就知道。

他看了她一眼,重新就又要去提那酒坛。

明乐却先他一步,横手挡在那酒坛的上面,将里面闪着涟漪的酒水遮掩住。

“我没时间和你在这里耗,这是我给你的最后的机会,你若是现在要下决心还来得及,否则——”明乐神色平静的看着她,那眸光看似平静,却有清明凛冽的光影闪烁,带着不可忽视的气势。

秦啸一直都知道她与寻常的女子不同,只是从不曾正面与她交锋,总有种雾里看花的朦胧感,并不真切。

这一刻,她以这般强横的气势挡在他面前,瞬时就叫他的心神一紧,竟然破天荒的也生出几分戒备之意。

两个人,四目相对。

一个目光清明冷澈,一个神色晦暗戒备。

两人的眼神交会,无形中似是有波涛暗涌,房间里的气氛竟然瞬间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秦啸盯着她的脸庞看了良久,最后突然讽刺的扯了下嘴角,冷声道:“你知道我会做什么?”

明乐莞尔,却是径自回道:“可是,我不会叫你如愿。”

秦啸皱眉,看着她冷静自持的目光,眼中突然迸射出几分杀意。

周围的空气突然就好像是稀薄了几分。

就在两人之间杀意弥漫的时候,外面隐约的唢呐声和锣鼓声已经可以飘飞入耳。

秦啸的身子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震,眼中凝满的戾气突然就在瞬间去了大半,一时间神思纷乱,竟然有些狼狈的又靠回身后的椅背上。

他依旧是看着明乐,眼中戒备之意浓厚。

外面的锣鼓声越来越近,也越发的清晰欢快。

这是周家人迎亲的队伍要进京了。

明乐侧目往窗外看了一眼,彼时越过城门,外面的官道上已经隐约可见一条红色的长龙蔓延。

她的唇角牵起一个弧度,但是眼波冰凉,却是丝毫也看不出笑意,字字清晰而缓慢的说道:“秦啸,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你这种人,说是身在高位风光无限,可是你却从来就不曾把这泼天富贵放在眼里。这些东西,别人可以不择手段追逐一生,但是与你而言,随时都是可抛可弃的。可是七姐和你可不是一样的人,我不会由着你为所欲为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秦啸的目光收冷,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你明白我的意思!”明乐亦是同样回望他,“要么就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她进你秦家的大门,要么你就歇了这份心思,从此以后各走各路!”

她说着,突然又是意有所指的扭头朝窗外看去。

彼时那迎亲的队伍已经逼近城门。

可以看的出来,周家是十分重视这门亲事的,将排场做的很大,迎亲的仪仗一眼看去绵延到了很远之外。

秦啸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那一片红艳似火的色彩瞬间刺痛了他的眼。

若说是前一刻他心里还有迟疑和不确定,但是这一刻,所有的犹豫也都不存在了,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会看着她嫁给别人。

哪怕是使出非常手段,也在所不惜。

两个人各自沉默了一阵,直到迎亲的队伍从泰和楼下一路吹吹打打的走过去,明乐才重新收回目光看向秦啸,“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的,你想要在这里把人带走,绝无可能!”

益州地处盛京之南,这里是周家进出京城的必经之路,从昨晚得了长安的禀报说秦啸来了泰和楼买醉她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这个人,居然想要抢亲!

这么久以来他一直按捺不动,却原来等的是最后这一刻的孤注一掷。

易明菲是官家小姐,他自己又是那样的身份,这种不入流的事也唯有他秦啸才做的出来了。

她原来还想一早去镇国将军府找他,得知他在这里便临时改了注意,直接奔这里来了。

起初开口她也只是个试探,可是方才秦啸看着这支迎亲队伍的眼神却是叫她笃定了心中猜测——

他居然是真的想要抢亲!

而事实上在方才周家人出现之前秦啸也还没有拿定主意,可是现在么——

明乐眼中警告的意味明显,他也不过冷笑一声:“就凭你?”

明乐勾了勾唇角,目光瞥了眼不远处的房门,淡声道:“你知道,我可以!”

易明爵和尉迟瑶一起去了军营,走的时候她不放心,本来是让他把长安和影卫带着的,可是明爵不肯,说是去了就是为着历练,总不好搞特殊化,明乐也知道他是不想在尉迟瑶面前丢面子,虽然很不放心,但也拗不过她,所以现在长安和影卫又都回到了她的身边。

最近宋灏也很忙,柳扬那些人经常会被他差遣出去办差,她本来也不好意思总是从他那里调派人手去办私事,现在长安回到身边了,做什么都得心应手。

秦啸自然看的懂她眼下的暗示之意,压在桌角的双手手指不由的一寸一寸慢慢收紧,目光冷厉的看着她。

“别指着拿我去威胁我的那些护卫,你要是动了我,日后在七姐那里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头了。”明乐含笑看着他,在他付诸行动之前就先泼了凉水。

“哈!”秦啸闻言,却是突然笑了,靠回椅子上又捞过那酒坛子喝了口酒,反而不急了,以一种闲适而散漫的态度隔着桌子重新望定了她,“摄政王妃,我知道你的手段非同一般,可是如果我真要做什么事,你却未必就能拦得住。”

明乐的眉心一跳,眼中神色不觉的更加凝重三分。

秦啸见她如此,就冷哼一声继续道,“横竖周、易两家的这门亲,是一定结不成的,你不信大可以试试看!”

明乐既然料准了他的心思,那么她会出现在这里就一定是有备而来。

她身边那几个暗卫他虽然没有交过手,但是也见过,个个都不是等闲。

他要以寡敌众,今天要在她手上把人带走怕是不容易。

可是盛京此去益州路途遥远,起码半月以上的路程,那么在路上呢?

就算明乐不放心,会叫人暗中一直护送易明菲到益州,可是后面还有来日方长,她还能一年到头一直安排人跟着易明菲不成?

他抢人的心思既然已经定了,对明乐而言,那就是防不胜防。

明乐皱眉看着他——

这个人,还真是偏执的有够可以的了。

她跟他耍狠,他就跟她耍横,还真是旗鼓相当,谁都奈何不了谁的。

“秦啸!”为着易明菲,明乐也只能先服软,缓和了语气道,“其实我并不就是想要为难你,可是这件事,你走的这条路却是行不通的。今日你若抢亲,后果不必我说你也该十分清楚,自此之后,七姐的必将声名狼藉,再无法在世人面前立足。你既然执意要走这一步,又何必非要闹的这么僵?你总要替她想想,她是可以不计声名不计后果的跟着你,可是你忍心吗?看着她随你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七姐这一生就没过过这样的苦日子,你就一定要走这一步吗?哪怕是你们两情相悦,但是今天你如果在这里一闹,那也是与无媒苟合无异,你真的确定非要如此不可吗?”

“不是我不想明媒正娶,是她不答应!”秦啸突然大力的一挥手,把手边的酒坛扫落在地。

那坛子里还有半坛酒,应声落地,酒水溅出来沾了两人一身,屋子里瞬时就被浓烈的酒气充满。

秦啸的眼中闪过一抹痛色,但更多是却是嘲讽,他眼睛发红的看着对面的明乐:“我要娶她,她不答应,如果我强绑她上轿那结果和现在相比也不过半斤八两,既然她心意已决,你觉得我该怎么办?还是你就觉得我该从了她的心意,就让她按部就班的嫁人生子,此后就老死不相往来?”

“她只是钻了死胡同了!”明乐也唯有叹气。

易明菲自己死活走不出来,谁都拿她没办法。

可是——

今天也是仅有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沉默片刻重新镇定了心神,明乐又再抬头对上秦啸的视线,道:“如果我没有估计错误的话,今天就算你在这里等下去也是徒劳,与其如此,不如早作打算,否则——”

她说着,顿了一下,眸光瞬间黯淡了几分,“就真的来不及了。”

秦啸狐疑,但是见她的神色并不像掺假的模样,心头却是突然一紧,蓦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你——什么意思?”再开口,他的声音突然带了细微心绪不宁的颤抖。

难道——

易明菲会想不开吗?

她既然可以这么平静的应下了益州的亲事,就不应该——

而且,依照秦啸对她的了解,她也觉得她不该是会做那样事的人。

“七姐又不傻!”明乐自是窥探到他的心思,无奈的摇头,脸上表情却不见轻松。

她起身抖了抖身上衣袍站起来,道:“不过周家的花轿,她应该十之八九也是不会上的,依着她的性子,周家人这一趟势必要无功而返了。”

秦啸越发的困惑不解,看着明乐的眼中颇有深意。

“是啊,就是我,是我故意透露了一些消息给她知道。”明乐见他看穿,也不遮掩,坦然的回望他,“今日宾客迎门,如果她当众拒婚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你是知道的,现在离着吉时还有两个时辰,你自己再考虑清楚吧,你要继续在这里枯等我也不拦着,要不然的话——”

她抬眸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现在着手准备,应该还来得及。”

“如果——”秦啸的目光有了些微松动的迹象,也跟着缓缓站起身。

“不赌一把,如何知道是输是赢?总好过还不曾开局就已经一败涂地吧?”明乐微笑道,“而且你不是也确信,七姐她是对你有情的吗?”

说完深深的看他一眼,然后推门出了屋子。

长安等在外面,见她出来就赶紧迎过来:“小姐!”

“我们走吧!”明乐勾了勾唇角,头也不回的先行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长安飞快的抬头扫了眼里面还在发愣的秦啸,眼中有种异样复杂的神色又追着明乐的背影看过去,于无人处悄然闪过很深的忧虑情绪。

不过他却很快的把这抹异色掩藏妥当,然后快步跟着明乐离开。

******

武安侯府!

继易明威和靖襄公主大婚之后,侯府再度张灯结彩,一片的喜气洋洋。

登门道贺的客人络绎不绝,易明威在前院接待男宾,后院仍旧是一脸喜气的李氏在操持。

“恭喜易夫人,夫人真是好福气啊!”

“是啊,是啊!明菲小姐蕙质兰心,今儿个出嫁,你这做母亲的也可了却一桩心事了。”

“可不是嘛,年前才娶了媳妇,现在又嫁女儿,侯府里头真是热闹啊。哎对了,怎么不见靖襄公主过来?”

“谢谢!谢谢各位夫人赏光,舍下蓬荜生辉。”李氏一脸的喜气洋洋,说着更有几分眉飞色舞的模样道,“公主如今有了身子,今儿个过府的客人多,人来人往的,我怕她受了冲撞,便拦着没叫她过来,还请各位夫人不要见怪才好!”

“公主怀孕了?这是好事啊!那今天您这可不就是双喜临门了吗?”

“那是真的要再多说一声恭喜了!公主这身子有了多长时间了?怎么之前一点风声也没见你露?”

“才一个半月,也就是前几天才诊出来的,这不最近忙着菲儿的婚事没顾上嘛,正准备着等今天过了就叫人传信进宫去给皇贵太妃报喜呢!”李氏是真的舒心如意了。

儿子娶了满意的媳妇,一直叫她揪心的易明菲也终于是要嫁出去了。

靖襄公主的身份毕竟是不一般,得知她身怀有孕,众人免不了又刻意的恭维了一番。

李氏笑的腮帮子都僵硬了,心里也是十分乐意的,看着吉时差不多了,便要招呼众人去门口观礼,正在兴高采烈的时候,就见外院的一个管事婆子满头大汗的走进来对周妈妈耳语了两句。

周妈妈听了脸色微变,不过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脸上却是不露,打发那婆子去了便进屋陪了笑对李氏道:“夫人,再有个把时辰就要开宴了,厨房那边您过去瞧一眼吧!”

厨房那里自然有专人打理,再加上今天这样的大日子,所有的东西都是提前准备妥当了的。

李氏闻言,心里闪过一丝异样。

她脸上表情不变,眼中笑意却是凝结几分,对客人道了声抱歉又叫人先引了众人去前头,然后就满脸乐呵呵的扶着周妈妈的手往外走。

出了院子,待到无人处她立刻就脸色一肃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夫人,这吉时已经到了,可是小姐那院子里还没有动静呢,外头姑爷和轿子都等着呢,要不——您亲自去小姐院里看看,可别是要出什么岔子才好。”周妈妈焦急道。

虽然最近几个月易明菲一直都很安静,但是周妈妈心里一直不踏实,因为起初的时候易明菲对这婚事却是极为抵触。

“能出什么事?”李氏的一颗心也是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不悦的斥责道。

这也正是她所担心的,她的女儿,虽然柔顺乖巧,可是最近两年来那性子却是越发的倔强了起来,还真让她觉得心里没底。

“是奴婢嘴拙,这大喜的日子不该说这样的话!”周妈妈触了霉头,连忙往自己嘴上拍了一巴掌。

李氏看她一眼,心里有些心烦意乱的。

其实今天一早开始她的眼皮就开始跳了,只不过她自己心里本身就怕这事儿会横生枝节,于是便死命的按耐着不提。

这可别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走吧!”冷着脸叹了口气,李氏便带着周妈妈快步往梨香院的方向走去,走到半路却见管家抹着汗火急火燎的从前院过来。

李氏的步子一顿,看过道,“怎么走的这样急?”

“夫人!出事了!”管家道,急的有些语无伦次,“小姐——唉!不,是姑爷——姑爷被小姐叫人堵在门外了。”

“什么?”李氏惊呼一声,脚下猛地往后退了两步。

周妈妈也不由的瞪圆了眼睛,对管家怒目而视,“管家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就刚刚——吉时到了,小姐的贴身丫头书蕾突然带了几个人到门口,把周家的人全部拦在了门外,说是——说是小姐不准姑爷进门。本来下头的人已经准备搬嫁妆了,可是也被小姐的人给阻了,只叫人把周家送过来的聘礼全部搬到门口。小的询问原因,他们也不说,就说是小姐的意思,夫人——您瞧这事儿——小的瞅着这不对啊,可别是要坏事!”管家捡着关键的回道。

易明菲不让周家的人进门,还叫人把聘礼搬出去?

这是要做什么?

李氏听的脑袋里一阵一阵的发昏,几乎就要晕倒。

“夫人!”周妈妈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上去就先死命的掐她的人中,“夫人您振作点,您可能在这个时候就倒下了,这事情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呢,可能是今天太乱,丫头们传错话了呢!”

周妈妈道,扭头对管家问道:“小姐呢?也没有出门?”

“小的一直在库房外面清点嫁妆,没注意前头的事,现在吉时已经到了,该是过去了吧!”管家道。

今天这事儿闹的,谁家办喜事还会出幺蛾子,也不知道前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侯爷呢?”李氏定了定神,问道。

如周妈妈所言,这个时候她撑也得撑住,得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

“侯爷已经闻讯赶着去了大门口。”管家回道。

“知道了,你先去看看什么情况,我随后就来。”李氏道,咬着牙使劲的掐了掐掌心,一把握住周妈妈的手,“走,周妈妈,先跟我去梨香院看看!”

易明菲这是要闹什么?明明都说的好好的了,怎么到了花轿临门这一天——

她不会真是要反悔了吧?

李氏的心里堵着一口气,怎么都喘的不顺畅。

心里想着许真是因为她上半辈子利欲熏心,一心一意只想着利用儿女的婚事攀高枝,这会儿子报应到了吗?

先是易明威的婚事绕了好大一个弯,但庆幸最后还是绕回来了,现在易明菲的事又是一波三折——

这么想着眼泪都要滚出来了。

李氏心烦意乱的带着周妈妈去了梨香院,一路忐忑,去了却见人去楼空,易明菲已经不在了,喜娘和丫头也都没了。

她愣了一愣,随即便侥幸的抚着胸口,刚要松一口气,却听身边周妈妈惊呼一声快步进了屋子。

李氏循声望去,却又见她大惊失色的抓起桌上丢着的一方红盖头跑出来。

“这——这是——夫人您看!”周妈妈直跺脚,“小姐怎么会把盖头落在这里——”

李氏的心里顿时凉成一片,两眼一翻直接晕过去了。

今天的这场喜事,怕是说什么也不能叫她如愿了。

******

梨香院里,李氏正在六神无主的时候,这边武安侯府的大门口也是热闹非常。

大邺王朝的嫁娶规矩,三朝回门之前,新姑爷是不能登岳家大门的,但是他家派来迎亲的喜娘却是要进去接新娘子的。

周家的花轿是踩着吉时的点儿进的巷子,新郎官一身大红喜服,生的也是一表人才神采奕奕的坐在高头大马上款款而来。

依照现在武安侯府的门第,要娶易明菲,本来是怎么也轮不上周家这样的门户的,可是众所周知这益州刺史家的夫人是李氏的亲姐妹,冲着这层关系,也就是个喜上加喜的意思。

虽然很多人心里酸不溜丢看不上这周家人,可是架不住人家当事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也不能说什么。

花轿临门,聚在门口瞧热闹的百姓也都纷纷道着恭喜,图个好彩头。

新郎官周昶年也彬彬有礼的道了谢,气氛热闹喜庆,几个喜娘披红挂彩高高兴兴的就要进门,冷不防门内却是一阵吵嚷声传来。

众人的面色一凝,抬头看去,却是以书蕾为首的几个丫头手里横握着扫把木棍气势汹汹的冲出来,二话不说直接横在门前把去路封死。

周围瞧热闹的人都傻了眼——

富贵人家办喜事,是有亲朋好友凑热闹的,可是也没这个阵仗的。

人群里议论纷纷,众人面面相觑。

周昶年也是吃惊不小,愣在了那里,“这是——”

书蕾站在台阶上,脸上表情冷冷的,目光鄙夷的俯视下来,大声道:“我家小姐有令,今日不准周家人进我易府的大门!”

说着就目光一扫身后跟着来的五六个丫头,冷声道:“你们都给我把门堵死了,他们要是敢硬闯,就不必给他们客气,全部乱棍打出去!”

书蕾这丫头和易明菲的性子极为相近,平时都最是温婉平和的,这么盛气凌人的模样却是头一回。

这一次她真是气的狠了,从易明菲那里知道了真相之后她是气得直哭,这周家,还是小姐的表亲呢,没想到居然也会干出这样龌龊不要脸的事情来,这小姐若是不知道,就这样两眼一抹黑的嫁过去,还不得憋屈死!

虽然说是花轿临门当场退婚,易明菲这辈子也就算是毁了大半了,可是就算这样也万不能叫周家那群王八羔子得逞!

什么玩意儿!连自家亲戚都坑!这种人,就算在家老死,也比嫁过去给他们装门面的好。

书蕾正在气头上,此时的意志便十分坚决,冷面神一样死死的守在门口。

她的语气不善,听了这话周昶年的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不过今天是大喜日子,他也不能失态,便强压着情绪尽量的好言相劝:“到底怎么回事?表妹这是何意总要给我们一个明白的!”

“是啊,这吉时眼见着就要到了!”旁边的媒婆甩着帕子,一脸的着急,说着就要凑过去和书蕾理论,“我说——”

书蕾横眉怒目,二话不说直接抡起手里的扫帚把人推翻在地。

今天这是大喜日子,那媒婆怎么也没想到易家人竟敢当面对她动手,一时不慎就被从台阶上推了下去,咕噜噜滚了好几圈,摔了个四仰八叉!

这会儿在场的人也再不敢议论了——

这个阵仗,哪里是开玩笑的,这就是动了真格的了。

那媒婆摔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爬不起来,灰头土脸的痛呼不已。

周昶年的脸上挂不住,忍不住上前一步:“你们武安侯府到底是什么意思?今日是咱们两家结亲的大喜日子,我们千里迢迢上门迎亲,你们却恶语相向还出手伤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已然是怒极,但是碍着在场的客人里都是达官显贵也只能隐忍。

书蕾鼻孔朝天哼了一声,却未答他的话。

这么一耽搁,吉时就真的过了。

周昶年心里的火气一拱一拱的,正要发作,就听门内传来一阵细微的议论声,“侯爷来了!让开!让开!大家快让开!”

周昶年松一口气,抬头看去。

书蕾等人不敢违逆易明威,狠狠的瞪他一眼让到旁边。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身华服的易明威冷着一张脸快步走出来,毫不夸张的说,那神色仿佛是万年冰川一般,阴沉森冷的可怕。

他本身就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此时离他近点的人几乎都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杀气。

周昶年见他一副黑面神的表情,心里头突然就打起了鼓,脱口道:“表哥——”

“什么也不必说了!”易明威却不等他发问已经抬手制止,语气干脆利落的道,“我们易家和你们周家的婚事就此作罢,今日你来了,就把聘礼抬回去,从今以后,你和菲儿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言罢,根本就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已经沉声对跟在身边的管事道:“来人,把周家的聘礼抬出来!”

“是,侯爷!”他是武安侯府的当家人,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管事的立刻招招手。

后面跟着来的小厮们便手脚麻利的把箱笼搬出来,周昶年想要阻止都不能,不消片刻,他眼前便堆满了。

他今日是来迎亲的,蓦然站在这许多大红色箱笼中间,突然就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最主要的是——

他到现在还没明白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武安侯府要退亲是吗?”缓了缓神,周昶年铁青着一张脸开口。

“难道我的话说的还不够明白?”易明威反问,神色凛然不可侵犯。

若是换做李氏,一定还要思量,权衡利弊,可是他却不然,他和易明菲虽然不是一母所生,但一直都是兄妹情深,在这件事上他毫不拖泥带水——

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妹妹嫁给这么一户不靠谱的人家。

“可是——可是——”周昶年被他的气势压住,但是突然遇到这种事也总是不能甘心,还是端着架子大声道:“好!就算你们武安侯府要退亲,至少也要给出一个明确是理由来!我们周家的门第虽然不及你们,但也是有头有脸的本分人家,岂是由着你们这样欺辱的?咱家两家又是表亲,侯爷你今日的举动传出去,就不怕坏了武安侯府的名声和你自己的官威?”

言下之意,便是武安侯府仗着门第显赫欺负了他们家了?

正因为两家是亲戚,易明威才留了一线余地,可是现在这人竟然不知好歹的逼上门来?

他的目光一沉,刚待要说什么,旁边跟出来的靖襄公主已经忍无可忍的抬手一指巷子口厉声叱道:“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识相的就马上走,别叫自己没脸!”

周昶年在京城无权无势,被人指着鼻子说成这样,他本身也不是个什么善类,闻言也再耐不住性子,突然冷笑一声道:“你们若是不把明菲表妹送上花轿,今日我怕还真是不能就这么走了的!”

易明威的脸色微微一变,下一刻周昶年却突然上前一步,一抖袖子从手中甩出一张纸来,赫然——

是已经加盖了官府印鉴的婚书!

大邺王朝的规矩,一般都是先去官府备案,等到聘娶的仪式过后婚书才会加盖官印生效的,可是他这个时候居然已经拿到了成品的婚书?

这——

怎么会这样?

这一纸婚书一出,也就意味着,在这一纸婚书面前,易明菲已经是他周家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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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额,捉完虫子的章节我居然忘了传了,才发现╭(╯3╰)╮明天一定把七姐这事儿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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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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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1章 摄政王要纳妾?

周昶年的手中怎么会有这一纸婚书?

众人的神色各异,纷纷扭头朝易明威夫妻看去。

易明威的脸色阴沉,有一种山雨欲来之前的架势,袖子底下的手指握紧,全身上下都有隐隐的怒气浮动。

而靖襄公主始料未及,却是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下一刻她便扭头对身边刘嬷嬷使了个眼色,示意道:“去确认一下!”

“是!”刘嬷嬷谨慎的点点头,通身的气派却很骄傲,快步下了台阶去查验周昶年手里的婚书。

周昶年势在必得,哪怕知道她是宫里出来的靖襄公主的教养嬷嬷也不畏惧,只就冷冷的斜睨她一眼。

今日众目睽睽之下,虽然武安侯府的门第显赫,但是他有真凭实据在手,也没什么好怕的。

刘嬷嬷仔细的确认了那婚书的内容和上头印鉴,脸色微微一变,心里便知道——

事情这回怕是棘手了。

她看了周昶年一眼,然后便快步回去给靖襄公主复命:“侯爷,公主,那婚书的确是已经加盖了官印,做不得假的!”

“侯爷,咱们周、易两家本是姻亲,这一次我来,是抱着亲上加亲的想法,本来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却不知道你武安侯府为何要出尔反尔,当场悔婚。”周昶年道,看似和气,那语气之中却明显带了几分有恃无恐的味道。

他看着台阶上面色阴郁的易明威,脸上全无半点惧色:“当初这门婚事也是姨母主动向我母亲提起的,可不是我们周家上赶着要来攀附你易家的门第的,现如今我花轿临门,你易家却要临时悔婚,这样出尔反尔的事情,就是连平头百姓家里也不会允许的。莫不是你们武安侯府仗着自己的门第颇高又是皇亲国戚,便想要只手遮天不成?”

这周昶年也算是一副好口才了,这样一番堂而皇之的大道理下来,百姓当中果不其然就开始指指点点的议论。

易明威抿着唇角,胸中虽然怒意沸腾,一时半会儿却没有说话,只在心里飞快的权衡。

既然周昶年手里的婚书不是伪造,那么不用说,肯定就是李氏为免夜长梦多,觉得这门亲事必定十拿九稳,便提前和周家人一起过衙门做全了手续的。

现在他手上是握着周家人的把柄,哪怕是花轿临门才说退婚这名声不太好听,但怎么说都是易家占着理,再加上他们侯府的地位,后面再要给易明菲重新定下一门差不多的婚事也非难事。

可是这横空出世的一纸婚书,却将一切都推入僵局。

有了这一纸婚书,哪怕今天的嫁娶仪式被打断,在世人看来,易明菲也已经是个已嫁妇人的身份了。

如果今天一定不要周家抬了人走,唯一的法子就让周昶年留下休书或者和离。

可是这样的话,且不说周昶年肯不肯答应,到时候哪怕是几经周折留下了易明菲,她的身份也已经成了一个失婚妇人,自此之后,纵使仗着家里的门第支撑再嫁,那么也只能是个继室或者嫁给门第差不多人家的庶子了。

嫡庶之分,可是千差万别的。

“侯爷!”靖襄公主暗中扯了一下他的袖子,神色忧虑的小声道,“现在要怎么办?如果还是执意退婚的话,妹妹今后的处境便要十分艰难了。”

易明菲的为人和善,她是打从心底里喜欢这个小姑子的。

本来今天李氏和易明威都顾及她身怀有孕,不叫她出来见客的,可是一听到易明菲的婚事有变,她就再也坐不住了。

靖襄公主原来的想法是和易明威一样的,周家人既然不靠谱,那么就算是撕破脸皮也不能叫易明菲嫁过去。

可是谁也不曾想到,会有这一纸婚书的出现。

这样一来,事情就难办了。

一旦执意退婚,易明菲以后也再难寻一个更好的前程。

而如果维持原判继续办婚事的话,那么就意味着他们易家就要眼睁睁的咽下这口气,被周家玩弄于鼓掌之中。

丢了面子还是其次,主要——

这事儿是关乎易明菲一生的幸福的。

经过今天这样一闹,就算婚事真的成了,易明菲日后去了周家,也铁定是要有许多的隔阂。

周家若是在京城还好,有他们侯府镇着料想对方也不敢出幺蛾子,可是这样山高皇帝远的——

眼下当真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了。

“侯爷,这吉时已经过了,这样拖着可是大大的不吉利啊。”那媒婆眼珠子转了转,见易明威两口子犹豫,便要上前劝说。

“滚远点,公主和驸马跟前是由得你来说三道四的吗?”刘妈妈沉声呵斥,一个凌厉的眼波横过去。

那媒婆也知道她是宫里出来的,心里虽然不屑,面上可不敢得罪,讪笑一声又止了步子。

门口的场面僵持住。

宋沛等几位身份显贵的客人原本都在正厅喝茶,久等不见新娘出来拜别娘家,后头听闻门口出事也都赶了来。

“武安侯,这里这是怎么了?”三月的天,宋沛手里还自命风流的握着把折扇。

他的目光锐利,说话间已经飞快的打量了一眼当前的情形,看明白了形势,不由的微微皱眉——

聘礼都送出来了,易家人这是要有大动作啊!

“侯爷说是要退婚!”旁边一位官员有意巴结,连忙凑上来解释,“这不——新郎官又不同意,眼见着吉时都耽搁了。”

在场的人都不傻,既然易家要退婚,肯定就有不得已的理由,本来易明威夫妇肯定是准备掀开周家的老底的,可是现在,因为周昶年手里握着婚书,易家人却是犹豫了。

在场的人,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不在少数,暗暗揣测着两家的纠葛,心里都跟猫儿挠了一样,目光在易明威和周昶年之间转来转去的。

宋沛是个明白人,又十分务实。

看到周昶年手里的婚书,他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笑道,“这大喜的日子,有什么好计较的,若是新郎官惹了你大舅子不高兴,一会儿敬杯酒陪个不是也就完了,犯不着都在这里杵着,赶紧的吧,本王这还等着观礼呢!”

宋沛说着便刷的一下抖开了折扇,借着扇子遮掩对易明威道,“现在不是解决这事儿的时候,不过就小小一个益州刺史吗?容后再说。”

易明威左右权衡,与其让人看了笑话,还不如顺着这个台阶下了。

反正易明菲又没出面,若说是易明威和周昶年之间互相看不顺眼,日后传出去也不过一句笑谈罢了,不管里子如何,至少面子上不会叫易明菲难堪。

易明威虽然是有一千一万的不乐意把易明菲嫁给周家,但是相较于让她声名尽毁——

走这条路,至少可以掩饰太平。

这个想法之前就已经在易明威的脑子里过了数遍,此时宋沛又给摆了台阶了——

他面色不善的又冷冷扫了周昶年一眼,吐出一口气,刚要松口,身后的院子里又是一阵骚乱声传来。

“咦,新娘子来了!”有人诧异的惊呼。

众人齐齐转身看去,却见一身大红嫁衣的易明菲带着几个喜娘快步从院子里出来。

只是和别人家的新嫁娘不同,她却没盖盖头,也没用喜娘搀扶,而是自己健步如飞面无表情的快步走出来。

行走间红裙翻飞,映着正午的日头,将这个素来温婉娴静的大家闺秀衬托的竟是颇为明艳凌厉了起来。

易明威微微皱眉,靖襄公主已经快步迎过去,面色忧虑的握住她的手,“菲儿!”

她叹一口气,拿眼角的余光扫了眼外头,借着给易明菲整理领口衣衫做遮掩,快速说道,“事情有些麻烦了,这婚怕是退不成了,可能是母亲为了怕夜长梦多,竟然和周家人提前拿婚书去过了衙门的手续,现在——”

有这一纸婚书在,便将他们的手脚束缚住了,也难怪这周昶年会有恃无恐。

靖襄公主说着,心里就越发的不安,用力的握了握易明菲的手指劝道,“现在这个场合,无数双的眼睛盯着呢,你先认下这个委屈,总归我与你哥哥是会替你做主的,咱们来日方长!”

她的话说的恳切,易明菲看着她的眼睛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嫂嫂,我知道你和六哥都是为我好。”

说完就从她手里抽出手来,快步朝门口走去。

靖襄公主看着她脸上从容不迫的笑容,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易明威皱眉看着她走近。

“六哥!”易明菲在他面前止了步子。

“嗯!”易明威点头,深深的看一眼她身上的大红嫁衣,眼中刚刚压制下去的怒火就又猛地蹿了起来。

易明菲察觉他的神色有变,赶紧隔着袖子压下他的手腕,看着他道,“六哥,怎么说今天这也是我自己的事,六哥可否交给我,让我自己解决?”

她若是准备委曲求全,便会按部就班的循着出嫁的仪式出现,而非是现在这样直接就来了。

易明威不用想也知道她的决定是什么,心里不忍,但是看她从容自在的表情,却是什么也没说的点点头,抬手用力握了下她的肩膀道,“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有六哥在这里,不必有顾忌!”

易家的女儿,他的妹妹,还真就没有被人胁迫威逼的道理!

“谢谢六哥!”易明菲如释重负的露出一个笑容,然后便转身跨过门槛,一身嫁衣如火,就那么毫不掩饰的站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她的样貌清丽,自小受的又是大家闺秀的教育,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使然,虽然此时她的这个装扮和出现的这个时机都很诡异,但是围观的百姓中还是颇多赞叹声。

“易家的小姐,气度就是好啊!”

“生的也跟仙女儿似的,样貌更是一等一的!”

“这位小姐温婉贤淑是出了名的,听说前段时间易夫人生病,侯爷和靖襄公主大婚的事情都是她一手操持的。”

“其实新郎官的样貌也是不错的,仪表堂堂,这么看起来倒也是般配的!”

……

在百姓的眼里,花轿临门又悔婚的事情是根本就不该发生的,再加上刚才又有宋沛打圆场,所以众人便当这事儿这是个插曲自动过了。

易明菲跨出门槛,周昶年看着一身红装的女子眼中瞬间闪过惊艳。

他和易明菲虽然是表兄妹,但是因为周家不在京城,这么多年总共也就是在小时候见过两回。

这一次周夫人之所以主张和易家结亲,看重的其实还是武安侯府的门第,日后在自己儿子的仕途上能起到助力,而周昶年听到的也只是自己这位表妹性子温和,端庄贤淑,是一等一的大家闺秀。

所谓名门闺秀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起初他也没抱多大的希望,这样骤然见了真人在眼前,方才觉得不虚此行。

看来这一门亲事定的的确是值得的。

“表妹,今日良辰吉日,是咱们的大喜日子,我是来接你过门的!”周昶年有些心猿意马,马上重新整肃了仪容,彬彬有礼的上前对着易明菲做了一揖。

易明菲脸上的表情平和浅淡,却是丝毫没有作为一个新嫁娘的娇羞情绪,她站在台阶上只就淡淡扫了那男子一眼,漠然的开口道:“今日的确是良辰吉日,周表哥若要将它做大喜日子来看我也没有异议,可那却是你自己的事,和我没有关系!”

周昶年微微一愣,皱眉看向台阶上那看上去无比纤弱温和的少女,“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之前我六哥没有跟你说明白吗?我们的婚事作罢,今天这场婚礼已经不算数了。”易明菲道,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却是字字清晰而肯定,“我要退婚!”

周昶年不可置信的张了张嘴,他有点想笑,总觉得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一样。

他上前一步,不解的确认道,“表妹,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说退婚!”易明菲道,字字肯定的又再重复了一遍。

周昶年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震惊之余已经完全听不到人群里爆发出来的繁杂的议论声,他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子,努力的试着从她的表情中窥测到更多的讯息,可是左右观察之下他还是失望了。

这女子看似温和柔弱,但这一刻的表情和语气却都是不做假的。

周昶年暗暗咬牙,努力的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来,还是尽量的好言相劝,“表妹,我不知道是我哪里得罪了你,可是这婚姻一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恐怕不能是你这一句话说不嫁就不嫁的。今天是好日子,贵客临门又有这么多的人看着,哪怕是我真的有哪里惹了你的不快,这事儿咱们还是回头再说吧,眼下你还是别使性子了。”

他说着便要上前来扯易明菲的袖子,易明菲皱眉,不动声色的往后退开两步避开他的手。

周昶年的脸色青白交替,变化的十分精彩。

他缓缓的收回手,死死的捏着拳头,满眼怒气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声音也不由的冷厉起来,“好,就算你真要退婚,我周昶年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但是今日我千里迢迢进京迎亲,你们易家人却出尔反尔,你若是不能给我一个明确的说法,只怕——今天这事儿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了结的。武安侯府是要仗着自己的门第高人一等便要在这天子脚下为所欲为吗?”

这一顶大帽子叩下来,这人也当真是无耻之极了。

易明菲皱眉,其实起先的时候她的确是不做他想,横竖既然她一定要嫁人,周家的确是个最合适的选择,可是这却并不代表着就能任由周家人搓圆揉扁了来拿捏的。

“我武安侯府的门第再高,却也不会做那些鸡鸣狗盗偷鸡摸狗的事情!”易明菲道,目光冷静的看着眼前道貌岸然的男人,“周表哥,你也说了,咱们两家是姻亲,我原来也不想把这层窗户纸戳破的,可你也不该欺人太甚,你真的以为山高皇帝远,你们周家在益州的那些事情我就全然不知吗?你真的要我把话都挑明了来和你当众说个明白吗?真的要这样子吗?”

周夫人是她的姨母,可是经过这一次的事情,这一点亲戚的情分也算是尽了。

周昶年的脸色微微一变,恍然之间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

他戒备的看着易明菲,神色狐疑,半晌才勉强镇定心神扯出一个笑容来,“表妹你在说什么?我想你应该是有什么误会——”

“是误会吗?”易明菲却没等他说完已经出声打断。

她是不擅长这样与人针锋相对,可是这一次也着实是被逼无奈了。

暗暗的叹了口气,她也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扔下台阶。

周昶年不明所以,急忙就要弯身去捡,但是在场的不乏好事之徒,其中以宋沛尤甚。

易明菲是个什么性子他最清楚不过,能让这个温柔似水的女子不顾颜面当众发火的必定不是小事情,他的目光微微一动,身边随从已经抢先一步去夺了那张纸,呈送给他。

周昶年心里瞬时涌出一种危机感,可是东西落到宋沛手里,他却是不敢抢的。

宋沛抖开了纸张查看,旁边的人也纷纷凑上来。

众人看过之后都是神色各异的发出一身唏嘘声,不可置信的看向门口立着的周昶年。

周昶年的心头一紧,突然就生出几分退意。

易明菲的神色依旧平静,冷淡说道,“白纸黑字的婚书,不止你有,我也有!周表哥,你口口声声说我们两家是姻亲,又口口声声说是要亲上加亲,可是这世上有你们这样的亲戚吗?我武安侯府的门第纵使再不显赫,我易明菲也断没有去给人做填房的道理。”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周昶年张了张嘴,想要辩驳却无话可说,迟疑之余脸上神色便有几分狼狈。

易明菲看着他,表情冷淡,却不见愤怒,只是字字清晰的陈述事实:“早在两年之前你就和人有过婚约了,当时因为武安侯府门庭落魄岌岌可危,所以姨母并没有把喜事告知我母亲知道,再加上你又是回老家去完的婚,我母亲就一直蒙在鼓里。纵使她是在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去向姨母提及你我二人的婚事,你周家却为什么还要隐瞒?不仅如此,你还马上签了离书,与你之前的发妻解除婚约,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又把你自己当成什么人了?是我易家的女儿嫁不出去?一定要扒着你们周家不放?还是周表哥你的人才有多出众,难道是易明菲这辈子就非你不嫁了吗?我且不管你和你那原配妻子蔡氏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这么一个名声传出去,岂不是成了我武安侯府仗势欺人,夺人夫婿吗?周表哥,我们武安侯府可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受不得别人背地里这样的议论辱骂之声。”

周昶年之前就已经娶妻,娶的是当时去益州办差的一位督查御史家里的嫡次女,原也是个攀附的意思。

不过当时易家正因为几房之间的争斗的事情乱成一锅粥,那周夫人便没有送请帖过来。

后来李氏为着易明菲的事情发愁,想着自己还有这么个外甥,便主动去信提了。

武安侯府如今已经尽数落入三房之手,易明菲又是唯一的嫡女,比较起来,哪里有这样的好事,于是周家便起了这样的心思。

说来也是凑巧,当时周昶年成婚正赶上他祖母的七十大寿,他就直接回老家办的婚事,这样一来,哪怕是益州那边消息也没有完全传开。

为了攀附上武安侯府,周家人一合计,自然知道如何取舍。

但他们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是有些冒险,当时李氏也为着易明菲的婚事着急,于是正中下怀,便哄着她先把婚书签了。

本来以为有了这一纸婚书在手,到时候等易明菲嫁过去,哪怕是知道曾经有过这么回事,但是木已成舟,也只能将就着过了。

却不曾想,这易明菲看着是个柔弱的性子,竟然就是这样不依不饶,还在婚礼当天把事情闹开了。

“周刺史真是好谋略啊!”宋沛晃着扇子朗朗一笑,那声音却是冷冰冰的,听的周昶年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不是这样的,表妹你听我说,我绝对没有欺瞒你的意思,这件事是另有隐情!”吞了口唾沫,周昶年急忙解释,“当时那门亲事非我所愿,是我父亲自作主张,不过也只是订了亲而已,事实上——事实上我和那蔡氏还并不成正式拜堂成亲!”

“周公子当真是好记性又好气魄啊!”人群里正是议论纷纷的时候,突然听到女子慵懒清雅的笑声传来。

众人的心神一凛,循声望去,却见一辆华盖辇车缓缓从巷子外面进来。

那车辇巨大,差不多将整条巷子堵死,纱幔之下,有紫衣华服的男女并肩而坐,暂时还看不到容貌,只能隐约的辨认出身形。

百姓哗然,面面相觑,在场的达官显贵却是只听声音就知道,是宋灏夫妻来了。

“拜见摄政王,王妃吉祥!”众人纷纷行礼。

宋沛已经晃着扇子从大门口走过来,笑道,“五弟,五弟妹,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你瞧,这吉时都过去了呢!”

“听说这里闹腾的慌,本王原是想要等闲杂人等都散了再来的。”宋灏闲闲的应了一句。

眼下之意,他却是不是来参加婚礼的。

旁边雪雁和雪晴挑来纱幔,他先行一步下了辇车,然后又转身扶了明乐的手。

“四哥好兴致啊!”明乐看一眼宋沛手里的扇子,不由的露出一个笑容。

“闲暇无聊,不过是个消遣!”宋沛干咳两声,拢了扇子在手。

宋灏的视线扫过匍匐在地的人群,淡淡说道:“都起来吧,本王是来寻武安侯的,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不必拘礼!”

“谢摄政王!”众人连忙谢恩,爬起来又不住的打量着这位权倾朝野的年轻王侯的姿容,窥测之下各自赞叹不已。

宋灏径自走过去,旁边的人自觉的避让给他开路,他只就目不斜视的走过去在易明威面前站定,勾了勾唇角道:“侯爷这里还没有忙完吗?”

“摄政王和王妃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二位恕罪。”易明威道,又对他拱手一礼告了罪,他的脸色不好,语气也有些僵硬道,“微臣这里还有点家事需要解决,请王爷和王妃先进厅内吃茶吧,我随后就来。”

“不用了,本王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是有事要找武安侯,既然你有家事要处理,那么先行处理就是,本王等你片刻也无妨。”宋灏的目光闲适的四下打量一眼,似乎并没有掺和这件事的意思,但是他人在这里,就有一种莫名的压力兜头压下来,在场的无论是朝臣还是百姓都再没有人敢于出声议论。

易明威狐疑的看他一眼,心里却是疑窦丛生——

宋灏私底下和武安侯府并无往来,特意来找他能是有什么事?

“好!”收拾了散乱的思绪,易明威道,抬头,却见明乐在易明菲的跟前止了步子,神色复杂的深深看了她一眼。

之前易明菲眼中的神色一直都很平静,只是这会儿与她四目交接,就突然流露出几分无奈的悲苦之色。

然后她走上前去一步,对周昶年道:“事到如今,什么也不用说了,我也不为难你,马上带着你的聘礼还有你周家的人离开我武安侯府的门前,从此以后,咱们两家再无关联。”

周昶年心里憋着一口气,咬牙道,“表妹,若是你一定要退婚,我不是不能成全了你,到底咱们两家之间也是表亲,我也不会勉强你,但你自己可要想好了!”

他说着,便将手里的婚书一抖,勾了勾唇角道:“这份婚书,是姨母做主在年前就给定下来的,虽然现在你我成婚的大礼未成,但是有这婚书为证,你已经是我周家的人了,你现在要退婚,也不能全身而退,你是要我当场再给你一纸休书吗?”

“那又如何?横竖我是不会进你周家大门的!”易明菲道,毫不犹豫。

周昶年面子里子都丢尽了,额上青筋暴起,腮边肌肉抽搐的厉害。

靖襄公主看在眼里,皱了皱眉头,快步走过来挡在易明菲面前道,“什么休书?这一场亲事结不成又不是菲儿的错,要签也要签离书!”

周昶年的眼睛猩红,他本来是想要拿休书来给易明菲做一次最后的示警,毕竟他不相信易明菲真的会不顾自己的后半辈子来赌这一口气。

可是没有想到,她还真是豁出去了。

现在易家势大,根本就由不得他再坚持,看来这一趟是注定要无功而返了。

可是怎么想又怎么都觉得不甘心。

为了攀附上武安侯府,他们家可是费了不少的功夫,结果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还闹了这样的大笑话,简直就是得不偿失。

周昶年心有不甘,咬着牙不肯轻易松口。

靖襄公主皱眉,刚要再开口,明乐却突然微笑着转身,斜睨一眼立在台阶下面的周昶年,“你叫周昶年是吗?”

“是!草民周昶年!”周昶年心头一跳,不明白她何故主动和自己说话,却急忙垂首,却是连看都不敢正眼看她。

这女子看似艳光逼人的一介女流,但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在她的视线扫过来的时候他就会全身不自在。

周昶年的心里忐忑,可是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明乐的后话,终于忍不住再次抬头小心翼翼的朝她看去,却赫然发现此时明乐的视线已经不在他身上,而是稍稍仰头看着天际的流云,似是在沉思着什么。

像是察觉到周昶年的目光,她便重新收回视线看了他一眼,突然道:“方才本王妃过来的时候,好像听说周公子和您的前一任妻子蔡氏之间的事情是有隐衷的?”

周昶年狐疑,这时看清楚了她唇角明艳的笑容,心里突然就有无限的惊喜,一则惊艳于这女子卓绝妩媚的容貌,二来也为她这和颜悦色的表情。

他突然觉得,明乐或许是为了息事宁人,而要给他一个机会。

“确实如此!”周昶年心里雀跃不已,却不敢外露,又赶忙垂下头,言辞恳切道,“当时草民的确是和蔡氏定过亲的,而那份婚书也只是按照益州当地的习惯,在成亲之前先走了个过场去办的,当时那蔡大人初到益州,主动要和我家结亲,我父亲忌惮他是上司,不好推辞,于是没有经过思量就草率的答应了,后来才知道那蔡小姐的品行有问题。我们周家虽然不是什么豪门大户,但也是书香门第,自是不能允许那等妇人入我周家的门,于是未曾过门之前就已经将人休弃了。草民承认在这件事上没有事先和武安侯府通气儿是草民等人的不是,可也确实是因为这件事乃是家丑,不便张扬,不曾想却是为了这个而惹了侯爷和表妹的误会。”

他说着,便又温恭有礼的对易明菲拱手一礼,神色愧疚道,“表妹,这件事上的确是我周家的不是,可我对你的心意你是明白的,我真的不是有意欺瞒,你若是怪我我也无话可说,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你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他的弯子转的很快,这一番说来,当真是收驰有度,反而有了大事化小的趋势。

易明菲的眉头皱的更紧,沉默了一瞬。

旁边的明乐脸上笑容却越发灿烂,像是对周昶年的话很有兴致的又沉吟着问道,“你说蔡氏的品行有问题?却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不妥之处?”

周昶年的脸色微微一变,却没想到她会这样的刨根问题。

“这个——”他面有难色的迟疑了一下,“说起来这也到底是件丑事,还请王妃见谅,此事恕我不便相告。”

“是么?”明乐莞尔,却是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所谓纸包不住火,既然是丑事,就总有曝光的一天,周公子又何必难为情呢?你既然不肯说,本王妃倒是从别处听到了一些,不若我说出来,你给甄别一下真假?”

周昶年倒抽一口凉气,突然察觉了些不对劲。

“王妃!”他急切的开口,想要搪塞的时候明乐却是目色突然一寒,冷冷的扫向他。

周昶年的心跳一滞,竟是生生的被她的一个眼神吓住。

明乐的目光冰冷的盯着他,唇角的笑意却泛滥着绽放开来,悠然道:“据本王妃所知,那位蔡氏的品行的确是有问题的,她的错处不在别的,而是在于她未曾出阁之前就先与男子有染,并且珠胎暗结,怀了身孕。后来被蔡大人发现,家法之下,她无奈供出那男子的名讳,蔡大人为了掩饰家丑,便找上门来,勒令对方马上筹办婚事。因为是无媒苟合,双方的家里人都觉得不体面,自然就没有大操大办,而是叫两人回了南方的老家草草办了婚事。婚后四个月,蔡氏就产下一子,而现如今,她肚子里还怀着第二胎,临盆之日,应该就在近期了吧!!”

明乐的语气闲散,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样子,可是再傻的人也能听的出来,她言辞之间和蔡氏有染的到底是什么人了。

周昶年万也没有想到他的底细已经被人查的这般清楚明白,早就汗流浃背,这会儿更是脸色惨白惊惧不已的看着明乐。

明乐的视线却一直没有落在他身上,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好像现在那蔡氏就在周公子你的老家临州养胎吧?周公子,你说她肚子里的孩子会是谁的?就算不是夫妻,你们现在也算乡里,总会听到些消息的吧?”

蔡氏毕竟已经生了儿子,周家也不准备让周家骨血流落在外,本来是想先让易明菲进门,然后后面再找机会把蔡氏接回来。

当真是好一个的如意算盘。

明乐本来也没想把事情闹的这么僵,可宋灏当时搜罗回来的消息却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周家人有问题只是一回事,可是李氏竟然蠢的提前几个月就和周家暗中运作,把婚书都定好了。

这个女人,实在是沉不住气的很!

可是不管怎么样,木已成舟,就只能想法子解决了。

其实若不是这样,她也不必大费周章等着今天花轿临门再怂恿易明菲闹这一出退婚的戏码了。

因为现在事情摆在这里,如果她暗中把真相和易明威说了,那么为了维护易明菲,易家肯定会在暗中动作把这门婚事给取消,到时候动静不会有今天这样大,但是易明菲已婚妇人的身份却也是定下来的。

在易明菲的心里,她面对秦啸的时候本来就有心结,再有了这么一个不入流的身份摆在那里,只怕她就更会对秦啸敬而远之,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与其是这样,她便只能兵行险招,让她当众把事情闹大了。

而且还是闹的越大越好!

这些话,听的在场的人都一愣一愣的。

这周家,是不是也太异想天开了?

一个品德败坏的儿子,还想要染指武安侯府的嫡出小姐,居然这样的厚颜无耻?使出这些下流的手段?

“哦?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宋灏沉吟着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却是冷的彻骨,“那蔡大人治家不严,居然叫女儿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是需要本王治他一个治家不严之罪吗?”

如果蔡大人因此革职,势必要扯出周家。

周昶年一头冷汗,腿一软仓皇跪倒在地,叩头道:“请摄政王开恩,草民这便签下离书,和易家取消婚事,此事是草民糊涂,和家父没有关系啊!”

“谁说要签离书了?”明乐却是冷冷一笑,“你们周家人有错在先,还想要和离吗?今天这门亲事既然作罢,便由易家七小姐写下休书,从此以后各自嫁娶互不相干!”

女方写休书,这还是史无前例的。

可这话是明乐说的,谁也不敢反驳。

书蕾觉得非常解气,飞快的进去取了纸笔过来。

易明菲也不含糊,接过纸笔奋笔疾书。

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宋灏已然没了兴趣再磨叽下去,转而对易明威道,“本王长话短说,既然明菲小姐如今已无婚约在身,本王今日过来,便是向易家下聘的!”

摄政王出面向易家下聘?

所有人俱是一愣,目光在几个当事人之间走了一圈之后突然有所顿悟——

摄政王妃和易家七小姐原是堂姐妹,而且感情十分要好,难不成摄政王是可怜这易家七小姐以后嫁不出去,要纳她为妾替她解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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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2章 峰回路转,得偿所愿

眼前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所有人都知道摄政王妃的专横霸道,就算是她的堂姐受了委屈,帮着找回了场子也就是了,何必非得要一门心思的把人往家里领?

虽说是在当世也不乏姐妹共侍一夫的事情,被传为佳话的也不少,但是这事儿若是发生在摄政王府,听来就叫人觉得诡异。

周昶年刚刚接了易明菲甩给他的休书,心里本来就在郁结不甘的时候,突然听到宋灏的话,一张脸顿时就黑成了锅底灰——

就说这摄政王怎么会突如其来插手易家的事,却原来是动了心思想要将易明菲收为己用吗?

他的目光阴沉,仿佛是要吃人一般狠狠的盯着眼前的易明菲。

易明菲也是略微诧异,只不过她却没有往那个方面想,毕竟宋灏和明乐之间的感情她再清楚不过,那是绝对不容许任何人介入掺和的,而且——

宋灏本身也不会是这样的人。

和易明菲一样,在这个当口还能洞悉一切的人就只剩下宋沛。

“哦?原来五弟你此来却是另有目的的。”他甩开扇子,笑吟吟的走过去,“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会有这么大的面子,竟然请的动五弟你亲自登门说项?”

宋沛此言一出,其他人浮想联翩的心思也瞬间被遏制住——

的确,易家的七小姐虽然是很不错的,可是自始至终摄政王的眼里除了王妃之外又何曾容过别的女子分毫?

宋沛一语点醒梦中人,其他人也纷纷的凑热闹,“是啊,不知道摄政王是替哪家公子提亲的?”

话是这样说,可是所有人心里都还有点缓不过味来,纵使易家的门第再显赫,易明菲再怎么温顺美丽,毕竟方才才刚刚闹了一场当门退婚的热闹好戏出来,所有人都还处在那余味当中没有回过神来,马上就又要再度议亲——

这事情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怪异。

“本王所提的门第,自然不会辱没了易家七小姐的身份。”宋灏说道,“正是镇国将军府,秦家!”

秦家?竟然是镇国将军府秦家?

如果宋灏只说一个秦家还好,可是这天底下的镇国将军唯有一人。

而且众所周知,在镇国将军府里秦啸是单独出来自立门户的,又没有同胞兄弟。

所以即便是不指名不道姓,所有人的脑子里也都跟着齐刷刷的蹦出一个名字来。

人群里到处都是抽气声,所有人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面面相觑。

秦啸那样的人,仪表堂堂又是朝中新贵,多少人眼巴巴的盯着想把女儿嫁给他,可是全都没得他的正眼相待,他怎么会看上易明菲了?

若在今日之前也还好说,可是现在——

这易明菲失婚妇人的身份已经坐实了!

秦啸是疯了还是傻了?并且还偏偏是选在这个节骨眼上上门提亲?

所有人都觉得听了笑话一般,可是传出这个消息的人是宋灏,又叫他们有口难言,每个人的脑子里都晕乎乎的找不着北。

易明菲惊闻此言,脚下突然一个虚软。

好在明乐正在旁边,不着痕迹的抬手扶了她一把。

“乐儿——”易明菲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脑中于电石火光中闪过一个念头,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这一切都是出自明乐之手的谋划,她这是——

要成全她?!

明乐坦然一笑,对她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只是示意她稍安勿躁便又从她脸上移开目光。

易明威听了这话,目光沉了沉没有马上回答,他一直盯着宋灏的表情,似乎是想从他的神色间看出些端倪来。

却是靖襄公主忍不住上前一步,确认道:“小皇叔所言,是指镇国将军秦啸吗?”

“正是!”宋灏略一颔首,仍是看着一家之主的易明威。

宋灏惜字如金,明乐走到他身边,含笑道:“易家七小姐温婉娴静,声名在外,自从年前在卢大将军的庆功宴上偶然邂逅,镇国将军便有心求娶,只是听闻当时易夫人已经另有打算,镇国将军不好强求,这事情便搁置下来了。现在既然七小姐已经签下休书,再无婚约在身,由殿下出面牵上这条红线,也算是成人之美,结下一桩良缘了,不知道武安侯和夫人意下如何?”

秦啸要娶易明菲?这事情几乎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承受范围了。

尤其是今日道贺的一众夫人小姐们,其中怒发冲冠的大有人在。

只是这事儿是宋灏牵头提的,却是谁也不敢当面质疑。

易明菲暗暗咬着嘴唇思虑良久,心里早就掀起惊涛骇浪。

其实她本来的确是存了嫁去益州眼不见为净的心思的,可是周家做的太过分,让她恼羞成怒,而被逼当众走了这一步棋。

她看的出来,这应该不是秦啸的主意,可哪怕是明乐给他出谋划策,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上门替她解围,也是大出所料之外的。

“六哥!”易明菲的心里五味陈杂,猛地抬头看向易明威。

她想要拒绝,现如今她已经是声名狼藉,更不想拖累秦啸。

若是娶了她,只怕日后连他都要沦为旁人议论的笑柄了。

易明威看着她闪过的色彩,猛然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心头微微一动,却没等易明菲把话说出口已经微微一笑,对宋灏拱手施了一礼,“镇国将军如此抬爱,是舍妹的福气,只是我府上今日刚巧出了这样不入流的事,本侯心中惭愧的很,待到这边安置妥当了,本侯定当立刻登门前去镇国将军府与秦将军详谈此事!”

这么好的机会,会放过的才不正常。

易明威的回答几乎是顺理成章的。

宋灏闻言便是淡淡的露出一个笑容,道:“那道不必!”

他说着就扭头对巷子口的方向一招手。

仆从们马上把堵在那里的辇车移开,众人的视线移过去,这才发现那辇车后面披红挂彩,竟是跟了一长串一眼望不到边的箱笼。

“择日不如撞日,何况今日本来也是难得的良辰吉日,既然本王是受人之托前来此处,就自然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宋灏说道,“镇国将军与本王算的上知己好友的交情,本王来时他刻意相托,这一事不劳二主,聘礼本王也顺带着给抬过来了。既然武安侯你已然允诺了这门婚事,就直接叫人清点了入库吧!”

这算个怎么回事?趁着人家退婚的空当就抢着上门提亲本来就已经让人匪夷所思,这会儿居然连聘礼都一并带来了。

在场的一众人等面面相觑,狐疑之余总算是有点开了窍了——

这摄政王根本就是有备而来!

这回连易明威都有点难以招架。

而旁边的明乐已经再度从容笑道,“镇国将军所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为免夜长梦多再横生枝节出来,还是要趁着今日良辰把事情一举敲定他才能放心,否则——若是再有什么闪失叫他和七小姐失之交臂,怕是他会痛悔一生。”

明乐的这番话,更是听的在场一众权贵直翻白眼。

这是什么话?合着还是镇国将军上赶着求娶易明菲的?这都是什么世道!

哪怕是刚刚还在退婚一事上对易明菲持有怜悯态度的夫人小姐们此时心里也都酸溜溜的——

就这易明菲么?她凭什么要得秦啸的另眼相看?

只不过宋灏两口子说话,却是没有任何人敢于擅自插嘴进来质疑的,所有人都沉默着面面相觑,在彼此的眼中看到同样嫉恨交加的眼神才有所恍悟——

的确,依着秦啸的身份地位,实在是犯不着上赶着来求易家一个刚刚签下休书的女儿,莫不还是因为摄政王两口子的关系?毕竟摄政王妃和易家七小姐姐妹情深的事情众人皆知,八成是王妃看着易明菲的婚事吹了,怕她日后难嫁便强逼了秦啸来帮忙收拾这个烂摊子。

而摄政王对王妃言听计从宠爱有加,自然也会为她出头。

虽然没有言语交流,但是只不过片刻的功夫之间,所有人就都在暗地里达成了这样的共识,不免都替秦啸抱起了委屈来了。

但是转念想想,哪怕是易明菲借着摄政王府的势力强行嫁入镇国将军府,从一开始就得了镇国将军的厌弃,她的日子又怎能好过的了?

这样想着,他们便又纷纷的幸灾乐祸起来。

不过是瞬间功夫,人群里众人的眼光就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其实人就是这样,大多数人对弱者都会产生本能的同情,而同时对于自己思而不得的,就会嫉恨交加。

明乐将这些迥异变化的目光看在眼里,丝毫不以为意,只等着易明威的答复。

易明威虽然心里也不十分肯定,但是之前瞥见易明菲眼中一闪而过的神情,他的心里也起了一线猜测。

而此刻,金碧辉煌的一道台阶铺在脚下,他也着实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既然镇国将军有此诚意,本侯便代舍妹允了这门婚事!”易明威也是个十分干脆的人,已经定了主意就再不拖泥带水,直接大手一挥对管家道,“带人过去清点聘礼!”

“是,侯爷!”易家人刚刚被人看了笑话,这会峰回路转,个个都是喜气洋洋的。

后面的人把聘礼的箱子抬着送到门口,其实本来周家递送进京的聘礼就已经很体面了,但是和从镇国将军府搬来的这些一比较,就要寒碜的多。

周昶年的面色铁青,本来易明菲写休书的时候他还在心里冷笑,这女人就算不嫁他也是一辈子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可是前后一刻钟都不到,她居然就又觅得这么好的前程了。

因为事情太过巧合,他甚至一度怀疑这根本就是摄政王府和易家合谋算计他而演的一出戏。

不过他也不算太蠢,心里十分明白,无论是眼前的摄政王还是那个趁人之危的镇国将军秦啸都不是他能招惹的起的人物。

所以这会儿虽然是不甘心,也还是命人抬了自家聘礼灰溜溜的走了。

既然易家收了聘礼,那么这门亲事也就算是敲定了。

就算是再多的人不看好,这会儿也得做足了表面上的功夫,纷纷上前给易明威夫妇还有易明菲道喜。

易明威夫妇忙着和身边的人寒暄,旁边的易明菲却一直安安静静,遇到这样几乎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她竟是没有多少反应,当然了,落在旁人眼里就是她太过高兴才会一时失态反应不及。

明乐却是明白她心中所想,暗暗握了下她的手指,在她身边轻声说道,“木已成舟,你也不要再多想了,这是你们之间最后的机会,不管你心里还有什么样的疙瘩,既然他有这份心,愿意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你又何妨试一试,给他,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

易明菲的心中微动,漫过一片苦涩。

经过今天周家的事一闹,她就得要做好伴随青灯古佛一生的打算,本来就是走投无路了。

可是这个时候秦啸还毫不避讳的凑上来,用这样的方式替她解围,将她从人生的低谷拉上上,不管换做是谁,只怕都是不能拒绝这样的一份心意的吧?

可是她能接受吗?她又该接受吗?

易明菲一直抿着唇,长久的沉默。

门口管家带着人飞快的清点着聘礼,对照宋灏拿来的礼单,确认无误之后便呈到易明威面前给他过目。

易明威粗略的扫了眼,点头交给了靖襄公主暂时保管。

“侯爷,既然府上还要重新商讨七小姐的婚事,咱们就不打扰了,来日等到七小姐大喜的日子再登门讨一杯喜酒喝吧。”事情到这里已经算是告一段落,既然婚事办不成了,几日道贺的客人也就再没有继续留下去的道理。

既然有人先起了头,后面的人就也都跟着凑上来告辞。

“今日是武安侯府招呼不周,让诸位大人和夫人们见笑了,过门是客,横竖厨下都已经准备停当了,不如还是请各位移步到府中用了午膳再走吧。”易明威道,却也只是个客气话儿罢了。

既然不办喜事了,还吃的哪门子的饭。

“侯爷客气了,您府上事多,咱们还是不打扰了。”众人也是按部就班的推辞。

易明威刚要开口送客,旁边一直抖着把扇子瞧热闹的宋沛突然眸子闪亮的笑了笑道,“哎呦哟,各位大人何必如此心急?照本王看来,今天怕是真得要继续在武安侯府叨扰着蹭一杯酒水吃了才能走呢!”

这位礼王殿下,惯常都是一副笑面虎的模样,几乎随时随地都能笑的理所应当。

见他笑的满面春风,边有人狐疑的顺着他目光所在的方向扯着脖子看过。

巷子外面除了围观的人群并不见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耳力稍微好些的人已经恍惚听到有喜庆的锣鼓声再度入耳,从远处缓缓而来。

那欢快的唢呐声锣鼓声越来越清晰,惹的人群一阵猜疑。

“怎么回事?是这附近还有别家也选在今天办喜事吗?”

“不应该啊!听这阵仗,该是大户人家嫁娶,这附近也没听说有哪一家要在今天办喜事啊!”

“是朝这边过来的吧?”

“好像是的!”

……

人群中议论纷纷。

宋沛笑的悠闲自在。

明乐和宋灏则是神色淡淡,完全一副作壁上观事不关己的表情。

随着锣鼓声越来越近,几乎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朝巷子外头看去,就在这时,远处突然有围观的百姓惊奇的大声道,“是镇国将军!是从镇国将军府出来的迎亲队伍!”

居然是秦啸?

这才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订了亲,人们都还没有把这个消息消化掉,迎亲的队伍就已经到了,今天的稀奇事真是一桩接着一桩的来。

在场的人多半已经麻木了,只就炯炯有神的盯着巷子口的方向。

不多时果然就见一身大红喜服的秦啸姿态悠然的坐在高头大马上招摇过市的带着一队庞大的迎亲队伍从容走来。

马背上的男子,丰神俊朗,一张犹如刀雕斧劈出来的刚一面孔上带着一贯旁若无人的桀骜表情缓缓而来,今日他显然是刻意的装扮过,胡子刮的干干净净,长发利落的以紫玉金冠束起,大红喜服的映衬下,更显得挺拔隽秀。

秦啸这样的男人,不似宋灏和纪浩禹那般是天生的皇亲贵胄,举手投足间都有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尊贵华艳之气,相反的,他这个人桀骜不驯,哪怕是如今身在高位,神情动作间也总时而会透出几分不羁,这样的人,在清流雅士之间看来可能会觉得他不入流,但是对于一众养在深闺的小姐来说,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这也是他之所以会一跃成为京城里的显贵之家意欲攀附对象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看着这男子以一种肆意洒脱的姿态款款驭马而来,许多前来参加婚礼的小姐们眼中都闪过几分娇羞和企盼的神色,但是再看他身上一身喜服,瞬间又被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镇国将军!”易明威暗暗提了口气,快步迎下台阶,拱手道,“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武安侯客气了!”秦啸翻身下马,同样回了一礼,“是秦某唐突,来的匆忙了些,还请侯爷不要见怪才好!”

“哪里哪里!”易明威与他寒暄着。

秦啸此来的意图,无需多说他也是明白了。

原本他还为着临时定下了这门婚事而觉得忐忑,这会儿却是连忐忑的余地都没了,回头深深的看了站在不远处的易明菲一眼。

秦啸的目光跟着移过去。

易明菲愕然看着他,两个人,四目交接,这一刻她突然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和话语来面对他。

曾经她满心酸痛的对他说喜欢,曾经她也信誓旦旦的说不嫁,可是这一刻,两个人皆是一身红装就这样在街头相对,眼前的景物仿佛跨越千山万水,唯独将他们两个从这纷扰的人群里剔除出来。

她看着他,他亦是同样的看着她。

这一次,他不再给她退路和选择的机会,就这样直接而主动的站在她面前。

他这样的男人,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哪怕是她还想要逃避,却是连一个拒绝的借口都拿不出来。

她凭什么拒绝他?凭什么决绝这样一个周身光环的男人对她的心意?因为——

众目睽睽之下,她已然是丧失了拒绝他的资格!

半晌,易明菲敛了眼睛,微微垂下头去。

宋灏从台阶上走下来,对秦啸道:“你来的是不是太快了些?本王都还没来得及和武安侯说明此事呢!”

秦啸的视线一直定在易明菲身上,闻言才暂时收了回来,笑道,“倒是我心急了。”

他说着便敛了神色,对易明威郑重的再次拱手施了一礼,“秦某心仪明菲小姐已久,想必摄政王已经代为将秦某的心意转达给侯爷知道了。秦啸是个粗人,眼里的规矩也少,既然明菲小姐已经收了我的聘礼,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横竖今日你府上的酒宴仪仗也都准备齐全了,适逢良辰吉日,若是侯爷不介意的话,是否可以点了头,让我今日便迎娶令妹过门?”

秦啸这话,是再明白不过的了!

是他要娶易明菲!

许多人都在暗中观察,想要从他脸上寻出一丝是被宋灏或是明乐胁迫威逼了的迹象来。

但是见他如此的言之凿凿,更有不间断移过去打量易明菲的那抹神情都不带做假的。

这情形,哪里是有半分不情愿的?

倒是反观一直垂眸敛目死捏着掌心无措站在那里的易明菲,更有几分被赶鸭子上架的架势。

“镇国将军和易小姐心意相通本是好事,可是今日的吉时已经过了,将军就算是要迎娶新人,是不是也该另择吉日?”宋沛是个见这火苗就煽风的,此时便又凑上来打趣,“本王记得下月十六也是好日子,横竖您这聘礼都已经下了,再多等上个把月的又何妨?七小姐就在这里,难不成镇国将军还怕这新娘子给跑了吗?”

秦啸自然知道他是什么德行,挑眉道:“是啊!本将军心仪七小姐已久,就是怕她再多登上几日她再被别人抢了去?怎的?礼王殿下有意见?”

哪怕只是随口的戏言,却也是赤果果的表白,当场就在场的无数少女红了眼眶,纷纷含怨带毒的朝易明菲飞去刀子一样的眼神。

易明菲虽然一直低垂着眼睑没看到他的表情,却分明能够听出他这言辞之间意味深长的暗示。

她的身子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眼眶里突然一片温热。

他当街来说出这些话,为的不过就是替她抵挡纳那些人异样的眼光,告诉所有人,不是她死皮赖脸的贴上的他,而是他真心实意的求娶,是他一定要将她迎娶过门做他秦啸的妻子。

这个男人,一直以来都是我行我素,何曾在乎过别人的眼光?可是这一次为了她,他却是煞费苦心做到了这样的地步,陪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来演这一场戏,只为了将她从人生的低谷再高高的捧起,不叫任何人看轻和侮辱。

易明菲的心中五味陈杂,紧紧的抿着唇压制心中情绪。

秦啸已然越过易明威等人朝她走过去。

他在她面前站定,易明菲垂着眼睛,刚好能看到他红色缎子面的皂靴从灼目的红色袍角下面露出来,然后坚定的站在他面前。

“今日我是为你而来,我不管什么吉时不吉时,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要不要跟我走?”深吸一口气,秦啸说道,他的语气看上去冷静而刚强,完全是势在必得的强横,可是唯有他们彼此才能感知到他那声音里其实也埋藏了很深的忐忑和不确定。

他其实,很怕她的拒绝。

今时今日这样的场合,若是她不肯点头,那么——

就真的不会再又机会了!

秦啸的面色沉静,站在易明菲的面前长身而立,将被在身后的右手抽出来,摊开了掌心递送到她面前,依旧用那种平静而镇定的语气道:“只要你点头,那么对我而言就随时都是吉时,我府上的喜宴也都准备停当,现在走,还赶得及天黑之前拜堂行礼!”

他的手掌宽厚,掌心里生了厚厚的茧子,掌纹很深,一眼就能深刻的收入眼底。

此时他的手就呈现在她的视野之内,以一个全然等待的姿势,等着一个执手白头的约定。

易明菲的眼圈湿润,终究还是避无可避,她的唇角牵起一个笑容,缓缓递出自己的手,一点一点,慢慢的落在他的掌心里。

“嗯!”她点头,一个字短促而坚定。

虽然递出手去是时候心里还有无尽的挣扎,可是手指被他攥住的那一刻,心情却是豁然开朗。

原来——

真要走出这一步,其实不是那么难的!

她一直微垂着眼眸,没有抬头去碰触秦啸的视线。

眼见着尘埃落定,靖襄公主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笑眯眯的赶紧叫人去取了盖头来。

家里李氏还晕着,三老爷在雅竹轩那守着,按照正常的大婚仪式,新娘子出门之前是要正式拜别父母的,可是现在易明菲人都已经站在门外了,也就没有刻意进去再出来一次的道理。

再者来说,什么也比不得她嫁了如意郎君更打紧的了。

所以这个时候,也没人在乎这些虚礼了。

书蕾欢欢喜喜的跑进去,以最快的速度取了盖头进来。

今天本来就是武安侯府嫁女的日子,鞭炮、酒宴、喜娘这些都是现成的。

本来以为今天这场婚礼是要不欢而散的,不想到最后却是峰回路转,在旁边被晾了半天的喜娘赶紧挂上笑容,接了喜帕就要给易明菲盖上,却明乐抬手拦了。

“我来吧!”她接了帕子过去,却没有马上给易明菲盖上,而是先以手掩了唇附在她耳畔说了一句话。

易明菲闻言,整个身子突然僵硬了一瞬。

因为她是低着头的,没有人能看到她眼中真实的神色,只就从侧面看到她面颊飞红露出一个笑容。

明乐言罢,便给她盖了盖头,交给喜娘扶上轿子。

有好事着都盯着明乐看着,想要从她的神色之间看出一丝端倪,最后也是一无所获。

鞭炮齐鸣,锣鼓响起,队伍吹吹打打声势浩大的出了巷子,往镇国将军府的方向行去。

虽说是换了亲家,但易家的这门婚事总算是半成了,易明威叫人招呼了客人入席,自己又再次对宋灏夫妇道了谢。

这么一闹之后宋灏就成了牵线的媒人了,按照规矩,他是要出现在新郎家的喜宴上的,所以易明威也没留他,只说是来日定会亲自登门道谢就送了他们夫妻离开。

“易明菲的婚事尘埃落定,你这回送算是不用再操心了吧?”辇车上,宋灏揽着明乐让她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半趟下来,手指有一下每一下的穿插在她的发丝之间满满的梳理。

“也得亏是咱们王爷的口才好,连做红娘这种事都难不住你呢!”明乐弯眸而笑,仰头对上他的视线。

宋灏看着她眼中璀璨的笑容,唇角也跟着扬起一个弧度,声音却故意冷了下来道:“还记不记得你说的话?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小家子气了。”明乐瞪他一眼,也知道这次他肯搀和进来已经是破例了,赶紧的就点了点头,“说了是最后一次就是最后一次,你真当我是闲的那么无聊,谁的闲事都愿意去管吗?”

宋灏得了她的承诺才肯罢休,突然想起来什么就稍稍正色道:“对了,放在武安侯府的门口,你在易明菲耳边说了句什么话?我怎么瞅着她的反应有点奇怪呢?”

明乐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喜欢打听这些犄角旮旯的事情了?不过是女人之间的悄悄话罢了,有什么好问的。”

宋灏见她如此,就越发的好奇,垂眸朝他看去,那眼神虽不严厉却明显是个严刑逼供的意思。

明乐笑着把脸往他怀里一靠,抱着他的腰装睡。

宋灏无奈,又不能强逼,只能作罢。

去镇国将军府观礼,又吃了饭,酒过三巡之后宋灏和明乐就先行回府了。

横竖宋灏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而明乐也挂心家里两个小的,两个人便一起回了。

这边镇国将军府里,秦夫人过来主持新人拜了天地,因为次日一早还要喝媳妇茶便也留在了将军府,借着这份喜气陪着道贺的女眷们寒暄。

秦啸娶亲,她其实是不操心的,儿子是什么样的脾气她知道,所以哪怕之前都没有听过有关未来儿媳的任何言辞她也十分放心儿子的眼光。

为了把和周家退婚的那股子晦气压下去,秦啸和易明菲的婚礼秦啸动用了他所有的关系,做的异常盛大。

因为两家同是高门第,之前不知道将军府也要办喜事很多的朝廷大员都先去了易家,后来见到新郎官临时换成了秦啸,女方那边酒宴结束的早,不少人又紧赶着过来将军府又喝了一局。

其中以礼王宋沛为代表,喜宴一直闹到大半夜,他还带着一群好事的小子拉着秦啸不准走。

这个时候秦啸的过人之处就显出来了,对上这样死皮赖脸故意搅局的混账,他的做法很直接,直接叫人抱了酒坛子来拼酒,直接把一干热等统统喝到了桌子底下,然后吩咐了一声管家把人扛出去送回各家,自己依旧神清气爽的回来洞房。

彼时已经是午夜时分,夜色静谧,一路走来,整个府邸之内张灯结彩,大红灯笼从回廊上绵延了一路,照着他唇角一直翘起的弧度,都有种别样的光彩。

回到新房,里头喜娘丫鬟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妥当,只等着他来。

按部就班的掀了盖头,喝了交杯酒,喜娘又说了许多吉祥话,得了赏钱之后才个个喜笑颜开的退了出去。

书蕾走在最后,脸上的笑容掩都掩不住,回头关门的时候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线,拼命的对易明菲眨眼睛。

易明菲红着脸瞪她一眼,待到秦啸回头看过来的时候她才赶紧合上门,逃也似的跑出去。

屋子里红烛高照,两个人相对坐在铺着红色锦被的大床上。

易明菲微垂了眼睑,双手落在膝盖上一直没有动,却是紧张的过分,手指都有些僵直了。

秦啸拉过她的手指在她的手背上吻了吻道,“喝了许多酒,我先去一趟净房,你等我一会儿!”

“嗯!”易明菲低声的应着却没有抬头。

秦啸又握了握她的手指便转身去了相邻的净房。

听着隔壁传来的水声,易明菲心跳的厉害,为了分散注意力,她开始刻意的移开视线仔细的打量这间屋子。

因为是临时起意,这屋子里的一切都是仓促换的,但也显然秦啸是下了大工夫的,每一样都做的面面俱到,没有半分对付或是将就的意思。

她一直都知道他不是个好耐性的人,可是这一天之内,为了保全她的颜面,他却是认真仔细的做了许多他平时根本就不屑于理会的事。

见到他出现的时候其实她还曾有过一瞬间的犹豫,但是在他向她伸出手去时候,感知到他心里的忐忑,她突然就觉得其他一切其实也许都不是那么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是将他看在眼里放在心上的。

曾经以为只可能是出现在梦境里的一起,这一刻清晰展现眼前,当真还是有种恍然如梦的错觉。

易明菲的眼波流转,细细的打量着这屋子里的每一件摆设,红烛高照,映着她眼底温柔如水般的笑意洋溢开来。

秦啸从净房出来的时候恰是捕捉到她温和恬静的一抹笑容浮现眼底,他的心头未动,不禁就由喉咙深处溢出一声浅笑,“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易明菲一惊,飞快收回视线,朝他看去。

刚刚沐浴完,秦啸便没有再仔细着衣,只就松松垮垮的披了件外袍出来,胸前露出一片肌理分明的蜜色肌肤,易明菲只看了一眼就面红耳赤的移开视线,那一瞬间她突然又想起佛堂那晚她手指抵在他胸膛时候那种温热而坚硬的感觉,心跳不觉的又快几分。

秦啸走过来,在她旁边重新坐下。

他握住她的手指轻轻的揉捏,感受着女子肌骨的柔韧,目光不觉一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迟疑道:“其实今天过去的时候我还曾担心,或许你不会跟我走。”

跨出那一步的时候,他也有太多的忐忑和不确定,好在这一刻,如愿以偿。

易明菲错愕的抬头,恰巧捕捉到他流逝的一抹情绪,心头突然一热,闷闷的说了声:“对不起,我——”

“傻瓜,说什么对不起!”秦啸却没有等她说完便先出口打断,他抬手蹭了蹭她的脸颊,目光仍然有些深不见底,但是语气却是温和的。

易明菲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神色复杂的慢慢道,“早知道兜兜转转了这么久,依然还是这样的结局——”

早知道最终还是要走这一步,倒是显得她之前所做的种种矫情了。

这么想着,倒是叫她略有几分心虚了起来。

“也无妨的,我也觉得这样的景致之下会更有情调一些。”秦啸见她内疚,就漫不经心的打量了一遍四下火红一片的景致,然后突然倾身凑到她耳边低语道,“那日福堂里面的光线太暗,我当时还正要觉得遗憾呢!”

回想起当日的情景,易明菲的脸颊一红,不觉的往后挪了挪身子,恼怒瞪他。

这一眼,其实没有多少杀伤力,反而将她眸子里的光彩渲染更盛。

秦啸低声一笑,抬手一揽将她收拢入怀,拥着她往身边大床上倒去。

------题外话------

你们这些坏银,原来藏了这么多月票,还有的赶紧都给我交出来,替七姐来收贺礼了嗯哼╭(╯^╰)╮

好吧,其实我不是故意停在这里的,而是我今天词穷了,滚床单无力,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去想想,明天是继续认真仔细的滚还是直接拉灯跳戏去打怪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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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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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3章 峰回路转,得偿所愿

眼前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所有人都知道摄政王妃的专横霸道,就算是她的堂姐受了委屈,帮着找回了场子也就是了,何必非得要一门心思的把人往家里领?

虽说是在当世也不乏姐妹共侍一夫的事情,被传为佳话的也不少,但是这事儿若是发生在摄政王府,听来就叫人觉得诡异。

周昶年刚刚接了易明菲甩给他的休书,心里本来就在郁结不甘的时候,突然听到宋灏的话,一张脸顿时就黑成了锅底灰——

就说这摄政王怎么会突如其来插手易家的事,却原来是动了心思想要将易明菲收为己用吗?

他的目光阴沉,仿佛是要吃人一般狠狠的盯着眼前的易明菲。

易明菲也是略微诧异,只不过她却没有往那个方面想,毕竟宋灏和明乐之间的感情她再清楚不过,那是绝对不容许任何人介入掺和的,而且——

宋灏本身也不会是这样的人。

和易明菲一样,在这个当口还能洞悉一切的人就只剩下宋沛。

“哦?原来五弟你此来却是另有目的的。”他甩开扇子,笑吟吟的走过去,“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会有这么大的面子,竟然请的动五弟你亲自登门说项?”

宋沛此言一出,其他人浮想联翩的心思也瞬间被遏制住——

的确,易家的七小姐虽然是很不错的,可是自始至终摄政王的眼里除了王妃之外又何曾容过别的女子分毫?

宋沛一语点醒梦中人,其他人也纷纷的凑热闹,“是啊,不知道摄政王是替哪家公子提亲的?”

话是这样说,可是所有人心里都还有点缓不过味来,纵使易家的门第再显赫,易明菲再怎么温顺美丽,毕竟方才才刚刚闹了一场当门退婚的热闹好戏出来,所有人都还处在那余味当中没有回过神来,马上就又要再度议亲——

这事情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怪异。

“本王所提的门第,自然不会辱没了易家七小姐的身份。”宋灏说道,“正是镇国将军府,秦家!”

秦家?竟然是镇国将军府秦家?

如果宋灏只说一个秦家还好,可是这天底下的镇国将军唯有一人。

而且众所周知,在镇国将军府里秦啸是单独出来自立门户的,又没有同胞兄弟。

所以即便是不指名不道姓,所有人的脑子里也都跟着齐刷刷的蹦出一个名字来。

人群里到处都是抽气声,所有人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面面相觑。

秦啸那样的人,仪表堂堂又是朝中新贵,多少人眼巴巴的盯着想把女儿嫁给他,可是全都没得他的正眼相待,他怎么会看上易明菲了?

若在今日之前也还好说,可是现在——

这易明菲失婚妇人的身份已经坐实了!

秦啸是疯了还是傻了?并且还偏偏是选在这个节骨眼上上门提亲?

所有人都觉得听了笑话一般,可是传出这个消息的人是宋灏,又叫他们有口难言,每个人的脑子里都晕乎乎的找不着北。

易明菲惊闻此言,脚下突然一个虚软。

好在明乐正在旁边,不着痕迹的抬手扶了她一把。

“乐儿——”易明菲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脑中于电石火光中闪过一个念头,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这一切都是出自明乐之手的谋划,她这是——

要成全她?!

明乐坦然一笑,对她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只是示意她稍安勿躁便又从她脸上移开目光。

易明威听了这话,目光沉了沉没有马上回答,他一直盯着宋灏的表情,似乎是想从他的神色间看出些端倪来。

却是靖襄公主忍不住上前一步,确认道:“小皇叔所言,是指镇国将军秦啸吗?”

“正是!”宋灏略一颔首,仍是看着一家之主的易明威。

宋灏惜字如金,明乐走到他身边,含笑道:“易家七小姐温婉娴静,声名在外,自从年前在卢大将军的庆功宴上偶然邂逅,镇国将军便有心求娶,只是听闻当时易夫人已经另有打算,镇国将军不好强求,这事情便搁置下来了。现在既然七小姐已经签下休书,再无婚约在身,由殿下出面牵上这条红线,也算是成人之美,结下一桩良缘了,不知道武安侯和夫人意下如何?”

秦啸要娶易明菲?这事情几乎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承受范围了。

尤其是今日道贺的一众夫人小姐们,其中怒发冲冠的大有人在。

只是这事儿是宋灏牵头提的,却是谁也不敢当面质疑。

易明菲暗暗咬着嘴唇思虑良久,心里早就掀起惊涛骇浪。

其实她本来的确是存了嫁去益州眼不见为净的心思的,可是周家做的太过分,让她恼羞成怒,而被逼当众走了这一步棋。

她看的出来,这应该不是秦啸的主意,可哪怕是明乐给他出谋划策,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上门替她解围,也是大出所料之外的。

“六哥!”易明菲的心里五味陈杂,猛地抬头看向易明威。

她想要拒绝,现如今她已经是声名狼藉,更不想拖累秦啸。

若是娶了她,只怕日后连他都要沦为旁人议论的笑柄了。

易明威看着她闪过的色彩,猛然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心头微微一动,却没等易明菲把话说出口已经微微一笑,对宋灏拱手施了一礼,“镇国将军如此抬爱,是舍妹的福气,只是我府上今日刚巧出了这样不入流的事,本侯心中惭愧的很,待到这边安置妥当了,本侯定当立刻登门前去镇国将军府与秦将军详谈此事!”

这么好的机会,会放过的才不正常。

易明威的回答几乎是顺理成章的。

宋灏闻言便是淡淡的露出一个笑容,道:“那道不必!”

他说着就扭头对巷子口的方向一招手。

仆从们马上把堵在那里的辇车移开,众人的视线移过去,这才发现那辇车后面披红挂彩,竟是跟了一长串一眼望不到边的箱笼。

“择日不如撞日,何况今日本来也是难得的良辰吉日,既然本王是受人之托前来此处,就自然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宋灏说道,“镇国将军与本王算的上知己好友的交情,本王来时他刻意相托,这一事不劳二主,聘礼本王也顺带着给抬过来了。既然武安侯你已然允诺了这门婚事,就直接叫人清点了入库吧!”

这算个怎么回事?趁着人家退婚的空当就抢着上门提亲本来就已经让人匪夷所思,这会儿居然连聘礼都一并带来了。

在场的一众人等面面相觑,狐疑之余总算是有点开了窍了——

这摄政王根本就是有备而来!

这回连易明威都有点难以招架。

而旁边的明乐已经再度从容笑道,“镇国将军所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为免夜长梦多再横生枝节出来,还是要趁着今日良辰把事情一举敲定他才能放心,否则——若是再有什么闪失叫他和七小姐失之交臂,怕是他会痛悔一生。”

明乐的这番话,更是听的在场一众权贵直翻白眼。

这是什么话?合着还是镇国将军上赶着求娶易明菲的?这都是什么世道!

哪怕是刚刚还在退婚一事上对易明菲持有怜悯态度的夫人小姐们此时心里也都酸溜溜的——

就这易明菲么?她凭什么要得秦啸的另眼相看?

只不过宋灏两口子说话,却是没有任何人敢于擅自插嘴进来质疑的,所有人都沉默着面面相觑,在彼此的眼中看到同样嫉恨交加的眼神才有所恍悟——

的确,依着秦啸的身份地位,实在是犯不着上赶着来求易家一个刚刚签下休书的女儿,莫不还是因为摄政王两口子的关系?毕竟摄政王妃和易家七小姐姐妹情深的事情众人皆知,八成是王妃看着易明菲的婚事吹了,怕她日后难嫁便强逼了秦啸来帮忙收拾这个烂摊子。

而摄政王对王妃言听计从宠爱有加,自然也会为她出头。

虽然没有言语交流,但是只不过片刻的功夫之间,所有人就都在暗地里达成了这样的共识,不免都替秦啸抱起了委屈来了。

但是转念想想,哪怕是易明菲借着摄政王府的势力强行嫁入镇国将军府,从一开始就得了镇国将军的厌弃,她的日子又怎能好过的了?

这样想着,他们便又纷纷的幸灾乐祸起来。

不过是瞬间功夫,人群里众人的眼光就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其实人就是这样,大多数人对弱者都会产生本能的同情,而同时对于自己思而不得的,就会嫉恨交加。

明乐将这些迥异变化的目光看在眼里,丝毫不以为意,只等着易明威的答复。

易明威虽然心里也不十分肯定,但是之前瞥见易明菲眼中一闪而过的神情,他的心里也起了一线猜测。

而此刻,金碧辉煌的一道台阶铺在脚下,他也着实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既然镇国将军有此诚意,本侯便代舍妹允了这门婚事!”易明威也是个十分干脆的人,已经定了主意就再不拖泥带水,直接大手一挥对管家道,“带人过去清点聘礼!”

“是,侯爷!”易家人刚刚被人看了笑话,这会峰回路转,个个都是喜气洋洋的。

后面的人把聘礼的箱子抬着送到门口,其实本来周家递送进京的聘礼就已经很体面了,但是和从镇国将军府搬来的这些一比较,就要寒碜的多。

周昶年的面色铁青,本来易明菲写休书的时候他还在心里冷笑,这女人就算不嫁他也是一辈子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可是前后一刻钟都不到,她居然就又觅得这么好的前程了。

因为事情太过巧合,他甚至一度怀疑这根本就是摄政王府和易家合谋算计他而演的一出戏。

不过他也不算太蠢,心里十分明白,无论是眼前的摄政王还是那个趁人之危的镇国将军秦啸都不是他能招惹的起的人物。

所以这会儿虽然是不甘心,也还是命人抬了自家聘礼灰溜溜的走了。

既然易家收了聘礼,那么这门亲事也就算是敲定了。

就算是再多的人不看好,这会儿也得做足了表面上的功夫,纷纷上前给易明威夫妇还有易明菲道喜。

易明威夫妇忙着和身边的人寒暄,旁边的易明菲却一直安安静静,遇到这样几乎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她竟是没有多少反应,当然了,落在旁人眼里就是她太过高兴才会一时失态反应不及。

明乐却是明白她心中所想,暗暗握了下她的手指,在她身边轻声说道,“木已成舟,你也不要再多想了,这是你们之间最后的机会,不管你心里还有什么样的疙瘩,既然他有这份心,愿意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你又何妨试一试,给他,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

易明菲的心中微动,漫过一片苦涩。

经过今天周家的事一闹,她就得要做好伴随青灯古佛一生的打算,本来就是走投无路了。

可是这个时候秦啸还毫不避讳的凑上来,用这样的方式替她解围,将她从人生的低谷拉上上,不管换做是谁,只怕都是不能拒绝这样的一份心意的吧?

可是她能接受吗?她又该接受吗?

易明菲一直抿着唇,长久的沉默。

门口管家带着人飞快的清点着聘礼,对照宋灏拿来的礼单,确认无误之后便呈到易明威面前给他过目。

易明威粗略的扫了眼,点头交给了靖襄公主暂时保管。

“侯爷,既然府上还要重新商讨七小姐的婚事,咱们就不打扰了,来日等到七小姐大喜的日子再登门讨一杯喜酒喝吧。”事情到这里已经算是告一段落,既然婚事办不成了,今日道贺的客人也就再没有继续留下去的道理。

既然有人先起了头,后面的人就也都跟着凑过来告辞。

“今日是武安侯府招呼不周,让诸位大人和夫人们见笑了,过门是客,横竖厨下都已经准备停当了,不如还是请各位移步到府中用了午膳再走吧。”易明威道,却也只是个客气话儿罢了。

既然不办喜事了,还吃的哪门子的饭。

“侯爷客气了,您府上事多,咱们还是不打扰了。”众人也是按部就班的推辞。

易明威刚要开口送客,旁边一直抖着把扇子瞧热闹的宋沛突然眸子闪亮的笑了笑道,“哎呦哟,各位大人何必如此心急?照本王看来,今天怕是真得要继续在武安侯府叨扰着蹭一杯酒水吃了才能走呢!”

这位礼王殿下,惯常都是一副笑面虎的模样,几乎随时随地都能笑的理所应当。

见他笑的满面春风,便有人狐疑的顺着他目光所在的方向扯着脖子看过去。

巷子外面除了围观的人群并不见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耳力稍微好些的人已经恍惚听到有喜庆的锣鼓声再度入耳,从远处缓缓而来。

那欢快的唢呐声锣鼓声越来越清晰,惹的人群一阵猜疑。

“怎么回事?是这附近还有别家也选在今天办喜事吗?”

“不应该啊!听这阵仗,该是大户人家嫁娶,这附近也没听说有哪一家要在今天办喜事啊!”

“是朝这边过来的吧?”

“好像是的!”

……

人群中议论纷纷。

宋沛笑的悠闲自在。

明乐和宋灏则是神色淡淡,完全一副作壁上观事不关己的表情。

随着锣鼓声越来越近,几乎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朝巷子外头看去,就在这时,远处突然有围观的百姓惊奇的大声道,“是镇国将军!是从镇国将军府出来的迎亲队伍!”

居然是秦啸?

这才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订了亲,人们都还没有把这个消息消化掉,迎亲的队伍就已经到了,今天的稀奇事真是一桩接着一桩的来。

在场的人多半已经麻木了,只就炯炯有神的盯着巷子口的方向。

不多时果然就见一身大红喜服的秦啸姿态悠然的坐在高头大马上招摇过市的带着一队庞大的迎亲队伍从容走来。

马背上的男子,丰神俊朗,一张犹如刀雕斧劈出来的刚毅面孔上带着一贯旁若无人的桀骜表情缓缓而来。

今日他显然是刻意的装扮过,不比平日那般邋遢随意,胡子刮的干干净净,长发利落的以紫玉金冠束起,大红喜服的映衬下,更显得挺拔隽秀。

秦啸这样的男人,不似宋灏和纪浩禹那般是天生的皇亲贵胄,举手投足间都有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尊贵华艳之气,相反的,他这个人桀骜不驯,哪怕是如今身在高位,神情动作间也总时而会透出几分不羁,这样的人,在清流雅士之间看来可能会觉得他不入流,但是对于一众养在深闺的小姐来说,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这也是他之所以会一跃成为京城里的显贵之家意欲攀附对象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看着这男子以一种肆意洒脱的姿态款款驭马而来,许多前来参加婚礼的小姐们眼中都闪过几分娇羞和企盼的神色,但是再看他身上一身喜服,瞬间又被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哪怕是这男人再怎么出色,过了今天也再和她们都没有关系了!

“镇国将军!”易明威暗暗提了口气,快步迎下台阶,拱手道,“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武安侯客气了!”秦啸翻身下马,同样回了一礼,“是秦某唐突,来的匆忙了些,还请侯爷不要见怪才好!”

“哪里哪里!”易明威与他寒暄着。

秦啸此来的意图,无需多说他也是明白了。

原本他还为着临时定下了这门婚事而觉得忐忑,这会儿却是连忐忑的余地都没了,回头深深的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易明菲。

秦啸的目光跟着移过去。

易明菲愕然看着他,两个人,四目交接,这一刻她突然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和话语来面对他。

曾经她满心酸痛的对他说喜欢,曾经她也信誓旦旦的说不嫁,可是这一刻,两个人皆是一身红装就这样在街头相对,眼前的景物仿佛跨越千山万水,唯独将他们两个从这纷扰的人群里剔除出来。

她看着他,他亦是同样的看着她。

这一次,他不再给她退路和选择的机会,就这样直接而主动的站在她面前。

他这样的男人,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哪怕是她还想要逃避,却是连一个拒绝的借口都拿不出来。

她凭什么拒绝他?凭什么拒绝这样一个周身光环的男人对她突如其来的拯救?因为——

众目睽睽之下,她已然是丧失了拒绝他的资格!

半晌,易明菲敛了眼睛,微微垂下头去。

宋灏从台阶上走下来,对秦啸道:“你来的是不是太快了些?本王都还没来得及和武安侯说明此事呢!”

秦啸的视线一直定在易明菲身上,闻言才暂时收了回来,笑道,“倒是我心急了。”

他说着便敛了神色,对易明威郑重的再次拱手施了一礼,“秦某心仪明菲小姐已久,想必摄政王已经代为将秦某的心意转达给侯爷知道了。秦啸是个粗人,眼里的规矩也少,既然明菲小姐已经收了我的聘礼,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横竖今日你府上的酒宴仪仗也都准备齐全了,适逢良辰吉日,若是侯爷不介意的话,是否可以点了头,让我今日便迎娶令妹过门?”

秦啸这话,是再明白不过的了!

是他要娶易明菲!

许多人都在暗中观察,想要从他脸上寻出一丝是被宋灏或是明乐胁迫威逼了的迹象来。

但是见他如此的言之凿凿,更有不间断移过去打量易明菲的那抹神情都不带做假的。

这情形,哪里是有半分不情愿的?

倒是反观一直垂眸敛目死捏着掌心无措站在那里的易明菲,她好像更有几分被赶鸭子上架的架势。

“镇国将军和易小姐心意相通本是好事,可是今日的吉时已经过了,将军就算是要迎娶新人,是不是也该另择吉日?”宋沛是个见着火苗就煽风的,此时便又凑上来打趣,“本王记得下月十六也是好日子,横竖您这聘礼都已经下了,再多等上个把月的又何妨?七小姐就在这里,难不成镇国将军还怕这新娘子给跑了吗?”

秦啸自然知道他是什么德行,挑眉道:“是啊!本将军心仪七小姐已久,就是怕多等上几日她再被别人抢了去?怎的?礼王殿下有意见?”

哪怕只是随口的戏言,却也是赤果果的表白,当时就让在场的无数少女红了眼眶,纷纷含怨带毒的朝易明菲飞去刀子一样的眼神。

易明菲虽然一直低垂着眼睑没看到秦啸的表情,却分明能够听出他这言辞之间意味深长的暗示。

她的身子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眼眶里突然一片温热。

他当街来说出这些话,为的不过就是替她抵挡那些人异样的眼光,告诉所有人,不是她死皮赖脸的贴上的他,而是他真心实意的求娶,是他一定要将她迎娶过门做他秦啸的妻子。

这个男人,一直以来都是我行我素,何曾在乎过别人的眼光?可是这一次为了她,他却是煞费苦心做到了这样的地步,陪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来演这一场戏,只为了将她从人生的低谷再高高的捧起,不叫任何人看轻和侮辱。

易明菲的心中五味陈杂,紧紧的抿着唇压制心中情绪。

秦啸已然越过易明威等人朝她走过去。

他在她面前站定,易明菲垂着眼睛,刚好能看到他红色缎子面的皂靴从灼目的红色袍角下面露出来,然后坚定的站在她面前。

“今日我是为你而来,我不管什么吉时不吉时,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要不要跟我走?”深吸一口气,秦啸说道,他的语气听上去冷静而刚强,完全是势在必得的强横,可是唯有他们彼此才能感知到他那声音里其实也埋藏了很深的忐忑和不确定。

他其实,很怕她的拒绝。

今时今日这样的场合,若是她不肯点头,那么——

就真的不会再有机会了!

秦啸的面色沉静,站在易明菲的面前长身而立,将背在身后的右手抽出来,摊开了掌心递送到她面前,依旧用那种平静而镇定的语气道:“只要你点头,那么对我而言就随时都是吉时,我府上的喜宴也都准备停当,现在走,还赶得及天黑之前拜堂行礼!”

他的手掌宽厚,掌心里生了厚厚的茧子,掌纹很深,一眼就能深刻的收入眼底。

此时他的手就呈现在她的视野之内,以一个全然等待的姿势,等着一个执手白头的约定。

易明菲的眼圈湿润,终究还是避无可避,她的唇角牵起一个笑容,缓缓递出自己的手,一点一点,慢慢的落在他的掌心里。

“嗯!”她点头,一个字短促而坚定。

虽然递出手去的时候心里还有无尽的挣扎,可是手指被他攥住的那一刻,心情却是豁然开朗。

原来——

真要走出这一步,其实也不是那么难的!

她一直微垂着眼眸,没有抬头去碰触秦啸的视线。

眼见着尘埃落定,靖襄公主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笑眯眯的赶紧叫人去取了盖头来。

家里李氏还晕着,三老爷在雅竹轩那守着,按照正常的大婚仪式,新娘子出门之前是要正式拜别父母的,可是现在易明菲人都已经站在门外了,也就没有刻意进去再出来一次的道理。

再者来说,什么也比不得她嫁了如意郎君更打紧的了。

所以这个时候,也没人在乎这些虚礼了。

书蕾欢欢喜喜的跑进去,以最快的速度取了盖头进来。

今天本来就是武安侯府嫁女的日子,鞭炮、酒宴、喜娘这些都是现成的。

本来以为今天这场婚礼是要不欢而散的,不想到最后却是峰回路转,在旁边被晾了半天的喜娘赶紧挂上笑容,接了喜帕就要给易明菲盖上,却明乐抬手拦了。

“我来吧!”她接了帕子过去,却没有马上给易明菲盖上,而是先以手掩了唇附在她耳畔说了一句话。

易明菲闻言,整个身子突然僵硬了一瞬。

因为她是低着头的,没有人能看到她眼中真实的神色,只就从侧面看到她面颊飞红露出一个笑容。

明乐言罢,便给她盖了盖头,交给喜娘扶上轿子。

有好事者都盯着明乐看着,想要从她的神色之间看出一丝端倪,最后也是一无所获。

鞭炮齐鸣,锣鼓响起,队伍吹吹打打声势浩大的出了巷子,往镇国将军府的方向行去。

虽说是换了亲家,但易家的这门婚事总算是办成了,易明威叫人招呼了客人入席,自己又再次对宋灏夫妇道了谢。

这么一闹之后宋灏就成了牵线的媒人了,按照规矩,他是要出现在新郎家的喜宴上的,所以易明威也没留他,只说是来日定会亲自登门道谢就送了他们夫妻离开。

“易明菲的婚事尘埃落定,你这回送算是不用再操心了吧?”辇车上,宋灏揽着明乐让她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半躺着下来,手指有一下每一下的穿插在她的发丝之间慢慢的梳理。

“也得亏是咱们王爷的口才好,连做红娘这种事都难不住你呢!”明乐弯眸而笑,仰头对上他的视线。

宋灏看着她眼中璀璨的笑容,唇角也跟着扬起一个弧度,声音却故意冷了下来道:“还记不记得你说的话?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小家子气了。”明乐瞪他一眼,也知道这次他肯搀和进来已经是破例了,赶紧的就点了点头,“说了是最后一次就是最后一次,你真当我是闲的那么无聊,谁的闲事都愿意去管吗?”

宋灏得了她的承诺才肯罢休,突然想起来什么就稍稍正色道:“对了,方才武安侯府的门口,你在易明菲耳边说了句什么话?我怎么瞅着她的反应有点奇怪呢?”

明乐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喜欢打听这些犄角旮旯的事情了?不过是女人之间的悄悄话罢了,有什么好问的。”

宋灏见她如此,就越发的好奇,垂眸朝她看去,那眼神虽不严厉却明显是个严刑逼供的意思。

明乐笑着把脸往他怀里一靠,抱着他的腰装睡。

宋灏无奈,又不能强逼,只能作罢。

去镇国将军府观礼,又吃了饭,酒过三巡之后宋灏和明乐就先行回府了。

横竖宋灏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而明乐也挂心家里两个小的,两个人便一起回了。

这边镇国将军府里,秦夫人过来主持新人拜了天地,因为次日一早还要喝媳妇茶便也留在了将军府,借着这份喜气陪着道贺的女眷们寒暄。

秦啸娶亲,她其实是不操心的,儿子是什么样的脾气她知道,所以哪怕之前都没有听过有关未来儿媳的任何言辞她也十分放心儿子的眼光。

为了把和周家退婚的那股子晦气压下去,秦啸和易明菲的婚礼秦啸动用了他所有的关系,做的异常盛大。

因为两家同是高门第,之前不知道将军府也要办喜事很多的朝廷大员都先去了易家,后来见到新郎官临时换成了秦啸,女方那边酒宴结束的早,不少人又紧赶着重新备礼过来将军府又喝了一局。

其中以礼王宋沛为代表,喜宴一直闹到大半夜,他还带着一群好事的小子拉着秦啸不准走。

这个时候秦啸的过人之处就显出来了,对上这样死皮赖脸故意搅局的混账,他的做法很直接,不是要拼酒吗?那就叫人抱了酒坛子上来,一人一坛,一圈下来,一句废话没有,直接把一干人等统统喝到了桌子底下,然后吩咐了一声管家把人扛出去送回各家,自己依旧神清气爽的回了洞房。

彼时已经是午夜时分,夜色静谧,一路走来,整个府邸之内张灯结彩,大红灯笼从回廊上绵延了一路,照着他唇角一直翘起的弧度,都有种别样的光彩。

回到新房,里头喜娘丫鬟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妥当,只等着他来。

按部就班的掀了盖头,喝了交杯酒,喜娘又说了许多吉祥话,得了赏钱之后才个个喜笑颜开的退了出去。

书蕾走在最后,脸上的笑容掩都掩不住,回头关门的时候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线,拼命的对易明菲眨眼睛。

易明菲红着脸瞪她一眼,待到秦啸回头看过来的时候她才赶紧合上门,逃也似的跑出去。

屋子里红烛高照,两个人相对坐在铺着红色锦被的大床上。

易明菲微垂了眼睑,双手落在膝盖上一直没有动,却是紧张的过分,手指都有些僵直了。

秦啸拉过她的手指在她的手背上吻了吻道,“喝了许多酒,我先去一趟净房,你等我一会儿!”

“嗯!”易明菲低声的应着却没有抬头。

秦啸又握了握她的手指便转身去了相邻的净房。

听着隔壁传来的水声,易明菲心跳的厉害,为了分散注意力,她开始刻意的移开视线仔细的打量这间屋子。

因为是临时起意,这屋子里的一切都是仓促换的,但也显然秦啸是下了大工夫的,每一样都做的面面俱到,没有半分对付或是将就的意思。

她一直都知道他不是个好耐性的人,可是这一天之内,为了保全她的颜面,他却是认真仔细的做了许多他平时根本就不屑于理会的事。

见到他出现的时候其实她还曾有过一瞬间的犹豫,但是在他向她伸出手去时候,感知到他心里的忐忑,她突然就觉得其他一切其实也许都不是那么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是将他看在眼里放在心上的。

曾经以为只可能是出现在梦境里的情景,这一刻清晰展现眼前,当真还是有种恍然如梦的错觉。

易明菲的眼波流转,细细的打量着这屋子里的每一件摆设,红烛高照,映着她眼底温柔如水般的笑意洋溢开来。

秦啸从净房出来的时候恰是捕捉到她温和恬静的一抹笑容浮现眼底,他的心头微动,不禁就由喉咙深处溢出一声浅笑,“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易明菲一惊,飞快收回视线,朝他看去。

刚刚沐浴完,秦啸便没有再仔细着衣,只就松松垮垮的披了件外袍出来,胸前露出一片肌理分明的蜜色肌肤,易明菲只看了一眼就面红耳赤的移开视线,那一瞬间她突然又想起佛堂那晚她手指抵在他胸膛时候那种温热而坚硬的感觉,心跳不觉的又快几分。

秦啸走过来,在她旁边重新坐下。

他握住她的手指轻轻的揉捏,感受着女子肌骨的柔韧,目光不觉一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迟疑道:“其实今天过去的时候我还曾担心,或许你不会跟我走。”

跨出那一步的时候,他也有太多的忐忑和不确定,好在这一刻,如愿以偿。

易明菲错愕的抬头,恰巧捕捉到他流逝的一抹情绪,心头突然一热,闷闷的说了声:“对不起,我——”

“傻瓜,说什么对不起!”秦啸却没有等她说完便先出口打断,他抬手蹭了蹭她的脸颊,目光仍然有些深不见底,但是语气却是温和的。

易明菲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神色复杂的慢慢道,“早知道兜兜转转了这么久,依然还是这样的结局——”

早知道最终还是要走这一步,倒是显得她之前所做的种种矫情了。

这么想着,倒是叫她略有几分心虚了起来。

“也无妨的,我也觉得这样的景致之下会更有情调一些。”秦啸见她内疚,就漫不经心的打量了一遍四下火红一片的景致,然后突然倾身凑到她耳边低语道,“那日佛堂里面的光线太暗,我当时还正要觉得遗憾呢!”

回想起当日的情景,易明菲的脸颊一红,不觉的往后挪了挪身子,恼怒瞪他。

这一眼,其实没有多少杀伤力,反而将她眸子里的光彩渲染更盛。

秦啸低声一笑,抬手一揽将她收拢入怀,拥着她往身边大床上倒去。

------题外话------

你们这些坏银,原来藏了这么多月票,还有的赶紧都给我交出来,替七姐来收贺礼了嗯哼╭(╯^╰)╮

好吧,其实我不是故意停在这里的,而是我今天词穷了,滚床单无力,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去想想,明天是继续认真仔细的滚还是直接拉灯跳戏去打怪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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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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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章 调虎离山么?

温热的吻,落在女子娇俏含笑的腮边,烛火中更映出她眸子里如水样柔柔荡开的涟漪。

秦啸的心头一动,猝不及防的一个吻便落在了她的眼睑上。

易明菲飞快的闭了眼,只能感觉到他唇瓣上传来的灼人的热度。

可是后面,他的唇停留在她的眉心辗转了一瞬,突然就不动了。

易明菲等了片刻,不禁诧异的缓缓睁眼看他。

秦啸似是感知到了她细微的动作,也睁开眼俯视下来,唇角弯起一抹笑。

“菲儿?”他唤她,声音低沉,只是隔着衣物轻轻的揽着她。

易明菲靠在她怀里,仰头回望他:“嗯?”

“你的眼睛真美!”秦啸道,对上她的视线,脸上表情竟然也破天荒的有了几分不自在,再度俯首下去吻了她的眼睛。

这样的情话,他是第一次说,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易明菲听了他的话,唇角弯起的弧度不觉的更为明显了一些。

秦啸的唇从她眼睫处辗转而下,蜻蜓点水般轻触了她的鼻尖,然后就势锁住她的唇瓣。

他的动作原是极为散漫和惬意的,这一刻却如骤雨转急,突然激烈了起来,吻住她的唇瓣,顶开编排的贝齿,侵占她的领域攻城略地。

他不是个纵情的人,甚至于一贯将男女之事看的极淡,可是自从那日偶然尝过了她的滋味之后,难以想象,这段时间之内都会一直的恋恋不忘。

本以为将要失之交臂的人,这一刻再度拥有,拥她入怀的时候,他的手臂上用了很大的力气,似乎是怕她突然在从面前消失了一般。

易明菲的身子被他禁锢在怀里,动也不能动。

他似是用了自己所有的热情和力气去吻她,想要通过这热烈而痴迷的一个吻,把她让他这么多天来徘徊煎熬所受的折磨都一次抚平。

这一天之内他喝了许多的酒,呼吸之间的酒气有些重,易明菲的脸颊酡红,也不知道是他吻的太过激烈叫她无从招架还是被这酒气所迷,脑子里晕晕沉沉的,渐渐的就软在他怀里失了力气。

大约是感觉到她的虚软,秦啸拥着她稍稍侧身,让她半躺在他身上,继续把这个吻进行到了极致。

当他终于松开她的时候,易明菲已经气喘吁吁,她甚至于觉得再多支撑一刻她就有可能昏厥在他的侵占之下。

身下是男子坚实而火热的胸膛,她半伏在他身上。

彼时秦啸就穿了件宽袍,一番折腾之下,领口拉开,露出里面大片蜜色的肌肤。

易明菲的手指压在他的皮肤上,她能够明显的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从她的指尖上晕染开来,似乎能将她的整个人都点燃了一般的炽热难当。

她有些惊慌的缩了缩手,秦啸用眼尾的余光扫过,唇角牵起一抹笑容,抓住她的手指将她往怀里一拉,另一只手则是用力一抖便将她身上大红的喜服扯开,远远的甩在地上。

里面贴身的衣物虽然不很单薄,但是却能将女子妖娆的身段明显的勾勒出来,同是颜色大红的里衣,衬托出女子腮边如红云一般散开的腼腆笑容。

易明菲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的别开视线,轻声道,“你看什么?”

美丽的女子秦啸见了无数,可就是爱她这般温和又柔顺羞怯的模样。

秦啸由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缓缠绵的笑声,转瞬便已经翻身又将她压在身下。

他的眉目深远的看她,看到她眼睛里慌乱无措的模样,突然倾身下去恶狠狠的在她耳边说道,“好在是今天那姓周的跑的快,要不然我真不保证明天一早有人在城外驿站那里发现的会不会是他们的尸首。”

说起来,他还是对之前的事情有些介怀的,虽然现在得偿所愿,但是一想到她今日这一身红妆原是为其他男人准备的,他心里便是血液翻滚,忍不住的嫉恨交加。

易明菲的眉头皱了皱,多少还是有些心虚的小声道:“我原也没有准备嫁给他。”

她会出现,为的也只是用一种最鲜明的方法和周昶年划清界限而已。

秦啸听在耳朵里却是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

易明菲的心头一紧,以为他是生气了,便忐忑的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两个人,四目交接,才发现他的眸子里其实是装满了笑意,在等着她抬头。

此时见她看过来,秦啸便再次埋首下来吻住她的唇。

这一次不再是方才那般激烈的发泄,反而细水长流,很有些缠绵悱恻的味道。

他细细的品味,吮吻着她柔软的唇瓣,一点一点将这女子最清甜的美好味道生吞入腹,埋入骨血深深的记住。

他牵引着她,引诱着她与他唇舌纠缠,慢慢领略其中的美好。

易明菲闭上眼,循着他给的指引,一点一点融入他为她塑造的世界里,逐渐沉沦,整个身体瘫软如水一般融化在他的气息里。

他的手指穿插入发,除掉她发间点缀的饰物,让她一头情丝散开,然后指尖从她耳后探入衣领,挑来衣物的带子,在这种缠绵悱恻的气氛中不动声色的将两人身上的负累解除。

易明菲是有些紧张的,此时更是全身心的融汇在他营造的那个奇妙世界里,对于周身变化一时竟是无所察觉,而终于等到秦啸的手掌不受阻碍压向她胸前柔软的时候她的意识才有些回拢。

她扬起脸,咬着嘴唇看向他。

秦啸的视线却是滞留在她胸前跃动的嫣红之上,目光炽烈仿佛有两团小小的火焰在燃烧。

对上她羞窘难当的视线,他的唇角便是牵起一个顽虐的笑容来,刻意的问道,“你若还是觉得不好意思,我便把灯熄了?”

这人,还真是小气记仇的,都到了这会儿还拿那天佛堂里的事情来打趣她。

易明菲瞪他一眼,在他这样的注视下横竖是无所遁形了,干脆一咬牙,直接闭眼迎着他的唇印了一个吻。

秦啸的身子一震,随即整个人就像是瞬间被引燃了一般,反含住她的唇瓣压了下去,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不容她回避,另一只手游走着勾勒着她身体的曲线四处点火。

在他的掌控之下,易明菲的意识再度游离了开去,情到浓时也全然忘了羞怯,只一心沉沦在他为他营造的那个崭新的世界里。

他拥着她,她便反手将他抱的更紧,感受着这个男人所能带给她的一切的温暖。

最后直至突如其来一种如撕裂般的痛楚从身体的某个部位炸开袭遍全身,易明菲身子一僵,痛呼出声。

“很痛?”秦啸轻笑一声,止了动作,抬头看去却见她蛾眉深蹙,额头上已经布满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

他从旁边扯了帕子去给她擦拭。

“我——还好!”易明菲吸着气忍着,手指紧张的抓着他的肩膀,身子却是僵直的一动也不敢再动。

秦啸揽着她,自己也是出了一身的汗,这会儿见她眸子里氤氲出来的一层水汽,便也只能竭力的忍住。

“没事,一会儿就没事了!”他又俯身去吻她的额头,唇齿贴着她的皮肤轻蹭了两下,语气朦胧的突然道,“对了,白天那会儿,摄政王妃在你耳边说了句什么?”

易明菲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略一失神的同时忽觉得他的身体再次猛地向下一沉,一鼓作气直接闯了进去。

“疼!”易明菲痛呼一声,险些就要哭出来。

剧痛之下她下意识的就要弹坐起来摆脱这种局面,可是整个人都被他压在身下撼动不得,脑中混沌之余就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散开来,易明菲突然就愣住了。

她缓缓抬头对上秦啸的视线,却见那男人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笑的越发欢畅了起来。

“你疼我也疼,现在扯平了!”他笑着去吻她的嘴角。

易明菲的目光瞥见他肩头的齿印,神色愧疚而尴尬道:“流血了,找金疮药包扎一下吧?”

“没事,一点小伤,不用管它,一会儿自己就止住了!”秦啸却是不以为意,见她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就再次开口打岔道,“你还没说,那会儿摄政王妃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明乐跟她说了什么?

当时明乐附在她耳边说:“七姐姐你们起步已经晚了,可千万不要偷懒啊,要早点让秦夫人抱上大胖孙子才好!”

那个丫头,明明自己才是个小的,却偏生摆出一副长辈的模样,尽是看她的笑话拿她取乐的。

想起明乐的话,易明菲的脸上不觉的又燥热几分。

“还疼吗?”而秦啸原也不过就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她答与不答对他而言都没有什么大的妨碍,趁她走神,他那边已经试探着小心运作起来。

刚才的确是很痛,可是因为当时她的神智游历,倒也不觉得就那么难以忍受。

“还好!”想起明乐的话,易明菲的手臂不觉的勾住他的脖子,勇敢的将自己的身体贴向他。

女子的肌肤温润滑腻,像是柔软的绸缎一般,又格外的柔韧美好。

帐子外面红烛高照,女子的肌肤如玉,墨发散落在一片艳红的锦被之间,眼波朦胧,那场景足可以灼伤人的眼睛。

感觉到胸前熨帖着的诱人的柔软和温度,秦啸的理智也一下子再度抛到九霄云外。

他拥抱她,亲吻她,用他的力量带着她沉浮在海浪之巅,云层之上。

初春三月的天气,满室温情,一片火热。

激烈的碰撞之下,易明菲的眼角有温热的泪水滚落下来。

她知道,这一刻,才是她真正想要的,之前的那些所谓顾虑和坚持,什么都不抵这个男人真心实意拥抱她的时候更能叫她感到踏实和满足。

正在情动之时,秦啸倾身下去吻掉眼角泪痕,轻声道,“怎么了?还是很疼吗?”

易明菲回过神来,含笑摇了摇头,“我只是庆幸,今天你来了,你是我这一生唯一认定的男人,之前是我太任性了,其实只要你在我身边,怎么样都好,我什么都不怕!”

“傻瓜!”秦啸的唇角扬起一个笑容,眼底有一抹复杂的神色一闪而逝,很快恢复如初。

是啊,别的什么都可以统统抛开不顾,这一刻只要你在我身边,那就怎么样都好。

夜色迷蒙,重新归于宁静。

次日一早,两人早早便起床准备,其实依着秦啸的意思,是想让易明菲睡够了再起身的,但是这日秦夫人在府上,两人便不得不循着她的作息规律早早的起床去正厅敬茶。

秦啸的姐姐秦蓉昨夜也是宿在将军府的,这天便一起拜见了。

秦夫人虽然外表严肃,却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而秦蓉本身就十分的和气温柔,和易明菲倒是投缘的很。

因为她和秦啸的婚事定的仓促,易明菲本来还十分忐忑,但是显然这两人对秦啸选媳妇的眼光并没有意见,一家人和睦的很。

秦蓉家里还有一双儿女要照顾,用过早膳就先走了。

秦夫人本来也是想要回秦家的老宅,但是想着秦啸这里也没有个长辈指点,便暂时留了几日,帮着准备三朝回门需要携带的礼物。

易明菲和秦啸的婚事在京城之地无疑是掀起了轩然大波,接连大半个月都在街头巷尾被人热议。

有人将这作为一个传奇本子当故事来听,更多的人是拈酸不屑——

多少人肖想秦啸不得,最后居然是成全了易明菲了。

可是说到底也是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所以这事儿传了一阵之后,在无数个场合,无数的人见证了这双新婚夫妻琴瑟和鸣的场面之后也就没什么说头,渐渐的就淡了。

转眼就到了五月。

端午节过后,天气已经十分暖和了。

年前江南道河堤被毁,冬日里趁着水道干涸重新修建起来,上个月宋灏就亲自带人前去查看。

明乐不方便同去,就在家照管着两个小的。

宋老大的身子骨硬朗,这个时候在摇篮里已经躺不住了,于是每日里趁着早晚日头不是太烈的时候明乐便带着俩小的到花园里溜达一圈。

宋老二是个懒骨头,天生的富贵命,十分惬意的赖在她娘怀里,享受的很。

宋老大就不老实了,长平抱着他他却总想要往地上撺掇,几个丫头折腾不过他,就小心护着扶着他开始练习走路,小半月下来,等宋灏从江南道巡查回来的时候,再看他家儿子已经能攥着长平的手指在地上溜达两步了,虽然脚下步子蹒跚,看的人心惊肉跳,但那感觉倒是恍如隔世一般,仿佛他这走的不是一个月,而是一年,当即便把宋老大举过头顶笑的眉眼花花。

明乐是极少见他这般喜形于色的模样,抱着宋老二在旁边看着,也跟着会心一笑。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几个丫头都喜滋滋的,唯有长平悄然侧目看过去,明显的捕捉到明乐眼底一纵即逝的眸光。

心,不由的就跟着提了起来。

宋灏许久不见两个儿子,晚上也有些想念的紧,竟是破天荒的让奶娘把两只抱过来,睡在了他的床上。

宋老二很乖,自己躺在床上滚了一阵就自觉的找了个角落,半趴在那里屁股朝天的睡了。

对于他的这个睡姿,明乐已经习以为常了。

宋老大久不见他爹,显得异常兴奋,围着他爹转来转去,一会儿扯扯头发,一会儿拉拉袍子,又被宋灏掀翻了几个跟头之后,玩的累了这才心满意足,四仰八叉的倒在大床中间睡了,小肚子朝天,睡的异常酣畅。

“这俩小子,性子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乔儿闹得慌,允儿又过分的安静了。”明乐无奈的笑笑,爬上床去把窝在角落里屁股朝天的宋老二抱过来,然后又给宋老大换了个地方安置两个娃娃睡下,扯过薄被盖住两人的肚皮。

宋老大就那么仰面朝天,由着她作弄,宋老二扭了扭身子,大约是想翻到一边,可是动了动之后又像是纠结着太浪费体力,索性也就两腿一伸不管了。

宋灏看在眼里,忍俊不禁,拿手指蹭了蹭他儿子软软的发顶,慢慢道:“男孩子嘛,没什么的,都由着他们去吧,别拘着他们的性子。”

夜色中,他素来深沉如海的眸子里荡着一层柔和的笑意,映着外屋的灯光,越发显得温柔似水一般。

明乐看着他,眼中的笑意却是慢慢的淡了,挪过去揽着他的腰,枕在他的胸膛上靠着,问道:“那边,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宋灏的身子略微一颤,垂眸朝她看去。

明乐只是靠在他怀里,并没有去接触他的视线,语气平和而安宁的继续道,“那份折子,一月之前就已经放在你的书房里了,你以为你一直不同我说我便不知道吗?”

宋灏了然,以手指梳理她的发丝,无奈笑道:“不是有意瞒着你,而是我还在考虑!”

“是么?”明乐抿抿唇,也抬手拈起他的一缕发丝在指尖上绕了绕。

宋灏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褪的干干净净,只是目色深远的看着对面墙角处立着的宫灯。

“国书是呈送皇上的,可是皇上如今年岁还小,根本就不可能跋山涉水去的那么远,一则前路未知,凶险无比,一旦有什么闪失,必将动荡社稷之本,二来——”明乐见他不语就自顾的娓娓道来。

她说着,便爬坐起来,直视宋灏的面孔道:“而且这一次大兴会递送国书进京,根本就不可能是冲着皇上去。大兴国主的六十大寿,就算他贵为一国之君,可是说到底,大兴与我们大邺也是旗鼓相当的,甚至于从国力上讲,目前我们还略压着他们一筹,他凭什么让大邺的一国之君千里跋涉去为他贺寿?尤其是在如今,昇儿还只是个半大孩子的基础上——他这一份请帖递的,难道你不觉得是十分微妙的吗?”

七月初三,是大兴皇帝纪千胥的六十整寿,这算是大寿,他国中准备大肆操办,并且递了国书前来,说是邀请小皇帝宋子昇前往赴宴。

按理说两国既然是友邦,彼此往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可是现如今大邺国中的形势刚刚稳定,宋子昇又不同于别的皇帝,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要他千里跋涉去大兴的帝都参加大兴皇帝的寿宴?这根本就是不实际的。

这些道理,明乐懂得,宋灏自然也不在话下。

他从远处收回目光,看着她的眼睛,弯了弯唇角道:“或者还有一种可能,这份所谓的国书和邀请函递送出来,根本就不是大兴皇帝的本意,而是他人借用他的名义所下的邀请。”

纪千胥在位多年,对于各种政治问题不应该看不透彻。

惯常遇到这种情况,他只需要按部就班叫人呈送国书过来说明一声即可,至于到时候大邺方面是只派人送礼,或是正式遣使臣前往就是这边自己的事情了,而根本就不可能像是现在这样点名道姓的请宋子昇亲往。

所以说,这份国书的到来,的确是发人深省。

宋灏和明乐深深的对望一眼,彼此都将对方眼中的神色一览无余。

其实不用多说他们彼此之间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

这一次的事,怕是过了荣王纪千赫的手了。

“当初他于暗中运筹幄策动了我国中这么大的变故,最后却是功亏一篑,无功而返,还折损了安插在母后身边的一个最大的暗桩,依照他的性格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宋灏说道,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揽着明乐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慢慢说道,“我本以为他早就该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了,可是这其中又是差不多两年的时间他都全无动作,说是他会就此罢休的话,谁都不会相信,想必这一次,他便是要将这一切都一次性的掀起来了。”

“我也这么觉得,他这一次名义上说是请昇儿前去他国中做客,其实只是个借口,要引你过去。”明乐深有同感的点头,神色凝重,她仰头去看宋灏的脸,皱眉道,“这段时间你应该是在考虑吧?现在拿定主意了没有?应该怎么办?是直接派使臣送贺礼过去,还是如他所愿,亲自走一趟?”

“荣王那人,岂是个好相与的?”宋灏勾了勾唇角,扬起的那个弧度却是冷厉而不含温度的,“他既然打了这样的主意,就绝对是势在必得。如果我不去,你觉得他会息事宁人吗?”

提起纪千赫那人,明乐也是头疼的紧,眉头不觉拧的死紧:“恐怕如果这一次你不亲自过去,那么下一步他的手就会主动的再次伸到大邺国中,甚至是盛京来了。到时候他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这我还真是不好说。”

“是啊!”宋灏缓缓的出一口气,语气却是不愠不火。

然后他便安静了下来。

这一次的大兴之行,本来就是势在必行的,从他拿到那份国书的时候就已经定了主意。

可是眼下——

他侧目看一眼靠在怀里的女子,向来舒朗冷静的眉目之间不觉得就添了一抹忧色。

“乐儿——”思虑再三,他还是开口。

“我随你去!”明乐却是突然坐直了身子,抬手直接压在他的唇上,堵住他未曾出口的后半句话。

宋灏皱眉,抬手拉下她的手指攥在掌中,“不是我不让你随我同去,可是乔儿和允儿总也需要人照料,你总不能也带着他们一起吧?”

此去大兴,千里迢迢,两个孩子还不满周岁,做父母的怎么舍得他们去尝这跋涉之苦。

更何况,此行凶险,去了那边肯定会有诸多的激流暗涌。

其实这一月之内宋灏不在,明乐也一直在心里纠结这个问题。

两个孩子她舍不得,可是宋灏——

“可是你走这一趟前途未卜,让你一个人去,我如何能够放心?”明乐看着他,语气坚决,“两个孩子有奶娘在,我也可以暂时托付给四嫂让她先帮忙照看一阵子,我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去大兴的。”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感情用事了?”宋灏握着她的指尖,露出一个笑容,“这一趟荣王那里我的确是拿捏不住他的心思,可我好歹也是堂堂的一国摄政王,我这样的身份,他就是真的想要动我,也得要先思量着来。更何况,我总觉得他处心积虑做了这么多事的最终目的并不可能只是要杀人这么简单。”

从头到尾,纪千赫一手推动了无数的事情,甚至于暗中掌控了这座朝廷十几年的命运轮回,但是他的真实目的却是叫人怎么都揣测不透。

“不管他是要做什么,我也总要在你身边才能安心。”明乐并不妥协,目光坚定的看着他,“有些事,虽然母后一直守口如瓶,但是你跟我心里都各自有数,荣王和母后之间必定是有着某些未知的恩怨纠葛的,这一趟,若是别人去了大兴都也还好,可是唯独你——你的这个身份太过敏感,我不敢保证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到时候你远在千里之外,又是处于他的势力范围之内,哪怕我对你再如何的有信心,又有谁可以保证你就一定可以全身而退?”

如果纪千赫真的是和姜太后之间有仇,那么他会把这份仇恨转嫁到宋灏身上就再顺理成章不过了。

“乐儿!”宋灏见她如此坚持,终究也是无奈,道,“在事情真正发生之前,这一切也都不过是我们的揣测,你不要总是胡思乱想。你也说了此去凶险,也正是因为如此,你跟着去,到了关键时刻反而会叫我分心。我一个人,到时候若是真有什么,想要脱身的机会也更大一些。”

“可是——”明乐有些急了,还想说什么时候宋灏却是再次出言打断,“好了,别争了,再把两个小的吵醒,今晚就当真不要睡了。”

言谈之间他虽然没说过一句重话,但是明乐感觉的出来,这一次他的态度是相当强硬的。

左右争执无果,她便也暂时歇了心思。

纪千胥的生辰在七月初,如果是带着贺礼仪仗赶路的话,路上起码要准备一个月以上的时间,所以这样一来时间就极为紧迫了。

次日早朝之后,宋沛礼部的人就开始着手准备。

宋灏的主意其实是一早就拿定了的,此言一出,根本不容任何人反驳。

趁着礼部准备贺礼的时间,明乐又和宋灏提了几次,但是无一例外都被他强硬的拒绝。

几次三番,闹到最后竟是不欢而散。

因为大兴的国书是提前一个月就递送进京的,其实礼部那边也早有准备,只是最终的礼单重新确认并且清点又花费了几日时间。

三日之后,五月初十,宋灏正式带着仪仗启程,奔赴大兴帝京去参加大兴皇帝纪千胥六十大寿的盛典。

这几日明乐和他争执的厉害,两人一见面彼此之间的气氛就僵持起来,可是真要等到他启程的这天,明乐就算是再不乐意也还是得要去送他的。

因为是作为使节出使大兴,宋灏这一趟走的排场很大,甚至于早朝之后宋子昇都亲自率领文武百官送他到了宫门外。

话别之后,宋灏便带着庞大的钦差仪仗启程从南城门出京。

彼时,明乐已经带着雪雁和雪晴等候多时了。

雪晴的眼尖,远远的看见明黄銮驾从内城方向行来,便对明乐提前通禀了一声道:“王妃,殿下的车驾来了!”

明乐面无表情的看着,没有做声。

随行的队伍里虽然准备了舒适的马车,不过宋灏这会儿却是骑着马的。

一身紫色朝服的冷傲男子在随行官员的拥簇之下款款而来,目光清冷,面容冷峻,沿路不住的有百姓驻足观望,瞻仰着操控他们一国命运和百姓生死的摄政王的风采。

明乐驻马在城门楼下静候他走近,脸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

宋灏远远的已经看到她,视线微微一凝,抬手拦下后面的仪仗,对随行的礼官吩咐道,“你带着队伍先在这里稍候片刻。”

那礼官也是个人精,自然一眼就看到明乐在这边。

人家夫妻话别,他也是识趣的很,立刻颔首称是。

宋灏单独打马过来,明乐贴靠着城门一侧等他走近。

“不是说好了不用来了吗?”宋灏说道,走近了先抬手给她重新系了下披风。

“我还是不放心!”明乐道,皱眉看着他,紧跟着却再没了后话。

宋灏抬头对上她的视线,便知道她的想法,无奈的摇了摇头,“别胡闹了,早些回去,不过就是三个月左右的时间,我很快也就回来了,还要赶着给两个臭小子摆周岁宴呢!”

宋灏的语气刻意放轻松,可是明乐脸上的表情却是丝毫不见缓和,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乐儿——”宋灏从来就没有觉得像现在这般难做,他翻身下马,然后递了手过去把她也扶下来,拉着她的手走到一边。

为了给他的仪仗让路出城,今日南城门外一早就戒严了,上午这段时间不准百姓出入。

宋灏拉着明乐往旁边走了两步,目光微微一扫,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才稍稍压低了声音正色道,“我知道你担心我此行的安危,可是相反的,这一趟我一旦出京,其实我反而更担心宫里。”

他的语气刻意的放低,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夫妻间话别的悄悄话罢了。

明乐的心跳一紧,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你是说母后那里——”

“我也只是揣测罢了!”宋灏道,抬手把她耳边被风垂落的几丝乱发拨到耳后,说话间他的唇角一直带着温软的笑,表情完美的不留丝毫破绽,“这几天我又再反复的把这件事思量了一遍,荣王是故意借机引我去大兴,这事情固然是有的,但是他的真实目的到底是在哪里,谁都说不清楚。如果说是一出调虎离山的戏码也不无可能,再或者想要一箭双雕。之前是我把事情想的带简单了,一直以为这么多年他没有真的对母后这方面下手,这会儿应该也不会有问题,但是凡事都有万一。之前他一直不出手,也有可能是因为有常嬷嬷在,一切随时都处于他的掌控之中,可是现在,这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已经没有了,他若是想要采取非常手段也不无可能。”

明乐听了这话不由的暗暗心惊,但是再转念一想就不由的恼羞成怒:“这其中的关系你不可能是今天才临时想通的,阿灏,你之前是故意瞒着我不跟我说的是不是?就是为了在最后的关头用这个理由把我留下?”

宋灏的心思缜密,她最近是心烦意乱,再加上还要照顾两个小的力不从心,可宋灏既然今天能跟她分析出来这些,就绝对不可能是临时才揣摩出来的。

“不管我是早知道还是晚知道,宫里也总要有人支撑局面的,我早和你说晚和你说,结果还不都是一样的吗?”宋灏并不否认,仍然尽量放平缓了语气软言相劝,“听话,别再固执了,母后和我们的儿子都需要你留下来照料,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和我置气了。”

宋灏明知道她会在这里等他,所以早就准备好了借口,最后再将她拦下,而他给出的这个借口,也确实是她无法拒绝的。

明乐紧绷着唇角不说话,心里却是真的恼了他的。

宋灏将她揽入怀中抱了抱,在她耳边轻声道:“回去吧,我一定会早去早回,不会叫你等的太久的。”

明乐终究还是不甘愿,闭上眼用力的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气,努力的让自己的心情平复。

今时今日,他们都不像当年那般无牵无挂,所要考虑的事情多了起来,肩上担着的责任也重了,有很多的事都不能再一意孤行。

“嗯!”犹豫半晌,明乐才终于咬牙点了点头。

宋灏的唇角弯起,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刚要抽身而退的时候,明乐的手却用力环住他的腰身,依旧把脸伏在他胸前低声道,“一大早我收到爵儿的密信,大兴国中现在正乱你是知道的,可是好像说是那皇帝纪千胥的身体并不是太好,所以你走这一趟,不仅仅要防备荣王,还要注意纪浩禹——”

明乐说着一顿,语气不觉的更加凛冽几分道:“如果他要翻身夺位,我怕他会选在这个时机有所动作,当心他!”

原来,这才是她今天执意等在这里的真实目的。

“好!”宋灏用心记下她的话,又用力的抱了抱她,“回去吧!”

“嗯!”明乐从他的怀抱里退出来,又再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便率先上了马,头也不回的带着两名婢女进了城。

回去的路上,雪雁见她的神色一如来时那般凝重,忍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上前问道,“王妃,既然我们不随王爷一起走了,那是不是先去礼王府把两位小殿下接回来?”

“嗯!”明乐点头,突然拉住缰绳,沉思了一瞬道,“这几日我的心里总觉得不太安稳,回去安排一下,下午我带着两个孩子进宫去给母后请安吧!”

“好!”雪雁只当她是因为宋灏不在才想去陪陪姜太后,便没有多想。

明乐回府换了衣裳,然后便去礼王府接了两个孩子进宫,在姜太后呆了整个下午,一直到日暮时分才回,可是走前姜太后却说是想要留两个孩子在她那里住一个晚上,难得她会主动想要和两个孩子亲近,明乐自是不会拒绝,所以回来的时候便是她自己孤身一人。

宋灏不在,也没有两个小的在旁边闹腾,明乐闲来无事早早的就睡了。

是夜,一切如常,二更过半,明乐本来正睡的迷糊的时候却是突然被院子里的动静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刚坐起来,大门就被人一脚从外面踢开。

彼时院子里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了二十多个黑衣人,正和府里的护卫缠斗在一起,不过瞬间交锋就已经杀的昏天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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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后的版本,前半部分增加了1k字的完善内容,但是情节没变,嫌麻烦的妹纸不用回头看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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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5章 以身作饵,请君入瓮

明乐的目光清明,冷静的坐在床上看着,丝毫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屠杀震慑住。

两个黑衣人闯进门来,远远的看到一动不动安坐在大床当中的女子身影。

夜色弥漫,只能看到一个明确的轮廓,却分辨不出她的表情和神色,但毕竟是这样一击必杀的大场面,两人见她呆坐不动,就只当她是被吓住了,飞快的互相点头交换了一下意见就直扑里面的大床而来。

这是宋灏和明乐在主院的卧房,屋子很大,只就大门到内室之间就有三丈的距离。

两个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轻功更是了得,身形迅猛的直扑过来,几乎转瞬即至。

看似十拿九稳,可是就在两人的身形先后奔至内外两室的交接处,旁边从梁顶流泻下来的幔帐后面突然破空而来由上而下直刺下两柄雪亮的利剑,剑锋冷厉,出手狠辣,以一个最精准的角度直取两人的天灵盖。

凌空两个身姿狡黠如狐的女子,一手抓着垂地的幔帐一手持剑自高处直击下来。

两个黑影大骇,连忙暂缓住趋势试图往旁边避让。

两人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这样紧急的情况之下若是换做旁人必死无疑。

雪雁和雪晴两个在暗处这竭力一击,本来应该万无一失,却竟然生生被避了开去,雪晴的剑法稍快,也只是在其中一个黑影的手臂上戳了一道血口子。

下一刻,两人落地,两个黑影已经各自往旁边飘去,手持钢刀换了进攻的策略扑了上来。

明乐对武功招数并不十分精通,但她却知道方才雪雁和雪晴在暗中那一击已经尽了全力,尽了全力的偷袭都被两人避开了,足见她二人不可能是这两个黑衣人的对手。

这边她的思绪飞转,不过瞬间前面的四个人已经连过了十余招。

不出所料,雪雁和雪晴已然落了下风。

两人也看出了这批黑衣人不好对付,小心谨慎的全力迎敌,然则双方实力相差悬殊,只就又再过了四招,雪晴就被其中一个黑衣人一掌击中肩膀,整个身子滑了出去,轰然撞在旁边一张小桌上。

瞬时间木屑飞溅,一张桌子支离破碎。

雪晴蓦的吐了一口血。

“雪晴!”雪雁低呼一声,然则此时她也是自顾不暇,根本无从分身。

那黑衣人击飞了雪晴,跟前再无阻碍,直接抢着就往里屋的大床方向奔去,二话不说抬手就要去拿明乐。

他的身影迅捷,几乎闪电般瞬间而至。

期间明乐一直没有动作,却在他势在必得手指已然触到她前襟衣衫的同时,床上一直稳坐不动的女子手压在床板上突然用力一按。

一声细微的震裂声入耳。

那黑衣人明显感觉到,心里才道了一声不妙,手下动作却瞬间落空,那大床上竟是裂开一道暗格,明乐的身子猝不及防的坠了下去。

而下一刻又是一声轻响,大床上的木板再度抬上来,一切恢复如常。

这时黑衣人才恍然醒悟,为什么前一刻那女子会是那般泰定自然的神情,却原来是早有准备。

外面正在和雪雁缠斗的黑衣人听闻这边的动静,也再顾不得别的,一招逼退雪雁就跟过来,沉声道:“如何?”

“有密道!”另一个黑衣人道,说话间手掌已经在那床板上飞快的摸索过一遍,却没有发现机关所在。

两人互相对望一眼,都知道这次的差事怕是棘手了,但是两人的应变能力却是极强,几乎不假思索的,其中一人便持刀往那床板上劈去。

木屑飞溅,入耳的却是铿然的一声撞击,火花飞溅。

却原来,这床板底下既然还垫有一层坚硬的石板。

两人互相对望一眼,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而又仿佛是为了印证他们的猜测一样,外面的院子里突然喧哗一片,突如其来响起一大片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暂时也再顾不得钻研床下的密道,齐齐扭头看去,却见外面原本漆黑一片的院子里瞬间燃起无数火把,将整个天空照的恍如白昼一般。

屋子里的雪雁和雪晴已经不知所踪。

两人急忙奔至门口。

彼时院子里原本缠斗在一起的刺客和是侍卫已经自觉分开,三面院墙乃至于他们头上的屋顶上都密密麻麻出现了无数的弓箭手,里外足足三层,将整个院子围的水泄不通。

王府里的侍卫们已经齐刷刷的退到大门口,虽然大半数的人都挂了彩,却没有出人命。

而那一批二十几名刺客则是被困死在院子里,聚成一团,神情紧张的严密戒备。

方才一番惨烈的厮杀下来,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人受伤,可是这会儿却是身陷囹圄。

原来——

这只是一出请君入瓮的戏码吗?

两个黑衣人互相对望一眼,都知道事情不妙。

纵使他们个个身手了得,在这样铜墙铁壁的包围圈内也是插翅难逃。

正在迟疑间,大门口严阵以待的侍卫就自动往旁边让出一条路来,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明乐已经穿妥了衣物款步从院外走了进来。

火光的映照下,现出女子艳光逼人的一张脸,脸上表情却是冷漠而镇定的。

“如何?可有损伤?”明乐随口问道。

“回禀王妃,有七名暗卫负伤,不过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及要害!”赵毅回道,臂弯里靠着脸色发白的雪晴。

“雪晴怎么样?”明乐问道。

“没事!”雪晴勉强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不过肩膀这里的骨头裂了,可能需要休养几日了!”

明乐见她说话的底气很足,这才稍稍放心,吩咐道:“周管家,你把受伤的人都带下去好生的安置,给他们疗伤。”

说话间已经移步跨进门槛,站在了大门口的石阶上。

那石阶只有两层,其实并没有高出多少,可是她只就往那里随意一站,凤目微挑眸光冷厉的一扫就给人一种居高临下俯瞰苍生一般倨傲的压迫感。

她的视线先是从站在正房门口的两个黑衣人身上扫过,却未多做停留,紧跟着便移到院里严阵以待的那些黑衣人身上,冷笑一声道:“你们这里谁能做主?还不准备站出来说话吗?”

今日夜袭王府的这些人,的确是以闯进她房间的两人武功最高,但是她却笃定的知道,这两人并不是他们当中的领头羊。

院子里聚拢的黑衣人一共有二十二人,全都是统一的着装,黑巾蒙面,根本就看不出端倪。

但是她的语气笃定,却又叫任何人都不得怀疑。

雪雁帮赵毅一起扶着雪晴站在旁边,都是目光狐疑的在一众黑衣人中间扫来扫去。

本以为不会有人应答的,可是片刻之后竟然真的有一人冷笑一声站了出来道:“摄政王妃的手段果然狠辣,叫人防不胜防,竟然不惜以身作饵来引我们上钩,只就这份胆气和胸襟,就叫奴才佩服不已。”

说话间他已经不再遮掩,一把扯掉脸上蒙面的黑巾。

“陈成?”在场的人,赵毅第一个认出他来,却是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今夜明乐只是秘密安排了他们配合设局,却没有提前告知他们会来王府凶险的是什么人。

赵毅原还因为会是纪千赫那边的人看到宋灏离开便要趁火打劫,却是万也不曾想到来人竟然会是陈成。

既然身份已经被识破了,陈成也就无所畏惧,走两步站到众人之前和明乐对峙,语气冷厉而又带着浓厚的不甘道:“许久不见,奴才代我家主子问候王妃,王妃别来无恙?”

“托靖海王的洪福,本王妃好的很。”明乐的唇角弯了弯,声音冷淡的回,她的目光再次扫过院子里那些严阵以待的黑衣人,眸光就不觉的深了深,玩味道:“靖海王驭下的手段真是越来越叫人刮目相看了,这些暗卫的身手较之于他当初从盛京带出去密卫又再更胜一筹了。”

“王妃谬赞!”陈成毫不谦虚的挑眉,“不过就算主子训练出来的奴才身手再好,终也敌不过王妃您的谋略高段。”

他说着,突然似是遗憾的感喟着一声叹息,苦笑道,“今日是奴才办差不利,既然落在王妃的手里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成王败寇,要杀要剐,请您悉听尊便吧!”

彭修和明乐之间不死不休的立场,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今天他来时虽然信心满满,但同时也做好了杀身成仁的准备。

既然这会儿落在了明乐的手里,也就不抱着指望了。

陈成说着就大有些壮志未酬的叹一口气,直挺挺的往那里一站,闭上了眼。

他的这个视死如归的举动瞬间感染了身后的黑衣人,只是死到临头,那些人却本能的还想挣扎,纷纷用力握紧手中兵刃严防死守。

对于彭修的手下,明乐自然不会心慈手软,当即便是抬手一挥:“放箭!”

话音未落,万箭齐发。

密密麻麻的箭雨从四面八方罩下来一张巨网,带着森冷的杀气席卷了整个院子。

黑衣人纷纷挥舞着兵器阻挡,可是双拳难敌四手,今日明乐是有备而来,院子的围墙外面先是前后两重弓箭手,轮流拉弓放箭,喘气的机会也不给对方留,再后面一重便是柳扬和武冈、梁旭等人亲自带着暗卫多加了一重保障,期间有人仗着轻功卓绝想要趁乱逃窜,都被暗卫毫不容情的打了下来。

一时间院子就只能听见一片呼啸的风声,惨叫连连,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已经是一地残红,二十四具尸首刺猬一样横七竖八的倒在了血泊里。

众人之中,明乐却还是留了陈成。

彼时他大腿中箭,半跪在地上站也站不起来,额角和手臂也都被箭头擦破了,血肉模糊,鲜血糊了满脸。

柳扬跃下墙头,亲自带人检查了一遍尸体,确定没有活口之后才对门口的明乐略一点头。

“雪雁留下,柳扬你安排其他人先下去吧,一会儿记得叫人过来处理这边的尸首。”明乐颔首,也不在意这院子里的血污,移步朝跪在当中的陈成走过去。

“是,王妃!”柳扬领命,打发弓箭手和暗卫们先行撤离了院子。

雪晴受了重创,赵毅不敢耽搁,赶紧抱着她下去让柳扬帮忙看伤。

片刻之后,院子里就只剩下明乐、雪雁和陈成三个人。

陈成被额头伤口溢出来的血水迷了眼,不住的眨着眼睛艰难的仰着脖子看着她朝自己步步走来。

那女子的容颜一如当年初见那般明艳,光彩射人,表情却是冰冷镇定的叫人想要抓狂。

其实他是不怕死的,方才也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可是现在,在亲身经历了这一场鲜血的洗礼之后,就是再怎么无所畏惧,这一刻心里也本能跟着涌出无尽的寒意来。

“你要杀便杀,不要妄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陈成咬着牙怒道。

“我本来也没有准备要放过你,只不过你既然千里迢迢走这一趟,又登了我摄政王府的大门,本王妃也不能叫你白来一趟,总要和你叙叙旧的。”明乐冷嗤一声,脸上表情却很淡泊,没有任何的情绪显露。

“哈!”陈成狐疑的盯着她看了两眼,突然大笑了一声,然后紧跟着他便是目色一寒,神色诡异的盯着明乐道:“说到底王妃你还是忌惮着我家主子的吧?怎么?您这是怕了吗?”

他说着便扭头开始打量起这个院子来,一声接着一声得意的大笑起来,“这一次失手我认栽,可是王妃你应当知道我家主子的脾气,只要是他想要的,就绝对没有得不到的道理。我承认这座摄政王府有如铜墙铁壁,还有王妃您的心思缜密叫人防不胜防,可是就算你摄政王府的守卫再周到又能如何?今天还是被我轻轻松松的闯进来了?既然我能进来,我家主子更是不在话下。所以王妃,哪怕今日你将我们尽数斩杀,心里也还是不能安稳的吧?”

其实为了防备着彭修的神来之笔,明乐是有意让王府外围的守卫放了漏洞出来,因为她很清楚彭修的手段和实力,如果他真的敢擅闯摄政王府来拿人,那么势必就是有万全的打算,那些守卫要与他硬碰硬,不是说就一定拦不住他,可是却也一定会损失惨重。所以她便干脆叫人放松警惕,直接放了陈成这些人进来,请君入瓮,最后只在自己的院子里布下天罗地网将对方一网打尽。

陈成算是个聪明人,到了这一步,应该也能看出来她是有意为之,只是这一刻死到临头徒逞口舌之快罢了。

明乐看着他眼中怨恨不甘的神色不过莞尔一笑,点头道,“是啊!陈成你倒是能知道我的心思,可见这些年跟在靖海王身边,也是长进不少的。”

她这话,听着有些怪异,但那表情却是十足十的赞美。

陈成脸上表情一僵,突然就止了笑声,戒备的看着她。

此时院子里的大部分火把都已经撤了,只留了廊下的灯笼随风摇曳。

他的眼前又被血水浸染的一片朦胧,根本没有办法完全看到眼前女子眼底真实的情绪。

明乐看他一眼,便在院子里对着远处通透的月色走了两步,道:“陈成你说的对,只要有他彭子楚所在的一日,我的心里便一日都不能安稳。以前他人在盛京的时候,我处心积虑,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如何除掉他,最好是拆骨扒皮也不为过。而这段时间他退居到了海域之地,我就更是夜不能寐,朝思暮想,想着何时才能有机会再见到他,好一次性把前情旧账都清算了。”

明乐娓娓道来,她的语气轻缓而平静,在这夜色中更显出一种怅惘若失的清灵通透的意味来。

陈成一直都知道她和彭修之间不对盘,却是从不曾想她的心思竟是如此,听着她的话,浑身上下忍不住的一抖。

明乐稍稍侧目看了眼他突然就变的铁青的脸色,再次笑了笑道:“现在——你应该是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替她走这一趟了吧?”

陈成一个机灵,抬头对上她眼睛里灿烂的笑容,冷不丁就又打了个寒战。

彭修对明乐的心思他是知道的,哪怕是曾经几次三番想要置她于死,但是现在已经全然转变,就算是心里还存有芥蒂,可是如今他要的就只是她的人。

所以这一次,知道宋灏会前去大兴替纪千胥贺寿彭修便暗中派他带人过来伺机绑人。

在陈成的印象里,明乐虽然是有些手段,但到底也不过是个女人罢了,既然彭修喜欢,留在身边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可是如今听了明乐的这番话,他却是从脚底下开始往上冒寒气。

这么个包藏祸心的女人,若是一心一意想要他主子的性命,那么要是真的将她带到主子跟前去,那岂不是送羊入虎口,随时都要把彭修的脑袋悬于利剑之下吗?

想想就让人遍体生凉,后怕不已。

陈成的脸色瞬间变了数变,最后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镇定心神抬头重新对上明乐的视线,道:“我家主子势在必得,王妃你若是足够聪明的话,就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是啊!”明乐深有同感的点头,“所谓盛情难却,其实本王妃也曾想过,既然靖海王如此的看重本王妃,不远万里还要差遣你带人过来请本王妃过去海域做客,我是否应该给他个面子,就纡尊降贵的随你走一趟的。只不过你们来的匆忙,一时间我还不曾拿定主意,现在想想,似乎这个机会也不错的。”

她说着,便是略有深意的看了陈成一眼。

陈成冷冷的看着她,咬牙切齿道:“你想借机对我家主子不利?”

“我只是觉得机会难得。”明乐耸耸肩,算是默认。

陈成的脑子里千般思绪翻转,这一刻当真是痛悔的厉害。

都说是红颜祸水,这话果然是不假的。

如果他早就想通了这一重关系,那么今天前来就不该留一手,而应该直接下杀手,将这个总是乱主子心性的罪魁祸首给杀了,杀人可远比掳人来的容易的多。

可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明显的,彭修的心思不会改。

而他——

也是没有机会活着回去谏言了。

“刚刚,我应该直接让他们杀了你!”最后,陈成道,一个字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明乐闻言,不过冷笑一声。

随即她便敛了神色,重新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好了,废话说了这么多也够了。你放心好了,纵使我和彭子楚之间的仇怨再深,只要他不主动来招惹我,我也不屑于用那样下三滥的手段去对付他。现在咱们言归正传,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陈成冷哼一声,往旁边别过头去。

横竖就是一个死,他又何必让这个女人如愿?

“我家王妃在跟你说话呢!”雪雁不悦的一个箭步上前,抬手就给了他两个耳光。

方才雪晴受伤已经叫她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这会再见这狗奴才对明乐不敬,便再也忍不住了。

她下手很重,陈成眼冒金星的,扑倒在地连着吐了好几口夹杂着牙齿的血水。

他身上本来就受了多出的外伤,这会儿趴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只是愤恨的扭头瞪着雪雁。

雪雁走过去,一脚将他踢翻过来,抬脚就踩在他的胸口道,“说,这一次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除了今天闯进王府的这些人,还有没有同党?其他人都在哪里?”

有一句话陈成还是说对了,他们既然能做一次,就自然也能做第二次。

很明显,现如今彭修手下的这些人都已经远胜于当年,若是留着这么一群祸害随时随地的在盛京周边晃荡,这对明乐来说会是个极大的威胁。

也得亏是明乐早有防备,白天把两个小世子留在了宫里,否则真要被这些人闯进来寻了可趁之机,那么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

一想到这些,雪雁的心里就怒气沸腾。

一脚下去,陈成又咳了两口血出来,却是疯癫了一般大笑着仰头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你——”雪雁恼羞成怒,见他这样的硬脾气一时间却也无计可施,只能扭头看向明乐道,“王妃,我看他是不会开口的,不如去九城兵马司调派人手巡城搜查吧,万一靖海王他人在京城,还是要赶紧把他揪出来,否则——后患无穷啊!”

陈成闻言,唇角就又牵出一丝得意的冷笑。

明乐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立刻便明白了他的心思,对雪雁莞尔一笑道:“不必那么麻烦了,他不在这里!”

她说的笃定,而没有一丝的迟疑。

不仅雪晴诧异,就连陈成也愕然的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明乐斜睨他一眼,然后语气冰冷的慢慢说道,“彭子楚的心机深沉,如果他人在盛京,就不会有今天晚上的这一出了。一大早我去城外送阿灏的时候,他一定会注意到柳扬和武冈等人都不在钦差仪仗之内,届时他就会明白,我这里早有准备布下了天罗地网在等着他了。既然明知道是陷阱,他又何必冒险自己损兵折将?所以,他人一定不在这里。”

平日里,只要不是有十分要紧的差事需要他亲自去办,柳扬一般都不会离宋灏左右,这一次明知道宋灏此去大兴路途凶险,哪怕是宋灏不放心家里,明乐也一定不会准许柳扬离开他身边,更何况还有武冈和梁旭这几个最得力的干将竟然一个也不在他身边,这本身就是不合乎常理的。

陈成明显是忽视了这一点的,但如果是彭修的话,却一定不会,他一定会马上想到,是宋灏和明乐里应外合设了局在等他。

陈成闻言,心头剧烈一震。

当时他是混迹在百姓中间亲眼看着宋灏的仪仗出城的,并且叫探子尾随,确定他一路南下并没有丝毫停留或者折返的迹象,这才放心大胆的闯了王府。

却没有想到百密一疏,竟然——

只是他们夫妻里应外合演的一出里诱敌深入的戏码。

“呵——”陈成突然想笑,可是胸口被雪雁踩着,呼吸都困难,这一笑之下就脸色涨红,险些背过气去。

不过这一刻,他却是真的承认他不是明乐的对手,栽在她手上一点也不冤枉。

“摄政王妃心思缜密,果然名不虚传,是我疏忽了,这一次,我认栽了!”陈成敛了神色,突然扭头看向她,正色道:“王妃你是想问我家主子和大兴方面是否有所牵连是吧?”

明乐一声不响的看着他,算是默认。

陈成的目光微微一动,并没有马上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脸上突然呈现出剧烈的悲戚情绪来,最后,苍凉一笑道:“不管主子做什么,但我可以保证,今时今日他是再没有半分害你之心的,王妃你——”

“不可能!”明乐未等他说完已经不耐烦的出声打断。

她和彭修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的余地,必须是不死不休的。

更何况现在那人还鬼迷心窍,居然还想着把她绑在他身边,正当她还是当年那个傻女人,会任由他摆布吗?

陈成看到她的目光突然转厉,心里就知道无望,同时也更加笃定了不能留着这个女人的决心。

心思一定,他便不再迟疑,眸光骤然收冷的同时一直被压在腰下的右手突然一扬,甩出两枚幽蓝的五叶飞刀。

“找死!”雪雁低喝一声,一脚踹在他的胸口上将他踢出去四五丈远,砰地一声撞在后面的尸体堆上。

而陈成本身已经因为重伤力竭,这暗器若是放在往常肯定杀伤力惊人,这会儿虽然准头不减,但那力道明显已经弱了大半。

雪雁一脚将他踢出去的同时,动作迅猛的脱下自己的外衫往外一甩,然后手腕翻转往回一收便将那两枚暗器尽数揽住,撤手的同时再一变化角度,堪堪好又把两枚飞刀朝瘫软在地的陈成甩去。

陈成被她刚才的一脚踹的已经裂了心肺,这会儿别说闪避,就连挪动一下的力气也没有,直接就被两枚暗器甩了个正着。

那飞刀上面啐了剧毒,打在身上不消片刻他已经双目圆瞪七窍流血的断了气。

陈成是彭修的心腹,其实明乐也早就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见状也不过是惋惜的叹一口气。

雪雁怕他这副死相惊到明乐,就直接把手里脏了的外衫扔过去罩住他的脑袋,然后转身对明乐道:“奴婢看着这些黑衣人都是以他马首是瞻的,现在他死在这里,就算城里还有他们的人埋伏,应该也不会再擅自有所行动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王府内外的守卫还是不能松懈,奴婢回头就去安排。”

明乐站在原地没动,目光深沉的盯着某个未知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雪雁见状,也不敢打扰,就在旁边安静的等着她的回答。

又过了好一会儿明乐才突然回过神来,沉吟一声道:“柳扬他们一行什么时候动身去追阿灏的队伍?”

“王爷的仪仗随行人数众多,赶路应该也走不太快,柳扬那边还要安排善后府里的事情,应该会等到天明以后再启程吧。”雪雁思忖着回道,“王妃可是需要他传递口信给王爷?奴婢这就去叫他过来?”

雪雁说着就要往院子外头走。

“不!”明乐却抬手将她拦下,面无表情的淡淡说道,“你去跟他说,让他不必着急,可以妥善安排府里的事情,再等三日,等到三日之后我和他一起走。”

“什么?”雪雁一愣,不禁有些慌乱,道:“可是王爷不是说了不准王妃跟着的吗?”

“这一次,我不跟也要跟了。”明乐的唇角牵起一抹微凉的笑意,扭头看一眼陈成等人的尸体,“我不仅要和阿灏同往大兴,还要把声势做大,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会和他一起去。”

雪雁越发的困惑不解,焦急之余连连跺脚:“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照的话去做,阿灏那里,到时候我会亲自和他解释。”明乐说道,已经从远处收回目光,大步往院子外头走去,“叫人过来把这里清理干净,你去备马,陪我出府一趟,我要去找镇国将军帮个忙。”

雪雁一头雾水,连忙叫住她:“王妃,您是不是想要做什么?”

“总好过什么都不做。”明乐道,侧目看她一眼,眼中有幽暗而冰凉的光芒闪过:“不管彭子楚和大兴方面有没有牵连,这一次大兴皇帝的寿宴都是个机会。”

“王妃你说要做大了声势前往,难道是想要以身作饵,引靖海王去大兴吗?”雪雁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脱口道:“你是想要在那里对他下手?”

“他擅长水战,现在又扬长避短退到了海岛上自成一国,哪怕是卢远晟的队伍能一路披荆斩棘把沿海地区之内他所占的城池尽数收回来,真的想要近他的身却是不能的。”明乐说道,语气冰凉而不带一丝的温度,“所以要对他下手,就只能走捷径。既然我们没有办法接近他,那么就让他主动现身好了。”

其实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借着这次彭修派人来劫持她的机会假装中计去接近他,然后伺机动手。

但是彭修那人的手段她太清楚了,一旦让陈成得手,那就意味着她必须得要孤身一人被他们带往海域,到时候势单力薄,一切又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下,她必定会被束缚住手脚。

到时候自身难保,以她的一己之力想要和彭修硬碰硬是不可能的,哪怕是想要同归于尽都不可能。

更何况,她也不想浪费自己这条宝贵的性命和那人同归于尽,彭修是该死,可她还要留着性命看着自己的儿子们长大成人,还要和宋灏一起再去白水河边看十五月圆的花灯,怎么也不会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和彭修赌命。

所以现在,退而求其次,既然彭修对她势在必得,那么这也不失为一个值得利用的契机。

他不是想要找她吗?既然现在他对盛京这里已经存了戒备之意不肯亲自前来,可是大兴却是不同。

在那里,宋灏和他一样都是客人,并且彭修似乎也知道宋灏和那边有所过节,到时候如果他会过去,那么没准就可以顺手牵羊把和他之间的一切恩怨也都顺带着了结掉,也省的每逢想起来都要闹心了。

“可是——王妃觉得他一定会去吗?”雪雁却是不抱希望。

彭修是何等睿智深沉的一人,如何参透不了自家王妃的用意?哪怕是再有把握,也犯不着以身犯险吧?

今天晚上这一场厮杀已经让她提心吊胆,若是再去了别人的地盘上,真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就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扛得住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这也是我目前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明乐道,看着远处的天空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尽人事听天命吧,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等回头大兴方面的事情完了再另外想办法。”

靖海王一直都对自家王妃图谋不轨,那人的存在的确是像一个随时都可有爆炸的火药包一样让人防不胜防。

雪雁的心里也十分清楚这一点,又见明乐如此坚决,便知道多说无益,应了声就去办了。

消息传到柳扬那里,柳扬也是大为震惊,知道明乐要连夜出府,马上就去大门口将她拦下。

“王妃,不是属下不肯听命于您,而是王爷事先有过交代,他这一趟出京,不能让您同去。”柳扬道,那张万年不动的冰块脸上竟然难得的有了表情,眉头深深皱起。

这么久了,他当然知道明乐说一不二的个性。

哪怕是宋灏的话她都未必肯听,更别说是他了,可是他却不得不劝。

明乐被他阻了去路,也是不愠不火,只就神色平静的看着他。

柳扬被她这样子盯着也着实是无计可施——

哪怕是有宋灏的嘱咐在前,他也不能强行动手将明乐绑在府上。

而明乐自然也是拿捏住了这一点,一句话也不多说,就那么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柳扬被她盯的浑身不自在,却又不能轻易让步,没一会儿就憋得满面通红,几乎能煮熟了鸡蛋,他是觉得他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这样的难受过,整个脸上的表情仿佛就要绷不住了,几次预备开口都被明乐眼中毫无起伏的眼波镇着又把话给噎回了喉咙里。

场面僵持,雪雁在旁边看着也不敢劝,双方这样对峙之下不知不觉竟然足足站了一个时辰。

“王妃——”眼见着黎明将至,雪雁终于忍不住开口,刚要说什么,巷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间或的有铃铛轻响,车辙碾过巷子外面的石板路的声音声声入耳。

众人不由的一阵警觉,柳扬和雪雁各自上前一步挡在明乐前面,全神戒备。

不多时那马车就如意料中的一样驶进巷子,车驾并不华丽也毫无特色,一个年级不大的小厮驾着车飞快的迎到门前。

“是什么人?”雪雁扬声问道,手已经按在了腰间软剑上。

“吁——”那小厮拉住缰绳,却未言语,而是动作轻巧灵活的跳下车。

柳扬和雪雁互相对望一眼,他们都看的出来,这小厮的年纪不大,而且看着身子十分的单薄,但却是个有功夫底子的,别的还不好说,单就轻功一项那应该绝对是一等一的好。

“我家主子要和摄政王妃说话!”那小厮却似乎并无恶意,下车之后就动作娴熟的先对着明乐的方向行了个礼。

柳扬和雪雁戒备至深,他也不以为意,转身回去打开了车门,小心翼翼的扶着车上的人下来,“主子小心些!”

那人穿了一件黑色的斗篷,帽檐压的很低,柳扬和雪雁都在试着窥测那帽子下面真容的时候明乐已经从她的身形上找到了答案,只是太过意外,一时之间同样也忘了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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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字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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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6章 婆媳夜话,疑团重重

“母后?”明乐大为意外,不由暗暗的提了口气。请记住本站的网址:。舒悫鹉琻

“太皇——”柳扬和雪雁等人连忙就要上前行礼。

“免了!”姜太后却是先一步出声打断,将斗篷上的帽子拉下,径自越过他们举步朝明乐走去。

明乐猛地回过神来,迎上去一步,只就神色狐疑的看着她。

姜太后此次是乔装出宫,身上只做了寻常妇人的打扮,穿一身暗色布料的衣裙,头发简单的挽了个妇人发髻,只以一根朴素无华的乌木簪子别住。

她不让柳扬等人当众呼出她的身份,那便说明她是不想叫人知道她这一趟的行踪。

“请母后移步,有什么话进去说吧!”明乐道,侧目对柳扬使了个眼色。

柳扬会意,略一颔首便先行进府将沿路可能出现的下人支开。

姜太后没有拒绝,和明乐一前一后转身进了王府。

外面雪雁善后,暂时先让那小厮把马车从侧门赶进院子里等着,然后便赶紧的奔去后院伺候。

主院里头现如今正是一片狼藉的时候,自然是不能用来待客的,明乐便直接把姜太后请到花园南边的另一个院子。

那边的院子规模要稍微小上一些,这段时间明乐已经叫人在收拾整顿,准备将来用来安置两个孩子的。

她虽然是想要把两个小的一直带在身边,可是宋灏不依,总是打着男孩子要早早叫他们学会独立的幌子实施打压政策,明乐拗不过他,也只能妥协。

好在是那边的院子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用来待客也还妥当。

王府里适才刚刚经过一场血腥的屠戮,两人从花园里走过的时候虽然没有撞见什么人,但是空气里却还能闻到隐约的血腥味。

姜太后是何等警觉的一个人,立刻便有所察觉。

明乐见到她的脚步不易察觉的微微顿了一下,也不试图和她打马虎眼,坦诚道:“方才府中出了点事情。”

待到她要解释的时候姜太后已经再度举步往前走去,“无妨的,走吧!”

显然,她似乎无意干涉明乐府第当中的事情。

明乐心里一直暗暗揣测着她此行的目的,见她不欲多问,自然不会给自己找事。

婆媳两个一路无言直接去了南边的院子。

长平已经闻讯赶来,给两人上了茶。

“你先下去吧,在门口守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让其他人进院子来。”明乐看她一眼,道。

“是,王妃!”长平领命,又屈膝对姜太后施了一礼方才转身退下。

长平是明乐的贴身丫头,姜太后自是十分熟悉的,她平时不管是对什么人或者事都十分的冷淡,这会儿却不知道为什么,目光竟然停留在长平的背影上略略的晃了一下神。

明乐察觉她的神色有异,不觉奇怪,轻轻的唤了声:“母后?”

“嗯!”姜太后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便又一如往常般平淡,甚至可以说是冷漠。

长平知道她平时都不喝茶,于是就直接上的白水。

明乐一直没有吭声,等她训话。

姜太后端起茶盏就着抿了一口水润了喉咙,然后便直接抬头看向她道,“哀家今夜前来,是有件事情要交代你去办的!”

不管是以前孝宗在的时候,还是现如今,姜太后在后宫都是个只手遮天的人物,哪怕现在已经折损了她身边最为得力的常嬷嬷,明乐也知道,她身边并不是无人可用的。

这么久以来她一直都和自己这边保持距离,今天突然登门却是出了这么一句话,着实叫人难以理解。

“请母后直言!”明乐心里困惑的紧,面上却是不显,连忙整肃了神情道。

“这件事,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对你而言,哀家可能是做的过分了些。”姜太后道,语气平稳而缓慢道,“大兴皇帝做寿,他既然送了帖子来,要推拒也着实是不妥当的。现在灏儿孤身一人千里迢迢的过去,哀家终究是有些放心不下,所以今夜登门,就是为的这件事。哀家老了,很多的事情都力不从心,所以就只能让你代为走一趟了。”

明乐皱眉:“母后是说,要我随同殿下一起前去大兴吗?”

她的确是有这样的打算,但现在姜太后却专程登门来提这件事,那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明乐的脑子里突然就乱成一片,综合自己所知的种种信息飞快的计较着。

姜太后这是不放心宋灏一个人孤身前往大兴?可宋灏此次过去是以大邺使臣的身份,大兴方面肯定会有忌惮,想要动他都要经过再三的思量。

但是显然,姜太后并不是个无中生有的人。

她既然会走这一趟,那就意味着,她的心里一定已经能够预料到将来的某些事情了。

和荣王有关?她难道是已经笃定了纪千赫会对宋灏不利?

明乐脑中思绪飞转,一颗心也不觉的提了起来。

但是再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如果姜太后真是料定了宋灏此行必定会有危险,何不直接拦下他,另外派别的使臣前去道贺?

整个事情纠结在一起,却是千头万绪,叫人揣测不透。

“这一趟出使大兴路途遥远,他身边若是没有个得力的人照顾起居,哀家总会觉得于心不忍。”姜太后道,她的语气平静而冷淡,脸上更是表情平平,半分迹象也不显露。

明乐抿抿唇,仔细的打量着她的神色,试图从她的表情中寻找出些微的迹象。

可是左右观察之下,却赫然发现自己在这个叱咤后宫数十年的女人面前实在是太过稚嫩,根本就完全看不穿她这张面具底下真正的情绪。

“不瞒母后,其实早在您过来之前儿媳也已经有了这样的打算,本来我还想等天明之后就进宫去奏请母后恩准的,不曾想母后您竟然也为这事儿亲自来了。”最后,明乐也只能先妥协。

“嗯!”姜太后点头,“既然你也有这样的想法,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她说着,又再低头喝了口水道:“两个孩子你也不用操心,就暂时留在宫里吧,回头你叫人拾掇一下,等到天明之后哀家便差人过来把他们的衣物和一些日常用具搬过去。”

明乐的心跳突然停滞了一瞬。

这一刻她便了然——

姜太后是有备而来不假,而且她也并非临时起意才有了这样的决定,分明就是早有打算的。

白天的时候她进宫探望,当时因为也不确定彭修的人会不会真的有所行动,为了以防万一就借了庆膤公主的手把两个孩子暂且留在宫里。

当时因为是庆膤公主提议,姜太后的态度只是并没有反对罢了。

现在看来只怕却并不仅仅只是这样。

姜太后应该是早就有了叫她随宋灏去大兴的打算,所以才会顺水推舟,把两个孩子留下。

而她今晚会过来,也不是为着商量这件事。

而是直接过来下达她的指令——

她要她随宋灏一起去大兴。

当然了,姜太后所谓这个“照顾宋灏起居”的理由,明乐也是不会信的。

“既然是母后有令,儿媳自当遵从。”明乐点头,“可是我这趟一走,至少也要两三个月时间,那两个小的闹腾的紧,母后的身体又一直没有大好,实在不好让他们在宫里闹着您的。不如我还是将他们接回来,暂时托付给四嫂代为照顾一段时间吧!”

姜太后手里捻着那串紫檀木的陈旧佛珠,却是不置可否。

明乐看着灯光下她封冻如冰而无半分情绪波动的脸孔,眉头不觉皱的更紧。

半晌,姜太后突然微微一挑眉头,扭头朝她看来:“其实,这么久以来,你心里一直有很多的话想要询问哀家的吧?”

关于姜太后和纪千赫之间,明乐和宋灏的确都是困惑的紧。

只是他们一直没有办法直接向姜太后开口罢了。

明乐一直以为

姜太后对此讳莫如深,并不想把这背后的事情挑明了说出来的,此时突然听她主动提起,反而一时无措,脱口道:“母后您——”

“有些事,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复杂。”姜太后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情绪浮动,可是待到明乐想要仔细查看的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站起身来,往旁边走了两步,面对眼前罩着红色的灯罩的宫灯又沉默了起来。

明乐跟着她起身,却没有走过去,而是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她的背影。

这个女人的身影看似薄弱,可是从明乐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所能感受到的就只是她的坚硬和冷漠,这一具身躯,像是一座巍峨屹立的山石,不挺拔也不耀眼夺目,却就是有那么一种强韧而无可摧毁的意志力支撑着,永不变更一般。

没有人能看透她的心事,又仿佛她就是一个完美的,既没有感情也没有弱点的人一样。

哪怕是到了这一刻,知道她其实也记挂着宋灏的时候,明乐的心里也依然会有这种感觉。

“母后,我知道,有些事情我不该开口问您,可是这件事却是困扰了我许久。”思忖过后,明乐试探性的开口,“当时发生了常嬷嬷的事情之后,阿灏叫人暗中追查,又得到了一些讯息。大兴的那位摄政王会花费数十年在我们朝中布下这样的一个局,真是叫人匪夷所思,可是我们一直没有想通的是他如此大费周章做下这些事的真实意图。如果说他只是为了颠覆咱们大邺王朝的江山社稷,那么在这期间他能发挥的余地其实还有很多,但如果不是针对朝廷的阴谋的话,他这样大费周章的举动又似乎解释不过去。而且我还听闻,当初大兴的上一任皇帝其实是有意将皇位传给荣王的,是他自己推拒不要。综合这一点来看,他对这天下江山的兴趣似乎并不太大,既然他连皇位都不要,又何来理由处心积虑想要染指我们的疆土?”

“无欲无求的人,真要发起狠来,才是最可怕的。”姜太后闻言,却无半分的反应,只就模棱两可的慢慢说道,“而同样的,既然他什么都不想要,这样的人,又什么好叫你不安和防范的?”

“母后的话,儿媳不是太明白——”明乐皱眉,“母后是说荣王吗?”

姜太后对纪千赫的这个评价,怎么看都显得模糊,不得要领。

“没有,哀家不过是胡乱感慨了一句,没说任何人。”姜太后道,随后就像是突然有了一丝兴趣,竟然破天荒的追着明乐的话茬问道,“所以呢?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面对她的背影,明乐完全看不到她的表情也揣测不透她的心思,只能循着话题道:“儿媳愚钝,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这个人相传是个十分厉害并且有手段的,如果传言属实的话,那么当年如若坐上大兴皇帝宝座的人是他,现如今的天下只怕又要是另外的一番光景了。那个位置,万众瞩目,无论哪朝哪代,面对这夺嫡之争就没有不流血的。当年既然他天时地利都占全了,却又轻易拱手,从这一点上看,似乎可以认定他当是个没有野心的人。但若果说他无欲无求,可是这些年来他又一手把持大兴国中所有的兵力,将整个王朝的命脉控于己手,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压制了整个大兴朝廷的动向,甚至于一直牵制着大兴皇帝的一举一动。再从这一点上来看,他又似乎还是揣着染指天下的野心的。这个人,儿媳和阿灏都揣测不透,总觉得十分的难以捉摸,完全看不透。”

“这世上,哪有真正无欲无求的人?”姜太后闻言,却是不以为然。

她的语气依旧冷淡,却能叫人听出几分嘲讽的味道来:“不是无欲无求,也不是没有野心,而只是作为旁观者,你并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罢了。试问,一个有足够的能力和手段掌控一国政局,翻云覆雨的人,真要说他无欲无求?你觉得可信吗?”

关于纪千赫其人,明乐和宋灏研究了许久。

那是个十分矛盾的人,明明有能力坐上一国之君的位置,可是他偏不要。

如果说他对权力没有执念,可他却偏又强硬的把持国中军权数十年,逼的大兴皇帝步履维艰。

明乐的目光沉寂下来,仔细的揣摩着姜太后的话,渐渐的突然就有种茅塞顿开之感。

她心中雀跃了一下,缓缓抬头,再度朝姜太后的背影看去:“这个人,不甘于人下。但是他的欲求不是万人之上的皇帝之位,而是操控一切,乃至于摆布万民之主的至高无上的权力!”

这天下,看似皇帝最大,得了皇位便拥

有一切。

可是现在大兴国中的情况却明显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局面:一国之君的地位看似安稳,但实则岌岌可危,一切都只看那位摄政王纪千赫的意愿。

说句不好听的,只要他动动指头,那么龙座上的那个人就随时都可以换人。

宋灏得来的密报说是这两年大兴国中的夺嫡之争越演越烈,太子和肃王两派之间杀的风生水起,几乎都红了眼,背后一直作壁上观的纪浩禹更不是个省心的。

纪千胥的这些儿子们个个虎视眈眈,拼的死去活来,说来却是可笑——

这个局面却必须得要存在于纪千赫始终不插手的前提下。

否则,哪怕纪浩禹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夺位成功,只要纪千赫不认可,那么在他的覆手之间,这位新皇帝在这些年间所做的种种努力也会瞬间灰飞烟灭。

这样想来,才真的叫人觉得纪千赫此人的可怕!

他不要皇位,却偏偏要凌驾于皇权之上。

他所享受的,就是这种操控一切,唯我独尊的优越感吧?

姜太后见她一点就通,竟是破天荒的露出几分赞许的神情,继续道:“这些天,哀家也听了一些话儿,但是毕竟没有亲见,所以不好辨别真假。似乎大兴朝廷的那些皇子龙孙们也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以前只顾着争权夺利拉拢党派,现在各方都暗中有些动作在试探荣王的意思了。”

“是么?”明乐提了口气,再度陷入沉思。

姜太后等了片刻,见她不语,便再次转身朝她看过去道:“现在大兴朝中明面上是太子和肃王之前的角逐,但是你和灏儿都知道,那位荆王也非池中物,而其他的皇子则是不值一提。就目前的情况综合分析,你觉得他们之中谁的机会最大?”

“如果一切的决定权都掌握在荣王手中的话,按照常理来说,那就自然是从小就依附于他的荆王纪浩禹的机会最大!”明乐道,说着顿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再看向姜太后的时候,就有了几分迟疑。

明乐看的出来,姜太后今天过来并不只是让她去照应宋灏那么简单,而是借机指引,在给她临时恶补,让她完全了解如今大兴朝中的局势。

所谓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

他们千里奔赴大兴,在别人的地盘上本来就不占优势,这一点就更是变得尤为重要。

而不得不说,这一晚的姜太后确实带给了明乐太多的震撼——

她一直就知道姜太后这个女人不简单,但大多数时候看到的也只是她纵横后宫无往不利的驭下手段,而直到了今天她才真正的领略到这个女人的睿智和大气,只凭她在政事上这种敏锐而清晰的判断力就让她自惭形秽,望尘莫及。

这样的女子,应当是个旷世传奇,可是她这一生却尽数锁在了那座冰冷无情又尔虞我诈的后宫里,当真是叫人惋惜的很。

“母后!”暂时压下心里翻覆的情绪,明乐深吸一口气,勇敢的对上姜太后的视线,“您和大兴那位苏皇后之间的关系,我们已经知道了,虽然儿媳并不知道您和她之间是否有过什么样的恩怨纠葛,但是只从血脉上演算下来,荆王实则应当算作是殿下的表兄,也是您的外甥。对于他——您是——”

“各人的命数从来就不是从血脉里决定的,当年阴错阳差,从出生的时候起就已经决定了我和她之间天南海北的命运,再有交集,也只能是孽而非是缘分。”姜太后道,语气平淡,连半分的叹惋和感慨也没有,“乐儿,你和哀家曾经有过一段母女的缘分,现在你又是哀家的儿媳,灏儿他选了你,哀家便不会再有保留的认下你。可是哀家这个做母亲的,却从来没有教过你什么,今日我便告诉你,你且记住我的话。”

她说的郑重,神色之间有一种威严而澎湃的东西渲染了开来。

明乐看着她静如止水却又异常冷静坚毅的目光,突然觉得心里的血液奔涌,仿佛被感染了一般,似乎整个思维都融入了这个女人创造的那个辽阔的世界里。

“是!”明乐点头,以她此生能给的最为虔诚的姿态。

姜太后看着她,嘴角缓缓展露一个笑容,可是转瞬即逝。

然后,她说:“第一,永远不要做你力所不及的事。第二,在大局面前,一定不要妇人

之仁。第三,你要有识人的眼力,也要有随时随地调转矛头重新开始的魄力。一个人的一生,不可能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正确的,你可以错,也可以失败,但是总要给自己重头来过的机会。哀家能够理解你现在的心境,以前哀家初见你时,哪怕是经过再多的历练,可是你的性子也多少有些偏执和冲动,偶尔也会有不顾后果的拼抢之气。可是现在,你挂心灏儿还有那两个小的,凡事都要再三权衡,不能再像那时候一般的鲁莽冲动了。身为女子,性情自然是不要太刚强的好,可有时候人都是被逼出来的,哀家不是说你的性子不好。只是现在,风高浪急,很多的事都是你防不胜防的。这个时候,你必须要有一个冷静的头脑来做出判断和决定。所以,现在你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就不要再徒劳的权衡局势拿捏立场了,而是只看结果,只做对自己有利的决定。只有在这样的选择之下,才能以最小的损耗去达到你的目的。”

明乐用心的听着,同时在心里飞快的咀嚼消化。

的确,现在的她已经有了牵绊和诸多顾虑,以前在艰难的时候她的确是做过要和彭修同归于尽的打算,可是现在,却是再也不抱这样的想法了。

以前的她,坚如磐石,而现在的她,已经有了弱点。

有了舍不得的人和事,有了牵挂,手脚就难免要被束缚。

姜太后这些话看似是在教导她,但是同时,明乐却也从其中品出一些别的头绪来。

姜太后的这些话,其实也是在暗指一人。

她是有这些弱点和隐忧的,甚至于宋灏也有,但是那个人——

恰是与她截然相反,还是一个无坚不摧的存在。

若是彼此站到了对立面的话,他们的处境便会岌岌可危。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些话哀家就只说到这里,至于能记住多少就看你自己有没有心了。”眼见着天色将明,姜太后也不再等下去,紧跟着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我们还是回到刚才的话题上,关于大兴朝中的夺嫡之争,你觉得何人的胜算更大?”

明乐抿抿唇,微微垂下眼眸又再权衡了片刻。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她心里一直有一个直觉的答案,只是之前都只是一种凭借直觉的臆想,而现在得了姜太后的指点再重新分析,那便是另外一种情形了。

“有传言说,大兴国中太子资质平庸不堪大用,若不是他先坐上了太子的位置,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和肃王一决雌雄。从常规上来讲,这个人是最不具威胁性的,随时都有落败的可能。但是母后你方才也说了,现在大兴国中局势,最大的决定权还是掌握在荣王手里,如果从荣王方面考虑的话,他既然能够压制大兴皇帝这么多年,如果后面的年月里他还想要继续这种局面,那么他就绝对会选这个资质平庸的太子作为傀儡,毕竟这样的人要掌控起来会比一个有野心又有谋略的肃王要容易的多。”明乐谨慎的分析道,“所以,在太子和肃王之间,我反而觉得太子更具优势,因为如果两人同时向荣王示好,不出意外的话,荣王一定会选择太子。”

纪浩渊那人,并不好掌握,黎贵妃更不是个好相与的,这双母子若是得势,只怕是绝对不能安分的。

所以,纪千赫如果想要继续把持朝廷,多半是会扶持太子登位的。

当然了,这一切都要是在没有另外一个人,荆王纪浩禹的基础之上。

正是因为纪浩禹的出现,又给这一场夺嫡大战添了许多未知的因素。

“那么荆王呢?”姜太后对她的回答不置可否,只就继续问道。

“他——”明乐张了张嘴,可是将要冲口而出的话却又吞了下去,又再犹豫了片刻才道,“他和那两人是不一样的,虽然三个人都有角逐皇位的野心,可是那两个人是按照正常的步骤在一步步的朝那个位置逼近,可是他——”

提起纪浩禹,明乐的语气就越发的慎重而艰难。

纪浩禹是不会按照常理出牌的,之前姜太后不说明乐还不曾想到过,可是这一晚,在弄清楚了纪千赫的性情和为人之后,她也突然了悟出了纪浩禹心中不为人知的秘密。

“虽然现在看上去,他是一早就依附于荣王的,在荣王的阵营里最具优势,但是他的性情和为人却也决定了,他必须会抛弃这个优势,甚至更有可能要把这个优势转为劣势!”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明乐继续说道,她说着便是抬头对上

姜太后的视线:“母后,还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敢确定,却不知道您能否替我解惑?”

“你说!”姜太后今日倒是十分愿意和她攀谈,竟然好脾气的允了。

“早前大兴方面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消息透露过来,我和阿灏一直甄别不出真伪。”明乐道,“一则有传言道荆王纪浩禹实则是苏皇后和荣王的乱伦之子。但是阿灏从另外渠道得到的一些线索却又似乎指示,当年造成苏皇后之死的那一场巫蛊案,好像是有荣王的手笔在里头。”

纪浩禹的身世之谜是他不为大兴皇室所容的最根本的原因。

如果他真的是荣王的子嗣的话,那么这个皇位,只许是他不要,否则荣王就万没有不成全他的道理。

可又如果苏皇后的死会和荣王有关的话——

那么事情就又另当别论了。

“是么?竟然还有这么一说吗?”明乐原还抱着希望,姜太后可能会知道内幕,不曾想她却是十分意外的样子。

“因为是宫闱隐秘,这其中关系阿灏查了许久都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明乐不禁有些失望,叹息道,“荆王和荣王之间的关系才是牵动大兴朝中局势的关键线索,现在拿捏不住这一点,这件事就始终是悬得很,也不知道最后到底会是鹿死谁手。”

“这夺嫡之争,历来夺的都不是别人的声势。”姜太后却是不以为然的冷嗤一声道,“说到底,在这件事上,荣王只能算作是影响大局的一个不可忽视的外界因素。其实在你之前欲言又止的时候,你的心里不就已经有了答案了吗?”

明乐一惊,再看向她的时候面色就略有几分尴尬。

“却原来还是儿媳自作聪明了。”在姜太后面前,似乎什么事都无法隐藏。

苦涩的笑了笑,明乐眼底的神色也突然凛冽了起来,道:“是!儿媳的心里的确是还有别的想法。不管荣王是纪浩禹的生父也好,或者这从头到尾都只是人们臆测之中的一个传言也罢。抛开这些不管,纪浩禹但凡有意染指皇位,他要走的就绝对不是和太子还有肃王相同的路,哪怕他现在给人的印象还是依附荣王,可是只要他是打定了心思夺位,那么就绝对不会寄希望于荣王,他——一定会杀了他!”

最后几个字,她突然加重了语气,恍惚间似乎也跟着迸射出凛冽的杀气来。

“正是因为他这么多年都依附于荣王而在皇室之中求得生存的余地,就是因为荣王给了他这样的庇荫,他一旦决心翻身,就一定会是以最惨烈的方式绝地反击。”明乐道,字字清晰,一字一顿,“不管苏皇后的死是不是真的和荣王有关,纪浩禹和现在的皇帝纪千胥都不是一路人,国有二主这样的事情,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容忍的。也许太子和肃王都会抱着指望想要依靠荣王夺位,可是纪浩禹——他要么就不要那个位置,继续像现在这样装疯卖傻的游戏人生闲散度日,要么,他就是要彻底翻转一切。他最终要的,并不是荣王的支持,而是——取代他!代替他坐上那个睥睨四海、俯瞰天下的位置,把曾经有关荣王纪千赫的一切都从大兴的历史上抹掉,换一个方式,重新书写。”

“是啊,那个孩子,的确是个有气魄的。”姜太后听着,眼波微动,竟是缓缓的露出一个笑容来。

她看着黑暗中的某个位置的方向,眼底的神色却是有几分期待的。

“可是真的要做,又谈何容易?”明乐想着,不禁摇头,“纪浩禹就算是再怎么谋略过人,或者再怎么又耐力和韧性,可荣王这几十年里培植起来的势力却是实打实的。就算他有这样的雄心壮志,真要大动干戈起来,连十分之一的胜算都没有。”

姜太后看她一眼,突然目光一深,黑暗中隐隐的透出几分清明的冷意来,可是在明乐抬眸看来的时候却已经错过了。

“母后,谢谢你今天过来和我说这些。”明乐对她露出一个笑容,“天明以后我便启程去追阿灏吧,请母后放心,我们也不过就是去大兴国中走上一趟,待到大兴皇帝的寿辰之后一定尽快赶回来。”

“嗯!”姜太后点头,神色又恢复了她方才刚刚进门时候的淡然和冰冷。

明乐想了想,还是不很放心,道:“母后也觉得大兴国中的夺嫡之争会在这次大兴皇帝的寿宴上引爆吗?”

“这些事,都不好说!”姜太后道,却持了保留意见,“哀家知道你们懂得如何独善其身,只是更多的时候人在

局中,就有很多的事情都会变得身不由己,还是不得不防的!”

“嗯,母后的话,儿媳谨记。”明乐郑重的点头。

纪浩禹要和荣王抗衡基本相当于以卵击石,怕就怕他会把心思动在自己和宋灏身上,毕竟——

荣王和姜太后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善。

万一真要把他们拖下水,到时候想要摘出来只怕就不怎么容易了。

明乐在心里又飞快的把姜太后说过的话都过了一遍,最后还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忍不住的开口道:“母后,荣王那里他对您似乎颇有敌意,阿灏走的时候还特意嘱咐于我要多注意您那边,现在若是我就这样离京,您那里——”

“哀家能怎么样?若是哀家真要出事,就不会活到今天了,你走你的就是!”姜太后道,随后突然缓缓牵动唇角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来:“至于两个孩子,你也不用担心,庆膤很喜欢他们,也想要把他们留在身边多带几天。而且只有他们在宫里,哀家才能确保他们无虞。哀家也不是信不过老四他们夫妻两个,只是——”

她说着,突然顿了一下,目光徐徐扫视了这间屋子一遍,然后继续说道:“你这座府邸,是铜墙铁壁无坚不摧,老四那里可比不得这里。”

明乐的心口猛地一缩,竟是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的确,今夜面对彭修的死士,她是出动了整个王府最精英的一批暗卫才堪堪扭转过来局势。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她和宋灏都不在,如果彭修会因为恼羞成怒而打了别的主意,谁又能挡得住?

宋沛夫妇虽然会竭尽全力看护,但是毕竟能力有限。

真要论起手段,总归是姜太后更胜一筹。

更何况宫里不比别处,刺客就算是想要闯进去也不容易。

想着这些事,明乐不觉微微失神。

姜太后见她还在犹疑,却是会错了意,就以为明乐是担心纪千赫的人会对她不利反而连累两个孩子。

心里叹一口气,姜太后只是神色平静的看着她,道:“哀家那里,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也不会有什么事能牵累到他们,这件事你大可以放心。”

明乐的思绪瞬间就被拉了回来,一时之间却是有些恍惚。

姜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说的这样笃定,反而像是料准了纪千赫不会对她怎样。

两个人之间绝对是敌非友,她怎么就能做下如此的保证。

明乐觉得,她越发是难以揣测到自己这位婆婆的心思了。

姜太后话音刚落也似是有了一瞬间的怔愣,但是她的神色便很快恢复如常道,“好了,天快亮了,哀家也该回宫了。”

言罢,就径自往门口走去。

“儿媳送您!”明乐道,连忙就要跟上去。

姜太后闻言,步子却又瞬间止住,不过她却没有回头,顿了一下才声音平静无波的慢慢说道,“灏儿,哀家就托付给你了!”

说完就不再迟疑推开了门。

明乐愣在当场。

她的这句话看似平常无奇,可是听在耳朵里却总觉得怪异,但是待要仔细揣摩的时候又觉得似乎也没什么。

“奴婢恭送太后!”长平见到姜太后出来,连忙屈膝见礼。

姜太后侧目看她一看,突然沉吟一声道:“你的身子似乎不好?”

“不敢劳太后亲问,奴婢只是打小身子弱些而已,现在调理着,已经没有大的妨碍了。”长平道,颇有些受宠若惊。

姜太后平时最是不多话的,今天居然主动问起她这样一个丫头来。

姜太后听完她的话便似是无意的扭头对跟出来的明乐道,“既然这个丫头的身子不好,你这一趟又走的远,能不叫她去就别叫她去了。”

言罢就再不迟疑快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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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字已改,战斗马上要

打响了嚯嚯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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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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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7章 姜清苑,终于要出手了么?

她走的太快,反而叫明乐两人不作他想,赶紧跟上去送她出门。

因为姜太后此行并没有大动干戈,再加上柳扬提前遣散了下人,所以她这一趟走的十分隐秘,没有惊动任何人。

明乐送她出门,站在大门口一直看着马车出了巷子,直到马蹄声完全消失才从远处缓缓的收回目光。

此时她的神色却是分外的凝重,大有一种山雨欲来之前的紧迫感。

雪雁从门内走出来,道:“王妃,我们还要去镇国将军府吗?”

“不了!”明乐收拾了散乱的思绪,摇头,一边心不在焉的转身往里走一边吩咐道,“你去跟柳扬说一声,让他尽快吩咐启程吧。”

“是!”雪雁点头,刚要去办,明乐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把她叫住,再次叮嘱道,“事情先不要声张,除了柳扬之外,暂且不要把我接下来的行踪泄露给旁人知晓。然后你找柳扬时候顺便把采薇叫来,让她到南院见我吧!”

雪雁狐疑的张了张嘴,但是想来她既然如此说话便是已经定了主意,所以就没有多言,只不过心里却是十分奇怪——

头一个时辰,在姜太后过来之前明乐还吩咐她要把出京的排场做大,并且竭力的把消息扩散出去的,怎么这会儿却是变了主意,甚至是完全反其道而行了。

回去的路上明乐一直没有说话,眉头微蹙,似乎是有很重心事的样子。

长平跟在旁边,也是头次见她这样魂不守舍的模样,心里诧异的同时更是明白这一次当是遇上什么棘手的事情了,也很安静的没有多置一词。

回到南院,天色已经蒙蒙亮。

明乐随便捡了张椅子坐下,有些疲惫的抬手揉了揉额头。

长平心里也在飞快的计较着接下来的事,试着开口道:“王妃,方才太皇太后可是与您说了什么?”

“嗯!”明乐含糊的应了声,却似乎并没有精力多想。

长平见她如此,也就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不一会儿,采薇就从外面匆匆进来。

“王妃,雪雁刚刚过去传信,说是您找我?”采薇道,见到明乐和长平两个都是神色凝重的模样,一颗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哦!”明乐回过神来,撑着精神坐直了身子看向她,“今日我便要随柳扬离京,有些事情要交代给你们。”

“王妃!”采薇闻言,不由的有些急切,“您不带着奴婢一起去吗?”

长平也不由的倒吸一口气,皱眉道:“雪晴受了重伤,一时半会儿动不了,王妃身边正是需要人的时候。”

“你们两个犯什么傻!”明乐笑笑,目光略有几分幽深的摇头道,“雪晴是伤了,就算我身边再怎么需要人,她的位置你们能顶吗?”

雪雁和雪晴,说是婢女,但是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却是宋灏留给她保命的王牌。

长平和采薇虽然很忠心,并且一个聪敏一个心细,可却是无论如果也取代不了雪雁和雪晴的作用的。

两人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互相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很深的忧虑情绪。

“王妃,就算奴婢等人不堪大用,可是您这一趟离京也不是一两日的事情,身边总要有人伺候起居的。”采薇道,连忙跪了下去,“您就让奴婢跟着吧,好歹有个照应。”

“我知道你们都不放心,可我既然不叫你们跟着就自然有不叫你们跟着的用意,先起来吧,我有事情吩咐你们。”明乐无奈,抬手将她搀扶起来。

采薇虽然不甘,但是见她的神色郑重,于是也不敢掉以轻心。

“我这一趟出京,暂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但是我这样一个大活人,若是突然之间就从京城里消失了踪影,总会叫人起疑的,所以这方面事情就需要你们留下来做了。”明乐道,“正好雪晴受伤了,赵毅我也准备留下来。你们几个都是我的贴身婢女,有你们在这里,事情遮掩起来总会更容易一些。”

“可是——”采薇还想争辩,明乐已经语气强硬的打断她的话,“不要再说了,全都照我的意思去做。你们现在就去准备,等到天明之后宫里会有人过来,到时候你们都随着一起进宫去,我会修书一封给小皇姑,后面的事都由她来安排。”

采薇忧心忡忡的咬着嘴唇不吭声。

长平见状便是微微一笑,走上前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既然王妃心意已决,你也不要再多说了,快去安排整理一下待会儿入宫将要一并携带的东西,还有两个小世子的衣物也一并打包带过来。”

明乐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既然她已经定了主意,那么别人再多说什么都是枉然。

采薇又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咬牙退了出去。

“奴婢替王妃研磨。”目送她离开,长平便主动走到里间的书案旁边动手准备笔墨。

明乐心里一直在思量着姜太后刻意传递给她的那些信息,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提笔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庆膤公主的,让长平直接交给了采薇,另外一封是给宋沛夫妇的,也吩咐人天亮就送过去。

现如今她和宋灏在京城的风头都是太盛,若是突然之间就不再露面,虽然碍着身份,也没人敢上门生事掀她的底,但若是想要不叫人怀疑,还是得要几个有分量的人配合着来演这场戏的。

长平下去和采薇几个交代了这件事,回来的时候明乐还站在屋子里另一侧的窗户前面拧眉沉思。

听到开门声她便回头看过去一眼:“事情都交代下去了?”

“是!”长平点头,“进宫的事情采薇已经在准备了,另外给礼王府的信件奴婢也叫人递出去了。”

“好!”明乐颔首,微微露出一个笑容,突然想起了什么就道,“对了,采薇的婚期原本就定在这个七月的吧?”

长平愣了一瞬,眉心亦是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跳,然后强自镇定的回道:“是,是七月初九。”

采薇是土生土长的盛京人,家就住在城外的村子上。早些年她卖身去武安侯府做了丫头,家里却是有打小儿就娃娃亲定下的未婚夫婿,本来以为她卖身进了侯府就一辈子再出不来了,可是她那未婚夫婿却是个憨厚的人,就说是做人一定要守信,哪怕是一辈子不娶也要等着她,明乐知道后就做主把卖身契还了采薇,准她出府嫁人。

毕竟是好几年的主仆情分摆在这里,采薇也是个实心眼的,心里虽然感激却还是舍不得离开,尤其现在还和两个孩子亲近的很,却是说什么也肯离府的。最后没办法,明乐也只能取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准她成亲以后继续留在府里伺候。

本来按部就班,婚期已经定了,哪怕只是冲着这一重,这一次,明乐也是绝对不会让她跟着去的。

现在听她突然提起这茬,长平不由的就紧张起来,总觉得她这样悉心的替采薇安排会有那么一点像是在交代身后事的意思。

“王妃替采薇考虑的周到,她心里自然也是明白的,不会辜负王妃的一片心意。”强压下心里巨大的震撼和不安的情绪,长平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回头奴婢去跟周管家说一声,让他帮着筹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就算王妃来不及回头替她主持婚事,定然不会因为王妃不在京城便委屈了采薇的。”

“嗯!”明乐见她如此的细心周到,便是会心一笑,但是转念一想再见她如此平静的笑容,眼中又不觉得多了几分忧色,走上前去握着她的手道:“长平——”

“王妃,说句逾矩的话,其实长平知道,这么多年您拿长平一直做亲姐妹一般的看待的。既然是姐妹,那就是可以共患难的,更何况王妃这一次前去大兴,也只是有事要办,长平当然是要跟着和您作伴的。”这一次,长平却没有叫她把话说出口,反而抢先一步语气平静道,“王妃,您可以说服采薇留下,可是长平是无论如何也要跟着您的。”

长平是个外柔内刚的人,明乐从来都知道她骨子里的那种倔强和刚强。

她知道,哪怕现在她拒绝了长平的请求也绝对断不了她的这份心思,回头哪怕是千里跋涉长平也一定会自己跟去的。

明乐的唇角忍不住的勾起一个笑容,可是看着她微微苍白的唇色还是不免担忧:“你最近几日身子又不好——”

“多少年的老毛病了,反反复复,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长平无所谓的笑笑。

明乐也知道多说无益,只能妥协,“那好吧,你去准备一下路上换洗的衣裳,只叫柳扬带够了银两,其它额外的东西能不带的就尽量不要带了。”

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你自己也注意着一些,若是路上会有什么不适,我就叫人送你回来。”

“好,奴婢都听王妃的。”长平知道她一直都挂心自己的身体,便是顺从的应了。

这边摄政王府里众人分成几批都在按部就班的准备自己的事情,早膳过后,张氏和宫里姜太后的人就先后来了。

张氏先进的王府,和明乐说了会话儿,然后听闻宫里来人,就命人搬了箱笼上车,一行人进了宫。

**

此后三日,纪千赫城郊别院的书房案上便摆上了一打资料详尽的密信。

庄随远一一甄别看过之后眉头已经皱的死紧。

他抬头,看向立在窗前对着外面葱翠景色出神的男人道:“王爷,现在已经确定了,这一次来帝都参加皇上寿宴的人的确是大邺的摄政王。消息是在他的仪仗离开盛京之后,属下又叫人亲自确认过的,现在他人已经在路上了,不出意外的话,事情应该不会再有变故。”

“是么?”纪千赫没有回头,闻言却是轻笑一声,叹道:“这样说来,本王倒是很有几分期待的。姜清苑的儿子么——她倒是真舍得,居然还真是叫他来了。”

“这件事属下心中也一直存有疑虑。”庄随远道,“现在咱们的底牌已经都掀开了,她不可能不知道王爷这些年筹谋的一切都是针对她的。王爷的手段她明明很清楚,怎么还会让殷王涉险,送上门来?属下一直以为,这次的事她一定会想办法避开的,毕竟没有人说皇上的寿宴就一定要殷王亲自前来。”

“随远,你的心思一直都十分的清明冷静,怎么到了今天反而是当局者迷了?”纪千赫闻言,不由的轻笑一声。

他从窗外收回视线,转身走到桌旁,捡起其中一封信函拿在手里摩挲了片刻,薄唇微抿,那唇角却带着一丝恍若浑然天成的掩都掩不住的笑意。

那一点容光缓缓渗透,在他本就俊美无匹的面容上又添了几分魅人的姿采。

“属下惭愧——”庄随远垂下头去。

“你真当她是个好相与的?”纪千赫唇角的笑容不觉更深,却是不见怒意,眼角眉梢洋溢的都是有些期许的神情慢慢说道,“那个女人的性子你难道不知道吗,她可没有平白吃亏的时候。以前不知道的时候也就罢了,既然现在已经确定这些年大邺朝中的诸般事情都有本王在暗中下的推手,你真的以为她会忍气吞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庄随远的心思微动,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王爷您是说此次殷王来京,实则是受了她的指派,将会有所动作的吗?”

纪千赫看他一眼,却是不置可否的反问道:“就目前咱们帝都之内的局面,难道还需要别人再额外的做什么动作吗?”

庄随远一愣,心里突然就有些不安。

现在大兴朝中的夺嫡之争已经进入白日化的阶段,各方势力斗的可谓是风生水起,根本就容不得外人插手进来,可是这样乱糟糟的局面也最适合有心人士来浑水摸鱼。

纪千胥那个皇帝是做的窝囊了几十年了,他会看着事情闹成这样无可厚非。

可庄随远想不通的是在家主子为什么也一直是这么个作壁上观的态度,毕竟国中大乱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若是太子能得胜倒是没什么大的妨碍,可肃王和荆王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若是任由这两人做大,就算他对纪千赫掌控一切的手段再有信心,最后要完全收势住局面也是要花费大的精神和力气的。

既然明明有办法提前控制,何必要等着事情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再出手呢?

以前的主子,是万也不会这样的。

他一直都是运筹幄,唯我独尊的。

庄随远突然发现这两年之内纪千赫的处事手段似乎突然就急转直下,性情也更加难以估测,叫人完全摸不着边际。

“主子——”因为未知,庄随远便有些不安,不禁又想起朝中之事,“今天一早太子殿下又叫人送了八名姿色尚佳的舞姬过来。”

“是么?”纪千赫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里头可有好的?”

“属下已经看过了,其中有个叫如姬的的确算作上乘。”庄随远道,间或拿眼角的余光打量着他的神色。

他和纪千赫都知道这个所谓“不错”的衡量标准。

纪千赫这日的心情似乎是很不错的模样,虽然眼底不起波澜,但是唇角却一直挂着丝笑容。

庄随远见他随意的翻动着桌上书信,却不太拿的准他的心思,试着道:“这些个舞姬,要如何处置?”

纪千赫略一思忖,今天他却像是没什么兴致理会这些事,只就散漫说道:“老规矩办吧,你觉得好的就先交给苏彤调教,其余的都送回王府,戚氏自然会处理。”

他的别院,没有那么多的闲米养闲人,惯常遇到这种情况都是这样处理,城里的王府也是他的府邸,至于戚夫人要如何处理这些女子就不是他关心的事情了。

“是,属下明白!”庄随远点头,见他如此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主子和往常似乎也没什么不同的。

纪千赫坐回案后的太师椅上,又随意的翻了翻桌上的那些信件,问道:“你手头上还有别的消息吗?”

“是!”庄随远被他一提才想起来,连忙正色道,“属下赶着过来,就是有事急着回禀。”

“盛京那边又有新的消息?”纪千赫道。

“盛京方面有最新的密报,说起来不算是什么大事,但是属下心里有些疑问。”庄随远道。

“哦?”纪千赫抬头看他一眼,眼睛眯了眯,“说来听听。”

“是盛京的摄政王府,最近几日的动态很有几分诡异。”庄随远道,“殷王这一次出行并没有携带王妃同行,本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可是这几日得到的消息却是那殷王妃在殷王离京的次日一早就进了宫,再没有出来过。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她身子抱恙,太皇太后不忍她在王府独居,便将她接到宫里休养。”

纪千赫一直不动声色的听着,这时才忽然抬头看过来一眼,玩味道:“怎么,那个丫头病了?”

“属下特意叫人查过,那边宫里对外放出来的消息是染了风寒,实际上,就在殷王离京的那天晚上,殷王府里闯进去一批身手了得的刺客,当时好像闹的很凶。”庄随远道,说着脸上神色就越发的凝重起来,“殷王府的防范一直森严,我们的人没有能混进去的,当时的具体情况不好说,但是绝对起了不小的风波。闯进王府的刺客有二十多人,事后却没有人活着出来,天明之前王府的侍卫从后门偷偷运了尸体出去,拉到城东的乱坟岗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事后我们的人去查验过尸体,尸体全部都是被乱箭射死的,死相惨不忍睹,但是因为尸体被大火焚烧,那些刺客的身份却没有窥测到。然后次日紧跟着就有传闻,说是殷王妃感染风寒,被太皇太后接进宫里养病,事情绝对没有这样的巧合。并且属下还得到确切的消息,殷王妃身边那两个身手了得婢女重伤了一个,到现在还卧床休养,她府上也伤了好些个侍卫。所以属下揣测,说她感染风寒的传闻并不可信,如若那殷王妃不是在当夜的刺杀中受了伤,那么至少也是受了惊吓的,她会入宫休养,八成是为了掩人耳目,这其中必定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

“受了惊吓?”纪千赫像是听了笑话一样突然冷笑一声,不过笑过之后却再没了后话,单手撑着额头陷入沉思。

庄随远见他如此便不再打扰,只在旁边候着。

纪千赫兀自琢磨了一会儿,突然问道,“这几天,殷王府的人可有什么异常举动?或是有人暗中出入?”

“没有。”庄随远刚要摇头,突然就是眼睛一亮,道:“对了,这两天殷王府虽然没有陌生人出入,但是就在事发的当天夜里曾经有人连夜拜访。”

“嗯?是什么人?”纪千赫稍稍敛了眸光,问道。

“不知道,因为王爷吩咐过不叫我们打草惊蛇,我们的人就没敢逼的太紧,只说是一辆十分朴素的马车,驾车也是个再也普通不过的小厮,至于车上坐的到底是什么人就不知道了,那人在殷王府总共也只呆了一个时辰不到。马车从王府出来的时候我们的人本来是想尾随过去查明车里那人的身份,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车夫察觉了什么,在半路上竟是生生被他们甩掉了。”庄随远道,一筹莫展。

他们派过去监视殷王府的都是精锐之士,这就轻而易举的被人甩掉了,说出来都觉得自己打脸。

纪千赫的目光沉了沉。

庄随远的心里隐隐不安,生怕他会发怒,半晌却只听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道:“有意思!”

庄随远定了定神:“那么现在盛京那边,还要继续盯着吗?”

“嗯!”纪千赫点头,垂眸看着桌子上的那些信件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现在马上给我去查几件事。”

“是,请王爷吩咐!”庄随远连忙道。

“大邺皇宫里的情况暂时不用费力气去管了,可是我要知道那一晚夜袭殷王府的到底是什么人,还有那晚前往殷王府那辆马车上人的真实身份。”纪千赫道,“另外传信暗中跟踪大邺摄政王仪仗的探子,看看那边最近可有什么异动,可是有什么人员往来。”

“嗯?”庄随远一愣,随即便有几分明白,可是左右思忖之下还是觉得这样的可能性不大:“难道王爷是怀疑殷王妃根本就没有在宫中养病,而是暗度陈仓去追了殷王的仪仗?这不太可能吧?当日殷王离京的时候,我们的人分明窥测到他曾特意吩咐殷王妃留守盛京,照应宫里那人的。”

纪千赫的唇角弯了弯,目光里却是清明一片微微发凉:“你先照本王的吩咐去做了就是,尽快给我消息!”

“好!属下这就去安排!”庄随远见他不欲多言就先领命去了。

两日之后,一批新的资料再度摆上了纪千赫的桌案。

纪千赫手里捧一杯热茶靠在太师椅上漫不经心的拢着杯中茶叶,只是挑了眼眉以眼神示意:“说吧!”

“王爷,如您所料,现在这事情似乎是复杂了。”庄随远道,语气十分的谨慎而冗重,“盛京的探子飞鸽传书送来的最新密报,那夜偷袭殷王府的刺客身份虽然没有查明,但是那辆神秘的马车却寻到了线索,证明是从宫里出来的。恐怕是——”

姜太后和宋灏夫妻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很冷淡,也难怪庄随远之前没有多想。

可是纪千赫听来,却是丝毫也不意外,反而露出一种早知如此的表情道:“果然么——这一回她是真的按耐不住了!”

“可是殷王都已经在前往咱们大兴的路上了,她再去殷王府,会是和殷王妃密谈了些什么?”庄随远道,却是半点也不敢再掉以轻心。

他和大邺的那个女人之间虽然从没有过直接的接触,这些年那个女人也总是深居简出很少理事,但是只凭借她这些年来凡事按兵不动的这股子隐忍之气就值得他们花费极大的心力去提防。

纪千赫没有回答他的话,只就继续问道:“还有呢?殷王的钦差仪仗方面可有什么动向?”

“这倒没有!”庄随远摇头,“殷王的钦差仪仗一直按照预定的行程赶路,其间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沿路的驿站过夜,就连地方官府有意的巴结也都一并推拒了,他们上路已经有几天了,并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怎么会?”纪千赫捏着茶碗盖子的手指不觉的微微一顿,这一回倒是明显意外,“不可能啊,按理说那个丫头应该早就追上他的队伍了。”

“大邺皇宫那边,殷王妃的确是再没露面,据说是住在了庆膤公主的寝宫里,并且礼王妃和皇贵太妃也每隔一两日便会过去探望。”庄随远道,“不过其他人却是没有再见过她的,按照主子所言,说她们这是故布疑阵也是有迹可循的。只是属下想不明白,如若她真是得了大邺太皇太后的指示去追殷王的仪仗,又何必这样欲盖弥彰的有意遮掩?横竖日后只要她的人一旦在大兴境内现身,消息也就再也压不住了,还不如直接光明正大的来,反而会名正言顺一些。”

“这个丫头,似乎是在在顾忌什么。”纪千赫垂眸盯着茶盏里碧绿的茶汤,却是自始至终都没喝一口。

沉默片刻,他便将茶碗放下,推到桌子一角,终于抬头看向庄随远道:“盛京那里,还有什么别的讯息传来吗?”

“还有一点!”庄随远想了下,点头道,“不过属下暂时还拿不住,这个消息和咱们有没有关系。”

“说!”纪千赫却是十分谨慎,并不准备放过任何的一点线索。

“因为大邺东南海域那里和靖海王之间的战事一度吃紧,三日前镇国将军秦啸得了大邺皇帝的旨意,被任以监军一职,已经带人火速前往海域督战了。”庄随远道。

本来大邺国中战事吃紧,军中换了一任监军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可是在如今的这个局面之下,他也十分的小心谨慎,不敢放过任何一点的线索。

“秦啸?”纪千赫缓缓重复着这个名字,目光飘得有些幽远的盯着某个未知的方向,眸子里突然便有了点闪烁的光亮,道:“就是穆之的儿子吗?”

“是的!”提起秦穆之,庄随远颇有感触,眼底神色不觉的多了几分苦涩,不过他也很快的收摄心神,补充道,“两个月之前这位镇国将军已经娶妻了,娶的是武安侯府易家的七小姐,也就是殷王妃的堂姐,据说当时还是殷王亲自出面保的媒,好像殷王妃和这位镇国将军的新夫人之间的关系很不错。”

“嗯?”纪千赫闻言,眉峰突然一敛。

只是这么细微的一个举动,他全身上下的气场瞬间就变了,变得森凉而冷厉了起来。

“怎么不早说?”他不悦斥道。

“这——”庄随远一惊,被他的视线一逼,额头上瞬时就滚落豆大汗珠,表情僵硬道,“属下之前有仔细的查过,穆之的这个儿子行事向来没有章法,并且对女色的态度也一直都淡泊的很,不过是男婚女嫁走了个过场,应当不至于会影响到大局吧?”

纪千赫不语,只就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

庄随远和他的视线相撞,不知不觉间就是双腿一软跪了下去:“是属下的疏忽,请王爷降罪!”

庄随远是纪千赫的心腹和左右手,又是自幼陪在纪千赫身边和他一起长大的,主仆之间的感情算是十分深厚的,但是庄随远最清楚的是,纪千赫即使可以千万般的宽纵于他,却唯独不能容忍他的愚蠢。

很显然,这一次,他似乎是真的做了件蠢事。

纪千赫看着他跪在那里的脊背,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哪怕外面依旧阳光明媚,这整个书房里的气氛也在无形中被裹了一层冰一样,叫人遍体生寒。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度开口问道:“你刚说他带人去了海域?”

“是!”庄随远道,“据说因为前线战事岌岌可危,走的十分匆忙。”

纪千赫闻言,黑眸里瞬时有冷厉的冰锋划过。

他靠回椅背上,手指缓缓敲着桌面,沉吟道:“难道是本王想错了,那个丫头没去追殷王的仪仗,而是声东击西,借着秦啸的幌子去了海域?”

“会吗?”庄随远却是不甚赞同,“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所有人最挂心的都莫过于殷王这一趟出使大兴的安危,并且兰琪曾经说过,这位殷王妃和殷王之间的感情是十分深厚的,这个时候,纵使她真的秘密离开盛京,也万没有撇开殷王不管而孤身前往别处的道理。”

“事有轻重缓急,那丫头也是个狠角色,都说泥人还有三分土性,谁叫有人偏偏在这个时候触了她的底线呢。”纪千赫冷笑一声,神色越发显得诡异莫辩。

庄随远抬头,不解的看着他。

“那天晚上殷王府进了刺客的事,你不是一直没能查到线索吗?”纪千赫斜睨他一眼。

庄随远一头雾水,心里思绪飞转,突然想起了什么就不由的瞪大了眼:“王爷您是怀疑靖海王——”

“本王不是怀疑。”纪千赫却是冷声打断他的话,“十成十就是他了!”

有能力训练处一批杀手顺利潜入固若金汤的摄政王府邸,而偏偏事后明乐还一声不吭的忍了没有叫人声张,综合种种迹象显示,背后那人只会是彭子楚。

“可是——可是——”庄随远更加吃惊,目光凌乱的四下里瞥了一圈却是找不到落点——

难道那夜杀入殷王府的人是靖海王彭修的人吗?

纪千赫却是冷冷的笑了出来,靠在椅背上目光清明冷澈的慢慢说道:“你还真当彭子楚那人是什么正人君子吗?你以为这样趁人之危的事情他会不屑于做?”

彭修如今自立门户,已经是独霸一方的海上之王了。

庄随远凭着自己对这人的印象,却是怎么也无法相信。

可是纪千赫的识人之能却是他望尘莫及的,既然纪千赫这样说了,他也不得不信。

“这个人有野心有手段,的确是个不可多得人才,只可惜他的执念太深,留下了致命的弱点。”纪千赫淡淡说道,语气之间似是颇多感喟,“若是有一天他真会折在这儿女私情上面,本王倒是不必觉得奇怪了。”

彭修和纪千赫之间私底下是有来往的,以前庄随远也只当是纪千赫是起了惜才之心,这一刻闻言他的心头却是突然一颤,下意识的看了纪千赫一眼,神色复杂至极。

而彼时的纪千赫则是还陷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没有注意他的表情,只是兀自勾了勾唇角道:“不过这样说来,那位殷王妃倒也是个人物了,这会儿本王倒是想要见她一见了。”

他的眸子里闪着幽暗的冷光,有一种说不出华彩喷薄而出,像是有些期待,有分明透着阴冷的寒气。

庄随远的思绪瞬间就被拉了回来,心里更是剧烈一抖——

他已经许久不曾见到主子露出这样光芒四射的表情了。

“王爷,是否需要属下对殷王一行做些什么?”庄随远忖度着开口。

“暂时不用!”纪千赫道,“再想办法查查那个丫头此时的下落吧,这件事,本王总总觉得很有些门道在里头。”

“是。属下先行告退!”庄随远颔首,施了一礼先行退出了屋子。

纪千赫靠在椅背上没有动,斜对面敞开的窗口处有风灌进来,带起他鬓边银丝如雪。

男人绝美的脸孔上慢慢浮现一层冰冷的笑意,缓缓闭上眼睛,红唇微启含糊不清的吐露些什么字句出来。

姜清苑啊姜清苑,事隔三十年你是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一刻是要东窗事发了吧?你倒是不怕把你的好儿子和好儿媳都一并折在这里吗?你当真是不会后悔?

**

大邺。盛京。

夜色空冷,万寿宫的主殿之中一灯独照。

姜太后手里捻着那串紫檀木的佛珠念念有词,已经在灯影下足足坐了两个时辰。

外头值夜的玲珑见她殿中灯火久久未熄,在外面转了无数个圈之后终于忍不住推门走了进来,小声劝道:“太后,天色已经很晚了,奴婢服侍您先歇下吧!”

“什么时辰了?”姜太后睁开眼睛,问道。

“已经过了三更了。”玲珑道,“这会儿外头起风了,明日怕是要变天,奴婢给您换一床厚点的被子,太后还是早点歇了吧!”

玲珑说着就要紧内殿去给她铺床,却被姜太后出声阻了。

“不用换了,你去庆膤那里看看两个孩子,告诉庆膤要变天了,叫她注意着点吧!”姜太后道。

“奴婢方才已经去过了,两位小世子都已经睡下了,奶娘也给加了被褥,请太后放心。”玲珑回道。

自从明乐离京以后,她能明显的感觉到姜太后对两个孩子的态度有了极大的转变,以前她总是冷漠以待,哪怕明乐隔三差五的带着孩子进宫来看她,她也难得会抱上一抱,而现在却几乎是每日里都去庆膤公主的寝宫看着两个孩子玩耍,虽然态度依旧生硬冷漠,但偶尔也难得会露出几分笑容。

玲珑看在眼里,总是有种怪异的感觉,但是又说不清道不明的叫人很费琢磨。

玲珑想着不觉的微微失神,然后便听到姜太后的声音道:“哀家还要再坐一会儿,你先下去睡吧,今晚不用守夜了。”

“是!奴婢先行告退。”最近姜太后都要念经念到很晚,玲珑见她如此只能顺从的退了下去。

殿门合上,大殿中瞬间又恢复了空旷冷寂的气氛。

姜太后起身从矮炕上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果然有从东南方向吹来的冷风乱了她鬓边发丝。

她的目光清明看着遥远的某个方向,却是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

**

这天已经是宋灏离开盛京的第八日,钦差仪仗跨越大邺疆土的大半个板块,再有六七日的光景便可抵达两国边境。

入夜之后,宋灏正在案后翻看盛京快马递送过来的奏章,外面一个青衫的侍卫就带着一身的风声急匆匆的走进来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

宋灏听后不由的勃然变色,一把扔了手里奏折,转瞬间已经风卷残云般大步出了房门,一边声音冷肃的吩咐道:“吩咐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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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周末,我居然早更了半个多小时,你们夸我吧,跟我表白吧,说你们爱我吧,说你们会对我不离不弃吧!最近老是看到大神小神们停文重修,心里毛毛的,忐忑的我都不敢写新文了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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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47章

姜清苑,终于要出手了么?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第048章 桓城奇遇,风流世子

宋灏的钦差仪仗仍然按照预定好的行程有条不紊的赶路。

三日之后,桓城。

这里是大邺和大兴交界处的最后一座城池了。

三十年前,在两国战事尤为激烈的时候,这里曾经一度成为一座死城,方圆百里渺无人烟,被战火波及的几乎寸草不生,而如今再看,又完全是另一番的景象了。

“近年来两国关系已经缓和了大半,虽然彼此之前还没有完全放下芥蒂,但至少表面上互通有无,已经俨然是个将彼此视为友邦的架势了。”城门外的茶寮里,一个面有疤痕、面容冷肃的灰袍男子正对着桌子斜对面在饮茶的小个子解释:“不过这些事始终都只是个表面,这些年其实朝廷对大兴方面一直没有放松警惕,这一点只从这几十年来朝廷留在这座城池里的驻军一直都有增无减就可见端倪。表面上虽然一团和气,实则背地里还是防范的极为严密的。”

“孝宗那人,虽然狭隘短视了一些,但是说到底也不全然是个蠢材,最起码在这一点上他还是留了点眼光的。”小个子莞尔,端起面前的粗瓷碗喝了口水。

他头上戴了顶半旧的黑色纱笠,将大半张容颜掩住,隐约可见的嘴唇本来是稍见几分苍白,但是沾染了茶水之后马上便妖艳如血,唇角上翘,牵起的那一个弧度很有些妖娆妩媚的味道。

“是!”刀疤脸的年轻汉子深有同感的点头,“其实真要说起来,这一切还是多亏大兴出了一个总管天下兵权又手段狠厉的摄政王,那人战功彪炳,无往不利,早些年在大兴国中一度受到臣民吹捧,虽然我们离着远了些,但也难免会被这些传言影响。在桓城这里的兵力部署上,与其说是孝宗皇帝的远见,莫不如说是被那些有关荣王的传言潜移默化而带来的影响。这里的部署,说是防着大兴方面的动作,其实说白了,真正要防范的也不过就是那个人罢了!”

“足以倾人国者,与其说着百万雄师的威压,莫不如说是一人智谋所致,怎么说都无可厚非。”纱笠之下的红唇牵起一抹笑容,语气却是极为闲适平淡的。

“桓城此地处在两国交接处,并不太平。”刀疤脸的汉子道,说着便有些忧虑的看了他一眼,“现在我们对大兴方面的情形尚不明了,您是不是再考虑一下,我们可以先在桓城暂缓几日,再过个四五日,等主子的车驾到了,与会和之后再一起过境。”

“早几天晚几天也没什么分别,与其在这里枯等,还不如我们先行过境呢。何况——我现在十分好奇,也迫切的想要知道大兴方面到底是个什么局面!”小个子淡淡说道,语气虽然平静,却有种不容人拒绝的压力迫下来。

刀疤脸的汉子嘴唇动了动,明显是想要说什么,最后却还是按住了,也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又苦又涩的茶汤入口,他直觉的皱了下眉头。

对面的小个子看了,就摇头笑了笑道:“柳扬你跟着阿灏的时日不短,别的没受他感染,坏毛病倒是学了不少,喝个茶而已,嘴巴也这么刁!”

“属下生平所好,也只是这口儿了,主子莫要取笑了。”柳扬向来冷硬的面孔上难得露出几分尴尬之色,仰头一口把碗里剩下的茶水灌了下去。

奈何这茶的品次的确是太差,喝下去了他还是忍不住皱眉。

他们这一行一共十四人,分了三张桌子坐下,彼时正在歇脚喝茶,顺便等着城门开启的时间。

当然了,这一行人便是乔装之后的明乐等人,刀疤脸的冷面汉子便是柳扬。

十日之前从王府送走了张氏和采薇等人她们便乔装出城,马不停蹄的赶路,提前一步抵达两国边城。

一行人都做外地客商的打扮,尽量的低调而不引起路人注意。

这一趟明乐带在身边的人已经尽量精简,她自己的侍卫是七名影卫外加长安,王府这边则是柳扬、武冈和梁旭。因为雪晴受伤,赵毅和雪晴便留在盛京垫后,只由长平和雪雁跟着。

明乐和两个丫头也都换了颜色暗沉的男装,他们的行装简便,打扮也很不起眼。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两个丫头都刻意的装扮过。

雪雁的样貌只是清秀,直接把肤色改了,涂了张黄脸;长平则是在此基础上又在鼻梁和两腮点了些雀斑,借以把五官上的优势压下去。

而明乐,则是干脆带了个纱笠掩住容貌作罢,说起来也只是个欲盖弥彰的意思,毕竟女子的身段和男人之间的差距太大,就算她们改装的再完美,真要遇到眼尖的,也能看出端倪,所以也没必要吹毛求疵,只当是谁家的女眷为了方便赶路而乔装也不为过。

再者因为这里地处边塞常年受风沙侵袭,平日女子出行也不乏带着纱笠避风的,她这身装扮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了。

说话间,后面雪雁和长平就一人提着茶壶一人端着一屉冒着热气的包子馒头过来。

“最近都在赶路,主子你是闷坏了吧,瞧瞧,居然把柳扬都说的脸红了。”雪雁听到两人的谈话就忍不住的笑了,走过去把柳扬碗里的茶叶梗子倒掉,给他倒了碗水。

柳扬干咳一声,越发的尴尬了几分,往旁边移开目光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虽然说他们这一趟出行做了完善的安排,有十成十的把握不会暴露行踪,但是毕竟带在身边的人手有限,凡事都要额外小心,他也是片刻也不敢放松的。

这座桓城,因为是边城,所以管制起来另有一套规矩,和别的地方都不尽相同,就连城门开启和关闭的时间也都另有安排,普通城池的城门一般都是黎明过后就会开启,晚上也要入夜初更过后才会关闭,但是这里不然,一天之中哪怕是遇到再好的天气,不到辰时也绝对不会开启城门,而晚间亦然,天黑之前的一个时辰就会关闭城门,再不准人随意出入。

处于两国交界之处,本来就事事都要小心,对过往客商严加盘查也是一重保障,不过对于明乐这些等着过境的路人来说,坐在这茶寮里枯等就有的熬了。

“现在只刚过卯时,奴婢方才问过茶寮的伙计,至少还得一个时辰城门才会大开。”长平递了个素馅的包子给明乐。

“无妨的,也不差这一会儿!”明乐接过去咬了一口,盐放的轻了,没什么滋味,她倒也没挑剔,一边举止优雅的小口吃着一边四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的本地人都知道城门开闭的规矩,这个时间相对还早,所以等在城外的大多是途经此地要过境的客商和旅人。

可能是今天的天气好,赶路的人也多,这会儿门口已聚了六七拨人。

茶寮里的一共只有十张桌子,全部坐满了,有些找不到座位的干脆就坐在了旁边的大树底下叫了茶水就着啃干粮。

三五成群的过路人聚在一起分享着食物,互相聊着各自一路走来的见闻,衬着周围绿树暖阳的环境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十分的赏心悦目,看的人心中舒畅不已。

明乐看在眼里,眼角眉梢都有明媚的笑意透出来。

“若不是这一趟主子急着赶路办事,倒是可以当做外出踏青游览一番了,这一路走来,湖光山色好的景致也是不少的。”长平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

“这有什么?了不得等回来的路上让咱们爷放慢了行程,带着主子好好逛逛,把这一路上错过的精致都补上嘛!”雪雁撇撇嘴,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

“就你能!都能替主子们拿主意了!”长平忍俊不禁,白她一眼。

“那怎么了?我就看看到时候你要不要跟着来!”雪雁也不服输,挑高了眉头看她。

长平笑弯了眼眸。

这一刻女子的鼻梁上点了许多细小的雀斑,一个笑容看上去说不出的俏皮可爱,真就如天真无邪的邻家女孩儿一般快活自在。

两个丫头互相斗嘴吵闹不休,却是任谁也不曾想到雪雁这一句玩笑之言真的会在不久的将来一语成箴——

那一天回程的路上,再次路过这个茶寮的时候总觉得当日里女子明媚的笑声还在,可是回头看去,有关她的一切都成了远古封存的记忆,再不会开启也不能提及。

可是那一步之遥的未来,这一刻却是谁也预知不到的。

这两个丫头,都是心思玲珑剔透的,十分的沉稳干练,这会儿叽叽喳喳的也是为了故意挑起话题给她解闷的。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明乐会心一笑,听着她们谈笑也是心情大好。

桓城以南就是大兴的领土了,之前因为连年战事,这一带至今还是人烟稀少,再加上过境之后毗邻的那一片大兴的疆土刚好是一大片游牧民族栖息的草场,所以这里就显得荒凉。五月下旬的气候,若是在盛京,应该算是一年里最舒服的几个月了,可是这里遮盖物少,树木也稀疏,风沙侵袭的厉害,太阳也格外的毒辣些。

又坐了小半个时辰,阳光打下来已经有点火辣辣的感觉,旁边的草木上本来还散发出清新的香气,这会儿烈日暴晒,就只能闻到旁边官道上的土腥味。

“这连六月都不到呢,日头也真够毒的!”雪雁重新去找伙计要了凉开水来,把自己人手边的热茶一一换掉。

好在是柳扬有先见之明,他们要的三张桌子紧贴着外城墙,这会儿一半掩在城墙的阴影下,一半被茶寮的草棚遮住,倒是也不难受,而靠近路边的那几桌就遭了秧了,这会儿日头移了方位,头上便没了遮掩,几桌人受不得这日头的毒辣,干脆也弃了桌子挪到旁边的大树下头和其他的人挤了。

出门在外的人,也就是这点好,都秉承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法则,原先树下的旅客也很大方的让了位置出来,气氛一直其乐融融。

少了宫廷内斗和权贵之间的勾心斗角,这样的日子当真是怎么看都惬意。

明乐笑笑,正听着雪雁和长平说笑呢,突然听到远处响起一片嘈杂的马蹄声,隐隐还夹杂着男人粗暴的叫骂声打破这里的平静。

众人下意识的循声望去,就见远处马蹄飞扬,扬起很大的风尘,一行二十余人的马队张扬跋扈从远处的官道上疾驰而来。

这里连着半月不曾下雨,泥土干燥,一群人又是来势汹汹没有半分忌讳,远远看去就见黄烟滚滚淹没了大片身影,更像是一层激烈的风暴席卷而来。

一群人的速度很快,茶寮附近歇脚的行人还完全没来得及避让就跟着被飞起的尘土卷了进去,呛了个灰头土脸,更有体质弱些的当场就不住的咳嗽起来。

因为城门封锁未开,一行到了城下也不得不暂时刹住。

“哈哈哈!”慢慢消退的尘土后面有男子肆无忌惮的笑声传来,十分欢畅的模样,却是明显拿那些路人的狼狈相来寻乐子了。

待到烟尘散尽,明乐才飞快的打量一遍来人的阵容。

一共二十余人,每人座下一匹马,看得出来都是价值不菲的良驹。

领头的是个穿着绯色锦袍的男子,但是听那声音,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个少年。

为了遮掩风沙,他头上也戴了顶白色的纱笠,暂时看不到具体的容貌,但是一身装扮却是贵气逼人。

腰间金丝带,头戴紫玉冠,一身锦袍的做工更是精巧细致,上面用半隐半现的银线绣着降龙腾云的图案,只是用了特殊的刺绣手法,不仔细看倒是不容易分辨的,就连他拿在手里马鞭也是用金丝线一圈一圈的缠起来,末端还嵌了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日光下耀眼夺目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身边近距离拥簇着的是四名统一着装的粉衫女婢,四个人身上都有佩剑,看来不仅仅是丫鬟,还同时起了个护卫的作用。

再后面就是十八名身着蓝色布袍的护卫,只从外表上看就个个精干英伟,应该都是身手不错的。

明乐的目光闪了闪,落在那男子锦袍上面的花纹上略一停滞,然后视线本能的后移,这才发现那些人后面还有个极不和谐的身影。

那应该是个年轻的女子,穿一身蓝色衣裙,衣物倒是不见华贵,看上去清新干练,不过头上也戴了纱笠,掩住了容貌分辨不清。

她是和这少年一行同来的,只从装束上看,身份起码应该不是那几名婢女可比的,可是此时她却只是驭马隔那少年老远的跟在护卫旁边,不说话的时候倒是很容易叫人忽视了她的存在。

那少年驭马在城下踟蹰,待到烟尘散尽他便不耐烦的一把取下头上纱笠远远的甩给身边婢女,手持马鞭一指城门楼上驻守的士兵道:“还不给爷把城门打开,开的慢了,当心我摘了你们的狗头!”

周围一片唏嘘声:这当真是老大的口气!

城门上当班的守城官却是不吃他这一套的,只就冷眼看下来,不卑不亢道:“桓城的规矩,历来都是辰时准时开启城门,眼下还不到时辰,你们要进城的就在外头等着,到了时辰,自然会开城门放你们进来。”

“大胆!”不待那少年再开口他身后一名女婢已经策马上前,怒声喝道,“你们是眼睛瞎了吗?连我们世子爷的路也敢拦?还不赶紧开城门让我们进去!”

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件类似是令牌的信物向城门楼上抛了去。

那守城官接了,看了眼,脸色不由的暗沉几分,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转而又把那东西甩了回去,语气仍然冷硬而刻板道:“我不管你们是谁,要入我桓城的城门就得守我桓城的规矩,眼下城门开启的时间未到,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能破这个例。”

语气强硬冷然,当真是半分的颜面也不给的。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和我们世子爷这样说话!”那女婢恼羞成怒,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就从腰间摸出两枚暗器甩了出去。

明乐皱眉,正想着今天怕是出门不利要出事了,不曾想那守城官竟然也是个好手,退后半步,竟是生生徒手将两枚暗器接了。

那女婢万不曾想到小小一个守城官竟会有这般身手,一时吃愣,更不曾想到的是那守城官竟然也不是随便吃亏的主儿,反手已经将两枚暗器打了回来。

男人的力气本来就不是女人可比,再加上他的身手似乎也的确是不凡,那女婢只觉得眼前两道寒光扑来,下意识的抽了腰间宝剑抵挡。

只听得砰砰两声脆响,暗器撞上剑身击起细碎的火花。

那女婢尖叫一声,下一刻竟是生生被那暗器的力道从马背上给震了下来,一下子就狼狈的滚在了旁边的泥地里。

这一群人嚣张跋扈,方才旁边被连累吃了泥土的路人都觉得快意无比,纷纷捧腹大笑。

那女子滚落在地,沾了一身的泥土和草叶,狼狈不堪。

可是与她同行的另外几名女婢却没人下马扶她,只就冷眼旁观,更有甚者面露讥诮。

那女婢从地上爬起来,咬着嘴唇泫然欲泣的看向马背上的少年,“世子爷——”

那少年的容貌生的十分俏丽,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更是妩媚生情,这会儿看着那女婢却像是看着件玩物一样的大笑道:“本世子的身边不养废物,敢丢我的脸么——”

他这话说的漫不经心,完全一副视人命为草芥的模样,垂眸把玩着马鞭上妆点的饰物。

“是,是秋蝉没用!”少年的话音未落那女婢已经是脸色刷白,再不敢多言一句,提了宝剑一咬牙就要往城门楼上去和那守城官拼命。

而这期间,旁边的二十余人,无论男女都没有一个有要替她求情的意思。

只就凭着方才暗器交手的那一招,这女婢也绝不可能是那守城官的对手,真要硬拼就只有死路一条。

唤作秋蝉的婢女纵身而起。

城楼上的守城官却是颇为意外,不过他却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直接凌空一脚,几乎是完全不费什么力气的就把人踢了下去。

那秋蝉被他一脚踢飞,身子如同破布袋一般从空中坠了下去,重重的砸在地面上,又激起一片尘土飞扬。

她闷哼一声,捂着胸口蓦然吐了一口血,脸色惨白,惧怕不已的盯着那马上少年。

城楼上那守城官已经十分不耐,冷着脸指着他们沉声道:“我不管你们是谁,最好都别给我在这里生事,否则就把你们做奸细全部抓起来。”

“哼!这世上还没有人敢和本世子这样说话的,你这是找死!”那少年一张粉面气的通红,也不管那秋蝉的死活了,抬手就要去摸挂在马背上的宝剑。

一场冲突一触即发。

旁边的人纷纷避让,唯恐殃及池鱼。

就在这时一直事不关己远远靠在后面的蓝衣女子突然策马上前,按住那少年已然压在剑柄上的手,声音冰冷的劝道:“世子爷,不过是只看门狗罢了,何必与他一般见识,辱没了您的身份。”

这个声音入耳,明乐的心神突然一敛——

因为虽然看不到纱笠之下那女子的面容,但是再仔细观察一遍她的身形,竟然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怎么会?

前后两世,除去被纪浩禹拐带出来的那一次意外不提,她唯一去过的地方就是易家的祖籍柳乡,怎么会在千里之外的桓城遇到熟人?

而且——

她对这女子的印象并不鲜明,要不然也不会想不起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这边明乐正在困惑不解的时候,忽而听到那少年嘿嘿一笑,似乎是很带了几分心痒难耐的雀跃,就着那蓝裙女子按在他手背上的玉手一把反握住她的手指,眼中光彩大盛,毫不掩饰的盯着女子高耸的胸脯,爽快道:“既然你是开口了,本世子自然也不能不给面子。”

言罢就又用力的拽了下女子的手,心情愉悦的一挥手道:“正好本世子赶路也累了,就在这里休息吧,晚点再进城!”

“是!”一众的随从领命,纷纷翻身下马。

那少年下了马,也不管周围有多少路人瞩目,直接就将那蓝裙女子往怀里一揽,媚眼如丝一转,俯首下去在她耳畔低笑道:“爷这是给你面子,今儿个晚上你可别叫我失望!”

声音不是很高,只有他身边的女婢和侍卫听的清楚。

那女子的面容被纱笠遮掩,看不清具体的神情,但是旁边三个刚刚取下纱笠的女婢眼中都闪过明显嫉恨的神色,包括还摔在地上没有爬起来的秋蝉也是一样。

四名女婢除了纱笠,露出真容,个个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娇艳欲滴的模样,惹得旁边路人不住侧目。

“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们的眼珠子挖出来!”一个侍卫横眉怒目的大声叱道,说着已经先一步进了茶寮,二话不说的踹翻了一条长凳,冲着茶寮里歇脚的客人道:“这间茶寮我家世子爷包了,闲杂人等全部滚出去!”

语气强横霸道,吓得老板和伙计齐齐变了脸,连一句“先来后到”都不敢劝。

彼时明乐一行也正在茶寮里,虽然是在最不显眼的一角,但是这个逐客令里头明显也包括了他们。

这种情况下,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柳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主子受辱,便是没动,先给明乐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道:“这些人虽然有些功夫底子,但是在我们手上过不了十招!”

言下之意,只要明乐一声令下,他会出手解决。

“算了,不要节外生枝!”明乐却是摇头。

说话间其他的客人已经被赶了出去,倒是他们迟了一步。

那汉子满面怒气的看过来,骂道:“叫你们滚出去,没听见是吗?”

众人之中武冈的脾气最为暴躁,闻言终于忍无可忍,噌的站了起来。

“别生事!”旁边的梁旭赶紧拽住他的手腕,沉声道,“主子此次的行踪不宜暴露,须要忍得一时之气。”

试想自家王妃一直都是被王爷捧在手心里的,几时受过这样的窝囊气,武冈也知道这个时候不宜动手,但是心里压着一口火就冷着脸一直虎视眈眈的盯着那人。

那汉子嚣张跋扈惯了,到哪里都是横着走,见到有人不忿就直觉的瞪了回去,可是不知怎的,触到武冈眼中杀气竟是心里一哆嗦,半天忘了反应。

“怎么了?”外头那锦袍少年已经揽着蓝裙女子走了进来,见到自己的护卫发呆随口问了句。

那护卫回过神来,再看武冈的时候武冈已经敛了眸光,让他觉得方才一定是自己鬼迷心窍了,对方也就是身材健硕了一些,哪里来的那么大的震慑力。

“回禀主子,没事!”定了定神,那护卫谄媚道,然后紧跟着又对明乐等人吼过来:“叫你们滚出去,没听见吗?”

在场的都是习武之人,平日里哪一个都是凶神恶煞的鬼见愁,脾气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这会儿当真是每个人肚子里都揣了满满的火气,奈何明乐不点头,谁也不敢妄动罢了。

“走吧,我们出去!”明乐淡淡说道,然后便率先起身往外走。

那少年倚靠在旁边的柱子上,吊着眼角漫不经心的打量着一行人。

外头的日头正烈,他便有些懒洋洋的。

明乐目不斜视的走过去,长平和雪雁紧随其后,一行人都是冷着脸半分表情也不带。

就在错肩而过的瞬间,那少年的眸子突然一闪,有种新奇而兴奋的光芒呈现,一直待到明乐一行出了茶寮,他的视线还一直盯着几人的背影久久没有移开。

旁边的女子见他的注意力转移,这才不动声色的抬起他的胳膊从他怀里退出来,漫不经心道,“怎么,世子爷的口味变了?盯上人家的小厮了?”

那少年闻言,这才重新收回视线,只当是旁若无人的在她胸前抓了一把,低声笑道:“本世子喜好什么口味,你不是最清楚吗?”

女子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厉芒,她却是用力掐着掌心压下了情绪,为了转移注意力就循着他的目光朝明乐等人看过去,目光闪了闪,道:“难道是我看走眼了?那两个随从是女人?”

城门还没开,外面的日头又毒辣,为了和这些人避开,明乐还是刻意多走了几步才找了株枝叶繁茂的大树挨着树干坐下来休息。

“世子爷,您到这边坐吧!”说话间护卫已经沏好了茶送到之前明乐坐过的那张桌子上,回身来请那少年入座。

那少年吊儿郎当的晃悠过去,选了视野最好的位置坐下,眸子里一直闪着野兽嗅到猎物味道一样的光芒饶有兴致的看着远处明乐那一行人,目光灼灼的在雪雁和长平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蓝裙的女子跟过来,取了纱笠放在旁边的桌上,唇边带了丝冷笑看着,道:“世子爷你不会是看走眼了吧?”

“别的事情本世子不敢夸口,但是这女人么——可不是用眼睛看去。”那少年摸着下巴啧啧道,“要不我跟你打个赌,若是证明爷的眼光没错,今晚——”

女子冷冷的看他一眼,终究还是忍不住皱了眉头。

那少年见她冷若冰霜的一张脸,却是不见恼怒,心里反而猫挠的一样,眼中隐隐有火光攒动似是当场就想要把人扒光给办了一样。

女子心中泛起浓厚的厌恶情绪,眼睛眨了眨,娇美的面容之上突然现出顽皮的笑意,调侃道,“就算世子说的没错,可是那两个丫头的长相也未免太倒胃口了。”

果然少年的注意力马上就被转移,不以为然的摇头道:“这你就不懂了,只瞧那俩丫头的身段儿就不可能是个丑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这样的暴殄天物,好好的美人儿不叫以真面目见人,这般藏着掖着的,真是煞风景的很!”

对于他的话,那女子却将信将疑。

旁边侍立的另一名女婢却是自告奋勇的柔媚一笑道:“既然世子爷有兴趣,夏蝉去替您验一验不就知道了?”

“还是你懂爷的心思。”那少年嘿嘿一笑,在她的臀上抓了一把,还不忘叮嘱道,“下手轻点,别伤了美人儿!”

“是!”夏蝉风情万种的施了一礼,起身前却是挑衅般的冲着那蓝衣女子一挑眉,然后便招呼了两个护卫往茶寮外面走去。

彼时明乐等人已经在树荫底下安置了下来。

“我记得这附近没有哪位亲王的封地吧!”挨着大树坐下之后,明乐就径自开口问道。

“是大兴摄政王府的世子爷!”柳扬的眉心隐隐皱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解释,“此处出了桓城往南,隔得不远就有荣王名下所属的一处猎场农庄。那猎场占了好几座山头,连大兴的皇帝也经常会带着朝臣百官过来狩猎消遣。这位世子爷应该是这段时间刚好住在那边的庄园上吧!”

有荣王的身份在那里摆着,也难怪这位世子爷会这样的目中无人,哪怕桓城还是大邺的国土,不是真遇到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也不会有人去触他的眉头。

雪雁和长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眼,都是十分诧异。

“是荣王的儿子么?”雪雁看着那边飞扬跋扈的锦袍公子,满脸都写着怀疑。

这段时间,关于纪千赫的传闻她也听了不少,那么惊才艳绝的一个人,较之自家主子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么会养出这样一个纨绔一般的儿子来?

当然了,无可否认,这位荣王世子的样貌却是不错的。

虽然那粉面桃腮还有些女气,但是到底也算是个不可多得的俊俏人儿了。

明乐看着,不觉的勾唇露出一个饶有兴致的笑容道:“这位荣王世子,是叫纪浩腾吧?”

“是的!”柳扬点头。

明乐远远看着茶寮里那少年趾高气昂的模样,眼底的笑容不觉更深。

柳扬看到她对此人似乎是有些兴趣,想到横竖现在也是闲着,便主动解释道:“荣王膝下子嗣单薄,就只有这么一位世子,是出自他的侧妃戚夫人,因为是家里的一根独苗,所以就娇宠的厉害。那戚夫人妇人短视,不知道管束他,而又有荣王的身份在上头压着,哪怕是大兴皇帝都不愿意管他的闲事。这位世子,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在大兴是出了名了,大兴的帝都之内,任凭是谁提起这号人物都是绕道走的。”

“怎么荣王都不管他吗?”明乐挑了下眉头。

按理说,越是像纪千赫那样位高权重又道行高深的人,对于自己的儿女就更应该管束的严厉,不说是承其衣钵吧,好歹也不该教导出这样的不肖子来辱没了自己的名声。

就纪浩腾这样的性子,就只是承袭荣亲王府的爵位做个守成的主儿都不像样子。

之前因为和宋灏在研究纪千赫的为人,有关荣王府的资料她也看过一些。

当时也只是记得说是荣王的独子是个纨绔,不堪大用,觉得够不成威胁所以便没再细问。

这会儿看来,事情倒是很有趣的。

“依照荣王的手段和性格,把握一国朝局都信手拈来,没理由不知道如何把自己的儿子培养成才啊!”明乐沉吟,想着就不觉失笑,“除非他是当真对这个独子疼宠的厉害,不舍得责骂管教。不过从有关他的种种资料分析,我怎么都觉得他不该像是这样的人。”

“我们搜集来的资料显示,荣王对这位世子的确是纵容的厉害,屡次替他收拾残局,甚至不惜得罪朝中权贵乃至于皇帝。”柳扬道,“当然了,王妃若是怀疑也不无道理,毕竟这些都只是我们表面上看到的,至于荣王他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明乐勾了勾唇角,正待要从那茶寮的方向收回视线,却见纪浩腾的那四名婢女之一带着两名护卫妖妖娆娆的朝这边走来。

她的目光一凝,旁边柳扬也已经注意道,沉声道:“来者不善!”

说话间就要起身。

“不用理会他们!”明乐抬手将她拦下。

倒不是她怕了这纪浩腾,只是这一趟他们是要去大兴的,日后总归是要对上的,在这个时候就先和这人结了仇,到时候怕是会有麻烦。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不想和这么一个纨绔计较的。

那夏蝉脸上带着高傲的笑容带着两名护卫款步走来。

见到她的确是往这边来的,雪雁和长平自是不会叫他们近明乐的身的,不由分说已经起身迎上去,横手将来人拦住。

“我家主子在此休息,请你们止步吧!”雪雁冷声说道。

夏蝉止了步子,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上下打量着两人。

雪雁的容貌已经算是不俗,只是暗卫出身的她总是习惯一副冷脸待人,叫人很难生出好感。

夏蝉对自己的容貌甚为自信,只扫了一眼就觉得这女子虽然也有几分姿色却远比不得自己,随后便傲慢的将视线移开,可是再看长平的时候却是愣了一下。

之前因为长平涂了张黄脸,她便眼高于顶没有多看,此时细细的打量下来,竟赫然发现这女子的五官生的极为出色,用“绝色”二字来形容实不为过。

这样的女子,既然已经入了世子的眼了,若是真的弄回去,怕是个祸害。

夏蝉的心思转的飞快,眼底突然浮现一层杀意,突然就毫无征兆的伸手朝长平脸上抓来,一边娇笑道:“你脸上戴了面具吧?我倒要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

给出这样的理由,就算她毁了这女子的容貌,回头世子爷追究起来也不算什么过错。

世子爷虽然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但是对一个毁了容貌的女子却是不会有半分兴趣的。

夏蝉笑的娇俏,涂着丹蔻的指甲在日光下发出妖艳的冷光,凶狠无比的探出,瞬间已到长平的面前,两指弯曲,竟是直取她两边眼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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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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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9章 梁子结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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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招下去,若是真叫她得逞,便是要生生剜掉长平的双眼。

谁都没有想到这女人出手竟会是如此毒辣。

不过是个陌路相逢的路人罢了!

长平一骇,身子瞬时定住,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一时全然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

好在旁边的雪雁是个高手,感知到那女人的杀意立刻横手一拿,一把扣住那夏蝉的手腕将她推开两步之外。

“妹妹!”下一刻长安已经低吼一声闪身扑了过来,一手将长平拉开护在怀里的同时,眼中已经有杀意沸腾,一脚踹在那夏蝉的小腹,生生将她踹出去六七丈远,砰地一声撞在远处一株成人手臂粗细的槐树上。

咔嚓一声,树干应声而断,折倒下来刚好又砸在夏蝉的胸口。

长安那一脚完全不容情面,直接便已经将夏蝉踢出了内伤,再加上后背猛力撞击树干,前后夹击之下她只觉得五内翻腾,眼前全是金星,还不等反应过来,头顶又是一大簇带着细刺的槐树枝干砸在胸口,她只觉得内脏被挤压的厉害,连着呕出好几口血,靠在路边动也动不得。

两个随她一起过来的护卫都被这场面惊住了——

他们都是抱着戏耍玩闹的心思来的,万也不曾想到对方随随便便的一个丫头随从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更何况为了个丫头居然上来就使的杀手。

“你找死,咱们世子爷的人也敢动!”两人跟着纪浩腾也是嚣张跋扈成了习惯,见到夏蝉吃亏,根本就无从多想,直接拔刀就扑了过来。

夏蝉死不死没有关系,但是这些人公然打了纪浩腾的脸面却是万万不行的。

两个人凶悍的挥刀就砍。

因为纪浩腾是大兴的摄政王世子,长安和雪雁虽然怒气滔天,但是又怕会给明乐惹来麻烦并没有直接下杀手,闪避之余只先回头去看明乐的意思。

明乐在看到那夏蝉对长平出手的瞬间已经站了起来。

纱笠后面的唇角紧绷,面沉如水——

连她的人都敢动?这完全就是找死!

柳扬不用多问也能感受到她浑身散发出来的怒气和冷意,便是对两人略一颔首,“不必跟他们客气,死了残了全是他们自找,自有主子替你们担当。”

在大邺,谁不知道摄政王妃把身边的几个婢女当亲姊妹一样的纵着护着,平时连句重话都没有,这些人当面寻衅不说,居然还敢动杀手?

雪雁和长安两个得令,再不迟疑,直接拔剑迎上去。

的确是如柳扬所言,纪浩腾的这些侍卫在他们手里根本过不了十招,转瞬的功夫已经被放倒在地。

长安是真气的狠了,见血封喉,连半分的余地也没有留。

这一场变故来的太快,血光飞溅,在烈日暴晒之下的泥土地上留下刺目的烙印。

旁边歇脚的路人都惊呆了,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连议论都不敢。

远处的茶寮里,纪浩腾亲眼见了这一幕,震惊之余已经迫不及待的奔了出来。

他是从不曾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在大兴国中可是个横着走的人物,哪怕是他主动惹事,那些苦主也都要将他捧着敬着,哪有像现在这样,有人居然当面就敢打杀了他的侍卫和婢女的。

“你们好大的胆子,本世子的人都敢动?是活的不耐烦了吗?”纪浩腾火急火燎的从那茶寮里冲出来,因为愤怒一张小白脸涨得通红,双目圆瞪,那表情狠辣森凉的近乎狰狞。

他冲过来,二话不说抬起手里的马鞭就朝站在最前面的长安脸上抽去。

其实雪雁离的他更近一步,但是这人好色成癖,见到稍有姿色的女子就本能的怜香惜玉,这会儿便直觉的没有对她动手。

雪雁可没他这样婉转的心思,眼见着长安要吃亏,当机立断的一步上前拽住他的鞭尾,手上发力用力的往旁边一甩,冷声道:“请阁下自重,再要寻衅生事,别怪我们主子对你不客气。”

拳脚功夫纪浩腾是略会一些的,但是他从来就志不在此,也就是几招花拳绣腿不堪大用,当即就是一个不稳被雪雁推了个踉跄。

好在后面他的婢女和侍卫已经跟着赶来,堪堪的将他扶住,才没叫他摔在地上。

纪浩腾自是满肚子的怒火,再顾不得眼前的是个美人儿还是个丑八怪,一鞭子挥开扶着他的侍卫,跳脚大叫:“还杵在这里干什么?没见这些龟孙都踩到爷的头上来撒野了?给我打——不——给我杀了他们!全杀了!一个不留!”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善类,再加上这些年被纪千赫和戚夫人宠坏了,完全不知道天高地厚,这会儿就只想着杀人泄愤了。

他身边的侍卫刚待要动手,就听见身后城门开启的声音。

“官兵来了!城里的官兵出来了!”围观的路人惊喜道。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就见城门大开,之前城楼上那个方脸的守城官带着一支卫队快步行来。

想必是方才在城楼上看到这里动了刀子见了血也不好再袖手旁观了,毕竟——

就算是纪浩腾的人惹是生非,可是他的身份毕竟特殊,一个处理不慎就容易造成两国交恶,这样的结果是任何人都承担不了的。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那守城官冷着脸严厉斥道,目光冷冷的往两边人的身上一扫,却是谁都没有多看一眼,斥道:“这里是桓城的城门口,不是你们家门口,更不是菜市场,你们要遛狗斗鸡的另外选地方,谁敢在这里生事,就休怪我公事公办了!”

纪浩腾还记得方才他不肯开门放行的仇,当即就红了眼,怒骂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三番两次和本世子对着干,别以为这里是大邺的地界我就奈何不得你了,再对本世子不敬,我即刻就摘了你的狗头。”

“世子真是好大的口气!”那守城官却是个软硬不吃的,丝毫也不畏惧他的身份,只就面无表情的冷哼一声,随即他的目光又移向明乐,同样是声音冷肃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别在这里生事。”

虽然一样的不留情面,但隐约之间明乐还是能够感觉到他的语气似是缓和了些许——

分明,倒已经是个有意偏袒的意思。

明乐莞尔,倒是觉得这人颇有几分意思。

“这个自然!”她淡淡颔首。

纪浩腾一愣,再度皱眉:“怎么又是个女人?”

因为柳扬这一行人都是训练有素,明乐又一直没吭声,他就下意识的以为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和他一样带着随从婢女出门游玩的,此时听得明乐的声音不由的大为诧异。

他虽然不成气候,但也不傻,只就看着长安两人的身手就知道这些人都非等闲——

能驾驭的了这些人,并且叫他们言听计从的,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

那守城官明显也有几分意外,只是表情却未外露,只就点点头:“还有一刻钟方可进城,届时不要再生事了。”

言罢就要带人离开。

纪浩腾还没有反应过来,跟在他身后的蓝裙女子忽而勾了勾唇角,道:“大人,他们杀了我们的人,您就准备这样放任不管吗?”

那守城官闻言,脚步就又顿住。

明乐也循声朝那女子望去。

这会儿她已经除了纱笠,一张清秀漂亮的脸蛋显露人前。

见到她的真面目,明乐忽就笑了——

怪不得她之前会觉得这女子的声音耳熟,可不就是个熟人吗?因为这女子并非别人,就是当年纪红纱出事前后跟在她身边的那个大兴来的小宫女——

兰琪。

只是这一刻这女子的荣光大盛,眸子灵动而狡黠,完全不似当初那般唯唯诺诺的瑟缩模样。

就说是当初纪红纱身边不可能没有推手煽动她去做下那些蠢事的,却原来真正的祸害在这里呢。

这女子能跟在纪浩腾身边,那么她的身份就是不言而喻——

实打实就是荣王纪千赫的人了。

这个纪千赫,果然不是凡人,任何人任何事都能被他拿捏在手,而且完全的不留任何破绽。

这样看来,纪红纱的死八成也是在他的算计之内的。

穆兰琪的唇角带着抹笑容,看着那守城官,“之前你说要我们遵守桓城的规矩,辰时之前不准我们进城,我家世子已经给了你足够的面子,守了你桓城的规矩,难道现在你却要以双重标准来论事吗?”

纪浩腾不悦的想要说什么——

他可没那个耐性跟这些野人磨嘴皮子。

可是穆兰琪却是眸子流转,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穆兰琪虽然得了荣王的命令追随他,但是这丫头却是难以驯服的性子,总是冷冰冰的,这一个眼波流转之下顿时就让纪浩腾心念大动,什么都由着她了,立刻改口道:“对!这些人伤了本世子的随从,坏的难道不是你们大邺的法度规矩?除非你桓城之地有杀人不获罪这一说,否则这件事你非得给本世子一个交代不可。我可告诉你了,今天这事儿你若是不能给我处理的叫我满意了,本世子即刻就去衙门找你们郡守,让他定你一个玩忽职守之罪,将你革职查办。”

他说着就招招手道:“去把夏蝉叫过来,和这位守城的官爷好好说道说道。”

现在他的随从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那守城官的眉头不由皱紧,脸色也暗沉了几分。

方才他在城门楼上看的分明,虽然离得远没有听到双方都说了什么,但却是纪浩腾的人主动上门寻衅在先的,明乐方面虽然做的过分了些,他本来也不想管,纪浩腾这样作威作福的纨绔早就该有人给他些教训了。

可是如今纪浩腾却是咬死了法度规矩说话,反而将事情扩大化了。

这人毕竟是荣王世子,这件事一旦处理不当,损害两国邦交是一定的。

殊不知,穆兰琪从一开始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她就要把事情闹大,然后从中瞧热闹。

两个侍卫去把瘫在地上只剩一口气的夏蝉搀扶过来。

那女人被长安一脚踢伤了内脏,吐了许多血,脸色苍白,唇色泛青,整个人羸弱不堪的被人架着过来。

穆兰琪上前一步,眼中却无悲悯,只就不甚在意的扫了她一眼道:“大人,这可是我家世子身边最得力乖巧的婢女,今天也算是遭了无妄之灾了,平白无故被人伤成这样,我看也是难以治愈了。虽说只是个婢子,但好歹也是我们世子身边的人,您若是纵容凶徒逍遥法外,可不就是打了我们世子的脸面?再或者——是你们大邺一国的法度便是如此?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如若您真要这样说,那么今天这个亏我们认下了,如若不然的话——你就给个说法吧!”

言下之意,今天但凡这守城官敢偏袒明乐等人,她就一定会把事情闹大。

总不能是大邺人随便杀了大兴世子的随从官府还要包庇纵容吧?到时候只怕纪千赫可不会管事情的起因到底是什么。

那夏蝉办砸了差事,只想着将功补过,马上也挤出眼泪道:“我家世子因为占用了几位的桌子过意不去,特意叫奴婢过来道歉的,不过是一点小事情,这位客观也未免太小家子气了,居然这就要对咱们下杀手,请守城官大人为奴婢等人做主!”

美人垂泪,我见犹怜。

这些人说瞎话的功夫倒是如出一辙,一个比一个厉害。

那守城官的脸色阴沉的厉害,只对明乐道:“你们怎么说?”

“说什么?若是凡事全凭一张嘴,世人还要生了眼睛做什么?”见到明乐不语,雪雁就忍不住的开口。

那守城官原来的确是有意偏袒明乐等人,想要等他们给出解释就顺坡下驴,可是不曾想明乐居然没领情。

“不要说废话了,现在是他们杀了我们的人,我们世子要你大邺给一个公道。”穆兰琪已经不耐烦,语气突然一厉,目光也瞬间冷了下来,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孔上有隐约嗜血的杀气沸腾。

这个女子,倒是个狠辣角色。

明乐心中沉吟,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淡淡说道:“你要什么交代?”

“杀人偿命!”穆兰琪一字一顿。

“呵——”明乐闻言,突然意味不明的笑了声。

“你笑什么?”穆兰琪皱眉,怒道。

明乐却未理她,而是侧目示意柳扬附耳过来,在他耳边交代了几句话。

“大庭广众之下的,你玩什么伎俩?别以为今天你能糊弄过去!”穆兰琪不耐烦道。

这段时间他被迫跟着纪浩腾心里一直恼火的厉害,可是她的性子本就乖张暴戾,平时欺男霸女的事情也都是跟着瞧个热闹,可是今天遇到明乐这样一群狠角色,她心里嗜血的本心就被激发了出来,一定要拿这群人来开刀发泄的。

这一刻,她势在必得。

对面,众人只见明乐侧身和柳扬窃窃私语。

间或有一缕干涩的热风拂过,将她头上纱笠的边缘带起一角,黑色的薄纱后面女子妖冶如血色的红唇微微扬起一角,若隐若现中竟是有种勾魂摄魄的味道透出来。

纪浩腾无意间瞥见,喉结不由的上下滑动了一下——

他一直自认为阅美无数,却不曾想今天竟是看走了眼了,方才大部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长平身上,已经是觉得那丫头生了张国色天香的美人脸,但是长平的气质如兰,十分的安静温和,乍看之下并品不出什么风情,反而是那纱笠之下妩媚扬起的唇角叫人有种想入非非血液悸动的感觉。

纪浩腾有一瞬间的心猿意马。

然则下一刻风声过后,那轻纱又垂落下来,又将女子的容颜遮掩了一个严实。

然后随之而来,却是一个青灰色的影子如闪电奔雷般冲了过来。

柳扬屈指为爪,直向着穆兰琪的双眸罩去。

他出手极快,并且是毫无预兆的。

穆兰琪的心跳一滞,脚下步子下意识的后撤,同时快速一掌击出,也是直击柳扬的面门。

她的手臂较之于柳扬却是不够长的,这一掌打出去根本不能触到柳扬。

明乐脑中灵光一闪,疾呼道:“当心!”

柳扬见她不自量力的一掌击出本就心中生疑,这会儿被明乐略一提点马上就反应过来,此时要抽身而退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他索性也不勉强,当机立断的一把揪过站在旁边纪浩腾的一个侍卫往面前一挡。

穆兰琪的那一掌果然是没准备直接伤人的,手掌送出的同时袖子里已经有一条绿油油的细长影子飞窜而出。

好在是柳扬有了防备,没有着她的道儿。

但是那个被他随手揪过来的侍卫就惨了点,被那小蛇一口咬在喉咙处。

众人看在眼里,只见他的眼睛圆瞪,双手掐住自己的喉咙,不过只在瞬间,整张脸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窜上一片黑灰色,然后轰然一声倒地不起,砸了周围的人一身的黄泥。

“好厉害的毒!”雪雁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彼时柳扬已经迅速退回明乐身边。

穆兰琪收了那小蛇,面色不善的霍的抬头朝明乐看去,怒道:“你敢叫人对我动手?”

纪浩腾打了个寒战——

他以前只知道穆兰琪是左司大巫医的嫡传嫡子,应该会有点手段,却不曾想这女人竟然有这样杀人不见血的功夫,更可怕的是,杀人之后她还面不改色。

穆兰琪跟了他之后,虽然没有明显的表现出不满,可是只要想起她那个冷冰冰从不主动亲近他的脾气,纪浩腾心里突然就觉得后怕——

不过他的心思转的极快,转念一想,横竖上头有他老爹压着,谁也不敢把他怎么样,遂也就很快释然。

纪浩腾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几变,而彼时其他人的视线还都齐刷刷的盯着地面上那具惨死的尸首上,震惊之余,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这蛇毒竟然如此厉害,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就能要了人命,相形之下砒霜和鹤顶红那些就实在是不值一提。

穆兰琪的面色不善,似乎还不太明白明乐的意图。

明乐坦然迎着她的视线,却是对那守城官道:“这位官爷你看到了,有时候动手杀人也是迫于无奈,我身边婢女的一双眼睛可是比这位姑娘的要金贵的多,万也没有随便被人剜去的道理。同样的情况,大家都是彼此彼此,不过一点小事,何必较真儿呢?”

短短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纪浩禹身边的人就折损了一双半。

三条半的人命,听着这女人说话的语气怎么都叫人觉得别扭。

纪浩腾心里有种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是怄的有点想吐血——

今天他遇到的这都是些什么女人啊!

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毒!

这他奶奶的都还是女人吗?

毒蛇蝎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你——”穆兰琪却是气结,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恨不能咬碎一口银牙。

虽然说是同样的情况,为了自保他们都同样的不择手段,可是现在死在这里的可全都是他们的人好吧?

占了便宜还卖乖?这女人简直是——

该死!

穆兰琪恼羞成怒,素手一扬指着明乐的方向大声道:“我要她的命!给我把的人头拧下来!”

纪浩腾本身可是没她这股子狠劲儿,今天遭遇的意外多了,他血液深处突然就有一种东西被引燃,瞬间也跟着沸腾起来。

“好!来人,给我上!”纪浩腾激动起来,大声叫嚣,两眼放光显得兴奋无比。

“谁敢放肆!”那守城官见状,怒喝一声。

纪浩腾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哪里会管他,挑眉道:“滚滚滚!你再碍事,本世子就先废了你!”

他扬鞭就朝那守城官甩过去。

那守城官自是不能和他公然动手,只能侧身避让。

借着这个机会,纪浩腾身后的侍卫们已经齐齐扑了上去。

明乐虽然不想惹事,但也万没有叫别人欺负到她头上还忍气吞声受着的道理。

“不识好歹!”明乐冷笑一声,语气平静无波的对柳扬吩咐道,“去,除了荣王世子,其他人给我每人断他们一只手。”

她的平静,言谈之间也极为坦然,就像说的不过是些切萝卜、剁白菜的小事一般。

纪浩腾的胸口顶了一口血,想吐又吐不出来。

说话间,柳扬等人已经拔剑迎上来。

那守城官此时哪怕是有意隔开双方的人马也无能为力了。

不过是在瞬间,两拨人就已经缠斗在一起杀的昏天黑地。

纪浩腾脸色铁青,人呆愣愣的站在战圈之内,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有人竟敢这么半点情面都不讲的直接和他动刀子,还竟然口出狂言,要废了他所有的侍卫!

甚至到了这一刻兵器碰撞血肉横飞的时候他都还有种感觉——

是不是他今天出门的时候没睡醒,这是在做梦吧?

是的!

一定是做梦!

竟然有人敢公然挑衅于他?

“呵——”纪浩腾一时没忍住就不可置信的笑了出来。

但也只是短促的一声,一个被斩断臂膀踢到他脚下的侍卫就将他的神智又拉回到这血淋淋的现实里头。

那人摔在地上,抱着断臂哀嚎不止,血溅出来,扑了纪浩腾一鞋尖。

纪浩腾像是被烫着了似的猛地往后跳开,随后就脸色铁青大吼道:“住手!你们竟敢伤我的侍卫,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反了反了!反了你们了!再不住手,本世子就叫你整个桓城的人见不到明天的太阳,鸡犬不留!”

桓城是边城,虽然两国已经多年不曾有过战事,但是边城防御却是不能松懈的,双方在附近都有驻兵。

那守城官见到事情闹大,终于忍无可忍,拔剑出鞘,上前一剑挑开影六正要劈向穆兰琪的一剑,沉声道:“这里是边城重地,不得造次,全都住手!”

他到底是有些功夫底子的,虽然不足以和影六这样顶尖的暗卫抗衡,但也是生生将影六的动作给隔开了。

穆兰琪也没有想到对方这些人竟然如此狂妄,失神半天,这会儿险些被影六伤着她才猛地回过神来,错愕的退后一步。

她皱了眉头,几乎是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以一种完全审视性的目光盯着对面的明乐。

那女子面前遮了纱笠看不到脸孔和表情,整个人却是稳如泰山的淡然看着眼前的厮杀。

一个女人而已,难不成今天真是出门不利,遇到煞星了?

她越想越是觉得荒唐,脑子里更是飞速的运转——

刚才她明明听到那女人提起,说明她是知道纪浩腾的身份的,既然知道他们的身份还能这样肆无忌惮的痛下杀手?

这人是谁?

她似乎并不在乎纪浩腾的身份,或者更确切的说,这女人对荣王也没有全然放在眼里的。

这普天之下,就是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一号人物,更何况还是看起来年纪也不大的女人!

眼前双方人马厮杀的激烈,穆兰琪隐隐的也出了一头的汗,这会儿再不敢离开纪浩腾左右,只错开半个身位藏在他身后。

官兵不想事情闹大,纷纷出面劝阻,奈何影卫等人就只听明乐一个人的指令,根本就不买他们的面子。

那守城官急了,黑着脸躲开站圈里的明枪暗箭朝站在最后面的明乐走过去。

彼时明乐身边就只留了一个不会武功的长平。

长平见他过来,根本不等他近身就先一步上前,道:“这位大人,眼前是我家主子和荣王世子之间在解决私怨,请您不要插手。稍后,自然会给您一个交代,不会叫您和这桓城来担这个责任的。”

那守城官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她阻了,脸色顿时越发的阴沉起来——

他是觉得明乐这一行人的身份应该不一般,可不管是什么人也不该有这样狂傲的语气,事关两国邦交,是你说一句话就能交代的下去的吗?

眼下这梁子算的结大了!

柳扬好长安等人的动作极快的,就在这一来一去之间已经把纪浩腾的那些侍卫和女婢尽数打趴在地。

柳扬和长安出手算是温和的了,只就捏碎了对方的腕骨,可是影六几个就没那么多考究了,一个个都是长剑染血,猩红一片。

一行人收了兵器退回明乐身后,只有雪雁还冷冷的盯着躲在纪浩腾身后的穆兰琪,道:“主子,现在还差一个人!”

明乐的目光扫过去。

明明是隔了一层纱笠碰触不到她的视线,穆兰琪还是心头一凛,打了个哆嗦。

她心里气恼的厉害,却也知道双拳难敌四手,只能一咬牙拽了下纪浩腾的袖子。

纪浩腾看着眼前倒了一地哀号不止的侍卫和婢女,整张脸早就涨成了猪肝色,愤恨的指着明乐等人,几乎是暴跳如雷的大声道:“好啊!你们竟敢对本世子的人下杀手,我看你们是活的不耐烦了,你们等着,今天天黑之前我便叫你桓城之内寸草不生,否则——”

纪浩腾说着就气势汹汹的要转身去找马,好过境去搬救兵。

明乐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不过淡然一笑道:“世子爷难道不懂得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

纪浩腾的脚步一顿,还不等细品这句话的意思,就听她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这里是桓城,是大邺的境内,我不管你在大兴是横着走还是竖着走,可是你不妨先瞪大了眼睛好好看看这四下里的环境,你要回去搬救兵吗?你觉得这个策略行得通吗?”

这就是赤果果的威胁,在场的人,除了明乐的自己人将此视为理所应当,其他人全都顶着一脑门的冷汗。

这语气——

也太狂傲了!

对面站着的可是大兴摄政王的宝贝独苗呢!

纪浩腾下意识的四下打量一眼,周围除了那些探头探脑指指点点的过客,剩下的便是明乐等人,和那守城官一行。

换而言之,这些人,全部都是大邺人。

“做什么?你这是在威胁本世子?”他突然就有了几分胆怯,但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使然,他却是根本就不觉得明乐敢动他。

“难道不行吗?”明乐却是顺理成章的反问,“所谓斩草除根的道理,不是从来如此吗?既然世子爷你都撂下了狂言,要在天黑之前血洗桓城,为了永绝后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你——”纪浩腾的心头一紧,但随即却像是听了笑话一样放声的大笑,笑过之后便是目光阴鸷狠狠的盯着她,似乎想要用目光把挡在两人之间的那层薄纱刺透,狠狠的将人凌迟一般。

“你当真是好大的口气!”纪浩腾一字一顿,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说完竟是有恃无恐的往当前的空地上一挺胸脯道,“好啊,本世子人就在这里,你真有这个胆子的,就尽管动手试试看。等到时候兵临城下,城破人亡的时候,你们可别后悔!”

这人,说到底不过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罢了!

明乐心里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那守城官上前打圆场道,“不过是一场误会,世子爷的身份贵重,身边使唤的奴才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何必为了几个下人大动肝火?”

这话,算是恭维,实则还是偏帮着明乐一方说话的。

不过这会儿他的心里却是十分烦躁的,事情闹到这个份上,这纪浩腾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了,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善后。

旁边的穆兰琪一直听着两人之间的对话,此时突然眸光一闪,透出几分狡黠,上前一步对纪浩腾小声道:“世子,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当然是偏帮着自己人,我们何必自取其辱,还留在这里和他们废话呢?”

纪浩腾刚刚犹豫了一瞬间的心思马上就又被她挑拨了起来,脸色顿时又黑了三分。

明乐听着这穆兰琪的话,终于有些了悟——

这个丫头,是在挑拨离间。

按理说在这个时候明知道纪浩腾斗不过他们,她要劝也是劝着纪浩腾暂且放下姿态,先行回到大兴方面再秋后算账的,可是此时她口口声声都是煽风点火,挑拨着纪浩腾和自己继续冲突。

这似乎——

是个要借刀杀人的前奏啊!

这个女人的用心,是真真的毒辣。

纪浩腾吃了亏,本来就在气头上,此时闻言还哪有不动气的道理,立刻就吹胡子瞪眼的要发作——

穆兰琪看在眼里,眸中有冰冷的刀锋闪烁。

她的确是有意为之,就在方才明乐撂下狂言的一瞬她突然就临时起意了——

因为上头有纪千赫压着,她就算是有千般武艺也没有办法对纪浩腾出手,可是如果纪浩腾今天是和人争勇斗狠被杀的呢?那这事情就和她半分的关系也扯不上了,并且她可以就此摆脱这个人了,何乐而不为呢?

这边穆兰琪的如意算盘打的飞快,却不曾想那神色落在明乐眼里已现端倪。

“你是叫兰琪吧?”赶在纪浩腾发难之前,明乐突然语气浅淡的开口。

穆兰琪和纪浩腾两个同时愣住。

“你们认识?”纪浩腾下意识的扭头清楚看穆兰琪。

他并不是傻子,如果是穆兰琪和人结怨而连累他一起被下了面子,那眼前的就是另外一番场面了。

穆兰琪皱眉不语,嘴唇嗡动,神情戒备着看着对面的明乐一行。

却奈何那女子的言谈举止都太过镇定和高深,叫她一时之间难辨端倪。

狐疑之下她便又将目光移到旁边的长平和雪雁两人身上轮翻打量,目光盯着长平的脸孔转了一圈之后还真就觉出几分熟悉,再仔细一想也就了然。

看破了明乐的身份,穆兰琪也不再遮掩本性,娇俏一笑道:“我就说呢,什么人会有这样的气魄胆量,竟然完全不把我们世子看在眼里,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摄政王妃啊!”

这女子生的俏丽,而且还得了一副好嗓音,若不是间或显露出来的眼神太过狠毒,当真会叫人觉得是个活泼可爱的姑娘。

她看着明乐,眼尾高挑,却无半分惧意,倒像是胸有成竹,明乐不能将她如何一般。

旁边的纪浩腾却是听的一头雾水,不甚解的脱口道:“什么摄政王妃?哪个摄政王妃?”

听到穆兰琪提及“摄政王”三字,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的老爹纪千赫,可是众所周知,纪千赫不仅现在没有正妃,就连当初也没正式册立过荣王正妃,所以这普天之下还真就没人能担得起“摄政王妃”这个头衔的。

穆兰琪莞尔,唇角笑容带着等看好戏的讥诮,娇笑道:“世子爷,这桓城可是大邺国的地界,我说的摄政王妃自然是大邺人口中万人敬仰的殷王殿下,如今的摄政王府里头的当家主母了!”

纪浩腾愣了一愣,随即就吊着眼角开始上下打量明乐,气的雪雁几乎七窍生烟——

这登徒子的打量自家王妃的眼光,那就是赤果果的亵渎。

“你是大邺摄政王的王妃?”纪浩腾道,面露鄙夷的大声调侃,“大邺的摄政王是叫宋灏吧?他的眼光是不是有问题?天底下温柔和顺的美人儿多了去了,闲着没事娶这么个凶婆子回去?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他喜好美人,也会抓心挠肝的想要收服穆兰琪这个小辣椒,可为的也只是尝新鲜罢了。

若真要说到娶亲,要娶的自然还是贤良淑德温婉大方的世家女子了,而且历朝历代以来皇家挑媳妇也从来都是秉承着这个标准的。

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的恶婆娘会是大邺摄政王的正妃?纪浩腾是打从心底里觉得那宋灏的眼光有问题,眼神之中嘲讽和鄙夷的神色十分明显。

见到自己主子被这么个不着调的纨绔嫌弃了,雪雁等人,包括柳扬在内,个个都是怒发冲冠——

纪浩腾这番话,不仅讽刺了明乐,同时更是连带着把宋灏都骂了,这无疑是触了他们所有人的逆鳞了。

这边一众人齐齐黑了脸,才待要发作,远处却有朗朗的笑声伴着清脆的马蹄声一并传来——

“是么?本王的爱妃这是又在给谁添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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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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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0章 两个纨绔的战争

“是么?本王的爱妃这是又在给谁添堵了?”远处有男子朗朗的笑声伴着悠扬的马蹄声传来,语气闲散又带着浓厚的笑意,语调虽然不高,但是于无形中却能给人一种泰山压顶一般的震慑力。

众人循声望去。

方才这边他们争执的甚为激烈,一时倒是忽视了周围,此刻抬头,那五骑快马已经到了跟前。

为首的男子穿一身朴素无华的黑色长袍,身后绣着金色曼陀罗花的披风扬起,在炽烈的日光下光彩夺目。

不过是最最平凡无奇的装束,却恍如天降一般将他周身的岑贵狂傲之气渲染到了极致。

以前穆兰琪跟在纪红纱的身边的时候并不很得重视,跟随出席宴会的场合也少,宋灏她只是远远的见过几次,这是头一次于光天化日之下清楚的看到这男人的样貌和风采。

的确是内外兼修,极其出色的一个男子。

她心里冷笑——

这会儿倒是不得不承认梁青玉那贱人在这方面还是颇有几分独到的眼光的。

“是大邺的摄政王!”收摄心神,穆兰琪不动声色的上前一小步,在纪浩腾耳边轻声道。

说话间宋灏已经翻身下马。

那守城官一行暂且只都狐疑的看着,他们不认得宋灏,更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随便认人的道理,万一搞错了,丢的就是整个桓城守军的脸面。

“属下见过王爷!”柳扬等人则是面色一肃,连忙跪地行礼。

宋灏把手里马鞭甩给身后的随从,只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就直接大步流星的朝明乐走去。

柳扬跪在地上,脸皮绷的死紧,他能感受到宋灏身上的怒气——

因为这一次他自作主张带着明乐出京而没有传信给他知道。

宋灏不叫起,柳扬等人就都保持姿势一动不动的跪着。

明乐想说什么,但是见他笑的云淡风轻的一张脸,声音便下意识的卡在喉咙里。

宋灏走过去,随手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扔给那守城官,道:“今天的日头毒,也别让人都在这里杵着了,先行打开城门叫他们通行吧。”

那守城官狐疑的接过令牌,确认之后不由的勃然变色,连忙带着卫队跪地行礼:“属下愚钝,恭迎摄政王大驾!”

“去吧!”宋灏淡声道,也不见怪,说话间已经到了明乐跟前。

“殿下!”纱笠后头,明乐的嘴角僵硬的扯了一下,下意识的就想解释。

“你啊!”宋灏的唇角扬起,长长的叹一口气,抬手便将她揽入怀中轻轻的抱了一下。

明乐看的出来他此时十分不愉的心情,再见他的笑容便有些发愣,毫无所察的就被他揽入怀中,正在诧异着,便听得耳畔他咬牙切齿的声音道:“咱们的账,我一会儿再和你算。”

明乐微怔,然后他已经就势扳过她的肩膀将她从怀里带了出去。

大庭广众之下,总不好做的太过分!

“荣王世子?”下一刻,宋灏脸上平和的笑意已经尽数敛起,转身看向纪浩腾。

纪浩腾一个机灵回过神来,吊着眼角将他上下打量一遍。

不得不说,这男人的样貌气度的确都是一等一的,而更加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会从这男人身上感知到一种莫名熟悉的东西,一种——

这么多年以来他就只在他的父王身上才能感知到的东西。

在他的印象里一直都认定了唯有他父王才是这世界上最俊美的神,那是一种超脱在容貌之外,由气韵和风骨磨砺融合而成的东西,狂傲,高贵,卓然于世,叫所有人都本能的臣服敬畏。

哪怕他那位皇帝大伯的样貌其实并不比他父王逊色多少,但是那种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东西却是做不得假的。

纪浩腾的心中巨震,哪怕他再是个草包,这一点的识人之能够也还是有的——

这位大邺王朝的摄政王年纪虽轻,但也并不只是虚有其表。

“原来是大邺的摄政王殿下吗?不是说仪仗还在路上吗?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强压下心里那种源于血液源头的压力,纪浩腾开口的话仍是纨绔味儿十足。

他的话宋灏自然没必要回答,只就淡淡说道:“如今城门已经开了,世子该回去了!”

这是逐客令?

纪浩腾看着脚下倒了一地的侍卫几乎想要跳脚:你媳妇把我的人全部弄残了,你现在见面好歹是赔个不是说两句好话让我能下台是吧?这算是个什么事儿?二话不说就直接赶人?

纪浩腾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份鸟气,不由的眉毛倒竖,“这件事,难道你想就这么算了?”

“要不然呢?”宋灏漫不经心的反问。

“伤了本世子的人,最不济也要赔礼道歉!”纪浩腾挑眉。

他不是蠢的不通世事,当然知道什么身份的人他能惹,而什么样的人不能。

他虽然没太把宋灏的身份看在眼里,但是只第一眼见到就知道这个男人绝非善茬,所以哪怕是再不甘心也要给自己留下一线余地,只能退而求其次。

听他这番话,雪雁几个却都像是听了笑话一样——

当着王爷的面前,还要叫自家王妃道歉?就算是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也不可能。

“不过是几个奴才罢了。”果不其然,宋灏却是全不在意,“若是本王的爱妃伤了世子你,日后本王定当备了厚礼登门向荣王赔罪,现在不过就是几个奴才罢了,打了也就打了。”

言罢,便是抬眸看了明乐一眼道:“本王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怎么还是这样心慈手软的?日后再若遇到这样不识好歹的,让长安他们直接处置了就是,没得叫你心里添堵。”

纪浩腾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被噎的险些背过气去。

这都什么人呐!

那疯女人手下的杀手已经气的他七窍生烟,现在能撑场子的来了,还嫌他吃亏不够?

明乐自是听出宋灏言辞之间的刻意,更知道他这会儿心里火气旺,于是便做小媳妇状忍住笑声道:“不过是点儿小事情,殿下的话,妾身记住了。”

这俩人一唱一和的,简直能把人逼出内伤。

纪浩腾刚要发作,却是他身后的穆兰琪先行开口笑道:“摄政王这话说的未免轻巧,你觉得今天的事就凭你两句话便能了结的吗?这里虽然是你们大邺的底盘,哪怕你是统管一国军政大权的摄政王,今日众目睽睽之下却是您的这位王妃出手伤人,伤了我们世子的随从,摄政王此举,难道是要公然偏私放纵王妃的行径吗?”

宋灏的目光一凝,并没有结她的话茬,旁边跪着的柳扬已经洞悉他的心意,骤然起身一阵风一样的卷了过去。

既然是双方摆明了身份,那么就总该互相留有一寸余地的,谁也没有想到宋灏出面非但没有打圆场,反而变本加厉,更是再度叫人动了手。

穆兰琪始料未及就已经连着挨了两巴掌。

柳扬并没有下重手,但也绝度没有留情,穆兰琪只觉得眼前一花,面上火辣辣的疼,而等他反应过来,柳扬已经退了回去,仍是规规矩矩的垂首站在宋灏身侧。

“你——”穆兰琪恼羞成怒,下意识的就要去摸腰间挂着的那个形状奇特的小瓷瓶。

宋灏的目光扫过,冷冷说道:“要和本王动手,你最后先掂量自己的分量。”

穆兰琪闻言一愣。

纪浩腾已经怒气冲冲的往前冲过来两步,满面通红道:“本世子的人你也敢打!”

“不过是个不分尊卑的贱婢,教训了也就教训了,我家王爷也是为荣亲王和世子好,省的日后再没规没矩的得罪人,反而坏了你们荣王府的名声。”雪雁冷笑一声,面色嘲讽的挑眉朝穆兰琪看去,“我家王爷和王妃面前,何时轮到你这样下作的贱人多嘴了?再敢多言我家主子一个字的不是,就算是当场拔了你的舌头也不为过。”

穆兰琪的性子乖戾,从来都只有她发狠治人的时候,哪里被旁人威逼过?

“你说谁是贱人?”穆兰琪一怒,手指已经灵巧的跳开那个小瓷瓶的盖子,不过是转瞬之间她的指尖上就挑出一物,赫然是一只尾针上闪着幽蓝冷光的红顶蝎子。

明乐的心里瞬时警觉起来,突然意会——

这穆兰琪果然是个通晓巫蛊之术的高手。

不用说,当日让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纪红纱手中的血红丝定然就是出自这个女子之手了。

察觉她手下动作,宋灏只是冷然的一勾唇角道:“大兴宫廷的御用巫医之中,以左司大巫医的炼毒制蛊之术最为精湛。本王看你用毒的手段就应该远在梁青玉之上,如果你真的想要试试倒也无妨,只不过怕是得要荣王世子一并给你陪葬了。”

要纪浩腾死,一直都是穆兰琪的心愿。

可是宋灏这句话却给了她最为严苛的警告——

如若她真要动手,要伤明乐这一行的几个随从不在话下,但是这些人个个都是绝顶高手,就算是只有一人漏网,一个来回就能让她也折在这里。

她是想纪浩腾死,也看不惯宋灏和明乐夫妇这般盛气凌人的气场,可是若要拿自己的命做赌注的话,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她还是惜命的很。

穆兰琪犹豫了一瞬,眼里心里都是明显的不甘,就这么一来一去的功夫,她脸上被柳扬打过的地方就已经呈现出明显的指印,火辣辣的疼。

“宋灏!你太目中无人了!”纪浩腾满眼蹿火,大声道。

“不过是个下人罢了,世子何必大惊小怪!”宋灏垂眸慢条斯理的弹了弹袖口上沾染的尘土,神色淡然。

“打狗还要看主人,她是本世子的人!”纪浩腾分辩。

听了他的这句话,却是穆兰琪第一个变了脸色。

雪雁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既然是世子豢养的疯狗,那还是带回去仔细的驯服了再带出来吧。今日是我们王爷和王妃大度,看在荣王殿下的面子上不与她一般见识,否则——可就不是两个耳光这般简单的了。”

穆兰琪的脸色铁青,死咬着牙关,牙根几乎都要渗出血来。

这个丫头,绝对不是个善茬儿,明乐对她和纪浩腾之间的纠葛不感兴趣,但是却也不能就这样容了她,否则她日后必定会更加的有恃无恐。

“你的真名叫什么?”就在纪浩腾和宋灏对峙的时候,明乐突然话锋一转,看向穆兰琪道。

穆兰琪冷着脸,没有搭话。

雪雁一怒之下拔剑上前,剑锋往倒在地上的一个侍卫颈边一横。

那侍卫已然见识了他们的手段,哪里还敢迟疑,忙道:“穆兰琪!她叫穆兰琪,是左司大巫医最得意的关门弟子!”

“穆兰琪!”明乐齿间缓缓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行走在外也敢用真名,想必左司巫医也是宠你宠的厉害吧?”

穆兰琪咬紧牙关仍是一声不吭。

她更不明白的是这个女人突然说起这些废话究竟居心何在,只是用一种怨毒至深的表情冷冷的盯着她,看的雪雁越发火大。

明乐却不在意,只是隔着纱笠坦然回望她的视线,又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本王妃听闻黎贵妃就只有安成公主一个女儿,并且自小娇宠无边,很是疼爱,是不是?”

穆兰琪的心跳猛地一滞,脸色也跟着一白。

明乐见她会意,也就不再继续往下点破,只道:“做人呢,凡事都要留一线,我不管你在荣王身边占了怎样的位置,也不管你是谁的弟子,总之,凡事千万别惹到王妃我的跟前来。本王妃的脾气不大好,这你是知道的。”

纪红纱的死,虽然已经被她和纪浩禹联手给压制住了,但是无可否认,里头就有穆兰琪的推手。

若是让黎贵妃知道,到时候别说她只是纪浩腾身边的人,就算是纪千赫的女人,只怕也逃不过黎贵妃的报复。

这一点,穆兰琪也是十分清楚的。

明乐此刻给她的警告,意思十分的清楚明白——

她若是想要动她,根本就不必亲自出手,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叫她死无葬身之地!

穆兰琪心里越发恨的厉害。

这个女人,虽然狂傲,但是无可否认,她的确是有狂傲的资本。

她此刻却是明白,跟明乐和宋灏这俩人硬碰硬,莫说是她没有胜算,那就是连资格都不够的。

可是她依旧不想服软,便死咬着牙关不说话。

纪浩腾听的一头雾水,左右环顾之下,终究还是不想就这样没面子的离开,对面的宋灏已经开口道:“此处为你我两国交界之地,据说马匪出没频繁,世子日后出门,最好还是多带几队侍卫,否则一旦不慎会有个万一的话,本王是不介意走一趟大兴和荣亲王叙上一叙,可是世子也总要顾及一下叫荣王和戚侧妃的心情。”

纪浩腾突然打了个寒战,下意识的扫视一遍周边。

宋灏这话就是赤果果的警告没错,虽然他心里还不确信对方真有胆量会这么做,但如果对方真的起了杀心,随随便便将他结果在这里,到时候就算他父皇有通天之能,但是远在京城也是鞭长莫及的。

纪浩腾铁青着脸不说话。

“世子,还有一句话本王妃觉得还是应当和你说一声的。”明乐莞尔,上前一步道:“现如今我家殿下和令尊齐名,同为两国摄政王,虽然王爷和本王妃今日不会和你计较,但是到底也是长幼有序,日后再见的时候,还是希望世子不要当面闹了笑话才好,我家王爷的名讳,可不要再随便称呼了。”

纪浩腾的眼睛一瞪,刚要开口,明乐却未等他出声就又话锋一转,语气毫无征兆的瞬间变作冷厉,道:“否则的话——我倒是真要考虑一下,要不要让你活着从这座桓城走出去了!”

“你这女人——”纪浩腾闻言,眉毛瞬间挑的老高,本来是准备发怒,但是想了想却是大笑起来,“听你的声音,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在本世子面前尊大?哼!做本世子的长辈,你还不够资格!”

宋灏的位份的确是摆在那里的,其实明乐的这些话都是事实,可是看着眼前俊美如山的年轻男子,纪浩腾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这大邺的摄政王在年龄上个也不过是比他虚长几岁,这就要他伏低做小,将对方做长辈一样的看待?他实在接受不了!

“可是我却够资格,今天就把你留在这里!”明乐却是不怒反笑。

“你敢!”纪浩腾的眸光一冷。

宋灏已经耐性耗尽,就对那守城官道,“你带上几个人亲自护送荣王世子出城吧。”

“是,王爷!”那守城官态度恭谨的应下,一挥手叫人把纪浩腾等人的马匹牵来。

纪浩腾先后得了宋灏和明乐两人的警告,再也不敢耍横,冷哼一声,挥开给他牵马的士兵,攀上马背。

其他人都受了伤,动作不很利落,但也不耽搁骑马,也跟着纷纷上马。

穆兰琪留在最后,目光一直冰冷森凉的盯着明乐这边。

她这视线倒是不至于给明乐造成什么压力,只是觉得厌倦了。

“走啊!”纪浩腾没好气的扭头对她招呼了一声。

穆兰琪咬咬牙,这才要转身上马。

“穆兰琪!”明乐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再度开口道:“借刀杀人的事情,以后还是少做为妙,最起码,本王妃的这把刀虽然锋利,却不是你能用的起的!”

穆兰琪闻言,身子剧烈一颤,然后突然就有了几分后怕——

这个女人居然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意图?

她忐忑的连忙抬头去看纪浩腾,好在纪浩腾正在气头上,并没有在意明乐的话。

一行人攀上马背,也没叫守城的士兵护送,就那么招摇过市的进了城,横冲直撞的去了。

明乐站在原地盯着穆兰琪的背影,却是长久的沉默。

宋灏见她不动不语,就走过来在她身边站定,一边对柳扬吩咐道:“那个丫头不是个善茬儿,回头找个机会做了,省的再添乱。”

穆兰琪那么个心思狠毒的丫头,虽然对他们构不成威胁,但是看着就叫人心里膈应。

“是,王爷!”柳扬拱手应下。

宋灏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语气突然就又冷厉三分道,“本王要在桓城留几天,等后面的钦差仪仗过来,这几天你们几个就在这里帮忙守城吧!”

语气冰凉,不怒而威。

柳扬一声不吭的点头应下,梁旭和影卫也跟着应诺,心里都是叫苦不迭——

王爷这回是真的动了肝火了,这是要变相的惩治他们私自携带王妃出京的罪责。

若在以前,长安和影卫是明乐的人,他一般是不会动的,但是这一次明显是一锅端了。

“做什么——”明乐皱眉,刚要求情,宋灏的目光紧跟着又朝旁边的雪雁瞥去,冷声道:“你也留下!”

“是,王爷!”雪雁连忙垂首。

明乐心里也有几分恼意——

这里地处边关,风沙很大,现在六月的天,白日又是酷暑天气,宋灏要罚柳扬等人,说是叫他们守城门,明摆着就是个不眠不休死守的意思。

三天下来,起码也得脱层皮。

她还想求情,却见宋灏凤目一挑,目光已经朝长平移了过去。

长平的身体底子本来就薄弱,可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的。

明乐的心里一抖,立刻识趣的闭了嘴。

宋灏见她不语,脸色也不见缓和,只对那守城官吩咐道,“去和你们郡守说一声,本王和王妃连日赶路,接风宴就免了,我们直接去驿馆。”

“卑职领命!”那守城官应诺。

宋灏于是不再多言,把明乐提上马,两人共乘一骑进城去了。

这边纪浩腾带着一众残兵气势汹汹的招摇过市,横穿整个桓城,出了南城门就直接过境回了大兴。

他是真的气不过,入境之后直奔大兴在附近驻军的营地。

营门守卫见他一行人怒气冲冲的杀过来,都是心中警铃大作,连忙搬开路障相迎:“恭迎世子!”

“滚!别挡道!”纪浩腾直接策马而入,扬手就扫了那守卫一鞭子。

那守卫也算是遭了无妄之灾了,捂着脸敢怒不敢言,目送一行人闯了进去。

纪浩腾心里恼火的厉害,进了营门就直奔帅帐的方向而去,绕过几顶帐篷,不曾想远远的却看到远处的空地上停了一长溜华盖的马车,车驾的布置十分奢华,五彩斑斓的往草地上一戳,立刻就将周围颜色单一的帐篷比到了尘埃里,看起来很有些惨不忍睹。

帅帐前面这几天又加了一批守卫。

纪浩腾翻身下马,把缰绳往过来迎接的小兵手里一甩,狐疑道:“怎么回事?是谁在这里?”

他虽纨绔,但是基本的常识也还是有的,这里是军营重地,若不是背后有他老爹撑腰,他都别想随意进出,足见今天帅帐里的来客身份很不一般。

“回世子爷的话,是荆王殿下的大驾在此!”那小兵回道,却是尽量避免和他的视线接触。

“纪浩禹?”纪浩腾闻言,果然瞬间就冷了脸,眼底露出明显的讥诮之色,道:“他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吃饱了撑的吗?”

说着就快步进了帐子。

门口的守卫连忙掀开毡门。

纪浩腾大步跨进去。

这座帐子名为帅帐,但是因为纪浩禹的突然到来,驻军主帅已经把帐子腾出来给了他住。

纪浩禹这人对衣食住行的苛刻讲究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这会儿整个帐子里的陈设都早就被更换一新,高床软枕,轻罗暖帐,一番妆点下来,披红挂绿,金光璀璨,倒是活脱脱的一个温柔乡销金窟。

纪浩腾才刚刚在外面吃了亏,被宋灏两口子折腾的灰头土脸,骤然一进门,前后巨大的反差刺激的他眼睛都红了。

彼时纪浩禹正翘着二郎腿躺在里间的一张酸枝梨木的睡榻上看一本民间小故事的话本,松松垮垮的红色锦袍随意的穿在身上,露出脖子下面精致的锁骨,媚眼如丝,笑意绵绵的模样,当真是说不出的风流雅致。

睡榻的一端坐着个身穿紫色裙衫的妖娆婢子,纪浩禹一头墨发披散,枕在那婢子的大腿上,看书看的津津有味。

那婢子生的也是人间少有的绝色,素指纤纤,不时的从旁边的小几上取一颗莹润水滑的玛瑙提子剥了皮送到他唇边。

纪浩禹漫不经心的含了,唇上沾了甜腻的汁水,那婢子便笑着取了丝绢去给他轻轻擦拭。

纪浩腾刚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般情景,登时就气不打一处来,砰的一脚就把旁边的一张座椅踹翻在地。

纪浩禹本来看那话本正在入迷的时候,冷不防被人打断就不悦的皱眉看过来,见到一张脸黑成了锅底灰一样的纪浩腾,他却是突然就乐了,很是热情的招招手道:“唷,原来是堂弟啊!相请不如偶遇,咱们这一次的缘分倒是不小呢,没想到你也会在这里!”

他笑的春风得意,一脸桃花。

纪浩腾看着他那张妖孽一般妩媚销魂的脸孔,心里的怒气就又攀上来几分,随便找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下去,冷笑道:“我就说呢,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什么人会摆出这么大的排场来,原来是你。好端端的你不在京城里呆着享受太平,大老远跑到这里来风吹日晒,是吃饱了撑的吗?”

纪浩腾的语气不善,竟是半分面子也不给纪浩禹留。

那婢子听着都不由的柳眉微蹙。

可是纪浩禹却像是全然不觉一般,笑着翻身坐起来,对那婢子摆摆手道:“现在天干容易上火,去叫人沏两杯菊花茶来,给世子降降火。”

“是,王爷!”那婢子起身,妖妖娆娆的屈膝一福。

方才她一直坐着,看不清楚身段儿,这会儿站起来,却是个柳腰丰臀难得一见的人间尤物。

纪浩腾的目光下意识的在她高耸的胸脯上流连了一圈,不过今天他的确是没多少兴致,瞬间就又重新冷下脸来。

纪浩禹神色敏锐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心里不由的提起几分兴致。

“咱们世子爷这是怎么了?就好像是谁欠了你的赌债不还似的。”纪浩禹不动声色的调侃一笑,起身穿了鞋子,端着那盘玛瑙提子施施然走过去,在挨着纪浩腾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这是今年西域刚刚进贡的,味儿还不错,尝尝?”他笑着递了那翡翠果盘过去。

纪浩腾却是看也不看,怒然掀翻在地。

他现在是窝火窝的厉害,纪浩禹越是活的自在,他心里就越是气闷。

看着眼前这个春风得意的妖孽,他更是半分心情也没有了,噌的一下站起来,怒道:“端木将军呢?死到哪里去了?本世子可没时间在这里和你磨叽,来人,马上叫端木青给我滚进来!”

门口守着的两个婢女面有难色,抬头递给纪浩禹一个询问的眼神。

纪浩禹优哉游哉的靠在椅背上,挑了下眉毛,示意她们照办。

两个婢女屈膝一福,匆忙退出了帐子。

纪浩禹拿眼角的余光斜睨了纪浩腾一眼,仍旧用那种气死人不偿命的懒散语气道:“这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谁给你气受了?你找端木将军?看这架势难不成是要抄家灭族去给什么人好看吗?”

“抄家灭族?”纪浩腾冷笑,咬牙切齿的一拍桌子,“本世子要屠城,把整个桓城给灭了!”

纪浩禹闻言,不由的咝咝抽了口气,再看纪浩腾杀气腾腾的样子就知道这次怕是真的出什么事了。

他稍稍坐直了身子,语气仍是不咸不淡:“万寿节在即,眼下可不是和大邺人起冲突的时候,哪个不长眼的得罪了你,私底下解决了就好,动了军队事情可就严重了,到时候不好收场。”

“我就是要将他抄家灭族,杀到盛京去,小爷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份鸟气,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真当本世子是好欺负的吗?”纪浩腾暴躁道,几乎是气急败坏的吼出来的。

纪浩禹的眉心一跳——

怎么还跟盛京扯上关系了。

这会儿他便也有些坐不住了,正色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刚从桓城回来?你遇到谁了?”

纪浩腾和纪浩禹向来不对付,这会儿就只觉得对方是在等着看他的笑话,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纪浩禹的目光移过去,瞧了眼一直跟在他身后表情冷淡的穆兰琪。

穆兰琪却没这有这样那样的忌讳,如实道:“一大早的时候世子要从桓城过境,不凑巧遇到了大邺的摄政王妃,彼此之间起了点误会,后来摄政王到了,又很是下了世子的面子,两个人当真是过分的很。”

穆兰琪的话言简意赅,知道纪浩腾要在纪浩禹面前撑面子就没有细说,但也算是把事情交代了清楚了。

纪浩腾的脸色越发的不好看。

纪浩禹闻言却是眸子一闪,突然微笑着沉默下来。

纪浩腾看着他眼中闪烁的笑意,就以为他是在看自己的笑话,怒道:“你笑什么?不过就是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想在爷的面前耍横?她还不够资格!还有那个什么狗屁的摄政王,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本世子非得要给他们点教训,叫他们知道得罪我的下场。”

“哈——”纪浩禹听到他口中“臭丫头”三个字,不由就笑的更加欢畅,反而有恃无恐起来,附和道:“对!一定得要那臭丫头知道厉害,哈哈!”

他笑的十分快意,眼底却有异样的华彩流转——

没想到那个丫头真的来了!

她没去海域,却是不声不响的来了这里,看来——

这一次老皇帝的寿宴上要有热闹瞧了。

“你笑什么?我吃了亏,你就这么高兴?”纪浩腾被他笑的一阵的莫名其妙。

纪浩禹笑过之后,便稍稍敛了神色,看向他道:“不管怎么样,今天的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眼下我们和大邺之间不能起冲突,这也是皇叔的意思。”

“父王的意思?”纪浩腾皱眉,随即冷笑,“你不用搬出父皇来压我,什么摄政王,我看那宋灏也不过如此,眼下咱们大兴也是兵强马壮,何必怕他?”

“远来是客,这是皇叔的意思。”纪浩禹道,他是不会和纪浩腾分析什么局势利弊的,只就直截了当的做出决定:“既然遇上了,我就不妨实话告诉你,我这一趟过来桓城,就是奉命带着仪仗前来迎接大邺摄政王一行的,若在平时也就罢了,这会儿——”

他说着,就起身拍了拍纪浩腾的肩膀:“你还是收收心吧!何况你现在也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并无损伤。”

“你在教训我?就凭你?你也配?”纪浩腾丝毫也不领情的一把甩掉纪浩禹的手,审视他的目光之中都是鄙夷。

纪浩禹任由他看着,却是自始至终不愠不火。

大兴的帝都之内,所有人都知道荆王和荣王世子不对付,虽然没闹出什么大的事情来,但是用势同水火来形容也不为过。

这两个人一个穷奢极恶,一个是天生的纨绔,是这一代的皇室子弟中最不成气候的两个人。纪浩腾仗着是荣王的独子有恃无恐,平日里作威作福,俨然是个天下第一的小霸王,他将这视为理所应当,因为他是纪千赫的儿子,可是纪浩禹又凭什么?开始的时候他对纪浩禹也只是不屑,可是到后来有关纪浩禹是荣王和苏皇后乱伦之子的风声传出来,他对纪浩禹的态度就变成了忌恨。

不管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他父王的儿子,在纪浩腾的心里,纪浩禹的存在就是一根刺,迟早有一天要拔了。以前他也不止一次的动过手脚,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家伙的运气太好,居然每一次都叫他化险为夷,逃出生天,这就更是让他气的牙根痒痒。他也曾试过在纪千赫的前面诋毁此人,想要让纪千赫主动的厌弃纪浩禹,但是纪千赫的态度就更是奇怪——

虽然从不曾因为纪浩禹的身世而分辩过什么,但事实上,却像是默许了这个人的存在一般,并且还在一定的程度上提供了支持了保护。

这一点便让纪浩腾越发认定了,纪浩禹就是他父王的私生子。

再加上平时又有戚夫人在耳边叨叨,他心里就更是没有一刻不在揣摩着要用什么方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这个人。

而现在,这人居然还要当面和他唱反调?简直不知所谓!

“本王不是在教训你,只是就事论事!”纪浩禹的唇角依旧带着妩媚的笑容,语气却突然凛冽了起来,他弹弹袖子走到一旁,“这一次我是奉命出京办差的,我不管你是有什么理由,都没有叫你随便搅和的道理。另外端木将军也同样得了指令,会配合本王安排一起恭迎大邺摄政王的大驾,他这边的主意你也不要打。你若是不想在这里多留,就早些回京,横竖我是不会让你胡来的。”

“你——”纪浩腾指着他,眼珠子几乎都要瞪出来。

纪浩禹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色,淡淡的看他一眼。

这一眼的对视之下,纪浩腾就更是气的七窍生烟。

“你等着!”言罢就一把甩开毡门冲了出去。

外头红玉刚好端着茶水过来,冷不丁见他闯出去,茶盘被打翻,茶水洒了一地。

“你瞎了吗?”纪浩腾怒骂一声。

红玉也不废话,立刻就屈膝跪了下去,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纪浩腾看她的德行就更是有气没处撒,愤然甩袖离开。

走了几步,穆兰琪扭头朝还跪在那里的红玉冷冷的扫了眼,嘲讽道:“荆王的这几个婢女阳奉阴违的功夫还真有一套。”

“哼!”纪浩腾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目光阴狠的扭头又看了眼纪浩禹住着的那个帐篷,眸子里再不是那种肤浅跋扈的姿态,反而带了几分阴鸷冷然的杀伐之气,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狗杂碎,还真以为靠上父王就能一飞冲天了吗?呸!”

言罢,又再狠狠的啐了一口,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

穆兰琪站在原地没动,歪着脖子看着那个帐篷的方向,眸子里缓缓的溢满了浓厚的笑意,灿烂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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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 借刀杀人

待到纪浩腾二人走的远了红玉才爬来,抖掉身上的茶叶渣子掀开毡门走进去。

彼时纪浩禹正背对着门口的方向负手而立,不知道在想什么。

“爷!”红玉态度恭谨的唤了一声,垂首而立。

“嗯!”纪浩禹淡淡的应了声,并没有转身,只道:“叫人盯着他,别让他生事,实在不行——”

他说着,顿了一下,然后又道:“你知道怎么做!”

“是,奴婢明白!”红玉道,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奴婢方才已经打探过了,好像是世子看上了殷王妃身边的婢女就犯了老毛病,殷王妃一怒之下就叫人把他的那些随从都废了一只手,还死了几个人。”

“知道了。”纪浩禹道,对这件事的始末似乎兴趣不大,只道:“既然那个丫头已经到了这里了,后面应该就不会再藏着掖着了,海域那边的情况,让我们的人盯紧点。”

“是!”红玉颔首,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出心中疑惑,试探着开口道:“其实,爷您是不是早就预料到殷王妃她一定会尾随殷王的钦差仪仗前来大兴?”

纪浩禹不答,一时间帐子里的温度像是突然凝结,冷冻到了冰点以下。

红玉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可是想要收回去也不可能,只能硬着头皮强撑。

纪浩禹沉默了一瞬,随即却是声音轻缓的笑了一声道:“你想说什么?”

他的语气依旧带着惯常的散漫和随意,红玉听在耳朵里却是下意识的跪了下去,垂首道:“是奴婢多嘴!”

纪浩禹不置可否。

红玉又等片刻,见他没什么反应就再次大着胆子开口道:“既然明知道此次大兴之行会有风险,其实依照殷王妃的为人,这一次就算没有爷暗中给的推手,她应该也不会看着殷王孤身犯险的。”

“你是说本王多此一举?”纪浩禹闻言,突然就笑了。

他如何不懂,这个丫头是在变着法儿的暗示他殷王夫妇伉俪情深。

红玉咬着嘴唇,只拿眼角的余光看着他立在前方的背影,继续揣摩他的心思:“奴婢不敢!只是奴婢愚钝,总觉得靖海王那人并不好对付,王爷这次因为这件事和他牵连到了一起,那么日后——”

不是红玉多心,她总是觉得自家主子对那殷王妃的态度叫人很难捉摸,从刚开始破例救她的时候就已经有点不对劲,而这种感觉又在上一次纪浩禹从大邺回来之后演变的更加明显。

这一次,虽然说是他和彭修之间各取所需的一场交易,红玉也总觉得纪浩禹在布下这个局的后面还藏了某些她看不到的东西,只要想到这一点,她就会心惊肉跳。

“她若是不来,这场戏又怎能按照本王预期中的那样唱下去?”纪浩禹道,语气含笑,却又显得略有几分高深莫测,顿了一顿又道,“确定那个叫长平的丫头是跟着她一道儿的吧?”

“是!”提起正事,红玉马上收摄心神,“奴婢已经确认过了,殷王妃此行只带了两个丫鬟,其中就有王爷需要的人。”

“那就好!”纪浩禹颔首,“虽然他们夫妻人已经到了桓城,但是宋灏的钦差仪仗估计还得要迟几日才到,这几天叫人盯好了,别出什么岔子,若是真的少了这枚棋子,就枉费本王苦心孤诣安排下的一场好戏了。”

“是,桓城那边都安排了稳妥的眼线随时盯着了。”红玉道,“可是靖海王那边——”

“他只是想要那个丫头罢了,如果本王所料不错的话,其实从一开始他也未必就是指望着本王会真的替他成事,从头到尾不过都是彼此利用罢了。”纪浩禹不以为意的冷哼一声,说着就闭了下眼,微微仰头朝天吐出一口气,“他要达成目的,必定会自己再想办法。现如今那个丫头已经不比当年,彭子楚若是真相引她上钩,或是留在盛京的两个娃娃,或是在海域之地历练的易明爵,这两方面他但凡随便制住一个,都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这一次说是他和本王联手推波助澜的将那个丫头逼着前来大兴,他也未必就会把指望放在本王这里,这件事,本来就是彼此之间都心照不宣的。他是什么人,本王很清楚,而本王是什么人,他也心里有数,犯不着往彼此身上押宝。所以这一次的事,你就不用胡乱操心了,不会存什么隐患。”

他和彭修,都是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谁会把谁给的承诺真的当成一回事?

所谓的合作,也不过是瞅准了在这一局上彼此都有利可图罢了。

所以他们之间,完全不存在什么信誉问题。

红玉本来的确是也是担心如果纪浩禹将来要临时反悔不肯完成提前答应彭修的条件会导致双方冲突,这会儿听了纪浩禹的话也就放心了些。

“原爷已经把一切都设想周到了,是奴婢杞人忧天了!”红玉道。

纪浩禹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自从红玉进了帐篷他就一直没有回头,红玉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一直都有种隐隐不安的感觉,总觉得这一刻他是在刻意的掩藏什么而故意不叫自己看到他的脸。

******

桓城。

宋灏带着明乐一路直奔驿馆。

那守城官提前叫人来打了招呼把闲杂人等尽数支开。

两人畅通无阻的进了提前安排好的院子。

宋灏带过来的四名暗卫自觉的在院外止步,明乐这一行人除了长平之外其他人全被宋灏留在了北城门处受罚,这会儿倒是幸免于难的长平颇有几分尴尬。

知道宋灏正在气头上,她也不敢往前凑,犹豫了一下也没有跟着进去,而是转身去了厨下替两人准备午膳。

宋灏牵着明乐的手进了门,明乐摘下纱笠扔在一旁,见他还冷着一张脸,就上前拽了他的袖子道:“做什么生这样大的气?你把柳扬他们都罚了,是存心叫我过意不去吗?”

宋灏皱眉,睨了他一眼,倒是没和她发火,只是声音冷硬的很:“他们做错了事就应当受罚,跟了本王这么久了,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你气的不过是我,拿他们出什么气?”明乐忍不住笑了笑,语气调侃,“是不是要把我也送去守几天城门才能让你消了火气?”

宋灏自是不能和她真生气的,但是这一次的事他也的确是上了火,就冷着脸别过眼去。

明乐握着他的手指用力的捏了捏,软了语气道:“我知道这次是我自作主张,可若不是你从一开始就不准我跟着,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横竖现在我人都到了这里了,难不成你还要再把我送回去吗?”

不是宋灏不能把她送回去,而是有了这一次的前车之鉴,柳扬他们既然能护着她一次,就自然也能做第二次,真要送她回去也于事无补。

宋灏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你闹什么别扭?我都已经认错了。”明乐拿他这臭脾气没有办法,只能就伏低做小,从背后环了她的腰把脸贴靠在他背后轻声道:“我就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大兴,所以才央了母后,让她准我跟过来的。我原也就是怕你不答应,这才故意压着没让柳扬跟你打招呼的,难道你还要真的跟我生气不成?”

“乐儿!”宋灏垂眸看一眼她搭在他腹部的双手,终究也只能妥协。

他拉着她的手回转身来,目光定格在她脸上,微微的叹了口气:“我不是不让你跟着来,你也看到了,眼下大兴方面的局势十分复杂,这里还没有过境就已经开始不太平了,真要到了帝都,还指不定要怎么闹呢。”

“所以你便当我是去凑热闹的好了。”明乐莞尔,双手仍旧圈在他的腰上缓缓而笑。

两个人真要拗起来,谁也不是谁的对手。

“你啊!”宋灏看着她星光闪烁璀璨而笑的眸子,终于也无奈的露出一个笑容。

他的手亦是圈在她的腰后,倾身下来吻她的唇。

明乐偏过脑袋躲了躲,嗔他一眼道:“怎么,方才还臭着一张脸骂我,这会儿倒是拐过弯来,想要占便宜了吗?”

宋灏低笑一声,却不在意她的调侃,瞅了空就去咬她的鼻尖:“我何时舍得骂你了?是你太任性了,以后万不要再这样了!”

这样的话,便算是妥协。

明乐如释重负,脸上表情却是没好气的一把推开他:“你若是真觉得是我碍事,那我还是回去好了。”

言罢就作势要转身往门口走。

宋灏一步上前,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往旁边一带,把她按在旁边柱子上的同时已经不由分说弯身下来吻住她的唇。

因为余怒未消,宋灏的这个吻就带了几分惩罚性的强横和霸道,来势汹汹,让明乐一时之间竟然完全无从招架险些一口气背过去,最后瞅了空就气喘吁吁的把脸藏在他的胸前再不敢抬头。

宋灏埋首来啃她的脖子。

明乐痒的厉害,就笑着闪躲,“这里是驿馆,人来人往的,还在大天里呢。”

“没事,院子外头有侍卫守着,没人能够靠近。”宋灏埋首在她肩头,口齿含糊的应着,说话间已经扯开她领口的衣物,舌尖轻巧在流线精美的锁骨上一扫而过。

明乐浑身酥痒的颤了一下,下意识的搂紧他的脖子。

温热的唇贴着优雅雪白的脖子细细的啃噬舔弄,痴迷留恋着女子身上熟悉的味道。

凡是他唇瓣走过的地方,都带着火热温存的触感浸入血液里,激起女子身躯酥麻火热的震颤。

明乐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大半个身子都落在他撑在她腰后的那只手臂上。

细密的吻散落在女子的肌肤上,原本素白如玉的的皮肤上就慢慢镀上一层迷离的红晕。

不知不觉她身上的长衫已经被褪去大半,大半个雪白的肩头暴露眼前,再被身上朴素无华的深色袍子一衬,视觉冲突之下就更是叫人觉香艳无边。

宋灏的呼吸不觉的又厚重几分,唇角展露一个笑容,指尖轻轻一带,顺势扫落她发间一根碧玉簪。

如墨的青丝倾泻而下,洒落肩头。

女子的眼波带着动情时候的柔媚迷离,脸颊酡红似是染了几分醉意。

“你不生气了?”明乐仰了头,浅啄了下他的唇。

“我何时生气了?”宋灏反问,眼眸弯起目光深深的看着她。

平时的明乐大都是冷艳而明媚的,虽然他一样的喜欢,但宋灏最爱的还是她此时这般妩媚羞怯的小女子模样,她很美,他一直都知道,并且人所共见,而又唯有这一面的美好却是他一人独有,她是他的,这一生就只会对他绽放出这样勾人心魄的美好,任何人都无权染指。

宋灏的心里有种满足而澎湃的感觉浮动。

他以手指挑起她的下巴,气息交融细细品尝那红唇的滋味,另一只手挑落腰带,探入衣物中,温热的手掌贴靠着滑腻的皮肤四处游走,熨帖一路火热的印记。

明乐的手勾住他的脖子来支撑身体,却还是要大半的重量被他托在掌心里才能站得稳。

他将她的身体压靠在他身上,紧急贴着彼此,体温透过衣物互相渲染,火热一片。

“阿灏!”明乐低声的唤他,声音带着微哑的轻颤。

“我在!”他的唇依旧压在她的皮肤上,同样声音低哑的回,说话间手已经探入她的衣物里面将她束胸用的白布一把扯掉。

这一路上明乐都做了男装打扮,虽说是欲盖弥彰,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此刻约束骤然解除,胸前被束缚已久的地方便如雨后的花蕾,瞬间膨胀绽放,刺的人眼睛发疼。

女子的娇躯展现眼前,已经不似当初那般青涩,柳腰纤细,身姿盈盈,每一处都透着妩媚动人的风情。

不知不觉间当初的那个小女孩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女一步步逐渐成长为如此灵秀动人的女子,一颦一笑间都是让人无法忽视的风情。

而他,何其幸运,能够完全拥有她,亲眼见证她每一刻的成长。

宋灏的眸子里有明亮的火焰燃起,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往里间的大床走去,欺身压了上去。

之前的不快一扫而空,转眼就只剩下满屋香艳的喘息声。

长平备好午膳过来,听到屋子里的动静就抿着唇微微一笑,又无声无息的退出了院子。

而不出所料的是,当天晚上被宋灏扬言要严厉处罚的柳扬等人就被赦免,提前放了回来。

然后在不知不觉间就有消息传开,摄政王威风八面一言九鼎是有的,但是到了王妃的温柔乡里,就什么原则都远如天边的浮云,再大的事也就是王妃的一句话了。

明乐听了这话也不过一笑置之。

宋灏因为她而免除对柳扬等人的处罚是真,但其中也还掺杂了别的原因,只是她不予点破罢了。

用完晚膳,因为宋灏还有公务要处理明乐就先回了房间休息。

书房里,宋灏负手立在一个巨大的书架前,柳扬得了传召从外面推门进来,仍旧是二话不说的直接单膝跪了下去:“属下失职,违背了主子的命令,请主子重罚!”

宋灏回头,目色深远的看他一眼,却未叫起:“说吧,怎么回事?”

“那日主子走后,晚间的确是如主子和王妃预料中的一般,有人夜袭王府,来人是靖海王的人。”柳扬回道,“王妃因为这事儿动了肝火,事后将那些人都处置了之后王妃本来是要去镇国将军府,借镇国将军的人脉护送她出京的,可是太皇太后突然到访,太皇太后走后,王妃就又突然改了主意,让奴才们秘密行事,先带她到这里。想必还是怕王爷不允,所以才会先斩后奏,提前一步先大兴境内。”

“知道母后都和王妃说了些什么吗?”宋灏问道,听了柳扬的禀报似乎也没有多少意外。

“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当时只有太皇太后和王妃两个人在屋子里,连长平都没留,不过太后太后呆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的功夫,想必——当是和王妃说了不少的体己话的。”柳扬道。

谁都知道,明乐这一次的举动肯定是有受到姜太后影响的成分在里头。

“知道了!”宋灏沉吟了一瞬,看向他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回头到了乐儿那里也不必多说什么,这些事,本王和她彼此心里都有数。”

“是!”柳扬颔首应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王爷,从那日夜袭王府的人身上看,靖海王这批手下的功力又精进不少,较之当年他替孝宗皇帝训练的密卫更胜一筹。”

“嗯,日后你们行事都小心着些就是!”宋灏点头表示自己知道,想着却是讽刺的冷笑一声,“不过说起来他还真是舍得,那么一批好手也可以拿出来投石问路的做棋子。”

“可是目前还没有半点迹象可以表明那一次的刺客事件和大兴方面,或者是荆王有关。”柳扬谨慎道,到底还是有诸多困惑。

“有没有迹象露出来都不要紧,若说是这一次的事纪浩禹能摘了出去,就是说破大天去本王也不信。”宋灏冷冷说道,目光幽深而沉静的盯着窗外通透的夜色,“除非是他放弃了染指皇位的心思,但这种可能性根本就不存在。他要图谋大事,这一次大兴皇帝的寿辰就是他绝佳的机会,到场的人越多,场面越乱,他有利可图的机会也就越大,等着看吧,或许根本等不到大兴皇帝的寿辰那天,这大兴国内就要彻底的换天了。”

纪浩禹的野心从来就不曾消止过,这一点毋庸置疑。

“主子觉得荆王成事的机会大吗?”柳扬忍不住问道。

“那就要看纪千赫的态度了。”宋灏莞尔,勾了勾唇角,眼底倒是多了几分期待之色,顿了一顿,他又从远处收回目光道,“最近宫里如何?母后和乔儿、允儿那里可都安好?”

“是,暂时还是风平浪静没有任何的异样,大兴方面监视荣王的人也表示他那边一切正常。”柳扬道。

姜太后全无动作,纪千赫那里也按兵不动,明明是山雨欲来,眼前这片锦绣太平的景象还当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先去吧!”宋灏单手撑着脑袋又再把各方形势仔细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挥挥手示意柳扬退下。

这边的客房里,连日赶路再加上一个下午的折腾明乐乏的要命,也没等宋灏回来就先睡了。

其实她知道宋灏一定会找柳扬去问前段时间盛京的情况,而且柳扬也肯定知无不言言不无尽,可是下午的时候她仍旧是打了个马虎眼把姜太后的事情给搪塞了过去。

姜太后让她赶来的目的或许并不全是为了宋灏,这一点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一直都不愿意深究罢了。

重要的是,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要和他在一起承担。

因为明天为知,这每一时每一刻的相处才更值得珍惜。

******

大兴。

纪浩腾在碰了纪浩禹的钉子之后仍不死心的又去找了军中统帅端木青,不曾想端木青真如纪浩禹所言,说是得了荣王的命令要纪浩禹将宋灏作为上宾款待,说什么也不肯把虎符交出来。

纪浩腾贴身的随从全部都挂了彩,要硬抢都不能,当然了,他也没这个胆子,毕竟他老爹的底线在哪里他还是知道的。

纪千赫可以纵容他惹是生非,却是绝对不会在军国大事上让他胡闹,这一点毋庸置疑。

在军营里受了挤兑,纪浩腾只觉得脸上无光,再加上这里好巧不巧的还有个风光无限的纪浩禹给他添堵,他便是连一刻也不想多呆,当天下午就带着穆兰琪等人离营,直奔荣王的那处猎场庄园去了。

一行人快马加鞭的赶路,也是在入夜之后才到了地方。

荣王的这座庄园,平时他自己来的少,倒是借出去给皇帝狩猎摆宴的机会比较多,并且纪浩禹对这里尤为钟爱,每年总要过来住上一段时间。

纪浩腾一路杀入庄园,只要想到纪浩禹的存在就浑身不自在,一路上踹翻了无数个丫头小厮,直接奔了他惯常使用的一个偏院。

他手下的人都受了伤,被他尽数赶了出去。

庄子上的管家也知道这位世子爷的脾气不好,连忙安排了人来伺候他更衣用膳。

纪浩腾在一天之内连着吃瘪,胸口一直憋着口气顺不过来,吃了两口就掀了桌子,吓得一屋子的丫头战战兢兢。

他看在眼里就更是心烦,左右想想无事可做就径自出门去了偏厢的穆兰琪那里。

穆兰琪的脸上被柳扬打了两巴掌,好在是她配药的功夫不错,及时的抹了药膏,所以这会儿仍然可见几个指印却没有肿胀的太厉害。

纪浩腾闯进门去的时候她也正对着镜子咬牙切齿,同样是没顺过气来。

“躲在这里做什么?那些奴才都废了,你也不知道去伺候爷吗?”纪浩腾进门就把旁边的盆架踹翻在地。

穆兰琪把铜镜压在桌子上,不耐烦的抬头看过去,道:“庄子上的下人难道还不够世子爷差遣的吗?我这么笨手笨脚的能做什么?过去了还不是给你添堵?”

“你现在这就是在故意的给我添堵吧?”纪浩腾怒道,几步跨过来,拽着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拽起来,“做什么?今天你也要摆脸子给本世子瞧吗?”

纪浩腾说着就强行捏了她的下巴吻下去。

穆兰琪想躲却没能躲过。

纪浩腾今天的确是有火没处泻,直接就一口咬在她的唇上。

“你放开!”穆兰琪一痛就想推开他,奈何纪浩腾早就防着,反手将她的手臂往身后一扭,更是肆无忌惮的贴上来。

口腔里弥散的血腥味似乎是让他压抑了整天的心情骤然找到了发泄的突破口,他却是丝毫也不觉得那血腥味恶心,疯了一样在穆兰琪的唇上蹂躏肆虐。

穆兰琪的双手被他束缚,再加上力气相差悬殊,哪怕是用尽所有的力气挣扎也无济于事,不过一个回合就被她强行压在了身后的桌子上。

“你做什么?门还开着呢,我今天没心情!”外面的房门还大敞着,穆兰琪几乎是恼怒到了极点,直接抬腿就往他下身撞去。

纪浩腾和她打交道也不是一两次了,膝盖一顶,生生的便将她的腿给限制住。

“你没心情没关系,又不用你做什么,爷会好好疼你的!”纪浩腾道,一把扯掉她的外衫。

穆兰琪恼羞成怒,转身要跑,却被他从后面追上来直接扑倒在地。

地砖虽然擦洗的干干净净,但是夜间的温度却冷的刺骨。

穆兰琪浑身一个机灵,再要爬起来的时候纪浩腾已经欺身压上来,二话不说把她身上剩下的衣物也一股脑儿的除了。

“你放开我,你弄疼我了!”穆兰琪尖声叫嚷,真要对抗起来力气却远不如他,被他限制的死死的。

这会儿纪浩腾正是需要发泄的时候,她越是挣扎就越能激起他心里征服的渴望。

“爷说了要好好疼你的,着什么急!”兴起的时候,纪浩腾的声音里就带了yin邪的笑意,不管不顾的动作起来。

强横的侵入,蛮横的冲撞。

穆兰琪恨的牙根痒痒,一遍遍的试图推开他无果,便只能如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咬牙忍了。

论及床笫之间的功夫,纪浩腾自然是个中高手,虽然心里极其的抵触厌恶,但是被他一再的撩拨,穆兰琪也还是忍不出的呻吟出声。

她咬了嘴唇想要掩住,可越是这样的欲盖弥彰,那些支离破碎的声音听起来就越是带了几分**蚀骨的娇媚。

纪浩腾的心情舒畅,又在她的唇上啃了一口,调笑道:“女人就是口是心非,嘴上说着不要,这会儿还不是舍不得爷离开?”

言罢就越发激烈的冲撞起来。

穆兰琪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应和,心里却被他的话搅和的翻江倒海,迷迷蒙蒙之间想到自己隐藏至深并且再也不可能达成的少女心事,心里就越发痛恨的厉害。

身上的男子肆意驰骋,尽情的发泄,在这样的冲撞之下寻找极致的快感,却是全然未觉身下女子的眼中全无半分情yu,反而清冷一片,锐利又恶毒的可怕。

穆兰琪的手指扣住他的脊背,痛恨之余指甲狠狠的掐进皮肉里。

纪浩腾这一天之内积压的火气升腾到了极点,连着折腾了她三次才肯罢休,翻身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穆兰琪仰躺在床上,目光清明如初。

半晌,她抬起手臂看着身上那些糜烂不堪的痕迹,冷冷一笑。

身边的男子睡意酣畅,丝毫不曾察觉空气里突然弥散开来的冷意。

次日纪浩腾起身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摸了摸身边,见到旁侧无人倒也不觉得怎样,刚要唤人进来伺候他洗漱更衣,旁边的妆台前梳妆梳到一半的穆兰琪已经起身走过来,道:“世子醒了?我这便叫人进来伺候您起身。”

她像是也刚起床不久,只穿了里衣,夏天的衣料有些轻薄,隐约可见里面翠蓝色的肚兜边角隐现。

她虽然是跟了纪浩腾,但是因为心中不喜,所以每回最不得已的时候也只是强忍着照章办事,鲜有这样温柔小意的时候。

纪浩腾看的眼睛发直,不觉的咽了口口水,一把拽过她的手将她拉倒在了床上。

他趴在另一边,眼睛里闪着异样的火光俯视下来,抬手隔着衣物用力的揉了一把女子丰满的酥胸,笑道:“今儿个这是怎么了?竟然转了性子了?”

“有吗?”穆兰琪勾了勾唇角,翻身扯着他的领口将他牵到床边,笑道:“以往世子爷身边有的是可心的人伺候,我这样笨手笨脚的,想插手也插不上。现在那些人暂时都废了,世子就将就一下吧。方才我已经跟庄子上的管事说了,让他今天就挑了好的过来给您补上。”

这穆兰琪的年纪虽然不大,但是性子阴狠,她的笑容从来都没什么温柔的意思,反而会透着些许疏离。

纪浩腾在温柔乡里厮混着长大的,柔顺乖巧的女人见得多了早就没了心意,最近两年迷她迷的厉害。

穆兰琪原来到他身边也是不得已,原还想着等过一阵子他玩腻了也就可以脱身避开了,可是却不曾想这纪浩腾好像就盯上她了,虽然期间也不间断的网罗美女,却是丝毫都没有将她放回去的意思。

“若是你肯天天在爷的身边伺候着,还要那些庸脂俗粉做什么?”纪浩腾享受着她这一百八十度的态度转变,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越发觉得新鲜。

穆兰琪对他那直勾勾的眼神就只当是没看见,起身取了衣物替他穿戴。

纪浩腾自是享受的很,任由她服侍着更衣洗漱,待到穿戴妥当了便将她一把拉到自己的大腿上坐下,然后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道:“说吧,今儿个这么乖顺,可是有什么事要求爷替你去办的?”

穆兰琪垂下眼睛,掩饰住眼底的冷光,轻声道:“竟然瞒不过世子!”

“说吧!”纪浩腾被她哄的心花怒放,直接就拍了胸脯,“只要是本世子能做到了,都尽量满足你就是了。”

“哪有什么事是世子做不到的?”穆兰琪恭维道,顿了一下才扭头勾着他肩头垂下来的发丝在指头上绕了两圈道:“其实也不算什么事,我就是不想在这个地方呆着了,世子若是在这里没有别的事的话,不如我们尽快启程回京吧!”

“怎么?”纪浩腾皱眉,审视着她的表情,便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昨天桓城里发生的事我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踏实,大邺的那位摄政王连自己的亲兄弟都能设计拉下马,昨儿个我们又得罪了他,我怕他会心存记恨。现在世子身边得力的人又都伤了,万一有个什么事情,帮手都不够!”穆兰琪道,眼底流露出的倒是真真切切的担忧之色。

“哼!”纪浩腾才刚忘了这事儿,又被提起就瞬间冷脸,一拍桌子道,“那又怎么样?过了境就是咱们大兴的地盘,他能在桓城只手遮天,这里可不是由他说了算的。”

“世子有所不知,大邺的皇帝年幼,如今他国中的军政大权事实上都是把持在这位摄政王的手里,双方若是真的起了冲突,世子是无需惧他,但是寡不敌众啊,这也是不得不防的。”穆兰琪道。

“昨天的事本来就是他的女人嚣张跋扈不识抬举,本世子已经不和他们一般计较了,他若是还不知好歹,你以为我会叫他们好过?”纪浩腾却是不以为然,“难道就只许他的手里头有兵权撑腰,以为我们大兴的百万铁骑都是摆设吗?”

“这话倒是不假——”穆兰琪沉吟,却是欲言又止,顿了一下,眼中担忧的神色就更为浓重几分道:“这事情若是放在以前也还好办,可是现在,不凑巧的换了荆王坐镇军中,事情怕是就不能尽数如世子所愿了。”

提起纪浩禹,纪浩腾的脸色就又暗沉几分,皱眉道:“这事情也要分亲疏内外,若是真有什么,他纪浩禹难道还有吃里扒外,偏帮着外人的道理吗?你就不要杞人忧天了!”

“世子的话虽然在理,可是这一次的事情却是很不一样的。”穆兰琪摇头,突然神秘的笑了笑。

纪浩腾不由的多了几分兴致:“哦?怎么个不一样法?”

“若是在昨日之前,这话我还不敢乱说,可是现在么——”穆兰琪道,摇头一叹,“桓城之内多了一个大邺的摄政王妃,荆王的立场就不好拿捏了!”

“这话怎么说?”纪浩腾越听越糊涂。

穆兰琪垂眸一笑,目光闪了闪,似是斟酌了一下用词,然后才言简意赅的吐出几个字:“荆王殿下和她的私交不错!”

这事儿纪浩腾倒是没想到的,闻言便是十分诧异。

穆兰琪推开他的胸膛起身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踱了两步,慢慢道:“之前我在王爷跟前听差的时候曾经偶然听了些消息,好像说是荆王殿下对大邺的那位摄政王妃有过救命之恩,这件事大邺方面一直没有风声透漏出来,无从考究,但是两年前荆王游历经过盛京的时候曾经在那里呆过很长的一段时间,这个世子应该是知道的。据闻那段时间正巧赶上大邺的摄政王奉旨出京办差,而荆王殿下则是在他的王府里下榻的。”

“居然还有这种事?”纪浩腾的目光闪了闪,不可思议的暗提一口气。

“是啊!世子你是知道的,那段时间刚好我也在盛京,这消息千真万确。”穆兰琪道,仔细的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同时心里也在不住的谋算。

纪浩腾的手指叩在桌面上,思忖良久才嘲讽的冷笑出声,“你的意思是说纪浩禹和那女人之间有一腿?”

“这个我可不敢乱说。”穆兰琪微微一笑,手指弹过眼前一盆兰草的叶子,那笑容之中却是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不过那位摄政王妃堪称人间绝色,又是个与众不同的玲珑剔透的妙人儿,若是荆王殿下真会有什么想法,我倒也不觉得意外。”

“怎么可能!”纪浩腾冷嗤一声,“纪浩禹的眼光可高着呢,一个嫁了人的有夫之妇,本世子都不屑于多看一眼,他是疯了不成?竟然会做这种荒唐事?而且这么久以来我也没听过那女人的名声有多响亮,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凶婆子罢了。”

“世子真的这么觉得吗?”穆兰琪却是不能苟同,玩味一笑道:“大邺的那位摄政王其人昨天世子你是见过的了,说是惊才艳绝的一个人物也不为过,能过他眼的女人,世子当真觉得会只是徒有虚名吗?更何况还能得他那般青睐,如珠如宝的捧在手心里护着。那位摄政王可不是个怜香惜玉的角色,之前有密报,说是齐国公府的小姐自荐枕席当场被他羞辱的无地自容,并且他还曾当众丢了话儿出来,说是整个摄政王府只容王妃一人。这些事情可不是空穴来风,统统有迹可循!”

这些话在纪浩腾听来委实有些荒唐,但是穆兰琪言之凿凿,又让他不能不信。

“这么说来,本世子倒是对这位王妃有几分好奇了!”纪浩腾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下来。

穆兰琪看着他的表情,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来。

昨天一夜她想的很清楚,为了不在纪千赫面前落了把柄,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亲自动手对付纪浩腾的。

可如果是纪浩腾见色起意惹上宋灏进而引发了什么意外,那就和她半分的关系也没有了。

借刀杀人么——

她的法子多得是。

眼见着这么一把好刀送到跟前,她哪里还有不用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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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状态不对,打字跟乌龟爬一样,五个小时憋出六千,我调整下状态去,滚走~

第052章 冤家路窄,疑似故人来

四日之后,宋灏的钦差仪仗抵达桓城。

简单的整顿过后,一行人重新启程。

是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纪浩禹方面得了消息,一大早已经在南城门外列队迎候。

其实两国之间的真正界碑是立在五里之外的长寿亭的,不过这天的情况特殊,大邺方面破格准许大兴的军队过境,用上万人的队伍在此迎接大邺摄政王的大驾。

若在平时,纪浩禹是肯定不会受这份罪的,这一次他却没有坐马车,而是在马背上颠簸而来。

一身大红锦袍姿容绝艳恍若妖孽一般的男子驻马城外,嘴角噙一抹散漫的笑容,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就越发衬托出他骨子里那种天生的贵族气,竟是丝毫也不叫人觉得讨厌。

城门大开之时,宋灏着一身金龙纹修饰的紫色亲王朝服在万众瞩目之下策马而出。

眉飞入鬓,姿采卓绝。

他微抿了唇角,不笑的时候浑身上下更是散发出一种雷霆压顶之势。

明明也只是个刚过双十年华的年轻男子,却是叫人本能的忽略他的年龄,看在眼里的仿佛就只是一尊高高在上,权倾天下叫人只能用仰望的姿态来膜拜的绝美神祗。

纪浩禹看着他,眼角眉梢的笑容便越发绚烂了起来,仿佛看到的是多年的老友一般:“摄政王大驾,本王恭候多时,今日再见,王爷的姿采更盛当年了。”

“有劳荆王亲自相迎,本王倒是需要先和荆王殿下道一声辛苦了。”宋灏扬起唇角绽放一抹笑,目光却是清明一片。

显然,那笑意并未达到眼底。

纪浩禹看在眼里却是丝毫也不在意,反而露出十分愉悦的表情道:“有朋自远方来,这是应当应分的礼节,何况本王和摄政王你也算是旧相识了,出门迎一下老友而已,本王荣幸之至。”

说着她便目光流转,把视线移到宋灏身后跟着的马车上,道:“听闻这一趟摄政王出使我国,王妃也有同行?后面的应该就是王妃的车驾了吧?”

宋灏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纪浩禹在看向那马车时候的目光灼灼,竟是很有几分期待的模样。

宋灏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明显的不很受用。

纪浩禹却是全无所查一般,继续笑道:“王妃一路辛苦了。”

“贵国皇帝大寿,本王妃作为晚辈前来贺寿本就应当,荆王殿下客气了。”马车里明乐语气冷静的开口。

这样的场合,她自是不会露面的。

纪浩禹听了她的声音,眼中笑意似乎又再更盛三分,扬声笑道,“如此,就请摄政王和王妃移驾吧,十里之外本王已经命人在军中设宴款待二位贵客。”

“荆王先请!”宋灏颔首,语气浅淡。

纪浩禹于是不再滞留,转身引着队伍打马离开。

宋灏随行的队伍里带了十分贵重的礼物,路上恐怕颠簸,所以这一路走下来的速度很慢。

明乐窝在马车里,对这一路走来的景色似乎也不很感兴趣,只就心无旁骛的由两个丫头服侍着喝茶看书,半点也不觉得天光漫长。

开路仪仗的紧后面,宋灏和纪浩禹两个并驾齐驱,倒真像是志趣相投的老友一般边走边聊,借以消磨路上的光阴。

过长寿亭之后,眼前的整个地势就变了,从绵延起伏的丘陵变成坦荡一片的草原,举目望去,当真是会给人一种海阔天空无限广阔的感觉。

长平打开车窗往外看过去,一手挡在眼前遮住外面的炎炎烈日一边轻声笑道,“我还是这一次见到这样的地方,远来这就是草原,碧海幽幽,一望无际,当真是壮美的很。”

明乐抬眸,沿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眼角眉梢也染了些笑意。

雪雁看了长平一眼,却是不以为然的故意开口打击她道:“就算是草原也要分地方,并不是所有的草原都有如此美景。比如我国西北边境的北疆一带,虽然也说是草原,但是因为气候环境恶劣,那片草场也十分的贫瘠,生活其中的游牧民族不堪其苦,都一直想着往临近的城池迁移,为了压制他们扩张版图的野心,每年都不知道要花费多少的人力物力。若是去了那边,指不定刚入境就要被一群野人冲上来抢了你的车马干粮,看你还有闲情逸致欣赏什么劳什子的风景。”

“我不过就是这么随口一说,你又这样打击我作甚?”长平白她一眼,“这一趟出门雪晴不能跟着,你倒是顶了她的差事,尽是找机会和我抬杠了。”

“是啊,雪晴不在,无聊的紧!”雪雁倒是不辩驳,抱着自己的长剑靠在了车厢上,“真希望这一趟差事早点办完了,不过采薇的婚礼是一定赶不上了。”

“你不是提前留了贺礼给她吗?心意到了行了,采薇那么宽厚的人,还会和你一般见识吗?”长平抿抿唇,轻轻的笑了。

雪雁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明乐听着两个丫头闲聊,突然想起了什么就也搁下书本看过来,道:“雪晴和采薇都先后嫁了,你们两个的年纪也不小了,我不能留你们太久,日后有合适的就记得和我说,这种事情,我不想擅自替你们做主。”

“王妃净是取笑咱们。”雪雁笑道,神色如常,显然是并没有动这方面的心思。

长平也不过一笑置之,仍旧是心满意足的看着外面的风景。

她的身体不好,一直都要靠着药物调理,并且柳扬也说过,她的身体底子弱,如果将来成婚的话,怀孕生子十分危险,甚至于都不能保证一定可以产下一个健康的孩子。

这些长平都知道,可是她似乎并不在意,一直将这事儿看的很淡。

雪雁几个都当她是性子淡泊,已经看开了,可是明乐却知道她根本就不是看开,而是从一开始根本就从来都不相信情爱,也根本从来就没准备去依靠一个男人。

这些年来积压在她心里的往事已经风干腐朽,在她的心上裹了一层厚厚的壳,长安一直在遵循着他们母亲的遗愿不遗余力的追寻着父亲的下落,可是长平——

却是被那些往事伤的太重,早就断了这样的念想。

背地里明乐也曾试着开导过她几次,每一次她也都认真的听着,然后点头应下,可是日子却是始终如一。

事实上,长平也是个十分固执且强势的姑娘,真要倔起来,谁都无可奈何。

说了几次之后,现在明乐也唯有沉默了。

不过每每看到她这副淡泊的模样却不知道到底是该佩服还是继续担心。

队伍不紧不慢的往前走,直至正午时分才抵达大兴在这里驻军的军营。

主帅端木青亲自带着营中几位将领在营门处等候,盛情款待将一行人迎了进去。

中午在帅帐之内摆了接风宴,横竖不是什么要紧的场合,明乐又是女眷,于是就直接推了,独自回了帐篷休息。

宋灏独自赴宴,也没耽误多少时间,个把时辰也就散了。

一行人直接在驻军当中借了帐篷安顿下来,休息好了,次日一早又继续启程上路。

此去大兴的帝都,又足足行了半月有余,入城之时已经是六月中旬。

大兴位于大邺一国的半途之南,帝都的气候较之于盛京也要更加温和一些,不过因为依山傍水借着地势上的关系,这座城池倒是一处冬暖夏凉的人间圣地。

此时炎炎夏日,整个帝都周围郁郁葱葱的一片林木,间或过往吹来的风也不觉得燥热,十分的清新宜人。

宋灏的行程是纪浩禹一早就上报给了朝廷知道的,知道他们今日便可抵京城,朝廷方面也提前就做了安排。

老皇帝纪千胥的的身体不好,再加上他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宋灏就算手握军政大权,但是说到底也不是一国之君,所以老皇帝并没有露面,而是由太子纪浩桀带领文武百官出城迎接的。

“大邺摄政王大驾,敝国蓬荜生辉,本宫恭候多时了。”迎着远处宋灏的銮驾过来,同样坐在马背上的太子纪浩桀便是朗声一笑。

“本王何德何能,竟劳太子殿下亲自相迎。”宋灏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公式化的笑容。

纪浩桀是皇帝纪千胥的长子,如今已过而立之年,样貌自是不能和纪浩禹这样的妖孽相比,但也可以称之为英俊,剑眉朗目,但是因为他是文人不通武功,反而带了几分温文尔雅的书卷气。

只是常年困居于京城之地,出门又是马车步辇,让他的肤色显的过于白净了些,若是女子也还没什么,换做男人,便会叫人觉得有些难以受用。

宋灏不动声色,飞快的打量他一眼——

他那边得到的情报的确不假,大兴的这位太子殿下至多也只能在太平盛世做一个守成之君,并没有大的韬略。而如今的大兴虽然没有外患,可遇上纪浩渊和纪浩禹这样的虎视眈眈的兄弟,这位太子殿下的储君之位是坐的并不安稳。

同样的,在宋灏暗中打量他的同时,纪浩桀也聊作不经意的将对面男子审视了一遍。

这样正式的场合,宋灏自然是要穿朝服出席的。

纪浩桀见他的第一眼就先被他的样貌吸引,不自觉的竟是愣了一下。

在大兴国中,三皇子纪浩禹是公认的第一美男子,那副妖孽的长相,哪怕是他们这几个同胞兄弟也难望其项背,可是纪浩桀在见到宋灏的第一眼就惊奇的发现——

大邺这位摄政王的样貌竟然丝毫也不输纪浩禹。

只是纪浩禹平日里总是花枝招展的一副模样,丝毫也不知道内敛锋芒,让所有人第一眼见他就不得不去注意他那张倾倒众生的脸。

而眼前这男子,一身紫衣华服,眉目之间的风华却是尽数凝聚,不张扬,不外露,即使风华绝代,但是任凭是谁,第一眼看到他时一定会下意识的忽略他容貌之间的过人之处,最先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

宋灏和纪浩禹——

是两个极端!

纪浩桀愣了一瞬,随即发觉自己失态,便赶紧收摄心神,对从后面上来的纪浩禹道,“三皇弟,这一次辛苦你了!”

“大哥怎么说这样的话,这不是要折煞弟弟了吗?”纪浩禹道,依旧是那一副花枝招展,笑的风生水起的模样道,“眼下父皇还在病中,国中大事都要由你代为处理,大哥才是最辛苦的。若不是这样,摄政王这样的人物自然是要大哥您亲往相迎的,臣弟不过是代为跑个腿罢了。”

说着又扭头看向宋灏道,“这样的差事本王是头一次办,路上如有招呼不周的地方,还请摄政王莫要见怪才好!”

“荆王殿下客气了!”宋灏淡淡说道。

纪浩禹脸上始终是带着那样绚烂无比的笑容,举目四望,看着眼前熟悉的城门眼睛就流露出热切的神情来,笑嘻嘻道,“臣弟这一趟也算是不辱使命了,如若大哥没有别的吩咐的话,那我便先回府松快松快去了。”

这个时候,当着文武百官面前,又有外国使节在前,他这番举动着实是失礼的很。

但是很显然,大兴上下的官员对这位荆王殿下的习性早就习以为常,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不动如山,丝毫也不觉得丢脸。

纪浩桀看他一眼就点了头:“你去吧!父皇命本宫晚上在东宫设宴给摄政王接风,你记得过去。”

“是!”纪浩禹道,对他做了一揖就先带着自己的婢女随从离开队伍,招摇过市,慢悠悠的进了城。

这时候一直跟在纪浩桀身后的肃王纪浩渊才打马上前两步。

他的面容向来严肃,不苟言笑,对宋灏拱手道:“上回本王出使大邺曾和摄政王有过数面之缘,没想到今日还有机会在这里相见,殿下别来无恙?”

“肃王殿下!”宋灏的神色如常,礼貌的略一颔首再无后话,而旁边的纪浩桀脸色却瞬间暗沉了几分——

纪浩禹不得老皇帝的喜爱,甚至可以说是老皇帝极为厌恶的,所以哪怕是知道纪浩禹在盛京的那段时间曾经和当时的殷王府走的很近他也没放在心上,可是纪浩渊不然。

这个人有野心有手段,还有一个掌管封印统帅后宫的母妃,自始至终都是他的最大威胁。

这一次宋灏来京,纪浩桀抱的心思本来就不单纯,再看纪浩渊似是有意和宋灏套交情,他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纪浩渊拿眼角的余光扫了眼他的脸色,面上虽然没什么表示,心里却是鄙弃的冷笑一声——

他的这位大哥,永远都分辨不出形势,还这般的沉不住气,父皇当真是老眼昏花了才会一直放任他坐在一国储君的位置上。

“听闻这一次王妃也有伴驾而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纪浩渊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尔雅的笑容。

“是啊!”宋灏道,回头看了眼后面重兵护卫的马车,“自从见过安成公主之后,王妃她对大兴的风土人情一直都很感兴趣,正好这段时间本王府中也没什么事,横竖也闲着,便带她一并出来散散心了。”

纪红纱是死了,可是在临死前还不遗余力摆了明乐一道,这事儿他可还没倒出时间找人好好说道说道呢。

纪浩渊如何听不出他言语之间的讽刺,不过他的定力从来都非同一般,脸上表情镇定自若,不过是一笑置之。

纪浩桀并不知道纪红纱和宋灏夫妇之间的纠葛,不过当初纪红纱之所以会留在大邺宫中的始末他还是听了一点边角,这会让听着宋灏和纪浩渊之间你来我往的攀谈,心里便十分不痛快。

“时候也不早了,摄政王远道而来,这里的日头烈,有什么话都等到晚上的接风宴上再说吧。”纪浩桀道,“本宫先送摄政王和王妃去行宫休息。”

“有劳太子殿下了!”宋灏也不拒绝,颔首应下。

大兴的这座帝都四季气候都好,所以除了狩猎以外,皇帝常年都呆在京中颐养,也不需要到额外的地方去避暑。

这里的行宫,其实是取地理优势圈了一处天然温泉所建的庄子,本来这庄子应该是在这座城池的半途之外的,后来这座庄子落成之后皇帝又下令将城墙外扩,生生的把一座占地百亩的行宫给纳入城中。

这座行宫,皇帝只是供皇帝兴起时候玩乐用的,平时太子和各位皇子也偶尔过去宴客,而至于其他的王公大臣,若不是赶上皇帝在行宫设宴,是绝难有机会进去转悠一圈的。

这一次皇帝亲自颁下旨意把行宫整理起来用来接待宋灏,算是个不小的礼遇了。

这座温泉行宫的由来宋灏自是有所耳闻,不过既然是大行皇帝的意思,他也就理所应当的受了。

前面有太子的卫队开道,后面有宋灏的钦差仪仗拥簇,一行人在文武百官的陪同下浩浩荡荡往城东的温泉行宫行去。

为了迎接贵客,这一日他们要同行的街道沿线也都做了妥善安排,步兵衙门出动了大批官兵沿路维持秩序,把有意前来瞧热闹要目睹大邺摄政王风采的百姓尽数挡在外围。

太子纪浩桀高居马上,一边走一边对宋灏介绍着大兴的风土人情,言谈之间神采飞扬,很有身为东道主的自豪。

宋灏唇角噙一抹笑,神色淡然的听着,偶尔点头附和一两句,态度始终不咸不淡。

“那就是大邺的摄政王啊,啧啧,瞧那通身的气派,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人群里不间断的传来议论声。

百姓们都不是瞎子,大邺这位摄政王的气度这一眼看上去,甚至能把他们的太子比到天边去,不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却是没人敢说的。

“可不是!瞧那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当真无愧是人中之龙。”

“大邺的这位摄政王殿下,听说年纪也不大,才二十出头吧?这样就能掌握一国军政大权,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这位王爷可是个文武全才,好像说是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在军中历练,调兵打仗也是把好手呢!”

“哼!这有什么?真要论起带兵打仗的才能,谁能和咱们摄政王比?荣王殿下当年可是十四岁就挂帅领兵的,大大小小打了多少次胜仗?那可是咱们大兴一国当之无愧的战神领袖呢!”

“对对对,真要论及军功伟业,谁也不能和咱们荣王殿下相提并论!”

……

人群之中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众说纷纭,一波紧接着一波,又很快被新的风声压下去。

“不过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人,偶然得势就这样嚣张跋扈,也不担心风大闪了舌头!”旁观常善居的酒楼里,荣王世子纪浩腾仰头灌下一杯酒,目光狠狠的盯着楼下街道上走过的一行人。

那日桓城的事情之后,他并没有留在边境那里凑热闹,休息了两日之后就直接快马加鞭赶回了京城。

穆兰琪的话说的对,纪浩禹在那里,他根本就讨不了好,继续逗留下去也是自取其辱,还不如早点避开,反正宋灏那一行迟早也要进京,到了这里可就是他的地盘了,什么事还不都得由着他来拿捏把持的?

纪浩腾的目光啐了毒一样,面目近乎狰狞。

他身边新换的仆从不知其中内幕,都是一头雾水,只就谨小慎微的垂下头去,尽量不叫自己惹了他的眼嫌。

纪浩桀带着文武百官把宋灏送到行宫,做了简单的安排之后就先行回宫和老皇帝复命。

宋灏和明乐连日赶路,也都十分劳累,吩咐了柳扬和长平看着下头的人整理东西,两人就先回房休息了。

横竖接风宴是在入夜之后,也不着急。

两人和衣躺在床上,明乐暂时睡不着,就侧身扯了宋灏的一缕发丝在指间绕着玩:“今天三位正主你都已经打过照面了,如何?感觉上谁的胜算会更大一些?”

宋灏握了她的手不叫她乱动,一直闭目养神,闻言就慢慢说道:“形势上各有优劣,这个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说。不过之前得到的密报上头哦所言非虚,三个人之中,就属太子纪浩桀最为肤浅和庸碌。至于肃王和荆王两个么——肃王占着天时地利,有母族的扶持又有朝臣的拥护,看上去更为顺风顺水一些。可是谁知道荆王最终会出什么牌?朝局这回事,存在的变数太多,不到最后一刻,说什么都是白搭。”

“现在离着大兴皇帝的寿辰还有二十余日,如若纪浩禹有心,恐怕这段时间就要不太平了,我们现在作客他乡,凡事都要小心些。”明乐抿抿唇,叹一口气。

“放心吧!”宋灏将她拥入怀中,吻了吻她的额头,“所有的事情我提前都有准备,我们现在远来是客,凡事只要冷眼旁观就好,不过就是个把月的时间,说快也快!”

“嗯!”明乐点头,虽然知道宋灏是故意拿话在宽他的心,却也没点破。

纪浩禹那兄弟三个怎样姑且不轮,他们这一趟大兴之行的真正敌人可是还没正式现身呢!

荣王纪千赫?有关他的传言听的她的耳朵就要起茧子了,却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样一个绝代风华的人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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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别院。

庄随远从目送了宋灏的仪仗进城之后就马上赶回来给纪千赫回禀消息。

彼时天色尚早,纪千赫携一把古琴坐在后院的凉亭里弹奏。

黑袍墨发的男子,鬓角飞白,眉目如山水雕刻入画一般的静远平和,纤长十指抚过琴弦,有绵绵如水一般的音符飘出,应和着不远处袅袅而起的温泉水,绿树苍翠,花草环绕,倒是一片宁静祥和的世外桃源般的景致。

纪千赫抚琴的手法纯熟,但是音符流淌出来的曲子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不激越,不悠扬,不澎湃,同时也不见婉约,不管是怎么样的曲谱从他的指下弹奏出来永远都给人一种感觉——

静如止水,无波无澜。

人多说棋艺和琴音最能反应一个人的内心,让人了解这个人的性情和为人,可是这个人,似乎是个例外,有关他的一切就只能永远成迷。

庄随远从远处快步而来,听见他的琴音就自动的止了步子,在院子的入口处垂首等着。

待到纪千赫一曲终了他才连忙敛了心神快步走过来,行礼道,“王爷!”

“嗯!”纪千赫道,指尖压在琴弦上拂去上面颤抖的尾音,“如何了?他们已经进城了?”

“是,属下是一直等到看着他们进城之后才回来的。”庄随远道,一直小心翼翼的注意着他的神色,顿了一顿又道,“皇上准备用来安置殷王一行的地方变了。”

“哦?换成哪里了?”纪千赫的神色冷淡,却是丝毫也不意外。

“改在了城东那处温泉行宫了。”庄随远道,“属下叫人查了,似乎——是良妃的主意!”

“随便他们去!”纪千赫的唇角勾了勾,始终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庄随远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他的后话只能主动道:“接待殷王一行的接风宴没有变化,还是定在东宫,由太子招待。皇上称病,应该不会出席的。”

“嗯!”纪千赫略略颔首,听了这话却是讽刺的笑了声道,“看来他最近是真的老糊涂了,长年累月的对外称病,也不怕弄假成真,真折在这上面。”

“皇上的确是老了,这两年又迷良妃迷的厉害,做出这样荒唐的行径来也不足为奇。”庄随远唯有苦笑。

一国之君做到纪千胥这个程度上,的确有没有这个人的差别已经不大了,也难怪现在几个皇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这样明目张胆的闹腾起来。

察觉自己走神,庄随远便赶紧把思绪拉了回来,正色道:“那今天晚上的接风宴,王爷还是决定不出席吗?”

“他们一群孩子小打小闹的,本王去做什么?”纪千赫摆摆手,“若是太子再叫人过来你直接回了他就好。”

“那——近期之内,王爷也不打算见一见殷王吗?”庄随远道。

纪千赫对宋灏很感兴趣,这一点毋庸置疑。

果不其然,纪千赫闻言,手下正在擦拭琴弦的动作就停滞了一瞬。

片刻之后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道:“急什么,后面总有的是机会!”

“是!”庄随远见他主意已定也就定了心,突然想起来什么,神色之间突然就有几分焦虑道,“上回说世子在桓城和殷王夫妇起了冲突,这段时间还都一直记恨着,现在殷王一行到了帝都,依着世子的性子,应该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王爷需不需要嘱咐他点什么?”

“算了!”纪千赫道,“不用管他!”

明明事到临头了,可是他这一夜之间却突然就变成了甩手掌柜,庄随远心里困惑的厉害,但是也不敢深究,只就顺从的应了躬身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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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东宫。

大兴的东宫是属于皇宫建筑群里的,不过因为太子业以成人,为了避嫌,东宫便是设立在皇城最东边,其实说白了就是一座单独的府邸,只是和皇宫之间以一道单独的宫门相连,过去就是毗邻勤政殿的宫殿群。

在格局上,就是太子的东宫和皇帝的后宫一左一右依傍着勤政殿而建,而两者唯一的差别就在于占地规模上。皇帝的后宫分为大小一百零八座宫殿,而东宫的与之相较就实在不过只有一隅之地罢了。

这一日为了设宴替大邺的摄政王洗尘,整个东宫摆出了盛大的排场,整个装点一新,大红灯笼从大门口一路蜿蜒,把前后十八座正殿偏殿全部笼罩下来,远处看去,绚烂无比,就连旁边的皇宫也失色不少。

虽然皇帝自己称病不能到场,但去颁下旨意,命文武百官全部列席参加,也算是个宽待礼让的意思。

夜里天刚擦黑,东宫正门外面就车水马龙闹成一片,在京的五品以上官员纷纷携家眷道贺,各家的马车从东宫门口一路排开,直接延伸到了两里之外。

不过所有人都有自知之明,很自觉的在中间留了一条大道出来,是以宋灏和明乐的车驾过去时倒是畅通无阻,直接到了大门口。

太子得了消息已经带着太子妃和两位侧妃等在那里,十分热情的上前款待:“总算是把摄政王给盼来了,本宫该还想着王爷一路舟车劳顿,是不是要派了步辇过去行宫接应呢。”

“谢过太子殿下的一番好意,下午小睡片刻,起的迟了些,劳太子和太子妃久候了。”宋灏推了车门下来,语气只能算作是客气。

因为只是赴宴,这会儿他就换了件家常的月白锦袍,配套的锦绣腰带,上面只镶了一刻碧青色光芒内敛的宝石,腰间一枚鸡血玉串绯色穗子的玉佩,再无其它负累,但是因为眉目之间的风采绝佳,让所有人见了都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女人们纷纷屏住呼吸,眼底有艳光流过——

他们对大邺的这位叱咤风云的摄政王都有所耳闻,却不曾想竟会是这样一个倜傥绝伦的人物。

而纪浩桀此时的心里却是不由的多了份警惕——

早上那会儿在城门迎接宋灏进城的时候他可是亲身领略过这男人周身散发出来的王者霸气,全身上下就只写着四个字——

生人勿近。

这会儿他换了衣裳,再接着晚间的灯光渲染,的确是把那种压迫感降低了不少,可是整个人的气质太过清冷,还是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宋灏先行下车,在一众女子的观望之下,太子热情的想要和他同行活络一下关系,却不想伸出手去却捞了个空。

宋灏并没有理会他,又径自转身往马车上递过去一只手。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跟着移到马车上,知道他要去接的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摄政王妃了。

其实出席这样的场合,为了排长面子,每个人身边都不会少带了丫头婆子服侍,宋灏又是这样尊贵非常的身份,在这些最为注重面子的贵族男女眼中,他实在是不必亲力亲为的理会明乐,横竖她身边的婢女也会照顾她。

女人们的眼中不约而同流露出几分不屑——

这位摄政王妃到底什么来头,众目睽睽之下竟然让摄政王亲自搀扶,是不是太过托大了些?

当然了,其中艳羡嫉妒者也不在少数。

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所以人都暂缓了动作,目光带着不同程度的热情盯着宋灏送到车厢门口的那只手。

然后下一刻,车厢内便递出一只素白如玉柔的纤纤玉手,指尖柔软,柔若无骨般轻轻落在了宋灏的手心上。

明乐弯了身子从马车里出来。

“小心些!”宋灏轻声嘱咐,稍稍用力捏着她的手指引着她下车。

“嗯!”明乐抬头,对他微微显露一个笑容。

明眸皓齿,灿若桃李,眼角微微一挑,便是妩媚生情。

不过是唇角微扬显露的一个笑容,那眼角眉梢的显露出来的便已经是绝艳的风华。

今日明乐的装束也很低调,一身月白色镶金的凤尾裙,上面绣着兰草的云纹,裙摆上大朵大朵的牡丹花绽放,在行走间留下一地的风景。

一头情丝以一个简单的发髻挽起,发间的饰物也极为简单,只是两只镶嵌着蓝色宝石的银簪,灯光下,宝石上折射出两眼的光芒,如星斗闪烁,典雅中又透出几分灵动。

就是这样素净的装扮,才堪堪将她极盛的容貌压制住几分。

即使再怎么嫉恨交加,此时看着从马车上神态自若盈盈走出的女子,所有人也不得不在心里暗赞一声——

的确是国色天香,一等一的绝色。

也难怪这大邺的摄政王会如此紧张的护着。

明乐抬眸的一瞬,惊艳之余,纪浩桀看过来的目光甚至有了片刻呆滞。

明乐自然是感觉到了,不由的皱了下眉头,心里便愈加确信宋灏的话是没有错的,大兴的这位太子殿下的确是不堪大用,众目睽睽之下竟是连这么一点定力都没有。

她虽然可以对这些人的审视视而不见,但是纪浩桀看过来的那一眼却让她心里极不舒服,忍不住微蹙了下眉头。

她是真的恼了,但是看在旁人眼里,却是美目流转另有一番韵味。

“太子殿下,这是本王的王妃。”宋灏自然也是见注意到纪浩禹盯着明乐的眼神逾矩,再开口时语气就不觉的带了几分寒意,道:“乐儿,这是大兴的太子殿下,旁边的是太子妃!”

“太子殿下,太子妃!”明乐颔首,淡淡的应了声却未行礼。

现如今她和宋灏的身份特殊,纵观整个大兴朝中,除了老皇帝纪千胥以外,哪怕是日后真的和纪千赫见面——

给面子的话也只需要给一个晚辈礼周全了就是。

宋灏突然转冷的语气让纪浩桀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回过神来,为了掩饰尴尬,他忙是以手虚握成拳掩唇干咳一声道:“摄政王和王妃大驾光临,舍下蓬荜生辉,二位快请进吧!”

“早就听闻大邺的摄政王妃是个才色双绝的妙人儿,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太子使了个颜色,太子妃会意,立刻就带上亲和力很强的笑容热络的上前来拉明乐的手。

“太子妃谬赞。”明乐莞尔,语气不咸不淡,虽然没有下她的面子由她牵着手,表情却是浅淡,并没有半点觉得受用的意思。

太子妃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随即又马上恢复如常,拉着她的手好一番寒暄。

明乐的唇角带了丝笑容,只是礼貌的应对两句,同时却暗暗的将这女人审视一遍——

和纪浩桀相比,这位太子妃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我府内宴席已经准备好了,请摄政王和王妃移步。”寒暄过后,太子笑道。

一行人刚要进府,却见院子里头灯火绵延,一长串的红色宫灯鱼贯而出,排场却是不小,硬是把方才太子和太子妃出现的阵仗都给压了下去。

“良妃娘娘到!”门内有太监提着公鸭嗓大声唱道。

众人再次止住步子,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

十八盏灯笼之后,这才见一盛装打扮的女子在贴身宫女的搀扶下袅袅娜娜的走了出来。

柳眉,杏眼,鼻子小巧,微微上翘,略显几分峭壁,涂了浅粉色口脂的朱唇在灯光的映衬下越发动人,有种鲜艳欲滴仿佛等人采撷一般的诱惑力。

论及五官搭配,这女子只能算是个中偏上的姿色,可是无可否认,她很懂得把握自己的优势,并不试图以盛装打扮的自己更加艳丽几分,而是反其道而驰,将自身清雅脱俗的气质发挥的淋漓尽致。

这世上能叫人一见倾心的美人儿不过两种,一种妖艳如火让人只看一眼便移不开视线,一种弱柳扶风我见犹怜,让人看了便心生怜惜,想要捧在手心里呵护的。

其实说白了,相较之下还是后者厚胜一筹,前者不过是肤浅的以容貌取胜,而后者则是胜在气质。

现在这个状况,无可否认——

真要这样区分的话,明乐占的是前者,而这门内款款而来的女子——

则是后者。

她身上穿一身鹅黄宫装,牡丹红的凤尾百花裙,仪态之间落落大方,不骄不躁,眉目之间带着柔和的浅笑,去是叫任何人在第一眼看到的时候都觉得舒心的很。

明乐的目光从她脸上飞快的扫过,后面却是停在她明显凸出来的腹部停滞片刻。

宋灏搜集来的资料——

现如今,在纪千胥的后宫虽然是黎贵妃掌权,但是最得宠的却是这位新贵良妃了。

如今她怀孕应该是已经有六个月了。

看着这女子莲步轻移缓缓行来,明乐唇角勾起的笑纹不觉的更深,正在微微失神的时候,就觉得太子妃抓着她的手指突然一紧。

手指上一痛,明乐猛地回过神来看过去。

太子妃的目光也定格在那位良妃身上,似乎是看的入了迷一般。

明乐看在眼里,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她多看了那人两眼是因为初见好奇,可是按理说太子妃和这位良妃却应该是经常碰面的,应该早就不觉得新鲜了。

察觉她的视线,太子妃连忙松了手,尴尬道:“不好意思,是本宫失态了,王妃莫要见怪。”

说话间她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初,再无一丝迹象的笑着对明乐解释道:“这位是宫里的良妃娘娘,父皇最近身子不适,不能亲自过来参加今晚的接风宴,良妃娘娘得了旨意过来作陪的。”

老皇帝不能来,却派了个妃子前来?

这话传出去不成了笑话?

明乐眼底闪过丝玩味的情绪,好整以暇的看着美人儿盈盈而来。

“本宫得皇上旨意,代为迎候大邺的摄政王殿下。”良妃扶着宫女的手从台阶上走下来,极为守礼的在宋灏跟前三步之外就站定了步子,微微屈膝福了一礼。

“怎敢劳烦娘娘大驾,贵国陛下的盛情,本王心领了。”宋灏负手而立,语气冷淡。

良妃闻言,脸上也不觉得尴尬,只就继续笑道:“陛下近来的身子不爽利,本来还想亲自来和摄政王聚一聚,可是太医吩咐过,让他近期要卧床静养,所以怠慢殿下了!”

宋灏也只是听着,并没有再接她的话茬。

良妃的神色如常,倒是旁边站着的太子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笑着上前打圆场道:“娘娘如今怀了龙种,怎好劳您亲自前来?父皇的心意本宫已经代为转告摄政王,摄政王大人大量,自是不会计较的。”

“话是这么说,可摄政王殿下不远千里而来,是我朝的贵客,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废的。”良妃道,温和一笑,对旁边跪着的人们招招手,“都起来吧。”

“谢娘娘!”一众的朝臣命妇谢了恩爬起来。

其间明乐一直一声不响的打量着来人。

那良妃起初似乎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这会儿目光移过来,便是笑着迎上来道:“本宫听闻摄政王妃也有同来,想必这位就是了吧?”

“良妃娘娘,久仰久仰!”明乐扬眉一笑,那一瞬间的笑容竟是灿烂到了极致。

所有人俱是一愣,良妃脸上一直维持不变的笑容也在这一瞬间僵硬在了唇角。

有人惊艳于她这放肆一笑里头的绝代风华,也有人诧异不已,总觉得她这笑容里似乎掺杂了些什么别样的东西,可是仔细观察,也只是觉得这个笑容十分的绚烂,倒是看不出别的来。

片刻之后,良妃回过神来,脸上笑容却明显的淡了几分,回道:“彼此彼此,摄政王妃的大名也是如雷贯耳,本宫早就想着要找机会见见了,没曾想居然还真的会有这么一天。”

“是么?”明乐莞尔,“那倒是本王妃的不是,让娘娘记挂了许久。”

你来我往,说是彼此寒暄的场面话,两个女人也是笑的各有千秋,半点假也不掺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场的其他人听在耳朵里都总觉得这气氛很有些怪异。

太子妃的目光困惑的在两人之间走了一圈,只当是明乐因为刚开始良妃对她的无视有了意见,于是出面打圆场道:“时候也不早了,先进去。”

“好了好了,都进去吧!”太子也道,命人招呼众人进门。

他自己则是亲自去请宋灏。

宋灏看了明乐一眼,并没有多言,和太子纪浩桀一起先行一步。

这边明乐和良妃还都站着,彼此脸上都挂着得体的笑容直视对方。

旁边的经过的不住有人侧目,投来审视的一瞥。

良妃瞧见,便是深吸一口气,刚要扶着宫女的手往回走,明乐却突然开口道:“本王妃好良妃娘娘一见如故,想和娘娘说说话儿,娘娘该是不介意与我同行吧?”

良妃一愣,已经转了一半的身子突然顿住,诧异的扭头看过去。

明乐上前一步,不动声色的一抬手将那宫女的手移开,亲自搭上良妃的手腕,完全是个先入为主不容人拒绝的架势。

太子妃和两位侧妃面面相觑,虽然隐隐觉得当前的气氛不对,可一时又说不出什么来,因为明乐的笑容实在是太过真实,让他们想要怀疑这里头另有猫腻都难。

良妃的手臂在明乐的手中僵硬了一瞬。

“你——”她身边的小宫女觉得明乐此举无礼,甚为恼怒,刚要开口说什么,良妃已经一记眼波横过去,道:“你先退下。”

言罢,又看向明乐,意味深长的略一点头,“正好,本宫也正有此意!不过本宫如今的身子重,一会儿王妃您可当心着点儿,可别叫本宫摔了或是绊了。”

“这个自然!”明乐颔首,微微一笑。

太子妃见到两人达成共识也就懒得再浪费心思去深究,施了一礼就先带着两位侧妃进府去帮着安置其她的客人。

前面宋灏和纪浩桀走的也不是很快,明乐和良妃携手而行,慢悠悠的跟着,不知不觉就落下了不小的距离。

待到和前面的人隔开了,良妃唇角勾起的笑容却是突然转冷,侧目朝明乐看过来一眼道:“你惦记我应该是惦记了许久的吧?如何了?这这会儿再见面,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惦记什么?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在这里。”明乐目不斜视的继续往前走,同样回她一个笑容。

两个人的语调很低,谁也没有激动,跟在十步之外的宫女和下人们只以为她们是在闲聊,一个个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的盯着脚下的路,谁也不打扰。

良妃的神色微微一变,不过马上就镇定下来,冷笑道,“就算你知道了我在这里又能怎么样,那件事已经过去几年了,我还不是好好的?你能奈我如何?”

“你觉得呢?你觉得我该拿你怎么办?”明乐反问,却是不愠不火。

良妃的脚步突然顿住,冷着脸朝她看来。

后面跟着的宫女丫鬟也连忙制住步子。

明乐回头看过去,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此刻良妃脸上的笑容已经尽数敛起,一张素净婉约的脸上满满的堆积的都是凛冽的寒霜。

回廊上的灯笼打下一层柔和的光。

她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女子,冷冷道,“易明乐,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当年你设计陷害我父兄入狱,害我萧氏满门流放千里,这个仇我可是每时每刻都记在心里的。如果不是你,我爹就不会死,如果不是你,萧家也不会在一夕之间落败,我也不用背井离乡忍受这样颠沛流离的痛苦。这一切,全然都是拜你所赐。我隐忍蛰伏了这么久,就是因为咽不下这口气。现在你既然送上门来了,还指望能从这里全身而退吗?你以为这是哪里?我知道你已经今非昔比,可是那又怎么样?就算你在大邺可以称王称霸,就算你在盛京之内可以横着走,可是你别忘了,这里不是大邺,也不是盛京。这里是大兴,是大兴的帝都!你到了这里,还能指望什么?可不就是要任我拿捏的吗?”

“你现在就跟我耍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明乐闻言也不过一笑置之,她的神色淡然,看着眼前的女子,慢慢道:“萧以薇,你可别用这种受害者的口吻来跟我说话,弄的好像是我对不起你们萧家,你是来追魂索命的一样。真要清算旧账,我还嫌之前做的不够呢。易明峰把你送到这里,给你找到出路,以谋将来,他难道没有告诉你,你们萧家之所以会落到那样的下场是因为什么?是啊!是我设计夺了你父亲的兵权,也是我的作为让你萧家满门流放,永世不得回京的。可是你怎么不说当年萧澄和孝宗联手设计的那一场兵变中死了多少人?怎么不说我祖父和父亲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惨烈从何而来?虎威大营十万铁血士兵的性命,乱葬岗外对垒如山的白骨,这些你怎么不说?你萧家满门加起来能有几个人?用来偿还这些?你觉得够了吗?”

“你少拿这些军国大事来给自己戴高帽子!”萧以薇怒道,虎视眈眈的盯着她,“你设计我们萧家,根本就是为了泄私愤!”

“是啊,我的确是没那么高尚的情操去替旁人操心,可就算我所做的一切就只你说的那样为了泄私愤又怎么样?”明乐同样是目光冰冷的看着她,一字一顿,“我大哥是怎么死的?我额头上的疤痕是怎么来的?这些都不知道是吗?好啊,就算这些当初都是萧澄和易明峰他们联手做下的,那么要怪也只能怪你们自己倒霉,偏得要和易明峰那些人是亲戚。既然你们能设计害了我大哥的性命,我反过来回京你们一局难道反而就成了十恶不赦了吗?技不如人而已,你现在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你——”萧以薇的脸色涨红,有些气结。

当初她父亲和易家二房联手做的那些事她起初并不知道,可是后来过来这边之后日日煎熬她也思考了不少的东西,对于当年那些事情的内幕也能揣测出几分。

易明乐恨他们萧家,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而且以她对自己父亲和姑母的了解,自然也知道那两个人的手上不能少沾血。

可是她自己却跟着受牵连,落到这样的境地之内,却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的。

她明明可以是锦衣玉食的官家小姐,一生富贵无边,可是全都是因为易明乐这个小贱人而落的如今这样的下场。

这大兴后宫的繁华锦绣,看着高高在上的身份,却是从头到尾都身不由己,想来就叫她愤恨绝望。

这么久了,也就是凭借着这一股怨念支撑才让她顶住压力走到今天。

为的——

就是要易明乐把当初欠下的都还给她!

“我不与你废话,我承认我说不过你,总之今时今日你既然已经到了大兴,就没有退路了。你等着瞧吧,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悔不当初!”勉强镇定住心神,萧以薇一字一顿的说道。

“那我就拭目以待好了!”明乐坦然一笑,无所畏惧的扬眉迎上她的视线。

萧以薇看着她脸上这般光彩,心里不由的更加恼怒,若是为了大局隐忍,几乎是恨不能扑上去把她这张漂亮的脸蛋抓烂。

“好了,不说废话了。”明乐并无心和她争一时的口舌之快,随即便正色走到一边道,“咱们来说点正事吧,如果我所料不错,当初易明峰应该是借了纪浩渊的手把你送到这里来的吧?那么就是说,现在你和纪浩渊是坐在一条船上的?”

萧以薇皱眉,却是没想到她会知道这些。

半晌,她冷笑:“怎么,你想套我的话?”

“你不说就算了,我纯属好奇!”明乐道,淡淡的看她一眼,那目光却带着浓浓的嘲讽,她的视线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

萧以薇戒备的本能后退两步。

明乐见她如此就又笑了,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本来你已经到了这里,我也不想赶尽杀绝。当年的事,错在你父亲,他已经付出代价了,其实你方才指责我的那些话也不无道理,我原也不想和你为难。看在咱们同是来自大邺的份上,我规劝你一句,现在大兴的这一场夺嫡之争,水可是深的很,不管你有多恨我,要搀和进这件事里头,那后果可就不是你能承担的了。”

“谁要你假好心!”萧以薇自是听不进她的任何话的。

“信不信随你,横竖我的话放在这里了,你好自为之。”明乐也不在意,淡淡看她一眼就径自先行一步往前走去。

萧以薇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却是一寸一寸无限收冷。

她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一天,一定不会删吧干休的,一定不会!

她一定要把这个小贱人欠她的统统拿回来!

------题外话------

最近关于穆兰琪和纪浩腾这两只,虽然是碍眼了点,但是大家先忍一忍,这是为了后面推动打剧情需要,请大家一定相信,某岚的文里不会有闲的蛋疼故意揪出来凑字数的角色,但凡出现的,就一定会有安排,大家表急╭(╯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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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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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3章

萧以薇一直站在原地没动。

明乐快步赶上宋灏他们。

宋灏听闻她的脚步声便稍稍的缓了步伐等着她走近,抬手替她弹掉肩头散落的一片残花。

他没说什么,是因为知道没什么好问的,萧以薇和明乐之间会说些什么他不用想也知道。

并且,明乐也不可能吃亏。

明乐回他一个笑容。

一行人在纪浩桀的引领下缓缓前行,却是没人注意到后面的良妃并没有跟上来。

待到那一行人拐过回廊消失了踪影,萧以薇身边的女官荷露才大着胆子走过来,试着开口道,“娘娘,您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要不——今晚的宴会就不要去了吧?”

“嗯?”萧以薇回过神来,冷冷的回头扫了她一眼,“你说什么?”

那目光刀子似的。

“奴婢——”荷露脸色一白,瞬间便有几分慌乱,语无伦次道,“奴婢只是觉得娘娘已经亲自过来打过招呼了,该有的礼节也已经做足,奴婢是怕娘娘受累,娘娘您如今的身子金贵,可比不得往常。”

荷露说着就屈膝跪了下去。

“不过是参加个宴会罢了,本宫还没弱到这么点场面都撑不住的地步。”萧以薇道,语气微冷。

“可是——奴婢瞅着大邺那位摄政王妃对娘娘好像是有些敌意的。”荷露嗫嚅道。

刚才她离的远,并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内容,这只是一种感觉,虽然这感觉很叫人觉得莫名其妙。

“胡说八道什么?”萧以薇的目色一厉,沉声叱道,随即却是红唇微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慢慢说道:“本宫和大邺的摄政王妃一见如故,不知道有多投缘呢。”

她的语气轻缓,乍一听去是温柔的紧,可是细品之下便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荷露听的头皮发麻,却不敢贸然抬头去观察她的神色,正在迟疑间,斜对面的花园里就传来一阵轻曼的笑声,“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良妃娘娘在此。”

众人的精神一紧。

良妃的眼底则是明显闪过一丝厌恶的情绪,循声望去,便见着一身华服,装扮的金光璀璨的荣王世子纪浩腾从远处过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和纪浩禹抢风头的,今天他也穿了一身红,大红锦袍的烘托下就更衬的唇红齿白美不胜收。

当然了,前提则是要忽略他眼中放荡轻曼的yin邪之气。

良妃的唇角扯出一个弧度,算是个稍显冷淡的笑容:“没想到世子也来了。”

“瞧娘娘这话说的,就好像本世子就不该来似的。”纪浩腾撇撇嘴,目光在她清丽脱俗的脸孔上扫了扫,本来是有几分兴奋的,可是随即看到她隆起的肚子便兴致缺缺的移开视线。

纪浩腾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哪怕良妃的皇帝的女人——

他虽然不至于胆子大到敢于公然染指,但要看看,过过眼瘾还是不在话下的。

谁都能够感觉到他那目光里揣了何种深意,萧以薇身边的宫女纷纷都冷脸。

可是萧以薇就算再得宠,也没资本和荣王对立,纪浩腾的眼神虽然侵犯了她,也毕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举动,反而叫她无从发作。

深吸一口气,萧以薇勉强定了定神道:“本宫刚刚得了消息,说是今晚的接风宴荣王殿下不会来了,想必世子是代替令尊过来捧场的吧?世子请便,本宫还要赶着去宴会上,就不奉陪了。”

她说着就冷眼扫了下跪在脚边的荷露道,“还不起来?”

“是!”荷露屏住呼吸,爬起来,重新扶了萧以薇的手。

落在后面的宫女嬷嬷快步跟上,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前走去。

待到拐过回廊之后,荷露才揣摩着萧以薇的心思开口道:“娘娘真要去宴会上吗?今天这东宫乱七八糟的人看来是来的不少,省的闹着您。”

“可不是人越多越热闹吗?”萧以薇不以为然的脱口道,说完才反应过来,忽又止住步子冷着脸看过来。

荷露一惊,下意识的后退半步,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萧以薇看着她,几乎是用一种警告性的口吻道:“今日皇上差遣本宫过来,代表的就是他的面子,若是宴会还没开始本宫就先自行离开,传出去,岂不就成了是咱们皇上失礼,刻意的下大邺摄政王的面子吗?”

她惯常待人都是和和气气的,哪怕是私底下对这些宫女太监也和颜悦色。

荷露算是她的心腹,从她入宫就一直在近身伺候,自然感觉到她今日的不同,不过却不敢深究。

“是,是奴婢鼠目寸光,娘娘恕罪!”荷露连忙道。

萧以薇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神色快速的恢复,很快便又如往常一般温婉柔和了起来,在灯光的映衬下清新雅致。

落在后面的纪浩腾却是眸光闪烁,若有所思的没有跟上。

今天的宴会,穆兰琪没有来。

他身边随从走上前,谄媚道:“世子爷,咱们也过去吧!”

纪浩腾的唇角勾了勾,视线却落在那回廊的拐角处动也不动,半晌,突然开口问道,“你说——方才那位大邺的摄政王妃和良妃比起来,谁更美?”

那随从是在他贴身的几人伤了之后最近才提拔上来的,虽然知道自家世子荒诞,可是眼下却是在人来人往的东宫里。

他这样口无遮掩的一句话登时就把那随从噎了个半死,神色惶惶的跪在地上道,“世子恕罪,这样大不敬的话,奴才不敢妄论。”

纪浩腾闻言也只是笑嘻嘻的,踹了他一脚,“本世子问你话呢,动不动就下跪,你这是存心恶心本世子呢?”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那随从道。

虽然不敢得罪他,但是要和他在这里公然拿这样下流的话题去议论后妃和他国使臣家眷——

纪浩腾身份尊贵,背后有荣王撑腰是没什么,他可不一样,就算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说这样的闲话。

纪浩腾见他支支吾吾,神色便有了几分不耐。

那随从满头大汗,两腿打颤就又要跪下。

就在这时,花园里突然又有女子娇俏的笑声传来道:“世子您和他一个奴才置什么气?今天这事情摆在这里,哪怕是你摘了他的狗头,他也是没胆子顺着你说话的。”

听了这声音,纪浩腾脸上怒意马上便是一扫而空,眼尾一挑露出一个笑容,直觉越过回廊一侧的栏杆进了园子。

花木掩映,他闪身便入了一丛灌木后头。

那小厮想跟却又不敢,左右为难之下只能垂首立在原地等着。

纪浩腾闪身进了花园,一把便抱住那灌木后头的女子,语气轻浮的调笑道,“我当是谁呢,在这里偷听多久了?”

说着就用力在那女子不盈一握的小蛮腰上用力掐了一把。

“没轻没重的。”那女子语调夸张的痛呼一声,随即便无所谓的咯咯笑了两声,抬手勾住他的脖子。

这女子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面容生的俊俏,一张瓜子脸,大大的眼睛,眸子流转,自有那么一种勾人心魄的吸引力。

纪浩腾的喉头一紧,刚要动作,但是突然想起旁边的就是进府的必经之路,于是便强自忍下,拽着人急匆匆的绕过几丛花树闪到花园深处,也不管稍后会不会有下人经过,直接便把人扑到了地上。

那女子倒是和他一拍即合,既不羞怯也不推拒,手臂柔若无骨般缠上他的脖子就凑了红唇上去。

“我不过是出京了一趟,怎么着,你就这样等不及了?”纪浩腾哑声笑着,手下动作利落的就去扯她的衣物。

两个人干柴烈火,一点就着,急不可耐的直接就在这花园里办起事来。

女子的声音娇柔婉转,竟是丝毫也不掩饰,落在纪浩腾的耳朵里就更是叫他浑身的血脉喷张,越发的卖力了些。

两个人在这里颠鸾倒凤好一阵的折腾,也不去理会前头的宴会是不是开场了。

半个时辰之后,纪浩腾低吼一声尽了全力,伏在女子身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女子仰躺在地,亦是大口大口的喘息。

稍微缓过一口气来,她便娇笑起来,手臂重新环上纪浩腾的脖子笑道,“你今儿这是怎么了?哪儿来的的这么大的火气,怎么着,新鲜尝过了,穆兰琪那小贱人已经满足不了你了?又到我这找刺激来了?”

言辞之间纯粹只是调侃,全无半分拈酸吃醋的意思。

纪浩腾不语,哼了一声就坏笑着探手又去逗她。

女子娇嗔的嘤咛一声,却未有闪避的意思,被他撩拨着喘息声又逐渐急促了起来,后面实在情难自禁,便攀上去附和他的动作。

纪浩腾在她唇上啃了一口,笑道:“瞧你这急不可耐的模样,这段时间我不在京城,倒是素着你了,得了,今儿个赶巧,我便一次都给了你罢!”

那女子也不在意他都说了什么,两人倒是一路货色,马上又纠缠到了一起。

花丛之间又是一片香艳无边。

这一番再折腾下来,时候便有些晚了。

待到身上的汗散了些,那女子便推开压在身上的纪浩腾,坐起来穿衣。

纪浩腾躺在旁边看着她整理,道:“时候还早呢,今日东宫设宴,后宫那边的大门要到三更才会下钥,再陪我一会儿。”

“我这次是跟着良妃出来的,方才我推脱她说是掉了支簪子才得脱身过来见你。这会儿宴会该过半了,我得赶紧过去,万一她要提前回宫的时候寻不见我就该坏事了。”女子说道,一边拍开他的手。

纪浩腾不怕死,她可是有顾虑的。

方才也只因为是知道今日为了款待大邺的摄政王,太子妃把所有的下人全部传去大殿帮忙了,知道不会有人来这里她才敢这么大胆的顶风作案。

纪浩腾就是再胡闹,有些方面也还是知道轻重的,于是也就不再拦她,也坐起来整理衣物。

两个人收拾了一番,确定看不出端倪了,那女子才又美目一转看向纪浩腾打趣道,“刚才我听见你说话了,良妃吃不到嘴里,这便又盯上人家的王妃了吗?”

“就良妃那般姿色的,本世子还真看不上眼。”纪浩腾不屑道。

“哦?”那女子眸光一闪,不觉多了几分深意,走上前来一步,瞧着他的神色道,“大邺的那位摄政王妃可是艳光四射,是难得一见的香艳美人儿,言下之意,她还真是入了你的眼了吗?”

纪浩腾手里甩着从树上扯下来的一条柳枝,唇角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片刻之后才感慨道:“的确是难得一见。”

目光之中虽然是有些兴趣,但是也不见得就是多热切的样子。

那女子看在眼里,忍不住娇笑出声,“这是怎么了?世子你这出京一趟倒是转了性子了吗?你不是最看不上那些个有妇之夫的吗?那位王妃的姿色再好,毕竟也是个嫁了人的,何况孩子都生了一双了。”

纪浩腾冷嗤一声,不置可否。

之前在东宫门口,宋灏一行过来的时候他是远远看着的,当时见到明乐从车上下来的确是不可遏止的起了念头,本来他还以为是穆兰琪夸大其词,但是一见之下才不得不承认,那女人的确是艳光逼人,世间少有的绝色。

他向来最为抗拒不了的就是女色,更何况还是那样倾城绝世的女子,所以心痒难耐也是有的。

那女子见他失神,就知道自己料中了几分。

不过她却是十分意外的——

纪浩腾虽然胡闹,可毕竟对方的身份特殊,宋灏的虎须他也敢碰?这想法未免太过惊世骇俗了点儿吧?

倒抽一口气,那女子稍稍正色道:“若是你看中了良妃都还好说,我还能想想法子叫你一亲芳泽,可是这位摄政王妃的主意——我劝你还是算了吧!”

“怎么?”纪浩腾一愣,恍然意识到了什么,抬手将她往怀里用力一勾,捏着她的下巴道,“这话怎么说?你可是知道些什么?说给我来听听。”

“我常在黎贵妃身边,消息自然是听到一些的。”那女子道,眼中颇有得色,不过提起宋灏和明乐,几乎是本能的,她目光中更多存有的却是严肃跟戒备。

她推开纪浩腾的胸膛走到一边,正色道:“不瞒你说,我方才之所以躲在这里,就是为了一睹大邺的这位摄政王和王妃的风采的。”

“嗯?”纪浩腾挑眉,语气就又轻浮几分道,“难道你是对那宋灏感兴趣?”

“纪红纱的眼光也不低,能叫她一头扎进去,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男人,我感兴趣也是必然的,今日好容易得了机会,自然是要亲眼目睹了才算。”女子咯咯一笑,提起纪红纱,眼神突然就多了几分怨毒和快意,“有些事,黎贵妃虽然瞒着父皇,可她自己心里却是什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而且二殿下那次从大邺回来也并没有说实话。说什么纪红纱和大邺的皇帝情投意合,根本就是她自己鬼迷心窍看上了当初的殷,还不知廉耻的居然动了媚情蛊想要成其好事,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反而被算计进去,被人抓了包,不得已才留在了大邺皇帝的后宫。”

她骂纪红纱“不知廉耻”的时候,却是丝毫也不觉得自己方才所为比当初的纪红纱也是半斤八两。

“这事儿我倒是头次听说。”纪浩腾闻言,脸上神色这才不觉的稍稍庄重起来,沉吟道。

那女子也不管他,只就径自说道,“别的事,大抵都和政局有关,我听到的不多,不过你可千万不要小瞧了大邺这摄政王两口子,那摄政王的手段非凡,这只从他今时今日所处的地位上就能分辨一二,而且我曾偶然偷听到黎贵妃和肃王的对话,似乎这所有的事情里头,那位王妃也都插了一手。你自己想想吧,一个玩弄权术的女人呵——”

那女子说着,就似是讽刺的笑了起来,“能在男人把持的领域之内占有一席之地的话,这个女人可不能小觑,甚至于比一般的男人都更让人忌惮。你要是被她的外表所惑做出什么事来,到时候绝对是不小的麻烦。”

“这话听着倒是稀奇的很。”纪浩腾似乎并没在意她的警告,摸着下巴思忖,眼中的兴味越来越浓。

回想起那日桓城交锋之时那女子的冷厉霸道,他的心情突然就激越了起来。

容色倾城。

更是个有手段的。

这样的女人么——

那女子和他之间打交道也不是一两日了,见他这般痴迷的神情自然就能料中他的心事,便是紧皱了眉头道,“我跟你说了这么多,可不是叫你去招惹她的,那两口子,你还是避开的好,否则绝对是惹麻烦上身的。”

“是么?”纪浩腾玩味一笑,却是不以为然。

那女子便有些急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纪浩腾见色起意的臭毛病她一清二楚,便知道多说无益。

“好了好了,我要走了,随便你想做什么,可是有一点,如若到时真要惹出什么麻烦来,你可别指望着我。”那女子说道,又重新拍了一遍裙摆便要转身离开。

“哎!”纪浩腾却是突然上前一步,拽住她的手腕。

女子回头,皱眉看向他,眼中却多了几分戒备之意。

她会和他厮混在一起,只是看重他荣王世子的身份,保不准将来能用的上,可是这并不代表着她会蠢到要和纪浩腾这样的纨绔一样不知死活,去招惹惹不起的人。

纪浩腾见她这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就笑了,抬手蹭了蹭她的脸,软声道:“你紧张什么,我也只是拿你当自己人,才会和你说这些话的。”

女子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避开他的手,但是她却极为理智,更知道纪浩腾这个人她一定得顺着来。

“上个月你的及笄礼已经过了,听说黎贵妃已经奏了皇上,要开始给你择婿了?”纪浩腾道。

女子看着他,立刻就明白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这一刻倒是开始后悔自己方才何苦与他说了那么多。

“你需要我做什么?”暗暗咬牙,女子脸上却于瞬间重新挂上明媚的笑容。

她这样的身份,一辈子的命运都是拿捏在别人手里的,黎贵妃若是高兴了,兴许还能稍微多用几分心思给她选个体面的人嫁了,否则——

哪怕是她现在得罪了纪浩腾,回头只要戚夫人到人前去撺掇几句,她赔进去的就是一辈子。

纪浩腾见她识趣,也就放开她,笑道:“放心吧,本世子一直都念着你的好,你的婚事,我会嘱咐母妃多加照应的。”

女子的唇角扯出一个笑容,同时却是半点也不敢掉以轻心。

果不其然,下一刻纪浩腾突然神秘一笑,道:“你觉得宋灏这个人怎么样?”

“什么?”那女子突然失控的尖叫一声,声音近乎凄厉,像是被人拿刀架住了脖子一样。

不过刚一出声她就马上察觉自己失态,连忙捂住嘴巴,眼神防备的盯着纪浩腾。

纪浩腾倒是被她这副胆小如鼠的表情逗乐了,调侃道:“你不是赞他手段了得,又位高权重吗?横竖不过就是个女人罢了,这一次,只要你帮我成事,那么我也送你一份回礼如何?你不是一直都嫉恨安成公主比你命好吗?如果你能得了她肖想了一辈子却无缘得到的男人,也算是间接出了这口气了。”

“你不要跟我开这样的玩笑!”那女子却是被烫了一样,脸色发白的往后退了一步。

她背过身去,拼命的掩饰眼底慌乱的情绪。

虽然她今天是第一次见到宋灏,若是换做寻常女子,势必一见倾心,可怪就怪她跟在黎贵妃身边,虽然黎贵妃对她有忌讳,但是暗地里她能听到的话也是不少。

真要论起来,纪红纱的样貌身份全都在她之上,纪红纱去投怀送抱都被整的那么惨——

她是活的不耐烦了才去招惹那煞星?

更何况有关那摄政王妃善妒暴戾之名她也是如雷贯耳。

只要想想都头皮发麻。

可是这些,纪浩腾却是没什么感觉。

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听人提及宋灏这两口子,就越发让他跃跃欲试。

那女人不是跟他横吗?宋灏不是神气的很,当众下他的面子吗?如果他睡了他的女人,一则可以叫他颜面大失,同时也能扳回一局,一举两得。

最主要的是,他对那女人也的确是很感兴趣。

“你的胆子什么也变得这么小了?”纪浩腾讽刺道,上前一步将那女子拽回来,“不过就是个女人罢了,上头有我父王顶着,现在又是在我们的地盘上,就凭你在那上面的功夫,到时候再把他哄的高兴了,换一个王妃带回去又算个什么事?”

“我——”那女子却是十分慌乱,还要再劝的时候却是赫然发现纪浩腾此时的心态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

她也唯有苦笑:“你也说了,不过就是个女人罢了,这一次大邺的摄政王是来给父皇祝寿的,你若是当众叫他没脸的话,这事情可非同小可,弄不好是要破坏两国邦交的。”

“是么?”这种事情纪浩腾才不会管。

而且在他的潜意识里就有一种本能的认识:只要有他父王在,事情就没有解决不了的,就算是和大邺开战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打的对方满地找牙。

那女子已经被逼出了一身的冷汗,满脸的焦灼之色。

纪浩腾见她还是不肯就范,火气上来就变了脸,恶狠狠道,“你现在可是没有退路的,若是不能叫我称心如意,你以为你能讨的了好?”

那女子的脸色一白,终于有种玩火自焚的懊恼,却还是不肯松口,焦躁道,“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干嘛非要去招惹她!”

“我就是故意招惹她的又怎样?”纪浩腾满不在乎道。

那女子也觉出了纪浩腾这一次的态度有些反常,心里惊疑不定的同时便望定了他道:“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纪浩腾勾了勾唇角,也不瞒她,挑眉问道:“你不是在黎贵妃那里听了不少的小道消息吗?难道就没听说过有关纪浩禹的?”

那女子一惊,脑中突然一个念头闪过。

“你是说——”她倒退一步。

纪浩腾只看她的神色就知道,穆兰琪的确是所言非虚——

纪浩禹和易明乐之间一定有猫腻。

他的眼神瞬间转暗,甚至多了几分阴狠。

那女子心里七上八下的,竭力解释道,“那些都只是传言罢了,谁也没有亲眼见到,大邺的摄政王和王妃一直都很恩爱,那事儿估计也是子虚乌有的。”

“所谓无风不起浪!”纪浩腾道,目光看着远处的夜空,神色却在不住的收冷。

“如果她真的是纪浩禹看中的女人么——”他缓缓说道,目光中带了近乎狰狞的冰冷,一字一顿道,“我倒是想要试试了。”

纪浩禹凭什么得他父皇的庇护和支持?不过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野种罢了。

敢抢他的东西,那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那女子见他这般疯狂的模样,只觉得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正待要说什么的时候,远处的回廊上就刚好传来纪浩腾那小厮刻意拔高了嗓门的吆喝声。

“荷露姑姑?您怎么到这儿来了?这黑灯瞎火的,身边怎么也不带个人?”他虽然胆子小,但是应变能力却是极强。

那女子一慌,连忙就要寻过去,可是眼角的余光扫到纪浩腾的脸色,脚下步子却是生了根,小心翼翼的去看了眼他的神色,“我——”

“你先走吧,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我会传信给你的。”纪浩腾道,语气施恩一般。

那女子如蒙大赦,这才赶紧重新整肃了妆容从树丛后面走了出去。

远处她的两个贴身宫女也正着急的张望,见她出来便急忙跑过来,垂眸敛目的跟着。

一行人,没事人一般朝回廊的方向走去。

“姑姑是来寻我的吗?”那女子巧笑倩然的走过去,对荷露的态度却是极为礼让。

荷露微微一笑,倒是没端架子,屈膝福了一礼道:“延平公主万安,良妃娘娘身子不适,这会儿要提前回宫,特意差奴婢过来寻您,问您是不是跟着一起回去?”

“怎么良妃娘娘的身子不适吗?”延平关切道,那神色却是真真切切的,“娘娘她要不要紧?”

“还好!”荷露道,却是点到为止,“不知道公主遗失的发簪可有找到?”

延平见她谈到良妃的时候神色如常,这才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道:“寻了半天也不见呢,我本来也正要回去,因为我耽误了良妃娘娘的时间了。麻烦姑姑引路,我随你们一同回宫吧!”

她说着有挑高了眉毛斜睨一眼旁边垂首而立的小厮道:“你是哪家的奴才?”

“奴才是荣王世子身边新晋的长随。”那小厮忙道。

方才那花圃里的动静他虽然听不全,但是纪浩腾是什么人?不用想也知道这么长时间他是做什么去了,而这会儿延平公主又从花园里出来,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不过说起来他倒是真的佩服这位延平公主处变不惊的定力的。

“本宫之前在这花园里遗失了一根发簪,一会儿你替本宫传个口信给东宫的管事,叫他们帮着找找,若是寻见了就给本宫送过去吧。”延平道。

“是,奴才记下了。”那小厮道。

延平公主于是也不再耽搁,跟随荷露一起离开。

不多一会儿纪浩腾就拍着袍子上沾的碎草叶子从花丛后面晃荡出来,脸色却不是太好。

“世子爷,这会儿——您还要去宴上吗?”小厮试探问道。

“不是都快散席了吗?还去做什么?走吧,回王府!”纪浩腾道,转身往大门口的方向行去。

那小厮不敢怠慢,连忙小跑着跟上,一直到出门之前才把延平公主交代的话转告给了门口把门的一个管事。

纪浩腾招呼了人,一路飞扬跋扈打马而去。

这边正殿里的宴会也的确是到了尾声。

一席接风宴下来,算是宾主尽欢,并没有出什么乱子。

事后太子纪浩桀仍是亲自送了宋灏夫妻到大门口,又寒着说了好些场面话儿才算。

纪浩禹和纪浩渊都在旁边陪着,两人并不掺和,只等送了宋灏的车驾离开也各自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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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温泉行宫。

从东宫回来,已经是二更过半。

宋灏书房那边还有盛京快马加鞭递送进京的折子要处理,就让长平和雪雁送明乐回房,他自己先去了书房处理政务。

明乐换了衣裳,更衣完毕,见到宋灏迟迟未归也无倦意,就推门出去,在回廊下寻了处栏杆靠着吹风。

大兴的帝都选址的确是不错的,虽然是六月盛夏,但是晚风习习清新爽朗,风中还带着花草和露水混杂在一起的清香,十分宜人。

这里的人不讨喜,环境气候明乐却不排斥,当下便沐浴着夜风闭目养神,一直坐了好一会儿。

“王妃?”长平走过来,试着推了下她的肩膀。

明乐回过神来,扭头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怎么还没睡?”

长平莞尔,并不作答,而是在她旁边坐下来,看着她的眼睛道,“自从在东宫见过良妃之后,王妃就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是吗?”明乐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弯眸而笑,“难道我就是这么藏不住心事的?”

长平见她还有心情打趣,倒是不那么担心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两人相视一笑之后,明乐便敛了神色看着远处的天空道:“你是不是怕我会为了萧以薇的事情乱了心神?所以特意来开导我的?”

“当日萧家的事虽然其中不乏王妃的推手,可是良妃的路却是她自己选的。”长平却是摇头,脸上笑容敛去,平和之中更多的是看透一切的淡然。

明乐看着她,唇角笑容浅淡,“今日在东宫,她质问我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其实严格说来,她要记恨我,也无可厚非。”

长平抿抿唇,深深的看她一眼,最后却是突然开口道:“其实当日将萧家满门灭口的人,是易世子吧?”

她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嗯?”明乐下意识的抬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长平便是笑了,“我从来就不觉得王妃会做这样的事,而且,您也没有理由这么做。”

“呵——”明乐闻言,终于忍不住笑出声音。

她的笑声愉快,却没有顺着长平的话往后说什么,而是目光飘远延伸到了天边。

长平也不担心气氛冷场,同样把视线移开,看着不远处的一丛牡丹花道:“如果只是为了送一个美人到大兴来方便配合他们里应外合的行事,这世上样貌比良妃出众,才色双绝的女子——从易世子当时所占的那个位置上看,基本上是一抓一大把的,可是为什么他却偏偏要冒险劫囚,从孝宗皇帝钦定的朝廷钦犯里头带走这么一个良妃?他的用意究竟何在?”

易明峰的心思缜密,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做事,不可能没有原因。

当年明乐的确是派了人要去灭萧庆元的口,可是萧家的其他人她却是没准备动的。

只不过事与愿违,却是慢了一步,反而叫易明峰先得手。

如果说他只是为了知道萧家蒙难的真相所以带走了萧以薇,这一点还有情可原,可是为什么他又同时将萧家的其他人都斩草除根?

难道就只是为了在萧以薇的面前造成假象,让萧以薇把所有的仇恨都加诸于她的身上吗?

当日易明峰临死之前那种诡异而略显得意的表情明乐一直记忆犹新,每每想来就有说不出的怪异。

易明峰不是个那样肤浅的人,他会留下萧以薇这一步棋,一定还有什么更深层的东西埋藏在里面。

“是啊!”明乐感慨着长出一口气,“这个问题也纠缠了我许久,只可惜易明峰已经死了,而萧以薇——更不可能满足我的好奇心了。”

“事情真要说是复杂的确是复杂,可若要说简单也可以往简单的方面理解。”长平莞尔,语气之中倒是带了几分顽虐的味道,“易世子和王妃之间算是有世仇,他会设局针对您这无可厚非。要了解一个人的行事心理,那么就直接从他在这件事里能得到什么好处入手推断,八成是不会错的。易世子要对付王妃,是有迹可循的,可是良妃又是为什么?她既然能在大兴的宫中一路走到今天这一步,就足以说明她是有些智慧和手段的。就算萧家那些人的死她不明真相,被易世子误导而全部算在了王妃的头上,可是她难道不知道易世子将她送到大兴就是在利用她?其实依照当时的情况,易世子若是真的是为她着想,那么救她脱困之后直接给足了银钱找个妥当的地方安置了她,日后隐姓埋名,还不是一样的可以安稳度日?可是她却没有那么做,反而甘为棋子,不远万里奔赴大兴这里,用了几年时间布局走到今天这一步,等着和王妃正面对垒。她既然这般心甘情愿的配合易世子来设局,想必在她的背后也一定会有她的私心和图谋。只是——我们还不清楚,她在这件事中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罢了。等到来日想通了这一点,王妃也就不必再为这件事苦恼了。”

要训练出一个红颜祸水的妖妃,萧以薇的确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是易明峰就是花了大心思,一定要推她上位。

所以长平的话是对的——

当初他们表兄妹之间一定是各自都有图谋,所以才会这么容易就达成共识。

不惜把自己的一辈子搭进去,也要来这里布这一个局。

这个萧以薇的用心,也真是有够深沉的。

“如若她真的只是为了报复我呢?”这些事情想来就千头万绪,明乐也是一筹莫展。

“王妃!当年您也不过就是个无权无势的侯府小姐,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来讲,她若只是为了萧家的事情对你起了杀心,直接暗中笼络了人手永绝后患,或者是暗中借二夫人的裙带关系对您做些什么,不是更容易一些吗?又何必舍近求远,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长平虽然知道她只是戏言,却还是一本正经的分析,“如果说今时今日,您贵为大邺的摄政王妃,有这样的资本和足够高的位份,可以来到这里和她正面对上,可是当年呢?当年事发时之,王妃您也不过是刚刚回京而已,什么根基地位都没有,和咱们王爷之间更是半点关系也扯不上的。难道她萧以薇能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难道她在那个时候就知道有朝一日您能得了这样的身份,并且能够和她在这里遇上?这种事情说来就荒唐至极,奴婢可是不信的。那良妃,绝对是另有图谋,并且——和王妃您半分关系也无的。”

明乐微笑。

长平的心思慧敏机智,的确是首屈一指,世间男子只怕也没几个能如她这般心思清明的了。

话虽不多,但是每一句都正中要害。

“我原也不是会自作多情的人,可是这件事也的确是让我怎么都理不出头绪来。”明乐道,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萧以薇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的初衷绝对不会是因为我,可是今晚见了她之后,偏生的又叫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会觉得,她苦心孤诣在这里隐忍蛰伏了这么久的最终目的就是针对我的。看来是我最近事情想的多了,脑子反而不清楚了,竟然也会被旁人左右了判断。”

可是——

萧以薇当初来大兴,到底是为着什么样的目的?

走这一步,她可是承担了相当大的风险的,如果筹码不够分量的话,明乐可不觉得她会费这么大的劲。

“王妃,对于这样是敌非友的人,您也不要太过劳心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长平看出她的困倦,宽慰道,顿了一顿,又道,“其实当初萧家那件事的内幕,您倒是可以和她解释一二的,若是她能想的通,大家相安无事,也可以省去您和王爷的几分心力。”

“随便她怎么想吧,我也懒得浪费唇舌。”明乐牵动唇角勾勒出一抹微冷的笑容。

跟萧以薇解释?她是不屑,而且——

也没这个必要。

这个萧以薇可不是个善茬儿,若是凭三言两语就能说服的,今天她只怕也没命坐在一国宠妃的位子了。

萧以薇和长平虽然没有相处过,但是只就这一晚的所见所闻,对她的为人长平也多少能够领悟一些——

那的确不会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所以诚然,她方才所言也不过一句玩笑话。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想来想去的也理不出个头绪来,我都要提前长白头发了。”明乐甩甩头,脸上笑容又恢复如初,看了眼长平依旧单薄的身子骨道,“这一路颠簸,所有人都折腾的不轻,你怎么样了?还好吗?”

“嗯!没什么的。”长平笑道,深吸一口气,这里遍植草木,夜露之下有种沁人心脾的幽香散发出来,叫人心旷神怡,“我倒是觉得来了这里之后,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是啊!这里是个好地方!”明乐深有同感。

不过他们的身份却注定了只能是此间过客。

明乐顿了一下,然后又抬头看向长平,半调侃道,“长平,路上我和你说的话,虽然已经是老生常谈了,可也总还是忍不住。长安那里我也说了他许多次,可是他回回都拿你母亲的遗愿做推诿来搪塞我。你也知道,我身边真正亲近的人没有几个,我是拿你们做自己的家人看待的,你们都不能安定下来,我总觉得对不住你们。”

“王妃怎么说这样的话,您是长平兄妹的恩人呢!”长平笑道,明明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却还是故意打岔。

“长平——”明乐见她如此,不由急切的坐直了身子。

“王妃,长平不需要所谓的情爱,也不需要任何男人的怜惜和庇护。”长平道,神色坚定而认真,“我这一生都不会对任何人动情,也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我知道我每时每刻都在做什么,也知道我眼前脚下走的是一条怎样的路,这样就足够了。”

所谓情爱,只是会叫人伤心的东西。

哪怕是现在亲眼目睹了宋灏对明乐的好,可是她同样看在眼里的还有明乐这一步步走来所作出的妥协和让步。

虽说都是心甘情愿,虽说都是你来我往,可是——

她仍旧不想。

不想冒这个险,也不想费这个心。

与其有朝一日要被感情捆绑,她倒是宁愿永远孑然一身做她自己。

“对于你父亲的事,你还是如此执念?”明乐苦涩一笑,握住她的指尖。

长平垂下眼睛,却没有作答。

明乐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也知道自己拿她没办法。

两个人静默的坐了半宿。

待到月上中天之后,明乐才仰靠在身后的柱子上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道,“长平,跟你说句实话吧,自从两个月前接到大兴皇帝做寿的国书之后,我的心里就一直有种隐隐不安的预感,总觉得这一次来大兴是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的。这么久以来,我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这一路上我一直装作若无其事,其实我心里却很害怕,并且随着我们的队伍越接近大兴的帝都,我心里的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起来。说句不夸张的话,我这辈子还真就不曾怕过什么,可是这一次——”

明乐说着,就怅惘的兀自摇头。

长平一怔,不可思议的骤然抬头看向她。

在她的记忆里,自从认识明乐的那天起,这个女孩就是强势而坚韧的,哪怕是环境再艰难,也从不曾见她露出退缩或是怯懦的姿态。

可是现在——

她眼底的忧虑和疲惫都是真的。

长平的心头猛然一跳,突然觉得全身的血液一凉。

“王妃!”她倒抽一口凉气,用力反握住明乐的手指,“您这是怎么了?长平跟了您许久,还从不曾听您说过这样的丧气话儿——”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明乐摇摇头,随即又再笑了笑,“可能真的是最近乱七八糟的事情想的多了,于是也学着人家自怨自艾起来,我没事,就是这么随口一说。”

她的笑容马上又恢复如初,长平看着,心里却全无半点轻松。

她突然想起来,这一路上明乐曾不止一次的的提过,要她和雪雁他们都早点找个归宿才好。

那个时候长平就只当她是笑谈,可是这一刻回想起来却是心惊肉跳,怎么看都觉得——

明乐的那些话很有些安排后事的意思在里头。

长平一阵心惊,没来由的恐慌起来,脸色白了白,更加用力的握住明乐的手,刚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外面宋灏已经进了院子。

“大晚上的不睡觉,你们主仆两个这是在说悄悄话么?”宋灏笑道,大步走过来。

“奴婢给王爷请安!”长平连忙起身行礼。

宋灏抬抬手示意免了,走过来,明乐已经起身,道:“怎么这么晚才回?今日的公文很多吗?”

“都是些琐事,处理起来比较麻烦。”宋灏道,握了她的手,觉得她指尖发凉,不由的皱了皱眉,“怎么出来也不知道加件衣裳,当心感染了风寒。”

“大夏天的,我哪有那么娇弱!”明乐嗔他一眼。

旁边长平已经笑道:“王爷和王妃先进房吧,厨房那边奴婢吩咐人留了宵夜,王爷忙了半宿也该饿了,奴婢这就去端过来。”

“嗯!”明乐点点头。

长平屈膝一福,错过两人身边往院外走去,要出门的时候她下意识的顿住脚步回头看来。

回廊下的女子依旧是那副明媚灿烂的眉眼,笑颜如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想起方才明乐和她说过的话,她的心里还是没来由的着慌,再看两人站在远处的身影,便会有种雾里看花的朦胧之感。

明乐和宋灏并未察觉她的异样,相携进了屋子。

长平站在院子的拱门之下回首,看着空空如也的回廊,心跳突然急促的近乎恐慌,有某些模糊的念头划过脑海,那感觉仿佛是提前预见了曲终人散的荒凉。

她下意识的按住胸口,以为是自己的旧疾要复发了,看是耐得片刻又觉得无事,只是心里始终慌乱的厉害。

******

日次一早。

交泰殿,黎贵妃寝宫。

黎贵妃刚刚用过早膳,外殿的宫女就进来禀报,说是荆王下朝之后顺便过来请安。

彼时黎贵妃正被人服侍着用玫瑰汁子净手。

她今年已经四十六岁了,可是保养的却是极好,看上去也就三十余岁的模样,宽额头,丹凤眼,嘴唇很薄,唇角微微上翘,端庄之余又显出几分好脾气的样子来,不说是年轻的时候,就是现在一眼看去也是个艳光四射的美人胚子。

听到纪浩渊过来,她也没有多少表示,仍旧是慢条斯理的用香气四溢的玫瑰汁子润着手。

那一双手也是丝毫不见老态,丰润白皙,仿若无骨。

“请进来吧!”黎贵妃淡淡说道,语气慵懒,但是尾音上翘,却能叫人听出几分愉悦的味道来。

不过熟悉她的人却都知道,她这并不是有多高兴,而就只是个惯常说话的习惯罢了。

这位黎贵妃,虽然是生了张端庄高贵的美人脸,但是众所周知,她本就是个狐媚惑主有手段的女人,若不是她有意退让好空出精神来集中处理宫务,良妃那样的人,在皇帝身边只怕是站都没处站。

宫人领命出去通传。

这座交泰殿的规模很大,在占地上仅次于皇后寝宫,现如今也唯有黎贵妃这样的身份方能配的上了。

等着纪浩渊过来的间隙,黎贵妃仍是姿态优雅的润着手,一直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纪浩渊才在宫婢的引领下进来。

“儿臣给母妃请安!”纪浩渊道,撩起袍子,先跪下给黎贵妃请安。

黎贵妃并没有拦着,而是理所应当的受了他的礼,然后才露出一个笑容道:“起来吧!”

“谢母后!”纪浩渊道,重新整理了袍子站起来。

旁边正微敛了眼睛服侍黎贵妃的延平公主这才上前一步,见礼道:“延平见过二皇兄!”

“嗯!”纪浩渊淡淡的应了声,脸上并无多余的表情。

此时的延平公主却是温顺恭谨的模样,本本分分的,微垂了眼睛,面孔上还带着几分腼腆,如不是亲眼所见,绝对不会有人能把她和昨天夜里在花园里就敢和人偷情的放浪公主联想到一起。

说话间黎贵妃已经从铜盆里抬了手,宫女才要上前,延平已经先一步过去接过干爽的手巾捧着跪下去,仔细的替黎贵妃把手上的汁水擦拭干净。

黎贵妃看她一眼,唇角便是牵起一丝笑容道:“你这孩子,本宫说了多少次了,这些事交代给下头的人去做就行了,怎么就是不听呢?”

“能在母妃跟前尽孝可是延平的福气呢,只要母妃不嫌延平笨手笨脚就好。”延平公主笑道,仍是本本分分的做事。

黎贵妃遂也就没说什么。

服侍她擦了手,延平就又对二人屈膝福了一礼道,“昨儿个宫里有一批新进贡上来的云雾茶到了,我这就去煮了来,给二皇兄尝尝,二皇兄既然来了,就多陪母妃坐一会儿吧!”

“你去吧!”黎贵妃满意点头。

延平公主谦卑的应下,然后习以为常般带着殿中一众的宫女嬷嬷退下,就只留了黎贵妃的心腹单嬷嬷一人。

外面的殿门合上。

纪浩渊的眉头这才皱了一下,扭头朝门口的方向看过去一眼道,“这个丫头虽然看着乖顺听话,却也不是个省心的,母妃用着她,真的放心吗?”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沉不住气了?”黎贵妃闻言,神色之间便有几分不悦。

旁边单嬷嬷把她的甲套取来,她取了一只套上,一边欣赏着黄金甲套上镶嵌的细碎红色宝石,一边语调轻缓道:“她一个无凭无靠的丫头,你还指望她能翻出什么风浪来?本宫若是连她都拿捏不住,这么多年在这宫里就白混了。”

单嬷嬷递上另一只。

她捏在手里却没有马上套到指头上,而是摩挲着上面深深浅浅的纹路,突然摆正了神色道,“昨天晚间东宫宴会期间发生的事情本宫都听延平说过了,那易明乐不过才刚到,良妃就迫不及待的和她对上,这可不是个好兆头。那女人,之前本宫看着还行,没想到也是个经不起挑拨的。”

昨天萧以薇本来的确是想要先不和明乐相认的,可是事到临头被明乐几句话一激就原形毕露,再也按耐不住了。

“那殷王妃的手段本来就没几个人能应付的来,她会着了道也在儿臣的意料之中。”纪浩渊道,与黎贵妃相反,他对萧以薇方面的事情并不十分在意,顿了一下又道,“儿臣今天过来还是为了殷王一行抵京的事情,昨天两度碰面我都曾出言试探过,那人透露出来的却是明显的敌意,看来我们可以马上就歇了心思,不必再在他的身上浪费时间了。”

黎贵妃听着他的话,一直没吭声,像是在沉思的样子。

纪浩渊也不着急,一直安静的等着,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她出声就试着出言唤道:“母妃?”

“嗯!”黎贵妃应着,稍稍坐直了身子,眉宇间却是存了很大的困惑道:“到了这会儿,你也还是没能参详的透,当初良妃执意随你过来大兴的缘由吗?”

纪浩渊一愣。

他一直以为黎贵妃是在想如何对付或是拉拢宋灏的事情,不曾想最后风马牛不相及,她竟然还是执着于萧以薇的事情。

“母妃,这件事儿臣与您说了多次,而且我也仔细的思量考究过,的确是没什么破绽的。”纪浩渊道,“当时易明峰的话我本来也就没有全信,不过后来想想,他大概也是多存了个心眼,觉得是萧以薇是他的人,哪怕是完全置身于我们的操控之下,也不会倒戈背叛他的,而如果换做别人就未必了。”

如果易明峰只是为了保全萧以薇的性命,完全犯不着送她来大兴。

这些年软硬兼施旁敲侧击,他和黎贵妃也都试图从萧以薇这里找到突破口,可是到头来却是全无所获。

久而久之,他也就不再当回事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本宫却总觉得她还有事瞒着咱们呢!”黎贵妃笑笑,眼底倒是一扫之前的阴霾,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道,“罢了,随她去吧,横竖也只是个不成气候的玩意儿,这段时间她在皇上那里没少做小动作,看来她也安分不了多久了。”

“嗯!”纪浩渊点头,“这段时间太子那里我也一直盯着,他那边应该也很快就要有动作了,这一次,定可将他们一网打尽。”

黎贵妃听了这话也没多大反应,只就轻轻的弹了下甲套道:“那你说,你妹妹的仇,咱们到底是要报还是不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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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命,现在章节名还不让用拼音,“睡”字也是禁词,想吐血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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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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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4章 她的人,谁也不能动!

纪浩渊微愣,皱眉看向黎贵妃。

黎贵妃的唇角带一点若有似无的笑容,同样也是看着他。

她的容貌艳丽至极,又带着一种旁人难以企及的优雅和高贵。

两个人,四目相对。

纪浩渊突然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

“母妃一直交代儿臣,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最后,纪浩渊道,一字一顿。

其间她一直注意观察着黎贵妃的脸色。

黎贵妃脸上笑容经久不变,完美的没有一丝裂痕。

片刻之后,她便扬唇笑了:“好!这就不枉费本宫对你的一番教导了。”

言罢就摆摆手道:“你去吧,所有的事情都按照咱们计划好的来,本宫这便会竭力配合你,你尽管放手去做就好!”

“是,那儿臣就先行告退了。”纪浩渊起身,又恭恭敬敬的对她施了一礼,然后转身走出了大殿。

黎贵妃坐在榻上,一动未动,看着儿子的背影沐浴着殿外金色的阳光慢慢融入其中,唇角的笑容里突然就带了淡淡的讽刺。

半晌,她又垂眸下去看着自己指上的甲套,道:“单嬷嬷,你说,本宫是不是真的老了?”

单嬷嬷在旁边收拾着桌子,闻言却没有多少震动,只就微笑道:“娘娘怎么突然说起这样的话来?您这也是关心则乱罢了,最近这段时间宫里宫外他们都不省心,您是累着了。这会儿您若是累了,不妨先休息几日,万事,都有二殿下在呢。”

“呵——”黎贵妃低低的笑了声,神色之间略有几分自嘲的慢慢道,“这个孩子的脾性是本宫一手调教出来的,他倒是给我争气,知道什么时候都当是以大局为重,反而是我——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总会时时的想起安成来。”

“再怎么说公主也是娘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您记挂着也是正常。”单嬷嬷道,把旁边晾的差不多的定惊茶给她递过来道,“娘娘先喝口茶吧,旁的事,不妨先放一放,眼下这段时间可是决定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您万不能自乱阵脚。哪怕是您什么都不做,也总好过在大战开始之前就先乱了心。”

“嗯!”黎贵妃点头,露出赞许的笑容,欣慰的就着单嬷嬷的手背拍了一下,“这些年也亏得是本宫身边有你,关键时刻总能提点着本宫一些,不叫本宫犯糊涂。”

“奴婢服侍娘娘,那是本分。娘娘用得着奴婢,那是福分。”单嬷嬷道。

黎贵妃一笑,目光延伸到外面无边的暖阳之下,过了一会儿,又道:“小厨房那边都交代好了吗?”

“是的,娘娘,奴婢昨儿个晚上就已经命他们备下了。”单嬷嬷回道。

黎贵妃的神色突然明媚了几分,那眼神甚至于还带了几分期待,道:“是啊,本宫早就想要见一见那个丫头了,这回算是终于如愿了。”

单嬷嬷微笑了一下,没有多言。

******

行宫里,明乐收到黎贵妃送上门的帖子却是十分意外的。

“昨天东宫之内才刚刚设了接风宴,她若是真的对我感兴趣,昨天直接赴宴也就是了,何必今天再特意另外下一封帖子?”明乐把那帖子扔到桌上,抬头朝书案后头的宋灏看去。

她和宋灏虽然是客人,但是因为现在大兴朝中的局势复杂,说两人是树大招风也不为过。

昨天太子东宫的接风宴才刚过,黎贵妃就迫不及待的设私宴招待她——

这意图是不是太过明显了些?

宋灏正坐在案后处理公务,闻言也未抬头,只就慢慢说道:“那个女人的性情和她的出身有关,昨天她若是纡尊降贵为了见你特意去东宫走一趟,落在外人眼里,岂不是掉了她的身价?”

黎贵妃的出身不高,却是凭着得天独厚的美貌和手段纵横大兴后宫数十年,一路跃居贵妃之位权倾后宫,这个女人并不简单。

明乐闻言,倒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端起茶碗抿了口茶道,“我原来一直觉得这黎贵妃当是个心机深沉不可小觑的人物,这么看来倒是我高估了她了?”

“在这世上,谁没有点这样那样的怪癖和毛病?”宋灏弯了弯唇角,并不十分在意,“你要是懒得去见她,直接推了就是。反正咱们昨天才刚刚抵京,休息几日也在情理之中,谁也不能说什么。”

“这不是当众打她的脸吗?”明乐撇撇嘴,对宋灏说风凉话的习气颇有几分不满,“现在咱们远来是客,凡事不是都该尽量低调才好,你却上来就教我得罪人,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宋灏提笔在奏折上下批注,神色始终淡淡的,“黎贵妃那人,不仅仅有个自认为高人一等的毛病,而且还是个有仇必报,狠辣多端的主儿,我们和她之间已经夹着纪红纱那一笔了,本来就不可能交好,所以你若是懒得见她,也就不必费心思和时间了,直接推了就好。”

“是么?”明乐不悦的抬头朝他看去。

听宋灏的言下之意,他应该是掌握了有关黎贵妃的所有档案资料的,可是却没有告诉她。

宋灏拿眼角的余光瞥见她的脸色就笑了笑,暂时搁下笔,从那堆奏章的最下面抽出一个信封扔到桌案另一头,“这里面有你想要知道的,你自己看吧!”

明乐闻言,知道他居然藏私就更加郁闷。

不过这会儿宋灏有公务要处理,她也就忍了,过去拿了那信封回来,抽出里面的东西看着打发时间。

宋灏搜集到的这些算是十分齐全的,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内容,与其说是密报,不如说是一本生平记事,把大兴国中各方势力,上至皇帝、荣王,下至几个得宠的妃子乃至于太子、皇子,再加上几个权臣这些年来做过的大大小小值得考究的事情全部记录在案。

虽然没有深刻的剖析,但是用作参考,以此来揣测一个人的性格作风却是足够了。

明乐平时就好看游记,看起这些来倒也不觉得乏味,就当是打发时间了。

她关注的重点自然是在纪千赫身上,十四岁临阵斩帅,取而代之,南征北战数十年,在战场上无往不利,谋略过人,手段亦是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强横毒辣,是个叫周边敌国闻名丧胆的盖世英雄,一宗一宗的看着他南征北战的相关史料记载,明乐心中更是唏嘘不已。

有这样一个男人,惊才艳绝,盛世武功,被尊为大兴的“战神”的确是实至名归。

而与之相形之下,大兴现任的这位皇帝纪千赫就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了,年轻的时候虽然庸碌,但好歹是循规蹈矩算是个品行端正的储君人选,可是这几十年下来整个人已经腐糜不堪。昏聩无能,沉迷女色,大半的心思已经从前朝转移到了后宫,犹且是近几年,连早朝也都接二连三的废弃,甚至于半年前的一场重病之下竟然直接撒手不管,把朝政抛给了太子打理。

大兴有一位这样的皇帝,想来如果不是靠着荣王的名望和手段支撑,早就被周边列国蚕食的连渣都不剩了。

明乐看的,频频皱眉,因为太投入,就连宋灏何时走过来的都不知道。

宋灏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拉过她过去,将她安置在自己的大腿上抱了,下巴抵在她的肩窝上,目光也一并落在她手上那打资料上笑道,“瞧你这都是什么表情,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就做笑料,你看看就好,没必要当真。”

明乐侧目看向他的脸,“你公务处理完了?”

“嗯!”宋灏点头,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声音很有几分慵懒的意味道,“怎么样,看完了这些有何感想?”

“什么感想?”明乐莞尔,把那打纸扔回桌上,靠在他的怀里道:“你也说了叫我不必当真,只做笑料看看就好。说起来大兴的这位皇帝也当真是荒诞的很,看来现在他朝中若不是有荣王撑着,一则威慑周边蠢蠢欲动的小国,二来也压制着那几位皇子的举动,否则还不定乱成什么样子呢。”

“是啊!”宋灏点头,叹了一声就没了后话。

明乐扭过身子,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拿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声音里含了笑意道,“你是不是也特别好奇,想要见他一面?”

“说不好奇那都是假的。”宋灏道,就势啄了啄她的唇,“不过他既然到现在还不肯露面,那么必定是还有他后面的算盘,我们等着就是,总会等到他出现的那一天,我就不信他特意设计把我引来,会一直藏在背后不出现。”

“阿灏!”明乐往他怀里蹭了蹭,脸上笑容却是慢慢敛去,“你心里现在是在想什么?也不能跟我说吗?”

宋灏一愣,随即便弯起眼眸笑了笑:“说的什么话?倒像是我有什么话瞒着你似的。”

他说着就想要放下明乐起身。

明乐却是死死的抱着他的脖子没让。

“乐儿——”宋灏无奈的长出一口气。

“我知道你这一趟为什么不想叫我跟着你来大兴。”明乐突然说道,语气很柔很低,但是却有种倔强的执着。

感觉到手边宋灏的身子略一僵硬,她便刻意回避不去看他的脸,只把自己的脸孔埋在他的颈边继续道,“其实你心里已经很清楚了,母后和荣王之间所有的必定只是私怨,只是这一场怨愤的源头真要深究起来,却叫人十分的迷蒙和彷徨。当初你得到的资料显示,当初母后唯一有可能和荣王之间有所交集的时间只有她随外祖父一起驻扎桓城的那段时间,那时候大兴压在边境的主帅则是纪浩禹的外祖,镇国将军苏武霂,荣王曾任监军,但是他到那里之后不过仅仅三个月母后就传出身染恶疾的消息回了盛京。在那之前母后的身体一直都很好的,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染病,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其中缘由,应该是会和荣王有关的吧?”

“乐儿——”宋灏终究也只是无奈的想要打断她。

“你让我说完!”明乐却是不肯,固执的继续,“短短三个月的时间而已,那段时间之内也并没有明确的迹象显示母后和荣王之间结仇,那么短的时间之内能叫一个人记恨一生而不得忘怀的,其实——”

明乐说着,心情突然就沉重了起来。

她使劲的把脸藏在宋灏的颈边,努力的说服自己不要去看他的表情,因为——

她不想看到他的狼狈或是难堪

“我知道这样在背后猜忌母后的私事实属不孝,可这些事并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荣王对待母后时候的态度就已经可以说明一切了,这些年他使尽了所有手段,不止一次的让母后陷入危机,但是自始至终都留了一线,决计不肯伤她的性命。”明乐抱着他,慢慢说道,“能让他这样做的原因无外乎只有两种,一种就是真是痛恨入骨,一定要将她亲手手刃才能解开心头之恨。而另一种——则是他根本从头到尾都不想要她的命!”

当初两人唯一有能有的交集就只可能是发生在桓城的那三个月,依照两人当时的身份,如果说是让他们能够结成生死大怨的理由——

除了男女之情,着实也找不到其他的突破口。

那段时间,苏武霂的养女苏溪也在军中,综合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这三人之间一定曾经发生过什么交集,而这交集的始末才是困扰他们至深的关键破译点。

明乐能够想到的,宋灏自然也能想到。

可是——

这么久以来心照不宣,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来的。

因为那个人是他的母亲!

可是最终,这一层窗户纸还是要捅破的。

明乐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都在回避宋灏的表情,宋灏在几次开口都被她打断之后终于也放弃了,这会儿听她说完才抬手用力的揉了揉她脑后发丝。

他的唇贴在她的颈边,有微热的气息吹拂过来。

好半天才字字平静的开口道:“我最新拿到的消息,已经确定,当初造成苏皇后被废的那场巫蛊案实则是出自荣王之手。”

他的声音很冷静,甚至有些平和的过了分。

明乐闻言,却是心头巨震,整个身子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一个字一个极为缓慢的说道:“所以你是说——”

“我不知道!”宋灏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人很多都在揣测,说是苏皇后当年入宫实属无奈,是荣王被大兴皇帝横刀夺爱,可如若事情真是那样的话,他又怎么会下了那样的狠手?一场巫蛊案,死的是整个中宫,乃至于苏皇后的母家镇国将军府也被株连全部折在了上面。”

如果说是因为爱,谁人会因为爱而做出这样惨绝人寰的事情来?

可是——

荣王和苏皇后之间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仇怨?

整个中宫加上苏家满门,这样的代价绝对是叫那女人在身死之余都不得瞑目的。

传闻中的苏皇后是个温柔婉约的女子,大家闺秀,毓质名门,试想那样一个女子,又怎么会和荣王之间惹上那样不死不休的仇恨的?竟然不惜亲自设局要她的命?

明乐的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冷。

她突然觉得,纪千赫那人其实就是个疯子吧?

短暂的震惊过后,她便是脑中灵光一闪,突如其来的又扑入一个念头,这个念头瞬间便让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神情慌乱的去看宋灏的脸:“这件事,纪浩禹知道?”

“八成吧!”宋灏道,神色凝重之余也有几分苦涩,“当年事发的时候是在边城附近荣王的那处猎场庄园上,苏皇后死的时候,纪浩禹就在身边。”

明乐的脑中纷乱,不断出现的都是纪浩禹那张笑的风生水起妖冶绚烂的笑容,越是这样想着她就越是觉得恐怖,近乎手脚冰凉。

眼见着自己的母亲惨死,整个母家被屠,这样的深仇大恨之下他还能没事人一样笑出满脸的风情,这得是要被多大的意志力支撑着才能做到?

扪心自问,明乐知道,她自己是绝对做不到的。

尤其——

这些年纪浩禹还是依附着荣王,在他的庇护之下讨生活。

每时每刻面对自己的杀母仇人而容色不改,如果他是真的不知道内情也还罢了,否则——

可是纪浩禹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一点想都不用想。

“所以以前倒是我多想了,不管纪浩禹要不要夺位,他和荣王之间都必定要有一场殊死搏杀。”明乐的神色一凛,心里还是抖的厉害。

“其实说起来我却是十分佩服纪浩禹的。”宋灏道,“他的无论是心智还是耐力,都是我比不得的。在这样的流言蜚语之中,在所有人异样和鄙弃的注视之下还能那般风生水起的活到现在,这个人——的确是有和荣王一决高下的资本。”

“这样说来反而是我们高估了自己的分量了?”明乐闻言,不由的调侃一笑,“这一场注定了就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战争,我们两个不远千里而来,难道就是为了给人做炮灰的吗?”

纪千赫既然设计了宋灏过来,他们倒是想要作壁上观只当观众,可事实并不允许。

“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宋灏也笑,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下一刻脸色却又马上沉寂下来道:“荣王对我应当是没安好心的,却不知道纪浩禹又是怎么个心态。”

“他会拉拢你,用你作为他对抗荣王的同盟吗?”明乐也重新整肃了神情,“毕竟——这样算下来,你们是拥有共同的敌人的。”

“你说呢?”宋灏却是不答反问。

明乐的表情一怔,随即便是了然——

如若纪浩禹有意和宋灏联手对付荣王的话,那么在他们进京的这一路上他就应该有所表示了。

可是——

他没有!

他是准备孤军奋战了?

“可是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就无从和荣王抗衡!”明乐道。

“如果我被逼着先出手呢?”宋灏的唇角牵起一个笑容,那笑容之中用意深刻,“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果荣王针对我的意图更盛,这便宜他就只等着捡起就好了。”

“你们是表兄弟!”明乐道,却有点底气不足。

宋灏一笑,并没有当回事:“可是从一开始,我也没有准备站在他的立场做些什么。”

明乐了然。

是了,无论是宋灏还是纪浩禹,他们虽然说是带着血缘上的关系,可毕竟——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而且又有各自的政治立场,都担着各自的责任。

在纪浩禹处境艰难的时候,宋灏不可能抛开大邺万千子民的生死不顾而主动施以援手,帮他和荣王抗衡。

而同样,纪浩禹在对抗荣王的时候,如果他需要一把好刀的话——

送上门来的的宋灏就是不二人选。

两人之间虽然有了血脉的牵连,但是如若要真的算起来——

其实和陌生人也没什么差别。

这种关系,从彼此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打下了烙印,不是薄情寡义,而是——

一种高高在上的无奈。

“阿灏!”明乐仰头去看宋灏的脸,抬手轻轻触了触了他的面颊,眸子里慢慢染了一丝笑意道,“其实现在,我倒是宁愿母后和荣王之间曾经会有些故事的。”

宋灏一愣,神色困惑。

“那样或许他就会看在母后的面子上,不会对你下狠手了。”明乐道,唇角弯起带了丝俏皮的笑意。

然后她便揽着他的脖子又把脸埋他的颈边不吭声了。

这样的话说出来,多少算是对姜太后的亵渎。

可她就是很怕,在看了纪千赫战功彪炳那么多的战绩之后,她对那个人的戒备和恐惧已经攀升到了极点。

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样的不安过——

那个男人,未曾真正打过照面,已经给了她太多的压力。

“乐儿!我就是不想你担心,所以之前才不让你跟着来的。”宋灏自是察觉她的情绪起伏的厉害,便将她紧紧的拥在怀里,吻了吻她的脸颊,“我原来是不想叫你知道这些的,可是这一次既然是荣王有意为之一定把我逼到了这里来,他就绝对不会不出手。不管他和母后之间有的是怎样的仇怨,他对我,都决计不会容情。这些事,我必须让你知道,你才能提前有所防备。”

如果荣王和姜太后之间有仇,那么就是母债子还,而如果是有情——

宋灏则是他爱慕之人和别人的儿子,想也知道,在他的眼里必定会成为眼中钉。

就目前的情况,说两人有仇,似乎更加顺理成章一些,可若说是有情——

这一点根本就无迹可寻。

“我们不说这些了好不好?”宋灏又吻了吻她的鬓边,“不管荣王和纪浩禹之间各自打的是什么主意,咱们不上当也就是了,难不成还真要给他们做枪使不成?”

“嗯,你说的对,我们不上当就是了!”明乐重新振奋了精神,露出笑容来。

两个人相视一笑。

明乐便起身整理了衣服,“好了,你继续忙吧,我要回去收拾一下进宫去会一会黎贵妃了。”

“嗯!”宋灏点头。

其实虽然说是不掺合,现在他们人已经在这里了,真要置身事外?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只是口头上找个安慰罢了。

******

荆王府。

纪浩禹站在书房的一扇窗前,也不知道是立了多久,红玉从院外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肩头上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花瓣。

这日他倒是没有再穿红,一身素白的棉质长袍熨帖的裹在身上,这样素净的颜色却未能将他眉宇之间的艳色压下去几分。

彼时他正兀自失神,一直到红玉推门进来的时候才被开门声惊醒。

“回来了?”深吸一口,纪浩禹弹了弹肩头落花走回屋子里,大大咧咧的往桌案后头的椅子上一靠,坐姿还是软塌塌的,没长骨头一般,“交代你的事情做好了?”

他的书房和王府里其他的每一处都一样,布置的奢靡华贵,就连书架和多宝格都镶金嵌玉,没有丝毫的文墨气息,整座王府修的金碧辉煌,其奢侈程度在整个帝都他敢认第二就绝对没人敢认第一。

“是的!”红玉道,“奴婢已经找了妥当的人故意把当年皇后娘娘的事情散播出去了,这连着几年殷王都一直在秘密搜罗咱们这边的情报,现在这消息应该已经到了他的手上了。”

“嗯!”纪浩禹闻言,只是淡淡点头。

“爷!”红玉想了一下,还是有点不放心道,“虽然奴婢做事的时候已经尽量小心了,可是殷王那人您是知道,他未必就查不到线索,万一让他知道消息是爷故意透露给他知道的,他会不会——”

“你怕他不信?”纪浩禹道,勾了勾唇角。

红玉垂下头,算是默认。

纪浩禹拿眼角的余光扫她一眼,把拇指上一个墨玉扳指取下来把玩着道:“本来就是确有其事,就算他能怀疑我散播这个消息给他的用心,事情他还是得要认的。”

他从没指望宋灏会站到他的这边来,但是给他上眼药,让他对纪千赫起戒心的事,自然还是做的越多越好。

红玉有点拿捏不准他的心思,也不敢随便揣测,只道:“还有就是黎贵妃今日下了帖子,要在交泰殿设宴招待殷王妃。”

“她席上请的都是女眷吧?”纪浩禹道,似乎也不意外。

“是!宫里的几位娘娘,再就是几位王妃了,排场不大,算是皇家的家宴吧。”红玉道。

“知道了!”纪浩禹道,想了一想,眸子流转突然就多了几分玩味,“那人还是没有动作吗?”

红玉当然他知道他口中“那人”是指的纪千赫,神色不觉得凝重几分,摇头道,“一直没什么动静,似乎一时半刻并没有和殷王正式碰面的打算。”

“是么?”纪浩禹的笑容越发的绚烂起来,半晌,摇头道,“有意思,本王的这位皇叔还真是个沉得住气的。”

“王爷——”红玉被他这样笑着不禁就有些心惊。

“罢了,看在这么多年他待本王也算不薄的份上,既然他们的耐性都好,那么就由本王来烧这第一把火,送皇叔一个顺水人情吧。”纪浩禹道,说话间眉目之间的笑意已经尽数散去,“老头子不是吩咐了让太子负责招待宋灏一行吗?你把他们这段时间之内的具体行程安排拿给本王,顺便再把芸儿叫来。”

“是,王爷!”红玉领命,一句废话没有的转身退了出去。

纪浩禹靠在椅背上,眼底的神色一片清明——

所有人都料准了他会以不变应万变,可是他就偏偏不要。

既然没有人愿意先出手,那么就由他来做这个恶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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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贵妃宫中的宴会设在中午,明乐倒也没什么好准备的,直接回去换了身衣服就命人备车进宫。

本来纪浩桀叫人送信过来说是要约宋灏对弈,不过宋灏没兴致去和他套近乎,就命人推了。

明乐独自入宫,彼时黎贵妃宫中女官已经在宫门处守候,见到她的车驾过来便十分恭敬的上前来请,又命人抬了软轿过来。

黎贵妃的寝宫占据了大兴皇宫最核心的位置,和皇后居住的中宫并驾齐驱,一左一右紧紧毗邻皇帝的寝殿。

帝都这里气候好,一路行来都是茂盛一片的花草树木,郁郁葱葱的,看着十分喜人。

明乐将轿帘打开一角,随意瞧着沿路的风景。

四个小太监抬着轿子,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停。

“王妃,到了,请您下轿!”那女官恭敬道。

雪雁上前打开轿帘,长平从另一侧把明乐扶下轿。

彼时日上中天,虽然说是这里的气候好,但也毕竟是在夏日里,日头多少还是有些毒辣。

明乐眯了眯眼睛,抬头了眼头顶高悬的匾额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引路吧!”

“是!”女官屈膝,转身引着几人往里走。

因为在宋灏的书房呆的时间久了一些,明乐过来的时候就有点晚,其他受邀的客人已经到齐了,都聚在正殿里喝茶谈笑。

守在门口的小太监唱道,殿里的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扭头朝殿外看来。

外面的天光大盛,姿容绝艳的女子沐浴着金色阳光款步而来,举止优雅,从容镇定,万众瞩目之下而神色不变,竟然隐隐会有一种高居云端俯视众生的感觉。

黎贵妃坐在中间的主位上,视野最好。

她的唇角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雍容华贵。

明乐一路进了殿中,全不理会在坐的其他人,只对着黎贵妃的方向展露一个礼节性的笑容道:“德蒙贵妃娘娘盛情相邀,感激不尽。不过本王妃初来乍到,车夫不熟悉道路,倒是来迟了,让娘娘久候,实在过意不去。”

其实她来的不算晚,不过以黎贵妃这种身份的人设宴,给面子的自然是全部要早到一个半个时辰的。

宫里这些女人的习性明乐最是清楚不过,本来是不屑于解释,不过想想还是先把该说的都说了,省的一会儿他们嚼舌头。

“瞧瞧王妃这话说的,倒真是见外。”黎贵妃依旧是笑的温和,艳光四射,“王妃初来大兴,倒是本宫设想不周,应该派车子去接你的。”

“怎敢劳动娘娘宫里的人。”明乐淡淡说道。

逢场作戏而已,唇角笑容扬起,丝毫也不怯场,在场的人看的却是个个眼晕。

黎贵妃纵横宫中多年,那排场气势从来都是把别人压制的死死的,今天在这么个黄毛丫头面前竟然不过伯仲之间。

而此时,黎贵妃的心里已经暗暗的起了恼意——

这个死丫头迫死了她的女儿,可是如今到了她的跟前,却是丝毫也不觉得心虚?

对于纪红纱的死她本就耿耿于怀,这会儿见了明乐就在眼前,就更是恨的厉害。

偏偏这死丫头还不识趣,到了跟前也不知道伏低做小。

黎贵妃心里翻腾的厉害,不过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只就笑道,“好了,这会儿子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单嬷嬷,时候也差不多,吩咐厨房往偏厅摆膳吧!”

明乐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拿眼角的余光看了眼,今日到场的客人加起来总共也不过十来个,几位皇子妃,再加上以良妃为首的四名应该是在宫里位份比较高的妃子,个赛个的貌美,明乐只看一眼就知道宋灏搜集来的资料所言非虚,这大兴的皇帝的确是个好色之徒。

单嬷嬷领命去传膳,黎贵妃便热络的拉了明乐的手在她身边同坐。

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话,也不过就是互相恭维罢了。

不多时,单嬷嬷就来回禀,说是宴席已经准备妥当了。

“本宫就是久仰大邺的摄政王妃大名,所以想要见一见,今儿个略备了酒宴,顺带着请你们几个都进宫来坐坐,大家随便用些就好。”黎贵妃道。

“贵妃娘娘真是谦虚,谁不知道您小厨房的厨子手艺天下第一,今儿个倒是我们几个占了摄政王妃的光,有口服了呢。”萧以薇笑道,笑容一如往常般温和恭顺。

“还是良妃的嘴巴甜,就会哄着本宫开心。”黎贵妃道,倒是和萧以薇十分投缘的模样,看的另外三位妃子个个难掩嫉妒。

黎贵妃善妒,并且又是个容不得人的。

明乐心里略有诧异,虽说萧以薇是纪浩渊引荐进宫的,但是现在她风头大盛,按照黎贵妃的性子不该是要打压的吗?

念头一闪而过,此时的情况已经不容明乐深究,黎贵妃仍旧是热络的亲自拉着她的手起身去偏殿。

其他人都站起来等着,待到两人先行出的殿门,这才在后面跟上。

偏殿里,十几张小几已经沿着两边排开,开胃菜也提前上了。

主位上设了凉席,自是黎贵妃和明乐的地方。

按理说黎贵妃是主人,身份又是宫里最高的,明乐是晚辈,原是应该推诿的,可是明乐却就像是毫无所查一般,顺理成章的坐了。

这一坐之下,其他人于暗中就纷纷变了脸——

这摄政王妃,是不是太没有眼色了一些?

黎贵妃心里越发的不舒服,面上还是一团和气,引着众人入座,刚要宣布开宴,却听到院子里有内侍高声唱道:“皇上驾到!”

今日黎贵妃宫中招待的都是女宾,皇帝怎么会突然来了?

明乐一愣,其他人已经连忙起身相迎,明乐自然也不能再坐下去,跟着起身的同时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抬头朝萧以薇看过去一眼。

果不其然,迎着的就是对方好整以暇的目光,几乎是挑衅一般的冲她挑了下眉头。

“臣妾恭迎皇上!”黎贵妃含笑就要跪下去。

老皇帝大步走过来,一把扶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起来,“爱妃不必拘礼,快起来。”

“谢皇上!”黎贵妃道,“皇上怎么这会儿过来了?也不提前叫人告知臣妾一声。”

“朕也是刚才路过你的宫门外头,听闻你这几今日有客便特意过来瞧瞧。”皇帝道,说话间一双浑浊的眼睛已经飞快的从众人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了明乐身上。

明乐微微垂了头,能够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满是探寻的意味,却没吭声。

黎贵妃赶紧打圆场道,“可不是么?大邺的摄政王和王妃远道而来,臣妾自是要略尽地主之谊款待一二的,顺便叫几位妹妹和皇子妃一起过来坐坐。”

“臣妇易氏见过大兴国主!”话题引到这里了明乐便落落大方的上前行礼。

不过她一直微垂了脑袋,态度看似谦卑,实则是不想和这人的视线对上——

因为她已经确定,既然是萧以薇吹的枕边风把老皇帝找来的,那么接下来就绝对没好事。

老皇帝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转,可是她一直不抬头,他也不得要领,再因为对方的身份特殊,他更没理由叫人抬起头来给他看,这心思一转远就冷了场。

黎贵妃哪里看不透其中玄机的道理,连忙笑道:“皇上,不知道您用午膳了没有?这里我们正要开席,若是——”

“朕刚从勤政殿回来,也正要传膳呢,既然这样,就厚着脸皮在爱妃这里一起用了吧。”皇帝道,说着已经先入为主的到了首席坐下。

他占的是明乐的席位。

黎贵妃使了个眼色,单嬷嬷马上又命人多摆了一席,才要把桌子往上面抬,明乐却是伸手拦了,“就在这里吧!”

她可以和黎贵妃平起平坐,却还没有到皇帝跟前讨眼嫌的道理,而且——

这老皇帝突然出现,后面不定还留着什么后招在等着呢。

单嬷嬷看了黎贵妃一眼,黎贵妃暗暗点了下头,她便依言把明乐的桌子摆在了主位下首第一席,紧挨着旁边的萧以薇。

她坐下之后,老皇帝借着座位上的优势才将她的侧脸看了个真切,一见之下浑浊的双目顿时闪过一抹亮光,不过也只是瞬间他便移开视线。

宴会仍旧是黎贵妃主持,其他人都要卖她的面子,无论她说什么都纷纷附和,场面倒是其乐融融,丝毫没有因为老皇帝的到来而受到影响。

明乐若无其事的坐在席上,神态很恭敬,只在话题实在是扯到她这里的时候才应付着答一两句。

一顿饭用到半途,萧以薇突然借着举杯饮酒作遮掩道:“你今天进宫,还是只带了昨晚去东宫时候的两个丫头吗?”

明乐心中微凛,恍然就先明白了什么。

她侧目看过去,目光微冷,里头夹杂了隐隐的怒气。

萧以薇见状,就笑了笑道,“我知道,你的那两个丫头里面有一个是会武功的,可是难道你没发现,那丫头已经不见好一会儿了吗?”

黎贵妃设宴,席间都有专门的宫婢伺候,在场的客人每人就只带了一个贴身婢女在身边负责布菜,剩下的人都在院子里。

明乐带进殿里的人是长平,而雪雁则是留在了外面。

萧以薇这话不可能是无风起浪。

明乐的心头一紧,旁边长平已经低声开口道:“王妃,奴婢出去瞧瞧!”

明乐颔首,长平便悄悄躬身退下,从众人身后快步往门口走去。

明乐侧目看向萧以薇,同样是压低了声音道:“咱们之间的事情你冲着我来就好,我必定奉陪,可是我警告你,别动我身边的人。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否则——若是我的丫头会有什么损伤,我会叫你十倍百倍的还回来的。”

“做什么?你这是吓唬我呢?”萧以薇冷笑一声,却是有种势在必得的得意,道:“看着吧,这里可不是任由你呼风唤雨的盛京,我会叫你明白,什么叫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全程下来唇角都挂着平静的笑容,在旁边的人看来好像就只是在闲聊一般。

黎贵妃自然知道事情不简单,眼睛里闪过些什么——

萧以薇竟然胆子大到把手段动在她的宫里了吗?

“娘娘!”旁边的单嬷嬷自然也察觉道了,凑上来道,“需不需要奴婢出去看看?”

易明乐是个厉害的,萧以薇虽然有些手段,但是黎贵妃的心里也着实没底。

要是在她的宴会上出事,势必要给她惹麻烦。

她本来是想出面的,可是话要出口的时候却突然改了注意,唇角牵起一个笑容道:“算了,看看再说!”

她是要为了大局考虑不能随便动手,可如果是萧以薇出手的话——

她坐山观虎斗,何乐不为?

单嬷嬷自是明白了她的心思,忍不住皱了下眉头,略一迟疑之下就听得殿中原本十分和谐的宴会上有人怒声斥道:“你这作死的贱婢,你是故意的吧?”

这一声怒喝实在是太过突兀,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看过去。

却是明乐这边上首的第五个席位上,一身深红色华服,珠玉环翠、妆点的十分华贵的的中年妇人柳眉倒竖在喝斥身边替她布菜的丫头。

彼时她衣物的前襟上却是被洒了一片汤水,略显狼狈。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那丫头连忙跪地磕头。

而彼时站在她旁边稍远一步的则是刚好走过去的长平。

长平见到这个状态一时茫然,心里却是立刻反应过来——

这是要坏事。

果然,下一刻那小丫头就是泪水涟涟恼怒的朝她看过去,大声道:“你做什么要撞我?还污了我家夫人的衣裳,你——你——”

她说着就越发委屈的抹起泪来。

长平皱眉,赶紧的跪下去对着上首的位置磕了个头,又对那妇人道:“夫人,奴婢只是刚巧经过您身边,并不曾碰到这位姐姐。”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还是本妃的丫头攀诬你吗?”那妇人怒道,眉目凌厉,却是十分的霸道。

上首的皇帝皱了眉头,道:“不过是两个不懂事的奴才,戚氏你也不用动怒了,直接拖下去打杀了就是。”

那语气闲适的当真就如同他所言只是草芥而非人命。

明乐自是认得那妇人便是荣王府的侧妃,大名鼎鼎的戚夫人。

而同时却看到旁边萧以薇烦躁的皱了下眉头,明乐便知道,戚夫人所为必定和她的计划无关。

得了皇帝的命令,殿外就有太监快步进来要将两人提出去。

“陛下!”明乐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对着坐上皇帝屈膝施了一礼道:“长平是臣妇的贴身丫头,若是她有什么不妥的冲撞了戚夫人,我代她向戚夫人赔罪就是,何必要喊打喊杀的坏了大家的兴致?今日臣妇得黎贵妃盛情款待,若是这就在她宫中添了血光,倒是我对不住她了。”

她的语气很冷漠,倒是看不出有多在乎长平这个丫头的样子。

黎贵妃听着却是险些气结——

这丫头居然祸水东引,想要她开口求情?

而也确实,这样的情况,她想要袖手旁观都不能。

“是啊皇上,既然那丫头是大邺摄政王妃的人,您总也要顾及着王妃的颜面,横竖也不是什么大事。”黎贵妃道,温言软语的劝着。

皇帝本来撂下的话也只是就着当时的形势随口一说,这会儿反应过来也觉得这样处置了明乐的丫头不妥当,刚要改口那戚夫人却是不依了,眉毛一挑大声道,“贵妃娘娘这是什么话?不是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吗?就算这丫头是大邺摄政王府出来的那又如何?她冲撞了我就可以当做没这回事吗?难不成就只有我们荣王府的人是好欺负的吗?”

她的口气很大,当着皇帝的面也无半分的收敛,隐隐的都能听出几分威胁之意。

明乐心里冷笑,总算是知道纪浩腾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是从何而来了——

得了这样的母亲言传身教,她还真就不能和这双母子一般见识。

皇帝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起来。

那戚夫人却毫不在意,继续道,“皇上,君无戏言,既然您金口已开,还是不要反悔了。有罪不罚,如何证纲纪?”

说着又挑眉看向明乐:“你若是舍不得这丫头,回头本妃送你个十个八个好的顶上就是!”

言下之意——

她却是针对长平的!

哪怕她是要为了纪浩腾的事来针对自己,明乐也都觉得应当,可是现在,这戚夫人却是口口声声都想要长平的性命。

这——

又是为什么?

“戚夫人,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肝火?”明乐盈盈一笑,举步走过去。

两个小太监本来已经到了长平面前,见她走过去,不敢近她的身就只能往后退了两步。

明乐款步走过去,却是越过了长平,将她挡在背后,把一个维护的立场表现的极为分明。

她看着戚夫人满面怒气又闪着凶狠光芒的脸孔,依旧笑的从容自在,“戚夫人的丫头本王妃可不敢随意领受,所谓无功不受禄嘛。不过夫人你既然如此大方,一出手就能送本王妃十个八个的丫头做抵偿,眼下又何必在意这一身衣服?您若是真的心疼这身衣服,回头本王妃叫人也做十身八身更华丽名贵给您做补偿也就是了,何必非得要和我的一个丫头置气?”

戚夫人的衣物华贵,堪称在场所有人中的翘首。

本来就有许多人看不上她这副做派,这会儿更是没人会替她说话——

不过就是个侧妃,仗着荣王的势头连黎贵妃都不看在眼里,这样的女人,早就该有人教训教训了。

“你什么意思?难道本妃还缺这一身衣服不成?”戚夫人听了明乐的话心里虽怒,却无半分妥协的意思,冷冷道,“东西都还是其次,可是这个丫头当众叫本妃难堪,这样打本妃的脸面,却是不能轻纵的!这样有眼无珠的东西,留在你的身边还不是辱没了身份?不过既然你远来是客,你今天开口求情了,我也不和你这小辈计较,便挖了她的眼睛,让她长长记性,留她一条命吧!”

这女人,当真是毒辣的很,开口便要挖人的眼睛。

长平一惊,猛地抬头看过去。

这一眼之下才叫黎贵妃和皇帝等人看到她的容貌。

其他的小辈无所察,皇帝和黎贵妃的眼中却是瞬间掀起惊涛骇浪,马上就明白了戚夫人何故要如此威逼为难这么一个小丫头——

因为这丫头的眼睛,和那女人简直就是如出一辙。

黎贵妃心中大为震动,旁边的皇帝震惊之余脸色却是瞬间全黑,不耐烦的冷声道:“不过就是个丫头,既然她有错在先,自然该要受罚,就如戚氏所言——”

“陛下,恕臣妇不能从命!”老皇帝的态度转变让明乐始料未及,抬头瞥见他眼中深恶痛绝的神色也有瞬间的不解。

不过这个时候,什么也比不得长平的性命要紧。

明乐的神色冷静,看着座上那苍老昏聩的一国之君,说话间却是寸步不让,“不是臣妇不给陛下您这个面子,陛下您是万民之主,手握生杀予夺大权,您要谁死,谁就该死。可是今日便恕臣妇不敬,不能把长平交代给您处置,这其中道理应该不用臣妇再多言了吧!”

“什么?你——你说什么?”老皇帝愣了一瞬,用一种见鬼般的眼神直直的望着她。

这个丫头是在警告他吗?告诉他,就算他是皇帝,可她并不是大兴人,这是——

这是不把他这个一国之君看在眼里吗?

明乐也不管他是怎么想的,言罢她又看向戚夫人,唇角牵起嘲讽的冷笑,“戚夫人,做人凡事都要留一线,方才到底是不是长平撞了你的丫头,你跟本王妃都心知肚明。我不与你计较,你最好也是见好就收,真要在我面前耍起狠来,只怕——你还不够身份!”

“你说什么?”戚夫人的眼睛瞪得老大,几乎是瞠目结舌,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明乐看着她,却是笑了,“你要跟本王妃谈礼法规矩吗?那咱们现在就来好好的论一论这个道理好了。就算是我的丫头不小心冲撞了你,可她毕竟也是不小心,可是你呢?你是什么身份?竟然在本王妃的面前这般托大,礼法规矩也不顾?虽然在年纪上你是大了些,可是你别忘了,本王妃可是堂堂大邺朝廷的摄政王正妃。真要论起辈分来,我国皇帝与贵国的陛下也是平起平坐的,我夫君可是天子的皇叔。就算我国秉承着天下和睦的态度有意和贵国交好,也就算我夫君和荣王殿下同为两国摄政王,可是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荣王府里区区一个侧妃罢了,也敢在我面前自称长辈?方才在黎贵妃那里,你见到本王妃不起身见礼,本王妃看在贵妃娘娘的面子上并没有和你计较,于是你便这样的不知尊卑不懂礼数?这是蹬鼻子上脸?觉得本王妃好欺负是吗?还是你们大兴一国的规矩就是这样,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

明乐的话越说越难听,半分余地也不留。

戚夫人听的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指尖颤抖指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

这么多年,她借着荣王的势头在这帝都之中可是过的风生水起,哪怕是黎贵妃也要给她三分脸面,何曾被人指着鼻子骂过?

偏偏明乐的每一句话还都卡着礼法规矩,听着狂妄,却是每一句都在点子上,让人要反驳都觉得不好措辞。

满殿的人眼珠子都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全都忘了反应,只就直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盛气凌人的摄政王妃。

明乐看着戚夫人伸到面前来的手,冷哼一声,来者不拒的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戚夫人养尊处优惯了,身子很虚,被她一把拽住直接强行按回了座位上。

所有人都只是看着,并不知道这个气势凌厉逼人的摄政王妃到底要做什么。

戚夫人自己更是半天没反应过来。

明乐把她按回座位上,又捡起地上落着的那只碗亲手盛了半碗汤递到旁边战战兢兢的跪着的小丫头面前,冷声道:“拿着!把你之前正在做的事再做一遍!”

那小丫头早就被她的气势吓的魂都没了,几乎是出于本能,连忙就捧了那碗,却是六神无主瑟瑟发抖的跪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本王妃的话你没听见?”明乐冷冷的扫她一眼。

小丫头一颤,连忙爬起来。

她之前是刚好作势要把盛好的汤递给戚夫人用的,也是这会儿便弯身过去,身子有点抖的擎着汤碗。

明乐挑眉,对长平使了个眼色,不需多言长平已经会意,爬起来作势走过去的样子往她身上撞了一下。

彼时那小丫头是侧身站着的,长平撞过去,她手里碗一抖就洒出些汤水来,但是汤水泼出去的方向却不是戚夫人的前襟,而是大半倒在了桌子上,又溅出一些在戚夫人的裙摆上。

“你到底是要做什么?”戚夫人莫名其妙又被泼了一身的菜汤,顿时就忍无可忍的嘶吼起来。

“做什么?让陛下和贵妃娘娘看看,到底是不是本王妃的丫头撞了你的婢女啊!”明乐道,继而扭头看向座上还没有回过神来的皇帝道,“陛下您看到了,依照方才的情形,如若真是我的婢女撞了戚夫人的丫头,这汤水可不该是泼在戚夫人的前襟上,分明就是这个丫头故意泼了戚夫人一身的秽物,却还要反过来陷害我的丫头。本来我是客人,也不想把事情闹成这样,既然我拉下脸面的赔礼道歉戚夫人不肯受,那么现在,就请陛下做主,还我的丫头一个公道吧。否则传出去,岂不是成了你们大兴一国的待客之道有问题了?没得叫人笑话!”

皇帝的脸色铁青,这会儿也无话可说。

戚夫人想说什么,可就算是想耍横也觉得横不过人家。

最后,皇帝摆摆手,“把戚氏的丫头拖下去杖毙,这样的包藏祸心的奴才,万死也难辞其咎!”

那小丫头身子一软,连呼救也不会,直接就被拖了下去。

戚夫人的脸色惨白,一直没有完全回过神来,黎贵妃刚要开口打圆场,明乐却是再度冷笑一声,扬声道:“陛下,那个丫头是被杖毙还是挖眼我没兴趣知道,可是御下无方的戚夫人,我却是需要陛下给一个交代的。”

她竟然是要动戚夫人?

所有人都错愕不定的瞪大了眼,而明乐却是无所畏惧,目光微闪看向远处的萧以薇——

她就是这般有恃无恐,她就是要把事情闹大,如果萧以薇能收到她的警告趁早收手最好,否则如果她真的敢打雪雁的主意,那么她也绝对会叫那女人悔不当初。

她的人,谁也不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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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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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5章 飞扬跋扈夫妻档

萧以薇的视线与她相撞,脸色已经能够看出明显的阴沉。

“摄政王妃,凡事都有皇上和贵妃娘娘在呢,就算是戚夫人没有管教好下头的人,算起来也是咱们大兴皇室的家务事,怎么好劳您这客人出面训斥?”定了定神,萧以薇道,语气仍旧是温温柔柔的,可是在场的人谁也不傻,明显都能听出她言辞之间对大邺这位摄政王妃的敌意来。

不过明乐的这番作为也的确是过了些,其他人倒也没有往别的方面想。

“良妃娘娘也说了,现在上头还有贵国的皇帝陛下和贵妃娘娘在呢,娘娘您肚子里还怀着龙种呢,就不用费心了。”明乐道,不冷不热的回,语气听起来比她还要自在随意几分。

言下之意,便是良妃逾矩了。

现如今老皇帝身边就属这位良妃最得宠,连黎贵妃都礼让她几分。

众人面面相觑,若不是因为她们也都是经历过一些场面的,此刻定要忍不住惊呼出来。

大邺的这位摄政王妃——

是不是太过目中无人了一些?

萧以薇的脸色白了白,为了煽风点火,她是刚扶着荷露的手站起来的,这会儿身子便是微微一晃,脚下趔趄了一小步。

明乐冷眼看着她,那目光之中警告的意味越发明显了些。

这会儿就算是反应再迟钝的人也看出来了,两人交杂在一起的视线很是不同寻常——

若说明乐和戚夫人翻脸是因为戚夫人为难了她的婢女,可是和良妃的话——

这——

似乎就更加怪异了些。

整个殿中有一种不同寻常的火药味逐渐蔓延,空气都在双方的对峙当中不住的收冷。

萧以薇咬着嘴唇,她是想要痛痛快快的和明乐吵上一架的,可是却知道,她现在的身份并不容许她这样做。

“皇上——”飞快的权衡过后她便咬着嘴唇扭头看向坐上的老皇帝,眼睑低垂一副不盛委屈的模样,道:“臣妾只是一时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并没有藐视皇上和贵妃姐姐的意思,请皇上恕罪!”

她说着就要屈膝跪下。

老皇帝如今拿她做宝贝疙瘩一样的捧着疼着,也不顾什么君王仪态,直接从座位上起身将她扶住,道:“你如今带着身子,不要动不动的就下跪。”

“谢皇上关爱!”萧以薇软声道,面有难色的拿眼角的余光又看了明乐一眼道,“臣妾是怕摄政王妃会对臣妾有什么误会。”

老皇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会儿已经完全反应过来,想着方才被明乐先声夺人的一番抢白心里就憋闷的厉害,不觉的就冷了脸道,“摄政王妃,这件事便到此为止吧,犯不着为了一两个奴才惹的大家都不痛快。”

“陛下,之前臣妇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这件事不能到此为止!”明乐道,不卑不亢的与他对视。

老皇帝的眉头皱起来,脸色阴沉,“那你还想怎么样?那个丫头都已经被杖毙了,再要纠缠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陛下,现在摆在眼前的事实是,戚夫人的那个丫头攀诬陷害我的贴身婢女。”明乐道,只是简短的陈述了一遍事实。

她刻意加重了“陷害”两个字的力度。

老皇帝有些糊涂,不解的看着她。

他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脑子也的确是不如往日里灵光了。

黎贵妃却是不傻——

若在平时,只要皇帝打个圆场也就大事化小了,可是现在,明乐可不是他们朝中的命妇。

荣王府的人刻意谋算她的丫头,往大了说,这打的就是宋灏的脸面,乃至于是不给大邺皇帝面子。

“皇上,这事儿的确是戚氏的婢女该死,好在是摄政王妃宽仁,否则真要传出去,岂不是叫人误会了您对摄政王一行的礼遇?”黎贵妃也知道事情棘手,起身走到皇帝身边隐晦的提醒。

皇帝怔了怔,脑子里这才有些清明。

他看着明乐,脸色却是不屑于掩饰,不耐烦的沉声道:“戚氏管教下人无妨,竟然把这种龌龊事做到了朕的跟前来,当真是可恶的紧。朕念及荣亲王是朝廷功臣的份上,也不想深究,这样吧,就由朕来做个和事老,你当着朕的面给易氏斟茶一杯,赔个不是?”

斟茶一杯?就想这样了结吗?

明乐唇角牵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却未说话。

而旁边的戚夫人已经忍无可忍的尖声道,“皇上——您是说让我给这个死丫头斟茶认错吗?”

激动之余,她的声音尖锐,十分刺耳。

皇帝的眉心跳了一下,越发的不耐烦:“朕的话,你没听见?”

大邺的这位皇帝马上就要六十岁了,体型微胖,虽然保养的也还不错,可是因为纵欲无度,现在已呈外强中干之势,显得老态龙钟。

他虽然没什么威势可言,但毕竟也是在那个位置上坐了那么久的,身为一国之君的威严尚且在。

戚夫人被他一个凌厉的眼波横过去,本来还想辩驳,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死死的捏着手帕,咬牙切齿的瞪着明乐。

明乐的脊背笔直,脸上一副凛然不可钦犯的冷漠表情,唇角虽然始终挂着一抹公式化的笑容,但是那真的是完全表面化的,谁也不会觉得她是在笑。

黎贵妃使了个眼色,马上就有宫女捧了茶汤上来躬身送到戚夫人面前。

戚夫人看着那碗犹且冒着热气的茶汤,心里恨的越发狠了,死活没有办法叫自己伸手去接。

“哼!”皇帝咳嗽一声,警告的意味十分明显。

戚夫人也是头次被人这样的下面子,当即就气的眼眶通红,但是胳膊扭不过大腿,只能咬牙接了,用力的往旁边别过脸去把茶碗往明乐跟前一送。

明乐负手而立,见状却是轻笑出声:“既然说是认错,难道在你们大兴便是这样敷衍就可以了吗?在大邺规矩里头,可是没有站着认错的道理。”

“你——”戚夫人双目圆瞪,激动之余手一抖,那碗茶就洒了大半出来,凄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本妃给你跪下吗?”

“难道不应该吗?”明乐反问,唇角扬起的弧度越发灿烂。

不管其他人是用怎样的眼光看她,她自己始终是一副闲庭信步全不在意的模样。

戚夫人是荣王的侧妃,她突然就很想知道那个高深莫测的男人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戚夫人被逼到极致,眼泪几乎都要落下来,愤然扭头看向皇帝和黎贵妃道,“皇上,就算是妾身的丫头犯了错,您适才已经罚过了。就算这丫头是大邺的摄政王妃又怎样?妾身可是荣王府的侧妃,她居然当着皇上的面要妾身给她下跪,这分明就是侮辱我国国体,妾身不能跪她。就算我自己不在乎这点脸面,也万不能叫我大兴的朝廷被人看轻了去!”

她这番话当真可谓慷慨激昂,在加上明乐的举动已经惹了老皇帝极大的不快,这会儿老皇帝的一口火气就积压在胸口,也觉得明乐这是在打他的脸面,羞辱他的国家。

他的胸口起伏的厉害。

萧以薇看在眼里,忙不迭加一把火道:“是啊,摄政王妃,我国陛下敬你是客人,都已经让戚夫人当众给你道歉了,须知得饶人处且饶人,您再这样无理取闹下去,就算皇上不和你这妇人一般见识,传出去,恐怕也要有人要戳摄政王的脊梁骨了,甚至于嘲笑大邺国中出了——出了——”

她的话说到一半就像是突然察觉失言,拿帕子掩住嘴巴住了嘴。

明乐自是知道她后面想要出口的话是“悍妇”二字。

可是她不在乎!

上辈子她是贤良淑德宽厚待人,最后得到的下场却是被人踩在脚下肆意践踏。

既然这世道便是这样,那么她就是做一回悍妇又能如何?与其等着别人欺上头来,她倒是宁愿顶着个恶人的头衔去做那踩人的一个。

名声是什么?能吃还是能喝?是能保她阖家平安还是能佑她一生快乐?

明乐的眸光一敛,刚要开口,却是殿外一个毫无温度的声音先一步飘了进来:“在大邺国中,本王的脊梁骨,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都是没人敢戳的。可是今日到了大兴,进了大兴的皇宫本王才看到听到,良妃娘娘是恃宠而骄还是本就不懂规矩?当面就说起本王的闲话来了?”

宋灏的声音很冷,似乎是带着浓厚的杀气。

所有人俱是一愣,不约而同的扭头看去,便见着身穿深紫色华服的冷峻男子大步走进殿门。

外头的天光太盛,却在他进门的瞬间尽数被抛在远处,众人看在眼里的就只是这男子清俊的眉眼卓然而霸道的气势。

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明乐一直浮躁不安的心境突然有了瞬间的安定。

她朝他看过去,宋灏并没有和她打招呼,但是眼角的余光扫过却能叫她察觉到一点只限于两人之间交流的微弱的笑意出来。

因为担心雪雁,明乐心中一直悬着的大石头在这一刻终于完全的放了下去。

宋灏一路走来,在万众瞩目之下先走到皇帝面前礼节周到的拱手对他施了一礼:“臣宋灏,见过大兴皇帝陛下,陛下万安!”

皇帝完全没有料到他会出现,一直愣到这会儿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看着眼前气势逼人风采绝佳的他国摄政王,看着那个年轻男子眼底眉梢里展露出来的霸气和风华,甚至有了那么一瞬间的错觉,像是从他的眉宇间看到了另一个人,一个——

他忌惮多年,竭尽一生的光阴都无法超越和打倒的男人。

那一瞬间的错觉,甚至于让他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巨大的悲凉感觉,突然就有些魂不守舍。

和宋灏一起进来的还有纪浩桀和纪浩禹。

因为是要入宫,纪浩桀穿的是一身明黄的太子朝服,而纪浩禹则要随意的多,还是那一身堪称妖孽般大红的锦袍,锁骨若隐若现,风情无边。

可是这一刻——

这两个在宋灏身边竟然生生成了陪衬,一红一黄明艳的色彩都被那男子眉目之间的气度风华给压了下去。

太子见到眼前的场面僵持,就赶紧笑着上前打圆场道:“父皇,大邺的摄政王殿下前来拜会您了!”

老皇帝一愣,这才飞快的敛了心神,把视线从宋灏脸上移开,掩着嘴咳嗽一声道:“朕近日里身子不适,按理说昨儿个是该亲自主持接风宴来招待你的,怠慢之处,摄政王不要见怪。”

“太子殿下对臣的招待已经很周到了。”宋灏道。

这话却是十分艺术,不说对老皇帝的安排满意或者不满意,只说是纪浩桀不曾怠慢。

老皇帝的脸色微变,看了纪浩桀一眼。

纪浩桀连忙解释道:“今儿个儿臣约了摄政王去东宫对弈,后来刚好老三过府做客,听说父皇的身子今儿个有所起色,摄政王就请了儿臣引路前来拜见。”

“这么巧?”老皇帝脱口沉吟,而可笑的是这话出口他自己都还不曾察觉。

太子闻言,心头不禁一跳——

皇帝这是怀疑他的用心吗?

“哦。方才儿臣等人先去了父皇的寝宫,听宫人说您在这里,这才冒昧过来。”纪浩桀摆低了姿态连忙解释,目光环视了一眼四周,试探道,“这里可是出什么事了?”

走到院子里他们刚好就听到良妃的一番冷嘲热讽,当时见到宋灏冷了脸他便知道要坏事,但是对于这里事情的具体始末却是不知的。

还有一点他也不知道,他一直以为宋灏是接了他的帖子才去的东宫,而纪浩禹出现又撺掇了进宫来拜见皇帝也只是巧合,却是全然不知宋灏本来已经叫人推了他的邀请,只是后来因为明乐进宫才去了他那里。

东宫和皇帝的后宫中间只隔了一座勤政殿,他不是大兴的皇室,想要随便出入宫廷有困难,可是从东宫走的话——

由太子开路,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当然,至于纪浩禹么——

当然也是有意为之。

进门之后纪浩禹则是一直含笑看着,全然一副甘做绿叶事不关己的表情——

皇帝面前本来就没他说话的份儿,其他人看在眼里倒也不觉得他这举动有什么不妥当的。

想起前面发生的事,老皇帝就更觉得闹心,冷着脸哼了一声。

黎贵妃上前一步,刚要解释,宋灏的视线已经移到了萧以薇的脸上,冷声道:“良妃娘娘对本王似乎是有诸多不满是吗?”

他本身气质就冷,这会儿又带了脾气,一张脸就算是生的再怎么俊美脱俗,可是那目光唰唰的射过来效果却是有如冰刀,森寒之余更是有巨大的压迫力兜头罩下来,压的人喘不过气。

萧以薇触到他的视线,心口不由一窒,几乎是本能的就往皇帝身边退了一步,僵硬道:“摄政王误会了,本宫——”

“误会?本王好像没有忘了带着耳朵出门,还是说方才在这殿中对本王的爱妃冷嘲热讽的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宋灏根本就不听她的辩解,直接出声打断。

说话间他的目光一凝在殿中扫过一遍。

其他人唯恐殃及池鱼,都忙不迭的垂下头去。

萧以薇的脸色惨白,这会儿已经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以前在大邺的时候宋灏的为人她是听说过的,这么一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男子,他做的都是有关家国天下的大事,在萧以薇的意识里哪怕是发生了天大的事,宋灏这样的男人都是不应该会和她这样的女子计较的,更别提直接就出言与她分辩起道理来。

可是宋灏却像是丝毫也不觉得这样和一个女人计较会掉份子,半点忍让的迹象也没有。

“我——我——”宋灏的目光冰冷而又太具压迫感,萧以薇忍不住就抖了一下,用力的掐住手心。

老皇帝才受了明乐的气,这会宋灏出现不仅不给他赔礼道歉反而变本加厉,这叫他心里越发恼怒起来,冷冷道:“良妃只是一时心急才口不择言的说了两句重话,摄政王有容人雅量,就不要和她一个女子计较这些了。”

却是个命令的语气。

纪浩禹看在眼睛里,眼底溢出的笑容就越发的绚烂了些。

明乐的目光扫过去一眼。

以前她对纪浩禹倒是不觉得反感,但是这会儿见他这么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摆出来,心里就不由起了几分脾气。

纪浩桀是蠢,可她却是明白,纪浩禹会出现在这里绝对不会只是个巧合。

“殿下,既然是皇帝皇帝陛下替良妃娘娘求了情,您也总不能不卖他这个面子的是不是?”明乐微微一笑,走上前去,却是一改方才强势霸道的气势软声软语的给宋灏抚了抚胸口顺气。

她的身量虽然勉强还算高挑,可是站在宋灏面前,就有几分小鸟依人般娇小婉约的姿态,此时眼角眉梢更是溢着温柔的笑意,看的在场众人脸色一变再变——

这女人变脸的功夫当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只怕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有个性格大相径庭的孪生姐妹了。

而同时,黎贵妃的心里却越发的谨慎起来——

她早就听说宋灏虽然在政事上手段了得,但是唯独是对这位王妃言听计从,刚开始看到明乐那副傲慢轻狂的表情她心里还十分的怪异,她可是服侍了老皇帝四十多年的,自认为早就把男人的心理把握的十拿九稳,一个正常男人,若不是有特殊癖好,谁会被一个不识好歹的女人迷的神魂颠倒?她曾经还一度怀疑是她搜集的消息有误。

可是这会儿看着两人,她对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女人却是生出深深的忌惮来——

这个女人的手段,还真是不一般的。

而同时,更为吃惊的人则是萧以薇。

她之前也算是做足了功夫打探这几年来明乐身上发生的所有事,得来的资料显示,这个女人的确是嚣张跋扈做了不少的事,但是在她的心里却始终还是不屑——

毕竟只是个女人,哪怕她自己这样,如今坐到了一国宠妃这样的位子上,还是有诸多顾忌,不能肆意妄为。

所以对于那些有关明乐的传言,她都是觉得是世人夸大其词,其中掺杂了水分的。

再加上自己主观方面并不待见这个女人,她就并没有真的把这个女人看在眼里。

再怎么说这里也是她的地盘,她可不信这女人能有多大的能耐,还想着在这里翻出天去吗?

刚才看着易明乐在老皇帝面前咄咄逼人模样她还觉得这女人不知道天高地厚是自己找死,这会儿才恍然明白——

易明乐根本就是早有依凭!

她敢这样嚣张跋扈,她敢这样目中无人,那是因为她知道,无论她做了什么,无论她得罪的是谁,在她的背后都会有宋灏这么一个人来给她收拾烂摊子,几乎是没有原则也不问是非的一味袒护她。

殷王宋灏,以前久具盛名,被传为是最为冷傲无情的男子,今时今日,却是为了一个易明乐抛弃了他所有的原则和伪装。

这——

太不可思议了!

萧以薇的心中巨震,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看错了,可是眼见着宋灏脸上封冻般的表情只在明乐无关痛痒的一句话中就逐渐化开,她就是不信邪都不行。

那一瞬间,她几乎是失魂落魄的又往后退了两步,完全躲到老皇帝肥胖的身体后面寻求庇佑。

“你说算了,那便算了。”宋灏道,声音却是明显软了几分下来,抬手揽住明乐的肩膀。

在这一来一去之间,明乐却是飞快的和他以口型示意,问了两个字:“雪雁?”

宋灏淡淡一笑,压在她肩头的手用力握了下。

明乐如释重负。

没了后顾之忧,她也不再刻意隐忍什么,再次抬头看向老皇帝道,“陛下,这里的宴会还没完呢,为了不耽误各位娘娘和皇子妃用膳,咱们还是赶紧把方才的事情解决一下吧。”

本来有宋灏横插一脚进来,老皇帝还正想要将这事儿不了了之。

这会儿她旧事重提,第一个不依不饶的就是戚夫人。

“你——”戚夫人咬牙切齿,一个箭步就要冲上来和她争辩。

黎贵妃最是分辨的清楚形势,赶紧干咳一声。

单嬷嬷是个十分有远见的人,之前就已经趁人不察挪到了戚夫人和明乐之间站着,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状况,这会儿便是不动声色的一步上前拽住戚夫人的胳膊,满面恭顺尊敬的笑容道:“夫人,既然是皇上发话,您照办就好。”

她的每一个字都刻意咬了重音,意在给戚夫人提醒儿,言罢又飞快的小声补了一句,“别叫外人看笑话!”

所谓“外人”,自然就是指宋灏。

戚夫人虽然心里不甘,但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她是懂的,再加上宋灏维护明乐的意愿那么明显,她也没奈何。

暗暗咬了咬牙,戚夫人只能捧着茶碗走过去,但是因为心里起伏的情绪太厉害,她的手便是抖的如同山崩一般,也好在是那碗里就只剩下一半的茶水,否则又要倒出来不少。

“是我——管教无方,纵——纵容了——下头的人——”戚夫人艰难的开口,每一个字都是酝酿了充分的情绪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啐了毒一样,“这杯茶——我——向你——请罪!”

明乐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在等着戚夫人的那一跪。

戚夫人捧着茶碗,眼睛盯着前面的地毯,眼睛充血几乎就要流出血泪来。

好半晌她的心理建设才做完,深吸一口气才要跪下,明乐却眉毛一扬对立在旁边的长平道:“长平你是苦主儿,若是你肯原谅戚夫人之前所为,就过来受了她这碗赔罪茶吧!”

此言一出,除了宋灏和纪浩禹之外,其他的所有人,包括长平在内都俱是一愣,黎贵妃等人更是用一种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眼前这神态自若的女子。

戚夫人可是纪千赫的侧妃,就算不是正妃,但也是纪千赫的女人,堂堂荣王府的掌权人。

让她给明乐赔罪姑且还是被明乐的身份压着,可是现在明乐却叫她给长平下跪?这——

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

整殿的人脸上都各种颜色交杂变化的越发精彩。

“王妃——”纪浩桀觉得听了笑话,想笑,脸上的表情却是维持不住,刚想要开口,可是下一刻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又发生了——

长平,这个只是跟在大邺摄政王妃身边的卑微的女婢竟然真的从容上前一步,面不改色的站在了戚夫人面前。

“是,王妃!”长平正色道,面孔安静而沉稳,没有半分的忌惮和畏惧。

所有人的眼睛几乎都要从眼眶里蹦出来,殿中一大片倒抽气的声音。

彼时戚夫人的膝盖刚屈到一半,闻言便是暴跳如雷的狠狠将那茶碗往地上一砸,怒骂道:“你不要欺人太甚,这杯茶你爱喝不喝,本妃不奉陪了!”

言罢就怒气冲冲的提了裙子转身就走。

明乐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宋灏于从容淡漠中对着殿外侍立的随从使了个眼色。

随从里马上就有两名婢女走上前来,横臂一拦,将戚夫人的去路堵住。

“什么东西?敢挡本妃的去路?”戚夫人神色大变,抬手就要朝那婢女脸上招呼。

却不曾想那婢女竟是个高手,一把便拿住她的手腕没叫她得逞,手下力道之大直捏的戚夫人嗷嗷乱叫:“你们做什么?反了!反了!来人——快来人,救命啊!”

这一次来大兴,雪晴伤了不能随行,宋灏又临时让柳扬从别处抽调了八名女暗卫过来给明乐。

今日明乐来黎贵妃处是做客的,为了不搞特殊就把那八个人留在了交泰殿的大门外和其他客人的随从一起等着,显然这会儿她们是跟着宋灏一道儿进来的。

那婢女很有分寸,只是捏了戚夫人的手腕并无其它失礼之处。

可戚夫人叫的实在太过凄惨了些,在其他人看来就是这女人在撒泼了。

她这一嚷嚷,交泰殿外她的丫头婆子就闻讯冲了进来,一件自家主子被人拿住当即就不管不顾叫骂着要扑过来帮忙。

武冈和梁旭在,岂会叫他们闯进来,两人只往殿前一拦就把一众的丫头婆子撞翻在地摔了个满堂彩,倒在地上一边大声叫骂一边翻滚,闹腾的实在不像样子。

老皇帝的脸色已经黑成了锅底灰,满面杀机的就朝宋灏看过去:“这里是朕的后宫,你——”

“对啊,这里是大兴皇帝陛下的后宫,荣王府的人怎么这般不懂规矩,在御前就这样大吼大叫的。”宋灏没等他说完就先是淡然一笑。

他的人可没动手,武冈和梁旭只是站在门口而已,虽然遮光,但是好像没有哪一条典法条文规定在皇帝的御驾前晒太阳有错的,而那婢女也只是轻轻的捏了下戚夫人的手腕罢了,前提还是戚夫人想要当众出手伤人在先。

老皇帝被他一句话顶的,血气尽数压在了胸口,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皇上,皇上您还好吗?快——传太医——快传太医!”黎贵妃和萧以薇一左一右的把人扶住。

单嬷嬷吩咐了个宫女去请太医。

门口还闹腾的慌,纪浩桀满脸焦急,几乎是带了几分乞求之色的对宋灏道:“摄政王,这位荣王侧妃一向都是这么没轻没重的,您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这话出口,老皇帝又是差点两眼翻白——

这岂不是说他大兴的朝廷里面尊卑不分,朝纲紊乱吗?

他被纪千赫压制了一辈子,现在丢人都丢到外国使节跟前了,这一口气再要能咽下去那他可就能得道飞升了。

可是纪浩桀却浑然不觉自己闯祸,还期期艾艾的看着宋灏。

“够了!把戚氏给朕押进来!”老皇帝被扶着坐回几案后头,一拍桌子怒声道。

他用的命令是“押”!

殿外的侍卫闻言可不敢怠慢,急忙就提了人进来。

“放开,你们这些下贱的奴才,别用你们的脏手碰我,你们放开,放开我!”戚夫人踢腾着大力挣扎。

侍卫们被她这样一骂更不容情,几乎是用了全力将她狠狠的推在了地上,摔得她头上钗环都散了。

“纵容仆从行凶害人在先,不思悔过冲撞御前在后,戚氏,你好大的胆子!”老皇帝用了所有的力气嘶声怒吼,那声音虽然带着嘶哑却也声如洪钟震在每个人的心上。

戚夫人是头次见到老皇帝发这样大火,立刻就懵了。

她半趴在地上,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向座上的皇帝——

这个废物,从来都是被自家王爷压制的死死的,可是这一次,她却从这个废物的脸上看到了腾腾杀气。

是的,是杀气,不加掩饰的凛冽杀气。

戚夫人心头一抖。

今天的事情一直闹到这会儿她才是真的怕了,颤声道:“皇上您听我说,我——我——”

她说着就目光四处乱飘,看到旁边冷眼旁观的明乐倒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连忙道:“是妾身无状,不懂规矩,皇上,妾身已经知错了,我这就给王妃斟茶认错!”

她不是真的觉得自己有错,而是人在矮檐下,这会儿她有种十分鲜明感觉,如果她再不服软,皇帝没准真会杀了她。

她飞快的爬过去,从桌上取过一盏茶,这一次倒是没有半分犹豫的跪着就递到明乐面前,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冲撞了王妃,这杯茶就当我向王妃赔罪了,请王妃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老皇帝冷眼看着,目光仍然锐利而阴狠。

明乐的目光带了嘲弄,看着跪在她脚下的戚夫人,笑道:“戚夫人真是不长记性,本王妃不是说过了,您真正应该赔礼道歉的人不是本王妃,而是长平!”

戚夫人的身子剧烈一震,缓缓扭头看向她身边亭亭玉立的长平。

那女子的妆容十分的素雅干净,虽然只是个卑贱的婢子,但是那神情气度却都不是普通人可比,在她记忆里的苏溪那个贱人仿佛依稀就是这样的,永远都高雅从容,永远都是那么一副高洁而端庄的模样,偏偏眼前的这个丫头还生了和那贱人如出一辙的一双眼睛。

她看着长平温婉平静的眼眸,心里逐渐的又有数不尽的怨毒之气漫上来,一重一重如巨大的海浪拍下来,将她刚刚才恢复了些许的神智再次击溃!

都是苏溪那个贱人!一切都是那个贱人的错!以她戚氏的出身和身份,明明是可以嫁给荣王做正妃的,可全都是因为苏溪,是那个贱人把一切都搅和黄了。那贱人明明都已经做了皇后了,却还要扒着王爷不放,让王爷把荣王正妃的位子空置了一世也要给她留着。

新仇旧恨一并涌上来,戚夫人的眼底就多了几分阴狠,一字一顿道:“王妃你若是故意找茬直说就好,没有必要这样的羞辱于我,本妃的身份或许不如你来的金贵,可那也是王爷的人,要我给这么一个下贱胚子下跪敬茶?休想!”

说完就把茶碗往旁边的桌子上用力一放,然后一抖裙摆又爬了起来。

她所有的怨气都直指长平,这会儿就全然是把长平看做是那个女人的化身。

她看向皇帝,大声道:“皇上,就算是我荣王府的家奴做错了事情,妾身已经伏低做小到了这个地步,也自认为是够了的。再怎么说妾身进了荣王府的大门,也算是皇家的人了,荣王府的脸面万也不是给人这般践踏的。若是皇上对妾身的所为不满,那就任凭处置吧,哪怕是您要将妾身处死,妾身也做不出那样侮辱皇室和往我家王爷脸上抹黑的事情来。”

她口口声声已经把话题扯到皇室的颜面上头,倒是打了宋灏和明乐一耙,就差没有明着说宋灏夫妻两个故意挑衅对纪千胥这个皇帝不敬了。

纪千胥被她反将一军,突然冷笑出声道:“你这是说朕处事不公?”

戚夫人的心神一凛——

她以为自己那么一定大帽子叩下来,皇帝就算是不想护着她也得顺着她说话了。

可是——

事情好像和她料想中的有所偏差。

而她不知道的是,相较于一个外来者的宋灏,皇帝更加痛恨的人实则是那个一直压着他的荣王纪千赫,越是看到荣王府的人肆无忌惮的在他跟前晃悠,他心里那种痛恨的感觉就越是容易被激发出来。

老皇帝深恶痛绝的眼光让戚夫人不觉的打了个寒战。

“既然戚夫人这般不情不愿的话——”这时候宋灏已经携明乐一起坐回了席上,他手里把玩着一只夜光杯,表情不咸不淡的慢慢说道,“下跪认错就免了,这样不痛不痒的算什么惩罚?只是我府里的丫头遭了无妄之灾,险些就要被人剜去一双眼睛,戚夫人的膝盖是金贵,难道本王府邸里的人就是这么不值钱吗?”

戚夫人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满面通红道:“不过是个丫头,王爷还要拿她和本妃相提并论吗?”

现在在她的眼里,长平就是苏溪,她的半辈子都活在那个女人的阴影里,怎么都要把长平踩在脚下才能出一口气。

“戚夫人,本王妃今日姑且还肯尊称你一声夫人,还是看在大兴皇帝陛下和荣王殿下的面子上。你也不要奴才长奴才的短的叫唤了,什么是奴才?难道你还觉得你的身份比他们高贵多少吗?”明乐看着她,表情冷漠,无关痛痒,说出来的话却是刻薄至极:“你这样的身份,嫁入了皇家,才能被尊一声侧妃,其实说白了,也不过就是荣王府里的一个妾室罢了!妾是什么?说的好听了,是半个主子,哪怕依照你的出身可以算作是个贵妾,但是在这一‘妻’一‘妾’两字之间的差别却是变不了的。皇帝陛下和荣王殿下是兄弟,才会如此的礼让纵容你,你可别看不清自己的身份,这样没大没小的在皇帝陛下和贵妃娘娘面前叫嚣,是要挑拨荣王殿下和陛下之间的关系吗?”

她这一个“妾”字,倒是把包括黎贵妃和萧以薇在内的几个女人全部羞辱了一番。

几个人的脸色变了又变,着是黎贵妃定力再好,脸色也僵硬了起来。

明乐拿眼角的余光扫着这些女人的面孔,却是不以为意——

她的确是一语双关,故意要下黎贵妃和萧以薇的面子的。

萧以薇敢算计她的丫头,和戚夫人就该是一样的下场,就算有皇帝护着,也不代表着她就会这么算了。

而黎贵妃么——

她之前明明已经看穿了萧以薇的心思,却没有想过要为着大局出面制止,反而坐山观虎斗,想要顺水推舟的等着看笑话。

什么玩意儿!

“你——你——”戚夫人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指尖颤抖指着明乐,险些要冲上去和她厮打。

宋灏的眉头皱了一下。

纪浩禹看在眼里,眼中就闪出几分雀跃的神彩来。

果然是不负他所望,下一刻宋灏手里把玩着的夜光杯就在手中碎裂成片,他的指尖就势轻轻一弹,一抹深绿色青翠欲滴的长线从他指间抛出,而在末端却是见了红。

那一瞬间的色彩变化几乎瑰美到了极致,纪浩禹险些都要拍案喝起彩来。

下一刻,座位离着戚夫人最近的肃王妃却是骤然惊叫,两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她面前布菜用的碟子里赫然横卧了半截女人白皙的玉指。

戚夫人寻声看去,瞧见那碟子里的半截断指还先怔愣了一瞬,回过神来方才觉得痛,惨叫一声就抱着鲜血直流的伤处跪在了地上。

她的身子蜷缩成了一团,额上冷汗直流不住的颤抖。

老皇帝着是不待见荣王府的人,可宋灏竟然当场给他见了血了,这事情就又另当别论了。

“大胆!”老皇帝怒然拍案,亦是霍的抬手指向宋灏,“宋灏,你实在是太放肆了,朕敬你是大邺的使臣对你们夫妻已经诸多容忍,你竟然当着朕的面就亮了兵刃?你还有没有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宋灏不语,手中慢条斯理的把掌心里夜光杯的碎片拍掉,目光可以称之为和煦的落在老皇帝擎在半空的那只手上。

老皇帝反应了一下,顿觉五雷轰顶——

他下意识的看了眼肃王妃碟子里的半截手指,几乎立刻就要缩回手去,可是又撑着面子不能那样做,背后生生的就起了一片汗渍。

纪浩禹将他这副懦弱的表情尽收眼底,脸上笑容便越发泛滥,懒懒道,“父皇啊,一只杯子而已,哪儿来的什么兵刃?”

他说话的时候太子纪浩桀还整个愣在那里,完全没有回过神来。

纪浩禹却是笑眯眯的又看向宋灏道:“摄政王的手劲大了点,夜光杯这东西平时摆着看看就好,真要拿来用还真是不安全,本王回府以后得赶紧的吩咐下去,日后再要宴客,可千万得用金杯才好。至少如果不小心被谁给捏扁了还能送给工匠打首饰,不至于叫碎片溅出来伤了人啊!”

瞎子也能看的出来,宋灏就是故意伤了戚夫人的。

但是他这一番说辞却是圆滑至极,三言两语生生的就把这个恶性伤人事件的性质给扭转了。

老皇帝张了张嘴,神色复杂的看向这个一向不受他待见的儿子。

这个孩子的容貌绝佳,惊为天人,以前他只觉得他不学无术,但是只就他今日这般处变不惊的应对能力却并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其实皇帝方才也在气头上,让他为了纪千赫的女人和宋灏翻脸?不用别人说,他自己就会先觉得不值。

宋灏倒是极为给纪浩禹面子,闻言便是起身对着上首皇帝的方向躬身施了一礼,闲闲道,“方才一时失手,还请陛下见谅,戚夫人的医药费,容后本王会叫人送去荣王府的。”

皇帝的嘴角抽了一抽。

而戚夫人此时早就痛的神志不清,根本无暇和他分辨什么。

老皇帝犹豫了一下,终究也是顺着台阶下,对殿外招招手道,“荣王府的奴才不是都在吗?还不进来把你们主子扶下去?”

说着又对身边的太监总管张相道:“传朕的旨意去太医院,叫他们好生的给戚氏治伤,需要什么药材补品尽管去国库里取就是。”

戚夫人可是掉了半根指头,拿什么补药能让她再重新生出一根来?

萧以薇依在皇帝身边,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用一种一半落魄一半恐惧的目光看着宋灏,这会儿她倒是后悔了,只要想到她后面的安排就浑身发抖。

外面的人得了皇帝的话才敢把戚夫人的随从放进来。

几个人再不敢造次,急忙上前扶了戚夫人就要退下。

戚夫人浑浑噩噩的被人搀着,才要被架着往外走,席间宋灏的视线却突然移过来,冲着她的方向露出一个笑容道:“戚夫人,本王年纪尚轻所受的历练不够,别的时候都还好说,可就是见到有人对乐儿不利就容易失误,今日伤了你,实属意外,但是也请您千万一定要放在心上,记住了。”

看似道歉,实则却是最严酷的警告!

戚夫人的头皮发麻,心口一阵一阵的紧缩,哪里还敢多说什么,身子软塌塌的靠在丫头身上被人半拖半抱的扶了出去。

单嬷嬷叫了人进来,把昏过去的肃王妃扶着去偏殿休息,又叫人把血迹清理干净,撤了肃王妃的席位,顺带着把染血的地毯也换了。

事情闹到这个份上,已经倒尽了胃口,老皇帝早就没了用膳的心情,可是想走的时候明乐两口子却是不动如山的坐在位子上,一副与有荣焉等着开宴的表情。

皇帝进退两难。

黎贵妃虽然也需要时间平复心情,但是却不能赶人,只能硬着头皮对单嬷嬷道,“吩咐厨房,继续上菜吧!”

“是,娘娘!”单嬷嬷应道,赶紧下去传信。

接下来的后半场宴席所有人都味同嚼蜡,席间更是没人多吭一声,都是使劲低垂着脑袋默默的用饭,实则都还是沉浸在方才那一幕的血腥场面里没有走出来,包括太子纪浩桀也不例外,就跟没了魂一样,还险些把婢女端上来的调料盅做酒盅就端起来饮下。

整个席间,明乐两口子言笑晏晏的模样和其他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两人一边其乐融融的吃着东西,一边侧目低声的交谈。

明乐的唇角扬起,那笑容就更是灿烂耀眼。

而旁边的宋灏,虽然还是那张冷脸,侧身与她低语的时候唇角却是明显上扬翘起了一个弧度。

两个人,你来我往,浓情蜜意的模样明明是看上去无比的和谐,可是其他人看着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而纪浩桀,本来是因为明乐的容貌而对她存了几分杂念的,这会儿却是再无半点旖思——

这女人,强势霸道的厉害不说,居然在见了肃王妃碟子里那半截恶心的玩意儿之后还把饭用的这么香,这在他看来,根本就和怪物无异。

彼时宋灏正稍稍侧身和明乐小声的说这话。

他夹了一筷子她喜欢的竹笋鸡到她的碟子里,语气有些责难的轻声道:“你啊,总是叫我操心,明知道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怎的也不知道收敛一点?方才若是我不来,你要如何收场?”

“怎么收敛?都被人家踩着欺负到头上来了,不是你教我的吗?能给别人添堵的时候千万不能手软,要不然反过来就是别人给我添堵了。”明乐莞尔,歪了脑袋仰着头看他,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有事要处理吗?”

“什么事也大不过你,我原是不放心那黎贵妃的,怕她给你使绊子,想要过来提早把你带走。”宋灏道,拿眼角的余光扫了后面的长平一眼,“怎么又招惹上那姓戚的女人了?”

以长平谨慎稳重的性格,不该会惹了戚夫人的眼嫌的,可是他分明看出来了,那女人针对长平的成分远比针对明乐要多的多。

“我也不知道,这事儿的确是还有待深究。”明乐的目光也不觉的凝重几分,不过一时想不通也就暂且抛开,“对了,你说今天我们联手动了戚夫人,荣王那里会不会有所动作?”

“不一定!”宋灏道,眼中光芒便有几分深刻了起来。

“之前虽然也和纪浩腾起了冲突,但毕竟伤的只是他身边的狗腿子,现在你当众出手伤了戚夫人,这意义就不一样了,也等同是当众打了他的脸面。”明乐道,“你说他会为戚夫人出头吗?”

宋灏玩味一笑,并没有作答。

因为——

纪千赫的心思,他是真的完全拿捏不住。

最后,他微笑道:“既然我们不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那又何妨多动几处手脚,亲自验证出来?”

明乐对上他眼中明亮的笑意,执杯抿一小口酒也跟着笑了笑。

他们本来是准备以不变应万变的,即使是今日入宫之前明乐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只是来黎贵妃宫里走这一趟之后反而让她有所顿悟而改了主意。

她和宋灏,的确是没有必要和这些人打什么太极了,因为这座大兴的皇宫里,根本就没有人是他们的对手,哪怕是被传的神乎其神的黎贵妃——

此时也是被纪红纱的事情蒙蔽了双眼,变成了一个短视的妇人,不值一提。

就这么一群乌合之众,与其还要浪费时间和他们虚以委蛇,倒不如成全了纪浩禹,直接出面把局面打乱,把矛盾提前激化出来。

因为她一直相信,纪千赫之所以一直没有露面就是因为对眼前的局面持有不屑的态度,一定要把事情推到能够让他入眼的地步,那么他就没有理由再继续避而不见了。

毕竟——

他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整个大兴的朝廷毁于一旦!

今天她当众羞辱了他的女人,也许他可以不计较。但是如果他们也加入到大兴的夺嫡之争里面呢?

若是他们意图染指大兴一国的政权的话——

她就不信,那男人还能继续袖手旁观。

很显然,宋灏在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和她做了同样的决定。

从现在开始,他们不是袖手旁观,而是唯恐天下不乱,把这潭水搅的越浑越好。

明乐这边正动着小心思,宋灏却是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坐上那位老皇帝,道:“对这个人,你有什么看法?”

“他?”明乐顺着他的视线扫过去一眼,讽刺道,“我没什么看法,不过不待见他就是了,一国之君做到他这个份上,着实是没什么意思了。我今天本来也没准备和他起冲突,也不是我有多嚣张跋扈,而是我秉承的处事原则从来都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这昏君既然下作到要和萧以薇一起合谋来算计我的身边的人,那么即使他是大兴的皇帝,也再担不起我的任何礼遇了。”

当然了,明乐并不是个做事不计后果的人,她今天之所以会这样肆无忌惮,主要还是因为拿捏住了一点——

无论怎样纪千胥这个皇帝是做不了多久的了。

她也没必要再为了这么一个人去浪费表情演戏。

既然这昏君给脸不要,那就不如大家直接撕破脸的好。

省的对着他虚以委蛇平白无故的恶心自己。

提起这茬儿,明乐才又突然记起之前的事,捅了捅宋灏道:“雪雁呢?还好吗?”

“我让长安带人去找了,放心吧!”宋灏道,低声的安抚。

长安做事明乐是十分放心的,可眼下这地方是在大兴的皇宫,他们做起事来难免会受限制,这样想着她又不觉的有几分暴躁,目光四下里一瞥,瞧了眼斜对面的纪浩禹。

这整个宴席上,唯一和他们夫妻一样表现正常的就是纪浩禹了。

甚至于他似乎还要更为自在几分。

依旧是那副没骨头的样子靠在身后的柱子上由红玉和绿绮两个挑了他喜欢的饭菜喂到嘴里,同时更是笑眯眯的四下里打量着,实则他的目光最多注意的是宋灏和明乐那里,只是因为他掩饰的太好,其他人没有察觉罢了,就只觉得他是性子活泛的在四处瞧热闹。

老皇帝的目光间或移过去,心里想起他之前圆滑又周到的几句话,神色复杂,可是再转念一想满世界飞的那些流言,刚刚起的一点心思就又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就算纪浩禹再出色也好,都是苏溪那贱人和纪千赫加诸在他身上的赤果果的侮辱!

这样想着,他看向纪浩禹的目光就越发的厌恶起来。

纪浩禹对他,明明看到了也只是无视——

他跟老皇帝之间虽然还挂着个父子的名头,实际上不说是撕破脸,而是彼此在对方面前从一开始就没有脸面可言。

一个被冠以乱伦之子的名头,一个头顶着的又是绿油油的大帽子,连遮羞布都不存在,想看两相厌也就是了。

不过察觉明乐在看他,纪浩禹倒是很给面子的,立刻就端起酒杯遥遥的冲她敬了一杯酒。

明乐看着他一饮而尽,自己却是没动。

宋灏察觉她的异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皱眉道,“怎么了?”

“你说——”明乐抿抿唇,眼底神色不由的多加几分凝重,一个字一个字问的极为缓慢道,“你说——他想做什么?”

这一趟宫中之行,两人受益匪浅,完全认清了宫中形势——

其他人都是乌合之众跳梁小丑,唯有一个纪千赫和一个纪浩禹才是重中之重。

可是这两个人,一个从头到尾面都没露过,另一个虽然时常在跟前晃悠却叫人完全无从洞察他的心思,一个比一个难缠,一个比一个棘手。

“为了应对荣王他要做什么我不知道,可是他要再这么看着你,我却是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了!”宋灏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语气却是一改方才的随和,冷冰冰的,又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咦?”明乐一时有点没有反应过来,正在迷糊着,他却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脑袋掰回来,严肃道,“你夫君在这里呢,旁的无关紧要的人就不用浪费眼神了。”

明乐看着他眼中不加掩饰的恼意,还是愣了一瞬才慢慢反过味来,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想哪儿去了!”

她和纪浩禹之间的确是有过不少次的交集,可全都是形势所迫加互相利用。而且明乐心里十分明白,纪浩禹看似不羁对什么都满不在乎,实则内心则是个十分骄傲的人,他将来的王妃,必定贵不可言,一定要是个无论身份还是学识容貌都足以匹配他的女子。而她,别的不说,却是已经为人妇为人母了,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她以前倒是从不曾觉得宋灏小心眼,这唯一的一次却还用在了这么个根本就无可能的地方。

明乐忍俊不禁也只是一笑置之。

宋灏也没再说什么,这后半席的酒宴散的很快,最后得了皇帝一声令下,在场的人个个如蒙大赦。

皇帝携着萧以薇的手要回自己的寝殿,其他人拥簇着相送,一行人刚出了这偏殿,萧以薇还在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她的计划,紧跟在后面的明乐却是先讶异的低呼一声:“咦?雪雁呢?怎么不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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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6章 三人联手一台戏

明乐的声音不高,但是走在旁边的几个人都能明显的听到。

萧以薇的目色一厉,猛地扭头看过来。

明乐坦然对上她的视线,挑衅的一扬眉——

敢打她身边人的注意就要做好被算总账的准备,现在哪怕是对方想要收手,她也不答应,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我之前不是叫雪雁在殿外候着的么?她人呢?”明乐刻意提高了声音,语气不悦,却是对着长平的。

“这——奴婢也不知道!”长平为难道。

经过刚才宴会上那么一闹,老皇帝就有些头疼的不想理事。

纪浩禹的眸光一闪,赶紧殷勤问道,“怎么?王妃的婢女不见了吗?”

“是啊!”明乐皱眉,神色焦灼的四下里寻了一圈。

宋灏止了步子,纪浩桀也道:“怎么回事?”

宋灏的位置只错后了老皇帝的半个身位,此时他特意停下,老皇帝就不能再视而不见了,只能不悦的也跟着扭头看过来。

明乐神色焦灼的抓着宋灏的手。

“王爷,之前您跟太子殿下和荆王殿下过来的时候有没有见到雪雁?”长平上前一步,屈膝福了一礼,代为说道,“之前王妃进殿之前明明吩咐了雪雁就在这偏殿外头候着的,这会儿怎么人却是不见了?”

宋灏侧目,递给梁旭一个询问的眼神。

“王爷,属下等进来的时候就不曾见过雪雁。”梁旭道。

黎贵妃是东道主,这会儿自是不能再装傻,就扬声对站在门口的宫人道,“你们几个一直守在这里,可有人见到摄政王妃的那个婢女了?”

几名宫人互相对望一眼,茫然的摇头。

“怎么会呢?她会不会是自己走到哪里迷路了?”黎贵妃的脸色微微一变,心里却很清楚——

这事儿八成是和萧以薇还有老皇帝有关了。

之前她只想着坐山观虎斗等着看明乐倒霉,毕竟她在宫里这么多年所见到的能得皇帝亲自出面算计的,这还是第一个,可是这会儿她却是后悔了。

只是后悔也晚了。

“是啊,怎么会呢,雪雁那丫头跟着我也有些年头了,是懂得分寸的,今日我来妃妃娘娘宫里做客,她是万也不该随便乱走的。”明乐也道,一筹莫展。

黎贵妃当机立断——

不管萧以薇和老皇帝的算盘是什么,她今天都不能掺和,她必须置身事外外,好仔细的理一理后面的事。

不得不说,今天宋灏和明乐两个联手,的确是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黎贵妃的脑子转的飞快,马上扭头对殿外等着的其他客人的随从道,“摄政王妃的丫头应该是和你们在一起的,你们呢?有谁见了她?可知道她去了哪里?”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都不想掺合惹事,但是这会儿皇帝和贵妃全部为了这事儿杵在这里,所有人都有压力。

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太子妃带来的一个青衣小婢走出来,拜了一礼道:“之前奴婢们被安排在前面正殿旁边的回廊下头纳凉等着主子们用膳,大约是半个时辰之前有人过来传信,说是摄政王妃传召自己的婢女,那位雪雁姑娘就跟着走了。”

“什么?”明乐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喝问道,“是什么人传的信叫走了她?”

“这——”那婢女为难道,“奴婢也不认得。”

太子妃心里叫苦不迭,这会儿也只能硬着头皮道:“瑞儿你仔细想想,就算是人不认得,你至少也该记得她穿的什么衣物,或是长相上有什么特征吧。”

“那宫女的长相很普通,没什么特征,至于衣着——”叫瑞儿的婢女回忆着,见到旁边太子妃催促的紧,实在逃不脱了就道,“她穿着的是交泰殿二等宫女的服侍!”

那瑞儿唯恐得罪黎贵妃,说着就连忙跪了下去。

明乐扭头看向黎贵妃道,“贵妃娘娘,从之前进了这间偏殿开始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大家有目共睹,我何时叫人去传过雪雁?”

黎贵妃暗暗咬牙。

她当然知道不可能是明乐的人,却是万也没有想到萧以薇会把她交泰殿的人拖下水。

“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黎贵妃道,神色一厉看向单嬷嬷道,“单嬷嬷,还不去叫下头的人查一查,摄政王妃的婢女是头次进宫,许是在哪里走迷了路了!”

“是,娘娘!”单嬷嬷应道,半点也不敢掉以轻心,赶紧的就领命起来。

明乐看着黎贵妃,脸色极为难看。

她虽然知道是萧以薇做的局,但是现在却是想要循序渐进,先拿黎贵妃开刀,给她个警告。

黎贵妃脸上一直维持完美的高贵容颜终于显出几分僵硬的不自在,她笑着抬头看向旁边早就不耐烦的皇帝道,“皇上,应该只是意外,毕竟摄政王妃他们是头次入宫,这里臣妾会着人帮忙去找的,您身子不舒服,就早些回去歇着吧。”

“嗯!”皇帝点点头,对宋灏说道,“摄政王既然进宫来了,就随朕去御书房坐会儿吧,朕也想好好和你聊聊。”

宋灏以一国使臣的身份前来,这是个礼遇的意思。

可是这老皇帝却不是勤政爱民的君主。

明乐的心中微微一动,不觉用力握了下宋灏的手——

难道萧以薇和老皇帝的后半局是和御书房有关?否则他为什么会邀宋灏过去?

“好!”宋灏略一颔首,同样用力回握了下她的手指并未拒绝老皇帝的邀请。

见他心里有数,明乐也就没再说什么。

老皇帝又看了太子一眼:“你也一起过去吧。”

“是,父皇!”太子连忙应下。

老皇帝的目光闪了闪,最后移到纪浩禹身上。

纪浩禹却是极为识趣,不等他开口已经道,“父皇和摄政王要讨论的都是国家大事,儿臣不才不懂那些,就留在这里帮着摄政王妃寻一寻她的婢女,略紧绵力吧!”

老皇帝皱眉,眼中神色一变再变。

纪浩禹是识趣,他本来也没准备带着他一起走,可也就是因为他太识趣了,反而叫老皇帝的心里越发的不舒服。

萧以薇扶着他的手就要走。

黎贵妃看着,眼底闪过一丝厉芒道,“既然皇上和摄政王有正事要谈,良妃妹妹前去伴驾就不合适了,就留下来陪着本宫说说话吧!”

萧以薇摆了局,这就想抽身而退?

门都没有!

萧以薇的心里暗恼,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苦涩道:“是!”

老皇帝也不勉强,换了张相搀扶,一行人正往前殿的方向走,迎面却见单嬷嬷火急火燎的走进来。

黎贵妃瞬时警觉起来,道:“怎么走的这样急?可是找到摄政王妃的婢女了?”

“没!”单嬷嬷道,脸上表情凝重,几乎可以说是阴云密布的对黎贵妃道,“娘娘,绿乔死了!”

“你说什么?”黎贵妃的声音突然拔高,“你说谁死了?”

“是咱们宫里的二等宫女绿乔!”单嬷嬷道。

彼时萧以薇却是露出十分意外的神情,随后发现自己失态就赶紧的垂下头去,用力的捏着手里的帕子。

怎么会?那个丫头怎么会死?这可不是在她计划之中的。

明乐虽然也没有心理准备,但是身边有宋灏在她倒是没怎么当回事,目光闲适的四下一瞥却是瞧见太子纪浩桀的眉头皱的死紧,嘴巴半张,一副吃惊过度的表情。

纪浩桀是一国太子,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不过就是宫里死了个宫女,他的这个表情——

是不是夸张了一点?

明乐心中瞬间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一个极为荒唐的念头瞬间蹦了出来——

今天这事儿,纪浩桀不会也插了一脚在里面吧?

可是萧以薇不是黎贵妃母子的人吗?以纪浩桀的手段,要挖黎贵妃和纪浩渊的墙角可不容易。

心里困惑的厉害,她便转开视线从人群中去寻纪浩禹。

却不想纪浩禹仿佛是知道她会抬头找他一样,正就好整以暇的冲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在等着,那笑容太过绚烂夺目,但明乐还是笃定的知道——

果然纪浩禹是知道其中内幕的。

纪浩禹见她皱眉,就以口型示意对她说了句话。

明乐虽然不懂唇语,但是他的动作摆的着实夸张,也还是能领会的明白,他说的是:回头我再告诉你。

他做这些的时候几乎是肆无忌惮,也好在是他人是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并且这会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单嬷嬷那里,倒是没人管他。

纪浩禹对着明乐的小动作当然没能瞒过宋灏的眼睛,宋灏立刻就沉了脸,冷冷的瞪了他一眼,然后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一步,把明乐的身子整个儿挡在了他的视线之外。

纪浩禹也不在意,靠在一根柱子上兴致勃勃的瞧热闹。

这边黎贵妃已经飞快的镇定了情绪对单嬷嬷沉声斥道,“死就死了,不过就是个奴婢,没看见今天有贵客在这里,回头报给我知道就是。”

“娘娘,奴婢也知道这样无礼,可是——”单嬷嬷面有难色,却是欲言又止。

纪浩禹拍了拍袍子,从后面晃过来,沉吟道,“方才听太子妃嫂嫂的人说,之前带走摄政王妃婢女的就是个二等宫女吧,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个!”

黎贵妃看了单嬷嬷一眼,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单嬷嬷苦涩道:“那人是不是绿乔奴婢不知道,可是那绿乔的死法着实有些吓人,奴婢怕是会有蹊跷,才不得不上来报给皇上和娘娘知道的。”

“到底怎么回事?”黎贵妃暗暗提了口气。

单嬷嬷冲她隐晦的摇了摇头,转而对皇帝道,“奴婢斗胆,请皇上和娘娘移步过去看看。”

本来死一个奴婢不算什么事,可是偏偏单嬷嬷讳莫如深,皇帝也没办法,只能点了头。

单嬷嬷亲自引路,带着一行人穿过前殿的回廊,然后进了左偏殿所在的那个院子。

那个院子很大,中间一座大花园,里头开凿了十八个大小不一的人工池塘,池子里种了品种名贵的睡莲,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蜿蜒在十八个池子中间,一眼看去碧波荡漾,十分的雅致清新。

“没想到贵妃娘娘宫里还有这样的好地方,我倒是头次知道呢。”纪浩禹赞道,似乎是忘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就只当是过来游玩的。

“老三!”纪浩桀不悦的叹一口气示意他收敛一些。

纪浩禹面上表示受教,但那笑容却是分毫不减。

单嬷嬷带着众人进门左拐,绕过一个比较大的池子,再走过去,前面的假山后头已经聚集了十来个神色紧张的宫女太监对着一处荷花池指指点点。

不用说,这里应该就是事发地点了。

“参见皇上,贵妃娘娘吉祥,奴婢/奴才给各位主子请安!”见到一行人过来,宫人们连忙跪地行礼。

老皇帝懒得说话,冷着脸走过去,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那一处池子不是很大,大约是两丈宽的直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位置比较偏平时采光不好,里头的睡莲长的也不是很茂盛,而彼时那水塘中央却是仰面朝上浮着一具女尸,那女子的容貌一般,此时脸上血色褪尽,素面朝天的浮在水面上,脖子上像是被利刃拉开了一道口子,也不知道是在这里躺了多久,那整个池子里的水都被染的猩红一片。

面色苍白,一身浅紫色宫装的女子浮在中央,若是忽视她惨白的脸色和惊恐圆瞪着的双目,倒是一副不错的景致。

“啊——”那个叫做瑞儿的婢女只看了一眼就尖叫着跪了下去,指着那池中漂浮的女子尖声道,“是她!就是她!之前就是她过去带走了摄政王妃的婢女的。”

“绿乔怎么会死在这里?”黎贵妃皱眉道,目光之中满是探寻的意味。

几乎是下意识,她已经扭头朝明乐看去。

直觉上,她已经断定这件事和明乐有关,否则至少也该是和那个叫做雪雁的丫头有关。

“贵妃娘娘这么看着本王妃做什么?”明乐坦然迎上她的视线,问道。

黎贵妃的嘴唇动了动,却不敢贸然开口,旁边的萧以薇则是瑟瑟的躲在老皇帝身边扯着老皇帝的袖子若有所思道,“如果臣妾没有记错的话,摄政王妃身边的那个婢女好像是会武功的吧?”

老皇帝闻言,脸色不觉的一沉,冷冷的朝明乐看过来一眼。

“良妃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本王妃怎么就听不懂呢?”明乐冷笑,目光锐利,看着的却是萧以薇。

“贵妃姐姐宫里的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死在这里,臣妾看她脖子上的伤口,一般人应该是做不到的。”萧以薇道。

她的声音一直很低,听起来有些唯唯诺诺的,怎么看都是一副柔弱无害的模样。

老皇帝看着明乐,声音里带了怒气道:“摄政王妃,现在朕需要你的一个解释?”

“什么解释?就因为我的婢女会武功吗?”明乐像是听了笑话一样忍不住的笑了出来,“难道皇帝陛下这宫里的其他人,那些侍卫和御林军手里拿着的都是绣花针吗?陛下可别忘了,我的婢女进宫之前可是被搜过身的,这婢女颈边的伤口分明就是剑伤,可不是指甲挠的。”

老皇帝被噎了一下。

大约他这辈子,除了在纪千赫面前,也就是今天才几次三番的被人这样驳面子,胸中压着一口气,大声的咳嗽起来。

明乐冷嗤一声,再开口时却是扬眉看向黎贵妃道,“如果真要说道解释,恐怕也是本王妃需要黎贵妃给一个解释吧!”

“这和本宫有什么关系?现在是本宫的宫里死了人!”黎贵妃分辩。

她也看出来了,明乐今天就是一定要死咬着她下水。

明知道一切都是出自萧以薇之手,这死丫头,却偏偏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她,简直可恶。

“是啊,现在死无对证了!”明乐道,不依不饶的往旁边踱了两步,“贵妃娘娘,可不是我要与你为难,而是现在这个局面已经容不得我息事宁人了。我的婢女是被你的宫人骗走,到现在可还是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今天这事情发生在你的宫里,又涉及到你宫里的人,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这件事,恐怕就真要请皇帝陛下拿到御书房去作为一件大事好好的办一办了。”

她的面容平静,却是咄咄逼人,冷漠的厉害。

黎贵妃死死的咬着牙关,脸上一直完美的面具寸寸碎裂,神色怨毒的盯着她的侧脸。

宋灏走过去,站在明乐身侧抬手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淡淡说道,“陛下,本王府里的丫头被人骗走,现在还失了踪,麻烦您叫人帮着找找吧。那丫头是王妃身边用惯了的人,没有她守夜,王妃晚上睡不踏实。”

三番两次,为的都是殷王府的区区丫头,老皇帝的面子顿时就挂不住了。

纪浩桀见状,连忙走上前来对宋灏道,“只是个丫头而已,没必要大动干戈,今天也耽搁了不少的时间了,不如叫老三先送摄政王和王妃回行宫休息,这里的事本宫来处理,容后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宋灏没有说话,却是明乐开口道,“不知道太子殿下所谓的交代是什么?”

纪浩桀一愣。

旁边的老皇帝已经冷着脸开口,命令道:“张相,传朕的旨意下去,叫御林军指挥使负责搜查各宫,天黑之前务必要把摄政王妃的那个丫头给朕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陛下!”他的话音刚落明乐已经扬声道:“不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而是我要我的婢女完好无损的站到我的面前来。今日臣妇得了贵妃娘娘相邀来宫中赴宴,身边不过也只就带了两个得力的丫头,偏偏好像就是有人容不下她们,先是长平再是雪雁。不是臣妇苛刻,而是——如果今天雪雁真要出了什么事情的话,恐怕臣妇就要小心眼的怀疑贵妃娘娘此次邀我进宫的用意了。”

如果之前没有戚夫人横插一脚也还好说,这会儿说起来,倒真像是什么人有意为之针对明乐的一样。

黎贵妃知道再不能置身事外,神色一冷,上前对皇帝道:“皇上,摄政王妃此言有理,臣妾的宫中出了这样的事情,是臣妾治宫不严,可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却是万也没有放任这样事情的道理。有人竟然胆大包天把手脚动到了臣妾的宫里来,分明就是有意挑拨臣妾和摄政王妃之间的关系,若是因为这样而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去,以至于损毁咱们大兴和大邺两国的邦交,臣妾就万死也难辞其咎了。现在既然事情是发生站在臣妾宫里的,那么就请皇上降旨,把此事交给臣妾处理吧,臣妾定会将那幕后黑手给拉出来,给摄政王和王妃一个满意的答复。”

她说着就是眼风一扫,狠狠的瞪了萧以薇一眼。

萧以薇眼中颜色微微一沉,眉宇之间便有了几分阴郁之气。

老皇帝犹豫了一瞬,也是看了萧以薇一眼,似乎并不想把这事儿交到黎贵妃的手里。

这一眼的注视他竟是完全不加掩饰,明乐看在眼里便有些哭笑不得——

这皇帝是真的糊涂了还是就觉得他是一国之君可以为所欲为,真当其他人都是瞎子吗?

纪浩禹尴尬的咳嗽一声,笑道,“父皇,既然今天是在贵妃娘娘的宴会上出的事情,这里又是贵妃娘娘的寝宫,为了不让事情扩大化,父皇还是准了贵妃娘娘的请求,由她负责处理吧!”

老皇帝想了想,目光落在黎贵妃的身上还是有些犹豫,迟疑片刻却是大袖一甩道:“罢了,今天这事儿朕就在这里看着。不过就是小小的一个宴会,也能闹出这么多的事情来,就没有一天能叫朕安生的。”

说话间他便是目光锐利的扫了黎贵妃一眼。

黎贵妃心头一怒,险些一口气背过去——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要怪她吗?今天这事儿和她可是半分关系也没有的。

这一刻她突然就有了几分恐慌,难道把萧以薇送到老皇帝身边真的是她失策了?以前皇帝对她可是从来不会这样的,冷嘲热讽不说,还当着外人下她的面子。

老皇帝带着萧以薇先行往前面的正殿移步,黎贵妃脸色阴沉的看着二人的背影,目光锐利如刀,正在失神,明乐却是款步移到她身边道,“贵妃娘娘的脸色不好,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是在后悔当初不该一时大意,现如今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心事被她戳中,黎贵妃的脸色就更加难看,冷笑一声道,“如何?难道你觉得本宫会被那个小贱人给整倒吗?”

言辞之间她却是十分自信的。

“这个还真不好说。”明乐莞尔,脸上笑容越发深刻了几分。

黎贵妃心中恼怒,刚要发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脸上别有深意的笑容,心里竟是一抖,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

单嬷嬷在旁边看着,心里一急就走上前来道:“王妃,无论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您的心里都始终跟明镜儿似的,想必您也看出来了,这事儿和我们娘娘没有关系,娘娘一时不查被人钻了空子也是不得已。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找到您的婢女,否则若是真要出点什么事的话——我们娘娘要受牵累只是小事情,伤了您的人就不好了。”

明乐深深的看她一眼,自从今天进了交泰殿她就一直暗中注意着这位单嬷嬷的一举一动,不骄不躁沉稳镇静,只就这份处变不惊的定力就非同一般,相形之下黎贵妃反而虚有其表,比她想象中的差了一个档次。

“单嬷嬷真是善解人意。”明乐笑道,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眼中的笑容就越发的深了,“贵妃娘娘能得你服侍,真是天大的福气!”

单嬷嬷的眉头皱了一下,随即很快恢复如常,谦逊的垂下头,“能服侍贵妃娘娘是奴婢的福气才对。”

说完就扶了黎贵妃的手交给旁边的宫女道,“先送娘娘去前殿吧!”

黎贵妃心里也正担心皇帝那里萧以薇会做手脚,也容不得多想就先带着宫人离去。

单嬷嬷目送,然后屈膝对宋灏和明乐等人施了一礼就转身去了旁边吩咐下头太监打捞池子里绿乔的尸首。

方才纪浩桀等人是随着老皇帝先一步离开的,这会儿就剩下宋灏明乐和纪浩禹三人同行。

三个人谁也没着急,闲庭信步一般。

后面两个小太监跳到水里把宫女的尸首拖上岸,纪浩禹回头看了眼,面色不忍的咂了咂嘴对宋灏道,“摄政王的手下真是残忍,竟是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都没有,瞧瞧那血流的,把池子都染红了。”

他的表情极为认真,若不是深谙其为人,明乐几乎都要信了。

宋灏冷嗤一声,不置一词。

然后纪浩禹紧跟着的下一句话却是叫稳重严肃如长平者都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因为他紧跟着后面突然认真思索的摸了摸下巴道:“我瞧着那池子里头的颜色甚为喜庆,不知道明年这一池的睡莲会不会开的艳丽几分?”

说话时眸子闪闪,万分期待的模样。

宋灏和明乐两个都对他不感冒,各自脸上的表情不动如山,半点表示也没有,一直到拐出了那院子宋灏才突如其来的问了一句:“这单嬷嬷是你的人吧?”

他自然是问的纪浩禹。

“咦?”明乐闻言却甚是诧异,下意识的扭头看过去。

“何以见得?”纪浩禹脸上含笑的表情不变,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宋灏一笑,侧目看过去。

他的笑容冷艳清绝,和纪浩禹那种天生妖孽是两个极端。

两个人,四目交接,便像是冰火碰撞,给人一种强烈冲击之下的视觉感受,几乎美到极致。

后面跟着的八名女暗卫都各自垂下头去,不去直视。

宋灏看着纪浩禹,却是十分和气的模样,字字清晰道:“这样的人才,黎贵妃可用不起!”

宋灏也看出来了,在这交泰殿里,真正深藏不露的人其实并不在黎贵妃,而是她身边这位沉稳干练的单嬷嬷。

纪浩禹玩味的一勾唇角,还是没有松口。

明乐咝咝的抽了口气,脑中灵光一闪,然后就笑了,道:“当初纪红纱出事之后,是你掉包带走了那个叫做芸儿的婢女吧?我记得,她应该是这单嬷嬷的外甥女。”

纪浩禹脸上表情突然便有几分寂寥的一挥手,“和你们夫妻两个说话当真是无趣的紧,有时候有些话说的太透可就不好玩了。”

“是么?”明乐莞尔,并不在意他的不满,只就继续问道,“这位单嬷嬷跟了黎贵妃应该是有些年头了,按理说主仆之间的感情当是十分深厚的,我现在比较好奇的是,你是怎么笼络到她的?”

纪浩禹撇撇嘴,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模样。

宋灏走上前来一步,慢慢道,“这位单嬷嬷原是黎贵妃的陪嫁宫女,跟着黎贵妃进宫服侍了几年就求了恩典出去嫁人了,可是大概是这个女人福薄,在夫家十余年身下都无所出,直至后来丈夫病死,她再次求了黎贵妃的恩典进宫的时候已经是身无长物,只留了个相依为命的外甥女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不是你主动笼络的她,而是她因为那个叫芸儿的丫头主动求上的你吧?”

纪浩禹的嘴角抽了抽,也不说是不高兴,只是用一种十分鄙弃的目光上上下下将宋灏打量一遍,道:“看来大邺国中是真的没有多少朝政需要处理,你一个堂堂摄政王还有闲心来打听这些犄角旮旯的事情,真叫本王刮目相看。”

他既然是这样说,那也就相当于是承认了。

单嬷嬷是黎贵妃的陪嫁,性格又非常人可比,纪浩禹倒是动过她的心思,可是完全无从下手。

明乐是到了这会儿才豁然开朗,怪不得那段时间他会死活赖在盛京不走,原来等的就是那样一个时机。纪红纱一旦出事,势必要牵扯芸儿,而彼时单嬷嬷人在这里,完全是鞭长莫及,她唯一能走的路子就是当时正在盛京滞留的纪浩禹了。

当时明乐还一直以为他带走芸儿是看重了那个丫头的能力和胆识,却原来是另有原因。

“荆王殿下这般礼贤下士的功夫才当真是叫本王佩服。”礼尚往来,宋灏也是淡淡一笑。

“摄政王这般恭维的话,本王听着怎么就这般难以受用呢?”纪浩禹哼了一声,随后就是大手一挥,“算了,不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了,就说今天这里的事吧,想必你是已经做安排了是吗?”

“如果早知道黎贵妃母子已经被你拿捏在手,本王倒是可以不必麻烦这一趟了。”宋灏道,语气略显刻薄。

这敌意是冲着纪浩禹的,却是叫明乐很有几分莫名其妙。

纪浩禹倒是没在意,随后就敛了笑容,正色道:“这么说吧,今天的这场戏,我其实原本是没打算这就唱起来的,不过既然事有凑巧,你们已经出手了,那么本王也倒是不介意送一个顺水人情配合你多翻几个浪花出来,如何?”

宋灏看着他,唇角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却是不置可否。

纪浩禹等了片刻,终究也是无奈,耸耸肩道,“这一次的事情之后,我答应解你一个困惑!”

“哦?”宋灏勾了勾唇角,语气漫不经心道,“是和荣王有关的困惑?”

纪浩禹皱眉,回头看向明乐道:“你不是想要知道萧以薇在现如今的局势当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吗?”

“是啊!”明乐点头,随即就是话锋一转轻轻的笑了,“可是要做交换的筹码的话,她——还不够分量。我对她,纯属好奇,没别的意思。而且那会儿王爷不是已经允诺要告诉我了吗?您该不会是想要出尔反尔吧?”

纪浩禹闻言一愣,心知又被她绕了进去。

不过他的脾气向来都好,只不过迟疑片刻就已经无所谓的抿抿唇道:“罢了,这次算我吃亏,都随你们好了!”

说着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本王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们两口子的。”

明乐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

这个人,明明是生了一颗无人可比的七窍玲珑心,偏偏演戏的功夫绝佳,随时随地都能运用自如,她跟宋灏都是自愧不如的。

一行人回到前殿的时候老皇帝正带着众人坐在殿中喝茶,整个殿中的气氛沉寂一片,鸦雀无声,沉闷之中又透着几分压抑的森冷。

三人进了屋子,先和皇帝打了招呼就各自找位子坐下。

彼时太子纪浩桀已经亲自率领御林军去搜宫找人了。

之前因为他们也不好离席太久,明乐便没有问过宋灏的具体计划,这会儿她也不担心,只就陪着众人气定神闲的品茶。

本以为这一场搜下来哪怕只是为了做做样子也得要一两个时辰,可是纪浩桀只去了短短一盏茶的功夫沉着脸从外面进来。

众人瞧见他的脸色就都先提了一口气。

“如何了?”老皇帝问道,“可是找到殷王府的这个婢女了?”

“还没有。”纪浩桀道,眼见着老皇帝要发怒,连忙补充一句,“不过方才御书房的守卫来报,说是一刻钟之前当值的内侍打扫的时候发现那里有被外人潜入的迹象,事关重大,请父皇亲自过去校验一二。”

“什么?你是说御书房里遭了贼了?”老皇帝怒道,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手中茶碗落地溅了他龙袍下摆一片的茶叶沫子。

“来人是这么禀报的!”纪浩桀道,“因为那里是宫中禁地,儿臣也不敢擅自闯入,所以还是请父皇亲自走一趟去看看吧。”

话音未落,老皇帝已经一阵风一样的卷了出去。

在场的大部分都是女眷,大家都是面面相觑的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纪浩禹伸了个懒腰,唯恐天下不乱的跟着往外走,“这可是大事情,本王跟过去看看吧,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言罢就先一步走了出去。

纪浩桀有些为难的看着宋灏,“摄政王,您看这——”

皇帝的御书房被人闯了进去,偏偏雪雁下落不明,有心人士只要随便一联想都容易把二者联系起来,毕竟——

宋灏和明乐在这里可不是他们的自己人。

这个时候,纪浩桀也是左右为难,私自送宋灏两人离宫的话,一会儿真要有什么事皇帝问起来不好交代,可如果留着他们,这会儿又不知道该如何安置,因为宋灏是大邺人,若是让他随便掺和进他们皇室的事情里,就相当于是给人看了笑话了。

“既然我府里的丫头太子殿下还没寻到,这会儿本王也自是不能离宫的,也跟着去看看吧。”宋灏道,说着已经牵着明乐的手起身。

这样一来倒是合了纪浩桀的心思,毕竟留他在宫里总好过这就让他们离开,于是当即也不再犹豫,也快步跟了出去。

几人一走,剩下的就是黎贵妃等人。

黎贵妃的脸色阴沉的厉害,她是早就看穿今天是老皇帝和萧以薇一起在图谋什么,却是万也不曾想到两人会玩的这么大,竟然会把矛头直指皇帝的御书房。

御书房那是什么地方?那可是皇帝日常处理政事的地方,里头存放的折子全部都属机密,那里被人擅自闯进去了还了得?

可是如果他们想把这事儿栽到宋灏身上的话,岂不就是故意找茬要和大邺的朝廷撕破脸?皇帝就算是再老糊涂了,也不会拿这种事去取悦一个女人。

黎贵妃的脑子转的飞快,想起那个死在荷花池里的绿乔,突然就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上来——

易明乐只是个妇人,她的丫头行事,如果皇帝不想追究,那么便可以不牵扯上宋灏,可是自己交泰殿的宫女和雪雁在一起,如果那宫女说了什么的话,皇帝就完全有理由相信是她黎贵妃和易明乐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妇人存有不轨之心。

一旦涉及到政治因素,哪怕易明乐是大邺的摄政王妃,也万没有全身而退的道理,到时候皇帝不追究宋灏只能说明是他宽仁,宋灏也无话可说。而她黎贵妃,因为和肃王纪浩渊站在统一立场,则是有全部的理由勾结外人意图不轨的。

想到这一点,黎贵妃脚下一个不稳,险些又跌回椅子上。

“娘娘,您怎么了?”身边婢女急忙上前一步扶住她。

“本宫没事!”黎贵妃推开她的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本宫要去御书房看看皇上,你去告知单嬷嬷一声,叫她过去伺候。”

“是,娘娘!”

黎贵妃飞快的整理一遍仪容,然后就头也不回的也跟着奔出门去。

萧以薇看着,神色不觉的冷了冷。

太子妃几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神色,全都望定了她,询问道:“娘娘,您看我们——”

“本宫担心皇上,也过去看看,至于你们,你们自便吧!”萧以薇道,直接越过众人走了出去。

其他人心里也都各自不安,留这里干坐着也于事无补,商量了一下也赶了去。

老皇帝和宋灏是前后脚过去的,御书房外把手的内侍看见远远的就迎了过来,“奴才参见皇上。”

“怎么回事?太子说有人闯进了御书房?可是真的?”老皇帝脚下不停快步往里走。

那内侍一头大汗,小跑着跟上,“因为没当场逮着人,这事儿奴才也不好说,皇上还是进去看看吧。”

皇帝没再吭声,脚下生风快步往前走。

“快,快开门!”那内侍挥舞着拂尘招呼侍卫。

大门被推开,皇帝一脚跨进去,后面一只脚却生生的给隔在了门外。

那御书房中几个书架上的书本尽数被翻了一遍,乱七八糟落了一地,外殿还好,内殿根本就无从下脚,桌子上的奏折也乱糟糟的,就连多宝格上的陈设也都被人全部移动过,不说是有人闯进来了,简直可以说是遭了一场洗劫也不为过。

皇宫大内,皇帝的御书房被翻成这样,这也算是千古奇闻头一遭了。

皇帝几乎是暴跳如雷,额上青筋暴起指着那内侍道,“你给朕解释,说,这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奴才——奴才——”那内侍腿一软仓皇的跪了下去,伏在地上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奴才不知!”

“不知?”皇帝听了笑话一样突然仰天大笑一声,然后一抬脚就将他踹翻在地,厉声喝道,“来人,把这个办差不利的狗奴才给朕拉下去凌迟处死!”

门外马上就有侍卫进来要架了那内侍出去。

那内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过去抱住皇帝的一只脚,哀嚎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这不关奴才的事,奴才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今天这里是你当值,你还敢跟朕说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老皇帝已经愤怒到了极致,也再顾不得什么身份,一把揪着他的领口将他提起来,咬牙切齿道,“朕的御书房,朕的皇宫内院,被人闯进来翻成这个样子,你守在门口,你跟朕说你不知道?”

里头被翻成这样,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会儿老皇帝倒是怀疑是这里的守卫和外人串通起来做的了,一时半刻倒是忘了他和萧以薇的计划。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他本来就年纪大了,脑子不很灵光,再加上这一刻这御书房里的情形的确是惨不忍睹了一些,叫谁看了都会觉得是他这个皇帝管制不当,是他无能!

老皇帝满面杀机,一张脸孔扭曲到近乎疯狂。

那小太监在他手里瑟瑟发抖,委屈之余更是怕的厉害——

他也觉得这里的事情发生的太不可思议,中午他才刚刚进来打扫了一遍,结果出门还不到半个时辰,再回来,这里头已经成了这个样子,而其间门口的侍卫连岗都没换过。

如果不是他做梦了,那就是白日见鬼。

而现在他被皇帝这样提在手里就知道肯定不是在做梦。

“皇上,这事儿真的邪门的很,中午的时候奴才进来打扫还一切如常,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再来查看的时候已经这样了。”那小太监涕泪横流不住的告饶,“门口的守卫一直没撤,也没有外人接近过,奴才是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皇帝是被气的冲昏了头脑,这会儿冷静了一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就明白了其中道理,只是心惊之余就更觉得难以相信。

他的眼睛一亮,一把推开那小太监就往内殿奔去。

“父皇!”太子被他的脸色吓的不轻,连忙跟上去。

老皇帝的步子猛地一顿,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就于瞬间又止了步子。

这会儿后面黎贵妃等人也先后赶来,看着屋子里乱成一团的模样就是倒退一步,颤声道,“这——这是怎么了?”

就算萧以薇和老皇帝要设计陷害她,那做做样子也就是了,也不用把御书房祸害成这个样子,这里遗失一两样东西不算什么,可是光天化日之下在十万御林军的守卫底下御书房被洗劫了一般,这就无异于自己打脸了。

萧以薇从后面进来,也是惊的脸色一白,一把扶住旁边的门框。

后面来的太子妃等人则是识趣的垂下脑袋,立在外头不去掺和。

老皇帝茫然的站在殿中,脸色阴郁的几乎要滴出水来,好半天没有动。

“陛下,御书房重地,可是半点也马虎不得的,还是赶紧确认一下,可别遗失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宋灏冷眼旁观,神色淡淡。

老皇帝的身子一震,太子却是先他一步反应过来,一个箭步踩着满地的书本冲到那张巨大的书案后,神色紧张的扒开一打奏章最后从地下捧出一个明黄锦缎包裹的锦盒打开。

看着里面的翠玉碧玺他方才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面上带着劫后余生一般的喜悦情绪道,“父皇,还好,玉玺还在!”

在这御书房里,最要紧的东西就当属皇帝的玉玺,这是身为一国之君的凭证,至于其他的奏章或是别的什么——

这里是皇帝的书房,纪浩桀知道的不多。

见到太子捧在手里的东西,老皇帝的面上却无丝毫喜色,反而不易察觉的微皱了下眉头。

明乐看在眼里,便知道他今天这一局的原意当是和这玉玺有关,窃玉玺者等同于窃国,那便是谋逆大罪,死不足惜,如果人赃并获,甚至于一个敢于出面求情的人都没有,那就是必死无疑的。

若说是萧以薇想拿这个把柄来陷害她还可以说的过去,可是皇帝却要配合她一起算计黎贵妃和纪浩渊?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哪怕是黎贵妃如今的年岁大了些,不再如以往那么能抓住他的心了,可纪浩渊却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也下的去手?

这老皇帝就算再糊涂,也不至于为了个女人做到这个份上吧?

“皇上,这御书房里被翻成这样,闯进来的人倒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的样子。”萧以薇扶着大肚子走上前去,轻声的提醒。

“玉玺都在,他会要找什么?”太子皱眉。

老皇帝紧绷着这一张面孔,浑浊黯淡的双目之间突然有一抹阴冷的光芒扫过,然后他避开萧以薇大步上前走到那个多宝格前面,清门熟路的摸到其中一个暗格底下用力一掰。

一声细微的响动过后,那格子后面的墙壁就裂开一个缺口露出后面的暗格。

格子不大,里面摆着一个长方形扁扁的锦盒。

太子似乎是第一次知道这里还有一个暗格,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看着,老皇帝取出锦盒打开,里面存放的赫然是一只纯金打造长约二尺二寸的金色短箭。

老皇帝握了那短箭在手,紧跟着下一刻却是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太子吃了一惊,赶紧跑过去,宝贝似的把东西捧在手里,惊慌道,“父皇,这是金箭,您——”

大兴朝中的规矩和大邺有所不同,大邺军中通用虎符用以调兵遣将,而大兴皇帝手里把持的却是金箭。

“什么金箭?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假的!”老皇帝满面通红,一张脸上充血充的厉害,看那样子,血液几乎就要透过皮肤溢出来。

太子还是难以置信,捧着那金箭反反复复的看着,神色茫然。

“东西在你手里?”明乐侧目去看了眼身边纪浩禹。

纪浩禹耸耸肩,淡笑着回她,“那东西,只有他们才会拿着当个宝,我懒得费那力气!”

明乐不解,旁边的宋灏已经接口道,“这些年荣王把持军权,只有这帝都内外的部分兵力才能归于皇帝手里来掌控,他便更是对此小心翼翼,金箭虽说是信物,可也必须是皇帝亲手拿出来的才有用,落在别人手里就跟废铁没什么差别。”

换而言之,这皇帝当是被纪千赫压制的怕了,所以不惜一切都要把他手里能够控制的部分权力握牢。

这边几人交谈了两句,皇帝已经反过味来,冲着殿外大声道,“来人,马上传朕的旨意去城外骁骑营,只要有人敢拿了金箭入营调兵就给朕就地格杀,严惩不贷!”

“是!”殿外的侍卫领命,飞快的传旨去了。

皇帝看着乱糟糟的御书房心情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平复下来的,再度下令道:“马上封锁宫门,给朕彻查整个皇宫,如有可疑之人统统拿下,宁可错杀三千也不可以放过一个。”

这一次他是真的发了狠,就算他要用城外的骁骑营并不需要金箭,可是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被人盗去,他都实在是觉得没脸见人了。

侍卫领命去了。

黎贵妃还一直被这个消息震着,愣在门边没有反应过来——

这件事是针对他们母子的吗?

相较于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有准备,萧以薇倒是要镇定很多,走上去给皇帝抚着胸口顺气:“皇上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皇帝一肚子的火气,但是看着她的肚子又不忍心拿她出气,只能忍了,脸色依旧阴沉的厉害。

“叫人进来把这里收拾了。”狠狠的吸了口气,皇帝道。

那内侍如蒙大赦一般,连忙应诺。

皇帝黑着一张脸从殿中出来,看到站在门口的宋灏,脸色就更加难看,冷着声音道,“朕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情,让摄政王见笑了,这会儿天也晚了,就留在宫中用膳吧,算是朕给你压压惊。”

“陛下盛情,宋灏愧领。”宋灏也不推拒,坦然应下。

皇帝的心思很明白——

最起码在雪雁找到之前,只怕他是无论如何也一定不会叫宋灏两口子离开的。

皇帝扶着张相的手跨出殿门,又看了眼垂首立在外面的太子妃等人,道:“你们也都一并留下来吧。”

言罢就径自下了台阶,上了停在下面的步辇。

“陛下,今晚的宴会,您看是办在哪一宫?”张相低眉顺眼的轻声问道。

老皇帝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也懒得多想,“还是去黎贵妃那里吧!”

“是!”张相颔首。

黎贵妃一个机灵回过神来,连忙屈膝领旨:“臣妾遵旨!”

这样便算是安排妥当了,张相随在皇帝的步辇旁边,清了清嗓子刚要喊着“起驾”,却见对面一行人匆匆而来。

彼时天色已经擦黑,看不太分明来人是谁。

老皇帝眯了眯眼,心里烦躁的厉害,待到来人又走近两步才看清楚是一队御林军押解着一双男女过来。

“是我大哥和雪雁!”长平凑近明乐耳边小声提醒。

长安搀着雪雁,雪雁的右手则是压着左肩,指缝间殷红一片。

明乐的心头一紧,但是见她的脸色还算正常才稍稍放心,出了口气。

“陛下,大邺的摄政王妃身边失踪的那个婢女找到了。”领队的侍卫上前禀报。

“哦?”老皇帝提起几分精神,点头道,“带上来吧!”

那侍卫挥挥手,后面的人便把两人推上来。

两人跪地给老皇帝行了礼。

老皇帝看一眼雪雁受伤的肩膀,目光幽暗道:“你是易氏的婢女不贴身服侍主子,方才是做什么去了?”

“奴婢只是一时不察中了他人埋伏,不得已才离开主子身边,并非有意在禁宫中往来,请陛下明鉴。”雪雁开口,声音显得十分无力。

“中了别人的埋伏?”老皇帝将信将疑的审视着她,“你一个外来的丫头,有谁会在你的身上费心思?”

“这一点奴婢也正纳闷,奴婢只是初次入宫,又不曾和任何人结仇,实在想不通有什么人会对奴婢下这样的苦功,还请陛下明察,替奴婢做主。”雪雁道,恭恭敬敬的在磕了个头。

明乐从台阶上走下去,皱眉看向长安道,“长安,雪雁受了伤,你来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是!”长安道,“奴才随王爷入宫,在交泰殿外等候时没有见到雪雁觉得奇怪,就四下里去找,找到偏殿院里的时候恰好见到有两名宫里的侍卫偷袭将雪雁迷晕正准备带走,奴才上前帮忙,抢了其中一人的兵刃,并且不小心斩杀了一个给他们做内应的宫婢,本来眼看着就可以救下雪雁的,可谁知他们有人接应,强行把雪雁掳走。奴才一路追过去,就追到了这附近,奴才不知道他们意欲何为,只想救下雪雁,可是他们人多势众,一直缠斗不休不得脱身。本来也正苦无对策的时候,就在半盏茶的功夫之前,那群人突然收到口信扔下我们散开了,奴才这才得以找人帮忙把雪雁带了过来。”

“你是说他们有意要把雪雁往这个方向带?”宋灏走过去,站在明乐身边。

“是,奴才是一路从交泰殿追着他们过来的。本来那些人是一直纠缠不休,可就在刚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撤了。”长安道。

“为什么呢?”纪浩禹闲闲的吐着气,脸上笑容却是发人深省,“半盏茶的功夫之前我们刚好到了这里,如果是在那之前把这个丫头弄到这里的话,你们说——在我们推门进去的时候会不会就是人赃并获了?”

老皇帝勃然变色额,对他这反水的表现十分不满,怒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纪浩禹却是毫不在意他的怒气,仍是笑眯眯的,“儿臣的确只是胡说而已!”

“可是臣妇却觉得荆王殿下这番话很有道理!”明乐道,眉尾一挑,冷冷的看着老皇帝。

老皇帝紧咬着牙关,腮边抖动的厉害,正待要开口,远处就又人飞奔而来,二话不说先就噗通一声跪下去,道:“启禀皇上,一刻钟以前有人携带金箭出城被守城的官兵截获,现在正在押解回宫的路上。”

“是什么人?”老皇帝的面色一沉,再也顾不得雪雁。

“这——”那侍卫犹豫了一下,却是抬头看了眼纪浩桀。

纪浩桀一脸的莫名其妙,全然不觉大祸将至,然后便停那侍卫沉痛道,“是太子殿下的幕僚周桐!”

明乐和宋灏互相对望一眼,具都十分意外。

他们一直以为这一局是给黎贵妃和纪浩渊准备的,怎么到头来真正要倒霉的人却成了纪浩桀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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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7章 虎毒食子,太子被囚

“是太子殿下的幕僚周桐!”

明乐忍不住微微抽了一口气,今日进宫她已经养长了一个习惯,有事就习惯性的扭头去看纪浩禹的反应。

纪浩禹的适应能力倒是很强,似乎也早就料到她遇到问题就容易往自己身上想,见状也就见惯不怪的耸耸肩,示意——

我和你一样!

明乐心里起了很大的困惑。

如果不是纪浩禹,那么还有谁会有理由设下这个局来给纪浩桀的?

萧以薇吗?

她有这么本事吗?

她要针对的不是黎贵妃和纪浩渊吗?

无数的问题扑入脑海,只觉得的是一团乱麻,左右理不出头绪明乐索性也就不去浪费时间——

横竖现在雪雁摘出来了,随便这些人怎么折腾,她和宋灏就只需要看戏就好。

听了那侍卫的话,纪浩桀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跳了起来,不可置信的大声道,“你胡说!这不可能!”

那侍卫单膝跪在地上,头垂的很低,面对他暴跳如雷的职责不过苦笑而已:“周桐此时正在被押解进宫的路上,城门守卫提前快马加鞭来报,的确是这么说的,奴才只是如实转达,是非公道自有陛下论断,请太子殿下恕罪!”

这件事,的确不是区区一个侍卫能够捏造的了的。

纪浩桀听他这么一说,瞬时就手脚冰凉的倒退一步。

老皇帝目光阴暗的直射过去。

纪浩桀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脱口道,“父皇——”

两个字出口,后头的话就尽数被卡在喉咙里。

老皇帝那冰冷而警惕的眼神是他不曾见过的,这会儿就算是有千言万语也都无从说起了。

“皇上,事情的始末到底如何现在谁也不知道,您先别动怒,还是等御林军把人带来,当面审过再做定夺吧!”萧以薇道,凑上去低声的安慰老皇帝。

旁边的黎贵妃还有点没有反应过来,脸色僵硬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皇帝看了萧以薇一眼。

萧以薇忙对张相道:“皇上的身子不好,不能吹风,估计那人还得一阵子才能押解进宫,先摆驾到旁边的常青宫吧。”

为表尊重,吩咐完长相之后她便又对老皇帝柔声询问道:“皇上觉得意下如何?”

老皇帝这会儿满脑子都想着金箭被盗的事情,哪里还有心情管这些琐事,就点头道,“就这么办吧!”

长相如释重负,暗暗呼出一口气,指挥着步辇移驾御书房旁边的常青宫。

一行人在殿中落座,喝了两口茶,其间太子纪浩桀的神情一直焦灼不安,不住的抬眼往院子里看。

老皇帝看在眼里,神色就更加阴郁三分——

这不明摆着就是做贼心虚吗?

明乐瞧着也唯有叹息一声——

如果不出所料,纪浩桀的储君之位坐到今天就算是到头了。

这样的情况之下还这般沉不住气,也难怪第一个倒霉的人不是纪浩渊而是他了。

整殿的人都沉默不语,坐了又有一刻钟的功夫,一直到外面的天色全黑才有一行侍卫五花大绑押着一个人走进来。

一边往里走着,那人还挣扎的厉害,半点也不老实。

“皇上,周桐带到!”侍卫用吝在他的腿弯上强迫他跪下,两个人用力按着方才制住他的举动。

座上的老皇帝面沉如水,沉声对纪浩桀道:“你自己看吧,他可是你的人?”

殿中光线昏暗,之前因为忌惮老皇帝的脾气宫人们不敢随便入内,就只有外殿的灯火是点上的,这会儿才有人趁着机会鱼贯而入,把两侧的宫灯尽数点燃。

纪浩桀心里本来就忐忑的厉害,如果不是怕做的太明显的,几乎是在这人被押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要冲上去问个明白,一直忍到这会儿,他额上冷汗直流,连忙起身跪下,道:“父皇,此人的确是儿臣宫中的幕僚,可是——”

“哼!”皇帝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目光锐利如刀一般射过去。

纪浩桀的心头一紧,张了张嘴,后面的话竟然生生的被吓了进去。

偏偏这时候押解周桐进来的御林军还要火上浇油,双手捧着用黑布裹着的一物送到老皇帝案上道,“皇上,此物乃是从这周桐身上搜出来的,请皇上过目!”

张相捧了那布包过去,小心翼翼的在皇帝面前展开。

皇帝只看了一眼就把那支金箭重重往桌上一拍,嘶声吼出两个字:“解释!”

纪浩桀白着一张脸,满头大汗。

明乐却因为老皇帝的这个举动而在心里起了疑惑——

她记得那会儿在御书房的时候皇帝拿了金箭在手是仔细辨认过后才断定被人掉包,可是这会儿他却只就着张相的手瞧了一眼就迫不及待的把罪名按在了纪浩桀的身上。

他似乎——

是很急着坐实纪浩桀的这个罪名呢!

明乐心里觉得有趣,唇角就不觉的翘起一个弧度。

斜对面座位上的萧以薇不经意间瞥见,心里却是狐疑的很——

这女人什么意思?在这种场合之下还能笑的出来?是以为这事儿她自己已经撇清了开去就这般有恃无恐吗?

不过转念一想,雪雁竟然给逃脱了,一提起这茬儿她心里就更是遗憾的厉害。

这边纪浩桀方寸大乱,百口莫辩,眼见着如此,跪在他身边的太子妃终于忍不住开口,对座上老皇帝磕了个头道,“父皇,金箭被盗您心中气恼,儿媳十分理解,可是眼下就凭着这一支金箭,您就这样贸然定了殿下的罪名是不是草率了一点?还请您明察,还殿下一个公道。”

“公道?你们还好意思给朕要公道?”皇帝怒道,指着下面,几乎整个身子都气得发抖,“这个是你是东宫的人吧?朕的御书房被翻的一塌糊涂,金箭又那么巧平白无故出现在这个奴才身上,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了,难道你还要跟朕说是误会吗?”

“父皇,儿臣真的冤枉。”纪浩桀连忙道,“儿臣从来不知道这金箭是藏在父皇的御书房里头的,又何来盗窃金箭一说?至于这金箭为什么会在周桐身上,儿臣就更不知道了。”

他说着就扭头狠狠的瞪向周桐,怒喝道:“你这奴才,竟然这般大胆,你说,到底谁指使你做出这样的事情的?金箭为什么会在你身上?”

那周桐自从进殿之后就是一副十分硬气的模样,哪怕座上就是盛怒的皇帝,哪怕此刻面对的是太子狗急跳墙时候的质问也毫无惧色。

他理都不理纪浩桀,直接就看向座上的老皇帝道:“金箭就是我盗走的,现在人赃并获我也无话可说,皇上要治罪就尽管下旨,奴才认罪就是,绝无怨言。”

言辞之间,既没有说是太直视,更没有把太子撇清了去。

明乐隔着老远饶有兴致的看着此人——

这就是智慧啊!

这个时候,如果他上来就一口咬定了太子就是主谋反而会叫人起疑,怀疑他是有意为之,要嫁祸太子;而如果他立场坚定的开口就把太子撇清楚去,也会适得其反,让人觉得欲盖弥彰,以为他就是得了太子的指使行事,但是为了替太子脱罪才有意为之。

此时他这个模棱两可的态度就是最合适不过的,所有事情都留给老皇帝去猜。

而这时候老皇帝又先入为主的把罪名定在了太子身上,形势对太子而言可谓大大的不利。

如果说之前对这整件事还持有观望态度,那么现在却是完全肯定——

今天的这个局,就是针对太子纪浩桀的!

有人要置纪浩桀于死地!

“你这奴才!”纪浩桀当然也看出皇帝对他的不信任,恼怒之余就起身狠狠踹了那周桐一脚,道,“本宫平日待你不薄,你竟敢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还不快说,到底是谁指使你做的?本宫念在咱们主仆一场的情面上,稍后还会向父皇求情,请他网开一面。你这奴才若是再不识好歹——”

纪浩桀只是恼羞成怒,但是这一番话却把太子妃惊的不轻,连忙起身将她拉开一边,劝道,“殿下,一切都有父皇定夺,父皇圣明,殿下清者自清,父皇自会给您一个公道的。”

纪浩桀这么一闹,反而会叫人觉得他是怕东窗事发而当众恐吓周桐。

相较之下,太子妃的心思比他倒是要清明的多。

太子愣了一愣,刚反应过来,果然就听座上老皇帝冷笑,“怎么,你还要当着朕的面来一个屈打成招吗?你是在怕什么?这么迫不及待连自己的身份礼节都忘了就要出面堵这个奴才的嘴吗?”

“父皇明鉴,儿臣绝无此意!”纪浩桀一惊,仓皇的再次跪下。

他是真的不知道事情怎么会闹成这个地步,完全的方寸大乱,皇帝真如今被气的厉害,根本就不可能会听他的解释。

纪浩桀心里恨的厉害,却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小人摆了他一道,可是现在他当真是说什么错什么了,就连太妃开口皇帝也听不进去。

左右无计可施,纪浩桀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拿眼角的余光给旁边座上的萧以薇使了个眼色。

萧以薇一直皱眉坐在那里没有掺合这件事,像是不甚烦恼的模样,无意间接收到他投来的求救的一瞥,她似是心里犹豫了一下,看了眼怒气冲天的老皇帝,然后才微不可察的略点了下头。

“皇上!”身下一口气,萧以薇开口,为难的看着殿中跪着的几个人,“臣妾倒是觉得这事儿恐怕另有蹊跷呢,应该不是太子殿下所为。”

“哦?”老皇帝正把纪浩禹视为眼中钉,闻言对萧以薇都没什么好脸色,讽刺的冷笑道,“你倒是说说看,这是怎么个蹊跷法?这畜生的手下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事情,现在人赃并获,难不成还是朕冤枉了他不成?”

“皇上,臣妾可没有偏袒太子殿下的意思,只是实事求是!”萧以薇的脸色白了白,跪下去,诚惶诚恐道,“臣妾愚昧,只是觉得太子殿下宽仁,当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这周桐虽说是东宫的幕僚,可如果是太子殿下行事,又怎会不知道避讳,还要找身边的人去做呢?这不是明摆着故意叫人怀疑吗?再这说了,今天整个下午太子殿下都是随在皇上身侧的,就算是他有心,也根本无暇分身指使人去做这件事的。这些全都是臣妾的各人愚见,若是说的不对,还请皇上不要怪罪臣妾。”

萧以薇的一番话并不出彩,但也不是没有道理,老皇帝听着,神色之间倒是迟疑了一瞬。

其间太子妃一直低垂着脑袋听着,神色之间却难掩焦灼和愤恨,待到萧以薇说完,她突然猛地扭头去看了眼身边的太子,见到太子眼中闪过的欣慰和喜悦的神情,那一瞬间她的心突然就沉到了谷地,本来是想说什么的,到了这一刻却是绝望的放弃了,用力的掐着手心再不置一词——

因为她知道,太子完了!整个东宫也完了!这一切不是毁在别人的算计之下,而是毁在这个男人自身的愚蠢当中。

再——

没有一丝一毫的指望了。

因为这件事如今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所以全程明乐都在严密的注视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表现,这一刻太子妃的神色变化她自然也看在眼里。

见到太子妃眼中流露出来的绝望和讽刺,她心里突然闪现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太子妃此时的表现分明就是已经认命了,并且似乎已经放弃反抗,准备接受这样的命运了。

按理说,不应该的!

这边明乐等人虽然是作壁上观,但这并不代表着其他人也会放过棒打落水狗的机会。

“这岂不就是太子殿下的高明之处?”黎贵妃冷冷说道,“盗取金箭,此事非同小可,若是太子殿下有意为之,肯定不能只是临时起意吧?要做这件事,他势必提前安排好所有的步骤,到时候哪怕不必他亲自到场指挥,下头的人也会按部就班的把事情做好了。而在这个时间段,太子殿下伴驾在皇上左右,不又刚好起到掩人耳目的作用,万一东窗事发,便可以借此脱身来洗清自己的嫌疑。”

这会儿她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既然知道今天这一局的最终目标不是她,她如果不加上一把火都觉得对不住今天这一下午自己担惊受怕流的冷汗。

纪浩桀闻言,不由的勃然大怒,赶紧给皇帝磕头道:“父皇,这是陷害!是有人故意设计陷害儿臣的,儿臣对父皇忠心耿耿,从不敢存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父皇,请您明察,这件事一定是有人故意设计陷害的。”

“陷害你?”老皇帝冷笑,“好啊,那你倒是说说是谁要害你,把幕后黑手揪出来给朕看看!”

纪浩桀心里叫苦不迭,脑子里飞快的想着。

可是他并不是个能经得住大风浪的主儿,这会儿早就方寸大乱,半分冷静机智也没有了。

最后几乎是本能的,一个名字划过脑海,他突然眼睛一亮,扭头指着黎贵妃道,“是黎贵妃!是黎贵妃和老二联手做的!”

黎贵妃才刚刚从风尖浪口上的处境当中退下来,这会儿闻言,一颗心马上又提了起来,大声道,“太子殿下此话怎样?这和本宫有什么关系?本宫方才也不过说了两句实在话,你这就要倒打一耙来报仇吗?你自己要脱罪,难道就能这样颠倒黑白,把这盆脏水往本宫还有二殿下身上泼吗?”

她说着就胸口起伏气恼的厉害,放下茶碗起身对着老皇帝的桌案跪下去道:“皇上,太子说的这些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臣妾和他无冤无仇的,而且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是臣妾这样一个妇人能够操控的了的?”

“黎贵妃难道你忘了,之前设计掳走摄政王妃侍女的可是你宫里的人。”纪浩桀冷笑,这会儿他已经坚定了一种信念——

一定是黎贵妃和纪浩渊在联手害他,也唯有这母子两人才有理由这样做。

哪怕不是他们,现在也必须一口咬死了他们,否则自己想要脱身都困难。

那个死了的宫女绿乔的确是黎贵妃的硬伤。

黎贵妃的嘴唇动了动,盯着纪浩桀的眼中满满都是怨毒之色,道:“太子你虽为一国储君,但是也不要血口喷人。这宫里的宫女后妃加起来有一万余人,谁知道他们都和谁是牵在一条线上的?绿乔虽说是挂名在本宫的太和殿里头的,难道本宫还要随时看着她拘着她,去管她都和些什么人往来吗?是知道她到底是替着谁在办事!”

“反正人都死了,现在是死无对证,随便你怎么说都行了?”纪浩桀道,“谁不知道肃王对本宫这个太子之位觊觎已久,于是你们母子就借今天的宴会做了手脚,意图诬陷本宫,让父皇误会本宫,最好是将本宫这个太子废了,然后就可以给老二腾地方了!”

“太子殿下您这是欲加之罪!”黎贵妃怒道,转而看向老皇帝的时候就泪流满面,“皇上,臣妾服侍您这么多年,臣妾是什么样的心思,肃王殿下是什么样的心思您还不知道吗?臣妾伺候皇上是本分,不敢居功,肃王也是尽心尽力的辅佐太子这个兄长,不敢有分毫的携带,如今却要受到这样的污蔑,臣妾真是心寒。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请皇上查明此事,要不然臣妾母子可不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吗?”

她的哭相十分之优雅,虽然表现的愤怒至极,但是却无半分失仪之处。

可是快五十岁的女人还要扮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明乐只要想想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父皇,这件事绝对和黎贵妃还有老二脱不了干系,父皇千万不要被她的花言巧语所迷!”纪浩桀道,死咬着不放。

他现在自己没有办法脱身,就只能拖一个人来垫背。

双方争执不休,老皇帝的脸色早就黑如锅底灰,把手边的茶碗往前面狠狠一扔,道:“全都给朕闭嘴,一个当朝储君,一个执掌后宫的贵妃,你们不要脸朕还要呢!”

纪浩桀连忙垂下头去告罪。

黎贵妃的哭声却像是被人掐断在了喉咙里,戛然而止,半晌,她才满腹委屈的小声道,“请皇上替臣妾做主,还臣妾一个公道!”

皇帝不语,目光阴鸷的在她和纪浩桀之间走了一圈。

纪浩桀苦于无奈,只能再给萧以薇使眼色。

旁边的太子妃有所察觉,干脆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萧以薇柳眉微蹙,十分为难的模样,但是耐不住他几次三番的看过去,又怕这样下去被皇帝察觉了似的,只能硬着头皮再开口,“皇上,臣妾还是觉得这件事应该只是个误会。”

她走过去,把宫女重新端上来的茶递到老皇帝手上,服侍老皇帝喝了一口才道,“太子殿下如今已经贵为一国储君了,他何必多此一举做这样的事?什么比不得安心服侍皇上来的重要,皇上您说是不是?”

苏溪当初入宫也是老皇帝的继后,而纪浩桀则是出自前一位皇后陈氏膝下,生下来就册为太子,虽然最近几年在老皇帝的刻意纵容之下纪浩渊的势力不断壮大,但是老皇帝却还从没有公开表示过有另立储君的想法。

现在老皇帝的身子眼见着一日不如一日,纪浩桀都做了三十多年的太子了,难道还差这几日的光景吗?

老皇帝的面色有所缓和,冷哼一声:“什么也抵不过人心不足!”

萧以薇笑了笑,不再多言。

眼前的场面略微僵持了一瞬,老皇帝就再度冷了脸看向那周桐道:“你还是不肯说,到底是何人指使你的?”

“成王败寇,今日奴才形势失败,无话可说,请皇上处置吧!”周通道,脊背挺得笔直不卑不亢。

旁边一直捧着茶碗但笑不语的纪浩禹突然倾身过来,对邻座的明乐道,“本王总觉得但凡是个人就都会怕死,你说这个人他是真不怕死,还是假装的不怕死?”

“你考我?”明乐冷冷的斜睨他一眼,忽而玩味的笑了笑,道,“王爷若是想要知道,当场验一验不就知道了?”

这世上的确是有不怕死的人,更有对主子忠心耿耿肝脑涂地的好下属,可是这样的人并不好找,老皇帝虽然有足够的地位可以驱策这样的人,但是就他如今这番魄力,着实叫人不能恭维,至于萧以薇么——

她最多也就是起个推波助澜的作用,若是她的人,肯定成不了什么气候。

所以如果这周桐不是真的不怕死,那么他现在在皇帝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讥讽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

他知道,他最终并不会死!

明乐的话音刚落,纪浩禹已经抖平了袍子起身对上座的皇帝拱手一礼道,“父皇,这狗奴才做了亏心事还这般理直气壮,实乃藐视皇权,也不把父皇看在眼里,现在姑且不论他私自盗取金箭意图不轨是犯了谋逆之罪,只就他顶撞父皇这件事上,儿臣就先觉得意难平。这样的奴才,若不是当众给他些教训,日后下头的人上行下效,岂不是要乱套吗?”

他说话的时候虽然可以摆正了神色,但是言谈之间还是颇多散漫戏谑的姿态。

老皇帝拧眉看着他。

萧以薇的眉心一跳,连忙道,“荆王殿下言之有理,可这毕竟是在大殿里,总也不能当众动刑吧?既然这死奴才嘴硬,皇上不如叫人绑去天牢言行拷问,没准真会有所收获。”

老皇帝迟疑了一瞬,看了眼纪浩禹,目光又移到萧以薇隆起的肚子上看了眼道:“你现在带着身子,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来人——”

“父皇!”纪浩禹却是无所畏惧,笑眯眯的出言打断,“天牢里头的那些莽夫没轻没重您是知道的,这件事的元凶现在就只抓到这一个,如果这人会有什么闪失,那太子岂不是要含冤背着这个黑锅一辈子了吗?”

纪浩桀闻言立刻灵光一动,对老皇帝道,“父皇,老三所言极是,这个奴才既然口口声声要维护幕后那人便是死不足惜,若是父皇唯恐冲撞了良妃娘娘的龙胎,大可以将此人交给儿臣亲自审问,儿臣保证天亮之前一定撬开他的嘴巴,让他招出幕后主使。”

两个人一唱一和,倒是很有几分的默契。

那一直无所畏惧的周桐闻言,脸上表情虽然没有明显变化,但是眼中却有不易察觉的一丝慌乱情绪一闪而逝。

老皇帝还在犹豫,萧以薇却是急了。

黎贵妃眼中精光一闪,主动起身请命道:“依照臣妾所见,太子殿下既然已经牵涉其中,就不宜再私下里审讯此人,皇上不如交给肃王审理,才不会有失公允。”

只要人落在纪浩渊的手上,哪怕背后的人不是太子,他们也有办法叫人改口咬死了纪浩桀不放。

只要纪浩桀一下台,那么下一任的太子人选就指定是要落在纪浩渊身上的。

黎贵妃的如意算盘打的甚为得意,身后单嬷嬷方才没来得及拉住她,这会儿焦急之余脸都青了。

然后果然就听纪浩禹笑道,“贵妃娘娘这话说的,方才太子不还指出是肃王和您设计找了这么个人出来陷害他的吗?这会儿人要是交到肃王手上,您就不怕他说不清楚?”

黎贵妃一愣,这才猛然发现自己此举不妥——

如果说之前皇帝只是怀疑纪浩桀,那么她这一站出来抢这个犯人,反而让老皇帝把怀疑的重心又偏了一半到纪浩渊身上,完全是惹祸上身。

黎贵妃的脸色一白,脚下就是一个踉跄,单嬷嬷连忙从后面过来扶住她。

纪浩禹的眸子转了转,还是一团和气的对皇帝道,“既然太子和大哥都不适合处理此事,父皇若是信得过儿臣,不如就由儿臣代劳?”

言辞之间并不急切,只是个商量的意思?

老皇帝的目光阴森森的盯着他,自然是越看不越不顺眼。

纪浩禹却半点也不自觉,仍是笑的一脸桃花风生水起,直气的老皇帝胸口发胀想翻白眼。

如果说纪浩桀和纪浩渊都惹了嫌疑不能沾染此事,那么纪浩禹——

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吩咐他去办事。

更何况——

这个人,他不能交到任何人手上。

几个人争抢的厉害,皇帝又十分的犹豫,眼见着场面焦灼,宋灏便知道自己添这最后一把火的时候到了。

他从容站起身来,径自走到大殿当中,对着皇帝遥遥的拱手施了一礼,淡笑道,“陛下,按理说这是你大兴国中的家务事,臣是个外人不方便谏言,可是既然这幕后之人曾有嫁祸本王的嫌疑,本王倒是不能袖手旁观了。良妃娘娘怀有龙种不宜见到血光,您让娘娘回避就是了,这里为了公允起见,还是应当当众公开重刑审讯此人,本王相信——酷刑之下,没有撬不开的嘴巴!”

萧以薇的心里一阵焦急,这会儿是当真后悔,不该牵扯上明乐的人了。

她本来是想一箭双雕,结果没想到却是因为这个而给自己惹了麻烦。

如果不是明乐的丫头被牵扯在内,这里就不会有宋灏开口置喙的余地,可是现在,他口口声声要为自己王府的人讨公道,老皇帝想要拒绝都不行。

区区一个人犯,瞬间就成了抢手的香饽饽的。

接个人你争我夺,互不相让。

老皇帝已经被逼迫到了死角,这个时候他若是还拦着不让审,那暗示的就太明显了。

心里权衡再三,他便只能点头,“吩咐人,准备刑具!”

“皇上!”萧以薇一急,用力抓着他的手。

“良妃娘娘,不回禀吗?”纪浩禹眨眨眼,笑的一脸关切。

老皇帝安抚性的拍了拍萧以薇的手,道:“你先回去吧,这里的事情朕会处理!”

萧以薇忐忑不安,这个时候她是决计不肯走的,可是眼下的情况又容不得她继续滞留,犹豫再三还是屈膝行礼:“是!”

荷露上前小心的扶了她的手。

萧以薇款步走下台阶。

纪浩桀的眼中闪过明显不安的情绪,突然扭头揪过那周桐的领口,恶狠狠道,“你还不快说?到底是谁指使你的?难道非要等到被动刑了才肯说吗?”

明乐看着他这一幕的举动,险些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太子和萧以薇之间的互动真是太出人意料,来来回回好几次,纪浩桀就好像是把萧以薇当做了他自己的保护色一样,之前几次三番暗示萧以薇替他说话,这会儿见到萧以薇要走,就更像是个害怕失去庇护的孩子,顿时就慌了手脚,又走了一步蠢到极致的臭棋。

他这么神来一笔,萧以薇自然马上就借故止了步子。

纪浩禹微微含笑的同时连着翻了好几个白眼——

他的这位大哥,以前只觉得他不聪明,却没想到其实是蠢的有够可以的。

“你这是做什么?”老皇帝怒不可遏的直拍桌子,怒骂道,“你是不是真就心虚到这个地步,朕已经说了要审了,你还要动手,你到底是在怕什么?”

纪浩桀如遭雷击,猛地一惊,慌忙送开那周桐,回头看着皇帝冰冷的面孔,突然就慌乱无措起来,结结巴巴道:“父——父皇,我——”

老皇帝冷哼一声,对周桐道:“你是真要叫朕对你动刑吗?你若是现在想改主意还来得及,回头等他们把刑具搬上来,就什么都晚了!”

老皇帝的目光中满是警告的意味。

周桐看在眼里,像是痛心疾首一般又看了纪浩桀一眼。

纪浩桀的心头一震,刚要觉得不妙,却是已经晚了,就听那周桐大声说道,“殿下,属下为您办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今天本来已经做好独自承担一切的准备了,可是却没有想到殿下竟然这般无情无义,这么迫不及待的就要送属下去死!”

“你这说的都是什么鬼话?我何时叫你做了什么,我又何时叫你去死?”纪浩桀一下子跳起来,嘴角肌肉抽搐不止,不可思议的指着周桐。

周桐看着他,比之前面前皇帝时候的姿态更加无所畏惧,字字情绪道,“奴才没有完成殿下的嘱托,没能顺利利用金箭搬到骁骑营的军队是奴才的错,可是奴才也已经尽力而为,殿下您但凡是还有一丁点的宽仁之心,就不该这样的一再逼迫。怪只怪奴才瞎了眼,跟了您这样薄情寡义的主子,今时今日,既然殿下这样不念主仆之谊,也就别怪属下无义了。”

纪浩桀的嘴巴张的老大,几次想要开口打断他的话,但是他的语气很快铿锵有力,完全不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

纪浩桀惊恐的退后一步,他当然知道周桐的这些话会引起怎么的连锁反应,他慌乱的看向皇帝,几乎是惊慌失措的大声陈情道,“父皇,儿臣不知道这个奴才在说什么,他这是病急乱投医,一定是他记恨儿臣曾经打骂过他,所以才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来陷害儿臣的。”

老皇帝冷哼一声,冷着脸不说话。

周桐已经再度开口道:“皇上,今日奴才所谓全部都是太子殿下指使,若不是有太子殿下的身份作掩护,奴才等人也不能如此顺利的潜入宫中盗走金箭,陛下御书房里的密道,除了太子殿下,应该是不会有别人知道的吧?而且如果不是取道东宫,奴才们就算是插上翅膀也不可能避开宫中十万御林军的守卫来去自如。”

“你胡说!你胡说!什么密道?本宫根本就不知道御书房里有什么密道!”纪浩桀暴跳如雷的在殿中转来转去,目光扫见旁边侍卫腰间的佩刀就要去抢。

“拿住他!”老皇帝怒喝一声,紧跟着目光冷厉仍是对周桐道:“你说!一五一十都给朕把话说明白了!”

他和萧以薇原来做的局是要盗取玉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却成了金箭被盗,当时他进门之后就意识到应该是那里的密道被人利用了,可是碍着有宋灏等人在场就没敢声张,哪怕是到了这会儿他心里也还有一半的疑惑——

周桐是他安排的人,那些带走雪雁的人也是出自他的安排,这些都没有错,可是为什么最后被盗的东西变了?他的密道还被人发现,并且御书房来还被弄成那副鬼样子。

两个侍卫一左一右的把纪浩桀挟制住,纪浩桀却不肯死心大吼大叫的挣扎。

皇帝已经不耐烦的一挥手,侍卫们立刻会意,撕了袍子堵住他的嘴。

“皇上,今日之事全是出自太子殿下的策划和安排,是他给了奴才等人皇上御书房里的密道地图,又借由东宫和皇宫毗邻之便把奴才等人带进宫中。”周桐没了后顾之忧,就慷慨激昂的继续说道,“并且殿下还命令一批死士掳劫了大邺摄政王妃身边的婢女,意图将事情闹大,到时候摄政王要维护他的自己人势必就要入宫和皇上理论,只要冲突一起,那么奴才带着金箭去骁骑营就是事出有因,可以顺利调遣军队入城,以护驾为名围困皇宫。倒是太子殿下他人在皇上身边,伺机而动,刺杀皇上。再嫁祸给大邺的摄政王殿下,他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接替陛下登上帝位。”

这一番说辞抛出来,连皇帝都目瞪口呆。

这一切的部署,严丝合缝,一环扣一环,丝毫的破绽也无。

到了这一刻,虽然明知道周桐是他自己安排下来的人,皇帝也几乎都要相信他所言的这一切都是真的,是太子策划了一场惊天阴谋,要借机窃取他的皇位。

黎贵妃听的浑身冷汗——

以前她只觉得这太子不堪大用,却没有想到竟会有如此心机?这一番布置下来,谁还敢说他庸碌无为?

而众人之中最为震惊的一个人则莫过于纪浩桀,本来他还一直挣扎着要打断周桐的话,可是听到后面却是目瞪口呆整个人都失魂落魄了起来。

这样的计划,如果能够顺利实施,他现在就是当之无愧的一国之主了!

怎么他就没有想到还可以这样利用宋灏一番?让这个人背着黑锅的话,他做什么事不行?

这会儿他倒是忘了自己的处境,也顾不上害怕,反而遗憾痛悔的厉害。

纪浩禹听着这一番说辞,敬佩的咂舌,不动声色的往宋灏身边侧了侧脑袋道:“精彩!摄政王出手,哪怕是随便写出个唱戏的本子都这般精彩绝伦。”

他说着就似乎是有些激动了起来,敲着手心道,“这个局还真是不错,今儿个晚上本王回去就好好研究研究,来日方长,没准还真能拿出来用用。”

宋灏一直长身而立,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叹了口气,不胜唏嘘的对老皇帝道,“原来如此,本王一时不查,竟然险些要担上这千古罪人的恶名了!”

这样的局,纸上谈兵而已,看着周到,可真要实施起来却是不容易的。

他会费这个心思的最终目的并不在纪浩桀这里,还是为了引纪千赫露面。

这件事一出,他便算是把手伸到大邺朝廷内部来了,纪千赫还会坐视不理吗?

当然了,纪浩桀这一次算是遭了无妄之灾,但是皇帝和萧以薇联手本来就是为了要他的命,自己只是从中作梗给改了几句台词罢了,算起来也不应该算是他坑的纪浩桀。

老皇帝沉吟良久才缓缓回过神来,抿着唇,再无一丝一毫焦躁暴虐的情绪,而是极为谨慎的对那周桐道,“你说是太子指使你的,可有证据?”

周桐对皇帝此时的表情极为纳闷,定了定神还是飞快的回道:“这一次配合奴才行动的另外还有使命暗卫,之前他们负责掳劫摄政王妃的婢女,但是中途遇到岔子就临时撤出皇宫,已经被奴才遵照太子殿下提前留下的命令给灭了口。尸首还没来得及运送出宫,就在宫里已经废弃的三清观后殿当中。十个人都是太子府中经常出现的面孔,皇上随便去东宫找几个人过来一辨便知。”

纪浩桀就是再蠢,要做这么大的事也犯不着找他东宫里头的熟面孔出来,因为这样一旦东窗事发,完全不用别人指证,他就先要处于被动。

想必老皇帝和萧以薇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了!

“张相!”老皇帝对张相使了个眼色。

张相会意,马上吩咐了一队御林军前去查看。

殿中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包括纪浩桀也是一样,所有人都在沉默中默默消化着今天这一局的内幕,一刻钟之后派出去的侍卫就回来复命。

“皇上,三清观的后殿中的确是发现十具死士,死亡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都是身中剧毒而死!”

侍立在宋灏身后的长安闻言便凑到宋灏耳边说了两句话。

宋灏颔首,对皇帝道,“长安之前和一些人交过手,伤了一人的腰肋,还有另一个人的腹部。”

“去查一查尸首,看有没有腰肋和腹部带伤的。”老皇帝道。

张相亲自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就抱着拂尘快步走进来,“回禀皇上,的确如摄政王的侍卫所言,尸体中的确是有那么两个人。”

皇帝的脸色一下子便如万年寒冰沉到了底,冷冷的盯着纪浩桀,一字一顿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押着纪浩桀的侍卫这才放开他。

纪浩桀重得自由,慌忙给皇帝跪下道:“父皇,儿臣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周桐所言这些事,儿臣也是到刚刚才第一次听到,简直匪夷所思,这些绝非儿臣所为,您就算给儿臣天大的胆子,儿臣而已不敢这么做啊。”

“你倒是推的干净。”老皇帝冷笑。

纪浩桀心里冰凉一片,无计可施之下终于忍无可忍的再度扭头看向周桐,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要这般污蔑本宫?本宫和你无冤无仇,你——”

“殿下,事到如今,您再争辩这些还有什么用?还不如想想怎么想皇上请罪求情的好,属下烂命一条,横竖是交代给您了。”周桐道,并不惧他。

“你——”纪浩桀闻言大怒,再度失控又要扑上去。

这一次不等皇帝吩咐;是味儿已经自觉的将他拿下,并且还十分体贴的塞了嘴,不叫他胡乱嚷叫给老皇帝添堵——

之前他们是顾忌纪浩桀一国储君的身份不敢贸然和他动手,可是这会儿老皇帝已经相当是定了纪浩桀的罪名了,意图弑君夺位,这样的罪名压下来,纪浩桀已经注定不会翻身了,谁还会把他看在眼里。

纪浩桀当然也知道这一点,挣扎无果,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猛地抬头,满脸希翼的看向立在不远处的萧以薇。

萧以薇看着他的神色十分复杂,似乎是晃了一下神,然后便对皇帝轻声:“皇上,这事儿真就这么定了吗?臣妾觉得太子殿下可不像是这样的人,他都已经是太子了,又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做这样的事?而且么——”

她说着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桌案上的那支金箭上,眼底闪过一丝厉芒,口中却还是那般软糯糯的语气道,“这金箭不是只有一国之君拿着才有用的吗?太子殿下就算是窃取了金箭,落在手中也不过一件死物,他又何必如此?”

这话出口,太子眼中就起了喜色。

可是同时,一直隐忍不发的太子妃却是突然目光如炬恨恨的瞪了她一眼——

这个女人,当真是恶毒的厉害。

果然下一刻黎贵妃已经在得了单嬷嬷的授意之后冷声说道,“良妃这话就不对了,你刚才难道没听明白这奴才的一番话?按照这奴才口中所言,只要太子今日能够成事,那么皇上就必死无疑。现在太子是一国储君,只要陛下龙驭宾天,他不就顺理成章是下一任皇帝的不二人选了?到时候只要他要调动军队,谁还敢说一个不字?”

纪浩桀是太子,所言这一支金箭砸在他的身上分量足够。

如果是纪浩渊或是纪浩禹的话,萧以薇此言一出或许还能有几分分量。

纪浩桀完全没有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说,整个人都懵了。

老皇帝看着他,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厌恶,“身为朕的儿子,却存心不良居然这么迫不及待的就想置朕于死地,你简直狼子野心。来人,把太子软禁东宫,东宫一干人等全部给朕看收起来,等到明日早朝之后再行处置!”

侍卫们领命进来,太子一直到了被拉出大殿还一直用一种浑浑噩噩的表情盯着站在殿中一身素色衣衫表情宁静的萧以薇。

他的目光之中满满的都是乞求,伴随着最后的希望掩映在灯火里,等着这一夜之后或许还会出现的转机。

太子被判了谋逆的罪名,太子妃自然就不可能脱身,侍卫们上前,她便自觉的从地上爬起来,似乎是用了毕生所有的力气支撑不想叫人碰触她的身子,但是这一次的打击确实太大,起身的时候她还是脚下一软晃了两晃。

侍卫想要上前,却被她横臂挡开,然后面色悲凉的跟着太子被拖出去的步子慢慢的走了出去。

这样一来,事情便算是告一段落,老皇帝疲惫的挥挥手,“好了,今天的事情就到这里吧,剩下的事都等明日早朝过后再行处理,都散了吧!”

说着便抬眸看向宋灏,“今日让摄政王跟着看笑话了,今日朕实在是累得很,改日再设宴向你赔罪。”

“陛下客气了!”宋灏淡淡说道,没什么表示。

“父皇,摄政王妃的婢女遭了无妄之灾,是不是应该给些赏赐安抚一二?”老皇帝刚要起身,纪浩禹却是突然出言提醒。

经过今天这事儿明乐也算看出来了,他在老皇帝面前整就一个破罐破摔,估摸着横竖是知道老皇帝不喜欢他,于是索性也不费心思再去讨好,反而怎么能给老皇帝添堵怎么来。

当然了,纪浩禹这人的心思并非常人能比,虽然从头到尾做的都是给皇帝添堵的事儿,但表面上却是句句在理,不是识大体就是为了大局着想,让人想抓他的把柄都不能。

他这一开口就是胳膊肘向外拐,老皇帝胸口刚刚的火气就又上来了。

萧以薇见他的脸色一阴,赶紧上前附和道,“皇上,荆王殿下说的是,皇上宽仁,万也没有叫摄政王府的婢女平白被人陷害的道理,臣妾一会儿就安排太医过去行宫给她诊治吧!”

“嗯!”老皇帝勉强应了一声,摆摆手道,“你看着办吧,再赐她些药材和银钱,好好养伤。”

在他看来,雪雁不过一个婢女,死了都没什么大不了的,直接赏几两银子也就打发了。

明乐听着,唇角就扬起一个冰冷的笑容。

那边萧以薇一边应和着皇帝的话,一边瞧见她的这个笑容不免一愣——

这易明乐是脑子有毛病吗?不过就是个丫头,难道还指望着老皇帝供着捧着亲自嘘寒问暖的给她道歉吗?简直不知所谓!

两个人的目光短暂一碰随后就各自移开。

萧以薇扶着老皇帝一走,其他人也就都各自散了。

宫里的几位妃子各回各宫,太子和太子妃一行已经被押回东宫软禁,其他几位皇子妃和王妃一天之内经历了几次大起大失落个个都吓的心虚气短,这会儿更是做鸟兽状散,逃也似的出宫去了。

最后剩下的就是宋灏、明乐还有纪浩禹走在了一起。

从宫里出来的时候,一路上所有人都保持沉默,气氛一直维持着之前在常青宫里时候的低迷,一直到出了宫门纪浩禹就马上迫不及待的狠狠舒活了一番筋骨,如释重负一般的呼出一口气。

宋灏脸上的表情很淡,如往常一般,没有半点的起伏波动。

明乐看过去,问道:“这件事和萧以薇之间脱不了关系是一定的,甚至于皇帝从一开始也参与其中,但是很明显,事情后期发展的方向却不是他们之前预期的那一个了,就算是长安劫下了雪雁,把这一步给打乱了,后面发生的事情里头,似乎还是有着不小的猫腻的。萧以薇——”

明乐一边想着,已经笃定的摇了摇头,“她一定没有这样操控全局的能力!”

纪浩禹但笑不语,四下里打量着周围的风景。

最后,宋灏的唇角扬起,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缓缓说道:“如果我没料错的话,应该是有一个厉害角色已经秘密抵京了。”

明乐愣了一下,一时半会儿有点没反应过来。

旁边的纪浩禹闻言,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笑道:“哎呀呀,人这就要到齐了吗?这帝都之内真是越来越热闹了,甚好!甚好!”

眉飞色舞,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

宋灏冷着脸看过去,唇角扬起的弧度带着冷讽的味道:“是啊,如此一来就最合适荆王殿下的心意了。”

纪浩禹和他的视线相碰,丝毫也不觉得尴尬或是不好意思,仍旧神采灼灼,眼底笑意泛滥。

明乐不傻,其实不用他们彼此点头她也随后马上反应过来宋灏口中指的是什么人。

不过她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随在他身侧听着他和纪浩禹唇枪舌剑冷嘲热讽的打太极。

“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宋灏道,长臂一揽将她拥入怀中。

纪浩禹笑嘻嘻的看着,跟上去一步,再开口的话倒是打起了官腔道:“今日让摄政王和王妃搅和到大兴的家务事里真是抱歉的很,如若两位不弃,就让本王略表心意,亲自送两位回行宫去吧!”

宋灏斜睨他一眼,还是不待见他。

明乐勾了下唇角,笑道:“那就有劳荆王殿下了!”

“不劳烦,不劳烦,这是本王的荣幸!”纪浩禹道。

不管别人的一副怎样的脸面,他的表情都万年不变,不管何时何地何种境况之下都笑的跟一朵儿花似的,而且这朵花还是在变着花样的开,争取把风情展现到让人眼花缭乱的地步。

明乐看在眼底,若有所思,唇角的笑容不觉就慢慢的淡了。

她一直记得第一次在南下的路上遇到纪浩禹时候的情形,那个时候他虽然也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嘴脸,可是却明显会给人一种高高在上凛然不可侵犯的感觉,让人哪怕的面对着他的一张笑脸也是望而生畏,不由的地方戒备。哪怕是后来在盛京的那段时间,他虽然行事荒唐不羁,但整个人在气质上给人的感觉也是高贵骄傲的。可是现在到了大兴,他这笑容之中却是把太多的东西掩饰下去,他的身份荣耀,那些高高在上的荣耀,似乎被这张脸上妖孽的笑容取代,埋没所有的华彩。

在外面,他是个众人口中的纨绔皇子,但是他却是自由的。

而在这里,却仿似一座牢笼,让他置身其中就再也没有半点的真实可言。

明乐在心里微微的叹息,在这荣耀背后倒是真真切切的替这妖孽一般的男子惋惜了一回。

明乐和宋灏上了车,纪浩禹骑马走在前头,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城东的温泉行宫走去。

晚间路上空旷,倒是比白天明乐入宫的时候少走了半刻钟。

车队在行宫门口停下。

宋灏亲自扶了明乐下车,明乐抬头给他递了个眼色,宋灏便看向纪浩禹道:“有劳荆王殿下亲自相送,本王和王妃感激不尽,殿下若是不急着回去的话,就一起进去喝杯茶再走吧!”

纪浩禹可还有答应他和明乐的条件没兑现呢,这会儿虽然已经夜深了,可是谁也没有丝毫的睡意。

纪浩禹的嘴角抽了一下,面上笑容还是那般:“走了这一路正好本王也的确是有些口渴了。”

宋灏莞尔,牵着明乐的手先一步走了进去。

纪浩禹紧随其后。

三人去的自然是明乐和宋灏住的院子,进门明乐先吩咐了长平带着雪雁下去疗伤,又叫人往花厅送了茶就打发了下人全部退出去。

纪浩禹端起茶碗,姿态优雅的品着茶,看上去兴致十分浓厚的样子。

宋灏斜睨他一眼,冷冷说道:“荆王跟着本王进来,不会真的就是为了喝这一口茶的吧?”

纪浩禹皱眉,略有几分不悦的反问道:“方才在大门口摄政王不就是这么说的吗?”

宋灏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可他和纪浩禹不一样,却是做不到当面和他辩一个输赢的。

“茶已经喝了,荆王殿下现在是否可以信守约定,先替我解惑呢?”明乐心里苦笑一声,挑高了眉头看着纪浩禹道,“别的姑且不论,我们只问,在今天的这一局里头,太子纪浩桀到底是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虎毒不食子,老皇帝居然和萧以薇设计谋害自己的亲生儿子?他若是不喜太子,直接废了他的太子之位也就是了,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竟然要他非要杀了太子不可?

而很显然,纪浩桀和萧以薇之间也存在着某种特殊的关联,似乎太子妃心明如镜,是全部知道的。

大兴皇室之中的这些家务事,着实是有趣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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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字明天改,先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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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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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8章 红颜祸水pk蛇蝎毒妇

明乐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纪浩禹被她这样居高临下完全藐视一般的表情激发了心中斗志,也毫不示弱的挑了下眉头,“王妃不是一向自诩聪敏过人,心思细密玲珑的吗?你觉得呢?”

两个人,针锋相对。

视线交接,虽然明乐的一侧放的是刀子,可纪浩禹那边却是绕指柔。

宋灏看在眼里,眉头都皱了起来,刚要拂袖送客,明乐赶紧站出来打圆场,莞尔一笑道:“萧以薇和纪浩桀之间有私!”

这一点,可以说是有目共睹。

经过今天长青宫里两人眉来眼去的一番折腾,她和宋灏再看不出来,那他们这么多年就真的算是白混了。

只是关于这背后的事情,他们却是消息闭塞,还得要纪浩禹出面解惑。

纪浩禹但笑不语,又垂眸品了口茶算是默认。

他故意吊着两人的胃口。

按照宋灏的脾气,早就想要将他扫地出门了,却奈何明乐对这事情感兴趣的很,他便只能睁一眼闭一只眼的忍了。

而相较于宋灏,明乐的脾气则要好的太多,仍是不愠不火的揣测道:“这件事,皇帝知道?”

“算是知道,但是也只知道一部分。”纪浩禹斜睨一眼宋灏的臭脸,终于开了口。

这大半夜的,他实在不想委屈自己和明乐他们两口子一起耗着,只想早点解决了这件事回去睡觉。

“当日良妃是借着老二的关系来的大兴这一点你们都是知道的,可是如果她想要入宫,老二就肯定要重新给她编排一个容易为人所接受的身份,说是大邺的罪臣之女的话,她根本就不可能在宫中立足,一则文武百官不会答应,二来父皇也会怀疑她的用心。”纪浩禹慢条斯理的说道。

“据我所知肃王给她安排的是一个落魄商贾之家的出身,怎么难道是她这个身份有什么问题吗?”明乐问道。

“这个身份没有问题,而是老二的做法很有问题。”纪浩禹勾了勾唇角,放下茶碗仰靠在身后的椅背上,一手轻轻的敲着桌面一边饶有兴致的说道,“事情发展到了今天,不难看出来,他的最终目的其实就是要送萧以薇进宫的,好替黎贵妃在父皇面前尽心,进而让黎贵妃可以抽身出来把后宫事务,壮大力量。可是在这之前,他却额外多走了一步棋,先利用荆王府的一场私宴把萧以薇引荐给了太子。”

纪浩桀和萧以薇之间会有什么明乐并不奇怪,只是她原以为是因为东宫和后宫相连,所以便让两人近水楼台了,毕竟——

老皇帝已经六十岁了,而萧以薇却是风华正茂,会和文质彬彬的太子纪浩桀勾搭成奸不足为奇。

却没有想到,这事儿竟然是在纪浩渊的安排下,还发生在萧以薇正式入宫之前。

“太子的为人你们今天也看到了,但凡是换个人,遇到这样的事都要怀疑老二的用心,可他偏偏就对那良妃情根深种,半点防备也没有。”纪浩禹道,言辞之中也说不清是讽刺还是玩笑,“他跟老二之间早就心照不宣,彼此之间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了,老二安排了美人计,他却是一头栽了进去。当日肃王府的那场宴会我不在场,具体的情形不太清楚,但总之太子从肃王府里出来之后就被传,说是他对一位歌姬十分青睐,被迷的神魂颠倒。本来在贵族的宴会之间,互相赠送姬妾都不算什么事情,可是太子当面想肃王开口要人的时候却被肃王当年给驳了。太子也是鬼迷心窍,恢复之后居然火速又挑选了十名美人送到肃王府要和老二换人。结果可想而知,老二还是没答应。”

“太子和肃王之间从多年前开始就已经水火不容,有了这件事不过是又加一笔罢了。”明乐有所了然的思忖道,“纪浩渊他是有意为之的吧?横竖他和太子之间的争斗由来已久,多一笔少一笔的也都迟早是个你死我活的下场,可是加上萧以薇这一笔,对太子却是大大不利的。”

“是啊!”纪浩禹点头,“之后没两个月她就通过黎贵妃的手把萧以薇送进了宫,太子恼羞成怒,为了这事儿还专门找上肃王府去闹过一次,不过因为那时候良妃已经名正言顺成了父皇的女人,他闹也不敢拿这个由头出来,就逮了老二在户部的一个部属的小辫子穷追猛打,两人反反复复折腾了好长时间,倒是因为这样,反而没有把女人的事情扯出来,总算是保全了一点皇室的颜面。”

父子两个为了争一个女人闹的耳红脖子粗,尤其是事情还是发生在皇家,传出去绝对是惊天丑闻。

不过虽然说这事情没有拿到明面上,但总归也是真实存在的,纸包不住火,总有一日也会东窗事发。

或者更确切的说——

这只是纪浩渊给纪浩桀下的一个套,只等着看他准备在哪一天收网。

一旦把这件事给捅出去,他觊觎的可以是自己父皇的女人,这样道德沦丧又不知廉耻的人,怎么配继续坐在一国储君的位置上。

“那么从今天的事情上来看,我们是不是就可以认定,太子觊觎良妃的事情已经被皇帝知道了?”明乐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这也刚好可以解释了,为什么老皇帝会这般深恶痛绝,不惜自己亲手设局也好置太子于死地的原因。

期间宋灏一直默然的听着,这时候才突然抬头看了纪浩禹一眼道,“良妃的那个肚子,真的是大兴皇帝的吗?”

纪浩禹被茶水呛了一下,闻言就下意识的先扭头看了明乐一眼。

明乐却不在意——

说的是萧以薇的肚子又不是她的,她又什么好忌讳不好意思的。

纪浩禹见她面不改色倒是颇为尴尬,扯着嘴角对宋灏道,“父皇已经六十岁了,宫里从十几年前就再没有传过好消息出来,很难会有奇迹了。”

言下之意,大家心照不宣。

明乐闻言,不可思议的笑了笑,“难道陛下他自己都没有怀疑过?”

纪浩禹闻言,神色便有些古怪的别开视线。

明乐有些莫名其妙的皱眉去看宋灏,宋灏倒是镇定,不过也自动忽略了这个问题,只就正色对纪浩禹道,“所以,现在确定是太子和良妃有染?”

他的言下之意,自然是指的纪浩渊了。

毕竟萧以薇是纪浩渊送进宫的,又一直处在黎贵妃的掌控之下,如果说是他们要控制利用这个女人却又要让她怀上纪浩桀的孩子,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相反的,如果孩子是纪浩渊的,那么到时候就算是有什么差错,纪浩渊不能得偿所愿登上帝位,推了这个小皇子上位也不失为一个迂回的法子。

“这个我就不好说了,不过良妃和太子之间不清不楚这一点倒是真的,否则今天大殿之上也就没有两人之间眉来眼去的那些戏了。”纪浩禹撇撇嘴,显然是对这件事的兴趣不大。

萧以薇的肚子也才五个多月,而且怀的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不知道,的确是没有必要去为了这种因素就伤脑筋。

几个人沉默了一阵,纪浩禹见他们再没什么要问的了就起身告辞。

宋灏也没留他,但是为了做场面功夫却是亲自将他送到大门口,两人刚要作别,远处便是马蹄飞扬,一队人马踏破平静的夜色飞奔而来。

纪浩禹的眼睛眯了眯,露出一副等看好戏的神情。

不多时就见纪浩腾带着一队侍卫气势汹汹的杀到了跟前。

“哎哟,这大晚上的,世子这样兴师动众,是来串门的吗?”纪浩禹调侃笑道,明明知道纪浩禹必定是为了戚夫人的事,偏偏还笑的十分灿烂。

纪浩腾坐在马上,二话不说从褡裢里摸出一根九节鞭就朝宋灏灰了过去。

宋灏没动,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跟在后面的武冈已经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拽住那鞭的末端。

纪浩腾一下子没有打到人,当即大怒,要往后抽回鞭子再挥,却是被武冈死死的拽着半分也奈何不得。

宋灏的的面容沉静而不带任何的表情,只对纪浩禹道:“今日有劳荆王相送,殿下请回吧。”

言罢就面无表情的转身进了门。

“宋灏你站住!”纪浩腾气急败坏的大声道,但是左右拗不过武冈只能弃了鞭子翻下马背就要追进门去,冲着门内宋灏的背影大叫,“先是打伤本世子的随从在先,现在又伤我母妃在后,你当你是什么东西?这里可是大兴的帝都,由得你这样放肆,本世子今天一定跟你把账算清楚了。”

他大嚷大叫的没有丝毫顾及,说着就要往里闯。

纪浩禹负手站在旁边,笑吟吟的看着,半点也没有准备理会。

武冈不悦的看过去一眼,冷着脸道,“荆王殿下袖手旁观,是要奴才们动手吗?”

纪浩禹一愣,倒是没想到这个莽夫在关键时刻还有这样的智慧。

可是既然人家都指名道姓的开了口了,他要坐视不理,传出去也不好听,不得已只能横臂往纪浩腾面前一挡,劝道,“世子,这大半夜的在街上纵马,扰人清梦可不是君子所为,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今儿个太晚了。”

“纪浩禹,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居然也敢拦着我!”纪浩腾见到他,本来只有十分火气,这会儿也升到了十二分,一把推开他的手,“滚开,再挡着,我连你一起打!”

言罢就扭头对身后跟来的侍卫招呼道,“你们都杵着干什么?给我冲进去,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打残了打死的了自有本世子给你们担待!”

纪浩禹被他迫开一步就不再多言,依旧负手而立,含笑站在缓缓而起的夜风里。

他身上红艳的袍子舞在风中,美艳绝伦,眉目如画,却就是那么明艳慑人的一个笑容摆在那里,反而叫一群人畏首畏尾,迟疑着不敢上前。

因为他们能够感受到这位荆王殿下眉目之间绵里藏针的冷意,那笑容越是绚烂就越像是长了刺一样的刺的人浑身难受。

纪浩腾被武冈阻着不得进门,再喊了一声也没见后头的人动,恼怒的回头骂道:“你们都聋了吗?谁敢畏首畏尾的给我做缩头乌龟,本世子就摘了他的狗头。”

纪浩腾并不是个空口说白话的主儿,众人闻言心里俱是一哆嗦,却还是没动,只就神情犹豫的我瞥旁边的纪浩禹。

纪浩腾狐疑的看过去,就更是怒上心头,骂道:“你们看他做什么?出了什么事自有本世子担待,他敢拿你们怎么样?”

纪浩禹虽然说是皇子,但是无权无势,在帝都这里自是比不得荣王世子的威风。

侍卫们犹豫再三,终于一咬牙提了家伙就想要跟着纪浩腾往里闯。

纪浩腾轻蔑的斜睨一眼纪浩禹,得意的往地上啐了一口,拔了腰间佩剑就朝武冈斩去。

武冈的目光一凝,他自是不会和这人客气,刚要动手,却见眼前红色的衣袂一掠而过,鬼魅一般。

下一刻,纪浩腾已经压到到了武冈面门之前的长剑就生生顿住。

他惊愕不已的顺着自己的手看过,赫然发现只纪浩禹用两指将他的宝剑生生架在了半空中。

他愣了一瞬——

在他的印象里这纪浩禹就是个连他还不如的草包杂碎,他恍然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再次发力把那剑锋往下压,却竟然分毫也没有撼动。

“你——纪浩禹你疯了不成?敢挡我的路!”纪浩腾涨的满脸通红,用一种一半痛恨一半惊讶的表情怒气冲冲的瞪着眼前的纪浩禹。

纪浩禹的唇角挂着淡淡的笑容,语气已然和气,“世子,本王这也是为你好,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这里的人也不是你能惹的起的,看在皇叔的面子上,本王劝你一句,赶紧回去洗洗睡了吧。”

“你在教训我?就凭你?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纪浩腾两眼喷火,手下一再的发力,却就是丝毫也动不了,这种力量上的差距让他头一次在纪浩禹的面前感觉到了恐慌,气急败坏道,“你还不撤手?你这胳膊肘朝外拐的东西,你三更半夜跑到这里献殷勤那是你的事,可是宋灏公然伤我母妃,这笔账我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已经要叫他付出代价,你别拦着,给我让开!”

“本王说过,是看在皇叔的面子上我才肯和你在这里好好说话的,本王是个什么东西这就不劳你费心去猜了,可是你再在这里闹下去,本王倒是可以预见,明日皇叔就得要去天牢里探视你这个不成气候的东西了!”纪浩禹道,眉目之间仍然染笑,但眼底却是清冷一片,甚至很有些瘆人。

“你——你说什么?你竟敢辱骂本世子?”纪浩腾突然就结巴了,他和纪浩禹是不对付,可以往纪浩禹对他大多是避让,由着他折腾,这一次竟是破天荒的,这个人,当着这么多的人的跟前就这样的给他没脸。

当然了,他对纪浩禹看不上眼已经成了习惯,倒是丝毫也没觉得他之前辱骂纪浩禹的那些话远比纪浩禹回敬给他的更难听。

纪浩禹莞尔,并不解释,指尖稍稍发力,众人只听得嘎嘣一声脆响,却是被他挟制在手的三寸青锋应声断做两截。

他倒是没什么,反而是纪浩腾被震的手腕一麻一下子就撤了手,不由的倒退两步,直接推到了台阶底下。

这会儿他才反应过来——

这纪浩禹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可是无所顾忌作威作福了这么久,他的性子却是改不了的,立刻就又要往前冲。

纪浩禹站在台阶上,这一次却没再拦他。

纪浩腾心中觉得怪异,在错过他身边的时候反而突然顿了片刻。

然后就听纪浩禹道:“太子获罪,整个东宫现在已经被御林军团团封锁起来了,这个消息你应该还没听说吧?”

纪浩腾的心里咯噔一下,脚下步子顿时就生了根一样的顿在那里。

纪浩禹弯了弯唇角,却是不再理他,径自走下台阶。

红玉招呼人把马车赶过来,他上了车之后才又回眸一下,继续道:“戚夫人出事的始末你肯定已经听说了,最后的旨意是父皇下的,你若是真要想闹那就尽管进去,只不过进门之前最后先掂量你自己的分量。”

言罢就合了车门,吩咐人驾车离开。

纪浩腾如遭雷击一般的在原地愣了很久。

武冈也不再和他周旋,直接叫人关了大门。

纪浩腾后面的侍卫等了半天没见他反应,就试着上前来劝道:“世子,咱们还是回去吧,夫人的事情的确是皇上金口玉言,言明一切只是一场意外,这会儿您要脑筋去,不就等于是和皇上对着干了吗?”

荣王势大,众人皆知,但是大兴明面上的皇帝还是纪千胥。

皇帝既然连自己的儿子都能囚困起来,更别提是他了。

若在平时还好,可是如今——

如果太子做了什么忤逆老皇帝的事情而叫老皇帝不得不降罪东宫的话,那么老皇帝的心情肯定不会好了,他是胡闹,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的话——

那不明摆着往枪口上撞吗!

纪浩腾额角青筋暴起,嘴角肌肉抽了好几下,终究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死死的盯着眼前紧闭的大门,几乎是想用眼睛直接在这门上给瞪出几个窟窿来。

随从张了张嘴,还想再劝,但是看他的脸色又不敢,只能忐忑不敢的等着。

好在纪浩腾并没有完全被冲昏头脑,站了一会就甩袖退下来。

随从松一口气,连忙牵了马给他。

纪浩腾翻上马背,一张脸却是黑如锅底灰,满满的都是暴戾阴鸷之气,冷冷道:“去查一查,太子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戚夫人的事情他不会就这么算了,但是这会儿得了纪浩禹的警告他倒是长了个心眼,在要采取措施之前一定要把形势摸清楚。

一行人气势汹汹而来,却是败兴而归,马蹄嘀嗒,无限萧索,隐没在了夜色之中。

**

宋灏回到房间,明乐已经命人准备好了洗澡水在等他。

纪浩腾的事他提也没提,横竖只是无关痛痒。

明乐走过去替他更衣,一边解着袍子一边道,“这一次纪浩桀也算是色令智昏了,我瞧着最后他看萧以薇的那眼神,根本就还是没看出来是那女人故意挖了坑给他跳。”

萧以薇替他说的那些话,虽然表面上看去是在求情,但是每一句都别具深意,分明就是火上浇油。

可偏偏那纪浩桀竟然蠢笨至此,竟是到了最后还对萧以薇抱着希望,想来便叫人觉得哭笑不得。

“肃王的这一步棋的确是走的高明。”宋灏也道,“不过也是针对太子而言,如若他的对手换成纪浩禹的话,这种幼稚的招数根本就不必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现在看来我们是不是可以认定是萧以薇在老皇帝面前挑拨把太子给挖坑埋了?”明乐回忆着白日里的事情,思忖道,“在交泰殿的时候,听说那个叫绿乔的宫女死了,太子的神色很奇怪,从一点上我可以断定,他是知道萧以薇要设计陷害我的事情的,甚至可以说是他和萧以薇之间达成了某种共识,想要做什么,可是后来却不想局中有局,反而被萧以薇反水给害了。”

“我看当时黎贵妃的反应,八成是萧以薇跟太子说是要帮他构陷黎贵妃和肃王,所以他便兴冲冲地跑去宫里看戏,却全然不知萧以薇只是想要用那个借口引他过去,进而借和老皇帝联手的另一个局来除掉他。”宋灏道,脱了衣物跨进浴桶。

明乐挪过去,替他除了玉冠和发簪,手指压在他的肩头走神,“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太子还一直觉得萧以薇是站在他的一边的,在殿中的时候才会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我看他最后被拉出殿外时候的神情,倒像是还指望着萧以薇能提他在皇帝面前说些什么,再挽回局面着。”

明乐想着,不觉的苦笑出声,“说起来,这位太子殿下还真是叫人啼笑皆非,倒是可怜了太子妃了,她倒像是个心思清明的人。太子和萧以薇的事情她应该是早就知道了吧,难怪那晚在东宫的接风宴上见到萧以薇我便觉得她的神色有些怪异,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管他们了,不管太子和肃王怎么折腾,最后坐收渔人之利的人都只会是纪浩禹,这些人也就蹦跶蹦跶而已。”宋灏道,抬手往脸上撩了一捧水。

明乐一时没有防备,袖子上就被他溅湿了一片,索性便挽了袖子替他搓背。

想着白天宫里发生的事,她的精神一直没有集中,手指在他肩上背上滑溜溜的泥鳅一样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

宋灏回头,见她正皱眉看着墙角的方向发呆,突然起了心思就伸手一揽手臂环过她的后颈压着她的脑袋下来,直接仰面印上去吻住她的唇。

他浑身上下都沾了水珠,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动就淋了明乐满身。

明乐的身子被他拘着也动不得,双手撑在浴桶的边缘和他拥吻。

倒是极为配合的样子。

宋灏极为满意,两人就保持着这个怪异的姿势嬉闹了一阵,待到宋灏占便宜占的心满意足的松了手,明乐身上的衣物也湿了大半,粘在身上狼狈不堪。

“你看看,越来越没个定性了。”明乐推开他,想要转身去换衣裳,宋灏却是没让,拽着她的手腕笑道:“反正也都湿了,干脆进来一起洗了吧。”

话音未落,就起身抱了她一起沉到水中,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给。

明乐揽着他的脖子靠在他怀里,仰头去看他的脸,突然想起了之前被他和纪浩禹同时回避的问题就又不死心的问道,“那会儿的话都没说明白,你说老皇帝真的就没有怀疑过萧以薇肚子里还是来历吗?”

绿帽子这回事,是个男人都不可能受得了。

老皇帝怎么会这么纵容萧以薇,甚至为了这么个有可能根本就不是他的子嗣的孩子去设计构陷自己的嫡长子?

宋灏垂眸看下来,面对她严肃认真的眼神倒是再次尴尬了,只含蓄道:“皇帝老了!”

明乐的思维清晰,对凡事的分析力和判断力比比多游走朝堂多年的政客都要敏锐犀利,可就是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满眼困惑的等着他解疑。

“傻瓜,不管是六十岁还是七十岁都没有一个男人会愿意承认自己在那方面不行的。”宋灏无奈,只能把窗户纸捅破。

明乐反应了一下才在他带几分坏笑的注视下明白了所谓“那方面”是哪方面,顿时就红了脸,有点无地自容。

宋灏见她如此,忍俊不禁的继续道:“哪怕是老皇帝心里也有怀疑,但是他也一定会忽略掉这一点,宁肯自己蒙蔽自己。再加上如果萧以薇在他面前演戏演的好的话,也的确是会叫他形成一种错觉,觉得是太子单方面对他的女人意图不轨。”

“这样说来,老皇帝未必就是真糊涂,只是在这件事上他是宁肯选择性的装糊涂了。”明乐多少是有些唏嘘,在这件事上若不是宋灏提点,她还是参详不透其中玄机。

不过想想还是觉得荒唐——

“他这样自欺欺人不觉得无趣吗?是人的话就总都会老的,再怎么样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不是吗?”明乐不能苟同的摇头,便带了几分戏谑的心思仰头去咬宋灏的下巴,“你也比我长了足足六岁呢,这么算起来,我当时倒是考虑的不够周到呢!”

宋灏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却是自己被这丫头调戏了。

她以前在他面前大多数时候都是小媳妇状,哪有这么大胆露骨的时候,宋灏的第一感觉就是来一趟大兴把他媳妇给带坏了,当即便恶狠狠的用力掐了一把她的腰下,咬着她的耳垂道,“说什么混账话呢?我行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要再验验?”

明乐自己引火烧身,要躲已经躲不得了,于是屋子里水花飞溅响了半夜,本来预备到院子里守夜的长平等人都自觉的退到了院子外头。

**

回去的马车上,纪浩禹躺在车厢最最里面的软榻上闭目养神,半点也没有被纪浩腾的无理取闹扰了心情。

绿绮和红玉分别坐在车厢靠近门口的一端,都是沉着脸,满面的怒气。

红玉还好,绿绮却是忍了许久都没能忍住,气呼呼的开口道,“爷,你为什么总是纵着那荣王世子,那人也真是不知好歹,几次三番的出言羞辱,奴婢真相把他的舌头削了,看他还要不要乱说话。”

绿绮说着就气的想哭。

自家主子金尊玉贵的一个人,凭什么要受纪浩腾那么一个纨绔的气?多少年了,回回和那人遇上都能叫她气炸了肚子,可是偏偏纪浩禹有话撂下了,不准他们和纪浩腾起冲突。

“红玉!”红玉虽然心里也是气不过,但是她却清楚纪浩禹的脾气,忙是拽了下绿绮的喜剧子低声提醒。

纪浩禹挑了下眼皮,却没管这个话题,只是眸中闪过一抹幽深的光芒,缓缓问道,“你们说,明日早朝之后父皇会如何处置太子?”

“太子这一次惹上的可是谋逆大罪,而且皇上本身就是针对他,奴婢觉得太子这一次是必死无疑了。”红玉正色道。

“可是——”纪浩禹摸了摸下巴,沉思片刻便略有惋惜的摇了摇头道,“如果老头子出手的话,为了斩草除根,东宫满门都必定难逃干系,这样一来,在短时间内岂不是要便宜老二了?”

红玉提了口气,不由的挺直了脊背,聚精会神的看着灯影晃动之下难男子明艳动人的侧脸:“爷的意思是——”

纪浩禹勾唇一笑,抛了个媚眼出来:“既然听明白就去做吧,没有理由这一局就只叫老人一个人占便宜。”

就算现如今他还跟那个位置摸不上边,可是好处也没有全部送到纪浩渊手中的道理,起码要给给他留一手才行。

“是!”红玉应道,半分也不耽搁的推门出去跳下马车。

女子的身形很快,几个起落已经在眼里林立的宅院高墙后面隐没了踪影。

**

东宫。

这一夜,整个东宫灯火通明,远远看去璀璨一片,仿佛是要在一夜之间把它所有的光彩都留在人世间。

太子纪浩桀在屋子里不住的来回踱步,神色焦躁,不时的就抬头往院子里朝向皇宫的方向张望,似乎是在等什么人的样子。

太子妃扶着裴家丫头青蒿的手从外面进来,看到这副情景,已经冷到极致的心头突然燃起熊熊烈火。

她的面容一肃,放开青蒿的手跨进门槛。

太子听到脚步声,满是欣喜的抬头,见到是她就不由的冷了脸道,“怎么是你?”

“妾身给殿下请安!”太子妃屈膝福了福,回头顺着他的目光往院子里看了一眼,道,“殿下一直在往外张望,是在等什么人吗?”

“不关你的事,本宫现在心里烦着呢,没事你出去,别在我眼前晃悠。”太子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太子妃看着他,原本是不想动怒浪费力气的,终究还是被这个男人的冷血无情给伤着了,冷笑一声道,“东宫所有人现在都寝食难安,在等着明日一早皇上的裁决。就算殿下再怎么不待见妾身,妾身与您到底也是夫妻一场,这会儿若是不来见见您,也不过过了今晚,日后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你这说的什么丧气话!”太子尖声怒骂,本来断了茶碗刚要喝茶,就瞬时狠狠的把那茶碗朝太子妃掷了过去。

太子妃躲也不躲,茶水溅了她满身满脸,几缕发丝贴在脸上,那仪容立刻便显出几分狼狈。

“娘娘!”青蒿低呼一声,赶忙抽了帕子要给她擦。

太子妃动也不动,任由她给打理,眼中却是带了隐约的泪光悲悯的看着太子。

太子看着她,隐约之间他觉得自己这个结发妻子和往常似乎是有些不一样的,但是这会儿他心里正烦躁,也没工夫细看,仍是不住的抬头往院子外头瞧。

太子妃瞧着,突然之间就没了脾气。

她深吸一口气,走过去站在太子面前挡住他的视线,冷笑道:“殿下是在等宫里的消息吧?”

“你到底有什么事?没见本宫正烦着呢吗?都什么时候了,还闹什么闹,没事就回你自己的院子里头呆着!”太子不耐烦道,眉头拧的死紧。

这会儿他的真的没有半分心思去应付别的事,一心只等着宫里那边的消息和可能会有的转机。

太子妃的眼中闪过几分轻蔑的神采,走过去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语气平静的慢慢道:“殿下不用等了,这件事情早就尘埃落定,根本就可能再有转圜的余地,你再空等下去也是枉然,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回去书房写一份陈情的折子递进宫里去,或许父皇还会看在你已故母后的情面上对您网开一面,不至于葬送了这宫中上下三百多口的性命。”

“陈莹!”太子怒然拍案,抖着唇角猛地站起来,指尖颤抖指着太子妃道,“这个节骨眼上,你能说点好听的吗?这都是些什么话?本宫是太子,是一国储君,今天的事情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父皇他那是被气糊涂了才会糊里糊涂的定了本宫的罪,回头等他想明白了,本宫自然也就没事了。”

“殿下觉得皇上这会儿还会再想这件事吗?”太子妃也不惧他的怒火,直视他愤怒的面容,字字清晰的反问。

“当然——”太子踌躇满志。

下一刻太子妃却是猝不及防的冷笑一声,她霍的从座位上起身,转过脸去看着皇宫的方向,大声说道:“殿下根本就不是等着皇上想清楚这件事,而是在等着那个女人替您求情吧?您觉得只要有她在皇上身边,您的储君之位就可以永远坐的稳当是吗?您觉得她一定会帮您,保住您现时的身份地位是吗?您觉得有她在,您的手里就还握着最后的一张王牌,什么大风大浪都无所畏惧是吗?您觉得等到明天的太阳升起来了,这座东宫还会是昨日的东宫吗?您又觉得明日之后,您这个太子殿下还会不会继续坐在这个万人敬仰的位置上?”

太子妃的语气凌厉,连着数个问句抛出来,把太子也是惊在了当场。

太子妃出身书香门第,是个贤良淑德的女人,一直以来都温婉娴静,甚至都不曾在他面前大声的说过话。

这一刻,太子就像是见鬼一样,看着这个女人封魔了一般的侧影,满眼困惑。

太子妃重新回转身来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她看着太子,目光之中带了很深的怨愤情绪。

不知道为什么,太子突然就觉得心虚,他下意识的开口:“你这是做什么,不就是那么点风流韵事吗?你又不是不知道,黎贵妃在宫里只手遮天,本宫需要一个在父皇身边能帮得上忙的人。这事儿当时我就和你说过了,这都什么节骨眼上了,你还要跑到这里来和我拈酸吃醋闹脾气吗?”

太子的神情语气之间满满的都是不耐烦。

太子妃看在眼里就越是觉得荒凉,她抹了把眼泪,苦笑道,“殿下身边有多少女人,妾身若真是要为了个女人拈酸吃醋也轮不上良妃那么个挂在比人名头下头的。妾身只是替殿下觉得惋惜,也替自己觉得不值,都到了今时今日这样的地步了,殿下您难道还看不清楚局势是怎么会急转直下闹到今天这一步的吗?”

太子皱眉,看着眼前表情完全陌生的揭发妻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妾身想说,殿下死心了,不必再对良妃抱有幻想了,她是不会代您想陛下求情的,甚至于——”太子说着,突然目光一厉,冷笑了出来,“殿下和东宫今天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少不得有她推波助澜使的力气在里头,说着根本可以说,那个真正想要您死的人就是她!”

太子闻言一惊,像是听了笑话一样怒斥道,“你这女人——”

“殿下,妾身已经说过,妾身不会为了那么个玩意儿拈酸吃醋,妾身和您说这些只是不想等到明日东宫满门抄斩的圣旨下来之后您还糊里糊涂的赴死。”太子妃不等他说完已经出声打断,完全不管太子脸上恼怒烦躁的表情,冷冷道,“您不妨回想一下今日在宫中发生的种种事情,良妃若是真的有心替您解围,她到底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太子越发的糊涂,皱眉想了想,喃喃道:“今日在父皇面前求情的话她也替本宫说了不少——”

“她所谓求情的话,翻来覆去只是一遍一遍的在强调殿下您现在的身份是一国储君!”太子妃一语中的,字字冷硬,她看着太子脸上茫然的神情,目光嘲讽,“殿下过无二主,这天下的皇帝就只有一个,哪怕您被立为太子,但是在陛下驾崩或者正式传位给您之前,您永远都只能安安分分的做您的太子,而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僭越之心。父皇这一辈子都受着荣王的挟制,他最恨的就是有人威胁到他,而现在纵观整个朝局,唯有您所占这个位置才是他最忌讳的。今天良妃一再强调您是太子,便是不断的在提醒父皇,告诉他,你离着那个位子仅有一步,您是现在最直接会威胁到他的人。妾身知道我说这些您必定不会相信,可是您不妨回头想想,最后压断父皇心中最后一根稻草的那句话是什么?是黎贵妃告诉他,您是太子,只有您拿了金箭才能调动城外父皇用来保命的军队,您对他来讲,是足以可以致命的威胁。而这句话虽然是出自黎贵妃之后,却是话赶话从良妃那里被诱导出来的,若不是良妃三番两次的出言提点,当时黎贵妃也心乱了,只怕还未必就能想到这一重上面来。”

太子妃的一番陈词慷慨激昂,太子听的半天没有缓过神来,最后却是面色铁青的后退一步。

他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不住的摇头道:“不会的,不可能,这些——这些——”

他说着又无法自圆其说。

他一直寄希望于萧以薇,哪怕是到了这一刻也不曾放弃,可是冥冥之中却有一种感觉——

他觉得——

太子妃的这些话是对的!

“不会的!”最后,太子还是选择了蒙蔽自己的双眼,他用力攥着拳头,眼睛里燃着熊熊怒火仿佛要吃人一般的盯着太子妃,咬牙切齿道,“她不会这么做的,她不会见死不救的,她——”

他说着,却是心虚的猛地闭了嘴。

太子妃看在眼里不过了然一笑。

她对青蒿使了个眼色,青蒿就去把殿门关了。

太子妃走过去,坐在太子的旁边,直视他的侧脸道,“因为她的肚子里怀着殿下的孩子,所以她不会看着殿下身陷囹圄,甚至去死是吗?”

她的语气温柔而平静,当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嫉妒之意。

太子浑身都是剧烈一震,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她,结结巴巴道:“你——你知道——你怎么会——”

“在殿下眼里,妾身就合该是个蠢人是吗?”太子妃微微一笑,那一张温婉娴静的脸上隐隐的竟是有几分夺目而耀眼的光彩闪过。

她没再去看太子脸上狼狈不堪的表情,只就看着远处的一株珊瑚盆景,慢慢说道:“妾身和殿下不一样,在这件事,殿下是真糊涂,而妾身却是不得不装糊涂。殿下,您真的不该再对良妃抱有指望了,因为从一开始,她和您就不是坐在一条船上的。她是肃王的人,她是借着黎贵妃的手入宫,又是借着黎贵妃座桥梁亲近了皇上,夺得帝宠的,这一切摆在这里,难道您还看不明白吗?他们才是同坐一条船的人,而刚刚好和我们又是死对头。”

“不!”太子慌乱的摇头,随后又用更加坚定的语气道,“她只是受制于老二,她是逼于无奈。”

“这些话都是她自己与您说的吧?难道殿下没有听过红颜祸水这四个字?”太子妃却是摇头,语气无悲无喜的慢慢道,“殿下您如何不想,肃王和您之间不睦已久,当日他为什么要单独设宴款待您,还在宴上让这么个女人入了您的眼?如果他只是想送一个探子进咱们东宫,妾身也都还无话可说,可是他在把这个女人引荐给您之后却又迫不及待的翻脸,最后辗转的把人送给了父皇,这其中,您就不想想他到底是何种用意?”

“他不过就是想要借此挑拨本宫和父皇之间的关系。”太子道,这一点他是知道的,“可是本宫并没有中计!”

纪浩渊既然先弄了个女人出来把他迷的神魂颠倒,转手又把人送去了宫里,这种用意实在太明显。

“不,殿下您已经中计了!”太子妃再次果断的打断他的话,“从您开始瞒着父皇和良妃接触,从您开始相信那个女人的话的时候您就已经中计了。”

太子越发的不解,两眼茫然的看着她。

太子妃却不再与他的视线相碰,只就客观而理智的分析道,“其实今天事发之时妾身本来也十分奇怪,为什么父皇会对您这般的不留余地,说什么也是亲骨肉,只凭周桐一个人的供词能说明什么?可是回来以后妾身又自此回想了一遍,如果妾身所料不错的话,今天本来就是父皇要针对您的。”

“这怎么可能!”太子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他不安的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最后就暴躁的指着太子妃道,“你不要再这里信口雌黄,这是不可能的,本宫是父皇的儿子,这只是个误会,父皇只是年纪大了,又听了小人谗言——”

“父皇是年纪大了,脑子容易不清楚,可如果那个向他进谗的人是良妃呢?”太子妃冷笑。

太子下意识的还想反驳,但是看到她眼底毫不掩饰的讽刺的眸光,将要出口的话就一下子都卡在了喉咙里。

“殿下,您可别忘了,您和那个女人之间的关系是见不得人的。”太子妃道,“不仅仅是乱伦的罪责,父皇还是一国之君,这算什么?你们两个可是联手给一国之君戴了绿帽子,这样的罪名,您担不起,她也同样担不起。现在她的肚子也渐渐的大了,她不可能不怕东窗事发,那么能怎么办?她只能先下手为强永绝后患。只要皇上赐死了殿下,那么就是死无对证,她做的事就再没人知道了。”

“不——不会!不会的!她不会这样对本宫,不会的!”太子的眼中闪过慌乱的情绪,神思混乱的不住摆手。

“殿下,您就不要想着她和您说过的那些甜言蜜语了,那些哪里比得上荣华富贵重要?甚至于,哪里比的上性命重要?”太子妃同样是摇头,语气之中却有一种看透了生死的悲凉。

她走过去,抬手握住太子颤抖不住的手掌,用自己纤弱的十指仔细的包裹,用力的握了握,“现在她有了孩子,已经不再需要您了,甚至于,只要她将来诞下的会是个男胎,那么极有可能她便就连肃王和黎贵妃也不需要了。今天在殿中您也看到了,父皇现在对她可谓言听计从,两个人既然能连成一气来设计您,您还指望什么?”

宫里的女人,最大的依傍就是子嗣。

老皇帝已经人到暮年,更是耳根子软糊涂的厉害,萧以薇那么个女人,以前太子妃只觉得她是肃王的棋子,可是经过今天这件事,她心里却是隐隐的有种感觉——

那个女人绝对不会安分。

如果她真的能生下一个皇子,真的就什么都难说了。

甚至于哪怕她只是生了公主,也都有办法变成皇子。

太子听了这一番话,头皮都隐隐发麻。

想着那个柔情笑意在怀里诉衷肠的女子,向着她眉目含泪悲苦无奈的神情,再想想太子妃的这些话,他的心几乎是被人揉搓成了一团,挣扎的厉害。

从心理上他是无论如何也愿意去相信萧以薇的,因为那是他可以摆脱现在这个处境的唯一希望。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尽管他一再竭力的想要让他保持信心,心里就越发的会有一种感觉——

太子妃的话才是对的。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明日天亮之后,他不是再无生路了?

想到这里,太子猛地一个机灵,烫了一样用力甩开太子妃的手,将太子妃远远的推开。

他满面通红,脸上神色狰狞的指着太子妃,狠狠道,“你不要再在这里妖言惑众了,就是因为本宫宠幸其他的美人儿冷落了你,你就这般见不得本宫好吗?您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皱着本宫死吗?本宫是你的夫君,你竟然存了这样的心思,您简直就是毒妇,滚!你给本宫滚出去!”

太子妃怔愣在了原地,眼底有干涸的泪光又慢慢涌上来,最后她却是笑了,悲凉无比道:“殿下,妾身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教您糊里糊涂的赴死,臣妾与您是结发夫妻,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与您共赴黄泉路了,这些话您若是不信,将来到了下头妾身会陪着您一起去向阎王老爷要一个明白。”

太子还想再骂,她已经转身往门口走去。

月中满月,银色的余光洒了一地。

站在门口的时候太妃子突然又回头,面容凄凉的笑了笑,“还有一句话妾身忘了说了,得益于黎贵妃的庇护,肃王殿下能进宫的机会其实并不比殿下您来的少,殿下真的确信良妃肚子里的就是您的种吗?”

太子还想发怒,太子妃就又继续道,“不过是谁的都没关系,横竖现在需要替这笔风流债埋单的都是殿下您和咱们整个东宫了。”

言罢再不理会后面太子歇斯底里的怒吼,快步离开。

太子妃离开的脚步很快,扶着青蒿的手,还是显出些许狼狈,寸步不停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青蒿取了温水来给她净脸,看着她红肿的眼睛,犹豫再三突然屈膝在她面前跪下去。

太子妃惊了一跳,诧异的看向她:“青蒿,你这是做什么?”

“娘娘,您——真的准备认命了吗?”青蒿的眼中有泪光浮动,咬着嘴唇神色悲切的看着她。

太子妃看着她眼底泪光,终究不过苦笑一声,“能怎么样?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这样大的罪名压下来,皇上又似乎是存了心的想要殿下的命,本宫能有什么法子?”

“可是您也要为小郡主们想想啊,”青蒿道,“奴婢知道您对殿下一直存有夫妻之情,就算是他不领情您也一定会陪他一同赴死,否则今日在宫里的时候您就不会一语不发的由着良妃那贱人跳腾。但是不管怎么样,您也要想想郡主啊,她们才多大,让他们这就跟着遭受灭顶之灾,您于心何忍?”

太子妃连着生了三个女儿,一直没能生下儿子,大女儿八岁,小的就只有两岁不到。

想到几个女儿,太子妃就忍不住的落下泪来,伏在青蒿的肩头哭的悲痛欲绝。

青蒿抱着她,主仆两个哭作一团。

半晌太子妃终究也只是无奈的摇头:“命!这都是命!是我这个做娘的无能,对不住她们!”

“娘娘!”青蒿抹了把眼泪,突然用力扶住她的肩头,直视她的眼睛咬牙道,“您振作点,小郡主他们都是无辜的,您一定不能坐以待毙啊,奴婢还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保住东宫里的其他人。”

太子妃的心里燃起一线希望,一把反握住她的手臂:“你有什么法子?这一次殿下惹上的可是谋逆大罪,而且还有良妃那贱人落井下石,想要翻身怕是不能了。”

“娘娘不是把事情都看的通透了吗?陛下气的只是殿下而已!”青蒿道,十分隐晦的垂下眼睛,“小郡主们都是皇室血脉,这一点是不争的事实,皇上和良妃虽然这一次势在必得,可是他们难道不是从头到尾都针对殿下的吗?”

黑暗中,青蒿的眼中闪过一丝隐约的厉芒。

太子妃闻言,浑身的血液顿时一僵。

她算是个极聪慧的人,可是这个念头一起她就马上打了个寒战,连忙避开不愿意去想。

青蒿见她意会,就继续说道:“只要殿下畏罪自裁,娘娘膝下又没有孕育皇子,这对陛下而言就没有威胁了,日后换了人做太子,了不得您自请出家修行,他们还能为难郡主几个女娃娃吗?”

“青蒿!”太子妃大声打算她的话,声音颤抖,“不要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殿下是本宫的夫君,本宫不能——”

“娘娘!”青蒿言辞切切,恳求的看着她,“一切都要为了小郡主们啊!”

“别再说了!”太子妃的声音拔高再度厉声打断她的话,满眼都是警告的意味,“她们生在皇家,就该认命,一切的罪孽我都认了,你不要再说了,出去吧,我想歇息了!”

“可是娘娘——”青蒿还想说什么。

“出去!”太子妃厉声打断,神色之间一副凛然。

青蒿无奈,只能爬起来,又再忧心忡忡的看了她一眼才慢慢的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在反身关门的瞬间,她的动作刻意的迟缓了一瞬,眼底有更加坚毅的冷光扫过,暗道一句:“小姐您不怪我!”

太子妃一个人浑浑噩噩的坐在灯影前做了很久,心里不可遏止的回想去青蒿的话,虽然发自内心的想要拒绝,可是又矛盾的厉害。

她自己是认命了,可是是三女儿还那么小。

正在失魂落魄的闲着,大郡主思敏就揉着睡的朦胧的眼睛从后殿出来,见她的眼眶发红就爬到她怀里,娇嗔道,“母妃您怎么?眼睛怎么红红的?”

“你怎么起来了?”太子妃抱了女儿在怀里,找了件衣服给她披上。

“我起来如厕,可是房里的丫头都不在。”思敏道,还没有完全睡醒的不住往她怀里钻,“怎么她们都不睡觉?后院好像还有人在吵架。”

所有人都知道东宫的灾难将至,这会儿下人们自然也顾不上主子了。

太子妃看着女儿粉嫩嫩的小脸,眼泪就又落了下来,刚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院子了外头就是一片嘈杂的吵嚷声,一大溜长排的灯火急速逼近,里头还夹杂着女子嚣张跋扈的叫嚷声。

太子妃自然立刻就能分辨出来,是林侧妃尖锐的嗓音。

她的心头一紧,赶紧放下思敏推门出去。

外面火光冲天,太子满脸暴怒的神色,带着身边趾高气昂的林侧妃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一队凶神恶煞的侍卫。

太子妃的心一沉,下一刻太子已经手一挥,后面几人就把用席子卷着拖过来的一物抛到了她的脚下,赫然——

就是头发蓬乱,浑身被打的血肉模糊已经断了气的青蒿。

“陈氏,你好大的胆子,竟然直指你的婢女去刺杀太子殿下!”林侧妃的声音拔高,像是一只战斗中的公鸡。

太子妃脑中一空,脚下就是一个踉跄,她看着眼前血肉模糊的婢女尸首突然之间就热泪盈眶——

青蒿十分的聪明,现在太子正是心智混乱的时候,如果她是真的要对太子不利,太子哪里还会有命站在这里?这个傻丫头,分明是用自己的性命做筹码来逼她走出那一步的。

------题外话------

太子妃比较激动,于是可能部分地方词不达意,我还没改错字,着急看的妹纸先将就,突然发现我舍不得太子妃和三个郡主倒霉,于是,你们懂的……又一只母老虎要横空出世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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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9章 牛鬼蛇神,各怀心思

太子纪浩桀的面目狰狞,看着立在门廊下的太子妃,眼中迸射出冷厉的光芒。

林侧妃站在他身边,唇角扬起,十分得意。

她用一种居高临下傲然而不可侵犯的神情看着太子妃,语气咄咄逼人道,“太子妃娘娘,殿下和你可是结发夫妻,保你荣华富贵,在太子妃的宝座上坐了整整十二年了,你不思感恩也就罢了,竟然指使你的婢女给殿下下毒,这般心肠——啧啧,妾身之前还真是看错了人,没想到你竟是这样一个蛇蝎毒妇,连自己的夫君都要下狠手谋害。”

太子妃看着眼前青蒿的尸首,心中悲戚不已,这会儿才抬头朝太子看过去,反问道:“难道殿下也觉得是妾身要谋害您吗?”

太子的眼神阴了阴,唇角扬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只是盯着她,连一个字都懒得说。

林侧妃上前一步,高昂着头颅道:“事情我都已经听说了,不过就是因为之前殿下责难了你两句,太子妃你的心胸也未免太过狭隘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太子本来就不是个有定力的,方才是被气的狠了一时不想开口,这会儿便是气势汹汹的直接冲过来,二话不说先抬手给了太子妃一记耳光。

这个女人竟敢指使婢女下毒害他!

“你这个毒妇!”太子下手半分情面也不容,直接把太子妃一巴掌打翻在地。

屋子里的思敏郡主听见动静跑出来,见到太子妃嘴角渗血的倒在地上,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扑过去抱住她,大嚷道:“母妃,母妃你怎么了?”

然后又转向面目狰狞,一头野兽一般的太子,愤怒道:“父亲您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动手打我母妃?”

“郡主这是在质问太子殿下吗?”林侧妃跟着走进门来,幸灾乐祸道。

思敏郡主因为自己的母妃被打而十分的气愤,盯着太子的目光一半戒备一半不满。

太子看在眼里,心中就更是掀起滔天怒火,一脚将她踢开一边,“滚开,你这个没大没小的畜生。”

太子是一介文人,虽然没有习过武,但是盛怒之下力气也不小,直接把思敏郡主踢出去好几步远,额头刚好撞在桌角上,鲜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敏儿!”太子妃惊叫一声,扑过去抱住她。

思敏郡主惊惧过度却是忘了哭了,只就目光惊恐的不住往她怀里缩,委屈的低声道,“母妃!”

太子妃看着女儿受伤,心痛不已,心里自是痛恨在旁边煽风点火的林侧妃,就扭头狠狠的瞪过去一眼。

林侧妃得意的挑高了眉头。

这东宫的主母是太子妃,两人的出身本就差不多,可是因为陈氏是正妃,所以她就只能屈居侧妃之位,忍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得偿所愿的抓住了太子妃的小辫子,可以耀武扬威的废了她了。

“殿下,太子妃这样盯着臣妾做什么?难道是臣妾做错什么了吗?”林侧妃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恐惧的神情扯着太子的袖子往他身后缩了缩。

“你这贱人,你这是什么眼神?事到如今还不思悔过?”太子看到太子妃不思悔过更是怒上心头,左右看了眼,就一个箭步冲到里面把挂在柱子上做装饰用的一把宝剑拔出来,拿着就朝太子妃冲过去。

太子妃心头一跳,连忙抱着思敏郡主起身避到桌子后头,飞快的说道,“殿下,就算是您再气,至少也要听听妾身的解释,这样冲动行事就不怕是受了别人的挑拨离间之计,让旁边看戏的人痛快吗?”

言罢就意有所指的看了林侧妃一眼。

虽然青蒿是她的人,可太子对她哪怕是存有一丁点的信任之心,或者是顾及一丁点的夫妻之情,就不会这样冲动,哪怕是兴师问罪,也会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可是这个男人,她的丈夫,她此生认定的良人,她心甘情愿为他生育了三个女儿的男人,竟然第一时间就对她拔刀相向,半点余地也不留。

对于这个男人的愚蠢,她已经一再忍让,可是对他的绝情——

太子妃是真的绝望了!

“太子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谁不知道青蒿是你的心腹,这整个东宫上下除了你,她把谁放在眼里了?”林侧妃尖声道,“现在她去给太子殿下下毒,如果说你不知情?那就是说破了大天也没人信的。现在人赃并获,殿下都亲自上门来了,我劝你还是识趣一点,认了吧,没准——”

林侧妃说着,眼底就闪过一丝快意:“没准殿下还会看在几位郡主的面子上,给你一个痛快。”

太子妃闻言,不由的心头一跳。

太子听了林侧妃的话,本来还是直奔着太子妃去的,这会儿却是一个机灵猛地扭头朝被太子妃护在身边的思敏郡主看去。

小女孩只有八岁,但是这个年代里八岁的孩子已经算是小半个成年人了,早就懂得察言观色区分亲疏内外,这会儿思敏郡主正用一种恐慌且防备的眼神直直的盯着太子握在手里的宝剑。

太子的心里咯噔一下,心里顿时就起了杀意——

他一直都在盼着太子妃能生一个儿子出来,可是太子妃却连着生了三个女儿,这三个女儿和他的关系都不亲厚,从小到大他甚至连抱一抱都没有。

今天太子妃居然胆敢谋害他,他是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女人的,可是如果当着思敏的面杀了她的母亲,难保这个丫头不会怀恨。

这样一想,太子的眼中就更是迸射出凛冽的杀气。

太子妃的心中大为震颤,正在六神无主的时候,后院她贴身的两个嬷嬷刚好听了动静赶来。

太子妃的心里瞬时燃起一线希望,赶紧把思敏推过去,叮嘱道,“看着郡主!”

而彼时太子已经提剑扑了过去,不由分说,一把将太子妃拽过来扔在了地上,怒骂道:“你这个贱人,从头到尾就会和我对着干,要知道本宫早就应该废了你,也不会等到今天,让你蹬鼻子上脸,险些死在你的手上。”

他抬脚便要去踏太子妃的胸口,太子妃的奶娘赵嬷嬷惊呼一声,扑倒过去替太子妃受了这一脚,蓦然吐了一口血。

“反了反了,太子妃院子里的人都反了,你们还不进来,把这些个胆敢违背太子殿下的贱人拿下。”林侧妃抖着手里帕子暴跳如雷。

院子里的侍卫闻讯,纷纷拔刀出鞘冲了进来。

趁着众人分心,赵嬷嬷已经扶着太子妃退到了后面。

而这个时候,太子妃院子里四名她从娘家带过来的侍卫也已经赶到,严阵以待的将她和思敏郡主护住。

太子妃一看这个阵势心里就马上明白过来——

青蒿在去引太子过来之前已经把一切都给她安排好了,只等着她亲自出面才能名正言顺的把整个场面控制住,不至于落人口实。

而太子和林侧妃看到太子妃竟敢摆明了人马和他们对上,愤怒之余更是惊的眼珠子都险些从眼眶里蹦出来。

“陈莹,你好啊,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死不悔改,还敢叫侍卫在本宫面前亮刀子?”太子额上青筋暴起,整张脸扭曲的不像样子。

林侧妃也不甘示弱,柳眉倒竖的大声斥责道:“太子妃大逆不道,你们还不赶紧把她拿下!”

“全都给本宫站着别动!”侍卫们闻言就要上前,太子妃的目光一厉,冷声斥道,“本宫是皇上亲封的太子妃,只要还有一日不是皇上亲自降旨说要废了我,本宫就一天还是这座东宫里的女主人,你们这些奴才可要掂量好了,真要跟我动粗,你们有几个脑袋?”

她的声色俱厉,眉目之间自是有那么一股子狠辣的气势。

太子是恼羞成怒,整个人都暴怒的如同一只野兽一般,没有半点风度可言,现在被太子妃站出来一比,竟然就有几分黯然失色。

“好啊,你竟敢搬出父皇来压制本宫了!”太子闻言,怒极反笑,随即眼中神色就更显阴狠,对侍卫喝道,“还等什么?这里是东宫,东宫里的一切都由本宫做主,还不给本宫把这个毒妇拿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东宫里,太子才是一家之主。

侍卫们闻言蠢蠢欲动,横竖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太子妃也没什么顾忌,冷冷说道:“是啊,现在殿下被父皇下令囚困于此,到了明天天亮之后身首异处是一定的,此时除了在这东宫之内对着自己的妻女发发威风之外,估计也没什么机会再到人前扬威了,你们这些奴才还想再替殿下最后尽一次忠心的就得要赶紧的了,否则等到天明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众人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

其中以林侧妃的反应最为激烈,她气急败坏的上前一步,指着太子妃道,“你胡说八道什么?竟敢这样诅咒太子殿下,若是殿下获罪,你能得什么好处?”

“那你又上蹿下跳什么?”太子妃不甘示弱的凌厉反问,讽刺道,“林氏,你真当本宫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吗?这些年你在背地里使的那些手段本宫就不说什么了,只说今天,你是不是以为你这样撺掇着殿下,叫他废了本宫,然后你就有机会被扶正,坐上本宫的位子了是吗?”

“你胡说八道!”林侧妃的心事被料中,心虚之余神色不由的就慌乱起来。

“我胡说八道?你有什么好怕的,这东宫上下盼着本宫死了好腾位子的大有人在,又不只是你一个,你心虚什么?”太子妃道,说着却是话锋一转,一把扯掉发间一支御赐的九尾凤钗狠狠的摔在林侧妃脚下,道,“既然你这么想要坐本宫的位子,那么就拿去好了,真以为本宫还有什么好稀罕这个太子妃的名头吗?只不过你的运气不好,只能跟着太子殿下一起到黄泉路上去享受荣华富贵了。”

九尾凤钗,历来都是正宫娘娘和皇室之女才能佩戴的,连权倾后宫的黎贵妃都没有这个资格。

太子妃被册封的时候因为太子的地位稳固,老皇帝便顺理成章的赐了凤钗下来,这就是一国之母的象征,所以这些年来东宫里的女人们对这个位置全都带着狂热的念头,暗中角逐,几乎没有一个人不是抱着想法,希望太子妃能被斗倒,那样她们就有机会了,可偏偏这位太子妃看着不声不响,但是手段却是实在了得,在那么多的明枪暗箭之下不仅保得自己平安,生下来的三个女儿也都安然无事,叫一众的女人暗中都要把牙齿咬碎了。

林侧妃看着她梦寐以求的凤钗就这样被人弃如敝履一般的摔在脚下,不知道为什么——

她突然从太子妃如此决绝的姿态当中体会到一种恐慌的意味,只是怔怔的看着,连捡起来的欲望都没有。

太子铁青着一张脸,手里握着宝剑嘶声喝问道:“陈莹,你这贱人,竟然如此的不识抬举,你——你——”

他说着便有点语无伦次起来。

太子妃冷冷的看着他,眼中既无畏惧也无尊重,只是越过他去看着外头的天色道:“殿下,现在已经四更过半了,您等了一夜的奇迹还没有出现,您是不是还要不死心的等下去?”

太子一窒,心中突然一阵的慌乱。

他一直在等萧以薇的消息,可是时间在点点滴滴的流逝,萧以薇那边竟然真的就像太子妃预料中的那样,半分音讯也无。

那会儿他登上花园假山的凉亭遥望皇宫的方向,能清楚的分辨出萧以薇寝宫中歌舞升平的灯火,如果这个时候她还和老皇帝在一起寻欢作乐的话,没有理由找不到机会开口替自己陈情的。

太子的心中突然一片冰冷,他踉跄着后退一步,然后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用一种怨毒至深的神情死死的瞪着太子妃,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这贱人,都是你触的霉头,本宫现在就杀了你!”

言罢就提着宝剑冲过去。

太子妃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底却还是忍不住流露出明显的悲戚表情——

其实她并不愿意做到这一步,可是——

这个男人却一再逼迫,让她不得不坚定了信念。

太子举剑刺过去,却被侍卫给隔开了。

他本就是文人,被侍卫一迫就狼狈的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殿下!”林侧妃回过神来,忙是过去扶住他,对着侍卫叫嚣道,“你们还等什么?太子妃大逆不道,意图行刺殿下,还不将她拿下!”

太妃的目光凌厉一扫,冷笑道:“我看谁敢!除非是你们都不想活了!”

说话间她竟是主动推开护在她跟前的侍卫单独走了出去,站在人前,面色冷凝的看着太子和林侧妃等人,字字清晰道:“难道你们都不知道东宫这一次惹上的什么事情吗?太子谋反,意图刺杀皇上取而代之,古往今来,还没听说有哪朝哪代的谋逆大罪可以在一夜之内就给平反的,再有一刻钟就到五更天了,早朝过后,只要圣旨一下,整个东宫满门必定鸡犬不留。这都是什么时候了,你们居然还有心思跑到本宫这里来胡闹耍威风?一个个的,是都被吓傻了还是吓疯了?这么迫不及待的就想着去死是吗?”

太子妃的话字字犀利,掷地有声。

中午太子妃和太子先后入宫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好的,可是晚上两人就被御林军给押着送回来了,并且整个东宫都被禁足,重兵把守团团围住了。

太子妃和太子带进宫的几个随从,不是心思明白却守口如瓶的沉默了就是些懵懵懂懂不明就里的,只知道是太子惹了皇帝不高兴,所以哪怕是林侧妃,她虽然知道这一次的事情似乎阵仗不小,但也着实没太放在心上。

毕竟——

太子是老皇帝的亲儿子,虎毒不食子。

还有一点就是依着她对太子的了解,觉得太子这么个性格的人,也不可能闯出什么了不得的大祸,也就是皇帝在气头上关他们两天,再过几日等着禁足令解除,就还可以一切照旧。

于是唯恐天下不乱,她才还有心思跑到这里还煽风点火,打着如意算盘要趁机把太子妃除掉。

这会儿听了太子妃的话,林侧妃就整个儿傻了眼,惶惑不已的拽着太子的袖子求证道,“殿下,这不是真的是不是?是太子妃信口雌黄,故意拿这话吓唬妾身的是不是?”

太子的脸色铁青,却是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就眼神阴鸷一动不动的盯着太子妃。

侍卫们也是人人自危,交头接耳,人群当中一片恐慌。

林侧妃等了片刻,虽然不得太子亲口承认也终于是吓的魂都没了,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拽着太子的袍子哭了起来,“怎么会这样?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

她越想越伤心,到了后面就毫无形象的嚎啕起来。

太子妃只是冷眼看着。

“好!陈莹,你好啊你!”太子喃喃低语,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既然你就一定见不得本宫好过了,本宫今天就如了你的心意,不管明天怎样,本宫这就先要了你的命!”

太子道,声音突然转厉,扭头对身后的侍卫道,“传本宫的旨意下去,马上把这个院子围起来,太子妃院子里的人一个不留,全都给本宫杀了!”

侍卫们看着他眼底疯狂的血光都下意识的胆寒,有人刚要领命转身,就听太子妃扬声道:“院子里头的人,跟本宫把门关了!”

话音未落,外面就冲过来十几个侍卫砰地一声把大门给关了。

与此同时,她后面的内院里也跟着涌进来十二名手持长刀的侍卫。

退路被断,前有猛兽。

太子不可置信的退后一步:“你——你想干什么?”

太子妃却未理会他,只对他身后恐慌不已的二十多个侍卫道:“你们要保太子,明日一早,势必要随他共赴黄泉,现在本宫这里还有一条活路,你们要是不要?”

太子无能,他身边的人真正靠得住的人根本就没有几个,如若不是这样,也不会让皇帝和萧以薇那么轻易就算计了去。

这个时候,自是什么都不及自己的性命重要。

侍卫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踟蹰不已,只就不住的后退,一直压到门边上退无可退。

太子心中瞬时涌出巨大的危机感,不可置信的瞪着眼道,“您们这些狗奴才,你们——你们干什么?”

没有人答应他的话,每个人都用一种陌生而戒备的眼神看着他。

太子举目四望,赫然发现自己在这殿中竟然形单影只,身边突然空无一人。

“去把太子和林侧妃给本宫拿下!”太子妃命令道。

他身边的侍卫立刻围上去,太子提了宝剑想要反击,无奈也只是个以卵击石的力道,不过瞬间就被两个侍卫反缚了双手,压着单膝跪在了地上。

旁边的林侧妃亦然。

“陈莹你疯了?”太子怒然抬头,用一种古怪而震惊的神情盯着灯影下那个亭亭而立的女人。

“赵嬷嬷,你先把思敏带下去安置,顺便去厨房看看,青蒿应该有东西留下来的。”太子妃并不理会他,只就侧目对身边赵嬷嬷小声的吩咐。

赵嬷嬷想了一下就明白过来,转身抱着思敏郡主先行离开。

“陈莹!陈莹,你竟敢对本宫不敬!”太子气急败坏,可是被几个侍卫制住,根本无可奈何。

太子妃看着他眼中仇视的神色,忍不住凄凉的笑了出来。

她走过去,在太子面前跪了下去,目光又奇迹般的柔和下来,定定的看着男人狰狞扭曲的面孔,慢慢说道,“殿下,原本妾身已经做好了准备要与您共同赴死的,可是我没有想到你会逼我至此。妾身是您的妻子,可是您从来就不肯相信我,思敏她们都是您的女儿,可是您被这个女人三言两语的挑拨着竟然就要对她们也下杀手。既然您这个做父亲是这般狠心,妾身这个为人母亲的就不敢再亏待她们了。您是知道的,这一次父皇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对您网开一面的,可是这一项谋逆大罪,他只是针对您的,或许您现在舍身取义,一切就都还来得及挽回,妾身和整个东宫上下都会记得您的恩德的。”

老皇帝真正忌讳的是太子对良妃的不轨之心,整个事件本来就和谋逆扯不上关系,如果太子身死,事情或许真的会有转圜的机会。

但前提是——

今天太子妃宫里的事情不能外漏,一定要让皇帝坚信,太子是自己畏罪自杀的。

否则一旦叫他察觉他的所有用心都被太子妃洞悉了,为了遮掩,他就更要斩草除根,不会放过太子妃等人。

太子整个人都愣住了,因为太子妃说到最后已经泪流满面。

她看着这个女人,好半天之后才算是勉强明白过来,颤声道:“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你放肆!”

“妾身做了您十二年贤良淑德的太子妃,所以今日便就叫我放肆一回吧。”太子妃道,抬手拭去脸上泪痕。

旁边的林侧妃反应了老半天,这个时候才隐约有点明白了太子妃的意思,她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到底也是抓着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欣喜道:“这样的话,我们就都不用死了吗?”

她是想要坐太子妃的位置,可是真要和命比起来的话——

早就把太子抛到九霄云外了。

太子刚刚被太子妃打击的神魂俱灭,还没有反过味儿来就再次尝到被自己的女人背后捅刀子的痛苦,立刻就扭头恶狠狠的朝林侧妃看去。

林侧妃早就顾不上他,却是满怀希翼的看着太子妃。

太子妃看着这个女人的嘴脸,心里一阵厌恶,一声不吭的往旁边别开视线,站起身来。

刚好赵嬷嬷也从后面的小厨房里端着两碗参汤走了进来。

看到那个和之前青蒿送给他的一模一样的瓷碗,太子的身子就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赵嬷嬷对太子妃使了个眼色,低声道:“青蒿做事很干脆,这药应该很快的,不会太辛苦!”

她自是知道太子妃心头的不忍,再怎么狠心绝情,到底也是十二年的夫妻。

太子妃站在那里,再没有回头去看太子,沉默了半晌,才轻轻的挥了挥手,“伺候殿下用了吧!”

赵嬷嬷端着托盘走过去,太子本能的想要往后退,可是被人制住了却又退不得。

后面又上来两个侍卫,一人取了一碗参汤就要对两人灌下去。

“不!”林侧妃惊慌失措的大声尖叫,涕泪横流,“娘娘!太子妃饶命啊,你刚刚不是说过我们可以不用死的吗?你说过我不用死的,不要啊!”

“林侧妃和殿下感情甚笃,生死不离,自愿追随殿下的这份心意,本宫自愧不如,你放心的去吧,好生服侍殿下,再不会有人和你争宠了。”太子妃道,语气难辨喜恶。

“莹儿——”太子惊慌失措,歇斯底里的刚喊了一声太子妃的闺名,赵嬷嬷已经当机立断的上前,强行迫开他的嘴巴把药汤灌了下去。

汤水里加的是剧毒,不过只是瞬息功夫两人的嘴角就溢出黑血,栽倒在地。

死相也不是太难看,好歹是保全了太子最后的一点体面。

其间太子妃一直没有回头,脑子里不断的回旋着太子最后歇斯底里喊出的两个字,曾经十里红妆的一场盛世之嫁,曾经一度浓情蜜意的缱绻相依,那样的时光虽然短暂,但却已经成了她现时可以凭吊的所有内容。

终究,一切都成了浮华泡影,终于在这皇权大位之争的血色战场上化为灰烬。

“殿下,您安心的去吧,你的儿女,你的东宫,妾身答应你,一定替您保全。”最后,太子妃一个字一个字极为缓慢而冷静的说道。

然后她擦干眼泪,挥了挥手,“赵嬷嬷,把殿下和林侧妃送回寝宫,替他们更衣整理好吧!”

“是!”赵嬷嬷领命,也知道太子妃是自己不忍心看见,赶紧叫人把二人的尸首抬了送出去。

殿门再度打开,有夜色中凛冽的风声拂过耳际。

太子妃重新回转身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而坚强,只是眼睛红红的,让她此时的神色额外带了几分古怪。

之前太子带来的侍卫们都用一种惶恐而畏惧的神情看着她。

太子妃面不改色的开口道:“你们不想死的话,那么今天这里发生的事就谁都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全部照本宫的话去做,知道吗?”

这个时候,自然是保命最重要了。

再也没有人迟疑的赶紧跪下去:“是,一切但凭娘娘吩咐。”

“梁嬷嬷,传本宫的命令下去,马上去各院报丧,更换宫里所有的宫灯幔帐,让所有人都换上孝衣,到前院等着。”太子妃道,“灵堂暂时就不要设了,一会儿等赵嬷嬷那边安置好了就立刻安排人去宫里给皇上报丧。”

“是,娘娘!”梁嬷嬷应着。

太子妃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之后就先行转身回了内室,更换衣物。

她的神情恍惚,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把自己整理妥当,刚好赵嬷嬷也从太子的寝殿回来了。

“娘娘,殿下和林侧妃的尸首奴婢都打点好了,就算到时候宫里有太医来查也瞧不出痕迹,只会当是服毒自尽的。”赵嬷嬷道。

“嗯!”太子妃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一身素蒿的自己神色木然,“那就吩咐人去宫里报丧吧,最好是赶在皇上上早朝讨论这件事之前把消息告诉他知道,省的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

“奴婢已经吩咐管家去了。”赵嬷嬷道,顿了一下又道,“还有林侧妃的那个儿子——”

太子妃没有替太子诞下嫡子,如今东宫就只有林侧妃膝下所出的一个庶子。

提起这个孩子,赵嬷嬷就有点心神不宁,“倒不是林氏那个贱人死不死的问题,主要那孩子是殿下的血脉,既然皇上存了心的要太子殿下死,郡主他们是女子,皇上可能不会放在心上,可是如果咱们这一脉还留有男丁的话,恐怕——”

“赵嬷嬷,本宫答应过殿下在他身后会尽全力保全东宫满门,本宫不能对他食言。”太子妃皱眉,不等她说完已经出声打断。

“可是——”赵嬷嬷又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太子妃已经冷着脸看过来。

赵嬷嬷自是了解她的脾气,既然是已经决定了的事就多说无益,于是只能识趣的闭了嘴。

其实她没跟太子妃说的是,在她把太子和林氏送回太子寝宫的途中已经顺路叫人把那孩子也一起带了去,现在一家三口算是团聚着一起走的了。

这样倒也不担心皇帝会起疑,毕竟太子膝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哪怕只是庶出。

不是她心狠,而是——

如果她不能下这个决心把皇帝最后的顾虑给断掉的话,那么之前太子妃所做的一切就很有可能要前功尽弃,最后仍是要为了这个孩子把所有人都搭进去。

赵嬷嬷心里叹一口气,没再多说什么,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就扶着太子妃去了前院。

宫里只要皇帝得了消息之后,估计很有可能亲自走一趟东宫来验证此事,这一场戏可是半点岔子也不能出的。

这边赵嬷嬷扶着太子妃已经去了前院,后面的下人房里,梁嬷嬷忙完前面的事就火急火燎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彼时这院子里所有下人都已经遵照太子妃的吩咐去了前院,院子里空无一人,梁嬷嬷推门进去,屋子里已经有红衣的女子坐在桌旁等候。

“红玉姑娘。”梁嬷嬷反手关了门,上前对着红玉施了一礼,“事情奴婢都办妥了,之前太子殿下带来的侍卫全都解决掉了,至于太子妃这院里的人,都靠得住,姑娘放心就好。”

“嗯!”红玉点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这一次的事能顺利解决的话,随后也还是尽快打发他们远远的走了吧,眼下帝都的局势正是最为紧张关键的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定下来,万一他们当中有谁的嘴巴被撬开,太子妃这一整个晚上就白折腾了。”

“是,奴婢会注意着的。”梁嬷嬷道。

红玉想了下,眉心便有些烦躁的皱了皱道:“王爷有吩咐,不准我对孩子出手,东宫里的那位小王子你们就自己看着办吧。我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回头万一事情有变,王爷的意思还是和之前的一样,其他人他不管,但是一定要把太子妃和三位郡主给完好无损的带出来,明白吗?”

纪浩禹的原意只是要保住太子妃和她的三个女儿,按照这个思路,红玉本来是想要直接在太子妃的院子里放一把火造成她自焚而亡的假象,然后瞒天过海把人带出来。因为梁嬷嬷和青蒿都是他们的人,趁着现在东宫正乱,要带走几个人也不是难事,可是奈何青蒿那丫头死心眼,不忍心太子妃受颠沛流离之苦,非要想办法平息此事。

“姑娘放心,其实这东宫里的明白人还是有的,那孩子——”梁嬷嬷道,说着微微一叹,倒是没带多少感情,“这里的事情奴婢会仔细的盯着,时候也不早了,姑娘还是先请回吧,免得一会儿皇上过来,再出什么幺蛾子。”

“好!”红玉点头,遂也就不再多留,先行离开。

******

皇帝是在上朝的路上被东宫的管家拦下来,被告知了太子畏罪自裁的消息。

皇帝对自己这个儿子懦弱无为的本性还是了解的,闻言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相信,但是见那管家身上穿了丧服又觉得事情蹊跷,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亲自去东宫走一趟。

当然了,在本质上他和太子是一样的懦弱胆小,为了安全起见,还钦点了五百御林军随行,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直接越过勤政殿去了东宫。

彼时太子妃已经带着太子的一众姬妾还有阖府上下所有的下人跪在前院等候。

整个东宫里都被重新收拾过,一眼看去雪白一片,烈日之下似是陷入了彻骨的严冬当中。

皇帝的步辇进了东宫,立刻就被眼前的场景刺的眼花,太子妃等人神色哀戚,但是因为太子如今是戴罪之身,所有人都不敢放声的哭出来只是低泣,整个东宫都弥散在一种空前阴冷而压抑的气氛当中。

“儿媳见过父皇!”太子妃披麻戴孝带领众人向老皇帝行礼。

老皇帝看着她哭的红肿一片的眼睛,此时才对太子暴毙一事信了七分,冷着脸道,“怎么回事?”

“殿下他——殿下他——去了!”太子妃道,说着就泣不成声,被身边的赵嬷嬷和梁嬷嬷扶着还摇摇欲坠,拿帕子掩住脸断断续续的说道。

老皇帝的面色阴沉。

纵使他再怎么痛恨这个儿子,甚至想要置他于死地,但是这一天人真的突然没了,他也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

张相扶着他下了辇车,太子妃引着他去太子寝宫瞧了尸首他才终于不再怀疑,意味不明的叹了口气。

太子妃仔细的注意着他的神色,觉得他那叹息声中还是如释重负的感觉居多,她的心里才稍稍安定了几分,解释道,“昨儿个从宫里回来殿下就十分伤心,说是自己对不起父皇多年的养育之恩,儿媳当时也没多想,宽慰了两句就回了院子里,可是谁曾想半夜就听到有人去报,说是殿下一时想不开,竟然带着林侧妃和小王子一起去了,要是早知道他会想不开,儿媳就该守着他的,也许就不至于这样了。”

太子妃说着就再次痛哭失声,却是绝口不提前一天的事情,只就装作无知。

因为她心里断定那个局里面有皇帝的手笔,所以她什么也不能说,如果说太子死前很是痛悔,可太子明明就没有谋反,这么一提就相当于是欲盖弥彰,而如果说是太子死前喊冤,那不明摆着告诉老皇帝,他们东宫的人都怀疑太子是被诬陷了,老皇帝心里能不忌惮他们死咬着不放?

所以这个时候,就只能装傻充愣了。

老皇帝的脸色阴森森的看着大床上面色紫黑的三个人,眼底有的就只是厌恶,看了两眼就甩袖往外走了出去。

太子妃等人连忙跟上。

老皇帝一路上都怒气冲冲的,一声不吭。

太子妃带着一众女眷将他送到大门口。

老皇帝上了步辇的时候再回头,见到的就是一群哭哭啼啼没什么主意的女人,他眼底的神色倒也不是那么冷了,只是很有些不耐烦的带着人走了。

太子妃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却不敢掉以轻心,带着众人重新回到院子里跪着。

因为太子是戴罪之身,所以老皇帝不开口她也不敢贸然下令布置灵堂,只叫人从冰库里搬出冰块来先镇着尸首。

*******

温泉行宫。

明乐和宋灏醒来就第一时间得了这个消息,两人互相对望一眼,都是神色凝重。

“纪浩桀那人,怎么看着也不像是个有魄力寻死的。”明乐道。

说纪浩桀寻死?别说她不信他会有那个胆量,主要是从昨天事发的时候来看,那人分明就还寄希望于萧以薇,一个满怀希望的人又怎么会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就突然想不开的自杀了?

“宫里出来的消息是这么说的,老皇帝在上朝的路上被拦下来,亲自去东宫确认了,然后上朝的时候昨日宫里的事情便就只是大致的提了一下,告知文武百官太子是畏罪自戕的。”长平说道,“好像因为这个事儿,今天的早朝都没能进行下去,皇帝只去匆匆交代了两句话就带着几位股肱之臣去了御书房,关上门私底下处理这件事了。”

“最后的结果出来了吗?”宋灏问道,净了手就随手把手巾扔回脸盆里。

“暂时还没。”长平道,顿了一下又补充,“对了,太子唯一的儿子也跟着一起去了。”

“哦?这样说来,整个东宫这一脉便算是彻底断了?”宋灏闻言这才重视几分,若有所思的微微提了口气。

明乐想着整个事情的始末,很快便有所了然,思忖道:“这样说来,那太子就更不可能是自戕了,纵观整个东宫,唯一心思清明的就属那位太子妃陈氏了,看来这件事八成是出自她的手笔。只有太子和他的血脉一起断掉,老皇帝对东宫的防备才解除,剩下的一群孤儿寡妇他或许就不会真的为难了。”

古语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太子就算是自己想不开,也万不会拉着自己唯一的血脉陪葬。

“或许吧!”宋灏似乎并不十分赞同,说话间便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道,“虽然说狗急跳墙,人被逼急了就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可是一个人的本性如果要改,那并不容易,太子妃陈氏系出名门,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即使再怎么聪明冷静,手上还没有直接沾血的时候,这一次第一次出手动的就是她自己结发十二年的夫君,若说是背后没有人在推波助澜的给她煽风点火,就算是说破大天本王也不会信的。”

明乐皱眉,想了想,“你是说纪浩禹?”

“萧以薇摆了太子一道,如果太子东宫被夷为平地的话,那么就目前的情况上看,所有的好处自然都会落到纪浩渊一个人的身上,他怎么会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宋灏道,“你也说了,太子妃是个聪明人,并且还是和太子十几年的夫妻,这会儿太子栽在了萧以薇的手上,她本来就恨的牙根痒痒,如果留下了她,你猜后面会发生什么事?”

“太子妃会视萧以薇为死敌,甚至于连皇帝和纪浩渊也都是摆在她的对立面上。”明乐莞尔,更是一点就通,“除了萧以薇和太子本人之外,太子妃是掌握着萧以薇秘密的唯一的证人,甚至于可能萧以薇自己都并不知道,她的把柄已经落在了太子妃的手里。现在太子妃被孤立了起来,那么将来事态发展起来,她唯一有可能站的就是纪浩禹的阵营,因为他们拥有共同的敌人。纪浩禹留着她,那么不管萧以薇如今在宫中怎么得势,哪怕是她有本事说服老皇帝将她的孩子立为新的储君,只要纪浩禹抛出杀手锏把太子妃推出来,她的秘密就再也保不住了,到时候不管她爬的有多高,都一定会摔下来,粉身碎骨。”

“是啊!”宋灏抿抿唇,感慨着长出一口气,“黎贵妃现在基本可以认定将来是要给纪浩渊拖后腿的,这个人,应该根本就不在纪浩禹的敌对名单上,反而是萧以薇才能让他更加看上眼去三分。不过这会儿,他拿捏住了太子妃为他所用的话,那么萧以薇也就顺理成章的要从他的敌对列表上被清除掉了。如今纵观整个大兴朝中的局势,终究都逃不过他的掌握算计。”

纪浩禹做事,果然是周到细致。

宋灏走过来,揽着明乐的肩膀拍了拍。

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梳洗完毕就去了前面的花厅用早膳。

待到吃完了早膳,就见柳扬步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

两人对望一眼,就知道是宫里对太子事件的最后处理结果已经出来了。

“可是宫里有消息了?”宋灏端起茶碗抿了口茶。

“是!”柳扬点头,“老皇帝的圣旨刚刚已经颁下来了,太子的谋逆之罪维持原判不变,废了他的储君之位,贬为庶人,葬礼也一切从简了,只准葬在皇陵的山脚下了。”

谋逆大罪,只要皇帝不想打自己巴掌亲手推翻自己设的局,那么这个结果就在意料之中。

“那东宫呢?”明乐并不意外,只就问道。

“一干人等迁出东宫,和太子一样贬为庶民,发配岭南,永世不得回京。”柳扬道,“肃王已经奉旨带人去查抄太子府了,太子妃等人被打入天牢,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了。”

“说起来这老皇帝还是一样的冷血无情。”明乐冷冷一笑,神色之间不觉的就多了几分鄙夷。

“是啊,剩下的不过只是些妇孺,这样盛夏的天下,那些养尊处优的女人还有半大的孩子,能不能活着走到地方都难说。”长平也跟着露出不忍的神色,“这老皇帝真是虚伪,说是网开一面,实则还不是换了个法子,照样是没准备给人留活路?”

“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明乐道,“表面上的功夫做足了,成全了他宽仁大度的名声,谁又会知道,东宫这一门会落得如此下场全然是拜他所赐。”

“别人的话我不好说,但是太子妃的话——”宋灏沉默了一阵,这会儿才慢慢的开口说道,“纪浩禹一定会留着她的。”

“可是黎贵妃和纪浩渊的做法只怕是要与他截然相反的吧!”明乐的唇角牵起一个笑容,扭头看向他。

宋灏回她一个笑容,也不避讳:“那就要看他们之间谁的动作更快一些了。”

明乐耸耸肩,对于纪浩禹的处事手段,她倒是不必担心的,只是提起纪浩禹她突然就想起了一件事,不由的敛了眸光正色道,“你跟纪浩禹是约了今天吗?现在太子薨了,他抽的出时间吗?”

这边两人正说着呢,外面武冈就进来通禀,说纪浩禹的马车已经等在外面了,请宋灏出去。

宋灏莞尔,打发了他先去和纪浩禹说一声,然后一边给宋灏整理着衣袍一边道,“这一次我不能与你同去,你自己小心一些,毕竟荣王那人的心思我们一直没能估摸透。”

“放心吧,我也不过只是先去见他一面。”宋灏安慰道,抬手揉了揉她脑后发丝,“他要是真的想对我出手也就不会等到今天了。”

这个明乐当然是知道,只是——

终于要见面了么?

她总归还是觉得不放心。

“我就是不放心,总之你万事小心!”最后,明乐道,莞尔一笑。

宋灏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下,见到外面武冈再次进来催促就不再耽搁的大步走了出去。

明乐站在原地未动,一直到他出了院子。

长平从旁边走过来,轻推了下她的肩膀,“王妃,王爷说的话都在理儿,您现在还是不要再多想了,一切都等着王爷去见了荣王回来,没准就什么事都明白了呢!”

“嗯!”明乐点点头,从远处收回视线,目光落在长平脸上竟然再度失神,又再看了很久,犹豫道,“长平,我想——今天等阿灏回来我就安排人先送你回去。”

“王妃?”长平诧异的抬头看向她。

“昨天宫里事,我总觉得戚夫人对你有种莫名的敌意,可又捉摸不透原因,所以——”明乐道。

戚夫人不是善类,恐怕她再起邪念。

长平见状就慌了——

眼下这个时候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明乐身边的。

明乐见她如此也知道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必定没完没了,于是只能暂且作罢。

******

皇宫,交泰殿。

黎贵妃捧一碗酸梅汤坐在带正殿的榻上,视线一直落在院子里,再不复往日里的镇定和平静,反而现出几分不安的焦灼来。

单嬷嬷从殿外捧了一盆新的冰块进来,交代给下头的宫女更换,然后走过来,道:“娘娘还在等二殿下的消息吗?”

“是啊!”黎贵妃把手里的瓷碗放下,神色不安的看向单嬷嬷,“嬷嬷,昨天的事我思前想后都没有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原来以为是良妃不甘于继续被北宫和皇儿挟制,这才发了狠要扳倒本宫的,可是最后怎么会是冲着太子去的?而且还兵行险招,用了那样叫人匪夷所思的法子?”

“娘娘!”单嬷嬷握了下她的手,聊作安抚,语气平静的分析道,“其实昨天的那一局到底是针对谁的,有那么重要吗?”

“怎么不重要?”黎贵妃脱口道,可是话一出口又觉得单嬷嬷话里有话,就神情困惑的看着她,“嬷嬷你到底想说什么?”

单嬷嬷脸上微弱的一点笑容隐去,深深的看她一眼,一字一顿道,“问题在于,良妃已经出手了!”

黎贵妃一愣,反应了一会儿才恍然明白了过来,张了张嘴,随后就有些慌乱的反复握着自己的手指道:“是,你说的对,不管她昨天做的事是针对太子也好,是针对本宫和皇儿的也罢,那都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这个小贱人已经不安分了。就算她昨天是针对太子的,那么很有可能改天就要反过来对付本宫和肃王了。”

“娘娘!”单嬷嬷叹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当初奴婢就说过,如果是要对付太子的话,完全没有必要用这个女人做文章的,以太子的谋略和智慧,二殿下想要扳倒他,只要耐心等待机会随时都会有。”

“当时也是我糊涂!”黎贵妃心里自然也是懊悔,可是后悔有什么用,“当时只想着找一个助力来帮着本宫平衡后宫势力,好给本宫腾出手来掌握宫中实权,却不想竟是被这个小贱人摆了一道,险些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现在她得了皇上的宠爱,这个时候再要拿掉她怕是并不容易了。”

黎贵妃越想越后悔,最后就忍不住懊恼的狠狠拍了下桌子道,“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叫她怀孕,如果她没那个肚子,现在就没有资本这样嚣张了,照样要被本宫拿捏的。”

“娘娘,既然大错已经铸成,现在说什么都不顶用了。”单嬷嬷道,“一切都要往前看。”

“你说的对,现在是要赶紧的想办法弥补!”黎贵妃道,“嬷嬷,你可有什么主意?”

“主意奴婢暂时还没有,不过奴婢只是觉得现在良妃的肚子也才只有五个月大,在瓜熟蒂落之前,其实她也都什么保障也没有。”单嬷嬷道,目光冷静而深沉的注视着黎贵妃,“也就是皇上现在老糊涂了才会寄希望于一个奶娃娃身上,毕竟皇上的身子也大不如前,熬不了多久了。他们一个老,一个小的,良妃虽然有些手段,可是她到底是个外来,在这朝中全无根基,现在没了太子,二殿下可是如日中天,难道还怕斗不过他们?”

黎贵妃想想了,用了很长的时间琢磨,眼底突然闪过一丝幽暗的冷光。

“是啊,如果在良妃的孩子生下来之前皇上就驾崩,抑或她的孩子根本就生不下来,那就什么顾虑也没有了。”黎贵妃慢慢说道。

“可是时不我待,现在太子被废,东宫之位空悬,娘娘既然定了主意就最好是早做决断。”单嬷嬷道,“奴婢是真的很担心皇上会越老越糊涂。”

黎贵妃抿着唇,又很仔细的估摸了一遍,点头道:“或许这一次的寿宴就是个机会。可是——”

她想了想,心中还是存有隐忧,“荣王那里的态度一直都叫人捉摸不透,到时候万一他要插手的话,良妃那里我不担心他会看的上眼,可是众所周知,荆王可是一直站在他的阵营里的,万一他站出来搅局的,那么恐怕我们控制不住局面。”

“娘娘想那么多做什么?荣王若是真的有心过问这档子事儿,恐怕也不会由着京城里闹到今天这个局面。”单嬷嬷道,并不十分在意的模样。

这十余年间在这件事上她一直都拿这样的借口在安慰黎贵妃,黎贵妃虽然每次遇到大事都要忌惮纪千赫,但是左右没有一次遇到他出手的,渐渐的也就不那么当回事了。

“也是!”定了定神,黎贵妃点头,“这样一来,本宫就得要和皇儿好好商量一下这件事了,眼见着皇上的寿宴就要到了,万不能让良妃抢占心机。”

单嬷嬷侍立在侧,并没有再开口,只就垂眸看着脚下金砖,目光清明如许,唇角带着淡淡的疏冷的笑意。

老皇帝的寿宴不是所谓的时机,真正的时机——

是宋灏!

******

皇宫,三清殿!

大兴的上一任皇帝暮年之时崇尚道教,于是在宫里专门修建了这座三清殿,但是如今已经废弃,里面杂草丛生,断壁残垣,萧索满地。

萧以薇换了身颜色不起眼的宫装被心腹丫头搀扶着走到附近,临近门口的时候她便挥挥手示意宫女留在原地望风,自己扶着隆起的腹部走进去。

穿过前殿,进到里面神像倾倒的后殿,便见着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负手等在那里。

“来了很久了吗?”萧以薇微笑的上前,“有几年没见了,这次才一见面就要麻烦侯爷出手替我料理事情,实在过意不去。”

那男人闻声便是转身看过来一眼,一张俊朗脱俗的面孔,上面却是罩了一层寒霜。

他的目光落在萧以薇脸上,没有任何的温度,只就讽刺的开口道:“你倒是真不客气,听你这话,现在却是又有别的事要麻烦我了吧?”

萧以薇的心思被他看穿也不觉得不好意思,点头之余眼底的光线突然收冷,带了几分锐利恶毒的冷意道,“先帮我去杀一个人吧!”

第060章 替我照顾她(未完)

“凭什么?”彭修反问,“你不不觉得你这个开口的语气有点太顺理成章了一些吗?”

“那又如何?侯爷你翻手之间做的都是天大的事情,何必与我计较这样一点鸡毛蒜皮?”萧以薇弯起眼睛,露出一个笑容,“而且——你是知道的,我不会叫你白做的。”

“那就等你把答应我的事情做到了再说吧!”彭修冷冷的一勾唇角,随即一撩袍角转身就走。

萧以薇没有想到他会说翻脸就翻脸,脸色一沉,眼底就跟着闪过一抹厉色,急忙追上去横臂将他拦下,“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明明收好的——”

彭修垂眸看着她横在他面前的那只手,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

萧以薇的心跳一滞,下一刻也说不上是出于恐惧还是出于本能,立刻就把手给收了回来,神色尴尬。

彭修看着他,整张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我们是说好了,而且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了,让你如愿除掉了太子纪浩桀,再无后顾之患,我没有违背我们之前的约定。”

萧以薇要灭纪浩桀的口但是苦于无计可施,那个布局和主意显然更不能是出于老皇帝之手,从头到尾都是彭修在幕后策划给她布的局。

先由萧以薇主动到老皇帝面前哭诉太子对他存有觊觎之心,激起好皇帝的怒火,其实老皇帝也不是那么糊涂的,会为了一个女人的一两句话就对自己的儿子下杀手,却奈何纪浩桀本身太蠢,和萧以薇往来的时候半点忌讳也没有,情意绵绵诉衷肠的书信都留有不少,于是这就成了萧以薇搬到皇帝面前的铁证,让皇帝不信都不信。

皇帝起了杀心以后,她就隐晦的提了那个盗窃玉玺构陷太子的法子。

毕竟纪浩桀也的确是做的太过分了,既然赶在老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觊觎他的女人,那么就算是再说他对自己的皇位也存了觊觎之心他也是信的。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两人便设计了御书房里的一场戏。

当然了,老皇帝之所以同意把明乐扯进来,那是因为东宫的接风宴之后萧以薇在老皇帝那里又吹了枕边风,说是那位摄政王妃目中无人又狂妄的对她不敬。老皇帝被她迷的神魂颠倒,自然深信不疑,于是顺手牵羊,连带着把明乐也一起算计进去了。

因为纪浩桀那人没什么城府,彭修原本定的计划也没那么复杂,只是让萧以薇提前买通那里的守卫好方便他们把玉玺拿出来到时候交给周桐往太子东宫里头一放那也是个人赃并获。

可是萧以薇自己贪心不足,却还想着要把雪雁弄过去,好一箭双雕。

最后反而被宋灏钻了空子,利用老皇帝御书房里密道很是折腾了一番,把事情无限扩大。

周桐是在外面等着接应玉玺的,后来过去的人给他送了金箭,又把临时改变的计划与他详细说了,因为后来的计划更周密更详尽,他也不曾怀疑,于是照单发展下去就成了最后呈现在人前的那个版本。

因为这件事里萧以薇打了歪主意,所以这会儿面对彭修的时候她便很有几分心虚。

彭修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目光嘲讽。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萧以薇脱口道,话一出口就马上察觉自己的欲盖弥彰。

彭修眼底光线冰凉,半分的温度也无,生的明明是一张英俊如山的面孔,却叫人连半点欣赏的心思也无。

萧以薇下意识的退后一步,然则却是晚了,彭修突然出手,两只捏着她的喉咙一卡就叫她险些一口气背过去。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缓慢而没有温度的说道:“和我阳奉阴违的耍手段,你以为这是大兴,你以为你现在大兴皇帝的宠妃,我就不会动你了是吗?”

萧以薇的呼吸困难,她费力的要去拽开他的手,奈何两者力量相差悬殊,根本就无法撼动。

她的脸色别的通红,脚下用力的踢腾。

地面上陈年的灰尘挥洒起来,扑入鼻息就更是叫她被堵的难受,眼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

她的确是没有想到彭修会这么直接的就对她出手,此时心里惊惧不已,左右挣扎无辜就连忙以眼神示意,满是乞求的看着她。

彭修看着他,那目光却像是在看一只卑贱的蝼蚁。

萧以薇从出生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会有这样的眼神看她,哪怕当时萧家落败她跟着锒铛入狱的时候,那些狱卒看她的眼神犹且带着不屑。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当真是半分感情也无,完全当她是个随时可以消失的死物一样。

灰尘扬起,落在她的眼角,在那两行泪痕上印刻,让她妆点的精致的妆容显得狼狈不堪。

就在萧以薇的脑子里逐渐空白一片,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断气的时候,彭修才手指一松,放了她。

萧以薇的身子一软,直接落在地上。

她捂着喉咙不住的咳嗽,几乎是撕心裂肺,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恢复了神智,仰头朝彭修看去。

彭修长身而立,站在面前,一尊冷面神一样。

“你别以为是我怕在这里杀了你没有办法脱身,也别当是我对大兴的朝廷有所忌惮,这一次,算是警告,你最好是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彭修冷冷说道,目光落在远处,根本没有去管她的反应,“你要做什么,要把这里搅和成什么样子都随便你去,但是我要的,不准你动!”

萧以薇按耐着心里的躁动,努力的抑制呼吸,终究还是不甘心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你已经贵为一方霸主,手握一方军政大权,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非要舍近求远来打那贱人的主意?那女人浑身是刺,可不是那么好招惹的,你降不降的住她都还两说,搞不好白惹一身腥!”

彭修的眉头皱了一下,垂眸朝她看去。

萧以薇的心头紧,连忙别开视线爬起来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她说着却又无法自圆其说。

其实说白了,她就是嫉妒和不甘心。

易明乐那小贱人到底有什么好的,居然值得这么多人对她煞费苦心。

可是眼前明知道彭修在那明乐的主意,这话她又不敢随便说。

彭修只看她一眼,随后就冷笑出声,往旁边走过去两步道,“难道你应该庆幸我会对她有兴趣吗?否则的话,你又以为你是凭着什么站在这里和我谈条件?”

萧以薇一愣,却是无言以对。

她其实也曾旁敲侧击的试探过,可是彭修对大兴这里的任何事情似乎都不感兴趣,也不屑于得到这边的联盟或是支持,只就一门心思的在打那小贱人的主意。

之前她只觉得莫名其妙,这会儿却从彭修的言辞之间听出了明显的警告意味,心里顿时就起了几分危机感。

萧以薇的脸色片刻之间就变了数遍。

彭修看着她,“如何,想明白了吗?觉得咱们的交易还有必要再继续吗?”

萧以薇咬牙看着他,可是让她放过易明乐那小贱人她又着实是不甘心。

“她毕竟是灭我萧氏满门的真凶,叫我就这样罢手放过她——”萧以薇沉吟,她也是看出了彭修的意志坚决,只想试着哄抬一下价码。

“别跟我提萧家,也别在我面前装什么孝子贤孙的嘴脸,你的心思别人不知道,难道我也不知道吗?”彭修却是不等她说完已经出口打断,目光讽刺,居高临下的斜睨她一眼。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的一条毒计害了萧家满门——”萧以薇勃然变色,怒声道。

“可是随后你和易明峰之间的一场计较却是让你口中的萧家一脉香烟尽断。”彭修道,再次不留余地的打断她的话。

萧以薇的脸色唰的一摆,不觉的往后退了一步,咬着嘴唇神情戒备的看着他。

“当时你是觉得萧家毁了,你再也靠不上了,于是为了长远的打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借着易明峰的手将那些可能拖你后腿的人全部除掉,这样一来,你来了大兴,哪怕将来再有机会返回盛京,也没有人能够站出来质疑你的身份了。这世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既然敢做的事情,也你就要敢认。”彭修的面容冷峻,语气也极为平静,没有任何的感情掺杂其中,“你来大兴的目的,你现在在谋划的每一步棋的最终目的,我都了若指掌。在我面前,你也不必要装清高了,你有你的目的,我有我的打算,你我之间所谋总归是有一个契合点的不是吗?我的目的达成,你的愿望也就相当于圆了一半了;而你的目的达成,我也可以永绝后患再无后顾之忧。你真的以为我在没摸清你的底之前就会一头扎进来和你计较这些有的没的吗?萧以薇,别把我摆在和易明峰同样的段数上,那后果——你承担不起。”

萧以薇哑口无言,嘴唇不住的抖动却是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她的心思,连易明峰都不知道,这全天底下谁也不会知道的,彭修居然看穿了?

这个男人的城府实在是太可怕了。

这一刻,她突然有些后悔会搭上了这么一个人。

因为她不喜欢这样被人一把完全扯掉遮羞布的感觉,这样的处境会让她觉得无地自容。

彭修看着她脸上变换不定的表情,像是料中了她的心思一眼,继续道:“你的闲事我才懒的去计较,我说这些,只是为了让你明白,以后在我面前就不要再自作聪明了。”

萧以薇用一种畏惧而持续防备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她的侧脸,心里乱糟糟的努力试着整理他说过的那些话。

她自己的能力有限,要完全控制住大兴朝中的局势必须得要一个高手在背后帮他,彭修这个人虽然叫她忌惮,但是他越是深不可测,她将来成事时候的把握就会更大一点。

这——

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更何况,若是真的和这个男人翻脸,谁知道这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好!”努力的定了定神,萧以薇终于一咬牙,神色再次坚毅了起来,“我答应你,我们的合作继续,之前的事,我向你道歉,是我一时岔了主意,以后绝对不会再有雷同的事情发生。”

彭修侧目扫她一眼,冷嗤一声。

萧以薇顿了一顿,又道:“皇帝的寿宴没几天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黎贵妃母子应该会选在那一天有所行动,到时候宫中势必大乱,那寿宴上就是动手的绝佳机会。如果皇帝在寿宴上遇刺,宫中势必大乱,乃至于整个帝都都会大乱,到时候我来想办法,给你制造机会,让你带她走!”

彭修不置可否,只是冷冷的看着她。

萧以薇皱眉,再次试探着开口:“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何况我也需要你的帮忙,否则我在这朝中孤力难支,只就皇帝的那些儿女就会把我吃了。”

彭修的目光下移,落在她的肚子上,对她的保证还是每当回事,只道:“在你的这个肚子瓜熟蒂落之前,老皇帝的命你一定会留着的,用不着拿些好听话的来搪塞我,还不如务实一点。”

心事再次被他戳穿,萧以薇的表情再度现出几分尴尬,硬着头皮道:“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我不能不为我自己考虑,总要先留住安身立命的资本。”

“我说过,我不管你的事。”彭修道,“大兴皇帝的寿宴之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宋灏应该也不会在这里滞留,你说的对,那宴会上就是最好的时机。不过要怎么做,你自己最好仔细的考虑清楚,毕竟想要成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萧以薇皱眉,急切不安的上前一步:“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的计划不是定在那一天?”

“我还可以等。”彭修的唇角扬起一个弧度,恍惚像是一个笑容,可是细看之下却还是什么情绪也没有。

他的眸光幽暗而深沉,叫人半分的端倪也窥视不透。

萧以薇不由的就慌乱几分,“那怎么行?如果没有你出手帮我,我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成事根本就不可能,难道你想要坐收渔人之利吗?”

因为着急,她的声音就带了几分尖锐。

彭修看她一眼,“你要稳固自己的地位,首要的就是先锄掉黎贵妃母子,到时候你只管最好这件事就行了,至于其他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萧以薇并不敢掉以轻心,狐疑的打量他好半天,最后才忍不住试探着开口道,“你心里已经有计划了?”

彭修但笑不语,“这不关你的事,总之不久的将来我会叫你如愿就是。”

萧以薇的心里存了很大的困惑,但是这一番面对面的接触下来她却是将这个男人的脾气看透了——

如果他不说,自己就算在逼迫也没有用。

“那好!”咬咬牙,萧以薇道,想了一下又补充,“宫里的事,等我定完了计划可能需要你帮忙参谋。”

彭修倒是没有拒绝淡淡的点了下头。

萧以薇满怀希翼的看着他,等了好一会儿彭修才道:“大兴皇帝的寿宴我会名正言顺的出席。”

萧以薇听了,这才如释重负的出了口气。

如果彭修会以靖海王的身份赴宴的话,那么他的仪仗应该不用两日就要抵京了,到时候她便知道该去哪里找他了。

“好!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萧以薇道。

“嗯!”彭修点头,抬脚就要离开。

萧以薇见他要走,心里终究还是颇有几分恼意,再次大着胆子开口道,“我之前说的事,你再帮我一把吧,我知道你手中有许多身手一流暗卫,杀一两个人对你来说根本就是小事一桩。太子虽然死了,可那太子妃陈氏却是个不省心的,如果不能一并将她除掉,恐怕会留有后患,影响我们后面的计划。”

“一个女人而已,现在大兴皇帝就在你的掌握之内,你要杀一个人又有多难?”彭修道。

他根本就不会直接出手去动太子妃,因为他太清楚纪浩禹的想法了,为了成全萧以薇而和纪浩禹杠上?这样的蠢事他如何会做?

更何况——

他根本也就没打算萧以薇能成事。

这个女人妄图以她肚子里的孩子做筹码,全盘控制整个大兴朝廷?这个想法比痴人说梦还不实际,因为——

大兴的真正控局者,永远都是荣王纪千赫。

这个女人,根本就是异想天开,连做跳梁小丑的资格都不够。

萧以薇得了他的提点倒是获益良多,皱眉略一思忖,唇角就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容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彭修便再没有多看她一眼,径自走了出去。

院子里他带来的两个随从已经在等候,见他出来就对他略一点头表示一切正常,三个人三条人影飞快的纵身一跃便翻过墙头,沿着临近的冷宫旧址出宫去了。

萧以薇擦了脸上的污渍又拍打干净了身上的灰尘才从三清殿里出来,外面等候的宫女一声不吭的上前扶了她的手转身回了寝宫。

一路上她都心不在焉的想着事情,可是到最后也还是一筹莫展的模样,实在无计可施了就提笔写了一张字条然后借着去御花园里散步的机会塞到了一处假山旁边的石缝里。

**

去往城外温泉别院的马车上,纪浩禹和宋灏相对而坐,煮酒品茶一团和气,倒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以前听到传闻说是荣王的性情冷傲,很不容易相处,现在看来倒像是谣传的可能性居多。”宋灏闲闲的靠在身后的车厢壁上,手中执一只画着墨色风荷的小杯眼前透过茶汤上生气的袅袅雾气看着桌子对面的纪浩禹。

纪浩禹挽了袖子,动作娴熟的煮着茶,眉目之间还是挂着绚烂的笑容道,“此话怎讲?”

“最起码他对荆王殿下就足够随和,可以允你连招呼也不打就随便带着本王这个来者不善的客人登门。”宋灏道,玩味着勾了勾唇角。

纪浩禹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然后才抬头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本王说过多少次了,摄政王你们两口子这性格真是不讨人喜欢,有什么事都非得要一板一眼的拿到明面上来计较清楚,其实这都是多大的事儿啊?不过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嘛,难得糊涂的说法儿您还不明白?”

宋灏笑笑,不置可否。

纪浩禹撇撇嘴,只觉得无趣,耸耸肩道,“皇叔这个人,虽然不近人情的时候多,但是对于他真正感兴趣的东西却是永远不会拒之门外的。不是他授意本王带你来的,终于一会儿到底能不能进得他的庄园大门,就要看摄政王你的面子到底有多大了。”

纪浩禹既然会这么做,那就说明他有绝对的把握,纪千赫一定不会把宋灏拒之门外。

毕竟这是他和宋灏之间谈好的交易,既然昨天在宫里宋灏已经顺水推舟的送了他人情,那么这会儿他答应替他解惑的事情也该兑现了。

和彭修之间他可以不守信,但是和宋灏——

却不能。

宋灏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遂就没再多言。

他的神色很淡,但是隐约之间又显得有几分辽远。

纪浩禹眨巴着睫毛看了两眼,随后就眼光锃亮,突然倾身往前凑了几分,兴致勃勃道,“本王怎么觉得——摄政王这是有心事要说予本王听呢?”

他问,却是个笃定的语气,脸上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宋灏的唇角勾起,看着眼前红光满面的一张脸,轻笑一声,却是突然开口问道,“本王只是奇怪你为什么三句话都不离她身上?真的觉得我们很像,是天生一对儿?”

纪浩禹眼中光影不易察觉的微微凝滞瞬间,随即脸上的笑容却是淡了几分。

他坐回自己的位子上,竟是个难得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模样,也是透过眼前袅袅雾气看着对面倚车微笑的男子,抿抿唇道:“你想说什么?”

宋灏唇角微笑的表情保持不变,却是破天荒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轻轻道:“你让本王觉得,你对本王的王妃存了觊觎之心。”

这话实在是太过直白,直白到让人觉得根本是不可能从宋灏口中被说出来的。

纪浩禹的眉头挑了一下,却是不答反问,“何以见得?”

“难道本王说错了吗?”宋灏道,说着就自嘲的兀自笑了一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事情。”

纪浩禹十分清楚宋灏是脾气,更知道他在对待和明乐有关的所有事情上的态度,所有这会儿他会用这样的神情语气和自己谈论起这样的事情,纪浩禹唯一的感觉就是——

对面那只衣冠禽兽抽风了!

当然了,此时真正抽搐的却是他自己的嘴角。

“你到底想说什么?”纪浩禹道,这一刻也是一反常态,几乎全神戒备。

宋灏的眉目之间带着明朗的笑意,那表情却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看着对面的纪浩禹,过了一会儿又把目光移到窗外,慢慢的开口道,“你对大兴这场夺嫡之争的成算有几分?”

纪浩禹一愣,一时半刻完全没能跟上他思维转圜的节奏,只就沉默下来。

宋灏也在意,又继续问了另一个问题:“这个皇位,你是非要不可的是吗?”

相对而言,这个问题要好回答的多。

“这皇位若不是我坐的话,总也不能轮的上摄政王你吧?”纪浩禹道,“你有什么话直说就好,这么拐弯抹角的倒不像是你的风格了。”

“呵——”宋灏笑了笑,还是那么一副不愠不火的脾气,他低头看着杯中碧青色的茶水,道,“本王最近在权衡一些事情,在一些事情的取舍之间当局者迷,很难做出判断,荆王你心怀天下,本王才想要听一听你的意见,你应该不介意吧?”

宋灏找他谈心事?

纪浩禹觉得自己的整个思维都扭曲了,脸上表情都别扭的拿捏不准。

“你一心一意的想要这个皇位,到底是出于你自己本意还是——”宋灏道,说着吨了一下,然后才又语气平和的继续,“或者说你现在不惜一切在打着荣王的主意,到底是为了皇位,还是为了当初的杀母之仇?”

纪浩禹全力谋划,意在夺位,纪千赫就是他在通往皇权路上的最大的绊脚石。

同时,纪千赫和他之间还夹杂着一个杀母之仇。

这两者之间的主次之分很少有人会去计较,可是今天宋灏却是叫了真。

纪浩禹是听到这里才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这才重新露出一个笑容道,“对本王而言,这两者之间没有区别。我要拿皇位,那么那个人就必须让路,而同样,如果我要和他清算旧仇,你觉得在我成事之后,这大兴的皇位还会有另一个人比本王更合适去坐的吗?所以抱歉了,摄政王,可能本王也帮不上你的忙了,因为你我之间面临的问题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也没有任何的可比性,你的事存在取舍,可是本王没有,对本王而言,两者本就是一件事。”

宋灏眼底的神色慢慢清明了几分,深深的看他一眼,突然就再次笑了:“让你夺位,这应该是苏皇后的遗愿吧?”

纪浩禹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

几乎是毫无征兆的,他的双手便是往那桌案上一压。

小炉子里沸腾的茶汤如同被人灌注了筋骨一般瞬间喷射而出,带着弥漫的强大的雾气朝宋灏面上泼去。

宋灏的目光微微一凝,却是桌下足尖轻轻一带,原本固定在车箱底部的红木方桌就直立而起形成一幅天然的屏障把热气滚滚的茶汤尽数挡了回去。

车厢里热雾弥散,带起浓烈的茶香,把原本味道很重的熏香都压了下去。

纪浩禹一击不成,下一刻已经飞身扑了过去,手指弯曲成爪一掌穿过桌面,直朝着宋灏身上拍去。

宋灏的身形一侧,泥鳅一般从他的掌下滑了出来,同时形如鬼魅般灵巧一绕,下一刻已经到了桌板的另一面一把扣住他的手臂。

纪浩禹的眸光一冷,眼中迸射出凌厉的杀气,同时手腕一翻,另一只手直击宋灏的手肘,迫使他撤了手。

两人各自后退半个身位,稳住身形之后就不约而同的齐齐出掌。

两掌向抵,带起周身强大的气流,驾车的小厮只觉得整个马车都跟着剧烈一震,下一刻车厢的华盖就冲天而起,高高的飘到了天上。

马车周围随行的侍卫立刻警觉起来,可是他们一路严防死守很确定没有刺客靠近,所以也并没有人敢贸然闯进去查看,所有人的手都按在刀鞘上,紧张的戒备着。

车厢里,两人对峙,那一掌也是旗鼓相当,两个人各自都是震的手臂酸麻,手背上青筋暴起,脸色通红,乌眼鸡一样死死的盯着对方。

车顶的滑落飞起,在空中略一停滞就又噗通一声落了下来,再次合了个严实。

两个人互相对望一眼。

宋灏的唇角勾了一下,纪浩禹则是冷哼一声,便各自不甘的撤了手。

宋灏抖着袍子上占的水珠坐回去。

外面的侍卫听着里头再没了动静,终于有人大着胆子过来开门道:“王爷——”

纪浩禹心里还窝着火,闻言还不等那侍卫探头进来就抬脚把那张摔在旁边的破桌子给踹了出去,怒声道:“去换了!”

车厢里那么一个庞然大物飞出来,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但是听着纪浩禹的声音中气十足也像又事的样子便赶紧关了车门,继续往前走。

宋灏靠在车相比上,看着对面脸色不善的纪浩禹,笑道:“荆王殿下的火气是不是旺了点儿?”

纪浩禹冷哼一声,竟是很有几分孩子气的别过脸去,“有话直说,有屁快放,本王不和你玩这种试探来试探去的把戏。”

他是真的动了气了,说话半点忌讳也没了。

宋灏闻言不过一笑置之,手指轻弹,把袍子下摆上沾着的一片茶叶抖掉,道:“我可能——需要你帮我照顾她一段时间。”

纪浩禹闻言却是打出意料之外,霍的扭头看过来,神色狐疑。

“只是单纯的照顾,你当是知道,本王不会容许任何人打她的主意。”宋灏脸上的表情始终都是淡淡,他看向他,唇角笑意温和,“当然了,荆王殿下你不是个正人君子,甚至可以和卑鄙小人挂边儿,本王对你肯定是信不过的,可是这会儿却能放心了。既然让你夺位是苏皇后的遗愿,我想你的初衷就永远都不会变更了。”

纪浩禹估摸着话里话外的意思,终于再次失控,怒不可遏的大声质问道,“宋灏,你今天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我最近在权衡一些事情。”宋灏道,并不被他的脾气感染,只是眉目平和的看着他,“如你所言,你的选择,是在皇位和仇恨之间,并且两者并不冲突,可是我,母后和乐儿我一个也不能放弃。现在让我一次顾她们两个,我的确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我现在必须做出让步,好给自己一个迂回的空间。”

纪浩禹沉着脸与他对视,却没有接他的话茬。

宋灏也不在意,只就继续说道:“在母后的事情上,我和你的敌人还有目标都一致,我现在姑且可以将我们视为盟友也不为过。可是现在彭子楚人已经到了帝都,他的目的是什么,你和我也都心知肚明,我不能让乐儿落在他的手上,你能保证吗?”

纪浩禹脸上的浮躁之气褪去,目光却是越沉越深,一点一点变得复杂难辨。

他已经明白了宋灏接下来的打算,他的用意不难揣测,可是依旧让人难以接受,最起码纪浩禹知道,在眼前的局势之下,他是做不出这样的让步的。

他一直紧绷着唇角不置一词,宋灏也不着急,只就安静的等着他的答复。

半晌,纪浩禹的唇角才又牵起,恢复了往常那般自在风流的笑容道:“你自己也都说了我的对她没安好心,现在却主动要把她交到我的手上,岂不是羊入虎口?你就不怕有去无回?”

“不试试谁会知道?”宋灏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却是模棱两可的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来。

纪浩禹翘着二郎腿靠回软榻上,吊着眼角看他:“可是目前帝都这里的局势我也不能完全把持在手,我也不是神仙,很多的事情可以在计划之内,但真要发展起来,更有可能超出预料之外,一旦会有什么闪失的话——”

他说着,顿了一顿,语气却没有认真多少:“你知道,在等着我的死的人一抓一大把,万一叫你的宝贝王妃给我陪葬了,回头真要心疼起来的可是你自己。”

“在这里,除了荣王的深浅我不知道,其他人全都不是她的对手。”宋灏轻笑一声,那神情语气之间都带着明显自负的情绪,“只是这里不是盛京,我必须要借你的身份用用,你知道,很多事还是需要名真言顺才行。”

纪浩禹想了想,最后却是烦躁的皱了眉头道:“就算我肯答应,她却未必,到时候惹出事来,肯定到处都是麻烦。”

宋灏的手指轻轻的敲着膝盖,不置一词。

纪浩禹终究还是有点不耐烦了,翻身从榻上坐起来,笑眯眯的一扬下巴道:“哎!你真是不怕我趁虚而入?”

宋灏的目光瞬间转冷朝他横了过去:“你大可以试试看。”

说着又补充了一句道:“老皇帝的寿宴上肯定不会顺利,这一局我还想分一杯羹呢,你可以等到寿宴结束之后再给我答复。”

纪浩禹和他的视线微微一碰,这一次两人倒是一拍即合,各自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来。

马车里,两个人相对沉默,一路出城往荣王的温泉别院行去。

如纪浩禹预料中的一样,纪千赫并没有拒绝这两个招呼都没打就私自登门的不速之客。

庄随远不在庄子上,守门的婢女通传之后纪千赫竟然还给了两人空前的礼遇,直接吩咐了庄园里副管事如姬过来迎两人进去。

“哟,如姬姑娘。”纪浩禹见到那婢女盈盈而来,脸上笑容瞬时就更加绚烂三分,靠在门框上调侃道,“本王进出这庄园多少回了,还是头次得到这样的待遇,竟然要如姬姑娘亲自来给我们引路,可是皇叔这里的下人不够用?可需要本王帮着再给网罗几个人才?”

那如姬已经是二十二岁了,算是个老大不小的年纪,样貌生的不算是有多出色,但是气质却是极好,从容温和又十分的镇定知礼。

“王爷说笑了,净是拿奴婢打趣儿。”如姬微微一笑,那笑容却是纯礼节性的,对着二人屈膝一礼道,“主子知道有贵客上门,特意差遣奴婢过来迎候,摄政王大驾有失远迎,怠慢了。”

“是本王不请自来,唐突了。”宋灏是唇角牵起一个笑容。

如姬也不多言,再次屈膝一福就引着两人进了门。

一路上花草繁茂,亭台水榭交错,风景十分的清新宜人。

因为是纪千赫的地方,宋灏心里早有准备,所以无论此时看到什么样的景致也不觉得奇怪。

这座庄园不是很大,但也决计不小,如姬在前面引路,两人在后面跟着,沿途只偶尔遇到一两个下人,可是无论是园丁还是洒扫的杂役,无一例外全都是女子。

荣王的这座庄园里,全部的仆从都是女子,这一点宋灏早就有所耳闻,只不过这却是第一次看到。

那些女子个顶个的水灵清秀,其中亦是不乏美人胚子,但是婢女们的装束却是中规中矩,比一般富贵之家的丫头都还要保守谨慎一些,倒是不会叫人生出别的心思来。

纪浩禹是这里的常客,对着沿路的景致早就见惯不怪,一路上都是笑眯眯的。

行至半路他突然缓了步子往宋灏身边移了半步,抖开扇子冲他扬眉一笑道:“这一路走来的感觉如何?”

宋灏脸上的表情一直和平静,可是细看之下却能看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纪浩禹这个时候开口,他自然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闻言心里竟是不自觉的起了几分浮躁之气——

这院子里的所有仆从婢女,如果随便挑出一两个来还不觉得怎样,可是逐一看过去的时候就很容易叫人浮想联翩,把众人的五官去其糟粕取其精华融合起来,就会形成一张他无比熟悉的面孔。

他自幼便和姜太后母子分离,所以在记忆里对自己母亲年轻时候的模样已经十分的模糊,再加上如今的姜太后坐镇东宫,妆容之上又过于刻板严肃了,他也不觉得这样,可是现在被这院子里的婢女们轮番在眼前一晃,记忆里已经模糊了许多年的那张脸孔似乎又逐渐的清晰起来。

作为上位者,面对一群恍若是自己母亲化身的婢女在眼前晃来晃去,那感觉绝对不会很愉悦。

但是更加显而易见的是——

纪浩禹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

宋灏暗暗提了口气,把胸口沉淀的郁结之气压下去,然后才侧目回望纪浩禹道:“荆王果然守信,才一进门就先把本王最大的疑惑给解了,以前倒是没有在意,现在本王总算明白,戚夫人何故会对长平持有那么深的敌意了。”

纪浩禹莞尔:“摄政王和大邺太皇太后的母子关系并不亲厚,您不曾注意这点微末之处也不奇怪,不过——你猜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自己会不会注意到?”

宋灏冷冷的看他一眼,却是径自问道:“长平兄妹的身世是和荣王有关吧?”

这些年长安一直都没有放弃,而明里暗里的他和明乐也动用了不少的关系试着查访,但是几乎把整个大邺王朝都翻了个遍就是没有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

如果现在告诉他说,那个人实则是在大兴,宋灏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

虽然说是这世上长相略有雷同的大有人在,记譬如荣王这座庄园里的婢女们,可是直觉上,宋灏还是有他自己的判断。

虽然——

所谓直觉真要说出来会叫人觉得无稽。

“我不知道!”纪浩禹耸耸肩,却是一副坦率而直接的神情。

长平兄妹的身世,他曾经也叫人远走西域去确认过,奈何长平的母亲是他们那一房的独女,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独居在外和本家的人基本都断了来往,而她身边的人也都相继离世,否则长平兄妹也不至于要小小年纪就跋山涉水的远走中土。

所以哪怕是纪浩禹心中也有怀疑,最终也是纸上谈兵无迹可寻。

而他会看上长平的原因他却没有跟宋灏提,那是因为——

长平的气质和她母后口中的当年的姜清苑至少有七分相似,沉稳,内敛又处变不惊。

这世上容貌相似的人好找,但是气质雷同的却不好寻。

宋灏自是不知道他心里打的这些小算盘,沉默了片刻还是出言警告:“你知道乐儿有多看重长平,所以不管你之前有没有这方面的意思,都最好马上歇了心思,否则——她会跟你拼命!”

纪浩禹咂舌,夸张的掏了掏耳朵:“那会儿在马车上谁和本王说什么窈窕淑女来着?难道是本王听错了?”

要论“淑女”这个称呼,如果明乐敢认,那么全天下只怕就没有一个悍妇泼皮了。

动辄就何人拍板拼命的女人,而且每逢出手势必见血,这样的女人也算是一枝独秀了。

纪浩禹是存了揶揄的心思,原来是想激宋灏变脸的,不曾想对方闻言倒是朗声笑了出来,“你心里知道就好!”

在家媳妇那脾气,还真不是什么人都扛得住的,这一点,怎么都值得自豪。

纪浩禹调戏不成,便有些兴致缺缺,于是就收了扇子避开他身边各走各的。

如姬走在前面,隐约听到了两人在后面窃窃私语,不过全程都是目不斜视,连脚步都不曾顿过一下。

沿着小径一路前行,最后当那排金碧辉煌的屋舍呈现眼前的时候宋灏的唇角就不觉的扬起一抹笑意很深的笑容——

这样巨大的前后反差,这位荣王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不过这样的人也注定了深藏不露,只怕叫人很难能从他的喜好当中窥透性格。

宋灏的目光飞快的从一排屋舍中间扫过。

如姬已经站在大门口对着里面金碧辉煌却一场空旷的大厅拜了一礼道:“主子,大邺的摄政王殿下和荆王殿下到了!”

那厅中很空,金砖铺地,每一样摆设都奢华无比,一眼看去琳琅满目金光闪闪,尤其是方才从一片自然气息的院子里走过来,这样前后绝大的反差很容易叫人产生幻觉。

“嗯!”厅中传来男人低沉而轻缓的嗓音,淡淡的开口道,“请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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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今天只有这么多,我有点卡文,回头我改错字的时候再补齐,妹子们今天就不要看了吧,我真的是越来越不靠谱了嘤嘤嘤~

第061章 措手不及,宋灏失踪

“是啊!”纪千赫道,唇角带了丝笑意抬眸看向他,“客随主便,你该不会拂了本王的意吧?”

大约是看出了宋灏眼中的芥蒂之意,他的目光微微一深,又补充了一句道:“难道你不需要这些时间?”

宋灏一愣,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不过是头次见面,纪千赫既然就能一语道破玄机,看穿他后面的打算。请使用访问本站。舒悫鹉琻

这一则说明他的确是对自己身边的一切情况都了若指掌,但另外还有一点不能忽视的就是——

纪千赫对人心的揣度和算计已经精准到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这个人,远比他们预期之中的更加危险难缠。

“既然王爷开了口了,晚辈自然不好叫您扫兴。”最后,宋灏说道,“晚辈原本就是为了王爷慕名而来,能得王爷当面指点棋艺,荣幸之至。”

纪千赫莞尔,目光略微沉了些许看了他一眼。

然后他起身穿了靴子下地,举步走到门口,面对外面苍翠一片的花木负手而立,仰头看着间或从高空飘落下来的叶子神色幽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灏坐在榻上,看着他的背影。

他已经不试图再去对这个人试探什么了,因为——

这个人几乎是个完人,叫人完全看不出软肋和突破口,哪怕是你说的再多,他要做什么事要说什么话也永远都只会按照他自己的意愿来,半分也不会被你影响,也半分都不会被你牵制。

换而言之,他想要告诉你的,不用你问他也会说。

而相反,他不想叫你知道的,就算你再怎么旁敲侧击的他也不会透露分毫。

现在他既然说是要等到寿宴之后,那就说明他主意已定。

宋灏很确定,纪千赫是在等待某个契机,可他要等的到底是什么却叫他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

是纪浩禹吗?

回去的路上宋灏也一直在揣摩这件事。

老皇帝的寿宴上一定会有事发生,这一点毋庸置疑,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很有可能到那一天大兴朝中的局势就可以全面稳定下来,所以说——

难道纪千赫等的就是这个?

对面的纪浩禹见他沉默,也很识趣的没有打扰,把他送回了行宫就也回了自己的荆王府。

******

是夜。

皇宫,良妃寝殿。

最近这段时间老皇帝和萧以薇几乎形影不离,三餐都是一起用的,就连晚上也大多时候都是歇在她的寝宫,这一天一切如常,可是两人用完晚膳在御花园里散步的时候刚刚好偶遇了宫中新贵的李美人儿,一起走了一段路,萧以薇便很大方的把老皇帝哄到李美人儿那里,自己孤身一人回了寝殿。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萧以薇道,脱下繁复的宫装换了身宽松的衣物。

荷露带着人服侍她更衣,闻言便道,“马上就要初更过半了,娘娘累了吗?奴婢这就叫人去给您准备香汤沐浴。”

“嗯,叫她们去吧,你留下来给本宫按一按头,今天的确是有些累了。”萧以薇道。

“是!”荷露领命,给下头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把人都打发了,她便扶着萧以薇在美人榻上坐下,要去整理软枕给她靠着的时候萧以薇却是拦着没让,道:“这里你别忙活了,先去帮本宫做件事吧!”

“是!”荷露手下的动作一顿,心里同时也是一紧,“请娘娘吩咐。”

她很敏锐的就能感觉到,萧以薇叫她去做的绝对不会是寻常事情。

“你紧张什么?”萧以薇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安就笑了出来,说着就从铺在美人榻上的席子下面摸出一个小纸包,拉着她的手拍到她的掌心里。

荷露看着那纸包,神色狐疑。

萧以薇看她一眼就把视线移到殿外的夜色当中道,“你去一趟天牢,明日一早东宫的一干人等就要被押解流放了,算是本宫的心意,你去替本宫送送太子妃吧。”

她说着,唇角就不觉的牵起一个微冷的弧度,加重了语气道:“明白本宫的意思吗?”

“是!”荷露点头,僵硬的扯了下嘴角,脸上神色十分的不安的盯着手里纸包。

“放心吧,那些人是死是活皇上是不会看在眼里的。”萧以薇看出她的顾虑,就安抚道,“而且这个纸包里的也不是什么要人命的东西,只是吃了之后会让人神智混乱,忘记一些事情。”

萧以薇和纪浩桀之间想要瞒天过海,她不可能瞒的过身边所有的人,总要有一两个心腹做内应替她遮掩才行。

所以对于她为什么要对太子妃下手,荷露心里其实是有数的。

现如今既然上了她的船,荷露也无可奈何,只能低声的应了。

“快去吧,趁着现在天牢那边的晚饭还没开。”萧以薇道,对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是,娘娘!”荷露暗暗咬牙,捏着那小纸包飞快的去了,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萧以薇看着,唇角慢慢牵起一个笑容,眼底的神色却慢慢沉寂,而越发的冰凉起来。

荷露拈着那包药去了天牢,天牢的位置在皇宫边上,靠近东北角,一般情况下的犯人都是收监在应天府的大牢的,但是这一次的太子谋逆案件事关重大,牵扯到了一大票皇家的人,所以太子妃等女眷还有太子膝下的几位郡主就被关在这里。

荷露得了萧以薇的吩咐就紧赶着去了,刚刚好赶上那边的食物送到,一众狱卒在外围的耳房里折腾着分。

一桶漂着几颗米粒的浑浊稀粥外加一筐硬邦邦散发出轻微馊味的窝头,汤水已经冷了,上面几片叶子摇摇晃晃的漂着,真不如直接喝水来的痛快。

荷露站在大门口看了一眼,想着太子妃等人的命运就暗暗叹了口气,刚要举步进去,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身后冷飕飕的,像是被什么凶猛的野兽盯上了一样。

她猛地打了个寒战扭头看去,果然就见远处围墙的暗影底下隐隐约约的似乎是有个人影站在那里。

荷露吓了一跳,干吞了口唾沫,她先是往身后的耳房里看了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喊人,但是转念一想,那人既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在这里,想必是不怕里头的那些人的。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大着胆子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挪过去,最后在那人影后面五步之外站住。

那人站在阴影里,身上罩了件宽大的黑色斗篷,从头到脚都捂了个严实,再加上又是背对着她的,荷露一时很难区分。

她大着胆子往前探了探脖子,试着开口道,“你——”

“东西拿来吧!”那人开口,却是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说话间已经往旁边伸出一只手去。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声音有点刻意的压得很低沉,但是却透着一种似乎是从修罗地狱里头爬出来的那种天然森冷的感觉,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没有办法用言语形容的感觉。

荷露只是觉得她哪怕是在面对老皇帝的时候都不曾这样的胆怯恐惧过。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她赶紧的就把手里纸包递过去,放到那人的掌心里。

那人收了纸包就顺势拢在袖子里,然后冰冷而毫无温度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回去之后知道怎么说吗?”

荷露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迟疑道,“这——这——”

“告诉她,事情办妥了。”那人道,倒也不刻意的为难她。

“可是——”荷露心里怕的有点想哭。

萧以薇叫她来下药,如果她不能完成任务,萧以薇若是一直等不到天牢这边的消息就会露馅的。

“照我的话去做,或者——你把这包药吞下去?”那人冷冷说道。

荷露一哆嗦,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觉得双腿发软,白着一张脸连忙道,“是!奴婢知道该怎么说,这里的事情奴婢已经办妥了,请良妃娘娘放心!”

那人听了这才满意,仍旧是冷着声音道,“走吧!”

r>荷露的身子一抖,如蒙大赦,逃也似的转身疾步离开。

从头到尾她都没见过这人的面孔,可是真的是太可怕了,她觉得自己这辈子还从不曾经历过这样可怕的事情,那人竟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一样,让她不知觉的战栗,那是一种仿佛源于血液源头的强力的压迫,让她本能就只敢顺从和臣服。

荷露脚下步子走的飞快,喉咙里一直卡着一声哽咽,但是哭不出来,只能忍着。

回了萧以薇那里,她的手脚还有些发抖。

萧以薇看着她不正常的脸色,皱眉道,“怎么了?事情没办成?”

“不!”荷露连忙摇头,十分肯定的道,“奴婢按照娘娘的吩咐,已经把那药粉洒在了太子妃的饮食里。”

萧以薇听她说的肯定就没再多想,只当她是头一次亲自出手杀人心生恐惧才会这样。

她不耐烦的摆摆手,“行了,今天这里不用你守着了,先下去歇着吧。”

心里却是暗骂了一声“中看不中用”。

“是!”荷露敛声屏气,规规矩矩的应了,因为心虚,礼节上就更是半点差错也不敢留的去了。

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荷露还是战战兢兢,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生怕东窗事发让萧以薇知道她把事情办砸了,左右睡不着,就又重新披了衣服去萧以薇处查看,刚刚走到门口要敲门就看到这宫里的副管事刘泉带着个侍卫从外面火急火燎的进来。

“刘公公,这么晚了,什么事?”荷露问道。

“荷露姑姑,娘娘睡了没有?”刘泉很急,抬手擦了把汗,扯着脖子往萧以薇的寝殿方向张望,“天牢那边的守卫派人过来,说是有急事求见皇上,可是今儿个皇上没有宿在咱们宫里啊。小的不敢随便拿主意,只能过来禀了娘娘,您看这——”

刘泉说着就十分为难的扭头看了眼身边跟着的侍卫。

荷露的心里一阵恍惚,正在发愣,殿中萧以薇似乎是听到了动静已经径自开门走了出来。

见到刘泉带来的侍卫,她的唇角马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语气平静道,“大晚上的,你们在这里吵嚷什么?”

“奴才见过良妃娘娘!”那侍卫连忙跪地行礼,道:“奴才是天牢值夜的守卫,出了些紧急状况,前来禀报皇上,不知道皇上现在何处?”

“哦?天牢么?出了什么事了?”萧以薇漫不经心的问道,走下台阶。

“这——”那侍卫有些为难,心里也有点没谱,斟酌了一下才道,“是今日刚刚入狱的犯人前太子妃陈氏突发恶疾,这会子人大约是不行了,因为是皇上钦点的重犯,奴才们不敢不报,听说皇上最近都是宿在娘娘宫里的,所以才斗胆过来,冲撞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人不行了?不是只是能致人疯癫的药吗?

荷露心里一惊,猛地抬头朝萧以薇看去。

萧以薇瞪了她一眼,她心里顿时一凉,马上知道——

萧以薇之前给她的并不是什么致人疯癫的药,而是实打实的毒药。

只是她此时更困惑的是那个截住她的人到底意欲何为?如果那人和萧以薇的目的一样,又为什么多此一举?直接叫自己进去把药下了不是也一样的吗?

而如果说她的目的是阻止萧以薇毒害太子妃,这会儿把守天牢的侍卫也不会在这里了,这么一个谎报的罪名,他们担不起。

所以现在,太子妃出事是一定的,那人的目的却着实叫荷露困惑。

这边她还在失神,萧以薇已经叫了那侍卫起身道:“你们也太不小心了,怎么这才刚入狱就出了这样的意外?”

“这——”那侍卫一惊,连忙又要跪下告罪,“奴才也不知道,许是那太子妃养尊处优惯了,一时适应不了天牢里的环境,奴才们真的是尽心看守,不敢有丝毫懈怠,请娘娘明鉴。”

“罢了!”萧以薇似是惋惜的叹了一口气,道,“这都是命!也不怪你们,如今东宫里的人都是重犯,一群犯了谋逆大罪的庶民罢了,这话儿本宫记着了,今天太晚了,就不要打扰皇上休息了,等明儿个本宫自会和皇上禀报,你回去吧,后半夜多注意着点,也

就是这一晚上的时间,可别再出什么乱子了。”

这一番话,当真是体恤温和。

那侍卫感激的连忙叩首道谢,又道:“那陈氏的尸首——”

“你们以前怎么处理这类似的事情就怎么办吧!”萧以薇道,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那侍卫感恩戴德的连连谢恩,被刘泉引着离开。

其间荷露一直一声不吭的站在那里,神色一半惊讶一半恍惚。

萧以薇倒是没太当回事,待到人走了就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有些人,留着注定是祸害,关键的时候万不能心慈手软的。今天这里不用你伺候,你还是回去睡了吧。”

说完就先一步转身进了内殿。

荷露站在院子里,看着她的殿门合上,再想想之前在天牢附近遇到的事情竟然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梦,或者她根本就没有遇到什么人,真的是她顺从萧以薇的吩咐投毒杀了太子妃?

荷露的精神恍惚,浑浑噩噩的回了住处。

这边萧以薇刚刚合上殿门,内殿的落地帷幔后头就眉头紧皱走出一个人来,赫然——

却是黎贵妃身边的单嬷嬷。

“娘娘,您对太子妃下手了?”单嬷嬷道,脸上的颜色并不十分好看。

“咳——”萧以薇略有几分尴尬的拈着帕子掩嘴咳了声,笑道,“那女人本宫看在眼里总觉得不舒服,这会儿太子也没了,本宫送她下去也算是成全了她吧!”

单嬷嬷不语,只就阴着脸看着她。

萧以薇在美人榻上坐下,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察觉她的视线一直定在自己脸上,脸上表情不觉的僵了僵,抬头看过道,“嬷嬷你这么看着本宫做什么?”

“老奴是怕将来有一天也会和那陈氏是一样的下场。”单嬷嬷道,语气讽刺。

她对萧以薇似乎是并没有多少尊敬的意思,这会儿态度完全不似在黎贵妃身边时候的那般谨慎恭顺。

萧以薇的脸色微微一变,端在手里的茶碗就顿在半空,不悦道,“嬷嬷这是说的什么话?本宫岂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本宫之所以除掉陈氏是因为知道她必定会因为太子的事情记恨本宫,可是嬷嬷你不一样,咱们可是坐在同一条船上的盟友,我们之间的利益没冲突吧?本宫又怎么会做那种事?”

“老奴本来也不求什么利益。”单嬷嬷道,神色冰冷,像是一座冰雕一样,“老奴就只有芸儿那么一个侄女儿,若不是黎贵妃无情无义的见死不救她也不会死,荣华富贵,名利地位老奴统统不要,老奴只要替芸丫头报了这个仇就好。娘娘,老奴会允诺帮您也为了这件事,所以您可别诓骗老奴,您是知道的,老奴这样的人,身无长物,本就是什么都不怕的,你穿鞋的要和咱赤脚的耍心眼斗狠,可得要思量着来。”

这些话,相当于是完全不加掩饰的警告。

萧以薇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但是能从黎贵妃那里争取到单嬷嬷,这对她而言却是十分不易的,纵观整个交泰殿就只有单嬷嬷才是黎贵妃母子完全不设防的人,唯有用这个人替她做内应,对她来日的行事上才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所以现在,哪怕这个老奴才再怎么不识抬举,她也必须要忍着。

“单嬷嬷对芸儿的看护之情本宫自是知道的,也是黎贵妃太不近人情了一些。”萧以薇僵硬的扯了下嘴角,她放下茶碗,起身亲自抓住单嬷嬷的手握了握道,“嬷嬷你放心吧,这一次只要我们成事,黎贵妃母子绝对死无葬身之地,芸儿的仇一定能报!”

“那老奴就要先谢谢良妃娘娘了。”单嬷嬷道,象征性的屈了下膝盖,腰杆却是挺的笔直。

萧以薇看着她就觉得心里堵得慌,敷衍道,“你我之间不用说这样的客气话,嬷嬷出来也有一阵子了,省的被人发现,您就先回去吧。”

单嬷嬷的目光冰冷看着她的侧脸,脚下却是纹丝微动。

萧以薇狐疑,扭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嬷嬷还有别的事?”

“是!”单嬷嬷道,唇角突然牵起一个古怪的笑意道,“关于大邺的摄政王夫妇,娘娘可有什么打算?”

萧以薇闻言,心头却

是剧烈一跳,恍然之间就慌乱了起来。

“嬷嬷你不会是——”她压着胸口,惊愕不已的看着单嬷嬷。

“芸儿的死,虽然说是安成公主牵累所致,但是其中也没少了这两口子推波助澜的功劳,现在机会难得,他们居然来了这里——”单嬷嬷道,眼中有一种叫萧以薇完全看不懂的狂热的光影闪烁。

萧以薇看着眼前这个容颜半老表情僵硬的女人,心里突突的跳的越发厉害。

“单嬷嬷,本宫知道你报仇心切,可是有些事总要量力而为,否则只会适得其反——”萧以薇劝道。

“娘娘的身世老奴是知道的,难道您对他们就没有点什么想法?”单嬷嬷并未等她说完已经出言打断,语气嘲讽的看着她道,“娘娘真当您做的一切可以瞒天过海?昨天金箭失窃一案您分明也是对那摄政王妃存了杀心的,那位王妃的心性老奴有所耳闻,绝对是个睚眦必报的狠辣角色,您还真以为那事儿之后她就会善罢甘休了吗?”

萧以薇的心头一跳,愠怒道,“眼下大局要紧,经过昨天的事情本宫也才醒过味来,那两个人暂时不能动。”

她的语气强硬,但是想着单嬷嬷的脾气,马上又软了语气道,“嬷嬷你说的对,就这么放过那个小贱人,本宫也是无论如何都不甘心的,可是眼下大局未定,万也不是为了她就乱了方寸的时候,待到这件事了了,我们再从长计议想一个万全之策。”

单嬷嬷是个千年的妖怪,要笼络的了并不容易,可是相对而言——

她现在更怕的人是彭修。

既然彭修已经明确的撂下话来,那么就顺着他好了,横竖到时候只要他把易明乐那个小贱人一带走,从此山高地远的,也再妨碍不到她了。

虽说是饶了那小贱人不死也叫她非常的不甘心,但是那小贱人心心念念的都在宋灏身上,真让她跟了彭修,叫她生不如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萧以薇心里想着这些,眼中就不觉的闪现出几分得意的冷光来。

单嬷嬷看在眼里,眸子闪了闪,心里却是笑了——

有意思!这良妃心里似乎还正打着别的主意呢,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两个人各怀鬼胎,但是单嬷嬷的伪装功夫却明显要比萧以薇高段很多,眼中神色不过是微微一晃就很快恢复如常,道:“既然有奶娘您今天的这句话,老奴也就心安了,可是您千万要记着今天答应老奴的事情,如若您到时要反悔的话——”

话到一半,她的话锋却是突然一转变为冷厉道,“老奴今日能对黎贵妃做到什么程度,日后对您就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个老刁奴,居然威胁她?

萧以薇的眼睛一瞪,心里噌噌的开始往上冒火,但最后终究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扯了一下嘴角道:“本宫说话自是算数的。”

同时心里却暗下决心,等黎贵妃的事情一了结,绝对马上就送这老刁奴上路。

这样狂妄狠毒的老奴才,留在身边她可不放心。

单嬷嬷得了她的话,自是看出她的虚情假意,不过也不在乎,象征性的屈膝福了一礼就先行离开。

外面的夜色通透,她的唇角牵起一个冰冷的笑容来——

萧以薇和纪浩禹一比,根本就不够看的,她过来接触萧以薇,是因为纪浩禹也需要借这个女人出手除掉黎贵妃母子,可是她却知道——

纪浩禹一定不会主动去动宋灏和明乐。

他可以不动他们,可是——

她却不能。

于是只能另辟蹊径。

既然萧以薇和易明乐之间有仇么——

何妨利用一把试试看?

夜色浓厚,将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彻底掩埋,夜色之中有人匆匆而行,却没有人知道她来了又去,而最终的脚步又是通往何处。

******

次日一早,遵照老皇帝的之前的旨意,东宫一干人等被重兵押解流放岭南。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不作美,连着

晴朗了数日的天气忽然急转直下,黎明时分竟是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不多一会儿雨势转急,铺天盖地夹杂着电闪雷鸣,整个天地间昏暗一片。

可是押解犯人出京的行程不能耽搁,皇宫东侧的大门洞开,一队御林军押解着东宫的众女眷出来,一行人被粗大的铁链串成一串,顶着滂沱大雨狼狈的被驱逐离开京城。

曾经显赫一时的东宫,曾经人们以为会是人上之人的太子一脉就这样在整个帝都的版图之内彻底消失不见。

一大早明乐就趴在窗前听雨,房檐上滚落的水珠有间或溅落在窗台上的,在她额前刘海上偶尔点缀一点浅浅雾色一般朦胧的水珠,可是她自己正在兀自失神,竟是分毫也不曾察觉。

宋灏在内室批了两个时辰的折子出来,见她还趴在窗口没动就走过来把她抱开,安置在里面的软榻上,皱眉道,“虽然说是夏日,这么被湿气熏着也是要着凉的,你总在那里趴在做什么。”

明乐抬起头来看他,她的兴致似是不高,歪着脑袋看了他两眼就主动起身坐到他的大腿上,抬手环住他的脖子,然后把脸靠在他胸前。

宋灏自是察觉了她的心情不好,垂眸下去吻了吻她还沾着湿气的睫毛道,“这是怎么了?早上起来还是好好的。”

“没什么,只是想着东宫一门的遭遇,心里有些感慨罢了。”明乐道,抱着他的脖子靠在他怀里晃了晃身子,“历来的皇权大位之争都是这么残忍,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葬送的永远不只是一条人命那么简单,三日之前我们刚刚抵达帝京的时候,纪浩桀还是最贵无双人人艳羡的一国储君,可是短短不过几日的光景,东宫满门就零落至此,当真是世事无常。”

“成王败寇,历朝历代都是这样。”宋灏用力的揉了揉她脑后发丝。

明乐不语,靠着他安静的坐着,只是她似乎是用力很大的力气把自己脸使劲贴靠在他胸前去聆听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阿灏!”半晌,明乐开口。

“嗯!”宋灏淡淡的应了声。

“其实当年叫你放弃皇位的时候,你也并不十分甘心的是吧?”明乐的声音轻缓的问。

宋灏愣了一下,垂眸下来看着她的脸孔笑了笑,“怎么突然又提起这一茬来了?都过去多久的事情了?”

“当年大邺宫廷之内的夺嫡之争相较于这里也不见得局面要好上多少,再加上里头夹杂了荣王的手段,你侥幸留下一条命已经是那般不易,我想那个时候你一定有过这样的信念,有朝一日一定要坐到那个位置上,叫那些欺你辱你的人全部臣服在你脚下,让他们敬畏和痛悔。”明乐说道,她的语气很平静,并不见怎样的慷慨激昂,也没有怎样的愤怒和仇恨,只是用一种温和而安静的神态缓缓陈述,“那样的战争,虽然我也可以勉强算是经历过,但到底也是半个局外人,做不来像你那样的感同身受,我感觉不到你的切肤之痛,也不能完全领会你在这一取一舍之间所有的挣扎,可是我知道,你最后在做出那样让步的时候,一定十分的不容易。坐上那个位置,是支撑你十几年在南疆军中艰苦历练一路走来的所有信念,那一刻全然放弃,那么多年的努力就那样付之东流,现在还要去为了别人的江山殚精竭虑,你是不是也有不甘心?”

宋灏和纪浩禹,从某种意义上讲,都是一样的人。

因为某种压力而执着的把坐上那个位置看成是此生走下去的终极理想和最高动力。

他们都曾在那样的战争中受过伤,他们对于权力的渴望其实是明乐这样的人永远都无法真实体会的。

可是现在的宋灏,却放弃了。

这个问题,明乐之前就曾数次想问,可是都忍住了没有开口,她知道宋灏之所有会做出这样的让步,这其中就有她的关系,那个时候她很怕刨根问题的追究这个问题最终会打破她和宋灏之间维持的平衡,她自私的不想去承担那份责任,所以她让自己伪装的无知。

可是现在,在大兴再一次经历到这样惨烈的战争,又逼迫着她不得不去直面这个问题。

宋灏闻言这才终于了然她今日的这番感慨究竟从何而来。

“傻瓜!”他弯了唇角,垂下眼睛吻她的额头,“那件事情最初我的确是十分艰难的犹豫过,可是做了那样的决定,我现在反而觉得轻松也值得了。你说的对,为了那个位置,我苦心孤诣不择手段的筹谋了十多年,最

终那一刻决定要放弃的时候,若说是半点挣扎都没有那是假的。可是现在,我反而庆幸我曾经的放弃。乐儿你知道吗?那十多年间我几乎从来就没有感觉的到自己是真实活着的存在过,一心一意都只为了那个最后的目的在算计。可是现在,当那个位置不再是我前行路上唯一的导向标的时候,我反而觉得一身轻松。我的身边有你,有母后,还有乔儿和允儿,我可以不用再费心算计着而不敢用真正的面目面对你们,当除了仇恨之外,我还能由心而发的去笑去生气甚至去愤怒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曾经我坚持的那些竟然都只是枷锁,因为这一刻,我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灵魂在同步活着的信号。现在我倒是庆幸,我从那个位置的召唤之下走了出来,否则我依然会觉得我这一生活着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的傀儡,或是为了复仇,或是为了抢夺,但是——从来不曾真的为了我自己。”

一个人的执念往往会成为牵引他前进的最大动力,可是有时候,更可贵的是肆意而自在的活着。

所谓“活着”两个字,是何等的来之不易。

明乐听着宋灏的一番话,紧抿着唇角久久未语。

最后她笑了笑,仰头去看他的脸,“你说,纪浩禹现在的心境是不是还停留在你的当年那里?”

宋灏闻言,唇角的笑容也跟着淡了些许。

“你又胡思乱想了。”他道,惩罚性的低头去咬她的鼻尖。

明乐赶紧把脸藏在他的胸前,咯咯的笑了两声还是再次抬头朝他看去,“之前不觉得,昨天听了你的话之后我才更觉得心惊,如果他的夺位之心里面夹杂了苏皇后的影响在里头,那么只怕后面将要经历的事情将远比我们之前预料之中的都会更加惨烈。荣王不可能不知道他的用心,可是他们两人之间表面上却能维持着一团和气,两个苦大仇深,势必要将对方推倒锄掉的人,他们现在越是这样,那么将来有一天一旦冲突彻底爆发,就会更加的残忍和激烈。而且,你说荣王要等的那个时机——到底是什么?”

依照荣王如今的权力地位,其实他现在要纪浩禹死是最容易不过的。

可是他没有。

明乐不信纪浩禹这些年来做的那些事纪千赫会不知道,可是他明明知道,却纵容着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折腾,这又是为什么?

随着纪浩禹的力量逐渐壮大,最终威胁的也必定是他,他为什么要这样放纵?

两个人,互相对望。

宋灏被她目不转睛的盯着,终于忍不住苦笑出声,“看来纪浩禹说的没错,你这凡事刨根问底的性子的确是叫人头疼的紧。”

明乐不悦的瞪他一眼,道:“我只是不想不明不白就做了他们之间明争暗斗的垫脚石,凡事当然是要问明白的好。”

宋灏摇头一笑,目光微敛,叹一口气道,“是啊,我的确是觉得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说是夹着一个杀母之仇,但荣王对纪浩禹又似乎是纵容的紧,就像——”

他说着,话茬就自觉的打住。

“就像是你对昇儿!”明乐的唇角牵起一个无奈的笑容,继续道,“只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还要更复杂一些,你磨练教导昇儿,是已经把和宋沐之间的仇恨抛开脑后了,只将他作为一国之君来调教。可是荣王对纪浩禹,他却是用了最极端又最叫人难以接受的方式在磨砺他,让他顶着一个乱伦之子的名声在世人的鄙弃之中成长,又限制他在朝中的发展,给他的全部是逆境和阻力,只是在最终为他保留了一点不干涉的自由。”

宋灏不语,只是远远的看着窗台上持续不断滴滴答答垂落的雨珠。

明乐忍不住稍稍坐直了身子,双手捧着他的脸颊直视他的视线,担忧道,“你说,他会不会把自己作为纪浩禹在通往帝王路上的最后一块练刀石?”

这一句已经相当严重了,明乐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是两人却还是同时心神一敛。

苏皇后要纪浩禹夺位,而纪千赫又用了这样一个特殊的身份站在两人中间,虽然这样的想法有点匪夷所思,可是这也是如今所能想到的唯一可以解释通了的说法了。

或者说——

苏皇后和纪千赫持有了共同的一个目标,要把纪浩禹推上那个万人敬仰的位置,让他去做一个真正的铁血帝王,而不是纪千胥那样徒有虚名的酒囊饭袋?

nbsp;“那个位置,会比性命更重要吗?”沉默到了最后,宋灏问道。

如果只是为了这样的目的,那么苏皇后的死就很有可能只是荣王和她之间里应外合做的一场戏,而纪浩禹从头到尾并不知情。

这样一来的话,纪浩禹就十有八九应该是苏皇后和荣王的儿子了。

“江山皇位,到底有多重要?我真的很难拿捏,一个人在这上面所能付出的极限。”明乐却是叹息,一筹莫展。

“荣王自己对这个皇帝宝座是半分也不看在眼里的,这是如今我能在他身上唯一真实看到的东西了。”宋灏苦笑,带着十分的自嘲。

“所以现在我更好奇的是,你跟我,在这一局中到底是要扮演怎样的角色。”明乐道,话锋一转,忽而就带了几分冷厉。

大兴的江山最后鹿死谁手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大,只是拿捏不住局势,同样不利于他们自保。

一个荣王纪千赫,当真是深不可测,叫人半分端倪也窥测不透。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宋灏道,“横竖他是不会叫我们白跑这一趟的,等到老皇帝的寿宴之后,他的真实目的应该就不会继续掩藏了。”

“是啊,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这一路走到今天,我们还是应该对自己持有信心的。”明乐也道。

现在揣测的再多也是枉然,既然纪千赫约定了时间,那他们等着就是。

******

帝都的这一场雨一直下了三天,第四日清晨才堪堪放晴。

雨后花树繁茂的行宫里就更是苍翠一片,景色宜人。

而这天下午,让人期待多时的靖海王仪仗也正式抵京了。

这会儿离着老皇帝的寿宴也没几天了,再加上靖海王之前和大兴皇帝也无甚往来,老皇帝也就没有特别招待,只叫肃王纪浩渊全权负责招待彭修一行。

而至于之前老皇帝承诺宋灏的赔罪酒宴也不了了之。

宋灏自然也不会和他计较这些,不需要去应酬他们更是乐得清闲,要么就在行宫里处理公文,要么就和明乐一道出城去周边好的景点游玩。

好不容易来了大兴一趟,怎么都要尽兴才好。

而其间彭修并没有来找他们的麻烦,双方也并不曾正式碰面。

这么算下来,日子倒是过的逍遥自在,安安稳稳的蹭到了老皇帝寿辰的当日。

寿宴是设在晚上的,入夜时分才能正式开席。

明乐和宋灏没有兴致去和那些人寒暄,所以并不着急入宫,中午的时候宫里就来人请,说是黎贵妃在宫里搭了戏台子,请宋灏夫妇入宫听戏。

因为这一天他们是肯定不能缺席一定要入宫赴宴的,所以明乐便没有拒绝,只是宋灏手头上还有些紧急公文要处理便没有随行。

“我之前问过纪浩禹了,今天老皇帝的寿宴,荣王还是不会露面。”宋灏道,亲自取了披风给明乐披上。

明乐皱眉,“这样大的场合他都不露面,说的过去吗?”

“横竖老皇帝如今就是个摆设,整个大兴国中,还是荣王最大。”宋灏道,神色之间却并不松懈的叮嘱道,“我实在是摸不准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但是这个人绝对十分危险,你自己小心一点。”

“嗯?”明乐愣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就不由的微微提了口气道,“你是怕他人不出现,可是会在背地里出手?”

“总归小心一点是没错的。”宋灏道,说着就是话锋一转,调侃的笑了笑,“纪浩禹应该一大早就会入宫,你要实在不想烦心去算计,就叫人把他也请过去黎贵妃的戏台子那里,跟着他,好歹蹭个安全。”

今天这一局纪浩禹依旧会置身事外,既然他是片叶不沾身的,明乐贴着他总归是不会错的。

明乐听他还有心思打趣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嗔了他一眼道:“行了你别管我了,吃一次亏我还学不乖吗?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嗯!”宋灏对她倒也不是真的就一点也不放心,“我这边还有几封公文,处理好了就过去。”

“知道了!”明乐点头,“今天要穿的衣物我都放在卧房里了。”

宋灏点头表示知道,目送她离开就赶紧回到案后继续查看公文。

这一次为了吸取上一次的教训,宋灏便把柳扬和长安都给了明乐带着一起过去,当然了,这一次他们心里都有数——

今天该是萧以薇和黎贵妃母子之间的主场,他们也就是做个观众,当然了,也很有可能需要发挥一些作用的。

明乐进了宫,也没准备去找纪浩禹,直接就去了黎贵妃宫里看戏,只是去的时候却赫然发现纪浩禹竟然也在。

男女有别,为了防止外人说闲话,明乐也不可能和他坐一桌,而黎贵妃已经亲自迎了过来。

这日也有其他各国的使节到访,但是身份都没有宋灏来的尊贵,再加上如今天下并立的就属大邺和大兴国力强悍,其余大多都是小角色,不值一提,过来祝寿其实也就是个攀附的意思。

上一次宫里闹出的事情之后,整个大兴上层社会的女子们都达成了共识,没人再敢招惹这位煞星一般人物的大邺的摄政王妃,并且黎贵妃也给了明乐空前的礼遇。

相较于听戏,其实明乐更愿意看游记或者话剧本子,所以百无聊赖,就在戏台子下面陪着众人枯坐了整个下午。

日暮时分,这里的戏就宣布散了,众人纷纷起身去前殿准备入席。

明乐走在人流的最后,出院门的时候纪浩禹正在那里等着。

“感觉如何?方才我还险些以为你是睡在里头了,正要进去寻你呢。”纪浩禹手里晃着把折扇,笑的眉目生辉,一如既往。

明乐看他身上那大红的锦袍已经成了免疫反应,就算他再怎么风流潇洒脸上表情也不见动容,扯了下嘴角道,“这里的戏码没什么新意,依依呀呀的听的人头疼,估计一会儿前头的那台大戏唱起来才会比较有意思吧?”

纪浩禹莞尔,摇头道,“你这女人,真是半分也不可爱,除了杀人放火,你脑子里还能装点别的吗?”

“杀人放火也好过被别人杀人放火。”明乐一笑,和他调侃了一句就举步先行追着前面的人群离开。

纪浩禹翻了个白眼,刷的一下合了扇子也快步赶了上去。

待到两人的背影随着人群一起消失在远处的花间小径上,院里回廊的拐角处才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荣王世子纪浩腾,后面跟着的是表情有些阴郁伴着不安的延平公主。

“这么多年,我还真没见过三哥对哪个女人这般殷勤的。”延平公主皱着眉头陷入深思。

纪浩禹虽然不失风流雅韵,可是走到哪里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纨绔相,而且他的风流只表现在气韵风度上,和纪浩腾随意调戏女人的下流胚子完全是两路人。

纪浩腾的目光一直盯着远处两人背影消失的方向,眼底神色讥诮中又透着隐隐的火光。

明乐这边倒是没注意后面还有尾巴盯着,一路目不斜视的往前走,纪浩禹走在旁边,两人偶尔交谈一两句,也就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设宴的宫殿叫做延寿殿,一行人过去的时候里头灯火通明已经准备好了。

彼时临近开宴的时辰,明乐站在大门口先是飞快的扫了一眼,却发现宋灏还没来,心里正在纳闷,旁边的雪雁已经轻轻扯了下她的袖子道,“王妃,是柳扬。”

明乐回头,却见柳扬快步从远处走来,因为这里人多,他只是用的走的,但是脚下步子明显有些急躁。

明乐的心头一紧,下意识的警觉起来,往门边挪了两步避开人群。

纪浩禹本来正要进门,见她回头也就跟着止了步子。

柳扬快走过来,压低了声音语气短促的禀报道:“王妃,王爷不见了!”

“嗯?”明乐下意识的抬眸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一时竟是没有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

“属下在宫门外久等王爷的銮驾一直没有见到,就沿途回去寻找,结果在城隍庙附近找到了车驾,跟随王爷的侍卫全部中了迷药不省人事,几个暗卫的尸首则是在城隍庙的后殿里被发现,

应该也是被人先行迷晕然后下的手。可是属下带人在四周整个找了一遍,却是唯独不见了王爷的踪影。”柳扬道,语速飞快,素来沉稳镇定的他竟是有些失态,脸上表情不觉的连着变了数次。

“你的意思是阿灏被人掳劫或是——”明乐皱眉,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这个不好说,王爷身边的人都是信得过的,而且依着王爷自己的身手,有人想要不着痕迹的做下这些并不可能,按理说是不应该的。”柳扬道,额头上隐隐冒汗。

宋灏身边的人个个都是顶尖的,更何况他自己本身的功夫也不弱,虽然不能跟专门训练出来的杀手死士相提并论,但是有人想要半点线索也不留下的带走他——

这样的可能性几乎等同于零。

柳扬几乎是六神无主。

他跟了宋灏多年,还从来不曾遇到这样的突发状况。

宋灏失踪了?行踪不明?

明乐也是一下子就懵了,脑子里空白了一瞬,脚下也是一个趔趄猛地后退一步,险些踩偏了脚从身后的台阶上滚下去。

“王妃小心!”雪雁低呼一声,连忙扶住她。

明乐稳住了身子,面色却在那一瞬间变的雪白。

她的目光找不到落点,显然心里已经乱了,反应了一会儿,几乎是本能的,她目光突然一厉,猛地抬头,直直的朝站在旁边的纪浩禹看去。

纪浩禹本来也在拧眉沉思,似乎也是在消化这个消息。

但是他的表情却泰定的多,唇角甚至还能保持一丝懒散的看戏一般的笑容。

明乐这一个眼波横过去,他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看我做什么?”纪浩禹的嘴角扯了一下,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那意思很明显——

你夫君人不见了,你就去找人啊,看我有什么用?

明乐却是不肯罢休,只就死死的盯着他。

她的目光向来平和,大多数的时候甚至都是阳光明媚的,这一刻却是凝满杀气,几乎是红了眼的样子。

纪浩禹被她盯着,本来还没什么,到了后面也隐隐觉得颈后发麻,脸上表情再也自在不下去了。

“这件事,真的和你没有关系?”明乐问道,一字一顿,声音阴沉的可怕。

“当然没有!”纪浩禹道,“宋灏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我真有这份心,也自认为没有本事做到这样的程度,况且——我也没有理由这样做?”

这个时候,大兴朝廷里正是乱的一锅粥的时候,纪浩禹和宋灏之间无冤无仇,若是做了这么一件事对他而言并没有好处。

这一点明乐自是知道的,可是现在除了纪浩禹,她也着实想不到还有谁能有理由也有能力来做这件事。

没有留下痕迹,那就说明宋灏可能是一时不及设防而着了对方的道儿。

也就是说,对他出手的这个人,最不济也该是他认识的,甚至更有可能是关系不错的熟人。

会是谁?如果不是纪浩禹,那还能有谁?

难道是——

彭修?

可是他在这个地方也只是个远客而已。

再有就是——

纪千赫?

明乐的脑子里飞快的横梁,但是无可否认,这一刻她的心却是乱了,根本就镇定不下来。

旁边的柳扬看着,冷汗已经把衣物湿透了:“王妃,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对方若是真要对王爷不利,多耽搁一刻,王爷就多一分的风险。咱们的人,属下已经调动了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去秘密寻找了,可是在这里,咱们的人手不够,是不是要请大兴的皇帝陛下帮忙,派兵找寻王爷的下落?”

“不行!”明乐却是想也不想的抬手否了他的决定。

她的目光阴沉,满面杀机,神色之间仿佛瞬间已经恢复了冷静,“这件事万也不能声张,不仅不能声张,还要把消息完全压

制住。现在开始,这个消息就仅限于我们几个人知道,下面的人你继续安排可靠的人手找人,但是一定注意不要透露风声出去,否则就只会给人以可乘之机。”

明乐说着就又看向纪浩禹,道:“荆王殿下,麻烦您了!”

“是!”纪浩禹倒是心领神会,微笑着略一颔首,“大邺的摄政王殿下偶感风寒,需要静养,近日内不适合出席任何的宴会场合。本王会代为把王妃的消息转告父皇知道的,请王妃放心。”

“有劳了!”明乐道,也和不和他客气。

纪浩禹唇角勾了一下,便带着红玉和绿绮两个先行进了殿中。

明乐目送他的背影,眸子不觉的眯起,一瞬不瞬的盯着,直至他的背影融入那片灯火阑珊的喧哗之内。

“王妃,您看这事儿真的会是荆王做的吗?”待他离开,长平就忍不住问道。

“不知道!”明乐诚实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一时半刻在没有确切线索和证据的前提下,她什么也不敢说。

“可是王妃,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属下是怕有人真的会对王爷不利!”柳扬焦躁道。

“稳住!”明乐道,目光沉静如水,却有阴冷锐利的光影闪烁,“我想过了,若是背后的人真正想要的只是阿灏的性命的话,那么你们找过去,就应该已经发现他了,现在只是把人掳走了,所以他应该是为的别的目的,最起码一时半刻阿灏的性命还有保障。你继续安排人去找,但是千万记住我的话,这消息不能外漏。”

明乐说着,目光就不觉加深,冷冷的看着殿中一派热闹的情形:“这里无数人虎视眈眈,一旦让他们知道阿灏很有可能被人限制住了,那么根本就不用等着你派人找到他,我们这些人就得全部先死在这里。”

如果没了宋灏,在外人眼里,他们这一群人就相当于失去了顶梁柱。

萧以薇对她怀恨,老皇帝和纪浩渊又各怀鬼胎,就连纪浩禹都靠不住。

所以,他们和宋灏现在就是一条命。

宋灏在,他们都可以安然无恙,可若是这个消息传出去——

宋灏可是大邺的摄政王,也是朝廷的基石,如若他就此失去踪影,那么大邺的大片疆土立马就会成为各国争抢的肥肉。

大兴的皇帝虽然昏聩,只怕也会马上将他们全数灭口,然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速派兵攻打桓城,一路北上,直取盛京。

明乐的话惊了柳扬和长平、雪雁三人一身的冷汗。

三人互相对望一眼,脸上神色都异样的凝重和压抑。

“柳扬你去吧,先按照我的吩咐去做,记住,千万不要自乱阵脚!”明乐道,抬手用力的按了一下柳扬的肩膀,算是个鼓励的意思。

“是!王妃!”柳扬用心的点点头,然后快步离开。

明乐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殿中喧嚣热闹的场面,眸子里的颜色沉的很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妃,我们现在进去吗?”长平在旁边提醒道。

“嗯!”明乐点头,回头看她一眼,就在这一瞬间她脸上的表情突然灿烂夺目,一个笑容绽放到了极致,宫灯的映衬下给人惊艳华美之感。

长平还恍若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下一刻明乐已经举步跨进殿门,同时微冷平和的声音低低的传来,“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今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我们是入宫来赴宴的,仅此而已!”

这个时候,现在正是考验她的时候,越是在这个时候她越是不能自乱阵脚,否则——

一旦她一步棋走错,宋灏就会多一分的危险。

------题外话------

王爷不是自己藏起来的,也不是我干的……

第062章 急转直下,荆王入狱

大兴皇帝六十大寿,这一次宫中设宴自然是按照最高标准来的,整个大殿当中装点一新,华贵喜庆,金碧辉煌,将皇家的张扬和尊贵尽数展露出来。

宴席在大殿两侧排开,左右各有三排。

明乐进去的时候离着正式开宴还有小半个时辰,彼时大部分的客人都已经到了,坐在座位上和旁边的人寒暄。

因为宋灏的事情没有着落,明乐也无心和他们应酬,一路上维持着一副冷艳高贵的表情完全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只从她的态度当中那些跃跃欲试想要上前攀关系的人就都自觉地退避三舍。

现在大兴朝中储君之位空置,宋灏自然就成了今日到场除了老皇帝以外,身份最为尊贵的客人,座位就紧挨着上首老皇帝的位置。

明乐目不斜视的走过去,在座位上坐好。

彼时老皇帝和萧以薇都还没到,只有黎贵妃和另外几位妃子在那里谈笑,一边等着开宴。

明乐脸上表情维持不变的坐着,心里飞快的又把整个事情梳理了一遍,可是左思右想还是寻不着任何的蛛丝马迹能够证明宋灏去向的。

她的心里十分的焦躁,百思不解之下目光就忍不住往斜对面飘去,看向已经坐在那里的彭修。

彭修来的较早,一身宝蓝色绣着银线云纹巨龙的锦袍将他身上原本就极为阴冷暗沉的气质烘托到了极致。

差不多两年未见,他似乎是略显清瘦了些,但是相对之下却更将那张面孔雕刻的冷峻三分,带着一种比往常更加凛冽的气势。

彼时他正礼节性的和上来攀附的大兴官员打着官腔,可几乎是在明乐的目光飘过去的同时他就马上侧目扫过来一眼,目光清冷,完全叫人窥测不透情绪。

明乐的眉头皱了一下,却见他的目光微微一瞥,似是扫了眼她身边的位置,然后就再度面无表情的移开视线。

明乐的心里一怒,突然就明白了过来——

看来宋灏失踪的事,八成是和他有关了。

眼下这个时间,马上就要开宴了,宋灏却未到场,任凭是谁看了都会觉得奇怪,只有他似乎并不意外。

心里瞬间窜出一股子无名怒火,明乐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黎贵妃等人都被她突如其来的举止惊动,纷纷抬头看过来。

明乐只就视而不见的走过去,在彭修面前站定,语气冰冷而不带任何平仄起伏道:“久仰靖海王大名,今日一见,本王妃对靖海王的为人甚是叹服,不知道可否有幸先和阁下聊两句?”

围在彭修身边的两位官员察言观色,极为识趣的连忙告退。

彭修抬头看过来,神色淡淡,“这殿中喧嚣,王妃若是不介意的话,不妨我们移步出去吧。”

“本王妃也正有此意。”明乐道,随即一甩袖二话不说的径自朝殿外走去。

彭修抖了抖袍子起身,步调优雅的款步跟上。

旁边的黎贵妃看着直皱眉头,对单嬷嬷喃喃说道,“嬷嬷,本宫怎么瞅着这两个人之间的举止很有些奇怪呢?”

靖海王便是昔日大邺名声显赫一时的平阳侯,这一重消息还瞒不过纪浩渊,可是对于明乐和彭修之间的私怨他们知道的却是不多。

单嬷嬷的目光闪了闪,深深的看了两人的背影一眼道,“当初彭、易两家的恩怨娘娘不是都知道吗?之前大约也是我们高看了那摄政王妃一眼,以为她能坐上现在的这个位置便不会如一般的深宅妇人那般去记恨些鸡毛蒜皮,大约——她也还是没能忘怀两家之间当年的旧仇吧,这会子遇上了,可能是要清算旧账的。”

“是么?”黎贵妃将信将疑。

“横竖是他们双方之间的私事,娘娘做局外人看着就好,何必要和他们去费心思。”单嬷嬷道。

黎贵妃嘴上应着,心里却总有种怪异的感觉,不过倒是没多问。

单嬷嬷的目光却是无限延伸,于无形中一直追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眼中神色变幻莫名——

宋灏的正妃,纪浩禹感兴趣的女人,虽然黎贵妃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她却瞧的分明,这位靖海王和这丫头这间绝对是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隐晦的牵连。

这个丫头啊,看来还得要另作打算!

单嬷嬷心里暗暗的谋算着再度垂下眼睛。

明乐和彭修一前一后的从殿内出来,为了避嫌倒也没有刻意躲避人群,只就往旁边的回廊上走了两步,离着大门五六步远的距离,甚至于能叫殿中坐着的客人看到两人相对而立,只是陆续进门的人却不至于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

“我还没有主动去找你,你却这样阴魂不散,彭子楚,不管怎么说,我当真都还是小瞧了你的。”明乐强压着心里的怒气冷声说道。

彭修负手而立站在面前,只是眸色深沉的看着她气势凌厉的脸孔。

相较于两年前的青涩和稚嫩,现如今她的这张面孔就更显明艳,凤眼桃腮,气势惊人,一则带着独属于女子的妩媚和优雅,同时更是持有上位者才有的尊贵与气度,两者并存,将这女子身上有关的一切都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叫人瞩目而又不敢亵渎。

曾经一度,在他确定明乐就是易明澜的时候他还曾试图从这女子的眉目之间寻找一线当年的记忆,可是此时此刻再次面对她的时候他已然放弃了那样的念头,不管她如今是什么样的人都好,他都只是坚定的坚持一点——

她是他的女人,而且最后也必定要回到他的身边。

这样想着,他看向明乐的目光之中就慢慢浮现了一层近乎狂热的光彩。

明乐看在眼里,厌恶的皱了皱眉头。

若不是为了追查宋灏的下落,她根本就不屑于和这个人面对面的在这里浪费时间。

彭修看着她眼底毫不掩饰的厌恶情绪,面上的表情也跟着淡了淡道,“很久以前我就说过,不管是前世也好,今生也罢,你都只能是我的女人,不需要你去找我,该是属于我的,我自然会亲自过来带回去。”

“呵——”明乐闻言,突然不可思议的笑了出来。

她看着眼前男人理所应当的面孔,冷笑出声,“彭子楚,你别考验我的耐性,你我之间的确是需要了断,要么就真刀真枪的来,没必要在背后耍这些阴谋诡计。我没心情在这里和你翻旧账,现在我就只问你一句话——阿灏他——人是不是在你的手里?”

彭修冷嗤一声,却是不置可否,他负手看着天际的流云,只就声音冷硬的吐出几个字:“我要的,是你!”

五个字,像是宣誓,更像是警告!

“所以呢?”明乐反问,“为了消弱我身边的防卫,为了制造趁火打劫的可趁之机,你便想方设法的对他下了手?彭子楚,你是疯了还是傻了,这里可是大兴的帝都,你别忘了阿灏的身份,你若是敢在这里动他一根汗毛,先莫要说是大邺方面会有怎么的反应,只就大兴的皇帝便不会和你善罢甘休。我知道你在海域的实力稳固,可是你真的确信,就凭你成立不过区区两年的海上卫队就能承受的住两大强国联手而发的怒火吗?”

如果宋灏会在大邺这里有什么闪失,首先大兴的朝廷就责无旁贷,若不是打定了主意马上就和大邺短兵相接,那么老皇帝就会在第一时间揪出凶手把自己的关系撇清。

彭修明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这样的有恃无恐,这是大大出乎明乐的意料之外的。

“何必拿这样的话来吓唬我?”彭修不以为然的冷笑,“难道你不知道这纪千胥是什么人?纪浩禹又是什么人?一旦宋灏失踪的消息公开出去,对他们而言,趁火打劫能得的好处可比捉拿凶手要多得多。你是找了个好靠山,可就是因为你找的这个靠山太大,所以一旦他会倒台,你就再无依傍。虽然我知道为了应付这一次的大兴之行中可能出现的意外宋灏已经提前做好了各方准备,可别人却未必知道,他们看在眼里的只是大邺的所有军政大权全部都掌握在宋灏的手里,如果他有什么意外,就凭现在盛京里的那个半大孩子么——谁会相信他能支撑的起场面来?”

彭修说着就从远处收回视线看了她一眼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自己心里也早就权衡的十分清楚,否则现在你也就不会站在这里来探我的口风,而是应该直接去后殿找老皇帝兴师问罪,让他出面,上天入地的把宋灏给找出来了。”

老皇帝昏聩无能,纪浩禹的心思又不好掌握,偏偏这里还有个搅混水的萧以薇,甚至再加上另怀了心思的黎贵妃母子。

宋灏这一出事,立刻便将明乐以及他们这一行带来的所有人都推到了风尖浪口上,一着不慎,就是水深火热,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

彭修正是因为看清楚了这一点,所以才会甘冒奇险直接打上了宋灏的主意。

“你——”明乐恨的牙根痒痒,可是偏偏这个人软硬不吃,她也一点办法也没有。

“想必我现在再继续追问你阿灏的下落你也是不会与我说的,那好,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如何作做到的?如果是你出面,他绝对不会大意,更不可能轻易中计,更何况你人也早就在宫里了。”深吸一口气暂且压下心里所有的情绪,明乐说道,“柳扬已经叫人查过现场了,绝对是有熟人出现打了马虎眼你们才能成事。”

彭修既然知道宋灏在大邺方面有所安排,倒是不至于这就对他下杀手,可是能算计到宋灏的人,却决计会是个相当难难缠的厉害角色,这一点更叫明乐恼火和戒备。

彭修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只是看着她。

明乐便知道,他是不会透露任何有价值的消息给她知道的。

转念想想也是,自己这会儿是脑子糊涂了,居然和他在这里废话,彭修若是肯说,又怎么会做?

“哼!”明乐知道多说无益,瞪他一眼,甩袖就走。

等在大殿门口的雪雁和长平立刻迎过来。

“王妃,怎么样了?”雪雁急切问道,“王爷失踪,难道真的和他有关?”

“就是他做的!”明乐冷冷说道,眼中有阴冷的杀意纵横。

雪雁闻言,顿时失控,直接一个闪身朝彭修扑了过去,短短一瞬间她的袖子里就吐出一柄柔软锋利薄如蝉翼一般灵巧的弯刀,毫不容情的就朝彭修的颈边抹去。

明乐感知到她的意图,要拦已经来不及。

彭修面对她的突袭不过冷冷一笑,脚下后撤半步的同时脖子往旁边一侧。

雪雁的身手算是极为迅捷的了,一刀削过去,彭修虽然可以从容闪避躲开要害,那刀锋还是将他鬓边垂下的发丝切下一缕,纷纷扬扬的洒了下来。

彭修的目色一凝,眼中也瞬时迸射出凛冽的杀气,两指钳她手腕的同时另外一掌已经直推而出,结结实实的拍在了她的肩膀上。

雪雁那边肩膀上的剑伤还没好全,被他一掌拍下去,闷哼一声,伤口瞬时就裂开了,脚下步子也是控制不住的往后连着错开好几步。

雪雁不舍气的还想再攻,明乐已经快步上前将她拦下,沉声斥道:“还不住手!”

彭修对雪雁本来也没准备容情,但此时明乐挡在跟前他便没有再强行出手,冷冷的扫了两人一眼,甩袖就走。

“王妃——”雪雁心里愤怒,急的险些就要落下泪来,“他居然敢动王爷,这都欺负上门了——”

“你又不是他的对手,逞什么能。”明乐不耐烦道,她现在是真的没有心情去安慰雪雁什么,“阿灏没死呢,用不着你这就急着给他陪葬。”

言罢就一把甩开她的手,举步往殿中走去。

长平摇头一叹,走过来握住雪雁的手安慰道,“你也太沉不住气了,那人若是那么好对付的,王妃和王爷又何至于留他到今天?眼下这个多事之秋,王爷又不在这里,王妃现在的处境也十分艰难,不要再节外生枝了,万一闹出什么乱子来,王妃有什么差池,王爷的下落就更是无从追究了。”

方才他们这边闹出来的动静隐约有点大,这会儿已经有路人侧目张望了过来。

雪雁一惊,心头立时闪过一丝后怕的感觉,连忙垂下袖子把手中兵刃藏好。

“走吧!”长平见她想明白了牵着她的手回去,一边飞快的告诫道,“从现在开始,我们一定要事事小心,半分把柄也不能叫人拿住,今天的寿宴上注定了不会太平,但愿他们不要再把王妃也算计在内了才好。”

如果明乐再被牵扯到今天大兴国中的内斗里头,那么他们这一行人就都要水深火热了。

“他们不会吧?”雪雁闻言,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万一是个连环局呢?”长平道,苦涩一笑。

倒不是提前察觉了什么,只是此刻她心里就有这种直觉,今天的这件事绝对不会截到宋灏失踪一事上就会完了的。

两人回到殿中,雪雁低垂着脑袋走过去给明乐告罪:“王妃,对不起,方才是奴婢鲁莽了。”

“嗯!”明乐淡淡的应了声就没了后话。

两个婢女垂首站在她身后。

明乐看了看不远处的水漏,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强迫自己不再多想,调整好心态等在那里。

果然,她这边刚刚定下神来,外面的内侍已经一声高唱:“皇上驾到,良妃娘娘到!”

众人连忙起身相迎,明乐的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却赫然发现稍远处纪浩禹的位置居然还是空着的。

之前纪浩禹明明是先她一步进殿的,说是去后殿找老皇帝替她圆谎的,她进来之后因为心烦意乱便没有用心计较,怎么他人会不在这里?

明乐的脑中飞快的窜出一个恍惚的念头,紧跟着就如五雷轰顶一般手脚冰凉——

不对!一定是出事了!

老皇帝在开宴之前不是应该在后殿休息的吗?这会儿怎么会从前面的大门进来?

那么纪浩禹呢?

明乐的心头一跳,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已经扭头朝后殿的方向看去,同时心里攀升而上的是如潮水般飞快涌来的不安。

老皇帝在下面朝臣百官的山呼万岁声中缓缓行来,一身打扮华贵明艳动人的萧以薇服侍在侧,场面和谐。

明乐的手心里隐隐的出了许多的汗。

她确定后殿之中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可是却不知道该不该叫人去看,因为——

她也不能完全信得过纪浩禹。

以前有宋灏在的时候,她对纪浩禹还不存什么戒心,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纪浩禹那人并不是个正人君子,若要趁火打劫或是落井下石都不奇怪。

万一这里面有纪浩禹的什么算计,她的人一旦到了后面就说不清了。

明乐的心神紧绷,心里挣扎的厉害,前后的计较也不过是片刻功夫,然则却根本就不等她做出决定就已经听到后殿的方向传来女子尖锐而恐慌的叫嚷声。

“啊——”

这声音极不和谐的充斥在整个大殿中,把眼前刚刚营造出来的喜庆气氛击的粉碎。

老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冷声喝道,“怎么回事?”

今天是他的六十大寿,是何等喜庆吉利的日子,这简直就是当众往他脸上拍巴掌。

朝臣们齐齐噤声,就连萧以薇的神情都变得谨小慎微起来。

黎贵妃屏住呼吸连忙侧目对单嬷嬷使了个眼色道:“快去看看!”

“是!”单嬷嬷领命,刚要往后殿走,里面那女子的尖叫声就再度凄厉的响起。

老皇帝再也按耐不住,直接就没有往主位上落座,而是脚下方向一变,快步朝后殿走去。

“皇上!”萧以薇低呼一声,连忙跟上。

黎贵妃有些发愣,目光连忙往自己的下首方向看过去一眼,脸色瞬时铁青,霍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紧追着老皇帝和萧以薇就去了。

单嬷嬷不甘落后,也快步跟上。

明乐的脑子飞转,四顾之下却赫然发现纪浩渊也不在席位之中。

这会儿她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萧以薇要在这寿宴上对纪浩渊下手的消息原是纪浩禹透露给她的,难道是现在计划有变?她想一箭双雕,把纪浩禹和纪浩渊一起除掉?

纪浩禹在大兴朝中无权无势,按理说不该成为她的眼中钉的。

明乐的目光再度移到彭修身上,却见对方已经面无表情的从面前走过去,从表情上根本分辨不出端倪。

这个时候光是揣测也没用了,明乐自然也是跟了去。

皇帝都不在了,这寿宴一时半会也开不成了,后妃百官们面面相觑,位份高一些也都随后赶着跟过去。

明乐的心里不镇定,脚下步子却是走的飞快,和早她一步的彭修同时到达后殿,而彼时他们和老皇帝还有萧以薇等人也只是前后脚。

众人还没进门就先是闻到了隐约的血腥味,明乐的心里咯噔一下,脚步在门槛外面顿了半拍才跨进去,进门却见延平公主脸色惨白的坐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的使劲缩在一根柱子旁边,脸上神色惶恐的盯着大殿里面。

“父皇!”见到皇帝到了,她哇的一声就哭着扑过来,一把抱住老皇帝的双腿,指尖颤抖指着里头半掩的幔帐后头,抖着声音道,“我——我——”

鹅黄幔帐垂落在地,地上有蜿蜒的鲜血汇聚成股缓缓流出来,已经就要蔓延到老皇帝的脚下了。

老皇帝一怒,一脚踢开延平公主,撩开帐子走过去,顿时就眼睛一瞪几乎是暴跳如雷。

明乐赶紧不动声色的跟过去,见到里头的情形更是一颗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

里面的一张睡榻上半耷拉着一个宫女的身子,衣衫凌乱,露出半个肩头和里头隐约肚兜的颜色。

那应当是个极为美貌的宫女,和年轻时候的黎贵妃也有的一拼,只是这个时候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惨白一片,倒是让本身的姿色黯淡了几分下来。

她胸前衣裳被大片的血渍渲染,这会儿都还有血水持续不断的从伤口里往外涌,彼时她人尚未咽气,瞪着一双死鱼眼仰头朝天,目光毫无焦距,全身轻微的抽搐着不住的抖动。

而在她脚边的地方,则是趴握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脸朝下看不到具体的面容,一身大红色的醒目的锦袍泡在血水里,颜色就有些变了,他人是昏迷的,右手握着一个铜质的烛台,尖锐的顶端也被血水模糊成一片。

彼时他身上却是散落了大堆的碎瓷片,也有一缕微弱的血线从他后脑的发丝间渗出来,同时碎裂在地的还有他束发用的玉冠。

这个人,不用去看他的脸,只就从他这身装束上明乐就知道是谁。

老皇帝看着趴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纪浩禹,整张脸上血气逆涌通红一片,歇斯底里的大声道:“还不给朕把这个畜生泼醒,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场面再也清楚不过——

是纪浩禹贪图美色对那个美貌宫女不轨,然后不只怎的,大约是那宫女不从进而争执就伤了人命了。

说纪浩禹贪图美色?这话打死明乐都不信,可是眼前的情况却容不得她不信。

所以说,这是一个局?

至于布局者是谁么——

明乐也顾不得去管纪浩禹的死活,先是飞快的借机打量一眼众人的表情,试图看出端倪。

其中黎贵妃的表现最为突出,因为倒在这里的人是纪浩禹而非纪浩渊,她的神色一半庆幸又有一半迷糊,但是转念想到纪浩渊不在,便直觉的以为是纪浩渊布局给纪浩禹下的套,所以眼底马上就又漫上一层幸灾乐祸一般的轻松之色。

这个女人表现太过肤浅,这里的事必定不会和她有关。

而彭修却在事发的第一时间就皱眉看向了萧以薇,收到的是对方几乎如出一辙茫然而困惑的表情,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就微不可察的稍稍侧目给单嬷嬷递了个眼色。

单嬷嬷跟在黎贵妃的身边,神色凝重又忧虑的对她轻轻摇了下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宫人从外面端了水进来,把纪浩禹翻了个身就朝他脸上泼了去。

纪浩禹头上的伤只出了一点血,当是伤的不重,一个机灵就皱着眉头表情痛苦的缓缓睁开了眼。

他只觉得头痛欲裂,下意识的抬手去摸后脑,待到触及那些黏腻的液体时就算脑子里再困顿也已经瞬间转醒。

“你这个畜生!”老皇帝不由分说的已经踹了一脚过去。

纪浩禹刚坐起来就又被他踹的趴在了地上,好在老皇帝外强中干,体力不支,倒是不至于给他踢出内伤来。

纪浩禹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趁着回头之前目光已经飞快的瞥见滚在旁边的烛台和身旁奄奄一息的宫女,他的心头亦是剧烈一震,同时飞快的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就马上了然——

他竟是一时不查被人算计了。

“父皇!”眼中有冷厉的光芒一闪而过,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却是极为镇定,直接抖平了袍子端端正正的跪在老皇帝面前,唇角犹且还能带着一抹灿烂的笑容道,“父皇何故生这么大的气,可是儿臣有哪里惹了您的不痛快的?”

从头到尾,他都没去看那宫女,就像是根本就不知道这殿中还有那么一个人一样。

“你还好意思问朕?看看你做的好事,丢人现眼的东西!”老皇帝怒道,胸口起伏,剧烈的咳嗽起来。

“皇上息怒,就算荆王殿下做错了什么,您也莫要生气,总要顾及着您的龙体啊。”萧以薇连忙扶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而同时他自己的眉头却是皱的死紧。

老皇帝本来是该在这里休息的,是她故意打翻茶碗引他回寝宫更换衣物的,可是他们本来的计划是要以黎贵妃的名义把纪浩渊引到这里来的,而且她的计划里也没有延平公主的存在,可是方才当她兴致勃勃冲进来的时候才讶然发现,她们的计划——

居然,变了!

没有算计到纪浩渊,反而是纪浩禹倒在这里,还有延平又是怎么回事?

老皇帝终究是气得狠了,纪浩禹做出什么荒唐事他倒是不太在乎,可是这个孽子居然在他的寿宴上给他找晦气——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这样的日子,你就敢在宫里胡来,还行凶杀人,简直就是无法无天,反了你了。”老皇帝越想越气,再加上对这个儿子本身就存有抵触情绪,那眼神里都是赤果果不假掩饰的杀意,几乎是恨不能当场就将纪浩禹生吞活剥给活剐了一样。

纪浩禹没事人儿似的与他对视,依旧可以言笑晏晏道:“儿臣真的不知道做错了什么,竟然惹得父皇动了这么大的火气,儿臣只是受人之托过来向父皇禀报些事情,可是进了这殿中就莫名其妙的没了知觉,不知道是谁砸了儿臣的脑袋,这会儿还疼的厉害,这宫女又是怎么回事?可是这宫里闯进了刺客了?”

老皇帝抓他的是一个人赃并获,而他一句一句的质问起来,却全都不当回事。

所有人都当他是嘴硬狡辩,只有明乐听的认真——

他这是自知在劫难逃,所以才向自己陈述当时事情的经过。

毕竟——

在这宫里,他也是孤立无援的,与其去指望他的这位父皇和那些兄弟替他平反,还真不如把希望寄托于明乐这个外人身上。

若在以前,他也未必就敢打这样的赌,可是现在宋灏下落不明,明乐在这帝都之中的处境也是岌岌可危,她在这里也没有信得过的人,相对而言只有他们之间才有合作的可能,也唯有他们联手,才能把彼此眼前所处的困境相对的化解一点。

纪浩禹的脸上虽然一直挂着玩世不恭无所谓的笑容,可是心里这一刻却也是气的狠了,恼怒的厉害——

先是宋灏,紧跟着就是他,背后那人当真是好厉害的手段,完全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因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有人会把他和宋灏绑在一起来一次性的解决,当然了,虽然目前还没有任何的迹象可以表明他出事和宋灏那边失踪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可若要说这只是个巧合,是打死他他也不会相信的。

“你倒是推的干净!”老皇帝冷笑,指着那婢女,嘴角肌肉抽搐的厉害,最终也没能说出话来,就又霍的扭头看向瑟瑟发抖跪在旁边的延平公主道,“延平你来说,这里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延平公主颤抖的厉害,眼神畏惧,哽咽道,“儿臣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臣刚刚过来这里,本是要来给父皇请安的,可是进门就见——就见——”

她说着,却是欲言又止,拿眼角的余光不断瞥着纪浩禹唇角妩媚妖娆的笑容。

老皇帝心里横竖是认定了此事和纪浩禹脱不了关系,厉声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有朕在这里,你尽管实话实说,难道还有人能吃了你吗?”

“儿臣也不知道是三哥在这里。”延平公主惊吓过度,突然之间就泣不成声,“我只是听到有人喊救命,情急之下也没来得及细看,就拿了那架子上的花瓶砸了过去,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是故意的。”

她说着就凌乱的胡乱摆着手,又缩回角落里哀哀的哭了起来。

延平公主的出身低微,生母只是宫里的一个女官,后来在她生母死后因为她乖巧懂事就被黎贵妃看中,带在了身边。

宫里头的所有人都知道她脾气好,胆子小,如果说她是在知道纪浩禹身份的前提下还敢拿花瓶砸他,任何人都不会相信。

明乐的目光闪了闪,满是探寻意味的在她身上扫了一眼。

这女人的眼神竟然都伪装的半分不掺假,这演戏的功夫连她都自叹不如。

若不是她心里笃定了纪浩禹不会做这样的事,估计也会马上就信了延平公主的一面之词。

不过延平公主既然站出来了也好,至少就有了一个突破口,起码现在她已经知道这件事里有延平公主的戏份在里头了,抓着她就也许能够摸到后面的线索。

“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延平是你的亲妹妹,她总不会冤枉了你吧?”老皇帝道,目光阴测测的盯着纪浩禹。

“儿臣和皇妹既然是各执一词,父皇又为什么执意认定皇妹的说辞就是真的?”纪浩禹反问,“父皇是皇妹的父皇,也是儿臣的父皇。父皇既然觉得皇妹是儿臣的妹妹她就不会冤枉了儿臣,那么父皇您又何故对儿臣的话半分信任也无,您除了是皇妹的父皇,也是儿臣的父皇,难道不应该一视同仁吗?”

老皇帝和纪浩禹之间的猜忌,朝臣们都各自心中有数。

他不喜欢纪浩禹,甚至于如果纪浩禹不是投靠了荣王,很有可能都活不到今天。

这会儿纪浩禹这话冷嘲热讽,等同于是把老皇帝的心里的隐痛都提到明面上来说了。

“你这是用的什么态度和朕说话?”老皇帝怒道,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变幻莫测,他指着跪在面前的纪浩禹,越是看他灿若桃李般明艳的笑容就越是觉得心里愤恨,“你手里拿着凶器,现场就在这里,还有你皇妹的证词,人证物证俱全,你还这样死不悔改,是一定要逼着朕严惩是吧?”

“来人!”老皇帝说着已经暴怒的大声喝道,“给朕把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拖出去,打入天牢!”

虽然都说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纪浩禹这样的身份,就算是真的弄死一个宫女,也实在是犯不着替她赔命,可是这事情既然闹到了明面上,老皇帝当着朝臣百官的面自然就要重判。

自古以来这天牢大都是个有进没出的地方,就如东宫那一门,进去走了一遭就什么都没了。

很显然,老皇帝这是要借机将纪浩禹这个眼中钉拔除了,就算不至于一次处死,估计再也不会把他放出来了。

门外的侍卫应声而入,立刻就要上前来捉拿纪浩禹。

纪浩禹那双桃花眼从容不迫的眸子一转,却是自己笑着站起来道,“父皇,您要将儿臣收监儿臣不敢抗旨,可是眼下儿臣并没有认罪,所以您千万记得,是三司会审也好,直接交给大理寺也罢,待到今日的寿宴之后千万记得叫人严查此案,还儿臣一个公道清白。”

皇帝想要顺水推舟的除掉他?想都别想!

老皇帝的嘴角一抽一抽的,纪浩禹当着百官的面说了这话他又不能装作听不见,只是满眼狠色的盯着他。

纪浩禹与他四目相对,不避不让。

明乐微微叹了口气,走上前来,道:“陛下,这件事恐怕您真的不能就这么定了荆王殿下的罪名。”

老皇帝本来就为纪浩禹的顶撞而火大,再见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贸然插嘴进来,立刻就调转矛头讽刺的冷声说道:“易氏,朕念及你是大邺摄政王的人对你已经诸多忍让,你可不要得寸进尺,这里是朕的家务事,轮不着你来置喙。”

“可是今日臣妇却是受陛下之邀进宫来赴宴的。”明乐道,微微一笑不愠不火,“而且我家殿下他今天既然身子不适未能到场,我在这里代表的就是他和整个大邺王朝,荆王殿下与我们夫妻颇有渊源,我们过来的这一路上也得蒙他的关照,感激之余,今日看到荆王殿下蒙受不白之冤,臣妇若是袖手旁边,只怕回去会被我家殿下责备,说我丢了大邺皇室人的风骨和气度。”

场面话,她向来都可以说的比谁都好听。

“朕已经说过了,这里人赃并获!”老皇帝挑不出她的毛病,只就一字一顿的警告。

“可是臣妇却觉得这件事还有疑点。”明乐说道,她脸上表情很平静,并看不出有意要替纪浩禹开脱的迹象,只是看一眼旁边的延平公主道,“方才在前殿,我们都是听了延平公主的喊叫声之后马上就过来的,前后不过片刻的功夫,按照常理来讲,公主发出尖叫声的时候就应该是她闯进来发现荆王殿下伤人的时间,可是我们进门的时候这宫女身上流出来的血就都已经流到一丈开外去了,这个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其实对方拿捏现场还是十分精妙的,那宫女受伤的部位恰是心脏的动脉处,烛台戳下去的伤口虽然不是很大,但是伤在那里,血流的速度就很快,只不过就算是那血流的再怎么快,也不至于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流到三丈开外。

纪浩禹说他进来的时候什么都没看到就先失去了知觉,那就说明是有人用了强力的迷药将他放倒之后才开始布置现场,把这个宫女做成被他刺死的假象,再让延平公主砸了他的头,发展成为目击证人的角色。

做成这些,就算她们动作再快也是需要一定的时间来布置的,所以那宫女身上的血才会流的那么多。

当然了,这一刻明乐的心里还有一个念头——

纪浩禹的警觉性她是信得过的,能于瞬间就将他放倒的迷药——

很可能宋灏也是着了这迷药的道儿。

所以哪怕现在她自身难保,她也必须保住纪浩禹,因为很有可能能从他这里找到追查宋灏行踪的线索。

老皇帝听着明乐的话,根本无从辩驳,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霍的扭头看向延平公主。

延平公主的眼中只是和方才如出一辙的惶恐,断断续续道,“我当时误伤了三哥——吓坏了,全身发软,出不来声音,所以——所以——”

言下之意,她出声尖叫的时候并不是事发的第一时间。

这个女人的应变能力倒是快的很。

明乐心中不由的又多了三分警惕,不得已只能把目光移到那半死不活的宫女身上,对雪雁吩咐道,“去查查那宫女的伤势,看还能不能开口说话。”

因为是伤在了心脏的要害位置,而且在他们来之前已经失血过多,所以进门之后明乐根本也就没想从她这里找突破口——

对方既然做了这么精密的安排,连延平公主都能这样充分的利用,就一定不会留下这么个明显的漏洞给他们钻研。

雪雁应声过去试了试那宫女的脉搏,出于谨慎又捏开她的嘴巴瞧了眼,不由的神色大变,“王妃,她的舌头咬掉了!”

“呵——”明乐闻言却是笑了。

舌头都提前咬掉了,这准备,已经可以叫人拍案叫绝了,哪怕这个宫女不死,可是口不能言,就算有人想要重刑逼她证明纪浩禹无辜都不可能。

那边雪雁刚刚查验完那宫女就眼皮上翻缓缓的断了气。

老皇帝冷眼看着,这会儿看明乐的眼神也像是在看仇人道:“验你也验了,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没有了。”明乐莞尔,不再做所谓的争执,只是含笑看着延平公主道,“虽然都说只是一面之词,可是延平公主的一套说辞也的确是精彩绝伦,叫本王妃想要不佩服都不行。”

说着她又转向纪浩禹,却是用了个调侃的语气道,“王爷,既然您和公主都是皇帝陛下的儿女,陛下慈父之心人所共见,一定不会叫你蒙受不白之冤的,您就委屈着先去天牢里住一晚吧,您瞧着人家延平公主这样娇弱的女儿家都没嫌弃那地方条件简陋,您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还要矫情吗?”

“父皇——”延平公主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

然则明乐的一番话绕来绕去,老皇帝早就不耐烦听了,连连摆手道,“带下去!案子移交大理寺,叫他们三日之内务必给朕一个水落石出。”

话一出口他才听到延平的惊呼,却是后悔也晚了。

老皇帝的脸色铁青,突然朝明乐投去锐利的一眼。

双方之间正在风起云涌的时候,外面就有一串匆忙的脚步声奔来,却是满头大汗的红玉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

“爷——”见到纪浩禹一身是血的被侍卫押着,红玉顿时方寸大乱,下意识的就要去和那些侍卫抢人。

明乐的眸光微微一凝,含笑飞快的侧肩往中间一挡,一手握住她的手腕笑道,“你家王爷的衣袍都脏了,怕是他受不得这个罪,一会儿回去赶紧找些干净的衣物给殿下送到牢里去。”

红玉平时就是个极为稳重的人,方才也是见到纪浩禹遭劫一时心急,只被明乐挡了这么一下她就马上反应过来——

殿下的身后没有人保他,越是这个时候自己就越是不能出岔子,否则就没人营救他了。

“是,奴婢知道了,回头就给爷送过去!!”红玉垂下头,谦卑的回,顺带着掩饰住眼底的焦灼愤恨之色。

“父皇——”延平公主张了张嘴还想向老皇帝求情,她可不想去那个鬼地方,谁知道那里又会发生什么事,说着又朝黎贵妃投去求救的一瞥。

黎贵妃顿时魂飞魄散——

这会儿至少有半数以上的人在怀疑纪浩禹是被人设计的,这死丫头这个时候向她求救,不是明摆着叫人把矛头指向她吗?

黎贵妃的脸色白了一白,眼中闪过一丝惶恐。

皇帝看着她的反应,眼底神色探寻。

旁边的萧以薇这才笑道,“皇上,公主殿下是女儿身,又是天家之女,金贵着呢,天牢那地方又阴冷的很,怕是——”

“良妃娘娘此言差矣。”明乐闻言便是冷冷一笑道,“论及身份贵贱,恐怕还轮不上延平公主来叫人这般金贵,血脉传承历来靠的都是子嗣,公主虽是皇家血脉,但是将来一旦嫁出去那也是别人家的人,真要论及尊贵,荆王殿下可是皇帝陛下现存在这世上唯一嫡出的子嗣了,殿下都能成全陛下对此案的怀疑下到牢里候审,延平公主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既然老皇帝不承认纪浩禹的血统,那她又何惧把就拿这事儿出来恶心他?

先是为了个女人把嫡亲的太子设计致死,现在又想顺手牵羊要了纪浩禹的命,摊上这样的父亲,纪浩禹也是命苦。

纪浩禹的出身就是皇帝最大的忌讳,明乐此言一出果然老皇帝立刻变脸,挥挥手道,“还磨蹭什么,都带下去。”

延平公主万没有想到今天会把自己也搭进去,走过明乐身边就泪水连连的哭诉道,“王妃,延平和您无冤无仇,您何故这般刁难陷害于我?”

“本王妃可从来不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明乐莞尔,这女人的演习功夫是好,可是她不吃这一套,“本王妃只是就事论事,荆王殿下可还喊着冤枉呢,这话代表着什么意思您不会不知道吧?如果大理寺重新审查之后找出了殿下是被人陷害的证据,那么延平公主您身上担着的可就是恶意谋害陛下嫡嗣的罪名了。可您和荆王殿下又是亲兄妹,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断了皇上的嫡系血脉,这罪名好像可以和谋逆相提并论了吧?所以现在虽说您和荆王殿下都是身惹嫌疑才被暂押天牢的,可是您身上担着的这个罪名可比荆王殿下严重多了,公主殿下,自求多福!”

延平公主目瞪口呆,眼泪也僵硬的挂在了脸上,惊愕不已的看着她。

不过两句话的功夫,这女人居然就给她强加了这么大的罪名下来,谋逆?

延平公主一下子就懵了。

而本来还预备再和明乐抗衡的萧以薇也识趣的闭上了嘴。

谁知道纪浩禹这事儿最后会怎么解决,万一真的给他翻身了,那么谁跟延平公主搭上边就是找死,她只是想和易明乐对着干而已,延平又不是她的人,她犯不着。

延平公主脸上一直维持的无辜表情终于缓缓风化,这一刻她才真正领会到眼前这个女人的阴狠毒辣,三两句话之间就能颠倒乾坤,叫她几乎死无葬身之地。

她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和纪浩禹一起被侍卫押了下去。

殿中血腥味弥散,老皇帝神色厌恶的看了眼那宫女的尸首抬脚就走。

“赶紧的收拾了吧!”萧以薇掩着鼻子吩咐。

老皇帝一走,朝臣和后妃们就都赶紧跟上。

明乐没动,彭修也没动。

萧以薇虽然也想留下问问彭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又不能凭空惹人怀疑,只能咬牙跟着走了,临走回头看到殿中相对而立的两人,心里总有种怪怪的感觉流窜。

其实方才在这殿中她就不只一次注意到,彭修对着殿中的一切似乎并不关心,而于无形之中眼角却总留了一线余光注意着明乐的一举一动,甚至于——

屡屡为那贱人偶尔的一个举动和表情失神。

虽然他把这些掩藏的很深,但她还是能够清楚的感知到。

彭修是对易明乐存了非分之想,可是为什么?他看那贱人的眼神会叫她觉得莫名的熟悉,恍若是很多年前在她还天真无邪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的见他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那个人——

萧以薇不自觉的回想,突然之间一个突兀而荒唐的念头划过脑海,叫她浑身的血液都为之凝固。

易明乐和彭修之间为什么有那么大的仇怨,只是为了她姐姐和外甥的死吗?那个时候她才多大,她又会懂什么?而且萧以薇自幼就和易明真的关系好,后来也经常出入平阳侯府,她自认为很清楚彭修对于女人的品位,他喜欢的是易明澜那样温婉宁静的大家闺秀,决计不会是易明乐这样蛇蝎心肠满肚子阴谋算计的恶毒女人。

可是为什么,现在他不惜一切,对这个女人存了这样大的执念?

所以——

萧以薇被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吓了一跳,脚下一个没注意,险些被门槛扳倒。

“娘娘小心!”荷露连忙扶住她。

殿中明乐和彭修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萧以薇的心里扑腾的厉害,此时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真的窥测到了两人之间的秘密一样,立刻心虚的垂下眼睛,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

明乐完全无暇理会她的心情,只是冷着脸看着彭修,“良妃娘娘似乎是有话要和靖海王说,你还是去看看的好。”

“王妃!”旁边红玉急着等她拿主意,忍不住的催促。

“你和长平他们先到殿外等我一会儿。”明乐道,彭修不走,自是有话要和她说。

“是!”红玉咬咬牙,满心焦急的跟着长平和雪雁退出殿外。

待到殿中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明乐也就直言不讳的开口道,“陷害纪浩禹的这一局应该和你没有关系吧?”

彭修和纪浩禹之间不存在任何的利益冲突,并且他对当前各方的形势把握的很清楚,明知道把纪浩禹逼到这一步就是逼着他和自己结盟,彭修是绝对不会做这种自打自脸的事的。

“我以为自己运筹帷幄,不想还是自负了。”彭修自嘲的勾了勾唇角,神色依旧很冷,没什么特殊的情绪,“看来这宫里出了个善于布局并且可以不动声色掌握全局的高手,这大兴皇宫里头的水居然比想象中的要深的多。”

宋灏失踪,将明乐逼入绝境,这本来是对付她的最好的时机。

可是后面的人,却把纪浩禹推进了漩涡,逼着两人上了同一条船。

更重要的是,他还破坏了萧以薇要借机剪除黎贵妃母子的计划,这样一来,倒是成全了纪浩渊,反而叫纪浩禹锒铛入狱,惹上了无妄之灾。

这个人不想看着萧以薇成事?还是说他是真的想要除掉纪浩禹?

“如果他真的想要荆王的命,大可以直接叫延平公主的那一下子下了死手就好,横竖老皇帝也没有把这个儿子看的有多重。”明乐道,她的心思清明,这会儿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对方并不想要纪浩禹的命?可是却让他获罪被囚,如果今天她不在这里,哪怕纪浩禹说自己无辜,老皇帝没有顾忌也不会管他的话,定会直接将他入罪,所以背后那人虽然没直接要了他的命,但也决计也不打算叫他好过。

那个人会是谁?

不用想明乐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名字就是纪千赫。

能这么快掌握帝都之内所有事情的变化并且采取相应策略的,就只有这个人,其他人都没有能力做到。

可是这个人,他这样做的目的到底又是什么?

明乐心里疑团重重,彭修见她皱眉深思的模样就冷笑出声,“其实你今天也大可以不必去管纪浩禹的闲事,明知道能做这样的一个局,背后那人的手段有多少,你就不该惹祸上身。”

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讽刺道,“你不想看我和纪浩禹结盟也好,只要你马上把阿灏放回来,我才懒得插手他们朝中的这些闲事。”

言罢就不再和他磨叽,直接对殿外道,“你们进来吧!”

彭修好不容易才得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放宋灏回来的,这一点明乐心里十分确定,所以和他之间多说无益,现在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能把纪浩禹从天牢里弄出来,好歹他们现在都需要彼此做保,还能用上一把。

长平几个应声进来,彭修只就又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就转身大步的走了出去。

“王妃,您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我家王爷。”红玉一急,红着眼睛就给明乐屈膝跪了下去。

“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仔细想想。”明乐道,抬手将她拦下。

“当时王爷带着奴婢和绿绮进了殿里,刚好外头的侍卫有信传到,王府有些事情需要处理,王爷就安排绿绮回去了。奴婢陪王爷过来这里,走到门口还差五六丈的时候突然见到一个轻功了得的人影从前殿的方向奔出来,王爷示意奴婢跟过去看看,奴婢就去了。”红玉道,想着就懊悔的要死,“奴婢当时也没多想,王爷那般身手,能在宫里神不知鬼不觉算计到他的人根本就不存在,谁知道——”

若不是对纪浩禹太有信心,红玉也不会离他左右,而纪浩禹大概也是对自己的身手太有信心,所以才一个不察吃了亏。

“你们在这殿里找找,看有没有迷香之类的东西留下,以荆王的警觉性,若不是着了道,根本没人制得住他。”虽然这样吩咐,可是明乐心里却是知道,估计是要白忙。

那人布置的局绝对精密,怎么可能留这样低级的破绽出来等着他们发现。

几人搜了一圈,果然一无所获。

红玉就更急了,“王妃,现在怎么办?皇上本来就对王爷心存不满,这一次怕是——”

“先别慌,刚才我当众那么一闹之后,最起码等大理寺的结果出来之前他不会妄动。”明乐道,“事不宜迟,荆王在帝都所有的眼线和人手你都能调动吧?”

“这——”因为是自家王府的机密,红玉还是犹豫了一下,但是想着纪浩禹的处境也知道不能再拖泥带水,“我差不多都知道,但能用的只有一小部分,另一部分只听主子一个人的。”

“那也行。”明乐点头,“你现在马上调派一些人手去天牢附近监视,延平公主既然受人指使,后面那人或许还会找她,在天牢外面守着或许会有收获。然后你再回府准备些衣物和吃食去天牢看看,问问荆王怎么说。”

延平公主意外进了大牢,她就不信背后的人能安耐得住不去和她套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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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字已纠正,嘴嘴~

第063章 辗转反侧,思君难忘

简单的吩咐了红玉两句话明乐就回了前殿继续参加老皇帝的寿宴。

如今形势急转直下,她也有点草木皆兵的感觉,半点差错也不能出,所以这会儿就算再怎么心急如焚也要做出无所谓的模样,一定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宋灏失踪的消息。

否则——

她马上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和众人攻击的对象。

回到前殿,之前一直不见踪影的纪浩渊已经坐在了席位上,可是脸色也明显的有点不好,具体是什么原因无从追究。

明乐只看了他一眼就自觉的把目光移开。

因为她替纪浩禹开脱而惹了老皇帝的不快,寿宴上老皇帝便格外的不待见她,偏偏两桌的位置又临近,不经意的目光一瞥就能撞见。

整个晚上老皇帝都沉着脸,一则被纪浩禹的事情闹的,二来也是被明乐坐在跟前跟堵的。

出了这样的事,这个寿宴也就是走个过场的问题了,下头的人见着老皇帝阴沉沉的脸色都恨不能自己没带眼睛过来,每个人都把眼睑使劲往下拉着尽量不去和上首的人接触,整个殿中歌舞四起,但是气氛却诡异冷寂的厉害,没有人开怀畅饮,甚至于彼此攀谈寒暄的都没有。

一场准备了几个月,隆重开幕,最后却是草草收场,只持续了半个多时辰老皇帝就先行离去。

其他人更是逃也似的赶紧纷纷散了。

明乐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因为着急回去行宫那里听武冈他们全城搜索宋灏的消息,几乎是越过众人第一个出的殿门。

雪雁刚要去叫人抬软轿过来,旁边的回廊上却见红玉神色焦灼的快步迎上来。

显然——

是已经等候多时了。

“奴婢见过王妃!”红玉道,恭恭敬敬的屈膝见礼。

“红玉?”明乐微微诧异,“你怎么在这儿?我不是叫你去天牢给你家主子送衣物了吗?”

“奴婢已经去过了。”红玉道,见到后面殿中逐渐有人出来,有所忌讳,就又打住了话茬。

明乐看她一眼,主动往旁边的回廊上挪了两步道,“什么事,关于那会儿后殿的事,可是荆王又想起些什么线索来了。”

“没有,王爷说是有人挖好了陷阱专为算计他的,他左思右想还是没能找到突破口。”红玉道,说话间还是极为谨慎,目光敏锐的四下里扫视一圈,低声道,“王妃,我家主子想要马上见您一面。”

“嗯?”明乐挑眉,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他没说是什么事吗?”

纪浩禹若是有什么话,交代给红玉转述也就是了,何必要亲自见她?

红玉见她迟疑,不觉的就着急起来,道:“奴婢问过了,可是王爷说一定要您亲自过去一趟,他要当面见了你才成。”

长平和雪雁两个闻言也都不由的警觉起来,互相对望一眼。

“王妃,这宫里龙蛇混杂,对你不怀好意的人也不在少数,眼下又是非常时期,您还是不宜在宫中久留。”雪雁不放心道。

长平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神色之间分明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王妃!”红玉立刻就急了,眼来在眼圈里打转儿,“王爷千叮咛万嘱咐,让奴婢一定请王妃过去一趟,您若是不放心,奴婢这就把我们王府在宫里所有暗线都运作起来,一定保证您可以全身而退。”

萧以薇是想她死,老皇帝又不待见他,现在萧以薇是彭修的同盟者,宋灏失踪的消息想必萧以薇是知道的,可是只凭老皇帝在宴席上的反应,明乐却可以断定,这件事老皇帝并不知情。

如若萧以薇想借这个几乎除掉自己的话,早就应该已经把这个消息告诉老皇帝了,那么方才根本就不用等到开宴,老皇帝就应该已经对她下手了。

现在既然萧以薇没说,那就说明她应该是受了彭修的示意,一时半会儿并不敢把这事儿张扬出去。

“算了,不必这样兴师动众的。”明乐想了想就飞快的定了注意道,“雪雁你带着那八名暗卫跟我走一趟,长平你先出宫去,我们的马车停在南侧宫门,你去和柳扬会和,让他把马车赶到东侧宫门等我,我去天牢走一趟,然后直接从那里出宫。”

雪雁和长平互相对望一眼,她们都知道明乐说一不二的个性,见她主意已定,哪怕是心里再不放心也只能点头应允,“是,王妃!”

长平带着八名等在旁边的侍卫先行出宫,雪雁则是招呼了那八名装扮成婢女的女暗卫一起跟着明乐去皇宫东北角的天牢看纪浩禹。

红玉因为纪浩禹的事情已经乱了心神,虽然竭力维持镇定,但是神色之间总是难掩焦灼。

明乐看在眼里,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原来纪浩禹的处境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艰难很多,红玉哪怕是再怎么忠心,到底也还是年轻,又是个女子,遇到一般的事情还好,一旦纪浩禹遇险,她的能力也就大打折扣了。

一路上明乐都没说话,一行人步履匆匆的往前走。

因为明乐的身份特殊,再加上所有人都认得红玉是纪浩禹的贴身婢女,所以一路走过去并无任何人为难或者阻挠,一行人顺利到了天牢属地。

这里红玉之前已经来过一次,门口的守卫自是认得,见她去而复返倒也不怎么吃惊。

红玉上前递了银子疏通,侍卫们也没为难,只就冷着脸嘱咐了两句不要惹事就放了几人进去,只不过对于明乐的到来,所有人都十分困惑就是了。

红玉是纪浩禹的人,过来探监合情合理,这位大邺的摄政王妃却纡尊降贵到这个鬼地方来就着实叫所有人都觉得奇怪了。

毕竟这天牢不是什么好地方,所有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生怕沾染晦气,明乐又是个看上去娇弱的女子。

众人眼中探寻的神色明乐自是注意到了,不过却无从理会,只就目不斜视的走进去。

前头引路的牢头还算客气,因为纪浩禹入狱的时候只说是有嫌疑,他到底是皇子,虽说是这个地方大部分时候都是有进没出的,可是现在的世道乱,谁也不知道后面会怎样,对他客气点也算是多留了条后路给自己。

一行人沿着冷清逼仄的石板路往里走,天牢里看押的犯人不多,但却全部都是重犯,沿路都能嗅到明显腐烂和廋臭的味道。

红玉有些不好意思的侧目看了明乐一眼,却见对方面色如常,半点嫌弃的意思也没有,心里惊讶的同时更是佩服她的适应能力。

天牢里的男女牢房并没有分开,纪浩禹的身份特殊,老头给他安排的是一个单间,三面石壁,朝向外面通道的方向是一拍婴儿手臂粗细的铁栅栏,里头收拾的还算干净,石床石桌,还有一床明显是临时抱进来应急的半旧的被褥卷着扔在石床上。

纪浩禹没动那床上的东西,明乐过去的时候就见他正皱眉对着桌上一副瓷质粗糙的茶具坐着,眉头都嫌弃的拧成了一个川字。

这人还真是个天生的富贵命,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穷讲究。

不过明乐见他这么一副不怕死的德行,心里压抑了好久的情绪倒是有所释放,禁军不觉的轻笑一声道,“殿下您的得有多嫌弃这套茶具,可就算是你再怎么样的嫌弃,这么盯着也不可能在上头给看出朵花儿来吧?”

纪浩禹闻言抬头,倒是立刻就把自己脸上给笑出朵花儿来了,欣喜地连忙起身道,“王妃可算是来了,真叫本王好等。”

一副小媳妇一般无限委屈又欢喜的模样。

那牢头看了嘴角直抽,心道:虽然叫是叫王妃,可这也是人家大邺摄政王的王妃,荆王殿下这热乎劲,不知道的还以为来的是他的王妃呢。

不过心里嘀咕归着嘀咕,这话他却是不敢说的。

纪浩禹是皇帝钦点的重犯,自是不能随便过这道门的,明乐的身份又尊贵,牢头想着他们这些贵人都有忌讳便直接没有开门。

“打开吧!”明乐看了眼那把生了锈的铜锁,吩咐道。

牢头一愣,诧异了一瞬,却是顺从的把门给开了,嘴上道,“这牢里不太干净,王妃您当心着点儿。”

明乐莞尔,却是未曾理会,直接弯身走了进去。

负手在牢里走了一圈,明乐问道:“王爷安好,在这里住的可还习惯?”

“王妃若是觉得习惯,不如搬进来和本王做个伴儿?”纪浩禹直翻白眼。

两人之间说话完全没有忌讳,那牢头听的一愣一愣的。

明乐拿眼角的余光扫了纪浩禹一眼,就摇头对红玉道,“这里的条件的确是差了点儿,这里的东西殿下怎么用的惯,红玉你和雪雁赶紧去准备些被褥茶点给殿下送过来,荆王殿下是龙子皇孙,哪里受的了这里的委屈。”

“还是王妃知道心疼本王!”纪浩禹听了,眼泪汪汪的,映着墙壁上昏暗的火把竟是别样的明艳动人,若不是碍着有外人在场,几乎就要握着明乐手大呼知己了。

牢头听了只是干笑不已道:“咱们这天牢里头向来都是这样,简单的很,又没什么好东西敢拿到王爷跟前来惹您的眼嫌的,还请王爷莫要怪罪。”

纪浩禹如今只是作为嫌疑人入狱,他的爵位也没有被削掉,按理说他们这些贵族坐牢搞点特殊待遇也不算什么,他倒也没说不行。

“是,是奴婢考虑不周,这就回去给王爷准备。”红玉道,顺从的转身离开。

雪雁不放心明乐一个人在这里,犹豫了一下,但终究也是没敢违背明乐的意思,也跟着去了。

纪浩禹吊着眼角瞧了那牢头一眼道,“你也先出去吧,本王也摄政王妃要单独说两句话。”

“是!”那牢头犹豫了一下,并没敢直接拂他的意,却也没有全顺着他,只道,“小的就等在外头的,一会儿好引路送摄政王妃出去。”

纪浩禹是重犯,他并不敢掉以轻心。

纪浩禹也是知道这一点,只就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那牢头躬身告退,走出去站在了五丈之外的过道上,眼观鼻鼻观心的垂下头,却是拿着眼角的余光一直注意着牢房这边的动静。

他站的那个位置,可以看见牢房里的全景,但如果两人刻意压低声音交流些什么倒是不至于落到他的耳朵里,所以两人也不忌讳他。

“红玉说你一定要见我,到底什么事,说吧,我不能在这里久留。”明乐道,单刀直入。

“皇宫里,乃至于帝都的整个风向都变了。”纪浩禹道,也是开口无废话。

“你是说荣王他已经出手了?”明乐道。

纪浩禹看着明乐,字字慎重的说道,“拿住宋灏的到底是什么人,这个我不好说,但是能够这样精准无误算计到的我的,除了我的那位皇叔,一时半会儿我还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人能有这样的能力和手段。要在宫中布局且安排的这样缜密周到又不被人察觉的,并非一两人之力可以办到,那个人在宫里必须要有足够强硬的势力安插,并且供他差遣调配,否则绝对不可能做到。”

老皇帝在宫中的势力范围最大,但是他如果要纪浩禹死的话,根本不必要等到今天,也不会选在这样的场合给他自己添堵。

萧以薇没这个本事,黎贵妃在宫中虽然势力庞大,但是今天的事情怎么看都也好像和他没有关系。

“会不会是肃王瞒着黎贵妃单方面做的?”明乐飞快的把整个事件上众人的反应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纪浩禹道,说着就自嘲的笑了声道,“这个姑且不论了,现在这事儿摊到我的头上来,只就老爷子,那就绝对是会咬住不放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一次他是一定会借题发挥,将我除掉才肯善罢甘休的。我现在人在这里,无从施展,但也不能坐以待毙,一切——都只能靠你了!”

明乐的心头微微一震,有些迟疑的看向他,“你是说——”

纪浩禹冷笑,背转身去往旁边挪了两步,“之前在他出手对付老大的时候我还没察觉出什么来,可是这一次——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之前我在后殿遇到的那个局,原本应该就萧以薇要用来对付老二的。连着除掉两个在京呼声最高的皇子,她的打算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想要拿她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做筹码,赢得天下,这么大的主意她都敢拿——若是没有老爷子的暗许,你觉得她赌的起吗?”

明乐抿抿唇,这个可能性她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萧以薇的肚子毕竟才五个多月,要等到瓜熟蒂落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老皇帝难道是疯了不成,会跟着这个女人去做这样的赌局,虽说太子不成气候,但纪浩渊无论是才能还是手段都已经算是拔尖儿的了,他傻了才会放弃这么一壶现成的人选,而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根本就不知道是龙是虫的胎儿身上。

“那人应该还不至于糊涂至此吧?”明乐道,终究还是觉得此事不可信。

“从他肯听了良妃的谗言对太子出手的时候,我就已经不相信他在行事上还会存有下限了。”纪浩禹道,“就算你不信,那么就当是做为最坏的打算也好。他现在是要替那个女人除掉所有的障碍,要推那个他所谓的老来子上位了,我不能一动不动的等和他先来对我出手。而你,我相信你也需要改变这里的局势,来替你赢得寻找宋灏下落的时间,事不宜迟,你跟我——我们都没的选择,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老皇帝来者不善,因为萧以薇的挑拨,对她和宋灏又存了很大的敌意,所以他们现在的处境非常不妙。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明乐道,看着他的背影,一个字一个字很认真的说道,“这件事,我可以去做,虽说目前成与不成还都只是未知数,可是我也还需要你的一个保证。”

纪浩禹回头,看着她眼底戒备而坚定的神色,突然觉得心中一堵。

半晌,他自嘲的轻声笑了笑:“你不信我是对的,既然你需要,那么我保证,不管将来的局势如何,我都会记下你的这个人情,如果我能翻身,哪怕有朝一日,我与你们的立场必须敌对,我也会放你们一马。”

一旦纪浩禹得势掌握了这帝都中的一切,那么将来她和宋灏在别人的地盘上,同是没有保障的。

得了纪浩禹的这个允诺明乐才终于放心,点头道:“好,有荆王殿下的这句话,那本王妃大可以尽力一试了。”

明乐说着,顿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要开口。

“阿朵!”纪浩禹突然猝不及防的开口打断她的话。

这个名字,是她当年拿来掩藏身份用的,如今就连宋灏也很少这样叫她了。

明乐一愣,纪浩禹已经缓缓上前一步,待她下意识想要后退的时候,他的手臂却是穿插到了身后,轻轻一拢,将她的身子带着压入怀中。

他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轻轻的一个拥抱,却带了那么点缠绵悱恻的味道。

明乐鼻尖抵在他的肩头,他的衣物是刚刚换过的,上面带着浓烈的熏香味道,那味道重的有点发腻,但却又好像并不是那么的叫人反感。

因为纪浩禹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明乐一时茫然,有好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就那么木楞楞的由他拥着。

纪浩禹并没有回忆往昔,也没有多什么感人至深的情话之类,而是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动作飞快的从才袖子里滑出一物,塞到她的掌心里,然后大掌包裹,连带着把她的五指尽数拢在掌心里。

温热的触感烙在掌心里,明乐有所察觉,那当是一块玉质绝佳的圆形挂件,脑中只是灵光一闪,她突然就有些明白。

“这是——”明乐暗暗提了口气,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向他。

“是我的信物!”纪浩禹道,脸上表情头一次显出庄重而严肃的味道来,“我的势力安排和分布,红玉大部分都知道,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其中有一部分人我没叫她动,你带着这个,他们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纪浩禹居然把这么要紧的东西给了她?

明乐握着手中犹且带着他体温的玉牌,心中却是一时措愣,半天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红玉算是纪浩禹身边最为忠心耿耿的心腹丫头,可是他依然留了部分的权限不准她逾矩,从这一点上就可以预见,纪浩禹其实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就连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未必全信。

可是现在——

他却轻而易举把这令牌给了她!

他们之间,只在这一刻才被迫拴在了一条船上,其实如果今晚她能找到宋灏的话,她马上就会从大兴的这个泥潭里抽身。

“你不觉得这样做,太冒险了?”沉默良久,最后明乐还是忍不住问道。

因为太过震撼,所以哪怕是到了这会儿她还都一直忘了从纪浩禹的环抱之下退出去。

“还有一些人是连红玉也不知道的,东西就在我书房作案右侧桌脚压着的那块金砖底下。”纪浩禹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就着那个拥抱的姿势把唇贴靠在她耳边继续说道。

他的声音很低,从她耳畔微微传来,还带着她呼吸间喷薄出来的热气。

恍惚之中明乐才缓缓抬头朝他看去。

“你——”她仰着头,眉头紧蹙看着他的脸。

“我知道宋灏留在你身边的人个个精干,但是对于这座帝都而言,那些毕竟都是外人。”纪浩禹道,眉眼低垂,与她四目相对。

牢里的光线昏暗,唯独能映衬出她眸子里微微荡漾而且的光芒,恍若暗夜之中最纯美的星辰。

纪浩禹看着她,唇边笑意就一点一点慢慢荡漾开来,绽放到了一个绝美的弧度。

“或许我不是相信你,只是现在——我心甘情愿把我的性命交到你的手上。”他如是说道,语气轻缓似乎还带了几分顽劣的调侃。

他的笑容惯常都是这样,璀璨绚烂,叫人窥测不到真实的情绪。

不信她,却把性命交付于她?

这个男人,得是要过的多么荒凉而没有安全感,他才会说出这样一句完全不成逻辑,叫人啼笑皆非的话来。

这一刻,明乐的心里就觉得酸涩。

她默然垂下眼睛,看着手心里躺卧的那块雕工美轮美奂又华美大气的玉佩,缓缓攥在了掌心里。

“嗯!”半晌,她只是闷着声音,轻轻的点头。

不是不想对他说点什么,而是——

不知道从何说起。

安慰他的话,她一句也说不出来,而说别的——

她又似乎完全没有立场。

纪浩禹等了半天只等得她这样轻描淡写的一个字,然则他却并不沮丧,反而心满意足的由喉咙深处出发愉悦的笑声。

仿佛是如释重负一般,他一直收驰有度的手臂突然发力,将眼前静默站立的女子箍住用力的拥入怀中紧紧的抱住。

他的力气太大,明乐甚至有了瞬间窒息的感觉。

纪浩禹拥着他,唇边笑意带着任何人都看不懂的苦涩。

原来他也没有准备这样做,可是这一刻却突然好像有些收势不住,他知道,或许此生能有的也只是这么一次,这样真实而用尽全力的拥抱她一次。

他对她,心里总是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可能是从第一次遇到,看着那苍白虚弱的少女背上血水嘀嗒伏在马背上向他走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在无形中对他下了一道可怕的咒语,让他牢记并且深深迷恋上有关她的一切。

冷静,刚毅,又有着超乎常人的智慧和决断能力,哪怕她不是天使而是恶魔,可是对他而言,却都一直带着知名的吸引力,不断吸引他的目光,直至最后,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视线。

可是——

造化弄人。

机缘巧合,上天给了彼此邂逅的机会,却是从一开始就晚了,从他见到她的第一次,就已经注定——

她是属于别人的。

而他,就永远只能站在陌生人的距离远远看着。

哪怕他可以拼尽一切不择手段的去夺这天下,可是对于一个女子的芳心——

迟来一步,一切便都已成定局。

压抑了许久,他一直隐忍,哪怕是曾经有过许多次的机会,他都一直克制,不叫自此去触动那条底线,只把自己限定在一个对于彼此都算安全的距离之外。

因为——

那是他们之间,注定要驻守一生的距离。

可是这一天,这一刻——

他终究还是逾矩且放纵了自己一回,做了那趁虚而入的虚伪小人。

他这样拥着她,明乐完全看不到他的神色和表情,可是当片刻之后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便开始剧烈的挣扎。

纪浩禹却没松手,声音含笑在她头顶悠然的调侃,“本王现在身无长物,有求于人的时候总要表示点诚意,投怀送抱的话——这诚意应该算是够了吧?”

“你有完没完?”明乐恼怒道,一脚狠狠跺在他的脚背上。

纪浩禹夸张的痛呼一声,随即便是痛快的放了手。

明乐赶紧后退两步,满脸怒气虎视眈眈的瞪着他。

而这会儿听到他的呼痛声,外面的过道上就传来急促奔走的脚步声,手里抱着被子食盒等物的红玉好雪雁两人眨眼功夫便已经闯了进来。

“爷,您没事吧?”红玉紧张道,说着就弯身进了牢笼里。

“咳——没!”纪浩禹的脸色略带了几分不自然的红晕,掩嘴虚咳一声。

红玉自是察觉他神色之间的不自然,虽然没敢多问,但是眼中始终持有几分怀疑之色。

明乐眼底的怒意还未全部消散,只就冷着脸看向纪浩禹道,“殿下若是没有别的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嗯!”纪浩禹点头,唇角重新挂上玩世不恭的笑容。

明乐已经不耐烦再继续待下去,转身出了牢门。

“哎!”纪浩禹看着她的侧影,突然想起了什么就赶紧往前追了一步。

明乐止步,回头对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还有事?”

纪浩禹还是戴罪之身,不能随便踏出牢门,此时他在牢门之内,明乐在外。

他看着她,脸上笑容再度隐去,认真而庄重的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老二一定也会抓住这个机会趁火打劫,你自己当心一点。”

说着顿了一点,又笑嘻嘻的补充道:“本王的命可不想就这么交代在这里,还等着你来接我出去呢。”

本来他前半句的时候明乐还不觉得怎样,可是听了后半句却突然觉出点欲盖弥彰的味道来。

“嗯!”明乐皱眉,还是很给面子的应了,见他再没有别的话便转身离开。

雪雁进来,把给纪浩禹带来的茶具和食物放下,赶紧就跟上明乐的步子,错过那牢头面前的时候还是狐疑的深深看了好几眼——

从她回来就注意到这牢头的神色古怪,像是做了亏心事一样的使劲低垂着脑袋不看人,可是左右观察没能发现什么迹象也就只能作罢,跟着明乐先行离开。

她们主仆两个先出来,红玉留下给纪浩禹收拾了一番,又听了他两句嘱咐才赶着追出来。

“王妃!”

“嗯,给你家王爷都安置妥当了?”明乐道,回头睨了一眼身后笼罩在夜色之中的天牢重地。

“是!”红玉道,“王爷的命令,让奴婢和荆王府上下这段时间暂时追随王妃,听候差遣。”

雪雁闻言,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明显诧异的情绪——

这就相当于是把整个荆王府的统帅权全部都交到了明乐的手上,荆王明知道自家王爷和王妃对他心存芥蒂,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冒险了一些。

红玉得了纪浩禹的吩咐,这会儿和明乐说话的时候态度就更显的恭敬和顺从。

明乐却无多少意外,只就淡淡的点了下头,“叫上绿绮,我们先行离开此地。”

“是!”红玉道,对着远处黑暗中的某个方向打了个手势,绿绮得了消息很快从远处的小径上走过来。

“如何了?守了快两个时辰了,可有发现?”红玉道。

“没!”绿绮一筹莫展的摇头,扭头看着天牢的方向神色焦灼,“从爷和延平公主入狱到这会儿,除了咱们自己人,再没有旁人接近过这里。”

红玉皱眉,扭头去看明乐。

“叫人继续盯着吧!”明乐道,言罢就径自举步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绿绮转身飞快的隐没在夜色中,回去传达命令,红玉则是跟着明乐先行离去。

回来的路上明乐的脸色阴沉,神色之间都是少有的凝重之色,又把晚上发生的事情都仔细回想了一遍,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沉吟一声对红玉道,“黎贵妃身边的单嬷嬷也是你家王爷的人是吗?”

“是!”红玉点头。

“那良妃呢?今天在后殿那会儿,我看着她和良妃之间似乎也有些猫腻。”明乐道,神色幽远的看着天际闪烁不定的星辰。

“之前是良妃娘娘找上的单嬷嬷,想要买通她做内应,好掌握黎贵妃宫中消息,也顺便可以做她的内应,设计给荆王下套。”红玉道,“当时王爷是抱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思,就顺水推舟给允了。不过王爷本来也抱着看戏的心态,并没有插手这一次的事,所以便没有问过他们这一次要对付荆王的具体计划,最后却没有想到——”

这个局,其实真的是最简单不过的一个局了,用了无足轻重的一个宫女做引子,只要到底能不能扳倒要算计的人,则是全凭老皇帝一人的态度。

到了这会儿,明乐倒是又有几分开始相信纪浩禹的话了——

或者,老皇帝是真的已经完全倒向了萧以薇一边,是默许并且支持她一步一步除掉庸碌无谓的太子和野心勃勃的荆王,最后由萧以薇肚子里的龙种上位。

可是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明乐几乎都想撬开那老皇帝的脑壳看看他脑子里到底装的都是些什么了。

不可思议的轻笑一声,明乐遂也就抛开这些暂时不想。

一行人出了皇宫大门,外面柳扬和长平已经带着护卫和马车在等候。

“王妃!”见她出来,两人连忙迎上来。

“嗯!”明乐点头,看着停在不远处的马车,神色突然黯了黯,“阿灏那边,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吗?”

“没有!”柳扬摇头,神色亦是阴沉的可怕,“从傍晚事发到现在,武冈和梁旭已经带着人暗中翻遍了整个帝都,可却是半点线索也无。”

“各处城门的守卫呢?”明乐道,一边说着脚下却是不停的往前走,“叫人去问过了吗?从下午事发之后,可是有什么可以人等出城?”

“都已经打探过了,没有任何异常。”柳扬道,“今天宫里大兴皇帝摆寿宴,为了防止城内有突发事件,每处城门的守卫还都特意增加了一倍,对过往的行人和车马全部都严格盘查,属下估摸着,他们应该还没有把王爷带出城去,应该是藏在这城里某个被我们忽视的,或者是——”

柳扬说着一顿,语气不觉的加深,意有所指道,“或是是一个我们没有办法放开手脚搜查的地方。”

明乐回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身后金碧辉煌的皇宫,沉吟道,“你是说——阿灏可能被他们藏在宫里?”

“如果事情是靖海王做的,他的同盟者又是良妃的话,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柳扬谨慎说道。

“你要这么说,也不是不可能——”明乐抿抿唇,陷入深思,“可是——难道皇宫里就是最安全的吗?”

她说着就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抬眸看向身侧跟着的红玉。

“奴婢马上传令下去,叫宫中埋伏的眼线注意查找,看能不能找到线索。”红玉不能她吩咐已经自觉回道。

“嗯!”明乐点头,不过虽然说是这么说,她心里却总有种直觉——

宋灏绝对不可能被他们藏在宫里。

“走吧,先回行宫。”深吸一口气,明乐说道,踩了垫脚凳刚要上车,就听守在外围的武冈一声低吼:“什么人?”

所有人俱是心头一紧,武冈话音未落,从左右前三个方向已经如潮水般涌出大批手持刀剑的黑衣人,杀气凛冽的朝着明乐的马车围拢过来。

**

寿宴早早散席之后,这座皇宫里的气氛就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的平复下来,除了各宫各院明亮的灯火璀璨,各处的气氛都十分的低迷压抑,被寿宴上老皇帝震怒的阴影影响着,久久不能平复。

二更过半,最为偏远的皇宫西门缓缓洞开一个缝隙,一辆朴素无华的青布马车从内城奔出,马蹄嘀嗒,以最后的速度隐没在外面浓厚的夜色当中。

驾车的是个身材干瘦,面白无须的老者,马车跑的很快,轻门熟路的在各条巷子中间穿梭,似乎是对这迷宫一样的地形掌握十分纯熟的模样,一路绕了无数的街巷,最后在一处门第普通的百年老宅门前停了下来。

老者下了车,躬身伏在地上。

车内先是下来一个梳着妇人发髻二十出头的女子,下车观望了两眼,没发现身后有尾巴跟着她才重新探头回了车厢里,扶着里面大腹便便的女人下了车。

“娘娘,您当心着点儿,这里的路都不平,小心绊着。”荷露低声道,尽心尽力的伺候,生怕磕着碰着萧以薇。

“行了!”萧以薇下车之后就将她推开一边,道,“你们两个就在车上等着吧,本宫去去就来。”

荷露不知道她深更半夜到这里来做什么,但是看着做宅子又破旧又陈腐,心里就十分忐忑。

“娘娘,这宅子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危险,还是——”荷露道。

萧以薇的目光一冷,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荷露立马干屯一口唾沫,再不敢多说一个字的闭了嘴,垂首退下。

萧以薇撇开两个人,自己推门进了宅子。

这宅子如今已经没人住了,尘封了十几年,从屋顶到院子里到处都破败不堪,不是杂草就是灰尘,到处都是蛛网斜斜的挂着,大半夜的走在期间很有些瘆人。

萧以薇心里抖了一抖,但是此刻她的目光却是狂热而兴奋的,仿佛是被某种向往已久的东西吸引着,她的整个人都显得容光焕发,再也不畏惧这里陌生而诡异的环境,快步走着进了打听,然后过回廊,进了后面二重院落的一间厢房。

那房间里头的东西也都相当陈旧了,只是相对而言,地面上却没有积攒多少灰尘。

萧以薇走进去,转身关门的时候就用脚尖摩挲着在那门槛的某处用力的顶了进去,随着她的动作,里面正对门口摆着的那张大床就缓缓向一侧移开,露出下面一个方形的空洞。

却赫然——

是一处密道的入口。

萧以薇的眸中闪过愉快的笑意,赶紧走过,那密道里头很黑,她是早有准备的,先从荷包里掏出一颗鹅蛋大小的夜明珠充当火把,然后便扶着肚子小心的下到密道里头。

后面的洞口在她进去之后又悄无声息的慢慢合拢起来,她手里捏着夜明珠,沿着狭长逼仄的道路往前走,也不知道是在期待着什么事,这么诡异破烂的的地方,又是三更半夜孤身一人,她竟是丝毫也不觉得恐惧,反而越走越快,步子也越来越急切,脸上更是闪着喜悦的光彩,鼻翼更是因为兴奋而不住的抖动。

这条密道很长,尽管她的步子已经拿捏的很快的,但是从头走到尾也用了差不多一刻钟的功夫,最后在那密道的尽头面对一闪只容许一人通行的小门她站住了脚步。

要去触动旁边墙壁上面机关的时候,她却紧张的手抖了又抖,连着试了几次,最后似乎是鼓足了所有的用力才一咬牙一闭眼用力的触动了机关。

石门向上缓缓攀升,露出里面石室的全貌。

那屋子还算宽敞,里面床榻桌椅,所有的摆设一应俱全,不说是有多奢侈华贵,但却是布置一新,让人在走过那么一条阴暗狭窄的密道之后感觉上霍然开朗,仿佛入了世外桃源一般。

宋灏闭眼坐在背对门口的一张凳子上,这夜里很静,所以密道里传来的脚步声十分清晰,几乎是早在萧以薇才下到这密道里头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所差距。

对方的脚步声凌乱,明显是个没有武功底子的,他便十分的奇怪,更奇怪的是,这人明明已经到了门口了,却是踟蹰了好一会儿才开的门。

莫名其妙在这里被关了大半夜,他心里已经十分恼火,如果来的还是个无关紧要的废人,他实在是没心思应付。

萧以薇小心翼翼的跨进门来,看着灯光下男子俊朗挺拔的脊背,脸上浮现的光彩更盛。

她的心跳的厉害,仿佛是经过了一场轮回才终于赢得了新生一般,目光闪动着奇异的光彩盯着那男子的背影,最后,低低的唤了一声,“殿下!”

这声音,软腻又别扭,带了一种叫宋灏十分厌恶的近乎谄媚的讨好。

语调是有些陌生,但是这声音他还是略一分辨就能认得出来,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原来是你!”宋灏冷冷说道,头也没回。

“殿下竟然能听出本——”萧以薇的心里突然雀跃了来,开口就下意识的想要自称“本宫”,但转念一想又恼怒的顿住,换了副语气道,“没想到殿下竟然能够认出我的声音来。”

说着就莲步轻移,施施然绕道桌子的令一边。

她的脸色微红,竟再不似在宫里和老皇帝谈笑风生的模样,而是带了丝羞怯的喜悦,对着宋灏屈膝盈盈施了一礼,“薇儿给殿下请安。”

宋灏没心思理会她这突如其来的抽风之举,只拿眼角的余光冷冷的扫了她一眼,冷声道,“你的本事倒是不小,主意竟然打到本王的身上来了,说吧,是荣王差遣你来的,还是彭子楚和你许了好处?”

他和纪浩禹一样,都十分清楚能算计到他的那个人到底是该居于何种身份和能力之上,纪千赫是最后把握和实力来做这件事的,其实在心理上宋灏还是比较倾向于这种猜测。至于彭修么——

因为出现的人是萧以薇,如果说萧以薇是受什么人指使或是和什么人联手的话,那么彭修的几率就比较大了。

他的神情语气自始至终都的冷冰冰的,萧以薇闻言,脸色不觉的微微一白。

她咬着嘴唇抬头看向宋灏冰冷的面孔,心里突然就觉得万分委屈,颤声道,“殿下怎么这么说,薇儿知道这么做是对您不敬,可也是没有办法的无奈之举,殿下要怪罪,薇儿稍后向您赔罪就是,还请您息怒。”

她说着,竟是半点皇帝宠妃的架子也没有,就那么理所应当的屈膝跪了下去。

宋灏侧目看她一眼,心里就越发烦躁的厉害,冷着脸道,“如果背后的人是荣王的话,你也不会有机会出现在这里了。既然是彭子楚么——说吧,他叫你带了什么话给本王?”

萧以薇闻言,脸色便的变了又变,

她都已经把姿态做的这样低,言辞之间又表现的这样明显了,他居然还是这样的无动于衷么?

“殿下——”萧以薇抬起头,看着灯光下男子俊美如同谪仙般的面孔,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您就这么不待见我吗?我这样甘冒奇险,不惜与虎谋皮策划了这么多的事情,为的也不过是请殿下过来,向您当面表明心意。没有人指使我做什么,我也不是来给旁人传信的,殿下您难道看出不来,薇儿对您的一片心意吗?”

宋灏听了这话,只觉的比笑话更可笑。

可是面前那女人却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哭的梨花带雨。

宋灏觉得好笑,却没笑出来,在这样无关紧要的人面前,他懒得浪费表情。

“所以呢?是彭子楚和你联手设计了本王,将本王带到这里来的?”宋灏问道。

“薇儿也是不得已。”萧以薇咬牙道,神色之间倒是实实在在的愧疚。

“你还有别的事吗?”宋灏问道,“如果你的废话说完了,就马上滚出去。”

等了半夜等来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他本来就被消磨的所剩无几的耐性这会儿已经完全没了。

萧以薇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男人冷酷的面孔。

“殿下——”她有些急切的开口,“我的话,难道您没有听明白吗?”

宋灏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神色讽刺的看了她一眼。

萧以薇的嘴唇抖动的厉害,她慌乱无措的爬起来,语无伦次道,“早在当年还在盛京的时候,薇儿对殿下就一见倾心,这么多年,就算辗转流落在外,薇儿的心意也从来都没有变过,总想着或者有一天还有机会见到殿下,可以当面向您表明心意。殿下,薇儿对您是一片真心,我今天这样对您也全都是不得已,您若是气我我也无话可说,可是——可是我对您的心是真的。”

“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滚出去!”宋灏道,听着这女人的疯言疯语顿时就叫他一阵恶心。

他原来就不喜欢那些女人往他身边凑着献殷勤,尤其还是萧以薇这么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奇葩货。

顶着大兴皇帝宠妃的帽子,身份又是大邺朝中的罪臣之女,和人算计掳了他在这里,又挺着个大肚子跑过来跟他说了这一番自认为情真意切的话告白。

这女人是个疯子不成?

萧以薇原还以为是她的话说的太含蓄,宋灏没有听明白,却没有想到这样一番解释之后对方更是冷酷无情下了逐客令。

她的身子不自觉的晃了一晃,一把撑住旁边的桌子,脸色悲戚的看着宋灏道,“殿下,我——”

“你的话本王都听见了。”宋灏虽然不愿意搭理她,但也更不想继续听她恶心自己,索性就直接开口截了她的话茬,道,“你掳本王到这里的目的本王已经知道了,你今天过来这里的目的本王也知道,要是没别的事就马上滚出去。”

“殿下——”萧以薇又唤了一声,眼泪再也忍不住的速速往下落,“你当真就这般无情?非要这样对我吗?”

“那你觉得本王应该如何对你?”宋灏反问,目光锐利如刀直射过去,吓的萧以薇的身子下意识的一抖,“你还想说什么?说你不远万里奔赴大兴,又忍辱负重入宫,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为了本王做的?萧以薇,敢对本王下手这样算计的,你还是第一个,本王的脾气你难道不知道,你又觉得本王该是如何对你?”

“我只是不得已!”萧以薇道,她也知道她这样做了必定会惹了宋灏的反感,但是男人嘛,哄哄也就没事了。

“我若是不如此设计,殿下身边如今有佳人在侧,又怎么注意到我的存在?又怎会给我机会听我说这些话?”这样想着,她便大着胆子摸上前去一步,便要握宋灏的手。

宋灏嫌恶的把手移开。

他的身上被人下了药,使不上什么力气,动一动手脚已经是极限了,否则他此时也不会一动不动的坐在这里,听这女人的一番废话。

宋灏深吸一口气,努力的压制住心里汹涌的火气,冷笑道:“那说完这些话之后呢?”

这个女人,名曰将他绑来是诉衷肠的,可实际上呢?

即使他不说,宋灏也能明白。

萧以薇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脾气,哪怕之前他们无冤无仇,就冲今天她胆敢对他做的这件事,一旦他脱困之后,就决计不会和她敢把干休。

所以——

萧以薇脸上神色一阵尴尬,她在宫里为了哄老皇帝开心可以无所顾忌使尽手段,可是如今面对自己真心倾慕的人,还有很多话却是无法肆无忌惮的说出口的。

宋灏的目光冰冷,里面讽刺的意味却是不假掩饰的,直刺的她的眼睛生疼。

萧以薇看着,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儿,最后哭出来的那一瞬她突然就又用力的抹了一般眼泪笑了起来:“我知道,殿下您金尊玉贵,现在我这样的身份,您定是嫌弃的。若不是因为如此,我也不必出此下策。我今天既然敢走这一步,就也没再打算回头,就算殿下您怨我也好,恨我也好,该做的不该做的我反正已经都做了。既然您问了,那我也不妨实话告诉您,我把您弄到这里来,的确是从一开始就没再打算将您放出去。现在外面的朝廷里头一团乱,但是很快的,这朝廷的权柄就可以尽数落在我的手,日后在大兴这里就全部都是我说了算,任凭我为所欲为。殿下您就委屈几个月吧,等到大局定下来之后,我会给您换个地方,一定会好好补偿您这些日子受的苦。”

她的话终究还是没敢太直白的说出来,可就算是还留了那一点遮羞布,其中意思却是十分分明的。

她要不屑一切掌控这座朝廷,只手遮天,到时候老皇帝一死,她就是垂帘听政至高无上的皇太后,而她要困宋灏在身边的意图就十分的明显了。

好在是明乐不在这里,否则只怕是要被这女人异想天开的一番话笑的晕倒。

囚困宋灏,做她的傀儡玩偶?

亏她想的出来。

宋灏听了这话,却只就当做没听见,厌恶的闭上眼。

他觉得自己再多和这女人浪费一个眼神都是浪费他的力气和精神。

萧以薇极见他如此,就更是受了刺激,她的眼睛一红,抓着他的袍子再次在他面前跪下,悲戚道,“殿下,您不要恼怒我,怪只怪从一开始薇儿就对您情根深种,再也忘不掉了,这些年来,无论我人在哪里,无时无刻想着都不是殿下,若不是为了您,在萧家落败之后,我也决计没有勇气再活到今天了。”

她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就突然转为愤恨,扭头看着某个位置的方向咬牙切齿道,“这一切都是易明乐那小贱人害的,若是不她害的我萧家落败,我也不用颠沛流离,我与殿下也不用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如果萧家还在,如果她的父亲还是高高在上的朝廷命官,那么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让母亲入宫请求太后将她赐婚宋灏,这样一来,名正言顺,又何须她现如今走了这么多的弯路,又要经历这一番曲折的算计?

当时萧家落败的第一时间她就马上意识到这一点——

她再没有可能名正言顺的得到她心仪的男子了。

所以后来易明峰试探性的跟她提了要将她送来大兴的计划的时候她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了。

既然不能名正言顺,那么就换个方式,她知道易明峰将她送来大兴是为了让她进宫争宠的,她答应了,当时打着的就是今日这般算盘,想着一朝权倾天下,站在万万人之上,到时候她就能借由这个身份想办法约见宋灏,不管用什么法子,总会得到他的青睐。

只是那个时候她还存有幻想,并没有把宋灏此时的态度料想在内,只以为她投怀送抱,两个人情投意合,或者她找个借口回到盛京常住,或是宋灏以出使为由经常出入大兴,总归她是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这个计划,虽然荒唐,但是她却充满了野心和力量,一直在为着这个目标而不懈的努力。

直至这一次,宋灏竟然在她的计划之外,比她预期中的还要提前出现,于是她立刻就按耐不住,不惜一切立刻采取行动,纪浩桀,纪浩渊,全部除掉,她要尽快的掌握权力,那样才能为所欲为。

若不是怕错失这个机会的话,她是一定会等到孩子生下来之后才动手,那样后面的事情才会更有保障一些。

萧以薇觉得她是为了这个男人发了狂,为了这一次的重逢而雀跃激动,可是当她看到他身边亭亭玉立的女子的时候,就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谁也不知道那日东宫外的见面,为了掩饰住心里狂热的感情要叫她摆出那样一副平静无波的表情有多难,可是为了后面的计划,她做到了。

可是这一切却又都因为易明乐给毁了!

她先是毁了萧家,断了她和宋灏名正言顺在一起的幻想,然后鸠占鹊巢,又抢了她心仪的男人。

那个小贱人,她一定要叫她不得好死。

------题外话------

没有改错字,但是这女人,写的把我自己先恶心到了,没有吓到你们把~

第064章 明目张胆,连番刺杀

萧以薇的眼中闪着熊熊火光,或是嫉妒成狂,或是愤恨成魔,总之是无线狰狞,打破了她一直伪装良好的那张面具。

宋灏闭着眼,再就一声不吭。

和这样的女人,他实在犯不着浪费唇舌,别说单纯的争执根本没用,就算是有用,他也不屑,要做什么,就都做在行动上就好。

萧以薇一口气说了很多的话,可是抬头看到的还是他那一副冷冰冰无限厌烦的神情。

“殿下!”萧以薇咬着嘴唇,神情和语气都带着楚楚可怜的卑微,“薇儿真的无意冒犯您,您要怪就怪易明乐那小贱人,若不是她从中作梗,我和您都不至于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这一切都是那个小贱人一手促成的,我——”

“你是活的不耐烦了是吧?”宋灏闻言,终于忍无可忍的猛地睁开眼,他的目光里面卷起暗夜狂潮,幽深冷酷的叫人肝胆俱裂,他看着萧以薇因为愤恨而扭曲的脸孔,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别搞不清楚你自己的身份,再开口说话之前最好先想明白了,再对本王的王妃出言不逊,你大可以试试看——不管今天怎样,本王都一定会叫你付出代价!”

萧以薇张了张嘴,却是目瞪口呆的说不出话来。

因为宋灏对明乐维护,再次将她推向了一个无比尴尬的境地。

“呵——”萧以薇不可遏止的笑了出来,“殿下,那个女人她到底跟您说了什么?还是她给您吃了什么药了?我说是她设计害了我萧家满门家破人亡,那个女人,她根本就不是表面上去的那么纯良无害,她根本就是蛇蝎心肠的毒妇。”

“那又怎么样?还需要本王和你把话说的再清楚一点吗?不管她是什么样的心肠什么人的人,她都是本王今生唯一认定了的女人,本王王府里唯一不变的女主人。”宋灏道,字字凛冽而清晰,“本王的耐性有限,不要再在本王跟前翻旧账了,既然你对当年萧家的事情这般耿耿于怀的话,那么本王也不妨实话告诉你,你真的以为当年萧澄获罪的事情都是乐儿一人的手笔吗?你当皇宫是什么地方?你又以为那十万御林军守卫都是摆设吗?能从军机要案里头窃取边城的城防部署图的,你觉得就凭着乐儿那时候的身份,她真的只凭一己之力就做到的吗?”

萧以薇闻言,心神巨震。

这些都是她不曾深入思考过的,这些年来,她就只是记着易明乐对她下的黑手,她知道,那样东西是易明乐放到她身上去的,却从未想过这件事背后的那些事情。

这一刻宋灏突然提及,她的脑子就有点不够使,茫然之下,目光只是毫无焦点的四下乱飘。

宋灏只看了她一眼就从她身上移开视线,继续道,“既然你想要知道真相,那么本王今日便是成全了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什么真相?”萧以薇脱口道,声音微微发颤。

“当年萧澄和惠王宋泽勾结,做了那个局,盗出桓城的城防部署图,本来就是为了栽赃本王的。”宋灏道。

萧澄要害宋灏?如果真是这样,那宋灏岂不是要恨惨了她?

“这不可能!”萧以薇一下子就激动起来。

宋灏却不理会她的情绪,只就冷冷的继续说道,“迄今为止,还没有什么人是能在本王面前耍了手段还全身而退的,他们要联手设计本王,你觉得本王应当如何?”

宋灏问着,却不等她回答又再继续说道,“本王不过就是将计就计反手送了他们一程罢了,你既然要刨根问底,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就记好了,萧家的事,是本王做的,也是你们咎由自取,你要做萧家的孝女,现在倒是可以替他们尽一尽孝心的。”

萧以薇听着这些话,整个身子不受控制的虚软了下来。

她瘫坐在地上,迷迷蒙蒙的呆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不可思议的苦笑着抬头看向宋灏的留给他的侧脸,“萧家是事情是殿下您下的手?殿下,您这是为了断了薇儿对您的心思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本王言尽于此,信不信都随你。”宋灏道,“你要是没有别的事,就马上滚出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的惹本王的眼嫌。”

萧以薇死死的咬着下唇,几乎要在唇上咬出血来。

宋灏的话,其实从心理上讲她的相信的,可是——

她却不能信!

“不,不是这样的,就这么说,就是为了替易明乐那小贱人开脱的是不是?”收摄心神,萧以薇飞快的振作精神,她的眼中带着一种浓烈而坚定的火光望定了宋灏,咬牙切齿道,“因为您现在自身被困,您怕我对付那个小贱人,您怕我对她不利,所以你才说了这些话来骗我的对不对?你想要叫我误会你,进而就不会对那小贱人穷追猛打,殿下您对她真可谓用心良苦!”

这女人,根本就是个听不懂人话的疯子。

宋灏冷然的的一勾唇角,冷嗤道,“你倒是真看得起你自己,你想动她,大可以去试试看,本王可犯不着和你这样无关痛痒的小角色在这里周旋,本王言尽于此,你爱信不信,至于你的那些疯言疯语,有空还是拿回宫里却和大兴的皇帝说吧!”

萧以薇的胸口起伏,气的厉害。

犹豫再三,她还是撑着身子爬起来,不甘心的又再看了宋灏一眼才一步一步慢慢的朝门口走去。

宋灏面沉如水,静默不语。

萧以薇边朝门口走一边还是不死心的不住往后回首,可是当她真的发现从头到尾这个男人竟是连最微弱的眼光都不肯施舍给她的时候,心里突然就又有熊熊烈火攀升起来。

她止了步子,站在那扇石门的出口处,大半张脸孔都掩映在背后密道的暗影里,盯着宋灏的背影讽刺笑道,“殿下,既然您已经被那小贱人迷的神魂颠倒听不进我的劝谏之言,那么我也不怕实话告诉您,这辈子,只怕您都没有机会再见到她了。”

宋灏闻言,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萧以薇这样的心机和手段,想要在明乐手下过招?最后只能是自取其辱。

萧以薇见他不为所动,这会儿倒也不急了,反而深吸一口气,冷静的说道,“您不是已经猜出来了,今天和我联手对付您的人是彭修吗?您和打交道的日子不短,该不会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吧?那个人,没有好处的事他是决计不会做的,他会帮我算计将您囚困于此根本就不是单纯为了帮我的忙,因为困住了您,他才能趁虚而入,不费吹灰之力的把易明乐带走。”

萧以薇说着,渐渐的就得意起来,言辞之间满是讽刺和嘲笑的意味:“我虽然不知道那小贱人是给殿下您灌了什么迷汤,可彭修对她,绝对是势在必得。案例来说,他们两个之间本不该有这么深的渊源的,难道对于他们两人之间的过往,殿下您就一点也不好奇?”

男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自己的女人给他戴绿帽子,在萧以薇的心里,宋灏本来就是一个被她几乎神化了的存在,所以在一开始她并不想往他身上泼脏水叫他难堪,但是这会儿着实是被他的态度恼着了,就带了十分恶意的报复心理,什么忌讳也每一了。

宋灏紧抿着唇角一声不吭。

萧以薇站在他后面,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左右等不到他的任何反应,不由的就急了,再次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站在她面前,气势汹汹的直视他的面孔,大声道,“易明乐和彭子楚之间的关系绝对不清白,彭子楚看她的眼神我看的清清楚楚,那根本就是当年他看他的那房妾室易明澜的时候才会有的。易明乐和那女人虽然是姐妹,可是她们两个无论是从样貌和性格上都没有半分的相似之处,彭子楚会对她这般锲而不舍到底是为了什么?殿下,这世上可是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和报复的,您只看到易明乐对彭子楚恨之入骨的一面,您难道就从来都没有想过她因何会对那人恨入骨髓不死不休吗?”

易明乐就是易明澜!

这个想法虽然极为荒唐,但是自从晚上在宫里见了彭修看待明乐时候的那般态度,这个破天荒的想法就开始在萧以薇的心中不可遏止的疯狂生长。

如果有这切肤之痛,易明乐不会对彭修恨成那样,如果不是事出有因,彭修也不会为了得到那个女儿而那般疯狂的不顾一切。

所以,只有颠覆了易明乐是真实身份,她才能把这一切都解释通。

当然了,此时把这些话说给宋灏听,她还有别的目的——

等着宋灏厌弃了那个可恨的女人,将她的真面目识破,进而从那个泥潭里跳出来,只有这样,他才会重新正视她的存在。

萧以薇的言辞激烈,到了最后也听不出到底是因为激动还是兴奋,整个声音都拔高而带了明显的颤抖。

她的目光疯狂,漫漶期望的看着宋灏冷若冰霜的面孔,不放过他脸上可能出现的任何一点情绪的变化。

可是从头到尾——

她最终所得的,也不过是更多的失望而已。

“殿下——”萧以薇见他无动于衷,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

宋灏闻言,这才一寸一寸缓缓抬头对上她的视线。

他的脸色平静而无一丝的表情流露,目光浩瀚深远如同夜色中辽远而望不到边际的海面,表面看上去平静无波,但是却能叫人嗅到极度危险的气息。

萧以薇的压根打颤,但是她强迫自己稳住精神,不做出怯懦让步的姿态,继续道:“殿下,您被那个女人骗了,她——”

“你这是在叫本王要杀你灭口吗?”宋灏却是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话,每一个字落地,都像是绝壁上面坠落的万年陈冰直刺的人心脏缩成一团。

萧以薇的心中大骇,脸上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她抓着自己的衣领不自觉的步步后退,嘴唇颤抖看着宋灏面无表情的清俊面庞,“殿下你——你——”

宋灏这话,不是在质疑什么,反而将她心里的疑惑拍板认定了?

所以呢?这说明了什么?

易明乐和彭修之间真的有猫腻,而且更不可思议的是——

宋灏他——

居然知道吗?

不仅知道,他甚至是在包庇纵容的?

这怎么可能?

如果易明乐真的有着双重身份,宋灏第一个就该容不得她的!

这一刻,宋灏浑身上下都杀意凛冽。

萧以薇的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她后退一步,再退一步,直至最后轰然一声撞倒身后的脸盆架子,铜盆落地,溅了自己一身的水她才如梦初醒。

她是到了这一刻才觉得宋灏的可怕。

这个男人,这个一直在她心里被尊为神祗一般的男人,他的脑子里到底都想些什么?为了那么个女人,他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萧以薇的心思混乱,她觉得自己似乎在这里再多呆上一刻都要被宋灏那杀气腾腾的眼神凌迟到窒息。

最后忍无可忍之下她终于落荒而逃,狼狈不堪的夺门而出。

身后的石门再度缓缓落下,隔绝了外面凌乱逃逸的脚步声。

宋灏的目光清冷,仍是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的坐着,他闭上眼睛仔细的聆听,夜色寂静之中,似乎是能听到细微水流涌动的声音,可是——

这里到底是哪里?

还有,之前在城隍庙的后巷突然出现分散了他注意力的那个人——

那个人——

到底——

是谁?

真的单纯只是彭修的算计,还是里头也夹杂了纪千赫顺水推舟的算计?

但是不管怎样,这帝都之中的形势却已经复杂到了叫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

皇宫。

东侧宫门之外,数十名手持兵刃的黑衣人从三面夹攻,朝着明乐等人齐齐扑来。

“保护王妃!”柳扬沉声喝道,暗卫们立刻围拢上来,围成一个半大的圈将明乐护在中间。

话音未落,对方的人马已经到了跟前。

生死关头,柳扬等人自是不会和他们客气,纷纷提剑迎上去,双方人马都没有半句废话,纠缠在一起,激烈的拼杀起来。

红玉和雪雁带着八名女暗卫都在保护圈内,用另外一个更加密闭的小圈子把明乐和长平护在身后。

明乐负手立在人群的中央,唇角泛起丝丝冷笑——

这些人,来的真是快!

方才在天牢里纪浩禹才嘱咐了她要小心,这边她才出宫门,对方竟是都等不到她回到行宫就赶着过来下手,看来——

在这些人的眼里,她还是占着举足轻重的分量的。

那些黑衣人的身手都是绝佳,下手狠辣,出的都是不要命的杀招,完全的抱着同归于尽的目的来的。

“王妃,这些人应当都是精心训练出来的死士,出手狠辣,而且用的都是不要命的招式,看来是只求成事,不惧生死的。”雪雁一边严密戒备着周围的动静,一边对明乐说道。

“柳扬,不必想着留活口,速战速决!”明乐略一颔首,扬声说道。

柳扬等人本来的确是打算留一两个活口下来,若是在盛京的话,宋灏和明乐只手遮天,根本无需这样谨慎,可这是在大兴的帝都,如果能留下一两个活口,撬开这些人的嘴巴去到老皇帝面前要说法才更合适。

这会儿得了明乐的命令,所有人马上改变策略,也不再管正题的形势,利落的拼杀起来。

因为那些黑衣人的伸手个个不凡,柳扬等人也没有保存实力,他们这边所有的人手加起来只有三十余人,对方却是上百人的庞大阵容,以寡敌众多少有些吃力。

明乐站在人后严密的注意着战局,眼见着那些人被柳扬他们解决了一批,她却不敢掉以轻心。

果不其然,随后大约是发现自己人折损的厉害,远处的夜色中居然又有二十余名黑衣人扑了过来。

“怎么会这样?”长平的皱眉,很有些难以置信的扭头朝明乐看去,“看来他们这是势在必得了,如果他们后面还有人来,柳扬他们的身手就算再好也抵不过这样的车轮战术啊。”

“哼!”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是没再理会当前的战局,而是扭头朝另一侧宫门的方向看去,“他们的确是势在必得,否则就不会这样的有恃无恐。这里离着皇宫大门不过七八丈远,虽然夜间宫门守卫都退到了宫门之内,难道他们都是聋子不成,会听不到我吗这里出事?在皇宫门口就敢公然动手,出动这样大规模的杀手想要取本王妃性命的——这一次本王妃也算是开眼长见识了!”

几人闻言,都是不由的勃然变色。

方才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和一人吸引,并没有想的这么多,这会儿听了明乐的话才恍然大悟——

要是在一般情况下,听到外面明乐的仪仗遇刺,宫里的御林军早该冲出来救驾了,可是这会儿那些人却紧闭了宫门掩饰太平,这分明就是有意纵容。

“难道是老皇帝的命令?”长平的一颗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鬼才知道!”明乐冷笑,继而眸光再次一凛,对红玉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现在阿灏和荆王双方面都在等着时间救命,我没空和他们耗下去,你和雪雁去,从墙头进去瞧瞧,不管用什么法子,给我把宫门打开,本王妃倒是要看看,有人这样明目张胆的行刺他国使节,这些御林军到底管是不管!”

虽然御林军的功夫要对付这些刺客无异于螳臂当车,可是双拳难敌四手,什么都架不住人多。

“王妃,万一宫里的人和他们里应外合?”长平不放心,焦急道。

现在刺客围了他们三面,如果宫里再查出一队人马的话,那他们就当真是四面楚歌,唯有上天遁地才能脱困了。

“他倒是也的敢!”明乐道,继而眉毛一挑,对两人道,“照我的吩咐去做,里头的人若是打马虎眼,不惧杀人!”

“是!”眼见着后面又陆续有黑衣人增援,雪雁和红玉两个也都有些着了慌,赶紧领命朝宫门的方向奔去。

明乐的确是不怕宫里的人会有小动作,毕竟她现在的身份在这里摆着,外头不明身份的刺客袭击她,就算不幸身亡,那么届时老皇帝也大可以推脱出去,说是她自己和人结怨遭了仇杀丧命的,可一旦他的宫里有人搀和进来,哪怕她不死,只是会有什么损伤的话,掀起来的就都是两国矛盾。

这事儿要是纪千赫坐镇宫中可能还不当回事,可是就这个昏聩糊涂的老皇帝么——

再借他两个胆子他也未必就敢冒这个险。

雪雁和红玉两个冲回宫门前面,也没试图去叫门,而是直接用了轻功纵身跃上城门楼,两个人的身姿轻灵,瞬间就隐没在了墙头那边。

明乐留了一半的视线在关注柳扬等人这边的动向,另外一边却在等着雪雁和红玉的消息,本以为和里面的人交涉还会需要一些时间,可是两人只翻过墙头片刻功夫,那闭合的宫门就缓缓从里面被人推开。

“王妃!”雪雁站在门边,大声呼叫。

明乐循声望去,却是下意识的皱了眉头——

那门内空旷,竟然空无一人,一个守卫也没有。

不过这个时候却不是容的她胡乱思考的时机,既然宫门开了她便不再迟疑,一转身带着长平和婢女们跳上马车,对车夫道,“回宫里去!”

“快!拦住他们,不能叫他们进去!”黑衣人中有人暴跳如雷的大声惊呼,立刻就有几个身上装备了袖箭的黑衣人射了暗器出来。

接连而起砰砰砰的几声,锐利的兵器却是尽数钉在了车厢的后壁上。

本来这里离着宫门也不过几丈远,这就是她为什么选择马车,而没有徒步行走的原因。

之前她们都一直躲在马车后面,对面的人就算有远距离攻击的武器也派不上用场,这会儿她更不可能把整个后背暴露给人做箭靶子。

所以的袖箭都射了空,黑衣人捶胸顿足痛悔不已,有心想要奋力一搏截下她们,却奈何柳扬等人个个都非等闲,冷是拼着鱼死网破的精神狠命的将人尽数给堵住了。

眼见着马车进了宫门,那些刺客虽然红眼,却也知道今天这事儿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皇宫是什么地方?就算御林军和他们一比都是酒囊饭袋,可是一个私闯宫门的罪名担下来,这整个世纪情的性质就变了。

本来他们刺杀明乐的事情老皇帝爱管不管,可若是有人胆敢携带武器擅闯宫门老皇帝就不管的话——

那他岂不是就要沦为天下人的笑柄了?回头真要闹起来,那后果绝对不是任何人能够承担的起的。

眼见着那辆马车隐没在了宫门之内,一群黑衣人捶胸顿足,然后紧跟着不知道是谁放了一声嘹亮的口哨,本来还在浴血奋战杀的如火如荼的一众人等立刻撤手,做鸟兽状散。

“别叫他们把尸首带走!”柳扬突然想起了什么,沉声喝道。

侍卫们得令,纷纷出手阻拦。

因为彼时宫门大开,那些黑衣人有了忌讳,试着拼抢了几招却没有强求,最后还是被柳扬等人截了十多具尸首留了下来。

“收拾了,全部抬进宫去。”柳扬道,吩咐了一声就先行提了步子追进宫门。

却不想进得宫门他却是脸色大变,一张冷脸瞬时黑成了锅底灰。

彼时明乐已经从马车上下来,面色冷静的站在旁边。

“王妃!”柳扬扫视一眼周围空无一人的城门楼,走过去对她拱手一礼,“刺客已经撤了,大部分的尸首被他们带走了,属下强行留了十二具。”

“嗯!”明乐点头吗,“横竖只是那么个意思,可以了。”

她说着,顿了一顿,这才扭头对上柳扬的视线道:“我们的人可有死伤?”

“我们的人没有折损,几个挂了彩也是皮外伤,没有伤及要害。”柳扬道,看着这里空旷一片的宫门到底还是难掩心中愤怒,眼中迸射出凌厉的杀意来,“这里是堂堂大兴皇宫的宫门,三更半夜,竟然一个守卫也没有,传出去简直叫人笑掉大牙。”

“事出必有因,等着吧,总会有人给咱们一个说法的。”明乐道,却是面无表情,半分愠怒的情绪也不见,一招手对后面跟进来的侍卫道,“宫门就这么开着不用关了,我们就等在这里,等着这里的守卫回来。”

察觉这里无人把守,侍卫们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愤恨的火光——

一座宫门怎么可能深夜无人把守?必定是为了配合外面刺客的刺杀计划而刻意调开了,这是一出里应外合的戏码,存心要叫自家王妃死于非命的。

可是明乐沉得住气,他们也不敢造次。

明乐叫人去马车上取了金疮药下来,分给受伤的侍卫先行包扎。

有柳扬这么一个现成的大夫在这里,给伤者一一把脉查探过,除了其中一人胸腹受伤被削断了两根肋骨比较严重意外,其他人虽然挂彩的也是不少,但都只是流了点血,没有大的妨碍。

这边他们有条不紊的处理的伤势,待到包扎的差不多了,这才见着远处的御道上一队御林军守卫火急火燎一路小跑着过来。

明乐的唇角牵起一丝冰冷的笑容,只是负手而立静待他们走进。

“摄政王妃?你们这是——”那守城官见到她人在此处不由的大吃一惊。

“大兴的皇宫真是与众不同,本王妃要过一道宫门,竟然都叫不到人来开门,不是说宫中有十万御林军驻守吗?难道人手还是不够用?”明乐道,言辞之间满满的都是讽刺的意味。

那守城官脸上闪过谢谢尴尬的情绪,连忙告罪道:“王妃何故去而复返?方才旁边临近的成玉宫走时,奴才等人奉命前去帮忙,有怠慢之处,还请王妃见谅。”

“走水?”雪雁冷笑,“这事情赶的可真是巧啊。”

“最近几日天气燥热,再加上今日所有人都为着皇上的寿宴在忙,所以难免有所疏忽。”那守城官道,说话有条不紊,并不见丝毫的惊慌,明显是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雪雁愤怒难当,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明乐抬手拦下。

“那现在你们可是忙完了?”明乐上前一步,问道。

“是!只烧了偏殿的两间二房,还好是发现的及时。”那守城官回道。

“既然阁下得闲,那就马上进宫去替本王妃传个信吧,本王妃要马上求见贵国的皇帝比。”明乐道,微微错开目光看着天际星辰,语气冷硬而强势。

“这——眼下三更半夜,陛下应该已经安寝了。”那守城官为难道,“王妃若不是有要紧事,是不是等到明日白天再说?”

“瞎了你的狗眼吗?”雪雁忍无可忍的上前一步,抬手记给了那人一记耳光,回手指着后面受伤的侍卫和摆在角落里的尸首道,“方才有人在这宫门外设伏,险些要了我家王妃的性命,你觉得这算不算要紧事?你一个宫殿走水十万火急,我家王妃若是真有什么闪失,就算你整座皇城化为灰烬也赔不起。”

那人莫名挨一巴掌,脸都绿了,捂着脸愤恨的看着雪雁嚣张跋扈的模样,忍耐再三终究还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那眼神仿佛是要吃人。

明乐斜睨一眼他的表情就轻声的笑了出来,道,“横竖本王妃今晚是非要见到皇帝陛下不可的,就不要浪费咱们彼此的时间了,如果你怕因为本王妃在这里遇刺要担责任,那就不妨告诉皇帝陛下,本王妃有礼物要面呈于她。”

明乐说着就意有所指的斜睨了一眼在旁边一字排开的侍卫尸首。

那守城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一张脸上的表情瞬时绷得死紧——

礼物?就这些东西若是摆到皇帝的面前去,还不得要当场就把老皇帝气的半死吗?

“嗯?”明乐见他未动,就眉尾一挑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她的眼波本来就常人要明澈清亮几分,此时眸子里染了凛冽的寒气扫过去,就仿佛利刃削过,带着极大的威胁力。

那守城官心里猛地一哆嗦,竟是有些胆寒。

明乐的态度坚决,再加上柳扬等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也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只能硬着头皮点头答应,“是!那王妃请随奴才来吧!”

明乐莞尔,给柳扬递了个眼神,“你带几个人抬着尸首随我过去拜见皇帝陛下,剩下的人就等在这里吧,这半夜的,没必要兴师动众。”

那守城官听了,一张脸直接黑到底——

这还叫不兴师动众?她这分明就是来找事的。

“王妃——”那人涎着脸尴尬道,“这些尸首就不要带着了吧?回头您有什么事向陛下陈情也就是了,陛下是英明圣主自会有所决断!”

“那怎么行?”明乐却是不为所动,“就因为陛下是英明圣主,本王妃才更要有凭有据,否则口说无凭,岂不是叫他为难吗?”

她的语气平淡,说话间唇角甚至微微翘起,带了一丝浅淡的笑意,只是那目光却是叫人不敢直视,冷厉的厉害。

那守城官无计可施,干吞了口唾沫,最终也只能妥协,对身边一个侍卫吩咐道,“你先去问问,看皇上今夜是不是还宿在良妃娘娘宫里。”

实则却是为着先叫人去给皇帝通气儿,叫他心里有所准备。

明乐心里一清二楚,面上却是半点不显。

那守城官无奈,只能转身替她引路。

红玉因为是纪浩禹的人,明乐便没见叫她跟着,让她陪长平等在原地,自己则是带着雪雁柳扬等人再度折返内宫。

那守城官心里忐忑,一路上都闷头走路一声不吭。

明乐跟在后面。

一行人去的自然是萧以薇的寝宫,然则还没到门口就先听到前面的宫门之内灯火通明,乱糟糟的闹成一片,隐约的还能听到有人大声呵斥着什么。

柳扬的眉心一跳,不动声色的又往前跟了小半步,紧随在明乐身侧以防万一。

“良妃娘娘宫里好像出事了。”那守城官沉吟一声,止了步子,为难道,“王妃您看这——”

“如果是良妃宫里出事,本王妃就更要过去看看了,视而不见算是怎么回事?”明乐道,就是一副心意已决雷打不动的态度。

那守城官着实是对付不了她的脾气,只能咬着牙带着一行人进了萧以薇的寝宫。

进门就见院子里人来人往,里三层外三层囤积了大批侍卫把守,所有的宫婢嬷嬷还有内侍都瑟瑟发抖的跪在院子里,正殿被围住,水泄不通。

“这是怎么回事?”那守城官大为惊讶,赶紧快跑两步过去对院子里的侍卫询问道。

“宫里闯进了刺客,意图行刺陛下。”那人道,明显是不耐烦和他多说,挥挥手道,“你跑到这里做什么,皇上下令封锁整座寝宫,别在这里添乱。”

明乐听了老皇帝遇刺的消息不觉的微微一笑,款步走上前去道,“不是他要来的,前来拜会皇帝陛下的人是本王妃,麻烦阁下代为通传一声吧。”

“摄政王妃?”那侍卫头领明显十分意外,上下打量她一眼,“这三更半夜的——”

“听说皇帝陛下遇刺了?”明乐却是不等他说完突然就转移了话题,径自问道。

“是!”那侍卫头领道,言辞语气倒是十分之恭敬,“王妃若是有事拜见陛下恐怕要等到明天了,陛下刚刚受了惊,这会儿正在发怒呢!”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说辞一样,他的话音未落,殿中就是砰的一声瓷器落地的声音,然后还有老皇帝歇斯底里的咆哮,“废物!蠢货!一群废物,朕养着你们是为了做摆设的吗?十万御林军把守,竟也能叫刺客混进来,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

在场的侍卫们唯恐受到牵连,不由的齐齐变色。

明乐闻言,不过是在心里微微一笑,再不迟疑,直接推开那人半挡在跟前的身体举步就朝殿中走了进去。

“王——”那人吓了一跳,刚想追上去阻拦,柳扬的长剑已经从剑鞘里滑出来寸许,剑锋冷厉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别用你的脏手碰我的就爱王妃,否则,我会割了你的狗头。”

柳扬天生生的就是一张冷脸,最起码迄今为止明乐是从不曾见他笑过,再加上左脸上那一刀狰狞的刀疤,这大半夜的冷着嗓子和人说话顿时就会叫人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来。

那侍卫头领猛地一个哆嗦,只就略一失神就已经错失了最好的时机,柳扬和雪雁开路,一行人就那么大摇大摆的直接进了大殿。

而最叫那些侍卫惶恐的是——

这些人居然还公然抬着十几具尸首堂而皇之的闯了进去。

明乐前脚跨过门槛的时候,内殿当中刚好又一个茶碗摔出来,只查寸许就要砸到她的脚尖上。

碎瓷片溅开,扑的到处都是。

明乐的唇角牵起一抹笑,继续款步往里走,一边笑道,“皇帝陛下何故动怒要发这么大的脾气?当是要保重龙体才是。”

话音未落,人已经站在了内外两殿中间镂空的雕花门框底下。

老皇帝万也没有想到她敢擅自闯进来,阴着一张脸眼神诡异的盯了她半天才哑着嗓子呵斥道,“谁叫你进来的?这里是良妃的寝宫,三更半夜的,你还有点忌讳没有?”

“臣妇本来也不想来的,但是听闻皇帝陛下遇刺,若是不亲自过来慰问一下,反而是失了大邺朝廷的礼数。”明乐道,唇角带着淡淡的笑容,半分也不被他的态度影响。

同时她的目光飞快一掠瞧了眼这殿中的情形。

一个穿着太监服侍的瘦高个儿胸口被戳了一个血窟窿,双目圆瞪倒在血泊里,旁边落着一把带血的匕首。

老皇帝坐在一张榻上,身上只穿了一身明黄的里衣,胡子一抖一抖的,脸上颜色青白交加,似乎是气的不轻。

他的身后是脸色惨白的太监总管张相,张相是受了伤的,右半边胳膊被刺伤,血水把整条袖子都染红了,倒是看不出来伤口有多大。

“哟,张公公受伤了?难道是替皇上挡刀子了吗?”明乐的眼睛眨了眨,笑的异常和气,仿佛看到的并不是什么血腥的行刺现场,而是观光赏花宴一样。

老皇帝被她这副语气噎着,脸色就越发的难看。

张相也隐隐觉得她这语气有点不对劲,却是谦卑的垂下眼睛,道,“伺候皇上是老奴的本分!”

“张公公真是忠心耿耿。”明乐颔首赞道,说着又转向老皇帝,笑眯眯道,“皇帝陛下能得张公公这样的好奴才舍身相护,足见陛下是个值得下人爱戴的好主子,这一点本王妃倒是自愧不如呢。”

“易氏,你三更半夜跑到朕的寝宫来,就是为了夸赞朕的奴才的吗?”老皇帝怒道,脸色阴郁的就要挤出水来。

“怎么会?臣妇可不是这样无事生非的人。”明乐莞尔,说着这才是神色突然一肃,对后面的人招了招手道,“抬进来吧!”

侍卫们领命,把那十二具黑衣人的尸首搬进来,一字排开摆在老皇帝面前。

“摄政王妃你大胆!”张相勃然变色,尖着嗓子颤声道,“竟然把这样的污秽之物抬到陛下面前来,你——”

“张公公,身上带伤就不要动怒了,否则不利于伤口恢复。”明乐冷冷说道,说着也不得他反应,睨了一眼地上那具太监的尸首道,“横竖陛下的眼睛都已经被这东西污了,又何惧再多个一两件的是吧?”

“易氏,你三更半夜闯宫,还带了这么些个恶心人的玩意儿到朕的面前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老皇帝腮边肌肉抖动的厉害,坐在榻上一动也不动。

“没什么意思,皇帝陛下遇刺,臣妇刚好不幸与您同病相怜,因为深知这事儿会叫人不痛快,所以才忍不住过来安慰陛下一番,顺带着——也请皇帝陛下做主,替臣妇主持公道。”明乐道,“这里是大兴的帝都,臣妇总不好越过陛下您去自作主张,所以这些刺客的尸首臣妇特意带来交代给您,臣妇也不苛求,只是在臣妇离京之前,陛下应该可以查明此事,给我一个明确的交代了吧!”

她在大兴的帝都遇刺,只许她自己压着此事不提,否则老皇帝就没有放置不管的道理。

老皇帝没有应声,只是目光冰冷阴测测的死盯着她。

明乐也不在意——

他应不应的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陛下既然是受了惊吓,那臣妇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明乐道,冲他略一颔首,和来的时候一样,完全不等他应允就已经转身往外走。

老皇帝一声不吭的盯着她的背影,那目光越发的阴冷恶毒起来,几乎是恨不能在她背上戳出一个洞来。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明乐走了两步却又微笑回首道:“为了陛下的安全起见,您各处宫门的守卫似乎是该替换一批了,方才臣妇在您皇宫的门前被百余名刺客截杀声势惊天,都不见一个人打开宫门出来查看的。臣妇一介妇人是值不得多少人在意,可万一那一天有人兵临城下想要对皇帝陛下意图不轨的话,那出入您的宫门岂不是如入无人之境?到时候未及皇帝陛下的自身安危,那就是天大的事情了。”

这一番话,极具冷嘲热讽之能事。

老皇帝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明乐看着,眼底的笑意就越发的深且明亮起来:“臣妇先行告退,过几日我离京之前再入宫来听您给的说法。”

言罢就不再滞留,洒然转身,步调轻盈的再度离去。

一行人依旧是大摇大摆,没有半点忌讳。

院子里那些御林军也不敢拦,只都眼睁睁的看着。

明乐走到院子里,却和从偏殿方向过来的萧以薇不期而遇。

萧以薇扶着荷露的手行色匆匆,十分焦急的模样。

明乐沉吟着,下意识的止了步子——

方才殿里忙着应付老皇帝她一时没有多想,老皇帝既然是宿在萧以薇这里的,不可能这里出事了,萧以薇人却不在殿中,她这是去了哪里了?

“良妃娘娘!”明乐扬声道,看着她好整以暇的露出一个笑容,“这大半夜的,您何故走的这么急?”

萧以薇刚刚回宫就听说皇帝这里出事,本来就在焦头烂额的时候要赶着去见老皇帝,根本就无暇注意其他人,这会儿听了明乐的声音才猛地抬头看向她,眼睛一下子就瞪得老大,声音尖锐的脱口道,“易明乐?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太过惊讶,她的语气就十分刺耳,立刻引的所有人侧目。

萧以薇的脸上迅速闪过一丝恐慌的情绪,不过很快掩饰。

她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然后以目前所能保持的最为优雅的步调朝明乐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

“你倒真是无处不在,无所不能,大半夜的还跑到这里来!”萧以薇道,于无人处,她的目光也就不再掩藏,带着赤果果的杀意。

“本王妃遇刺了。”明乐道,坦然的看着她,“过来和皇帝陛下讨个说法,怎的,良妃娘娘有意见?”

萧以薇一愣,明显是诧异至极,眼中闪过些不相信的表情。

明乐看着她的反应心里便是明了——

这一局,没有她的推手在里头。

骤然得了这个消息,萧以薇脑子有点发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明乐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脸上却不见半点遭人行刺之后的愤怒和恐慌,反而言笑晏晏的以眼波示意她看向正殿的方向道,“皇帝陛下也遇刺了,想必娘娘也是刚才得了消息的吧?不过您放心,受伤的是张公公,皇帝陛下的龙体尊贵,刺客也舍不得真的伤他。”

老皇帝这里的一出遇刺的戏码不过就是做给她看的,大概是怕她找上门来才故意弄出来的理由想要避而不见,可是他做戏却是很不到位的。如果他今天真能豁出去在自己的手臂划上一刀,明乐或许都还会觉得是黎贵妃和纪浩渊设下的迷魂记,借以转移众人的视线,只可惜这老皇帝太把自己的那个身子当回事了,只推了张相出来挡刀。

走了这一趟也算收获不小,最起码已经可以确定,今天的这批刺客绝对是出自老皇帝之手的。

萧以薇这会儿心里发慌,根本就没心思和她争辩什么,明乐也看出来了,索性不再浪费时间,挥挥手带着众人离开。

萧以薇也没心思在这里磨蹭,定了定神赶紧进去安抚老皇帝。

“你滚去哪里了?”老皇帝刚刚在明乐那里吃了瘪,这会儿看谁都不顺眼,见着她也是兜头就骂。

萧以薇心里也是怒的厉害,可是却不敢露在面上,眼泪汪汪的就屈膝跪了下去道,“皇上那会儿不是叫着头疼么?臣妾怕您会有个闪失,就去了御药房取两样药材,想要给您煎一碗去头风的药。不曾想才走开了一会儿这里竟然就出了这样的大事,要是早知道如此,臣妾是万也不敢离开皇上身边的。”

老皇帝的脸色阴的厉害,但是听了她的这番说辞心里倒是没那么气了,扭头对张相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叫人把这里收拾了?”

张相一个机灵回过神来,连忙出去招呼了侍卫进来把殿中的尸体血迹清理干净。

老皇帝一直坐在榻上看着,萧以薇跪在面前,使劲的低垂着脑袋掩饰神色。

待到张相带人把殿中清理干净了,萧以薇就抬起头可怜兮兮的看向皇帝,低声道,“皇上——”

她的眼中蓄了泪,泫然欲泣。

皇帝看着她隆起的肚子,终究还是心软,冷着脸道,“起来吧!”

“谢皇上!”萧以薇道,凑过去靠在皇帝身边旁敲侧击的问了晚上的事,又很是体贴的嘘寒问暖的一番,见到老皇帝提起明乐时候那种欲杀之而后快的表情,她心里就是冷笑连连。

她是万也没有想到老皇帝竟然这样的沉不住气,就为了寿宴上明乐顶撞他的那么点事竟然就迫不及待的对明乐动了手,而且还没有提前给她通气。

她当时是急着去见宋灏,半刻也等不得了,所以就弄了一点迷药混在茶水里给老皇帝喝了,然后她才得空偷溜出宫去了,却不想老皇帝在睡死过去之前就先安排了刺杀明乐的计划,还功败垂成,险些坏了事。

要是知道老皇帝会出这么一招,她是说什么也会留在宫里的,没准有她在旁边加一把火,易明乐那小贱人就真的可以一次除了。

这会儿她是对老皇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本事恨的牙根痒痒——

现在一次不成,打草惊蛇了,后面再要下手就难了。

若说是之前她得了彭修的警告,还想要留着明乐的一条命的话,那么现在——

在得了宋灏那么大的刺激之后,她是拼着鱼死网破也不会留那小贱人在世上了,只有易明乐死了,才能断了宋灏的所有念想。

**

明乐出宫,走的依然是东侧宫门。

彼时长平等人在那里等的脖子都望断了,见她平安归来便不约而同的齐齐松了口气,迎上去:“王妃!”

“嗯!这里没什么事吧?”明乐点头,问道。

“一切都好。”长平回道,

明乐闻言也才放心,便冷冷的斜睨了那守城官一眼。

那人已经充分见识了她的冷厉霸道,一声不吭的赶紧避开,待她走的远了明乐才正色看向红玉道:“红玉,叫王府留在宫里的眼线给我查一查,今晚的寿宴散了之后良妃都做了什么?”

“王妃难道是在怀疑什么?”柳扬不由的警觉起来,问道。

“暂时还没有,只是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明乐道,“按理说皇帝既然是宿在萧以薇的宫里的,她就不该独自离开,你算算,从咱们这边出事的消息传过去,到老皇帝着手准备应付咱们的那些戏码,这其中起最起码也要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来布置,可是萧以薇却是最后隔了大半个时辰才出现,这根本就不合逻辑。”

“王妃是怀疑她那段时间并不在寝宫之中?”柳扬也是个一点就通的。

“如果她只是去了偏殿,那么肯定早就得了消息过去老皇帝身边了。”明乐道,到具体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忖度道,“难道她是去和彭修碰头,还是去见了单嬷嬷或是其他的人?”

横竖不管这女人是去见了谁,背地里都绝对不会存好心眼就是了。

飞快的收拾了散乱的情绪,明乐收回目光看向红玉,“叫人查一查吧。”

“是,奴婢随后就会安排下去!”红玉应诺。

一行人出了宫门,明乐半点也不客气,直接强行勒令那守城官派了一支千人的御林军队伍护卫她的马车启程。

有了前面的行刺事件,宫里也不能坐视不理,只能给她派了人。

当然了,背地里所有人都觉得大邺的这位摄政王妃的确是太过狂妄放肆了,只是没人敢于当面质疑罢了。

明乐自是能够看到出来这些人心里对她的想法,不过却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

都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她再不嚣张跋扈起来,那些人只会更加的肆无忌惮。

而现在——

她本身处于弱势,便只能抢占先机!

重兵护卫之下这一路倒是十分的太平,就是拖着这样庞大的仪仗队伍赶路要额外浪费一些时间罢了。

回到温泉行宫,已经是四更初刻。

明乐一下马车就带着柳扬和红玉还有长平这几个身边是人一起去了宋灏书房,进门之后梁旭已经坐立不安的等在那里,听闻脚步声便急匆匆的开门应了出来。

见到他脸上先是欣喜却又瞬间转为失落的神情明乐就知道——

宋灏的下落他依旧没有找到。

“还是没有消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起伏不定的情绪,明乐一步跨进门来。

“没有,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半点线索也没有。”梁旭一筹莫展,颓然的摇头。

明乐的眉心拧起,目光缓缓的在这间书房四下摆设上面一一扫过——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她还是坐在这里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宋灏在案后批阅公文的,可是现在,明明身边有这么多的人跟着,她还是觉得这间书房一下子就空冷死寂了起来,仿佛被尘封在了坚冰之下,冷的半分温度也没有。再回想起中午那会儿两人站在这屋子里言笑晏晏告别的情景,竟然——

恍然只是一场徐晃而不真实的梦境。

桌子上还有一份奏折摊开了摆在那里,砚台上的墨迹却已干涸。

明乐走过去,指尖触过折子上面平整的纸张——

这一份折子,宋灏似乎还没来得及批阅,放在这里没有收起来,大约是想等着晚上宫宴的结束之后再回来继续看的。

可是——

她在宫里没有等到他。

转眼之间,就完全失去了他的消息。

“阿灏!你到底是去了哪里!”明乐缓缓的闭上眼,在心里用力最大的力气呼喊,可是所有的感情和愤怒却都只能压抑在心里,一丝一毫也不能显露。

其他人都在门口站着。

今天这一个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他们看到的都是眼前女子镇定冷静的在一步步的筹谋化解,可是这一刻,才知道,其实她也不是无所不能的神,她也不能尽数掌握一切,在她的计划里也会有失误和无能为力。

每个人都被她的情绪感染了一般,各自垂着头沉默。

事实上明乐并没有失神太久,前后不过片刻功夫她已经再度睁开眼,眼底清明一片。

她手下动作飞快的把桌上的几份折子手里来拿好,又对几人飞快的吩咐道,“老皇帝既然已经公然对我出手,那就说明他已经不再畏惧阿灏这个摄政王的身份了,这是要彻底的撕破脸皮了,现在这座行宫已经不安全了。柳扬你马上传我的命令下去,叫我们的人马收拾行装,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说着她又看向红玉,“荆王府里应该没什么不方便的吧?恐怕这段时间我要暂时移到你们府上借住一阵了。”

纪浩禹是个单身皇子,哪怕他现在人在天牢,但是明乐这样公然搬到他的府邸居住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红玉犹豫了一下,却也知道是非常时期,就点头道,“是!奴婢这就回王府稍坐安排,恭候王妃大驾。”

“嗯!”明乐点头,继而对其他人道,“都马上下去打包行李,雪雁、长平你们两个把王爷这里存留的文书整理一下,其他的细软来不及了也可以不带,一炷香之后所有人到大门口会和。”

“是!”众人领命,马上就动作起来。

柳扬转身开了门,刚要下去传达命令,外面却是一片凄厉的鸣箭之声,迎面已经有密密麻麻的箭雨兜头压了下来。

------题外话------

还是回头再来改错字,话说最近这个金罗密布折腾的节奏真的让我很崩溃,内牛~

第065章 叫皇帝出来见我!

柳扬的反应极快,刚刚踏出门槛的脚步瞬间已经撤回。

反手一把合上大门的同时他也再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一转身就把明乐往怀里一带,直接扑倒在地,然后顺势一滚,直接窝在了门后。

好在是在场的几个人,除了明乐和长平,其他人都是顶尖高手。

柳扬护住明乐的同时,其他几个人也纷纷滚落一旁。

雪雁和长平人在屋子的最里面,雪雁也不敢掉以轻心,一把拽着长平钻到了桌子底下。

外面箭雨如林,密密麻麻是罩下来。

这座行宫是皇家别院,里面所有的建筑用料都十分将就,也得亏是这样,那门板十分的厚实坚固,下半部分是失误所制,不容易穿透,而上半部分的窗纸不过瞬间已经被射的千疮百孔,密密麻麻的冷箭扑了一地。

几个人分散在屋子不容易被攻击到的死角里窝着,并不敢妄动。

“照这个阵势来看,外头埋伏的弓箭手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柳扬道,缜密的分析,“这些人竟然来的这么快,那狗皇帝想来是真的定了心思,势在必得了。”

“哼!”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目光锐利闪着近乎嗜血的光芒,冷声吩咐道,“想办法发信号,他们既然找上门来了,还真当我会与他们客气吗?召集人手,一律格杀!”

这一次她是真的怒了,哪怕之前在宫门口遇到刺客突袭她都还没有发这么大的脾气。

可是有些事是可一不可二的,三番两次欺负上门来了,还真当她是个纸老虎,是用来做摆设吓唬人的吗?

柳扬向来都知道她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但这却是头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这种冷酷到近乎狰狞的表情,当即就不再迟疑,左右观望了一下,确定明乐此时所占的方位不会被外头流箭伤到才敢于抽身。

外头的刺客用的是弓箭,每一次发箭之后再要拉弓还需要时间,柳扬凝神静止,观察了两轮他们放箭的规律顺便估算其中能得的有效的利用时间,然后瞅准了时机,趁着对方搭箭的间隙突然一飞冲天直越而起,双掌往上一顶,直接在屋顶上面撞破一个缺口。

之前大约是怕屋子里的人有所察觉,所以那些弓箭手便露了屋顶的这个缺口出来,人手都只围拢在院子三面的墙壁之后。

柳扬猝不及防的击破屋顶,哗啦啦的一声,弓箭手们的应变能力也是相当之快,立刻就调转方向,往屋顶上射箭。

柳扬是早就防着这一招,撞破瓦片之后他人却没有直接突围,而是身子半空略微转了个角度往旁边飘去,攀在了一根横起的屋梁上,同时手臂一样,把指间的两枚特制的弹丸用力一捏瞬时弹向空中。

夜色中瞬时发出一声锐利婉转的长鸣,同时有紫红色的烟雾在空中绽放一朵火花,噼里啪啦一阵碎响之后陨落无声。

外面埋伏的弓箭手也不傻,自然知道这是对方召集人手救援的暗号,知道屋子里的人没有尽数伏诛,再也按耐不住,有人一声令下,众人纷纷从墙头跃下,抄了兵刃朝书房围拢过来。

梁旭一看这个架势就知道不好,立刻飞身也跟着攀上房梁。

果然,下一刻房梁洞开的缺口那里就有刺客想要趁虚而入。

柳扬和梁旭两人是多年的老友,配合默契,全力挡住那个缺口。

书房的门板厚重且结实,上了门闩,外头的人开始劈砍。

对方人多势众,又是存了必杀的决心,此时的境况很不乐观。

“王妃,怎么办,他们人多势众,这里也撑不了多长时间了。”长平焦急道,扭头看向雪雁和红玉,“你们两个护着王妃,有多大的把握能够顺利突围?”

语气在这里坐以待毙等着对方杀进来,还不如早作打算,主动突围。

大门紧闭,外头具体情况并不十分清楚,雪雁和红玉两个都不敢擅自夸口,每个人的神情都是紧张凝重。

明乐却未理会长平的忧虑,只就径自撇开几人用脚尖四下里踢着地面上的青玉方砖,一边道:“都别愣着了,找一找,这屋子里或许会有出路。”

几个人一愣,都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此时此刻对她却都有一种本能的尊重和顺从,闻言已经开始四处试探。

“我和阿灏这一次带领过境的仪仗有万人之多,虽然大部分人马都在城外扎营,但是这做行宫里的八百守卫却是个个都是精英,这些弓箭手的人数众多,不可能随便潜入而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除非——”明乐说着一顿,眼底就有幽冷的暗光闪过,“这座行宫里一定是藏了玄机的。”

如果不是取道秘密途经,难道她的守卫都是吃素的吗?就由着这些人这么轻而易举大规模的将他们困在院子里随意击杀!

而明乐和宋灏住的这个院子是行宫里的主院,如果这行宫里另有玄机,那么就不应该会避这这里。

几个丫头闻言,都是精神一震,飞快的搜索起来。

大门被外头几人合力撞击,每撞一下就更松动几分。

几个人捏着汗飞快的找寻,果不其然,红玉在踹到那书案下头的某块方砖时就是突然的神色一喜道,“王妃,有了,在这里!”

明乐等人赶紧凑过去,雪雁和长平把周围的摆设都仔细的探查了一遍,最后在后面的书架上寻到了机关。

密道打开,谁也没有心思去探寻里头的地形或者这条密道到底通到哪里,直接就下到了里面。

红玉走在前面,拿了火折子出来探路,雪雁负责断后。

四人一走,柳扬和梁旭也跟着松了口气,再没了顾及,也不再试图独挡房顶的那里包抄过来的刺客,直接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合作无间全力往外冲杀。

这边明乐等人刚刚下到密道里头,书房的大门也不堪摧残被撞倒在地。

一众刺客涌进来,却赫然发现人去楼空,不禁的大为惊奇。

如同明乐料想中的那样,他们是寻着密道进来的不假,可也只知道从外面进来的线路,并不曾想过这书房之内还有玄机。

明乐他们走的匆忙,很多东西都不及掩饰,自是很容易便叫他们发现了入口和机关的位置,却奈何这种设在书房紧要之地的密道本来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明乐等人入得里面就启动了里头的机关设置,这样一来,外面的人反而没有办法启开。

刺客们心急如焚,却没有时间给他们考虑何去何从。

之前就说过,明乐和宋灏带到这里的侍卫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得了柳扬的暗号,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柳扬!”长安带着影卫最先杀到,见到院子里的情形和屋子里乱七八糟插了满地的冷箭浑身上下瞬时迸射出强大的杀气,“主子呢?”

“王妃无恙,雪雁和红玉护着走了。”柳扬道,迫开一个试图攻击他的刺客跃下屋顶。

哪怕是没有亲身经历,只看着狼藉满地的书房长安也能感知的到,之前明乐等人所处的境地会有多么险恶。

而可恨的是,他居然没有护在身边。

那一瞬间他突然就红了眼,二话不说,提了长剑就朝人群里冲杀过去。

所到之处,所有人都能感知到这个冷面汉子身上由内而发的愤怒和杀意,无需交手就先叫那些刺客们胆寒不已。

然则想要撤退已经来不及,性宫里驻守的侍卫陆续赶到,将整个院子团团围住。

普通的侍卫负责外围戒备,暗卫乔装的高手则是杀入战圈当中。

“王妃有命,格杀勿论,一个也不能放过!”柳扬冷声道。

没有人质疑他的指令,暗卫们的伸手了得,而闯进来的这些弓箭手却还不如之前在宫门口袭击明乐的黑衣人的水平,整个院子被团团围住,这些人气势汹汹而来,这会儿却成了瓮中之鳖,面对行宫里这些仿佛是发了狂一般的侍卫,几乎全无招架之力。

整整一百二十人的阵容,前后之用了短短一炷香的功夫不到,血染长天,狼藉满地,整个院子再次归于宁静,只有浓烈的血腥味合着温泉行宫上方袅袅而起的水雾弥漫了每个人的脸孔。

可是皇权更替的过程中,所谓的战争从来都是这般惨烈,一旦触到那个隐秘位置的边缘,流血牺牲就都成了家常便饭,或者唏嘘,或者感慨,可是——

谁都没有选择。

如果不想成了别人脚下的铺路石,那便只能更加狠心决绝的往前早走一步。

这边的底下密道里,明乐一行沿着阴暗逼仄的隧道一路摸索着前行,这里的路很见到,往外延伸只有一条,并不如宋灏在盛京布局的密道那般四通八达,错综复杂,想来只是老皇帝在修建行宫的时候突发奇想,简单的留了条后路罢了。

因为不存在选择,所以一路走下来倒是十分顺利,用了一盏茶左右的功夫就已经走到了尽头。

红玉摩挲着找到了出口的机关,几人顺着台阶爬上去,却赫然发现此处却是一座废弃老宅里面尘封已久的一处拆房。

里头枯木腐草,灰尘堆了老厚,连一个多余的脚印都没有留下,那密道上方的浮板开启,就吃了几人一嘴的灰尘。

“这里是什么地方?”雪雁抬手挥掉前方挡道的蛛网,被灰尘呛的连连咳嗽。

“说起来这一次还得要谢谢那老皇帝了。”明乐扫视一眼这间拆房却不过冷笑一声,“想必那密道开通之后他自己都没用过一回,这一次倒是意外成全了我们。”

这一点,只从这里堆着的灰尘上头就可见一斑。

几个丫头互相对望一眼,眼中神色都存着侥幸。

明乐没再多说什么,径自推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面十分的荒芜空旷,一个人影也没有,明乐看着远处的天空眯了眯眼,“我们出来所用的时间并不太长,这里应该就处在温泉行宫的边缘吧?”

大兴帝都的地形她和雪雁等人都不熟悉,所用这话是问的红玉。

红玉闻言,立刻足尖点地跃上旁边一处枯死的梧桐树的枝桠上头,四下里观望一眼就飞身落下,回禀道,“这里是行宫的后巷,正门出去,毗邻的就是行宫北侧的围墙了。”

“走吧!”明乐道,“回去看看柳扬他们那边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言罢就先行一步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柳扬那边处理好了院子里头的事,也顾不上收拾就赶紧派人四下寻找那密道的入口。

毕竟这里是别人的地方,他是生怕明乐别在那密道里头再遭遇到什么意外。

红玉对帝都的地形了若指掌,直接选了最便捷的路径引明乐回去,人到了大门口,刚还见到里头柳扬和长安带着人火急火燎的奔出来。

“王妃!”见到明乐,众人才不觉的松一口气。

“嗯!”明乐点头,本来是举步往里走,但是却于瞬间改了主意,只就问道,“里头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遵从王妃的指示,已经处理干净了。”柳扬道,眉心却是拧的死紧一直没有松开,道,“王妃,现在我们要怎么办?这样三番两次的,老皇帝明显是没了顾忌了,这一次没能成事,后面他也一定还有后招。”

明乐的唇角勾了勾,语气冰冷的嗤了一声,道:“既然他没有顾忌,那本王妃就给他找点顾忌好了,他以为这里是他的地盘我便只能束手就擒了吗?”

从这第二批的刺客出现之后明乐就一直阴着脸,这一次她的反应却是超出之前任何一次的固定模式之外的。

别说旁人,就是柳扬和长安等人看着她这副冷冰冰的神情也是下意识的胆寒。

“请王妃明示!”柳扬拱手道。

“我要进宫。”明乐道,“叫人把院子里的刺客尸首全部抬出来,弄几辆马车装了,跟着我走。柳扬你马车出城,去把我们留守在城外的驻军调动起来,全部给我压到南城门去,守城的士兵要拦,就告诉他们,王爷被人劫了,是本王妃的命令,叫你们进城搜查找人的。”

“王妃的意思是——这就是要公开王爷失踪的消息吗?”柳扬闻言,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大兴皇帝居心叵测,和良妃勾结起来本来就是针对王妃的成分居多,王妃三思,若是让他知道王爷此时下落不明,只怕是要坏事的。”

“经过今天晚上这么一闹,横竖我们是推不出阿灏来主持大局了,你以为这事儿还能瞒的了多久?”明乐道,却是不以为然,“与其等到叫他主动察觉了蛛丝马迹而使坏,倒不如我们先发制人。今天这些刺客就是现成的引子,我倒是看他有多大的胆子,难不成还敢公然的趁火打劫了?”

老皇帝没有那个魄力轻易下决心和大邺开战,这一点明乐起码有九成以上的把握。

所以,这个局,她敢赌。

“王妃的意思是说,我们顺水推舟,就把王爷失踪的始末算在今晚的刺客身上?”柳扬灵机一动,这才恍然有些明白了明乐的打算。

明乐的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却没多解释:“你先去城外调兵吧,不过记住不要真的和城门守卫动手,这里毕竟是大兴的帝都,我们不能留小辫子给人抓,主要态度足够强硬,把声势做足了就好,至于后面的事——”

明乐说着顿了一下,眼底浮动的冷光就越发幽深而凛冽,“我会再叫人给你传信的,一切都等着听我的命令行事。”

“是,属下明白!”柳扬领命,既然定了主意也就不再耽搁,赶紧的的去了。

明乐也没预备进门,只对红玉说道,“红玉,这一次我要以阿灏的名义进宫面圣,你跟着难免不会遭人非议,你先带着长平把我行宫里的人马带去荆王府安置下来,等我从宫里出来就立刻去王府和你计较你家王爷的事情。”

宋灏是他国使臣,纪浩禹是大兴皇子,虽然皇帝的寿宴上明乐是偏袒着纪浩禹站了出来,但是这回的场合,还是不宜让人抓住双方有所往来的把柄,否则——

一条皇子勾结他国使臣里应外合的罪名压下来,反而会叫他们处于劣势。

“是!”红玉虽然不放心,却还能分得清形势轻重,只就谨慎的应下。

明乐等人将那些刺客的尸首装了车,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直接带人重新杀回了皇宫。

彼时已经是黎明时分,她也没有避讳,而且就差没有故意敲锣打鼓的叫所有人知道,直接走的就是皇宫正南门——

也就是百官每日上朝的必经之路。

六辆大车血淋淋的往宫门口一字排开,把整个皇宫大门堵了个严实。

把手宫门的侍卫见了这个阵仗原本还以为是自己站了一夜的岗才眼花,可是揉了揉眼睛,看到的却分明就是那容色明艳却满脸煞气冷面神一样的女子负手立在楼门之下的笔直身影。

之前东边宫门发生的事情这会儿已经四下里传开了,所以这会儿见着明乐出现,那侍卫头领的脸都绿了,连忙就叫人开门应了出来。

“奴才给摄政王妃请安,不知道王妃突然到来,所为何事?”

“本王妃前来求见贵国的皇帝陛下,事情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你马上进去禀报吧!”明乐道,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洞开的宫门内部。

那侍卫头领被她这冷厉霸道的语气压着,头皮一阵发麻,道:“这——这会儿皇上马上就要上早朝了,怕是抽不开身,王妃您看您是不是先回行宫稍后,回头等奴才禀了陛下——”

“本王妃人就在这里,你进去禀报就是!”明乐冷声打断他的话,神色之间却是全无动容,“要么就叫皇帝陛下出来见我,要么——”

明乐说着一顿,唇角突然牵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引着他的视线侧目扫了眼身后跟着的马车:“只怕你满朝文武今天想要越过本王妃去上朝是不可能了!”

那侍卫听着这话,惊愕之余几乎就要晕死过去。

叫皇帝出来见她?还有那满朝文武,在她看来难道都是过路的猫狗吗?她说是拦着就这么拦着了?

那侍卫张了张嘴,原是想要说点什么,他觉得明乐的言行举止十分之荒唐,但是心里却有一种下意识的感觉——

总觉得她是认真的,而无半分玩笑的意味。

“王妃——”犹豫再三,他终究还是不敢将明乐这么大逆不道的话直接转给皇帝,只能开口再劝。

“本王妃的话,不说第三遍!”明乐道,“你的意思,是叫本王妃的随从亲自去请皇帝陛下出来吗?”

那侍卫一听,这还得了——

难道她是要强闯宫门?

明乐带了两百守卫随行,其中包括长安和影卫一行。

那侍卫到底是要忌惮着她的这个身份,哪怕老皇帝可以不给大邺摄政王的面子否了她面圣的请求你,可是自己一个小小的宫门守卫可拿不得这样的大主意。

“是!那就请王妃在此稍后,奴才这就前去禀报陛下。”一咬牙,那侍卫行了礼就快步跑着进了宫。

明乐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负手而立,面容冷毅,神色漠然。

那侍卫一路小跑直奔了萧以薇的寝宫,跑的满头大汗。

彼时萧以薇已经起身,正在梳妆,得了宫女的回禀就扶着荷露的手出去询问:“怎么回事?一大清早也不怕吵了皇上,这么火急火燎的做什么?”

“娘娘恕罪,奴才也是不得已。”那侍卫抹了把汗,跪下去道,“大邺的摄政王妃带了人堵在宫门口,说是要见皇上。”

“什么?”萧以薇本来就十分的不耐烦,听了这话儿倒是猛的提起几分精神,“你说是谁要见皇上?”

“是大邺的摄政王妃!”那侍卫道,“奴才怎么劝她都不肯走,就说是必须要马上见到皇上,奴才看她的样子怕是来者不善,不敢怠慢,所以——”

“她到底还有完没完了?是把皇宫当成她们家后花园了不成?”萧以薇闻言不过冷笑一声。

“摄政王妃的身份特殊,奴才也不敢擅自拿主意。”那侍卫道,“她说是如果皇上不肯见她,那她就一直等在那里,再过一会儿就要上早朝了,奴才是怕——”

“她愿意等就让她等好了。”萧以薇怒道,她和易明乐之间可犯不着客气,直接就打断那侍卫的话,“一天之内连闯两次宫门,是谁给她的这样的胆子?因为昨天晚上的事,皇上已经是恼了她了,她还这样不知死活,她愿意闹腾你就叫她去!”

易明乐要闹,她自是乐见其成。

这会儿还怕她不闹呢。

“可是娘娘——”那侍卫还想说什么。

那摄政王妃带了那么几大车东西过来,那绝对是来者不善,如果皇帝真的不见她,还真说不准后头还会发生什么事。

“本宫的话你听不懂吗?”萧以薇却不听他的解释,满是警告意味的横了他一眼。

如今她在宫里得势,势头隐隐的都有超越黎贵妃的架势,这会儿自是谁都要看她的脸色。

以前所有人都觉良妃娘娘温良恭谨,是个最为平易近人的主子,可是只就这两天之内却是已经隐隐叫人嗅到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

那侍卫急的满头大汗,还想再说什么,萧以薇已经转身进了殿里。

他也没奈何,只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明乐得了他的回信,却无半分意外。

诚然——

她也没准备妥协。

“王妃,您若是要见皇上,还是等到早朝之后吧!”那侍卫焦急道,眼见着天色将明,已经有早起的朝臣陆续的倒了,却被明乐的马车和侍卫堵在了外面,连宫门都进不来。

昨天晚上纪浩禹的事情,老皇帝是撂了话下来,要在今天的早朝上商议的,这会儿文武百官都被堵在这里,难道要让老皇帝一个人上朝吗?

那侍卫记得满头大汗,殊不知明乐正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她就要逼着老皇帝现身,而且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事情闹的越大越好。

寝宫那边萧以薇只当是明乐还是因为昨夜的刺客事件气不过,所以没事找事,她是存心想要挑拨离间,就刻意对皇帝瞒了消息下来,带人伺候老皇帝更衣,送了老皇帝去上朝之后就又换了装束,带着荷露和另一个心腹宫女去了三清殿。

彼时天色才刚刚擦亮,她仍是打发了人在外面候着,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这一次彭修却是迟了她约莫半刻钟才到,萧以薇已经很不耐烦,见到他来就皱了眉头,“怎么才来?你不知道我在宫里的行动不方便吗?再耽搁下去,惹人怀疑了怎么办?”

“我还以为你乐不思蜀,昨儿个晚上根本就没回宫呢。”彭修却不吃她这一套,开口就极具讽刺。

萧以薇的脸色一沉,自是知道他指的是宋灏那回事。

这种事,她自己都尚且觉得难以启齿,现在被人当面做笑料提出来,萧以薇的脸上自是挂不住了。

“你跟我不过彼此彼此,这样的话不说也罢!”萧以薇扯了下嘴角,言辞之间也不见得有多少客气,“你这么急着约了我来,到底有什么事?一会儿皇帝就要下朝,你有话就快说,我不能在这里久留。”

彭修不语,却是挑眉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遍。

诚然,他对萧以薇没有任何一点那方面的想法,但是这人的眼神向来犀利,萧以薇又是自己心里有鬼,被他的目光这么上下一扫,那感觉就像是被人扒了衣服在从头到脚审视着一般,几乎叫她无所遁形。

萧以薇的脸上慢慢浮现出明显的怒色,最后临在她爆发的边缘,彭修却是笑了,“之前我还是小瞧了你了,没想到你居然还真能一举制住他!”

这个“他”,自是宋灏无疑。

宋灏到底有多少能耐,彭修的心里十分清楚,他虽然是给萧以薇出了主意,也在大面上指了个几个人协助她,可当时也只是那么个意思罢了,他并没有指望这个女人真的能成事。

当时在宴会上没有看到宋灏出现,说实话,他心里其实还很是诧异了一阵子。

萧以薇听了这话,心里倒是很有几分得意道,“我既然要做,自然就要一次成事,难道还要留着尾巴给自己惹麻烦吗?”

彭修见她这样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却是不觉的皱了眉头——

这个女人,小聪明是有一些,但是若要论及城府,她还真是不怎么样。

当时他的人回来回禀说一切顺利他便十分的奇怪,可是仔细询问之余却没能拿住任何的有效线索,一切都是按照他的计划,在宋灏进宫的必经之路城隍庙那里设伏,以强力的药物相佐,他的人都是决定高手不假,这个计划用来对付普通人他有十成的胜算,可是若要用来对付宋灏的话——

这么顺利成事他却是不能不怀疑的。

深吸一口气,暂时抛开这些不谈,彭修只就开门见山的问道:“不说废话了,我只想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嗯?”萧以薇闻言一愣,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随即就讽刺的笑了,“你想出尔反尔永绝后患吗?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昨夜她出宫的时候就曾想到彭修可能会找人跟踪她,于是便吩咐那车夫刻意的绕了许多的弯路,并且在路上也可以设置了障碍引来旁人的注意力,做了这么严密防范,这会儿她若是还会把宋灏的行踪透露给彭修知道,那才是真的傻子了。

彭修见她如此,也就有了几分不耐烦,皱眉道:“我没空和你在这里耍心眼,既然不肯说也就算了,不过你昨晚应该已经见到了他了,你确定他是真的着了你的道儿而不是假装受制?”

萧以薇闻言一愣,不由的警觉三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彭修冷冷一笑,负手出了口气,“宋灏那人我和他打交道不是一两次了,他会这么被你制住由不得我不怀疑。”

萧以薇听了这话也是惊了一身的冷汗,突然就有些慌了,她左右的想了想,仔细的回忆着昨夜去见宋灏时候的过程,摇头道,“不会吧!如果他真的没事的话,左右都可以制住我直接脱困的,也犯不着——”

宋灏昨夜对着她的时候已然是十分的不耐烦,如果他不是真的无能为力,何至于一直安奈不动?

而且他也不可能不知道他在那样的处境之下,易明乐那边又将是陷入怎样的境地之内,所以——

“我确定,他现在完全是在我的掌控之中。”想了想,萧以薇就坚定了信念道,“而且我已经问过巫医了,她说那药存留在人体内如果不能尽快清除的话,四十八个时辰之后,哪怕那人有着再深厚的内力也会被逐渐化掉。现在已经过去大半天了,你若是不放心,我们保持联络就好,我会随时把他那边的状况告诉你知道。”

萧以薇说着顿了一顿,眼神里突然就多了几分阴狠道,“所以你也犯不着再打歪主意了,直接去做你的事情就好,用不了几天,你所担心的威胁就不存在了。”

现在哪怕是她制住了宋灏也还不敢掉以轻心,可是再等几天,待到宋灏的内力被化掉之后,那么再要限制住他就易如反掌了。

如果她能确保把宋灏完全的控制住,那么彭修担心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

彭修听了她的话,脸上却也不见任何的喜色,还是冷冰冰的警告道:“在事情已成定局之前,你最好还是不要抱着这样沾沾自喜的想法,否则的话——你死不要紧,要是坏了我的事,我决计不会叫你好过。”

这话,又是赤果果的警告。

萧以薇被他三分两次的胁迫压制,心里憋屈的厉害,不过她到底还是识时务的很,终究也只是咬牙忍了。

彭修自是看出她的言不由衷,却也不太当回事,只道:“老皇帝去上朝了?”

“嗯!”萧以薇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果然就见彭修正目光阴冷的盯着她。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萧以薇道,声音不觉就有了几分拔高。

“昨夜皇宫东门的事——”彭修缓缓的开口。

萧以薇一个机灵,想着他这是在易明乐抱不平,心里就越发愤恨的厉害,耐着性子道,“昨天我有是出宫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易明乐她自己得罪了皇帝惹了祸,关我什么事?她和我之间的旧仇我不计较已经是便宜她了,难不成你还指望着我给她消灾吗?”

以萧以薇的性子,她若是真的参与到那件事里,应该就会在宫里严密注意着事情的进展,而不会在有心思去做别的了。

彭修也不过是顺带着一提,道:“里头没你的事最好,我劝你也最好是不要打那方面的主意,别以为你现在已经如愿以偿就万事无忧了,别忘了,你身上不干净的地方可多的事,和我耍心机的话,我想要叫你翻船,易如反掌。”

说着就意有所指的瞧了眼她隆起的肚子。

这个孩子的存在就是萧以薇的硬伤,虽然说知情人都被灭了口了,可她自己到底也是心虚。

听了彭修这话,她的心里不觉的抖了一抖,咬着嘴唇不吭声。

“你回去吧,我的事可能也要速战速决,就安排在这几天了,到时候少不得需要你的推手。”彭修道,言罢就一撩袍角先行离开。

这边的金殿之内空无一人,老皇帝被张相扶着走进去,看到这里一片诡异的场面,整个人都愣住了。

张相也是大为惊诧——

平时的早朝都是文武百官先到场,在等着老皇帝的,可是今天,早朝开始的时辰都已经过了半刻钟了,这殿中竟然空无一人?

老皇帝的脸色沉的十分难看。

张相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忙是揪了门口侍立的太监来问:“这里怎么回事?皇上并没有下旨罢朝,今天各位大人都没进宫来吗?”

“回禀大总管,奴才们一直守在这里,今儿个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位大人前来。”那小太监慌忙跪下——

这个情况,的确是太过诡异了。

“皇上,您看这——”长相强压着心里的不安,试着对老皇帝道。

老皇帝的脸色阴沉,半晌才冷笑出声,一拳击在旁边的门框上,怒道:“就连这些人也敢懈怠于朕,他们是都要反了天了不成?你去!你马上亲自去宫门看看,再不行就叫人挨家府邸的给朕宣,朕倒要看他们这些人是要做什么的!”

“是!皇上息怒,奴才这就去!”张相道,大气不敢喘的赶紧小跑着去了。

老皇帝孤身站在大殿之内,面对殿中空旷又死寂的气氛,哪怕是再怎么不愿意去想,还是难掩心中恐惧,因为——

从这往日繁华骤然流逝的巨大反差中,他突然体味到了一种人将迟暮的悲凉。

仿佛这一刻看到的就是他百年之后,人去镂空,物是人非的那种境况。

这边的金殿直接朝向皇宫的正门,距离也不是太远,张相去的时候不是很长,回来的时候一张脸上的表情却是纠结扭曲的厉害,使劲低垂着脑袋,几乎是不敢去看老皇帝的脸色。

“回来了?如何了?”老皇帝沉声道。

“回禀皇上,奴才已经去皇宫门口看过了。”张相很明白事情发展开来将有可能达到的程度,直接就先跪了下去道,“众位大人没有懈怠上朝的时间,只是这会儿大邺的摄政王妃带了人堵在了宫门外,众位大人都被堵在了后头,不得其门而入。”

“你说什么?又是易氏那个贱人在闹事?她还有完没完了?”老皇帝一听,胡子顿时翘的老高。

“皇上,这一次的事情怕是不能善了了,估摸着——”张相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拿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老皇帝的脸色,斟酌道,“皇上还是亲自去看看吧,和摄政王妃同来的还有五辆马车,上头——上头——”

张相想着那个血气冲天的场面胃里就翻腾的厉害,赶紧使劲的吞咽。

“嗯?”老皇帝警觉起来。

张相却是如何都说不出下去了,赶紧转移了话题道,“奴才有问了摄政王妃求见的原因,可是她却却不肯透露,说是定要见了皇上,当面与您说。”

老皇帝气的浑身发抖,本来是想直接否了,可是看着这满殿空荡荡的样子,心里又咽不下这口气,恨声道,“那你就去叫她滚进来说话!”

“这——”张相伏在地上没有动,权衡再三还是只能大着胆子开口道,“摄政王妃说她今日不会再入我大兴的宫门半步,她要——她要——”

张相说着,就仿佛那个亵渎圣听的人就是他一眼,赶紧磕了个头才一咬牙道:“她说是要皇上亲自过去给她一个交代!”

老皇帝闻言,只是觉得气血上涌,若不是前面已经经历过几次和这女人之间的较量,他觉得自己是真的会直接被她气的晕死过去。

“叫朕去见她!她当真是好大的气魄!”老皇帝道,却是怒极反笑,只是眼睛里始终阴冷冰凉的一片,直接一屁股坐在龙椅上,怒道,“她爱见不见,不进来就让她滚回去。”

“这——”张相心里叫苦不迭,因为明乐根本就不屑于和他解释前因后果,他这会儿面对皇帝也无话可说,只是一再的犹豫。

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殿外突然有马蹄声传来。

禁宫之内是严禁马匹和车辆通行的,除非是十万火急的事情。

所有人的精神都瞬间绷紧。

张相试探性的抬头去看老皇帝的脸色,老皇帝黑着脸对他略一颔首他就赶紧爬起来出去询问来人,不一会儿再回来的时候却是屁滚尿流,被门槛绊的直接摔在地上。

“皇上,不好——不好了!”张相这会儿是真的慌张的哭了出来,“方才南城门的守卫来报,说是半个时辰之前大邺驻守在城外的那支万人仪仗突然全副武装,要进城,说是大邺的摄政王殿下行踪不明,失踪了!”

“什么?”老皇帝闻言,一下子就从龙椅上跳了起来。

他健步如飞,带着强大的爆发力直接冲下龙座,走过去就着张相的衣领道,“你说什么?你给朕把这话再说一遍!”

“大邺的摄政王在城中无故失踪,大邺随行的仪仗队伍要进城搜救。”张相道,一张脸上的表情都不知道该要如何维持,“皇上还是去看看吧,如果这消息是真的,那么摄政王妃入宫,所为的,必定就是此事了。”

宋灏失踪,而且对方的人马已经出动——

这样下去,明摆着是要发展成为两国矛盾了。

老皇帝还哪敢再有一丝一毫的耽搁,也顾不上传唤辇车,直接就徒步朝着南侧宫门的方向疾走而去。

张相一挥手,带着众人火速跟上。

一行人火急火燎,路上半刻也不耽搁的就赶了过去。

彼时那宫门外头已经挤满了人。

明乐孤身一人站在最前面,身后紧跟着是长安和影卫护驾,在后面五辆大车,上面堆垒着一叠一叠的黑衣人的尸身,因为放的久了,地面上滴滴答答的落了好些的血水。

再往后就是她带来的两百侍卫。

而赶着进宫上朝的大兴官员则是被挡在了最外围,甚至于还有得了风声前来围观看热闹的百姓。

老皇帝一赶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人山人海的场面,脸皮僵住,整张脸上的表情变得铁青一片。

“皇帝陛下终于舍得出来了吗?您还真是难请!”明乐道,一扬眉,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若说是以往的每次见面,明乐对他都多少还维持着一些表面上的和气,可是这一次,就当真是半点的余地也不留了,不仅不留余地,还仿佛有意寻衅一般,满脸都是冷冰冰的煞气。

老皇帝皱眉看着她,再看一眼她身后那几大车的东西,脸色阴了阴,本来才要出口的质问就尽数卡在了喉咙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脸上表情瞬间变了几变,老皇帝终于强行安奈住脾气开口。

“告状!”明乐道,言简意赅,语气清洌,“皇帝陛下,若不是事出有因,本王妃也会这么一大清早的跑到这里来。皇帝陛下,前后几个时辰的功夫不到,本王妃又要很遗憾的再告诉您一次——继昨夜在东侧宫门之外的行刺事件之后,本王妃和王爷在您赐予我们下榻的温泉行宫之内再次遭到刺客的暗算击杀。百余名带着弓箭和武器的刺客神兵天降,不偏不倚,刚刚好就将王爷和本王妃居住的院子围住,一番血腥屠戮。现在——我家王爷被那货歹人掳劫,并且行踪不明。皇帝陛下,这件事,您看是要如何处置。”

明乐的话掷地有声,有一个字的尾音都断的十分干净利落,不仅仅是皇帝,也叫外围的朝臣和围观百姓都听的清楚明白。

老皇帝听完,整张脸上已经做不出任何的表情了,他只是目光阴鸷的盯着眼前女子凌厉而冰冷无情的面孔,心里却是在飞快的判断——

她这些话的可信度到底有多少。

明乐看着老皇帝眼中阴晴变化不定的神色,心头却是微微一凛——

对于这个消息,他似乎是十分意外的,如果说他不知道宋灏失踪,这还可以解释,是萧以薇没有告诉他,可是看他这个表情——

却像是连刺客的事情都在怀疑。

难道——

这批刺客并不是出自他手?

明乐心中不由的又再警觉三分,冷着声音道,“皇帝陛下,我家王爷不远千里而来,是带着十二万分的诚意,特来为您祝寿的,可是现在,却在您的辖区之内,在这帝都之内,您堂堂天子脚下遭此不测,如果您不能给出一个满意的交代的话,只怕——”

明乐说着,突然吨了一下,唇角牵起一个冷讽的弧度道,“只怕我们夫妻的这一趟友邦之行的意义就要彻底改变了!”

老皇帝似乎根本就没有把心思用在她的话上,一直到了这时候才满是怀疑的开口道,“你说摄政王不见了?”

“不是不见了,是被人公然闯入行宫劫持了。”明乐纠正道,“本王妃在皇帝陛下您赐予的行宫之内发现了数条密道,那些刺客如入无人之境,当真是好大的手笔好大的威风,公然就将我家王爷掳劫而去。皇帝陛下,您该不会告诉本王妃,您不知道那行宫之中布有密道吧?”

那座行宫,算作是老皇帝的私产,他自己都经常要出入那里,如果说是那里布了密道他全不知情,却不知道到了这会儿他都该是死了几十次了。

“你这么说难道还怀疑是朕劫持了摄政王吗?”老皇帝冷声反问,不由的冷笑出声。

“怎么会?本王妃一直相信皇帝陛下邀请我家王爷前来大兴是一片好意。”明乐道,语气里却分辨不出喜恶,“可是现在我家王爷在你的帝都之内失踪也是事实,皇帝陛下,所谓救人如救火,这件事,您是不是该要插手管一管了?”

彭修是算准了她不敢把宋灏失踪的消息抖出来,既然现在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的话,她又何惧破釜沉舟殊死一搏?

“摄政王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就这样被人凭空掳劫了?王妃,恕奴才多嘴,这事儿,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张相看着老皇帝和明乐置气,心里不由的暗暗着急,最终只能大着胆子开口。

明乐倒是没有挑他的毛病,只道:“皇帝陛下若是不信,大可以现在就叫人去行宫查看,所有的现场都保留原样,本王妃带来的这些是被制住的部分刺客,皇帝陛下若是需要线索,这些我都可以留下。”

老皇帝到了这个时候也不能再掉以轻心,阴着脸对张相使了个眼色。

张相马上安排了人去核实。

其实从心理上,老皇帝还是相信宋灏失踪的确是确有其事,毕竟——

他对明乐已经起了杀心,这一点明乐也十分的清楚,如果不是真有其事的话,他不觉得明乐会这样自己暴露出弱点来给他看。

在老皇帝看来,明乐所有嚣张跋扈的底气都来自于她身后站着的宋灏,一旦没了宋灏,那么——

她就什么也不是了。

可如果宋灏是真的失踪了的话,这个女人又凭什么到她的面前来趾高气昂,这般放肆的叫嚣?

思及此处,老皇帝的脸上飞快的闪过一抹风雷,他冷笑一声道:“摄政王失踪的事情姑且不论,可是易氏,你又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这样不分尊卑,跑到朕的皇宫来大闹,拦住百官的去路,阻挠早朝,这样大逆不道,这样没有尊卑,你又是不是需要给朕一个交代?”

“本王妃为什么要给你交代?”明乐反问,却是不痛不痒的笑了。

完全不理会老皇帝濒临在爆发边缘的表情,她只是从容的在他面前踱着步子道,“难道本王妃没有叫人通传皇帝陛下?难道你我没有做足了姿态求见于您?这一点,好像是皇帝陛下自己宫里守卫办事不当的失误吧,如果他早些把话传了,皇帝陛下召见了本王妃,又何至于堵的这些大人们通行不便,上不了朝?”

老皇帝闻言一愣,随即冷冷的回头看向宫门的几个守卫。

那守卫一晃,仓皇跪下道,“冤枉啊皇上,奴才早在一个时辰之前就去替摄政王妃通传了消息,是良妃娘娘不叫奴才见您,说是不让扰了您!”

老皇帝皱眉,他倒是不觉得这侍卫敢说这样的慌。

可是牵扯到萧以薇——

“哦,原来在皇帝陛下的宫里,良妃娘娘都能做皇帝陛下的主,良妃娘娘才是好大的气魄,本王妃要自愧不如才是。”明乐冷声笑道。

萧以薇既然和彭修联手,既然事情要抖开了,那么就大家一起下水吧。

老皇帝本来是有心袒护萧以薇,但是明乐的这番话却扣了一顶大帽子下来——

萧以薇不过是个出身卑贱的妃子,且不说她是不是瞒着老皇帝没有上报此事,哪怕是她若是她越俎代庖能怂恿了老皇帝在这件事上的处理方式,那么这个女人都注定了会是个祸国殃民的祸害,朝臣百官第一个就不依不饶。

他们不能容许这么一个狐媚惑主的东西留在老皇帝身边,祸害大兴的江山。

老皇帝当着百官的面也下不来台,闻言只能妥协,怒道,“去把良妃给朕叫来!”

这个时候他倒是想要把明乐请进宫里去关上门说这件事,可是朝臣在这里,百姓也在这里,他若是不能当众把事情给一个圆满的交代,反而会惹人非议。

所以这会儿——

哪怕是再怎么丢人,再怎么不情愿,他也只能杵在这里了。

明乐看着他,却是不依不饶,“陛下,我家王爷如今下落不明,让他落在那些歹人的手里,多耽搁一刻,他便就多有一刻的危险,还请陛下下令,让九城兵马司和步兵衙门的全部出动,全城搜索,寻访我家王爷的下落吧。”

彭修还没有机会把宋灏偷运出城,这一点明乐可以肯定。

既然事情闹开了,那就索性借老皇帝的手进行地毯式搜查,真个京城能有多大,一寸一寸的翻过来,她就不信,彭修还真能把宋灏藏到天上的云彩里去。

老皇帝冷笑:“朕才是皇帝,什么时候轮到熬你来指挥朕要如何做事了?”

“不敢!那么就请皇帝陛下降旨,看看这件事该是如何处理吧!”明乐道,她并不会因为受了刺激就去上老皇帝的当,万不会在言辞之上落忍口实。

老皇帝原以为宋灏失踪她必定方寸大乱,没了主意,却没有想到她竟然如此冷静,半点也没有被自己牵着鼻子走。

宋灏失踪,自是不能不着的,可是这会儿他心里又憋着气,就道,“横竖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索性就等去行宫核实的人回来吧。”

言罢就往旁边移开视线,不再和明乐的视线接触。

宋灏失踪已经整夜了,明乐自是不会和他计较这一时半刻的功夫,索性就一起耗着。

这边老皇帝焦躁不宜,一边拿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明乐的脸色,一边在心里暗暗揣度——

如若宋灏是真的被歹人接触了,那他后面该怎么办?其实在得了这个消息之后他心里就有一种直觉,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觉得做这件事的人就是他的那个嫡亲的弟弟荣王纪千赫。

倒不是有什么切实的把柄握在手里,而是在这京城里,能做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情的,他着实想不到会有第二个人了。

而明乐这时候也没闲着,她在心里暗自揣测的却是今夜如行宫行刺的那些黑衣人到底是谁出的手。

如果不是老皇帝的话,那么——

会是纪千赫吗?

这么想来,两人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却不知道纪千赫被人不约而同的怀疑了,到底是不是冤枉的紧。

这里的气氛焦灼,因为明乐来势汹汹,又占着大道理,谁也不敢插嘴说什么。

时间在点点滴滴的流逝,随着太阳逐渐升起,老皇帝渐渐的就有些焦躁了起来,正要发作的时候忽而听的后方的人群中一片躁动之声,有人唏嘘不已的低声议论开来。

最后入耳的的话,明乐听到有人惊呼:“是荣王殿下!荣王殿下入宫!”

明乐一愣,倒是完全出乎意料,蓦然回首看去,却见远处天光大盛,人群从老远的地方就自动让出一条路来,一辆挂着青色幔帐的辇车缓缓而来,帷幕落下,半隐半现里头一个身着黑色衣袍的人物轮廓。

纪千赫吗?

大名鼎鼎的荣王纪千赫?终于要见面了吗?

明乐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眨不眨的等着那辇车走近,而老皇帝的脸色却是极为难看,几乎要从眼睛里瞪出血来。

纪千赫的辇车在面前停下来,有人撩开帷幕,露出里面那绝代风华男子的真实容颜。

他的唇角带着一丝仿佛是天然上翘的弧度,正微阖了双目单手撑着脑袋在养神,仿佛是因为早起而无限疲累的样子。

这时候他便缓缓睁眼,却未曾递给老皇帝一个眼光,只是语气懒散的看向明乐道,“上车吧!”

明乐一愣——

这是什么意思?这么说着来,这人过来是冲着自己了。

可是为什么?

第066章纪千赫的援手?

明乐抬眸看过去。

那男子的容色绝佳,虽然人过中年,但是他和那老皇帝之间比较起来却是两个极端,仿佛是得了上天的特别眷顾,岁月都没有舍得在他的脸上雕刻上太过明显的痕迹。

一眼看去,给人的感觉依旧会是惊艳。

纪千赫如今已经年过五十,可想而知,年轻时候会是何等惊才艳绝的一个人物。

因为对他的故事听的太多,明乐也曾在心里无数次的勾勒出有关这男人的一切,甚至于也曾绘声绘色。

冷酷?桀骜?甚至于残酷?

可是那些想象力就算是再怎么样的天马星空——

到了这一刻和真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也就烟消云散,统统抛诸脑后了。

“见过荣王殿下。”明乐的唇角牵起一个疏冷而礼貌的笑容,象征性的屈膝冲那辇车的方向福了一礼,“久仰王爷大名,今日得见王爷真容,三生有幸。”

纪千赫的唇角弯了弯,似是对她恭维的话语也颇有几分受用,略一点头道,“走吧!”

从头到尾,他并没有用多少心思去打量和探寻眼前站着的这个气势凌人的小女子,神情举止之间全都是风轻云淡的感觉,似乎是没有把任何的人和事看在眼里。

明乐一直摸不清他这一次突然出现的意图究竟是什么,只是从他这样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种很深的危机感——

虽然觉得荒唐,可是打从心底里,她竟然破天荒的觉得,这个人的出现,似乎就是为着帮她渡劫的。

“王爷相邀,晚辈荣幸之至。”明乐颔首,并没有过多的考虑,就举步走了过去。

长安对纪千赫这人是存了很深的戒备心理的,心里一急,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阻拦,可是却被明乐的一个眼神制止。

明明是头次见面的两个人,却仿佛是多年的老友一般,默契的两句话说完,眼前原本剑拔弩张的场面就在悄无声息中完全转变了风向。

明乐举步朝纪千赫的辇车走过去。

身后的老皇帝看了,整张脸已经扭曲的近乎变形,只是这一刻他满心满眼里头塞的满满的心思都是围绕着纪千赫去的,再也容不下半分的心思去考虑别的。

“荣王你称病多时,这会儿身子可是大好了?”老皇帝忍了几次,终究还是忍不住的开口。

他不能让纪千赫就这样一声不吭的来了又去,哪怕是心里知道这个人从来就没把他这个皇帝看在眼里,但是现在当着朝臣百姓的面前,他却不能叫纪千赫这样下他的面子,否则日后到了人前,他还哪有任何的威势可言。

纪千赫闻言这才淡淡的看他一眼,道,“有劳皇兄记挂,臣弟的这个病还有的熬呢,今儿个身上还乏的厉害,不能起身给您见礼,还请皇兄恕罪。”

他的语气十分的平静,不带一丝的感情,也没有半分挑衅。

看上去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实则态度太过随意,已经是给了老皇帝很大的一个下马威。

这一刻,明乐对这个人也有了一种崭新的认识——

以前她就只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超越皇帝的底线太多,可是到了这会儿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何谓真正的目中无人。

果然——

这大兴朝中的形势非同一般。

荣王从头到尾都没有把这个皇帝看在眼里。

而更有甚者,那些朝臣百官闻言也谁都没有异议,就只当是自己没带眼睛和耳朵,纷纷垂下头去装傻充愣。

明乐的心里暗暗惊讶的同时,也开始对纪千赫其人重新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人存于世,果然是全凭势力说话的。

她并不觉得纪千赫对待老皇帝的这般态度是有恃无恐,其实反而是事出有因,因为——

底气足啊!

荣王纪千赫,战功赫赫,把持军权数十年,是朝臣百姓人人敬仰赞誉的战神领袖,相对而言,在他面前,这个空占着一国之君位置的老皇帝反而才该觉得底气不足。

老皇帝听了纪千赫的话,嘴角忍不住的抽了一抽。

说话间明乐已经上了纪千赫的辇车。

男女大防这回事,她没看的太重,更何况面对的人是纪千赫,也没什么好忌讳的。

纪千赫似乎并不想在这里多留,见她上了车就挥挥手,示意侍卫们原路返回。

纱幔落下,明乐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撩开帐子,对老皇帝道,“皇帝陛下,我家王爷的事情本王妃已经禀报于您知道,希望您尽快彻查此事,捉拿真凶,好给我们一个交代。”

言罢就又退回辇车里。

纪千赫的唇角始终带着一个浑然天成似笑非笑的弧度,听着她示威一般的警告也没有觉得有任何的不妥,重又靠回身后的软枕上闭目养神。

辇车调转了方向,明乐就开门见山的开口道,“王爷此来,是转为着晚辈吗?”

“呵——”纪千赫闻言,哑声笑了笑,却没有正眼,只是不答反问,“怎么?你怕本王会对你不利?”

“不!”明乐摇头,眸子里笑意闪烁,说的十分肯定,“恰恰相反,晚辈反而是谢过王爷。”

“哦?”纪千赫像是有了几分兴趣,睁开眼,稍稍坐直了身子看向她道,“何以见得?”

明乐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而的扭头隔着半厚的纱帐看了眼被抛在身后的锦绣宫殿道:“如果晚辈所料不错的话,现在那里应该已经又摆了一个局在等着我了吧?”

这个女子灵秀而聪慧,更有洞悉世事的慧眼。

纪千赫的眼中闪过些许赞许的神色,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沉默了片刻才道,“有些事还是应当量力而为,并不是在所有的事情上面,抢占先机的法子都可行。”

语气谆谆,倒像是一幅诚信教导的姿态。

才说了两句话,明乐之前的猜测就被印证,回首看去,宫门之内已经有侍卫急匆匆的奔出来,神色慌张的在老皇帝面前跪下去禀报了些什么。

老皇帝的脸色本来就已经阴沉的无以复加,所以倒是再也看不出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只是一挥手,立刻就有侍卫朝着纪千赫的仪仗追了过来。

明乐见状,无奈的轻叹一声。

后面的侍卫追上来,态度却是极为恭敬的跪在前面行礼:“奴才斗胆,请王爷和摄政王妃留步!”

纪千赫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靠在软枕上没动。

那侍卫就硬着头皮继续道:“皇上请摄政王妃回去,说是有些事情需要当面询问您。”

“什么事?”明乐道,“荣王殿下刚刚邀了本王妃去他的庄子上做客,若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情,就推后吧!”

既然明知道纪千赫是为她而来,且不管其中原因何在——

这个便宜,还是先占了最好。

毕竟在这里她是客人,一切都处于被动,很多的事情要做起来,难免就要被束缚住手脚。

“这——恐怕不行。”那侍卫道,神色尴尬,明显是因为对纪千赫的忌惮,但是见着明乐不松口,也只能实话实说道,“方才天牢的守卫来报,说是那里出了点儿事,似乎是和摄政王妃有关系的,皇上请王妃回去给一个解释。”

天牢?难道是纪浩禹出事?

明乐的心头一紧,不由的微微提了口气。

她下意识的侧目去看纪千赫的反应,但是却见对方的容色淡淡,没有任何的表示。

明乐的心里略有不安,但是再转念一想——

天牢那里绿绮已经安排了人手严密设防,如若纪浩禹真有什么,消息也应该第一时间就报到自己这里知道了。

想通了这一点,明乐就稍稍定了心神,对纪千赫道,“王爷,恐怕今日晚辈不回去和皇帝陛下交涉一下,他是不会放晚辈离开了。”

纪千赫也没做考虑,只就对随行的庄随远略一点。

庄随远颔首,指挥人有把车辇倒转回去。

那侍卫看在眼里,不由的大为震惊——

纪千赫其人最是个不见人情的主儿,在这世上从来就只有别人看他脸色的份儿,这会儿却是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大邺的摄政王妃纡尊降贵的又把仪仗折回去,这事儿实在是太过稀奇了。

明乐倒是没觉得怎样,既然他人都特意的来了,自然就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只是她心里同样带着很深的疑惑罢了。

“王爷,今日让您破例为了晚辈的事情两度奔波往来于宫门之前,不知道您从晚辈这里可是有所图?”明乐问道。

纪千赫这样的人,她可不指望他做这事儿会是一时兴起。

纪千赫似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直白的就问出口,闻言不觉的轻声一笑,却也爽快,道:“本王只是受人之托,这一点信誉问题,本王还不至于为此就损了自己的名声,有什么事你都尽管先行解决了就是。”

“受人之托?”明乐一愣,倒是大为意外的。

她的第一个想到的人的纪浩禹,因为在她认识的人里头,只有纪浩禹和荣王是有着私交的。

可是转念又否了这个猜测,因为纪浩禹自己都在牢里自身难保,如果纪千赫会为了他的一个托付就大动干戈的话——

那还不如直接把他从天牢里弄出来来的实际。

可是这世上除了纪浩禹之外,还有什么人是能求的动荣王为她现身的?

纪千赫留了那句话之后就再没了后话,显然是没准备和她透底。

而眼下的情况也着实容不得明乐多想,辇车已经再度折回宫门之前停了下来。

侍卫拉开帷幔,明乐也不屑于再和老皇帝维持明面上的恭敬,只就礼节性的露出一个笑容道:“皇帝陛下急召本王妃回来,不知道所谓何事?”

此时老皇帝犹且站在那里,他本来看到纪千赫就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这会儿再见明乐对他的这般态度,顿时就火冒三丈。

“什么事?你还好意思问朕是什么事?”老皇帝怒道,指着脚边跪着的侍卫道,“你来说!”

“是!”那侍卫诚惶诚恐,头也不敢抬的快速说道,“延平公主在天牢遇害,从昨儿个公主入狱到事发之时,就唯有摄政王妃前去天牢走动过,奴才不敢隐瞒,特请陛下定夺。”

延平公主遇害?

明乐的眉心皱了一下——

她可是半点消息也没有听到的。

这又是怎么回事?

老皇帝见她不语,就只当是她心虚,冷笑一声道,“易氏,你还有什么话说?”

“皇帝陛下想要本王妃说什么?”明乐反问,回过神来也不过一笑置之,“本王妃与延平公主无冤无仇,延平公主出了事,皇帝陛下叫人彻查就是,来问我?难道还指望着本王妃替您来断这起人命官司?这么做——只怕是于理不合吧?”

“朕没工夫在这里和你耍嘴皮子。”老皇帝道,一甩袖冷哼一声,“侍卫禀明,从延平入狱到后来事发,这期间就只有你一个外人去了天牢,之前在朕的寿宴上您不就为了老三的事情和延平起了争执吗?延平再怎么说也是朕的女儿,堂堂的天家公主,她的性命万也不是给人这样随便糟践的。今日你若是不能给朕一个明确的说法,就休怪朕不讲情面,将你法办!”

原来又是一出人命官司,上回是冲着纪浩禹,这会儿又冲着他,一环紧扣一环,竟是连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都不留。

老皇帝的目光阴冷,直直的看着她,“随朕进宫吧,今天的这件事,你若是不能给朕一个满意的交代,是万也说不过去的。”

皇室死了一个公主,于情于理都不可能不了了之。

明乐莞尔,侧目看向纪千赫。

纪千赫的脾气倒是好的很,明知道她是要拿自己做挡箭牌,竟是破天荒的十分配合,道:“走吧,本王要请的客人既然惹上了人命官司,本王也一并进去听审吧!”

老皇帝一愣,不可思议的朝他看过一眼——

对于自己这个弟弟的脾气老皇帝一直都十分清楚,这人绝对不是个愿意管闲事的。

更何况明乐还是个外人。

能逼的纪千赫破例妥协的事——

这么久了,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走吧!”纪千赫没管他的反应,挥挥手叫人把帷幔重新落了下来。

老皇帝怔了怔,也不能赶他走,只得也闷声的叫了辇车过来。

前后两辆辇车进了宫门,外面等着上早朝的官员不知何去何从,因为老皇帝不下命令,他们也不敢擅自离去,便只能顶着日头等在那里。

因为是要问案子,辇车就没去御书房,而是去了临近的常青宫。

赶在老皇帝等人过去之前张相已经吩咐人把延平公主的尸首抬了来,还有天牢那边过来的几个管事,连带着前夜给明乐引路的牢头也在其中。

众人见到老皇帝都连忙跪地行礼。

但是见到后面跟着来的纪千赫的时候却是大为意外——

荣王已经有多年不曾涉足皇宫半步了,哪怕是皇帝的寿宴他都称病没有到场,今天怎么会突然出现了?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在飞快的计较,最后恍然大悟——

牢里关着的荆王纪浩禹一直都是荣王阵营里头的。

一众人各怀鬼胎,纷纷低着头在心里计较利害关系。

老皇帝在主位上坐定。

纪千赫就自觉的坐在了下首喝茶,他不开口,似乎并没有搀和的意思,但是只就他本人往那里一戳就叫整个殿中的气氛都跟着压抑三分。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老皇帝冷着声音开口。

“陛下开恩,奴才们罪该万死!”天牢过来的一干人等连忙跪地告罪,其中那位领头的便道,“昨夜延平公主和荆王殿下被皇上下旨大入天牢,因为两位殿下斗殴是千金之躯,奴才们不敢怠慢,所以便将两人分别单独看押起来,可是今儿个一早过送早饭的时候却发现公主七窍流血横死在了狱中,显然——”

那人说着就开始不住的流汗,舌头打结,声音无比的僵硬:“显然是死去多时了。”

延平公主就算出身再低,那也是皇家公主,就这样横死狱中,不管凶手是谁,他们这些人都要跟着担责任。

老皇帝面无表情的听着,听完之后就对张相略一点头。

张相指了两个小太监过去,把蒙在延平公主身上的黄绫掀开一角,露出里面女子的容颜。

的确是如那守卫所言,延平公主死去应该是已经有了一段时间,脸色呈现乌青色,七窍流血,血量不多,呈紫黑色,已经凝固了。

延平公主的真容明乐是见过的,本是极为娇俏可人的一个少女,这会儿冷冰冰的躺在那里,也可以算作面目全非——

诚然,这女人并非善类,明乐倒是不会同情她,只是她会以这么快的速度死在狱中,的确是叫人始料未及的。

延平公主如今的这幅模样,的确是有碍观瞻,老皇帝只看了一眼就嫌恶的摆摆手。

张相重新把黄绫拉上,遮住她的脸。

老皇帝才又看向那守卫道:“接着说!”

“是!”那守卫应声,硬着头皮招招手,后面的人就把一床半旧的棉被抱过来,放在了地上,“因为公主的死因蹊跷,奴才们已经仔细的查验过了,公主入狱之后并没有接触过其它的物件,最后在这床被子上发现了玄机,这被子上上头被人熏了剧毒的药物,公主一时不查盖着这被子入眠才着了道儿了。”

老皇帝听着,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

他对延平的死其实没什么感觉,只是对于后面借题发挥将会引起的连锁反应更为期待一些。

他看了明乐一眼。

明乐却公然移开视线,没有理会他——

这床被子明乐自是认得,刚好就是之前在纪浩禹的牢房里看到的那一床,后来她去了,为了借故调开红玉,就叫红玉去另外寻了新的被褥给换了。

所以后面的事情很容易就能串联起来——

这被子从纪浩禹那里被扔出去,辗转又被送到了延平那里,好巧不巧的,刚刚好就被查出有问题,还要了延平的命。

“这床被子是哪里来的?”老皇帝冷声喝问。

这会儿却是昨夜那狱卒诚惶诚恐的扑倒在地,道:“皇上饶命,这被子——这被子是奴才从库房里取出来送去给公主御寒的。”

“你拿去的?”老皇帝冷哼一声,一挥手道,“先脱去打二十个板子再来回话。”

即使最后的目的是针对明乐的,但是前面的戏份却要做足,一个秉公办理的名声还是要的。

那狱卒连声告饶,却还是被侍卫拖了出去,二十个板子打完再被拖回来,人已经去了半条命,只能趴在地上。

“皇上,奴才冤枉,奴才冤枉啊,奴才只是拿了被子去给公主御寒,并不知道这被子被人动了手脚啊。”那狱卒趴在地上,涕泪横流。

“你不知道?这事情倒是奇了,难道毒药会自己跑到被子上去吗?”老皇帝怒道,“再不说实话,朕就斩了你们的狗头。”

此言一出,所有人就都瞬间慌了神,连忙告饶。

“皇上,冤枉啊!”那守卫头头较之其他人都要镇定一些,赶紧磕了个头道,“请皇上明察,奴才等人绝无谋害公主之心,这件事其实是另有蹊跷的。这些被褥是存在库房里的,平时是没人动的,前几天东宫的一众女眷入狱,奴才等还搬出来给思敏郡主用过,郡主也安然无恙,昨天的事情蹊跷,奴才们一定是着了道儿了。”

他说着就推了一把旁边的牢头,低声喝道,“这都什么节骨眼上了,你还不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那牢头打了个哆嗦,却是拿眼角的余光畏惧的先看了眼明乐的反应才道:“小的不敢欺瞒皇上,这被子原先是小的是送给荆王殿下用的,可是后来皇上的寿宴之后摄政王妃突然到访探望荆王殿下,王妃这被子破旧,辱没了殿下的身份,就叫丫头给扔出来了,后来——后来小的才又送去给了延平公主。”

老皇帝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的冷色,看向明乐:“你怎么说?”

“是啊,本王妃的确是去天牢看望过荆王殿下,也曾叫人送了新的衣物被褥给他,可是延平公主的事情却是与我无关的。”明乐道,神色冷静而无一丝一毫的惧意,“这被子我也的确是见过,当时就觉得碍眼就叫人给扔了,难道陛下不应该谢谢我吗?”

“什么?”老皇帝一愣,脱口道,“你说什么?”

“如果真如这些奴才所言,延平公主的死因是要归结于这被子上的,那么陛下就该庆幸,当时本王妃叫人把它扔出来了,否则——”明乐说着一顿,唇角牵起一个讽刺的弧度,深深的看了一眼延平公主的尸身道,“否则这里躺着的就不只是区区一个延平公主,而该是陛下您的儿子,荆王殿下了!”

老皇帝一愣,却是没有想到她会把弯子绕到这个上面。

他反应了一下,随即冷笑,“你怎么就能确定这被子在被送到老三那里的时候就已经被人下了毒了?”

“本王妃可没有这样神机妙算的本事。”明乐闻言,不过淡然一笑,反问道,“那么请问皇帝陛下又该如何肯定,这被子是在被从荆王殿下处拿出来之后才被动了手脚的?”

老皇帝被她噎了一下——

的确,现在的情况是,双方都是在揣测这个事件的真相,谁也没有真凭实据可以指证谁。

老皇帝得了延平的死讯和明乐曾经去天牢探监的消息之后突发奇想,硬是想要将两者牵扯到一起,其实他的这个算盘打的也不算太差,只是估算之中却忘了一件事——

眼前这人是个敢于公然和他叫板而无所畏惧的女人,若是换做别人,惹上这样的事一定手足无措只会求情告饶的想要摘出去,可是明乐却是反其道而行之。

既然老皇帝就是要把事情栽在她头上,她也不急着撇清,直接把水搅浑,大家一起祸害就好。

老皇帝被她一句话噎的半死,无计可施的情况的下只能再把目光移给那牢头。

那牢头也没想到明乐会和老皇帝公然叫板,这会儿也是手足无措,赶紧道,“这——奴才不敢胡乱揣测,只是就事论事,昨夜那被子从库房里抱出来,也就只过了几个人的手,如果是有问题的话,总归也只能的在这几个人的身上了吧。”

老皇帝刚要开口,明乐已经扬声道:“所以有目共睹,这被子本王妃可是从头到尾都不曾沾手的,而且你既然说那毒药是熏上去的,也总不至于是谁触一下就都有嫌疑的吧?”

那牢头张了张嘴,竟是发现后路被他堵死了,半天才嗫嚅道,“在王妃前去探监之前,这被子已经在荆王殿下的房间里放了许久了。”

明乐闻言,差一点就笑了出来——

这算什么?咬她要不死,这就退而求其次,要改口去咬纪浩禹了?

这些奴才啊,还真是了解老皇帝的心思。

横竖现在不管是她还是纪浩禹,都是老皇帝的眼中钉,除了哪一个老皇帝都会乐见其成。

老皇帝目光闪了闪——

的确,这老头的话是正中下怀。

他刚要开口,却是一直静默不语的纪千赫突然开口道,“那个孩子的确是没轻没重的,既然他也惹了嫌疑,那就提上来一起问问吧。”

老皇帝皱眉,脸上表情却是明显的犹豫了。

纪千赫也不过看他,一句话说完就又继续事不关己的垂眸饮茶。

老皇帝沉默良久,终究也只能点头,道:“来人,传老三过来见朕!”

“是!皇上!”张相恭敬的应了,明乐见状便是微微一笑,对侍立在身侧的雪雁道,“你也跟着张公公一起走一趟吧,路上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和荆王殿下说明白了,省的到了这里还得要浪费皇帝陛下的时间再去解释。”

老皇帝的时间并不宝贵,她却是怕有人会借着传旨的空当在纪浩禹身上做什么手脚,有雪雁跟着,可以保险些。

老皇帝的脸色一沉,刚待要说话,纪千赫已经不悦的开口道,“我大兴的朝中难道是无人可用了吗?这样跑腿的小事情何须外人插手,随远,你随张相走一趟吧!”

明乐差了雪雁去,有越俎代庖之嫌。

可是庄随远却是荣王的管家,实打实是他的心腹,老皇帝就算是再不愿意也无话可说。

“是。王爷!”庄随远应了,随着张相一同离开。

纪千赫脸上的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大多数时候他不仅不开口,甚至于连关注这事儿的表情都没有一个,似乎全部超然世外,只是个摆设一样,可也就是最后无关痛痒抛出的几句话都是给老皇帝惹了大麻烦的。

老皇帝和他之间的嫌隙已深,本来还为着他的突然出现而猜疑不定,此时却定了心思——

纪千赫或许谁都不为,这一趟出现就是针对他,为着要给他添堵和他作对的。

这么想着,他胸口里憋着的一口气就越发的不顺畅,脸色颜色透出一种极不自然的深红色,就好像皮下血管随时都有可能爆裂开来一样。

明乐可却也没打算叫他消停,见着这会儿殿中的气氛安静了下来,就又旧事重提,“对了皇帝陛下,之前在宫门的时候您不是叫人传了良妃娘娘,说是要传她当面对质的吗?张公公往来天牢还得需要一段时间,这会儿正好把这件事也问个清楚如何?您是知道的,本王妃的脾气不好又不会说话,可是对大兴的朝廷和陛下那也万万分的敬重的,这会儿子要是真是为着良妃娘娘的一句话而给我扣上一顶对您不敬的大帽子——本王妃受人非议不算什么,若是为此而闹出咱们两国不睦的传言来,我可担待不起。”

今天的事情里头,萧以薇其实没占多少分量,可既然她自己要往枪口上撞,明乐自然不会和她客气。

老皇帝倒是想驳了她的话,若是没有纪千赫在场,或许他还真会这样做了,可是如今面对纪千赫么——

他在大事上头已经处处输了纪千赫一头,若是连个后宫的女人都管制不好,自认为更更掉面子。

“去把良妃宣来。”老皇帝冷着声音道。

明乐莞尔,也便靠在椅背上悠然的品茶。

萧以薇之前得了宫人的通传,本来已经赶到皇宫南门去了,可是却扑了个空,到了那里看着门口乱七八糟的阵仗一问才知道是出了大事了。她本来也正惶惶不安,这边才回了寝宫,茶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紧跟着又得了内侍的话儿,赶紧的就冲常青宫这里来了。

一路上她一直都在打着腹稿,想着一会儿到了老皇帝面前该要如何解释早上的事儿,进门之后才发现原来还有别的事。

“臣妾见过皇上。”按下心里的疑惑不提,萧以薇直接就先上前给老皇帝行礼。

老皇帝的脸色一直阴沉沉的,见到她也无半分缓和。

萧以薇保持着一个屈膝的姿势站了半天都不曾等到老皇帝叫起,她挺着个大肚子,身子有些不稳,就只能大着胆子抬头去看老皇帝的脸,低声道,“不知道皇上传召臣妾过来,可是有事吩咐?”

“吩咐你?只怕朕倒是要翻过来问问你,可是有事要吩咐朕的。”老皇帝冷嗤一声,阴阳怪气道。

萧以薇一惊——

老皇帝还是头一次对她露出这样明显的敌意来。

她心头一条,赶紧跪了下去,“臣妾不敢!皇上这是要折煞臣妾了,不知道可是臣妾哪里做的不对惹了皇上的不快?请皇上明白示下,臣妾一定改过。”

“哼!”老皇帝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语气愈发的激烈起来,怒道,“你真是好大的能耐,竟然也敢私自替朕拿主意了?朕来问你,今儿个一早摄政王妃前来求见,你因何挡着是味儿不让他报予朕知道?”

“臣妾惶恐。”萧以薇忙道,咬着嘴唇,楚楚可怜的抬眸看向他道,“皇上昨儿个夜里没睡好,臣妾担忧皇上的龙体,才会自作主张。本来那会子陛下也差不多就要起身去早朝了,臣妾原是想等您起身之后再通禀此事,横竖前后也只是那么一会子的功夫,而且——摄政王妃一个妇道人家,当是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事情吧。”

言下之意,便是她不明白事情的始末,根本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追究起来也是那传话的侍卫没有把话说明白。

明乐闻言,却是先把茶碗往桌上一搁,缓缓的笑了笑道,“哦?那么在良妃娘娘看来什么样的事情才算大事?本王妃和王爷遇刺不算什么事儿?我家王爷被歹人公然闯入行宫劫持了也不算大事儿?”

她说着,就又再度转向皇帝道,“皇帝陛下,恕我直言,难道是您国中每日都要发生些诸如皇子入狱公主枉死这样的事情?所以相对而言,本王妃和王爷遇刺的事情也就见惯不怪了?还是说——因为本王妃和王爷不是你大兴的本国人,所以性命和安全就可以被人这样随便轻贱了去?不必当回事了?”

老皇帝这一早上被她讥讽的次数多了,已经近乎麻木,只是眼睛里始终带着恨不能将人生吞活剥了一样的神情。

萧以薇却还是见识她在老皇帝面前这样跋扈的姿态,不觉的就把眼睛瞪得老大,讶然道:“易明乐你大胆!竟敢用这样的语气和皇上说话,你——”

“良妃娘娘!”明乐眉头一挑,冷声打断她的话,“你既然知道本王妃是在和皇帝陛下说话,就最好把嘴巴闭紧了,你是大兴皇帝陛下的妃子,可不是我的,陛下会纵容你没大没小不分尊卑内外,本王妃可没有道理和你客气!”

萧以薇更是目瞪口呆,她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一定的疯魔了,否则她怎么敢在老皇帝的面前这般放肆无礼?

“你——”萧以薇张了张嘴,指尖颤抖的指着她,“本宫再不济也是皇上的妃子,而你,至多也只是区区一个王妃,你对本宫不敬也就算了,竟然在皇上面前也这样大呼小叫,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良妃娘娘,原来到了今天这会儿,本王妃到底是什么身份你都还分不清楚呢!”明乐淡淡的露出一个笑容,随即就把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难道你不知道,本王妃的这个所谓的摄政王妃是我皇陛下钦赐,他准我参政议政,在大邺的朝中享有和我家殿下同等的权力和尊荣。之前万事都有我家王爷出面,本王妃也懒得和你这般浅薄的妇人一般见识,可是现在——”

明乐说着,眼中的笑意就越发的深了,“不是本王妃针对你,而是你要怪就怪那些不长眼的歹人,竟然胆大包天的掳劫了我家王爷。现如今你以为本王妃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坐在这大殿之中和大兴的皇帝陛下交涉的?既然我家王爷不在,那么当仁不让,本王妃现在就是大邺王朝出使贵国的使臣。本王妃和皇帝陛下之间在讨论的问题,你这样贸然的插嘴进来,还公然质问本王妃?难道你不知道后宫参政议政是个什么罪名?还是良妃娘娘你与众不同,也得了皇帝陛下的特许,可以参与到这些事情里头来?”

之前站在宋灏背后,她见着老皇帝一直都给三分颜色,谦逊的自称一声臣妇,否则的话绝对会叫人背后议论的。

现如今她敢于这样在不给黄老底面子和他公然对峙叫板,其实就是另有依仗,启用了她的另一重身份——

她在大邺的朝中是皇帝明文颁下圣旨,给了她参政议政的权力,如今宋灏不知所踪,那么在大邺的使团之中她的位份就是最高的,所以从今天一早她公然站在皇宫门前的时候,她就已经不是以宋灏王妃的身份出现,而是真正端出了“摄政王妃”的架子。

老皇帝也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没有拿她的字眼挑毛病。

诚然,从本身上老皇帝也十分的诧异,这个女人竟然真的挑的起这样大的场面,这样的形势之下,半点也不见慌乱。

萧以薇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明乐被册封的事情她是有所耳闻的,却只当做闲谈来听的,因为她压根就不觉得这个女人能成什么气候。

可是这会儿被她这个身份一压,顿时就瞠目结舌,嗫嚅着好半天都没有说话来。

“本王妃身为大邺的来使,求见皇帝陛下的请求你都能驳了,良妃娘娘,你真是好大的威风!”明乐的目光扫过,也不浪费别的情绪,只是不屑罢了。

旁边的纪千赫看着,不知不觉的陷入沉思,手里捧着茶碗久久未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皇帝好半天没有吭气儿,只就冷眼看着下头的这一番闹剧。

萧以薇求救的看向老皇帝,但是见到他那般神气,一颗心顿时就冷到了底,连忙叩首道:“是臣妾的疏忽,臣妾妇人短视,并不曾考虑的周全,怠慢了摄政王妃,请皇上开恩。”

“滚回你的寝宫去,没有朕的命令,别再出来丢人现眼。”老皇帝怒道,抬手一挥,桌上的茶碗就砰然落地。

萧以薇的眼睛通红,她却是咬着牙强行把眼泪咽下去,只是终究是恐慌的厉害,想要爬起来的时候却是双腿打颤,身子撑着起到一半又摔了下去。

“娘娘!”荷露低呼一声,赶紧过去扶她。

萧以薇养尊处优惯了,膝盖一磕就疼的厉害,勉强爬起来,还是忍不住扭头去愤恨的瞪了明乐一眼。

明乐见状却是再度扬眉笑了笑,对老皇帝道,“皇帝陛下,我家王爷被人劫持的事,这会儿您是不是也该给一个明确的说法了?再拖延下去,我恐是有人会对我家王爷不利,万一真要出点什么事的话——坏了咱们两国的邦交就不好了。”

萧以薇本本正在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外挪,闻言脚下就是一记虚软,险些又再跌在地上。

几乎是处于本能的,她猛地回首,神色惊恐不已的朝座上的老皇帝看去。

明乐皱眉,心里突然觉得怪异——

萧以薇知道宋灏失踪不足为奇,可是她的这个反应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因为在明乐的感觉里,萧以薇虽然是有些手段的,可在这件事上,明显却只能是彭修在拿大主意,真要出事也是彭修在上头顶着,所以这个女人的反应,是不是太过了一点?

萧以薇整个人恐慌的厉害,几乎随时都要晕倒一样。

老皇帝却是被明乐逼的满肚子火气,倒是没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那你想怎么样?”最后,老皇帝问,咬牙切齿。

“搜!”明乐道,言简意赅,因为方才从萧以薇的反应当中她突然有一种直觉——

或者彭修对这个女人的信任程度比她想象中的要大的多。

彭修的嘴巴她是没指望能撬开,可是如果萧以薇也知道宋灏的藏身之处的话,那么就好办多了。

“动用所有能动的兵力,一寸一寸的搜,哪怕是挖地三尺,把整个帝都翻转过来,也要尽快找到我家王爷的下落。”明乐道,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刻意的敲打着萧以薇的神经,“因为本王妃确信,事发突然,那些歹人一定还不得空将我家王爷转移出城,只要封锁京城,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派人挨家挨户的搜查,就一定会有线索。”

事到如今,老皇帝也别无选择。

宋灏失踪是件天大的事,哪怕找不到人,他也要把态度表明。

眼见着老皇帝的神色略有松动,萧以薇一下子就急了,忍不住的开口道,“皇上三思,如此的兴师动众,怕是会惊扰百姓,倒是再要因此而出了别的乱子就不好了。”

明乐听了这话还哪有不明白的——

萧以薇一定知道宋灏的下落。

她的心里突然就起了火,眸色一厉,对萧以薇道,“良妃娘娘,感情本王妃之前的话都是白说了?之前阻挠本王妃入宫面圣,现在又谗言不准陛下降旨搜寻我家王爷的下落,不知道的人或许只觉得你是妇人无知,可是本王妃怎么觉得您是做贼心虚呢?您该不会了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是会因为这场搜查给暴露出来吧?”

“我没有!”萧以薇大声辩驳,话一出口却又马上后悔。

老皇帝的目光森冷,满是审视意味的射过来。

她的双腿一软,终于再次仓皇跪了下去,颤声道,“臣妾失言,请皇上明鉴,摄政王妃她是无中生有,污蔑臣妾,皇上明察。”

只就她方才的那番举动,老皇帝若是还能保持平常心那才叫见鬼了。

只是这会儿,哪怕萧以薇真的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的,他也不会在人前把这块遮羞布扯开。

“朕的话你听不到吗?滚回你的寝宫去!”老皇帝怒道,转而看向荷露,“看着她,没有朕的允许,再敢叫她走出来一步,当心你们的脑袋。”

“是,奴婢遵旨!”荷露连忙应道,因为老皇帝那个怒气冲冲的脸色险些也要跟着哭出来,赶紧扶了萧以薇起身往外走。

萧以薇整个身子虚软不堪,几乎全部压在荷露的身上,这会儿完全的六神无主。

万一老皇帝真的叫人挨家挨户的查找发现了她做的事情该怎么办?虽然老皇帝一定不会想到宋灏会被她藏在那个地方,可是那些官兵大肆搜城的话,却难免不会发现蛛丝马迹。

这会儿她慌乱的厉害,心口收缩,几乎要呼吸不畅。

纪浩禹从殿外走来的时候正好迎着她出去,见她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就越发笑的潇洒自若,“哟!良妃娘娘这是怎么了?怎的脸色这样差?赶紧的,给娘娘抬顶软轿来坐,这样大热的天,就算不在乎娘娘的身子,好歹也顾及着肚子里的龙种啊。”

说话之间那副随意自在的姿态竟是毫无身为阶下囚的自觉。

萧以薇自己狼狈不堪,再看着眼前反差截然的纪浩禹,眼睛充血,就越发痛恨的厉害,咬牙道,“不劳殿下费心,皇上还等着呢,殿下快去吧。”

纪浩禹也没功夫和她周旋,笑了笑,就大摇大摆的进了殿门。

“儿臣见过父皇。”一步跨进殿门,纪浩禹就先对案后的老皇帝恭恭敬敬跪下请安,随即也不等老皇帝应声却是眸子闪闪看向下首坐着的纪千赫,笑道,“今儿个真是稀奇,居然连皇叔也来了,莫不是被我的事情扰了皇叔的清净吧?要真是这样的话,反倒是侄儿的罪过了。”

这些话,几乎可以说是热情奔放,老皇帝看在眼里,更是心里翻搅的厉害。

纪千赫的神色淡淡的,闻言也没什么表示,只道,“你说你自己的事就好,本王碍不着你什么事。”

言罢又垂眸下去品茶。

纪浩禹对他的袖手旁观也不以为意,闻言就再次转向老皇帝,正色道,“父皇,延平的事情儿臣都已经听庄先生说了,请您一定要为儿臣做主啊!”

“替你做主?现在死的是你妹妹!”老皇帝怒道。

这些人,三个两个的都跑到他的面前装无辜,是存心要气死他的。

“就是因为这样,儿臣才更要请父皇替儿臣做主。”纪浩禹道,丝毫也不被他的情绪影响,“延平昨夜是因为指证儿臣才作为证人被入狱的,本来父皇已经派了大理寺的人彻查此案,相信过堂之后就一定能还儿臣一个公道,可是现在作为本案唯一证人的延平却突然死在狱中,这样一来,儿臣的杀人嫌疑又要叫何人前来排除?”

他的思路很正,上来也不往明乐的身上靠,倒是先叫了冤屈。

老皇帝看着他,突然冷笑:“延平如今死了,岂不是更没有人来证明你犯下的重罪了吗?”

“父皇这话也有道理。”纪浩禹闻言却未强辩,若有所思的撇撇嘴。

皇帝抬手一指延平公主藏在黄绫底下的尸身,喝问道,“延平的死因想必庄随远已经都和你说了,你要如何解释那床被子的事情?”

“和儿臣有什么关系?儿臣倒是要庆幸,自己没用那脏东西呢。”纪浩禹道,随即就是大大方方的笑了,“之前父皇和摄政王妃的话庄先生都已经转告儿臣知晓了,照着父皇看来,儿臣和延平结了怨,这会儿子她既然出事,那么儿臣自是要担待些干系的。可是父皇你也知道,儿臣自昨夜入狱之后就不得自由,一直都是被困在牢房里了,就算您怀疑是儿臣杀人灭口,儿臣也要有那个本事才成?天牢里的这些守卫难道还都只是摆设不成?能由着儿臣胡作非为?再或者——父皇是觉得这些人都被儿臣收买了?所以才会纵容儿臣行凶?抑或还是根本他们都是儿臣的帮凶?”

这一番话,顿时就叫天牢那边过来的几个证人都红了眼。

“皇上,冤枉啊,奴才什么都不知道。”众人连忙伏地告饶,“奴才们得皇上的信任,看管犯人,自然尽职尽责,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之心,请皇上明察。”

纪浩禹耸耸肩,脸上表情一派轻松。

老皇帝越是见他这般神气就越是想要叫将他入罪,便道,“毒死延平的被子是从你那里拿出去的,这件事为免巧合,你真的全不知情?”

“父皇,儿臣是在昨夜的寿宴上突然被打入天牢的,去的时候可是身无长物,您若是不信,就叫人搜儿臣的身好了,若是找到毒药,儿臣自当领罪,绝无半个字的废话。”纪浩禹道。

老皇帝就是死活都要往他身上泼脏水,也不知道背后是谁下的狠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二连三的就是要祸害他。

不过这件事,他却是无所畏惧的。

别说庄随远已经隐晦提醒他查看了身上有没有被人做过手脚,就是他自己也一直都防着这一重,所以这会儿却是全无畏惧的。

既然说是中毒,那也重要找到毒药才算人赃并获。

老皇帝倒是没有真的叫人搜他的身,他虽然不喜欢纪浩禹,却并不将他看的一无是处,如果这么一点警觉性都没有,他也活不了这么些年。

“问题既然是出在天牢里,那还是从这些玩忽职守的奴才身上着手吧。”思忖之后,老皇帝道,冲着殿外招招手,“叫人进来,动刑。”

“皇上,冤枉!冤枉啊!”一众人哭天抢地,连忙告饶。

纪浩禹没事人一样的看着——

不管怎么样,既然有人能在天牢里成事,那么这些人里头最不济也会有他一两个的帮手,虽然他并不会乐观的以为重刑之下就能逼出真凶的下落,可是——

这些人既然敢下这样的暗手,吃点苦头也是应该。

大殿里一片鬼哭狼嚎。

老皇帝不耐烦的闭上眼,直接往椅背上一靠。

不一会儿外头就有侍卫把刑具搬进来,看着那些血迹斑斑的东西,众人只觉得毛骨悚然。

跟着过来的侍卫都是行刑的老手,手脚利落的就开始绑人。

这些天牢里出来的人,对于这些东西的效力没有人会比他们更清楚,一众人几乎是魂飞魄散,神色惶惶的拼命吞咽口水。

先是从那守卫头子开始,手指甲扒到第三根的时候人就疼的晕死过去了。

老皇帝和荣王都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完全不看在眼里,明乐对此视而不见,而纪浩禹就更是只当没那么回事,屋子里的叫声哪怕是再怎么凄惨,几个人都连眼皮也没眨一下。

一片鬼哭狼嚎声里头,昨夜给明乐引路的牢头终于忍受不了,连滚带爬的往前扑过去,大声道,“皇上!奴才有话要说!奴才有话要说啊!”

老皇帝等了一会儿才缓缓的睁开眼,挥了挥手。

侍卫们暂时止了手中动作。

老皇帝的目光浑浊睨了一眼那牢头,冷冷的吐出一个字:“说!”

“奴才——奴才——”那牢头连连擦汗,目光飘来飘去似是还有挣扎,最后左右瞧了眼明乐和纪浩禹那种事不关己的表情,终于一咬牙开口道,“如果事情真是荆王殿下做的,那么在殿下身上搜不出毒药来也是有缘由的,因为——因为——”

他说着,浑身上下都开始抖,似乎心里真的有无限的恐惧,最后猛地扭头一指明乐道,“因为也很有可能是摄政王妃和荆王殿下里应外合把用剩下的毒药和工具给运送出去了。”

他说着,也不等老皇帝再逼问,已经倒豆子一样的继续,“昨夜天牢里只进了两回人,都是看望荆王殿下的,第一次是殿下的婢女红玉,去给殿下送了换洗衣物,后来摄政王妃又带了两个婢女过去,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叫人更换了殿下的被褥,当时奴才也没多想,现在想来,事情的确是奇怪的很。”

“哦?”老皇帝的眉头动了动。

那牢头犹豫着,索性一咬牙摆出了个一不做二不休的架势,“案例说摄政王妃和荆王殿下这样的身份,她去探监,奴才们本来就已经觉得很奇怪了,可是他们说话的时候,荆王殿下却还想要故意的支开小的,小当时站在远处,虽然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可是——可是——荆王殿下后来却和摄政王妃在那牢里拥在一起,好像——好像——”

此言一出,不说老皇帝一张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万分的精彩,就连旁边稳坐如山的纪千赫也不觉的顿了手下拢茶的动作。

殿中所有人,几十道视线齐刷刷的朝明乐和纪浩禹身上飘去。

“当时若是荆王殿下要交代摄政王妃转移些什么东西出去,其实是轻而易举的,而王妃的身份特殊,小的们也不敢搜查。”那牢头不管不顾的继续说道。

可是此刻,到底是不是纪浩禹毒杀了延平公主已经不是重点了。

重点是——

为什么荆王殿下会和大邺的摄政王妃之间逾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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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改错字

第066章 好精妙的布局!

殿中几十道视线齐刷刷的聚集于两人身上。

纪浩禹脸上笑容保持不变,可是如果细看,却能明显的发现,他眼中笑意是透着些微不易察觉的寒气的。

明乐脸上所有的表情尽数敛去,没人看的出来她的喜恶情绪。

老皇帝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换不定,似乎是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端倪来。

“皇上,奴才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任何的欺瞒,请皇上明鉴!”那牢头一股脑儿的说了许多话,生怕老皇帝不信,频频在地上磕头。

明乐没有说话。

老皇帝似是在等着他二人的解释,最后却是纪浩禹浅笑出声,道:“父皇,这样信口雌黄又胆大包天的奴才,就该当场打死了,以儆效尤。儿臣的脸皮厚,叫人背地里议论两句没什么了不得的,可是摄政王妃的清誉,岂是由着这奴才信口捏造,来这般诋毁的?”

“皇上!”那牢头一惊,连忙大声道,“奴才所言句句属实,昨儿个是奴才引着摄政王妃去牢里探的监,一切都是奴才亲见。奴才也知道此事兹事体大,本来是宁肯自己没带眼睛没带耳朵,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的。现在说出来,也是没有办法,请皇上明察。”

老皇帝听着,唇边扬起一抹讽刺的笑意。

这一瞬间,他突然豁然开朗,靠在椅背上长出一口气,失声笑了出来道:“易氏,你确定大邺的摄政王殿下真的是被歹人劫持了吗?”

明乐的目光微微一凝,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

是直到了这一瞬间她才真正体会到背后设局那人精妙无匹的用心,一直以为他是针对纪浩禹的,却原来,从一开始他们的思路就错了,但可笑的是她居然会毫无所查,就那么被人牵着鼻子步入局中。

因为对方这一次的目的根本就不是针对纪浩禹的,而是——

为了她!

借由纪浩禹的事一步一步将她诱导入局,趟进这趟浑水里,为的——

就是借此毁了她!

那人知道她和纪浩禹之间有所牵连,于是借由宋灏失踪她孤立无援的时机又摆了一局,并且似乎是算准了她一定会插手干涉此事,好借此引得众人怀疑她和纪浩禹的关系。

纪浩禹入狱,她为了查找线索,多半是会去牢中探望,届时哪怕没有昨夜纪浩禹为了掩人耳目的一个拥抱,只要她去了,那么就是红口白牙,总能给她编排点是非出来。

坏掉她的名声,让她被自己人怀疑,被不知情的人唾弃,那么她在这里就势必举步维艰,别说不可能成为纪浩禹的助力,更会成为他的阻力。

好一个老谋深算,请君入瓮的精妙布局。

好一出一箭双雕叫人防不胜防的戏码。

有了那牢头的一番话,那老皇帝意思就是不言而喻——

因为她和纪浩禹有私,所以里应外合设计了宋灏,然后现在反咬一口到宫里来告状。

“皇帝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想通了这一点,明乐反而笑了,好整以暇的朝案后的老皇帝看去。

“昨夜歹人闯入行宫劫持我家殿下,是我行宫之中数百侍卫都亲眼目睹的事情,皇帝陛下不是已经叫人前去取证了吗?”明乐道,“现在那些刺客的尸首都还在皇宫南门外头,皇帝陛下想要推卸责任也不是这么个推卸法。”

“昨夜行宫里的侍卫都是你的人。”老皇帝道,一字一顿,目光之中仿佛是啐了毒。

“可那些刺客不是!”明乐道,据理力争,“这一次本王妃和王爷前来大兴所带的人马在呈送给陛下的国书中都有明确的备案,除了行宫里的随从,剩下的人马全部都留在城外,皇帝陛下若有疑问大可以叫人去逐一清点核实,我的手上可闲置不出那么大一匹的人用来做那些无所谓的事情。有些话,皇帝陛下还是不要妄自揣测的好,陛下您贵为一国之君,总不会也如那些长舌妇人一般喜欢揣度着论人是非吧?”

“你大胆!”老皇帝拍案。

“哼!”明乐冷笑,放下手里茶盏站起来,走过去站在大殿正中,直视老皇帝的面容道,“陛下,您既然能怀疑我行宫里的侍卫都是对我言听计从,可以随便听我的吩咐来捏造事实,那又为什么不先怀疑你天牢里的这个牢头信口雌黄无中生有?的确,因为之前荆王殿下和我家王爷有些私交,见他含冤入狱,本王妃便替王爷前去看望,略表心意,可是从头到尾也仅是如此,本王妃和荆王殿下之间可是清清白白,半分逾矩也没有的。”

她的言之凿凿,眉目之间亦是一片坦荡之色。

此时若是萧以薇在场,想必是一定会为她这种空口说白话的功夫而大为折服的。

那牢头见状,不由的慌了,忙道:“摄政王妃,之前明明是奴才亲眼所见——”

“哦?是吗?”明乐挑眉,看向纪浩禹,“荆王殿下怎么说?”

“父皇,如果说是眼见为实的话,您也该是偏着儿臣这边的不是吗?现在这奴才不过就是红口白牙一张嘴,就凭他一句话,您难道便要怀疑儿臣和摄政王妃的言行有失吗?”纪浩禹道,脸上虽然是笑着的,却再没有一丝一毫轻蔑和大意。

对方这一局的真正目的竟然是明乐,这一点太过匪夷所思,叫他再不敢有半分的掉以轻心。

“你也说了他不过是小小的一个奴才,又和你无冤无仇的,若不是确有其事,他何故要撒这样的谎来污蔑于你?”老皇帝道,死咬着不放。

此时相较于纪浩禹,他对眼前这个嚣张霸道的女人的恨意似乎更胜一筹。

“陛下忘了,延平公主可是在他们的严密看守之下,无缘无故的死在了狱中。”明乐道,眉尾一挑,露出几许冷然的神色道,“他指证本王妃和荆王殿下有逾矩行为的初衷难道皇帝陛下没有听清楚吗?他说的是本王妃帮着荆王殿下毒害延平公主!说出来是当真可笑,他既然没有亲眼看到荆王殿下把所谓的毒药交付到本王妃手上,却还敢红口白牙的胡乱攀咬,难道皇帝陛下就不觉得这事情里头有古怪吗?”

原以为已经把众人的注意点转移了,这会儿就能浑水摸鱼的混过去,却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是这般的临危不乱,竟然死活又把话题给绕了回去。

“儿臣总算是明白了,原来是因为延平死在了狱中,这些奴才怕着会担待责任,所以才要颠倒黑白,把所有的脏水都往儿臣身上泼。”纪浩禹道,隐隐的叹息一声,神色歉疚的看向明乐,“说起来倒是本王连累王妃你了。”

明乐莞尔,只和他的视线略略一碰就重新移开目光朝老皇帝看去道:“延平公主无缘无故的死在狱中,此事当中本来就存着蹊跷,现在这些奴才又不顾自身的身份,竟然斗胆攀咬当朝亲王和本王妃,难道您就不觉得这其中有猫腻吗?”

按照常理来说,哪怕是普通的一起民告官的官司审下来,原告就得要先受杖刑五十,更别说是区区一个狱卒,竟然斗胆指证当朝亲王。

虽然说是关键时刻为了保命,一切都情有可原,可这事儿却是怎么说都值得深究的。

“只就凭着摄政王妃你这一张利嘴,他们也得是要有这个胆量才好。”老皇帝讽刺道,“就因为老三和你的身份特殊,若不是确有其事,这些奴才何故要做这种本末倒置的事情?”

“所谓事出便要有因,如果皇帝陛下真的觉得是本王妃和荆王殿下合谋毒害了延平公主的话,那么原因何在?”明乐道,同样面露讥诮。

“延平指证老三杀人!”老皇帝道,一字一顿。

“指证而已,毕竟还有真的过堂审讯不是吗?皇帝陛下如何不想,是延平公主帮人设计陷害了荆王殿下,后来凶手怕她泄露秘密,进而将她杀人灭口的呢?”明乐反问,说着就轻蔑的笑出声音,“这个理由,不是比硬要把这顶大帽子强加在本王妃身上更加合情合理一些吗?”

双反互不相让,争论的面红耳赤。

若是依着老皇帝的脾气,早就要将纪浩禹定罪查办了,可是眼前明乐的这个身份特殊,事情就变的十分棘手。

纪千赫闭眼听着,半晌没有吭声,这会儿才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道:“延平在狱中惨死,首先须得被追究责任的就是这些奴才,禹儿这孩子是没轻没重了一些,可是天牢里毕竟不是他的王府,有些事,其实也就是那么个意思罢了,一定要深究下去,反而乏味。”

他的语气很淡,不掺杂任何的特殊感情在里面,说着就淡淡的看了眼外面大盛的天光道,“为了这么一丁点的小事情就闹了皇上一个早上,传出去成何体统?不过就是几个办差不利的奴才,处置了也就是了!”

殿中把守的侍卫俱是一震,齐齐扭头去看老皇帝。

“荣王,凡事都要有个公断——”老皇帝冷冷说道。

“什么公断?”纪千赫闻言,不过莞尔一笑,“什么也比不得皇室的血脉重要,事情的其因原也不过就是为着个宫女,芝麻绿豆大小点儿的事情,皇兄你已经折损了一个女儿在上头,难不成是非得要再搭进去一个儿子,凑一双吗?”

他开口,却不按常理出牌,从头到尾,大道理都一句也没有编排就直接盖棺定论——

无论是非,他要这件事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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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章 幕后黑手

天牢里过来的几个守卫和牢头闻言,不由的都是浑身一抖。

其他人看向纪千赫的眼睛里却都满是敬畏和凛然。

这话是他说的,可是那一众人却是不敢向她求情,只就纷纷看向老皇帝,哭豪不已,“皇上开恩,奴才冤枉,奴才冤枉啊!”

老皇帝的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但是触到纪千赫似笑非笑的眸光就瞬间又把已经到了嗓子眼的话给咽了下去。

纪千赫的神色很淡,可是本身的气质使然,总会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力。

“皇上?”最后,还是等在旁边的侍卫忍不住大着胆子开口提醒。

“哼!”老皇帝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目光却是一刻也没有偏离的落在纪千赫的脸上,“诚如荣王所言,这些奴才办差不利,让延平公主在他们的严密看守之下遭遇不测,简直罪大恶极,都拉下去处置了吧!”

那么是没有真凭实据,哪怕这些人口口声声的喊着冤枉,可这就是皇权。

生杀予夺,只看当权者的一句话。

只不过此时此刻,再经由纪千赫插手之后,哪怕最后下达命令的人是老皇帝,这话听起来也跟着变了味了。

一众的狱卒守卫哭天抢地,大叫冤屈,侍卫们再不迟疑,强行把人拖了下去。

随着那些哭豪声逐渐远去,殿中的气氛却是逐渐沉寂了下来,是当真是沉寂,如死一般的沉默和静谧。

纪浩禹的唇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咂咂嘴看向老皇帝道:“父皇,那牢里实在是不甚安全,您也知道,儿臣一贯都是个胆子小的,哪怕是您对儿臣还有怀疑,这会儿是不是也不要再把儿臣送到那个地方去?实在不行,您多调配一些御林军去围了儿臣的府邸,将儿臣锁在府中都好,好歹是叫儿臣的安全能得个保障不是?”

老皇帝听着,额角的青筋隐隐的跳了跳。

“得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功夫去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纪千赫缓缓吐出一口气,弹了弹袍子起身,道,“大邺的摄政王在咱们大邺的帝都之内公然遭到暗杀还无故失踪,事情直接牵系到两国邦交,眼下你父皇也正在用人之际,你不思替他分忧也就罢了,还竟是添乱。”

他的语气很淡,亦是平静无波。

言辞之间听不出对纪浩禹半分的袒护和纵容之意,但却是确确实实的替他开脱,“赶紧的回去拾掇拾掇,然后就去步兵衙门带了人帮着寻人吧。至于你的府邸么——”

纪千赫说着,已经举步往外走去,只有声音依旧平静无波的留在身后,“你也不用搬回来去了,在摄政王的下落查明之前,你就在衙门呆着。温泉行宫那里连刺客都能明目张胆的闯进去,已经不安全了,你的府邸,就让给摄政王妃暂居吧。”

早在进攻之前,明乐就已经命人把她的守卫都安置在了荆王府。

本来刚刚出了狱卒指证她和纪浩禹有私的事,为了避嫌,她还想着一会儿得赶紧把人移出来,这么一来,得纪千赫这一句话,反而是名正言顺了。

这个人的出现,实在过于诡异。

可能要救纪浩禹脱困只是临时起意,但是对她的维护之意,却是从一开始就表现的十分明显的。

他说是受人之托?那个人会是谁?

明乐想着,不觉的微微失神。

旁边纪浩禹已经笑道,“本王的府宅简陋,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委屈了王妃?”

“多事之秋,殿下能保证的了本王妃的生命安全就好,其它的没什么好计较的。”明乐挑眉,没好气的斜睨他一眼。

纪浩禹得了这话,就笑嘻嘻的扭头朝座上的老皇帝看去,道:“如果父皇没有别的吩咐的话,那儿臣这就回去帮着安置摄政王妃的居所了?”

纪千赫的决定,虽然没得老皇帝的亲口允诺,但是到了这会儿也全然无关紧要的——

这么好的台阶摆在眼前,纪浩禹若是不下,那才是有鬼的。

既然老皇帝几次三番明着暗着的就想要他的命,他也没必要再把他供着捧着,横竖撕破脸也是迟早的事情了。

老皇帝被他的无视气的胸口起伏,脸上表情阴鸷,死死的瞪着他。

他不说话,纪浩禹也就只当他是默许,恭恭敬敬的对他磕了个头,然后便从容的抖了抖袍子起身,“那儿臣就先行告退了,至于大邺摄政王失踪一事,儿臣也定当尽力,一定尽快查明摄政王的下落,好给父皇一个交代,也叫王妃安心。”

言罢,又再深深一揖,便转身走出了大殿。

老皇帝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可纪浩禹的礼节和该有的场面话都说的十分到位,也叫人拿捏不出语病来。如果说他深做主张,那也是有纪千赫的话茬在先,老皇帝要找也该是去找纪千赫去。

纪浩禹一走,明乐也无心再和老皇帝在这里纠缠下去,也对他屈膝福了一礼道,“多谢皇帝陛下体恤,你本王妃就暂时移居荆王府,静候荆王殿下的佳音了。”

言罢,也是不管老皇帝的反应转身往外走去。

老皇帝坐在宽大的几案后头,看着眼前人去楼空空旷一片的大殿,心里积压了很久的火气终于一朝爆发,起身一个箭步冲到旁边的多宝格前面,不由分说就把上面的东西一样一样的用力砸在地上。

张相带着一众的内侍婢女连忙跪伏下去,谁也不看劝,只就看着他肆意的发泄。

明乐出了大殿,就见纪浩禹正站在前面的广场上等她,而先他们一步出来的纪千赫却是早就走的没了踪影。

“这一次,是我连累你了。”等她走到面前,纪浩禹就先开口。

这一次,他面上表情虽然一如既往的随意,神色之间却有明显的几分歉疚,难得的一本正经。

明乐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刚要说什么,便听见身后大殿当中噼里啪啦的响动,于是唇角扬起的笑纹就更是深刻了几分道,“看来这一次皇帝陛下是真气的不轻,这一场闹下来,你是暂时得了自由,却是彻底被他厌弃,成了他的眼中钉了。”

“无所谓!”纪浩禹耸耸肩,抬眸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目光之中所有的都是讽刺,“这一层窗户纸,本来就是迟早都要戳破的,早一刻晚一刻也没什么区别。”

老皇帝从里就没有拿他当儿子看,而他亦然,也从不曾将那人当做父亲。

所有哪怕是再怎么狠心算计,再怎么冷酷无情——

讲的就只是谁比谁更为高段,不会受伤也不会疼痛。

明乐看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心里倒是宽松不少,又再勾了勾唇角。

左右没有看到纪千赫,就道,“荣王殿下呢?”

“皇叔贵人事忙,已经走了。”纪浩禹道,语气里又重新带了几分玩味的笑意,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这一次,我还是得要谢谢你,算是托你的福,沾了你的光了。”

明乐一愣,随即就明白了他话中所指,心里也漫上浓浓的疑惑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听阿灏说,你和荣王殿下的关系十分不错,不过就是举手之劳,他替你开脱两句也是正常。”

“是么?你真觉得他是在帮我?”纪浩禹反问,脸上笑容突然淡了几分,带着一种让明乐觉得十分陌生的凉意。

明乐看着他的侧脸。

这男子的样貌太过出色,这样暴露在阳光下,更是衬的他容色倾城,妩媚的近乎能够晃花人的眼睛,只是这份姿色之上却染了一层叫人怎么都分辨不出具体意味的复杂情绪。

其实今天在这殿中,从头到尾纪千赫的态度明乐都看的很明白——

他的确是没有准备对纪浩禹施以援手的,哪怕是最后突然开口替他免了牢狱之灾,也不是为了帮他。

如果他的真的有心要帮纪浩禹脱困的话,那么大可以名正言顺的替他周旋,哪怕是做假也好,拿出明确的证据来,只要东西是他摆出来的,哪怕老皇帝不信,最终也必定得要名正言顺的将纪浩禹无罪释放。

可事实上,纪千赫没有。

最后他强行逼迫老皇帝松口放人,看似是解了纪浩禹的困境,实际上,却更是将他推到了风尖浪口上。老皇帝对纪浩禹本就不喜,他这一搀和,就更是将两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捅破,直接便叫老皇帝对纪浩禹恨到了骨子里。

现在京城的局势正乱,纪浩禹这样的处境,就要更为惊险,可以说是随手都要处于老皇帝的暗手之下,防不胜防。

所以,如果不客气的说——

纪千赫这不是帮忙,反而是在拖后腿。

明乐心里叹一口气,神色之间便多了几分黯然。

然后,她笑笑,岔开了话题道,“对了,延平公主的事情你怎么看?这件事我仔细的分析过了,十分的不同寻常啊!”

明乐说着,就意味深长的缓缓摇了摇头,“从你和延平公主被关进去,绿绮就带了人在天牢外围严密监视,一直到事发之前,都没有见到有任何一个可以人等出入。可是延平就是在这样密不透风的环境之下就猝死狱中的。她当时入狱,也是我临时起意,逼着老皇帝开的口,连她自己都始料未及。所以如果我的估算不错的话,现在的真实情况就是,背后那人根本就是从一开始就做了两手准备,并且在你们入狱之前就已经在天牢里安好了人手和后面应对突发状况的所有对策。延平入狱,马上就杀人灭口,还提前算计好了祸水东引,把脏水泼给你。而如果没有延平偶然入狱的情况发生的话,估计他也是算计好了我一定会去天牢见你,或者是你一定会想要见我来交代一些事情,倒是就只拿你我见面的事情做文章,再把事情渲染开来。”

从头到尾再没有人进过天牢,也就是说,那人在所有的事情发生之前就已经把一切的后路安排妥当了,不管是何种状况,他都有足够的把握应对,只要天牢里埋伏的内应着手实施就好。

两个人举步往外走。

纪浩禹的神色也庄重了几分,边走边道,“背后那人的布局,的确是出乎意料之外外,没想到我们会全然着了她的道儿了,这个人对全局的掌控和对人心的算计么——”

他说着,突然顿了一下,侧目深深的看了明乐一眼,“如果不是皇叔所为的话,那么这个人的段数只怕和他也只在伯仲之间了。”

“可是相对而言,他却是个比荣王更可怕的存在。”明乐与他对望一眼,苦涩一笑,“如果是荣王的话,那么至少他人是站在明处的,万事我们都还有的防范,可如果幕后黑手另有其人的话,那么就是我们在明,他在暗,对我们来说,就将要完全处于被动了。”

这么一个人的存在,的确是放在哪里都叫人觉得不得安生。

明乐想着,也是心思沉重,道,“你真觉得,不是荣王做的?”

“这样做,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纪浩禹却是不答反问,“皇叔的心机深不可测,可他却是个做大事的人,这样的手段,他不是不会使,只是——总要事出有因才好作解释吧?”

说起纪千赫,他倒是由衷的敬佩。

当然了,敬佩的也只是他的手段和本事,而不是他的为人。

纪浩禹一直都不自认为是正人君子,而同时——

纪千赫也不是。

甚至于不客气的说,论及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纪千赫比其他来是完全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明乐抿抿唇,心里又来回把这些事串联起来思量了一遍。

其实她也觉得这事儿该是和纪千赫没有关系,别的暂且不论,只就他今天会出现替自己解围的这件事就可见端倪。

如果真的是他要对自己出手,他又何必再出现?总不能说是自导自演了一场戏,来对她示好,要收买她的吧?

别说她根本就没那样的分量值得他看重,只就她现在大兴这里的处境——

那也绝对是个拖后腿的存在。

“算了,横竖是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暂时抛开不提了吧。”最后,纪浩禹摆摆手,“以后走一步看一步,这一次一击不成,那人总还是会再出手的,不可能一直在背后掩着。”

“嗯!”明乐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就从怀里掏出那块玉牌递给他,“现在你已经重获自由了,这个还是还给你吧!”

纪浩禹垂眸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却没有接。

明乐微微诧异,止了步子,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拿着吧!”纪浩禹笑笑,他抬了抬手,原是想要去握她的手指,但是看到远处小径上巡逻而过的一队御林军,略一迟疑,就又把手收了回去,手握成拳背在了身后。

“这东西,在我身上本来就没什么用,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纪浩禹道,“现在这里的风声正紧,谁也不能保证随后还会发生什么事,还是暂时放在你那里吧。”

现如今,他们双方的处境都不妙,更可以说是举步维艰。

这一次纪浩禹能被人算计到了天牢里头,保不住后面还会有什么别的事。

明乐想了想,虽然还是觉得不太妥当,最终却也没有拒绝,将东西重新收好。

“那好吧,既然你这样说了,那东西我就先留着了,他日等我离京的时候再还你。”明乐道。

“嗯!”纪浩禹模棱两可的点了下头,两人继续往前走。

出宫的时候,纪千赫早已离开,明乐问了等在大门口的长安,也没听他有任何的只言片语留下来。

“皇上已经差了荆王殿下带步兵衙门的人全程搜索王爷的下落了,长安你马上去南城门和柳扬说一声,让他把我们的人马暂时带回营地安置下来,回头再等着听我的吩咐行事吧。”明乐道。

“是!”长安点头,但是因为出了晚上的行刺时间之后他还心有余悸,这会儿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擅自离开明乐身边,就吩咐了影六前去传信。

明乐见状,只是无奈的笑笑,没说什么。

这边文武百官还都被堵在这里,并不清楚宫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见到身为阶下囚的荆王艳光逼人的再度出现,每个人心里都打起了小算盘,开始暗暗揣测朝局和风向。

当然了,在这些人眼中纪千赫出现就是为了纪浩禹,毕竟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而纪千赫多年不曾如潮,偏偏是赶在纪浩禹入狱的这个节骨眼上出现,所有的事情结合起来就都顺理成章了。

纪浩禹当然知道这些人的心思不纯净,不过他早就习以为常,直接就和明乐一行回了荆王府。

打发了人去收拾屋子,纪浩禹和明乐两个就先去了书房。

“阿灏失踪的事,我已经有了眉目,里头有彭子楚的手笔,并且萧以薇是他的内应。”关了门,明乐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的开口,“彭子楚在这里和我们的境况也差不多,他敢出手设计了阿灏不足为奇,但若要说到在这京城之内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藏起来,估计要靠的就得要是萧以薇的人脉了。今天在宫里我旁敲侧击的试探过,她一定知道阿灏的具体下落,所以这边你先动用步兵衙门的人找着,如果过了明早还没消息的话,就叫人来通知我,我来想办法,试试从她那里打开缺口。”

萧以薇既然知道宋灏的下落,从她那里着手自是最方便不过。

可是现在的问题却是出在她的那个身份上,萧以薇是皇帝的宠妃,明乐和她的关系又是交恶,贸然上门找她肯定是行不通的,而且想要叫她开口,这其中也定是要费些心思的。

“嗯,我知道了。”纪浩禹点头,“明日一早,无论有没有线索,我都叫人给你消息。”

“好!”明乐颔首。

纪浩禹沉默了片刻,又道:“昨夜袭击行宫的刺客,你确定不是老爷子下的手?”

“应该不是。”明乐道,“早上在宫门口的时候我仔细的观察了他的反应,他的反应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纪浩禹听了这话,唇角却是扬起一个冷讽的笑意,思忖道,“这么说来就应该是老二的手笔了?”

“行宫下面的密道我叫人查过了,其实算不得有多隐秘,也不一定只限于皇帝一人知道,如果说是被别人拿来利用了,也有情可原。”明乐道。

当时因为那条密道的原因,她就直觉的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老皇帝,但是老皇帝的心思并不缜密,在他手里的秘密若是被旁人知晓了,其实也不算什么。

纪浩禹抿抿唇,却没多说什么,只是和明乐之间错开视线的时候,眼底却是迸射出一丝凛冽冰冷的光芒。

转瞬即逝。

后面两人又就着分析了一遍当前的形势,听外头的人说屋子都整理好了也就散了。

明乐入住荆王府,本来为了避嫌,纪浩禹本来也不能留下,这会儿刚好是得了纪千赫指给的明路,交代了王府上下一番他自己就打包去了步兵衙门。

唐阑那几个侍卫他一并带走,两个丫头他带了绿绮,而把行事稳重的红玉留在了府里,明乐的身边。

宫里那边老皇帝虽然死憋着一口气不肯亲自开口颁旨,但是张相心里却十分清楚整个事情的轻重缓急——

既然荣王都开口了,这事儿也就算是板上钉钉了,于是赶紧的就叫人去给步兵衙门打了招呼。

纪浩禹过去的时候那边的大小官员已经等着了。

纪浩禹是头一次领命入驻衙门办皇差,不过他的那个纨绔相却是丝毫不改,半点也没当回事,大大咧咧的往公堂上一座,就挥挥手让管事的吩咐下头所有的人马集体出动,封锁城门,挨家挨户的去搜。

下头的人虽然都觉得他这个样子很不靠谱,但终归也是不敢忤逆,赶紧传令下去,前后不过半刻钟的功夫,整个衙门里就门可罗雀,只剩下院子里几个洒扫的杂役,其他人,不分官职大小,一律都被派了出去。

纪浩禹靠坐在案后的太师椅上,双腿交叠搭在前面宽大的几案上,双手交叠在身前闭目养神,神色之间却是一改之前的散漫随意之气,而多了几分隐隐凝重的戾气。

绿绮服侍在侧,低垂着眼睛,大气不敢出。

就这样一直坐了大半天,直至日暮时分纪浩禹才缓缓的睁了眼。

“爷!”绿绮忙是上前一步,“午膳您都没吃,厨房那边奴婢已经叫人给备下了,您现在要用吗?”

纪浩禹的眉心微微拧了一个疙瘩,却是充耳不闻的摆摆手,脑中思绪飞转,在快速的计算着什么。

绿绮见他如此,就知道他一定是想到了什么要紧的事情,再不敢出生打扰。

纪浩禹又保持着这个姿势坐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神色才稍见了缓和,揉了揉太阳穴道:“叫唐卡进来见我。”

“是!”绿绮领命,快步出去,不多时就带了唐卡进来。

“属下见过王爷!”唐卡上前行礼。

“嗯!”纪浩禹淡淡的应了声,靠在椅背上,目光却落在门外暗沉的天色上,一边问道,“前面的情况如何了?还是半点线索也没有吗?”

“还没有!”唐卡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机械化的陈述着事实,“午后的时候,负责搜索各个城区的大人们都叫人回来报了一回,都没有发现摄政王的下落,也没有任何的线索。”

纪浩禹只是听着,不置一词。

唐卡拿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他的脸色,试着主动开口道,“王爷,如果这件事良妃娘娘也有搀和进来的话,您觉得——摄政王他有没有可能就被藏在了宫里?人们不是常说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皇宫那个地方,虽然是冒险了一点,可却是无论哪个衙门的兵力都不能随便涉猎的范围,真要算起来,人藏在那里才更稳妥一些。”

“会么?”纪浩禹轻声一笑,却是不以为然。

他的想法恰恰相反,萧以薇那个女人最是个善于自作聪明的,她一直对明乐防备的那么严密,又知道明乐的行事手段别具一格,肯定是要防范的。

这样一来,宋灏被她藏在宫里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唐卡听了这话,却是一筹莫展。

纪浩禹的唇角勾了勾,神秘一笑,突然抖平了袍子起身往外走,“叫上唐阑他们,跟我走!”

唐卡和绿绮互相对望一眼,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两人的动作却是很快,赶紧下去着急了人手。

现在整个步兵衙门的兵力已经尽数搬空了,就只剩下纪浩禹带来的王府侍卫。

他随手点了四十人,把其他人留下来看门,就带着唐卡等人打马出了府衙,直奔城东温泉行宫而去。

唐卡等人都只当他的心血来潮要去搜查线索,想要找出昨夜行刺明乐的幕后黑手,虽然觉得他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心二用恨不妥当,但是却没人敢于质疑他的决定,只都亦步亦趋的跟着。

一行人火速奔往行宫,纪浩禹问了绿绮,知道红玉透露给她的那个密道入口的所在,直接就没进行宫,而是带人杀到了后巷。

翻身下马,纪浩禹把手里马鞭往唐卡怀里一扔就先一步一脚踹开那所废宅的大门,道:“进去给本王逐间屋子的搜,有异样的全部报上来。”

“是!”侍卫们领命,直闯入门就开始翻箱倒柜的大肆搜索起来。

这座宅子废弃已久,到处都积攒了厚厚的灰尘。

纪浩禹很嫌弃的掩着鼻子,躲得老远,在大门口远远的看着。

“王爷是要找什么?”绿绮忍不住问道,“这里除了红玉姐姐和摄政王妃脱困所走的那条密道,另外在堂屋的地下和后宅的主卧里找到的就是昨夜刺客出入行宫的通道了。”

“若是本王没有猜错的话,这里头的玄机应当是不止就这几处的。”纪浩禹道,唇角扬起一抹狡黠又满怀期待的笑容,更加衬托的他脸上光彩大盛。

绿绮和唐卡几人互相对望一眼,各自都不甚解的耸耸肩。

侍卫们大肆搜索,很是折腾了半天,最后果然有有人来报,说是在厨房的灶台底下,和右偏院的厢房里头又分别发现了两处密道的入口。

“原来真的还好!”绿绮低呼一声,十分的意外。

纪浩禹莞尔,仍是拿衣袖掩了口鼻,大步往里走,“走吧,陪着爷一起去见识见识这些所谓的密道。”

一行人长驱直入,先是去了后厨。

那通道的入口是设在灶下的,那灶台已经有些年月,上头积攒了许多的黑灰,洞口被凿开,下面黑洞洞的一片。

纪浩禹凑过去,探头往里看了看,嗅到下面一股子霉味儿,眉毛就一抽一抽的跳,对唐卡道:“你带两个人下去吧!”

自家主子千金之躯,又最是个讲究不吃苦的,纪浩禹若真是要自己下去,唐卡等人就先要舍不得,所以闻言,他半分犹豫也没有,当即就带了唐阑,另外又点了一名侍卫点了火把下去。

纪浩禹并没有在这里等消息,而是转身又去了偏院那边的洞口。

那里侍卫直接就找到了机关所在,开了入口的挡板等着了。

纪浩禹凑过去,仍是嗅了嗅,然后在绿绮等人一片疑惑不解的神色当中了然一笑,第一个一撩袍角走了下去。

绿绮连忙掏了火折子跟上。

“快拿火把来!”唐宁和唐心手脚麻利的点了火把,也跟着下到里面。

这密道里面的路径十分狭窄逼仄,两个人并行都不能通过,纪浩禹走在最前面,没人能够看到他眼睛里灼灼闪烁的光芒,那眼神,说是幸灾乐祸也不为过。

唐宁和唐心不能越到前面去,心里都是万分忧虑,生怕这里头会有埋伏或者暗器什么的,一路上都提心吊胆,小心的防范着。

一行人走的飞快,不多时就到了尽头。

密道里头光线阴暗,纪浩禹抬手在前面横着的石壁上轻轻的叩了两下。

咚咚咚的空洞的声响入耳,绿绮立刻就警觉起来,沉声道,“后面中空,是另外还有出路吗?”

纪浩禹但笑不语,接了她手里的火折子照着,倒是没费什么事就在旁边的石壁上寻到了暗门开启的机关。

暗门缓缓开启,绿绮等人都紧张的按紧手中宝剑以防万一。

最后整个洞开之后,眼前出现的却是一座布置的十分精致漂亮的石屋。

绿绮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而纪浩禹飞快的扫视了一眼这间屋子就知道自己没有来错地方,只是环顾之下,紧跟着又怅惘的叹了口气。

“爷!那里有个人!”绿绮环视一眼四周,看着横躺在桌子旁边的一个素衣婆子,不由的勃然变色。

纪浩禹却没多少意外,径自走过去,抬脚踢了一下。

人是硬挺挺的,明显已经死去多时。

他挑眉,对唐宁使了个眼色,唐宁就过去查验了尸首,拨了拨对方的脑袋道:“颈骨折断,这里还有两个指印,当是被人以指力掐断的。”

“嗯,果然是宋灏的作风,一点也不手软。”纪浩禹玩味的勾了勾唇角,却是不能苟同的一声叹息道,“既然还有力气掐断人的脖子,这么看来本王倒是白白替他操心了。”

绿绮闻言,大为震惊,赶紧的又四下扫视一圈这间屋子,不可置信道,“王爷您是说,大邺的摄政王之前就是被人藏在这里的吗?”

“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纪浩禹笑笑,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不过此时他那副神气却是怎么看都透着遗憾——

居然晚到一步,没能看到宋灏身陷囹圄的狼狈相啊,当真是遗憾!

绿绮的嘴角抽了一下,心里却是暗暗的泛起了嘀咕:就大邺摄政王的那个脾气,若是真叫自家主子找来看他出丑,八成是要杀人灭口的。

这俩人之间本来就有种十分微妙的硝烟在蔓延,也好在是这回没撞枪口上。

绿绮正在暗中清醒,唐宁已经飞快的把这屋子打量了一遍道,“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动过,这个人断气起码在五六个时辰以上,应该是今天一大早的事情了,难道是摄政王妃的人搜查行宫的时候发现了这里,已经把人给救走了?”

“会么?”纪浩禹淡淡的出一口气,闭上眼负手在这屋子里来回踱步。

头顶的方向,透过石壁隐隐有微弱的水声传来,他经常出入纪千赫在城郊的庄园,自然知道这水声便是温泉水流的声音。

把宋灏藏在这里,只怕是明乐做梦也不会想到,她一直苦寻不见的宋灏就是被藏在她们居住的温泉行宫的地下密室里。

而明乐若是知道她当初逃命时候通行的密道和宋灏的藏身之处相距不过三丈开外的距离,而最后却是失之交臂,心里定也是遗憾无比的。

然则事实就是这样,很多的时候这样的巧合虽然叫人捶胸顿足却也无奈的很。

因为不耻老皇帝和萧以薇的为人,明乐和宋灏住在这里虽然沾了温泉行宫的天然便利,但是只要一想到这池子里的水是老皇帝泡过的就觉得恶心,所以她和宋灏在此时住将近一个人,却是一次也没有往后院的池子这边来的,一直都在前院活动。

纪浩禹心里盘算着——

按理说,既然萧以薇和彭修敢把宋灏藏在这里,又只派了一个人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那就应该是有十足的把握,宋灏不会有能力放倒这个人,然后脱困的。

那么宋灏是怎么离开的呢?

总不会真的是被明乐的人发现了行踪救走的吧?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个丫头又何必冒险进宫去和老爷子叫板讨人了?明知道宋灏失踪的消息一经公布,受到冲击最大的就只会是她自己,更会叫她成为众矢之的,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纪浩禹的心里默默的估量着,终究还是百思不解。

他想着,总觉得这件事蹊跷,于是便重新睁开眼,很仔细的四下里查看开来,这一回竟是一反常态,到了狭窄逼仄处干脆就直接跪在了地上,埋头一点一点的找,床脚,脚踏,地砖的石缝,半分线索也不放过。

绿绮几个都被他的举动惊吓的不轻,面面相觑道,“爷是在寻什么?还是奴婢帮您吧。”

纪浩禹一声不吭,仍是伏在地上不住的寻找,最后果然是在一个桌脚下用手指抹了一些细碎的白色粉末出来。

“这是——”绿绮凑过去,也拈了一些粉末仔细的分辨了一番,不由的皱眉。

“原来如此!”而纪浩禹看了,眼底的光影晃动,就更有些痛心疾首的遗憾,叹息道,“阴错阳差,竟然还是本王帮了他的。”

好好的一出戏,这会儿却是没的看了。

纪浩禹怅惘的一声叹息,但转念又很快的从这种情绪中走了出来,神色越发凝重的思量起来——

既然宋灏已经脱困,那么他现在人在那里?明乐又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第069章 一场买卖罢了!

“奴婢记得,王爷之前曾经向左司大巫医处求了两只极品灵虫送了摄政王妃的。”绿绮道,手里捻着那些细碎的粉末,心里终于对这件事的始末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是啊!”纪浩禹怅惘的一声叹息,弹了弹袍子上的灰尘站起来,“本王倒是忘了,宋灏是个何等谨慎的人,他既然人到了大兴这里,就势必要防着那些肮脏的玩意儿的,想必这些天来,那东西他是一直随身带着的。”

大兴这里巫蛊之术盛行,哪怕是最普通的疗伤治病的伤药也大多愿意以蛊术调配,想来彭修和萧以薇也是百密一疏,用来对付宋灏的迷药也是从这样的渠道得来。

不过那灵虫虽然有吸附蛊毒的功效,但是总归是效力太慢,所以宋灏才会一时难以抵挡,被他们弄了来。并且可想而知,彭修和宋灏打交道也不是一两次了,用在他身上的药肯定都是顶尖的强效药物,宋灏倒是乖觉,竟然会知道碾碎那珠子,把里头的灵虫取出来,直接用来帮着从他的血脉当中吸取毒素。

想必来大兴之前,他是真的做了极其充分的准备,把这边人们惯用的手段都了解的十分清楚了。

“那灵虫本身也是毒物,摄政王用了这个以毒攻毒的法子来暂时帮着脱困,若是被那灵虫咬过而存留在体内的毒素又不能及时排除的话,他的性命还是会有危险的。”绿绮道,面有忧色的看了纪浩禹一眼。

这可是个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他人都已经走了,你觉得区区小毒又能奈何的了他吗?”纪浩禹莞尔,却是不甚在意的模样,眸子里面光影闪烁,带着灼灼的光彩,道:“本王现在比较好奇的是,他的人这会儿又去了哪里?既然已经从这里脱困的话,他当是第一时间就告诉那个丫头知晓的,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万事都受到牵制而处于被动的吧。”

“要不要奴婢回去红玉姐姐那里问一问消息?”思忖了一下,绿绮试着开口。

“红玉那里要是真有消息,不用你问自然也早就会传信给本王知道的。”纪浩禹摇头,抿着嘴唇不住的在心里谋算着,想到后面,脑中却是突然灵光一闪,露出些许古怪的笑意来,喃喃道:“原来如此!”

唐宁和唐心对望一眼,都是大惑不解:“王爷——”

“本王就说是皇叔怎么会一反常态,突然插手到这件事里头来了,原来整个事情的症结所在是在这里呢。”纪浩禹道,唇角弯了弯,那一抹笑容也说不上是释然还是嘲讽,顿了一顿,他眼底的神色便又略微深沉几分。

“怎么会?”绿绮想了想,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荣王殿下的脾气爷您是最清楚的,平白无故的,怎么可能有人能请的动他?而且还是大邺摄政王那样特殊的身份,荣王殿下怎么可能为他左右。”

“是啊,这一点也正是本王百思不解的地方。”纪浩禹道,长长的出一口气。

不过他却并没有失神多久,很快的就重新整理了思绪,招招手道,“好了,都别在这里杵着了,白白费了一天的脑子,本王也该回去好生的养养了。”

言罢就一撩袍角先行一步转身进了密道。

时间倒转,再回到当日上午。

柳扬得了影六递送的消息之后就火速命令撤兵,把人马重新带回营地驻扎下来,不过他却没有马上回城,而是沿着早上收到的一封密信上头的指示去了南城门外一处不起眼的农庄。

那庄子的主人早几年已经外出经商,如今整个庄子里就只有一双年迈的老夫妻在看管。

柳扬顺着两人的指点进了后院,推开一侧偏厢的房门,见到里面床上敛神端坐的男子,悬了整整一夜的心总算是落回了实处。

“王爷!”柳扬的心里一热,忙是一步上前,二话不说就先单膝跪了下去,请罪道,“是属下保护不周,让王爷受了牵累,请王爷责罚。”

宋灏正盘膝坐在床上,试着运功逼毒,衣衫都被汗湿浸透了。

闻言他便睁了眼,穿了靴子下地,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起来吧!”

“是!”柳扬心中总归是愧疚难当,迟疑着爬起来,这才发现他的脸色有些发白,细看之下嘴唇却是呈现出一种怪异的青紫色。

“王爷,您这是——”柳扬一惊,连忙上前去拿他的手腕把脉。

宋灏脸上没什么表情,强压着心口的绞痛在桌旁坐下,由他把脉,另一只手则是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扔在了桌上,“东西在这里,你看看有没有的解。”

柳扬给他把了脉,虽然知道一时半会儿不至于危及性命,但却也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取过那帕子打开。

那灵虫从珠子里头取出来之后没了庇护,用过之后已经死去,金黄色的一小条,缩在帕子上。

柳扬小心的拈起来,仔细的查验了一遍,终于缓缓出了口气,“之前那些人用在王爷身上的毒太阴狠,好在是这灵虫以毒攻毒,现在已经大半都清了,这灵虫本身的毒倒是不会致命,只是这个东西十分的不同寻常,要彻底把余毒清除体外,只怕不是一两日可以速成的。”

柳扬一边说着,一边就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宋灏,“这里头的药丸王爷先服两颗,可是暂时把您体内的毒素压一压,当是会好受些。”

“嗯!”宋灏接了,倒出两颗药丸吞了,又调息片刻,虽然心口那里还隐隐的有些不舒服,倒是较之之前已经好多了,便道,“城中的情况现在如何了?乐儿那里没什么事吧?”

柳扬把那灵虫小心的包了收好,一边回道:“是!王妃无恙,属下过来之前刚刚得了影六传来的消息,说是王妃进宫去闹了一场,这会儿已经出来了,暂时搬去了荆王府那边住着。”

柳扬说着,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就抬头诧异的看向宋灏道,“王爷,影六说荣王出手介入此事了,难道是——”

纪千赫会突然掺和进来,所有人的心里都揣着个很大的疑惑。

柳扬也是到这会儿才茅塞顿开——

宋灏既然已经脱困,却没有马上去找明乐,想必是因为已经有了别的出路。

宋灏也不和他打马虎眼,只道,“荣王那边的事,暂时放着,你不要管,先想办法给我把解药配出来,晚上之前给我送过来。”

柳扬皱眉,不解道,“王爷您不回城去和王妃会和吗?这会儿王妃心里正急,正上天入地的四处寻您的下落,荆王那边已经去了步兵衙门调配人手,想必今天之内就会把整个京城翻个底朝天了。”

“既然有他在,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揣测到我的去处,他会跟乐儿说的。”宋灏道,说着就是目色一沉,看着窗口的方向道,“秦啸那边一切都已经部署好了,机不可失,本来我也在计算着时间,正好趁着这次的机会,我先去把那边的事情了了。”

“这事儿,您不要先和王妃打个招呼吗?”柳扬道,不由的暗暗提了口气。

宋灏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却是没有正面回答。

柳扬见他如此,就知道多说无益,心里权衡了一下道,“既然如此的话,那属下随王爷一起去,现在时间紧急,这解药一时半刻的我也拿不出来,可能需要几日的时间。”

此行凶险,彼此都心知肚明。

且不论这解药的配置到底需要多长时间,柳扬不放心自己却是一定的。

宋灏看穿了他的心思却也不点破,只就点了点头,道:“爵儿也尉迟瑶已经在过来这边的路上了,一会儿你回去先和乐儿打个招呼,好会叫她心里有数。”

“是!”柳扬颔首。

宋灏既然放心把明乐独自留下,想必是有十成十的把握她不会有事,以前的时候还不说,如果能得了纪千赫出手庇护的,那么就完全是另当别论了。

虽然此时,柳扬还对宋灏之所以能策动纪千赫出手的缘由百思不解。

随后宋灏又交代了他一些事情,柳扬一一应了。

“王爷若是没有别的吩咐,那属下就先行离开一步,先去寻几味药。”最后,柳扬道。

“去吧!”宋灏挥挥手。

柳扬起身告辞,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重新止了步子道,“对了王爷,恕属下逾矩,昨日劫持您的到底是什么人?虽然王妃说里头有靖海王的手笔,可如果只是他的话,王爷当是也不会这么轻易中招的。”

宋灏闻言,脸上表情突然一凝,沉寂之中竟是掺杂了一种柳扬看不懂的古怪神色。

他像是突然失神,久久未语。

柳扬等了片刻,一直没有等到他开口就道,“王爷?”

“哦!”宋灏回过神来,却是不答反问,突然道,“盛京那边这几日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传递过来吧?”

柳扬一愣,随即摇头,“没有,今天一早还有收到宫里的密报,说是太后娘娘和两位小殿下一切无虞,请王爷和王妃放心。”

“是么——”宋灏淡淡的应了声,不想脸上却露出些许疲惫之色,抬手揉了揉眉心。

柳扬鲜有见他这样沮丧的时候,心口不由的一紧,上前一步道,“王爷,您还好吧?”

“没事!”宋灏摆摆手,“你先去忙吧,晚上再过来这里和本王会和。”

柳扬又观察了一遍他的脸色,确定他确实无碍这才转身退了出去。

柳扬一走,宋灏的眉心就忍不住的慢慢拧了起来——

事情实在是太奇怪了,怎么会发生那样的怪事?那人到底是谁?总不会真是要印证了他心里那个荒唐的揣测才能解开这个谜题吧?

而且从纪千赫的反应上来看,他明显也是对此事持有怀疑态度的。

难道——

真的只是个巧合吗?

脑子里烦乱的晃过好些个念头,宋灏觉得他这一辈子还从不曾像现在这样的烦躁和焦虑过,兀自又把整个事情在心中整理了一遍,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他便起身去了纪千赫的温泉别院。

彼时纪千赫已经从宫里回来,整一个人坐在厅中和自己下棋。

见到他来,倒是见惯不怪,神色如常道:“来了!”

“嗯!”宋灏点头,走过去,随意的在他对面坐下,也不废话,直接道,“晚辈是前来道谢的,这一次要谢谢荣王殿下出手相助内子脱困。”

“有来有回的买卖,有什么好道谢的?”纪千赫道,语气平淡,似乎并没有在这上用什么心思。

宋灏沉默了下来。

纪千赫漫不经心的又落了两子,然后才抬头朝他脸上看去,笑了笑道,“你这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该不会只是为了在本王面前做戏才刻意摆出来的吧?”

宋灏一愣,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便也忍俊不禁的笑了一声,“晚辈的话,王爷真的相信吗?”

纪千赫手里拈了一枚黑子,迟疑了片刻才缓缓放在棋盘上,神色幽远的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嗯?”宋灏恍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再朝他看过去的时候,纪千赫已经从远处收回视线又认真的去看那个棋盘,道:“许是一个人无聊的日子过的太久了,本王倒是期待你所言的一切属实。不过么——”

他说着,顿了一顿,才又就道,“你知道,本王不喜欢被人愚弄和算计的感觉。”

眼下之意,如若宋灏这一次是为了利用他而用了心计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自然。”宋灏颔首,“不管怎样,所有的事情,晚辈迟早总会给王爷一个满意的交代的,只是这段时间的话——”

“本王答应你的事,自然也是作数的。”纪千赫未等他说完已经出言打断,顿了一顿又道,“不过我能给你的保障也仅限于那个丫头的人身安全,至于其它的,本王就不便插手了。”

这样的保证,其实相当于没有。

只保证人身安全,却不负责她在这里究竟会遇到什么事。

宋灏听了这话,也唯有在心里苦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点了头,“那就后会有期了,下次见面,应当是可以把一起都做一个了结了。”

纪千赫的唇角勾了勾,不置可否。

宋灏见他不语,也就不再多留,径自起身往外走。

纪千赫手下落子的动作一滞,突然出声叫住他,道:“你别对本王的期待太高,事实上,本王并不是个值得你信任的人。”

“诚如王爷所言,有来有往的买卖罢了,谈不上什么信任。”宋灏莞尔,脚下步子略微一顿却未回头,径自走出门去。

外头的天光大盛,纪千赫手里的那枚棋子却是在指间摩挲良久,直至最后冰凉的玉石上头都沾染了他的体温也再迟迟没有落下。

半晌,他才呢喃着开口道,“随远,你说这个小子的说的话,会是真的吗?”

庄随远不知道是何时回来的,此时正垂首站在他的身后,闻言却是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属下不知。”

“呵——”纪千赫突然就笑了。

他仰身靠在身后的软枕上,这一笑意外的畅快淋漓,凤目挑起一个弧度,另有一种倾城绝艳之感,轻狂妖娆到了极致一般。

这么多年,庄随远已经极少见到他这般肆意而畅快淋漓的笑过,看着竟然会有种恍然隔世之感,仿佛是又回到许多年前,他一身轻裘锦衣带着自己鲜衣怒马肆意山河之间的日子。

那个时候,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亲王,那个运筹帷幄,不惧放手江山的快意少年,那一幅画,那般色彩绚烂而斑斓,可是转眼之间就都已经成了封存在记忆深处的历史,蒙了岁月的尘埃,再没有人能够随便开启。

“王爷!”庄随远的眼眶不觉的有些湿润,再开口的时候他还是维持了一副恭谨微笑的表情道,“大邺的盛京传来消息,她那边还是没有任何的动作。”

纪千赫闻言,却是无所谓的勾了下唇角,仰靠在那榻上闭目养神,指尖已久摩挲着那枚棋子,缓声道:“那就等着吧!”

庄随远看着他唇角那个微笑的弧度,也只能黯然摇头,然后恭敬的转身退了下去。

是日傍晚,因为纪浩禹全城搜索宋灏的事情,已经把整个京城翻了个遍,到处狼藉一片,鸡飞狗跳。

晚间纪浩渊找了机会匆匆入宫来见黎贵妃。

“母妃!”纪浩渊大步流星的进来,身上还染了夜露的寒气,一张脸上更是盖了些微的寒霜,进门就直接挥退了黎贵妃殿中的宫女和嬷嬷。

黎贵妃本来是侧卧在美人榻上,由宫女们服侍着捏肩捶腿的舒活筋骨,突然被打断,她便不悦的睁开眼。

“出什么事了?这么火急火燎的,怎么大晚上的就跑到这里来了?”黎贵妃道,翻身坐起来。

“昨夜我有事出城了一趟,下午刚回来就看到城里被老三闹的天翻地覆,他被放出来了不说,父皇居然还破天荒的给他交代了差事?”纪浩渊道,浓眉伸缩,神色之间满是忧虑,“听说是荣王叔进宫替他说情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年他和太子明争暗斗,事实上最为防范的还是纪千赫,可是这么多年了,那人却都一直置身事外,不曾想却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插手进来。

“具体的情形本宫也不知道,说是为了大邺的丫头来的,刚好惹上遇上了荆王的事,就在你父皇跟前说了话。”黎贵妃之前得了单嬷嬷的一番开导,倒是没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只道,“你父皇对荆王的态度你一直都是知道的,没必要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而且本宫已经叫人打听过了,荆王那里虽然说是给放了出来,但却是荣王逼着你父皇降的旨,无凭无据的,这会子朝臣百官都在背地里议论着呢,也就是他自己没轻没重的,还在那里有恃无恐的折腾,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量他也翻不出个天来,你不用放在心上。”

“这件事可不是这么简单的,老三能在父皇的打压之下完好无损的留到今天,这本身就证明他并非等闲之辈,母妃你莫要太过轻敌了。”纪浩渊冷声说道,起身在殿里踱了两步道,“这些年我之所以没有把他看在眼里,也全是因为背后支持他的荣王叔没有真的插手此事,如果真的叫荣王叔横插一脚进来的话,这事情的转机可就又大了。”

黎贵妃倒是真的没有把纪浩禹看在眼里,闻言这才不觉的重视起来,坐直了身子道,“不至于吧?今天荣王进宫原也只是为了那个丫头的。”

“可是现在宫里上下都传遍了,说是老三和那个丫头之间有私。”纪浩渊道,神色之间你不由的焦灼起来,他回头,狐疑的看了黎贵妃一眼,道,“母妃,这消息不会是从你这里放出去的吧?”

“你这是什么话?”黎贵妃的声音不由的拔高些许,不悦道,“这样的消息,别说只是捕风捉影,就算是真的确有其事,我会拿来乱说的吗?那个丫头的身份特殊,真要将她和老三绑在一起,那还不是明摆着给咱们自己添堵?这么点利害关系,本宫难道还分不清楚?这消息傍晚的时候本宫也已经听单嬷嬷说了,我看八成是良妃那小贱人使的手段,听说早上的时候她因为那丫头的事情误惹了你父皇的不痛快,这会儿被禁足圈起来了,要说是她怀恨在心出的馊主意也不为过。”

纪浩渊听了这话,脸色也不见丝毫的缓和。

因为明乐的身份特殊,不管这个消息是谁散出去的,总之是现在把她和纪浩禹推到了一条船上个,于自己而言,这局势都是大大的不利的。

纪浩渊的心里憋了一口火气,目光左右在这殿中转了一圈,没有见到单嬷嬷就不觉的沉了脸道,“单嬷嬷呢?怎么没见她?”

“我叫她出去打听消息了。”黎贵妃道,“这一次荣王突然入宫,闹的人心惶惶的,怕是这宫里的其他人也要不安分了,本宫不得不防。”

黎贵妃话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说道,“对了,良妃那里你准备怎办?你父皇寿宴那天的事情被人搅了局,可是本宫瞅着那小贱人是越发的不安分了,再留着她迟早也是个祸害。”

“留着吧!”纪浩渊却像是早有准备,想也不想的回道,“她和易明乐之间是死对头,就算再跳脱,首先也要是和那个丫头过不去,就再由着她闹腾一阵,我这边还是得再观察几日荣王叔那里的动向,这才是当前我最不放心的地方。”

“嗯!”黎贵妃最近也是被闹腾的厉害,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道,“既然你心里都有打算,那本宫也就不再多说废话了。”

她自顾揉了两下却有怎么都觉得不得劲,这便顺理成章的想起延平公主的好处来了,突然正色道,“对了。延平的事情你也听说了吧?”

“嗯!”纪浩渊点头,听了这事儿就更是脸色阴沉的厉害,“居然有人能在天牢里不动神色的做了这么一个局,这事儿也着实是蹊跷。”

他说着,就再度扭头朝黎贵妃看过来,狐疑道:“母妃,这件事您也不知道其中内幕吗?”

黎贵妃被他三番两次的质疑,终于是有了几分火大,冷声道,“天牢里的那些守卫因为办差不当都被处置了,这会儿就算是找线索就没的查,我瞅着老爷子的意思本是要揪着这事儿把荆王陷进去的,可是谁曾想到荣王会横插一脚进来,这会儿全成了无头公案了,宫里头也为了这事儿闹的人人自危。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闹腾着也没个完了。”

纪浩渊看她的表情也不像是做假,这才放心,嘱咐道,“最近多事之秋,既然良妃愿意出头,母妃我们就暂且退到后面看戏好了。如果儿臣所料不错的话,经过这一次的事,老三和父皇之间也该是捅破窗户纸了,如果他真是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很快的,狐狸尾巴也就要露出来了。”

“他能成什么气候。”黎贵妃却是不以为然。

纪浩禹一直都是个闲散王爷,在朝中没有任何的势力,在黎贵妃看来,他没有朝臣支持而又想要染指皇位,这根本就无异于痴人说梦。

纪浩渊这些天也是察觉了,自己的母妃已经乱了阵脚,所以这会儿倒也没那个闲情给她一一分析朝中局势,只道:“如果没什么事的话,那母妃您就先歇着吧,儿臣逗留宫中难免惹人非议,就先行告退了。”

黎贵妃摆摆手。

纪浩渊对她却是一直十分的恭敬,又对她施了一礼这才退出了殿外。

候在外面的宫女们给他行了礼就又折回殿中伺候黎贵妃。

身后的殿门合上,纪浩渊的步子就突然顿住,他回头看眼身后灯火通明的大殿,眼底却是浮现出一抹焦躁和暗沉的神色来。

愣了片刻,就听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他飞快的收摄心神,回头却见来人正是单嬷嬷。

“老奴给肃王殿下请安!”单嬷嬷屈膝见礼。

纪浩渊左右环顾了一圈,见到四周无人才往前走了一步,正色道,“昨夜的事,你没有对母妃透露消息吧?”

“没有!”单嬷嬷道。

纪浩渊听了,这才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想了一下又再叮嘱道,“母妃如今已经乱了心,有些事情你比她更能分得清楚轻重,不该说的就不要跟她说了,省的节外生枝。”

“是,请殿下放心,老奴心里自有分寸。”单嬷嬷道。

“嗯!”纪浩渊点头,出一口气就重新庄重了神色道,“关于昨天夜里的事情,父皇那边是个什么意思?”

“暂时还没有,奴婢刚得了消息,因为荣王殿下入宫的关系,陛下动了肝火,入夜就发了高热,这会子已经睡下了,想必近日之内已经无心处理这些事了。”单嬷嬷道,唇角扬起一个冰冷的笑容道,“不过这样以来正好,因为之前在皇宫东门外的事情是皇上自己的下的命令,这会儿想必他也是心虚的厉害,连带着行宫那里的行刺事件也就不好大肆的审讯查证了,应该也不至于查到殿下这里来。”

明乐在皇宫东门外遇刺的确是出自老皇帝的手笔,而性宫里的弓箭手,却是纪浩渊趁火打劫给派出去的。

“父皇怎么想早就无所谓了,可是老三却不是个傻的,就算父皇不追究,却不代表着他和那个丫头就不知道这事儿是我做的。”纪浩渊道,语气冰冷而带了几分讽刺意味,说着就垂眸看了单嬷嬷一眼道,“行宫里的密道是你从良妃那里透出来的,当时她就没跟你说,那书房里还有另外一条逃命用的紧急出口?”

单嬷嬷闻言,眉毛一下子挑的老高,不悦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还怀疑是老奴故意藏私才坏了您的事情吗?”

纪浩渊仔细的观察着她的反应,见到她眉目之间真实的恼怒情绪,心里的疑虑才消除几分,笑道,“怎么会?单嬷嬷你跟了母妃多少年了,您对我们母子的中心程度,本王可是从来都不曾怀疑过的。”

他这样说了,单嬷嬷脸上的表情也是僵硬无比,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纪浩渊也不和她藏着掖着,直接就道,“不过让单嬷嬷你总是往来良妃那里,那个女人又是个心术不正的,本王只是怕她会动什么歪心思反而连累了你。”

“如果老奴真的有这份心,那么昨日的寿宴上就不会借故将殿下您调开了。”单嬷嬷道,语气冰冷而透着不愉,停顿片刻,也不由的重了心思,道,“昨日寿宴那边的事情真是怪异的很,明明是良妃设计要用来对付殿下的局,后来老奴也问过了,她说荆王的事情她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反而是唯一有可能知情的延平公主还在狱中就被人灭了口了。”

提起这件事,纪浩禹也是一筹莫展,负手长出一口气道,“这件事本王也是百思不解,本来听着今日宫中的传言还以为是良妃为了设计那个丫头而做的局,可是她的那点伎俩,却是不够来操控这一局的,哪怕是她身后还有一个靖海王,都不可能。”

天牢里的那一局,没有宫中安插多年的强硬人脉,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无论是萧以薇还是彭修都不具有这样的优势。

这一个问题,兜来转去已经把无数的人都绕了进去。

纪浩禹和单嬷嬷各自沉默着思忖良久,最终也还是一无所获。

“算了,这事儿就先搁下不提了吧。”纪浩渊挥挥手,道,“还有大邺的摄政王失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昨夜我们派出去的人明明全军覆没,怎么还会有多余的人力去劫持他?”

“不知道。”单嬷嬷摇头,“不过既然那丫头都公然闹到宫里来了,只怕就是确有其事的,否则的话,她也万万用不着这么的不给自己留退路。”

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加起来,当真是疑团重重,没有一件顺心的。

纪浩渊想来心里也觉得憋闷的慌,索性就全都撇开不提,“算了,本王急着出宫,这些事都容后再议吧,母妃这里,还是交代给嬷嬷你了。”

“是!”单嬷嬷点头,屈膝推到一旁恭送他离开,待他走后便进了殿中去和黎贵妃回禀皇帝那边的情况。

同时,也是到了傍晚时分纪浩腾从城外游玩回来才得知了纪千赫一早进城的事。

得了消息,他当即就被茶水给呛了一口。

“爷您当心着点儿。”婢女赶紧拿了帕子给去擦,他却一把将人推开,只是对带了消息给他的穆兰琪怒目而视,“你确定这消息属实?父王今日一早真的入宫了?”

“千真万确。”穆兰琪道,唇角牵起一个冷然的弧度,“不过到底是冲着那个女人还是冲着荆王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纪浩腾的脸色阴了阴,带了几分狠厉的神色盯着脚下的地砖半晌没有吭声。

其实穆兰琪的心里是知道的,纪千赫入宫不可能是转成为了纪浩禹,可她就是刻意的避重就轻,要引着纪浩腾误会。

纪浩腾咬着牙,脸色阴晴不定的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怒不可遏的一下子把桌上的茶具一袖子全部都甩到了地上,怒道,“上回母妃吃了亏我我求他他都避而不见,今天却去为了个外人出头,哼!”

他说着,腮边的肌肉就不住的抖动了起来,面目狰狞的近乎恐怖,映在闪烁的烛火当中,当即就叫身边的丫头小厮都吓的软了脚,纷纷垂下头去,大气也不敢喘。

穆兰琪亦是垂下眼睛,一声不吭。

回京之后纪浩腾身边跟着的人就多了起来,她说话也要万分小心,万一叫人听出来她是故意挑拨离间的话,那后果也不是她能承受的起的。

纪浩腾兀自想着,自是越想越气,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推开门大步的往外走。

随从不敢怠慢,也不敢劝阻,都赶紧的跟上。

穆兰琪冷冷一笑,待到众人都出了门了,也才不紧不慢的跟着。

纪浩腾叫人备了马,就要出城。

穆兰琪听了,不觉的皱了下眉头,上前将他拦下道,“世子,您是知道的,王爷最不喜欢别人去那边打扰他,更何况现在又是深夜了,您这样贸然找过去,怕是更会惹得王爷不快,更何况——”

她说着,刻意的顿了一下。

纪浩腾知道她是有话要说,就使了个眼色把其他的随从暂且迫开。

穆兰琪这才上前一步道,“世子您是知道的,王爷做事,从来都自由论断,难道您还要找上门去质问他什么吗?”

纪浩腾怔了一怔——

叫他去质问纪千赫?他的确是没那个胆子的。

可是这会儿他心里却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穆兰琪见他已经改了主意就又说道,“方才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不仅仅是王爷进宫化解了荆王的牢狱之灾,就连大邺的摄政王昨夜都在行宫遭遇刺客,如今说是被劫持了,下落不明。”

“嗯?”纪浩腾闻言,倒是一副不甚相信的表情,只是冷着脸看着她。

“早上摄政王妃带给大闹了皇宫,把皇上气的够呛。”穆兰琪道,“只怕这会儿皇上是很不能将她千刀万剐了泄恨都不为过的。”

纪浩腾闻言,脸上的阴唳之气倒是消散了几分,唇角玩味着牵了牵。

如果宋灏不知所踪的话,那么现在对他而言却是个趁火打劫的好机会。

而且照着穆兰琪的说法,那女人既然是惹闹了老皇帝,现在哪怕是她真的出点什么事老皇帝也不会去管的。

纪浩腾的目光闪了闪,一扬手里的马鞭道,“走!既然大邺的摄政王遭人劫了,本世子也该登门问候才是。”

他的小厮一听这话就知道要坏事,吓得三魂七魄瞬间都飞了,往后缩了缩,就想进去和戚夫人通气儿。

奈何穆兰琪早有准备,冷厉的一个眼波横过去,那小厮也就只能马上歇了心思,硬着头皮攀上马背跟了去。

为了避嫌,这一样穆兰琪自是不会去趟浑水的,看着纪浩腾一行杀气腾腾的走了她便走了另一个方向,去了左司大巫医的药庐探望她师父。

第070章 只要她平安!

纪浩腾带着一众人马招摇过市,直奔了城东的温泉行宫,但是却意外扑空,砸了门方才知道明乐一行一大早的时候就已经搬到了荆王府。

“去了荆王府?”纪浩腾冷笑,“这会儿要说是纪浩禹和那女人之间没什么事只怕都没人信了。”

之前虽然有穆兰琪三番两次的挑拨,但是对于她的说辞,纪浩腾也只是信了七分,可是如今么——

那随从看着他的脸色,心里就越发慌乱的厉害,干吞了口唾沫道,“世子爷,还是回去吧,既然是王爷的意思,又有皇上降下的圣旨,您若要找上门去,怕是不妥当的。”

老皇帝的意思姑且不论,只就提议让明乐一行移居荆王府的主意是出自纪千赫那里的,这就让他们这些奴才不得不忌惮。

哪怕纪千赫多少年来从不涉足荣王府半步,他也是荣王府名正言顺的主子,他们这些奴才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触霉头。

纪浩腾这会儿已经是听不进去任何的劝诫,冷冷的横他一眼,打马就走。

那女人自己不知道检点,如今还这样明目张胆的去和纪浩禹扯到一块儿去了,这是她自寻死路。纪浩腾哪怕之前心里还有些忌讳,这会儿却全都消了——

既然是纪浩禹能动的人,他又为什么不能?

一行人调转马头,又一路朝着荆王府的方向杀了去,却不想就这样雄赳赳气昂昂的一转身,还不等出了巷子就被一群黑衣人神兵天降,将去路堵死了。

来人不多,也就是十几个人,每个人的手里都握了长刀,严阵以待,堵在巷子口,虎视眈眈。

这么多年,得益于荣王的庇护,纪浩腾在这京城里可是个横着走的人物,算起来还是头次遇到这样的事。

“你们是什么人?居然连本世子的去路也敢拦?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纪浩腾却也不惧,高居马上,睥睨着冷笑一声,“不想死的,就马上给我滚开。”

可是那一众黑衣人却恍惚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一声不吭。

纪浩腾有些不耐烦了,刚要再开口,这时才见那些黑衣人后面又有一人飞掠而至,却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

所有人都是黑巾蒙面,完全看不到真面目。

那汉子刚一落地,其他人就越发郑重谨慎了起来,一副以他马首是瞻的样子。

那人也不吭声,直接竖手为刀冷厉的往下一挥,下了命令。

黑衣人再不迟疑,手里提了刀一股脑儿的一拥而上,直朝着纪浩腾的一干人马袭去。

“你们好大的胆子,本世子是荣王府的人,天子脚下,瞎了你们的狗眼,竟然也敢动我?”纪浩腾见到对方来者不善,这才怕了,一边努力的稳定身形,一边恼羞成怒慌乱的大叫。

可是却全然无人顾及他的叫嚣,那些黑衣人出手干净利落,倒是没有伤及人命,提刀在人群里走了一遭之后,纪浩腾带着的那二十几个随从就被尽数拍翻在地,昏死了过去。

最后就只剩他那个贴身的小厮滚落在泥土里,瑟缩着一个劲儿的磕头告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小的只是个跑腿的,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啊!”

黑衣人也不理他,径自上前,直逼着马上一枝独秀的纪浩腾脸色铁青的不住后退,直退到死角里退无可退。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纪浩腾强撑着开口,抬手拿手里的马鞭愤怒一指,声音里却带着不可压制的颤抖,“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动本世子的人?识相的——”

黑衣人一声不吭,那领头的做了个手势,立刻就有两人纵身上前,一左一右将他从马背上提了下来,押着他在冰冷的石板路上跪了下去。

纪浩腾这辈子还是头次受到这样的侮辱和待遇,脸上僵硬不已,可是这会儿却是全无还击之力,只是嘴上发狠的骂道,“敢动本世子,你们不要命了?我父王是大兴的摄政王,我是荣王府的世子,要是叫我父王知道,保管叫你们不得好死!”

他叫嚣的厉害,那黑衣人这才上前一步,冷声道,“就因为你是荣王府的世子,否则咱们也没功夫和你浪费时间。”

纪浩腾一愣——

这些人竟然这样的有恃无恐?

开始他只当是对方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才敢胡来,可如果是明知故犯的话,他还真想象不出在这京城之地还有什么人是敢于公然找人到荣王府的。

纪浩腾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空前的惧意,而下一刻脑中却电石火光般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的神色一厉,霍的抬头朝黑衣人看去,大声道,“你们是纪浩禹的人是不是?是那个——”

思来想去,他便觉得唯一有可能会做这件事的人就是纪浩禹了,毕竟两人之间互看不顺眼明争暗斗的置气也不是一两天了。

黑衣人冷哼一声,却未等他后面的污秽之言叫骂出口已经操起身边一个下属手里的钢刀用刀背敲在了纪浩腾的后颈。

纪浩腾原来还想再说什么,被人这么重力一敲,顿时就两眼翻白晕死过去,脑袋歪下来,被两个人黑衣人一左一右的提着,如同一只僵死的公鸡一般,恹恹的没有半分生气。

他的小厮缩在旁边的角落里,看的目瞪口呆,连告饶都不会了。

纪浩腾是什么身份?这些人连他都敢动?更何况是自己这么一个小虾米一样的角色?

这小厮也是个胆子小的,被人这么一吓就软在了地上,众人的鼻息间缓缓有一股骚臭味散了开来。

领头的黑衣人嫌恶的摆摆手,“把人带走,做的利落的点,别被人瞧见。”

“是!”两个黑衣人领命,把纪浩腾扔上马背先行带着离开。

巷子里,其他人还都滞留不去。

领头的黑衣人上前一步,手中长刀一横,架在那小厮颈边,喝问道,“说,大半夜的,你们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饶命!饶命啊!”那小厮早就被吓破了胆,不迭的磕头告饶,涕泪横流,“小的只是个跑腿的,一切都是世子的主意,小的们只是跟着,不关我的事啊!”

“我问你们为什么到这里来!”黑衣人的刀锋再贴近他脖子一分,重复道,“再不说实话,休怪我这就送你去做鬼!”

“是——是世子听说大邺的摄政王失踪,所以——所以想来来找麻烦的。”那小厮双手乱挥,语无伦次道,“世子觊觎摄政王妃的美色已久,又知道王妃和荆王殿下的关系匪浅,世子和荆王殿下一直都不对付,这才故意上门找茬的。好汉饶命,真的不关小的事啊!”

那小厮嚷着就又不住的磕头,额头叩在石板上,砰砰作响。

黑衣人听了,个个脸上都罩了一层寒霜,领头那人眼底更是透出几分凛冽的杀意来,他手中长刀略一翻转就在那小厮颈边划来一条血口子。

口子不浅,却也不至于毙命,血水涌出来,那小厮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连连摆手道,“真的不关我的事,是——是——”

他慌乱的想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就赶紧道,“是穆兰琪,是她怂恿世子的,说是荆王殿下和摄政王妃之间有私,世子如果占了王妃的身,就能——就能——”

他的话没说完,那黑衣人已然怒火中烧,手腕翻转将他拍晕了过去。

“头儿——”身后有人凑上来,预期之间很有些愤恨之气。

这些儿,居然赶在自家王妃身上打了这样龌龊不堪的主意,亏得他们敢想,真是直接打杀了都不为过。

柳扬一把扯到脸上蒙面的黑巾,道:“先把这些人捆起来,就扔到行宫的密道里头去吧,省的他们出去乱说话,做的干净点,别留尾巴。”

“是!”黑衣人领命,手脚,麻利的把纪浩腾的这一众随从堵了嘴捆好了带走。

柳扬看着这里清理干净了便先行一步离开,左右转了几个弯,最后在一处岔路口旁边的阁楼后面止了步子,闪进暗影里。

“王爷!”彼时那边宋灏正对另一个随从吩咐了些什么事,刚好打发了人去,见他回来,就转身看过来道,“吩咐你的事情都办妥了?”

“是!”柳扬点头,“奴才遵从王爷的指示,原来是带人去了荣王府的,刚好遇到荣王世子出门,便一路尾随,已经得手了,宫里应该很快就能有消息传来。”

“嗯!”宋灏淡淡的点头,目光不经意的往柳扬脸上一扫,瞧见他神色之间颇有几分犹豫,不禁奇怪,道,“还有什么事?这样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王爷!”柳扬深吸一口气,心里又再权衡了一下,然后便郑重其事的对着宋灏单膝跪了下去道,“不敢欺瞒王爷,属下等人是在温泉行宫外面的巷子那里劫到荣王世子的,属下审问过他身边的一个随从,那随从道是——”

柳扬话到一半却是欲言又止。

这话说出来十分的严重,宋灏的反应他完全不敢估量。

三更半夜,纪浩腾会无缘无故的跑到行宫去?

宋灏闻言,心里瞬间就警觉起来,神色之间也凝了几分冷意,只是一语不发的看着他。

柳扬却知道,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瞒着他的,于是一咬牙道,“荣王世子对王妃——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宋灏没有接茬,甚至于脸上连一个多余的表情也没有,仍是保持着原来的表情和姿势负手立在过往的夜风里。

可是柳扬却能感受的分明——

他全身上下已经透出出来一股子势不可挡的凛冽杀意,甚至于超过了之前他所经历的每一次。

柳扬低着头,甚至于不敢去看他的脸色。

半晌才愧疚的开口道,“是属下的失误,当时已经叫人把他带走了,否则——”

柳扬说着,亦是一顿,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就该直接废了他!”

“他倒是真敢想!”宋灏是到了这时候才突然冷笑出声,那声音却像是三九寒天里坠落在地的冰凌,寒彻骨髓。

纪浩腾再怎么胡作非为,都和他没有关系,可是这个人,竟然这样的不知死活,竟敢觊觎他的女人?他的王妃?

诚如柳扬所言,当真是废了他都不为过。

柳扬悄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属下已经问过了,好像是有人从中作祟,在背地里怂恿了世子,如果那小厮不是信口胡诌的话,应该是和我们在桓城时候遇到的那个丫头有关。”

“嗯?”宋灏的目光冷冷扫过。

柳扬道:“就是左司大巫医的那个女弟子,叫穆兰琪的。之前王爷曾经给过属下指令尽快除了她,可是后来到了这边各种状况一直层出不穷,属下一时大意,不曾想竟是叫她钻了空子,是属下的疏忽,属下该死。”

宋灏闭目略一思忖,心中便是了然。

“罢了!”最后,他冷然的略一挥手,“本来摆下今天这一道,本王还真觉得对纪浩禹有几分对不住,这么一来倒也不算是叫他无辜受累了。”

纪浩腾和纪浩禹之间的那点破事儿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纪浩腾就算是再胡闹,平白无故的还不至于敢随便去打明乐的主意,现在他这样的走了极端,里头少不得有纪浩禹的影响在里头。

既然明乐是因为纪浩禹的牵累而被人惦记上了,那么今天这事儿——

由纪浩禹来担着也就不算冤枉了。

“王爷——”柳扬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他的具体指令便主动的试着开口,“那个女人——”

“不是说是荣王的手下吗?”宋灏道,“叫人以本王的名义去城外的庄子上给荣王的管家传个口信,他们自己的家务事,想必会处理妥当的。”

穆兰琪那样的小角色,犯不着他亲自动手去处置,更何况这会儿他也没有这个时间和精力。

“是!”柳扬领命,这才起身站起来。

宋灏抬头看了眼天色道,“人手和行装都打点妥当了吗?”

“是!”柳扬道,“奴才调了武冈过去,这会儿应该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你先出城,再去核查一遍,本王还有点事情要办,黎明十分在城外的五柳亭会和。”宋灏道。

言罢也没等柳扬应声就径自转身先行一步离开。

柳扬也没过问他的事情,其实不用想也知道,他定是要去见明乐话别的,于是就先遵从他的指示出城安排后面的事。

柳扬的所料不错,宋灏去的自然是荆王府。

因为明乐这边带了自己的六百侍卫过来,纪浩禹府邸半数以上的守卫就都被他带去了步兵衙门,他虽然没说,但所有人都也不傻,自是知道他留下来的小部分人手都是其中精英,负责保护明乐在王府里的人身安全。

宋灏过去的时候,因为王府的守卫大部分都换成了他和明乐的人,所以并没有生出事端,长安第一个发现了他,见他孤身一人前来就知道他是不想叫人知道,于是便直接就疏散了其他人,亲自把他引了进去。

彼时已是二更过半,明乐一个人在书房里代替宋灏批阅盛京方面递送过来的折子。

朝中的政事不能耽搁,虽然因为宋灏的踪迹难寻她凡事都有些力不从心,但也只能硬撑着来,这个时候,她首先要保证大邺朝中的局势稳定了,那么她在这里的人身安全才有保证,进而也才能得到更多的便利继续搜寻宋灏的下落。

折子批到一半,明乐便不觉得的走了神,揉了揉发疼的鬓角起身走到旁边的一扇窗前。

推开窗子,外面有微凉的夜风迎面扑来,这才叫她混混沌沌的脑子略有了几分清醒。

“主子!”长安从后面推了门进来,低低的唤了声。

“嗯!”明乐闭眼,用力的按了按太阳穴,却没有回头,“步兵衙门那边,荆王手底下还没有消息吗?”

出乎意料,并没有得到长安的回答。

明乐等了片刻,才觉得怪异,刚要转身,背后却有微热的气息笼罩下来,一双强劲有力的手臂从背后将她拥入怀中,紧紧的锁住。

明乐的脑子瞬时一空,整个人就僵硬的愣在那里,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她茫然的垂眸去看那人环在她腰间的手,手指修长,指骨匀称,每一寸肌肤都是她所熟悉的,十分漂亮雅致的一双手。

可是这一刻,呈现眼前——

却是那般的不真实。

仿佛是陷入了一场华美的梦境当中一般,那种温暖熨帖的感觉,瞬间就叫她红了眼眶,却是迟迟的不敢去碰触,生怕抓住了,又会在一瞬之间消失破碎。

明乐微垂着眼眸,指尖抬起又颤抖着缓缓垂落下去。

半晌,却是宋灏沙哑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这一天一夜,我叫你担心了!”

低沉的嗓音,带着独属于他的醇厚和利落,耳畔有他说话时候喷薄出来的热气。

悬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心就在这一个瞬间如江河决堤,还没有落回原地就先颤抖的厉害。

“阿灏!”明乐的声音瑟瑟的开口,她一直没敢回头,话音未落,眼眶里却突然有答滴答滴滚烫的泪滴落下,砸在宋灏的手背上。

那种温润潮湿的触感太过陌生,宋灏心中紧绷的那根弦像是瞬时断掉,顿时就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

“乐儿!”他慌乱的扳过她的身子,看着她熟悉的脸孔上陌生的泪痕,一下子就慌了,擎了手在半空,却迟迟不知道该往哪里落。

“你怎么了?”他低低的唤她,语气生涩而慌张。

好半天之后才一个机灵回过神来,胡乱的抬手去抹她眼角的泪,语气里带着责难的轻叹道,“哭什么?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吗?”

明乐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这一刻就只是觉得委屈。

在寿宴之上被老皇帝针锋相对的谴责的时候不曾有过的委屈,在昨夜两次被人刺杀命悬一线的时候不曾有过的委屈,在她带人杀到皇宫和老皇帝撕破脸步步危机的时候不曾有过的委屈,却都在这一刻,如山河泛滥一般一发而不可收拾。

一下子扑到宋灏的怀里,用力的抱着他,脸孔埋在他的胸膛大胆的呜咽出声。

宋灏任由她抱着,也是半晌再没了反应。

在他的印象里,他的乐儿一直就是果敢而刚强的,哪怕是泰山崩于前,哪怕是所要面对的形势再怎么恶劣,她永远都可以从容以对,游刃有余,那般随意自在,指点江山亦不过是闲庭信步一般。

而这一刻,这个素来刚强而倔强的女子,却像是一个无助而委屈的女孩儿一般就这样毫不设防的哭倒在他怀里。

“怎么哭了?是我吓着你了吗?”宋灏低低的安抚,抬手轻轻的抚着她颤抖不已的脊背。

诚然,哄人的这个差事他也并不擅长,以前对待家里两个小的的时候也多是直接来硬的,这一刻的动作便是生疏也僵硬。

“你去哪里了!”明乐埋首在他怀中,闷着声音问,声音哽咽,语气却是恼怒的厉害。

“快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宋灏扳过她的肩膀,紧皱着眉头抬手以指腹轻轻的抹掉她眼角泪滴。

可是这会儿明乐的眼泪却像是根本就止不住一样,泛滥而出,将他的手指也浸染的一片潮湿。

她朦胧着一双眼睛仰头去看他的脸,抿着唇角的模样依旧坚韧倔强,却是带着一种陌生的怨念。

宋灏回望她的视线,心里一阵发软,更是狼狈的一塌糊涂,只能再度将她拥入怀中用力的锁住。

“是我不好,一时不察才出了这样的意外,让你担心是我不对,可你也用不着哭鼻子呢。快别哭了,一会儿叫长平他们进来看到就不好了。”宋灏道,他刻意的想要把自己的声音转化的温柔,但还是怎么都能听出几分僵硬的不自在。

“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害怕!”明乐闷在他怀里,听了他的声音,原本已经有些缓和的心境就再度被暴雨侵袭,潮湿的一塌糊涂。

“傻瓜!”宋灏抬手用力的揉了揉她脑后发丝,语气宠溺,“我不过就是离开了一会儿的功夫——”

“可我就是害怕!”明乐的声音突然就又带了不可遏止的颤抖再次失声哭了出来。

宋灏被她吓了一跳,她便推开他的胸膛,满脸泪痕的去看他的脸,看着他眼中的慌乱和疼痛,心里起伏不定的情绪却是半分也没有平复下来。

“阿灏,我也不知道这一次我是怎么了,你不在我身边的事,其实算起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那次你南下巡查也是千难万险,我一个人在盛京等你回去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样的害怕过。可是这一次,从你说要来大兴的时候,我就开始觉得不安,昨天你失踪的消息刚一传出来——”她说着,竟是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一把攥住宋灏的手,反反复复的在手里握着他的指尖,仿佛的要通过这样真实的碰触,用他最为真实的体温来把心里的寒意和惧意都一并驱散,“我真的很怕你会一去不回。阿灏,在这一天一夜里面,我才突然发现,其实或许我并不如你和我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坚强,以前我不哭,不是觉得不委屈,也不是觉得那些磨难和困境就都应该是我去承受的,只是因为我知道,我可以做的到,因为我知道,有你在我身边运筹帷幄掌控一切。可是这一次——”

明乐说着,声音就不觉得弱了下去。

她恐惧,看似莫名其妙,实际上却不是的。

以前的时候,哪怕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把握不住时局动态,可是她不怕,那是因为宋灏自她身边,这本身就已经传递给她了一种信念和决心。

有他在运筹帷幄的掌控一切,他对一切了若指掌,所以她便无所畏惧。

可是这一次——

连宋灏自己都无可否认——

这一次的大兴之行,他自己都一点的把握也没有。

这种盲目和不安的心境会影响到明乐,也是顺理成章。

宋灏听着她的话,心里突然酸涩的厉害——

原来他的这个凌厉霸道的小女人也不是个无坚不摧的存在,以前却是他忽视了这一点,再强大,她终究也不过是十几岁大小的女孩儿。也许曾经经历的困境磨砺使得她比别人更加的坚韧强干,可是说到底,很多的时候她并不是不需要寻一双羽翼来求得庇护,只是——

恐怕是没有一个人是值得她这般信任和依靠的吧。

怪不得,哪怕是离的再近他有时候也总会隐隐的觉得他和明乐之前似是少了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这一刻才明白,这么久以来,她是一直在努力,努力的让自己强大,好以一个对等的姿态站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睥睨天下笑看风云。

可是这样的一条路,这样重的一副担子压在她的肩膀上,她也终究是会累的。

这一刻,她对他的坦白,让他心酸,而同时——

也心安。

至少表明,她现在是真的已经全心全意的愿意相信他,依赖他。

不是说就是要她做他的附属而存在,至少她是愿意毫不设防的退到他的羽翼之下完全的信任和交托。

“这一次是我不对,可是都已经过去了。”宋灏笑笑,那笑容之间带着如释重负般的一种超然,他再次抬手,一点一点拭干她脸上泪痕,然后揽了她,把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轻轻的拥住,“这从大兴的事的确是有点麻烦,可也不到你想象中的那种地步,既然你累了,那就什么也不要想了,后面的事都全部交托给我,由我来做,好不好?”

他的声音低柔,大约是有生以来的头一次。

明乐把脸靠在他怀里,不吭声,过了好一会儿,待到情绪稍稍稳定了才闷声道,“早上那会儿,荣王是你找来的吧?”

她的警惕性,是到了任何时候都本能的存在的。

“嗯!”宋灏无奈的笑了笑。

明乐推了一把他的胸口,不悦的从他怀里退出来,皱眉等着他道,“那你不早点叫人传信给我,又让我白白担心了一整天。”

“当时有点事。”宋灏道,提起这事儿他一则心虚一则愧疚,便干咳一声强硬的将视线移到一边,然后拉着她的手坐到旁边的椅子上道,“这件事,等回头我再和你解释,现在我还有些要紧的话要和你说。”

明乐的心头一紧,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宋灏这一趟来的无声无息,恐怕是后面还有打算的。

明乐的精神猛地为之一震,警惕的看着他。

宋灏握了她的手,但是看着她眼中防备至深的神色,无奈之余只能将她抱过来,安置在自己的大腿上坐了。

他的下巴仍是抵在她的头顶,这才慢慢说道,“荣王那里一时半刻不会有什么大的动作,纪浩禹那里,我已经和他打过招呼了,这段时间他会关照你,至于大兴朝中的事,你不愿意管就关起门来掩饰太平就好。桓城那里,我过来之前已经传了手书给卢远晟,让他紧急又调派了十万精兵以备不时之需,有这些人马在边境上压着,不管是荣王也好,老皇帝也好,他们都不敢随便动你。这会儿爵儿和尉迟瑶正在往这边赶,应该再过个三五日——”

他一条一条,罗列的清楚明白。

不知道为什么,明乐的心里却是一阵哆嗦,竟是从他这番话里听出来些近乎是交代后事一般的意味来。

“阿灏!”明乐的心头一跳,猛地转身抬手压住他的唇。

她看着他的眼睛,目光之中满满的都是不安和试探,“你——”

“嘘!”宋灏拉开她的指尖,就着吻了吻,却没有叫她把话说出口,唇角笑意浅淡的继续道,“听我把话说完,这些话,你千万要记仔细了。”

明乐皱眉看着他,却是敏锐的从他的神色之间嗅到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

“荣王那人的脾性我不能完全拿捏,他那里不要抱太大的指望,关键时刻,实在万不得已的话,可以和纪浩禹合作,但是——”宋灏话到一半突然却是话锋一转,语气之中就带了几分沉郁之气,一字一顿的细细叮嘱她:“不能相信他!不管面上怎样,记着,千万要和他保持距离。”

明乐被他这般郑重其事的语气惊的不轻,可是他的这副神情却又全然不是个调侃或者是拈酸吃醋的意思。

“为什么?”抿抿唇,明乐问道。

“不太好说。”宋灏道,目光延伸到远处,看着窗外的夜色,他的目光似乎也是被那夜色渲染,渐渐的也跟着渲染了一抹凉意,片刻之后才道,“总之你记住我的话,万事都由你自己拿主意就好,这段时间之内,不要相信任何人的任何话,等着我回来,嗯?”

他越是这样,明乐的心里就越是不踏实。

她仰头直视他的眼睛,字字慎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话一出口的同时却是脑中灵光一闪。

明乐一个机灵,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噌的就从他腿上跳下来,看着他道:“彭子楚到底是怎么算计到你的?就凭他和萧以薇联手,这绝对不可能!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其中——另有玄机?”

彭修的手段的确是高人一等,若说是要凭武力强掳,伤了宋灏倒是有几分可能,这样轻而易举的把人掳走却无异于天方夜谭。

明乐屏住呼吸,隔着一步开外的距离,目光片刻也不离宋灏的脸,警惕的注意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宋灏的目光落在远处,片刻之后便缓缓的收了回来,神色看似平静,眉目之间却是透着少有的凝重之色。

他拉了明乐的手将她牵引回到身边,然后倾近她耳边轻声的吐露了一句话。

明乐听着,一张脸上的表情却是破天荒的于瞬间变了数变,动作僵硬的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这件事还有待进一步的查证,但是——”最后,宋灏又捏了捏她的指尖,字字深刻道,“纪浩禹!”

明乐警醒的一下子回过神来,脸上表情还是有些无法控制,只是胡乱的点了点头。

定了定神,她再度看向宋灏,“可你还没有跟我说,你到底要去做什么?”

“我会尽快回来的!”宋灏道,却是避重就轻。

明乐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弹了弹袍子起身,站在她面前,以巨大的身高差异将她的身子整个笼罩在他的气息之下。

“方才你哭的把我的衣物都弄湿了,作为补偿,再抱抱我吧!”他莞尔,唇角牵起的一线笑容竟是带了几分调皮的妩媚。

明乐看着他,心里就算有千斤重担,这会儿也有些哭笑不得。

嗔他一眼,她便是没好气的上前一步,抬起双臂环住他的腰身凑过去。

这一下子,她的突然用了很大的力气,勒的宋灏呼吸都跟着一滞,然后抱住之后就死死的扣牢,闷声道,“有什么事不能等到后面再说,你才说了以后不叫我独自受累了——”

这就是十足的做了个死赖着不放的姿态。

大多数的时候她都很理智也很果决,这样恋恋不舍的挽留也着实是叫宋灏的心头略微发湿。

如若可以,他是真的不想要驱散这一个拥抱里头的暖意,可是——

有些事,机不可失,只能是这一次。

宋灏的心里无声的叹息,抬手温柔抚摸她脑后发丝,手指穿插入发,有着难掩的缱绻温柔。

明乐闷在他怀里,心头微松,然则就在她心里的防备即将完全解除下去的时候,宋灏却是蓦然抬手,利落的一个手刀下去便将她拉倒在自己怀里。

他的手托着她的后腰,没叫她虚软的身子落地,然后打横抱起,轻手轻脚的将她安置在旁边的睡榻上。

方才那一刻突如其来的疼痛叫明乐皱了眉头,这一刻眉心还拧在一起。

宋灏伏在榻边,抬手缓慢的将她眉心的褶皱揉开,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半晌,最后倾身下去在她眉心轻轻的印了一个吻。

蜻蜓点水一般,轻轻一触便又无声的化开。

他拉过旁边的一床薄被给明乐盖在身上,然后便径自回到案后去把她之前看了一半的折子继续批阅完。

一个时辰之后,四更的更鼓响过,宋灏这边手头上的事情也刚好忙完。

又看了一眼旁边榻上安睡的女子,他却没有再做滞留,推门走了出去。

长安一直守在院子里,见他出来就迎上去一步,道:“王爷!”

“嗯!”宋灏淡淡的应了声,回望一眼后面书房的方向道,“这段时间,好好照顾她,别的姑且不论,只要她平安就好。”

“是!”长安拱手应道,见他抬脚游走,心里挣扎了一下,却是突然屈膝在他身后单膝跪下,声音冷硬而刻板道:“王爷保重,属下谢过王爷替我家主子的考虑。”

长安是明乐带过来的人,其实宋灏不是感觉不到这个冷面汉子一直以来对他疏离而又刻意保持恭敬的态度,而这一次,长安的这一跪却是十分的诚挚和用心。

宋灏的唇角勾了一下,只拿眼角的余光回头扫了他一眼,并未多言就直接大步离开。

为了不暴露宋灏的行踪,长安已经把沿途的守卫调开了,宋灏一路畅通无阻,最后从侧院的围墙翻出去的时候,脚还未曾落地却是先见黑暗中一人打着呵欠走出来,“来回一趟这么久,知道的是你们夫妻话别,不知道的还当你们是小别胜新婚,难舍难分呢。”

无需多言,这个时候还能有恃无恐随处晃悠的人,自是纪浩禹无疑了。

宋灏却是无心和他逞口舌之快,只就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记着你之前答应我的事,遵守承诺就好。”

“啧啧!”纪浩禹咂咂嘴,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气,“按理说你现在这是有求于我的吧?这就是摄政王你求人的态度吗?本王今日真算是开了眼界了。”

“本王是有求于你吗?”宋灏反问,冷嗤一声,“恐怕并不尽然!”

言罢竟是片刻也不多留的纵身消失于夜色之内。

“哎——”纪浩禹在夜里等了半天,这会儿自是不能甘心放他走,刚要去追,巷子外头却见唐阑满头大汗的奔进来,道:“王爷,不好了,宫里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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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的心情很忐忑,在准备新文又怕不走寻常路会扑街,宝贝们我问一下啊,下一个写文武双全的女主行么?大套路仍然是宅斗+权斗,但是也会涉及到一些战场和军营的戏份,这样行么?你们会跟我走么?因为新文开篇的套路和这个文不太一样,某岚心里很没底啊嘤嘤嘤~

第071章 大义灭亲

“什么事?”纪浩禹的脚步顿住,不耐烦道,眼见着宋灏在跟前隐没了踪影,心里便莫名的蹿上来一口火气。

偏偏这个时候唐阑找来,肯定是有什么要紧事的。

“方才宫里的探子传出消息过来,说是宫里出了大事。”唐阑道,脸上神色凝重,“荣王世子和良妃被捉奸在床了!”

“什么?”纪浩禹一愣,着是他平时再怎么样的冷静自持,这会儿骤然得了这个消息也有点吃不消。

唐阑脸上的颜色并不比他好看多少,愁眉不展道:“消息已经确认了,就在半个时辰之前,说是皇上染病,今夜没有招嫔妃侍寝,良妃那里一出事,他人已经赶了去,当场就给气的晕死过去了。”

“呵——”纪浩禹听完,一张脸上的表情也是瞬间变了数变,霍的扭头朝方才宋灏消失的方向看去,眼中寒芒闪烁,在这夜色中又再分外的清明了几分。

“王爷?”唐阑是头次见他这般失态,竟是连自己的表情都控制不住的时候,惊讶之余就试着又再唤了他一声。

纪浩禹回过神来,眼底却还有十分浓厚的怒意没有散开,冷声道,“所以呢?纪浩腾一定说这事儿是本王做的,是本王陷害他的是不是?”

“是!”唐阑略有尴尬的垂下头去。

“走!进宫!”纪浩禹咬牙,甩袖朝箱子外面走去。

宋灏啊宋灏,你这一招栽赃嫁祸的计谋果然用的是得天独厚。

其实根本就不用多想他便知道这事儿定然是宋灏叫人做的了,且不论到底有几个人会有能力做到这件事,只就是这么阴损的招数,估计也就宋灏才做的出来。

当然了,他的目的不会只是为了报复萧以薇那么个胆敢对他用手段的女人,而是为了借此挑拨自己和纪浩腾之间的关系,促使两人之间的关系进一步恶化,最好是一次性就达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既然和纪浩腾结仇了,他就得别无选择,站在明乐的一方,同仇敌忾。

这样以来,对明乐而言,便算是更多一重的保障了。

彼时宫里早就闹的人仰马翻,鸡飞狗跳,整个皇宫大半的人都被惊动了。

老皇帝最宠爱的良妃被人抓包?还是在她身怀六甲期间,之前就有多少人眼红她的那个肚子,这会儿想要不落井下石都难。

老皇帝气的当场晕过去一回,这会儿被太医紧急扎针救治,虽是缓过一口气来了,但是样子看上去也是有气无力的,恍惚也只剩下了半条命。

他由黎贵妃服侍着坐在一张软榻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眼神阴郁的盯着跪在地上的纪浩腾和萧以薇。

两个人都只穿了中衣,一声不吭。

萧以薇是被吓坏了,跪在那里身子还有点瑟瑟发抖。

今天她惹了老皇帝的不快,刚被禁足,本来晚上的时候是想要去哄哄老皇帝,化干戈为玉帛的,可是不曾想老皇帝因为纪千赫入宫的事情添了堵,竟然就是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气的晕死过去了。

无奈,她想要出这道寝宫的大门都不能,于是便早早睡下了。

本来她心里还记挂着宋灏那边的事别露出马脚,是睡不着的,可是躺了一会儿竟然很快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再到半夜的时候,值夜的宫女进来查看的时候就是一声尖叫,直接响彻整个后宫。

她迷迷糊糊的爬起来,却是赫然发现身边同榻而眠的竟然是赤条条一丝不挂的纪浩腾。

她和这人平时是半分的交集也无,当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被人算计了,可是之前那宫女因为太过害怕,早就闹开了,想要遮掩都来不及。

随后睡的不省人事的纪浩腾也被宫女的尖叫声惊醒,当场也是吓了一跳。

两人匆忙的套上衣物,结果才穿了一半,住在她寝宫隔壁的张贵人已经率先带着庞大的宫婢、嬷嬷的阵容杀到了。

紧跟着老皇帝和黎贵妃等人也相继赶来,直接就把纪浩腾堵在了这殿中没能出去。

纪浩腾风流成性是众所周知的,于是这一出戏码搬出来,那可信度就又大大的提升了一个档次。

萧以薇心里恨的厉害,虽然一个劲儿的叫着冤枉,可到底是没有真凭实据,说什么都躲不过老皇帝的冷眼相待。

她知道,这一次如果不能把幕后策划的人给揪出来,那么她就彻底完了。

相较于萧以薇的瑟缩和慌乱,纪浩腾虽然起初也是慌张不已,但是这会儿倒是完全冷静了下来——

有荣王在,别说他没碰萧以薇,那就算是很得沾了这么一个女人,老皇帝也不会要他的命,不过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的闹腾一番罢了。

“皇上您消消气,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的,臣妾相信,良妃妹妹是个有分寸的,一定不会做出这种事的。”黎贵妃一边给老皇帝抚着胸口顺气,一边轻声的安慰。

她的话是说的语重心长,但是眼眸深处却有凌厉的冷光浮动——

本来她自己也在找机会除掉萧以薇这个祸害,现在却是这女人自己送上门来了,倒是省了她亲自动手的麻烦了。

“误会?你跟朕说是误会?”老皇帝怒不可遏的一把推开她的手,指着殿中垂手而立大气不敢出的一干人等怒道,“这里里外外上百双眼睛看着,朕也亲眼看到了,你还敢跟朕说是误会?黎贵妃,你这睁眼说白话的本事真是不得了,都闹到朕的眼皮子底下了。”

言罢就摸过手边的一个茶碗朝黎贵妃身上砸去。

黎贵妃知道他在气头上,躲也不敢躲,硬是受了这一下。

滚热的茶水溅了她一身,狼狈不堪。

这会儿她倒是觉得畏惧的紧,一张素来端庄高贵的脸上脸色铁青,赶紧跪下去,委屈道,“皇上,臣妾也是为您着想,怕您气大伤身,所以才——”

“怕朕气大伤身就当着朕的面睁着眼睛说瞎话?”老皇帝却是分毫也不动容,“你们这一个个的,都当朕是老糊涂不中用了是吧?”

“皇上冤枉啊,臣妾绝无此意。”黎贵妃心里叫苦不迭,倒是后悔自己方才不该强出头往皇帝身边凑了。

旁边站着的刘淑妃是个文弱娇柔的美人儿,闻言便是柳眉深锁的怯怯道:“皇上,贵妃姐姐也是一时情急,当是没有别的意思的,毕竟——良妃凉凉是从肃王殿下府里头进来的人,贵妃姐姐又负责教导过她宫里的礼仪规矩,这会子惦念旧情于心不忍也在情理之中。”

这一番话,自是无异于火上浇油。

黎贵妃的眼神一厉,刚一扭头瞪过去,老皇帝就又勃然大怒,骂道:“教导?这就是你给朕教导出来的人?当真是好规矩!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就能做出这样寡廉鲜耻的事情来,黎贵妃,你这教导人的本事还真是叫朕刮目相看。朕瞅着,你手里的握着的凤印也是时候该挪一挪地方了!”

苏皇后过世之后,宫中大权就几乎已经尽数落在了黎贵妃手里,被她一手把持了十几年。并且这个女人虽然已经不年轻了,却凭着那些个狐媚惑主的手段在宫中盛宠不衰,把个老皇帝哄的服服帖帖的,哪怕现在萧以薇再怎么得宠,老皇帝都没从她手里匀出部分的权力给自己的新宠,再至于宫里的其他嫔妃——

那就是更是难以分得一杯羹了。

等了几十年了,总算得了老皇帝松口,那些眼巴巴盼着的妃子们个个都是心里雀跃,欢喜非常。

“皇上——”黎贵妃一听便是慌了,语气尖锐的大声道,“良妃入宫已有三年之久,虽说她入宫时候是过了臣妾的手不假,可是如今她早已经自立门户,她有了错处,总不能叫臣妾替她担着吧?”

“你还敢狡辩?”这事儿本来是和黎贵妃没什么关系,可是老皇帝这会儿就是气不顺,看了谁都不顺眼,哪里会和她讲道理的。

黎贵妃心里恼怒的厉害,她和老皇帝是不敢公然争执的,便是猛地扭头看向萧以薇道,“良妃,你自己做了没脸没皮的事,还不赶紧的给皇上请罪,难道还要替本宫替你担着这个干系吗?”

老皇帝目光顺势移过去。

萧以薇的心中一抖,连忙道:“皇上,臣妾冤枉,臣妾真的什么也没有做。今日臣妾的身子不适,早早的就睡下了,半夜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就发现——”

她说着,声音就本能的弱了下去。

她可以舔着脸去贴宋灏,那么是因为思恋成狂,什么也顾不得了。

可她也毕竟是大家出身,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要她亲口说出来,她的面子上也是挂不住的。

“这里是良妃你的寝宫,平日里没得你的命令,哪个敢于擅自出入?”黎贵妃冷笑,“别说是一个外男,就算是宫里的奴才,不得你的吩咐,想要随便进出都不可能。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本宫劝你还是不要狡辩了,早点认了,也省的费那些周折了。”

“贵妃姐姐,臣妾平时敬重于您,没想到这个时候您竟是这般的落井下石,迫不及待的就往臣妾的身上泼脏水,您这到底是安的什么心?”萧以薇怒道。

现在所有人都是一肚子火,若说是黎贵妃无辜被老皇帝迁怒,她自己更是冤屈。

既然不能和老皇帝对着干,她却也不惧于和黎贵妃翻脸,紧跟着就话锋一转,冷冷道,“臣妾知道,最近皇上宠幸臣妾,碍了贵妃姐姐的眼睛,可是您要恨就记恨臣妾好了,这样不依不饶的非要往皇上头上扣一顶绿帽子,难道您觉得这会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

绿帽子,是男人的大忌讳。

萧以薇这么明目张胆的说出来,似乎是破罐破摔了。

黎贵妃吓得脸色一白,慌忙却看老皇帝的反应,萧以薇已经继续道,“贵妃姐姐您方才说是臣妾的寝宫非得要得了臣妾的应允才能出入,可是这禁宫内院又何尝不是掌握在贵妃姐姐您的手里的?方才你不开口也就罢了,这会儿您也别怪臣妾多心,您真的确定,今日臣妾这里发生的事情您都全不知情吗?”

黎贵妃目瞪口呆,却是全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犀利,转眼的功夫就把所有的矛头都指着自己来了。

“皇上,良妃她这是信口雌黄,这跟臣妾有什么关系?”黎贵妃慌忙道,说着又狠狠的瞪了萧以薇一眼。

萧以薇面无惧色,同样不甘示弱的斜睨过去。

老皇帝一掌拍在旁边的小几上,怒道:“你们还有完没完?一个一个的,还有点规矩没有了?”

黎贵妃气不过,本来还要辩驳,看着他眼中腾腾而起的杀气,刚到嘴边的话就就咽了下去,神色惶恐,不安的连着吞了两口口水。

单嬷嬷在旁边看着,不由的暗暗着急。

可是当着老皇帝的面,她也不敢公然上前,只能趁人不备拿脚尖轻轻的踢了下黎贵妃的小腿。

黎贵妃一个机灵,稍稍侧目看过来。

单嬷嬷便是神色凝重,动作微不可察的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强辩。

黎贵妃虽然心里不甘,但也着实是被老皇帝吓到了,咬咬牙,恭顺的磕了个头道:“是!皇上教训的是,是臣妾失礼,也是臣妾不会调理人,请皇上责罚。臣妾等人有错,自当领罪,可是也请皇上万要保重自己的身子,莫要动气,伤及龙体。”

几十年的深宫磨砺,表面上的功夫她做起来可是轻门熟路,唱作俱佳,更可谓情真意切。

老皇帝与她毕竟是几十年的夫妻情分,何况这一次出事的又不是她,闻言,心里的气倒是顺了不少,冷哼一声没再找茬。

黎贵妃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这会儿便老实的垂下眼睛,安安稳稳的跪着,再不多言一句。

老皇帝的目光在纪浩腾和萧以薇之间走了一遭,原本是想等着纪浩禹来,可是这会儿越是看着两人衣衫不整的模样就越是心里憋火。

更何况,纪浩腾还是纪千赫的儿子。

“良妃的话朕都听到了,现在你要怎么说?”老皇帝沉声道,目光之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盯着纪浩腾。

纪浩腾黑着一张脸,正是因为知道老皇帝不会真的把他怎样,所以半点也不畏惧,只是怒气冲冲的。

这会儿闻言便是冷笑:“微臣说过了,这事儿是纪浩禹做的,是他设计陷害,劫了微臣,至于微臣为什么会在这里,恐怕就得要问他了。”

作为皇室子弟,他这个年纪早就是要入朝为官的了,虽然是和纪浩禹一样只在六部最无关紧要的位置上挂了个闲职,所以这会儿见着老皇帝也要自称一声微臣。

不管别人怎么说,他心里就是笃定了这事儿是纪浩禹要害他。

要不然为什么那么巧,他才要去荆王府找茬,对方就那么准确的把握了他的行踪,还一出手就这么狠,直接给他栽了这么大的一个罪名。

纪浩腾言之凿凿,情绪之间也全无半分隐藏。

老皇帝看在眼里,他虽是不觉得纪浩禹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够不声不响的偷运一个大活人进宫,还在萧以薇宫里布了一局,可是对于纪浩腾的指证——

他多少也是信了几分的。

因为除了纪浩禹,他也着实想不到还有什么人会和纪浩腾之间有这么大的仇恨,竟会把事情闹到宫里来。

这边殿中的气氛一度低冷而压抑,众人默不作声的等着,不曾想还没等到纪浩禹,倒是先把得了消息的戚夫人给等了来。

得知儿子闯了祸,戚夫人便是不管不顾的连夜递了牌子进宫。

可是这个时候,宫里所有能做主的都集在了萧以薇这里,宫门的守卫们都知道老皇帝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敢给她通传。

戚夫人一时也顾不得许多,竟是带着王府的侍卫硬闯了进来。

她到底是荣王府的人,宫门守卫倒是不敢真的和她动强,只能叫人报了张相。

事情既然闹出来了,就没有息事宁人的道理,张相也知道,这事儿越不过荣王府去,便直接松口,把人给放了进来。

戚夫人穿了诰命朝服,带着两个婆子从外面进来,却也只在跨进殿门的前一刻就把脸上盛气凌人的表情软化掉,进来恭恭敬敬的在老皇帝面前跪下:“臣妇戚氏,给皇上和各位娘娘请安!”

纪浩腾扭头看过去,见到只有她一人前来,眉头不由的就拧了起来。

出了这样的大事,他的父王竟然都没有出面,这一点让他心里在恼怒之余更觉得空落落的。

“你还好意思进宫来见朕!”老皇帝冷冷道,对戚夫人也没什么好脸色,一指纪浩腾道,“都是你和荣王养出来的好儿子,丢人现眼的事情已经做到朕的头上来了,朕就是将他一刀斩了都不为过。”

戚夫人闻言,心里不觉的一慌,脸上却是竭力维持镇定道:“皇上,腾儿平日里是胡闹了一些,可大分寸他还是有的,他就算是再不懂事,也万不会做出这种违逆人伦的事情来。何况这里又是禁宫大内,万也不是由着他胡来的地方。皇上明察,我儿子一定是被人设计陷害的!”

“哼!”老皇帝冷哼一声,“你们母子两个的口径倒是一致,不知道的还当是你们提前套好的说辞呢!”

他说着一顿,眼中幽暗的色彩闪了闪,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讽刺道,“却不知道荣王又要如何给朕解释这件事。”

言罢就骤然抬头对门口立着的侍卫吩咐道,“去,传朕的旨意,叫荣王进宫来见朕,瞧瞧他养出来的好儿子干的好事。”

这话说出来,刚好就迎着外头纪浩禹快步进来。

听了老皇帝这话,纪浩禹心里倒是不可遏止的笑了起来——

这大约是这么多年以来他自己的这位父皇说过的最为扬眉吐气的一句话了。

说起来,也真是亏了宋灏的这个局,倒是偿了他这父皇多年以来的宿怨。

“儿臣见过父皇。”念头方过,纪浩禹就飞快的敛神走进来,对着老皇帝恭恭敬敬的躬身一礼道,“不知道父皇深夜传召儿臣入宫,所谓何事?这样三更半夜的,把儿臣叫到良妃娘娘的寝宫里来,传出去怕是对娘娘的声名有损,不妥当吧?”

“什么话都被你说全了,还用朕开口吗?”老皇帝冷冷道,目光憎恶的落在他身上扫了一圈。

那会儿为着夜里出没方便,他便没有再穿红,而是穿了一身宝蓝色绣着银线条纹的锦袍,灯影下面色荣润,带着一贯肆意的笑容,和这殿中其他人的表情都显得格格不入。

老皇帝看着他这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胸口就顶了一口气,看他的眼神也越发的阴狠起来。

“你们的事情,自己去说吧!”最后,他甩袖,再也不想多看这个儿子一眼的往旁边移开视线。

纪浩禹还是那么一副玩世不恭笑眯眯的神态。

纪浩腾已经愤恨不已的朝他看过来,道:“纪浩禹,你真是好高端的手段,作鬼都作到宫里来了,果真是越发的有本事了。”

“这话怎么说的?”纪浩禹挑眉看过,见他的那一身装束却也丝毫都不见怪,只是无所谓的看着他。

他和纪浩腾犯不着解释什么,就算解释了也没用。

纪浩腾见他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就更是断定这事儿定然和他脱不了干系,目光阴毒的盯着他道,“你还想掩饰太平?你敢说今天不是你叫人劫了我,又把我弄到这个鬼地方来的吗?你要是识相,我劝你还是早点招认了的好,在宫里玩这样的把戏,你是活的不耐烦了吗?”

戚夫人听了这话,也是不由的怒上心头。

她对苏溪的宿怨存了许多年,自是和纪浩腾一样,左右看着纪浩禹都不顺眼,眼睛一瞪,怒道,“原来是你做的?天子脚下你就敢用这样的手段陷害人,你眼中还有天理王法没有?”

戚夫人母子同仇敌忾,把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纪浩禹。

萧以薇的心头一动,这个时候,她要脱身也就必须证明自己是被冤枉的,于是也是眼角含了泪花看向纪浩禹道,“荆王殿下,真的是您做的吗?就算您和荣王世子之间有什么仇怨,本宫和你可是素无交集,您这是要本宫死无葬身之地吗?”

她这么说,其实也不全是为了脱身,另外还打了一重讨好老皇帝的算盘,横竖老皇帝对纪浩禹是不喜,这人既然牵扯进来了,如果真能借此机会帮老皇帝除了这个眼中钉,那就是功劳一件。

她的这点小心思又如何瞒得过纪浩禹的眼睛。

纪浩禹的唇角牵起一个笑容,却是笑的别具深意道:“良妃娘娘所言极是,你我之间可是素无交集的,所以你这说话可就千万要当心着点儿,万一搞不好,下一回再见面的时候真要成了有冤抱冤有仇报仇的局面了,怕是您不好下台。”

这女人的确是胆子不小,和彭修一起算计宋灏也就算了,这会儿还想着打他的主意?

容色倾城,洒然一笑,别样的风华绝代。

可就是这么一抹璀璨的笑容入眼,萧以薇却是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

纪浩禹这是在警告她?他凭什么?一个武平无靠的皇子罢了,他竟是如此轻狂?

不过纪浩禹的信誓旦旦的确是将她吓的不轻,她的神色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抖,嘴唇嗡动半天竟是再无话可说。

纪浩禹却没空和她浪费唇舌,直接就看向纪浩腾道,“既然你说今天这事儿是本王所为的话,那本王也不和你强辩,要么你就拿出证据来,让父皇降旨将本王下狱,本王绝对心服口服的听候发落。若是没有证据,就不要胡乱攀咬,难道父皇还会为了你们口说无凭的几句废话就要处置了本王?那传出去,岂不是个天大的笑话。”

“你——”纪浩腾被他噎了一下,满脸通红。

他的确是没有证据,那些黑衣人办事十分的干净利落,不仅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后面他更是一直昏迷不醒,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将他弄到这里来的。

可就算是没证据,他的心里也就只是坚定了一个念头,一定是纪浩禹做的。

纪浩腾死咬着牙关,满眼血丝的瞪着纪浩禹。

纪浩禹莞尔,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把目光移给老皇帝道,“父皇,现在这里还有儿臣的事情没有?若是没事的话,那么儿臣就先行告退了。衙门那边,大邺的摄政王的行踪还一直没有落实,这会儿王妃都催了几遍了,那份差事儿臣可不敢马虎。”

宋灏还要指着他来保护明乐,所以在这件事上是绝对不会叫他栽跟头的,哪怕是老皇帝和纪浩腾联手起来追查,他都不担心他们会查出丝毫对自己不利的证据。

可是宋灏的这一局却是很绝了。

这么一闹,不仅仅是纪浩腾,就连老皇帝,哪怕是拿不到确凿的证据,那也是要怀疑到他的身上的,此后就更会是将他是做眼中钉。

如果荣王不肯公然站在他的一方的话,他日后的行事还真就得要和明乐联手,彼此借力才能稳妥。

想起宋灏算计他的这件事,纪浩禹的心里也是蹭蹭的往外冒火。

他这一辈子也是头次吃这样的亏,居然被人给赶鸭子上架,强行按着上了贼船了。

宋灏这是怕他没有切身的利害关系做捆绑,遇到事情会撇开明乐不管,所以就留了后招,直接给他来了一手釜底抽薪。

老皇帝听了纪浩禹的话,却没松口,只是目光冰冷的看着他。

纪浩禹勾着唇角坦然与他对视。

随便他们怎么折腾,横竖这把火是烧不到他的身上的。

老皇帝心里又急又怒,见他这副玩世不恭的态度,就怒然拍案,“你这是什么态度?宫里出了这样的大事,你就只会说风凉话吗?还有半点身为皇子的自觉性没有?”

“哦!”纪浩禹稍稍敛了笑容,像是虚心受教的模样道,“若是父皇想要将此案交予儿臣彻查的话,儿臣自当尽力而为,尽快的给您一个明确的交代。只不是过么——”

他说着,也不等高老皇帝接茬就又兀自摇头道,“这件事,说到底也是丑事一件,咱们关起门来自家人之间说说也就罢了,难道父皇还真要大张旗鼓的作件案子来查吗?传出去,损的也是咱们皇家的颜面,父皇还是三思吧!”

这件事,到底也是家丑。

而且最主要么——

纪浩禹说着,就又重新露出笑容,斜睨一眼萧以薇和纪浩腾身上道,“儿臣瞧着良妃娘娘和荣王世子这身装扮都也平整的很,能有什么事儿?许是夜黑风高的,世子一时不查走错了宫殿也没准。良妃娘娘蕙质兰心,又最是个本分老实的,父皇就算是信不谁也不该信不过她的不是吗?”

他的语气淡淡,萧以薇闻言却是整个人都愣住——

纪浩禹居然是在替她开脱?

虽然这样的借口听起来没什么说服力,但是么——

萧以薇的眼睛一亮,心里顿时就燃起几分希望,膝行过去,一把拽住老皇帝的袍角道,“皇上,臣妾真的是冤枉的,臣妾可以发誓,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您的事。您若是不信——您若是不信——”

她的心里有些犹豫,但是这个节骨眼上也是保命要紧,所以一时半会儿的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了,一咬牙道:“您可以叫人去查里头的寝殿,也可以嬷嬷替臣妾验身,臣妾和荣王世子若是真的有了苟且,是一定会有蛛丝马迹留下来的,皇上!”

纪浩腾虽然是睡在了她的前殿里,但却是绝对没有碰过她的,这一点她十分的笃定。

这会儿心里有了底气,她一下子就更觉得自己委屈的不得了,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哀哀的哭泣起来。

老皇帝听了这话,脸色却不见丝毫的缓和,只是沉默着不肯松口。

纪浩禹看在眼里,眸光不觉的闪了闪。

果然——

老皇帝是一早就注意道了这一点了,明明知道,他还要这么大张旗鼓的把事情闹大,不惜往自己头上扣绿帽子么?

这个人,当真是无耻到了极点了。

纪浩禹可不以为他是咽不下这一口气,而是因为这件事牵扯到了纪浩腾,牵扯到了荣王纪千赫的儿子。

如果能够促成这件事而给了纪千赫没脸的话——

哪怕是损失一个妃子或是儿子,想必他的心里也都会意外的畅快淋漓的。

本来还真当他是将萧以薇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看的有多重了,却原来还是抵不过他心里那么自私自利的小心思,为了一口气,女人和儿子统统可以推出去做踏脚石。

纪浩禹心里微微的叹了口气,既然这事儿已经被他捅破了,也就没必要再掩饰太平了。

他上前一步,又对老皇帝施了一礼道,“既然良妃娘娘如此诚心,父皇就允了她好了,毕竟是件不光彩的事,若是真能证实他二人的清白,于父皇和宫中而言,也是件好事。”

纪浩腾见着他这态度上面彻底颠覆的一个大转弯,心里就更是困惑的厉害——

他可不觉得纪浩禹会这么好心的替他解围,总觉得这人是还有后招。

戚夫人却不管这些,找到了出路,忙不迭也跟着爬过去,道:“皇上明察,还我儿子一个清白!”

这么一来,倒是所有的人都同仇敌忾了。

黎贵妃心里虽然不愿意放弃这么一个扳倒萧以薇的大好机会,可是也知道这个时候开口挑拨那绝对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于是就死攥着拳头把心里所有的脾气都压了下来。

几拨人齐齐施压,老皇帝的脸上就渐渐的有点挂不住了。

“皇上,臣妾真的是冤枉的,请您明察,还臣妾一个公道。”萧以薇伏在他膝头痛哭不已。

老皇帝就是死咬着不肯松口。

时间就在这样的对峙当中点点流逝,直至黎明时分,派出去宫外请纪千赫的人回来。

老皇帝一件那侍卫孤身回来的身影,脸色顿时就又暗沉几分,压在榻上的手掌寸寸手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不是叫你去请荣王吗?他人呢?”老皇帝道,语气勉强算是平稳,里面却有压抑不住的情绪起伏。

那侍卫仓皇跪下,大企业不敢出。

纪浩腾也急了,怒道:“我父王呢?”

“这——”那侍卫犹豫了一下,是荣王抗旨不尊,可是要他把这话说出来,他自己就先觉得大逆不道,又再偷偷的瞧了眼老皇帝的脸色才道:“回禀皇上,荣王殿下说是正在病中,大夫交代了要静养,不方便出入宫门。”

纪千赫的病,不过就是个幌子,就只冲着他白天时候露面时候的那个气色就可见一斑。

可是他说他病了,却是谁也不敢公然反驳的。

“他的好儿子做下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他还能养的住?”老皇帝道,最后却是怒极反笑,语气阴测测的,“他自己的儿子都不管了?还要朕来替他管教吗?”

那侍卫干吞了口唾沫,赶紧的接口继续道,“殿下说,世子胡闹是他平日里管束不到,皇上是他的兄长,这会儿不管世子是犯了宫规还是犯了王法的,都请陛下看着办!”

此言一出,戚夫人就先是一个腿软,坐在了地上。

“你说什么?”纪浩腾更是双目圆瞪,不可置信的一下子扑过去揪住那侍卫的领口,怒道,“你说什么,把话再给我说一遍!”

他心里只是觉得愤怒,白天的时候他的父王都肯为了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贱种出面解围,如今他摊上这么大的事,竟然视而不见?

那侍卫苦着脸,额上冷汗直流,只就心有余悸的扭头看向老皇帝道,“荣王殿下是这么说的!”

老皇帝的脸色已经阴郁到无以复加,戚夫人看着他的脸色,心里一怕,连忙道,“这件事上腾儿是被人陷害的,而且他和良妃娘娘之间也确实没有做出什么事情,您要怪罪,也只能定他一个擅自入宫的罪名,至于其它的,全部都是子虚乌有。”

老皇帝对纪千赫忌惮,但更是痛恨,以前戚夫人不在乎后者,那是因为她也有自己的准则,绝对不会去触老皇帝的底线。

这会儿自己的儿子都爬到皇帝宠妃的床上了,哪怕事实上没出什么事,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老皇帝不借题发挥才怪。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能说什么?

荣王殿下都已经大义灭亲撇开自己的儿子不管,连求情的话都没放下半句来,如果老皇帝死揪着不放,那也只能把一切都算在纪浩腾身上,想拉纪千赫下水是绝无可能了。

萧以薇看着老皇帝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却迟迟不肯松口,心思乱转之余这才有了几分明白,恍然之间洞悉了他的打算,她顿时就是心里一冷,整个人险些就要晕死过去。

皇帝这是——

想要抛出她去算计荣王吗?

一旦把这个私通的罪名强加给她和纪浩腾的话,那她是绝对没有活路的。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萧以薇顿时就吓了一身的冷汗。

纪浩禹笑了笑,露出一个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神情。

果然,不出片刻老皇帝已经拿了主意,摆摆手道:“荣王世子不守礼数,深夜滞留宫中,还冲撞了良妃,朕念及他的初犯,就不大力追究了,就关他一个月的宗人府,让他长长记性,以儆效尤吧!”

一句话,竟是把这一场风波四起,叫宫里一众妃子们兴奋不已的大动乱给随意盖过。

无数人的心里扼腕,却不敢叹息出声。

尘埃落定,老皇帝却不想在这里多留,起身扶着张相的手历来。

戚夫人想要扑过去求情,但是见他那副脸色,终究还是没敢。

纪浩腾被人进来押了出去,临走他却是谁都没看,只是阴测测的狠瞪了纪浩禹一眼,那一眼当真可谓是苦大仇深。

纪浩禹与他的视线相碰,却不过微微一笑。

黎贵妃等人也都沉默着相继离开,纪浩禹走在最后,正好见着萧以薇也被荷露搀扶起身了,便是笑意绵绵别有深意冲她略一点头:“良妃娘娘的弯儿转的真够快的,幸好幸好!”

萧以薇若是反应的慢点,保不准就真要被皇帝退出去做了垫脚石了。

这会儿她还吓的全身虚软,虽然听出了纪浩禹言辞之间的讽刺和调侃,却是半分计较的心力也没有,只是恹恹的被荷露搀扶起身。

纪浩禹看着她的模样,脸上笑容便是越发灿烂,突然弯了弯唇角道:“良妃娘娘,本王想要单独和您说句话,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萧以薇一愣,防备的看着他。

可是纪浩禹这人从来都不会叫人看穿了心思,她左右看了也无果。

纪浩禹不走,她也心里发毛,最后只能勉强点头,挥手示意荷露几个先退到门外去。

“方才,还要谢谢荆王殿下替本宫解围。”萧以薇虚弱的开口。

不见得是真感激,但这话说出来却也在情理之中。

纪浩禹却是置若罔闻,半分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含笑看着她,眸子灿若星子,笑容明艳道:“娘娘啊,其实本王是有一事想要求教于您?”

萧以薇的眉头皱的更紧,狐疑的看着他,没有吭声。

“若说是彭子楚要动宋灏么,这事儿本王不奇怪,毕竟他们之间的冤仇由来已久,可是您这横插一杠子,是不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纪浩禹道,半分也不掩藏。

萧以薇刚刚稳住的身子又是一个踉跄,用一种惶恐的眼神看着他。

纪浩禹脸上表情不变,一直都十分随意自在,他的语气却是深刻了几分,甚至是带了些叫人难以分辨的朦胧和婉转道:“有些事呢,您不说出来也好,不过呢——现在最好求神拜佛的保佑,啧啧——”

他说着,便像是十分唏嘘的咂咂嘴,又道:“那个丫头啊,可不好惹!”

言罢便是潇洒的转身,大步离开。

没想到萧以薇竟然是带了这么种心思了,这事儿倒是叫他心里意外的欢畅,也不知道宋灏被囚的那一晚上会是个什么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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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定国倾权万俟王,嗜杀成性,阴险狡诈,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笑里藏刀…

当她变成她——

两个不可能有交集的“名人”,在一次意外下擦出“火花”。

第072章 迷雾重重,穆兰琪死

萧以薇站在原地,用力的攥着拳头,指甲深深的掐进肉里犹不自觉。

直至最后,纪浩禹的背影消失在殿外苍茫的夜色中,这殿中人去楼空,仿佛夜色里顷刻间就有无尽的冷意弥漫上来,萧以薇才猛地打了个寒战,身子一晃,坐在了身后的美人榻上。

“娘娘?您还好吧?”荷露从门外走进来,小心翼翼的试着问道。

萧以薇的脸色苍白而无一丝的血色,她并没有回答荷露的话,荷露等了半晌,隐隐的都有了几分心焦,刚要去喊人,却见她唇角突然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来,突然闭上眼,仰天咯咯的笑了起来。

殿中空旷,又是夜深人静,她这一笑,声音格外的清晰,叫人觉得瘆的慌,听的荷露的头皮一阵发麻,只是神色惶恐的看着她,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萧以薇兀自笑了好半天,到了后面却又是自己突然打住。

荷露愣了半天神,这会猛地抬头看去,却见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已经泪流满面。

“娘娘?”荷露吓了一跳,试着去推了下她的胳膊。

萧以薇从屋顶收回视线朝她看去,唇角那个一个讽刺的笑容就越发的明显起来。

她看着荷露,突然之间就用了一种荷露从来就不曾见识过的悲戚的神色道,“荷露,本宫的日子,就要走到尽头了。”

这样的丧气话,似是感慨又似叹惋。

荷露听的更是心惊肉跳,忙道,“娘娘多想了,皇上只是这几日被各种各样的事情闹的心情不好,所以才把火气转嫁到了娘娘这里,待到过几日,皇上的火气消了,自然就会对待娘娘一如往昔了。”

“是么?”萧以薇模棱两可的应了一声,叹了口气,便扶着肚子起身。

她这一晚上连番受到惊吓,身子十分的虚弱,荷露赶紧搭了把手。

萧以薇站起来,然后就隔开了她的手,一人漫无目的的在这间空旷的大殿之中踱起了步子。

她走的很慢,仿佛是一只没有归路的游魂一样,所到之处都用手指轻轻的拂过,把这殿中陈设的每一个物件都摸了个遍。

最后,在内外两殿隔开的珠帘之下止了步子。

荷露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她的古怪行径,这会才听她慢慢的开口说道,“荷露,皇上对本宫已经动了杀心了,我的玉坤宫,恐怕也保不了多久了。”

荷露低着头,闻言眉头就使劲的皱了起来,走过去扶住她的胳膊道,“娘娘不要胡思乱想了,皇上的确是在气头上,回头您哄哄他也就没有事了,别的不提,就冲着您肚子里的龙种,皇上也不会亏待您的。”

萧以薇垂眸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肚子,眼中嘲讽的意味就更是明显了起来,道:“有什么用?以前本宫也觉得这个孩子会给本宫带来福气,可是直到今晚本宫才算是看明白了——原来这个孩子在皇上的眼里也都什么也不是。难道你没看出来吗?你以为他最后松口把这事儿不了了之是为了什么?真是看着本宫和本宫肚子里的孩子吗?那是因为荣王一直没有出面,否则的话——”

萧以薇说着,眼中突然就迸射出浓烈的恨意和杀意,道,“如若今天,荣王但凡要出面替世子求情一句的话,皇上定然会毫不犹豫的把本宫推出去,无论如何也会坐实了本宫的罪名,好借以打击荣王的士气,驳他的脸面。”

这个想法在脑中形成的初期萧以薇自己也是觉得难以相信,可是现在冷静下来,是当真切实领会到了老皇帝的虚伪和无情。

荷露听的胆战心惊,手脚发抖,抓的萧以薇的胳膊都疼了也没发现。

萧以薇这个时候也仿佛是感觉不到疼痛,只就斜睨她一眼道,“你说现在,本宫该怎么办?”

原来是以为她可以将老皇帝哄的服服帖帖的,可是现在,转眼之间,竟然连性命都要随时受到胁迫,这样的落差,让她感知到了一种空前的危机感。

更何况,还有宋灏那里的事情悬着未定,现在她被禁足,又惹了老皇帝不快,只怕短时间内都要活动受限,那边的情况也顾不得了。

荷露的嘴唇抖了抖,只是六神无主的看着她。

萧以薇如果倒台,这玉坤宫里的其他人不说,只就她自己作为萧以薇的身边人,那就是绝对没有活路的,虽然——

萧以薇其实也并不就是将她视为自己人,也有很多的事情瞒着她,可是哪怕是这样,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她都知道的太多,如果有一天皇帝真的对萧以薇动了杀心的话,她这个近身女官也是必死无疑的。

荷露知道,萧以薇说这话并不就是指望着自己给她拿主意,而只是要她的一个态度,一个——

对她表示死忠,共同进退的态度。

而现在,荷露也别无选择。

咬咬牙,荷露终于勉强镇定了情绪,对上她的视线,“奴婢但凭娘娘吩咐,奴婢愿意帮扶娘娘,一起度过眼下的难关。”

萧以薇闻言,这才舒心的笑了起来,点头道:“那你就去帮本宫做件事吧!”

荷露一愣,愕然的抬头看向她,见着她眼底晦暗不明的色彩才恍然明白——

原来萧以薇的心里早就有了打算了,只是在等着自己松口顺从罢了。

“是!”荷露唯有心里苦笑,面上却是不显山不露水的点了点头。

萧以薇冷冷一笑,款步进了内殿,从妆台旁边的一个抽屉里取出文房四宝。

荷露自觉地走过去替她研磨,萧以薇执笔写了一张简短的字条递给她,道:“收好了,白天的时候想办法送到三清殿去,压在后殿的神龛底下。”

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小心点,别要叫任何人看见。”

萧以薇几次三番的去三清殿,就算荷露没有亲眼见识到那内里乾坤,也知道她去那里必定是约见什么人的。

她不傻,自是知道这一次萧以薇叫自己传信肯定也是有所图谋的。

“是,奴婢知道了。”荷露仔细的将字条收了,本来是想揣在袖子里,但是想了想却是觉得不放心,便撩开裙裾塞到了袜子里裹好。

萧以薇看着她这般谨慎的作为,心里满意一笑——

这会儿哪怕皇帝懒得搭理她,黎贵妃那些人也都势必有眼线盯着呢,所以凡事都还是尽量小心的好。

顿了一顿,萧以薇又道:“本宫想见单嬷嬷!”

这一次,她倒是只撂了话下来。

以往她约见单嬷嬷都是自己亲自去往御花园的那处假山石缝里递暗语的,荷露虽然见过几次,但是并不敢追问,可是单嬷嬷深夜往来玉坤宫的事情,她却是暗地里偷偷摸摸的观望到了。

“是!奴婢会替娘娘传话的。”荷露道,强压下心里的不安。

“嗯!”萧以薇挥挥手示意她下去。

待到她走后,眼神却是阴了阴——

这个荷露,是个十分拘谨小心的性子,但是有时候却是过于精明了,果然,她竟敢暗中窥测自己的举动。若是还在往常,萧以薇是必定不会容她的,可是现在在非常时期,又是用人之际,她却是不能动荷露的,因为身边想要再找一个称心如意的人也不容易。

荷露走后,萧以薇就开始靠在睡榻上闭目养神。

宋灏的事,她不确定能瞒得了多久,既然老皇帝都靠不住了,那么现在她就只能全靠自己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切都要抢占先机,先下手为强。

京城近郊。

荣王庄园别院。

庄随远打发了宫里来人就回去给纪千赫复命。

因为是半夜酣睡的时候被人吵醒,纪千赫的精神有些不济,单手撑着额头坐在一张软榻上闭目养神,一张风华绝艳的脸孔上多少是透出了些许疲惫之色。

他穿了一身白色的寝衣,全身上下那种高人一等睥睨天下的气势却是半点也不被影响,那一副眉宇之间的神色,仿佛天然就该是高高在上,凌驾于万人之上的。

听闻庄随远的脚步声,他也没睁眼。

庄随远见着他的脸色不大好,就刻意稍稍放缓了声音道,“王爷,宫里的来人属下已经打发回去了。”

“嗯!”纪千赫淡淡的应了声,并没有多余的话。

庄随远见他如此,心里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开口道,“这一次的事情之后,世子和荆王之间的嫌隙只怕是要更深了,王爷真的就准备一直这样放任不管吗?”

“由着他们去。”纪千赫道,半点也没放在心上的样子,“那个小子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借此激化纪千胥和纪浩禹之间的矛盾,好给那个丫头铺路,横竖是碍不着本王的什么事,既然本王之前给了他允诺,就权当是再卖他一个面子吧。”

纪千赫对宋灏的态度,一直都让庄随远万分心悸,哪怕只是冲着他对姜太后的那份心,在面对宋灏的时候,他也绝对该是不留余地的,可是现在他对宋灏——

呈现在人前的仿佛竟是个纵容的态度。

若不是对他的性格太过了解的关系,只怕庄随远都要觉得这是他们两代摄政王之间惺惺相惜的情谊,可奈何,庄随远对自家主子的脾气实在是太过了解——

他不会无缘无故的纵容宋灏这么多,而他现在越是放纵,那便很有可能意味着,将来他是绝对会不留情面的收回来更多。

而他一旦出手的话,那结果却是连庄随远都不敢想象的。

毕竟——

宋灏,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这段时间庄随远的心都一直悬着,他倒不是替宋灏捏一把汗,只是因为自家主子蛰伏的太久,一旦出手,到底会引发怎样的风波,谁都无法估量。

这样想着,庄随远的思绪就不觉的有些飘远,过了好一会儿,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纪千赫似是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

“王爷,还有一件事。”庄随远敛了心神,道。

“什么?”纪千赫睁开眼,缓缓的吐了口气,自榻上起身弹了弹袍子。

“方才殷王的随从递了口信过来,说是世子的行为逾矩,是为人唆使。”庄随远道,和纪千赫提起纪浩腾的过失的时候他倒是毫无压力,顿了一下,又补充,“是穆兰琪。”

纪千赫对下头人的很多事都从来不上心,可是很多的事,庄随远却是看的清楚明白,对于穆兰琪的那点儿心思,自然早就通透了,只是这样无关痛痒的事,明知道自家主子没放在心上,他也就不提罢了。

纪千赫听了这事儿果然是没在意,只就随意的一挥手道,“她不是左司的人吗?交给左司处置吧!”

穆兰琪是左司大巫医的得意弟子,而私底下纪千赫和左司大巫医的关系却是不错的,当然了,把穆兰琪交给左司大巫医倒不是看在两人私交的份上,而是穆兰琪那样的小角色,他完全就是懒得费心思去计较。

“是,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庄随远点头应下。

纪千赫见他再无事禀报就回了内室重新歇下。

庄随远从他这里出来,又叫人去了宫里打探消息,把皇帝处置此事的结果带回来,又恐着戚夫人要来哭诉扰了自家主子的清净,索性这两日也都留在了庄园里头,方便应付,别的事则是尽量的分派出去,叫其他人的去办。

宫里这边,戚夫人出宫之后却没有去找纪千赫,而是直接回府准备了一些换洗的衣物和吃食紧赶着去宗人府给纪浩腾送了去。

纪浩腾从宫里被带出来之后就直接被入狱看管了起来,因为是老皇帝亲自降下的圣旨,所有相关人等处理起这件事的时候都是慎之又慎,不过因为纪浩腾到底是荣王府的独苗,那些狱卒和当官的虽然不敢私纵他出狱,对他却也只当是祖宗一般的供着,选了最好最宽敞的牢房,又命专人打扫了才把他送进去。

可以说纪浩腾在牢里享受到的待遇,比起纪浩禹来那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过话虽如此,到底也是收监入狱了,纪浩腾心里的一股邪火一直就没能压下去,狱中空旷,没什么物件能给他砸了发泄的,他便找茬将押解他进来的两个狱卒一顿乱揍,两人算是遭了无妄之灾了,出去的时候全被打成了猪头。

戚夫人自然也是压着火气,黑着脸带了东西过来。

狱卒对于这对嚣张跋扈的母子自是毕恭毕敬的不敢招惹,赶紧的就开了牢门,把人送进去,然后又唯恐在这里多呆一刻就要惹祸上身,紧跟着就退了出去。

“母妃!”见到戚夫人过来,纪浩腾赶紧就迎上来,一把握住她的手,满是希望道,“你是来接我出去的吗?你跟父王说了没有?”

戚夫人的脸色黑如锅底灰,闻言却是无奈的一声叹息,“这一次关你进来是皇帝的圣旨,是说驳回就能驳回的吗?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你便在这里老实呆几天吧,等两日风头过了,母妃再给你想办法,托人去宫里求求情,看能不能提前把你放出去。”

说着就对跟来的婆子丫头招招手,“还不把东西都拿进来。”

婆子们把带来的衣物被褥抱进来,帮着拾掇,又在桌上摆了酒菜。

戚夫人拉着纪浩腾的手移步过去,软声劝道,“你也别置气了,事情横竖都已经这样了,怪也只怪你自己没轻没重的,什么事不好惹,去招惹皇上的女人?今天只把你关在这里都是轻的了,看的还是你父王的面子。”

“母妃你这是什么话?”纪浩腾闻言,一下子就怒火中烧的炸了毛,指着牢门的方向,暴躁的跳脚,“我说了多少遍了,是纪浩禹那个混账东西设计害我的,别人不信我也就罢了,母妃你也不信我吗?我好端端的出府一趟,就被人给莫名其妙的劫了,这事儿如果说不是他做的,那才是见鬼了呢!”

戚夫人闻言,正在斟酒的手就顿住,阴着脸看向他,“这话你说的再多有什么用?那会儿在宫里的时候他就推的干干净净的,没有证据的话,说了也是白说。”

“反正就是他做的!”纪浩腾道,一把抓起桌上的酒杯本来是要饮酒的,这会儿也没了心思,用力狠狠的将那酒杯砸在一侧的墙上,眼中凶光毕露。

戚夫人看他这个样子,对他的话,不觉的又多信了几分,眼底也跟着闪过幽暗的冷光。

她咬咬牙,道:“你真的确定是他做的?”

“绝对是他!”纪浩腾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咬牙切齿道,“等着吧,这件事我和他绝对没完,敢算计我,回头等我出去了,一定十倍百倍的还给他。”

戚夫人对纪浩禹那双母子的仇恨较之于纪浩腾只会有增不减,只是这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就不由的敛了神色道,“我还没问你呢,你不是刚回城?不好好的在家呆着,这大晚上又跑出去做什么?”

纪浩腾闻言,倒是心虚的脸上表情一僵,打了个马虎眼道,“府里闷得慌,我出去逛逛。”

戚夫人看着他神情闪烁,自是不会信他这番说辞的,皱眉道:“你还不说实话?”

“其实也没什么事儿。”纪浩腾撇撇嘴,戚夫人凡事都纵着他,是以他倒是也没有刻意回避,笑道,“就是听说宋灏人失踪了,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我就想去探望一下那位摄政王妃而已。谁知道——”

想起行宫门口发生的事,纪浩腾就浑身的气血逆涌,狠狠的一拳打在桌子上,“纪浩禹这个卑鄙小人!”

戚夫人听着他的话,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德行她如何不知?待到片刻之后反应过来,整张脸就不由的瞬间变了颜色,脚下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一步,指着他道:“你也太胡闹了,那女人的主意你也敢打——”

她的脸色铁青,指尖颤抖。

纪浩腾看在眼里,就不耐烦的皱眉,道:“母妃你是被宋灏吓住了吧?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个女人!他不是狂么狠么?他连你都敢动,我就算是动了他的女人又如何?更何况么——”

纪浩腾说着,就兀自摸了摸下巴,眼中有yin邪的冷光闪过,慢慢道:“那女人的确是生的人间绝色,少有人能比的。”

起初他对明乐的确是没有多大的心思,只是后面越是捞不着反而心里越发的惦记上了。

大约也是个猎艳的心思起了,毕竟他流连花丛许多年,见识的女人无数,但是明乐这样的——

有姿色又有胆量,连皇帝的茬儿都敢找的,他还是头次遇到。

只要想起那日皇帝的寿宴上她和老皇帝据理力争时候的那股子凌厉的气势,他心中便是悸动不已。

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

那女人还是纪浩禹看在眼里的。

既然纪浩禹是思而不得,他若是能弄到手,便相当于是彻底的压了纪浩禹一头了。

戚夫人是吃了宋灏两夫妻的亏了,哪怕是到了这会儿想起当初的场面也还是不寒而栗。

她是张狂跋扈,但是一直都知道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就宋灏那样的煞神——

还是躲的远远的好。

“赶紧的歇了你的心思!”戚夫人一个机灵,厉声道,走上前去拉了纪浩腾一把,严厉的警告,“那个女人可不是你能招惹的,她连皇上那里都能找上门去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叫板,那就是个不怕死的。这天底下的女人,你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你要是不赶紧给我歇了这份心思,我这便进宫去请旨,让皇上再将你多关上两个月。”

诚然,她是把纪浩腾做宝贝疙瘩一样的疼着护着的,这话也不过只是说说罢了。

纪浩腾哪里不知道?所以根本就不理会她这发狠的警告,完全一副听不进去的样子,只就烦躁道,“别说这些废话了,母妃你赶紧想办法去求父王,把我从这鬼地方弄出去。”

戚夫人阴着脸,却是不松口。

纪浩腾看她这样,不由的急了,拽着她的胳膊软磨硬泡的撒起娇来。

他在外胡作非为欺男霸女,但是回到府里,在戚夫人面前却是能屈能伸的,总能把人哄的服服帖帖的,回回闯祸都是戚夫人出面给他收拾烂摊子,而戚夫人也就吃这一套。

可是这一回,戚夫人却是迟迟没有松口,最后只道,“这件事,你父王既然开始就撂下话来他不插手,那后面自然也不会管了,他的脾气,你还不清楚吗?你还是老实在这里呆着吧,一个月的时间也很快就过去了。”

纪浩腾一下子就暴怒起来,抬手将那张简陋的木桌掀翻在地,面目狰狞的大吼道,“这是什么屁话?白天的时候他还为了那个混蛋进宫求情,怎么到了我这里,到了我这个亲儿子这里却是不行了?他是我父王,我才是他的亲儿子!”

戚夫人看着砸了满地的饭菜,眼神阴郁,半晌只道:“你别胡闹了,这件事母妃会替你想办法。”

言罢就扶着随行婆子的手走了出去。

“母妃!”纪浩腾大失所望,冲过去想拦,外头的狱卒已经闻声进来,强行锁了牢门。

纪浩腾无计可施,在牢房里捶胸顿足又很是骂骂咧咧的折腾了一阵,直到自己觉得累了才罢休。

戚夫人从牢房里出来,脸色不仅不见缓和,反而越发的阴沉晦暗。

身边的赵妈妈看着,心里就跟着捏了把汗,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指安慰道:“夫人您先消消火,奴婢知道您这是心疼世子,可是这一次的事情都惹到宫里去了,招惹上的又是良妃娘娘,皇上火气大些也是有的——”

“那女人算个什么东西?我会放在眼里吗?”戚夫人不等她说完已经冷声打断,冷冷的扫了她一眼,心里却是有些发抖的道,“我现在就是害怕腾儿这孩子不死心,还去打大邺来的那个小贱人的主意,说起来也真是邪了门了,他平时就算是再怎么胡闹,也多少有点分寸,这会儿怎么就钻了死胡同了,闲着没事去招惹那女人!”

赵妈妈听了,眼珠子转了转,忖度道,“夫人的意思是——”

“我觉得这件事里头有古怪!”戚夫人道,用力的攥了攥手里的帕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就道,“腾儿昨儿个出门不是带了人的吗?那些个奴才都死到哪里去了?”

“是啊,奴婢也再没见着人。”赵妈妈也是一惊,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纪浩腾出事以后他的那些随从竟然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马上叫人去找,其他的人不管,他身边近身服侍的小厮一定要给我找着。”戚夫人道。

“是,奴婢回去就安排人去找。”赵妈妈应道。

主仆两个回了府里,赵妈妈马上传了戚夫人的话下来,动用了府里半数以上的护院家丁出去寻人。

行宫那里自从闹了一起刺客事件之后,就空置了下来,由府衙的人暂时接管,派了无关紧要的几个守卫看着。纪浩腾的那些随从被扔在密道里,当时柳扬下手并不重,所以不到一个时辰也就差不多都醒了,面对狭窄陌生的环境,一众人都吓的不轻,可是嘴巴都被堵死了,求救也叫嚷不出,一众人生怕是被人活埋在了这里,尽了全力折腾,嗷嗷乱叫,终于惊动了经过外面巡逻的侍卫,一番搜索之下才把人给挖了出来。

几个衙差都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听说他们是荣王府的人,也懒得往衙门备案了,直接放了人回去。

那一众人没能保护好纪浩腾,又知道戚夫人和纪浩腾那母子俩心胸狭窄手段狠辣,还哪里敢回王府复命,彼此一商量,干脆就直接散了,各自逃命。

好在是戚夫人的手脚够快,提前就叫了人出来找,赶在那小厮出城之前把人给逮了回来。

赵妈妈亲自询问,知道纪浩腾都被关了大狱了,那小厮就更是吓的魂飞魄散,不等动刑就什么都招了。

赵妈妈把他的原话回了戚夫人知道,戚夫人听后勃然大怒,指甲抓着桌子一角,深深的掐了进去,咬牙切齿道,“好一个穆兰琪,好一个不识好歹的小贱人,居然连我的儿子也敢教唆,当真是不知死活。”

言罢,眼里闪着灼灼火光看向赵妈妈道,“那小贱人的人去了哪里?”

“不知道,事发之后就不曾见到她了。”赵妈妈道,看着戚夫人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道,“夫人难道不觉得这件事情里头有鬼?”

“嗯?”戚夫人一愣,抬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赵妈妈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谨慎道,“按理说依着那小贱人的身份,能叫她在世子身边服侍,那是她的福气,可是她却这般的不识好歹,居然怂恿着世子去捅马蜂窝,不知道的只以为是她不知轻重,可是那个丫头可是鬼精着呢,左司大巫医的得意弟子,连王爷都器重她几分。她能分不清这里头的利害关系?夫人,这事儿吧,奴婢怎么瞅着都觉得里头还有猫腻。”

戚夫人闻言,不由的心中一冷,冷不丁的打了个哆嗦:“难道你是说王爷他——”

穆兰琪是纪千赫开口指给纪浩腾用的,难道是纪千赫授意她误导了纪浩腾去惹祸?

这个念头方一划过脑海,戚夫人的整个人都懵了,险些一下子就从椅子上滑落在地,嘴唇颤抖,脸色惨白。

这——

太可怕了!

“夫人!”赵妈妈惊呼一声,连忙搀住她,扶着她重新坐好道,“你这想到哪儿去了?王爷这些年虽说是没住在王府里,可是对夫人和世子可是半点也没苛待,这些年世子闯了多少祸?还不是靠着王爷的面子,回回都不了了之,王爷就世子这么一个儿子,哪怕是嘴上不说,心里也必是心疼着的。”

戚夫人听了这话,心里才稍稍踏实了些,可脸上表情却是半天没有缓过来,惊骇异常。

“那妈妈你的话是什么意思?”戚夫人问,神色混沌,似乎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奴婢只是觉得穆兰琪那小贱人既然敢出这样的阴招,暗地里就必是揣了什么心思的。”赵妈妈道,说着还是不放心的左右扫了一眼,确定外面无人窥测才压低了声音道,“之前她也经常出入王爷身边听命,夫人,您埋在别院的那边的眼线,是到了发挥作用的时候了,不如叫她去探一探消息?或许会有什么意外的发现。”

戚夫人想了想,心里总归是埋了一道坎儿,觉得踏实,就胡乱的摆摆手道,“那就赶紧去吧,尽快的把事情问明白了,我现在这心里怎么都不太平。”

“是!”赵妈妈领命去了,她的动作倒是很快,赶在黎明时分就已经带了消息回来,只是还没进门,戚夫人就先看到她满脸暗沉的神色。

“怎么样了?”戚夫人的心头一紧,几乎是惊弓之鸟一样,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赵妈妈的脸上罩了一层寒霜,看着她道,“夫人,已经问清楚了,之前奴婢猜想的果然没错,那小贱人的确是个不安分的,竟是动了王爷的心思,可是却被王爷一句话拨给了世子,她这便恨上了。”

戚夫人闻言,心里宽一口气的同时马上又添新堵,一巴掌趴在了桌子上,“她有几个胆子?居然连王爷的主意也敢打?”

最主要,纪千赫如今的年纪,和穆兰琪的祖父辈都相差无几。

“这个小贱人,还真是敢想。”戚夫人的神色之间嫉恨交加,冷冷道,“这消息能肯定吗?可别是讹传。”

“绝对千真万确!”赵妈妈拍胸脯保证,“是从庄先生的口中透出来,当是连王爷都不知道这小贱人会揣了这么一重不该有的心思,否则的话,应该也不会将她指派到世子身边了。”

戚夫人的眼中再次燃起熊熊火光,好半天之后才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好!好的很!她这是找死!”

穆兰琪挑拨了纪浩腾是一回事,但是竟然恬不知耻的把主意打到了纪千赫身上,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这边明乐一觉睡到天亮,因为是昏睡,所以倒是睡的十分安稳,醒来的时候才察觉天已经大亮了。

宋灏下手极有分寸,并没有伤她一分一毫,所以这会醒来并不觉得半点不适,脖子后面也没觉得疼。

翻身坐起来时候明乐的脑子里还恍惚了一阵,低头看看身上盖着的薄被再扭头看向远处桌案上已经整理的整整齐齐的折子,她脑中关于昨夜的所有记忆才开始慢慢苏醒了过来。

宋灏回来过,和她说了好些的话,最后却又不顾她的挽留,再度一意孤行的离开了。

如若不是昨夜相处时候的那些画面在脑海中呈现的太过清晰,明乐都要以为是她自己忧思过剩而坐了一场虚无缥缈的美梦。

正坐着微微愣神,外面长平和雪雁就捧着洗漱用品走了进来。

大约是昨夜哭的太凶,这会儿虽是睡了几个时辰,明乐的眼睛也还红肿的厉害,两个丫头见了,顿时吓了一跳。

“王妃,您这是怎么了?”长平不由的倒抽一口气,皱眉走过去,心疼道,“是昨夜睡的太晚了吗?怎么眼睛都红了?”

“是么?”明乐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倒是没觉得怎样,抬头见着外头天光大盛,就自顾岔开话题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辰时过半了。”长平道,“我大哥说您太累,昨夜直接在这里睡下了,一直拦着没叫我们进来,奴婢和雪雁也是估摸着您这会儿也该起了,才进来看看的。”

“王妃,看着您的气色不太好,您若还是觉得累的话,就再多睡一会儿吧。”雪雁也道。

两人就都只当她是批折子批的太晚,劳累过度。

“不用了,我睡够了!”明乐笑笑,掀开了薄被下地,关于宋灏的事,却是对两个丫头都没提。

这会儿她的精神不济,就直接吩咐两个丫头去备了温水,沐浴之后才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不少,脑子里又把宋灏对她说的那些话都过了一边,却还是免不了暗暗心惊,心里一直都紧绷着一根弦,怎么都不能彻底的静下来。

长平也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把昨夜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与她说了,明乐也没什么反应,只就淡淡的应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平时几乎很少能遇到她有心事的时候,长平心里也隐隐奇怪,不能主动问她,就偷偷的询问了长安,可长安却也只说是不知情。

虽然知道宋灏已经脱困,可表面上的功夫却不能落下,一大早明乐就又叫了人去步兵衙门找纪浩禹要消息,一天之内,隔两个时辰就要叫人去衙门闹一场,做的煞有介事。

纪浩禹对这事儿的来龙去脉甚至于比明乐还要更清楚几分,不过他却是很乐意奉陪,两人便是你来我往乐此不疲的当众演起戏来,又是有恃无恐的再度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

傍晚时分,雪雁从步兵衙门回来的时候却是神色凝重的直接过来见了她。

明乐从桌上的公文上抬起头,挑眉道:“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有些蹊跷。”雪雁道,“之前我们在荣王世子身边见到的那个叫做穆兰琪的丫头,没了!”

那个丫头,不过是个小角色,明乐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既然雪雁特意提了,她就知道事情肯定不简单,于是也不多问,只是看着她。

雪雁的语气顿了一下,便又继续说道:“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刚刚才得了消息,说是被人发现死在了她师父左司大巫医药庐后面的蛇窟里,那些东西都是巫医养来炼蛊用的,剧毒无比,尸首都没的找,直接就喂了那些东西了。”

大兴巫医的蛊毒十分厉害,可想而知,穆兰琪的死装会是如何的惨不忍睹。

不过那女人小小年纪就心思阴毒无比,明乐也不觉得同情,只是十分奇怪,“怎么回事?”

直觉上她以为该是这个女人惹了纪千赫的不快,被纪千赫下令处置了。

可是雪雁脸上的神色却是更显忧虑道,“不知道!据说连左司大巫医也被蒙在鼓里,远远的了她的尸骨却是断定她是死后才被人扔进蛇窟毁尸灭迹的,说是她死前还被人下过十分厉害的蛊,应当是被折磨致死的。”

------题外话------

嗷嗷嗷,我觉得我不爱女主也不爱楠竹了,我要倒像荣王爷去,灭了楠竹灭了女主也灭了纪浩禹,直接把男神王爷拐回家!

第073章 纪浩禹的阴招

“左司大巫医的身份贵重,又是大兴宫中御用巫医之首,他的药庐应该不是什么人就能随便进去的,真的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吗?”明乐道。

如果真如雪雁所言,这么这件事里头就的确是透着诡异的。

雪雁摇头:“消息是这么说的,因为事情是发生在左司大巫医的药庐里头的,这会儿在所有的巫医之间都已经传开了。不过奴婢额外也得了另一个消息,好像说是荣王那里之前的确是有下过一道命令,叫人处置了穆兰琪的。”

“嗯?”明乐手里执笔的动作一滞,心中警觉之余一滴墨迹落下,好在是她发现及时,赶紧把手下公文往旁边抽走。

墨滴落在下面的宣纸上化开,借着外面暗沉的天色,一点一点晕染成一片。

明乐皱了眉头,抿着唇角思忖片刻才重新抬头对上雪雁的视线道,“原因呢?是因为昨夜纪浩腾的事?”

纪千赫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动穆兰琪,而这期间发生的也就唯有纪浩腾的那件事上才勉强算是有迹可循。

“具体不清楚。”雪雁道,“荣王那里的守卫森严,他的庄园,我们的人根本混不进去,不过这个消息千真万确,是荣王的管家庄随远亲自下的命令,本来是要交代给左司大巫医的,可是左司大巫医那边却根本还没得及出手人就已经没了。”

“这倒是件稀奇事儿!”明乐的唇角勾了勾,似是一个微笑的表情,但是却未达眼底。

“若不是得了荣王的授意,庄随远当是不会擅自做主下了这样一道指令下来。”雪雁思忖道,也是一筹莫展。

穆兰琪那样的人,死不足惜。

可是她的死状却是迷雾重重,不是纪千赫,也不是左司大巫医,把尸体丢入蛇窟的本身就已经算是个狠辣异常的招数了,更别说之前还是被蛊毒折磨致死的。

若不是有深仇大恨在先,谁会下这样的狠手?

可是就穆兰琪那么样的一个小角色,虽说是心思狠辣了些,手段也毒,她的身份却是够不上去得罪真正层面上的人的,再者说了,就算是她真的得罪了什么人,那人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以这样的手段结果了她——

那绝对说明,这个人并非等闲。

这样的人,又何至于会和一个黄毛丫头斤斤计较的?

“先去吧,这个消息听听也就罢了,不用费劲的去打听,跟我们没关系。”沉思片刻,明乐便是摆摆手,“这段时间还是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宫里那边吧,萧以薇那里如今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了,料想着她是不能安分的太久了。”

不只是萧以薇,最重要的是彭修。

如果不出所料,这个人现在就应该已经是在积极的筹谋准备最后的致命一击了。

“嗯!”雪雁点头,“宫里有荆王府的暗桩,事无巨细,红玉那里都会筛选了重要的消息送过来的,王妃尽管放心。”

纪浩禹的消息渠道,真的可靠吗?

突然想起夜里宋灏说过的话,明乐不免微微愣神了一瞬。

雪雁却是不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忍了一下,终究还是开口,试着道,“王妃,王爷的事儿——”

宋灏失踪,已经整整两天了。

纪浩禹大张旗鼓的把整个京城都掀了个底朝天,动静是闹的不小,可是却半点的线索也无。

雪雁不傻,宋灏是什么样的人,又能有多大的能耐,她心里是有数的,再加上——

柳扬也已经有整整一天的时间不曾露面了,甚至于这会儿连武冈都没了踪影。

说话间明乐已经重新低头去看公文了,闻言并未抬头,只道:“这里到底也是别人的地盘,还是传话给纪浩禹,让他去找吧。”

这会儿提起宋灏,明乐的情绪已经十分的平稳,虽然她并没有明着说什么,雪雁一直悬着的心也总算是跟着放下了。

“是!”雪雁如释重负,领命退了下去。

明乐听着她的脚步声走远才重新搁了手里的狼毫,靠在椅背上对着院子的方向发起呆来。

昨夜宫里发生的事,她并没有叫人去挖掘其中内幕,其实不用想她心里也已经有了七成以上的把握,料定了会是宋灏的手笔。

把自己留在这里,他到底还是不放心,所以步步周到,最后用了釜底抽薪的一招替她铺路,胁迫纪浩禹就范。

他的这般布局和设想,叫她挑不出任何的毛病来,殊不知这会儿——

她更担心的反而是他,山高路远,却不知道他现在人在何处了。

这样想着,明乐的唇角不觉的牵起一抹微苦的笑容,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静待黑夜降临。

纪千赫那里,是在当天的夜里庄随远才斟酌着把穆兰琪的死讯对他说了。

本来就只是件无关痛痒的小事情,可是因为穆兰琪的死状离奇,庄随远也才不得已的对纪千赫提了。

“是么?”纪千赫闻言,手里正在落子的动作却是顿在了半空,迟疑了一瞬才又重新从容的把手中棋子平稳的放在棋盘上,他预先就算计好的地方,“一点线索也没有查到?”

“是!”庄随远道,神色之间是多少年来都少有的凝重,“左司大巫医也十分的奇怪,王爷您是知道的,他对自己药庐里的那些宝贝一直看管的很紧,不说是外围留了高手防备,就是那一路进去的途中也都有他自己布置的机关。”

“这么说来,倒该是他身边的人做的了?”纪千赫想也不想的随口问道。

“左司大巫医挑选弟子的条件卡的十分严苛,这些年来,也就收了梁青玉和穆兰琪两个女弟子,再就是身边一个医童,与他又是形影不离。其他的人,当是不可能知道他药庐里的布局的。”庄随远道。

言下之意却是很明白,梁青玉废了,穆兰琪总不能是自己找死,所以左司大巫医的那里,实在是有古怪。

纪千赫听着,始终都是神色浅淡,没什么表示。

庄随远等了半天,没等到他的回音不禁便有些着急,试着开口道,“王爷,这件事——”

“让左司自己看着办吧,如果是他的地方出了纰漏,总不能叫本王去给他补缺不是?”纪千赫没等他说完已经冷静的开口,语气不重,却也是完全的不容拒绝。

表示他对这事儿是半分兴致也无的。

“是。属下知道了。”庄随远无奈,只能顺从的应下。

穆兰琪的离奇死亡,在大兴宫廷的御用巫医之间很是掀起了一场大的风浪,无数的人揣测其中内幕,但是最终却全无所获。

穆兰琪毕竟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起了一阵风波之后,这事儿也是很快便不了了之,没几日就又再度风平浪静了下来。

纪浩禹那里“兢兢业业”每日里都大张旗鼓的在搜寻宋灏的下落,城里闹的乌烟瘴气而无所获,后面搜索范围便慢慢扩大,已经延伸到了京城之地邻近的村镇当中。

这个人,自恃办的是皇差,又几乎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个性,所到之处当真可谓是鸡飞狗跳,闹的天翻地覆。

老皇帝那里憋着一口火气,虽然也叫人注意着纪浩禹这边事情的进展,却再没问过一句。

久而久之,大兴朝中的文武百官再提起这件天大的事情的时候也都逐渐麻木,只当成是一件例行公事每日必提的差事一般,但是无可否认,因为这件事的影响,整个朝廷上空却是隐隐的布了一层阴云,气氛总有些古怪。

五日之后,易明爵和尉迟瑶一行抵京,随行的阵容不大,只带了三千精兵,但是可想而知,自然都是精挑细选里头出来的精英,所打的旗号自然是摄政王无故失踪,前来帮忙搜寻王爷下落的。

这段时间,明乐的日子过的有条不紊,每日里代替宋灏批阅盛京方面快马加鞭递送进京的折子,隔三差五的就去宫里闹一闹老皇帝,逼着他抓紧搜查,早点把人找到。

老皇帝一直称病不见,后宫的整个气氛也一度低靡,所有的后妃都大气不敢出的关在自己的寝殿里,没一个敢主动冒头的,生怕被老皇帝抓住拿来出气。

如此过到第九日,这日一早明乐却是意外收到宫里萧以薇送的帖子。

“萧以薇?”明乐从长平手里借过帖子,只是淡淡的扫了眼就顺手扔在了旁边的小几上,往椅背上一靠道,“她终于是耐不住了吗?帖子上头说了什么?”

“帖子是从良妃那里出的不假,可却是借着大兴皇帝的名义的。”长平道,神情和语气都十分的谨慎,“说是因为王爷下落不明的事情,皇帝十分的过意不去,便要她代为招待王妃,大约是个安抚的意思吧。”

“这都多少天了,这会儿才想起来要安抚本王妃了吗?”明乐冷笑,却没有过多的评价这一次萧以薇约见她的事。

“王妃去吗?”长平道,其实心里却是已经有数。

明乐的脾气和处事手段,她都再清楚不过。

“去,为什么不去?”果不其然,明乐却是半分犹豫也无的,她的眼睛闪了闪,透着狡黠的冷光和长平对望一眼,然后就缓缓的笑了,“既然是他们终于要出手了,那么本王妃何不成人之美?”

她说着,就把那帖子扔回长平手里道,“去回了,就说本王妃十分感谢皇帝陛下的盛情,到时候一定准时赴宴。”

“是!”长平应了,犹豫了一下又道,“王妃,这一次的事必定和那人有关,他来了大兴这么久都一直蛰伏不动,想必一直都在等机会,这一次一旦出手,只怕——”

彭修是个十分沉得住气的人,这一次他来大兴,明显就是冲着明乐来的,可是自始至终却都隐忍不动,他在等的——

无非就是一个可以确保万无一失的时机罢了。

“这件事不能再拖了,他是势在必得,我与他也必须要做一个了断。”明乐道,却是没让长平把话说完,只就挥挥手道,“照我的吩咐去做吧!”

“嗯!”长平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却是没有再劝。

相较于雪雁,她能揣测到的事情要更多一些,自是更能明白明乐如今势在必行的决心。

打发走了长平,明乐就抖了抖裙子站起身来往外走。

长安守在门外的回廊上,见她出来,忙就站直了身子迎过来:“主子要出门吗?”

自从出了行宫的刺客事件之后,再加上最近这段时间宋灏不在,长安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明乐,就连睡觉也是守在门外的,哪怕是有影六几个轮翻在院子里守卫他也都不肯轻易离开。

明乐说过他两次,但是左右劝不动,遂也就罢了。

“嗯!”明乐点头,“吩咐备车吧,这会儿纪浩禹应该是在步兵衙门坐镇的吧?”

“是!”长安道,“荆王这些天里一直呆在衙门,并没有亲自出城搜查。”

明乐莞尔——

就纪浩禹那么个养尊处优的身子,别说宋灏人没事,就算是真有什么,也别惦记他会委屈自己。

横竖他现在在人前也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哪怕是御史弹劾也都无所畏惧。

长安命人备了车,明乐也没藏着掖着,大张旗鼓的直奔步兵衙门,有着宋灏的事情做引子,也不担心别人会说什么。

诚然,其实那天老皇帝的寿宴之后外界就有流言纷纷,这些明乐也都有所耳闻,长平几个怕她动怒,虽然一直有意的压制消息,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明乐也只是不点破罢了。

“哟,王妃大驾,今儿个怎么亲自来了?”彼时纪浩禹正在衙门的大堂上架了小炉子姿态优雅的煮茶,满室的茶香弥漫,十分的惬意自在。

“王爷真是好兴致,人在衙门的公堂之上也不闲着。”明乐笑笑,抬脚跨进门去,毫不见外的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下头养着那么多的衙役官兵,朝廷供应着他们银子,总不能叫他们张嘴吃闲饭不是?”纪浩禹道,动作娴熟的斟了一杯茶递到明乐手边,“尝尝,这是今年新进贡的极品云雾,味儿还不错。”

明乐天生对茶道没什么兴致,只是盛情难却的接过去抿了一小口。

纪浩禹的眸子弯起,笑眯眯的看着她,却是没再说话。

明乐会亲自过来找他,肯定就是有话要说,他在等。

明乐手里端着那个紫砂烧制的小杯,指尖在略显粗糙的瓷杯外壁上摸了摸,然后就直接开门见山的开口道:“我来跟你借一个人。”

“哦!”纪浩禹的唇角弯起,眸中笑意闪烁,那表情既不意外也不关心。

明乐也不和他打马虎眼,只道:“前太子妃陈氏,现在应该是在你的手里吧?”

当日东宫满门被太子纪浩桀牵连入狱,当夜太子妃陈氏暴毙的奏章就呈到了老皇帝那里,可是这么至关紧要的一个人,纪浩禹定是不会叫她真的有事的,所以不用想明乐也知道,他用的会是一招瞒天过海的招数把人给换了出来了。

“其实这个人也没多大的用处。”纪浩禹闻言,不过淡淡一笑,垂眸抿了口茶道,“捉奸在床的戏码,宋灏能做第一次,本王就能做第二次,与其带着人证去向老爷子透底,还不如眼见为实,直接就着再摆一局来的立竿见影。”

明乐不置可否,沉默片刻才缓缓抬头对上他的视线道,“萧以薇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我去费心算计她的吗?而且如果你真要对付纪浩渊,法子难道会没有吗?何必非要掺和到这一局里头来?我只要陈氏,至于其它的事情,你想要怎么掺合都随便,我会给你提供最大的便利就是了。”

纪浩禹撇撇嘴,却是一直没有再抬头,目光盯着杯中碧绿的茶汤,半晌,缓缓的勾了下唇角。

然后他便放下杯子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道:“你这女人,不知道的人还当真会是以为你是同情心泛滥,对那陈氏惺惺相惜了。偏生的,你就是这么个得理不饶人的脾气,装一装糊涂都不肯。”

“只是在捏造的事实和真相之间,我更倾向于后者而已。”明乐道,手里仍是把玩着那个杯子,说着唇角便不觉翘起一个弧度反问道,“真要打击他,难道荆王殿下不觉得,没有什么会比这个迟来的所谓真相更有力的吗?”

说话间,她的眼睛眨了眨,竟是带了几分俏皮的模样。

纪浩禹看着,心头不觉的微微一动,一时愣神。

不过他的反应却是极快,立刻便已经重新移开视线,道:“一会儿我叫绿绮把人给你送去。”

老皇帝是因为猜忌才硬生生的逼死了自己的儿子,虽然他的猜忌并非空穴来风,可一旦事情的真相公开,让他知道他实则是受了一个女人的蒙蔽和摆布,哪怕纪浩桀死的并不冤枉,只怕那将要带给他的打击也是致命的。

毕竟被一个女人唆使而谋杀了自己的亲儿子,这件事,会远比他的女人只是单纯给他戴了绿帽子来的更有针对性。

明乐承认她是存了挟私报复的小心思,要还给老皇帝一局的,可她向来都是这样,睚眦必报,半分情面也不会留,谁叫这人几次三番的对她出手?她虽然无心介入大兴的夺嫡之争,却万也没有平白受别人冤枉气的道理。

所以,她就是要当着老皇帝的面拆穿一切,如若能当场气死他那才是最好不过的。

纪浩禹看着她脸上号不心虚的表情,无奈的摇头笑了笑,斜睨着她道:“这几日宫里出来的传言你应该也听到了吧?”

“哪又怎么样?”明乐挑眉,反问道。

“不介意?”纪浩禹翘着二郎腿儿,横竖是笑的满面春风,“他们说大邺的摄政王妃和荆王之间有些不清不楚,更有甚者,有人也顺着那日老爷子当时的思路在猜测,觉得宋灏之所以下落不明,是和你有关。虽然说是捕风捉影,可是宋灏就这样迟迟不肯露面的话,事情再演变下去,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谁也无法估量。”

抛开时局和彼此现时的处境不讲,虽说两人都是当事人,可是这样的风流韵事,真要算起来,明乐作为女子的一方,所要受到的冲击就绝对要比纪浩禹来的大。

此时纪浩禹就是全然摆出一副看戏的姿态在调侃。

明乐侧目与他对望一眼,不觉的就敛了眸光,冷笑道:“是吗?这件事真的只是本王妃做的吗?本王妃不过一介女流,在这里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并且处处受制,能成什么大事?真要算起来,荆王殿下是不是也要检讨一二?看看在这件事上,您到底需要分担出多少的干系来?”

要泼脏水的话,那么就两人一起来好了,那些流言蜚语,哪怕是传的再难听,明乐也全然不放在心上,哪怕是他们传的再怎么绘声绘色,只要有朝一日宋灏回来,那么所有的谣言也就都可以不攻自破了。

纪浩禹的眉头皱了一下,道:“所谓人言可畏——”

“荆王殿下都不畏惧,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明乐莞尔,抢先一步开口打断她的话。

她放下手里的茶杯,整理了衣裙起身走到一旁。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外面的天色竟然已经阴了下来,似乎是有大雨将至。

明乐站在门口,看着外面院子里掩映在冷风中的树木,过了一会才扭头朝屋子里的纪浩禹看去,唇角牵起的弧度讽刺:“你明知道这些流言是怎么回事,若是你真的有心压制的话,还能容着他们闹到今天吗?既然你都无所谓了,我又何必计较?更何况我在这里又不会呆的的太久,回头等我人再一走,他们还要说什么,那就更是无所谓了。”

纪浩禹看着她眉宇之间的那种神气,突然就有几分气闷。

他起身,跟着款步走到门口,和明乐并肩而立。

他不说话,明乐也不见怪,只就看着院子里风云变幻的天色继续道:“你要借着这个由头再逼皇帝或者纪浩渊对你出手,然后反戈一击的时候才会占着理,哪怕是将他们逼死了,也是他们无事生非,恶意中伤想要害你在前。历来在这条皇权路上讲究的都是名正言顺,你要找一个由头把战火挑起来,就再没有什么会比这更合适的了。以前的那些,哪怕是老皇帝再怎么不置一词的想要落井下石要你的命,那些事情的分量也都太轻了。可是这一次不同,牵扯到的是两国邦交,如若阿灏真是在你的手里有了什么闪失的话,老皇帝势必以会抓住这个机会,将你一举铲除,永绝后患。到时候他自认为理直气壮,出手的时候就必定不会留情,他的手段越是狠辣绝情,你要反击的时候——”

明乐说着,突然闭了下眼,唇角讽刺的笑容就越发的明显了些:“哪怕是顶着一个父子的名头,有他不仁在先,你再做什么也都不为过了。”

纪浩禹听着她的话,一直都没有吭声,只是脸上笑容却在不知不觉间敛去,面色沉寂如水的安静了下来。

明乐也不管他,只是自顾继续说道:“这个消息散出来,的确是萧以薇有意为之不假,可是这些天里你的所作所为,却无异于火上浇油。做足了姿态大肆搜查阿灏的下落,总是这么雷声大雨点小的闹腾,落在有心人士的眼里,就恰是做成了你欲盖弥彰意图掩饰什么的假象。只怕现在,在大多数人的心里,皇帝之前的怀疑都已经等同于事实,再也说不准,更有可能,这会儿弹劾你觊觎人妻,不择手段损人性命的折子已经摆在皇帝的案上了吧。毕竟这些天因为你大肆搜城,许多的百姓和官员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干扰和波及,这样的激发民怨,你为的,不就是在等老皇帝忍无可忍的一招必杀技?”

纪浩禹的确胡闹,可是真要到了大事上,却是很有分寸的。

这些天他把整个京城之地都闹的翻天覆地,民不聊生,用“怨声载道”四个字来形容都不为过。他既然是打定了主意要争那个储君之位,却还要做出这样叫百姓臣民怨恨的事情来,这本身就是不合情理的。

所以,他这样做,就必定是有后招,在刻意的谋划什么。

不得不说,这一招以退为进,的确是用的非常巧妙。

皇帝心里本来就有了猜测,再加上宋灏一直寻不到踪迹,明乐也跟着兴风作浪的一再逼迫,这样下去,很快便会将他逼迫到一个濒临爆发的临界点。

只要到时候他真的对纪浩禹操刀,那么纪浩禹再抛出真相的话,做什么都是名正言顺的反击,所有的错处就都得由皇帝来担着。

纪浩禹的这份心思,一般人是决计猜想不透的。

可事实上只有明乐知道,他所走的每一步棋都力求周到精妙,不留破绽。

“你说——他还能忍的了几天?”最后,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纪浩禹才缓慢的开口。

他并没有否认明乐的那些猜测,而事实上,也无从否认。

“所有的戏都是荆王殿下您在自导自演,这个问题,该是由您自己来回答才是。”明乐道,侧目看向他。

纪浩禹看着她眼中平静一片的神色,唇角就跟着牵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轻声道:“我拿了你的名声来做诱饵,怎的?你真不生气?”

“有什么好气的?”明乐反问,坦然直视他的目光,“现在这个非常时期,人前人后被议论几句算什么?既然你对那个位子势在必得,那么就算闹的再凶一点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横竖将来只要你真的坐上那个君临天下的位置,事实到底如何都也全凭你一句话,又遑论这些不着调的流言蜚语呢?”

这世道便是这样,话语权只掌握在当权者的手中,是非黑白究竟如何,待到时过境迁之后,谁会知道?又有谁会在意?

明乐言之凿凿,一席话说来,不加渲染已经气势惊人。

她的眸子明亮,闪着清明雪亮的光彩,在这样阴晦暗淡的天色之下就更是光彩大盛,灿若星子一般。

这个女人,似乎从来都是这样,每走一步都是带着这样雷霆万钧又高傲自信的光彩,无论眼前的环境如何,似乎只要是她脚下走出来的,那就一定是一条金光大道,永远都是迈向胜利的顶端那般。

这样的气势逼人,这样的华艳光辉,明明不该是出现在一个小女子身上的,可是展露她眉宇间的那种神采却仿若浑然天成,叫人看来全无违和感。

纪浩禹的神色平静,心里却是各种情绪翻卷,激荡的厉害。

曾经一度,他对她,也只是多存了几分兴趣而已,可是时至今日,不可否认,随着这一路走来,接触的越来越多,他竟是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有些不能自已,每逢与她四目相对,每逢看着她这张光芒四射的绝艳脸孔,心中总是会有压抑不住的悸动。

明知道不应该,可是克制不住,更有甚者,经常的便会为此而乱了心境。

明乐只是从容的与他对视,并不曾注意到他胸中翻卷涌动的情绪。

“是啊,这一切的操盘者本来就是本王,本王才应该把一切都尽在掌握才对。”纪浩禹笑了笑,脸上又恢复了那种风流洒脱的气韵。

他转过身来,上前一步。

明乐与他之间本来就并肩站着,中间隔了才不到一步路的距离。

他上突然上前,明乐就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

可是纪浩禹却没有就此打住,依旧是款步朝她逼近。

明乐眉头微皱,微微扬起下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而下一刻却是脚后跟抵住了身后的门板,再无退路。

纪浩禹站在她面前,一只手压着她身后的门框,脸上笑容灿若桃花一般俯视下来,闲闲道,“横竖这段时间你也无事可做,不若本王邀你入局,把这场戏做的再逼真一些,如何?”

他眸中笑意璀璨,带着如同往常无二的不羁和散漫。

高大的身影笼罩,把明乐明显矮了他近乎一个头的身量罩在下面,从外界的视野上来看,便形成了一个极其暧昧的角度。

他俯视而下,笑意绵绵,与她耳语呢喃。

她抬眸回望,眼波朦胧,婉转娴静。

说话间,纪浩禹的眼尾若有似无的挑高了一下。

明乐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院外的围墙,心中便是了然。

纪浩禹的举动突如其来,她本来带了几分局促,此刻却是豁然开朗。

眸子一转,一笑灿烂。

因为太过突然,猝不及防之下纪浩禹只觉得是被她的这一个笑容晃花了眼,下意识的怔愣。

而再下一刻却是觉得脖子后面一紧,明乐的手臂已经轻巧的压在他的脑后,将他的脸孔拉低寸许。

她的眼中闪着狡黠而清明的一抹笑容,拉低他身形的同时自己脚下也跟着略微挪移了一下方位,又稍稍往里面挪过去寸许,这样一来便用纪浩禹的身体将她自己的脸孔大半隔离在了外面的视线之外。

纪浩禹的整个人都僵硬的愣住,脑子里有了一瞬间的空洞,只是下意识的被她牵引着移动。

“可以!”最后,在把彼此之间的距离调整到恰到好处的时候,明乐笑语连连的声音才轻轻划过唇边,道,“既然是殿下相邀,本王妃自是要卖您这个面子,我不介意配合您把这场戏做的再逼真一些,只是么——”

她说着,就顿了一顿,紧跟着就话锋一转,尾音上扬的又补充了一句道:“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向来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这一次我帮你可以,可是荆王殿下最好还是想想,礼尚往来,你当是要如何来偿还我这个人情!”

这一番连串的小动作之下,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拉近到无以复加。

女子明艳的脸庞就那么清晰无虞的展露眼前,唇色明媚,言谈之间有轻缓的香气弥漫在鼻息之间,气息微热,倒像是一抹甘醇的酒香。

纪浩禹的脑中迷蒙了一瞬,随后缓过神来,看着明乐眼中弥漫的笑意才如梦初醒,心里苦笑不已——

这个丫头的确是个敢想敢做的,一旦打定了主意,就连反应的间隙都不给他留。

因为明乐刻意的安排,此时两人保持的这个姿势,绝对会叫外头窥见的人浮想联翩。

而毕竟眼见为实嘛,哪怕之前老皇帝还有顾忌,可是眼前的这一幕场景一旦被绘声绘色的传到他的耳朵里,他就是不想信以为真都难。

不过么——

这一切都要还得益于老皇帝并不了解明乐这个人。

这样的一个举动,在别的女子看来已经是要天崩地裂的,可是于她而言——

不过逢场作戏罢了,眉头都不会眨一下。

纪浩禹莞尔,任由她拉着自己的脖子,保持那个别扭的姿势不变,道:“说吧,这个人情,你想要本王如何偿还?”

明乐的眼睛眨了眨,机会难得也不和他见外,只道:“我听说左司大巫医的药庐里前几日刚出了一起命案,我好奇的很,可是那个地方,我插不进手去,我要知道其中的真相。”

她的语气略有些漫不经心,眉眼低垂,双手搭在纪浩禹的脖子上,没去看他的眼睛。

关于穆兰琪的死,这几天她心里一直都在权衡思量,这会儿已经形成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她承认这样的试探纪浩禹也的确是带了几分心虚,可是拿眼角的余光扫过去,却也只见到纪浩禹不解的皱眉。

“你怎么会对那件事感兴趣?”他问。

“所有人都说是悬案,你就当是我的好奇心作祟好了。”明乐明乐道,说着就越过他去又睨了一眼外面的墙头,出一口气道:“戏也演的差不多了,一会儿怕是要下雨,我先回去了。”

言罢就从他颈后收回手,便要退开。

搭在身上的压力突然间消掉,纪浩禹却未觉得轻松,反而是心头没来由的一空。

眼见着她的脸孔从视野中远去,他的眸色一沉,突然毫无征兆的伸手往她腰后一捞,生生的又将明乐后撤了半步的身子给强行压回了怀里。

明乐惊了一跳,皱眉朝他看去,然则一抬头却正中下怀的迎上了他好整以暇等在那里的妖艳红唇。

纪浩禹笑的灿烂,就着在她唇上飞快一啄。

明乐的脑中像是被什么重重一击,脸上表情僵住,却是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应对的反应,已经听到纪浩禹语速飞快的说道,“虽说是做戏,既然都送上门来了,本王若是不动点趁火打劫的心思,反而说不过去了。”

言罢,就已经松了手,神情愉悦的回到了里面的桌子旁边继续品茶。

方才唇上的那一点触感来的并不十分分明,甚至恍然只是个梦境一般,明乐愣了片刻,扭头再见他那笑的妖孽无双的一张脸庞,反而是连气恼的情绪都酝酿不起来了——

跟这么个做事不靠谱的无赖,她能生的哪门子气。

“还要不要再喝一杯了?”纪浩禹兀自笑的妖娆,冲她晃了晃手中精致的小茶杯。

“不了,我还有事!”明乐道,淡淡的看他一眼就转身往外走,却未曾发现自她转身的一瞬,纪浩禹眼中玩世不恭的神色已经完全彻底的变了。

他看着她的背影,眼底情绪翻覆涌动,竟是带了欲语还休的无奈。

其实方才也并不就是完全的没有想法,只是他并不敢侵犯她的太多,因为他很清楚明乐的脾气。

这样轻若鸿羽的一个吻,她可以当做是他的恶作剧,一笑置之。

可一旦他再有进一步的逾矩,让她洞察了心思,那么她就势必马上就要和自己之间划清界限,退到比陌生人更遥远的距离之外。

他渴望离她更近一步,可却更怕这一步走过反而会适得其反,彻底将她推到天涯之外。

“如果——”纪浩禹微微失神,眼见着明乐一步跨出门去,他突然下意识的开口叫住她。

那声音似乎是有些暗沉,一度叫明乐以为是她产生了错觉。

明乐的步子一顿,回头看过去。

第074章 如果有一天

外面的天色越发暗沉,明乐背转身来才发现,屋子里的光线已经昏暗一片,几乎都要看不清对方的面孔。

两个人,四目相对。

纪浩禹坐在那里,还是兀自笑的灿烂。

只在明乐转身的那个瞬间,他的表情就已经收放自如恢复如初,没有叫她瞧见自己眼中真实的神色。

明乐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还有别的事吗?”

“如果——”纪浩禹开口,那一瞬间,那一句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是下一刻他却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意气风发的调侃道:“你说的对,如若有一天,这天下万物民生皆都归我掌控的话,之前发生的种种就都全然可以为我的一句话所颠覆,眼前种种,不过浮花泡影,都不必看在眼里。”

明乐听了他的话,略略点头,然后就径自转身离开。

身后,纪浩禹的神色再次归于宁静,唇边一抹不及褪去的笑容却当真是如海上浮花,起伏之中变得那般荒凉而不真实。

可是,纵使有一天,这天下也会被我尽数收入囊中,可是——

我最想得到的,恐怕终究也只能成就一个一生都无法弥补的遗憾吧。

“如果有朝一日这普天之下的万众民生都会由我主宰,也或许——”他看着她的背影,细语呢喃。

可是院子里已经空旷一片,衬的他唇角笑容亦是淡泊而迷蒙的。

如果有朝一日这普天之下的万民之口都将由我主宰,也或许——

我会舍不得将这段历史抹去。

这一段——

有你存在的,哪怕只是人们口中捕风捉影所杜撰出来的所谓历史。

可是么——

这人生在世,又哪里来的如果?

摆在眼前的,就只有一条路,走过去,回头再看,剩下的那些只是无法变更的过去罢了。

一声叹息,随着外面庭院里的落雨声声而下。

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几乎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明乐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也只是感觉到落在面上的零星的几个雨滴,她加快了步子往外走,可是才堪堪到了大门口的门廊下,眼前的雨幕已经无限的蔓延开来,铺天盖地,连绵无边。

南北两地的气候差异很大,这样来势汹汹的暴雨,在盛京是极为罕见的,可是自从到了这里,却仿佛成了家常便饭。

她在这里呆了不过月余,可是遇到的几乎有半数以上都是阴雨天气。

去路被阻,明乐负手站在门廊下头,微微的皱了眉头。

“这雨怎么说下就下,让咱们一点准备都没有。”雪雁抖了抖裙子上的水珠,扭头看向明乐,“王妃,雨势太大,外面视物都有困难,不若我们就在衙门这里多留一会儿,等到雨势缓和一些了再走吧。”

长安看了看远处朦胧一片的天色,也道:“现在雨势太大,车马走在路上会比较吃力,王府那边若是没有急事,王妃不如就在这里稍候片刻吧。”

明乐一直没吭声,目光落在远处的雨幕当中,明明视野里一片浑浊,可是她的目光却很真实,仿佛是能从这雨幕当中看到确切的东西一样。

“走吧!”最后,明乐却是肯定的开口。

言罢,也不等长安等人反应就已经率先一步迈入门外滂沱的大雨当中。

雪雁低呼一声,赶紧撑了伞跟上。

马车就留在外面,车夫和侍卫本来都躲在旁边的屋檐底下避雨,见状赶紧冲出去帮着准备。

从大门口走过去,不过就是几步路的距离,待到上了车,明乐和雪雁两人的鞋袜和裙裾也都湿了大片,一片狼藉。

“车上有带着备用的衣物,奴婢先伺候王妃换了,可别着凉了。”雪雁草草的拧了拧自己裙裾上沾染的水渍,爬过去,要帮着明乐脱掉鞋袜整理衣物。

“不用了!”明乐却是抬手隔了,自己动手,也只是把裙摆拧干了就作罢,“这雨一时半刻也停不了,不用麻烦了,一会儿还得淋湿。”

“那怎么行?这里回荆王府怎么也的小半个时辰,赶上这样的天气,可能还要多耽搁一会儿呢。”雪雁皱眉,不禁就有些急了。

明乐却似是并没有心思理她,只径自推开马车一侧的小窗往外看去。

虽然是正午的时光,可是这会儿天地间却是漆黑一片,大片的云朵压下来,眼前被大雨冲刷的就让如入暮时分一般,阴沉晦暗。

窗子刚一打开,外面就有零星的水汽扑面,明乐却浑然不觉,只是神情冷静的看着外面的冷雨出神。

雪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直觉上又觉得明乐是在思量什么大事,她不好打扰,只能闭了嘴,只不过还是从旁边的柜子里翻出干爽的鞋袜强行给明乐换了。

因为雨势太大,路上很快便积了很深的水流,马车走的十分缓慢。

出了步兵衙门的管辖范围,又过了一条百年老巷,眼见着前面再隔两条街就是城里的主道了,可是一直行走平稳的马车却是突然一晃停了下来。

明乐的眸光不易察觉的微微一动,已经从窗外收回视线,对雪雁道:“问问怎么回事。”

“嗯!”雪雁点头,刚要打开另一侧的窗子查问外面的情况,外头长安已经拉开车门,禀报道:“主子,前面有一段路被雨水冲泡的塌陷了下去,附近的居民正在抢修,一时半会过不去了。”

明乐的马车,为了陪衬她的身份,自是豪华讲究,在这条街上走过去几乎占据了整条街巷,对面过来的车马都得全部让路才行,这会儿前面的路面损坏,铁定是过不去了。

雪雁狐疑的挪过去,往外看了看。

前面不远处果然是路面塌陷下去了三四丈的距离,许多百姓都穿着蓑衣在忙着修补。

“王妃,这路怕是一时半会儿修不好了,您看我们是不是改道?”雪雁回头问道。

“路面塌了?”明乐喃喃说道,小声的重复了一遍,语气很平淡,但是雪雁和长安两个都能明显的分辨出来,她的心思似乎是飘的有些远,并没有往这方面想。

“嗯!”明乐并没有思量的太久,片刻之后就已经飞快的收摄心神点了点头,“叫他们改道吧!”

雪雁闻言,刚要吩咐下去,明乐却已经起身,直接绕开她径自跳下了马车,站在了外面滂沱而下的大雨当中。

“王妃!”雪雁急的跺脚,赶紧撑伞跟着跳下去护住她。

明乐却是面无表情的走到旁边,然后下巴一抬,对长安道,“叫仪仗回头从别的路走吧,你们两个带着影卫跟我从这里过去,一会儿在前面的主街区那里会合。”

长安和雪雁互相对望一眼,狐疑之余两人俱是心头一紧。

明乐不会无缘无故去做这样出格的事,难道是——

一会儿这路上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是,属下明白!”长安的反应很快,立刻领命,按照明乐的吩咐传达了下去。

庞大的仪仗笨拙的调转方向,原路返回。

明乐并没有再这里多加滞留,踩着脚下泥泞的积水就往前面走去,“走吧!”

预约下越大,虽然雪雁已经尽量的撑着伞替她遮挡,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明乐却是全无所察一般,只就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深水湾里。

她的装束华贵讲究,身边还有器宇不凡的下人追随,一看就是哪个富贵人家出来的夫人小姐,这样身份的人,哪一个不是周到讲究,半点苦也不肯吃的?正在街头忙碌的百姓见她从容冷静的涉水而过,所有人都惊愕不已的止了手中活计,窃窃私语的看着。

明乐却是全不在意,只是专心注意着脚下的路。

这条路存在的年代久远,石板虽然都有些陈旧破损,但也万不至于为了一场雨就这样全线崩塌,说是没人暗中作鬼她都不信。

路面坑洼不平,又积了大片的泥水,脚下每走一步都万分艰难。

后面雪雁的伞干脆就不撑了,和长安一左一右扶了明乐的手臂,短短不过几丈远的距离,几人却是摸索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对面。

回头看去的时候,那队仪仗也刚好从方才来时的巷子口拐了出去。

“走!”明乐冷冷一笑,带着长安几个仍是飞快的离开,寸步不停的穿过前面的两条街巷。

雨水倾泻而下,淋的每个人都是一身狼狈,几个人行色匆匆,却也是得益于这雨幕的遮掩,很快便把后面正在观望的百姓的视线隔开。

眼见着前面就是贯穿整个京城南北的那条主街了,明乐的心里却无半点放松,顿了步子对长安道,“先去看看,外面可有什么可疑。”

下了这么大的雨,路上行人基本已经绝迹,若有什么人意图不轨,反而比较容易露出马脚。

“嗯!”长安谨慎的点头,领命去了。

雪雁神色凝重的看着明乐腮边滚落下来的雨水,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王妃您是不是在怀疑什么?难道会有人要对您不利吗?”

明乐抿着唇角,恍惚之间竟然会叫人觉得她下巴那里的线条无比的刚毅。

她不说话,雪雁也能猜测到几分,一颗心悬在半空,却是困惑不解道,“既然明知道会有人对您不利,王妃您方才为什么不直接留在步兵衙门,等回头雨小了再叫荆王殿下多派遣些人手送您回去?”

话虽如此,她心里扩展出一个巨大疑团的同时更是胡乱揣测的心惊不已——

王妃明知道路上会有危险,却也不肯留下来接受荆王的庇护,这说明什么?王妃不信任荆王?还是——

根本这一次要对王妃不利的人就是荆王?

雪雁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刚要开口说什么,却听见巷子外面传来兵器的碰撞声。

明乐的目光一凝,侧目对她使了个眼色。

雪雁赶紧收摄心神,飞奔过去,却是还不等她奔出巷子口,外面长安已经闪身再次进了巷子,远远道:“主子,是荆王殿下来了!”

话音未落,一辆被重兵护卫着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巷子口。

雪雁心里存着顾虑,手一直压在剑柄上,神情紧张的戒备着。

马车停下,车夫开了车门,纪浩禹便是裹着一件黑色的滑布披风从里面探头出来,看到明乐浑身是水站在雨里的样子,虽然那女子的神情一如往常般坚定而平静,可是没来由的,她的模样会叫他觉得心疼。

“上车吧!”他弯了唇角,脸上笑意绚烂,却是半分情绪也不外露。

明乐什么也没说,快步走了过去。

雪雁张了张嘴,原是想要阻拦,但是见她毫不犹豫的样子却是没能开口,只是心里的疑团更重——

似乎,王妃并不是怀疑荆王。

那么之前她又为什么那么急着离开。

跟着纪浩禹过来的一共是两辆马车,前面一辆是他的座驾,后面一辆小的,里头坐着绿绮。

“雪雁姑娘,先上车换了衣裳吧!”绿绮探头出来,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雪雁原是不放心明乐,可是这会儿她自己浑身湿漉漉的,要跟着上纪浩禹的马车会十分的失礼,犹豫了一下就默默的上了后面的车子。

纪浩禹探手出来。

明乐也不客气,直接握了他的指尖,借着他手上力气攀上车辕,然后扭头对长安吩咐道,“让影二回去接应一下我们的人,有什么意外就直接打开车门给他们看,告诉他们,车上没有他们要找的人。”

言罢也不等长安答应就先弯身进了车子里面。

纪浩禹这一趟出来,足足带了上百侍卫,全是他王府里出来的高手,一行人把马车护卫的密不透风,就好像是要去赴什么生死大劫一样。

明乐看着他的这个阵仗,却不觉得夸张,这时候才觉得心里稍稍踏实了些。

盛夏时节,马车里自是不会生火,反而因为隔绝了阳光,明乐刚一进去,就被身上的湿衣服激的打了个寒战。

纪浩禹的眉心不易察觉的微微跳了一下,转身在身后的柜子里翻找起来,掏了好多的东西出来,最后也只寻了一件他自己的长袍扔过去,道:“方才出来的匆忙,将就一下吧。”

“嗯!”明乐并没有与他矫情,接了衣服就挪进了车厢的里面。

纪浩禹的马车还是之前那一辆,布置的十分宽敞舒适,明乐退到里面的卧榻旁边,反手把幔帐落下,动作利落的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了,换了纪浩禹的那件长袍。

纪浩禹坐在外间的小方桌旁边,动作优雅的斟茶,目光不经意的一瞥,便是瞧见那幔帐后头女子曲线玲珑的一个背影。

隔着两重轻纱,虽然不足以完全遮挡住视线,却是却给里面的人身上罩了一层迷离的面纱一般,真实的肤色分辨不清,只是若隐若现之间,那鹅黄暖帐的烘托下就衬的女子身上肌肤似是染了蜜汁一般的暖色,半真半假之下竟是叫他瞬间就失了神,恍惚之间又记起与她初见时候的那般光景。

那个冬日暖阳高照的天气,女子悠然高卧在他的软榻上与他坦然对峙时候的神情,那般的镇定从容,那般的意气风发。

他突然就想,如果那时候他就能定了心意带着她离开大邺,如果当时不是他存着顽虐的心思而给了她机会让她回头又去和宋灏团聚,或许今时今日他再与她相对的时候就不必如现在这般雾里看花一样的迷蒙和怅惘了。

可是呵——

他又在奢想着什么如果,哪里会有什么如果。

心里微微的叹一口气,纪浩禹刚刚收回视线,明乐已经撩开帐子移了出来。

纪浩禹的袍子穿在她身上,大了可不止一圈两圈,说的好听了是件袍子,如若不然,直接裹条被子的效果也不过如此,衣服大的离谱,看看上去十分的滑稽。

纪浩禹看着她的样子就忍不住的发笑,道:“怪不得人都说人靠衣装,这话是诚然不假。”

说着就把刚沏好的热茶递了一杯过去。

明乐没有拒绝,接过去一口饮尽,这才觉得身上暖和了点儿。

她也没忌讳纪浩禹,直接拆了发髻,拿帕子绞着头发上的水一边道,“你怎么会追出来找我的?”

纪浩禹又把茶杯斟满递到她手边,一边慢慢说道:“你刚走唐卡就去告诉我,说是他发现步兵衙门四周埋伏了不下百余的绝顶高手,我心里觉得奇怪,就跟着过来看看。”

他的表情闲适,怎么听都是一副不甚在意的语气,可事实上这件事上面的利害关系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他们的人呢?”明乐问道,手下动作一直有条不紊的在擦拭着发尾凝聚的水珠。

“你一走,就跟着撤了。”纪浩禹道。

有些话,不必说的太明白,那些人会走,必定是转移阵地,到半路上设伏去了。

明乐的唇角牵起一抹冷笑,却是没说什么——

她的判断果然没有错,彭修已经是要不遗余力的出手了。

长安和影卫是一直寸步不离跟着她的,之前都一直跟她在内院,再加上后来下起雨来,影响了他们的判断,所以没能发现府衙外面有人窥测也有情可原。

而至于明乐么——

她在这方面的警觉性和观察力自是不能和长安等人媲美,她之所以会有防备,却是源自于心里的一种直觉,不知道为什么,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突然叫她心里产生了一种浓厚的不安情绪,本能的就起了戒备。

当时她人是在步兵衙门,按理说如果预料到路上会有危险,最好的办法自是退回衙门里暂做回避,可是这一刻听了纪浩禹的话,明乐却是庆幸——

好在她当机立断,并没有在衙门那里滞留。

大街上四通八达,真要遇到什么事,长安他们几个即使不敌,但是若想要护着她逃命的话,那成算也会大一些。可一旦之前她留在步兵衙门那里,那么势必成为瓮中之鳖,非但不能免灾,反而会成为别人案板上的鱼肉,绝难有逃脱的机会。

“我算过了,你走的那条路,沿途不是闹市就是百姓密集的民居,他们要在沿途动手,很有可能会招惹上麻烦。”纪浩禹道,侧目看了她一眼,“可是从那个地方要掉头回去的话,这样的雨天,车夫为了节省时间,一定会选一条最近的路,他们再要动作起来就方便的多了。”

叫人毁了那条路,就是为了逼着她改变路线,好伺机动手。

可是么——

“不仅仅是那边的巷子里吧,如果我所料不错,就在我方才遇到你的那个路口附近,应该还额外的埋伏了一批人。”明乐道,眸中闪过一抹近乎妖异的冷光。

她和彭修之间,知根知底,她对对方的心机手段可以揣摩的七七八八的同时,可想而知,那人对她也必定是存了十二分的谨慎小心的,必定也在心里谋算好了她要应对这一局的反应。

道路无故被毁,她怎么可能不怀疑?既然怀疑了,又如何会按照他提前估算好的线路去自投罗网?

当然了,如若她会兵行险招,抱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想法,非要险中求胜也不无可能,只是那样的几率很小。

所以,以彭修的心思,必定是要多做一重保障才能安心的。

纪浩禹莞尔,算是默认,见她一直擦着头发没能得空去喝那杯茶,就叹一口气挪过去接了她手里的帕子道:“我来吧,你把那茶喝了,暖暖身子。”

明乐正在心不在焉的想事情,倒是没有多想,就把手里的帕子给了他,自己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茶,垂眸看着杯中荡漾的茶水默默出神。

“本王听闻宫里良妃那边已经有了动作了,为什么这个时候他反而要多此一举,还要节外生枝的先出手呢?”纪浩禹道,眸子眯了眯,里头满是探寻的意味。

“不知道。”明乐摇头。

彭修会在这个时候先出手,这一点她也十分的意外,按理说他既然是和萧以薇联手了,就没有必要再轻举妄动。

“难道宫里的就只是个声东击西的空城计,为的就是拿那个消息叫你放松警惕,好为了今天制造机会?”纪浩禹揣测,不过也只是随口一说。

这么简浅的局,他可不觉彭修会玩这样小儿科的把戏。

明乐撇撇嘴,左思右想也没什么结果,最后便是释怀一笑,道:“其实或许他只是因为并不相信萧以薇吧,所以才非要自己出手。”

彭修并不想要她的命,可萧以薇却并不是这么想的。

这两个人说是合作,但是在这一点上却不能达成共识,如果说彭修是因为这一点而避讳萧以薇,似乎也说的过去。

只是其中种种,却总还是掺杂了一些叫人捉摸不透的东西。

明乐甩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暂时抛诸脑后,回头对纪浩禹道,“不管怎么样,这一次还是要谢谢你,若不是你及时出现,只怕这会儿子我和那些人之间还有的交道要打呢。”

回首之间,她的下巴高高抬起,牵引着脖子上的一道曲线延伸而下。

身上的袍子本来就不合身,她是刻意的裹的紧了些,彼时纪浩禹就坐在她的侧后方,随着她向后仰头的一个动作,领口便又拉开寸许,不很鲜明,却还是将那袍底的风光若隐若现的展露几分。

锁骨精致,肤色莹润,哪怕此时马车里的光线昏暗,也丝毫都掩饰不了那种珠玉一般滑腻柔润的视觉感受。

纪浩禹的胸口似是被什么大力一撞,莫名的,突然之间就觉得呼吸压抑的一滞。

他想要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可是女子姣好的容颜就那么近距离的贴靠眼前。

素颜纯净的一张脸,鼻子小巧,红唇妖娆,睫毛长而卷翘,扑闪之下,上面还残留着一点雨水的痕迹,如同雾色中颤抖的蝶翼,瞬间划过心中那个最柔软的位置,让人沉迷沦陷的一塌糊涂。

“是么?”纪浩禹的嘴唇机械化的动了动,下一刻眼底却是笑意蔓延,手臂一横,突然将明乐拉倒在怀中。

他的目光俯视下来,带了顽劣的笑意,眸光璀璨的笑道:“真要细究起来,这一次本王对你是不是又有了一次救命之恩,前后加起来,你当是如何报答?”

许是因为他的笑容太过理所应当,完全和往常无异,明乐竟是半点防备的心思也无,直至下一刻他的唇突然压下来的时候,她的脑中才是嗡的一下炸开一朵惊雷,整个人都僵硬在了那里。

这一次纪浩禹完全是有备而来,似是唯恐这得来不易的机会转瞬即逝,来势汹汹直接含住她的唇瓣,长驱直入不遗余力的侵袭掠夺。

唇瓣碾过,齿关开启,他用了的最大的毅力去束缚自己的理智,可是所有的一切却都在怀中女子陌生而甜腻的气息里完全溃散,崩裂的无迹可寻。

他觉得这一刻拥她入怀,是他一直都渴望去做的事,可又似乎从来就没有动过这样疯狂的念头,他不知道自己这到底算是在做什么,只是这一刻却是深陷其中,完全无法自拔,直至口腔里有腥甜的血腥味弥散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对上怀中明乐恼怒的视线,依旧是一朵绚烂的笑容绽放唇边,反而又叫人完全不从窥测他内里的心思,只当是一个肆意放纵的玩笑。

他舔舔唇,把唇角残留的一点血迹吞咽入腹。

明乐用力的推开他,爬起来,皱着眉头对他怒目而视,可是胸中情绪涌动半天都没能找出一句合适的话来质问。

纪浩禹没事人似的靠回身后的车厢壁上,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调侃道:“你这女人,当真是好不温柔,也不知道宋灏是看上你哪一点儿了,他那眼光,着实叫人费解。”

这么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的确是叫人想要和他较真都难。

明乐冷着脸,不吭声。

纪浩禹的眼睛眨了眨,突然就又倾身向前,手肘撑着桌子近距离的打量起她的脸孔来。

明乐一直闷着声音没有接他的话茬,他也不觉得尴尬,似是将她的五官和整个面部表情都仔细的研究过一遍,最后就又再次轻声的笑了出来道:“话说——其实我是一直没有明白你和彭子楚那人之间到底是打的什么哑谜,他这么穷追不舍,又万也不是为着要你的命吧?难不成么——他倒是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这和你没有关系。”明乐冷冷说道,往旁边别过脸去。

哪怕都只是上辈子的事了,可是那段过去,现如今她倒是宁可没有存在过,更不愿意被人提及。

纪浩禹自是能够感觉到她心里明显的抵触情绪,心中微微诧异之余倒是识趣的闭了嘴。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刚刚凑到唇边却也又迟疑着放回了桌上,道:“明日宫里的事,需要我提前替你布置什么吗?”

“暂时不用。”明乐道,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过如果方便的话,你最好能在宫外安插一部分人手,以备不时之需。”

纪浩禹看她一眼,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但是他却知道,关于明天宫里的宴会,她心里已经有了具体的计划,于是也就没再强求。

外面的雨势一直都不见减缓。

马车悠悠的前行,待到回到荆王府,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王妃,到了!”外面长安的声音混着淅沥的雨声入耳。

“嗯!”明乐应了,捡起湿漉漉的鞋袜套上就要下车。

因为下雨又迟迟不见明乐回来,长平和红玉已经在大门口等了多时,赶紧就撑着伞过来接人。

纪浩禹一直没动,这会儿才突然想起了什么,取过放在旁边的披风给她披了。

明乐原是想要隔开他的手,可是目光不经意的往旁边一扫,恰是看到远处街角处伫立雨中的一个模糊的身影,一时微愣,便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纪浩禹给她系好披风,抬头看到她眼中闪过的些许冷意就下意识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暴雨冲刷之下,眼前的景物都很模糊,那个人孤身立在街角的身影其实并不鲜明,但还是能叫人一眼看的清晰透彻。

纪浩禹的唇角勾了勾,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看向明乐道:“需要本王送你进去吗?”

“不必了。”明乐道,话音未落已经撑着车辕跃下马车,步履匆匆的往门内走去。

立在街角的人影一直未曾移动分毫,纪浩禹也不在此处多留,直接挥挥手道:“回吧!”

车驾再度缓缓启程,纪浩禹靠在车厢里,盯着桌上那个弥漫着甜腻香气的小鼎微微失神。

片刻之后,他还是忍不住沉吟一声,唤了唐卡。

“主子可是有什么吩咐?”唐卡拉开车窗,探头来问,身上披了蓑衣也完全的于事无补,浑身狼狈。

“想办法查一查彭子楚和那个丫头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纪浩禹道,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角。

唐卡的眼中闪过狐疑,却没敢吭声,只是恭敬的应了。

窗子合上,隔绝了外面的雨声,这会儿听起来便不十分的鲜明了。

纪浩禹双手抄在袖子里,闭目养神。

他手上的确是掌握着几条非常得力的消息渠道,但却从来没有试图打探过明乐和宋灏的私事,可是这三番两次的下来,他着实是再不理会也能明显的感觉到明乐和彭修之间的关系很有几分古怪,好像已经不止是世仇那么的简单了。

明乐回到王府,长平已经事先叫人备了热水,伺候她泡了个热水澡,又煮了姜汤看着她喝下,试了她的额头,没察觉风寒的迹象这才放心。

这场雨一直下到傍晚十分才停,院子里的植被花草都被摧残的厉害。

明乐站在窗前,目光落在延伸到面前的一片芭蕉叶上,看着上面凝聚的水珠久久失神,直至长安和雪雁敲门从外面进来。

“怎么样了?我们的人都没事吧?”明乐道,合了窗子走回屋内。

“没有!”长安道,“当时是差一点就动起手来,不过那些刺客突然得了暗号就撤了,估摸着应该是知道主子被荆王接应走了,所以便直接散了。”

“那就好!”明乐点头,微微的松一口气,然后便重新整肃了神情对二人问道,“还有我之前交代你们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是!”长安道,眼中却有明显的忧虑之色,他惯常都不会多事,这会儿却是忍不住的开口道,“主子要取他的性命,交代属下去办就好,属下一定——”

“行了!”明乐笑笑,打断他的话,“要是那么容易的话,当时他人在盛京的时候我早就叫你去做了,刺杀这一招,成率极低,当年姑且不行,现在就更别指望了。”

长安闻言,纵使是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忍住,黯然的垂下眼睛。

明乐无奈的看他一眼,又扭头看向雪雁道:“明天你随我一起入宫吧,长平我就让她留在王府了,省的老皇帝那些人再借故起什么幺蛾子。”

戚夫人和老皇帝眼中对于长平的敌意到底是从何而来,宋灏已经告诉她知道了,所以这会儿明乐那些人也是防备的厉害。

“是,奴婢明白!”雪雁颔首应下,顿了一下又补充,“还有之前王妃向荆王要的人,绿绮姑娘已经给送来了。”

“你先妥善的安置一下,明天宫里的情况不明,到时候临时再等我的消息行事。”明乐道,眼见着天色逐渐转暗,就打发了两人下去。

晚膳是和易明爵还有尉迟瑶一起吃的。

因为知道她明日要进宫赴宴,易明爵脸上的表情一直都带着几分冷凝。

沉默着用完晚膳,还是尉迟瑶先开口道,“城外那边就算是为了以防万一,有爵儿一个人坐镇也就够了,明日还是让我陪你一起进宫去吧,好歹有个照应。”

“爵儿的临阵经验毕竟还少,城外还是你留下吧。”明乐道,却是不为所动,“我这边一起都做了妥善的安排了,放心吧,就算万一不甚会有什么差池,长安和雪雁也应付的来。”

尉迟瑶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易明爵出声打断,“阿九她做事情一向都有分寸,既然她有把握,我们听她的就是。”

如果是别的事情都还好,可是和彭修之间的事,易明爵很清楚,明乐是不想牵连其他的人到里面去。

尉迟瑶和明乐的接触虽然不多,但也知道她是个非常有主见的人,所以闻言也便再没说什么。

用过晚膳之后两人便出城去了城外的军营,明乐这里无事,便是早早的睡下了。

次日的宴会设在晚上,明乐午后又歇了一个时辰才吩咐人备车入宫。

这一次的宴会是设在萧以薇的玉坤宫,马车上明乐闭目养神,走到半途的时候突然睁开眼睛,笑了笑,看向雪雁道,“你说萧以薇是用了什么法子才叫老皇帝这么快就解了她的禁足令的?”

雪雁一愣,倒是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这个问题,她一直都没有用心考虑过,这会儿只是狐疑的看着明乐,等她的后话。

可是明乐却只是对她微微一笑,就再没有说什么。

雪雁的脑中渐渐的便有些迷糊,明乐已经再度闭上眼,继续养精神。

马车缓缓而行,走的是南侧宫门。

“王妃,到了!”侍卫跳下车,待要开门的时候明乐已经先一步推开车门,踩着垫脚瞪下了车,然后便随手关了车门。

那侍卫心中闪过些许怪异的情绪,试着往她身后看了一眼,还是没有见到雪雁不禁奇怪,“王妃,雪颜姑娘——”

“我叫她给我找见披风,怕是晚上出来的时候风大。”明乐道,话音未落,候在宫门口的内侍已经命人抬了软轿过来,笑道,“奴才给摄政王妃请安,宫里娘娘们已经恭候多时了,请王妃上轿。”

“我们先进宫门吧,本王妃的侍女在帮我寻些东西,先等她一等。”明乐道。

“是!”那内侍垂下眼睛,谨小慎微的应着。

明乐徒步进了宫门,在城门楼下站着遮阳,可大约是那内侍催促的急了些,片刻之后她便乘了轿子先行进去了。

马车这边的侍卫不由的急了,一直没能等到雪雁出来,就赶紧转身开了车门催促,不曾想出门打开却发现雪雁正伏在桌子上,赫然已经昏睡了过去。

侍卫大惊,刚要叫随行而来的八名女暗卫去追明乐的轿子,眼前的皇宫大门已经轰然闭合,隔绝了内外两重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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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 孤身犯险,借力打力

皇宫的大门在眼前沉重的合上,隔绝了内外两重世界。

侍卫们慌了,一时间所有人都愣在那里,手足无措——

这里是大兴皇宫的大门,之前明乐敢闯,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再加上当时所持的理由充分,可是现在光天化日,他们这些人不过区区一些侍卫。

再者来,之前他们也没有得到明乐的任何指示。

“雪雁姑娘?”那侍卫脑中灵光一动,赶紧跃进车厢内去试图叫醒雪雁,推了两下无果才惊觉——

雪雁是中了迷药晕死过去了。

方才车上就只有明乐和雪雁两个,再加上明乐之前的种种举动,侍卫们方才了悟——

雪雁应当是明乐故意留下的。

明乐一个人进了宫,所有人都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那侍卫手忙脚乱,目光一瞥,便是瞧见桌上一个信封和一个翠绿色的小瓷瓶。

他眼睛一亮,赶紧拔了瓶塞凑近鼻尖闻了闻,清凉醒脑的气息,确定是解药无疑,就忙是扶起雪雁,把药瓶凑过去。

雪雁睡的昏昏沉沉的,茫然的睁开眼还是觉得头脑里有些发胀,就使劲甩了甩头。

“雪雁姑娘,你醒了!”那侍卫惊喜道。

雪雁朦胧着视线飞快的在车厢里扫过一眼,没有见到明乐,就在一瞬间完全的清醒过来,一把抓住那侍卫的胳膊道:“我怎么会睡过去了?王妃呢?”

“王妃已经进宫了。”那侍卫急道,“雪雁姑娘,你快想想办法吧,王妃已经一个人进宫去了,属下瞧着这事情不对啊。”

雪雁浑身的血液凝固,猛地一个机灵跳下车,却赫然发现那八名女暗卫也尽数被留在了原地,一张脸上的血色瞬时就褪的干净。

她确定,王妃是故意的!

她不是无缘无故睡过去的,是出门之前厨房送过去的茶水有问题。就说无缘无故的,厨房的婆子怎么会突然过去献殷勤,如果所料不错的,当时和她在一起的长平现在应该也是着了道了。

可是王妃这到底是要做什么?明知道此行凶险,不叫她跟着也就罢了,连宋灏特意安排在她身边的八名女暗卫也一起撇掉。

雪雁的心里七上八下,六神无主。

车上那侍卫已经拿着桌上的书信跳下车道:“这封信是刚才放在桌子上的,应该是王妃留下的,姑娘您看看,王妃可能会有指示留下来。”

雪雁的心绪不宁,抖着手抽出信纸看了,就更是面无人色。

“姑娘——”其他人也都紧张的注意着她的神情举动,忍不住的开口催促。

雪雁猛地回过神来,一把抓了那信纸扭头就跑,一边道,“马上去步兵衙门传信给荆王殿下,告诉他王妃孤身入宫,可能会有危险,十万火急,叫他马上想办法。”

话音未落,人已经奔出去老远。

侍卫们不敢怠慢,赶紧的就去了步兵衙门。

雪雁一路狂奔,绕过大半个皇宫的围墙,彼时长安和红玉等人已经按照明乐事先的吩咐在那里安排设伏。

因为萧以薇帖子上所言的开宴时间是在晚上,这会儿离着天黑起码还有一个时辰,时间充足,一行人正在有条不紊的安排布置。

见到雪雁骤然出现,长安的一颗心瞬间就提了起来,“你不是跟着王妃的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红玉也皱眉跟了过来。

“唉!”雪雁叹了口气,心急如焚,张了张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干脆直接把手里抓着的信纸塞到他手里,“你先看看这个吧!”

长安的视线飞快的在信纸上扫过,雪雁见他一目十行的看完才忍不住跺脚道,“是我一时疏忽,王妃把我们全部甩在了宫外,自己一个人进宫去了。长安,我真该死!”

其实这件事也怪不得雪雁,而是谁也没有想到明乐会突如其来的使了这一招,雪雁就算是防备着谁也不会防备着明乐。

明知道此行凶险,她还一个人去了。

长安看完那信,就一直紧抿着唇角,一张本来就冷硬而没有丝毫表情的脸孔上,线条就更是冷硬刻板,仿若一尊万年冰雕一样,手指寸寸收紧,不知不觉已经把手里信纸揉成一团,寸寸成灰——

明乐的信上其实什么也没说,关于她自己可能遇到的处境半分也没提及,只是交代他们马上联系纪浩禹,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把整个皇宫围住,不能留下任何一处的死角和漏洞。

“王妃怎么会突如其来下这样的命令?”红玉不解,困惑的看向雪雁,“我们王爷那里,有没有叫人传信?”

“我已经吩咐人去了。”雪雁道,满头是汗的扭头看着身侧皇宫的方向,“我现在只是担心王妃,王妃一个人进宫去了,身边一个人都没带。良妃居心不良,老皇帝心里又另揣着心思,我是怕万一——”

“别胡说!”长安冷声喝道。

语气十分的低沉,脸上有一抹风雷闪过,带着所有人都从不曾见识过的杀伐之气。

“你们在这里等着接应荆王,我进宫去看看。”长安道,言罢也不等另外两人做出反应就抢先奔向远处宫墙的方向,纵身而上,越过墙头隐没了踪迹。

雪雁不放心,也想跟着去,却被红玉一把拽住。

“宫里的地形你们都不熟悉,这样贸然闯进去,不一定能寻到人,反而容易被人发现,到时候皇上随便栽一个什么罪名下来,还不都得由摄政王妃来担待?”红玉道,握着她的手腕摇了摇头。

“可是——”雪雁也知道她这样贸然闯进去很有可能适得其反,但是又不能放任明乐一个人进宫不管。

红玉在心里飞快的权衡了一下,便下了决心,“我来想办法。”

纪浩禹在宫里也有他的眼线和暗桩,只是那些原本都是他要留着作为最后绝地反击的武器的,若是这个时候就启用的话,对于将来的局势势必要造成影响。

可是眼下——

也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抛开别的不提,只就现在,明乐的存在对纪浩禹而言就是一股不可或缺的助力。

红玉当机立断,马上发了密信进宫,几个人就再不多说一句话,只是焦灼不安的等着纪浩禹的到来。

皇宫里,一顶绿衣小轿被内侍们抬着匆匆走在皇宫外围的一条林荫道上。

因为地处荒凉,那里人迹罕至,沿路被昨日的暴雨冲刷下来的好多叶子都不及清扫,一眼看去,很有几分萧条荒凉之感。

明乐坐在轿子里,闭目养神,对轿子外面的环境却是丝毫也不关心。

引路的太监越走越快,到了最后几乎是一路小跑,飞快的向前。

轿子颠簸的逐渐有些厉害,明乐的唇角牵起一丝冰冷的笑容,只是耐心等着。

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周围的环境更加静谧了一些,忽而听到前面抬轿的小太监痛呼一声,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果然来了!

明乐心中早有防备,忙是抬手一把压住轿子的内壁稳住身形。

抬轿的崴了脚,其他几人合力暂且把轿子放下。

“鬼叫什么?”引路的内侍尖着嗓子斥责,不得已只能重新转身折了回来。

明乐掀开轿帘一角,问道:“怎么回事?”

“没什么!”那内侍忙道,“是这奴才一时不慎脚底下给绊了一下,惊了王妃,还请王妃恕罪。”

“奴才该死,昨个刚下了雨,地上湿,是奴才一时不慎给滑了脚,让王妃受惊,请王妃恕罪。”那小太监也连忙跪地请罪。

“人没事就好,起来吧!”明乐淡淡的抬了下眼皮,目光扫过,漫不经心的打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引路的内侍一急,眼底就闪过一抹阴霾的冷光。

果然下一刻就听明乐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本王妃上次去玉坤宫走的好像不是这条路。”

“回禀王妃,这两日天儿热,良妃娘娘特意吩咐,让奴才们带您走这条路,这路上树木繁盛,比较阴凉些。”那内侍回道,却是十分的镇定从容。

明显就是准备好的说辞。

“是么?”明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那目光不锐利,却是似乎带着洞悉一切的清明,那内侍看在眼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一阵的发虚。

所以再开口时他就下意识的避开明乐的视线,道:“前面再有不远就到了,请王妃再多忍耐片刻。”

说着他便是拼命的对几个小太监使眼色,“还愣着干什么?还不重新起轿?”

“是!”小太监们应了,刚要再去抬那轿子的时候明乐已经弯身走了出来。

这条路上的环境十分的清幽雅致,只是因为周围的花丛草木太多,反而会叫人觉得荒凉。

“王妃您这是——”那内侍眼底的神色微微一变,竭力的保持镇定。

“不是说再有不远就到了吗?本王妃在轿子里被颠的头晕,难得这条路上的环境也不错,我便直接徒步走过去吧。”明乐道,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横竖现在时间也早,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是不是?”

那内侍的心头一紧,忙道:“王妃是千金之躯,怎么好委屈您?这——不合规矩?”

“合不合规矩的,我说了算。”明乐冷声道,语气已经是明显的不耐烦,说着就径自徒步朝前走去。

那内侍在他背后紧皱了眉头,眼底有晦暗不明的光影闪烁不定,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抬了抬下巴,示意众人抬着空轿子跟上。

明乐款步前行,脚下步子不徐不缓。

那内侍微垂了脑袋,亦步亦趋的跟着。

一路上,都没人再吭声,只有草丛中偶尔的虫鸣声入耳,十分宜人。

那内侍心里一直在默默的盘算着什么,心不在焉,明乐拿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的神情便是轻声的笑了笑,道:“公公在想什么?好像是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那内侍一惊,忙是收摄心神,干笑道,“奴才失礼,不敢劳烦王妃亲问。”

却是在刻意回避,再没了后话。

明乐只当没听见,沉思片刻道,“既然公公不说,那不如就让本王妃来猜一猜可好?”

她脸上笑容和煦,端的是半点架子也没有。

那内侍的脸皮僵硬的扯了一下:“王妃莫要拿奴才开玩笑——”

“谁说本王妃在开玩笑了?本王妃这个人,生平什么事都喜欢做,却是唯独没有闲心随便捞着个人就拿来玩笑取乐的。”明乐道,打断他的话,依旧是语气不徐不缓的慢慢道,“我猜公公公你此时的心思应该都全数放在那道宫墙外头的对吧?”

那内侍勃然变色,霍的扭头朝明乐看来,脸上表情也说不清是惊讶还是惶恐。

明乐止了步子,转身面对他,“王妃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必你的主子事先都已经对你有了交代,我这样的人么——别的毛病没有,就是多疑又容易多心,可是现在明知道这一道宫门之隔就是天堂地狱的差别,我却是这般无所顾忌,孤身一人就上了你们的轿子。如若不是早有准备,如若不是在你们察觉不到的地方已经事先做了妥善的准备和安排,我怎么可能这么放心大胆的就跟着你们进宫来了?公公您说是吗?”

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明乐的语气依旧轻快散漫,唇角甚至于还带了淡淡的笑意,仿佛言谈之间说的都是别人的事,全然与她自己的生死安危无关。

不仅仅是那内侍,就连后面跟着几个小太监脸上神色都千变万化,一时半刻完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表情来表述自己此时的心境。

可是超越思想之前,他们各自的手都已经防备的按在了腰际,严阵以待,用一种防备至深的表情盯着明乐的一举一动。

明乐从容的站在那树荫底下,唇角笑容恬淡。

那内侍脸上表情连着变了数变之后,最终却是化作冷然,问道:“你早就知道此行会有不妥?”

声音却是不似方才那般尖锐,甚至略带了几分沙哑。

明乐的目光从他裹的高高的领口处一扫而过,然后就那么旁若无人的侧身从他旁边走过去,在路边一丛不知名的茂盛植物前面站定,素指轻弹,打落叶面上颤动不已的水珠,微笑道:“这么大热的天,若不是为了遮掩喉结,想必你也不用把领子裹的这么严实了,倒是难为你们了。”

那人戒备的看着她,不置一词。

如果只凭这一点上来做判断,这女人还不至于窥测到他们的底细。

明乐也没了兴致再和他们在这里浪费时间,冷声道:“事已至此,还是叫你们的主子出来见我吧。本王妃此行不易,他若是连面都不肯露的话,可就不是待客之道了。”

那人全神戒备的盯着他,紧绷着唇角不置一词。

明乐已然是不想和他们耗下去,直接扬声道,“肃王殿下,你我之间怎么说也算是旧相识了,这样藏头露尾,似乎不该是你的作风吧?”

那伪装成内侍的暗卫心中剧烈一震,却是全没想到这个女人竟是已经这一局的根本看透。

明乐的话音刚落,不过须臾功夫,对面御道的拐角处就有锦衣华服的男子大步行来。

正是——

肃王,纪浩渊。

“摄政王妃蕙质兰心,只就这份洞悉世事的心思就着实叫本王佩服。”纪浩渊道,面目清冷,唇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一张脸上却全无半点表情。

他在明乐面前三步之外的地方止了步子,负手而立。

“那是因为肃王殿下实在是太和本王妃见外了。”明乐莞尔,回他一个笑容,“您要约见本王妃,直接去荆王府拜访也就是了,哪怕是您递了帖子,作为旧相识,本王妃还能不给你这个面子,去赴约的吗?又何必借了良妃娘娘的名头来行事,这么拐弯抹角的,也不嫌麻烦吗?”

纪浩渊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一动,随即却是冷笑,“看来你是早就知道今天邀见你的人并不是良妃了?”

“是啊!”明乐点头,“她前几天才刚惹了老皇帝的不快被禁足,别说我不信她会这么快就被放出来,而就算是她真的手段了得,已经说服了老皇帝给了她恩典,可是现在,明知道自己正处在风尖浪口上,还要迫不及待的来招惹我,难道是嫌命长吗?”

其实在昨天刚刚收到萧以薇的帖子的时候,明乐还真的信以为真,可是后来彭修的出现却叫她心里起了疑惑。

如果真的是萧以薇约见她的,那么他们的计划必定是会定在今天,彭修犯不着多此一举。再有一点,就是宋灏。宋灏肯定是被彭修借着萧以薇的手给藏起来的,如果萧以薇真的被老皇帝放出来了,那么她肯定首先要做的事就是去确定宋灏的行踪,一旦被她知道宋灏已经脱困,心里就势必警铃大作,这样的情况之下,那个女人就算是脑子被驴踢了也不会有胆量来给自己摆局,寻死路。

所以综合以上种种,今天邀她入宫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是萧以薇。

再纵观整个后宫,有理由也有能力对她下手的人就只剩下老皇帝和黎贵妃母子,可若是老皇帝想要她进宫的话,理由多的是,也犯不着拿萧以薇出来做挡箭牌。反而是纪浩渊,他知道萧以薇和自己的过节,知道若是萧以薇邀约,她就必定会赴约,所以才会钻了这个空子。

纪浩渊虽是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却是笑了:“明知道此行有诈,你还敢来?难道是觉得本王在和你闹着玩吗?”

“怎么会?就算肃王殿下您有这样的雅兴,本王妃也没这样的时间和心力。”明乐道,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神情转厉道,“不过本王妃向来都是有求必应,不愿意驳人的面子,既然是殿下诚心相邀,我又何惧走着一趟成全了你?”

纪浩渊看着她冷厉镇定的神情,心里的每一根弦都瞬间绷紧。

这女人越是镇定如斯,越是从容不迫,就越是叫他心里觉得不安。

说实话,他着实是不明白这个女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可是事已至此,哪怕是多耽搁一瞬,他的心里都始终不得踏实。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纪浩渊道,目光一寒,还不等他吩咐,立在明乐旁边的那名暗卫已经从拂尘里抖出一柄短剑,剑锋冷厉,横在了明乐的颈边道:“王妃,得罪了!”

他没有下杀手。

明乐自始至终更是不避不让,这会儿稍稍侧目在那剑锋上扫过一眼,便是抬手用两指夹着那剑锋往旁边移了移。

他径自走过去,还是在纪浩渊面前站定,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当是知道,我不是个随便会受人威胁的人,要么你今天就直接下杀手除了我,否则么——既然有了今天的事,哪怕之前我没动你什么心思,以后咱们彼此之间的立场也绝对是敌非友。”

“你我之间的立场,本来从一开始就是敌非友。”纪浩渊冷嗤一声,目光一扫就有人要上来拿她。

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的擒了明乐的肩膀,这一次明乐倒是破天荒的没有挣扎,只是冷冷的看着眼前华服的男子道:“你觉得这样有用吗?”

“有没有用,也要试过了才知道。”纪浩渊道,说着一顿,目光再次飘向她的时候就莫名的深刻几分。

他的声音缓和了下来,唇角露出讥诮的笑容,字字缓慢,“这一切,都要看你在老三心里到底有多大的分量来衡量了!”

纪浩渊拿她,是要用来作为胁迫纪浩禹就范的筹码的。

昨日步兵衙门里的一场戏,原是做来是要做给老皇帝看的,不曾想倒是阴错阳差,反而先让纪浩渊拿捏住。

明乐闻言,突然就笑了出来,“你不是一直都不把他看在眼里的吗?如今又何必大费周章?”

纪浩渊只是看了她一眼,却没说话,只就挥挥手道,“把她带下去,看管好,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

“是,殿下。”几人领命,押着明乐就要离开。

两个人,错肩而过,明乐侧目扫一眼他脸上一成不变的冷毅神色,心中却是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她长长的出一口气,语气里带着叹惋至深的感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会突然对他戒备至深的原因都全在于荣王吧?”

纪浩渊冷着脸,不置一词。

明乐脚下步子从容,一边往前走一边道,“或许当年的那个所谓流言本来就是真的,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别的姑且抛开不论,你觉得,要和荣王之间来抗衡,你能有几分的胜算?”

纪浩渊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就把矛头直指纪浩禹,他会这样做,必定是纪浩禹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他眼前的利益,可是纪浩禹如今还是和往常一样,不过是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一个,这样一来,就唯有另一种可能——

所有问题的症结所在都集中在荣王纪千赫身上。

纪浩渊已经笃定的知道,纪千赫会支持纪浩禹夺位,而能促成这个理由成立的唯一解释就是——

纪浩禹真的是纪千赫和苏皇后的儿子。

纪浩渊一直保持沉默,直到这会儿才冷笑出声道,“如果他人没了呢?我承认,凭借我的一己之力要和荣王叔抗衡根本就毫无胜算,可就算是他要扶持纪浩禹上位,如果纪浩禹他活不过那一天呢?那么到时候,一切是不是就又都另当别论了?”

纪浩渊自始至终都没有正面回答明乐的问题,但是他的这番话就已经说明一切了。

所以呢?纪浩禹真的是纪千赫的骨肉?

明乐的心头巨震,忍不住的倒抽一口凉气。

她脚下的步子顿住,一耸肩隔开两个小太监的手,重新转身朝纪浩渊的背影看去,抿唇道,“这个消息你是怎么确定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

现在唯一的解释,就是有当年对整个事件的知情人露面了。

纪浩渊转身,再次与他相对,“怎么?对于他的这个身份你还有想法?这个时候,你想要改变立场还来得及。”

如果纪浩渊的说法成立的话,那么纪浩禹的身份就是一个见不得光的乱伦之子,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哪怕是他真的得偿所愿,坐了那个位子,也隔绝不了天下悠悠众口的议论之音。

而同样,和这样的人为伍,明乐要说什么做什么也会一起成为世人诟病的对象。

这样的千古骂名,谁都不会有胆量尝试,所以现在纪浩渊抛出了橄榄枝——

如果她肯倒戈,现在改变立场与他一起合作对付纪浩禹的话,未尝不是一条崭新的出路。

明乐抿着唇角,静默的思忖片刻,就在纪浩渊以为她要妥协了时候她便是重新抬头迎上对方的视线,果断的摇了摇头,“你和荆王之间要怎么计较那是你们的事,你们两个要角逐皇位也是各凭本事,不过殿下,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还是劝你三思。”

纪浩渊挑眉,却没吭声,只是目光之中却存了很深的戒备。

“你想要荆王的命,也要想想这样做下来的后果。”明乐道,“既然你已经笃定了荆王和荣王殿下的关系非同寻常,你真的确定,在动了他之后就能全身而退吗?”

纪浩渊闻言,眉心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跳。

明乐看在眼里,就再度摇头,“恐怕不能吧!就算你挟制住我,就算你有足够的把握能够设计除了荆王这个现下最为强大的竞争对手,可是只要他一死,只怕你也要马上遭到荣王的疯狂报复。相较于我,对于荣王其人,想必你会更清楚,你真的确定,要去尝试并且承受这样的后果吗?”

纪千赫的报复吗?

纪浩渊的心头似是的被什么重力一击,神智片刻恍惚。

之前他刚一确认了这个消息,就立刻意识到,纪浩禹已经成为一块最大的绊脚石挡在了他的面前,满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必须要把这块绊脚石启开。

至于后面的事,却是他心烦意乱之下还没有来得及仔细计较的。

是啊,如若纪浩禹有什么意外,纪千赫势必不会善罢甘休,那么到时候,这普天之下又有谁能够承受的住那个男人的怒火?

纪浩渊想着,却是唇角弯起,一改之前冷硬刻板的表情,温文尔雅的笑了一下道,“横竖摆在本王面前的就只有这一条路,我不争,纪浩禹也不会放过我,既然如此,那又何惧殊死一搏?”

话音未落,他的神情突然一变,带了十足冷厉的杀伐之气道:“不过你的这番话也提醒了本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留你活着,日后保不准也会是个大麻烦。横竖现在他应该已经知道你是落在了本王的手里了,你的作用也就到头了。”

明乐的心头微微一凛,戒备之余心里也不过一声叹息——

这一条通往皇权顶端的道路实在是太可怕了,真的可以把人都变成疯子,抛开一切,利用一切,甚至于连自己的性命也都一并可以抛开不要。

心里冷冷一笑,明乐却全不理会他话里的杀机,她的眸子流转,四下里慢慢的打量一遍周围的环境。

不远处的花园里有一座四角凉亭,大约是有些年月了,柱石的颜色都显得有些老旧,亭子顶端飞起的四角各自垂了一个铜质的铃铛,微风过处,发出悦耳的声响。

明乐的眸子弯起,惬意的笑了笑:“如若我的性命是什么人说是想取就取的,只怕也等不到今天,轮不到你!”

“是么?本王知道老三在宫里埋伏了一些人手,也知道你身边护卫个个都是高手,既然你有如此自信,那就不如把他们都叫出来试试看!”纪浩渊道,负手而立,面目清冷。

话音未落,他已经缓缓抬手,竖手为刀,一个手势蓄势待发就要挥下去,却见对面的明乐忍不住的轻笑出声。

纪浩渊手下的动作下意识的停滞了一瞬。

而下一刻,明乐眼中的笑意已经完全消散不见,目光变为冷酷,道:“如今肃王殿下你所走的这条路我也曾经走过,的确,在这条路上所讲求的从来都不过是成王败寇,我这一路走来,这样的事情经历的多了,已经屡见不鲜,你要杀我的理由也极为充分,完全无懈可击,可是么——”

明乐说着,就兀自把视线移向远处凉亭一角挂着的铃铛上,语气淡漠道,“你有没有想过,在你处心积虑想要我的命的同时,还有些人是不想见我死的?”

纪浩渊冷笑:“你是说老三?事到如今你还指望他吗?本王承认你的心思细密,你的丫头是派了人去他那里搬救兵,可是你觉得本王会毫不防范的就叫你们里应外合了吗?至于他放在宫里的人手,本王还不看在眼里。”

既然要做,就自是要做的面面俱到,这些年黎贵妃坐镇后宫的优势可不只是嘴上说的。

明乐的目光微微一凝,迸射出些微凛冽的寒意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各自眼底都有隐隐的杀意浮动。

纪浩渊身边的人举了兵刃一拥而上,明乐只是目光清冷的站在原地,不避不让。

纪浩渊的心中微微一动,就知道她是有备而来。

果不其然,就在他的杀手朝明乐扑过去的同时,旁边的宫墙之外,乃至于里侧花园的树丛之内都有暗器疾射而出。

埋伏在那里的人应该都是个中高手,发射暗器的手法十分精准,并且力道凶狠,叫人防不胜防。

那些刺客纵使再怎么杀意凛冽,却也分身乏术,不过眨眼功夫已经有十余个身手迅捷的蓝袍人从天而降,在明乐周身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保护圈,将她紧密的护在当中。

“就只有这些人吗?”纪浩渊冷笑,袖中滑落一个指节大小的银质物件,落入手中的同时,不知道他触动了上面的什么机关,就见一条血红色的亮线冲天而起。

那东西飞起的高度有限,并且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在空中呈现了一瞬便马上消失无踪,若是离得此处稍微远些的人根本就无从发现。

得了他的信号,原本空旷寂静庭院中就有无数匆忙的脚步声奔袭而来,不过眨眼的功夫,八面埋伏,里三层外三层的弓箭手已经将这里团团围住。

“宫中十万御林军,本王都尽在掌握,你若是还有人手,大可以全部叫出来。”纪浩渊道,唇角扬起讽刺的笑容,说着已经后撤退到了外围。

明乐的侍卫就算可以以一敌十,哪怕是以一敌百,都也绝对是插翅难飞。

此时若是在盛京,哪怕是在荆王府,或许他都无成算,可是在宫里,他却是占着主场的优势的,本来还想要活捉这个女人做诱饵,可偏偏明乐自己太过聪明把眼前的形势分析的太过透彻,反而将他的后顾之忧全部断掉。

活捉不易,要她死在这里,却是易如反掌的。

明乐只是冷眼看着他,一声不吭,甚至于连对这些蓝袍人下一道命令都没有。

纪浩渊的心中隐隐生起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但是却摸不出头绪。

而此时却也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去考虑这些,他手一扬,当机立断的就要下命令,“给本王——”

“殿下不可!不可啊!”话音未落,却听到远处的御道上一人哭喊着直扑过来。

那声音太过熟悉,惊的纪浩渊下意识一愣,回头,果然就见张相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满脸的焦灼和惶恐。

“殿下不能动,不能动啊!”他奔过来,不管不顾的就直接闯进包围圈的最里面,横臂一拦挡在了明乐等人跟前,脸上湿漉漉的一片,也分不清是汗水还是眼泪,坚定道:“全都把兵器放下,不准射箭!谁也不准动!”

明乐的唇角牵起一个笑容,没有半点意外,挑眉看向纪浩渊。

纪浩渊额上青筋浮动,心里情绪起伏的厉害。

这一次的机会千载难逢,一旦错失就再没有第二次了。

何况经过今天这一场,他和明乐之间就算是正式结仇了,纵虎归山,只会后患无穷。

张相惊慌过度,有些语无伦次,说了半天还不得要领。

纪浩渊的眸色一深,对身边心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那侍卫会意,立刻就闪身上前,一把将张相拉开道:“张总管,殿下现在在办正事,您有什么话容后再说。”

张相还想再说什么,已经被他强行捂了嘴。

纪浩渊的目光阴了阴,刚要再度下令,远处却已经听到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斥道:“给朕放了他们离开!”

竟然来的这样快!

纪浩渊心知不妙,再度回头看去,整个人却是如遭雷击,完完全全的愣在原地。

老皇帝和黎贵妃正被一行人押解着走过来,他原以为是明乐预先和纪浩禹设计的一出里应外合的戏码,心里还想着,如果是纪浩禹动了老皇帝的话,那么就不愁老皇帝不会将他恨入骨髓,眼前的局面对自己而言就会更加有力。

可是循声望去,却赫然发现,来人竟然是彭修。

因为太过意外,纪浩渊愣了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回过神来突然不可置信的扭头朝战圈里头的明乐看去,神色复杂:“原来你心里早有成算?好一招借力打力,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你果然是够胆量,够气魄!”

“彼此彼此,既然明知道肃王殿下摆的是一个请君入瓮,有来无回的局,本王妃又怎么舍得拿自己的身边人来冒险?”明乐莞尔,半分也不觉得惭愧,“怪只怪你太多疑,一直以为沿路定会有我的人跟着,若是你能再狠一点,直接在那会儿关了宫门的时候就动手的话,也就不会有眼下的这一出了。”

这一次进宫,她走了一步险棋。

因为纪浩渊势在必得,所以她带的人越多,就越会激起对方的杀心,雪雁他们都会成为对方的练刀石。

于是她索性就兵行险招,直接一个人进来了。

纪浩渊是不会想到她会有这样的胆子的,仍旧要防备她暗处带来的人手,反而会畏首畏尾,可以争取到时间。

至于彭修么——

想必是不会甘心就叫她这么死在这里的。

所以不费一兵一卒,甚至连背地里的筹划安排都不需要,这一局,她就全数都用了彭修的手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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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个滚,求剧情帝现身,最近感觉病恹恹的,我要奋起啊啊啊~

第076章 她活不成了!

因为老皇帝被制,外围的弓箭手都不敢妄动,戒备着纷纷避让,把中间的御道让出来。

老皇帝身体不好,彭修便叫人备了辇车,两人并肩坐在车上,他倒是没对老皇帝做什么,可是整个人都处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老皇帝也完全不敢妄动,只是铁青着一张脸,脸上表情已经阴沉压抑到了极点。

相对而言,黎贵妃所受的待遇就要差了许多,被一个蓝袍人拿匕首抵住颈边,跟在步辇旁。

她似乎是被吓的不轻,脸色惨白,神色惶恐,头上钗环有些松散,鬓边一缕发丝垂落,鲜有的露出几分狼狈之态。

“皇儿!”见到纪浩渊,她便像是看到了希望,眼眶一热就大声叫嚷出来,“这些人胆大包天,竟敢劫持你父皇,你快把他们拿下。”

纪浩渊的脸色铁青,冷冷的看着辇车上的彭修,冷声道,“靖海王这是何意?”

彭修面色平静而无一丝表情,也不废话,直接看着他道:“把人交出来。”

他不提交易,想必纪浩渊也明白,他对老皇帝的性命其实没什么兴趣。

纪浩渊咬着牙,却是不肯轻易松口。

这一次制住明乐的机会千载难逢,一旦纵虎归山,必定后患无穷。

可是当着御林军的面,他又不能将老皇帝的生死置之不理,于是便没有接茬,而是直接看向老皇帝道:“父皇的意下如何?”

老皇帝五内俱焚怒火中烧,闻言就是冷笑一声,扭头对彭修道,“不过就是个女人,你想要,朕可以成全你,可是朕也劝你最好想清楚了,为着这么一个女人,你当真是要和大兴的朝廷为敌吗?”

彭修面无表情,没有说话,甚至于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而他此时的态度就已经表明了一切。

老皇帝见他冥顽不灵,终是无计可施,只能一咬牙,再看向战圈之前站着的明乐,冷笑道:“易氏,你当真是好高深的手段,竟能说动靖海王为你出头,里应外合来挟持朕!”

一个挟持皇帝的罪名压下来,谁也担待不起,哪怕回头反手之间老皇帝一声令下将她的整个钦差卫队屠戮一空也是名正言顺。

“皇帝陛下在说什么?本王妃怎么就听不明白了?”明乐却是毫不理会他言辞之间的胁迫之意,挑眉道,“眼前这是个什么阵仗?可是有人能对本王妃做一个说明?”

说着又看向老皇帝身边的彭修,道,“靖海王这是做什么?您和皇帝陛下之间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就算政见不合甚至于起了口角,却也万万用不着亮刀子吧,万事都好商量。”

纪浩渊的目光微微一沉,面有讥诮的看了她一眼道,“王妃您真是好玲珑的心思,倒是一句话就撇的干干净净的了。”

而彭修却似是早就料到她会做此反应一般,冷嗤一声,不置可否。

这件事,做了就是做了,他也不屑于对任何人做出解释,更何况——

解释也没有用过。

明乐莞尔,目光在彭修、老皇帝还有纪浩渊之间走了一圈,神色坦然。

黎贵妃被逼急了,忍不住声音尖锐的大声道,“易氏,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糊涂?分明就是你和靖海王合谋挟持皇上,这样的大逆不道,你们简直罪该万死。本宫劝你们还是乖乖束手就擒,马上放了皇上,皇上宽仁,或许还能赐你们一个全尸。”

“这青天白日的,贵妃娘娘你在说梦话呢吧?”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就把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道:“本王妃今日是得了良妃娘娘相邀前来宫中赴宴的,人才走到半途就遇上这样的事,被刺客劫了不说,还莫名其妙就被肃王殿下的御林军给围了。本王妃还想要问问皇帝陛下和贵妃娘娘,你们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呢?本王妃是正儿八经拿了帖子入宫的,我不管你们和靖海王之间是怎么回事,只就今天冲撞我的事,若是皇帝陛下不能给一个圆满的解释,只怕咱们彼此之间会交代不过去。”

她的神色冷厉语气轻狂,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那封邀她入宫的帖子甩在了地上。

张相上前小心的捡了,可是这会儿却不知道该呈送给谁。

明乐冷着脸,把一个无辜受到牵累的受害者的表情模仿的惟妙惟肖。

而她和彭修本来就不是一路的,这些话不过是顺手拈来。

黎贵妃却是不信的,闻言就把眼睛瞪得老大,颤声道:“你这是恶人先告状,如若不是你们早有图谋,怎会那么巧你这边刚一进宫,他就劫持了皇上和本宫?”

今天纪浩渊要做的事,并没有和她提前通过气,不过莫名其妙的被人拿刀架在了脖子上,她总是难免恐惧慌乱的。

“这里是大兴的皇宫,你们被劫,难道还要本王妃来负责不成?”明乐反问,语带讥诮,“而且贵妃娘娘再说话的时候最好是先过过脑子,什么叫本王妃和人里应外合?从头到尾你可是看到我对皇帝陛下做过什么了?我也不过是刚刚入宫而已,这会儿若是你们和靖海王之间的私怨,那么就麻烦你们都拿到私底下去解决,莫要牵累无辜的好。”

她说着,就要撇开彭修的那些密卫从战圈当中移步出来。

蓝袍人横臂一拦,却是不肯放行。

明乐的目光一冷,就直指老皇帝道:“皇帝陛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皇帝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变化的万分精彩。

彭修挟持他的目的的确是表明了要用来交换明乐的,他也不知道明乐今天会进宫,但若要说到是明乐和彭修合谋要做什么的话就更是无从说起了。因为彭修的目的很明确,不觊觎他的国土也没指望过会从他这里拿什么好处,就是要用他来交换明乐。

现在明乐已经当众表明了态度,他要是为了自己活命而把明乐交给彭修,反而会落下一个不仁不义的名声来。

可若是不答应,彭修又捏了他的生死命脉,叫他不服软都不行。

进退两难,老皇帝索性就冷着脸不吭声。

纪浩渊心里的怒气已经被激到了极点,看着彭修道:“靖海王,本王不管你和摄政王妃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你们之间要清算都请随便,你现在马上放了我父皇,本王姑且还可以将你当做本朝的客人看待,否则的话,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彭修不为所动,唇角牵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冷声道:“我的条件已经开出来了,要怎么做随便你们,现在我姑且还可以等,可是如果在天黑之前你还是不能做出一个抉择的话,就休怪我辣手无情,和你们动真格了。”

他的语调不高,但是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任凭是谁听了都会感受到真真切切的威胁。

黎贵妃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厉声道,“他要那个女人,就把人交给他带走好了!”

这里是大兴的帝都,京城之地,就算这会儿放了他们离开,只要随后皇帝再下一道命令,也绝对可以将两人截杀,来报这一箭之仇。

黎贵妃到底是妇人短视,一心就只想着如何泄愤。

可纪浩渊却是不能。

明乐闻言,更是冷笑出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皇帝陛下的性命金贵,难道本王妃的命就活该这么不值钱吗?你们要救他我没意见,又凭什么来擅自做本王妃的主?要拿我的脑袋去赎皇帝陛下的性命?这个名声传出去,怕是你们对着大邺的朝廷乃至于臣民百姓都不好交代。之前我家王爷在京城之地无故失踪,到现在皇帝陛下都没能给出一个明确的解释来,这会儿还要把本王妃推出去做挡箭牌?难道你们大兴一国的风化就是如此低劣?当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纪浩渊被激的满脸通红。

彭修闻言却不过一声冷笑,“现在天也马上就要黑了,我的耐性有限,肃王殿下,皇帝陛下如今已到迟暮之年,座下龙椅迟早也会传给你的,你又何必如此心急,现在就要拿他的性命来冒险?”

老皇帝闻言,腮边肌肉不觉抖动的厉害。

而彭修这话,却是无异于压断了横在纪浩渊心中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个弑君夺位的罪名,他可不想担待。

“好!”冷冷一笑,纪浩渊一挥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目光阴凉的盯着彭修道,“你和摄政王妃之前是私怨,你们自己拿到私底下去解决,放了我父皇母妃,你们要走就赶快。不过今日你闯宫挟持我父皇却是天理不容的大罪,今天你一旦踏出这道宫门,便等于是和我大兴一国成仇,日后兵戎相见本王就再不会给你留有一线余地,你自己最好是想清楚了。”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用不着你来提醒。”彭修道,神色之间全无动容。

纪浩渊心里痛恨的厉害,却是无计可施。

老皇帝为了逃避一个贪生怕死的恶名保持了沉默,这个恶人就只能由他来做。

他压抑着心里翻卷涌动的愤怒,缓缓抬手,却是稳在半空,迟迟不肯落下。

彭修的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侧目对身边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会意,便收了手中兵刃把黎贵妃推送出去。

黎贵妃一个踉跄,尾随而来的宫女连忙扶住她,“娘娘您没事吧!”

“掳劫本宫,挟持皇上,靖海王,你们好大的胆子。”黎贵妃刚一重获自由,心里压抑了半天的怒气就一发不可收拾,猛地回头,指着辇车上的彭修刚要说什么,纪浩渊已经不耐烦的上前一步将她拦下。

这个时候,黎贵妃虽然已经脱困,但老皇帝才是起到关键作用的那一个,万一叫黎贵妃说出什么出格的话,难免日后不会叫老皇帝对他们母子生出嫌隙来。

他只是冷着脸对彭修道,“本王说话算话,你把我父皇一并放了。”

“黎贵妃先还给你,算是个诚意,至于皇帝陛下么——”彭修却不吃他这一套,顿了一下道,“一事不劳二主,只要你不食言,我就一定会叫他平安归来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纪浩渊额角青筋隐现,不肯轻易松口。

彭修这个人,虽然不值得信任,但做事却是十分果断干脆的,真要伤了老皇帝,对他而言半点好处也无,他也实在犯不着给自己找麻烦。可就眼下这样的场面,交涉起来,却是叫整个大兴皇室的脸面尽失。

“你也可以不信啊。”彭修的唇角勾了勾。

辇车旁边的护卫就抛了一把尖刀到他手上,他反手接了,直接手臂一沉就先在老皇帝颈边划开一道寸余的伤口。

那刀锋极为锐利,纤细的一道血口子横开,老皇帝闷哼一声,片刻之后才有殷红的血珠从伤口里凝聚着滚落下来,阴湿了老皇帝龙袍的领口。

老皇帝的眼中闪过明显的怒色。

纪浩渊对彭修的胆量却是半分也不怀疑的,心头一紧,终于一咬牙,把擎在空气里半天的手掌落下。

弓箭手们自觉的往旁边退开,战圈的最里面,十几名蓝袍人还是谨慎防备,护着明乐往对面彭修的方向走去。

明乐原是不想动的,可是被十几个身怀绝技的密卫胁迫着也没有办法,只能跟着往前挪,和纪浩渊错肩而过的瞬间她便侧目看过,冷笑道:“肃王殿下,你们大兴的待客之道本王妃今日便算是完全彻底的领教了,今日你若是能够保证我能有去无回也便罢了,否则——”

她说着,就是目色一厉,眼底有杀气弥漫的冷意纵横,“你最好是想清楚了,来日方长,要如何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

丢下一句讳莫如深的警告,她便再不迟疑的从纪浩渊身边错开。

纪浩渊的眉头已经拧成了疙瘩,其实打从心理上讲,他是宁愿牺牲掉老皇帝也想要就此除了明乐这个后患的,可是奈何众目睽睽之下,却是不允许他这么做的。

身着统一蓝袍的密卫们把明乐拥簇着回到彭修所乘的辇车前。

彭修已经撤手,把手中染了血的短刃扔给了身边护卫,然后把放在手边的一件袍子冲明乐抛过去。

明乐没动,旁边的密卫抬手接了,态度恭敬的送到她面前。

明乐冷眼看着,“做什么?你既然敢做,又何必这般畏首畏尾?”

彭修却不解释,只道:“你心里都有分寸,等我动手的话,彼此都不好看。”

言下之意,若是等他用强,那么就只会叫纪浩渊等人看了笑话。

明乐看了那件衣袍一眼,也知道和他强行对抗没有用,就冷着脸接过来套上。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论及能屈能伸的功夫,她和纪浩禹之间也不妨多让,心知彭修让她换了身边密卫的统一服饰不过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干脆就逆来顺受,把发髻也拆了利落的挽起。

彭修只是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的略抬了下下巴,“上车吧!”

他没试着伸手去接人,因为知道明乐肯定不会顺他的意。

“不必了!”明乐冷冷的拒绝,“我走在后面就好。”

老皇帝和彭修,哪一个她都不想近身。

彭修迟疑了一瞬,也不勉强,只就重新收摄心神看向纪浩渊道,“那么现在就麻烦肃王殿下下令调配一万御林军在这辆辇车周围护卫,亲自送我们出宫吧。”

区区一辆辇车,一万御林军护卫,足以将这整个车驾在十几二十丈的范围内都围的密不透风,沿途哪怕是有人想要冲进来抢人都要费些周折。

纪浩渊心里的怒气已然压抑到了极点,一边下了命令让调配人手过来,一边对彭修道,“你既然有胆子闯宫掳人,现在又何必这样畏首畏尾?”

他用的是激将法,一般心高气傲的人都经不起这样的挑拨,可是彭修却完全的置若罔闻,只是若无其事的往旁边移开视线。

人手很快安排得当。

彭修看了眼那些密密麻麻的人群,满意的笑了笑,挥手示意起驾。

他并不担心纪浩渊会指使这些御林军做什么,因为老皇帝完全在他的掌握之内,若是纪浩渊敢于妄动,第一个要死的就是老皇帝,同时毁掉的也是纪浩渊自己苦心孤诣十几年所建立起来的一切。

纪浩渊沉着脸看着重兵护卫着辇车离开。

眼见着那支队伍浩浩荡荡的走远,被阻在后面的黎贵妃再也忍不住的怒声道,“真的就这么放任他们离开吗?”

“彭子楚他势在必得,要不然还能如何?”纪浩渊冷冷道,目光却一直盯着那辇车的方向,脸色阴沉的可怕。

黎贵妃终究是觉得这样太过便宜了明乐和彭修,用力的掐着指甲道,“皇儿,这一次的机会难得,索性我们就一不做二不休,借着这个引子——”

她说着,眼中就跟着闪过一抹奇异而兴奋的光彩,“那姓彭的公然掳劫皇上在先,那个丫头又是站在纪浩禹一边的,一次除掉岂不干净?”

十万御林军围堵,哪怕彭修身边的人再怎么厉害,最终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老皇帝一死,照着目前朝中重臣一边倒的形势,纪浩渊上位几乎是顺理成章的。

纪浩渊看着自己母妃脸上一副理所应当的神情,胸口一直压着的那口气就越发顶撞的厉害。

“如果可以,难道我不会做吗?”他不耐烦的斜睨了黎贵妃一眼,“今天这样的情况,所有人都有目共睹,是我坐镇宫中,担了父皇生死安危的责任。一旦我下令动手而造成父皇出现任何的损伤,落在外人眼里都是把柄。方才在场的这些人,但凡其中有一人走漏了风声出去,到时候就算不是纪浩禹,哪怕只是随便其他的一个皇子发难,我们做了十几年的努力就都要付诸东流,给别人腾地方了。”

一个弑君夺位的乱臣贼子,如何服众?就算他能以铁血手腕镇压,可是现在大兴朝中的局势毕竟不同,有一个纪千赫在边上看着,只许是他不插手,否则的话,谁都别想只手遮天的掩饰太平。

黎贵妃听了,心里越是愤恨不已:“那现在要怎么办?叫他们就这样离开,只怕后患无穷。”

“若是真能叫他们就这样离开也还好了。”纪浩渊道,“怕就怕兜了一圈之后还得叫他们回来。”

彭修若是真能带走明乐,他自是求之不得,否则的话——

方才那女人的一番警告还着实是真的压在了他的心上,叫他现在怎么都觉得不舒服。

黎贵妃自是不能明白他心中所想,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的时候纪浩渊已经对她身边宫婢吩咐道:“母妃刚刚受了惊吓,先扶她回去歇着吧。”

言罢就一撩袍角,朝着那辇车离开的方向大步追了过去。

“皇儿!”黎贵妃唤了一声,他却没有理会。

这么好的机会白白错失,黎贵妃恨恨的吐出一口气,无奈只能先被宫女扶着回了交泰殿。

前面那辇车因为周围拥簇的御林军人数众多,所以便走的很慢。

待到离了纪浩渊的视线之后彭修就从腰间摸出一粒红褐色的药丸,捏开老皇帝的嘴巴强行逼他咽了下去。

老皇帝的身子一僵,脸上顿时呈现出一片土灰色,低吼道:“你——你给朕吃了什么?”

他一直以为彭修不敢伤他,可是这会儿心里却打起了鼓,捂着喉咙咳嗽了一阵也未能如愿,声音却逐渐沙哑,到了后面便是任凭再怎么努力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骤然失声,老皇帝心里颤抖的厉害,生怕这药丸后面还会有什么其他的效力,因为渐渐的,他已经觉得脑中空洞,竟是连身边御林军行进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不过须臾功夫,周边的世界就已经化作无声。

这种陌生的感觉,叫他心里越发恐慌的厉害。

彭修看着他眼中惶恐变换的神色,不屑的冷嗤一声,然后便不再管他,开始闭目养神。

明乐在辇车旁边扭头看过去,冷冷道:“纪浩渊不会就这么轻易罢手的,你能叫这些御林军护卫着走出去多远?哪怕他们在城里不能动手,城外的二十万守城军也不是摆设,到时候你照样插翅难飞。”

“他们不过就是想要讨还老皇帝,回头我还给他们也就是了,区区一个纪浩渊,我还不看在眼里。”彭修道,稍稍抬了眼皮侧目看过来,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道:“怎么,等了半天也没能等到荆王的人出现,现在心里很是失望?”

他的语气很冷,乍一听去不带感情,但是细品之下,这一刻却似是动了点幸灾乐祸的心思。

明乐闻言,心中便是瞬间浮现一抹阴霾。

虽然说是她今日入宫打着的就是彭修的主意,但也无可否认,其实在潜意识里也还寄了部分希望在纪浩禹身上,纪浩禹既然是要夺位,在宫中就势必会有布置,关键时刻,哪怕是她估算失误,彭修不会出现,有纪浩禹的关系在,也不至于真的叫她折进去。

可是事情发展到最后,出现的人却只是彭修而已。

进宫的主意是她自己拿的,明乐倒不是觉得纪浩禹该对她此行的安全负责,只是双方既然都已经结成联盟了,这样的处境多少是叫她心里会有几分不自在。

明乐冷了脸,沉默下去。

彭修见状,便也不再多言。

这边辇车不徐不缓的慢慢前行,而同时宫外红玉和雪雁等人则是调动了一切可以驱策的人手在皇宫外围设防,紧密注意着皇宫周围的动静。

可是足足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也不见丝毫动静。

“怎么回事?这么半天了,宫中宴会应该都要开始了,还一点动静也没有?会不会出什么岔子?”雪雁心中焦躁不已。

红玉亦是奇怪,因为——

她明明已经给宫里的自己人发了暗号了,就算是暂时明乐那边没什么情况,至少里头的人也应该传递了消息出来好叫她知道宫里的具体情形。

可如今,消息放出去却是如同石沉大海,半点回音也无。

“事情的确是有些奇怪。”红玉道,扭头看了眼外城的方向,眼底渐渐闪现出浓厚的疑惑表情道,“去给王爷传信的两拨人也都走了好一会儿,算起来,这会儿王爷也该过来了,怎么那边也全无消息?”

两个人互相对望一眼,各自都从对方的神色之间嗅到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

“你说是荆王那边——”雪雁不由的暗暗提了口气。

红玉的心里一慌,刚要再吩咐人回步兵衙门看情况,就见影二从皇宫正南门的方向飞奔而来。

两人的神情同时一紧,赶紧迎上去:“怎么样?宫里可是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消息是没有,不过就在刚刚,南侧宫门大开,上万的御林军护卫着皇帝的龙辇出宫了,阵仗摆的很大,看样子很是不同一般。”影二道,面上表情虽然镇定,却是难掩眼中焦灼的情绪。

明乐那边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彻底失去联络,纪浩禹人又迟迟未到,这两方面的情况综合起来,想叫他们不自乱阵脚都难。

几个人各自沉默了一瞬,就见外城方向又有人快马加鞭的赶来。

循声望去,却是第二批去给纪浩禹送信的暗卫回来了。

见到是他一人出现,红玉就是心头一紧,“怎么才回来了?消息传到了吗?王爷呢?”

“红玉姑娘,事情似乎是有些不对。”那暗卫道,“属下赶到衙门,并没有见到王爷,留在那里的人说,下午的时候王爷突然带着绿绮姑娘和唐卡他们几个出去了,别人都没让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么巧?”雪雁低呼,如果现在还要说这只是一个巧合的话,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

那暗卫却是神色凝重的继续道,“还有之前雪雁姑娘派回去的人和我们这里第一次回去报信的人,都在半路被人截杀了。”

“被劫杀了?”红玉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心里顿时冷成一片,“我猜王爷八成也是被什么人故意调开的,怕是背后有什么人已经洞悉了王妃的打算,故意设计破坏的。”

雪雁咬着嘴唇,脸上已经没什么血色了,想了一下道,“走!去南侧宫门看看。”

明乐的打算,在一个时辰之前连他们这些心腹都不知道的,这么简短的时间之内,还去被人连着断了这么多条退路,几乎可以预计——

那人当是提前已经料准了明乐的心思,否则的话,如果真是临时起意的话,绝对不能做的这样周到的部署,截杀了他们送信的信使不说,还提前把纪浩禹调开了。

红玉也马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几人火速往南城门的方向奔袭而去。

彼时宫门大开,老皇帝的龙辇已经走到门楼下,庞大的阵容烘托之下,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头。

明乐混迹在人群当中,也有点拿捏不准彭修的打算,只是谨慎的注意着周边的环境。

宫里纪浩渊眼见着龙辇就要破门而出,心急如焚,正要加紧了步子往前追,视线一扫,却是敏锐的察觉门楼上面的八名守卫不知何时手中已经换了弓箭,正对着要移过去辇车蓄势待发。

“护驾!门楼上有刺客!”纪浩渊猛地一惊,大声喝道。

然则话音未落就先听到冷箭的破空之声。

这个变故,明乐亦是始料未及,本能的逆光看去,先看到的却是眼前一道迅捷的人影凌空而降。

彭修单手一撑已经从辇车上翻了下来,落地的同时,更是动作精准无误的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拉着她混入人群,快步离开那辇车周边的范围。

刺客刚一现身,眼前的场面就瞬间失控,无数人喊着“救驾”的口号,原本队形整齐划一的御林军队伍瞬间已经阵脚大乱,人潮涌动,到处都叫嚣拥挤的厉害。

明乐仓促的回头,却见那些所谓刺客射出来的冷箭却是尽数射在了车辕之上,而彼时老皇帝的整个人都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震住,木然的坐在辇车上,神色麻木,半分的反应也无。

如果真是刺客行刺,他是绝对难逃一死。

这一瞬间明乐便是明了——

一切都是彭修的安排。

他跟纪浩渊要了大批量的人手护卫,其实根本就不是为了防范她的人上来抢人的,而是为了借机制造混乱,好趁乱脱身。

一万多人拥簇在辇车周围,这会儿已经如一锅粥一般的彻底炸开了,场面混乱,完全失控。

彭修的动作利落,拽着她的手腕,竟然没有趁乱出宫,却是反其道而行,直接逆流而上,又转身进了宫门。

明乐跟本完全来不及反应,只是机械化的被他限制着举动,亦步亦趋,也是直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后知后觉的注意到彭修身上穿着的也是一身和他的密卫一模一样的蓝色袍子。

想来是一开始就为着这里的一场戏做足了准备的。

所有的御林军都惊慌失措的涌向辇车,意图保护老皇帝。

纪浩渊在外围,虽然在亲眼看着彭修跃下辇车的那一刻就已经洞悉了对方的意图,可是眼前的场面已然完全失控,他竟是无计可施,焦躁之余,整张脸上的颜色都变了。

雪雁等人赶到的时候整个皇宫门口已经乱成一片,彭修的密卫趁乱已经往四面八方飞快的散了,而凭借他们的身手,哪怕身边全是御林军也全然阻拦不得。

“怎么会突然闹刺客?”雪雁看着前面涌动的人流,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影二趁乱提了一个御林军过来逼问,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更是如遭雷击:“遭了,这么说来,王妃该是落在姓彭的手里了。”

“还等什么,他们一定会趁乱脱身的,快找。”雪雁当机立断,已经第一个涌入人群,可是却被挤的步履维艰。

纪浩渊竭力的控制场面,费了好大力气才挤到最里面,叫人把已经失去知觉的老皇帝从辇车上接下来,护卫着离开。

等到人群疏散开来,彭修那一行人却是早已消失的干干净净,连个鬼影子也看不到了。

“王爷,刺客并没伤到什么人,可是方才的场面一度失控,被踩踏冲击着,反而伤了不少人。”他身边随从一筹莫展的走上前来禀报,看着他的面色不善,就又赶紧的补充了一句道,“好在是皇上无恙,也算有惊无险。”

“有惊无险!”纪浩渊冷笑,一张英俊儒雅的面孔上迸射出凛冽的寒气,震的人头皮发麻。

他一把拔下车辕上插着的冷箭,用力折断狠狠的摔在脚下,怒道:“彭子楚呢?易明乐呢?还有那些所谓的刺客呢?”

几乎是濒临于暴怒的边缘,咆哮出声。

那随从心里一抖,仓皇跪下,“王爷恕罪,那些刺客身手了得,奴才们拦截不住,至于靖海王和摄政王妃——”

他说着,便是小心翼翼的抬头去睨纪浩渊的脸色,底气不足道:“也被人群冲散,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了就去给我找!”纪浩渊道,一拳用力的砸在辇车上,“传本王的命令下去,靖海王和大邺的摄政王妃合谋行刺父皇,意图颠覆我大兴的朝廷,现在马上就给我全城戒严,搜查他们的下落,找到了人就地格杀,生死不论!”

绝对不能易明乐再活着和纪浩禹见面,一定要快刀斩乱麻,把这个大麻烦处理掉。

纪浩渊的面色冷厉的近乎狰狞,看的身边一众人等全都头皮发麻:“你再带两千人火速赶往荆王府,给我把纪浩禹的府邸整个儿限制住,不准任何人出入,有敢违背者,也可以就地处置。”

“王爷!”那随从一惊,猛地抬头看向他,“荆王府再怎么说也是荆王殿下的府宅,这一次的事并没有牵扯到他,就这样骤然围了他的府邸,恐怕——”

“照本王的吩咐去做,啰嗦什么!”纪浩渊道,冷冷一笑,眼底有幽暗的火光流窜,“都到了如今的这般地步,自然是要斩草除根,把他们一网打尽了。”

那随从暗暗心惊——

纪浩禹和明乐那些外人不同,可是名正言顺的皇室成员,又没有当场拿住他谋逆的把柄,这样贸然动作,名不正言不顺。

但是看着纪浩渊那般疯狂的神色,他也不敢再说什么,赶紧就领命去了。

纪浩渊回头,对等在旁边的另外一个心腹吩咐道,“去,再去调派人手,把宫里也整个人给本王搜一遍,一定要把那两人给我找出来。”

那心腹领命,还不等退下就听见背后一道冰冷低沉的声音响起。

“王爷不必追了。”身后的御道上有人沐浴着宫灯的柔和光线款步而出,语气冷漠而讥诮。

却是黎贵妃身边的单嬷嬷。

纪浩渊回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

“她活不成了!”单嬷嬷道,语气笃定,唇角牵起的笑容冰冷而无一丝的温度。

纪浩渊的眉头不由皱的更紧,看着她那张僵硬而毫无表情的脸孔,脑中突然有灵光一闪,他不由的提了口气,“你——”

“奴婢之前已经在摄政王妃入宫时候乘坐的轿子里做了手脚,那摄政王妃就算是再怎么心机深沉也绝对要中招的。”单嬷嬷道,“她现在是觉察不到,可是至多用不了半个时辰,她必定毒发身亡。”

纪浩渊的心中剧烈一震,再看向单嬷嬷那张冰冷的面孔的时候却是暗暗起了杀心。

从一开始他的计划里可并没有想着要明乐的命,这个老奴才,居然自作主张?这样不听话的奴才,哪怕是这次阴错阳差的帮了他,留在身边他也不能放心。

单嬷嬷眼中颇有几分得色,却是不曾注意到他心中一纵而逝的杀意,回过神来只就提醒道,“王爷,那个丫头必死无疑,可是一旦叫荆王殿下知道了此事,只怕是不会和王爷罢休的,眼下的耽误之急,还是尽快把那人带到皇上那里,揭穿他的身世,彻底断了他的后路,叫他再无翻身的可能才好!”

纪浩禹的身世之谜只要一经抖开,老皇帝势必马上就会要他的命。

而纪浩渊这一次之所以会迫不及待的要对明乐出手,实则就是怕万一纪浩禹遇险,明乐会横插一杠子来搅局,所以只能先行出手断了这个顾虑。

而现在阴错阳差,却还是得要直接对纪浩禹出手了。

横竖那两人连成一气,必须得要一起铲除了才能永绝后患。

“嗯!”纪浩渊点头,说着就转身往宫里走,“事不宜迟,你马上去带那人,去父皇的寝宫和本王会和。”

“奴婢已经叫人过去了,这会儿应该是正带着人往那边赶呢。”单嬷嬷道,疾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步子飞快的往老皇帝寝宫的方向赶,刚到半途,却是迎着对面黎贵妃宫里的一个心腹宫女碧宁神色慌张的跑过来。

单嬷嬷见到来人,眉头就是猛地一皱,顿住了步子。

纪浩渊回头,“怎么?”

单嬷嬷不语,只是面色阴沉的等着那碧宁走近了才道,“我交代你办的事——”

“嬷嬷!”碧宁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抹着眼泪对两人跪了下去道,“奴婢失职,那人——那人已经被人杀了!”

“什么?”纪浩渊一下子暴怒起来,一把揪住她的领口将她提起来,重复问道,“你说什么?”

“奴婢奴婢遵照嬷嬷的吩咐赶到那地方去提人,可是去了就发现那个院子四处门路大开,王爷留在那里的暗卫全部被杀,那位李嬷嬷已经遭了毒手了。”碧宁道,神色惶恐的告饶,“王爷,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纪浩渊如同是被人兜头交了一瓢凉水,脚下踉跄着猛地后退一步。

单嬷嬷的目光沉了沉,唇角泛起丝丝冷笑,“一定是荆王所为,看来王爷身边的人里头——”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是意思却很明确——

纪浩渊身边的人里头被埋进了纪浩禹的心腹。

这么重要的一个人,一旦推出去,纪浩禹就彻底完了。

明明只有一步之遥,明明只差一点点点。

纪浩渊却恍然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手指上移,卡住那碧宁的喉咙,手指寸寸用力收紧。

那碧宁惶恐的瞪大了眼睛,手抓脚踢不住的挣扎,却是半分也撼动不得他手下的力道,不过片刻就是面色青紫的咽了气。

单嬷嬷皱着眉头看着,并没有阻止,这时候才道:“王爷,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动了易明乐,纪浩禹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杀了他!”纪浩渊道,一字一顿,目光延伸到了很远的地方,手一松,碧宁的尸体就落在了地上,他便是目不斜视的一脚踩了过去。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这条路,怎么都要一往无前的走下去,他和纪浩禹之间,如果只能活一个的话,死的人也绝对不能是他!

所以,哪怕是破釜沉舟,他也要先下手为强。

第077章 看谁技高一筹!

日暮十分,夜色弥漫而下。

纪浩禹带着绿绮和唐卡一行人匆匆打马往回走。

这段时间,因为他无休止的大肆搜查,整个京城之地风声鹤唳,只要天一擦黑大街上就干干净净,百姓们闭门锁户,一眼看去,整条街上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纪浩禹坐在马背上,姿态闲散随意。

后面绿绮和唐卡等人却是个个神色凝重,每个人的脸上都能刮下二两寒霜一样,个个都死沉着脸陷入深思。

绿绮咬着嘴唇,勉强压制了好几回,最终还是忍不住的打马追上前去几步道,“爷,要不要现在直接出城,先去一趟荣王殿下的别院?”

这一趟出门的时候,纪浩禹并没有告诉他们此行的目的,到了地方他们才知道,纪浩禹亲力亲为的走这一趟,竟然只为杀一个人。

纪浩禹的唇角弯起,侧目斜睨她一眼,反问道:“去干什么?”

绿绮一愣,反应了一下才道,“那李嬷嬷是当年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嬷嬷,她的话,当是不会假的。这件事,事关重大,爷难道不想去向荣王殿下亲自求证吗?”

纪浩禹是荣王的儿子,以前只是那些人捕风捉影的揣测,可是这一次不同,是得了苏皇后身边的人亲口证实的。

这件事,非同小可。

倒不是说绿绮将纪浩禹这个皇子的身份看的有多重,只是么——

一个人,谁能对自己的真实身世这般马虎,视而不见?既然有了疑点和线索,无论是谁都总要问一个明白的!

“没什么好求证的。”纪浩禹闻言,却是无所谓的轻笑一声。

“爷——”绿绮拿捏不准他的心思,又恐他是为了这事儿自己闷在心里,语气不觉的就软了三分,甚至带了哀求。

纪浩禹目不斜视的继续打马前行,走了一段路之后才又说道:“那老奴才的话,从头到尾本王根本就一个字也不信,所以又何必多此一举,再去取证呢?”

绿绮等人都是大为意外,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着实是沉默寡言如唐卡,也忍不住狐疑的开口问道,“爷为什么这么肯定她的话不可信?她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

“不为什么,因为本王和皇叔之间本来就没有那种乱七八糟的关系。”纪浩禹道,唇角微扬,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语气却是十分的笃定。

唐卡等人面面相觑,一颗心始终悬在半空不得落下。

最后还是绿绮道,“既然主子明知道那人的话并不可信,您今天又何必亲自走这一趟?这样一来,反而是和肃王之间完全彻底的撕破了脸,日后和他之间的周旋,只怕就都要移到明处来了。”

“就算明知道那老奴口中的一切都只是信口雌黄,不管是真话还是假话,本王都不能让她活着拿到老爷子跟前去说道。”纪浩禹道,唇角牵起一个讥诮的弧度。

虽然他知道自己绝对不是纪千赫的儿子,可是依着老皇帝此时对待他的那份心,不管李嬷嬷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都绝对要借题发挥。

一旦一个混淆皇室血统的罪名栽下来,他再想要翻身就难了。

这才是他今天破例自己亲自出手的原因——

这个李嬷嬷的杀伤力不可小觑,半点的差错也不能出。

绿绮等人听了,虽然可以顺着他的思路把一切理顺,但是关于他身世的那方面,却都还始终揣着怀疑。

纪浩禹心中明了,却不想浪费心思在这件事上面多做解释,直接沉默了下来。

一行人匆匆而行,夜色中唯有马蹄声,声声清脆。

眼见着前面再过两条街就是步兵衙门的驻地了,纪浩禹的目光突然微微一凝,听着耳畔有一丝古怪的声音划过,他下意识的一把拉住缰绳。

而唐卡等人的警觉性亦是非比寻常,紧跟着已经低呼一声:“有刺客!”

话音未落,两侧阁楼的屋顶上就已经有二十多道黑色的影子闪电而至,手中兵刃闪着幽暗的冷光,直朝着纪浩禹迎面扑来。

纪浩禹端坐在马上没动。

唐卡四人已经翻身落地,摆开了阵仗挡在他面前。

绿绮摸出腰间短剑,目光冷厉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公然刺杀我家主子?不要命了吗?”

这时候,根本就不担心对方是认错了人。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定是有备而来,目标就是纪浩禹无疑。

纪浩禹一直端坐在马背上没动,这会儿眉头却是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皱的死紧。

其实这整个晚上,他的心中就一直都有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总觉得事情有哪里是不对劲的,可是仔细琢磨之下又拿不住蛛丝马迹。

现在这些刺客的出现,就更是加重了他心中这种无迹可寻的感觉。

纪浩渊这一次是孤注一掷的下了狠手了,派出来的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唐卡四人的身手纪浩禹十分的自信,可是不过二十余招下来,竟然也被人压制的死死的,虽然不至于落了败象,却也奈何不等对方分毫。

场面僵持,绿绮心急如焚,想要去帮忙,却又不敢擅自离开纪浩禹左右,手里握着短剑,掌心里全是汗水。

纪浩禹一直神游在外,目光毫无落点的在想事情。

眼前刀光剑影,双方拼杀惨烈。

眼见着场面僵持,他们身后方才过来的方向突然又有十余条黑色的影子迅速逼近。

“爷,他们有援兵到了!”绿绮焦急道,“这里奴婢和唐卡他们顶着,您先走,再有两条街就是衙门了。”

“发暗号,叫援手来!”纪浩禹回过神来,目光冷厉一扫,却是已经单手撑着马鞍跃下马背,随手抽出马背上挂着的一柄长剑就也跟着涌入战圈。

唐卡等人马上改变策略,以他为中心,五个人重新拉开一个新的战局,全力迎敌。

绿绮甩了信号箭出去,眼见着后面的人逼近,就跺着脚从马背上的褡裢里摸出两枚鹅蛋大小的黑色珠子用力抛了出去。

那珠子原是她自己特制的一种纵火装置,但是经过适当的改良,内里有补有剧毒的迷烟。

珠子爆裂,发出耀眼的火光,间或有浑浊的浓烟冒出,遮挡了视线。

“烟雾有毒!”后面追上来的刺客当中一片哀嚎声,却还是有三个人冲破封锁扑了过来。

绿绮提了短剑迎上去。

开阔的街道上瞬间就演变成了练武场,三十余名顶尖高手过招,招招狠辣,彼此都没有半分容情。

绿绮的信号发出去不久,就听到隔壁的巷子里也传来惨烈的打斗声。

本来她还是为着纪浩禹执意留下而大惑不解,这会儿却是惊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好在是纪浩禹没有孤身返回步兵衙门避难。

他们从城西李嬷嬷的藏身之处回来,沿路走了大半个时辰,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快到步兵衙门的时候才遇到刺客拦截,这说明什么?说明对方的网就是以步兵衙门为中心撒开的。

这些天纪浩禹都坐镇在步兵衙门,对方要杀他,肯定就是直奔着衙门前来寻人的。

方才纪浩禹若是离开,一定还会遇到刺客截杀。

到时候他孤身一人,那就绝对是危险了。

听到隔壁巷子里的打斗声,绿绮便知道自己人很快便要到了,振奋精神,一剑逼退一个刺客,也退到纪浩禹等人的阵营里,六个人合力迎敌。

可想而知,在他们看到希望的同时,对方必定阵脚大乱。

“竭尽全力,杀了荆王,一定不能叫他脱困!”领头的黑衣人厉喝一声,砰地一声扔了手中长剑,双手往腰际一摸,再抬手的时候就随手甩出来十余枚半弯形的暗器。

夜色中,暗器上闪着幽兰的冷光扑面而来。

“主子当心,暗器有毒。”唐卡低吼一声。

话音未落,其余的刺客也都有样学样,直接扔了兵刃,发射暗器。

一时之间,光影纷飞,眼前一片眼花缭乱,形状各异的大小不一的百余件暗器如同一张扑面而来的网,全无漏洞的兜头罩了下来。

“唐卡、唐阑,去!”纪浩禹冷声道,说话间已经飞快的脱了自己的外袍。

唐宁和唐心的反应也极为迅捷,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也赶紧脱了袍子。

唐卡和唐阑两个凌空脱出包围,纪浩禹三人则是霍的把袍子都开,柔韧的布料在几人手下便像是被注入了灵气一般,横扫而过,便将那些扑面而来的暗器给扫落了七七八八,剩下为数不多的也被打偏了方向,撞落在地。

而方才那些刺客为了孤注一掷,已经丢了兵刃。

此时一击不成,想要再动手的时候,唐卡和唐阑已经到了,剑锋扫过,一群手无寸铁的刺客也没了用武之地,当场就倒下去十二名,剩下的几个也被迫开。

眼见着大势已去,刺客们纵使再不甘也只能放弃。

“走!”领头的黑衣人捂着受伤的胳膊,一跺脚就先行跃上旁边阁楼的屋檐。

几个人飞快的窜上房顶,四散而去。

“主子,追不追?”唐卡往前奔了一步。

“不必了!”纪浩禹道,把手里千疮百孔的外袍直接扔在了地上,面色暗沉如水,与往日里那个总是笑的风声水起桃花漫天的荆王殿下判若两人。

他的目光很冷,冷的叫人完全看不透里面到底藏了怎样的情绪,话音未落已经重新翻上马背,“走,回去!”

直觉上,他已经断定,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不由分说已经打马飞奔而去。

绿绮等人不敢怠慢,就赶忙跟上。

“主子,来人应当是肃王的人,可是都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按兵不动,怎么这会儿会突然想起来对您出手了?”唐卡追上来,一边谨慎的注意着周围的环境,防止再遭刺客偷袭,一边问道,“难道是因为我们杀了李嬷嬷,惹恼了他,叫他狗急跳墙了?”

“只怕不只是这样!”纪浩禹道,连着甩了好几下马鞭。

纪浩渊不会无缘无故的对他出手,只从方才有从后面追上来的人手上看,就可以预见,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应该是往步兵衙门和李嬷嬷的藏身之处分别都派了人手,这是铁了心的要将他一举拿下了。

这其中固然少不了李嬷嬷被杀的原因,但也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下午的时候明乐进了宫,说是赴萧以薇之约,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纪浩渊会突然兵行险招叫人来刺杀他,这件事实在是太诡异了。

明乐入宫,李嬷嬷的行踪暴露,再到纪浩渊的刺客,种种迹象联系起来,纪浩禹的一颗心瞬时就沉到了谷底。

而同时,心里盘庚了整个下午都没有找到出口的那种心情也在瞬间开阔明朗起来了——

这些事,都不是巧合,每件事之间必定都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那个李嬷嬷什么时候出现不好,为什么偏偏是在今天?而纪浩渊这样不惜一切,仿佛是要破釜沉舟了一般,这只能说明他在害怕。

他们两者之间默认对方的存在由来已久,纪浩渊一直都是个耐性很好的人,这会儿能逼他狗急跳墙的,也就只有一种可能——

明乐出事了!

因为他动了明乐,为了防止自己的报复,所以才迫不及待的想要除掉自己永绝后患。

这个念头刚刚扑入脑海,纪浩禹便觉得胸口被一口火气积压着,几乎要将他的胸口涨的发疼。

真是该死!

他事先居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没有想到这样的巧合叠加起来很有可能就是一个局。

他快马加鞭,却是没有回衙门,而是直奔了荆王府。

绿绮等人也容不得多想,只能全力跟上。

夜色中,一行人来去匆匆,隔着老远看到荆王府周边严密封锁的御林军时,纪浩禹的眼底突然就迸射出冷厉的杀气。

“怎么回事?王府咱们会让御林军给围了?”绿绮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不可思议的扭头看向纪浩禹。

“宫里出事了!”纪浩禹道,语气笃定而平静。

他看着荆王府的方向沉默了一瞬,就再度调转马头离开,一边吩咐道,“马上想办法联络红玉,问问是怎么回事。”

话虽是这样说,他自己却是第一时间打马直奔了皇宫方向。

绿绮留下来想办法联系红玉,唐卡等人还是寸步不离的跟着。

皇宫外面,雪雁还是遵照明乐之前的指示,尽量在外围拉开一道防线,严密的注视着皇宫周边的一切动静。

只不过因为纪浩渊代替皇帝下了命令,戒严了全城,她这里做事为免露出马脚,便要吃力很多。

影二是几个影卫当中轻功最好的,伏在一株大树的树冠上,远远看到来人,忙不迭迎上去接应:“荆王殿下!”

“你们主子呢?”纪浩禹拉住马缰,远远看着皇宫门前的守卫突然增加数倍,心里不安的预感就越发的强烈切来。

一张脸上遍布寒霜,连唐卡几个看了都觉得陌生。

“我们跟主子是去联络了。”影二道,难掩眼中的焦灼之色,把前面发生的事情大致的说了。

纪浩禹一声不吭的听着,待他说完才道:“你确定,她现在人是落在彭子楚的手里的?”

“属下等查问过宫里的侍卫,按照他们的说辞,的确应该是这样。”影二道,说着眼中焦虑的神色就越发的浓厚起来道,“可是那会儿宫门口发生混乱,所有人都被刺客冲散了,我们晚到一步,没能寻到王妃的行踪。这京城这么大,要藏一两个人很容易,可是再要翻出来却无异于大海捞针了。”

纪浩禹没有马上接话,抿着唇角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才又重新确认道:“你说刺客是埋伏在那门楼上动的手?”

“是!”影二道,“当时皇帝的辇车刚刚过到门下就出事了,想必是靖海王的安排,借以分散御林军的注意力,好借机脱身。”

“哼!”纪浩禹的唇边终于再度扬起一个冷冰的笑容,转身就要再度上马,一边对唐阑道:“去让他们开宫门,就说本王有要事要进宫面见父皇。”

“殿下,不可!”影二一惊,忙是一个箭步上前,横臂将他拦下,“皇上受了惊吓,这会儿还生死不明,宫里一切都在肃王殿下的把持之下,他已经颁了指令传达各个衙门,说是我家主子和靖海王连成一气,挟持皇帝,意图颠覆大兴的江山,而王爷您——”

影二说着,就苦笑了一下:“虽然没有被明着点出来,却是背后真正等着渔翁得利的同谋无疑。”

“他说本王是同谋,本王就是了吗?”纪浩禹却是不以为然,一翻身就上了马,仍是对唐阑道:“去让他们开门。”

纪浩渊打的好主意,他现在若是少有迟疑不肯直接露面的话,等到天亮之后那才绝对要被对方坐实了这个罪名,说他是做贼心虚。

所以这会儿,反而是迎刃而上才是摆脱眼下这个困境的最得当的法子。

唐阑心里虽是不乐意,但却也不能违背他的命令,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纪浩禹坐在马背上,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居高临下对影二叮嘱道,“照你家主子的吩咐,严密注意皇宫周边动静。”

影二触到他眸子里深刻的眸光,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惊讶道:“殿下您是说——”

“如果本王没料错的话,彭子楚制造了混乱脱身是真,但他却不是逃出宫外的,这会儿还一定藏在宫中某处。”纪浩禹道,目光阴沉,却有锐利如同刀锋一样的东西一闪而逝,“如果他只是为了脱身,大可以等到那辇车出了宫门,行到城中更为有利的地形的时候再动手,何必非要在宫门这里就迫不及待的出手,还是在纪浩渊的眼皮子底下,他这样做无非就是为了混淆视听。因为所有目睹这一切的人都会下意识的觉得他是趁乱离宫了,可他本身却偏偏反其道而行,这会儿——他人一定还在宫中。”

言罢就不再迟疑,扬鞭直奔着皇宫大门的方向去了。

而彼时,彭修和明乐也的确是滞留在了宫中,暂时栖身在那座废弃了的三清殿里。

明乐随意的坐在布满灰尘的台阶上,闭目养神。

彭修负手立在旁边,同样也是静默无声的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三清殿外面的御道上,不时就有巡逻的御林军匆匆而过,但是只就着最初粗略的搜了一遍这里之后就再没人进来了。

这里废弃已久,里头也没什么摆设,只有几尊破烂的神像而已,站在大殿门口就可以一目了然的将里头看的清楚,按照一般人的思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藏在这里的。

而他们第一遍搜查此处的时候,彭修却是带着明乐躲在了萧以薇的玉坤宫里,逃过一劫。

侍卫往来几趟,都过了二更,整个宫中还是一片混乱,半点消停下来的意思也没有。

明乐缓缓的睁开眼,透过破败的屋顶看了眼远处的星空,嘲讽笑道:“老皇帝不会是就此去了吧?这么闹下去,也不怕引发军变危及朝纲吗?”

“他就是真的想死,也不是这个时候。”彭修却没有如明乐预料中的那样保持缄默,反而很配合的开了口。

只是他一直没睁眼,一张脸上也没有分毫表情,完全叫人看不透情绪。

明乐对他的心思也懒得去猜,只道:“你准备在这里藏多久?虽然他们应该不会再进到这里来搜查了,可是这宫里人多眼杂,你该不会把希望寄在萧以薇身上吧?”

彭修的唇角牵起一个冷笑的弧度,不置可否。

明乐不信萧以薇,他更不信。

那个女人,满肚子都揣着自己的小算盘,根本就是个靠不住的。

明乐见他如此,就知道他心里对萧以薇也是留了一手的,这才放心,遂又重新闭上眼去不再多言。

她和彭修,虽然不是同谋,可是现在纪浩渊要她死,老皇帝也容不下她,与其暴露行踪回到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还不如和彭修留在一处——

最起码人身安全暂时还有保证。

为了养足了精神来对付后面的事,明乐的心境一直都放的很平和,仿佛逆来顺受一般,一声不吭。

彭修对她这样的应对法子也丝毫都不意外,两个人相对无言,只是各自沉默。

一直到了三更过半,外面巡逻的御林军匆匆跑过去之后就仿佛突然人间蒸发了一般,再就没了半点迹象。

整座大殿中寂静异常,虽然还是盛夏时节,但却是空寂的叫人心里发凉。

屋顶的漏洞那里有零零散散的星光坠落下来,总算是给这死气沉沉的空旷大殿之中平添了些微的亮色。

不多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明乐猛地收摄心神,朝大门口看去,却是挺着大肚子的萧以薇手里提这个深色的布包从外面进来。

她进来的第一眼看的是明乐,眼底就跟着闪过一抹讥诮的光芒。

只是光线暗淡,无人得见罢了。

“你们两个倒是沉得住气!”萧以薇道,款步走进来,把手里的包袱递到彭修面前,“喏,你要的东西。”

彭修接过包袱,看都没看就先反手扔到了明乐面前,却是冲着萧以薇道:“纪浩禹进宫了?”

御林军不会突如其来的停止搜查,其中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而现在能起到这样巨大影响力的人,一个是目前保持着宫中御林军指挥权的肃王纪浩渊,而另一个则是现在必然已经被他激怒的荆王纪浩禹了。

萧以薇讶然,原以为他是得了消息,但是转念一想——

他现在人躲在这里是为着避灾的,哪里能有什么渠道得消息,这便只能是他的推论揣测了,对于这个男人掌控全局的判断力顿时心惊不已。

“是啊,侯爷你高瞻远瞩,你说什么,自然都是对的。”萧以薇定了定神,努力压下心里的慌乱,笑了笑道:“说是他从步兵衙门出来的时候遇到刺客,还一口咬定了是侯爷所为,这会儿正跪在皇上寝宫的院子里要公道呢。”

哪怕明知道行刺他的人是纪浩渊,这个时候纪浩禹也不会承认,因为现在他和明乐视为一体,只有把这个责任推到彭修身上,才能间接的把明乐帮忙挟持老皇帝的嫌疑相对洗清。

彭修没说什么,却是下意识的拿眼角的余光去扫了眼明乐的反应。

萧以薇不经意的转动视线,看好是将他的这个小动作看在眼里,心里泛起一丝冷笑,就更是有恃无恐道,“说起来侯爷这一次也算是替别人背黑锅了,这事儿明眼人都知道是肃王使出来的一不做二不休的杀招,最后却要把这盆脏水泼到你的身上来,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不过就是为了易明乐这个女人罢了!

萧以薇这话若是拿到别的地方去说,或许只会被认为是打哑谜,但是落在明乐和彭修这两个明白人前面,那就是赤果果的讽刺了。

明乐心里冷笑一声,并不与这个肤浅的女人一般计较,也不等彭修说什么,就打开那个包袱,取出里面御林军的铠甲开始穿戴。

之前在劫持她的时候彭修没有直接就叫她换了御林军的铠甲,是为了不叫纪浩渊洞悉他的意图,纪浩渊以为他们是混在那些密卫之中被人救走了,就会全城大肆搜捕,而通常所谓的搜捕,都是最初的几个时辰严密,而现在大半天过去了,外头负责搜索的人都饥肠辘辘,谁还有心思仔细的找人?这会儿他们再乔装混在出宫值勤的御林军队伍当中,就容易脱身的多。

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哪怕是料中了他们应该还藏在宫中的纪浩禹,也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间已经混了出去。

虚虚实实的这么晃一圈,虽然都是最低等的伎俩,但是用以迷惑大多数人的眼球也都是足够了的。

明乐换了衣服,彭修也取过另一套穿上。

两个人倒是十分默契的,都没有理会萧以薇。

萧以薇在旁边站着,脸上逐渐就现出几分尴尬之色。

“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可以走了。”彭修道,抬眸扫了她一眼。

萧以薇定了定神,却没有马上离开,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突然掩着嘴轻笑出声道:“横竖现在也没人知道你们在这里,有本宫照应着,其实你们在这里多留几日,等风声过去的了再行离开不是更好。”

她说着,就是眸光流转,看向彭修,“这个女人现在可是被无数的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侯爷就不怕夜长梦多?何不在此成其好事,有备无患。”

明乐只当没听见她的话,而彭修却是突然冷笑一声,甩袖给了她一巴掌。

为了不在她脸上留下明显的痕迹,彭修的这一巴掌用了巧劲儿,把掌声并不清脆,却是打的萧以薇半边牙床都松动了,自唇边渗出一口血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这样的小把戏,就别拿到我的面前来献宝了。”彭修冷冷说道,兀自穿戴好,“如果真的有人想要过河拆桥,那也只能是我,我不出尔反尔已经是给足了你的脸面。算计我?你还不够资格!”

让他留在宫里?这个女人无非就是想要司机斩草除根。

彭修言罢,就取了帽子扔给明乐。

明乐一声不吭的戴了,对于两人之间狗咬狗的争端半点兴趣也没有。

萧以薇被他一巴掌打的半边脸都麻木了,她捂着脸,对彭修怒目而视。

殿中的光线虽暗,却不影响彭修分辨她心中情绪。

他拉了明乐的手腕往外走,经过萧以薇身边的时候突然又故意的顿住脚步,冷笑道,“之前我帮你囚住宋灏,现在你还我一个人情,从今以后,你我之间就两不相欠,你自求多福吧!”

明乐原是不曾上心他们两人之间的争执,此时闻言脚下步子顿时就如同灌了铅,不可思议的扭头朝萧以薇看去。

萧以薇的心事被人戳穿,脸色一下子涨的通红,指着彭修道,“你——”

彭修居然当着易明乐的面抖了她的底出来?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明乐看着她恼羞成怒又心虚的模样,胸中忽而就有几分怒意涌动,隐忍片刻还是忍不住的笑了一声出来道:“原来如此!”

四个字,意味深长。

她的目光冰冷如刀,直看的萧以薇无所遁定。

就说是萧以薇对她的恨意来的有些蹊跷,却原来是女人心思,说恨她害了她家破人亡是假,真正的原因却是——

这个女人居然不知天高地厚,觊觎上她的男人?

想到宋灏行踪不明的那一夜,哪怕明知道不可能有什么事情发生,明乐心里也有种莫排斥的情绪。

“咱们之间的旧账,都先记着,来日方长。”明乐道,冷冷的撂下一句话就先了彭修一步跨出门去。

彭修也再没有看萧以薇一眼,跟着走了出去。

殿中瞬间又恢复了寂静,萧以薇一个人攥着拳头站在黑暗中,眼中迸射出浓烈的火光。

彭修透了她的底,那么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易明乐这小贱人再活着出现了。

彭修和明乐两个出了三清殿,去的皇宫西门。

那里的方位最为偏僻,一般时候宫里有调配人手出宫,走的都是哪里。

彼时那里就有一队三千余人的御林军排列整齐的在候命,两人无声无息的混进队伍当中,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内宫方向便有人骑着高头大马一路小跑着过来。

来人——

赫然正是纪浩禹。

他的右侧手臂上缠了绷带,似是处理的十分草率,外面有隐隐的血迹透出来,这会儿行色匆匆的打马过来,神色之间十分凝重,再没有了之前一星半点的纨绔模样。

见他的人完好无损的出现,明乐倒是微微出了口气,可是气才吐到一半就觉得喉头一紧,被旁边彭修暂时封住了哑穴。

明乐回头,冷然的勾了勾唇角——

这个时候,她又不傻,怎么都不可能和纪浩禹相认的,这人还真是有够谨慎周到的。

纪浩禹从身边匆匆而过,直奔了队伍的最前面,吩咐开了城门,带着一队御林军直接出了宫门。

彭修于暗处捉了明乐的手腕,混在队伍里,果真是如预料当中的一样,轻而易举的混出了宫门。

纪浩禹这一行人走的是内城方向,明乐有些拿捏不准他此行的意图,不过彭修肯定是不会跟着一直走下去的,只在出了宫门守卫的监测范围的时候就已经拽着她无声无息的从队伍里移了出来。

“主子!”路边的灌木后头,早有他的亲信接应。

“嗯!”彭修点头,脚下步子不停的拽着明乐的手穿梭在草丛里,一边对那人道:“叫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吗?”

“是!请主子放心。”那人道,说话间旁边的深草丛中已经陆续又有八名密卫聚拢过来,护卫着两人前行。

出乎明乐意料之外的是,彭修既没有备马也没有准备马车,一直拽着她徒步而行,一路往西走去。

大兴京城的权贵大都集中在城东和城南两个方向,西侧多是民居,环境荒芜。

彭修在这一点上是极为谨慎小心的,连民巷都没走,而是一路跋涉在一条满是荒草的小径上。

明乐一声不吭的跟着,深一脚浅一脚。

估摸着足足走了整一个时辰才抵达内城的边缘。

这个非常时期,整个京城都被戒严,自是不能走城门的,彭修命令直接寻了一处守卫忽略掉的城墙,携着人翻墙而过。

他的密卫,自是个个身手了得,区区一座城墙完全不在话下。

过了城门,仍是取道荒野小径徒步而行。

深夜里,无论是马车还是马匹都容易制造出大动静,反而只有徒步才是最安全的。

彭修的路线把握的非常准确,足见提前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

出城之后又走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最后在一处三岔路口,彭修才暂时止了步子。

明乐甩了头上帽子,彼时已经汗流浃背。

她笑了笑,深吸一口气,看向彭修道:“看了为了今天,你也是煞费苦心,把一切的准备都聚做足了的,你真的有把握,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这里?”

“我知道你不会束手就擒。”彭修道,也是脱了身上厚重的盔甲,唇角扬起的弧度讥诮,“你兵行险招,走的是一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路,而我与你也不过彼此彼此,最后就只看谁更技高一筹了。你都敢赌,我又有什么好顾虑的?”

明乐利用彭修从宫里脱困,为的就是逼他出手。

而彭修还给她的,也不过就是将计就计,冒死入局陪她斗法罢了。

他们两人之间,这一次出招谁都没有留有余地和退路,明乐之前也曾有想过,彭修似是抱了玉石俱焚的决心,可是这一刻听了彭修亲口说出来,心里还是略有几分惊讶。

她抿抿唇,没有马上说话。

彭修的目光从她脸上轻曼的扫过,紧跟着却是神色一敛,突然扭头朝他们方才过来的小径上看去,扬声道:“出来吧!”

后面的小路上四野空旷,黎明时分,漆黑一片,只能看到偶尔的树影晃荡。

彭修的声音飘出去,很快又隐没无踪。

明乐只是冷着脸看着他。

彭修等了片刻,没有等到预期的人,就再次扭头看向明乐,道:“既然我驱策不了他们,那就由你亲自下命令吧,有什么事,咱们都今天一并在这里解决干净,我可不想带着一串尾巴上路。”

彭修亦是有备而来,明乐的心里突然就有了一瞬间的犹豫。

彭修见她犹豫不决,忽而反手抽出身边一个密卫腰间的佩剑,剑锋扫过黎明前最黑暗的光影,明乐只觉得耳边嗖的划过一缕风声,下一刻,后面的小径上已经有几条身形迅捷的影子奔了出来。

“放开我家主子!”喊话的人,是尾随而至的梁旭。

而方才出手迫开彭修手中剑锋的人,则是长安。

明乐的目光沉了沉,扭头便对上彭修同样暗沉阴冷的眸光。

------题外话------

错别字已改,我马不停蹄的去收拾彭锅锅~

第078章 要我死?成全你!

“你最倚重的人,是这双西域来的兄妹,而现在,你所有的凭靠,则是荆王府的人。”彭修道,“这一次,你不仅撇开了这个贴身侍卫,甚至于连荆王府的都一并放弃,为的,无非就为了做出一种假象,让我觉得你是真的孤注一掷,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这样才能叫我的防备之心放到最低,不遗余力的对你出手。”

明乐听了他的话,并没有接茬,只是紧抿着唇角一声不吭。

她不打无把握的仗,就算这一次使的是一朝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招数,实际上也是背地里另外做了安排。

她没有用长安,也没有叫荆王府的红玉等人涉足其中,甚至于都没有提前对纪浩禹露底,为的就是做出这样一种假象——

她是真的孤军深入。

哪怕彭修知道,她走这一步棋的目的就是为了引他现身,在他成竹在胸的关口,他也会迎刃而上的接招。

而梁旭——

才是这一次明乐事先安排好,留在幕后的真正助力。

“我原以为我做的足够周密,不曾想还是没能瞒过你的眼睛。”短暂的挫败情绪过后,明乐便是冷冷一笑,挺直了脖子迎上彭修的视线。

和长安比起来,梁旭在她身边的存在感要低得多,可彭修还是眼尖的发现这一点异常。

或者更确切的说,他的心思缜密程度已经完全到了叫人匪夷所思的地步,盯着她身边的每一个细微处,环环入扣,把一切的形势都掌握的充分。

这个时候,彭修也不多言,冷然的往旁边移开视线。

梁旭带来的人,都是顶尖高手,是宋灏手下最精锐的一批死士,若不是这一次的非常时期,明乐也不会轻易启动,来暴露自己的实力。

来人加上长安和梁旭,一共也不过十六人。

这些人每个人手中的兵器都不相同,很显然在当初接受训练之时是根据每个人的不同特征而量身定做的。

梁旭上前一步,冷冷道:“识相的就马上放了我家王妃,乖乖束手就擒,靖海王,我知道你的密卫个个身手不凡,可你也最好相信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一次,你想要在我的手中取胜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彭修的目光敏锐,在众人身上一扫而过,唇边牵起一个冷讽的弧度道:“是么?就凭你?你若是有把握,倒是大可以一试。”

话音未落,旁边的两株参天大树上就又有十几道形如鬼魅的影子无声飘落,并着之前的八名密卫自觉的组成一个保护圈,把他和明乐紧密的围在当中。

梁旭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脸上神色已然是凝重到无以复加,却是没有擅自下令,而是一直紧密的注意着明乐那边的动静。

在这里——

还轮不到他来发号施令。

“王妃!”梁旭道,上前一步。

而明乐却是迟迟未动,只以一个眼波制止,示意他稍安勿躁。

彭修的具体实力到底能有多少她并不清楚,之前只做了殊死一搏的打算迫使他现身,可是现在,彭修是在明知道她留了后招的情况下还自投罗网——

这个人做事一向缜密周到,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该是不会如此草率行事。

而如果彭修是胜券在握她还要叫梁旭等人动手的话,就无异于是叫自己人来送死。

她不说话,彭修却没有忽视她眼中飞快运作的算计,目光敏锐精明,滴水不漏。

她冷静、镇定,甚至于冷血、决绝。

其实这一路走来,彭修是一直都在刻意的叫自己来回避这些,他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她就是易明澜,是他的女人,他只要自己知道这一点就已经足够。

可是这一刻,看着她眼中颜色鲜明的算计,他却是突然就会觉得恍惚和陌生——

他的阿澜,是个何等温良恭顺的女子,虽然她也聪慧睿智,可是从骨子里却是那样柔情似水的一个女子。

可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哪怕是心里再怎么样的笃定她的身份,他也一直都不敢强迫自己去深究,因为想的越多,他的心里就越发觉得惶恐和不安,甚至于——

依旧会是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怎么样都会觉得荒凉和沉重。

这种心思浮动,彭修的心里突然就有几分暴躁起来,冷声开口道,“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只要你乖乖跟我走,这些人,我可以保证他们全身而退,你是个聪明人,这样无谓的牺牲做了也是白做。”

“跟你走?凭什么?”明乐反问,“彭子楚,你我之间的立场我早就跟你说的清清楚楚,再见面就是不死不休的,你不会这么天真,还以为这事儿会有回旋的余地?或是有朝一日我会改变初衷吧?”

如果可以,她也不用出此下策了。

“横竖我的话就撂在这里了,要怎么做,全凭你。”彭修道,似是半点也没有把她的话听见去。

下一刻紧跟着他就是目光一寒,冷冷的打了个手势,“别叫他们跟着来。”

言罢,完全不等其他任何一个人做出反应就一把扣住明乐的手腕扭头继续朝前奔去。

明乐被他拽了个踉跄。

“王妃!”后面梁旭叫了一声,紧跟着已经刀光剑影,厮杀声拔地而起。

彭修的密卫身手了得,这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而宋灏秘密培训出来的这批死士也有着寻常人难以企及的实力,双方混战在一起,旗鼓相当,一时间只打的难舍难分。

彭修拽着明乐的手腕继续往西奔去,刚刚过了岔路口,前面的小树林里就又有四名密卫迎出来护卫。

后面的长安毫不恋战,本来就只是一心追寻着明乐的踪迹,这会儿撇开众人眼见着就要追上来,那四名密卫却是当机立断的弃了明乐和彭修两人,四人联手奔回去截杀于他。

长安就算再怎么身手了得,一个人要对付四名一流密卫也是力不从心,更何况他此时一心都追随在明乐身上,眼见彭修拽着明乐在小树林里消失了踪迹,心里一急,分神之余就被一个密卫趁虚而入,一剑斜刺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长安往后疾闪,步子后撤的同时身形一侧,却还是叫那人在他胸前开了一道血口子。

再抬头的时候,明乐和彭修两人已经没了踪影。

长安的心里焦躁的厉害,却也实在分身乏术,再不敢掉以轻心,只能全力迎敌。

树林里,彭修拽着明乐的手腕一路向前,出乎明乐意料之外的是,他竟是把这林子里的方向和道路也都摸索的清清楚楚,哪怕是处在黎明前最为黑暗的一段时间之内,他的方向把握依旧精确,左右拐了几道弯之后,明乐脑中已然混沌,又撇不开他的手,只能由他牵引着往前。

这片林子不是太大,但也绝对不小,两人穿梭其中,直走了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才见到林中隐约被踩踏出来的一条小径。

彼时天色已经开始蒙蒙透亮,有些微冷意蔓延的光线穿透树梢落下来,眼前的道路却是清明一片。

明乐的心里戒备至深,更是暗暗惊讶于彭修在这一次行动之上所做的准备。

待到行至林子的外围,那条小径便又拓宽些许。

明乐的眸光一深就笃定的知道,如果她所料不错,出了这个林子,外头就该又有彭修接应的人手了。

果不其然,还不等两人完全出了林子,小路两侧的树丛中就又飞快的聚拢过来二十余道影子。

明乐心里冷笑,突然手腕一翻,趁着彭修走了这一路,心情略有松弛的空当脱开他的钳制。

彭修的手中一空,猛地止了步子,刚一回头迎面就是一簇闪着幽蓝冷光的短针冲他疾射而出。

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明乐原是不屑于用的,但是应对这一次的突发事故,她还是提前请能工巧匠在随身佩戴的龙凤镯子上装了机关。

“那针有毒!”彭修的密卫低吼一声。

彭修的瞳孔一缩,腰身猛地往后一压,原本冲着他胸膛方向而去的毒针就齐齐错位,从他身体上方射空而过。

他的眼中却是未见杀气和怒意,只是泛起一丝冷笑,因为在他闪身躲避暗器的间隙已经听到空中一声尖锐的爆裂声。

却是明乐趁他分神,把安置在戒指里的信号发了出去。

本来想要在彭修的眼皮子底下做这样的小动作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是方才因为她突然对彭修出手,那些密卫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便留了漏洞出来。

而彭修虽然只在她发射毒针的时候就已经洞悉她声东击西的意图,想要阻止却都来不及,只能眼见着她把信号发了出去。

“你果然是好算计!”彭修一个箭步上前,再次将她的手腕握牢。

“彼此彼此,我本来也没指望凭着这样的小伎俩就能取你的性命,可是你想要这么顺利的掳走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明乐挑眉,冷嗤一声。

彭修却未动怒,只是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取了她手上、头上所有的配饰,连着腰带和鞋底等一些容易藏东西的地方都飞快的检查了一遍,确定她身上再无藏私才作罢。

这一番动作下来,虽然他的行动极快,但是林子外头已经有一行灰袍人闻讯而至。

“你事先就知道我会走这条路出城?”彭修的心口一缩,不可好意思的冷笑出声。

“也不全是!”明乐道,坦然对上他的视线,“东侧城门有爵儿和尉迟瑶的重兵守卫,你不会往枪口上撞。而南城门是进出大兴帝都的主城门,历来都被限制的很严,你也肯定是要避开的。剩下的两条路,无非就是北门和西门,以我手上的人手,要在这两处布防,绰绰有余。如何,是你现在就束手就擒,还是我们继续斗下去?”

彭修这一次因为做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不方便大张旗鼓,他带在身边的人手有限,而明乐不然,她和宋灏的所有人马都光明正大的驻留此地,在人手上就充足了很多。

彭修看着她眼中冷厉而陌生的光彩,眼底也隐隐有了几分戾气浮动。

不过这个时候,却容不得他多想。

眼见着对面的人迎了上来,他就是当机立断的冷喝一声:“挡住他们!”

密卫门顺势而上,再次和明乐召集来的援兵交上手。

彭修却不在此处观战等待结果,而是拽着明乐一闪身,换了个方向又闪进林子里。

大兴这里因为气候的关系,树木十分的繁茂,明乐的方向感虽然一直自认为很强,但是这样几次三番的折腾下来,也是头晕眼花。

因为知道明乐在这个方向上设置了障碍,唯恐着前面还有伏兵,彭修立刻就改了线路,直接弃了提前选好的离京路线,取道一处十分崎岖隐秘的山路前行。

明乐身上的东西被他搜罗干净,这会儿也不再试图反抗。

只是她的脚程明显比不得彭修,拖延了不少的时间,两人又走了大半个时辰,眼见着前面再过一处谷地就能穿出山坳,彭修的脑中突然如电石火光般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

他猛地刹住步子,回头,看着明乐狼狈邋遢却不失镇定冷静的面孔,沉声道:“你还有后招?”

如果不是这样,这一路上走下来,她不可能会这样顺从。

明乐也不怕他知道,闻言却是不答反问,“难道你没有?”

彭修一愣,盯着她的同时目光突然就在那一瞬间变得极为复杂。

这个女人,竟然可以算计到这样滴水不漏的地步,着实叫人叹为观止。

她到底是做了多少手准备?一路下来,他的人已经被拦截了两拨下来。

他身边可用的,总共也不过百余人手,两次下来,已经折进去了一半,哪怕那些人不死,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摆脱梁旭那些人的阻挠追上来。

他的力量,在逐渐的被分化!

思及此处,彭修一直成竹在胸的心里突然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

“你——”他的神色瞬间就变得恼怒而戒备,还不待要说什么的时候,对面的谷地外头就又有十几名蓝袍人身形矫健的急速奔了过来。

“主子!”为首的一人对他拱手一礼,脸色却是显而易见的凝重。

“有埋伏?”彭修暗暗提了口气,面上却是不显,只就冷声问道。

“前面发现了一支队伍的痕迹,当是隶属于大兴朝廷的军队,不知道为什么,竟会出现在这里。”那人道,“属下觉得事有蹊跷,但是又怕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并没敢凑近了窥测他们的虚实。”

彭修的面色一寒,已经下意识的扭头看向明乐。

明乐的唇角微微上翘,是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用问彭修已经知道——

这件事,必定是和她有关。

这里地处大兴,哪怕宋灏掌握着大邺一国的军政大权,除了随行的钦差仪仗还有易明爵带来的三千轻甲兵,她也不可能贸然调派军队到这里来。

无缘无故的往大兴京城附近屯兵,那完全就是找死。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那支队伍必须要出自大兴——

她竟然能有手段调动了大兴的军队为她所用?

彭修心里一个机灵,随即了然。

“是荣王?”他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明乐看着他,神色坦荡,却是不置可否,这时候才扭头朝着山谷出口的方向扬声道,“庄先生,靖海王的大驾到了,您是不是该出来略尽地主之谊了?”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在山谷中缕缕回荡,明明是极其悦耳的天籁,可是落在彭修那些密卫的耳朵里,却恍若魔音诅咒,每个人俱是心神一紧,下意识的握紧手中兵刃严密戒备。

马蹄声和混杂的脚步声急速逼近,声音震荡了两侧的山壁,分外的清晰和沉重。

“主子,有埋伏,怎么办?我们原路返回吗?”那密卫道,语气焦灼。

彭修的视线从明乐脸上移开,却是仰头朝天朗朗的一笑,而紧跟着下一刻他的神色就又重新恢复冷然,若不是旁侧的人都听的真切看的真切,几乎都要怀疑方才的笑声并不是他发出来的,而他的神色从未变过。

“不必了。”彭修道,说着已经率先抬脚往山谷外面走去。

这一局,千般算计,到了这里已露败象,后退已经是没有用了。

他脚下步子稳健,却是丝毫也不被心里起伏不定的情绪影响。

明乐看着他的背影,愣神了一瞬,然后就被身边的密卫推了一把。

她甩甩头,冷然一笑,也跟着快步出谷。

一行人刚刚从谷地里头走出去,迎面已经可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大队人马身着银色战甲映在日头之下闪着刺眼的光芒步调沉稳的压近。

彭修面无表情的看着,此刻反而释然。

他负手立在山谷的出口处,等着庄随远等人走近,同时声音冷静的缓缓开口道:“这应该才是你布置下来的最后一道保护屏吧?”

“是啊,这才是我布下的最后一道保护屏障。”明乐莞尔,扬起唇角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她往前走了一步,与彭修并肩而立,也是负手看着远处直线压近的队伍缓缓而笑:“二十万大军,以京城为中心向外扩展二十里,全线封锁,密不透风,不管你选哪一条路,都会遭遇他们的围堵拦截。现在信号已经发出去了,在你的人全部伏诛之前,压在这条封锁线上的军队会源源不断的朝这里压近。我知道你身边的这些人个个都不可小觑,可是归根结底,你又能有多少人?几十还是上百?”

不仅如此,这一路上,他的力量还被几次三番的消弱分化,实力上已经大打折扣了。

彭修听着,脸上表情却无一丝一毫的波动,不过就是冷笑一声作罢。

庄随远策马而来,一张脸上的表情很冷淡,遥遥道:“靖海王,久仰!”

“庄先生,辛苦了!”彭修冷冷的回。

之后两人之间便再没了后话。

明乐侧目朝彭修看过去,神色凛然:“如何?现在是杀了我,我们同归于尽,还是你自己了断,省了我们彼此的麻烦?”

其实,为着浩心,她一直都想手刃这个人的,只是么——

彭修的个性她很清楚,真要闹到最后无路可走的时候,他也是万不会叫自己称心如意的。

彭修脸上的表情一直没有什么大的波动,这会儿闻言才扭头看过来,道:“荣王的手,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借的,他把持军权多年,能说服他为了这么一丁点小事就大动干戈的,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其中原因?这天下可没有白供给你吃下去的饭。”

他的语气很冷,但又似乎是带了那么一丁点儿调侃的味道,听在耳朵里十分别扭。

明乐的心头微微一跳,对面庄随远已经开口说道:“是人就要张嘴吃饭,这不过就是我家王爷和摄政王妃之间的一场钱货两讫的买卖罢了。王妃的大手笔,百万银钱入库,足够这支队伍一年的嚼用,更何况还能赚一个人情,何乐不为?”

明乐手中八方和四海的敛财速度,彭修一直都有所耳闻,却还是低估了她的手段和魄力。

动辄就是百万两银子,而对纪千赫而言,却也不过就是举手之劳的事情罢了。

诚如庄随远所言,这还是个赚人情的买卖,他似乎拒绝了才会叫人觉得奇怪。

本来也只不过是彼此之间顺水推舟的一场交易罢了,明乐一直都没有多想,可是这会让听了彭修和庄随远的对话,心里却是突然莫名绷紧了一根弦。

彭修敏锐的注意到她眼底一扫而过的狐疑情绪,就再度开口,自嘲的冷冷说道:“说什么人情,说什么交易,说到底,在荣王殿下面前,你跟我都不过一个跳梁小丑的分量罢了。”

彭修说着,就兀自讽刺的笑了一声,他的视线移给庄随远,话却还是依然对着明乐说的:“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一次,哪怕是你不求到他的跟前,甚至于一分银子都不出,他也会替你出手,拦下我的去路。因为,从头到尾,最不可能放你离开大兴的人,就是他——大兴一朝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摄政王荣王殿下!”

许是他的神情语气太过逼真的缘故,明乐听着这一番无稽之谈,心跳却是没来由的紧凑了几分。

明乐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对面的庄随远已经开口道,“王妃,属下是奉命而来,王爷交代,此事全凭您的吩咐。您看这里的事您要如何处置?是要属下替您解决了,还是等着后面您自己的人上来,亲自动手?”

明乐看了彭修一眼,她心里莫名起了几分烦乱的心思,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彭修这是故意要乱她的心智,压下情绪,便是举步走向庄随远的一方。

彭修没有拦着,只是视线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的背影,看着她一步一步从他可以掌控的范围之内离去,似乎她每走一步,他的心里就更苦涩几分,可是——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出手阻拦。

他若是真要动手,哪怕他今天逃不脱,她也一定要陪葬。

可是——

他没有!

庄随远等人本来也都做好了他会动手的准备,哪怕是明乐也都随时防备。

甚至于连彭修的自己人也都严阵以待的等着他下命令,可是——

直至最后他也只是默许,一声不吭。

这么费尽心机,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哪怕是注定了要败在此处,他会这么一声不吭的接受,还是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走到庄随远的战马之前,明乐一直悬着的心才落回远处,她重新回头,迎上对面彭修的视线道:“我不为难你,但同样不可能放过你,其中原因,你我都心知肚明,我还是那句话,要么你自己了断,要么——我叫人动手!”

语气决绝而冷漠,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

彭修看着他,脸上始终是那种一成不变的冷硬表情,闻言,他的视线突然飘过人群延伸到很远的地方,看的所有人都一阵的莫名其妙。

“这个时候——”半晌,他开口,似是感喟又似是讽刺,“宋灏他人应该已经在海上了吧?”

“你知道?”明乐不可置信的脱口问道,同时心中更是不觉的剧烈一震,再也难以把脸上镇定如斯的表情多维持一分一毫。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如果连这么点事情都看不通透,我现在也没命站在这里了。”彭修道,语气没有半分起伏,仿佛所谈的就是和他自己全然无关的小事一样。

这一刻,不仅是明乐,就连庄随远乃至于彭修他自己的那些密卫都大为意外,惊诧之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明乐觉得自己像是听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可是声音卡在喉咙里,她笑不出来,只是防备至深的瞪着对面的彭修。

彭修他知道宋灏去了海域?也知道宋灏顺水推舟的从了萧以薇的那个局,金蝉脱壳的最终目的是去海域断他的后路?

可如果他真能料到这一点,又为什么不赶回去阻止?还要留在这里,做这些无所谓的事情?

建功立业去做那人人仰望的人上人,这个男人的野心从来就没有断过,这一点明乐十分确定。

这一趟海域之行,宋灏势在必得,是做了最全面的安排和准备的,一旦事成,断掉的就是彭修所有的退路和后路,从此以后他就真的从云端跌入泥沼,什么也不是了。

面对这样未知的前景,他居然还有这份心思在这里拼尽全力来和自己斗智斗勇?

不!不可能!这绝对不是他彭子楚的作风。

明乐的心里一下子慌了,脸上闪过明显不安的情绪,几乎是气急败坏的大声道:“你到底是在算计什么?你还有后招?还是——还是——”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竟是没来由的颤抖起来,一个可怕的念头慢慢浮现脑海,回旋不去。

彭修既然料到了宋灏的打算,那么会不会——会不会——

他做的也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局?

他在海域那里也另有安排?而他的人在这里,就是为了迷惑他们的视线,实则——

这样一来,宋灏岂不是会有危险?

明乐的脑中嗡的一下,心乱如麻。

彭修看着她脸上急速变化的神色,目光一沉再沉,直至最后被一种罕见幽暗深邃的光芒掩饰,谁都窥测不出其中的端倪一分一毫。

全不理会明乐此时的情绪变化,深吸一口气,他再度开口:“别的事情姑且不论,我还是继续来讨论一下眼前的这个局势吧。我承认宋灏他能人所不能,苦心孤诣,已经给你把留在这里的一切道路扫平,准备的万无一失。有纪浩禹这个拴在一条船上的所谓同盟者,又有荣王破格的厚待和庇佑,我会败在这里不足为奇。可是你难道从来就没有仔细的想过,荣王她为什么会对宋灏另眼相看?他的种种反常之举真的会全无所图吗?”

宋灏把他和纪千赫之间的约定归结为一场交易,可是那个男人的心思究竟如何,却是谁也不敢妄论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在海域那边还留了后手对不对?你到底想做什么?”这一刻的明乐已经完全失去了冷静,只是眼眶发红,带着强烈的愤怒情绪狠狠的瞪着他。

“他也许是真的不会动宋灏,可是你么——”彭修却全部理会她的质问,只是顺着自己原来的话题慢慢说道:“只有把你把持在了手中,他才能完全掌握宋灏的行踪,乃至于操控生死。你们来大兴的时间也不短了,依着荣王那人的性子,他要做什么事,又何须这样拖拖拉拉的犹豫不决?说什么等待时机的鬼话,也就只有宋灏那种天生的弄权者才会相信。你们都以为他是对大兴朝中如今的局势有着某种顾虑,想要等着天下大定之后再解决彼此之间的私事对吗?可是你也不想,纪千赫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整个大兴的朝廷,在别人看在光芒万丈不可撼动,可是他要翻覆,不过就是翻手之间的事情。他想要叫谁做皇帝,哪怕是他想要让谁死,只需要抬抬手就可以了。整个朝中的形势若要变化,也全然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彭修说道,到了后面语气之中讽刺的意味就越发的明显起来。

从潜意识里,明乐并不愿意相信他的话。

她宁愿相信纪千赫放任大兴朝中的局势不管,都是为了用来磨练纪浩禹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还是下意识的把彭修的这番话都听进了心里。

并且越听越心惊,越听越心凉,到了后面,脸色都不可遏止的苍白了几分。

“他迟迟不肯和你们开诚布公,那是因为在他眼里,你们全都不够资格和他对峙。他所要等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彭修却没理会任何人,只是自顾说道,他说着,就扬眉看向不远处的庄随远,“庄先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荣王殿下真正要等的,应该就是大邺的太皇太后本人到场吧?”

明乐闻言,胸口如同被什么重力一击。

她骤然扭头朝庄随远看去。

庄随远的脸上还是和方才一样,没什么具体的表情。

可是在听彭修说了这么多的话之后还能完全维持表情不变的才是最奇怪的,也唯有一种解释能够说得通,那就是——

他根本就是为了掩饰真相,才故意做出无动于衷的神情。

换而言之就是——

彭修的猜测——

是对的!

纪千赫一直没有出手,并不是因为大兴朝中的局势未定,而是因为他真正要等的人还没有出现。

而那个人——

就是姜太后!

他不屑于同自己或是宋灏过招。

抑或说是,她和宋灏在那个男人眼里都不过是他用以限制和牵动姜太后的棋子,都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他根本就不屑于和他们动手。

庄随远看到明乐眼中变幻不定的情绪,心里便略有几分着急。

他稳定了心神,仍是语气平静道:“摄政王妃,我家王爷从来都是说话算话,他既然答应了你,就绝对会信守承诺,保你平安度过这一劫。”

言罢又重新整肃了神情看向彭修道:“靖海王,你的才识手段都非等闲,是上上之手,你这样的人,居于人上本来就是顺理成章的。你凭着一己之力纵横海域,能得今日的成就实属不易,庄某对你一直都十分佩服。现在又何必只会了一念之差就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逼?庄某不想为难你,也不想与你为敌,你若是现在改变心意,照样还可以全身而退,去继续你的皇图霸业。”

这番话,庄随远是由心而发。

彭修凭借一己之力于短短几年之内就自成一国,成为称霸一方的海上霸主,这样的运筹帷幄谋划一切的手段,足可以和宋灏还有纪浩禹等人比肩。

可是么——

总归也是个遗憾了。

而彭修却丝毫也不觉得他这番赞誉受用。

他并不曾理会庄随远的话,只是目光冰冷的看着明乐道:“我的话不假,现在你也应该没有怀疑了。荣王的最终目的只是引盛京的那位太皇太后现身,再无其他。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必不用我再多说你也心里有数。为了达成目的,在他得偿所愿之前,他或许会留着宋灏做诱饵,因为宋灏是那个女人的亲儿子,在那女人心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可是你却不然。现在你身处险境,孤身一人在大兴朝廷内斗的漩涡里支撑的步步履维艰,她都不为所动,这足以证明,你对她而言,并没有多少的牵制力。如果有一天荣王的耐性耗尽,需要拿一个人来试刀的话,那么你就是不二人选。现在他肯出面保全你,只是因往宋灏还在,有你在他手里,他就不用担心宋灏不会回来,可是如果宋灏这一趟是注定了会有去无回的话,你的所有利用价值,也就发挥到头了。你确定,你真的要回去送死吗?”

彭修的话,虽然不乏挑拨离间的成分在里头,但是真要细究起来,却有极大的可能就是事实。

明乐的脑子里此时已经是乱糟糟的一片,她已经没有心思去考虑纪千赫帮她的真正原因到底出自何处,她现在最挂心的只是宋灏的生死。

“彭修!”明乐突然嘶吼了一声出来,她还从来就没有这般的失态过,面目都在瞬间转为狰狞,几乎是恼羞成怒的一把抽过身边一个侍卫腰间的佩剑,直逼到彭修面前,嘶声道:“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在海域那里到底做了什么手脚?你要对他做什么?”

说话间,她的眼中已经聚满一层莹润的水汽,声音嘶哑而濒临着崩溃的边缘一般。

她的剑直刺过去,带了凛冽的杀气。

“主子!”彭修身边的暗卫一左一右扑上来两个人就要动手。

彭修却骤然出手,双掌向两侧击出,拍在两人身上,将两人逼退数步,而这样一个双臂摊开的姿势就恰是把胸前整个露了出来,稳稳的受了明乐的这一剑。

明乐虽然不懂武功,但是这一下恼羞成怒,出手却是半点情面也不留,一剑下去,几乎将他整个身体刺透。

她出手的动作稳准狠,却怎么都压制不住心里的颤抖。

两个人之间重新回归了最近的距离,彭修脸上没有半分动容的看着她已然完全失态的脸孔,他突然就笑了,带着快慰的嘲讽,一字一句依旧清晰而冷厉的说道:“知道吗,其实今天在过来这里的路上我还一直在想,如果这一次我注定是要一败涂地,我也一定拉着你一起去死,可是就在刚刚,我突然就改了主意。既然你一心一意都要我死,那么我就成全你还了,可是也既然你是死心塌地的不肯回到我身边了,那么我便让你活着好了。只是么——我彭子楚的东西,即使注定要失去了,也绝对不会拱手于人。我没有命再把你困在身边了,我让你报仇,我给你自由,可是宋灏——他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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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顺了一遍,感觉上还说的通,没什么大的变动,错字已修改,爱你们~

第079章 四海追杀,不死不休

明乐脸上的表情惶恐,脑中惊雷阵阵,回响的都是彭修轻缓而冷漠的声音。

她的嘴唇在发抖,纵使千言万语汇聚,却是怎么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彭修看着她,这大约是这么久以来他在她脸上看到过的最为真实的表情,这份真实,和他记忆里的那人相距甚远,可他就是执意的让自己清楚的记住。

哪怕到了今时今日,明知道她所有的苦痛欢乐都已经与他毫无关系,可是——

步步紧逼,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走了这样的一条路。

“宋灏去了海域,她为了你,可以说是机关算尽,不顾一切了。”彭修再次开口,语气当中满满的都是嘲讽的味道,只是分不清,这讽刺至深的情绪到底是留予诅咒宋灏的,还是仅仅为了说给他自己听,“他想要断掉我的后路,让你前程无忧,我就成全他好了。不过我已经说过了,我的东西,万也没有平白无故拱手于人的道理,他要取,就总要留下相应的代价。所以在我离开之前,已经提前布置,在军队驻守的那座海岛的地下埋了数以万计的火药,只要他有能力登岛,就会有人引爆,届时——”

他的声音缓了一下,唇角扬起的那个弧度就越发深刻了起来:“他就会和那座海岛一起消失,永远都不会再浮出海面了。”

明乐的心头巨震,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彭修的目光冰冷而不带一丝的感情,可是的他的话,明乐却是半分也不会怀疑所谓的真实性的。

彭修其人,的确是如他自己所言,是个手腕狠辣厉害的主儿,只要他敢想,那么就决计没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也是到了这一刻,明乐才恍然明白,他何故留在大兴此处的原因。

破釜沉舟,他这一次算计——

说是掳劫她,那只是个幌子,最终目的,却是冲着宋灏去的。

不惜抛弃他苦心经营的一切,玉石俱焚,他要是——

是宋灏的命!

而原因——

是因为她!

彭修的这番算计庄随远也是始料未及,闻言就是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神色复杂。

明乐对着彭修的脸孔看了许久,最后还是自欺欺人的冷笑一声:“你在虚张声势?想拿这个做筹码来威胁我吗?”

“我有必要这样做吗?”彭修反问,“而且从宋灏的脚程上算,如果他的部署全部顺利的话,那边事发也就是在这一两日的事情了,这个时候我抛出这些来,说是和你做交易的话也根本就来不及了,不管你信与不信,我还不是一样的下场?”

如果他是想要用这个来做威胁明乐的筹码,那么至少就要提前抛出来,好给彼此之间的谈判交易留下时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这个东窗事发的当口上才提。

到了这一步,就算是知道了他在海域的部署,明乐想要叫人通知宋灏都来不及了。

明乐的脑中嗡嗡作响,手上颤抖的猛地撤了力气,跌跌撞撞的转身朝庄随远一侧走去,一边精神恍惚的道,“庄先生,这里麻烦你了,我有事,要先回城。”

旁边的侍卫递了缰绳过来,可是这一刻明乐却已然完全失去了平时的冷静,想要攀上马背的时候却是脚下一滑,又落了下来。

“王妃!”旁边的侍卫都是庄随远带来的人,想要扶她又不敢随便近她的身,只能紧张的看着。

明乐的手用力的握着马缰,垂头看着脚下杂草丛生的地面却是突然止了动作,久久都不曾说过一句话。

她垂了眼睛,没有人能看到她眼底的神色,只有离的最近的庄随远注意到她脚边的草叶上不住有莹润剔透的水珠滚落,一滴一滴,重重落下,然后随着草尖翻滚落入尘埃。

对面的山谷中长安一行已经追了过来,见到明乐完好无损的站着,长安便是欣喜的低呼一声:“主子!”

话音未落,已经第一个冲破彭修密卫的封锁,不管不顾的奔过来。

明乐的肩膀略有几分颤抖,他探手了手出去却没敢贸然碰触到她。

“长安!给我杀了他!”明乐缓缓的开口,一字一顿。

长安看不到她脸上神色,但是只听声音就知道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因为明乐的声音实在压抑的厉害,叫他的整个心弦都跟着紧绷。

“是!”长安略一愣神就提剑朝彭修刺去。

“保护主子!”彭修的密卫惊呼,连忙拔剑抵挡。

后面梁旭等人看到这里动起手来,也一拥而上,双方的人马再度缠斗在了一起。

方才明乐的那一剑因为太过愤怒和紧张,有些偏离了预定的位置,所以并没有当场要了彭修的命,却也伤了他的心脉,让他受了重创。

彭修自己没动,被两个密卫护着站在刀光剑影之后,只是远远看着明乐留给他的侧影,片刻之后声音再度响起:“来不及了,事到如今,何必白费力气?”

明乐深吸一口气,再回首的时候目光之中已然清明一片。

她没有先和彭修交涉什么,而是扭头看向庄随远道:“庄先生,麻烦您代为走一趟,替我回城传个信给爵儿,叫他——”

虽然努力的平复情绪,说到后面她的声音里还是带了一丝压制不住的颤抖。

“庄某明白。”庄随远道,神色无奈的看她一眼,便带了两个侍卫先行一步打马离开。

明乐站在原地,身后就矗立着千军万马堆叠而成的铜墙铁壁。

彭修站在对面,胸口上仍然插着那柄剑,他的身子有些不稳,被两个密我一左一右的搀扶,额上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汇聚成股,沿着线条刚毅的下巴滚落下来。

他的目光却是一瞬不瞬的落在明乐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身后的山坳里又有隐约的马蹄声迅速逼近,甚至于对身畔长安等人不时擦身而过的冷剑也不放在心上,只是目不斜视看着对面与他势不两立的女子。

“主子,后面有追兵到了!”他身边密卫低声提醒。

彭修不语,抿抿唇,手臂一抬,隔开他的手。

骤然失去支撑,他的脚下就跟着趔趄了一小步,那密卫嘴唇动了动,想要再去扶他却又知道他的脾气,所以伸到半空的手就又隐忍的重新落了下去。

彭修谁都没看,只是迈着沉重的步子一点一点的朝明乐走过去。

明乐站在原地没动,他身后伫立的士兵都紧张的握紧手中兵刃防备着,可是最后,明乐却是一抬手,语气平静的吩咐道:“你们先退后三丈等着!”

士兵们互相对望一眼,虽不敢掉以轻心,却也更不敢违背她的命令,迟疑着还是往后撤去。

“阿澜!”彭修开口,语气有些生涩的慢慢开口,他的视线扫过这里周遭陌生的土地和山脉,“我曾经做过无数的打算,却从没有想过,我和你之间的一切都要葬在这片完全陌生的土地上了。”

他兀自说着,言辞语气之中似是带了很深的感慨,明乐只是冷眼看着,一声不吭。

“恨我吗?”彭修也不介意,只是径自问道,唇角扬起的笑容苦涩。

明乐看着他,眼底有一瞬间的情绪涌动翻滚,最后却是坚定的摇头,“如果可以,我真的宁愿前世今生,生生世世都不曾遇见你。”

他和她之间的种种,已经不只是用“仇恨”二字所能清算的,带着这份仇怨生活了这么久,可是到了一切终了的时候,一切回归于最原始的渴望,她却是宁肯从来就不曾和这样的一个人有过交集。

不用浪费心思去恨他,也不用为了和他有关的任何事而心存负担。

对一个人,最为深恶痛绝的感情,还有比这更决绝干脆的吗?

忘记!这才是两个人之间最遥不可及的距离。

彭修愕然,听着这句话,心里的某个位置突然就像是被人一掌掏空,萧索又荒凉的厉害。

他的嘴唇动了动,茫然的却是没有说出话来。

明乐看着他眼底无所遁形的狼狈,讽刺的笑了笑,“彭子楚,你我之间的一切就都在这里了结吧,从此以后,你的一切都随在你自己的身后烟消云散,而我——是喜是悲,是好是坏也都不会再受你的影响,你我之间所有的一切都一笔勾销。”

她的喜怒哀乐,都早就和他之前无甚关联,哪怕这一次宋灏真的难逃此劫,她会痛苦会悔恨,也都只是她和宋灏之间的事情,有遗憾时,缅怀的过去里头也不会再有彭子楚这个人。

曾经她以为,是对这个人的恨支撑着她一步步走走到了如今,可是现在再回首的时候才发现,其实早就不知道从何时起,这个人的存在已经变得无关紧要,如果硬要说的话,也只是一种负担罢了。

相对而言,她更珍惜的,是现在所有的一切。

她的夫君,她的孩儿,还有爵儿,哪怕是姜太后还有易明菲那些人的存在都比这个人来的有分量的多。

想起来才是觉得真真的可笑,她竟然会耗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来和这个人纠缠争斗。

明乐说完就径自转身。

对面的山谷来,纵马而来的一行人是纪浩禹。

看到这边的场面,他并没有马上逼近,而是堵在那山谷的入口处遥遥拉住马缰。

“阿澜!”彭修的脚下一个踉跄,他抬了抬手,原是想要去抓明乐的手腕,可是手抬到一半,想到她方才转身之前那种漠然的眼神就又压抑着放下。

“你觉得我错了吗?”他在她背后,声音涩涩的问。

“如何?”明乐脚下的不足顿住却没有回头,只道:“别告诉我说现在人死如灯灭,你是要向我当面忏悔你的过失。”

“呵——”彭修闻言,却是突然声音沙哑的笑了起来,因为笑的有些剧烈,牵扯到心肺处的伤口,就蓦的吐了一口血出来。

他抬手擦了唇血迹,单手压着伤口,腰背已经佝偻的有些直不起来,语气却是恳请而执拗的摇头道:“路是我自己走的,我彭子楚虽然不是什么磊落君子,但还不至于这么一点担当都没有,做了就是做了,无论对错,我都担待的起。我这一生所追求的东西一直都是我真心所想,我不觉得有错,利用你,践踏你,那些要清算起来,也只能算是我欠你的。欠了的债,不是用一句道歉就能偿还的,这样的废话,我不屑于说,想必你也不屑于听。如果你想要听我的一句抱歉的话,只怕也只能叫你失望了,而且——我也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回头。”

如果他要回头,那么当初在确定了她的身份之后就不会是步步紧逼的一直向前,而是想办法求得她的原谅。

他自己其实就从来没有奢望过她会回心转意,只是一意孤行的想要将她强行要回自己的身边罢了。

明乐笑了笑,她原是不想再和这个人多说废话,可是这一刻却还是忍不住的回头朝他看去,不可思议道:“事到如今,你居然还能这样理直气壮的和我说你没有错?”

她的眼中有凝聚的泪光的闪烁,抬手指了他半天,最终也不过是无力的垂下:“算了,事到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说的对,所谓道歉不过都是些最没用的东西,欠债还钱而已,以命抵命,今天我把你欠我的尽数收回来也就是了。”

彭修的密卫此时护在他身边的也就仅剩下二十余人,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再加上长安等人穷追猛打的击杀,很快便已经落入下风。

后面剩下的人就着了慌,见着彭修不为所动的模样,也不管他愿不愿,直接将他拽了回去,剩下的八个人合力围成一个保护圈将他护住。

全程之下,彭修却是一直没有还手,只是目光透过人群,锁定在那女子眼底泛起的冷光上。

她的狠辣决绝,她的不留余地,关于这一切的一切,他全都无话可说。

只是——

她眼底的这般光彩叫他觉得疼痛罢了。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走到今天的这一步?可是这一路走来,如果不是走到这一步,又能如何?

在长安等人的全面施压之下,眼前的战圈在不断的缩小,彭修的密卫又折损两人,一行人被逼到崖底的死角再无退路。

“住手!”眼见着大局将定,人群之后突然有女子清亮的声音响起。

明乐皱眉,循声望去,却见后面严阵以待的队伍当中一阵窸窣声,远远看去却是许久不见的易明清一路冲破士兵的封锁从后面快步跑过来。

她的脚步仓促而凌乱,满脸的焦灼,明乐见到她倒是很有几分意外,再见停在远处的一辆马车和密卫才是了然——

这些当是彭修带来此地的最后一部分人手了。

因为明乐没有命令下来,那些士兵也只是迟疑着并没有出手拦截易明清的脚步。

易明清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裙,发间也没有佩戴什么配饰,相较于前几年,身形消瘦了许多,单薄的厉害,一张脸孔没有多大的改变,但是眉宇之间的气韵却是完全陌生,少了一份软弱稚嫩,竟是带了许多沧桑的味道。

她一路快步的跑过来,似是全部在意眼前是怎样一种混乱的场面,与明乐错肩而过的时候唇角扬起一个冷蔑的弧度,却也没有滞留,而是直接扑过去,一把扶住彭修摇摇欲坠的身体,关切道:“爷,您还好吗?”

彭修的脸色苍白,虽然勉力支撑,但明显已经虚弱到了极致。

易明清的眼眶通红,看着插在他胸口的长剑,眼泪就滚了出来,咬着嘴唇道,“爷您再忍忍,清儿马上就给您包扎。”

彭修的唇角扯了一下,却没说什么话。

今天摆在这里的已经是一个没有退路的四局,说什么都是枉然。

易明清擦了把眼泪,便又把彭修交代给侍卫扶着,她自己站起身来,霍的扭头看向明乐,扬声道:“我们做个交易吧!”

明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不置可否。

既然这些年易明清是一直跟着彭修的,那就不可能不知道她和彭修之间不死不休的立场,这个时候还来和她叫板谈交易?这个女人啊——

想起当年种种,明乐倒是觉得什么话都无从说起了。

一直以为易明清对彭修也不过就是存了个攀附的心思,却没有想到,最后竟会是不离不弃的跟着她。

“我不想为难你,你最好赶紧离开。”深吸一口气,明乐冷然的开口,“我和你之间没什么交易好谈的,我要的,就是他的命!”

哪怕是抛开前世种种不计,直冲着彭修这一次在宋灏一事上留着的后手,她都不可能对这人手下留情。

想到宋灏此时生死未卜的处境,明乐的心口就是突然一堵。

易明清却是无所畏惧一般。

她上前一步,以同样冷厉的神色看着眼前的明乐,冷笑道:“你连我的筹码是什么都不问就直接拒绝,这决定未免太过草率了一些。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你让我带他走,我给你的东西,绝对不会叫你吃亏。”

她说的信誓旦旦,倒像是胸有成竹一般。

彭修身上,明乐着实想不到会有什么是足以威胁到她的东西,心里不免起了一丝狐疑的心思。

她的目光下意识的错过易明清朝后面的彭修看去,却见彭修眼中竟是露出同样疑惑的表情。

易明清心里惦记着彭修的伤势,却是没什么耐性再纠缠的,直接手一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红色绣金的残破布料来。

那布料的年代有些久远,质地已经很旧了,边角处还残缺了一块,虽然已经清洗过,但是上面仍是隐约可见一些干涸的血迹可污渍。

彼时已经日上三竿,山谷里吹出来的风中掀起那布料一角。

明乐心中有些茫然的扫了一眼,而后面的彭修眼底的神色却是大变,瞬间就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般,嘶哑着嗓子大声道:“谁叫你乱动这些东西的,给我收起来。”

他暴怒的大声嘶吼,话音未落就想要扑上前去抢夺。

然则重伤在身,才走了一步就噗通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

旁边的密卫连忙将他搀扶起来。

明乐的目光落在那布料上,就只觉得上面图案似曾相识,时间回溯,她脑中突然有模糊的影像逐渐呈现,那一夜她在盛京城东的乱坟岗上也野狼争抢,最后捡回来的襁褓一角,赫然——

就是从这方布料上撕裂下来的。

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脑海,明乐的心口突然剧烈一缩,脸色惨白的往后连着退了数步,目光定格在那张襁褓上。

恍然之间,她已然是意识到了什么,只是胸中万般情绪起伏,又似乎是冥冥之中有一种诡异的力量牵引着,叫她不要去想。

易明清看着她的神色,唇角又再泛起一丝冷笑,道:“如何?现在,我可是有资格和你谈条件了?”

明乐一个机灵回过神来,眼中燃起熊熊怒火,猛地抬头看向她。

她的目光审视,又带着无比慌乱的情绪,嘴唇动了几次,最终却都只是畏惧一般,吐不出一个字来,只是脚下虚浮,身体都隐隐颤抖的厉害。

“主子,您怎么了?”长安退回她身边,扶住她的一只手臂。

因为知道她和彭修之间是要解决私事,之前纪浩禹就一直远远观望,没有过来凑热闹,这会儿见着这边的情况似有不对,就试着打马往前走了几步。

明乐的手紧紧的抓着胸口的衣物,目光却是落在那方襁褓之上,眼中带着一种谁都无法理解的恐慌和疼痛的情绪。

彭修挣扎的甩开密卫的手踉跄着扑到易明清旁边,一把夺了她手里东西,撕扯之下,生生的将易明清拽了个踉跄。

“滚!我的事,不用你管!”他抬手就给了易明清一记耳光,怒声道。

这一下子已经没有了多少的力气,易明清捂着脸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容,却是没有退缩,只是坚定的摇摇头:“不!我不能看着你死,爷,你说过会让清儿跟着你的,我不能让你就这样抛下我!”

说完就是不顾彭修的警告又再上前一步,直直的看着明乐道:“当初你一直没有找到的东西在我手里,我没有别的要求,你让我带他走,我就把东西给你!”

两人之间似是在打的哑谜,纪浩禹等人各自都是听的莫名其妙。

看明乐脸上惊惧恐慌的神色又叫所有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主子——”长安不安的低声唤她。

明乐看着被彭修攥在手里的半块襁褓,虽然极力的想要逃避,却怎么也拗不过心里翻腾而起的渴望。

“好!”最后,她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吐出一个字。

“王——”梁旭等人都是大为惊讶,想要开口劝阻“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的时候明乐已经厉声道:“让路,让他们走!”

字字狠厉,似乎是发泄一般,听的在场的人都不禁打了个寒战。

易明清微微吐出一口气,叫人扶了彭修往远处的马车方向走去。

彭修纵使想要拒绝,这会儿却也没了反抗的力气,被两个密卫架着,一步一步的挪过去。

他的手里攥着那块襁褓之后,整个人就仿佛呆滞了一般,只是定定的垂眸看着,完全像是一个被人操纵在手的木偶。

密卫扶着彭修先走一步,易明清落在后头。

即将错肩而过的时候明乐就是手臂一横拦住她的脚步。

她不说话,也不去和易明清对视,整张脸上的表情绷紧,似乎是用了所有的力气在试图控制情绪一眼。

易明清心里冷笑一声,已然是从故作镇定的面容之下窥测到她心里此时一泻千里的狼狈。

这个女人,轻狂而不可一世,终究也还是有弱点和软肋的。

她的心里突然就觉得快意,抬起一只手道:“拿来!”

一直跟在他旁边的一个不起眼的小个子密卫把提在手里的一个半大的黑布包袱递到她手上。

易明清捧在手里嘲讽的笑了笑,然后举臂送到明乐面前。

明乐看着那个包袱,嘴唇颤抖的厉害,几次想要探手出去,可却觉得手臂无比的沉重。

易明清略有几分不耐烦,就直接把包袱塞给了长安道:“给你家主子拿着吧!”

言罢又看向明乐道:“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咱们索性就把话说个清楚明白,你给我一天的时间,十二个时辰之后,你再要怎样都随你的便。”

明乐和彭修之间,未必就会讲信用,她也是防着这一点。

一天的时间,应该组后她给彭修处理伤势,然后找地方隐藏行踪的了。

明乐此时却是无心理会她的任何言行,易明清看她一眼,就只当她是默认,也是也就不再逗留,赶紧快走两步追上去帮着搀扶彭修。

长安手里捧着那个包袱,皱眉看着明乐。

“主子,属下先替您收起来吧?”看着明乐的情绪不对,他便试着提议。

“给我!”明乐却是没让,抬手拦了。

长安不好拒绝,心里却是忧虑的厉害,犹豫着把包袱解开,露出里面蓝色的方形锦盒。

明乐却还是没有马上去碰那东西,先是闭眼狠狠的顺了两口气,然后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手指收握了几次才心一横用力一下子掀开了盒盖。

彼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待到盒子里的东西露出来,却是包括纪浩禹在内的所有人都齐齐变了脸色。

天光大盛,盒子里存放着,竟赫然是一枚骷髅,脑后的骨缝还没有全然长合,当时取自刚出世不就的婴孩的。

易明清送上来的竟会是这么个东西?所有人都是心中巨震,见了鬼一般。

明乐看着,眼中泪水瞬间汹涌而出,指尖颤抖想要去碰触的时候便是胸中一痛,蓦的喷了一口血出来。

血色明艳,洒在那头盖骨上,狰狞一片。

同时,她的身子就那么猝不及防的软了下去。

“主子!”

“阿朵!”

长安和纪浩禹齐齐惊呼。

长安眼疾手快单手扶住她的同时纪浩禹已经从马背上飞掠而下,纵身扑了过来,迎面将她软倒的身子拢入臂弯用力的扶住。

彼时彭修已经走出去十丈开外的拒绝,他的精神混沌恍惚,骤然听到后面的惊叫声就骤然回头看过去。

明乐抓着纪浩禹的手臂支撑着身体的重量,并没有叫自己倒下去,脸色惨白一片,目光却是全无焦点,只有源源不断的眼泪从眼眶里毫无知觉的滚落下来。

纪浩禹被她的这般模样吓坏了,也是瞬间乱了阵脚,只是用力抱着她,大声的唤她的名字。

彭修看着她唇边血色,突然就惶恐了起来,转身就要奔回去。

“爷!”易明清一惊,连忙拦住他,却是没能撑住他身体的重量,眼见着他扑倒在地。

明乐的思绪回笼,缓缓松开纪浩禹的手扭头看过去,看着彭修趴在地上的狼狈相,突然就笑了出来,癫狂了一般,一直笑到泪花四溅。

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喘的看着她。

明乐兀自笑了好一会儿又自主打住,眼中光彩顺便变幻,布满凌厉的杀意,字字清晰道:“遵照约定,放他们走,再传本我的命令下去,日后哪怕是五湖四海的追杀拦截,也要给我结果了这个人,我和他不死不休!”

易明清咬咬牙,也知道这是她所能争取的最后的机会了,赶紧叫人去扶了彭修起身要走,“爷,走吧!”

“呵——走?走去哪里?”彭修苦笑,回头看了她一眼,“我活不了了,何必还要在最后的关头还要让自己变得那般狼狈?”

四海追杀?好一个四海追杀!

与其日后要做一条丧家之犬一样东躲西藏,再颠沛流离中死去,还不如干脆一点,就死在她的面前,让她消了口中的那口怨气。

有些话,他没有对她说过,可是却骗不过自己。

“走过的路,我不会推卸责任,也不会奢求你的原谅,可是阿澜,我后悔了。”彭修道,他的身体被易明清全力的扶着,脚下却完全失了力气,单膝跪了下去,眼神悲切而荒凉,他的声音低弱,易明清听的到,却是无从传到明乐的耳朵里,“我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可是如果人生可以再来一次,如果还可以叫我再选一次的话,我却是不会再走这样的一条路。”

我会宁愿庸碌一生,有你和浩心在我身边,也许那样的人生会更圆满。

如果当初他没有为了博得易家的支持而悔婚改娶了易明真的话,如果他可以抛开那些所谓的野心和抱负,也许——

今时今日,所面临的就不会是这样的一种结果了。

可是这世间万般,是真的不可以回头的。

当日得知浩心的死讯,他就奔赴了乱坟岗,却也只来得及夺到他支离破碎的小小身躯。

在那一刻,他就知道,他这一生,日后哪怕再如何的风光,也都注定不可能圆满了。

他舍弃了自己的女人,又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保全不了,这样的人生,已经注定是一个永远的失败者,哪怕日后站的再高,都也无法抹掉这段过往。

他一直逼着自己向前再向前,一直站到人生的最顶端,他告诉这世界上所有的人,他的选择是对的,他没有错,可是终究逃不过自己的心。

在知道易明澜重新托生回来的那一刻,他其实就已经做好了迎接这一天的准备,哪怕不是为了那个女人,只是为了替他的儿子偿命,他也该是这样的结局。

斗了这么久,只有他自己最知道,他最后不杀她的理由并不是因为要让她活着再去体会失去宋灏的痛苦,而是——

他已经错过一次,已经亲手杀了她一次,在她面前,他已经再没有了出手的余地。

能做的——

唯有偿还罢了!

可惜呵!

他有鸿鹄之志,他也可以艳绝天下,只奈何——只奈何呵——

一步错,步步错。

如今,已经再不可能回头了!

不能回头,却注定了悔不当初。

面对这陌生地域之内陌生过往的风,终于,他把前世今生所欠她的一切都用性命抵偿。

只是——

她说,生生世世,都不再相见。

她不会听到他的抱歉,也不会有他的忏悔。

在她眼里,他永远都是一个自私自利冷血无情的男人。

一个被她所鄙弃又痛恨的人。

彭修单膝跪在地上,就保持着这样的一个姿势结束了他此生建立起来的一切。

明乐隔着老远的距离看着,眼前的景物却都逐渐迷离模糊,仿佛一场浮华大梦,逐渐的分不清真实和谎言,意识消散,落在了纪浩禹的臂弯里。

纪浩禹慌乱的抱住她。

身边红玉看了眼之前她吐出来的血却是神色大变,“爷,不对劲,王妃好像是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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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0章 因祸得福,二度有孕

“中毒?”纪浩禹勃然变色,把人打横抱起来,刚要翻身上马的动作戛然而止。

“奴婢也不是很确定,可是您看王妃方才吐出来的这血——”红玉道,面有忧色瞥了眼锦盒里的东西。

纪浩禹循着她的视线狐疑的看过去,大致一瞥还不觉得,可是细看之下便能察觉,方才明乐吐出来那口血颜色较之常人却是暗淡几分。

本来是肉眼难见的细微差别,可是因为染在了那片素白的头骨上,倒是显露了几分端倪出来。

纪浩禹不由的大抽一口凉气,低头看着怀里面色苍白知觉全无的女子,精神也不觉得有了几分恍惚。

“怎么会这样?”他低低的呢喃一声,却是容不得多想,赶紧把明乐扶上马背,自己也跟着翻身上马。

“爷!”见他打马要走,红玉忙是一个箭步追上去,为难的回头看了眼易明清等人,“这些人,要怎么处理?”

按照常理来说,这些人是该斩草除根的。

可易明清和明乐之间到底也是名义上的堂姐妹,再者来说——

明乐和彭子楚之间的事,纪浩禹也不方便插手。

这会儿他更挂心的是明乐的身体,略一思忖就对长安道:“这是你家主子的私事,本王不方便插手,你看着处理吧,再不行就把人先看押起来,等她醒了自己发落。”

“嗯!”长安颔首。

纪浩禹微微吐了口气,扫了眼前面伫立不动的数万轻甲兵,眼底闪过一抹不知道是讽刺还是感慨的情绪,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你们哪儿来的回哪儿去,皇叔那里本王会代为转告的。”

言罢便不再多留,携了明乐抄近路打马回城。

长安留下来善后,纪浩禹带着红玉一行马不停蹄的折返京城,直接回了荆王府。

昨夜经过一场大的变动,因为纪浩禹现身及时,在没有确切证据证明他有参与劫持老皇帝事件的情况下,不得已,老皇帝只能勒令撤了围困他府邸的御林军。

雪雁和长安等人全都被卷进明乐和彭修之间殊死搏杀的较量当中,府邸里长平醒来发现自己被迷晕了之后马上就意识到明乐那里必定有事,可是待要有所动作的时候,整个王府已经被御林军封锁了出入,插翅难飞。

黎明时分皇帝降旨,御林军虽然撤了,她也知道此时必定是处在生死关头,自己不懂武功帮不上忙,只能耐着性子在府里等候消息,一大早就守在了门放处。

“荆王殿下!”听到守门的小厮传信,长平连忙迎上来,见到明乐不省人事的被纪浩禹抱着冲进门,就是神色大骇,脚下猛地一个踉跄,“我家王妃怎么了?”

“去收拾房间。”纪浩禹脚下不停,快步往里走,也没时间和她解释,只对管家吩咐道,“去,带着本王的牌子去太医院,把齐太医、杜太医,李太医统统都给我请来。”

“这——”管家犹豫了一下,刚想说什么,红玉的眸子一动,赶紧上前一步接下他的话茬道,“钱管家你去忙吧,太医院还是我去吧。”

纪浩禹点的三名太医是太医院众人当中医术最为卓绝的,可是眼下老皇帝刚刚受了惊吓,只剩下半条命,太医院的人必定要全天候待命,这个时候去和皇帝抢人?钱管家自是觉得不妥的,但红玉却很明白纪浩禹的心思——

他一直都看重明乐,虽然从来不说,可是这会儿明乐受了重创,真要说起来,自家主子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来,红玉也不好把握。

所以只能出面,最起码有她周旋,事情倒是不至于弄的不可收拾。

“快去快回。”纪浩禹此时全没心思计较这些,只抱着明乐直接回了卧房。

把人放在床上安置好,外面钱管家已经带着王府的家用大夫赶了来。

“王爷,刘大夫来了,让他先给王妃看看吧。”钱管家道。

“嗯!”纪浩禹点头,皱眉站到了旁边。

钱管家给他行了礼走过去给明乐诊脉,长平六神无主,用力掐着衣角站在旁边看着。

刘大夫隔着丝帕给明乐诊了脉,全程下来都极为仔细,半分也不敢掉以轻心。

“怎么样?可有大的妨碍?”纪浩禹道。

“王妃是急怒攻心,再加上悲伤过度,郁结于心,一口火没压住,伤了心脉了。”刘大夫道,脸上表情并不轻松。

换而言之,明乐这病实则是多年的心结压抑,一朝爆发而牵引了内伤出来。

纪浩禹的脸色顿时就又阴沉三分,他走过去,看一眼床上女子苍白如纸的面容,冷声道:“很严重?”

“是!很严重!”刘大夫艰难道。

他对纪浩禹的心思虽然不及红玉看的通透,但是纪浩禹这个人放荡不羁,惯常对什么事都大而化之,今日只见他这般不苟言笑的神色就知道,他对这摄政王妃的伤情十分在意。

“王爷请恕小的医术浅薄,不敢随便给王妃下药诊治。”刘大夫道,每一句话都谨慎斟酌小心翼翼,说话间又拿眼角的余光看了眼纪浩禹的脸色才道,“而且——王妃现在又有了身孕在身,未免伤及腹中胎儿,也不能随便用药。”

此言一出,倒是叫所有人都愣住了。

纪浩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却是有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长平的心中一喜,但再转念想起明乐此时这般境况,又不免更为犹豫的走上前来,确认道:“大夫你说我家王妃有了身孕了?确定没有诊错吗?”

“小的医术虽然不甚高明,但是这种寻常的脉象还是能拿捏准确的,王妃的确是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了。”刘大夫道。

一个半月左右的话,那就应该是他们滞留桓城的那几日发生的事情了。

明明是个喜讯,可是这一刻,宋灏不在身边,明乐又昏迷不醒前途未卜,所有人都也高兴不起来。

“你说她之前是急怒攻心,没有伤到胎儿吧?”沉默片刻,还是纪浩禹先开的口。

“王妃的身体底子好,胎象倒是稳定,没什么妨碍。”刘大夫道。

“你先下去吧。”纪浩禹摆摆手。

刘大夫做了一揖就先行退下,其他人看着纪浩禹的面色不善,也都识趣的退下,就只剩长平和纪浩禹两个。

纪浩禹又看了眼床上的明乐,什么也没说就走到旁边撩起袍角坐在椅子上。

长平心里虽然有很多的疑问,也看的出来他此刻定是没心思讨论这些,遂也就识趣的没有问,只就去打了水回来,给明乐净了手脸。

纪浩禹一直坐在外间的椅子上看着角落里摆着的一盆水仙花出神,不动也不吭声,甚至于连脸上冷如霜雪的表情都没有动过分毫。

非常时期,长平也没忌讳他,刚好雪雁赶回来,两人又取了干净衣物就着给明乐换了。

待到给明乐整理妥当了,红玉也带着杜太医和李太医两个回来了。

“王爷,太医来了。”红玉道。

纪浩禹骤然抬头,定了定神,冲着里屋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道:“有劳两位太医了。”

“是下官的本分,不敢不敢。”两人忙道,因为知道是明乐出事,都不敢掉以轻心,也不再将就那些场面上的功夫,给纪浩禹行了礼就赶紧进去给明乐诊治。

院使齐太医没来。

纪浩禹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看向红玉。

红玉张了张嘴,略有几分忌讳的低声道:“皇上昨儿个受惊,一直到这会儿都没完全缓过劲儿来,齐太医被扣住了,要在宫里随时候命,说是叫奴婢跟王爷告罪一声,回头等他得空了再过来。”

红玉这么说,纪浩禹心中就是了然——

如果不是忌惮着明乐头上顶着的这个“摄政王妃”的头衔,就连杜太医和李太医只怕也未必能请的来。

纪浩禹的唇角泛起一丝冷笑,侧目又看了眼屋里,却是没有进去看着两位太医诊脉,直接大步跨出门去。

红玉收摄心神,赶紧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斜对面的书房,房门关上,纪浩禹就径自开口问道:“宫里现在还是老二在把持一切?”

“听说皇上这会儿已经能理事了,只是还卧床不起,肃王借了搜查刺客做借口,握了御林军的指挥权,他没松手,皇上暂时也没说什么。”红玉道,不免有些担忧,“爷,您说皇上会不会这就放权给肃王?”

纪浩渊对纪浩禹的敌意如今都已经摆在了明面上了,荣王那边对纪浩禹还没有明确的表示,如果老皇帝真的以为这一次的事先把纪浩渊扶上位的话,对纪浩禹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就算老爷子想要和他连成一气,这个皇位他想要坐下去,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速成的。”纪浩禹听了这话,似是并不曾往心里去,只是一抬手道,“这件事姑且放开不提,本王问你,宫里那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本王安插了那么多的人手,没得本王的命令,他们没有动作也便罢了,可是整个下午加整个晚上,竟然一星半点的消息都没传出来,生生的就叫外头的人和宫里彻底失去了联系。他们都是怎么做事的?难道是本王眼睛瞎了,千挑万选出来的都是一群废物不成?”

他和明乐连成一气,已然结盟,昨天的确也是他自己的失误,中了别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可是想着宫里还有自己的布下的一道网,起初也不就是那么担心的,不曾想最后的来的消息却是他所布置的那道屏障到了关键时刻竟然出奇瘫痪不动了。

偌大的皇宫,只有明乐一个人,若不是她的计算精准,利用了彭修来渡劫,只怕当时就要被纪浩渊的人当场大卸八块了。

想到这件事,纪浩禹就觉得像是亲手演绎了一场闹剧一般。

而诚然,他现在不想表露的是,这一次的失误让他方寸大乱,后怕不已,只要一想到昨天那样的场合,她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弱女子独自入宫去面对纪浩渊的重兵杀手,就浑身冒冷汗。

“王爷恕罪!”红玉心里一慌,赶忙就跪了下去,头也不敢抬道,“这件事说来蹊跷,奴婢也是百思不解。当时听闻王妃甩开了雪雁她们孤身入宫奴婢立刻就发了暗号给宫里的人手联络,可是消息放出去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得到半分回应。之后奴婢也查过了,宫里的人手说当时的确是看到了奴婢所发的暗号,可是就在他们准备有所行动之时却又突然收到终止行动的暗号。当时也正好赶上靖海王出手,所有人都没有多想,当是——当是——”

红玉说着,声音就不觉的弱了下去。

她不敢去看纪浩禹的脸色,是怕从他脸上看到期待以外的表情。

纪浩禹听着她的话,一直没吭声,直至最后,突然就猝不及防的大笑了起来道:“当是什么?当是本王看到有人挺身而出做了出头鸟,便歇了心思,躲回背后等着看戏去了?”

安插在宫里的那部分人手,是他为了大局所做的准备,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随便启用。

而驱策那些人的联络方式,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就唯有红玉和唐卡两个人知道,连绿绮都不清楚,而他当初给明乐的也只是信物而已。

当时事发之时唐卡是跟在纪浩禹身边的,所以现在出了这样的事,红玉心里的想法不言而喻——

也是以为是纪浩禹暗中给出的指令,不准人插手这件事的。

只是她不敢怀疑,更不敢问。

纪浩禹眼中的神色晦暗不明。

红玉一直低着头不敢窥测他的反应,心里砰砰直跳。

纪浩禹负手立在书架前,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声音冷淡的开口道:“传本王的命令下去,宫里的人手全部隐到幕后蛰伏起来,之前的联络方式作废,没有本王的命令,这段时间他们谁要敢于轻举妄动,就直接废了即可。”

“是!”红玉连忙应下,犹豫再三还是试着抬头朝他看过去道,“王爷,难道是我们的联络暗号外泄,出了问题了吗?”

红玉和唐卡,这两个人,纪浩禹是不会相信他们的背叛的。

可是这件事么——

“你说呢?”纪浩禹反问,冷笑出声。

哪怕只是面对他的一个背影,红玉也觉得心里发怵,赶紧再度垂下头去。

“那位李嬷嬷的事是单嬷嬷传出来的,你再去问问她,就着这件事她还有没有什么话说?”纪浩禹并没有在那个话题上多做计较,又再吩咐道,“告诉她,如果她不能编排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来解释这件事,以后也就不用再在本王面前出现了。”

李嬷嬷的事,是对方故意泄露给他知道的,哪怕那个人的确是不能留,但是既然掺和到这件事里头来了,那么就必定是要刨根问底要一个清楚明白的。

红玉应了他的话,见他没有别的吩咐就先行下去做事。

纪浩禹一个人又在书房里静默的站了一会儿,然后才重新整理了衣袍回到安置明乐的卧房。

彼时两个太医已经诊完脉,正围着外间的圆桌在要论病情,研究着如何用药。

“王爷!”见他回来,两人便起身拱手行礼。

“免了!”纪浩禹虚扶了一把,先是越过众人进到内室去看了眼明乐,见到人还是昏迷不醒和之前无异,眼神就又瞬间黯淡了几分下来。

“她怎么样了?”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调节了心情,纪浩禹问道。

“王妃是急怒攻心损伤了心脉,情形算是比较严重的。”李太医斟酌着说道,“微臣和杜太医已经开了调理的方子,不过这会儿王妃有孕在身,这用药上微臣二人也敢随便,怕是有些药力太强的药物会冲撞了王妃的身子,只能用些性情温和的药物尽量调养了。”

纪浩禹毕竟不是宋灏,事关明乐,有些事情也不好由着他来擅自做主,所以两个太医这话也是得要挑着说的。

杜太医把药方递过去,纪浩禹拿在手里扫了眼,随口问道:“她什么时候能醒?”

“这——”李太医犹豫道,脸上神色略有尴尬支支吾吾的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纪浩禹的视线猛地一凝,骤然抬头看过去,冷笑道:“两位太医的医术在太医院都是数一数二的,可别告诉本王,你们连病人什么时候能够苏醒都不知道。”

他的目光阴冷,自是透着那么一股子凛冽的杀气,一下子把那张药方拍在了桌子上。

李太医两个是有史以来头次见他这样的神情,从不曾想到这位送是笑眯眯的荆王殿下真要发起怒来竟会是这样骇人。

两人腿一软,仓皇跪下,“王爷息怒,臣等只是不想欺瞒王爷才实话实说的。一般情况下这急怒攻心晕死过去的人,自己缓和个个把时辰也就会醒了,可是摄政王妃她郁结于心,又呕了血,当是受了不小的打击。她自己缓不过这口气来,臣等又不敢随便对她用药,这会子只能暂且拖着慢慢调理了。”

因为胎儿有忌讳,所以纪浩禹也不好强逼。

闻言,他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底又闪过一抹暗色道:“你确定她只是因为急怒攻心才会昏迷不醒的?”

两个太医狐疑的彼此对望一眼,点了点头,“当是如此。”

纪浩禹便更是困惑,想起红玉猜测明乐可能中毒的事,心里就越发的焦躁起来。

刘大夫没有诊出明乐中毒的事,还可以解释为他的医术低微,可是眼前这两位都可以算作是太医院的泰斗,居然也没有查出来?

可明乐吐出来的那口血的确是有些不同寻常的,其中绝对是有猫腻。

“没查出她有中毒的迹象?或者还有别的隐疾?”纪浩禹越发觉得事情棘手,再次确认道。

两人一阵的莫名其妙,俱是摇头。

纪浩禹缓缓坐到凳子上,抿着唇角,神色凝重的沉默半晌。

“王爷,王妃若是一直不醒那该如何是好?”长平走过来,忧虑道。

这个时候,要是给明乐随便用药的话,她第一个就不赞成,可是叫人就这样睡下去也不是办法。

纪浩禹没有回答,又兀自坐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对李太医道:“你确定她这样睡着暂时无碍?”

“是!”李太医道,也是察觉了他对明乐受创一事十分在意,几乎就要拍胸脯保证了。

“药方留下,长平你先送他们出去吧。”纪浩禹挥挥手。

“嗯!”长平叹一口气,把两人请了出去。

纪浩禹的手指敲在那药方上,却是迟迟没有叫人去抓药,想了想就对雪雁道,“你去前院找绿绮,让她马上进宫把齐太医请来,还有如果长安过来了,就叫他马上来见本王。”

“是!”雪雁点头,应声去了。

纪浩禹起身走到床前,看着床上女子沉睡之中的容颜眼底颜色越发显得焦虑起来。

纪浩禹在床前一站就是大半个时辰,一动不动,一直到了午后齐太医和长安才相继回来。

“殿下,我家主子如何了?”长安快步进门,他的身份不方便进里间探视,只能询问纪浩禹了。

“不是很好。”纪浩禹如实道,转而对齐太医道,“李杜两位太医的医术本王还是有些不放心,只能请齐太医亲自走一趟了,有劳了。”

历来在宫里当差的人都最是原话,纪浩禹这话是当真半分的颜面也给人留,说她信不过李杜两位太医,实则却是先给齐太医示了一警。

齐太医的心头一跳,忙是拱手行礼,“王爷抬爱,微臣自当尽力。”

然后便被长平引着进了里间。

纪浩禹这才收回视线看向长安道:“事情都处理妥当了?”

“嗯!”长安点头,这会让一门心思都记挂着明乐的安全,却也没有心情多做解释。

纪浩禹也没再多问,只道,“那个包袱呢?”

长安一愣,狐疑的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纪浩禹勾了勾唇角,“先去取来,我有用。”

长安不甚解的看他一眼,见他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就转身去了。

齐太医仔细的给明乐诊完脉出来,给出的答案却是和前面三人无异。

纪浩禹面沉如水,整张脸上的表情阴郁的仿佛暴雨将至,让屋子里所有的人都跟着心里发寒。

“王爷?可是——微臣的诊断有什么不妥当的?”齐太医面色僵硬的试着开口,“微臣仔细的探过王妃的脉了,真的是——”

说话间长安已经提了那个黑布包袱从外面快步进来。

纪浩禹抬手止了齐太医后面的话,将那包裹放在桌上打来,“劳烦太医替本王验一验这个,看看可有什么不妥。”

盒子打开,雪白一片的头盖骨上一片殷红血迹,看的所有人都是心神一凛。

“这——这——”齐太医当场就是骇的后退两步。

长平和雪雁互相对望一眼,也是暗暗提了口气。

纪浩禹不耐烦道:“你给看看,这上面的血迹可有什么不妥。”

齐太医的脸色僵硬,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仔细的验过之后脸色便是微微一变,道:“这血中有毒!”

纪浩禹眼中光线一寒,冷声道:“可有看出来是什么毒?”

“这个不好说。”齐太医道,“从表面上看这味毒真要发作起来是十分隐秘的,但毒性绝对不低,这样的毒,我们这些钻研期黄之术的人可掌握不了——”

纪浩禹冷嗤一声。

长平的反应最快,闻言就愕然上前一步道:“你是说,这毒应当是出自巫医之手?”

一般的毒药,虽然可以致命,但却没这么多的名堂,生就是生,死就是死,断不会中了毒还叫几个太医院一等一的好手完全查验不出迹象。

这样的毒,莫说是太医,就算是普通的巫医——

只怕都未必能做的出来。

“这上面的血是王妃吐出来的?可是王妃怎么会中毒的?”雪雁一下子就慌乱,眼神凌乱的四处乱飘,半天也找不到一个落点。

“这毒你解不了?”纪浩禹却是谁也没理,只对齐太医问道。

“微臣无能为力。”齐太医神色惭愧的摇头。

纪浩禹的一只手按在桌子上,手指一寸一寸慢慢握紧,最后便是一闪身快步进了内侍,寻了件外衫给明乐罩上就抱着她往外走,一边飞快的吩咐道,“马上吩咐去备车,去左司大巫医的药庐。”

得知明乐其实是中了毒,所有人都慌了神。

长安得令转身就先冲了出去。

绿绮和长安驾车,为免路上再生出什么事端来,虽然只是在内城活动,纪浩禹也还是调派了两百侍卫随行保护,一行人火速奔着城北方向左司大巫医的药庐而去。

左司大巫医贵为宫中御用巫医之首,据说架子也很大,除了必要的场合,大多数时间都是窝在自己的药庐里炼蛊制蛊,不肯轻易露面的。

可是他和纪千赫的私交不错,大约也是得益于这一重关系,连带着也给了纪浩禹不小的面子,这也是纪浩禹之所以没有提前送拜帖就敢直接找上门去原因。

那药庐地处偏僻,周围一片大的竹林,人迹罕至,哪怕是青天白日里,明明一眼看去葱翠宜人的景致,落在眼里也凭空叫人觉出几分诡异和阴森来。

刚刚进了那竹林的范畴,长平和雪雁就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

纪浩禹从旁边的柜子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扔过去,“这里布了毒阵,里头的药丸你们每人含一粒在口中化了即可。”

两人道了谢,依言吞了药丸,便觉得血管里层层暖意渗透,虽然不再觉得身上发寒,但是这里的气氛还是怎么看都叫人觉得诡异。

马车沿着竹林小径一路前行,最后在一处茅庐前面停下。

里头正在晒药的童子探头看来,见到是纪浩禹就咧嘴笑了,“王爷大驾,怎么也不提前知会我家师傅一声?”

纪浩禹跳下车,又转身抱了明乐出来,抬脚就往里走,这才一边道,“怎么,左司大巫医这里今日有客人吗?”

能进左司大巫医药庐的,不用想,除了他也就只有荣王纪千赫一人。

“一大早荣王殿下便来了,和师傅一直对弈到现在,还不曾离开。”药童回道,对他带了个病人过来似乎也没多少意外,进了院子就快跑两步进去通传,“师傅,荆王殿下到访。”

屋子里的摆设很简陋,所有的家具都是竹子所制造,随处可见一些大小不一形状千奇百怪的瓶瓶罐罐。

彼时正对门口的一张竹席上纪千赫正和左司大巫医对弈。

纪千赫还是一身金色绲边的黑袍,神色淡雅,不愠不笑之间尽显尊荣。

而左司大巫医的样子却是大大出乎所有人是意料之外,却是个心宽体胖,鹤发童颜的慈祥老者。

大约是输的狠了,纪浩禹进门的时候他一张脸上气鼓鼓的,吹胡子瞪眼,满头都是汗水,正要去抢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大嚷着道:“不算不算,这一步我重走!”

“出手不悔,本王尊着您的年长,已经让了你三子,这回可是不成的。”纪千赫隔开他的手,朗声一笑。

左司大巫医吹胡子瞪眼,正在无计可施的时候,听到童子禀报就是眼睛一亮,干脆衣袖一甩将棋盘上的棋子整儿拂乱。然后就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赤脚迎着纪浩禹跑过来,一边欣喜道,“唷,你这娃儿都多少天不来看我老人家了,一来就给我找活儿呢!”

这么说着,他却是满脸都是喜色,胡子翘的老高的回头冲纪千赫嘿嘿一笑道:“救人如救火,方才那盘只下到一半,不作数的,改日我们再继续下完哈!”

纪千赫听了这话,不过淡淡一笑,目光却是错开他朝纪浩禹看去。

“没想到皇叔今日也早,扰了您和左司巫医的棋局,还请皇叔莫怪。”纪浩禹道,这会儿却是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无妨!”纪千赫淡淡说道,看着他怀里抱着的明乐,眼中有莫名的光影一闪,似是失神片刻,然后便又不甚在意的移开视线。

纪浩禹一直注意着他脸上神情变化,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之处,而左司大巫医却是十分欢喜的样子,拽着他的袖子就往后室走,一边道:“来来来,跟我进来。”

长安等人从后面跟进来,因为隐约知晓了彭修对纪千赫的那番评价,长安见到此人就本能的起了防备之心,甚至于连浑身上下的突然泛起的杀气都压制不住。

纪千赫是感官何等敏锐的一个人,几乎是在感知到这份敌意的同时已经抬眸看过来。

不过他的视线却是落在随在长安旁边的长平脸上就突然顿住,目光沉了沉,整个人都神游在外了一般。

这个男人的气势实在太强,着实长平再怎么如何的镇定,这会儿被他看着也是浑身不自在,下意识的往长安身后挪了半步。

纪千赫一愣,下一刻已经神色如常的把目光调开,动作从容不迫的去捡拾落在竹席守丧的棋子。

几个人自是无暇和他在这里对眼,都跟着进了后面。

左司大巫医让纪浩禹把明乐安置在一张小的竹榻上,先是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在明乐脸上反复看了好几遍。

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的看着他。

虽然说是巫医,这看病也不能连脉都不把,完全用看的吧?

雪雁几个心里都泛起了嘀咕——

这老头,半点世外高人的气度都没有,怎么看都像是个神棍的样子,若不是纪浩禹带的路,又若不是纪千赫人就在外头,他们是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人就是闻名已久的左司大巫医。

左司大巫医摇头晃脑,前后左右盯着明乐的脸端详了好一会儿。

最后连纪浩禹都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山前一步道:“他怎么样了?太医都诊不出个所以然来,大约也只有你才能解了。”

“这个女娃儿的张相倒是没的挑,你娘跟她比起来都差了一大截子。”左司大巫医终于开口,满脸都是难掩的兴奋的神色。

长安几个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觉屏住呼吸等着他的后话。

可是下一刻却见这老头两眼放光冲着纪浩禹一个劲儿的眯眼睛,神秘兮兮道:“你媳妇?”

纪浩禹本来也是悬着一颗心等他判断病情,闻言,压在胸口的一口气就完全泄了出去,冷着脸道:“别人的!”

这话听来,倒像是在赌气。

左司大巫医的眼珠子转了转,笑眯眯的去撞了撞他的肩膀,“你看上眼了?”

他自以为说的足够隐晦,可是声音太大,听的长平几个都跟着黑了脸。

纪浩禹一张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着牙道:“她到底怎么样?一直昏迷不醒,会不会有妨碍?”

左司大巫医努努嘴,这才不情不愿的去拿了明乐的手腕,两眼朝天漫不经心的探了探。

片刻之后就再次激动了,回头一把抓住纪浩禹的手臂道:“哎呀呀,这是喜脉,还是双生胎,这个女娃儿好福气呢。”

纪浩禹整张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些绷不住了。

左司大巫医见他这般模样,一下子就没了兴致,摆摆手道,“一看就知道也不是你的,媳妇不是你的,娃儿也不是你的,你跟着上蹿下跳什么?害我老头子也跟着白白欢喜了一场,还以为有孙儿抱了呢!”

纪浩禹对他这般点三到底是脾性已经见惯不怪了,不管他再说什么就咬死了牙关沉默。

左司大巫医见他不语,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又去摸了一遍明乐的脉搏,慢吞吞道:“死不了,我老头子的话不假,这个丫头的确是个有福气的,本来的确是着了道儿了,不过中毒不深,再加上之前急怒攻心吐了血,刚好把最烈的一口毒血给呕出来了,说起来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这会儿反而是心脉损伤的毛病要叫人头疼些,她体内余毒我可以给她清,至于这些内伤外伤的毛病你还是寻别人吧,老头子我年纪大了,可不想再烦这份心了。”

确定明乐没有大碍,所有人这才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左司大巫医走到旁边,在一张窄木搭建的简陋的桌子上鼓捣他的瓶瓶罐罐,一副懒洋洋毫不上心的模样,全程都是单手操作。

纪浩禹又看了明乐一眼,还是皱眉问道:“那她什么时候能醒?”

“你着什么急?又不是你媳妇。”左司大巫医没好气道,过了一会儿才又说道,“她身上的毒不太好处理,我得需要几日的时间,这几天就叫她在这里住着吧,等人醒了你再带走。”

“好!”纪浩禹想也不想的点头,却没有和左司大巫医客气,只就走过去对长平几人道:“巫医这里不喜欢吵闹,地方也有限,长平留下来照顾她,你们两个先回王府吧。”

这里说到底也是别人的地盘,哪怕是再不放心,长安和雪雁也不好说什么,跟左司和纪浩禹道了谢,又嘱咐长平一旦明乐醒了就赶紧传信给他们知道,这才惴惴不安的离开。

左司大巫医配药的时候是不理人的,纪浩禹吩咐了长平照看明乐,自己就先回了前面。

彼时纪千赫也还没走,收拾了棋子又一个人坐在那里不紧不慢的一颗一颗的摆。

纪浩禹在他对面坐下,却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那个丫头没事了?”纪千赫问,并未抬头。

纪浩禹的目光落在棋盘上,随着他指尖落子的位置移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皇叔,她这一次中的毒十分的不同寻常,左司大巫医的本事你是知道的,连他都要花费几日来调制解药的毒,您觉得是会是出自何人之手?”

左司大巫医的本事,无人能望其项背,普通的蛊毒,他要解也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可是这一次——

纪浩禹的话没有说的太明白。

纪千赫听了,却是缓缓的笑了一声出来。

他手下又落一子,却始终没有抬头,只是淡淡说道:“怎么?你这是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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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贝们,五一快乐,大家好好玩啊~

第081章 她死,也要本王亲自操刀!

“不!侄儿只是向虚心的向皇叔求教。”纪浩禹道,目光一直随着他的指尖在动,“皇叔别怪侄儿多心,侄儿的年纪尚轻,资历有限,皇叔您阅人无数,或许会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才能有这样的本事,配制出这样奇特的蛊毒来。”

纪千赫闻言却是不愠不火,唇角反而扬起一个弧度道:“你既然怀疑这毒是出自左司的手笔,那直接问他也就是了。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是他做的,哪怕是本王——想要求他保密他也不会给这个面子,又何必过来本王这里旁敲侧击。”

左司大巫医擅长的虽是邪物,但为人的性格却很直接,不管是好事坏事,只要是和他有关,他就断然没有推诿不认的道理,因为在他的概念里,根本完全就没有正邪好坏之分,他是个十分随性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偏执和任性,从来就是遵从自己的心意做事。

纪浩禹紧绷着唇角不说话,脸上神色却一直都是阴云密布,久久不肯放晴。

左司大巫医的性格他是知道,只是——

纪千赫其人他却是把握不准的。

同样,左司大巫医和纪千赫之间的关系到底要好到何种程度,他也不能保证。

“或许——”纪浩禹抿抿唇,终于缓缓抬头看向纪千赫的面孔,“对左司巫医而言,皇叔会是个意外!”

这句话,对纪千赫而言已经等同于相当严重的指责。

纪千赫拈在指间的白子顿住,唇角扬起的弧度褪去,眼中光芒内敛,只在一瞬间就深沉如海,带着叫人窥测不透的黑暗。

“今日,你的心境已经乱了。本王给你时间再回去想清楚,等你重新冷静下来了,如果还是觉得有疑问,再来和本王讨论这件事不迟。”纪千赫道,看着纪浩禹,因为神色隐藏的极好,倒是叫人听不出到底是失望还是愤怒。

纪浩禹一愣,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自己言辞之间的逾矩和失态。

他的心乱了,否则哪怕心里再怎么怀疑,也是绝对不会当面对着纪千赫来说这样的话。

他在纪千赫面前,始终都是戴着一张面具在生活,一旦暴露了自己的本心,就等同于是露了破绽和弱点出来,这么多年以来他的行事都谨小慎微,不叫任何人拿住把柄和软肋,所做的努力,还是在一夕之间全盘崩裂。

“皇叔教训的是。”纪浩禹垂下眼睑,苦涩一笑。

纪千赫抖平了袍子起身,举步朝门口走去。

纪浩禹没再抬头看他,只是在他前脚刚要跨出门去的时候突然再度开口道:“皇叔你是非要逼得那人现身不可的是吗?”

纪千赫脚下步子一顿,然后回头看过来。

他不说话,纪浩禹提了口气,缓缓抬头朝他看去。

他坐在席子上,保持着一个微微仰望的角度。

纪千赫站在门口,逆光之下,将他眼底的神色更加完好的隐藏起来,越发叫人觉得深不可测。

两个人,四目相对。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最后,还是纪千赫先开口。

他的声音依旧浅淡,纪浩禹却能领会的分明——

他已然是动了怒气。

纪浩禹笑了笑,脸上又恢复了往常那般散漫不羁的笑容,他提起旁边桌上简陋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倒是破天荒的没有挑剔,兀自喝了一口,然后再次看向纪千赫的时候,就越发显得有恃无恐了起来。

“皇叔,真要论及心境,这么多年以来其实你早就不复当年的那份平常心了。”纪浩禹道,语气轻缓的看着纪千赫,“你的宏图伟业,你的雄心抱负,无不是在三十多年前就都已经抛诸脑后,烟消云散了。这么多年以来,你把持军政大权,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看似高高在上不可侵犯,别人看到的都是一国摄政王高居云端的无限华彩,可是你执着至今,为着的却不过就是赌着心里的一口怨气罢了。无可否认,那个女人的抛弃和背叛,早就将您本该璀璨辉煌的人生推离了原来的轨迹。你不再为这天下去争去斗,却只一心执着于对她的报复。你操控一切,掌握一切,所有的目的都不过是为了针对她,皇权富贵于你,全然都不过是你用以惩戒她的手段罢了。皇叔,你这一生,本该惊才艳绝睥睨天下的,可是——”

纪浩禹说着,就是怅惘的兀自一声叹息。

他站起身来,手执粗瓷的茶杯走过来,在纪千赫面前两步之外的地方站定。

纪千赫一直不动不语,甚至于连眼底的光彩都没有改变分毫,听着纪浩禹的这些话,既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矢口否认。

纪浩禹站在他面前,眼神复杂的看着他:“皇叔,论及未达目的不惜一切的手段,侄儿在您身边学习了许多年,可是最后收入囊中的也不过凤毛麟角罢了。您苦心孤诣,筹谋算计了这么久,用了自己一生的光阴来布局,最后想要的到底的什么?无可否认,你的手段的确高超,于无形之中引到了她一生的轨迹,夫妻离心,母子分离,您做了一辈子的孤家寡人,较之于您,她的处境却更要凄惨三分。如果只是为了报复,这样难道还不够吗?或者就如你当年对我母后所做的那般,直接用她一条性命偿还。像您如今这样一再逼迫,最终所求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段牵扯了三十余年的前尘旧事,已经被埋藏在记忆里封存的太久,此时再翻出来,纪浩禹难免感慨,到了最后,语气之中却满满的都是无奈。

纪千赫审视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却是轻声的笑了:“没想到她居然会对你说这些。”

这个所谓的“她”,自是指的苏皇后无疑。

其实也无怪乎纪千赫意外,当年苏皇后去世的时候纪浩禹还只是个年幼的孩童,这些话她不可能透露给旁人知道,要留下来就只能是亲口说给纪浩禹听的。

纪浩禹闻言,不过苦笑一声。

他仰头又饮了口水,然后便讽刺说道,“她跟皇叔一样,对于某些事,都是太过执着了,只可惜她没有皇叔这样的资本和能力去固守这份执着。所以现在纵观全局,也唯有皇叔你才是永远立在云端运筹帷幄的不败之人,其他人,伤了死了,哪怕是灰飞烟灭也全都不值一提。”

纪千赫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突然敛了神色道:“她交代给你的遗言到底是什么?除了夺位之外,一定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吧?”

苏溪虽然是被公认的大家闺秀,毓质名门,温和婉约,可是在他心里却是十分清楚,那个女人从来就不是善类,别的姑且不论,就只从她临死之时为了泄愤而勒令纪浩禹一定要夺得大兴的储君之位这一点上就可见端倪。

纪浩禹的唇角扯了一下,似笑非笑的斜睨他一眼,“皇叔您掌控全局的本事从来都叫人叹为观止,您觉得呢?”

纪千赫闻言,却是突然仰天笑了一声出来,仿佛是预见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样。

他只笑了一声,片刻之后再次看向纪浩禹的时候目光之中便带了嘲讽。

“她叫你杀了我?”他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那个女人,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对自己的儿子也用了这样的心计来谋算,他当时倒还是小瞧了她的。

纪浩禹听着,也跟着笑了起来,眉目之间嘲讽的意味却比纪千赫还要浓厚几分。

最后他却是摇头:“不!在这一点上,母后她和皇叔您的初衷都是一样,她的确是吩咐我要伺机替她杀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却不是皇叔你,而是——”

纪浩禹的话没有说完,内里乾坤却已尽数显露。

纪千赫一直沉稳冷静的眼底瞬间卷起惊涛骇浪,无形之中全身上下已经凝满一层戾气,莫名的,整个屋子的空气都跟着被冷锋冰冻了一般,凛冽的叫人心里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

纪浩禹与他打交道多年,还是头一次见他失态,不觉的心神一敛,就跟着戒备起来。

“母后的遗愿,我不能违背,但是就目前来看,想要和皇叔为敌,我还是自认为没那个本事的。”深吸一口气,纪浩禹又再继续开口说道,“所以今日便恕侄儿冒犯,先问一问皇叔,您最终的打算到底如何?如若您一再逼迫那人的目的是与我相同的话,那我也就大可以不必再为了这事儿费心了。”

这么久以来,这也算是纪浩禹在纪千赫面前所做的最过分的一件事了。

纪千赫眼中神色晦暗莫名,冷冷的看着他:“说了这么多,旁敲侧击的试探,你无非就是在替那个丫头求卜前程,说到底,你终究还是觉得她这一次出事和本王有关?”

过往的那些事早就尘埃落定,再翻出来,其实已然没了多少意义。

纪浩禹会无所顾忌的说了这么多,也是料定了以着纪千赫包容天下的心怀,不会真的和他翻脸无情的来计较。

这会儿心思被纪千赫一语戳穿,他倒也坦然。

“这一次的事情巧合之处太多,由不得我不怀疑,而在这普天下之下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也唯有皇叔你而已。”纪浩禹道。

“何以见得?”纪千赫冷笑,“就算你怀疑本王,至少也该给出个合理的理由来,捕风捉影的事情,不提也罢!”

“我是没有证据,可皇叔你却有做这些事情的动机,否则今日你也不会破例借兵给她围堵彭子楚了。”纪浩禹道,眉峰微敛,“围堵彭子楚是假,你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不遗余力将她困死京城,只要拿捏了住了她,宋灏就算是后面察觉了你的意图,也就算是他已经走到了天边去,迟早也会回来。而只要把持住了他的行踪,你就不必担心你等的那人会一直的避而不见了。”

要用来作为引诱姜太后现身的诱饵,明乐或许不够分量,但是作为她亲生儿子的宋灏却可以。

纪千赫当时之所以会放了宋灏离开是因为已经从宋灏的种种布署之下洞悉了他对明乐一心袒护的那份用心,因为知道有明乐在他就一定会回来,所以才会暂时放手叫他离开。

倒也不是他在这件事上存了什么迂回犹豫的心思,而是相较于过往的三十余年,他也不在乎多给宋灏一点时间去了结私事。

从心底里讲,他对宋灏处事的作风和手段倒是有些欣赏的。

“既然你知道我势在必行,就最好不要打岔。”纪千赫并没有否认纪浩禹的质问,只是冷声说道,“那个丫头本王的确是要留下她来,所以你也不要动旁的心思了,否则的话,结果就只会是得不偿失。”

他的态度十分强硬,纪浩禹就知道,在这件事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他们所有人都安分守己自是最好不过,否则真要逆了纪千赫的意——

后果不堪设想。

一股脑儿说了好些的话,纪千赫这会儿也有些耐性耗尽。

他甩袖转身。

纪浩禹皱眉看着他的背影,终究还是心一横再次问道:“皇叔,之前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你这样不择手段的逼迫她现身,真的就只是为了报复或是要她死吗?”

这一次,他问的十分直白。

纪千赫的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随后冰寒冷漠的声音才缓缓传来:“如若不然呢?”

“我只是想不明白,如果你就只是想要她的命,又何必如此的大费周章?你想要动她,方法和途经都多的是,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得偿所愿了。”纪浩禹道。

纪千赫是个十分骄傲而自负的人,按理说来他的内心越是强大就越是不可能原谅那个女人,这个人的性格,绝对是眼里不容砂的,背弃了他的,哪怕是亲手摧毁,也永远都不可能回头,譬如当年的苏皇后就是个最好的证明。

可是他对姜太后的忍耐力,却是叫人生疑。

“你的确是不明白!”纪千赫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

下一刻,他回头,目光凛冽,杀意纵横:“哪怕她唯有死路一条,也只能是本王亲自动手,而哪怕是得要本王亲手操刀来和她清算旧账,那也只能是要她自己走到本王的面前来,而没有本王纡尊降贵找上门去的那一说。”

他要的,从来就不是她的性命那般简单,他要的——

是偿还!

所有人的天堂地狱,都只操纵在他的一念之间。

她不回头忏悔,他就坚守在原地,直到有一天天地幻灭,拉着她堕入地狱也要把前情旧账都一并清算彻底。

话到最后,纪千赫突然就闭眼笑了一声。

那笑容嘲讽至极,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冷酷和愤怒,看的纪浩禹眉心深锁,一阵恍惚。

“不管怎么样,有一点你还是说对了,这江山天下对本王而言的确不值一提,本王所要,不过是这操纵这生杀予夺俯瞰众生的无限权力,至于皇位——到底由谁来坐,又有什么关系?”纪千赫道,字字句句出口都清晰冷厉,“你有雄心抱负,也有手腕能力,大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待到我百年之后,这里的一切都都是你的,也或者现在你就有这般魄力和手段一举扳倒本王?否则的话,就不要触本王的底线——”

他说着就若有所指的看了眼里头内室的方向,语气更显冷漠道,“里头的那个丫头的脾气和姜清苑比起来不妨多让,趁着还没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本王劝诫你一句,早点歇了不该有的心思,否则的话,闹到头来,终究抵不过一场笑话。”

关于江山大位之争,这算是他头一次当着纪浩禹的面表态,可是如今的这番话被他用这样的方式说出来,却是怎么听来都叫人觉得难以受用。

纪浩禹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心中百味陈杂。

他和纪千赫之间敌对的立场是天定的,从当年苏皇后死的那一日起就已经是如此,无从更改。

过去的十多年,他明里暗里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无不是冲着扳倒他的目的去的。

可是这一刻,在听了他这番话之后就只是觉得无奈罢了。

其实他早就猜测到了,在纪千赫的眼里或许根本从来就没把这个皇位和江山看在眼里,这一日得他亲口承认,反而会觉得无所适从。

纪千赫不再迟疑,转身大步离开,明明是洒脱而豁达的一个背影,落在眼睛里却总叫人觉得萧索和孑然。

纪浩禹没再进去看明乐,把手里茶杯顺手搁在旁边的一个架子上也跟着离开,接下来的几日他也没有再来,左司大巫医这里一直都是长平一个人在照应,红玉每日早晚会过来一趟,也只是看一眼就走。

明乐一直昏睡了五天四夜,第五日的日落时分才醒。

她自己没什么意识,只是觉得这一觉睡的很长,梦里总是迷迷蒙蒙的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易明澜的小时候,父母和大哥的样子,还有那一段十分欢乐无忧的童年时光,还有自己趴在母亲床前逗弄一双新生弟妹时候的场景。

那些画面,明明已经过去的十分久远了,就连她重新托生以后都鲜有回忆过,这几日的梦里,却是反复浮现,一遍一遍不住的重演,梦里都是亲人围绕身边时候那样单纯而宁静的光阴。

所以这一觉睡下去,她倒是十分的平心静气,再睁开眼的时候感觉有柔软的温暖的光线落在眼睫之上,还恍惚以为是某个日落的黄昏伏在母亲膝头看她临窗绣花时候的光景,那般柔软的日光叫她只想沉溺,只想继续睡下去。

“王妃?”见她睁眼,长平忍不住喜极而泣。

明乐的眼睑上被落了一滴泪,温热水润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思绪点点回拢才骤然清醒——

原来只是做了一场很久以前的梦,而梦中种种已经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周围的景物陌生,简陋的房间,青布的床帐,窗外一片葱翠的竹林入眼,周围的环境却静谧的叫人极不适应。

“这是什么地方?”明乐心中诧异,就脱口问道,声音嘶哑虚弱的厉害。

“这是左司大巫医的药庐。”长平道,抹了把眼泪,露出笑容来,“王妃觉得怎么样了?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要不奴婢这就去叫巫医过来给您看看?”

“药庐?”明乐皱眉,思维还是有些空白混乱。

长平见她神色迷茫,就解释道,“那天在城外,王妃您急怒攻心晕了过去,后来有验出中毒,宫里的太医都没法子,荆王殿下就带着您来这里了。好在是有惊无险,看来这左司大巫医的手段的确厉害,宫廷第一御用巫医的名声不是白来的。”

话音未落,就听见门外一人不悦的扯着嗓子嚷嚷起来:“你这小丫头,说话好没分寸,不知道是还当是我老头子曲意逢迎的去巴结那些人呢,说我炼蛊解毒的本事天下第一老头子当之无愧,什么宫廷第一的名号,谁愿意要就给谁拿去。”

在这里住了几日,长平对这左司老头儿老小孩儿一般的脾气早就见惯不怪了,便是回头笑道,“巫医您的耳朵当真是灵光,人家主仆说两句悄悄话都能被你听了去。”

左司老头儿手里端着碗药从外面进来,冲着她翻了个白眼儿:“你这丫头,起初看着还以为你是个稳重的,没想到也是跳脱的厉害。”

长平微微一笑,就没再和他耍嘴皮子,先把明乐扶着坐起来,一边道:“王妃,这位就是左司大巫医了。”

对于这左司大巫医的扮相,明乐也是十分意外,可能是有着当初那乌兰大巫医先入为主的印象摆在那里,她在潜意识总是觉得但凡喜好这些邪术的人就当是如乌兰那般清瘦晦暗神神叨叨的,这会儿看着眼前精神矍铄的胖老头儿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左司老头儿被她笑的眼睛直瞪,惊奇不已:“你这女娃娃,刚从鬼门关兜了一圈儿,还能笑的出来?”

“是么?”明乐莞尔,这会儿她身上没力气,也没逞强起身,只是敛了神色对左司老头而道:“还得要谢过巫医的救命之恩。”

“嗯!”左司老头儿毫不谦虚的受了,把手里药碗递过来,“也是你运气,遇到我老头子,先把这药喝了,这会儿你身上的毒还没清干净了,还得要再吃个几服。”

明乐接了药碗,还没等往嘴边送就先闻到一个呛鼻的怪味,似是又苦又涩。

左司老头儿见她皱眉,顿时就把眉毛挑的老高——

他生平没什么爱好,除了炼蛊制蛊,另外也就是看人出洋相了。

这一次明乐中的毒十分特殊,这解药调制出来也与众不同,之前因为她在昏迷当中,药都是长平硬给灌下去的。

这会儿老头儿便是两眼放光,等着看她吐。

明乐却是不曾注意他眼中泛滥的精光,仰头直接一股脑儿把那碗味道浓烈的汤药给灌了下去。

长平倒是没有多少意外——

自家王妃能人所不能,一碗药而已,还不在话下。

不过想也知道这药的味道必定不能好了,她便早就备了漱口水及时给明乐递过去。

看着这主仆两个神色自若的模样,左司老头儿张着嘴巴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才使劲的甩甩头,上前就去掰了明乐下巴,去观察她的舌头。

明乐此时以病人的身份自居,倒是十分配合。

左司老头儿左右看了好一会儿,眼见着他的眉头越皱越紧,长平的一颗心就跟着提了起来道,“巫医,可是我家王妃还有什么不妥当的?”

“怪了怪了!”左司老头儿连连摇头,“这味觉当是没问题啊。”

言罢就正色看向明乐道,“你就没吃出那药的苦味儿来?”

“那药不是给我解毒的吗?和命比起来,一点苦算什么?”明乐闻言,倒是极为新奇。

左司老头儿听了,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反而无话可说。

长平笑了笑,道:“王妃昏睡了四天多了,这会儿必是饿坏了,奴婢去厨房给您弄点吃的来。”

四天?

明乐反应了一下,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觉得腹中饥肠辘辘,点了点头。

“巫医,红玉姑娘才刚走,这会儿王府那边怕是也急着等消息,可否请您的药童帮着过去传个信儿?”长平遂又扭头对左司老头儿问道。

“急什么,她不是明早还来吗?哪里差这几个时辰的了?”左司老头儿翻了个白眼,有些不乐意。

他的童子,是要留在身边听差遣的,还从来没有借给别人支使的道理。

可是纪浩禹那小子每日里两趟的叫人来看,必定是对这丫头的情况紧张的很。

虽然不太情愿,左司老头儿最终也还是松口,刚要点头,明乐却抢先一步开口道:“算了,马上就要天黑了,巫医说的对,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你先去做些吃的来吧,我这会儿饿的有些难受。”

长平不会反驳她的决定,闻言就顺从的去了。

左司老头儿看在眼里却是突然沉了脸,冷哼一声道:“你这丫头也是好没良心,那小子带你来的时候紧张的跟什么似的,这会儿你醒了倒是自在了,也不怕别人的心还悬着呢?”

关于左司老头儿的脾气明乐是有所耳闻的,她又不傻,自是知道,这老头儿肯将她留在药庐养病肯定是看的纪浩禹的面子。

这份人情她必须记下,但有些话还是不宜戳破。

“我还以为巫医你不舍得将童子借出来替我跑腿呢,若是巫医你不嫌麻烦,那就有劳了?”明乐笑笑,半真半假道。

左司老头儿吊着眼角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便在窗前的一张竹椅上坐下,道:“我看着你这个丫头倒是个机灵的,说吧,你有什么话要问老头子的?”

明乐微微一怔,这时候才惊觉自己一时不查竟是险些被这老头儿牵引着入了误区——

这左司大巫医,虽然看上去性格颠三倒四,实际上心思却是玲珑着呢。

否则的话,他这样的人隐居世外也就是了,何必要博一个御用巫医的名头居于权贵之下?只怕他的所谓“屈就”也是内有乾坤——

一个身怀绝技的人必定会为许多同行觊觎和记恨,得一个御用巫医的名头傍身,那些魑魅魍魉再想打他的主意就要掂量着来了。

这么心思慧敏的一个人,那难怪一眼就看出来她必定是有话要说的。

而明乐生平最乐意的就是和聪明人打交道,于是也不绕弯子,斟酌了一下就开口道,“既然得要劳动左司大巫医您亲自动手替我解毒的,我身上中的毒就应该绝不一般,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毒,竟会这般霸道?”

“巫术里头所用的毒物并没有固定的顾虑,根据各种功效不同,酌量将各种东西以新的比例融合,这里头的门道儿我跟你说了你也未必明白。”左司老头儿晃了晃手臂,不耐烦道,“总之用在你身上的这味毒是极为厉害的,也得亏是你中毒不深,又刚好呕了一口毒血出来,否则这会儿就真的应该是在奈何桥头喝汤了,老头子也拉不回你来。”

明乐闻言,就是心口猛地一缩,用力的抿着唇角沉思起来。

左司老头儿只以为她是被吓着了,起了恻隐之心,就软了声音道:“你这女娃儿的运气好,再加上有我老头子在,这条小命是没妨碍了。”

明乐回过神来,摇头一笑:“看来这一次还是得要再谢谢荆王殿下送我的那只灵虫了。”

对方既然不惜用了这样厉害的蛊毒来对付她,那就说明对方是存了一击必杀的决心的,这样一来就不可能是故意放轻了药物的用量而侥幸叫她逃过一劫。

不用说,就是她当时带在身边的那颗珠子起了作用。

如此想来,倒是叫人后怕的惊起一身的冷汗。

“我就说那小子软磨硬泡求了我的珠子做什么去了,原来去讨去做了人情了。”左司老头儿嘀咕道,想着也很是唏嘘的左右端详了明乐一遍道:“我瞅着你这女娃儿长的也不就是那么招人恨的,怎么就迫的人家要下这般狠手对你?”

“是啊,我也纳闷呢!”明乐被他问的噎了一下,很快的敛了神色看向左司老头儿道:“既然是效力这么霸道的毒,想必能做出来的人应该也不多吧?巫医可否给我个明示,到底是有哪些人可以制出这样的毒来?”

“做什么?”左司老头儿瞬间警觉起来,戒备的看向给她。

明乐莞尔,从容的露出一个笑容:“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如果不知道是谁对我下的手,我回头该是找谁算账去?”

左司老头儿的眉毛一下子就挑的老高,眼神看怪物一样的看着她。

明乐自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想必是被她的直白给吓着了,不过她也不介意,只是不避不让的等着他的回话儿。

那天她接触了人不少,但是真有机会对她下手的人也不多。

彭修是一个,但是这事儿明显不可能是他做的,萧以薇的话,她却是不觉得那女人能有这般能耐,再剩下一个就是纪浩渊了,可如果说是纪浩渊的话也有点说不过去,因为回忆了整个事件,她都找不出漏洞来确认对方到底是在何时何地又是通过何种方式对她下的毒。

只是唯一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

这一次,她是遇到高手了。

左司老儿神色复杂的看了她好一会儿,见她确实不像说笑的模样才是叹一口气道:“既然你问了,那我老头子也跟你透个底,这药里的用料恰到好处,在这个地界之内,能够保证精准无误配置出来的——不是我老头子夸口,除了我,也没有旁人了。”

明乐一愣,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向他。

“做什么?难不成你还当我是故意往自己身上揽这嫌疑吗?”左司老头见她的这般眼神,就好像被人指认了他就是凶手一般,顿时暴跳如雷,胸脯一挺就凑山来,嚷嚷道,“呐,我人就在这里,你要怀疑,就毒死我,毒死我毒死我啊!”

他既然会说出来,明乐自是不会怀疑到他身上,却也被他这般气急败坏的神气弄的有些哭笑不得,正在束手无策的时候,外面长平刚好端了熬好的粥进来,见状就吓了一大跳,狐疑道:“王妃,巫医他这是怎么了?他要毒死谁?”

“没什么,巫医是我怕我闷,说了笑话逗我解闷呢。”明乐忙道,找了个台阶下。

左司老头儿还是气鼓鼓的,狠狠的等了他一眼,那一眼苦大仇深一般,然后便气冲冲的奔了出去。

长平看着他的背影,狐疑的端了肘过来喂明乐吃了,先给她垫了肚子,然后又去厨房做了几样清淡的小菜,缓了大半个时辰又喂了她一些饭。

明乐刚醒过来,不能老神,用了饭,主仆两个又说了会儿话就睡下了。

次日一早红玉再过来的时候见到明乐行了这才松一口气,赶紧就回去荆王府给纪浩禹报信。

纪浩禹得了消息却没有亲自过来,只让长安和绿绮带着齐太医来,让长安带了话说是他王府里有事要处理,过几日得空再来。

明乐听了也没放在心上。

因为左司老头儿早就撂下话来,说是明乐心脉受损的毛病他不管治,之前因为要着急解毒,不敢随便用药,这会儿她体内的毒素清理了大半,纪浩禹便把齐太医给送了来。

这几日刚好左司老头儿闭关鼓捣他的宝贝玩意儿去了,就暂缓了解毒那边的进程,用了齐太医的药开始调理。

得知自己再度有孕,明乐起初也有些意外,不过这个时候,对她而言这却是天大的好消息了,一个人在这里,宋灏不在身边,也摸不到两个日子的边儿,这会儿想着肚子里的两个,多少也会觉得踏实,知道此时此地不仅仅是她一个人,再想到宋灏的时候也更多了一份他定会平安归来的信念。

齐太医不能在左司老头儿的药庐里住着,是每日早上过来一趟,查了明乐的脉象再留了药下来给她调理。

如此又过了三日,明乐胸口发闷发疼的症状就好了许多。

这日午后长平照例煎了药送进来,刚要服侍明乐喝,就听见外面雪雁的声音,欣喜道:“王妃,您看谁回来了!”

明乐的心跳一滞,猛地抬头朝门口看去。

本以为是宋灏,抬头却见来人是柳扬。

虽然不及宋灏亲身回来的喜悦,但到底是悬了多日的心总算落下去几分。

“柳扬!”明乐有那么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回过神来眼眶就有点湿,刚要询问宋灏的消息,柳扬却是鼻子使劲嗅了嗅,目光一冷看向旁边长平端在手里的药碗。

长平的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事情不好,忙不迭垂眸看向手里的汤药,不按道:“怎么了?难道这药——”

第082章 蛊毒离奇,从何而来?

“这药有问题!”柳扬道,眉头拧起看向明乐。

明乐没有说话,屋子里的几个人也都跟着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长平垂眸看着手里已经冷掉的汤药道,“这些人真是鬼迷心窍了,居然把手都伸到这里来了。”

神情语气之间,难掩气愤。

左司大巫医的药庐和纪千赫的别院齐名,但凡有些见识的人都知道,皇宫尚且可以远观瞻仰,但是这两处地方——

方圆五里之内人畜止步,否则的话生死自负。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纪浩禹才这样放心,把明乐留在这里,连额外的守卫都没有派过来一个。

却不曾想,还真就有人有恃无恐,居然敢在这个地方对她动手。

明乐的脸色沉寂下去,却没有深究此事,只是重新收摄心神,穿鞋下地走到柳扬面前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阿灏呢?他没跟你一起?”

“王妃放心,王爷无碍!”柳扬道,字字慎重而肯定。

他不眠不休的连夜赶路,就是得了宋灏的指示先行回来给明乐报平安的,自是知道此时明乐最挂心的便是这件事,所以也不多做解释,就先透露了她最想知道的消息出来。

明乐闻言,终于如释重负的吞出一口气,连带着方才险些被人算计到的怨气也都跟着一并消散无踪。

柳扬这才继续说道:“王爷去了海域,刚到那边,和镇国将军一起研究了海上的具体情形就察觉有异,觉得那姓彭的可能还有后招,后来紧急动用了所有关系明察暗访,果然是发现他在那边的海岛上是做了鱼死网破的打算的。不过他的人手都是死忠党,一时半刻的攻克不了,王爷还在想办法,这边他担心王妃会有危险,就差遣属下先行回来给您保平安了。”

彭修的为人,宋灏自然也清楚。那人一生都抱负高远,只想着建功立业高人一等,好不容易建立起来海上王国,不可能拱手再让出来。宋灏起初是没多想,但是一路上反复思量就越发觉得事有蹊跷。如果假设彭修是知道他此行的意图的,却还执意留在大兴,看着他直奔海域去断他的后路的话——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是抱了鱼死网破的心了,要和他们同归于尽。

这样一来,明乐就危险了。

于是马上就差遣了柳扬回来。

明乐听闻宋灏没有中计,也是心下大安,点头道,“那就好。”

“对了。属下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十少爷和尉迟将军,从行程上看,这会儿他们二人应该已经到了海域,和王爷会和了。”柳扬突起想起了什么,又再补充道。

“嗯!”明乐的心里在权衡着别的事情,只就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柳扬是刚一回来就马上赶着来见的明乐,对于这段时间京城方面的消息是眼前一抹黑。

见着明乐不语,他却是有些着急,就试着道,“十少爷说您和姓彭的已经对上了,王妃您此次受创——”

“和他没有关系,是些别的事情。”明乐道,关于彭修一事,她并不想多言,只是言简意赅的交代道,“彭子楚的事已经了结了,以后就当是没有这个人了,谁也不要再提了。”

彭修居然这就没了?他回来这一路上也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柳扬闻言,忍不住微微提了口气,明显十分意外,斟酌一下道,“既然如此的话,那属下马上传信给王爷,告诉他沿海的战事可以暂缓?”

既然彭修这个心腹大患已经去了,海域那边被攻克就是迟早的事情,也不必急于一时,暂时只需要以重兵压在海岸线上,限制住他们的举动,回头等大兴这边的事情大定之后在回去处理也是来得及的。

“不!”明乐却是想也不想,果断的一抬手否了他的提议,“传我的命令下去,全面封锁消息,这件事的风声给我尽量的压制住,不准外泄,更不准传给阿灏知道,有违令者,全部以军法处置。”

彭修那件事发生的始末,知道的人并不多,就连雪雁和长平对于当时具体的经过也不清楚,再加上这段时间明乐都在病中,所有人都知道她忌讳这件事,就全部避而不谈,但此时听她这番话才觉得是话中有话。

长平的反应最快,立刻就是皱眉上前一步道,“王妃您是想——”

“荣王和纪浩禹两人的嘴巴我虽然没办法去堵,但至少可以抱一份侥幸的心思,正好,当时爵儿和尉迟瑶走的时候也不知道彭子楚已经去了,那就将错就错,阿灏那里能瞒的一日是一日,这里——”明乐的目光沉静,无形之中又带了几分异常凛冽的气势道,“这里是个是非之所,不能叫他再回来了。”

当日彭修的那番说辞已经在她的心里生了根,再依照着纪千赫的所作所为来看,那男人的确是背地里另有心思的,再加上她在几次三番的被人算计上——

这个地方的种种形势可谓波谲云诡,叫人防不胜防。

不仅是宋灏不能回来,他们也都不能在此地久留。

柳扬几个都是一点就通的,闻言也是个个神色凝重的沉默了下来。

“如果荣王真的动了旁的心思,只怕轻易是不会放您离开的。”心里思量再三,柳扬的心里还是乐观不起来。

“走一步算一步吧。”明乐道。

纪千赫越是想要困住她,她就越是得要另谋出路,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这件事要从长计议,我还得要再想想,你们这边都不要露了迹象出去,平时什么样,以后还什么样儿就好。”想了想,明乐又补充了一句。

“是!”柳扬几个点头应下。

在没有别的更稳妥的解决方法之前,的确是他们自己想办法脱困最好,至少现在有宋灏在外面可以接应,否则宋灏一旦回来,那就会和他们一样牢牢的被限制住,再就没了发挥的余地了。

说起来,谁也没有想到纪千赫这一趟设计把宋灏引来的最终目标会是冲着姜太后去的。

诚然,到了这会儿,这个秘密也仅限于明乐一人知道罢了。

毕竟是牵扯到了姜太后的旧事,事关她的声誉,不好张扬。

柳扬等人之所以赞同她“此地不宜久留”的说辞,只是因为觉得此地凶险,纪千赫和纪浩禹这些人每一个都是心怀鬼胎带着算计的,这趟浑水,还是早点抽身而退的好。

明乐既然定了主意,其他人自是没有异议。

明乐定了定神,就把话题岔开,回头接过长平手里的药碗看了眼,对柳扬:“你方才说这药有问题?是有什么问题?”

“哦!”柳扬回过神来,眼中神色就带了几分冷意。

他接了药碗过去,用手指沾了一点药汤凑近鼻下仔细的又再分辨了一下,眉心就拧成了疙瘩,压抑着心里的怒气冷声道:“属下方才只是觉得这药的味道有些奇怪,果然是掺了不该有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长平脱口道,后怕之余脸色都跟着白了一白。

“是雄黄!”柳扬道,几个字出口,很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抬眸看向明乐,“王妃可否让属下替您搭个脉?”

说着就要来拿明乐的手腕把脉。

“不用了。”明乐直接避开,面色平静的看着他道,“脉就不用把了,我有了身孕了,你只说这味药到底会有什么影响就好。”

之前她和大邺后宫里的那些女人打交道的不少,对于几种可以造成滑胎的药物有所耳闻,这雄黄一物倒是没有听过。

不过这会儿明乐也没觉得有人敢在左司大巫医这里试图要她的命,毕竟这个地方非比寻常,如果她会在这里出现什么闪失,首先纪千赫和左司大巫医,乃至于纪浩禹就都要先行发难,那些人除非是想给她陪葬了才敢动手。

所以不用想,这会儿必然是冲着别的事情来的。

再赶上她被断出有孕的这个节骨眼——

十有八九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的。

柳扬得了消息,一张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就更是挂了一层寒冰一般,透出冷厉的杀气来,沉声道,“这雄黄虽然不是毒物,但是对于孕妇而言却是禁物,偶尔碰一点是没有关系,可是日积月累下来,则会损伤胎儿,即使孩子可以保得住,将来生下来了也有极大的可能会不健全。”

长平闻言,脚下就先是一个踉跄,一下子就撞到了后面的桌子,上面的瓶瓶罐罐倒了一片。

“这到底是什么人做的?竟然能下这样的狠手?”长平咬着嘴唇六神无主。

这些人的心思实在是太过狠毒了,哪怕是直接用药叫明乐失了孩子都好,可偏偏却用了这样恶毒的心思——

试问哪个做父母的不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康平安,这一次一旦明乐真的着了道儿了,可想而知,日后都必将一辈子为了这件事而承受负担,永远都不得安生。

“这些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雪雁也是愤愤,用力的捏着拳头,指节发白。

明乐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瞬间转为沉重的呼吸却还是明显的暴露了她心中起伏不定的情绪。

她缓缓抬手压住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平静道,“长平,这几日你煎药之后的药渣都还留着吗?去找来,给柳扬看看!”

“这药庐周围都布了瘴毒,奴婢不能随便出去,药渣都倒在了屋后了,可是好几次的都泼在一起,怕是不好分辨。”长平为难道,跺了跺脚,紧跟着就是眼睛一亮,“对了,每次齐太医用来包药的纸包我都留着,如果这药里头被做了手脚,从那上面也应该能查验出来迹象的吧?”

“去取来吧!”明乐道。

“是!”长平点头,赶忙提了裙子往外跑。

雪雁也是后怕的直冒冷汗,赶紧跟过去帮忙。

“这药我也只喝了三日,你方才也说是日积月累才会见效的,会有妨碍吗?”明乐问道,把那药碗随手搁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对方这一次出手极为谨慎小心,大约也是防着这里的巫医是个高人,里面掺和的雄黄药量十分有限,如果王妃只是服了三两次的话,还不至于会有影响。”柳扬道,说话间依旧神色凝重,分毫也不敢掉以轻心。

明乐没再说话,两人等着长平和雪雁去把包药用的黄纸给取了来。

柳扬就着一一查验一番,最后便是长舒一口气,对明乐拱手道:“万幸,这药该是今日才被人动了手脚的,之前几天的都没有问题。”

“那就好!”长平也跟着长出一口气,“王妃早上喝的药也是昨儿个拿来的,还好柳扬回来的及时,要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明乐虽然面上一直没什么情绪显露,但也是听了这话才完全放下心来。

雪雁把那些黄纸收拾了扔出去。

长平的目光落在那碗药上,想说什么,却是几次欲言又止。

明乐看着她的样子,不禁莞尔,道:“这些东西都是宫里流出来的,而能驱策的了齐太医的人,身份肯定不一般。一个萧以薇,一个黎贵妃,柳扬一会儿你回去荆王府的时候顺便替我跟纪浩禹说一声,让他尽快给我个准信儿。”

能用齐太医的人,其实老皇帝和纪浩渊也算两个,只是么——

这样阴毒又满是算计的小心思,却明显就是那些女人的伎俩,所以这两个人便可以先行排除了。

不过么——

萧以薇和老皇帝串通一气,黎贵妃和纪浩渊又是母子同心,其实到底是谁动的手也没什么区别。

“是,属下知道了。”柳扬点头应下。

长平想了想道,“那么王妃,那齐太医——”

这个人既然是包藏祸心,那么就自是不能用了。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还是叫他照常过来给我请脉,再拿来的药我不吃也就是了。”明乐漫不经心道,“先由着他们折腾,我现在没空和他们去玩这些小儿科的把戏,容后再说吧。”

言罢又看向柳扬道,“左司大巫医这里不喜欢外人留宿,再者地方也有限的很,你还是先回荆王府住着吧,每日抽空过来一趟,替我把脉就好,找些速效的方子,这个病,我不想拖的太久。”

“是!”柳扬颔首。

明乐的唇角勾了勾,看向外面阳光灿烂的天色缓缓的露出一个笑容道:“还有一件事,那日阿灏回来见我的时候十分匆忙,有些话我没来得及问他,之前他被彭子楚和萧以薇联手设计一事的始末你该是知道的吧?说来给我听听。”

那晚宋灏潜去荆王府见她的时候她曾问过,但是其中某些细节却被宋灏刻意的隐瞒了。

当时明乐也不是没有察觉出来,只是奇怪罢了,直到那天偶然听了彭修和萧以薇之间的对话才了然——

宋灏忌讳的大约就是萧以薇了,应该也是怕她知道了闹心所以才刻意按下不提。

柳扬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有此一问,不免愣了一下,迟疑道,“王妃您——”

“萧以薇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所以你对我也不必有忌讳。”明乐坦然道,唇角扬起的弧度冰凉又带着讽刺,“你说吧,回头我替你瞒着阿灏也就是了。”

明乐是个十分强势又有主见的人,但凡是她开口,柳扬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糊弄过去的。

更何况关于宋灏被萧以薇囚困的事情,他自己想来也是一肚子的火。

“王爷被劫持的始末并未对属下言明,只说是一时不察着了道儿了。”深吸一口气,柳扬如实回道,“那些人对王爷用了一种特殊的迷药,药力很强,毒素存留体内,起初的症状是四肢无力,可是后面待到力气逐渐恢复的同时习武之人的内力便会逐渐被消耗掉,自此以后成为废人。当时也得亏是王爷身上带了那颗珠子,后来取了里头的灵虫以毒攻毒才得以脱困,否则的话,如若真要被他们困上几日,后果就要十分严重了。”

“可以消耗习武之人内力的迷药?”明乐抿抿唇,闭目沉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慢慢敲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那药属下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是后来给王爷诊脉的时候也能感知到,是一种十分霸道强效的毒药。”柳扬道,心里又再权衡了一下,终究还是一咬牙将所有的事和盘托出,“不瞒王妃,如果当时不是王爷身上凑巧带了可以抵御蛊毒的灵虫,一旦叫那些毒素在体内存留超过三日,速度扩散之余就会随着血液溶解转化成另外一种慢性毒药,发展下去,就是致命的。”

“嗯?”明乐的心头微微一震,再次睁眼看向柳扬的时候,眼底就掠过一抹狐疑的神色道,“你是说,无论前面的迷药还是化功散,都只是幌子?归根结底,那用药之人的最终目的还是想要阿灏的命?”

“可以这么认为!”柳扬道,眉宇之间带着化不开的浓厚的忧虑情绪。

原来还可以只当那件事是彭修和萧以薇一拍即合的谋算,可是照着柳扬如今的这番说辞——

事情就越发复杂,扑朔迷离了起来。

其中——

还是掺杂了第三人的手笔在里头。

柳扬一直注意观察着明乐的神色,见她这般泰定从容的模样,心里突然掠过一个念头,脱口道,“王妃,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明乐的思绪被打断,就对他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道:“我还得琢磨琢磨,这件事也先放放吧,你连日赶路受累了,回去歇着吧。”

柳扬自是知道她有所隐瞒,心里觉得奇怪,却没多问,只道:“既然王妃没有别的吩咐,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嗯!”明乐摆摆手,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叫住他道,“回头你叫长安过来见我,我有点事要吩咐他。”

柳扬应了,先行离开。

长平眼底忧虑的光芒一直不减,盯着明乐手边的那碗药——

那些人是真的不消停,居然连左司大巫医这里都不忌讳,怕只怕后面还会再出别的幺蛾子,所以也难怪明乐不叫惊动齐太医。只要让背后的人觉得他们的事情进展顺利,一时半会儿才不会再想别的法子,这也算是一道屏障保护了。

柳扬回去不久,当天傍晚长安就到了。

自打那天跟着纪浩禹一起送明乐过来之后他就再没见明乐的面,虽然从红玉那里知道明乐醒了,可是没亲眼见到人,长安总归是不放心。

“主子!”见到明乐的气色上好,长安进门却是直接行了大礼,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属下保护不利,接二连三让主子涉险,是属下无能,请主子责罚。”

长安不是个话多的人,大多数的时候都像隐形人一般,甚至于比柳扬更加沉默寡言。

明乐被他这么大的阵仗惊了一跳,反应过来就忍不住哑然失笑,搁了手中汤碗走过来亲自把他扶起来,道:“又不是你的错,你这样大包大揽的做什么?真要追究起来也是我自己不小心,而且——我现在这不也是好端端的吗?你就别给自己找不自在了。”

长安垂着眼睛,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沉默着没能说出话来。

不管外因如何,明乐受伤的事情都让他心里万分的自责和愧疚,可是——

这些话,他却是没有办法表露出来的。

明乐也知道长安有时候的性子别扭,所以也没太当一回事,只就敛了神色道,“红玉说纪浩禹把易明清那些人交给你了?”

“是!”长安道,马上收摄心神,其实明乐突然传话要见他的时候他就猜到了会是因为这件事,就主动回道,“那些人属下暂时没动,全部关起来,主子准备如何处置?”

“你回去就把易明清放了吧,把彭子楚的尸首给了她,告诉她,我不想再见他们,也别叫我听到和他们有关的任何消息。”明乐道。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想再纠缠和彭修之间有关的任何事,人死万事休,昏睡了这几日再醒来,那感觉就恍若做了一场梦,再想起往事种种,都会觉得那般遥远和不真实。

长安微微诧异:“放她走?”

明乐不屑于动易明清他并不奇怪,只是彭修——

明乐看他一眼,目光直接而坦荡:“都过去了,我不想再为了那些人浪费心思,易明清追随他到了今日也不容易,就当是成全了他们吧。”

长安看着她的神色才能确定,她是真的放下了,当即就点头应下:“是,属下回去就放她离开。”

顿了一下,又再问道,“还有那些密卫又该如何处置?”

易明清不过一介女流,就算她会为了彭修的死而对明乐心存怨恨,也注定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可是彭修培养出来的那些密卫不同,那些人个个身怀绝技,万一心有不甘再连成一气的话,后面就不好收拾了。

“先扣着吧。”明乐道,眸子弯起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抬手敲了敲旁边桌上的一个瓷罐道,“我最近听说大兴这里人才辈出,可以调配出能叫人内力化尽的灵丹妙药,左司大巫医明日一早就出关了,看我够不够面子向他求一点来用。”

比起斩草除根,明乐的这个法子的确是仁慈很多。

长安也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也或者只要不是那些人惹到她的头上来,明乐其实大多数时候做事都会留有一线余地,不会做的太绝。

只是此刻她这笑容却是太过古怪,看的长安心里疑窦丛生。

明乐并没有对他多做解释,又嘱咐了他一些别的琐事就打发了他回去。

次日一早,明乐照常起床洗漱用膳,听说左司老头儿已经出关了,就捉摸着该找个什么样的契机去和他开口,不曾想这边还没研究出一套可行的方案来,那老头儿就已经抱着个棋盘颠颠儿的跑了来。

“巫——”明乐张了张嘴,原是想要开口问候的,但是看到对方来势汹汹,半点理会她的意思也无,就只能把剩下的话暂且吞到肚子里。

左司老头儿冲进来,二话不说直接就袖子一扫把桌上的瓶瓶罐罐扫到旁边,然后就过来拽了明乐的手腕强行将她按到桌旁,撸袖子道:“来来来,陪我老头子下一盘,嘿嘿,几日不摸棋盘,手痒的厉害。”

不由分说已经塞了一枚白子到明乐的手里。

“我一直都听人说巫医您爱蛊成痴,怎么还有这般闲情雅致?”明乐有些哭笑不得,但是盛情难却,只能硬着头皮和他下了。

“你懂什么,这叫劳逸结合。”左司老头儿白她一眼,一双小眼睛放着精光直勾勾的盯着棋盘直拍桌子,“观棋不语,赶紧的,该你落子了。”

“观棋不语怎么了?巫医这会儿不是要我陪您对弈吗?”明乐忍俊不禁,依言落了一子。

看着左司老头儿爱棋成痴的模样,明乐便直觉的以为他当是个中高手,首先就坦言道,“我的棋艺只是一般,巫医您要拉着我陪您消遣解闷还行,回头可别笑话我。”

“落子,落子!”左司老头儿充耳不闻,整个人几乎都恨不能爬到棋盘上蹲着才好。

明乐无奈的笑笑,集中精神跟着他落子。

在这里住了几日,她对这左司老头儿的性子却是十分喜欢的,这样的人睿智又豁达,随时随地都能保持一种乐观开朗的心境,着实叫人佩服。最起码她知道,自己是一辈子都达不到这样的程度。

也许是带了求而不得的遗憾,她便是十分乐意和这个聒噪又有些颠三倒四的老头儿相处。

左司老头儿下棋的时候十分投入,本来是坐在竹椅上的,后面下到兴起,就干脆甩了鞋子跳到椅子上蹲着,全程下来都是眉头深锁,十分认真专注。

明乐的棋艺只能算作一般,以往和宋灏之间对弈打发时间的时候,若不是宋灏有意相让,绝对会输的一败涂地,哪怕是后来宋灏特意指导过也没什么长进。

所以这一次被左司老头儿给强拉过来,她如临大敌,十分上心。

结果却是——

两个人各自拼尽全力的好一番搏斗厮杀,水平竟然只在伯仲之间。

左司老头儿并没有明乐提前预见的那样高深莫测,最后一子落定,还是明乐占了半子的上风。

“不行不行!这一子不算,你收回去,这一子我要重新落。”左司老头儿便是急了,取了她之前的落子硬塞回她手中。

关于左司老头儿的棋品,长平已经就着之前目睹他和纪千赫之间的对弈的情形做笑谈说给明乐听了,横竖明乐对这胜负也没看在心上,索性就由着他。

左司老头儿抓耳挠腮,捏着棋子在手绞尽脑汁的观察了很久,然后才选了位置重新落子,这样一来倒是真的叫他起死回生,又走出一条活路来。本来是该尘埃落定的棋局,两人又就着多走了小半个时辰,最后的结果是左司老头儿以两子的优势险胜。

“哈哈哈,赢了赢了我赢了!”最后一子落下,左司老头儿就用力的拍着膝盖直乐,就好像是遇到了天大的好事一般,笑声朗朗,震的明乐颈后的汗毛都跟着竖了起来,心里腹议不已——

她前面就有打过招呼,说自己的棋艺低劣,赢了她而已,至于这么高兴吗?

左司老头儿却不自觉,乐呵够了便又塞了白子到明乐手上,喜滋滋道,“来!再来一盘!”

这会儿他正在兴头上,哪怕只是惦念着救命之恩明乐都不好拒绝,于是就耐着性子再落子。

这一回左司老头儿信心满满,全程都是手舞足蹈神采飞扬,诚然自鸣得意的结果就是下到后半局——

他又要悔棋!

着是明乐对这输赢看的不重,被他三番两次这么闹着也来了脾气,不悦的横手挡在棋盘上方,“可一不可再二,巫医,您也一大把的年纪了,总不能老是占我这个小辈的便宜吧?”

“你这女娃儿,我瞧着你是个豁达不计较事儿的才忙里偷闲来陪你解闷儿的,消遣而已,我又没叫别人帮我下,算什么占便宜?”左司老头儿眼睛一瞪,胡子翘的老高,却是半点也不以为耻,底气十足道,“就合着是我做错了事,现在我要回头,那就不准改了是吧?”

不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说到底还成了她的过失了?

明乐生了一副伶牙俐齿,此时对着这老头儿却是词穷,无奈之下也只能再让步,只是脸色不大好。

左司老头儿却不管她,所有的注意力仍是集中在棋局上捉摸着要如何再落子。

明乐耐着性子奉陪到底,她也算是和这老头儿较上劲了,后面下的也是不留余地,十分谨慎,于是——

三步之后,左司老头儿再度悔棋。

明乐见他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便有些气闷,没好气道:“巫医,您跟荣王殿下对弈悔棋,他和您是至交不会计较,和我之间,横竖咱们是解闷逗趣儿我也不和您认真,可是您这棋品,若要拿到外头去,怕是要惹人笑话了,到时候您说您的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左司老头儿好面子,她是知道的,这也算是所有身怀绝技的世外高人的一个通病。

左司老头儿却不理会她的挖苦,闻言就满是炫耀之意的撇撇嘴,“我老头子肯跟你下棋那是你的福气,别人的话,想要入我的棋局还没这么大的脸面呢。”

明乐气结,却是不能和他一般见识,最后也只能领了这份带着“无限尊荣”的差事。

左司老头儿琢磨了半天再度落子,但是因为前半局留下的漏洞太多,只又走了两步就再次落入下风,护着棋盘又嚷嚷着要重来。

明乐这会儿是什么脾气也没有了,只能无奈发笑,“巫医,您这悔棋的毛病到底谁给你惯出来的?再这么下去,我可不跟您下了。”

她虽是对下棋没什么兴趣,但是回回和宋灏下都被杀的一败涂地,好不容易遇到个旗鼓相当的还得被逼着一输再输,说是心里一点也不憋闷那是不可能的。

“不就赢你几枚子儿么,老头子呕心沥血替你解毒治病,你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左司老头儿振振有词,半点也不放在心上。

明乐见他如此,就不免动了点儿小心思,挑眉笑道,“叫我让你也不是不行,不过却没有平白让你的道理,之前那一局,算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这一回,您是不是该许我点好处?”

左司老头儿一听能叫他赢,立刻就是豪爽的大手一挥:“说吧,你想要什么?”

他心里有着打算,不管明乐会提什么要求,他是一穷二白,可纪千赫那里什么宝贝没有,只要能叫他赢了这局棋,了不起就豁出去这张老脸不要,去找纪千赫讨要了明乐想要的东西就是。

明乐却不知道他内里打了这样的心思,只要他肯松口就好办了,于是委婉道:“前些天我的护卫抓了几个刺客回来,我现在带着身子,不想杀生,所以便想着放他们一马,可是就这么放他们走了又恐是他们不死心的再找回来寻仇。巫医您制蛊的手段高明,不知道能不能替我配一副药出来,可以废了他们的内力,了了我的后顾之忧。”

这样的药,略有几分特殊。

左司老头儿闻言先是想了一想,左右望天估摸了一阵就爽快的点头,“这方子头些年我倒是钻研出一套来,回头我给你找找。”

显然是没有多想。

“那就先谢谢您了。”明乐莞尔,目光不经意的一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一局左司老头儿硬塞给她的竟然还是白子,就脱口道,“巫医,别人对弈都有个不成文的习惯,一局过后是要换子的,您忘了?”

“嗯?”左司老头儿扭头看了眼旁边装棋子的瓷瓮,漫不经心道,“几十年的习惯了,改不了。苏家那个丫头和纪匀都一个臭毛病,回回一入局就先抢白子——”

左司老头儿说着神情就有些愤愤,哼了一声道:“黑子白子有什么区别?女娃娃你可别跟他们一样的死心眼。”

纪匀是纪千赫的字,明乐虽然提前不知道,但也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左司老头儿和纪千赫关系匪浅这一点不是秘密,却没有想到他和苏皇后之间似乎也十分相熟。

左司老头儿这番话明显是说者无意,但是落在明乐这里就成了听者有心了。

明乐的心跳不觉的迟缓半拍,猛地抬头看向他,“巫医您说的是——苏皇后?”

“什么皇后不皇后的,那个丫头也是——”左司老头儿脱口道,可是话到一半却又突然打住,似是不想谈论那些往事。

苏溪和纪千赫是两个难得能入他眼的人,偏生那两人闹到最后却成了不死不休的冤家,他不愿提及也属正常。

而明乐此时的心里却是绷紧了一根弦,自是不肯善罢甘休的,斟酌了一下又再试着开口道:“这么说来,巫医您之前是经常和苏皇后对弈的了?”

“问这么多做什么?”左司老头儿狠狠的瞪她一眼,指着棋盘道,“该你落子了,快点,用心下!”

两人正说这话儿,外面刚好他的童子路过,闻言就探头进来笑嘻嘻道,“王妃您不是好奇我家师父悔棋的毛病是哪里来的吗?就是跟苏娘娘学的,听我师姑说,苏娘娘的棋艺比师父还不如,回回下棋都扑在棋盘上耍赖要师父给她放水。”

“多嘴,当心我一剂药下去毒哑了你!”左司老头儿被人踩了尾巴一样,噌的就跳了起来,冲过去就要逮那童子过来教训。

那男孩儿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动作十分灵活,也是噌的一下就蹿了出去没了踪影。

明乐看着这一老一小的行径,哑然失笑,扭头却见那童子已经绕到了另一边的窗户前面,探头过来继续扯着嗓子揭自家师父的短儿,“师父的棋艺烂的没话说,后来才知道苏娘娘其实也是个中高手,回回都是故意让着他的,后来再和王爷下,师父还是输,输了就悔棋,没羞!”

话音未落,脑袋上就被一只布鞋砸了个正着。

“哎哟!”那童子捂着头夸张的惊呼一声,眼见着后面左司老头儿杀了来,马上就又闪身飞快的蹿了。

明乐对着窗口咯咯直笑,外头长平刚好端了午膳进来,见状也跟着笑道,“左司大巫医这脾性真是喜人,快都一百岁的人了,居然还跟个孩子似的,要是人人都能如他一般豁达该有多好。”

明乐见她进来就于瞬间敛了笑容,神色一瞬间的转变叫长平不由的心头一紧,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苏皇后和左司大巫医的有私交!”明乐道,语气郑重。

长平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一时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明乐的唇角牵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目光更是幽远而深邃的慢慢道,“两人不仅有私交,而且之间关系匪浅,或者更确切的说,相处是十分融洽的,更或者——”

她说着,突然顿了一下,眼底就有锐利的锋芒闪现,一字一顿道:“更或者连荣王和左司巫医之间的关系也是后来建立起来的。”

长平的整个人都被这些突如其来的消息震住,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王妃您是在怀疑什么吗?”

“上一次阿灏所中的迷药,左司大巫医能制。”明乐道,却是留了一半,没有一次说完。

长平看着她眼底深不可测的眸光就越发的困惑,沉吟片刻就是倒抽一口凉气:“难道王妃您是怀疑这左司大巫医他——”

这老头儿所表现出来的种种,完全不像是做戏,可如果明乐要怀疑,那他就至少占着一半的嫌疑了,想到这老头儿平日里对他们表现出来的好脾气有可能都是笑里藏刀,长平的心里就一阵一阵的发寒。

“我没这么说!”明乐看她一眼,却是慢慢缓和了神色,微微一笑便不再多言,帮着长平收拾了棋盘一起用膳。

第083章 拨开云雾,生平大憾

明乐转醒已经有了几日,可是纪浩禹却一直没有出现。

起初的时候长平也觉得这样很好,毕竟依着两人此时的身份,他和明乐走的太近并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他越是不出现,反而逐渐的叫人心里跟着生出几分不安的情绪来——

因为明乐出事那天纪浩禹的表现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突然之间这样巨大的反差折射出来,总叫人觉得是内有乾坤。

所以犹豫再三,这日晚膳过后,长平就把心中想法隐晦的对明乐提了:“也不知道荆王殿下这几日都在忙的什么,那天他走的时候还说回头得空了再过来呢。”

明乐心里哪有不明白的,闻言就微微一笑道:“你和我之间还需要打这样的马虎眼吗?有话直接说了就是。”

心思被她点透,长平脸上多少有些尴尬,跟着露出一个笑容道:“其实也可能只是奴婢多心了,不过王妃不是常说事有反常即为妖,奴婢瞅着荆王殿下这几日里的举动的确是有些反常。那日送王妃过来的时候,刚好荣王也在,两人在外头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不知道是不是荣王对他说了些什么,后来荆王殿下再进后室去看望王妃的时候神色就有些不对了。”

纪千赫会对纪浩禹说什么?无非就是那些争位夺嫡,乃至于争权夺利的事情。

诚然里头肯定还会掺杂一些私事,但是明乐却刻意的不许自己去深究。

“现在大兴朝中一团乱,只有纪浩禹和纪浩渊两个有魄力挑起这个大梁,但是很明显,荣王属意的人不可能是纪浩渊,他会教导纪浩禹一些东西也不足为奇。”明乐道,神色之间始终如一,没什么大的波动,“纪浩渊既然已经公然对纪浩禹下了杀手,两人之间这会儿的争斗必是势如水火,想必他这些天也是忙着应付这些事,脱不开身也很正常。”

明乐的这些话,不乏推诿搪塞之意。

长平听的出来,却也不好点破,只是犹豫道,“王妃,现在对于荣王下一步的举动我们是眼前一抹黑的,在这里可谓步履维艰,如若再和荆王也闹的生分了,只怕——”

长平说着,眉宇之间就添了一抹忧色。

明乐要在纪千赫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的顺利脱身,最好还是能借了纪浩禹的手帮她打掩护。

可是眼下这个关键时刻,纪浩禹却突然对她避而不见了,这个情形之下也难怪长平着急。

明乐莞尔,安抚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的确,我要离开这里,最好是能有他里应外合给予的推手,这件事我一直放在心上的,只是现在时机不到,再等等吧,我会和他提的。”

纪千赫那人不好把握,长平是真的担心明乐会一时不忿而去和他硬拼。

这会儿听了这话,知道她心里早有打算,长平才稍稍安心,只是再一深思就不由的狐疑,“王妃,您这是要和荆王殿下做交易吗?”

明乐和纪浩禹之间,算是同盟,但是彼此之间互助互利的时候是有的,却从来没有把账算的这么清楚的,这一次长平却隐隐嗅到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

明乐的唇角勾了勾,手指拂过探到窗口的一丛竹叶,笑容淡雅道,“如果不是不得已的话,我倒是不想再靠他的边儿了。”

长平皱眉,神色愈发困惑的盯着她。

明乐合了窗子回头,却没多说,只道,“天晚了,早些睡了吧。”

长平心里生出很大的疑团,但是见她不欲多言也就只能作罢。

左司老头儿一去不返,次日一早,明乐起身之后看到桌上放着的棋盘就收拾了抱着去了他的院子还他,进门在厅里唤了几声无果,刚想把东西放下离开,就听左司老头儿扯着嗓子在后院嚷嚷,“小兔崽子跑哪儿去了?叫你把门口的坛子抱进来,听见了没?”

左司老头儿年纪大了,他的性子又分外古怪,几乎足不出户,所有的时间都是自己窝在这药庐里头。纪千赫和他的脾气不对付,只隔三差五的走一遭,许是人老了都会害怕寂寞,他寻来的这个童子便是个和他一样跳脱的个性。师徒两个都没什么长性,经常为了点小事口角就闹的鸡飞狗跳。

很显然,老头儿吩咐的事儿又被那童子做耳旁风给抛诸脑后了。

明乐对这师徒两个的性子倒是十分喜欢的,做人能做到这个份上,可谓天然不知愁,不知道要羡煞多少旁人。

这会儿听着左司老头儿暴跳如雷的叫骂声,左右没见着那童子的人影,想着不过就是举手之劳,明乐就走到门口瞧了眼。

那里的确放着一大一小两个坛子,因为区分不清左司老头儿要的到底是哪一个,明乐便索性把两个坛子一起拎着去了后院。

后院不大,中间一条石板路,直通最里面的一间竹屋,就是左司老头儿平时炼蛊的禁地。

石板路两侧种植各种奇花异草,郁郁葱葱的一片,不过因为左司老头儿鼓捣的东西大多是用以炼蛊的原料,那些花木的颜色形状十分奇特。

明乐也听那童子提过,说是这些东西里头有很多都是剧毒之物,所以这会儿过来她便十分小心,半点也不敢叫那些东西近身。

左司老头儿的药房是禁地,明乐只在门口就止了步子,敲门道,“巫医,您要的坛子我给您放在门口了,您自己过来取吧!”

言罢就要转身离开。

“我腾不开手,你拿进来。”左司老头儿听了是她前来,倒也没放在心上。

明乐无奈,左司老头儿这里她很避讳,犹豫了一下才硬着头皮推门走了进去。

这间屋子里的摆设和其它各处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的分别,无非就是一些竹制的架子,上面瓶瓶罐罐摆的满满当当,若真要说出与众不同的地方来,那就是摆在内室的一大两小三个青铜鼎。

那铜鼎的造型与别处的略有不同,上面雕刻的图腾也很怪异,处处都透着诡异。

彼时右侧的小鼎之内还有缕缕青烟升腾,显然里头是炼着什么东西的。

明乐对这些都没兴趣,只粗略的扫了眼就把两个小坛子递到左司老头儿面前:“门口放了两个坛子,我不知道巫医您要的是哪一个,就一起给您拿来了。”

左司老头儿取了较小的一个,拍掉上面封存用的尘泥,单手把坛子一翻,却是从里头啪的一下掉出来两只浑身成红褐色圆滚滚的肉虫子来。

明乐倒是不至于害怕,就是见了这东西便觉得头皮发麻,她是万也没想到自己提进来的会是这么恶心的玩意儿,忙不迭就把手里提着的另一只坛子塞到了那本就十分拥挤的桌案一角。

左司老头儿扯着嘴角看过来,神色不屑,“怎么?你还害怕这个?”

说话间手下动作不停,明乐也没看清楚他是怎么出手的,两只虫儿就已经被他以手指碾碎,取了黑红色的体液滴进一个广口瓷瓶里晃了晃。

“不是怕,生平第一次见到,不太习惯。”明乐看着他的动作,眼神怎么都露着几分嫌弃。

左司老头儿见了就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一般,气鼓鼓道,“要不是你跟我求药在先,你当是我老头子愿意平白来受这份累?你还好意思嫌弃?”

明乐一愣,这才恍然记起昨日她是跟这老头儿用了点小算计。

知道左司老头儿是在给她配药,她便马上有了兴致,露出一个几乎可以称之为讨好的笑容道:“我这哪里是嫌弃,本来也不敢叫巫医您来受这份累的,要不您把这配药的方子传了我,我自己去鼓捣?”

她跟左司老头儿求药的原意本来也不是冲着这药来的,其实老头儿帮不帮这个忙都没多大关系,不曾想这老头儿还真上了心,一大早就在这里鼓捣上了。

思及此处,倒是叫明乐颇有些不好意思。

“做什么?你想偷师?”左司老头儿斜睨过来,眉头挑的老高。

“大兴的巫蛊之术闻名已久,我的确是好奇的紧。”明乐迎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半调侃道,“反正我也还要在这里住几日,要不巫医您看着传我几个方子,收我做半个弟子也好。”

诚然明乐会说这话不过一句玩笑,可左司老头儿却是信以为真,立刻就停了手里活计看过来。

“你这女娃儿的心思重,看着又是个手笨的,这个活计,你可做不来。”上下打量明乐一眼,左司老头儿就下了定论。

明乐却是不信他的眼光会这般毒辣,只一眼就能断定自己没这方面的天赋。

“何以见得?巫医您都没出题考校我一下,又如何知道我不行?以往见过我的人可都说我的天资聪颖,脑袋灵光的很呢。”许是受了这老头儿几日的熏陶,别的本事没长,明乐倒是觉得她脸皮的厚度已经先跟着上了一个崭新的台阶,这般自夸自卖的话说出口,竟是丝毫也不觉得汗颜。

相对而言,左司老头儿就更不会觉得这番说辞有所不妥,只是一边手下不停的专心配药一边漫不经心道,“制蛊不比别的,靠的是天分,很多的时候需要的都是临场发挥,如若你没这个天资,就算是我把写好了配方的册子摆到你的面前去,你也配不出想要的东西来,再弄不好,伤了自己那就更是得不偿失了。”

这些话,明乐自是信的。

就诚如下棋,据说左司老头儿钻研了数十年,可他就是不经此道,到了现在也不过就是个半吊子。

而宋灏,在棋艺上虽是半路出家,可是却随了他外公,是个一点就通的。

还有苏皇后也是个中高手。

有时候想来血缘这种关系真是十分奇特,姜太后的棋艺她虽然没有见识过,但据闻当年也是十分了得的。

人都说观棋可以观人心,棋艺高绝的人多半都心机深沉,虽然她没见过苏皇后,但是姜太后和宋灏便都是这样的人,她一直都记得初见宋灏时候他给人的那种诡异莫辩深不可测的感觉,而姜太后更甚——

哪怕是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哪怕是她再怎么自诩观察入微,也从来就没探透那人的心思。

这事儿想来,便让明乐心中跟着生出几分挫败感。

左司老头儿听着她在旁边叹气,还只当她是被自己的话打击到了,便出言安慰道,“我老头子的这门手艺虽然叫很多人羡慕不已,可也不是什么好事儿,这炼制蛊毒可是个性命攸关的行当,稍有不慎,那就是灭顶之灾。你没这个天赋,也是好的,不碰这些东西,至少能保着你的小命儿更长一些。”

这话明乐自是赞同,别说左司老头儿断了她没有天分,就算认定了她是炼蛊的奇才她也没准备沾染这些东西。

“巫医您说的是,还是我的小命儿更要紧些。”明乐笑笑,见他手里晃动的小瓷瓶中有淡青色的雾气升腾,就赶紧掩鼻往后躲的远远的。

左司老头儿见她这副没出息的模样就更觉得她没这天分,鄙夷的直晃脑袋,“你躲什么?有我老头子在,还能眼见着毒死你不成?”

“小心驶得万年船,我胆子小,巫医您才老不容易将我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总不会是想要再看着我一尸三命吧?”明乐撇撇嘴,却是不听这老头忽悠,照样躲的远远的,走到旁边一侧的架子前面俯身去看那些形形色色的瓶瓶罐罐。

左司老头儿这里的东西她是轻易不会沾手的,就唯恐上头沾了毒药会送了性命。

“呸呸呸!你这娃娃说话是真没忌讳,什么死不死的!”左司老头儿满面怒色的嚷嚷。

这左司老头儿的心肠其实是蛮不错的,明乐见他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就赶紧顺着说了两句好话安抚,不过回头想来,心里却有起了很大的疑惑,问道:“巫医,您说我没天分的话我认了,可是您挑弟子的时候难道就只看天分吗?”

她是突然想起了梁青玉和穆兰琪,据闻那两个女人是左司巫医这些年来收过的仅有的两个弟子,两人在他这里学了多少本事明乐不予评论,可若要说到人品,那两个女人可当真是一个较之一个更狠,一个较之一个更毒。

也正是有了对那两个女人先入为主的印象,所以当时明乐在见到左司老头儿的时候也才那般震惊。

左司老头儿的性情好,按理说他这样世外高人选弟子首要看的难道不是人品吗?像他这样,选了两个心术不正的,也不知道间接的坑害了多少人。

左司老头儿的心思明显没绕那么多的弯子,只就理所应当的白了她一眼道,“不看天分还看什么?都跟你说了炼蛊这事儿凭着的就是天分,我老头子一身的本事,难道还指望找块榆木疙瘩来一点一点的磨吗?”

“我知道您老人家本事了得,可就是因为这样,在挑选继承人的时候不是才更应该慎重的吗?”明乐不能苟同的皱眉。

左司老头儿却是不以为然,愤愤不平的直哼哼,“要找一个有天分的徒弟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天资这回事,谁都没奈何,我老头子要的就是一个能传承我衣钵的后生,不叫我的这身本事失传。”

他说着,倒是突然怅惘了起来,摇着头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息,“可惜啦!可惜啦!我老头子怕是注定要后继无人了。”

这一番话里感触良多,倒是突然叫人生出一种人将迟暮的悲戚之感。

明乐也不知道该如何评定此事,不过想想穆兰琪和梁青玉的事也都成了过去,也没太放在心上,就缓和了语气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巫医您之前选定的继承人应该就是那个叫做穆兰琪的女子了吧?”

穆兰琪是左司大巫医的得意弟子,这件事在外面流传广泛,算是个许多人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左司老头儿把配好的药塞到她手里,脸上表情如常,似是并没有因为损失了一个得意弟子而受到丝毫的影响。

“那个丫头天资的确算是中上,可就是急功近利,倒也不是个最好的。”左司老头儿道,走到旁边去净手,“要承我的衣钵,她也还欠着火候的。”

外界传言,左司老头儿挑选弟子的条件十分严苛,他人已经近百岁了,能入他门下也就只有梁青玉和穆兰琪两个,明乐原还以为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不曾想就连这两人也只是得了他这样的一个评价。

“巫医,您这选徒弟的眼光是不是太高了点?”明乐有些哭笑不得,把瓷瓶揣好,取了干爽的帕子递过去给他,“这蛊毒之道您是钻研了几十年了,此中成就必定不是旁人可比,总不能从一开始就要求一个后生晚辈就能和您一样吧?要真是这样,只怕您的这身本事还真就要失传于世了。”

“不是我老头子眼光高,是他们真的没天分。”左司老头儿长叹一口,擦了手重新回到桌旁收拾器具,眼神竟是破天荒的黯淡了下来,摇头道,“真要说起天分,还是当属苏家的那个丫头最佳,就连我老头子都甘拜下风,只可惜哟——”

左司老头儿话到一半就戛然而止,那一声叹息似乎穿越亘古的时光,听起来异常的沧桑和感慨。

明乐脑中的思绪空白了一瞬,待到反应过来,心口突然剧烈一缩,一颗心瞬时就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一个箭步追过去,努力压抑了情绪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巫医您说是苏家丫头,是荆王殿下的母亲,当年的那位皇后娘娘苏溪吗?”

“可不是么?”左司老头儿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气,眼中从来都明亮清澈的光彩敛去,似乎是沉浸到了一段久远的光阴里。

“那个丫头是个难得一见的炼蛊奇才,可惜啊,她那性子——”左司老头儿无奈的摇头,“当年我老头子都舍了这张老脸给她跪下了,想要将她收做个关门弟子,好把我的这手绝活儿传下去,可偏偏的她就是不肯,死活就说我这习的都是邪术!哼!臭丫头,恩将仇报,竟然说我老头子学的是邪术?要不是我这邪术救了她的命,她那就得夭折了,也不知道过了这会儿都要到奈何桥上去投几次胎了,哼!”

说到后面,想起了生平憾事,左司老头儿就原形毕露,气的胡子一抖一抖的直跺脚。

明乐神色恍然的站在旁边许久都没能反应过来,脑中一直悬而不决的一个念头终于有了尘埃落定的迹象,可同时又在心间掀起一层巨浪,波涛涌动,又再次将她脑中汇聚起来的信息全部冲散打乱。

左司老头儿也是许久不提这些往事了,这会儿骤然被人起了头儿,情绪便十分的激动。

所谓机不可失,明乐赶紧勉强收摄心神,试探着开口道,“我好像是听闻苏娘娘儿时的时候身体很不好。”

“岂止是不好,简直就是三魂七魄都去了大半了。”左司老头儿道,因为心里一直对苏溪不肯拜在他门下的事情耿耿于怀,这会儿开口就总带了几分莫名的火气,“她是出了娘胎之后身子没调理好,打小儿就是个药罐子,本来就当是活不成的。都是苏武霂那老不羞的,一大把年纪了还跑过来抱着我老头子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当时我也是瞧着那个小丫头有些灵性才搭了一把手,不曾想却救下个白眼狼,待到我治好了她想要收她做徒弟的时候她就说什么也不肯了。你说说这丫头是不是个没良心的?现在是生生的要害的我老头子的这一身本事失传了。”

左司老头儿和苏皇后之间原来还有过这样一段渊源,也就怪不得他会这么给纪浩禹面子,想必是爱屋及乌了。

明乐心里暗暗提了口气,继而笑道,“人各有志,苏娘娘既然志不在此,当时就算是勉强应了您的要求入了您的门下,只怕也未必就会如您的意呢。昨儿个听那祁哥儿嚷嚷着,好像苏娘娘虽然是没有拜在您的门下,后来病好之后也经常过来药庐这里探望,陪您对弈解闷的吧?算起来,这哪里是没良心?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报答您的救命之恩的。”

昨日就听那小童嚷嚷,说左司老头儿悔棋的毛病是从苏皇后处学来的,足见两人之间的关系的确是非同一般。

这话倒是正中左司老头儿的下怀,闻言他的神色才见缓和,面色颇有几分骄傲的一梗脖子道,“也算是那丫头的良心还留了一线,看在她费尽心思输棋讨我老头子欢心的份上,我也就不小家子气的和她一般见识了。”

言罢就转身继续去收拾桌上的东西。

明乐此时心神不宁,面色也略显几分僵硬,好在是左司老头儿不是个心思细腻的,并没有察觉她的异样。

她的目光下意识的跟着左司老头儿的动作走,不经意的一瞥恰是看到他旁边摊开的一本书,书本上歪歪扭扭凌乱的字迹,写着的,正是方才左司老头儿给他配药的方子。

“这是巫医您所录的手札吗?”心下狐疑,明乐就脱口问道。

左司老头儿说过,蛊毒不同别的,大多数时候调配起来要看的都是巫医的临时发挥。

乌兰那样水准的巫医会用固定的法则来配药不足为奇,可左司老头儿明显就已经远远超越了那个层次了,他手边会有这样东西便叫明乐十分的诧异。

“早些年收录的旧方子了,我老头子也是年纪一大把了,记性比不得当年,有些东西不收录起来,怕是待到我百年之后就真要失传于世了。”左司老头儿道,随手把那本泛了黄的烂书一合就甩到了旁边的架子上。

话到这里他就又本能的想到生平憾事,不免又是一声叹息道:“都是命哟,那个丫头去的早,我本来还有心调教一番她家的那个小子,可惜啊——那小子也没能得他娘的那份天资。”

左司老头儿颓然的举步往外走,明乐紧随其后,他走到门口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唉!”长叹一口气,左司老头儿回头四下打量一遍身后的屋子道,“看来再过不了多久这些东西最终还都是要随着我老头子一起长埋地下变成黄土咯!”

言罢才是合了门,背着手一声三叹的离开。

明乐站在原地没动,目送他的背影,目光却是寸寸收冷,越发凝重了起来,等到回过神来再抬头环视这片避世之所的时候就只觉得此处连同日光和风声都一样的诡异莫辨,阳光洒在身上也有种彻骨的寒意透出来。

明乐回去自己住处的时候柳扬已经等候多时了。

长平四处找了不见她的人影本来也正在着急,这会儿见她回来,正要欢喜的迎上去,再见她的脸色,声音顿时就哑在了喉咙里。

“王妃!”两人起身相迎,都下意识的跟着屏声静气。

“嗯!”明乐淡淡的应了声,面色凝重的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把手臂搁在桌上等着柳扬诊脉,而她自己却始终是神游九霄目空一切。

柳扬和长平的心弦绷紧,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也不知道该是如何是好,只能都跟着一起保持沉默。

柳扬探手给明乐诊了脉,又留了后面一天的药下来,见到明乐一直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就狐疑的先行离开。

此后的一整天明乐都坐在椅子上发呆。

长平几次进来送饭送水的时候都唯恐会扰了她而轻手轻脚,一直都小心翼翼的。

明乐从上午一直坐到黄昏,用过了晚膳,长平几次开口想说什么,到了最后都是欲言又止,给她铺了床就退了出去。

晚间明乐躺在床上却是睡意全无,仰头看着头顶古朴的青色床帐,直到午夜时分才缓缓回神。

之前一直困扰她和宋灏的问题总算是串联起来完全的解释通了,虽然连番的被人暗算,又败了这么多局,不过这会儿在把一切都看的通透了之后她反而释然——

最起码,在这几局之内他们败的并不冤枉,有那么意想不到的一个对手隐在幕后,这会儿他们还能留着命在已经是要拜佛烧香的还愿了。

算起来这一次来大兴,还真是不虚此行的。

气息平缓的慢慢吐出一口气,把之前积压在心里的所有的不快一并抛开不提,明乐的唇角扬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然后便是安心的闭上眼进入梦乡。

次日一早长平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惴惴,可是进门却见明乐已经起了,正趴在窗口逗鸟儿,神采飞扬一切如常,就好像昨天的事情都是她自己的一场幻觉一般。

“王妃,您——没事吧?”长平试着开口,把托盘放在桌上。

“没事啊!”明乐道,甩着手里的竹条仍是去戳那笼子里的金丝雀,直把个鸟儿折腾的上蹿下跳怪叫不止。

左司老头儿这里周边的竹林里都布了瘴毒,寻常的活物入内即死,这只鸟儿还是那个叫做祁哥儿的小药童精心养起来的,用了可以抵御瘴毒的药物浸泡竹篾再编织成鸟笼来隔绝外面的毒气。平时都是那孩子自己拿着逗趣儿的,这回也是看着明乐正在病中才忍痛割爱,暂时挂在了这里。

长平看着她脸上明媚的表情,嘴唇动了动,原是想问昨天的事情,可是又觉得好像无从说起一般,最后还是悻悻的闭了嘴。

明乐拿眼角的余光扫过她的表情,也权当没看见,只道:“之前我让纪浩禹帮忙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是!”提起正事,长平就赶紧收摄心神回道,“昨天柳扬过来的时候说了,说是已经查清楚了,是良妃指使齐太医做的。”

“萧以薇?”明乐手下的动作顿了一下,思忖片刻便又再度捏了竹条去蹭那鸟儿的羽毛,一边道,“她不是还在被禁足吗?”

“王妃忘了,她可还带着七个多月的身孕呢,皇帝如今对她虽不是很上心了,到底还的惦记着她肚子里的孩子。这齐太医从一开始就每日出入玉坤宫给她请平安脉,能搭上关系也属正常。”长平解释,说到后面语气之中就隐约掺杂了几分痛恨之意道:“说起来她自己也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也不知道替肚子里的孩子积德,竟然能对王妃下这样的狠手。”

萧以薇对肚里的孩子是种怎样的心态明乐不好评论,可是后宫里出来的女人她却是见的多了,那些女人之中绝大多数都只是将儿女作为了争宠和稳固地位的工具罢了,易明心是一个,柳妃也是一个,能像荣妃那样一心一意为着靖襄公主打算的,实在是少之又少,这也是她当初会愿意搭上荣妃一把的原因。

“就只是她一个人?”明乐摇头一笑,暂时抛开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不提。

“不!”长平道,“说是后面还有肃王推波助澜的功劳,但是荆王撂下这话儿的时候也说,他这个消息的来源未必可靠,请王妃您自己斟酌着来。”

“这就对了。”明乐却是自动忽略了后半句话,扔了那竹条转身走过来在桌旁坐下,“萧以薇就算能接触到着齐太医,但是她现在的处境不妙,齐太医如果不是个要钱不要命的,只凭着她一个人的面子想要买通这个人来做事还不至于。”

“王妃您是说这里头真的有肃王的算计?”长平猛的提了口气,想了想还是觉得困惑,“他和王妃您之间如今已经是势同水火了,若要出手,还会用这样迂回的法子么?”

依着纪浩渊的心思,恐怕一出手那绝对就是要明乐的命的。

“这件事还要从本源追溯,真要说起来,我和他之间哪有这么大的仇?撇开了纪浩禹的关系不提,甚至连利益关系都牵扯不上,你说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明乐挑眉,唇角牵起一个玩味的笑容来。

长平了然:“他是想要嫁祸给荆王殿下,然后分化您和荆王之间的关系?”

外面一直都有传言,说是纪浩禹和明乐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偏生的中间还夹了一个宋灏,明乐的身份是有夫之妇。如果这会儿明乐腹中胎儿有事,又能有明确的证据指向纪浩禹的话,这一点是完全可以当成事实被承认的。

明乐的话点到为止,后面就没有再说下去。

最后还是长平主动问道:“那王妃准备怎么办?”

“他们之间这些算计来算计去的手段我可用不惯,我记得那次黎贵妃宫里的宴会之后不是就诊出肃王妃怀孕的消息了吗?”明乐道,冲着她眨了眨眼。

长平的心思一转就是明了,点头道:“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明乐虽然有手段,但是处事的时候从来都有一个准则,不会对孕妇和孩子下手,这一局已经注定了她要在萧以薇等人面前吃亏了,要还回去就只能祸水东引了。

只要那位肃王妃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主儿,想必后面的戏码就会更加的精彩纷呈。

吃完早饭,明乐就又去了左司老头儿那里。

得了柳扬的几日调理,之前她因为急怒攻心留下的后遗症已经去的差不多了,刚好左司老头儿这会儿也出关了,便又继续给她调制解药来化解体内残留的余毒。

又喝了三天的苦药汤,当天晚上左司老头儿觉得可能差不多了就又给她把了一次脉,最后大手一挥表示她们主仆两个可以打包滚蛋了。

他这话说的极不客气,两人都知道他的脾气倒也没往心里去。

“师父您是老糊涂了?这么大晚上的,又没提前叫人来接,这就要赶人走么?”那童子拢着袖子站在旁边直翻白眼,又扭头去拽了长平的手道:“长平姐姐你们别听他的,再住一晚,等明儿那刀疤脸来了再走不迟。”

所谓刀疤脸,指的便是柳扬了。

长平的性子温和,做糕点的手艺又好,想来这些天是叫这娃娃尝到了甜头了。

左司老头儿吹胡子瞪眼,对这个没上没下的皮猴儿又没奈何,眼睛几乎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明乐和长平两个看了,都是忍俊不禁。

笑了一笑,明乐便正色看向左司老头儿道:“在这里打扰了巫医您这么长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我自己那边还有些急事要处理,既然我身上的毒已经清了,这便告辞了吧。”

“谁稀罕留你!”左司老头儿哼了一声,转身就健步如飞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童子看着他的背影不屑的吐舌头,唠唠叨叨道:“师父就是个死要面子的臭脾气,明明不想你们走还不承认。”

“我这会儿是真的有急事要办。”明乐笑道,抬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祁哥儿你该是有办法联系到外头的人吧?能不能想办法给我传个信去荆王府,叫我的侍卫驾车过来接我?”

左司老头儿是经年不出这药庐一步,所以他这里什么代步的工具也没有。

那童子闻言,眼底就露出明显失望的情绪,皱着一张小脸儿拽着长平的袖子不撒手,“不能等明天早上再走吗?”

“我家王妃有事要办,改日得空了我再来看你好不好?”长平蹲下去,拉着他的小手温和一笑,“祁哥儿你想办法替我家王妃送个信出去,那边他们派车来也需要一段时间,我再去厨房给你做你喜欢吃的豌豆黄好不好?”

见到他们去意已决,那童子脸上的表情始终闷闷的,却也是勉强点头应了:“嗯!”

长平牵着他的手去了隔壁院子的厨房,明乐简单的把东西收拾了一下,看着外面天色擦黑,本来以为可能得要多等一会,刚想去厨房看看长平两个,就见外头长安和红玉行色匆匆的奔进来。

长安会来接她不足为奇,可是看着红玉脸上心急如焚的表情明乐就知道她的运气来了——

她本来以为是可遇不可求的契机已经送到眼前来了。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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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焚城,血案惊天,都不过一场以爱为名华丽的阴谋算计。

此朝饮恨,她浴火重生。

沙场点兵,她一身戎装挥斥方遒,后宅夺嫡,她以铁血手腕翻覆皇朝天下。

是她的,她要守,想要的,就去抢,

浔阳郡主,风华再现,妖颜倾世,艳杀天下!

第084章 放手一搏

“王妃!”两人快步进门,先对着明乐拱手一礼。

“嗯!”明乐颔首,然后便是微笑着看向红玉道,“叫长安来接我就是了,他又不是不认识路,你怎么也跟着一起来了?”

红玉唇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但是看在眼里却多少是有点力不从心,道:“是我家王爷吩咐奴婢过来,说是要奴婢从王妃这里来提一个人。”

这几日只有明乐和长平两个在药庐这里,柳扬等人则是全部暂居在荆王府。

至于纪浩禹须得要从她这里来寻的人么——

明乐心中了然,面上却是不显,只就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荆王殿下要找我要什么人?”

“是前太子妃,陈氏。”红玉也不和她打马虎眼,不等她再询问就已经自觉的解释道,“就在方才入夜时分,皇上传了口谕去王府,连夜把王爷宣进宫了,王爷走前吩咐奴婢过来,叫奴婢提了人之后就马上带去宫里同他会和。”

陈氏原本就是被纪浩禹拿捏在手里的,可是上一回因为纪浩渊的算计,反而阴错阳差叫明乐把人给讨要了去,结果谁曾想后面出了岔子,明乐也还没来得及让陈氏发挥作用。

只是这么一来,反而叫陈氏被明乐拿捏在了手里。

“皇帝陛下急召了荆王入宫?”明乐沉吟,心里飞快的计较,已经想了个七七八八,“说了是为什么事吗?”

“过来传旨的公公没说,不过王爷提前已经得了消息,说是之前皇后娘娘身边的李嬷嬷又出现了。”红玉道,眉目之间瞬时就染上几许冷意。

她刻意咬重“又”这个字的发音,不言而喻,是对纪浩渊这样的手段咬牙切齿。

“李嬷嬷?”明乐闻言,便是忍俊不禁,轻声的笑了出来。

“皇上对我家王爷的用心王妃您也十分清楚,所谓李嬷嬷其人不辨真伪,他要的只是这个人的身份和她说出来的话。”红玉道,神情讥诮的看着外面的夜色,“这些年我家王爷一直隐忍,但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这一次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

红玉说着,顿了一下,重新收回目光看向明乐,正色道:“王爷的是意思是,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了。”

言下之意,就是要借机将这件事给一并解决了。

“最近这段时间皇帝都和肃王十分亲近,荆王他确定能有把握一举将他们双方面都同时击破?”明乐想了想,还是提前确认道。

如今她在这大兴京城里的处境连纪浩禹都不如,想要掺和这件事,就必须要提前把一切的打算都做全了。

老皇帝本就处在风烛残年,再加上头一次在彭修手下被折腾的一场大病,根本就挺不过多少时日,现在的关键,也成了纪浩渊了。

“宫里的旨意来的急,王爷没有细说。”红玉道,见到明乐一直不愠不火的样子心里就不免急了,面露焦色道:“王妃,事不宜迟,请您把前太子妃交予奴婢吧,若是拖的久了,王爷一个人在宫里,奴婢恐怕迟则生变。”

陈氏原本就是纪浩禹握在手里的一张牌,之前他肯把人交给明乐完全是送人情,这会儿明乐拖沓的态度便叫红玉心里生出几分布满来。

“嗯!”事关纪浩禹的安危,红玉就会失去冷静,明乐看在眼里自是明白她心里的情绪,不过却未点破,点了点头道,“长平在厨房,你去找她吧,她会带你去提人的。”

“好!奴婢这就去找她!”红玉松一口气,一刻也不耽搁的去了。

长安自打进门后就一直没有掺言,这时才若有所思的追着红的背影看了眼道:“王妃是故意要和这荆王府的人起嫌隙吗?”

他平时话少却并不代表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不得不说,在观察入微这方面,长安的直觉力和长平不分上下。

明乐看他一眼,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是啊,既然现在陈氏在我的手上,我就没有不利用这个优势的道理。”

这个时候可不是讲究江湖道义的时候,这么关键的一枚棋子抓在手里,当然是趁火打劫,好好利用上一把的。

“我这边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我们走吧。”重新收拾了散乱的情绪,明乐道。

“是!”长安颔首,过去把两个包袱提了。

因为出了纪浩禹的事,明乐急着赶时间就没有去和左司老头儿辞行,直接带着长安离开。

外面驾车等候的人是梁旭。

这些天宋灏不在,他们又都见不到明乐的面,心里总是不安定,直到这会儿见到明乐完好无损的从药庐出来,梁旭悬了多日的心也才跟着放下。

“属下见过王妃。”梁旭利落的从车辕上跃下,立刻就要跪地行礼。

不得不说,这一刻重见明乐的感觉,就好像是突然再度寻到了主心骨一样。

“免了吧!”明乐一笑,抬手虚扶了一把拦下他的动作。

正好院子里红玉和长平也快步走了出来。

“王妃!”长平走过来,屈膝福了一礼。

明乐微微一笑,与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道,“荆王殿下那里可能会有事,事不宜迟,你们两个骑马走吧,赶紧把人带着进宫去。”

“是!”长平也不多问,只是顺从的应了。

门口停着的是一辆马车两匹马,红玉道了谢,便和长平骑了马先行离开。

明乐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两人的背影阴谋在竹林小径当中,唇角缓缓牵起一个笑容。

“王妃?”长安唤了她一声。

只从明乐之前的表现上看,她就知道,在这件事上明乐是另有打算的,只是方才碍着红玉在场不方便言明。

明乐没说什么,回头又看了眼身后的院子就转身上了车。

长安和梁旭之间互相对望一眼,却都本分的没有贸然追问,跳上车打马离开。

这一片竹林为瘴气笼罩,尤其还是夜里,一路走下来万籁俱寂,只有车辙碾过地面不甚平坦的小路颠簸而动,落在耳朵里,不说是有多难听,却是别扭的紧。

明乐听不惯这声音,一路走下来都之皱着眉头闭目养神。

左司老头儿这里的气氛长安和梁旭也不喜欢,两人也是卯足了力气驾车,以最快的速度奔了出去。

待到耳边再次充盈了夜里的虫鸣声,明乐的心情才舒展开来,睁开眼吩咐了一句:“停车!”

“吁——”梁旭收住马缰,开了车门,“王妃有什么吩咐?”

“我不回荆王府了。”明乐道,“梁旭你和我们分开走,马上回荆王府取我的朝服,还有准备好仪仗马车,直接去皇宫正南门等我,我先去半点事情,稍后就过去和你会合。”

明乐的语速飞快,有条不紊的吩咐,显然是提前已经做好了一切的打算。

梁旭眼中闪过一丝困惑:“王妃要去帮荆王解围?”

他倒是没觉得明乐会对纪浩禹有什么私心,只是全部从明乐此时的处境上考虑,总觉得去搀和这件事会十分凶险,“红玉已经去提陈氏了,有了陈氏在手,皇帝那里这一次是绝难从荆王手里讨到半点便宜的,其实王妃您——”

明乐却是不以为然,没等他一说完已经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来:“是啊,只要陈氏一出,只怕老皇帝想要不被气的一命呜呼都难,可是么——如若没有你家王妃我去横插一脚的话,陈氏这张牌就算是再怎么好用,如果她连宫门都进去,还谈什么后效?”

梁旭的心头微微一震,诧异道:“王妃您是说——”

“别忘了,现在整个后宫都在纪浩渊的把持之下,哪怕他之前并不知道陈氏的存在,一旦这个人出现,你觉得她会叫红玉如愿带着人进宫去拆他的台?”明乐道,唇角牵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梁旭屏住呼吸,心下飞快的整个事情想了一遍,终于了然的出一口气:“原来如此!这些天里荆王不可能没有防备着肃王的小动作,按理说在这个非常时期,他本该是早就把陈氏收到自己的手里握着以备不时之需的。想必他也是提前计算到了这一步,把人留在王妃的手上,就等着接您的手来推波助澜了。”

有明乐代为出面,其中胜算的把握才能拓展到最大。

在这件事上,纪浩禹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而当然了,这其中也有风险,比如说明乐会为了防备眼前的形势不接招呢?到时候他就势必陷入被动的局面。

“有利可图的事情,我向来都不会拒绝。”明乐笑了笑,目光里却带着一种叫人难以理解的深沉和厚重。

她看着远处的天际片刻,再收回视线的时候目光之中还是一如往常那般的平静而随意:“这么明显的一个赚人情的机会都推到面前了,何乐不为?事不宜迟,你赶紧去了,到时候如若我到的晚了,你就让雪雁先以我的名义递牌子进去,就说是我大病初愈,因着那日老皇帝受惊的事情特意进宫探望,有话要和他说。”

虽然明知道彭修那一次的最终目的就是冲着她去的,可是老皇帝为了自己活命将她推出去做挡箭牌也是有目共睹的,哪怕是他眼见着没了多少日子可活了,这笔账也万没有搁置不算的道理。

明乐说这话的时候,眼底光影闪烁,隐约带了几人凛然的杀意。

梁旭虽然知道这个讨说法只是顺带着,但也知道她这次真正计较当中的事情必定非同小可,于是也不多言,顺从的领命去了。

长安看着他的身影迅捷隐没于夜色之中,就收回目光看向明乐,等着她进一步的吩咐。

“这个时辰,柳扬应该是在城外的军营里吧?”明乐道。

之前有一段时间,城外他们随行的钦差仪仗和驻军是交到了易明爵和尉迟瑶的手里了,可是这会儿两人遵从明乐的吩咐去了海域给宋灏传信,柳扬回来了,那边的事物就理所应当的交代到他的手里把持。

“是!”长安点头。

“那走吧,直接出城,我要马上见他一面。”明乐道,眼中有一抹明亮而诡异的光芒一闪而过,狡黠至极。

那一抹眼波的光彩极盛,仿佛瞬间融入夜空的星辰当中,成就了里面最为耀眼的一颗。

长安的心头砰然一跳,忙是不动声色的垂下眼睛。

他的应变能力极快,也刚好是明乐心里正在全神贯注的算计别的事情,从头到尾却是一丝的迹象也不曾察觉。

“王妃为什么一定要进宫去趟这趟浑水?”定了定神,长安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荆王他自己的心里对什么都有分寸,这一次的场面应当是应付的来的。”

明乐的身体说是好了,但是心脉损伤,又被那么怪异的毒药折腾了一番,怎么想着都该是需要仔细的再调养一阵的,可是如今她才刚刚脱险就要马上劳心劳力——

长安是真的担心她的身体会吃不消。

只是么——

这样的话,他自认为是没有资格说的。

“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我已经没事了。”他不说,明乐却是看在眼里的,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长安的嘴唇蠕动了两下,只觉得喉咙里发苦,最后也只能微垂了眼睑保持沉默。

明乐此时并无暇估计这些,紧跟着就敛了神色道,“今时不同往日,纪浩渊既然得了皇帝的默许和支持,整个后宫又都在他的掌握之下,纪浩禹纵使是想要翻过这一局来,也要多费好些的周折。放心把,这一局我们不会吃亏,天亮之前就能连本带利的收回来。”

明乐的话言之凿凿,让人想要怀疑都不能。

长安自是不会质疑她的决定,点头应了,两人便趁着夜色驾车出城去见了柳扬。

对于明乐的突然出现柳扬也十分意外,明乐却未等他开口就已经挥手打发了帐子里所有的人,“全都出去。”

柳扬原是在给几个下属训话,中途被打断,却是谁也不敢有异议,众人马上行了礼躬身告退。

明乐径自走到最里面的上座上坐了,继而抬眸对柳扬使了个眼色,“叫几个心腹守在外围,不准任何人接近这里三丈以内,这里记你和长安留下即可,我有两句话要吩咐你们。”

三丈之内都不准留人?

明乐这样谨小慎微的处事还是头一遭,柳扬当然知道她要和自己的说的事情非同小可,半点也不敢掉以轻心,马上就安排了下去。

事实上明乐并没有在这里滞留多久,前后不过小半柱香的功夫就已经离开,仍是只带了长安一人,两人驾着那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回了城里。

她这一趟走的十分低调隐秘,但却是不可能瞒得过真正有心人士的眼睛的,还不等她人进到内城,温泉别院那里纪千赫已经得了消息。

“她在军营里只呆了小半刻的功夫不到,可是全程把所有人都支开了,只有她身边最信任的两个随从在内,具体说了什么无从知晓。”庄随远道,神色凝重,“待她走后,殷王身边那个叫做柳扬的心腹就紧急召集了一批人,应当是隐藏在钦差仪仗里的最顶点的一批高手,不过到目前为止时间有限,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要做什么。”

彼时纪千赫正在案后借着灯光批阅东南边境新近递送进京的战报,闻言,手下奋笔疾书的动作却是半分也没有停滞。

庄随远知道他做事的时候不喜欢人打扰,可是这一次的事情特殊,他不敢耽搁,这才破例前来禀报。

纪千赫一直没有抬头,直到把手边的几份战报一一拆阅批复之后才搁了笔。

他往后仰靠在椅背上,深沉如海的黑色眸子盯着桌上八角宫灯上面绘着的飞檐图案,思忖片刻才缓缓开口道,“那个丫头现在在做什么?”

“进宫去了。”庄随远连忙回道,“上一次的事情肃王吃了暗亏,眼瞅着这段时间那架势似是都有些将要疯魔了的迹象,这会儿趁着皇上还能主事,应该是孤注一掷了,又想要拿荆王殿下的身世做文章。毕竟要借了皇上的手,会远比将来他自己动手会更具说服力。”

若是老皇帝因为纪浩禹的身世动怒将他锄掉,那是名正言顺的,可是如果纪浩渊借着手上如今掌握的权势动手的话,朝臣百姓们惧于他手中把持的御林军也许明面上也不会说什么,但背地里却保不准是要揣测猜疑的。

所以他才会这么迫不及待,大约也是知道老皇帝的身体状况这样发展下去注定时日不多,所以就赶紧拖出来再用一把。

纪千赫听了这话,神情之间半点的表示也无,只就又继续原来的话题道:“那个丫头倒是个难得胆子大的,这就是要和本王明刀明枪的斗法了,也得亏她想的出来。”

说着竟是心情很好的笑了出来。

庄随远不解,深深的看他一眼,却没有明着问出口。

纪千赫兀自笑了一声就又重新敛了神情道,“传本王的吩咐下去,调派相应的人手出来盯死了她的人,别的本王不管,回头但凡她敢有异动,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给我压制住了,明白吗?其他人的生死不论,但是,无论如何也要掌握住那个丫头的动向,不能叫她脱出掌控之外。”

“是!”庄随远谨慎的应下,顿了一下又补充,“可我王爷,荆王殿下那里——属下觉得摄政王妃可能是打了他那边的主意,万一荆王殿下被她说动,帮着出手的话——”

纪千赫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脸上表情却是全无一丝松动道,“该说的话本王都已经和他说了,若是他自己非要冥顽不灵的话,该怎么做你都照规矩做了就是。”

庄随远的心跳猛地一滞,几乎是下意识的已经垂下眼睛。

他不敢去看纪千赫的表情和脸色,因为不知道他这番话说出来到底会是持有一种怎样的心境。

他是一直以为哪怕纪千赫嘴上不说,但是对于纪浩禹——

事到临头也总会留有一线余地的,却不曾想,此时得到的竟也是这样决绝冷漠的一道命令。

有很多的事,他自认为作为旁观者,可以看的十分透彻,可事实上——

他还是无法窥测到自家主子心里真实的情绪和想法的。

或许真正疯魔了的人不是纪浩渊,而是眼前这个总是看似沉着冷静运筹帷幄的男人,似乎为了逼迫那个女人现身,他已经走了极端了,当真是不顾一切,无所不用其极了。

这个隐约的想法让庄随远的心里隐隐有些发抖,不知不觉中掌心里已经捏了一把冷汗。

可是——

在纪千赫面前,他永远就只有服从的份儿,完全没有立场说话。

“属下告退。”沉默一时,庄随远唯恐是被纪千赫看出他心里的忧虑和动摇,连忙行礼告退。

“还有海域那边的消息传到了么?”突然想起了什么,纪千赫就又开口叫住他。

“是!遵照王爷的吩咐,属下已经让得力的人,把京城的消息传递过去给殷王知道了。”庄随远道,“这会儿就等着那边的回信,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应该这半日就会有消息了。”

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明乐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虽然她自己极力的压制不叫消息扩散,纪千赫到底也是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已经动用了关系引宋灏回来了。

纪千赫单手撑着太阳穴又再思忖片刻,沉吟道,“如果本王没有料错的话,那个丫头怀孕的消息应该也是被她刻意封锁了下来。你再叫人放了信去大邺,把这个消息也报给盛京方面知道。”

以前他是觉得明乐在姜清苑面前或许不够着足以牵制胁迫她的分量,可是如今她有孕在身,那就不一样了。

庄随远的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脸上神色却是一如既往,点头应了。

皇宫,正南门。

梁旭并不知道明乐和长安会先绕道去见柳扬,只当两人会直接进宫,所以回荆王府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好一切,带着一行仪仗奔赴皇宫。

原以为明乐应该已经到了,去是时候去见那周边一片空旷,明乐和长安却是没到。

想着如今京城里的形势,梁旭突然就有些后怕,唯恐放任了明乐自己在外面会有什么意外。

“不是说王妃叫我们过来的吗?怎么她人不在这里?”雪雁从马车里探头出来,眉头深锁四下里扫视一眼。

“等一等吧,王妃既然这样吩咐了,就应该一定回来。”梁旭安抚道,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这个时候,除了等,似乎也的确是没有别的更好的法子了。

雪雁心里虽是不安,最终也只能按捺住情绪,刚要退回车内,旁边另一侧更为接近宫门的小径上就传来一阵马蹄声。

所有人都是精神一震,本以为是明乐来了,循声望去,梁旭的眼神就于瞬间黯淡了下来道,“不是王妃!”

正在说话间,那辆马车已经直逼宫门,还不等车停下,原本坐在车辕上的红衫女子就已经飞掠而下,身形飘忽,瞬间已经站在了大门口。

“我是荆王殿下的贴身女婢,奉我的家王爷之命,见宫见他,劳烦通传一声。”话到人道,红玉直接亮了自己的腰牌。

她是纪浩禹的贴身婢女,这些年纪浩禹虽然进宫的次数有限,但是明眼人都能识得红玉的身份,此时哪怕没有腰牌,也不会有人怀疑她的身份。

按照常理来讲,纪浩禹既然是被传召入宫了,他的婢女要进宫寻他也不算过分,可是如今这个非常时期,红玉的心里也没有底。

“皇上有令,今日入夜之后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出入宫门。”果不其然,那守门的侍卫却是半点面子也不给。

红玉心里早有准备,还是难掩焦躁,冷声道,“你通传不给通传一声,就说不准进?我是得了我家王爷的吩咐,难道我家王爷提前没给你们撂下话来吗?”

红玉一个丫头的话没什么分量,纪浩禹既然是有后面的打算,进宫的时候自然会和守卫说。

侍卫板着一张脸,不为所动,语气强横道:“这里是皇宫,咱们只听皇上的旨意办事,识趣的你就马上离开,否则再要闹下去,只怕是就不好看了。”

“你——”红玉气结,甚至是动了硬闯的心思,可是心思刚起就马上放弃了——

纪浩渊这一次本就的冲着纪浩禹去的,这会儿里头的情况不明,她要是敢有动作,指定是要被赖在纪浩禹的身上,到时候她自己获罪倒是没什么,再叫人给纪浩禹扣一个指使贴身婢女擅闯宫门的罪名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红玉心急如焚,本来是抱着希望来的,不曾想兜头就被浇了一盆冷水,站在那里踟蹰着不肯退却。

“走走走!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别在这里碍事。”那侍卫拿着刀鞘往她面前推攮。

红玉退后两步,咬着唇,眼中迸射出强烈的杀意来。

陈氏是这一次纪浩禹能不能扳回这一局的关键,如果他们人都进不去的话又如何能够成事?

那侍卫被她瞪了一眼,心里突然打了个突儿,不过眼珠子转了转,紧跟着就脖子一梗,越发跋扈的又推了她一把,“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就将你做擅闯宫门的罪名给拿了。”

红玉被她推了个踉跄。

她本来就有些急躁,这会儿莫名受了闲气就不由的怒火中烧,刚要发作,后面长平已经收住缰绳,安置好了马车跑过来将她拽着后退一步,低声道:“别跟他们起冲突,这里不是地方。”

“可是——”红玉焦虑的跺脚,扭头看一眼重兵护卫的宫门,焦躁道,“再不进去就来不及了,我家王爷——”

那侍卫见到两人争执,眼底就跟着闪过一抹精光,大声喝道,“还不快走,这里是皇宫,是由得你们这些人在这里大呼小叫的吗?扰了宫里的贵人们?你们有几个脑袋担待?”

盛气凌人,仿佛故意挑衅一般。

红玉胸中怒气正盛,一时按耐不住就要去摸腰间的软剑,却被长平一把按住。

“你没听出来吗?他这是在故意激你。”长平道,眼见着那人就要过来,赶紧把红玉远远的拉开,压低了声音劝她道:“现在整个皇宫都在肃王的掌控之下,你要是真在这里动了手,他们绝对是要栽荆王殿下一个闯宫行刺意图不轨的罪名,是非黑白,你要如何分辩?”

红玉闻言一惊,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方才那侍卫的举动的确反常,若是放在平时,即使不肯放她通行,态度也不至于如此。

“是我莽撞了!”身下一口气,红玉道,忧心忡忡的环视一眼周围高耸绵延的宫墙,“那现在要怎能办?就算我们把人带来了,如果连宫门都进不去的话还不是白搭?”

“你别急!”长平眨眨眼,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我有办法。”

红玉一愣,将信将疑的看着她。

长平莞尔,意有所指的回头看了眼停在不远处的马车,“我们两个人的身份低微,是没资格和这些守卫理论什么,可还有人不同呢!”

红玉越发的困惑。

长平却不再解释,转身回了马车旁边,撩开帘子把里头坐着的前太子妃陈氏请了出来。

现如今整个东宫满门都已经被贬为庶人,陈氏只做了普通夫人的装扮,一袭素白的裙衫,鬓边一朵白色的绢花,相较于当初风光无限的时候,她的容颜已经略显出几分憔悴和苍白,只是眉目之间却有一种经过岁月打磨积淀下来的从容和气度。

一场生死大劫之后,她的整个人已经脱胎换骨,此时整张脸孔上连半分的表情都没有,目光冰冷而晦暗,带着毫不掩饰的深刻的嘲讽。

“娘娘,后面的事就劳烦您了。”长平道,对她的态度还是十分的客气。

“我已经不是什么娘娘了,而且也担不起你这劳烦二字,各取所需罢了。”陈氏冷冷说道,话音未落已经举步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她的眼光冰冷而锐利,在旁人无从窥见的地方却尽是无奈和荒凉。

那侍卫的确是存心想要激怒红玉,好借此去向纪浩渊邀功,不曾想却被长平及时拉开了,正在遗憾的时候就见几人又折了回来,并且一看架势就是来者不善。

几个侍卫立刻打起精神,齐齐横刀往面前一挡:“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都跟你们说过了——”

“让开!”陈氏眼中透着几分戾气,冷声喝道。

那侍卫本来是想要招呼人动手的,可是待到看清楚她脸上五官顿时就被吓了一大跳,骇然的往后退了一步,颤声道,“你——你——”

因为纪浩桀身死,陈氏这日穿了一身白,面上也是素颜,妆容极淡,夜色之中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层冰凉的寒气来。

之前天牢里传出的消息是陈氏暴毙,此时这么一个冷冰冰满脸戾气的人站在面前,任凭是谁都会想歪了。

几个侍卫气势汹汹而来,这会儿却是齐齐的白了脸,连连后退。

领头那人将陈氏上下打量了一遍,连着干屯了好几口唾沫,目光恐惧的四处乱飘,最后落在陈氏身后那一抹淡色的影子上才缓过一口气来。

说来也是可笑,这些人平日里张扬跋扈谁都不怕,偏生就是怕鬼。

“你是什么人?”那侍卫提了口气,厉声喝道,心思一转就有些明白过来——

他是不信太子妃还在人世,可是这人既然是荆王府的人带来的,必定是要起幺蛾子的。

“来人,这些人意图不轨,给我——”定了心思,那侍卫立刻一招手。

四个侍卫应声围了过来,红玉心下一急,刚要动手,却见陈氏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一抖袖子亮出一物道:“这支九尾凤钗是当年皇上钦赐,谁敢拦我就是大不敬,全都给我闪到一边去。”

此物一出,倒是叫众人更是摸不着头脑,这凤钗是当年皇帝赐给前太子妃的,这女人虽然气韵不同,但是和前太子妃还是生的有九成相像,他们原还以为是荆王府的人找人顶替要是什么手段,可是能得出这件东西来的,这人八成就该是陈氏本人了。

且不说一个原来应该长埋地下的死人怎么又会活过来了,只就她的身份就是个不容于世的存在。

“你是陈氏?皇上明明已经判了你的死罪,你既然逃狱,还公然跑到皇宫来闹事?你这罪人——”那侍卫怒声道,把刀出鞘就要喊着拿人。

“皇上是判了我的罪,可是东宫满门都是以流放之刑入罪,何来逃狱一说?”陈氏道,半点也畏惧。

“那你人也不该再留在京城,还要闯宫——”那侍卫强辩。

“谁说我要闯宫了?”陈氏冷冷一笑,抬手一指旁边宫门一侧架着一个两人多高的大鼓道:“我是来敲鸣冤鼓的,东宫有冤,我这个曾经的当家主母若不站出来主持公道,就怕是日后到了下头无颜见我夫君。你可别跟我说这鸣冤鼓摆在这里就只是为着好看的,给我让开,我要进宫面圣!”

侍卫们面面相觑,这陈氏的说辞可谓滴水不漏,叫他们想要辩驳都无从说起。

心里犹豫了一下,那侍卫便是硬着头皮道:“就算你要伸冤也该先去大理寺或者京兆府,这里是皇宫重地,岂是由得你胡来的?你就不怕冲撞皇上,皇上降罪,只怕你吃罪不起。”

“我要告的人,大理寺的人审不得!”陈氏道,也不再和他废话,一把推开他就径自闯了过去。

其他人也没想到整个以往都是端庄娴熟的太子妃竟然这般粗暴,等到反应过来,陈氏已经取了鼓槌狠狠的敲在了鼓面上。

所谓的鸣冤鼓,自大兴开国以来摆在这里已经数百年,这却是头一次被人敲响。

暗沉沙哑的隆隆声瞬间响彻耳际,仿佛震的整个天地都在跟着颤抖。

“大胆,快放下!”几个侍卫慌了手脚,拔刀就劈了过去。

红玉见状,再也按耐不住,冲过去,拔剑出鞘将陈氏护住,直将那些侍卫打的人仰马翻,倒在地上哀号不止。

陈氏手下不停,敲的那鼓声动荡,响彻整个后宫,仿佛是为了发泄一般。

如若可以,她的是生生世世都不想再入这皇城半步,离的这个肮脏龌龊的地方越远越好,可是说到底也还是不甘心,她自己从云端跌入泥沼也就罢了,想起三个女儿颠沛流离孤苦无依的处境就是心如刀绞。

纪浩桀犯下的错,她这个做妻子被连作她无话可说,可是老皇帝和萧以薇之间的联手算计却让她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当年她已经是做了最大的让步,可是那个恶毒的女人竟是连最后一条生路都给她断掉。

黎贵妃母子更甚,连她三个年幼的女儿都不肯放过。

这些人要往上爬她无从指责他们,因为厉害的皇室之家都是这样,可是要连番这样的作践踩踏他们,却是不能的。

既然他们不给自己母女几个留活路,她又何惧放手一搏——

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倒是看看那些人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去!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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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5章 闯宫

荆王被老皇帝紧急传召入宫,但凡有点眼色的人都知道,今晚宫里必定会有大的动作。

现在荆王府的人出现,明显就是为了搅局的。

鸣冤鼓是用了特殊的材料制造而成,虽然陈氏不过一介女流,但也足以将这大兴开国以来最不和谐的声音带到后宫的每一个角落。

这样闹下去,老皇帝是势必要震怒的。

侍卫们都着了慌,趁着那侍卫头领进去通传的空当已经有人方寸大乱,忙不迭奔进去又调派了一队人手过来。

“你们荆王府的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打扰陛下休息。”不多时一个高瘦的中年侍卫便带着一队人马杀到,见到红玉和陈氏两人,那人便是瞳孔一缩,目光中有隐隐的杀意浮动,完全不由分说的已经抬手一挥,怒喝道,“你们都是死人吗?就由着这两个贱人胡闹,还不给我把人拿下!”

红玉能跟在纪浩禹身边,身手自是了得,本来要应对二三十个守门的御林军还不在话下,可是这人来势汹汹,明显已经动了杀心。

他身后跟着过来的一队人马更是对他唯命是从,闻言立刻就拔刀出鞘齐齐的涌了上来。

红玉皱眉,一剑逼退冲在最前面的一个侍卫,冷笑道,“张昆你当真是好大的威风,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身份当是肃王府的家奴吧?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里可是皇宫,而不是你们肃王府,你敢公然对我动刀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吗?”

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肃王府的人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现在老皇帝还没死呢,就已经开始只手遮天为所欲为。

“皇上正在养病,已经交代下来,这段时间整个皇宫内外的安全都由我家殿下负责,你是荆王府的人又如何?擅闯宫门就是死罪!”那叫张昆的瘦高个儿冷哼一声,却是一副理所应当的神气,竟是半点的忌讳也无。

他带来的人更是毫不手软,下手狠辣,招招致命。

红玉再不敢掉以轻心,全神贯注的迎敌,可是还要顾及着身后陈氏的安危,在发挥上就明显受了限制,被人一再施压,节节败退,直至最后被逼入死角,几乎要连容身之所也无。

张昆看着一切尽在掌握,就露出一个得意的冷笑,抬手一指道,“捉活的,给我把他们拿下,交予殿下处理,我倒要看看他们荆王府的人深夜闯宫到底意欲何为。”

红玉已经是动了手,哪怕初衷只是为了维护陈氏,可她犯了宫里的忌讳也是事实。

如果能撬开红玉或者陈氏的嘴巴叫两人反咬纪浩禹一口,那么今天他家主子所谋之事就可以事半功倍了。

这人心里打着的如意算盘红玉如何不知,可是人在矮檐下,此时她也是无能为力——

这会儿若是她自己的话,想要脱身很容易,可是还要护着一个陈氏,就难免力不从心。

这样的情况之下,再要动强就唯有死路一条。

红玉的心里暗暗着急,心里飞快的权衡一遍就是一咬牙放弃了抵抗,道:“好,我跟你进去领罪。”

陈氏已经敲了鸣冤鼓,宫里老皇帝怎么都不能视而不见,不管是用什么方法,只要能先到了御前,一切才能有转机。

张昆不置可否的冷哼一声,一挥手,“拿下!”

可是几个侍卫上前刚一将人扣住,那张昆就瞬间变脸,厉声道:“把这两个不知好歹的暴民给我就地格杀!”

红玉一惊,下意识的想要抵抗,可是左右被两个年富力强的侍卫钳制却是半分也动不得。

“鸣冤鼓已响,张昆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知情不报?回头皇上追究下来,可是欺君之罪,你担待的起吗?”红玉怒道,一张脸涨得通红。

那次明乐出事之后,宫里他们的人都被纪浩禹勒停了一切的动作,否则此时她也不会叫自己如此被动。

她原是以为在宫里,又有里外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纪浩渊不会给人留下攻击他的把柄,却不曾想这些人竟是这般的有恃无恐,似乎是无所畏惧了。

红玉隐隐的已经察觉了事态的严重性。

果不其然,张昆听她提起老皇帝也毫不畏惧,反而狂傲的大笑起来道:“什么鸣冤鼓?谁敲了鸣冤鼓?谁不知道这数百年来这鸣冤鼓摆在这里就是个陈设罢了,有谁吃饱了撑的会来找这个晦气?”

他说着就看笑话一样四下里环视一圈身边的人,问道:“你们看到了吗?刚才是什么人敲了鸣冤鼓了?”

他身边一个小眼睛的侍卫立刻谄媚道,“回头儿的话,小的看见了,不过是两个疯癫妇人神志不清才闹了笑话。”

这样颠倒黑白的话已经间接的表明了纪浩渊如今的态度。

而老皇帝那里——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必这会儿他更是乐意不去理会这些事情的。

“你——”红玉眼睛一瞪,怒道,“你可看清楚了来人是谁,就算太子一脉已然获罪,但是事关皇室,你们杀了我没什么大不了,前太子妃可是当初皇上钦点的儿媳,现在事情已经闹开了,你真的以为这事儿就可以凭借你的一两句话糊弄过去吗?到时候御史弹劾,只怕肃王殿下也吃罪不起。”

张昆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是全不在意,吊着眼角斜睨了一眼旁边的陈氏,只做出一副困惑不解的模样,道:“是么?什么前太子妃?前太子妃不是已经因病暴毙狱中了吗?哎呀呀,今儿晚上天这么黑,我们只是奉命把守宫门而已,谁能看的清楚你们来人是谁?若是误杀了什么人,也该是情有可原吧?”

说着一行人就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和这些人之间,是完全没有道理可讲的。

陈氏一直皱着眉头,一声不吭,相较于红玉,她对自己此时的出京却好像是全不在意,又好像是胸有成竹一般。

红玉则是气的七窍生烟,怒上心头再也不堪忍受,双臂被人制住,直接飞起一脚将一个侍卫一脚踢出去两丈开外。

她是发了狠,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戾气。

那侍卫痛呼一声,扑在地上口中血沫直冒,白眼翻了一遍又一遍,却又晕不过去,只就痛的直哼哼。

没有人想到这个时候她还会做困兽之斗,张昆等人都齐齐变了脸色。

红玉一掌砍晕挟制她的另一个侍卫,拽了陈氏的手腕就朝马车这边奔来。

“敬酒不吃!呸!”张昆面色铁青的啐了一口,马上带人两面包抄的围拢过去。

方才事发之时长平就一直站在外围,一声不吭的观战。

因为她从头到尾都不算插手这事儿,落在这些人眼里的存在感很低,这回儿红玉拉着陈氏奔过来,张昆等人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人。

“既然她们冥顽不灵,就给我杀了他们!”张昆暴躁的大声嘶吼。

长平站在原地没动,一袭素衣温婉沉静的女子就那么一动不动迎着劈头盖脸压下来的雪亮刀锋站在夜色里。

天色黑的有些模糊,她脸上的五官都不很容易分辨,明明是纤细柔弱的一个存在,可就是她这样不动如山的表现更是叫人忌惮。

张昆等人不知道她这样一个女人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完全无视眼前的险境,手下动作略一迟疑,一剑直劈下去的时候却是不期然一道深灰色的人影突然从旁侧飞奔而至,一剑挑开了他杀机四伏的一剑。

这张昆的功夫按理说原也是不低的,可是这会儿一剑压下去,竟是生生被人阻隔。

他有些不相信的再施压,却赫然发现,自己和对方的力量悬殊,竟是半分也撼动不得。

“你是什么人?”张昆的心里突突直跳,愕然抬头对上面前男子杀意凛冽的眸光。

出于一种对于强者的本能的畏惧,他的手上突然就有些失了力气。

长安冷眼看着他,一声不吭,只是手腕一个翻转,再用内里将他逼退两步的同时长剑斜挑往上一削。

后面正潮水般往这边蜂拥而至的侍卫们齐齐止了步子,只看到他剑影闪过,跟着就有一截东西抛上半空,温热的血水挥洒挥下。

再下一刻,张昆的长剑和整条手臂就先后摔在地上。

长安出手的动作太快,狠厉程度较之于他们这些人杀人不眨眼的侩子手更甚。

张昆目光呆愣,甚至是直到目睹了自己的手臂落在地上才后知后觉的感到疼痛,惨叫一声,一把捂住伤处跪了下去。

“你——你——”他额上冷汗直流,几乎是本能的就要去抢落在地上的那半截东西。

长安脸上连一丝的表情都没有,直接一个箭步上前,一脚踩住他的手。

张昆疼的浑身抽搐,紧跟着就是脖子上面一凉,顿时就魂飞魄散。

“大哥,留活口!”长平一步追上来,抬手压住长安持剑的手腕,讳莫如深的对他摇了摇头。

长安是真的动了杀心,他本身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更何况这些人此时动手的对象竟然他妹妹。

不过长平的话他却是明白——

这里是大邺的皇宫门口,明乐后头还有正事要办,如果先在这里杀了人,就等同于先落了把柄下来。

长安的目光冰冷,居高临下俯视那张昆一眼,直接脚尖缓缓碾过。

那张昆本就疼的神志昏聩,这会儿更是觉得指骨寸寸碎裂,哪怕平时算是条有血气的汉子,这会儿也什么风骨都没了,惨叫连连,在夜色中摩擦而过震的所有人都头皮发麻,最后头一歪昏死个过去。

其他人都被这一幕震慑住——

他们都只是宫里的侍卫而已,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虽然哪个都不是善类,却也还是被眼前这个冷面神一样的男人给吓到了。

“你——你们荆王府的人好大的胆子!”一个小头目舌头打结,边说着脚下却是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出去,“这里是皇宫禁地,竟敢在这里开杀戒,这是要造反吗?”

“谁说我们是荆王府的人了?”长平反问,神色冷静的看着他,语气不卑不亢。

那小头目被这兄妹两个截然不同的态度惊的不轻,越发觉得惶恐,握着长剑的手隐隐发抖的看向后面的红玉道:“她分明就是荆王的婢女,你们还敢狡辩?”

“是么?怎么不是月黑分高难以分辨吗?这会儿你倒是看的分明,确定没有看错?她真的是荆王府的人吗?”这一次不等长平开口,远处的大路上就已经传来女子愉悦的笑声。

所有人都是精神一紧,骤然回头。

却见旌旗高展,一辆华丽富贵的马车被重兵护卫着已经行驶到宫门之前。

车门打开,身着紫色的朝服,气势逼人的明艳女子踩着垫脚凳从车上款步下来。

“见过王妃!”长平迎上前去,从容行礼。

明乐在宫里出风头已经不只一两次了,整个皇宫上下对这位大邺的摄政王妃都耳熟能详。

侍卫们一愣,心里顿时就跟着生出一种危机感,连忙跪行礼:“奴才给摄政王妃请安!”

明乐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笑容,站在原地并未移动分毫,也未曾叫起,只就淡淡说道:“说吧,怎么回事,是什么人的命令,要你们对本王妃的贴身婢女要动杀手的?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王妃我还可以既往不咎,否则的话——”

明乐说着,顿了一下,唇角的扬起的弧度就愈发的深刻起来,“你们应该知道,本王妃的人,最是没有随便给人欺负去的道理。”

大邺的这位摄政王妃护短,对自己身边人的袒护程度几乎可以说是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这一点名声,从当初她第一次入宫赴宴那天就已经传扬开来。

那一众侍卫面面相觑,万也没有想到长平会是她的人。

“王妃,想必这只是误会。”提了口气,那小头目硬着头皮开口,满脸苦涩道,“奴才们事先并不知道这位姑娘是您的人,否则的话也不会冒犯,王妃您大人有大量——”

“误会?”明乐冷声打断他的话,你们的眼睛瞎了,难道还当是本王妃也同你们一样昏聩的吗?说是误会就敢对本王妃的人亮刀子?这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们大兴的皇帝陛下对本王妃有什么意见呢!“

事关两国,这一顶但脑子叩下来,顿时就叫众人都软了脚。

”是奴才们眼拙,并不是陛下的命令叫奴才们对您的人不敬。“那小头领连忙道,心里思忖着就又再度开口道,”王妃,您的婢女过来过来也没有提前通禀了姓名,这才会是引发了误会,请您高抬贵手,饶了奴才们这一次吧!“

这样一来,倒是把责任推到了长平身上了。

明乐莞尔,她是没心思跟这些不入流的小角色浪费时间,便是稍稍缓和了语气道,”罢了,本王妃此次入宫是前来拜会皇帝陛下的,马上叫个人进去给我通传一声吧。“

”这——“他小头目刚松一口气,听了她的后半句话就又是精神一紧,为难道,”王妃,现下天色已晚,皇上当是已经歇下了,怕是不方便。“

”看来今天的误会事还真是不少。“明乐的眸光一敛,声音就突然跟着转冷,道:”不是说肃王和荆王两位殿下此时都还滞留宫中不去吗?皇帝陛下这就歇了?难道是本王妃孤陋寡闻,竟是不知道你们大兴的宫廷之内还可以留着成年皇子过夜这一说?“

后宫是皇帝的后宫,别说是皇子,就是太子——

在正式登基继位以前也是不能在宫里留宿的。

明乐此言一出,一众人等就都跟着齐齐变了脸色。

”王妃这是哪里的话,皇上召见两位殿下自是有公务要谈,稍后自会差遣两位殿下离宫。“那小头目连忙道。

明乐不语,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那人话一出口就察觉自己失言,脸色瞬间就沉的极为难看,尴尬道,”王妃,不是奴才不给您通传,而是皇上之前下了命令下来,今日他和两位殿下之间有要事商量,闲杂人等一概不见,您看您是不是等明日再来?届时——“

”闲杂人等?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我家王妃是什么身份,今天到了你这里反而成了无关紧要的闲杂人等了吗?“雪雁怒道,话音未落已经已经走上去两步,左右开弓给了那人七八个耳光,直把人打的两腮麻木,眼冒金星,然后抬手就把明乐的信物往他怀里一甩道,”马上去进去通传,就说我家王妃有要事前来拜见皇帝陛下,若是耽搁了,只怕你吃罪不起。“

侍卫们心中愤愤,但是对于明乐——

所有人都忌惮着她的身份,不敢得罪。

”是!请王妃稍候片刻。“那小头目咬牙爬起来,招呼了两个人把倒地昏迷的张昆一并给扶着进了宫门。

明乐负手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的背影在灯火阑珊的宫门之内隐没。

红玉和陈氏一前一后从旁边走过来。

”王妃!“红玉低声道,垂首施了一礼,神色复杂道:”奴婢谢过王妃,这一次多亏了王妃——“

”本王妃和荆王殿下怎么说来都还有有些交情,这样生分的话就不必说了。“明乐抬手打断她的话。

”是!“红玉犹豫了一下。

对于明乐这个时候,她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则是希望王她的出现可以帮到纪浩禹,可是从今天的这件事上,她又隐约的嗅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

明乐对自己王爷,哪怕这一次的施以援手,似乎都不是真心实意的。

陈氏一介女流,在面对今天这样的形势的时候,如果不是提前有人给了她保证和提点,她根本就不可能这般泰然镇定。

不言而喻,那个给她指路的人就只可能是明乐。

而这段时间明乐和长平都一直呆在左司大巫医的药庐里,也又间接的说明了另外一点——

那就是,根本早在正式事发的许久之前明乐就已经预知了今日可能应对的局面,而提前给了陈氏提点。

她既然明乐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有提醒纪浩禹早作打算。

只通过这一点来看,红玉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明乐在这件事上是没存私心的。

红玉的言不由衷明乐自是尽收眼底,不过她却不介意——

这层窗户纸也已经没有必要点破了。

红玉的嘴唇动了动,几次都是欲言又止,最后只就沉默着退到一边。

明乐抬眸看向陈氏,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方才让你受惊了,还好吧?“

”嗯!“陈氏淡淡的应了声,脸上表情却还是封冻了一般,完全的不假辞色。

明乐看着她的反应,心里也只能无奈的苦笑一声,道:”我知道哪怕是走到了现在的这一步,你心里也依旧带着犹豫的,我承认我和荆王用这样的手段限制你是有欠着光明磊落的,可是以你如今的处境,你也别无选择。相较于黎贵妃和肃王,最起码我能保证,荆王他是不会对你们孤儿寡妇下手的。事到如今想必在你的心里也有计较,毕竟是什么也比不得性命重要。“

纪浩桀和萧以薇的事,归根结底还是纪浩渊一手促成的,他是一定容不下陈氏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其实你完全不必要对我说这些,今天既然我人已经在这里了,其中轻重就已经是拎清楚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我能怨谁?“陈氏道,终究不过凄声一笑。

这一切都是纪浩桀一手促成,虽然里头掺杂了别人的手段,可如果不是那个男人自己愚蠢,一头钻进了别人的圈套,东宫满门也不至于落得这样的下场。

要和一个死人去计较么?这样的追溯和讨要有用么?

陈氏说着,就已经兀自摇头,”你说的对,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的了,虽然我原本是信不着你的,可你既然是给我指了这条明路出来,我就勉为其难的盲目一次又何妨?“

其实也不是她盲目,而是除此以外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

哪怕她可以放下对萧以薇和纪浩渊那些人的仇恨,也总要替自己的几个女儿谋一条出路,哪怕只是一场胜负未知的赌,她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陈氏是个聪明的,关键时刻又是个拿得起放的下有决断的人,明乐于是也就不再多言。

众人沉默以对的在宫门口等着,约莫过了半刻钟的功夫,宫门之内就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脚步声落地厚重而混乱,明显来人不在少数。

长安等人都立刻戒备起来。

明乐的唇角泛起一丝冷笑,抬眸看过去。

不过片刻,里头就走出来一行人,足有三百余人的阵容。

领头的是个身材健硕的汉子,脸上表情阴郁而冷厉。

”给摄政王妃请安。“刚一出门他就语气冷硬的开口,话说如此,全身上下却无半分的动作,明显就只是个敷衍的态度。

明乐挑眉看向他,唇角带着淡淡的笑容道:”这是怎么个意思?本王妃前来求见皇帝陛下,随便叫个内侍出来引路也就是了,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未免小题大做了吧?“

那人冷着脸看过来:”王妃,想必之前这里的守卫已经跟您讲了,今日皇上已经颁下圣旨,不见任何人,很抱歉让您白跑一趟,您还是请回吧!“

”恐怕今天你还真是请不动我的!“明乐的唇角弯了弯,定定的看着他,语气强硬不容绝:”我再说最后一遍,本王妃前来求见皇帝陛下,马上叫人给我通传!“

”不行!“那人并不买她的账,脸色沉郁始终如一,说着就是一招手,冷声道,”马上关闭宫门,没有皇上的传召,任何人不得随便出入,有违令者,就地格杀。“

言罢就先一步转身退回门内。

外面那些正不知道该是何去何从的侍卫们闻言,赶紧就跟着退回宫门之内,十个人合力就去关门。

沉重的摩擦声响起,宫门缓缓闭合,逐渐将两侧的景物隔绝。

明乐站在门外一动也不动,眼底闪过一抹嘲讽的幽光,侧目对长安使了个眼色。

长安严阵以待,闻言就是果断的一挥手,带着七名影卫直扑过去,一圈走下来,正在合力推门的而是余名侍卫已经哀嚎倒地,各自抱着手腕惨叫不已。

那冷面汉子额角青筋暴起,怒不可遏的沉声道,”摄政王妃,看在你是咱们皇上请来的客人的份上,奴才对您已经够客气的了,我不管你在大邺是什么身份,可是到了这里,就是我们皇上最大,皇上说了今日不会见你就是不见了,你若要硬闯的话,也就别怪奴才们对您失礼了。“

说是就再度下了命令,”轰他们出去,关门!“

可是长安几人却是堵在门口没动,八个人一字排开,刚好是把刚刚闭合到了一半的大门口堵了个严实。

那汉子的眉心一个劲儿的跳。

明乐款步走过去,全不理会那人脸上的杀意和敌意,只是语气闲适的反问道,”天大地大皇帝最大是么?“

”这是自然。“那人道。

”那就最好不过了,在我面前,就不用玩这种虚张声势的把戏了,肃王他如今就算是把持后宫,可是少了那一道手续,他到底也还只是个皇子而不是皇帝。想要拦我的路?他还不够资格,识趣的就马上给我把路让开,否则的话,真叫我动起手来——“明乐冷笑,神色嘲讽的看着他,”要闹到了皇帝陛下的面前去,怕是会叫你们得不偿失。“

封锁宫门的命令的确是纪浩渊下的,这些人可以这般理直气壮的声称是皇帝的圣旨,不过是仗着如今整个后宫都在纪浩渊的把持之下,哪怕是有所怀疑,也没人能够求证。

那冷面汉子原就对明乐抱着敌意,只是为了大局考虑,才一直隐忍。

这会儿文而言,他便是冷笑一声,”有本事你就闯闯看,还真当我的大兴宫门是纸糊的不成,是由的什么人说闯就能闯的。“

那人言罢就反手握住一柄二十多斤重的钢刀横扫过来。

因为刀身本身太重,凌空而过就先带起压迫感极强的劲风。

长安的目色一寒,提剑就应了上去。

有人起了头,后面跟来的御林军自是蜂拥而上。

影卫们待要动手,却是明乐上前一步,目光凌厉一扫,冷笑道:”敢和我动手,你们有几个脑袋?别说是你们这些乌合之众,就算是纪浩渊,别说他现在还不是皇帝,就算有朝一日他真的登上帝位,你们倒是去问问他,他能有多大的能耐,敢和我整个大邺朝廷为敌?“

真正掌握军权的人是纪千赫,别说纪浩渊如今还不确定到底能不能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哪怕是他最后真的得偿所愿——

肯不肯为了他一人的过失而和大邺开战,那也是只有荣王纪千赫说了才算的。

明乐这话无非就是个借力打力的意思,一再提醒——

荣王曾经可是替她出过头的。

在大兴,可以对皇帝阳奉阴违,但是却没人敢去触荣王的霉头。

明乐一边说着,已经旁若无人的迎着那些挥刀相向的御林军往宫门之内走去。

有人的刀锋擦着她的鬓角划过,带起凛冽的风声掠起女子耳畔的一缕发丝,墨发飞扬,就越发衬得那双眸子雪亮清澈,隐隐透出的光彩凛冽锐利叫人不敢直视。

因为她的身份的确特殊,再加上纪千赫的关系,原本气势汹汹的众人突然就失了底气一般的迟疑了。

明乐目不斜视的径自往里闯,影卫要跟她都没让,直接目光一扫斜睨了一眼旁边正和长安交战厮杀的冷面汉子,道:”不必和他讲什么江湖道理,你们合力结果了他!“

这人是纪浩渊的心腹无疑,否则也不会这般来势汹汹的。

言罢就带着雪雁这一行婢女快步进了宫里。

一路行去,这一次明乐并没有乘坐软轿,而是脚下步子飞快,直奔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沿路与无数的人错肩,那些侍卫宫婢也这是惊诧罢了——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如今宫里是纪浩渊当家,可皇帝到底还是没死,也没人敢太往纪浩渊的那边偏,所以这会儿在没有得到明确的命令之前,也都只是装傻罢了。

彼时的御书房里,老皇帝已经听了”李嬷嬷“的一段陈词,一张脸上阴云密布,胸口起伏不已的盯着站在下面坦然与他对视的纪浩禹。

”你还有什么话说?苏溪这个贱人,枉费朕以皇后之礼待她,混淆皇室血统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她都能做的出来,你们母子两个真是好本事,骗了朕这么久,你们好啊!“老皇帝怒声道,他有些激动的过了头,语气起伏不定,也说不出到底是在冷笑还是只是单纯的愤怒。

纪浩禹站在殿中,这一日却是连跪他都不曾,闻言便是轻曼洒脱的笑了,”有什么话说?父皇还需要儿臣说什么话吗?儿臣能知道什么?这话您要问也当是去问我母后,疑惑着趁着现在夜色尚浅,去温泉别院宣了皇叔与这奴才当面对质都好。您问我么?我能知道什么?“

这样的丑事落在他的头上,他居然还能笑的出来?老皇帝闻言,不由的就是眼睛瞪得老大,嘴唇蠕动半天,愣是见鬼一般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还有脸在这里和朕站着说话?“最后,老皇帝怒然抓起桌上的砚台就朝着纪浩禹兜头砸了过去。

这一下,他下手极狠,按照以往的规矩,皇帝要砸谁,谁都得要一动不动的受着,可是这一次纪浩禹却是不再给他这个面子,直接一侧身就轻巧的躲了过去。

砚台砸在地上,碎了一地。

旁边跪着的老嬷嬷浑身都在瑟瑟发抖,头也不敢抬。

老皇帝恼羞成怒,突然拍案而起,对着殿外大声嚷道,”来人,给朕来人,把这个孽畜给朕拖下去,拖下去!“

以前宫中盛传的那些都只是些捕风捉影的流言,他还可以在心里宽慰自己,勉强当这事儿是不存在的,可是现在,被人当面指认出来,说是他的继后和他一直痛恨至深的亲弟弟联手给他戴了绿帽子,尤其这个人还是被纪浩渊找到的。

在自己的儿子面前失了这样大的脸面,老皇帝就更是怒不可遏,有那么一瞬间还险些背过气去。

他咆哮的歇斯底里,却终究是没什么气势。

纪浩渊微垂了眼睛,一声不吭的看着,一直事不关己的静默站立。

纪浩禹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眉目含笑,笑的风生水起的看着老皇帝一个人在演绎着属于他一个人的闹剧。

为了不把事情朝外宣扬,殿中除了张相之外,连一个额外的奴才也没有。

老皇帝吼了两声就气喘吁吁,张相看着心里着急,刚要代为出去叫人进来,却听着外面一阵吵嚷声伴着凌乱的脚步声快速逼近。

”王妃,您不能进去,皇上和两位殿下正在议事,您——“一个侍卫惊慌的道。

”真是笑话,皇帝陛下和两位殿下所谈的是正经事,难道本王妃连夜进宫会是只为着无理取闹的吗?“明乐的声音冷淡又似乎是带了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

”不行——“那侍卫还想拦,”王妃皇上真的下了命令,请您别叫奴才为难好么?“

”既然你不敢通传,那本王妃自己进去就是,皇帝陛下真要怪罪也由本王妃自己一个人担着,不必你们劳心。“明乐道,却是半点也不肯妥协。

殿中几人齐齐变了脸色。

老皇帝的反应最大,脸色僵硬,眼底瞬时窜起一抹浓烈的杀意来。

而纪浩渊此时也终于忍不住抬头,他没看皇帝,而是目光阴冷的看了纪浩禹一眼,狐疑道,”你叫她来的?“

纪浩禹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纪浩渊心里狐疑,心里突然就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按理说纪浩禹的身世一旦曝光,就会被所有人厌弃,他既然是对明乐有心,这个时候避之而唯恐不及,又怎么会把这么女人叫来看他出丑?

哪怕只是谣传,被当面提出来,也足够让他难堪的了。

想着上回那样的手段都没能算计死那个女人,纪浩渊的心里突然就烦闷了起来。

然后便见着身后的御书房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身正式朝服容色明艳的女子款步言笑晏晏的走了进来。

”见过皇帝陛下!“明乐进门,却是直接忽视殿中气氛,对着上座的老皇帝屈膝一礼。

老皇帝目光阴森的看着她,怒道,”谁叫你进来的?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

”没办法,本王妃叫人递了多次的话,左等右等始终等不到陛下的传召,最后只能逾矩直接进来了。“明乐道,不愠不火的看着他,”皇帝陛下,本王妃今日是受人之托,非得要见您一面,和您说两句体己话不可,因为事关重大,实在拖延不得,回头等事情说清楚了,您若是还觉得我走这一趟是刻意寻衅的话,再降罪于我不迟。“

”王妃,你不是我大兴皇室的人,我们如今在讨论的是家事,轮不上你来掺和。“纪浩渊讽刺说道,”事关我们皇室血脉的传承,可不是凭你一两句话就能翻过去的。“

易明乐回来,肯定是冲着纪浩禹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他必须先把这人的话语权驳掉。

第086章 拖儿子后腿的黎贵妃

纪浩渊唇角牵起的弧度讽刺,其中不乏警告的意味。

明乐眨眨眼,含笑向他看去,却是诧异道,“咦,我这都还没开口呢,怎么肃王殿下就先认定了我所言之事会是和你们皇室有关?难不成是本王妃眼拙,竟是不知道,肃王殿下您还有着未卜先知的本事?”

纪浩渊被她噎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顿了一下才冷笑道,“明人不说暗话,你既然人都已经到了这里了,又何必藏着掖着?你说你是受人之托,这事情不是已经明摆着了吗?”

说话间他便是意有所指的挑眉斜睨了纪浩禹一眼,继续道,“纵观整个京城,有本事能请的动你摄政王妃,并且叫你强闯入宫来说事儿的,除了老三,应该也不会挑出第二个人了吧?”

“何以见得?”明乐反问,从容反问。

纪浩渊的脸色变了变,心里暗恨之余却没有接茬。

明乐和纪浩禹之间的关系,经过萧以薇的刻意渲染,这些天在外面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明乐是窝在左司大巫医的药庐里养病所以得了耳根清净,纪浩禹却没少听这类的话,不过对于此事他也是乐见其成,从头到尾都不曾出言澄清什么,如此一来反而叫人越发确定这件事不是空穴来风。

更何况,那天他火急火燎带着昏迷中的明乐进城也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一点更是叫人无从抵赖。

如果说是世人都是捕风捉影,可纪浩渊和老皇帝双方面却都有探子亲眼见到过肃王殿下和大邺的摄政王妃之间的逾矩行为,所以现在,两人心里的想法不谋而合,已经强行将纪浩禹和明乐绑在了一条船上。

纪浩渊如此,老皇帝亦是。

只是么——

这话老皇帝可以私底下拿来训斥纪浩禹,却不能当面冲着明乐讲出来。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擅闯禁宫一事,朕看在大邺朝廷的份上就不追究你的罪责了,你马上退出去。”老皇帝道,语气阴森而压抑,明显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控制,才没叫自己当场爆发。

明乐莞尔,从纪浩渊身上收回目光看向他,道:“皇帝陛下,方才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这一趟我进宫来,全然是因为受人之托,而且事关重大,怕是您不叫我把话说完,我是没有办法就这么离开了。”

“哼!”老皇帝冷哼一声,神色之间已经是明显的不耐烦道,“就算你是大邺的使臣,也无权过问朕的家事,朕现在姑且还客客气气的和你说话,你若是自己分不清自己的本分的话,那就休怪朕不讲情面了!”

言罢就是怒气冲冲的冲着殿外扬声喝道,“来人,把摄政王妃给朕请出去。”

因为明乐的强行闯入,外面的侍卫不仅两难,这会儿早就在门口防备着,听了老皇帝的命令马上就要进来拉人,可是才刚要动作,雪雁带着一众婢女已经摆开了架势拦在了大门口。

“我家王妃是什么身份,岂是你们能随便近身的?”雪雁的脊背挺得笔直,语气色亮,目光冷厉一扫,倒是不至于叫一众的侍卫吓住,也是凭空就生出一种危机感。

自从宋灏失踪以后,大邺方面往边境增兵的消息就已经不胫而走。

这是一种鲜明的态度——

一旦宋灏的事情大兴方面不能给出一个满意的交代来,那么两国兵戎相见就是势在必行的事情。

老皇帝虽然是对大邺朝廷这样强硬的态度十分恼火,却奈何大兴的军政大权并不在他手中,战与不战都要由纪千赫说了算。

为了这事儿他也曾叫人传了纪千赫入宫计较,可是偏偏纪千赫不给这个面子,还是千篇一律,以一个身体不适需要静养的借口给推辞了。

纪千赫这样事不关己的态度已经隐隐牵连到大兴整个朝局的动向,朝臣们都人心惶惶的观望揣测着纪千赫接下来的动作——

毕竟如今是处在皇子之间大位之争的关键时期,如果纪千赫有意要动一动也不无可能。

而也正是受到边境兵权问题的制约,老皇帝才会对明乐一再的容忍,否则的话,不说是明乐前两次在宫里给她的难堪,只就着她和纪浩禹之间那些不清不楚的流言而论,他都不会容下这么个女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给她添堵。

老皇帝的顾虑,明乐一清二楚,所以今天闯宫也没太当回事,此时便仍是面带微笑看着他道,“皇帝陛下,本王妃说过,今日只是受人之托,您的家务事我自是知道无权干涉,可是却不能失信于人。”

“就是这个理儿!”明乐看着他,淡淡的露出一个笑容,“你们的家务事,本王妃也知道不该插手,自然也不会不识趣的随便掺和。可是现在有人求生门来了,本王妃这个人耳根子软,也总不好拒之门外。皇帝陛下您大可以放心,您要如何评定这件事本王妃不会插手,只是看在我朝皇帝陛下和我家王爷的面子上,还请您通融,叫我把人带进来说个清楚。”

明乐对老皇帝的态度,从很早之前开始就已经只维持在表面上的礼貌了,甚至于连尊敬都无。

老皇帝越是看她这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心里就越是恼火,可偏偏她又总能把所有的是说辞都编排的圆滑周到,叫人拿不住把柄。

老皇帝的神色犹豫,阴着脸,目光在纪浩禹和明乐之间转了转。

而纪浩渊却是一下子警觉起来——

这个女人带了人来?肯定就是为着纪浩禹开脱的。

而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叫这个所谓的证人出现在人前的,哪怕在这件事上他已经有十成十的把握老皇帝是会和他站在一起的,可是在一刻还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他都不容转机出现。

“混淆皇室血统就是死路一条,我知道王妃你手眼通天,能人所不能,可是我父皇却是最为讲求礼法规矩的,这一次只怕还是要叫你失望了。”纪浩渊道,说着又转向上座上的老皇帝,恭恭敬敬的拱手施了一礼道,“父皇,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为着您和先皇后的声名,这件事,儿臣还是以为应当从速处理,尽量低调的把事情抹了即可,不宜大肆追究。”

眼下之意,就是快刀斩乱麻,赶紧的结果了纪浩禹来掩饰太平。

纪浩禹听着这话,脸上表情不变,仍是带着淡淡的笑意。

老皇帝沉着脸,紧绷着唇角并没有马上作答,就在这时,忽而听得殿外似是有女子尖锐的叫嚷声响了一瞬,不过大约是被当值的侍卫堵了嘴,下一刻已经戛然而止。

张相察言观色,看到老皇帝眉头皱了一下就赶紧轻手轻脚的退下,去殿外查看。

殿中几人却是全不在意外面的情况,明乐已经就着纪浩渊方才的话道,“既然是和血统有关,当然就马虎不得,这个时候又怎能强撑面子?若是不从重处理,到时候反而会叫皇帝陛下心里横下一根刺,而且如果草率决断了,只怕皇帝陛下也无法对皇室的先祖交代吧?”

在这件事上,纪浩禹想要脱身,唯一的法子就是证明这李嬷嬷的身份是假的。

可是当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纪浩渊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他有把握,绝对不会叫人查出任何的蛛丝马迹来。

所以——

他不怕皇帝严查。

只是这一刻他也分明听出了明乐言辞之间刻意渲染张扬的味道——

按理说,这件事无论最终能不能证明属实,哪怕只是传扬出去,对纪浩禹的打击也是致命的。一个被皇帝怀疑过血脉的皇子,已经注定了是他身上洗脱不掉的污点。

明乐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她还要把事情闹大?

纪浩渊敏锐的察觉——

这事情似乎是有点不对劲的。

正在迟疑间,就见外头张相一脸焦灼之色的快步走进来,神色慌张的俯首在老皇帝耳边说了两句话。

老皇帝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猛然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眼底闪过一丝愠怒夹带着失望的情绪。

不过也只是那么一瞬,他身体之内绷紧的那根弦就已经再度松散了下来,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张相退到一边。

“皇上——”张相低声道,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犹豫再三还是劝道,“您还是抽空过去看一眼吧!”

老皇帝这会还哪有心思管别的,闻言就是怒然瞪了他一眼道:“不就是掉了个孩子吗?叫太医去看了就是,难道朕去了还能叫她再把孩子找回来不成?”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但是在场的几人都是瞬间了然——

如今宫里唯一怀有身孕的人就是萧以薇了,想必是她流了孩子了。

综合前几天发生的事,明乐不用想也能把事情的经过揣测的七七八八,只是却没有想到那肃王妃郑氏看上去那么温柔婉约的一个人,出手竟然也是这般的狠辣。

不过也是赶巧了,事情居然发生在了今天,倒是给她提供了大便利了。

对于萧以薇,明乐已经保留了所有不该有的同情心,不过就是心里一声叹息罢了。

纪浩禹的眉头皱起,只以为这事儿是明乐做的,几乎是下意识的已经扭头朝明乐看去,眼底神色有些复杂难辨。

彼时明乐正在专心想事情,自是无暇注意他的表情,这一眼目光里头的猫腻却是叫站在稍远地方的纪浩渊看的一清二楚。

萧以薇的孩子没了,对他而言其实也是好事,可如果这事儿是出自易明乐这个女人的手笔的话——

他就不得不防了。

因为这个女人不可能凭空出手,串联起来,后头肯定还有后招在等着。

“皇上——”老皇帝的态度十分强硬,张相看了心里暗暗着急。

“滚出去!”老皇帝怒道。

张相一下子就慌了,跪伏于地,慌乱道,“皇上,还是请您去玉坤宫走一趟吧,良妃娘娘闹的厉害,说是——说是——”

他说着,便是心有余悸一般拿眼角的余光看了纪浩渊一眼。

纪浩禹的心跳一滞,脸色一下子就阴沉的近乎可怕——

果不其然,这个女人是有后招的!

“良妃说是贵妃娘娘叫人在她的安胎药里做了手脚。”横竖是瞒不住的,张相干脆一咬牙直接说了。

“你说什么?”老皇帝拍案而起。

她之前的确是被萧以薇的枕边风吹着对她的那个肚子抱了较高的希望,可是后面出了纪浩腾的事情之后这股子热情也都被一瓢冷水给浇熄了。因为那个时候他才重新回归现实,清楚的认识到他当前应该计较的当务之急就是怎么除掉纪千赫,让他给自己让路,否则的话——

到底是哪一个儿子做皇帝又有什么区别?

只是现在他虽然已经歇了立储的心思,却也并不代表着他就会纵容后宫的女人残害他的子嗣,尤其还是在此时他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的时候。

老皇帝满面怒容的大步往殿外走去,错过纪浩渊身边的时候脚下步子下意识的一顿,警告性的瞪了他一眼。

他虽然没说什么,纪浩渊也是心里一凉到底——

如果因为这件事而叫老皇帝认为他们母子存了不该有的心思的话,他毕竟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

纪浩渊的心里一慌,紧跟着也是一撩袍角跟了过去。

纪浩渊的事情就这么在半途搁置了,倒是被晾在了这里。

待到其他人离开了,明乐才侧目对他露出一个笑容,“荆王殿下不去凑个热闹吗?良妃娘娘肚子里的纵然不是你的兄弟,好歹也是侄儿。”

纪浩禹的唇角一如既往一般的噙着笑,可是眼神骗不了人,两个人的目光不经意的轻轻一撞明乐便是敏锐的察觉到他眼底不同寻常闪过的一抹幽光。

“怎么?”明乐微微诧异,脱口道。

纪浩禹是个十分直接的人,这样欲言又止的样子叫人觉得怪异。

纪浩禹一愣,他原来是想要掩藏,却没有想到一时失神倒是晚了一步。

“你——”他张了张嘴,心里飞快的想了一下,便是直接问道,“是你用来转移视线的方法?”

明乐闻言,很是反应了一下才恍然明白他眼底那一抹复杂的光彩到底从何而来。

“走吧!”明乐道,勾了勾唇角。

她没对纪浩禹解释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论及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她的确是就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也犯不着去澄清什么。

这一点纪浩禹也一直知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这件事却还是叫他心里有些隐隐不舒服。

看着明乐裙裾翻飞,背影很快消失在殿外深沉的夜色当中,纪浩禹也赶紧收摄心神快步走了出去。

“王爷!”走到门口,红玉忙是屈膝一礼。

纪浩禹淡淡一笑,意有所指的侧目看了眼殿里。

红玉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老皇帝骤然离去,纪浩渊又是方寸大乱,这一走,倒是没来得及安置殿中跪着的那老嬷嬷。

“知道该怎么做?”纪浩禹道。

“是!”红玉用心的点了点头。

纪浩禹于是不再多言,快步离开。

一行人先后赶到玉坤宫的时候,里头已经炸开了锅。

萧以薇小产过后,身体极度的虚弱,此时却是被荷露扶着歪在后殿的一张睡榻上,满眼戾气的盯着跪在跟前的一个宫女,咒骂道:“本宫平日里待你也算不薄,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伙同外人来谋算本宫的孩儿,你这贱人!贱人!”

她的情绪激动,几句话说完就因为气血不足浑身都跟着抖了抖。

那宫女脸色刷白的跪在地上,死咬着下唇,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娘娘息怒,当心身子。”荷露递了参茶过去给萧以薇喝了一口,又一下一下的给她抚着胸口顺气。

萧以薇此时是急怒攻心,她的这一胎本来就是来的不光彩,如果保住了,到时候占着一个老皇帝老来子的名头或者还能有些指望,可是现在孩子没了,也就预示着她的一切都完了。老皇帝对她已经不再上心了,她再想要怀上的机会根本就等同于无。

一个没有根基又没有儿子傍身的妃子,之前还因为得宠而成了无数人的眼中钉,可想而知待到老皇帝大去之后她的命运会是怎样。

现在只要想到这一点她就遍体生寒,浑身发抖。

荷露见她身上打颤就忙对身边宫女吩咐道,“快,快去把齐太医叫进来。”一边又是焦急的给萧以薇抚着胸口顺气道,“娘娘您怎么了?您可千万要看开啊,您还年轻,孩子还会有的,现在养好了身子才是关键。”

萧以薇闻言却像是被人踩到了痛脚,目光阴鸷一把用力甩开她的手,“滚!”

荷露被她推的跌坐在地。

萧以薇看着她,阴森森的冷笑起来,然后抬手一指门口厉声道,“来人,给本宫抬了板子来,把这些个玩忽职守的贱人挨个行刑!”

言下之意,就是她身边的人一个都不翻过。

荷露吓的脸色一白,连忙爬起来跪下磕头,“娘娘饶命,奴婢知错了,求娘娘开恩,饶了奴婢吧!”

“若不是你们这些东西没用,本宫的孩儿如何会就这么去了?”萧以薇冷笑,眼底泛着幽暗的冷光,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杀气怒声道,“来人,本宫的话你们听不见吗?把这些不中用的小贱人都给我处置了,一个不留!”

此言一出,满殿的宫女都软了脚,哭喊着跪下去告饶。

侍卫们看着她这副神气也都跟着头皮发麻,还哪里敢于违背她的命令,进来便要将人拖出去。

“不准拖出,就在这打!”萧以薇喝道。

宫里主子处置奴才的手段层出不穷,可是作为上位者却是大多忌讳血腥的,哪怕是要打杀了奴才泄愤,一般说来也都是吩咐拖到院子里,主子在屋里能听到个声音也就是了像萧以薇这样公然要求在殿里行刑的,却是头一遭。

侍卫们想要劝诫,可是看着她那副仿佛要吃人一般的神色却是谁也不敢多嘴,生生的把将要出口的话尽数吞咽入腹。

侍卫取了板子来。

萧以薇谨慎服侍宫是四名大宫女,八名二等宫女,另有四名嬷嬷,再加上以荷露为首的四个教养姑姑,合起来二十个人。

侍卫的人手不够,干脆连院子里的内侍也都招呼了过来,轮圆了板子朝着一重宫婢身上招呼。

霎时之间整个殿中就是一片惨叫声此起彼伏,女人们的尖叫声,哭喊声,告饶声浑成一团,在殿中缕缕回响,听的正在行刑的侍卫太监都是头皮发麻。

萧以薇冷眼看着,唇角渐渐蔓延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来——

她知道自己在这宫里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所以无所畏惧,在这最后的关头自然是有冤抱冤有仇报仇了。

荷露等人叫苦不迭,一声接着一声的告饶,可是她一直都是无动于衷。

这些个她近身服侍的宫女嬷嬷也都是养尊处优,生平没做过什么重活儿,不过十余个板子下去就已经有人皮开肉绽,衣物被染红了一片。

萧以薇看着,这才觉得胸口里积压的怨气跟着散了些。

“打!给本宫狠狠的打,谁敢手下留情,都一起给本宫打了。”萧以薇快意的大声道,叫人绝难想象平日里看上去那么柔弱温顺的一个人竟然会有这样嗜血疯狂的一面。

有两名宫女不堪忍受晕死了过去,萧以薇便叫人泼醒了继续打,就是要听着她们嚎叫来泄愤。

大殿当中慢慢的有隐约的血腥味儿弥散开来,叫人几欲作呕,她却是浑然不觉一般。

老皇帝等人过来的时候,还不等进了玉坤宫的大门就先听见里头鬼哭狼嚎的声音,生生凄厉,夜色弥漫之下,那感觉就好像的入了修罗地府一般。

“良妃这里在闹什么?”老皇帝的脑子里头嗡嗡的,冲着门口把门的内侍破口大骂。

“皇上吉祥!”那内侍也是被院子里的动静折磨的精神紧张,甚至于都没有提前察觉老皇帝一行人过来,这会儿仓皇跪地,如实回道:“娘娘责怪身边的人照顾不周,正在发脾气,责罚下头的人呢!”

老皇帝也不能说是萧以薇这样做不对,只是这会儿他是真的听了这里的声音就觉得打从心底里厌恶,一脚踢开那内侍走了进去。

“皇上驾到!”张相赶紧提了口气,大声通禀。

里头的人闻了动静,不管是负责行刑的还是正在被行刑的都是如蒙大赦,所有人都赶紧跪地行礼:“给皇上请安!”

老皇帝一脚快进门去,紧跟着被殿中弥漫的血腥味儿一冲险些就要倒退回来,再环视一眼趴在地上的那些奄奄一息的宫女嬷嬷,心里的火气就一拱一拱的网上冒。

“皇上!”萧以薇回过神来,脸上诡异阴冷的表情瞬间消失无踪,赶紧跪下去抱住老皇帝的一条腿哭诉道,“皇上,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老皇帝已经提前得了消息,这会儿的反应便有了几分冷淡,只是冷冷的看着这殿中情形没有说话。

气氛冷场,萧以薇微微一怔,就又继续道,“皇上,臣妾的孩子是被人害了,请您替臣妾做主啊!”

老皇帝起初过来,的确是带着几分怒气要处置此事,可是这会看着这殿中狼藉一片的场面,却是连带着萧以薇都一并恨上了。

他的目光冰冷,只就冷哼了一声,道:“还不把这里处理干净了?”

“是,皇上!”张相应了,赶紧招呼了人进来把殿中血迹也一并清理了。

老皇帝坐在了榻上,萧以薇爬过去抱住他的靴子,哭的肝肠寸断,“皇上,臣妾的这个孩子得来不易,好不容易怀到了今天,眼见着再有两个多月就要生产了,却就这样罔遭了毒手,皇上您要替我们的孩子做主啊!”

老皇帝和纪浩渊先行,而明乐和纪浩禹两人则是迟到一步,进门的时候刚好见到张相带人把半死不活的荷露等人往外抬。

“可惜了!”明乐见了,不用想也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对于萧以薇迁怒奴仆一事却是给了这么一个出人意料的评价。

纪浩禹却是立刻就明白了她话中深意,轻笑一声道,“这个女人本来也没什么远见,会在这个时候破罐破摔也没什么意外的。”

老皇帝当初之所以会盛宠萧以薇,看上的也不过就是她那点儿温柔小意的女儿姿态,如今她却闹了这么一出出来,虽说是事出有因,但却是生生的掐了老皇帝心里对她的最后的那一点念想了。

明乐摇头一笑,并没有再说什么,就和纪浩禹举步走了进去。

彼时萧以薇正跪在老皇帝脚边指着旁边的那名宫女道,“皇上,就是这个奴才和人里应外合在奴婢的安胎药里动了手脚,请皇上为臣妾主持公道。”

老皇帝的目光顺势扫过去,那宫女惶恐的连忙垂下眼睛。

萧以薇这里折腾了这么长的时间,那些板子虽然还没打到她的身上来,她的嘴唇却已然是咬出血来了。

“良妃所言,可是属实?”老皇帝冷声问道。

“奴婢——奴婢——”那宫女的身子一抖,整个儿匍匐下去,可是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

“皇上跟前,你还不从实招来?难道还想瞒天过海吗?”萧以薇怒道,说着就擦了把眼泪,取过桌上的一张银票和一个小瓷瓶呈到老皇帝面前,愤恨道,“皇上,这就是这贱婢那里搜出来的,有她谋害臣妾时候用的药,还有五百两银票。这银票的票号臣妾已经叫人去查过了,原是属于挂在肃王府一个姓薛的管事名下的,请皇上传召黎贵妃前来对质,这件事定然是与她有关。”

她并没有直接指认纪浩渊,是因为知道在如今的这个情形之下纪浩渊不会蠢到会对她下手,可是黎贵妃那个女人就不一样了。

当然了,如果扯出了黎贵妃的话,纪浩渊也连带着不可能逃了关系去。

老皇帝手里捏着那张银票看了一眼,然后便直接抬头朝纪浩渊看去。

纪浩渊的心口猛地一缩,连忙一抖袍角跪下,正色道,“父皇,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儿臣相信母妃不会坐下这样的事情。不过既然良妃娘娘有所怀疑的话,还请父皇传召母妃过来,当面把事情说清楚了,也省的一家人之间闹了隔阂。”

有了这样的证据摆在面前,他如今哪怕是想给黎贵妃撇清了关系也不能,说的多了反而是此地无银,叫老皇帝更加怀疑。

“张相!”老皇帝把那银票随手搁回桌上,扭头对张相使了个眼色。

张相会意,连忙领命去了交泰殿。

萧以薇一直扯着老皇帝的袍角哭哭啼啼的抱着委屈,殿中的其他人则都是沉默以对一声不吭。

纪浩禹和明乐的确是只是抱了看戏的心态在旁观,可纪浩渊虽然面上竭力维持镇定,心里却不太平,几乎可以说是心乱如麻。

如果只是黎贵妃本身的话,他并不相信黎贵妃会在这个时候多此一举的做了这件事,可是有着之前对明乐的怀疑,他心里就没谱了。

毕竟——

黎贵妃并不是个真能沉住气的,如果是易明乐那女人动了手脚煽动了她,这也不无可能。

这样想来,他心里就越发的焦躁起来,甚至于更加后悔上一次没有不顾一切直接除掉她,哪怕是拿了老皇帝的命做代价都好,至少不至于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困境。

此时的交泰殿内,黎贵妃得了萧以薇小产的消息便是喜上眉梢,满面得色的优雅品茶。

“这个贱人,还想着在本宫的面前跳脱玩手段,她也配么?”黎贵妃道,唇角扬起一抹笑,十分的惬意自在,“现在没了肚子里的那个指望,本宫倒要看看她还能如何的风光?”

单嬷嬷垂首立在旁边,一声不吭,垂眸敛目不知道在想什么。

“娘娘——”黎贵妃身边的一个大宫女宁兰心有忧虑,连着看了单嬷嬷好几眼都没见对方有掺和的打算,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良妃那里是一定会到皇上跟前去闹的,我们买通的那个宫婢到底也不是自己人,万一会出什么纰漏的话,恐怕要牵连娘娘的,是不是——”

“一个小小的贱婢而已,能起什么风浪。”黎贵妃不甚在意道,对身边另一个宫女宁玉挥了挥手道:“去给肃王妃传个信,就说她的气本宫替她出了,叫她不要多想,安心养胎就是,万事都有本宫在这。”

萧以薇自从被禁足以后老皇帝就再不曾去探望过她,黎贵妃之所以会这样的有恃无恐,也是看穿了这一点,认定了萧以薇没有复起的可能,否则的话,要做这件事她还真是要掂量着来的。

宁玉领命去了。

“单嬷嬷,您看——”宁兰想拦就不敢,不由的急了起来,最终也只能转移了方向,乞求的看向单嬷嬷。

单嬷嬷抬了下眼皮。

黎贵妃有所察觉,扭头朝她看过去,“嬷嬷你的意思呢?”

要买通了人来做手脚,做妥当的法子怎么可能是用银钱收买?一则拿住对方的软肋胁迫,二来么——

自是只有死人才能守得住永远的秘密。

这一次黎贵妃是听了肃王妃进宫哭诉,说是萧以薇竟然买通了太医对她腹中胎儿不利,求黎贵妃给她报仇。纪浩渊一直还没有嫡子生下来,黎贵妃对肃王妃的肚子自是万分的看重,立刻就起了报复的心思。

若在往常,单嬷嬷一定会拦着的,可是这一次么——

她破天荒的选择了沉默。

黎贵妃自认为萧以薇大势已去,动作起来便是毫无顾忌。

“这件事么——”单嬷嬷露出思索的神情,沉吟着刚要开口说什么,外面就有另一名黎贵妃的心腹宫女快步走进来道,“娘娘,奴婢刚刚得到消息,说是皇上奔着良妃娘娘那里去了。”

纪浩渊今日会对纪浩禹有所动作,这一点黎贵妃是知道的,闻言就猛地一下子站了起来道,“那御书房那边呢?还有别的消息吗?”

“没有!”那宫女摇头,面色凝重,顿了一下又补充,“还有一点,就是大邺的摄政王妃强闯入宫了,这会儿正跟着皇上一起往玉坤宫去了。”

“什么?她怎么又进宫来了?前几天不还说是病的快死了吗?”黎贵妃的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道。

对于明乐,她的心里已经起了一种明显的戒备心里,一听到明乐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进宫,突然就有点心慌了起来。

那宫女方才的话只说了一半,这会儿看着黎贵妃的脸色不好就心虚的垂下眼睛。

单嬷嬷看过去一眼,冷声喝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有话就直说!”

“这——”那宫女面有迟疑,偷偷的打量了一眼黎贵妃的脸色道,“咱们在御书房的眼线说,本来皇上已经下令要处置了荆王殿下了,可是摄政王妃突然出现拖延了时机,再到后来——”

那宫女越说声音越弱,最后便是一咬牙跪了下去,“再到后来刚好玉坤宫的人闹到御前,皇上震怒,就暂时抛了那事儿不管,去了良妃娘娘那里了。”

换而言之,若不是黎贵妃在萧以薇那里打了这一岔子,这会儿纪浩禹的事情可能就尘埃落定了。

黎贵妃的脸色一白,颓然坐回椅子上。

她只是想着趁老皇帝顾不上后宫这里的时候解决了萧以薇这个心头大患,却是怎么也没想到竟是阴错阳差的为了她的这个临时起意的决策而拖了儿子的后腿,影响了大局。

“都是本宫莽撞了。”黎贵妃用力的掐着座椅的扶手,心里突然慌乱了起来,左右想着还是心乱如麻,就忙是回头握了单嬷嬷的手道,“嬷嬷,现在怎么办?那件事耽搁下去绝对的情况不妙,现在可有什么速成的法子,可以快刀斩乱麻?”

“娘娘,现在已经不是担心荆王那事儿的时候了。”单嬷嬷叹一口气,神色之间也是少有的凝重之色,对宁兰道,“马上想法子,把玉坤宫里的那个丫头灭了口,一定不能叫人撬开了她的嘴巴。”

黎贵妃闻言,顿时就后怕的出了一身的冷汗,不可置信道,“嬷嬷你是说——不!不会的,皇上对那个贱人已经厌弃了,难道还会为着她再出头不成?”

“娘娘,您别忘了,良妃她丢的可是龙种,那也是皇上的骨肉,皇上可能不会为着她出头,可是孩子没了,再被她煽风点火的一挑拨,就难保皇上不会大肆彻查此事了。”单嬷嬷道,说着就叹了口气。

得知肃王妃进宫来找黎贵妃哭诉的时候她就借故躲了出去,而黎贵妃是个经不起挑拨的,不出所料赶在她回来之前就已经吩咐人对萧以薇下了手。

所以这会儿哪怕是黎贵妃知道走错了路,也是找不着由头来怀疑她有推波助澜的用意的。

黎贵妃的手脚冰凉,神色慌乱的目光四下里乱飘。

宁兰一跺脚,刚要出去安排,外头已经有个二等宫女急匆匆的跑进来,道,“娘娘,张总管来了,说是皇上请您去玉坤宫!”

“什么?”黎贵妃惊呼一声,下意识的扭头去看单嬷嬷。

单嬷嬷皱着眉,面沉如水,“可说了是有什么事?”

“奴婢问过了,说是良妃娘娘小产,从小厨房里揪出来一个意图不轨的丫头,并且——并且——”那宫女说着就面露惶恐道,“说是受了娘娘的指使!”

黎贵妃在宫中纵横多年,杀人不见血的事情做了无数,这却是头一次因为这点小事阴沟里翻船。

她的整个人都瞬间呆滞,直愣愣的正坐在了椅子上一动也不动。

“娘娘!”宁兰焦急的唤了一声。

后面却是单嬷嬷低呼一声:“遭了!”

第087章 猪一样的队友

“嬷嬷!”黎贵妃的心头一颤,指甲就在单嬷嬷的手背上掐出几道深刻的血痕。

“娘娘,怕是要出事了。”单嬷嬷道,也容不得再和黎贵妃多解释,只对宁兰吩咐道,“你马上去把宁玉追回来,万也不能叫她出了宫门。”

黎贵妃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就是手脚冰凉,忙对宁兰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既然老皇帝是定了心思要查这件事,这个节骨眼上宁玉还要出宫,万一被侍卫拦下报到老皇帝的跟前去,就势必要露馅的。

黎贵妃虽然后知后觉,却也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

这会儿就连单嬷嬷的脸上都是难得一见的凝重表情。

“嬷嬷,现在要怎么办?”黎贵妃六神无主,用力握着单嬷嬷的手。

单嬷嬷眉头深锁,似是在飞快的思量着什么,见到宁兰转身要往外走,就突然目光一凝,叫住了她道:“你等等!”

宁兰回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单嬷嬷上前一步,把黎贵妃的手递到她的手中,吩咐道,“皇上那里的传召不能拖延,否则只会惹得皇上疑心加重,你陪着娘娘先去吧,还是我亲自去追宁玉,要不然我不能放心!”

黎贵妃多少是有些胆怯,担忧的看着她,“可是嬷嬷——”

“娘娘,您也说了,不过就是揪出来的一个贱婢罢了,又是玉坤宫的人,到时候您就咬死了不认,哪怕说是良妃他们主仆联手要陷害您也不是说不通的。又没人捉住娘娘您的手腕,只要您咬紧了牙关不松口,想必皇上也不能强行把这么一个罪名栽赃到您的头上去,再有二殿下在旁边替您周旋,这件事当是还有转机的。”单嬷嬷道,安抚性的用力拍了拍黎贵妃的手背,“现在的关键是宁玉,万也不能叫她被人拦下,否则的话,就真的解释不清了。”

黎贵妃心里其实是并没有太把萧以薇看在眼里的,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不觉的就放宽了心。

“那好,嬷嬷你快去快回,一定不能叫这事儿再出了纰漏。”定了定神,黎贵妃道。

说着已经起身,整理了衣袍扶着宁兰的手往外走去。

单嬷嬷站在原地目送,眼底逐渐有冰冷的笑意浮现,映在灯影之下,有种别样诡异的感觉。

单嬷嬷做事黎贵妃是最放心不过的,这边出了正殿,心里慌乱的情绪就已经褪了大半,端着一副高贵从容的姿态见了张相。

“贵妃娘娘万福。”张相上前行礼,“深夜前来打扰娘娘,还请娘娘恕罪,只是皇上急召,所以才——”

“张总管不必如此,本宫都明白。”黎贵妃道,目不斜视看着远处,“本宫随你走一趟就是,别叫皇上久等了。”

言罢就先行一步往大门口走去。

张相看着她这副从容镇定的表情就是心中生疑,不过却是一个字也没多言,赶紧收摄心神快步跟上,引着黎贵妃去了玉坤宫。

彼时那殿中的血腥味还没有完全散尽,殿门大开,殿中气氛冷肃,就只有萧以薇哀痛的哭声回旋不绝,其他人都是表情严肃的静默不语。

黎贵妃从殿外进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跪在靠近大门口的纪浩渊。

她的眉头一皱,心里就跟着闪过一丝不愉的情绪,走进去道:“臣妾见过皇上!”

纪浩渊稍稍侧目看过去一眼,没见到单嬷嬷,刚刚往下落了一半的心突然之间就再次悬了起来——

这件事,让他莫名觉得心慌。

“黎贵妃,你还有脸来,你还我儿子的命来!”萧以薇的哭声戛然而止,目光凶悍的骤然回头。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是控制不住情绪的想要扑上去,可是因为小产过后身子太过虚弱的关系,只觉得手脚虚软,为了不至于把自己闹的太难看了,只能暂时压抑了下来。

老皇帝目光看过去,阴冷之中带了审视。

因为心虚,黎贵妃的心里顿时就抖了一下,不过旋即想起单嬷嬷的话,就又飞快的镇定下来,道:“良妃妹妹的事情臣妾已经听张总管说的了,妹妹刚刚失了孩子,本宫也甚为痛心,可是又何故这样无端的攀咬本宫?这件事和本宫有什么关系?”

“你——”萧以薇怒然开口,老皇帝却是先一步冷声道,“真的和你没关系吗?”

黎贵妃讶然,把眼睛瞪得老大,目光悲凉而委屈,跪下去道,“皇上,良妃妹妹要攀诬臣妾,臣妾无话可说,毕竟这宫里从来就不乏这样的手段和把戏,可是难道就连您也信不过臣妾吗?您说这样的话,当真是叫臣妾心寒。”

“你还在演戏?”萧以薇怒道。

若是放在前几个月,她还能仗着在老皇帝跟前的地位和黎贵妃斗一斗,可是现在已经没有资本了。她的孩子没了,而黎贵妃可是在老皇帝身边呆了几十年都盛宠不衰的,如果叫黎贵妃说的多了,难免老皇帝不会惦念旧情。

萧以薇自是不会给她这个机会,扭头就去拽着老皇帝的袖子哀哀的哭,“皇上,臣妾所言句句属实,绝对没有平白无故的攀诬谁。夏香不过就是个三等宫女,一年的月例银子能有多少,她的屋子里搜出了不干净的东西,还有那张银票也是铁证,请皇上替臣妾和咱们的孩子做主,万也不能叫咱们的孩儿枉死啊!”

失了这个孩子,她是真的伤心,只不过其中绝大多数的原因还是因为后路断了。

见她哭的哀戚,老皇帝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黎贵妃看在眼里却是愤恨不已,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紧紧的攥着,强压着火气不叫自己失态。

老皇帝看着黎贵妃镇定自若的面孔,心里便有了一丝怀疑,随手抓起旁边桌上放着的那张银票扔到她面前:“你自己看,看完了给朕一个解释。”

黎贵妃硬着头皮将那银票取了反复的看了两遍,最后还是面露狐疑之色的抬头看向皇帝,“不过就是一张银票罢了?皇上叫臣妾看什么?这——可是有什么不妥?”

得了单嬷嬷的提点,这会儿她自是知道应当如何应对。

萧以薇不由的急了,大声道,“你还装?这银票可是从肃王府里流出来的,是你用以收买这个贱婢害我腹中孩儿的证据,黎贵妃,枉我还一直将你视作亲姐姐一般的看待,没想到你竟是如此心狠手辣,连我腹中胎儿都不肯放过吗?”

她的语气铿锵,带着数不尽的怨念。

黎贵妃的心里也是压着一口火气,脸上却还是做出一知半解的表情,只是看着老皇帝道,“皇上,良妃这是什么意思?什么肃王府?这银票是——”

纪浩渊不比老皇帝,到了这会儿他要是还看不出来自己的母妃是在故意演戏,那也就没有资本和太子平分秋色抗衡了这么多年。

不过就算是明知道这事儿和黎贵妃脱不了干系,这会儿见了她这番表现,纪浩渊的心里倒是稍稍安定,于是膝行上前,与黎贵妃并肩跪在一起,叹了口气提点道,“这银票的持有者郑宽是我府上的一个管事,母后,父皇也并不就是怀疑您,只是这件事也的确是巧合了些。”

钱庄的银票虽然审查并不严格,随便什么人持票都可以兑换现银,但是在存银的时候却是需要留下存银之人的姓名记录的。黎贵妃当时也是小心为上,自是不会拿自己名下的银钱来买凶,所以便绕了个弯子,叫肃王妃找了个不起眼的人顶了名字。

她当时只是想着萧以薇受了这一次的重创之后必定灰飞烟灭,却是没想到这女人的动作竟是如此迅捷,居然这么快就扒到这条线上了。

“所谓无风不起浪,朕再最后问你一遍,良妃小产,真的和你没有关系吗?”老皇帝道,语气不觉的加重。

黎贵妃咬死了牙关,抹了把泪道,“皇上,臣妾所言句句属实,臣妾知道您宠爱良妃,又对她的孩子抱了很大的希望,可是臣妾服侍您多少年了,臣妾是什么脾性您还不清楚?我怎会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她说着就更是面露悲戚之色,一边捏着帕子佯装抹泪,一边拿眼角的余光注意着老皇帝神情,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就是一张银票罢了,就算真是挂在肃王府里头哪个下人的名下又怎么样?就连良妃宫里、皇上您的眼皮子底下都能出现有人谋害皇嗣这样的事情,更何况区区一个肃王府?若是有人买通了肃王府的下人意图栽赃嫁祸臣妾,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一番话,当真可以称之为圆滑。

萧以薇一下子就急了,抬手猛地一指她道,“你血口喷人!”

言罢,又再伏在老皇帝的膝头哭的悲痛欲绝,“皇上,臣妾受一点委屈没什么,最可怜是我们没出世的孩子,臣妾辛辛苦苦的怀了他,还没能等着他来到人世间来叫我一声娘就这么送了他走。皇上,臣妾只是替我们的孩儿觉得委屈,您一定要替我们的孩子做主啊!”

老皇帝的目光阴了阴,越过黎贵妃二人,看向龟缩在旁边大气不敢喘的宫婢夏香,“你来说,这银票到底是从何得来?到底是何人指使你对良妃做的手脚?”

既然是被揪出来了,夏香也很清楚自己的下场,不管她招认与否都是必死无疑。

“奴婢——奴婢——”夏香使劲的伏在地上,浑身抖的像筛子一样,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咬牙道,“是奴婢做的,是奴婢罪该万死在良妃娘娘的安胎药里做了手脚,请皇上赐死!”

老皇帝怒喝道,“朕是问你究竟受何人指使!”

夏香不过一个全无背景依靠的下等宫婢,就算是说破了大天也没人会相信她是自主做的这件事。

“是奴婢做的!是奴婢自己做的,没有受任何人的指使。”夏香道,说话间还在不间断的不住叩头,额头磕在地面的金砖之上砰砰作响,“最近这段时间良妃娘娘被皇上禁足,心情不好,经常拿下头的奴婢出气,前两天娘娘又发了脾气,掀翻了一碗滚茶到奴婢的身上,奴婢心里气愤,后来一时想不开才做下这大逆不道之事,请皇上赐死!”

“你胡说!”萧以薇勃然变色,大声反驳,转身又去扯老皇帝的袖子,刚要再说什么,夏香已经心一横拉开自己的领口,露出衣物下面一片血肉模糊的皮肤。

夏日里,皮肤已经隐隐有些溃烂,红肿一片,伤口周边还有没来得及挑破的血泡,的确是烫伤无疑。

她的浑身都在发颤,这会儿却是打定了主意只能一条路走到黑,继续道,“良妃娘娘外表温良,实则手段最是个狠辣恶毒不过的,尤其是被禁足的这段时间,整个玉坤宫上下几乎所有的下人都遭了凌虐。奴婢知道自己犯了死罪,横竖就是死路一条,哪怕是死,奴婢也不愿意再受这份罪了。”

如果不是萧以薇的黑手太多,说起来黎贵妃若是真想要收买一个不要命的宫女替她下药也不是很容易突破的,这一次倒算是阴错阳差了。

对于萧以薇的为人,若在以前老皇帝也许还会觉得这夏香是被人指使了来诬陷她的,可是今晚在亲见了她之前对待荷露那些人的手段之后心里对这夏香的话倒是信了大半了。

老皇帝阴冷的目光扫过去。

萧以薇心里一抖,蓦然白了脸。

她的嘴唇动了动,目光闪躲想要对老皇帝说什么,但是转念又觉得这样苍白的解释半点用处也无,于是也就不顾老皇帝在场,直接怒然对着夏香道,“你说是你自己挟私报复本宫,那么好,你说,在你屋子里搜出来的这张银票又是怎么一回事?”

夏香到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顿时就被她问住,咬着嘴唇垂下头去不吭声。

纪浩渊看着时机差不多了,就对老皇帝叩了个头道,“父皇,这件事可能只是巧合了,儿臣府上有些产业,为了管理疏通方便就分散挂在了几个管事的名下,头几日母妃说是她手头的银子不够使,儿臣便让王妃给送了些银票入宫,不知道可是——”

他的语气故意放的很慢,给了所有人一个反应斟酌的机会。

黎贵妃的心中微微一动,就趁人不备,又借着广袖遮掩使劲拽了下身边宁兰的裙角。

宁兰一个机灵,立刻明白过来,连忙跪下去道,“娘娘恕罪,那日肃王妃的确是托人转交了三千两的银票入宫,是奴婢去接的。当时在御花园正好赶上起风,奴婢手下一个不慎没有接稳,后来再捡起来的时候就缺了其中一张,奴婢怕娘娘责罚,所以便瞒下了,少报了五百两。”

那夏香闻言,立刻接下话茬,“那银票是奴婢在御花园的假山后头捡到的。”

众口铄金,珠联璧合的一个大逆转,生生的就捏造出来一个真相。

对于黎贵妃等人的说辞,萧以薇是一个字也不信的,可是眼见着皇帝的面色有所缓和,她的心里顿时就慌了——

这一回若是叫黎贵妃母子就这么蒙混过关的话,她绝对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的。

萧以薇用力的掐了一下自己大腿强迫自己冷静,脑中思绪飞转,目光不经意的瞥了眼旁边战战兢兢跪着的夏香,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冷笑道,“本宫记得你家里好像还有个十岁的妹子是吧?今天这事儿你想要自己扛下来不打紧,你不想活了也不打紧,但是本宫还要提醒你一句,你最好是想清楚了!如果真的是你自己起意害了本宫的孩儿,就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如若你是受人指使的话——本宫还可以求皇上网开一面!”

夏香的身子一抖,惊恐的抬头朝她看去。

萧以薇的目光阴冷,带着嗜血的杀意,凝聚起来,满满的都是威胁。

夏香的嘴唇颤抖不已,足见心里的挣扎。

纪浩渊的目色微微一冷,看向萧以薇道,“良妃娘娘这是做什么?当着父皇的面就这样威逼这个丫头,就算她现在反口污了谁——父皇英明,只怕也不会当真的吧?”

萧以薇现在是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可她的身世就是个天大的把柄,纪浩渊很清楚这个女人惜命的程度,哪怕现在前途灰暗,不到万不得已她也舍不得玉石俱焚。

萧以薇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果然迟疑了。

老皇帝的目光在几人身上皴巡了一圈,最后落在夏香身上,“这个丫头的话颠三倒四,还是先动刑之后再说——”

说着就朝殿外招了招手。

夏香浑身一软,自是明白自己在劫难逃,不过经过方才一番明枪暗箭她也算看清楚了——

和萧以薇比较起来,还是纪浩渊技高一筹。

“皇上,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一切都是奴婢的私心作祟,奴婢该死!”夏香道,眼见着侍卫要上前来拉她,突然就用了所有的力气挣扎着避开两个侍卫的手。

“快拦住他!”这样的事张相所见最多,第一个反应过来,尖着嗓子嚷,不过却还是晚了一步。

砰的一声闷响,夏香已经卯足了力气撞在了旁边的一根红漆柱子上。

鲜血奔涌,将那柱子的颜色溅染的更加鲜艳几分,她的身体也如同一个破布袋一般缓缓的落在了地上。

黎贵妃和纪浩渊各自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萧以薇则是目瞪口呆,等到反应过来,一颗心就直接一凉到底——

她是万也没有想到夏香这个丫头竟会有这般勇气。

这便算是死无对证了,她就算是还想追究也无能为力。

老皇帝看着地面上蜿蜒淌过的一道血流,眼底露出嫌恶的神色。

“皇上——”萧以薇猛地回过神来,纪浩渊已经先她一步开口道,“父皇,看来这个丫头是自知死罪难逃,这样一来倒是便宜了她了。”

事到如今,老皇帝还能说什么?

萧以薇的孩子横竖是没了,再者了——

经过今日一事,他对这个女人最后的一点情意也都消散无踪了,这会儿哪怕是对黎贵妃和纪浩渊还有怀疑也懒得追究了,宁肯装着糊涂罢了。

他的儿子,如今唯一可用的就只剩下纪浩渊了,他宁可就把之前听到的一番说辞当做真相了。

“罢了,此事到此为止吧!”心中黯然,老皇帝疲惫的摆摆手。

张相上前扶他,他起身后只看了黎贵妃母子一眼,道,“起来吧!”

言论上他没有宽恕也没有指责任何一方,这说明他心里对双方都信不过。

收到这个信号,纪浩渊心里就是不觉一凛。

“谢过父皇!”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纪浩渊率先起身,亲自把黎贵妃搀扶起来。

“皇上,我的儿子不能白死。”眼见着老皇帝要走,萧以薇急了,膝行过去再度一把抱住老皇帝的腿,仰着头期期艾艾的看着他道,“皇上,那也是您的儿子,您真是就这样放任不管了吗?”

老皇帝的眉头皱的死紧,看着她楚楚可怜的苍白面孔,心里刚刚起了一丝怜悯之心,但是再一想到她之前责打荷露等人时候的那副豺狼虎豹一般的表情就觉得心里堵的厉害,一脚踢开她。

萧以薇的身子本就极端虚弱,歪倒在了一边。

老皇帝举步往外走,经过纪浩禹和明乐身边的时候就冷冷的扫了一眼,道,“跟朕回御书房!”

萧以薇这里的事不过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纪浩禹的身世问题才是耽误之急。

明乐的唇角牵起一抹笑容,她今天其实有一半的目的就是冲着萧以薇来的,既然阴错阳差的已经来了玉坤宫了,事情自然是要在这里解决的。

微微提了口气,明乐刚要开口,却见殿外有御林军拖拽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宫女从院外进来。

那宫女的头发蓬乱,胸前的衣物上似是被刀锋刺破,染了丝丝缕缕的血迹,唇角也挂着一抹残红,被两个侍卫拖着,鞋子已经掉了一只,这一路走来的距离明显不近,脚趾也被磨破了皮,擦过地面,留下一道不甚明显的血痕。

老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就黑如锅底灰,下意识的顿了步子。

张相心里暗骂一声,赶紧快步上前,对那两个侍卫压低了声音喝道:“不要命了吗?还不拖出去。”

“大总管,奴才们也是不得已,有要事回禀皇上。”那侍卫苦着一张脸,把姿态摆的极低。

殿中纪浩渊扶着黎贵妃刚要出门,见到那浑身狼狈的宫女,黎贵妃就是脸色一白,猛地倒退两步,神色惶恐的险些尖叫了出来。

“怎么会!”她低声呢喃,落在纪浩渊手背上的指甲一下子就掐入了皮肉,因为——

眼前被提进来的不是别人,恰是她之前指派出去送信的大宫女宁玉。

单嬷嬷明明去拦着她了,就算没来得及将她截,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看宁玉那个样子,分明就是和侍卫起了冲突了,按理说就算单嬷嬷没能及时截住她,她现在也该安然出宫往肃王府去了。

眼前的这个情况太过出乎意料,但是有一点却是十分明显的——

事情要败露了。

宁玉是黎贵妃身边的人,纪浩渊自然也是认得,见到这人出现,他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只看黎贵妃的反应也知道——

这定然是要坏事了。

“大总管,奴才们得了上峰的指示说是皇上口谕让封锁宫门,不准任何人出入,可是这个宫女却不听劝说,拿了贵妃娘娘的牌子想要强闯,奴才们劝她不住,又觉得事情有些怪异,就将她拿下来了。”那侍卫说道,神色忐忑的跪了下去,“奴才们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正要去交泰殿叫人过去领人,就有两个内侍潜过去要杀人灭口。这宫女受了伤,奴才问过了,她说是贵妃娘娘命她出宫去给肃王妃送信的,那两个意图行刺的内侍也查明了身份,也是交泰殿的人。奴才们实在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带她去了交泰殿,可交泰殿的人说贵妃娘娘来了这里,所以没办法——”

老皇帝看了那宁玉一眼,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一声,扭头看向黎贵妃:“给朕解释解释,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臣妾——臣妾——”黎贵妃的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一刻就连她自己也是全部糊涂了。

单嬷嬷做事从来都很稳妥,再怎么样也不该出现这样的纰漏。

叫人杀宁玉灭口?怎么可能!

黎贵妃的脸色发白,额上一层的冷汗,不过瞬间就把鬓边发丝濡湿。

“父皇——”纪浩渊强压着心里的火气,上前一步刚要开口已经被老皇帝狠厉的一个眼神制止,“朕没问你话,你闭嘴!”

说着又冷冷的看向黎贵妃,“你说!”

纪浩渊无奈,只能把将要出口的话尽数吞到了肚子里。

宁玉受了重创,本来神智还有些模糊,骤然听到黎贵妃的声音就像是突然被感召苏醒了一般,缓缓抬起眼皮看了过来。

然后下一刻,眼泪决堤,带着愤恨和不甘滚了下来。

“贵妃娘娘,您真是好狠毒的心肠!”宁玉道,挣扎着从两个架着她的侍卫手里挣脱出来,她想要扑上前去,可是因为身子虚弱,刚走了一步就趴在了地上,压着胸口咳了一口血。

黎贵妃的嘴唇蠕动不止,此时已经方寸大乱,略一愣神就已经丧失了安抚宁玉的最佳时机。

宁玉见她那副慌乱的神色就只觉得她是心虚,心里就越发的愤恨起来,咬牙对老皇帝道,“皇上,是黎贵妃叫宁兰买通了玉坤宫的夏香做下伤天害理的事情,是她做是,一切都是她做的。”

“你是脑子昏聩了吗?胡说八道什么?”黎贵妃一惊,下意识的出口反驳,却是明显的底气不足,只就气急败坏的指着院里侍卫道,“这个贱婢受了伤,八成是发烧把脑子烧糊涂了,你们还不把她拖下去,就由着她在皇上面前大放厥词混淆视听吗?”

纪浩渊有心想要压制她却都还是晚了一步。

这一番话出口,无异于是在老皇帝的心里又洒下了怀疑的种子。

纪浩渊的胸口胀痛的厉害,老皇帝却是全不理会她的话,径自走下台阶,站在宁玉面前,慢慢道,“哦?你说是黎贵妃买凶害人?可有证据?”

看似闲散的态度,却已然昭示了他此时胸中沸腾不已的愤怒。

“奴婢没有证据,但是奴婢知道,她是用了五百两银子做报酬买通的人。”宁玉咬牙道,她是已经无从考虑黎贵妃到底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的对她下杀手,只是知道那个女人想要她的命,出口的话句句怨毒不留余地,“那张银票的署名是肃王府一个叫郑宽的管事,银票是四天前肃王妃入宫的时候亲手转交的,为的就是不叫人追查到交泰殿的线索,皇上若是不信,大可以叫人宣召肃王妃入宫对质。”

竟然又扯出了肃王妃?

纪浩渊倒抽一口凉气,再也按耐不住的快步上前,一撩袍角在老皇帝面前跪了下去道,“父皇,这个贱婢明显就是故意攀咬,诬陷母妃,又不惜一切牵扯上肃王府,这分明就是有意为之,居心叵测。父皇,请您明鉴,万不要听她的一面之词,受她的蛊惑。”

他现在是真恨不能直接把这宁玉掐死了一了百了,可是当着老皇帝的面,却是什么也不能做的,做了就更是此地无银。

纪浩渊的脑子转的飞快,思忖着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明乐和纪浩禹,直觉上他就以为是这两个人联手设了圈套来给黎贵妃钻,还下狠手牵扯了肃王府出来,却压根就不知道黎贵妃和肃王妃在私底下瞒着他所计较的事情。

这一刻他恼怒至极却不能发作,手指用力的攥成拳头,衣袖的遮掩之下手背上青筋暴起。

明乐看在眼里,却是若有所思的垂下了头。

肃王妃那里的确是她煽风点火挑唆起来的不假,可是方才老皇帝一直都在这里,并没有下过封锁宫门的命令,宁玉怎么会和侍卫起了冲突了?

看来是有人假传圣旨促成了这件事的,为的——

就是挑拨宁玉和黎贵妃之间的关系,好让她反水,将黎贵妃和纪浩渊一网打尽。

说起来明乐今日进宫本来也是打了这样的主意,可是没想到居然有人会先她一步出手,并且随随便便的一招就将纪浩渊打压的步履维艰,完全被限制住。

“是你叫人做的?”趁着无人防备,明乐皱眉看向身边的纪浩禹。

纪浩禹本来也正在垂眸想事情,闻言便是不可思议的轻笑一声,诧异道,“难道不是你的安排?”

此言一出,两个人都各自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同样防备和凝重的神情。

明乐的心弦绷紧,心里思忖着,目光就是飞快的扫视了一眼周围道:“黎贵妃身边的那个单嬷嬷呢?今天这样的场合,她不出现似乎有些不合常理。”

其实纪浩禹是早就注意到单嬷嬷不在,只是一直安奈不提罢了。

此时闻言,他的眼底便浮现一抹冷色,沉声道,“那个老奴才本王也注意她很久了,总觉得古怪的很。”

他的话没有说的太清楚,但是相信明乐能够明白。

从上一回给他透露李嬷嬷藏身之处的时候纪浩禹对单嬷嬷就已经起了疑心,可是后面她却又把纪浩渊今日想要设计他的所有计划细节都报了上来,纪浩禹也是一时半刻拿捏不准,毕竟哪怕是上一回李嬷嬷的事,也没有让他受到实质性的损伤,犹豫之下便准备再观望一阵子,就没有立刻动她。

当然了,同时也对她加紧防备,也并没有信任罢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上回明乐叫他帮忙查齐太医的时候,得回来的消息他转达给明乐的时候才刻意补充了一句,说是他对这个消息来源并不放心,让明乐斟酌着来。

两个人对望一眼,随后便各自沉默下去。

明乐想了想,原是想要吩咐雪雁去办,但是转念一想这里是大兴的皇宫,她做事肯定受限,就又转向纪浩禹道,“那个——”

纪浩禹本也正在思量这件事,闻言就是点头,抬手招呼了绿绮过来,吩咐道,“去看看,找到单嬷嬷,想办法把她给本王扣住。”

“是!”绿绮领命,趁着院子里正乱,悄无声息的摸了出去。

院子里老皇帝和黎贵妃等人争执不休,明乐和纪浩禹却是并肩站在殿中,彼此都是对此充耳不闻。

“荆王殿下,你绝不觉得我们身边出现了一个布局的高手。”沉默半晌,明乐问道,语气之中似是带了几分怅惘。

纪浩禹的眉头皱起,不置可否。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境,总是怀疑一切都是纪千赫在作怪,可是又全然摸不透对方的套路和用意,左思右想之下就只剩下无数的谜团盘亘心间,挥之不去。

外面宁玉的指证叫老皇帝怒火中烧,不由分说已经叫人去传召肃王妃入宫。

萧以薇看到了转机,也跟着掺和进去,哭求不已的让老皇帝替她讨回公道。

纪浩渊这才觉得事情棘手,可那宁玉是把黎贵妃视为仇敌一般,就是死咬着不松口,眼前的整个场面僵持不下,每个人都是提心吊胆。

张相命人搬了把椅子出来,老皇帝就在夜露之下坐了,冷冷的看着匍匐了满地的人。

黎贵妃气恼非常,一再逼迫的冲着宁玉直打眼色,“本宫一向都将你们几个丫头做亲生女儿一般的看待,到底是哪里对不住你了,你居然红口白牙的这样污蔑本宫?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真要说到良心,奴婢为娘娘出生入死做了多少事,娘娘你今日这般对我,就是有良心吗?”宁玉道,脸上神情悲凉。

那两个意图杀她的人她都认得,就是黎贵妃的心腹,所谓眼见为实,她是不想承认都不行。

黎贵妃无情她早就知道,只是没有想到竟然有一天会轮到自己身上罢了。

旁边的宁兰也是心里发颤,使劲低垂着脑袋不说话。

宁玉心里的怨恨难平,就嘲讽的冷笑道,“宁兰,你我之间好歹是姐妹一场,今天我是什么下场你也看到了,我劝你也还是及早回头,这样的主子,跟着她,到了最后也逃不过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宁兰的额上冷汗直冒,死咬着牙关不吭声。

萧以薇这会儿却是心里冷笑,只看着眼前这些人狗咬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巧合,但是对她而言,却是天大的好事。

纪浩渊的额上青筋暴起,听着一众女人吵闹不休,只能忍着。

内侍去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午夜时分才把肃王妃郑氏给带了回来。

郑氏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柔弱纤细,进了院子,看到眼前的阵仗就先是心里发虚,脸色也是苍白的厉害。

“儿媳给父皇请安!”郑氏跪地行礼。

纪浩渊的心里暗暗着急——

自己的这个妻子是个不经事的性子他是知道的,眼下这样的处境由不得他不担心。

他张了张嘴,刚要提点郑氏两句,便听的一人淡雅的笑声传来,一直躲的众人老远的纪浩禹和明乐这才相继从殿中走了出来。

院子里的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致,纪浩禹的笑容就越发显得不和谐。

可他自己却是全无所察,只就啧啧的咂着嘴对郑氏道:“二嫂啊,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女指证您和贵妃娘娘合谋害了良妃肚子里的龙种,这会子人赃并获,不知道你可是有话要说?您瞧瞧,这一次你们可是做的过分了些,可把父皇气坏了!”

宁玉所言,只是黎贵妃指使宁兰买凶害人,并不曾直接牵扯出郑氏来。

纪浩禹这番话明显就是使诈,因为纪浩渊虽被蒙在鼓里,他却很清楚,这事儿就是郑氏挑起来的。

纪浩渊的心中一怒,只当他是故意恐吓郑氏,可是还不及说什么,就已经听到身边郑氏咬牙切齿的声音道:“是,就是我做的那又怎么样?那也是她罪有应得!”

第088章 龙子和皇孙有区别吗?

纪浩渊的心头一紧,险些一口气背过去。

说话间郑氏的眼泪已经滚了下来,满眼怨毒之色的直视萧以薇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买通太医在我的用药里头动手脚,意图祸害我腹中孩儿。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既然你能不择手段,我以牙还牙又有什么不对?你也别怪我心狠,这一切全都不过是你咎由自取,与人无尤。你的孩子是心肝宝贝,难道我的孩子就形如草芥,是由着人随便践踏欺辱的吗?”

这一番话听的萧以薇莫名其妙。

她突然不可思议的笑了一声,“你胡说八道什么?本宫何时对你怎么样了?简直不知所谓。”

而纪浩渊听了这话心中已经了然——

郑氏这是受了别人的挑拨离间之计了。

“父皇,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纪浩渊忙道,“琳儿她今日染了风寒,当是烧糊涂了才口不择言,她是个什么心性的,儿臣最是清楚过的,万也不会做下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的。”

说着就在暗中悄悄拽了下郑氏的袖子,沉声呵道,“你胡言乱语什么?还不快跟父皇认罪?”

郑氏是齐国公府的嫡女,自幼便是在蜜罐里泡大的,阖府上下所有人将她做宝贝疙瘩一样的给供着捧着,便养成着她这般个性——

心机不深,却多少有些任性妄为不肯吃亏。

她会直接从背地里找到黎贵妃来替她出气,其实也是因为知道纪浩渊心里的顾虑多,一时半刻的肯定要息事宁人,不会动萧以薇。

可她却是不能咽下这口气的。

哪怕是这会儿报了一箭之仇了,她心里也还委屈的紧,听了纪浩渊的话,就更觉得冤屈,一把甩开他的手,大声道,“我没有做错,一报还一报,难道还要我平白的受了别人的算计都不能还手吗?”

纪浩渊的脸色涨红,若不是碍着大庭广众,几乎就要忍不住把这个没眼色的女人大卸八块了。

纪浩禹在旁边看着,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当初纪浩渊就是看中了齐国公府的百年声望,为了娶这郑氏,愣是把婚期一拖再拖,却不曾想娶回来的会是这么个没眼色的女人,关键时刻不只是拖后腿,那根本就是一门心思的把他往火坑里推。

想必此时纪浩渊的心里是恨的想要杀人了。

“二哥,嫂嫂如今受了委屈,你当是好好安抚她才是,她毕竟是怀着身孕呢,再给气出个好歹来那就得不偿失了。”纪浩禹闲闲道。

纪浩渊既然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现在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他要是不踩一脚才不正常呢。

老皇帝的面皮僵硬,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一直死咬着牙关不说话。

明乐款步走上前来,困惑的皱了眉头道,“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吧?肃王妃是不是被什么人给蒙蔽了,这好端端的,双方又无冤无仇的,良妃娘娘何故要对王妃下毒手?万也不要被有心人士挑拨了才好!”

纪浩渊双眼通红的看着她,心里对这女人面不改色演戏的功夫已经痛恨到了极致。

可是此刻哪怕明知道这件事就是这个女人从背后作祟,他手上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不能说什么。

而且他也很清楚,明乐之所以会这样做,必定是他之前默许齐太医所做的事情已经被察觉了,进而得了对方的报复。

这个女人,他原以为哪怕是事情败露,她要算账也会直接找上自己,却是怎么都没想到她竟会迂回着从郑氏那里找突破。

纪浩渊死死的攥着拳头,指间关节咯咯作响。

旁边的郑氏却还分辨不清形势,听了明乐的一席话,就只当她是替萧以薇申辩的,心里不甘,便是冷笑一声,尖锐道,“这件事千真万确,太医诊断说是我的胎象不稳,这段时间都是从宫里拿的安胎药回去煎服,齐太医借着过玉坤宫给良妃诊脉的便利两人连成一气,在给我的药里做了手脚。父皇若是不信,就把齐太医找来,当面对质。”

她在娘家的时候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哪怕是那些庶出的兄妹敢挤兑她,国公夫人也必定会替她讨还公道,手段不论。

此时她也只觉得一报还一报,而全然忘了萧以薇的身份是老皇帝的妃子,哪怕对方是真的要谋算她腹中胎儿,她这一次出手,害的也是老皇帝的子嗣。

大祸临头而全然不知。

这个女人,已经蠢到了极致。

纪浩渊忍无可忍,终于抬手给了她一巴掌,怒骂道,“还不闭嘴,父皇面前,胡乱的攀咬什么!”

这一巴掌他是急怒攻心,自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郑氏本就是个柔弱的大家闺秀,一下子就被掀翻在地,疼的半边脸都麻木了。

她伏在地上,不可置信的缓缓扭头朝面目扭曲的纪浩渊看去。

纪浩渊瞪着她,那目光凶狠,似是恨不得将她抽筋剥皮了一般。

纪浩渊平时是个风度十足的君子,郑氏是头次见他这样的表情,心里惊骇之余突然打了个哆嗦。

“父皇,妇人短视,说的都是一时气话,您千万不要当真。”纪浩渊强压下心里的火气,扭头对老皇帝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道,“良妃娘娘的事,那个叫夏香的宫女已经交代的清清楚楚,不会有错的,请父皇明察。”

说话间他便是不动声色的拿眼角的余光给萧以薇递了个眼色。

萧以薇心里愤愤不平是真,可是方才听到郑氏提到齐太医,她就已经起了防备——

这一次的事不简单,她虽然没有对郑氏做什么,可如果叫老皇帝当面审了齐太医的话,就难保她对明乐做的事还能捂得住。

一个肃王妃不足为惧,对于明乐——

她却是一直打着一百二十分的心思在极力防备。

“请皇上明察,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臣妾这段时日都是足不出户安心在寝宫养胎,怎么可能指使谁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萧以薇一个机灵,连忙跪地陈情,“而且臣妾和肃王妃也是无冤无仇,平日里更是半点交集也无,又怎么平白无故的做这种事?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的。”

郑氏半趴在地上目瞪口呆的看着,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看着萧以薇和纪浩渊迅速连成一气,明乐便是微微一笑道,“良妃娘娘和肃王殿下真是默契,怎么方才良妃娘娘不是还嚷着说是贵妃娘娘的手脚害了您的孩子吗?这就改口了?难道您的丧子之痛这么快就过去了?这会儿反而是无关痛痒了?”

明乐的话,讽刺至深。

萧以薇的心头一跳,老皇帝唇边已经泛起古怪的笑容道,“叫人去把齐太医给朕宣来。”

“皇——”萧以薇一惊,脱口就想阻拦,但又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就是欲盖弥彰,便只能掐着手心暂时按捺下来。

她垂了眼睛,心急如焚之余就想到了明乐,拿眼角的余光狠狠的扫射过去。

明乐唇角噙一抹笑,目不斜视,对她的愤恨和警告全部视而不见。

这不过才是一个开始罢了,后面的好戏连篇,她是犯不着这就和萧以薇来浪费精神的。

和萧以薇一样心乱如麻的人是纪浩渊。

说起来也是不赶巧了,因为郑氏的胎象不稳,他才会传了齐太医给看诊,当时齐太医正为了萧以薇嘱托的事情左右为难,便隐晦的对他提了。刚好这段时间他也是对易明乐那女人恨的牙根痒痒,于是也就顺水推舟给了齐太医暗示,由着萧以薇去折腾了。

却是不曾想易明乐竟然如此眼尖,不仅洞悉了萧以薇的意图,还一把揪了他的小辫子。

这一回算起来,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郑氏有些愣愣的,对于其中的利害关系还有些分辨不清——

若在早几个月,她未必就敢真的对萧以薇下手,可是近期她也分明是听纪浩渊说起,萧以薇已经被皇帝厌弃,没什么大的指望了。

眼前的氛围让她一时半会儿摸不着头脑。

纪浩渊和萧以薇各自都捏了一把冷汗。

院子里夜色萧瑟,气氛冷凝而肃杀。

齐太医很快就被带了过来。

见到院子里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他心里就先打了个哆嗦,跪下去道:“微臣见过皇上,不知皇上深夜传召微臣——”

“朕方才刚刚听了一件奇闻,肃王妃跑到朕的跟前来告状,说是你伙同良妃在她的安胎药里做手脚,意图对她腹中胎儿不利,朕觉得这事儿稀奇的很呢。”老皇帝道,语气听起来阴阳怪气的,“你倒是说说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齐太医的额头上瞬间就凝满一层细汗,伏在地上不敢去看老皇帝的脸色,只是强作镇定的回:“微臣不知,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怕是——怕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吧!”

“误会?”郑氏闻言,立刻便失控起来,尖着嗓子一抬手对身边丫鬟道,“环儿,东西给我!”

叫环儿的丫鬟倒是略有几分明白的,只是事到如今,想要劝阻她都不能,只能硬着头皮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到郑氏的手上。

郑氏把那纸包往齐太医身上狠狠一砸,道:“你自己看,这就是你开给我安胎药,里头混了什么肮脏的玩意儿还用我再叫人来验吗?”

纪浩渊此时已经濒临暴怒的边缘,只就恨不能将这郑氏掐死了了事。

这个女人,平日里看着无甚心机,偏生的在这个时候倒是长了心眼了,居然都懂得了未雨绸缪,把证据都随身揣着,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在老皇帝这里把事情闹的天翻地覆。

齐太医瑟缩着打开纸包,取了一点草药简单的分辨,随后紧跟着就是浑身发冷,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

此时他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一定是要给明乐的药和送去肃王府的药搞混了。

许是因为太过紧张,他却是忽略了另一个细节——

他给明乐的是治疗心脉损伤的药,虽然都沾了微量的雄黄在上面,可郑氏的这一包却是安胎药。

“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话说?”郑氏冷哼一声,转瞬就又再度落了泪,转向老皇帝道,“父皇您看到了,齐太医这分明就是心虚,就是他和良妃合谋害的儿媳,父皇英明,请您替儿媳讨还一个公道。”

纪浩渊额角的青筋暴起,直想翻白眼——

这个蠢货还敢义正词严的对着老皇帝讨要公道,也不想想现在她自己根本没事,反而是萧以薇的孩子没了,哪怕是事出有因,一个被害者和受害者的身份颠倒过来,他们整个肃王府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父皇——”纪浩渊提一口气,连忙就要要开口。

“朕没有问你,你闭嘴!”老皇帝厉声道,目光阴鸷的冷冷一扫,然后便是在面前跪着的这些人脸上各自扫过一圈。

黎贵妃,萧以薇,纪浩渊,郑氏,最后是齐太医。

闹腾了这么半天,整个事情的经过如今在他的脑海里已经逐渐起了一个雏形,是萧以薇和郑氏的争端波及,黎贵妃给郑氏做了推手。纪浩渊虽然面上看是全不知情,可老皇帝却不以为然。

甚至于——

“良妃,你来说,为什么要对肃王妃使这样的阴私手段?”最后,老皇帝问答,语气竟是奇迹般的缓和了下来。

可是落在萧以薇的耳朵里,却是如冰冷的刀锋扫过,叫她头皮发麻。

因为这一刻老皇帝的心里已经翻起了老黄历——

萧以薇是肃王府举荐入宫的,她和郑氏之间哪怕是互相攻击使手段,也总要有个合理的由头吧?

老皇帝对萧以薇的话问的隐晦,纪浩渊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他是万也没有想到老皇帝会突然揪出这个把柄来怀疑,可是老皇帝问的是萧以薇,不是他,他就是有心想要解释都不敢开口,否则只能是弄巧成拙。

萧以薇自然也是意识到了老皇帝言下之意,不觉惶恐的瞪大了眼睛,支支吾吾道,“皇上——我——我没——皇上臣妾没有。臣妾和肃王妃素无往来,怎么会做这样的事?一定是肃王妃误会了,皇上,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的!”

“误会?看来朕今天想要不费吹灰之力从你这里要一句实话是不成的了。”老皇帝阴冷一笑,然后就径自抬了抬手,“来人,抬板子上来,给朕打,打到她肯给出一个能叫朕满意的理由为止。”

“皇上——”萧以薇不可置信的尖叫一声。

老皇帝已经闭了眼,不予理会。

对于老皇帝的心思,张相是最明白不过,招呼了侍卫,又亲自过去吩咐了两句话。

萧以薇还想去抓老皇帝的龙袍告饶,张相却没有再叫她近老皇帝的身,直接就被侍卫按在了地上。

这一顿板子打的和寻常时候不甚相同,是直接冲着小腹招呼的。

在民间,有些地方便有这样不成文的规矩,对于不守妇道的女子,往往是要杖责小腹作为惩戒,算是个以儆效尤的意思。

老皇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动了这样的刑罚,其中深意就不言而喻了。

纪浩渊的脸色难看至极,因为咬牙隐忍的太过厉害,整个腮边的肌肉都在隐隐的抽搐——

萧以薇只是他用以分化老皇帝和太子之间关系的工具,并且他利用得当,发挥了很好的效果,可却万也不曾想在太子之事尘埃落定了这么长的时间之后,居然引火烧身,反而叫皇帝怀疑到他的身上来了。

萧以薇才刚刚小产,身子本来就虚弱异常,不过三五个板子的间隙,下面就被鲜血渲染的一片狼藉。

尖锐的惨叫声和告饶声充斥着夜色,听的每个人的心口都跟着不住的紧缩。

隐在人群之后的前太子妃陈氏,唇角牵起丝丝冷笑——

这个女人的下场本该如此,现在也是罪有应得了。

黎贵妃的面色发白,身子隐隐的抖了一抖,干吞了口唾沫,整个人都不知该如何反应,脑子完全不够使。

而郑氏是直到了这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到底是闯了多大的祸——

且不说纪浩渊和萧以薇之间到底是不是真有什么不清白的,只就老皇帝的这番怀疑,他们整个肃王府就势必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事后如果能够证实纪浩渊的清白还好,如若不然——

等待他们的必将是灭顶之灾。

她只是一时气不过,想要个公道罢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弄到眼前这样的局面?

郑氏呆愣半晌,只觉得萧以薇的每一声惨叫都刺激的她几乎想要发狂一般。

老皇帝听着萧以薇的惨叫也是面色阴沉,并无一丝的动摇,几个板子下去,见她还不肯松口,就又对侍卫使了个眼色,“把齐太医也给朕一起打了!”

齐太医年岁已经不小,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出身,眼见着侍卫把板子抬来,他再也支持不住,连忙爬过去告饶道,“皇上饶命,臣知罪了,我招,老臣都招认了。”

说着就涕泪横流,先嚎啕了起来。

老皇帝吊着眼角斜睨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才挥了挥手。

旁边的侍卫也暂停了对萧以薇行刑,十来个板子下去,若在寻常时候还好,可萧以薇此时的身体状况,却是受不住的,身下衣物被鲜血染红,血色淌过地砖渗入缝隙,她捧了肚子在血泊里缩成一团,浑身都止不住的发抖。

老皇帝不声不响。

齐太医唯恐着还要受皮肉之苦,不等他再问已经自主道,“皇上,这真的是个误会,奴才不欺瞒皇上,那药材的确是良妃娘娘威逼老臣动的手脚。可娘娘的本意却不是要对肃王妃不利的,而是——而是——”

他说着,也是忌讳着明乐的身份,就下意识的抬头去看了眼明乐的脸色。

不过眼下的这个时候,他是半个字的谎话也不敢说了,所以也容不得多想,直接道,“是良妃娘娘和摄政王妃之间起了嫌隙,得知王妃有孕,才想了这样阴毒的招数,微臣原是不肯的,可是娘娘是主子,微臣不过区区一个太医院的院使,不敢忤逆。后来可能是药童把送去肃王府的药和给摄政王妃的药给弄混了,这才引得肃王妃的误会。皇上,老臣所言句句属实,请皇上明察,皇上饶命啊!”

老皇帝得了这话,紧绷着整个晚上的脸色终于在这一刻一沉到底。

他原是气恼着萧以薇别是给他戴了绿帽子,却不曾想深度挖掘之下竟然扯出这么大的关系——

如果是萧以薇和肃王妃之间的争端,还可以归结为他的家务事。

可是如今——

萧以薇竟然胆大包天,对着明乐下了毒手。

老皇帝对明乐虽然也是深恶痛绝,但是为着大局考虑,他此时却是悔不当初。

此中知情人也不过就是萧以薇、纪浩渊还有齐太医三个,其他人惊闻此言都不约而同猛地抬头朝明乐看去。

因为方才老皇帝一直处理的都是他自己的家事,明乐一直站在后面,冷眼旁观。

这会儿闻言,她脸上的表情也是极为平淡,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老皇帝,连质问一句都没有。

她不语,却并不代表着她就会平白的受了这份委屈。

老皇帝心知此事棘手,脸上颜色已经于瞬间变了几变。

“好啊,良妃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瞒着朕做出这样龌龊不堪的事情来,枉费朕这几年来对你的宠爱,没想到你竟是生了这么一副歹毒的心肠。”半晌,老皇帝才怒不可遏的连连冷笑。

纪浩禹眼中眸光一闪,便是适时的上前一步道,“父皇,一码归一码,这件事容后再说不迟。虽然良妃有错,也好在是阴错阳差,摄政王妃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损伤。现在您是不是应该先问了前面的案子,黎贵妃和肃王妃可是联手谋害皇嗣,这个罪名若是都能姑息,怕是日后这后宫之中就要乱套了。”

他和纪浩渊之间,早就是你死我活的较量,不存在手段磊落或是龌龊的问题,打倒对方才是关键。

“亲父皇开恩,这件事虽然母妃和琳儿责无旁贷,但也是事出有因,请父皇开恩,从轻发落。”纪浩渊心里暗恨,面上却是不敢显露,只就恭恭敬敬的给老皇帝磕了三个响头。

老皇帝对萧以薇虽然已经痛恨到了极致,但是无可否认,之前对她肚里的孩子还是存了几分期待和真心的。

更何况黎贵妃竟敢在他的后宫里头做下这样的事情,这一次遭殃的虽然只是萧以薇,可如果哪一天她要对自己不利的话,那他岂不是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作为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他自是不能容忍这样一个包藏祸心随时都有可能威胁到他的女人留在身边。

“来人,把黎贵妃送回交泰殿。”老皇帝道,几乎是想也不想,“赐她白绫一副,了断了吧!”

损失了萧以薇肚里的孩子虽然无关痛痒,他的生命安全却是半点的胁迫也不能受。

“皇上饶命,臣妾知错了,臣妾只是一时糊涂!”黎贵妃猛地回过神来,已然完全失态,失声尖叫着就要扑过去抱老皇帝靴子。

老皇帝眼底的光芒锐利而恶毒,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张相知道老皇帝这是心意已决,于是赶紧挥挥手,让侍卫把挣扎哀嚎的黎贵妃给拖了出去。

纪浩渊也着了慌。

他对黎贵妃的母子感情,虽不能说是十分真,但至少也有八分。

“父皇,母妃只是一时糊涂——”纪浩渊连忙磕头,说是替黎贵妃求情,但同时他心里更明白的是,他自己只怕也绝难从这件事里脱身。

果不其然,下一刻老皇帝已经冷声道:“肃王治家不严,纵容王妃做下大逆不道之事,朕念在他并不知情的份上,暂且不予追究。张相,传朕的旨意下去,把肃王和王妃送回王府,好好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准踏出府门一步。”

这就是要软禁,并且还没有给出具体的期限。

就着目前朝中的局势,哪怕只是三五日,也很有可能会叫纪浩禹钻了空子,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他就真的回天乏力了。

纪浩渊的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冷,可是这个时候,他却不能忤逆老皇帝的意思,只能竭尽全力的隐忍,不叫自己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来。

郑氏则是一时不堪打击,直接瘫软在地,脸色惨白。

老皇帝冷冷的看她一眼,“朕念你现在怀着身子,你能对朕的子嗣下手,朕却还要顾及着自己未出世的孙儿,这几个月你就老实养着吧,待到来日临盆之后,朕会赐你一杯毒酒,送你去和黎贵妃团聚。”

依着郑氏所为,他连黎贵妃都能不眨眼的处置了,更何况是一个郑氏。

可是作为人上人,老皇帝却也有着顾虑,不得不顾忌着天下人的嘴巴,不想留下一个残暴不仁的名声来,而至于郑氏到底能不能安然活到生产之日,那就要另说了。

郑氏闻言,终于不堪打击,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侍卫们上前,架了人往外走。

纪浩渊心里挣扎的厉害,他很清楚,自己今天一旦从这里走出去了,后面就势必陷入举步维艰的境地之内,心里飞快的权衡着要不要再殊死一搏,不过最终却是放弃。

老皇帝正在气头上,他已经是惹了眼嫌,现在还是避开这个风头的好。

纪浩渊紧绷着唇角,一声不吭的跟着侍卫往外走。

明乐瞥见他眼底幽冷忿恨的神情就又多了三分戒备,走上前去,对老皇帝笑道,“陛下,其实您对肃王殿下的这般处置是有些过了,实在犯不着这样。”

“呵——”老皇帝闻言,就如同听了笑话一样的冷笑出声,“朕的家务事,何时轮的着你一个外人来置喙了?良妃对你做的事,朕稍后就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至于旁的事情,你还是遵循自己本分的好。”

言罢又是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侍卫把纪浩渊押走。

明乐面上表情不愠不火,道:“陛下难道忘了,本王妃今日进宫之始就曾说过,是受人之托,有件事情要向您禀明的,肃王殿下的确罪不至此,您还是缓一缓的好,否则的话——”

明乐说着,却是刻意的顿了一顿,再度微笑道,“真要把肃王殿下怎么着了,我怕您会后悔。”

她的语气轻缓,但是怎么听都带着叫人无法忽视的浓厚的警告之意。

纪浩渊的心里越发不安——

易明乐不会替他求情,她现在既然这样做了,那就说明后面一定还有更加狠辣的后招在等着。

“父皇对儿臣的教训,儿臣领受,回府之后定当好好反省自己的过失。”纪浩渊咬牙道。

老皇帝却是心里起了疑惑,正在迟疑间,纪浩渊已经就要往外走。

明乐却是不能叫他就这样摘了出去,当机立断的就是回头招呼了一声道,“陈氏,你不是说有冤屈要伸么?现在当着皇帝陛下的面,还不赶紧站出来把话都说个明白。”

对于这个陌生的称呼,几乎所有人都一时难以反应。

纪浩渊的心跳猛地一滞,却是意识到了什么,脚下步子再难往前移动分毫。

他回头,这才赫然发现明乐随行的婢女当中竟然走出一个他无比熟悉的人影来。

其实也不怪他的警觉性不够,只不过之前这院子里的人多,形势又混乱多变,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萧以薇这边的事情吸引,再加上陈氏的一身素服和明乐的婢女相差无几,很容易叫人忽略了去。

此时见着本该已经是个死人的陈氏脱颖而出,最为吃惊的莫过于萧以薇——

她明明是叫荷露去投毒将陈氏灭了口的,荷露也信誓旦旦的表示差事办妥了,就连天牢那边事后也禀了陈氏的死讯到老皇帝的御案之上,现在陈氏又怎么还能活生生的出现。

“你——你——”萧以薇缩在地上,唇色苍白,颤抖不已,指着陈氏,脸上表情仿佛见鬼一般。

陈氏冷冷看她一眼,神色讥诮。

明乐对这些人的私怨没什么深究的兴致,只就对老皇帝道:“想必之前鸣冤鼓响过皇帝陛下也听到了,前太子妃陈氏有冤屈要伸,按理说作为外人,这件事本王妃是不该插手的,可是当日在本王妃初入京城之际德蒙前太子妃的厚情款待,本王妃欠了她的一份人情,所以只能破例带她入宫,当面向皇帝陈情。”

“你不是死了吗?”老皇帝盯着陈氏,起初也是震惊不已,但是到了后面突然就明白过来,冷笑一声道,“好啊,你们这样李代桃僵瞒天过海的手段都耍到朕的面前来了,你们一个个的——你们——你们——好!你们好啊!”

笑了两声,老皇帝突然就急怒攻心,大声的咳嗽起来。

黎贵妃的手段,萧以薇的欺瞒,现在竟然连天牢方面送到他御案之上的消息都能做假。

这一刻老皇帝的心里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了,愤怒有之,痛恨有之,更多的却是惶恐和无力。

一国之君做到他的这个份上,虽然他是一直都不肯承认自己的无能,可是事实如此,真的是如此呵——

老皇帝的脸色惨变,青一阵白一阵十分的难看。

他自己疯了一样的在院子里毛毛躁躁的来回转悠了两圈,像是一只急于寻到出口的困兽一般,最后实在无从发泄,就狠狠的一脚将方才坐过的椅子踢翻。

陈氏脸上的表情极为淡然,脊背笔直的跪在他的脚下,道:“皇上息怒,草民当日假死脱身也是不得已,并非有意欺君,只因为有太多的人容不下草民一条贱命,手段连番做到了天牢和后来流放的路上也要将草民和草民的三个孩儿置于死地,草民为了活命,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横竖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此时陈氏在面对老皇帝的时候已经没了畏惧之心,一五一十把天牢里萧以薇意图毒害,还有流放路上纪浩渊的毒手娓娓道来。

对于这些事,老皇帝虽然不全知道内情,不过也能揣测到七七八八,只是他对太子深恶痛绝,只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予深究罢了。

“你说良妃害你,老二也要置你于死地?”最后,老皇帝道,“你不过一个戴罪之身,若在以前这话还有几分的可信度,现在么——他们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的这样做?”

明显的,他其实也并不十分相信。

“皇上,这个贱人和废太子夫妻一心,她定是不甘废太子身亡,所以才污蔑臣妾的。”萧以薇大声道,声音却因为身体上的疼痛而颤抖不已。

陈氏听了这话却是笑了,“太子是因为谋逆案被废,就算我要怀恨,那恨的也该是皇上,又为什么要站出来污蔑你?平白惹了一身腥,对我有什么好处?”

萧以薇一愣,这才恍然察觉自己失言,嘴唇动了动,再就无话可说。

陈氏冷蔑的斜睨她一眼,继而就又转向老皇帝道,“父皇,前太子殿下的确是死有余辜,大逆不道。那一次宫里盗取金箭一时草民虽不知情,可是草民却知道,他的确是做过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大兴皇室列祖列宗的事情。”

“你这贱人,死到临头还胡言乱语,皇上,你别听她的,她这是攀诬,信口雌黄!”萧以薇急道。

她如何不知,陈氏出面就是针对她的,可是现在她是怎么也不能叫这个女人把她的老底掀开的。

萧以薇的这一举动,更叫老皇帝心中警铃大作。

“良妃和纪浩桀有私!”陈氏道,也不拐弯抹角。

此时院子里的只侍卫和宫婢就不在少数,陈氏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就恨不能自己没带耳朵,使劲的把脑袋垂的极低。

老皇帝的面皮一僵硬,却是愕然,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纪浩渊皱眉,如果只是陈氏自己找上来他还不担心,可她既然是借了易明乐那女人的手的话——

他很确定,这件事绝对就不可可能只是针对萧以薇一个人的。

可是这会儿,他却不能做出任何的反应,若把萧以薇推出去,萧以薇恼羞成怒,也是要拉他垫背的,当真是骑虎难下。

“你胡说,你这贱人污蔑本宫,你胡说!”萧以薇大声咒骂。

哪怕今天是注定逃不过一死,一旦坐实了陈氏的指证,老皇帝绝对会叫她的死法更加惨烈百倍以上。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还没有数吗?”陈氏挑眉,冷冷说道,“良妃出身肃王府,这一点皇上也是知道的,可是皇上大概并不知情,早在良妃入宫之前,肃王也曾专门设宴款待前太子殿下,并且引出此女作陪。前太子殿下见色起意,从那个时候就对良妃起了心意,可是几次交涉之下肃王殿下都不肯割爱,后面还把人送进了宫里来。借着东宫和后宫毗邻的便利,良妃和前太子殿下暗度陈仓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良妃娘娘若还是承认的话,还要我说出你们每一次私会的时间和地点吗?再或者——要叫你身边的心腹宫女出来对质?”

萧以薇哑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陈氏。

她之前从不曾将这个女人看在眼里,却是万也没有想到,最后竟然会栽在这里,她虽然不信陈氏能知道她和纪浩桀之间私会的细节,可是这个女人信誓旦旦,却是叫她打从心底里觉得惶恐。

陈氏眼底带着抹挑衅一般的神情与她对视,也不管老皇帝受不受得住,只就语气轻盈又清晰的继续说道,“而且就在前太子殿下大去的当日,草民还曾亲自从他口中确认,良妃腹中所怀的龙胎实则是他的骨肉。说是良妃之前曾经允诺,要用这一胎作为他最后的退路和保证。”

老皇帝脚下一个踉跄,蓦然喷了一口血出来。

“皇上!”张相惊呼一声,连忙过去搀扶,心里也是紧绷着一根弦。

老皇帝的手指颤抖用力抓着他的手臂,身子像是就要支撑不住一般,看的张相胆战心惊,可是他又想是被一股怨念支撑着,迟迟没叫自己倒下去。

突然爆出这样的惊天内幕,谁都不知道老皇帝会作何反应。

老皇帝此时的脑子里却是清醒异常,一遍一遍的在串联这整个事件。

他自己的年岁在那里摆着,本来萧以薇怀孕就不合常理,他当时也是抱着自欺欺人的私心捂着,现在得了陈氏的当面指认,再加上萧以薇那副心虚的神气,是逼得他不信都不行。

太子和良妃有染?用了一个孽种,意图染指皇位?

想到他之前的确是动了要立萧以薇腹中胎儿为储的心思,老皇帝就是急怒攻心,胸口处血脉逆涌,脸色别的通红,十分骇人。

他忍了一忍,终究还是义愤难当,又再吐了一口血,强撑着一副身体,目光冷飕飕的突然朝萧以薇瞄了过去。

萧以薇浑身一抖,竟是半个字的辩解也无,只是更加用力的把身子瑟缩成一团,移开视线逃避他的目光。

纪浩渊自知大势已去,已经是心如死灰。

然后便见着纪浩禹上前一步,依旧是一副不痛不痒的语气道,“哎呀呀,这事儿真要追究起来,好像是有的官司打了。父皇,也不知道儿臣的想法对不对,儿臣怎么觉得大哥在这件事里倒像是个冤死鬼呢?大哥和二哥不睦,这事儿由来已久,平白无故的去肃王府吃了一席酒宴就惹上了胭脂债,如若换做是儿臣的话,明明已经是不对付了,还去人家的府第做什么?”

他说着,就似是感慨的厉害,又笑意绵绵的看向萧以薇道,“良妃娘娘啊,就算你是急需一个儿子傍身,也不该这么胡乱拿主意吧?瞧瞧这事儿闹的,你这是将父皇置于何地?我那大哥姑且说是罪有应得,可是那东宫满门,还有本王那些个活蹦乱跳的侄儿侄女儿,生生就被贬成了阶下囚,唉!”

纪浩渊和萧以薇联手算计了太子,并且萧以薇更是狼子野心,意图染指皇位。

有些事,不点出来,只怕老皇帝为了自我安慰,还是不肯深究的。

不得不说,纪浩禹拿捏老皇帝的心思是十分到位的,老皇帝本来已经强迫自己不要去继续纠缠此事,这会儿闻言,却是再也不能视而不见。

回忆起当初萧以薇给他吹的枕头风,他突然了悟——

萧以薇这是杀人灭口,借他的手封了东宫满门的口,以便于防止她自己和太子的丑事败露。

太子竟敢罔顾人伦睡了他的女人,那就是死有余辜,可是他更不能容忍的是自己堂堂九五之尊竟是会被一个女人玩弄于鼓掌。

“皇上,不——不是——”萧以薇捧着腹部,咬牙道,可是心里过了无数的话,最终都也只觉得苍白。

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

就连纪浩渊都没有辩驳过一句,想必是大势已去了。

所有人也都只剩下等着认命的余地了。

“哈——”老皇帝反应了好一会儿,突然声音沙哑的仰天大笑了起来,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腮边肌肉抖动,揪着纪浩渊的衣领,直视他的视线一字一顿道,“你说,你当初把这个女人送到朕的身边来,到底是和意图?”

妃子算计他,儿子也算计他,这份耻辱和挫败感让他觉得索然无味。

纪浩渊已经定了心思,只就平静道,“儿臣没有别的心思,只是献美于御前,想着讨父皇的一份喜欢罢了。至于良妃入宫之后的所作所为,儿臣则是全然不知的。”

和萧以薇有染的人是纪浩桀,不是他,哪怕萧以薇还想要拖他下水,他只要死咬着不松口,老皇帝多少也要顾忌几分。

老皇帝的目光在纪浩渊的脸上转了转。

对于这个儿子,他也是在一瞬间就已经厌弃到了极点。

纪浩渊也是看出了这一点,索性就抓住最后的机会道,“父皇,如今大哥已经去了,再追究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也没有意义了,与其这样,还不如打起精神来做些正经事,头前儿御书房那里的官司还没断呢!良妃腹中胎儿的来历不明,这会儿已经没什么妨碍了,可是老三这里还有一笔糊涂官司要打呢!”

一个晚上,接二连三的就有绿帽子扣上头,老皇帝的嘴角抽搐,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像是看仇人一般。

“二哥还真是关心我,这个时候自身难保了,还不忘踩我一脚。”纪浩禹笑笑,甩着腰间一块玉佩漫不经心道。

老皇帝也是自觉丢人丢到了无以复加,干脆也就懒得再遮掩,冷冷的一扯嘴角道,“张相,却御书房把那李嬷嬷给朕提来。”

张相低声应了,快步出了玉坤宫。

纪浩禹和纪浩渊两个人四目相对,一个面色冷凝带着无尽的煞气,一个言笑晏晏,无限惬意。

张相去了不久就有内侍来报,说是黎贵妃已经大去了。

所有人都没什么反应的受了这个消息。

又过了好一会儿张相才一脸急色的从院外跑了进来,因为走的太急,险些就被门槛绊倒。

纪浩渊见他如此就知道事情不妙。

“人呢?”老皇帝见着是他一人回来,也是不由的冷了脸。

“皇上,那李嬷嬷畏罪自裁了。”张相道,抹了把额头上跑出来的汗。

“自裁了?”老皇帝冷笑。

纪浩渊的眉头也跟着皱起,讽刺道,“怎么这么巧?该不会是有人只手遮天,背地里动了什么手脚,意图来隐瞒真相的吧?”

纪浩禹只是但笑不语。

张相却是满脸苦涩道,“的确是自裁,御书房里一直有人看着,就在一刻钟之前,说是那老嬷嬷突然疯魔了一般,大嚷着有鬼,又说她是受人胁迫出来冒名顶替的,侍卫们拦也拦不住,就叫她碰了案角了。”

御书房那里都是老皇帝的心腹,老皇帝倒是不信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纪浩禹的神色坦荡,似是早就料到会是如此一般。

而纪浩渊的一张脸上表情已经竭力的维持的近乎封冻了一般,咬牙切齿道,“老三,我还是小瞧了你了,你当真是好手段。不过你也别得意,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别以为灭了一个知情人的口就能安享太平了,父皇英明,你的那些龌龊事,总有昭显于日月之下的那一天。”

“二哥这是什么话?我听不懂。”纪浩禹道,却是不愠不火,停顿片刻才突然露出讶异的表情咦了一声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所谓的李嬷嬷好像是二哥你寻来带进宫里的吧?现在她说她是被人胁迫冒名顶替的又是怎么一回事?她说的,该不会是二哥你吧?”

纪浩渊死死的盯着他,眼中冒火。

哪怕人真的是他找来的枪手也罢,现在的关键在于老皇帝对纪浩禹的身世本身就是持怀疑态度的。

哪怕他今天败下阵来,依着他对老皇帝的了解,老皇帝哪怕是会从下面庸碌无为的儿子中间选出一个继承人来,也绝对不会把位子传给纪浩禹。

“照朕之前的吩咐,把肃王押回王府看管起来。”老皇帝已然是没了耐性听他们这番嘴上官司,直接挥了挥手。

纪浩渊也不强求,转身跟着侍卫走了。

转身前却还是不甚甘心的冲着纪浩禹冷笑一声道,“事情还没完呢,你也不要这么快就自鸣得意。”

言罢就顺从的径自转身走了出去。

萧以薇失血的症状十分严重,此时已经奄奄一息,缩成一团蜷在地上,浑身上下都在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老皇帝看过去一眼,道:“把这个贱人拖入冷宫!”

之后就再没了别的吩咐。

依着萧以薇此时的状况,倒是不如直接给一个痛快来的好,他这便是要存心留着她的命叫她受些折磨再去的。

张相厌恶的掩着鼻子叫人把萧以薇架着拖了出去。

期间老皇帝的目光却是一直盯在纪浩禹的脸上,那目光说不上的锐利阴毒,似是恨不能在他身上给瞪出几个窟窿来。

张相察言观色,赶紧挥退了院子里的人。

纪浩禹的唇边噙着一抹笑,安然与老皇帝对视。

“旁人的话,朕今天都不再听,朕要你说,你来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最后,老皇帝道,较之于之前对待纪浩渊和萧以薇的态度,此时才似乎更是深恶痛绝的模样。

这一点明乐倒是理解——

萧以薇和纪浩渊就算是给了他难堪,但是最后他是胜利者,可是在纪浩禹这里,他还是只能放任,什么也做不了。

“父皇想听什么?儿臣之前已经说过了,您若是心中有所疑问也该是去和皇叔取证,儿臣能给你什么交代?”纪浩禹道,脸上笑容闲散安然。

“你——”老皇帝怒然抬手一指,“你知道朕的眼里不容沙子,既然你不肯说,那也就休怪朕手下无情了——”

他是真的容不下纪浩禹,一早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只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契机罢了。

老皇帝说着就要招呼侍卫拿人,一直站在纪浩禹身后的明乐便是微笑着走上前来道,“皇帝陛下何必大动肝火?方才良妃娘娘的事也都不了了之了,一件是这样,两件也是这样,龙子和皇孙有区别吗?横竖都是你大兴皇室的血脉,一脉相承,计较的这么清楚,岂不是自寻烦恼?”

按照寻常人的想法,她此时是应该替纪浩禹澄清的,可偏偏她要反其道而驰,用了最大的力度往老皇帝的心口上戳刀子。

儿子给自己难堪,兄弟也是!

老皇帝连番受到打击,此时心力交瘁,本来也只是强撑着一线意志力,这会儿便是胸口一顶,腮边肌肉不住的抖了几抖就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纪浩禹的目光不知何时已经冷了下来,却没有施以援手的打算。

张相惊慌失措的喊人过来搀扶,探手一摸,却发现老皇帝虽然胸口起伏的厉害,但是气息却是万分微弱。

他虽然不信老皇帝会为着一两句话就给生生气死,可是眼前的这个境况却是不容乐观。

“殿下——”张相看向纪浩禹,“皇上的情况不妙,您看这——”

他是老皇帝人,却也分辨的清楚形势。

纪浩渊被软禁,如今可不就是纪浩禹只手遮天了吗?

“情况不妙那就宣太医看,难道你还指望着本王起死回生吗?”纪浩禹道,竟是破天荒的没有落井下石。

张相心里有些不太明白他的作为,但是闻言也不敢迟疑,赶紧叫人把老皇帝扶着回了寝宫。

待到这一行人离开,院子里就只剩下纪浩禹和明乐两人。

纪浩禹负手而立,脸上表情冷淡,似乎是带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冷酷情绪。

明乐也知道她方才的那番话说的有些过分,不免尴尬道,“抱歉,我只是为了针对那人——”

其实还有一点,她是以为纪浩禹这样的性格,十几年的冷嘲热讽流言蜚语都忍了,也不至于为了这一两句话而再吃心。

纪浩禹闻言,脸上神色也不见缓和,却也没在这件事上多做计较,只就上下打量她一眼道,“你身子大好了?”

“嗯,没什么妨碍了!”明乐点头。

纪浩禹又再深深的看她一眼,便兀自往旁边移开视线道,“说吧,要我做什么?”

明乐不会无缘无故的过来掺合这件事,必定是有所图谋的。

明乐在他面前也不拐弯抹角,立刻就摆正了神色道,“我要离京!就在现在,立刻马上就走!”

宋灏不能回来,所以她必须要自己想办法脱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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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萧以薇终于被我虐到了,速度把虾米扫干净,然后去会大boss!今天爆发一下,多更一点,我们争取早日完结╭(╯3╰)╮

第089章 李代桃僵忆往昔

纪浩禹深深的看她一眼,对于明乐的要求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客观道,“皇叔的脾气你比我清楚,硬碰硬的话,后果谁都预料不到,你真想清楚了吗?”

“事到如今,还有我选择的余地吗?”明乐闻言,不过淡淡一笑。

纪浩禹抿抿唇,却是迟疑着没有马上松口。

两人正在对峙之间,院外就见绿绮行色匆匆的快步走了进来。

见她孤身一人回来,明乐和纪浩禹便是不约而同的各自提了一口气。

“怎么?没找到人?”纪浩禹问道,面色不善。

“是!”绿绮摇头,神色之间极为沮丧,“奴婢动用了所有的人手,也叫人去四处宫门查问过了,自打黎贵妃被请出交泰殿之后就再没人见过单嬷嬷其人了。”

纪浩禹听着,唇角突然浮现一丝笑影,红唇妖娆,带着数不尽的风流韵味,可是神色之间的清冷讥诮之意却是无法磨灭。

绿绮自觉差事没有办妥,心中惭愧,连忙道,“奴婢继续安排人手去找?”

纪浩禹没有说话。

明乐走上前来,侧目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最终却是欲言又止,只是对绿绮说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她现在人应该还隐藏在宫里,你若是想找,就在那些年纪与她相仿的嬷嬷中间随便看看就好,别抱太大的指望。”

绿绮微微皱眉,抬眸递给纪浩禹一个询问的眼神,等着他拿主意。

纪浩禹笑了笑,道,“眼下对她而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后宫之中只就宫婢嬷嬷就有万人以上,再加上数目庞大的御林军,要从里头揪出一个刻意隐藏的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那——”绿绮迟疑的看着他,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都到了这个份上来,也不必浪费力气了,而且——”纪浩禹挑眉,随手拂过旁边一株盆栽小柳树的枝条,“现在也没那么多时间给你去搜人了,先去确认一下,芸儿是不是还在掌握之中,旁的事就暂且搁置了吧。”

芸儿是单嬷嬷的侄女,两人感情深厚。

这些都只是表象,自从对单嬷嬷的起疑之后,纪浩禹已经将芸儿限制起来,他是怀疑,哪怕单嬷嬷对芸儿的袒护之情有水分,至少——

芸儿也当是单嬷嬷那一个阵营里头的。

绿绮领命去了。

明乐才转向纪浩禹道,“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说是单嬷嬷从中搅局,策动了某些事情,这个猜测当是不为过吧?”

“是我疏忽了!”纪浩禹道,并没有过多恼恨的情绪,只是略有遗憾的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原以为哪怕她存心不良,也能随时掌握,拿捏住她,现在看来,却是我小瞧了她了。”

一个久居宫中的老嬷嬷而已,哪怕是她心机了得,纪浩禹也的确是没有真的把这样一个人看在眼里。

可偏偏——

这单嬷嬷竟然就是有着这般能耐,居然从他的眼皮子底下就给来了一招金蝉脱壳。

“难道你不觉得今天这事儿很有意思?”明乐道。

“此话怎讲?”纪浩禹的眉毛挑了一下,扭头朝她脸上看去。

明乐款步走到旁边另一只花盆前面站定,神色淡远看着脚下地砖道,“我只是想不明白这单嬷嬷到底是替什么人在做事的,而她,或者说是他们,最终想要达成的目的又到底是什么。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交泰殿里派出去刺杀宫女宁玉的两个内侍应该就是出自她手,这一招推手,就生生是将黎贵妃母子给逼上了绝路了。若说她是你的部从,她要协助你除掉纪浩渊母子,以前应该也不乏这样的机会吧?可是她却按兵不动,一直等到了今天。可如果说她是另有其主的话,今夜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情,从表面上看还是你受益最大。综合起来,着实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这些天来单嬷嬷两面三刀的作为的确是已经叫无数人都晕头转向,拿捏不准她的真实目的。

明乐心里会有疑问,并不奇怪,可是这些话出口,却总叫纪浩禹觉得是话中有话,待要仔细揣摩的时候又有些拿捏不准。

“你到底想说什么?”纪浩禹的心中略有几分不愉,跟过去在明乐身后站定。

明乐回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这一个笑容极为明朗,映衬在夜色之下,将她脸上的好颜色渲染到了极致。

“临别在即,想必我这一去,咱们彼此之间就真的后会无期了,作为临别赠言,我可否请你为我解惑?”明乐道,笑意绵绵的看着他。

纪浩禹微愣,目光落在她明艳动人的脸庞之上却是沉默了下去。

“我也知道在这件事上的确是我强人所难了,可是这一步棋走下去,前途未卜,我总是不甘心的。”明乐道,目光诚恳的望着他,“荣王和苏皇后还有我母后之间的旧怨我想你是知道的,如今时过境迁,还是不方便透露吗?”

荣王三人之间的纠葛,涉及私人感情,苏皇后又是纪浩禹的生身母亲,要他在后背议论此事,明乐知道是在给他出难题。

可是这个疑问盘亘心间,一日不能要一个明白,她就永远拿捏不准纪千赫的极限在哪里,真要对垒起来,处处受制。

纪浩禹看着她眼中歉疚夹带着尴尬的神色,原本略有几分暗沉的心境倒是稍有几分缓和了下来。

“你怎么料定我就会知道?”他的唇角牵起一丝笑容,却没有马上松口。

“只冲着你和荣王之间对峙不决的关系。”明乐道,一语中的。

大家都是聪明人,没有必要当面再耍什么心机手段。

如果纪浩禹不是对纪千赫的心思洞若观火,他和纪千赫之间也不会是如今这般相处模式,若即若离,表里不一。

“呵——”纪浩禹闻言,突然就笑了起来,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更何况又是过了那么多年的旧事了,既然你一定要知道,那我说予你听就是了。”

他会这么痛快的应了,反而是叫明乐有些不知所措。

纪浩禹却是不再理会她的神色,慢慢的往旁边踱了两步道,“事情的起因原是很简单的,不过就是阴错阳差,一场错爱孽缘罢了。大邺那位姜太后和我母后之间的关系你是知道的,本来天南地北各自离散的两个人,说起来也是命该如此,那一年桓城之地战火蔓延,就那么好巧不巧的两个人就在那里遇到了。普通人之间若是能有五分相像就已属不易,两个样貌完全吻合的人撞倒一起,若说是巧合的话,只怕就算是说破了大天也是没人信的。我母后虽是苏家的养女,但因为是家中独女,一直都很得外祖父的疼爱,至于外祖母——一直都还以为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更是将她做眼珠子一般的宝贝着。这话她自是不敢回去询问二老,但是大邺的那位,与当时的姜家老将军却是感情深厚,回去一问之下,虽然没有寻到明显的人证出来,但是综合当年姜夫人生产时候的种种迹象显示,再加上那边的祖上的确是有多诞下双生胎的先例,若再看不出其中关联的人就是傻子了。”

宋灏之前说过,当年给给他外祖母接生的稳婆为了逃脱罪责,私底下将遗失婴儿这事儿给瞒了,那个时候宋灏的外祖母已经离世,稳婆又不知所踪,想要找一个证人当面来确认此事的确是不可能的。

但既然是怀疑了,依着姜太后那般缜密慧敏的心思,自是能够窥透其中玄机。

“据我所知,姜老将军似乎是一直都没有认回这个女儿的吧?”明乐道,这些也是从宋灏之前透露给她的一些信息之中揣摩出来的。

“前后隔了十几年,哪里是说认就能认的?就算是他想认,就凭着当时边境之地两国水火不容的局面,凭着我母后当年的身份,他也不敢认。”纪浩禹道,不甚在意的笑了下,“当时两国之间的战争正是打的如火如荼的时候,哪怕是事出有因,如果姜家会出了一个被冠以帝国统帅养女名头的女儿来,可想而知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那姜家老将军必定受到御史弹劾不说,就连他军中士气也必定要受到冲击影响。再者来说,以我母后和外祖一家的感情,她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认回姜氏的族谱之内的。只不过到底是血脉相承的亲姐妹,那段时间母后她与大邺的那位姜太后私底下却是有着来往的,并且一见如故。虽然明面上没有牵扯到双方家族的利益,私底下两人却等同于是已经相认,经常处在一起的。”

纪浩禹道,的确是如他自己所言,不过就是写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叙述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他的确是没有投入多少感情,只是作为局外人一般娓娓道来。

“姜家那位老将军是将帅之才,我外祖父亦是武将出身,身经百战,双方旗鼓相当,那一场战事一直处于胶着状态,双方僵持不下。当时皇祖父已经是上了年纪,特别的偏宠皇叔,再加上皇叔惊才艳绝,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将帅之才,眼见着前方战场的战事迟迟未能落定,皇祖父便指任了皇叔为监军,前往边关督战。”纪浩禹继续说道,眼底光芒慢慢沉淀,似是沉浸在了一段久远的记忆里,哪怕与己无关,哪怕无法感同身受,可是就是那一场机缘巧合的变故,间接了定格了他这一生的命运,说是丝毫的感慨也无,那是不可能的。

明乐自是看出了他的情绪低落,她也知道自己这样为了一己之私就去强迫对方对她讲这些有些过分,但也终究只是无奈。

“荣王心仪之人——”为了尽快结束这样谈话,明乐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她现在就只想确认纪千赫对姜太后到底是抱了怎样的一种心态,以便于心里提早准备,做出应对。

“与其说是皇叔究竟心细于谁,倒不如说是那两个女人自作自受。”纪浩禹笑了笑,语气轻曼之间突然就带了几分不加掩饰的讽刺。

明乐皱眉,不觉的稍稍放缓了呼吸,只等着纪浩禹继续。

纪浩禹随手拽下一丛柳条,拿在手中甩了一下,随即又似是觉得自己这样的举止太过幼稚,便又仍在地上,足尖碾过,将那嫩绿的枝条踩入地砖的缝隙里,隐没不见。

捻掉指尖上的一点灰尘,他才又继续说道:“母后心仪皇叔,可是依着皇叔的出身和当时在朝中的地位,苏家想要攀附是有些难度的。并且抛开这些不论,皇叔的性情你也可以看的七七八八,凡事别人说了都不算,一切还得要全看他自己的意思。为着这事儿,母后心情抑郁在所难免,这一点自是不能逃了姜太后的眼睛去。因为自幼便是追随姜家老将军在行伍中长大,她的性子爽利果敢,自是与母后不甚相同。当时也许是一时好心,见不得母后这般郁郁寡欢的模样,也许只是起了个恶作剧的心思,她便寻机借了我母后的身份制造了一次和皇叔之间的邂逅。”

听了这话,明乐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甚至是有些哭笑不得。

隐隐的,她已经能揣摩到此事的一些后续。

荣王的性情桀骜,苏溪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温婉柔弱,如果说是他会对什么样的女子钟情的话——

姜太后那样自幼在军中历练出来的女子,要入他的眼似乎更容易一些。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定论,明乐却是没有吭声,只听着纪浩禹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母后也是鬼迷了心窍了,竟然就秘而不宣,由着事态发展。甚至于后来见着皇叔对姜太后的确是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就更是顺手推舟央了她继续以自己的名义和皇叔相处下去。”

听到这里,明乐终于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母后她也是这样的意思?”

苏皇后其人明乐自己没有接触过,所以不好妄加评论,可是就着她对姜太后的了解——

这样荒唐无稽的事情,是怎么都不该是出自她手做出来的。

“谁知道!”纪浩禹自嘲的苦笑一声,“总之是这个谎言如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母后的原是后面寻了机会就由她李代桃僵的再把人替换回去,可皇叔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两个女人的性格千差万别,真要换了人,想要完全瞒过他的眼睛完全不可能。依照当时两国之间势同水火的形势,皇叔和姜太后之间也可能有什么结果,后来眼见着事态发展下去会不可收拾,那女人便当机立断的下了决心急流勇退,留书一封给我母后,自己称病返回了大邺的盛京。”

姜太后当年因为染病匆忙返京的消息明乐一直都觉得其中可能另有乾坤,却原来只是为了躲避纪千赫的。

“她二人的李代桃僵之计,最后还是被荣王发现了?”明乐问道,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发冷。

或者当初姜太后和苏皇后二人的所为就只是一时意气的少女心思,没有考虑到后果,可是依着纪千赫的个性,知道有人这样戏耍玩弄于他,又是如何肯于善罢甘休的?

就说他对苏皇后和姜太后两人的态度十分难以捉摸,却原来是自己一早就进入了一个误区,一直以为他应该是对其中的一个有情,现在看来——

他对这两个女人只怕都揣着一份恨入骨髓的心思的。

“皇叔是什么人?如果是他有心要查,在那两个月之内就能一目了然的把一切的真相都翻出来。不过也许就是他太过自信和自负,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有人敢于冒以苏家嫡女的名义去接近他糊弄他。”纪浩禹道,说起这件事,不管是对苏皇后还是姜太后他的神色之间都几分明显的嘲讽之意,“姜太后走后,我母后并不敢贸然去和皇叔见面,开始称病。桓城的那一场仗后面又打了小半年,她远是抱着幻想,因为前面的两个月之内她已经有意模仿姜太后的一言一行,觉得隔一段时间再见面,皇叔可能就不会那般警觉了。可是到底她还是低估了皇叔识人的本事,不过是在她称病之后的头次见面皇上就已经起了疑心。诚然,因为两人的样貌就是打从一个模子里头印出来的,任凭是谁也会不想到后面藏着的那些事情。可皇叔却是个雷厉风行的个性,当即就动用了他手下最得力的消息渠道去查——可想而知,在他得知此事的真相之后将会引发的必定是一场雷霆之怒。”

纪千赫的动作应该是很快的,否则也不会赶在姜太后回京之前就已经在她身边安插了常嬷嬷,并且寻了机会对她下蛊。

“可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宣扬出去。”明乐开口,道出心中疑惑。

纪浩禹回头看一眼她眉头深锁的模样便是笑了,道,“皇叔那样的人,难不成你还觉得被两个女人耍的团团转会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值得他这般大肆的宣扬?”

这些年,纪千赫对姜太后方面的报复一直都做在暗处,这似乎是可以用颜面一事来做解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明乐的心里总还是觉得有些怪异,只是细究之下又仿佛抓不住迹象。

明乐抿抿唇,微垂了眼睛沉默了下来。

她其实还有话要问,可是后面的事情就真的完全是他人隐私,叫她想要再对纪浩禹开口都觉得尴尬。

纪浩禹自是一眼料中她的心思。

他仰面朝天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该说的不该说的横竖我都已经与你说了这么多了,把剩下的事情全都告诉你也无妨。虽然皇叔一直不肯承认,但是正如你之前一直预料的一样,他心里若是真的揣了什么人,却不是我母后。只是他本身是那般骄傲的一个人,那个女人当年的欺骗已经叫他颜面大失,更遑论最后她还是一声不吭,连一句交代都没有的跑回了盛京去。其实依着皇叔的性子,如若当初那女人肯于低头或者是把前因后果对他言明,他会气恼是人之常情,后面的事情也未必就会弄的那么僵。可是那个女人的一走了之,恰是将整个事件推到了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母后对他一生的痴念,最后也只成了满腔怨念,我不知道那个女人这些年来都是揣着怎样的心思的,可是皇叔么——”

说道纪千赫,纪浩禹竟是破天荒的叹了口气,摇头道:“我虽然不知道他年轻时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可是却总觉得,他本不该是如今的这般模样。”

偏执,固执,冷血,冷情!

这样的荣王纪千赫就是天下人所熟知的模样,可是有多少人都忘记了,曾经一度,他也有雄霸天下的抱负和野心。

一场桓城之行,生生改了三个人一生的命运,南辕北辙,面目全非。

事到如今,再多的感慨也是枉然。

一个尘封了数十年的故事,听起来竟是如此这般沉重。

明乐抬起眼睛看向纪浩禹,神色复杂,“你恨他吗?”

如果纪浩禹所言属实的话,那么苏溪的死就绝对和纪千赫之间脱不了关系。

“恨他?我为什么要恨他?”纪浩禹闻言,却像是听了笑话一样蓦然笑了出来,他的笑声朗朗,一派轻松,满是调侃的意味道,“这件事的起因本就是母后和那个女人对他不起,他的手段的确过激,可是每个人的处事手段不同。有人心胸豁达能够做到业的抱怨,同样也有人睚眦必报不择手段。所谓因果循环罢了,我有什么资格去恨谁?说到底,这一生纠缠都不过是他们三个人之间的事情罢了。”

明乐眼底的神色越发困惑。

纪浩禹见她这般模样,脸上笑容就越发绚烂起来,道:“你别用这样怀疑的眼神看我,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必要对你撒这个谎。我说不恨他,是只就着我自己本身而言,可是那个人毕竟是我母后,我不能看着她的身后事不管。一码归一码,这是两回事。”

他和纪千赫之间不死不休的立场不是源于生命的源头,而是建立在苏皇后过世的那一刻。

那个女人,一生都执着于那个根本就不可能属于她的人,几番纠缠,葬送的也不过就是她自己罢了。

声名受累,郁郁而终。

并且——

走到生命的尽头,也已然完全丧失了本心,最后还要抛下这么一个担子给他来承担。

对于自己母亲的遗愿,他是没有资格拒绝的。

可是那个女人同时给他的也是一生都挥之不去的阴影。

正是因为如此,在明乐一事上他才会一再的克制自己,叫自己忍让退步,不去触到那个危险的临界点。

哪怕是真的动心,他——

也绝对不要去他母后走过的那一条老路。

他可以把一切都隐藏内心,然后随着岁月的沉淀无声的放弃,却是绝对不不会去执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情之为物,没什么道理好讲。

就如同苏溪和纪千赫之间,明明是先一步遇见,并且就着那一眼铭记一生,可是不爱就是不爱,执着了,走到最后也不过一场虚空罢了。

这样的话,纪浩禹自是不会同明乐去说,面上始终是一副无关痛痒的洒脱表情。

明乐自是不会知道他心里的计较和一闪而逝的挣扎,但是纪千赫三人之间的这段往事于他而言绝对不会件毫无负担的事。

看着他此时风生水起的笑容,明乐便越发觉得心情沉重。

“纪浩禹!”心里微微叹一口气,明乐坦然抬头迎上纪浩禹的视线,认真道,“你总是这样伪装,不累吗?”

纪浩禹一愣,脸上表情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不过片刻之后,他就又花枝招展的笑了。

“这话说的!”他撇撇嘴,抬手拉下旁边花树上的一根枝条又飞快的松开,那纸条便弹起来老高,上面纷纷扬扬的花瓣被震落下来,洒了两人满身。

他拿眼角的余光去看她的脸,还是那副不知疲倦嬉皮笑脸的模样,“什么叫装?难道你现在不是在装?难道宋灏成天摆着张臭脸不是在装?只不过我们各人有个人不同的装法罢了。”

这世上,谁人不是戴着一副面具在生活,又有几个人是能叫你能全心全意以真面目相待的?

纪浩禹的这番话,虽然不乏调侃,但却似是有着那么有些道理的。

“是啊!真和命比起来,这都不算什么了。”明乐笑了笑,虽然竭力的调整面部表情,也就还是觉得有点力不从心。

两人在这院子里站着的时间不短,再抬起头的时候旁边树木的枝条上已经无声的降了一层夜露。

院子外头红玉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原是见着两人正在说话不敢打扰,这时才快步走进来,道:“王爷,方才张总管来了,说是皇上那里的情况不容乐观,想要请王爷定夺,内务府那边——是不是该备下了?”

这个所谓备下,指的自然就是丧事了。

这一晚上爆出来的惊天猛料太多,老皇帝本身也正在风烛残年,会顶不住也在情理之中,对此明乐和纪浩禹两人都没有丝毫的意外。

只是纪浩禹却没有马上接红玉的话,而是转向明乐笑道,“你可真是能耐,只一句话就生生是把老爷子给气的一命呜呼了,这等本事若是搬到两军阵前,那岂不是省了无尽的麻烦。”

他也是看出了明乐的情绪低落,有意想要调节气氛。

明乐此时却是无心领会这些——

真要追究起来,针对此事她到底是个外人,真正需要被安慰的人应该是纪浩禹才对。

对于纪浩禹的这一番好意,明乐觉得受之有愧,只就扯了下嘴角没吭声。

红玉之前没敢进来,并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是说了什么,只是隐隐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不过她也不好过问,就赶紧收摄心神对纪浩禹催促道,“王爷,张总管那边还等着消息呢——”

争储最有优势的肃王纪浩渊刚被老皇帝给关了,只从长幼排行上看,都应该是纪浩禹来住处大局。

当然了,如果黎贵妃还在的话倒是可以从她那里拿主意,只可惜么——

祸不单行!

无论在谁看来,这都是纪浩禹接手后宫夺权的大好机会。

红玉的言辞之间很有些压抑不住的兴奋。

纪浩禹看在眼里,却是翻了个白眼道,“来问本王做什么?这后宫也是父皇的后宫,真得需要人做主,出城去找皇叔回来主持大局都行,什么时候轮到本王来管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了?”

“可是——”红玉一惊,打出意料之外,却也只能顺着他的话茬道,“荣王殿下只怕未必就会插手,毕竟这些年,他都不过问宫里的事了。”

“那就去宗族里找人,比本王位份高,资历老的皇亲国戚多的是,总能揪出一个愿意管这事儿的。”纪浩禹道,说着已经一撩袍角大步朝院外走去,“吩咐备车,出宫回府!”

这样大好的机会他却这样草率的放弃,红玉心里自是万分焦急,不过她却很清楚纪浩禹这样做必定是事出有因,犹豫着却没有再多言,赶紧下去吩咐备车。

明乐跟着纪浩禹出了玉坤宫,就在门口等着。

现在老皇帝命在旦夕,自是没人理会他们是否要在宫中横冲直撞,所以红玉便直接叫人把纪浩禹的马车给驾了来。

“说吧,具体要我怎么配合你?”纪浩禹挥退左右,负手而立,含笑看着眼前妆容明媚的女子。

“我的人已经在东、北两处城门外头准备好,他们会接应我。”明乐道,神色庄重的回望他,“只是我一出宫,荣王那里势必马上就会得到消息,并且防备起来,为了保险起见,我需要你配合我,声东击西,扰乱他们的视线。”

纪浩禹略微想了一下就爽快的点头,“这个好看,正好宫里也出事了,一会儿出宫之后本王就直接去温泉别院绊住皇叔好了,至于你——既然你早有部署,我也就不过问了,具体你要走哪一条线路也不用提前和本王交代。一会儿叫你的侍卫和我府里的人混在一起,往各处城门分散了走,你自己随意吧。”

纪千赫势必有所防备,她想要顺利出城不太容易,可是有事先安排好的策略在那里,应该还是可以有些把握的。

“嗯!”明乐也不和他矫情,直接颔首应下。

自从听纪浩禹说了纪千赫和姜太后等人的往事,明乐的情绪就明显受了影响,兴致一直不高。

纪浩禹见她眉心处拧起的那个疙瘩,脸上笑意便是越发欢畅了起来,突然双臂一张道,“你这一走,想必此生都要后会无期了,为了不留遗憾,临别了再留点念想吧!”

玉坤宫这里刚刚出了事,本就是宫里各方耳目盯着的紧俏地带,更何况明里还有红玉和雪雁等人守在旁边。

明乐只当他是临时起意的玩笑,无奈的摇头一笑就要转身。

不曾想纪浩禹却是真的好不征兆的一步上前,将她扑入怀中。

他的身上一如往常那般熏了浓厚的香料味道,广阔的胸膛将女子的面孔埋没其中,绵浅的一个拥抱,却似乎是带了炽热的气息扑面。

明乐的身子一时僵硬,就听纪浩禹带着婉婉叹息的声音从头顶飘来,“我总有种感觉,这一别之后恐怕是真的要天翻地覆了,路上好走,实在不行的话,再折回来,回头我叫他们在荆王府给你留着门!”

明乐本来还是为着他的逾矩而刚要发怒,此时闻言却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抬手推开眼前男人的胸膛,抿着嘴笑了笑,仿佛一瞬间之前心里积压的那些情绪就消散无踪了一般,道:“回头路有什么好走的,荆王殿下若是有心,不若祝我马到功成,一切顺利的好。”

纪浩禹耸耸肩:“我自然也是希望如此。”

两人相视一笑,便再不多言,各自下去准备。

这一夜京中注定了不会太平,纪千赫方面所有的消息渠道也都一并打开,他自己坐镇书房,从入夜时分开始就不曾离开一步。

庄随远等了皇宫方面最新的密报就紧赶着去给他传信,道:“王爷,宫里的消息出来了。”

“嗯!”纪千赫没有正眼,单手撑着额头在想事情,闻言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皇上重兵垂危,太易诊断,说是熬不到天亮了。”庄随远道,顿了一下,抬眸瞧着纪千赫的脸色才补充了一句道,“说是被摄政王妃的一句话给气的。”

“呵——”纪千赫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愉悦的笑声,语气之中满满的都是赞许之意。

他睁开眼,坐直了身子靠在椅背上,脸上表情却是少有的轻松道:“那丫头的确是别具一格,还真是能叫本王大开眼界。”

庄随远见状,不禁奇怪:“王爷不好奇她说什么?”

“本王要的就只是结果,至于她到底说了什么——”纪千赫摇头,“不重要!”

庄随远见他没兴趣深究,于是也就不在这事儿上面继续纠缠,只就稍稍摆正了神色继续道:“肃王被皇上下令圈禁在了王府,荆王也没接手宫里的烂摊子,直接把事情给推了,这会儿已经出宫了。”

“那个丫头呢?”对于纪浩禹的所谓,纪千赫没有丝毫意外,只就径自问道。

“马车也是出了宫门,往荆王府的方向去了。”庄随远道,“荆王并没有一并回府,而是往东城门咱们这个方向来了,再就是宫里先后出来几匹御林军,分别往各处城门的方向去了,如果王爷所料不错的话,应该是摄政王妃布下的迷魂阵,怕是她真要趁着今日宫中内乱来一招金蝉脱壳了。”

“她身边高手如云,为了保全她铁定提前会有部署的。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这批力量她应该不会分开用,必定会选在其中一处城门外设伏以备不时之需。”纪千赫慢慢说道,语气平静而无一丝波澜。

“咱们的人手也已经集结起来了,王爷觉得她走哪一出城门的可能性比较大?属下马上带人过去准备拦截。”庄随远道。

“哪一处?南城门是主城门她肯定不会走,她要回大邺,就只能取道东门或者北门了,要走西门的话,难免后头不会被我们围住,她肯定是要防备的。”

“事不宜迟,属下马上带人去北门设防。”庄随远想了一下,风风火火的就要离开。

“谁说她会走北门的?”纪千赫却是不以为然的轻笑一声。

“东城门临近这里的庄园,她要出城,势必引起冲突,她当是不会——”庄随远不解,回头朝纪千赫看去。

纪千赫靠在椅背上,目光深不见底,唇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容,道:“她一定会走东门!”

庄随远等着他的后话,可是这一句过后纪千赫就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目光像是定格了一般,再就一声不吭。

庄随远对他的判断从来就不会怀疑,虽然心里不解,还是赶紧带人火速赶往了了东城门,准备拦截明乐一行。

纪千赫靠在椅背上静默的沉思,约莫本个时辰之后如姬便在书房外头敲门道:“王爷,荆王殿下到访!”

纪浩禹半夜找上门来,按理说纪千赫是不会见的,如姬也只是例行公事的前来通传,本来是已经做好了回绝的准备。

不曾想片刻之后书房的大门却被人从里面拉开,一声黑色锦袍俊美如神的男人已经站在了面前。

他的面容平静,唇角带着一个若有似乎的弧度。

如姬看的心里砰砰直跳,下意识的垂下头去。

纪千赫却全没在意她的反应,只是看着远处黎明之际的天空意意味深长道,“你有没有感觉到一股浓厚的杀气?”

彼时他视线所向,是内城皇宫的方向。

第090章 夜杀

如姬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加上宫里的确是刚刚出事,就直觉的以为他说的是皇宫方面必起动乱。

朝廷内务,如姬是不敢问的,于是便识趣的垂下眼睛。

纪千赫的目光淡远,唇角牵起的弧度总带着一种叫人琢磨不透的高深莫测的味道。

如姬也不敢胡乱的揣测他的心思,帮着合了房门跟着他往前院走,刚一出了院子,迎面就见这庄园里的内管家苏彤行色匆匆的快走过来。

如姬连忙退后一步,恭敬的屈膝福了一礼:“见过姑姑。”

苏彤正眼都没看她,只是径自对纪千赫道:“王爷,出事了!”

苏彤的资历虽然不比庄随远,但却也是纪千赫身边的老人了,自打这座庄子建成便已经开始帮着管理内外事务,不过因为熟知纪千赫的性情,这位苏彤姑姑的行事素来都是低调谨慎,在纪千赫的面前也很得信任。

只不过平日里都是庄随远近身听候纪千赫的差遣,她不常露面,今日也是凑巧,庄随远得了要紧的差事临时离开了,便只能换了她来主事。

“嗯!”纪千赫淡淡的应了声,并无多大反应,只道:“什么事?不是说荆王来了吗?”

“是荆王来了,可是不知怎的突然凭空在大门口冒出一批刺客,这会儿已经交上手了,属下刚过去看了一眼,事情有些不妙。”苏彤道,眉头深锁看着纪千赫,“荆王是冲着咱们的门第过来的,又是在大门口出事,如若是拒之门外的话就说不过去了,可是这事儿确实是不太凑巧,这会儿咱们庄子上大部分的人手都被随远带出去了。属下瞅着那些刺客的身手似是不同寻常。”

苏彤的话点到即止,只说了自己看到的,并没有加任何一句自己主观的判断。

纪千赫的身边最厌恶的就是自以为是和自作主张的人,这也是苏彤能在他身边多年屹立不倒的原因。

“是么?生事居然都生到本王的眼皮子底下了,本王若是袖手旁观,反而说过去了。”纪千赫道,说着就径自往前院的方向走去,“去调派人手过来,本王先过去看看。”

“王爷,属下有分寸,属下带人过去就行,一定确保荆王殿下安然无恙。”苏彤忙道。

纪千赫这庄子上另有布置,所以哪怕是庄随远带走了大部分的人手,她倒也不担心纪千赫的安全,因为只就院子里内外几重的阵法就不是什么人能够随便冲破的。

大门口的人说是冲着纪浩禹出的手,可这里是纪千赫的地盘,诚如纪千赫自己所言,敢找上他的门来挑衅的人——

苏彤的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这件事不能简单了,甚至更有可能是占着部分针对纪千赫的成分在里头。

当然了,从心理上讲,她倒是还不信有谁敢把算盘打到纪千赫的身上,只是情势所迫,却是不得不防的。

纪千赫看了她一眼,却是不置一词,继续大步向前走去。

苏彤知道他心意已决,于是也不再废话,以一个眼神示意打发了如姬,自己赶紧去召集人手。

纪千赫的人全都训练有素,不过须臾功夫,庄随远特意留在他身边的八名暗卫就已经集齐,跟着他大步朝大门口走去。

苏彤没有再出现。

纪千赫赶到大门口的时候,果然就见外面两拨人马正杀的昏天黑地。

因为是前来拜会纪千赫的,纪浩禹带在身边的人手有限,只有红玉和绿绮两个,再就是唐卡、唐阑那四个贴身护卫。

若是去别的地方,他许是至少还要照着亲王的仪仗走,但这一次也是凑巧了,所有人都知道纪千赫这里不准外人接近,纪浩禹本身就是个特例,所以每次过来也都尽量的精简人手。

这就是这样,倒是被人钻了空子了,十余名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人突然袭击,对方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再加上在人数上占了优势,一番打斗下来竟然就是棋逢对手,谁也没能讨了便宜去,双方人马都挂了彩,只是一时半刻倒是没有人毙命罢了。

纪千赫带着侍卫出现的时候,纪浩禹刚好一个不留神被一个黑衣人的长剑在右边脸颊上化开一道血口子,口子不大,但那剑锋锋利,立刻就有血珠沦落。

纪浩禹的目光一凝,抬手擦了把脸上血迹,刚要举剑还击,就听见四周的树林里一片沙沙而过的风声响起,

“他们还有埋伏!”纪浩禹手下动作暂时一缓,沉声道。

话音未落,旁边茂盛的林木中间就又有十多道影子飞纵而出。

红玉等人心里大急,不顾一切的逼退纠缠自己的黑衣人,齐齐往纪浩禹身边护去,然则出乎意料之外,就在这个瞬间,这些刺客却是突然改变了攻击对象,不管是后来出现的援兵还是之前纠缠纪浩禹的人都齐齐弃开他不管,孤注一掷朝着长身而立站在大门口的纪千赫袭去。

纪千赫的神色淡淡,不动声色的看着,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不用他吩咐,他身边侍卫已经迎了上去,眼前刚刚止了一瞬间的厮杀再度升级,到了一个崭新高度。

纪浩禹皱眉看着。

红玉和绿绮等人却是面面相觑,狐疑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

话到一半红玉就是心里一惊,声音戛然而止。

她已然认识到——

刺客袭击他们不过是一个抛砖引玉的伎俩,如果不出所料,纪千赫才是他们此次行动的最终目标。

纪浩禹的脸色阴沉的有些难堪,寒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去帮忙!”

“是,王爷!”唐卡几个都是没什么心思的耿直个性,闻言就立刻扑入战圈,去助纪千赫那些侍卫的一臂之力。

纪浩禹的眸光之中隐隐有一簇火苗窜动,提了剑也要往站圈里扑,却被红玉拽了一把。

“王爷,让唐卡他们去就好,这些人的绝非等闲,你别拿自己的安全冒险。”红玉道,唯恐纪浩禹不听劝,神色之间都略带了几分慌乱,“荣王殿下的那些侍卫个个不凡,当是可以应对的。”

她看的出来,虽然方才一番争斗之下,彼此双方都没有隐藏实力,用了全力迎敌,可既然说是抛砖引玉,后面出来的这批刺客的功夫较之于之前那些更上一层楼,对方又占着人数上的优势,她是怎么也不能放心让纪浩禹去犯险的。

纪浩禹的目光扫过,带了凛冽的杀气横了她一眼。

他是极少有这么情绪失控的时候,哪怕是红玉也被他这个陌生的眼神骇住。

“王爷!”心里胆怯,红玉却是拽着他的袖子没放手,用力的对他摇了摇头,“这些刺客来者不善,他们的目标只是荣王,您还是别插手了。”

纪浩禹对纪千赫本来就存了一份隐秘的私心,红玉只是不明白,如今既然有人主动出手对纪千赫动手了,这么一个坐山观虎斗的机会,纪浩禹又何故去趟浑水?

“哼!”纪浩禹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终究还是不耐烦的横剑一扫将袖子斩落一角,摆脱红玉提剑奔了过去。

“王爷!”红玉苦劝无果,急的跺脚,无计可施之下也只能跟了上去。

红玉的判断无误,那些刺客的真正目的的确只是纪千赫,所以哪怕是他加入了战圈,对方也是把大部分的活力集中往纪千赫方面压近。

沉寂安静了二十余年的庄园门口气氛就在一瞬间被引爆到了极致,并且碰撞,厮杀惨烈,双方加起来,几十名绝顶高手对决,形势万分紧张。

高手对决,若是放在寻常的练武场上或许还是一桩值得欣赏的雅事,可是此情此景却是杀机四伏硝烟弥漫,叫每个人都警惕万分,大气也不敢喘。

纪浩禹从厮杀惨烈的人群当中费了不小的力气才冲破阻碍到了纪千赫的面前。

而自始至终纪千赫都负手立在台阶上,面陈如水不带一丝的感情,眼底颜色深邃而捕捉痕迹,半分情绪也看不出来。

“皇叔——”压下心里的微喘,纪浩禹急促的唤了一声,可是这一声过后,后面的话却是戛然而止,生生的咽了下去,只是神色焦躁又夹杂了浓厚愤怒情绪,怎么都印藏不住。

纪千赫的视线一直在敏锐的注意着台阶底下的战况,闻言也没有分出半分的视线给他,只是语气平淡的慢慢说道,“怎么?被人欺骗利用的滋味很不好受是吗?”

纪浩禹沉着脸,紧绷着唇角不说话。

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实在觉得无话可说。

这一刻他已经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那个女人,居然是在利用他。

一番情生意动的诀别之言,枉费他强压着心里那份遗憾和不舍的情绪配合她布局,却是怎么也不曾想到,最后得来的竟然是这样的一个结局。

她今夜部署一切的初衷并不是为着脱身,而是直接釜底抽薪——

她要的是纪千赫的命!

而她前面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故布疑阵以便于转移视线,纪千赫这里的大部分人手已经被抽调去了城门外设伏,然后这里,她用了身边最得力的人手撒了一道网,过来趁火打劫的。

纪浩禹的心情一落千丈,好已会儿才苦笑一声出来:“我只是没有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胃口。”

在京城之地公然行刺纪千赫?此等行为说是天方夜谭也不为过,倒是不怪纪浩禹没有防备,因为任凭是在谁看来,这普天之下也不会有人能有这样的魄力,一出手就是冲着纪千赫的性命来的。

纪千赫的唇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神色之间依旧是一派平静:“就是因为想不到,就是要出其不意,才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虽然在本王看来,这个丫头的这一招也的确是有些自不量力了,可是么——”

纪千赫说着就是兀自摇头,眼神于瞬间收冷,带了几分轻蔑的冷意道:“天时地利人和,本王倒是有点担心她的运气。”

纪浩禹困惑的皱眉,侧目朝他看去。

纪千赫但笑不语,线条刚毅的侧面轮廓叫人看着就越发显得冷峻而高深。

纪浩禹下意识的将他的话理解为是他胸有成竹对明乐的蔑视,心头一紧,忽而听得里头的内院花园方向竟是也隐约传来兵器碰撞声。

纪浩禹是没想到纪千赫会为着他被刺客袭击就亲自赶过来,此时听了内院的动静才恍然大悟——

纪千赫之所以出现,并不是因为他,而是为了放着内院方面再出纰漏,虽然只是个防患于未然的选择,但是无可否认,还真是被他料中了。

纪浩禹不由的暗暗心惊,就见苏彤快步从院子里出来。

纪千赫的内院,所用的人手都是经庄随远一一排查谨慎甄选出来的,并且在地形上又辅以五行八卦结合而成的奇巧阵势做屏障,寻常人闯进来绝对是寸步难行。而且只就这庄园外围平时都有无数人暗中把关,今天若是不是为了拦截明乐一行而调来了绝大多数的人手,明乐的人哪怕是尾随着纪浩禹也未必就能近这庄园附近。

“怎么回事?”纪浩禹问道。

苏彤苦笑,面色却是十分难看的对纪千赫道,“王爷内院那边有人取道温泉那边几个院落的便利潜进来了,前面属下命人启用了阵法,暂时将来人困在其中,不过那部分人身手不凡,不一定能困他们到几时。随远方面,属下已经发了信号给她,可是城门距离此处有一段距离,他要带人回来,得要时间。”

“知道了。”纪千赫道,似乎也是不甚在意的模样,只是专心看着眼前的战局。

苏彤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他的具体吩咐就自觉的退回了内院,继续设法阻拦潜进来的刺客。

纪浩禹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相较于纪千赫处变不惊的镇定,他却是内里心思千回百转。

不过他的脑子转的也是很快,综合前因后果的略一分析就有些不可思议的轻笑了一声出来道:“是宋灏回来了?他倒是赶的巧了!”

这些天明乐一直都在左司大巫医的药庐养病,断了和外面的联系,而她的人也全在荆王府,处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纪浩禹确信她之前不可能有机会和宋灏搭上线。

所以还是如纪千赫所言——

天时地利人和,她的运气的确是好,居然就赶上宋灏回来一起里应外合了。

“这样不是更好?本王之前还只就怕他会一去不回呢!”纪千赫道,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恶。

纪浩禹越发摸不透他的想法,狐疑的看他一眼,“庄先生要回来,未必赶得及,现在他们人多势众,情况可不容乐观。”

纪千赫自是听出他言辞之间的试探之意,闻言便是轻笑一声道,“无论是斗志还是斗勇,这世上哪有不败的完人?既然撞上门来了,那就做一场赌局接下来就是。”

听着他一副无所谓的语气,纪浩禹心里却是泛起隐隐的一声叹息。

很明显,面对无论是明乐的刺杀还是宋灏的偷袭,纪千赫的心里其实都早有准备,其实如果他能再圆滑谨慎一点的话,是大可以不把庄随远那些人派出去的,这样就不会叫明乐和宋灏钻了空子。可是说到底他还是偏激的把所有事情的重点放在明乐身上,防备着她真的会强闯出城。所以为了困住她,乃至于不惜以身作饵在自己的身边留下漏洞也要不遗余力。

对于纪千赫在这件事上的执着,纪浩禹也只是觉得无奈罢了,于是也就不再多言,和他一起静观其变。

彼时离着庄园不远处的树林里,明乐和长平并肩站在一处地势稍高的土丘上,听着远处隐约的兵器碰声,眉头深锁。

“王妃,这一次您借了荆王殿下的掩护出城,现在去而复返,又拿他做了跳板对荣王下手,怕是真要惹了他的不快了。”犹豫再三,还是长平先开口。

明乐出城,并没有随在任何一支出城的御林军队伍当中,而是直接做了纪浩禹的马车。

因为谁也不会想到她会这样的明目张胆,所以反而轻而易举的躲过了排查。

“荣王在城门外的安排你又不是没看到,他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封死我的退路,哪怕现在我是顺利出城了,不出一刻钟的功夫,在他们预期的时间之内只要得不到我的消息,后面也必定受到他们的追击和截杀。”明乐道,“我会临时起意走了这一步险棋也是无从选择,如果只是你我几个人也还罢了,现在还有一万多人的钦差仪仗被扣在这里,真要硬碰硬——在人家的地盘上,最后吃亏的还是我们。与其继续受他的胁迫控制,倒不如兵行险招赌一赌,这一次的机会也是千载难逢了,若在寻常事后,别说是接近他的温泉庄子,哪怕是这片树林里的封锁能不能安然突破都是两说。”

一开始明乐的确是只想脱身的,可是就在城门外和纪浩禹分开之后听柳扬禀报了纪千赫的安排她就马上迟疑改了主意——

纪千赫既然是派出了自己庄子里绝大多数的力量来招待他,就说明他是势在必得,绝对不会留半分的余地了。

本来这个金蝉脱壳的计策定下来,明乐也只报了五成的指望,在摸清了纪千赫的态度之后就干脆放弃了。

与其揣着两成的把握去赌一个必输的局,还不如兵行险招,要赌干脆就赌一个大的。

只是长平说的没错,在这件事上,纪浩禹对她怕是便要生出嫌隙了。

可是——

现如今她也是别无选择,只能这样了。

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明乐的神色就很快恢复如初,扭头对站的稍远的长安和影二道:“已经有一会儿了,你们去个人看看,前面的情况如何了?一定要速战速决,纪千赫不会坐以待毙,这会儿庄随远应该是已经得了消息,正在往回赶了。”

“是,王妃!”长安肯定是不会离明乐左右的,影二便自告奋勇的去了。

长平听着远处隐约声响,眉目之间却是一片难掩的忧虑之色道:“王妃,哪怕当年的事真的是太皇太后和苏皇后对他不起,可是荣王这些年的种种所为却分明已经接近疯魔。这一次我们能成事固然是好,如若不然的话,后果定然会十分可怕,试想当年苏皇后已经折进去了,只怕他和太皇太后之前也不会善了,奴婢恐怕——”

“纪浩禹的那些话,听听也就罢了,你不要被误导了。”明乐道,看着远处苍茫的夜色,神色凝重。

长平一愣,颇有些不可思议,嘴唇动了动,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道:“难道您还怀疑荆王殿下?”

虽然彼此之间的立场不同,但是无可否认,这么长一段时间之内,纪浩禹小心思是用了不少,却并没有对明乐不利的举动。

长平也知道明乐和纪浩禹之间的关系已经注定了永远都不可能更进一步,可是也总觉得更不至于反目成仇。

“你别多想,我不是怀疑她。”明乐道,从远处收回目光对她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可是因为心事沉重,那笑容哪怕是刻意为之也总有些力不从心。

顿了一顿,明乐才又说道,“我相信纪浩禹不会对我撒谎,可是这其中有一件事你却是忽略了的。”

“嗯?”长平不解,皱眉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这些毕竟都是三十多年前的旧事了,纪浩禹会知道,必定是通过苏皇后。如果苏溪真的死了也还罢了,否则的话——”明乐道,再次把目光从长平脸上移开,看着远处,若有所思的慢慢道,“依着一个母亲对自己儿子的那份心,明知道朝中形势复杂,一则纪千赫的态度谁也拿捏住不住,二来还有老皇帝的怀疑,纪浩禹的处境本来就极端恶劣,步履维艰,我不知道她当时是怎么想的,反正推己及人,当初如若是我处在她的那个位置上的话,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再去搀和到大位之争的泥潭里去的。那是一条险象环生的路,所谓的富贵权力虽然诱惑力大,可是这一路攀沿上去,所要面临的凶险更甚。就是这样的一条路,可那苏溪却还是借着临终遗言交代给了纪浩禹,逼着他逆风而上,去争夺那个位置。”

明乐说着,唇角就不觉的牵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眼神亦是变得深邃难懂:“我还是那句话,如若她是真的已经死了,那么我就只当那句话是她留给纪浩禹的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路子,可如果阿灏之前的怀疑没有错,她人要是还活着的话,再要说到她留给纪浩禹的所谓遗言,其中种种就很是值得深究了。”

长平的心里一阵发冷,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王妃,您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明乐笑笑,打算她的话,“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一切也都不过是我和阿灏综合种种迹象所起的猜测而已,不管她是死是活,在她正式现身之前,说什么都是白搭。”

有些事,哪怕目前她心里已经有了九成把握,在正式盖棺定论之前也还是要留有一线余地的。

明乐不再说话,长平的心心情却在一瞬间沉入谷底,复杂难辨。

夺位之路,从来都是九死一生,而就算是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看上去是高高在上可以享受无限尊荣,可是说到底,那却是人生之中最大的一个牢笼。

在这一点上,长平和明乐的想法一致,都是认为推己及人,自己若是身为人母,就绝对不会鼓动自己的孩子去走上这样的一条路。

“这些年,荆王殿下孤注一掷,不惜一切就只为夺位,甚至是和荣王之间也是貌合神离是势同水火。”长平思忖着慢慢说道,随着心里的想法逐渐通透,脸上表情就在不知不觉当中变了数变。

“王妃!”最后,她竟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猛地抬头朝明乐看去,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是啊!”明乐的唇边牵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叹息道,“就凭着纪浩禹和我说起的那些往事,她本来是该隐瞒的,可是她偏偏反其道而驰,把她的过往包袱一并压在了纪浩禹的身上,间接的引到了这十多年来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她到底是安了什么心?我也希望是我小人之心,把这一切都想的复杂了,可是万一呢?”

明乐说着,就深深的看了长平一眼。

虽然她已经无数次的在心里告诉自己,苏溪对纪浩禹透露这些也许只是一时失言惹的祸,可是心里却分明还有另一个声音在不住的叫嚣——

那个女人,就是故意的!

如果只是失言透露出来的话,纪浩禹不可能对其中细节都知道的那么清楚。

这么多年了,纪浩禹是因为那人是他的亲生母亲,所以没有对她横加怀疑,但是明乐不然——

哪怕是小人之心也好,她总是觉得那女人居心叵测。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到底是要做什么?”长平听了更是暗暗心惊,几乎有些语无伦次道,“这样挑拨了荆王殿下和荣王不合,哪怕她是因为自己的思而不得,或者是那一起牵连了苏家满门的巫蛊案而憾恨的话——死者已矣,她怎么就能对自己的儿子也用了这样的心计?”

如果明乐的怀疑会证明属实的话,那么日后纪浩禹又该如何自处?被自己的母亲这般算计和利用,那份痛楚远比被敌人背后捅刀子要来的沉重。

长平越发觉得这件事叫人难以置信,可是任凭心里再怎么安慰自己,也是和明乐一样——

心思不可避免的就偏向了那个可怕的揣测。

“看的出来,对于苏皇后叫他走的这一条路,从本心上讲纪浩禹也是不情愿的,可是死者为大,他无从选择罢了。”明乐道,说话间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你说是纪千赫疯魔了,我倒是觉得,如果苏溪真的还在人世的话,真正疯魔了的人应该是她才对,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要做什么。”

“荆王殿下对荣王现在虽然还不到真正出手的时候,可也迟早会有这么一天,难道是因为当年苏家的灭门之祸吗?”长平思忖道。

“我倒觉得是那个女人的私心作祟更能解释的通。”明乐闻言,却是不甚赞同的摇了摇头。

“王妃何以见得?”长平不解的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明乐笑了笑,转身从那土丘上下来,一边走一边问道:“还记得当日里那个死法离奇的穆兰琪吗?”

长平一愣,却是没想到明乐会突然提到这么个几乎已经要被淡忘掉的小卒子,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明乐也不理会她的反应,只就不徐不缓的慢慢说道,“我特意借了纪浩禹的手去查,查来查去都没能找出她的真实死因,不过却从戚夫人的心腹那里透露出另外一个消息,说是那个女人生前对荣王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怎么会?”长平不可思议的低呼一声,因为纪千赫和穆兰琪的年纪相差太过悬殊,但是再转念一想,纪千赫那样的男人,别说是四十八岁,就是活到五十八岁,只怕是对他趋之若鹜的女人也在少数。

长平定了定神,也很快绕过弯来:“王妃您是怀疑苏皇后因为嫉恨而杀人?”

“毕竟没有证据,我本来也不想随便的怀疑谁,可是你别忘了当时雪雁带回来的消息,那穆兰琪是死于一种十分奇特的蛊毒折磨之下的,在药庐的时候我曾经特意跟左司老头儿求证过,也在他那里得到了证实,穆兰琪中的蛊毒若不是精于此道的高手,根本调配不出来。”明乐道,脸上神色越来越凝重。

其实当初宋灏说出苏溪可能还在人世那个揣测的时候,她是根本不信的,哪怕是宋灏亲眼所见——

纪千赫身边有许多和姜太后样貌有所雷同的女子,当时宋灏被人暗算的时候又正值傍晚,天色昏暗,如果加上刻意的妆容掩饰而叫宋灏产生了错觉也不为怪。可是这段时间里头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却是叫她已经笃定了宋灏当初的那个不靠谱的设定。

哪怕手上没有半点证据,此时这个想法与她而言也已经等同于事实,只是对外的说法还有留有一线余地罢了。

“左司老头儿不止一次的感慨,说当年的苏皇后是个炼蛊方面的奇才,甚至于资质都在他之上。穆兰琪是被人凌虐折磨致死的,哪怕是她本身就阴毒狠辣得罪了不少的人,可是要动她,那也的看本事。”明乐继续说道,“除了已经被宣告过世的苏溪,我实在想不通还有什么人身上会兼具了这两重条件。而如果这事儿真是苏溪所为的话,那也就可以证明一点,哪怕是事到如今,她也不曾把纪千赫的影子从心头卸掉。当然了,也还可能是如你所言,其中也夹杂着那桩巫蛊案的成分在里头。总之这个女人隐在暗处,就是个天大的麻烦。”

长平听了这一番话,已经完全找不到合适的表情来做出反应。

苏溪还活着?一个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去了十余年的人,竟然还活着吗?

“你也别觉得这是怪力乱神的废话,大兴巫医的本事并不是你跟我所能想象的到的。”明乐见她不信,就缓了口气,轻声的笑了笑,“左司老头儿的那本手札我后来跟他借来翻了一翻,又发现许多有去的事。”

长平和长安已然是被这个消息震住,只是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她。

明乐也不见怪,抬手扫掉肩头的一片落叶,继续道,“在那本手札上,我看到一味蛊和穆兰琪的死状至少有七分吻合,并且左司老头儿也的确是懂的制造假死药的法子,只是那药功效奇特,会对人的身体带来很大的负面影响,无论男女,服用之后都会对子嗣方面产生影响,正常人,若不是已经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是没人敢去随便碰的。”

长平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这样说来,左司大巫医可能是全部知情的?还是——”

“左司老头儿的那个性子,要说演戏的话,我可不看好。”明乐摇头,她并不怀疑左司老头儿会是苏溪的同伙,或者为她提供了什么便利,对于左司老头儿的为人,她还是信的过的,那是个坦荡磊落的老者,当是不会做出这样没有原则的事情的。

长安一直保持沉默,直到这时才冷着声音开口道,“上一次主子被人暗算中的毒,也是出自这个女人的手笔?”

他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明乐面上的神色微微一凝,不置可否,也就相当于是个默认的意思。

长平的眉头越皱越紧,她的心思一向缜密,可是遇到这么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整个晚上就只觉得脑子不够使,不解道:“按理说王妃和她之间井水不犯河水,而且算起来您和王爷同殷王殿下更算是同盟的关系,她对您下杀手,岂不就是断了荆王殿下的臂膀——”

长平的话只说到一半就猛地打住话茬,脸上神色惊疑不定,尴尬的厉害。

因为突然意识到一种可能——

那个女人也许就是看透了纪浩禹对明乐非同一般的态度,所以才会容不下明乐的。无可否认,纪浩禹对明乐的种种决定,很多的时候都采取退让妥协的态度,那个女人是长此以往纪浩禹会受了明乐的影响,而坏了她的打算?

这样的不择手段,这样的狠辣果断。

只要一想到之前他们一直蒙在鼓里,从来就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可怕的敌人在虎视眈眈的盯着,长平就是不寒而栗,脖子后面的汗毛根根倒竖,后怕的大气也不敢喘。

“那个单嬷嬷,应该是她的人了吧?”相对而言,长安则是要冷静很多。

“八成是了。”明乐点头,对于过去的事,虽然是九死一生经历了巨大的风险,不过横竖是时过境迁,明乐并没有太将那些事放在心上。

深吸一口气,把飘忽的有些遥远的情绪拉回来,明乐才又开口:“如若我前面的种种揣测都属实的话,这一次对纪千赫下手就等同于是捅了马蜂窝了,成则已,不成的话,后面怕是少不得还要再遭遇到这个女人的暗手了。”

若说是苏溪因为纪千赫而疯魔,那么哪怕是恨,依照着她的心理,那个男人也只能是由她出手对付,而由不得别人越俎代庖。

可是就冲着纪千赫对姜太后方面那般穷追猛打的心思,明乐也是无奈。

两个敌人,在暗处的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完全抓不住,这会儿也唯有先竭尽全力解决掉一个,至少后面的压力会小一些。

可是眼前这个对手纪千赫就不是个好对付的。

思及眼前的境况,明乐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半点把握也没有。

三个人都揣着心事,若有所思的沉默下来,不多时前去查探情况的影二就飞掠而至。

“如何了?”明乐马上抛开那些消极的情绪,正色问道。

“荣王身边的侍卫十分了得,再加上荆王的人也搀和了进去,一时半会儿柳扬他们也奈何不得。”影二道,面有焦灼。

“荆王殿下他——”长平迟疑着开口,心中却是了然——

纪浩禹虽然也没准备一直留着纪千赫压在头上,可是这一次八成是恼了明乐的先斩后奏,赌着一口气而临阵倒戈了,再者说来——

在朝中局势真正大定之前,纪千赫的存在还是很有必要的,起码整个皇室和宗族都能得到震慑,不至于四分五裂各自为政,纪浩禹哪怕是要和纪千赫摊牌,也会是在他掌握朝中大局以后。

现在两人站了统一战线,对明乐而言,却是十分不利的。

“没关系,尽人事听天命吧,如若实在不行,后面再寻机会。横竖他留着我还有用,就算知道是我做的,也不会把我怎样,去告诉柳扬他们,实在不行——”而明乐得了这个消息不过一笑置之——

这一点,她早有考虑。

可是么,若说完全没有遗憾那也是不可能的。

明乐的心中有一瞬间的黯然,然后就听影二继续说道:“不过荣王的别院里头也起了乱子,好像说是有什么人潜进去了。”

长平和长安互相对望一眼,明乐却是眼睛一亮,露出一个笑容来:“看来是我们的运气到了,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走,去看看!”

言罢就撇开几人不管,径自大步朝那别院的方向走去。

第091章 苏皇后,真的死了吗?

明乐带着长平等人赶到纪千赫别院大门口的时候,那里双方人马交战,已经到了白日化的阶段。

彼时宋灏带着潜入庄园里头的一批人手也已经冲破阻碍杀了出来,苏彤把内院把守的十二名护卫也一并着急过来,双方加起来有百余人的阵容,就连宋灏和纪浩禹都未能幸免的加入战圈。

只不过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个人这一刻却是势同水火,交上了手。

“是王爷!”长平道,神色之间不觉得微微松了口气。

明乐没有吭声,只是站在外围看着里头双方对持的情况。

众人里头功夫最好的柳扬和影六达成共识,趁乱全力攻击纪千赫。

许是开始并没有想到会遭了前后夹击,纪千赫的手里没有武器,柳扬第一个纵身扑过去,长剑刺出,直指纪千赫的咽喉。

“皇叔!”纪浩禹沉声道,面有怒色,原本是想要迫开宋灏逼到眼前的长剑奔过去帮忙,可是才走了一步就被宋灏紧赶着又补了一剑给劫了下来。

不得已,只能再次全力迎敌。

在人数上,此时是宋灏和明乐方面沾了优势,但纪千赫的人都是他一手培植出来的,远非一般的暗卫杀手可比。

双方纠缠,一时之间胜负难分。

只是人手被限制住,一时半会儿所有人都是分身乏术,无法过去支援纪千赫。

柳扬杀招凌厉的一剑转瞬及至。

纪千赫深不见底的眼眸当中闪过彻骨的寒意,脚下步子不慌不忙的后撤,明明是最简单的一个侧身的动作,但是他的身形却是飘逸,已然快的超脱了所有人的想象,柳扬饱含杀意的一招竟然就是被他轻描淡写的直接避了开去。

明乐过去的时候,刚好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原本只是有些不安,这一刻,一颗心却是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是没有想到纪千赫养尊处优几十年,在功夫上竟是半分也不曾懈怠。影六算是个练武奇才,身手较之长安也更胜一筹,可到底年岁在那里摆着,资历有限,对上和他相同年龄段的敌手他或许可以稳占上风,可是面对纪千赫——

明乐不免担忧。

柳扬一击不成,后面影六也到了,紧跟着又补了一剑,斜刺过去。

“王爷当心!”旁边离着纪千赫不远的苏彤于百忙之中回头,一跺脚直接把手里长剑抛了过去。

纪千赫的唇角扬起一个弧度,伸手抓了,反手一横,恰是来得及将影六的一剑给抵在了外围。

为了确保一击必杀,影六是灌注了内力在几剑尖上的。

两个人的剑锋相抵,却不想竟是生生的就被封住。

他是练武奇才,心里自是有那么一股子不服输的傲气,此时全力一击就这么被人生生阻了回来,心里不免浮躁,竟是不肯撤手,直接又运了内力去和纪千赫硬拼。

明乐一看就知道他是钻了死胡同,心里暗叹一声不妙就连忙对身边长安道:“影六的心乱了,你去,把他换下来。”

长安犹豫了一下,唯恐自己离开会留下漏洞叫人攻击了明乐,不过他却也知道,这一次机不可失,一定不能放过。

飞快的左右扫视一眼,确定纪千赫方面的人手都被缠住,长安才一咬牙纵身扑入了战圈。

彼时影六和纪千赫拼内力,毫无意外的被纪千赫震退两步,同时就是喉间一抹腥甜涌过,蓦然吐了一口血。

长安随后赶到,刚好一把扶住他,皱眉道:“过去护着小姐!”

眼压就直接提了影六的后领口将他往外甩去。

影六原是不甘心的,被长安先斩后奏的扔出去,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见到外围只有明乐和长平两人,就抹一把唇边的血迹迫开人群奔过去。

纪浩禹被宋灏和明乐此番明目张胆刺杀的举动激起了脾气,这会儿更是被宋灏一再纠缠着红了眼,眼见着明乐两人身边的防卫空虚,终是发了狠。

他自己无法抽身,干脆就对身后不远处的红玉和绿绮喝道:“去,给本王把摄政王妃拿下!”

如果说宋灏此行的是存了灭掉纪千赫的决心的,那么同时,他更看重的则应该是明乐的安全,若是要拿明乐的安全来冒险的话——

纪浩禹可以肯定,他是一定会放弃今天的计划的。

红玉和绿绮两个也是一点就通,闻言马上就是精神一震就要迫开和自己交手的刺客朝去擒明乐。

混在站圈里的影卫几人自是以明乐的安全为要,不由分说就纷纷抽身而退,往明乐身前护去。

与此同时,唐卡等纪浩禹的四个心腹侍卫也奔了过去。

双方人马,在明乐身前丈余之外的地方再次交上了手,杀的风生水起,谁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容情。

纪浩禹冷笑,一剑刺出,却被宋灏侧身闪过。

剑锋擦着宋灏的颈边,削落两根垂落的发丝,飘飞入尘。

“现在势均力敌,庄随远等人必定已经在往回赶了,这样耗下去你也讨不到好处,还是撤手吧!”纪浩禹道,神色略有几分恼怒暴躁之意。

若在平时迎敌,他是万也不会如此,可今天——

着实是被明乐的一招回马枪给激起了脾气,这会儿心里憋着一口气,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袖手旁观,看着宋灏得逞的。

宋灏闻言,唇角泛起一丝冷笑,讽刺道:“我知道你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本来不也正为着荣王的事情在权谋计划吗?这一次由本王代你出手,你应该是乐见其成才对,又何必非要横加一脚进来,后面再要后悔就来不及了。”

“我的事,不用你来操心。”纪浩禹道,一掌击出。

宋灏出掌阻挡,两个人的掌风相撞,被彼此的内里震的各自后退数步。

纪浩禹提剑又要迎上来,宋灏却是眸子微微一转,已经抢先一步朝纪千赫扑了过去。

纪浩禹心下大怒,抬脚便追。

宋灏是奔着纪千赫去的,后方没有设防,柳扬拿眼角的余光扫过,连忙反扑过去,截住纪浩禹。

长安在武学上的造诣虽然不比影六,但是胜在基本功扎实,稳扎稳打,也和纪千赫过了数招。

宋灏加入战圈,也是不留余地,人还未到,就先于半空中横扫一剑,剑风之下纪千赫身后树上的叶子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纪千赫的眉心不觉一跳,下一刻眼前落叶纷乱,将视线搅乱,他也于瞬间明白了宋灏的意图。

目色一寒,他足尖往后点在身后那株槐树的枝干之上就要借力脱身。

说来也是不巧,旁边不远处的苏彤见他受困却是方寸大乱,心下一急就什么也顾不得的直接撇开和她缠在一起的刺客闪身扑了过来,双臂一张,直接挡在了纪千赫面前。

宋灏一掌击出,本以为是要和纪千赫失之交臂了,堪堪就是苏彤扑到,这一章就结结实实的打在苏彤的左肩上,将她推了出去。

苏彤的身子往后摔去,纪千赫下意识的抬手去捞,却在一掌压住她肩膀撑住她的同时见到长安已经探手朝他胸口拍了过去。

依着纪千赫自己的势力,如果不是宋灏耍花招,他以一敌二也是稳操胜券,偏偏是苏彤关心则乱给搅了局。

纪千赫一手扶了他,身体的灵活度自然受制,一时脱身无法,就只能就势踩着那树干凌空身体一个轻旋避开要害。

同时便听得“哧——”的一声不了撕裂,右边广袖的布料被长安给扯了一块下来,里外三层,连带里衣也被在手肘的内侧撕裂了一小块布料下来。

纪千赫占着一个人上人的位置多年,虽然没叫人伤及己身,但也是头次吃了这样的暗亏,着实他的心智再怎么桀骜不比常人,这会儿也跟着被激起了火气。

反手一甩袖,将肘间裸露的皮肤遮掩,他顺带着一把将苏彤推到一边,他提剑便朝着宋灏的左胸刺去。

这一瞬间局势就变了数变,明乐一直都在紧张的注意着这边的情况,明知道紧张没用也还是忍不住大叫一声:“当心!”

宋灏自然知道他不是纪千赫的对手,纪千赫是动了杀心了,哪怕他现在临时收手——

就算不至于毙命,也绝对是要被重伤。

无数个念头飞快的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面前迎面这杀机凛冽的一招,宋灏最后却是没有强行闪避,而是直接横剑将纪千赫刺过来的剑尖封住。

内力相差悬殊,被纪千赫剑尖上的力道一震,他便觉得五脏六腑都像是被千斤巨石压迫,几乎要瞬间碎裂了一般,脸色在一瞬间就涨红到了极致。

明乐紧张的注意着前面的战局,一颗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此时却也唯有强迫自己冷静,急促的大喝一声:“长安!”

长安会意,提剑从纪千赫后面直击他的背心。

纪千赫却是不慌不忙,绝艳清绝的眉宇间瞬间攀爬上一抹冷讽的笑意,一翻手,竟是徒手以两指将长安竭尽全力那一剑的剑锋给钳制住了。

长安始料未及,整个人都是一愣,再要发力的时候却是听的“嘎嘣”一声脆响,同时掌心里一麻,那柄精钢打造的长剑就就那么猝不及防的在纪千赫的两指之间折为两截。

变故突然,所以都被眼前的这个场面震住,齐齐停手看了过来。

徒手断了一柄精钢剑,这份内力,至少在场这些人还都是头次见识。

而在纪千赫分神应对长安的同时,左胸已经被宋灏拍了一章。

他的脸色不变,眉头却是忍不住皱紧,压抑着闷哼一声。

纪浩禹一个机灵回过神来,赶紧提剑奔了过来。

其实早在宋灏出手瞬间,他是以为长安趁机补刀子的,可是——

机会错失,只在一念之间。

下一刻长安手中的长剑已经被纪浩禹隔开,他自己亦是被纪浩禹的内力施压脚下踉跄着连退了两步,整个人却是事论落魄的一般,只是盯着眼前某一个已然虚空了的方向,神色木然,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明乐敏锐的察觉他的状态不对,眼前的情况却已经不容许她再多想。

因为纪浩禹的介入,当前的战局再变。

纪千赫和宋灏各有损伤,可是战局既然已经拉开,就再没有中途撤手的道理。

“呵——”纪千赫一手压着胸口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没有指责宋灏的手段有欠光明磊落——

作为弄权着,他们这些人本都一样无所不用其极,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之前他自己对待宋灏母子的手段同样龌龊,不堪入目,现在要的不过就是不过一个输赢胜负罢了。

宋灏是被纪千赫的内里震了一下,但也好在后面长安出手及时叫纪千赫分了神,没将他伤的更重。

这会儿两人眼底都有杀机浮现,不约而同提剑朝彼此迎了过去,再度纠缠在了一起。

纪浩禹的神色复杂,看着两人之间杀机四伏交错穿梭的影子——

纪千赫早年征战沙场的时候受过一次重伤,伤在左胸的位置,离着心脏只差毫厘,当时命悬一线,虽然是救回来了,但是他的身体却留了隐疾,这会儿不用想也知道,宋灏定是提前将纪千赫的生平事迹事无巨细的仔细分析过,竟然能拿住他身上的旧伤做文章。

按理说,纪千赫今天如果就折在这里,对他而言也是件可以一劳永逸的事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的心里却有种莫名苦涩的味道漫过喉头。

不管谁胜谁负,似乎这一场争端的结局——

他不愿意面对?

这种情绪来的莫名其妙,连纪浩禹自己都无法理解。

而彼时纪千赫因为旧疾被牵动,内力再不能收放自如,已然是被宋灏寻机利用了。

而这一场争斗本身就不是什么遵循君子协定的比试,要的就是成王败寇不死不休的结局。

“保护王爷!”苏彤的眼眶一热,二话不说就带人迎了上来。

听了苏彤的声音,纪浩禹也才如梦初醒一般猛地或过神来。

柳扬等人同时也是精神一震,眼前刚刚消停了不过瞬间的场面再度失控,热血沸腾的厮杀再起。

刀光剑影,纵横交错,那场面说不上是悲壮还是激越。

明乐的眉头打结,默然站在外围看着。

却未有长安,在人影纷乱危机四伏的战圈之内,仿佛化身一座雕塑,一动不动的站着,面色沉毅,眼底无神,仿佛过了一世轮回而漂浮在了尘世之外,分毫也感受不到身边随时迫近的危险和血腥。

“长安!”影二一剑挑开一个试图攻击他的侍卫,嘶哑着嗓子大声喊他,顺带着用力撞了下他的肩膀。

长安的身子一晃,往旁边踉跄着去了数步,这才茫然抬头,却没有马上振奋了精神迎敌,而是目光茫然在人群里左右搜寻,最后定格在某一处,落在某个飘移不定的人影上,继续失魂落魄的走神。

“我大哥他怎么了?好像有点不对劲!”长平在外围看着,暗暗着急,可是喊了几声长安都充耳不闻。

这边宋灏和纪千赫之间也都是各自孤注一掷。

两个人的内力各自受限,比的就是身手的灵活程度,相对而言纪千赫是过了争勇斗狠的年纪了,宋灏就自然要占些优势。

纪浩禹几次想要过去帮忙,可是却被柳扬洞悉了意图,死死的将他限制住。

庄随远的人马迟迟未到,纪浩禹就已经心里有数——

宋灏既然敢公然闯入纪千赫的别院来刺杀,想必是已经提前布置,想办法绊住了庄随远等人。

纪千赫是决计不肯认输的,眼前的情形发展下去只怕最好的结局也是两败俱伤。

他虽然可以等着捡这个便宜,可是这一刻他是分毫占这个便宜的心思也无,至于内里原因究竟如何——

他强迫自己不要去深究,只是集中精力,全力迎敌。

明乐在外围看着眼前已经趋近于白日化的争斗厮杀,却是时时都留了一线余光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她总觉得,这一场刺杀她自己本身虽然是临时起意,但应该会是在苏溪的料想当中,而眼前的这一场戏,她总该会来一睹为快的。

可是左右观察了半天,却是一无所获,没有发现任何的可疑人等。

长安一直不在状态,虽然后面也勉强支撑着精力迎敌,可那感觉总是有些恍惚,被影二几人间或的帮衬着还是如同幽魂一般。

纪千赫的侍卫身手实在不容小觑,几次下来影二等人也有些力不从心了起来,终于一个不小心,长安的右臂被挑破了一条极深的伤口,顿时血流如注,险些叫他连剑都拿不稳。

“大哥!”长平心里一慌,再也顾不得的奔了过去。

明乐猛地回过神来要去拽她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眼见着她就那么涌入了人群,心里顿时焦躁不已。

而彼时,受了宋灏那一掌之后纪千赫的状态就一直很不好,虽然有这强大的意志力支撑,脸上表情一贯如常,可是嘴唇已经隐隐可见颤抖,甚至于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

宋灏和他耗了半天,确定时机成熟,两人再一次迎刃而上的时候,纪千赫的剑锋扫过,在宋灏的脖子一侧划了一道口子,宋灏就势把身子往后一仰,从他的剑锋之下错了开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出剑,而是就着两人错身而过的契机再度横掌又朝着纪千赫胸前袭去。

纪千赫眼中闪过一丝恼意,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本来依着他的本意是可以瞬间就将人甩了开去,可却因为受伤而在体力上大打折扣,动作迟缓了那一瞬已经叫宋灏抢了先机,另一只手上的长剑直接往他颈边压去。

纪浩禹一直注意着这边两人之间的动静,在宋灏故意迎着纪千赫的剑锋上去的时候就已经料定了事情不妙,还不及出声提醒就先是心口一凉,然后慌乱之下目光不经意的四下里一瞥,却是瞧见长平冲破人群跑了过来。

心念微微一动,他果断放弃了前去解救纪千赫的打算,直接奔了反方向,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一剑顶在了长平的咽喉。

“宋灏!”纪浩禹的面目清冷,大声道。

长平白了脸,瞬时刹住步子。

而彼时宋灏的剑锋之下已经见了红,闻言骤然回头,恰是对上纪浩禹阴冷愤怒的目光。

“放了我皇叔!”纪浩禹道,一个字的废话也没有。

要拿长平这一个丫头的命去换纪千赫,他这话看似荒唐,但是心里却十分笃定明乐对长平有多看重,绝对不会看着长平有事。

“放开我妹妹!”长安红了眼,顿时清醒了大半,额上青筋暴起就要动手,却被影二一把拽住。

宋灏抿抿唇,没有说话,眼底却是瞬间闪过一抹惋惜的黯色。

相较于纪浩禹,他更清楚明乐的心思——

哪怕对面摆着的是纪千赫,也哪怕是这一次的机会再怎么来之不易,明乐也决计不肯牺牲了长平去除掉这个后患的。

而今天一旦纵虎归山,后面的事——

就将要完全拖出他的掌控之外了。

长平的脸色发白,看着纪浩禹眼中焚烧的愤怒,这一刻她倒是没有怕,只是恍然明白过来自己的一时冲动坏了宋灏和明乐好不容易设计得来的机会,顿时就痛悔不已,几乎是想也不想的一咬牙就直接冲着纪浩禹横在她面前的剑尖撞了过去。

“妹子——”长安目赤欲裂,嘶吼出声,却是被影二和影四两个合力抱住没能扑过去。

而纪浩禹对长平的秉性脾气也有些了解,早就有所防备,在她撞过来的同时便是剑锋偏离,一手压制她的肩头扳过她的身子,限制住她的动作之后再度横剑压在了她的颈边。

长平挣脱了一下无果,心里就越发懊恼的厉害,冷声道:“奴婢不过区区一个丫头,拿着奴婢这样的人去和我家主子讲条件,荆王殿下难道不觉得会辱没了荣王殿下的身份吗?”

纪浩禹冷笑一声,却没接她的话茬。

长平是够聪明,但是所谓的激将法对他而言却是没有用的。

“宋灏,大家都是明白人,我不想说第二遍,放了皇叔,否则的话,这个丫头的命是不值钱,但是死了她,王妃的心里也决计不会好过。”纪浩禹道,语气生硬,冷冷的看着宋灏。

明乐一直抿着唇角没说话。

下一刻,宋灏已经撤了剑。

“王爷!”苏彤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赶紧上前搀扶纪千赫。

纪千赫的脸色略有几分苍白,额上亦是一层细汗,眉目之间的神采却还是一如往常那般,没有丝毫的颓废之气。

他看了纪浩禹一眼,道:“你父皇驾崩,既然大邺的摄政王夫妇赶上了,就只能劳烦他们多留些时日,参加完葬礼再走了。既然你们彼此相熟,这段时间来是由你来招待他们夫妻吧!”

言下之意,便是借由这个由头,继续将明乐和宋灏扣在这里。

宋灏闻言,便是冷笑一声:“王爷诚心相邀,晚辈怎敢拂您的面子,只不过我们夫妻不拘小节惯了,长此以往的待下去,保不准还会再如今晚这般,扰了王爷的清净。”

“无妨!”纪千赫面无表情道,“你们有这个雅兴,本王奉陪就是,总归是会叫你们尽兴的。”

明乐和宋灏闻言,各自都是心里苦笑不已。

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就算他们不死心,日后再想要如今天一般近纪千赫的身却是不可能。

不过也诚如明乐之前所预料的那样,也许方才交战之中,在气头上的时候他的确是动了结果掉宋灏的心思的,可是现在冷静下来——

终究他还是要留着他们做诱饵的。

纪浩禹没说什么,只是扔了手里宝剑,将长平推了出去。

明乐心里惋惜的叹了口气,面上却是不显,走过去握了握宋灏的手,抬头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两人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的眼里分辨出丝毫苦涩的味道来。

纪千赫没说什么,径自转身朝门内走去。

宋灏站在原地,负手而立,闭了下眼,面目清冷。

纪浩禹看了两人一眼,就错过两人身边去追纪千赫。

“我承认今天我的这番举动有欠着光明磊落,不过咱们之间也没有必要计较这些有的没的。王爷,不知道上一次晚辈离开之前和您做下的约定您还记得吗?”深吸一口气,宋灏再次睁开眼朝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看过去,道:“今时今日,您是否可以给晚辈一个明确是答复了?苏皇后,她真的已经死了吗?”

彼时纪千赫的一只脚已经踏进门内,闻言只是滞了一滞,道:“她是死死活本王都没有兴趣追究!”

言罢就头也不回的大步进了门。

而纪浩禹却是如遭雷击,整个身子猛地定在原地,半天没动。

------题外话------

一时失策买了个香辣味的薯片,于是嚼一片就喷嚏不断,这一晚上,电脑被喷了无数回了,以后我还是老老实实回去啃番茄味的吧~o(>_<)o~

然后ps:今天不知道为什吗,码字好慢啊好慢,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就只出了这么多,今天就这样吧,我明天看看能不能争取多更点给补上~

第092章 父子相杀?骨肉相残?

“王爷?”红玉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她站在后面,看不到纪浩禹脸上的表情,但却是心跳如擂鼓,小心翼翼的试着走过去。

纪浩禹垂眸看着脚下的泥土,一动不动,闻言突然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沙哑的笑声。

那笑容漫过,与他平日里清雅绝伦的样子迥然不同,似是粗粝也压抑的厉害,听的他身边几个人都是心中百味陈杂,齐齐变了脸色。

片刻之后,他回头,目光锐利冷冷的看着宋灏道:“你什么意思?”

“大兴皇帝寿宴那天,本王在前往皇宫的路上见到了一个人,如果不出所料的话,那人应该就是大兴皇帝已故的皇后苏溪,也就是荆王你的母后了。”宋灏道,语气平稳而冷静的陈述了一个事实。

“哈——”纪浩禹闻言就仿佛的听了笑话一样失声笑了出来,若不是他袖子底下紧攥着的拳头暴露了他此时起伏不定的心情,倒是真的会叫人觉得他只把这话当成一个无关痛痒的笑话来听了。

笑过之后,纪浩禹的唇角便挂上讥诮的弧度看向宋灏道:“这天下相像之人何其多,你凭什么认定你所见之人就是我母后?宋灏,念在你我也算相交一场的份上,本王姑且不和你计较,这话你别叫我再听到第二遍。”

死者已矣,更何况那人还是他的生母,纪浩禹会有这样的反应是再正常不过的。

宋灏也不和他强辩什么,见他转身,自己也牵了明乐的手往相反的方向走,“我们也走吧!”

“嗯!”明乐轻轻的应了声,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纪浩禹的背影就跟着宋灏转身。

纪千赫刚刚受了重创,纪浩禹自然要去探他的伤,他心里压抑了一口怒气,脚下步子飞快,几乎是带了想要发泄的情绪一样。

红玉等人都是精神紧绷的密切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大气不敢喘。

纪浩禹急匆匆的只走了几步,终究还是忍不住霍然回头,又再一个箭步冲回去拦住宋灏二人的去路,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我母后已经过世多年,死者已矣,本王不准你这样往她身上泼脏水,这件事,你要给本王一个合理的交代,否则的话,本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纪浩禹的眼睛通红,满面都是掩饰不住的愤怒之色。

这一刻的他再不是那个总是风流倜傥的亲王模样,神色之间有冰冷的怒意沸腾,看着宋灏的目光当中亦是布满杀机。

他对宋灏的质问,带着一种所有人理解不了的暴怒情绪。

因为他自己也是很清楚的知道,宋灏不是一个无中生有的人,他会这么说,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或者是握有能证明此事的真凭实据的。

虽然,这在纪浩禹本身听来怎么都觉得荒唐和不可理喻。

宋灏的视线与他相撞,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是抬眸看了眼纪千赫别院的大门道,“这件事说到底也是你们大兴皇室的家务事,你说的对,死者已矣,本王不该妄论,你若是有所怀疑,还是去和荣王求证吧。他与苏皇后相识多年,对于此事,相比于我们这些外人才更有话语权。”

不管苏皇后做了什么,也不管他现在对那个女人是怎样就的的一种深恶痛绝的心情,可是在纪浩禹面前,却也总还是要留有一线余地的。这一点无关是非对错,就如同他也一样不会放任任何人在背后议论姜太后的是非一样,只是人之常情。

宋灏说完,就径自错开纪浩禹的身边继续往前走去。

纪浩禹满面的怒气几乎喷薄欲出。

两个人的肩膀轻轻的擦过,其实力道并不大,他的身子却还是踉跄着往旁边退了两步。

明乐走了两步回头,见他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下就轻轻的拽了宋灏的袖子。

宋灏止步,侧目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让影二他们去把马车赶过来,稍微等我一会儿吧。”明乐仰头对上他的视线,微露出一个笑容。

宋灏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了眼纪浩禹,心中了然,犹豫了一下却没说什么,只就嘱咐了一句:“长话短说,我在车上等你。”

“嗯!”明乐点头,目送他往不远处的林间小道走去,待他走的稍远了才重新收拾了散乱的思绪转身回到纪浩禹面前。

纪浩禹的脸色不好,面目之间甚至是带了几分出人意料的狰狞之色。

自从听了宋灏的话,他就一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目光散乱而迷茫的盯着脚下的地面。

这会儿骤然看到一角裙裾飘飞入目,他便下意识的抬头,目光一寸一寸上移,最后定格在明乐的脸上。

“我知道我没有立场对你说这样的话,可既然已经到了如今这般地步,逃避也不是办法了。有些事,总归是要面对的。这件事不是阿灏他空穴来风,也不是我自己主观的臆想,而是种种迹象显示出来的一个叫人无可回避的事实。你信也好,不信也罢,看在我们之间至少还算作的盟友的情分上,这些话我便坦白的与你说了。”明乐道,深吸一口气,为了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就一鼓作气道,“皇帝寿宴那天的事你应该还记得,当时阿灏和你都先后遭了暗算,后来我找柳扬确认过了,虽然从表面上看你们二人都是一时大意被人下了强力的迷药而着了道,可事实上,你们两人被下的药却是截然不同的。你中的只是单纯的迷药,而阿灏当时被人下的药却还有后效,药物存留体内,不仅会在数日之内将人的内力化去,并且还是一种慢性的致命毒药。同样是算计,表面看上去她对你们是一视同仁,可事实上,她要的只是阿灏的性命。还有之前在你和纪浩渊之间的明争暗斗上,她的确是几次搅局坏了你原先设计好的计划,但是若要追溯到本源,事实上她对你所造成的那些影响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半分也影响不到大局,最起码,是从来就不曾阻碍了你在这条通往皇权之路的脚步。”

纪浩禹愕然,嘴唇动了动,脑中思绪飞转,却是好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

“我相信这些应该都不是巧合,那人设计你入狱,却是从头到尾都留了一线余地,并没有真的给你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也许你可以当成是我多心,但是不管怎样,我都不信这些只是巧合。”明乐道,目光平静的看着纪浩禹脸上已经逐渐趋于狼狈的表情,继续道,“曾经我也和你一样,怀疑过这一切很有可能都是荣王在背后策划操持,可是今天看他的态度——”

明乐说着,便是兀自摇头一笑,就此打住了话茬。

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知道对纪浩禹而言太过残忍,但纸是包不住火的,总好过他还继续蒙在鼓里,被人暗中催动,牵着鼻子走。

宋灏不在的这段时间,明乐已经把这里发生的一连串事情串联起来又仔细的回想了一遍,不仅仅是老皇帝寿宴当天发生的事,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也都是如此。

背后的那个人,看似毫无章法,不管是谁的部署都能横插一脚进来,她可以笼络了黎贵妃又诓骗了萧以薇,最后又给了纪浩渊致命的一击,而纪浩禹,虽然也被算计了好几次——

真要刨根问底的追究起来,实则却是受到冲击和伤害最小的一个。

哪怕是布置好的局面被扰乱,最后也都没有真的受到什么大的损伤。

比较起来,反而那人要除掉她的心思更为迫切,几次三番的都险些要了她的命。

荣王对他们夫妻也只是想要控制,将他们作为诱导姜太后现身的诱饵,若问在大兴这个地界上谁还会和他们之间有这样大仇怨非要将他们置之死地的——

也唯有用苏溪还在人世这一条理由来解释了。

“我言尽于此,信与不信,都全看你自己的。”最后,明乐说道,言罢就微微的叹了口气举步离开。

纪浩禹一直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

红玉的嘴唇动了动,想要安慰又觉得无从说起,只能心乱如麻的看着。

“哦,对了,还有一点。”明乐走了两步,突然又再想起了什么就又重新止了步子,只是这一次却没有回头,只是补充了一句道:“我听左司大巫医说过,苏皇后在炼蛊方面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想必这事儿你也知道。穆兰琪的死,上一回我中的毒,还有志之前阿灏被人暗算的事情,或许换个思路,你能找到线索。”

言罢,就是头也不回的快步走掉。

这一句话,终于成了压断纪浩禹心中最后一根稻草的筹码。

纪浩渊猛地一个机灵,骤然回头的时候明乐已经走出去了好远。

“王爷?您还好吧?”红玉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低声道,那神情语气就都仿佛的自己做了亏心事一般,十分的微弱小心。

纪浩禹的眼中充斥着十分强烈的怨念情绪,一把拂开她,脚下健步如飞二话不说的直接冲进了纪千赫别院的大门。

“王爷!”红玉急切的唤了一声,也知道这个时候他是势必要把一切都要一个水落石出的,既然却劝不住就只能快步跟上。

这边明乐过去的时候影二已经把藏在树林里的马车给赶了出来,彼时宋灏已经上了车。

柳扬带着一众暗卫在前头等着开道,长平和长安就等在马车旁边。

彼时长平已经用金疮药给长安止了血,又从他里衣上撕下来一块不了将他的伤口简单的裹了,但是因为伤口太长太深不太容易处理,还是明显的有血水渗出来。

“主子!”长安面有愧色,说着就心虚的垂下眼睛便要给明乐跪下来请罪。

“算了,身上还带着伤呢,好好养着吧!”明乐伸手拦下他的动作,看了眼他的伤口,对长平道,“柳扬怎么说?可有伤到经脉?”

“只是皮肉伤,伤口深了一些而已,没有妨碍。”长平道,虽然心里也为着方才的事情而歉疚不已,不过她却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只简单的回了明乐的话就不再多言。

明乐举目四下环视一圈,确认带来的人手都也只是受伤没人殒命这才放心,又对长平吩咐了一句道:“好好照顾你大哥。”

然后便不再多言,径自上了马车。

马车上宋灏正靠在车厢的一侧闭目养神,听闻了外面的动静便睁开眼睛,笑了笑道,“怎么这么久,我都要睡着了。”

明乐却没心情和他调侃,看着他的唇色略显苍白就不觉得皱了眉头,爬过去握了他的手:“你怎么样?柳扬把过脉了没有?伤的严重吗?”

她虽然不懂武功,但是也能看出个大概,两人对峙的那一剑之下宋灏绝对是被纪千赫的内力给伤着了。

“没什么妨碍,好在是长安出手及时分了他的心叫他没尽全力,我养几日就好。”宋灏道,反握住她的手指反复在掌心里捏了又捏。

明乐还是不很放心,看着他不很正常的脸色再次确认道,“真的没事吗?我是没有想到那纪千赫的武功竟会是那样的高深莫测,你可别为着怕我担心就骗我。”

“真的没事。”宋灏无奈的摇了摇头,“要不我现在就把柳扬叫进来,让他当着你的面再给我诊一遍?”

明乐见他还不当回事,就嗔了他一眼,“算了,这个是非之所,再耽搁下去指不定还要出什么乱子呢,等回了驿馆再说吧。”

行宫那里明乐是铁定不会再回去了,只要想到萧以薇做的恶心事,她看着那个地方就觉得心里添堵。而经过今天这么一闹,他们和纪浩禹之间的关系也再不比从前,荆王府肯定也不好再住下去了,既然纪千赫不肯放人,也就只能暂时住到驿馆里去了。

宋灏对此没有意见,只是看着明乐脸上的表情一直不肯放晴,心里便不觉的生起几分歉疚和心疼。

“怎么了?这样闷闷不乐的,是气我回来没有事先通知你吗?”宋灏的唇角逸出一点清雅的笑容,见她垂眸不语就抬起手指轻轻蹭过她的脸颊。

明乐原是没往这方面想,此时听了他的话,便是瞬间冷了脸,拍开他的手,没好气道:“你明知道我会生气还要一意孤行,到底是不是存心的?”

宋灏笑笑,眉目之间一片淡然,却是不愠不火,靠在身后的车厢壁上看着她。

明乐的脾气他如何不知?就是因为太清楚了,明知道一旦听说他要回来,她势必要不惜一切的阻挠,所以才会先斩后奏。

而同样,对于宋灏的固执,明乐亦是心知肚明——

哪怕她不允,他也不会放任她一人在这虎狼之地不管。

所以他会赶着回来,明乐其实一点也不意外。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宋灏敷衍着笑笑。

横竖现在他人已经在这里了,明乐就是再不高兴也成了定局。

明乐瞪他一眼,还是有些闷闷的不爱说话。

宋灏心里叹一口气,伸手拉了她将安置在自己的膝盖上坐了,以唇贴着她的腮边蹭了蹭,轻声道:“是在想纪浩禹的事情吧?本来也是迟早都要有这一遭的,避无可避。与其等到将来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再叫他当场却确认这份真相,还不如当机立断,这就把一切都翻出来。我当着纪千赫的面点出来,有纪千赫在上面压着,至少这件事的冲击力不必全部由他一个人来承担。”

“那人怎么说都是她的亲娘。”明乐窝在他的怀里,兴致始终不高,“且不说这些天来她在背后兴风作浪使出来的手段,我只是怎么都难以理解,一个女人,怎么可以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算计利用到了这样的地步。当初她过世的时候纪浩禹也才多大?就这样抛开她不管,已经是有够残忍的了,却还偏偏要留下那样的遗言,叫自己的儿子去和宫里那些豺狼虎豹一样的兄弟争夺皇位。虽然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可是能算计谋划到这一步的——这位苏皇后也算是天上地下的一个人了,她怎么就能下的去这样的狠心和手段?”

“你觉得她这样做,就是志在让纪浩禹夺位吗?”宋灏只是神色静远的听着,一直到明乐说完才拿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

奔波忙碌了一天一夜,虽然一眼看过去并不明显,但他的下巴上也还是有些淡淡的胡茬冒出来,涩涩的扎的明乐有些难受。

明乐抬手推开他的脸,双臂就势抱住他的脖子,把脸藏在他的胸口,慢慢道:“她一个女人,要那个皇位做什么?在我看来,与其说她是想要激励纪浩禹夺位,倒不如说她是要借着这个契机让纪浩禹和纪千赫成敌,去给纪千赫添堵的。”

如果苏溪的本意就只是想要纪浩禹坐上皇帝的宝座,还有什么会比直接借纪千赫的势更一劳永逸的法子的?

明乐想了想,就把头天夜里纪浩禹同她说的纪千赫和姜太后等三人之间的往事转述给了宋灏知道。

“你说这些话里,会有多少水分?”最后,明乐问道。

“不知道。”宋灏如实回道,并没有浪费心力去揣测什么,只道,“这件事,纪浩禹是指定不会去和纪千赫求证,而依照着纪千赫的个性——”

宋灏说着就突然顿了一下,唇角有苦涩的笑容蔓延,叹息一声道,“方才在别院门口,提起苏皇后的时候他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哪怕是纪浩禹真的有心求证,你觉得他会把自己感情上的那些旧事拿出来和一个后生晚辈去讨论?”

纪千赫那样骄傲而不可一世的人,那些事明显已经在他心中郁结成疾,成了魔咒怨念,他怎么可能会把那些事作为谈资再抛出来和人议论?

“是啊!那苏溪会留下这一段所谓的故事给纪浩禹,想必也是摸透了纪千赫的秉性脾气,知道纪浩禹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另一个所谓真相,而且从常理上说,又有谁会怀疑自己亲生母亲的临终遗言是别有用心?又有谁会想到,她会假死脱身隐到了幕后去操纵一切了。”明乐亦是摇头叹了口气,想到这些天里发生的一切,虽然此时她和宋灏都还安然无恙,却还是难免生出几分后怕的情绪来。

顿了一顿,明乐再次仰头对上宋灏的视线,正色道,“如果这样分析下来的话,那么荣王和纪浩禹——”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

宋灏闻言,眼底的颜色也在瞬间无限深邃了起来。

苏溪不会平白无故的布了这样的一个局,虽然她的所作所为有些叫人摸不着头脑,但是其中最明显的一点原因已经十分的明显了——

纪千赫和纪浩禹之间早就貌合神离,势同水火。

以前不知道的时候还不觉得,可是现在综合种种迹象显示——

依着苏溪用毒的功夫和掌控全局的本事,她如果只是想要纪千赫的命来泄愤的话,只怕早就得手了,可是她却大费周章用自己的死讯布局,让纪浩禹和纪千赫之间打了一个死结。哪怕现在可以证明她尚在人间,还有当年的镇国将军苏武霂一家的人命也都是背负在纪千赫的身上的,纪浩禹哪怕是陷入两难的处境之中,他和纪千赫之间也绝对不可能冰释前嫌的。再加上他已然是入了大位之争的战场,日后为了稳固皇权,他也没有退路,是势必要和纪千赫之间来一场生死较量的。

“父子相杀?骨肉相残?”哪怕再怎么不愿意承认,这样的事实摆在面前,明乐也终是无奈的承认了这一点。

苏溪要报复纪千赫对她的不爱和无视,还有什么会比叫他死在自己的亲生儿子手中更加快意的?

再或者,把她的心思估略的再恶劣一点——

哪怕纪浩禹不是纪千赫的对手,最后要纪千赫手刃了他?

只是这样一来,几乎就可以判定,纪浩禹应该的确是纪千赫的骨血了。

“其实今天冒险刺杀纪千赫,我只是抱了个试试看的想法,我原还以为苏溪对纪千赫既然情根深种不肯放手,今日得知他身处险境,或许是会露面的。”明乐道,忍不住扼腕的一声叹息。

纪千赫其人高深莫测,想要一举刺杀他,成功的几率并不大,可是她的另一个打算也同样的付之东流了。

“算了,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宋灏道,抬手用力的揉了揉她脑后发丝,说话间眼底的神色便是不觉的凝重了起来,道,“不过那人始终不肯现身,对我们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后面这段时间,我们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加紧防备了。”

“嗯,我心里有数!”明乐点头,靠在他怀里,拆了他的发髻,顺手绕了他的一缕发丝在指间把玩,叹息道,“你也是的,这么就跑回来,现在冲着纪千赫这股子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架势,想要脱身就更是难如登天了。”

宋灏弯了弯唇角,握住她的指尖,不叫她乱动,道:“纵使我不回来,你也走不出去,与其这样,还是我回来给你做个伴的好。”

“嗯?”明乐一愣,本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但是瞧见他眼底神色又觉得不像。

宋灏见她皱眉,就以指尖轻轻的把她的眉心揉平了,这才继续说道,“大兴朝中的百万雄师,除了在桓城那里驻守的二十万,还有东北,东南方向两处边境关卡各自留了十万人,剩下的六十多万都已经被纪千赫急召回京了。”

“什么?”明乐一惊,手脚并用的爬起来,看着宋灏眼中平和的笑意,一脸的不可置信,“他怎么会——”

不过就是一点私事罢了,纪千赫此人偏激桀骜她是知道的,却怎么也不曾想到他会如此这般的兴师动众。

六十万大军,足够在整个京城外围布下天罗地网,别说是人,只怕连只苍蝇都别想逃了出去。

“就为了困住我们两个?”明乐想来便觉得好笑,潜意识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

那个男人疯了!

动用了整个大兴半数以上的兵权,就只是为了困住她和宋灏?

“是啊!看来他这一次是势在必得,是一定得要逼得母后现身不可了。”宋灏道,语气略带调侃的叹了口气。

明乐心中万般情绪交杂,好半天也不得平复。

马车出了树林,上了官道,一直都走的十分平稳,桌上一套茶具映着窗口射进来的朝阳光辉发出迷人的光泽。

两个人依靠在一起,这副画面看上去宁静致远的近乎完美。

可是两个人之间,谁的心情也不能平静。

“就是因为得了这个消息,你才迫不及待的赶着回来?”沉默半晌,还是明乐先行开口打破沉默。

宋灏笑了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怪不得宋灏会兵行险招,一回来就直接布局过来刺杀纪千赫。

因为就着目前的情况,要么就是姜太后出现,可因为拿捏不准纪千赫的心态,就算姜太后真的现身,后面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也很难预料;而另外的一个办法就是——

直接杀了纪千赫。

只要他的人一死,就着目前大兴朝中的情况,纪浩禹掌权是迟早的,再凭借二人和纪浩禹之间的关系,纪浩禹总没有理由再把他们困在这里。

可是现在么——

之前行刺一事失败,因为本身就没有抱着太大的指望,所以明乐也并没有觉得怎样的失望,这一刻才是惋惜不已。

不过就算是再惋惜也于事无补了。

明乐强迫了自己冷静下来,又把思绪拉回了正事才便赶紧敛了神色道,“你这个时候回来,当是已经见到爵儿了吧?我让他带给你的消息收到了?”

“嗯!”宋灏点头,“他和尉迟瑶留在海域协助秦啸掌握大局了,那边的情况也有些棘手,彭子楚御下的手段非同一般,那座海岛上主事的将领对他忠心耿耿,拒不肯降,只等着我们的人一强行登岛就同归于尽。我让秦啸断了他们外围的淡水和粮草供应,这样用不了多久,就算他不肯妥协,下头的人总有会反水求生的,只要从内部分化了他们的凝聚力,后面也就只是个时间的问题了。”

听他把一切都做了妥善部署,明乐的心境这才有所好转,露出一个笑容道,“这样还好一点,要不然内忧外患的加起来,还真是足够要人命的。”

“嗯!”宋灏点点头,轻轻的揽了她,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

这一刻两个人的视线错开,他眼底忧虑的情绪才慢慢攀爬上来,静静的看着对面微微晃动的车窗出神。

明乐靠在他怀里闭目养神。

过了半晌,宋灏才重新收回目光看了眼她唇角恬淡扬起的弧度,低声的唤道:“乐儿?”

“嗯?”明乐随口应了,却没有睁开眼,只是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更加舒服的位置靠着。

宋灏看着他,几次话到嘴边最后却又是欲言又止的咽了下去。

明乐等了半天没有等到他的后话,心里不禁奇怪,就重新睁开眼看向他道,“怎么了?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宋灏赶紧收拾了散乱的情绪,对她露出一个笑容,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我心里有个想法——”

“什么?”明乐坐直了身子看向他,等他继续。

宋灏的目光定格在她脸上,斟酌再三还是先行扯出一个笑容,道:“出来已经三个多月了,两个臭小子的生辰都没赶得及回去给他们操持,我这个做父亲总觉得过意不去。”

没能回去给两个儿子办周岁宴明乐自己本身自然也是愧疚,可是宋灏却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这茬。

明乐的心里立刻就警觉起来,再看向他的时候目光之中就带了几分防备之意。

宋灏见她这般模样,便有些哭笑不得的抬手又揉了揉她脑后发丝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与你说正经事呢,看着纪千赫的这个架势,一时半会儿是绝难找到机会脱身了,横竖他只是想要限定一个人质在这里,我想不如改日我去见见他。母后的年岁渐渐的大了,身子又常年不好,两个小的哪能一直叫她给带着?”

纪千赫要拿人质,有他一个就足够了。

其实在回来的路上宋灏就一直在反复的思量这个计划的可行性,本来也可以瞒着明乐去安排把她送出去的,可是他却太清楚自己媳妇的脾气了,如果不和她打招呼就把她送走,现在大兴这里又是这么个局面,明乐是铁定不会答应的,到时候再折回来,他前面的动作就都算是白折腾了。

现在刺杀纪千赫的计划失败,宋灏也是无计可施,只能硬着头皮把这个想法对明乐提了。

果不其然,明乐闻言瞬间就先黑了脸。

她并没有反驳,只是一声不吭的往旁边移开视线。

宋灏一见她的这个反应就知道是不成了,忙是将人重新拢入怀中,吻了吻她的鬓角安抚道,“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你不愿意便算了,就当我没说。”

明乐任由他搂着,把脑袋压在他的胸口,闷闷的半天没说一个字。

宋灏心里便略有几分忐忑,苦笑道,“我这才刚回来,你不是这就要跟我置气,不准备搭理我了吧?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小气了?”

明乐听了他的调侃之言心里便现出几分酸涩的情绪来,她抿抿唇,又再沉默了一阵才道,“阿灏,我知道,如果是从大局考虑的话,我是该听你的话,先行离开。不仅仅是为着两个孩子,也好歹是和母后那里谋划一个妥当的对策出来。可是从私心上,我却是不能走的。”

这段时间宋灏不在,她自己几度九死一生的走过来,就越发是想念有他在身边的日子,哪怕是在绝境之下,有一个人能和自己一同分担也会多觉出几分希望和暖意来。

正是因为感同身受,她才不能把宋灏一个人留下。

更何况——

这样的局面之下,随便哪一次的分别也都有可能就是永诀。

这样的勇气,她没有!

以前觉得无所畏惧,意气风发,现在却是有太多的顾虑和牵念,而不得不想的更多一些。

当然了,她不会去和宋灏诉说几次身处险境时候的感受,只是十分坚决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她不走!

宋灏见她如此,心里虽然无奈,却也没说什么。

明乐自是知道他心里的忧虑,重新调整了心态,就扬眉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来,软了语气,拉了他的手压在自己的小腹上,道:“你也别闹别扭,我这会儿是真的不能走,且不说你留在这里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单就是这一路上上高路远的,你又不在我身边,就算我撑得住,万一磕着碰着了你的宝贝闺女,到时候你还不得要找我算账吗?”

这一番话,她的弯子绕的有点大,宋灏起初只当她是为着不走而寻的借口,只就漫不经心的听着,最后却是浑身一僵,垂眸看着自己落在她小腹上手掌愣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直至脑中再度缓慢的把明乐的话重新顺过一遍才不可置信的猛然抬头朝明乐脸上看去。

明乐弯起唇角,冲他用力的点点头。

宋灏眼沉寂散了良久的眸光就在那一瞬间光彩泛滥,璀璨到了极致。

“真的?”他抬手,想要将人拥入怀里,可却又怕这般情绪之下控制不好力道而伤了她,迟疑着又把手收了回去,左右犹豫之下便是将人再度抱过去放在膝盖上安置好。

明乐揽了他的脖子,仰头看着他眸子里掩饰不住的光彩就忍不住笑了出来,“又不是第一胎了,怎么还傻愣愣的,没得叫长平他们看见了又要笑话了。”

“当爹这回事,回回都不一样,别说只是第二胎,就算是你生到十个八个我也回回都觉得新奇,觉得欢喜。”宋灏道,低头去咬她的鼻尖。

多子多福,儿孙满堂,这样的日子以前在军中的时候只觉得会乏味和负累,可是这一路走来才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是最富足和安定的。

“又贫!”明乐嗔他一眼,把脸藏在他的怀里避开。

宋灏的眼角眉梢都挂着掩藏不住的笑意,可是突然想到这段时间他自己缺席没能陪在身边,心里便是觉得歉疚,软了声音道,“上回怀两个小子的时候折腾的厉害,这一次可有不舒服的?”

“日子还早呢,没事。”明乐道,“柳扬说了,一切都好。”

宋灏听了,还是觉得不很放心。

这段时间他的消息虽然被封锁的厉害,但是只要想想就能猜到明乐这段时间在大兴这边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这么一来,心里便又泛起浓厚的内疚情绪。

明乐见着他的情绪有变,自是一眼洞穿他的心思,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故意道:“反正这会儿你是别想着找借口把我送走了,谁知道你要在这里留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你要是不在身边看着他们出世,万一等个十年八年的再回去,孩子们要不认你这个做爹的,你可别怪罪我。”

宋灏忍俊不禁,笑过之后,又是不免一愣:“这一次又是两个?”

按理说祖上有产双生胎的更容易怀上不假,可是连着两胎都是如此那便真是太大的运气了。

“柳扬把了脉,暂时诊不出来,是左司老头给掐的,那老头儿神叨叨的,他的话先只听一半就好,省的白欢喜了。”明乐撇撇嘴,虽然左司老头儿的确不是凡人,可是就那么个孩子样的脾气,他的话,还是暂且持有保留意见的好。

宋灏没见过左司老头儿其人,但是对明乐的话也不甚赞同,想了想道:“那回头找个时候,我们再去拜访他一次吧?”

“日后等生了不就知道了,这么着急做什么?”明乐瞪他一眼,刚要在说话,坐下马车却是猛地一晃停了下来。

明乐和宋灏互相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警觉起来,然后柳扬已经策马折回来推开窗子禀报道:“王爷,王妃,城里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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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错信了心中的那个人,她一切以他为重的男人,生生将她推入火坑,死在捷克首都布拉格。

可以再次回到十二年前,一切都可以重头再来时。

意外得来的变幻漠测的鬼眼,让她重拾信心。

上一世的刻骨铭心,恶人恶报总是要报的。

被人计算的一世,她必是要他们还回来。

第093章 局势初定,荆王监国

明乐和宋灏对望一样,便是冷笑一声道:“是纪浩渊?”

柳扬一愣,竟是没有想到她会一语中的。

宋灏握了明乐的手指在掌中攥着,解释道:“荣王和荆王眼下都不在城里,纪千胥的儿子里头,现在唯一够资格闹腾的也就是他了。”

柳扬闻言,这才豁然开朗,想了一下道:“肃王在被侍卫押解回王府的路上脱出了掌控,杀回宫中,掌控了整个皇宫,并且勾结了九城兵马司的人手把各处城门都封锁了,刚刚内城方面传来消息,说是一早入宫上朝的文武百官都被他限制在了宫里,想必他下一步的举动就该是冲着这里来了。”

“软禁百官?他这是自寻死路。”宋灏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却是没了后话,直接从窗外收回目光看向明乐。

他这段时间都不在京城,对于最近发生事情的很多内幕都不是十分清楚。

“这段时间我得罪他的地方不少。”明乐明白他的意思,就如实说道。

宋灏抿抿唇,立刻便定了主意,一挥手道:“让他们掉头,我们暂时不进城了,先绕道去南城门外的军营里安顿。”

“是!”柳扬颔首应下,顿了一下又道,“那内城方面是不是需要做下布署,以备不时之需?属下恐怕肃王会找咱们的麻烦。”

“不用管他,现在他首要须得对付的目标怎么也不会是我们,而且本王不插手,后面自有纪浩禹会出面解决此事,更何况这件事本身也不方便我们插手。他们几个皇子乃至于朝臣之间再怎么争斗都是他们自己的家务事,本王一旦插手,那意义就完全变了。”宋灏道,“先去军营吧,叫几个人密切注意着内城方面的消息,你心里有数就好。”

柳扬想想也是,遂就点头应下,转身吩咐了人,调转马头,绕道往南城门的方向而去。

这边纪浩禹气势汹汹的闯入纪千赫的温泉别院,一路上冷着脸健步如飞,直冲着后院纪千赫的卧房的方向快步行去。

如姬带人出来打扫院子里因为打斗而折损的花木,原本见了他是想要上前见礼的,但是一看他那张冷脸就又觉得胆怯,犹豫着没敢上前。

纪浩禹脚下步子飞快,红玉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他,原以为他是一定要马上见到纪千赫问一个明白的,可是不想他火急火燎的走到半路就又突然打住,脚下略一迟疑又一声不吭的转身原路走了出来。

红玉亦亦步亦趋的跟着,等在大门口的唐卡等人见他去而复返也是大为意外。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如今的心情不好,愣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言,赶紧备了马。

纪浩禹翻身上马,一声不吭的打马就往城门的方向飞驰而去,也是行到半路就被自己的探子迎着拦了下来。

听了探子的回禀,纪浩禹的眼中就闪过一抹明显讥诮阴冷的神色。

红玉打马跟上来,忧虑道:“这样看来,肃王和九城兵马司的人应该是早有勾结的,否则的话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已经连成一气了。”

听闻纪浩渊逼宫,纪浩禹倒像是早就料定了会有此事一般,不过冷笑一声:“有勾结更好,本王还怕他真就老老实实的回肃王府里头去闭门思过了呢。”

纪浩渊和太子斗了那么多年,眼见着扳倒了太子,又一步一步逐渐迫近了那个位置,突然就在一夕之间功败垂成,依着他的个性,能直接忍了才叫奇怪。

红玉之前并没有多想,此时闻言就是不由的倒抽一口气,“怪不得王爷您要弃了宫中的事情不肯接手,你是早就料到肃王会来一个回马枪?”

皇宫是整个皇权建设的核心地带,控制住了皇宫,就等于是先握了一半的权力在手了。

之前纪浩禹会把送到手边的好事直接拒之门外红玉还曾十分的惋惜,此时才是惊觉——

还好是纪浩禹有先见之明。

如果昨夜纪浩禹真的顺应天意直接接了宫里的统帅权,坐镇宫中,那么这个时候恐怕就会被纪浩渊联合九城兵马司的人给困死皇宫了。

之前不知道纪浩渊和九城兵马司的人有勾结的时候也还罢了,现在知道了,红玉就忍不住的后怕了起来。

“如果不是本王放权退让,又怎么能诱使他把所有的底牌都翻出来。”纪浩禹面无表情的冷冷说道,话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是话锋一转,突然问道,“宋灏和易明乐他们人呢?从行程上,他们应该是早本王一步过来的。”

“约莫半刻钟之前大邺摄政王的车马的确是从荣王殿下温泉别院的方向过来,不过却临时改变了路线,并没有进城,而是绕道走了。”那探子回道,“属下等不敢跟的太紧,但是看他们走的路是外城的官道,应该是往南城门方向去了。”

“这一次他们出使的钦差仪仗都在南城门外驻扎,看样子,他们是想要隔岸观火了。”红玉沉吟一声道,侧目去看纪浩禹的脸色。

“就算是隔岸观火又如何?这件事本来就是大兴皇室的家务事,他要隔岸观火也无可厚非。而且他要真的插手进来的话,于本王而言也是个麻烦,他既然是要袖手旁观,那自是再好不过了。”纪浩禹道,却是没有理会红玉言辞之间要拖宋灏下水的暗示。

他之前可以和宋灏夫妇之间有所往来,可以当做普通的交际应酬,可是如果大兴的大位之中当中掺和了外人的手笔进来,他就算是浑身是嘴也受不清了,要堵那些朝臣百官的口都不容易。

不过明显是受了苏溪一事的影响和刺激,这会儿已经好半天了,脸上一直都是一副山雨欲来般的表情,森凉冷厉的叫人觉得胆寒。

红玉这个常年跟在他身边的大丫鬟犹且这般觉得,更别提旁人。

那探子更是自始至终使劲低垂着眼眸,半分也不敢去碰触他脸上神色。

纪浩禹兀自沉思了片刻,就扭头对身后跟着的唐卡道,“之前我叫你在步兵衙门那边的安排都打点妥当了吗?”

“是!”唐卡策马跟上来几步,慎重的回道,“按照王爷的吩咐,衙门上层有权利发号施令是五个人全部监视控制起来了,这会儿只等着王爷一声令下,马上就能按计划行事。”

“去办吧!”纪浩禹道,“他们若是识趣,直接先叫人看押起来就好,若是冥顽不灵,或是已经被老二收买了的就地格杀。”

阴错阳差,前段时间老皇帝给了他坐镇步兵衙门的权限反而是件好事,哪怕只是挂了个虚名,却足以让他将步兵衙门内外尽在掌握。

这些年,为了忌讳明面上的老皇帝和纪千赫,他一直都必须要克制隐藏,并没有如纪浩渊那般明里暗里的笼络门客,收买朝臣。

可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在关键时刻有一个步兵衙门的兵权在手也就够了。

唐卡领命,先行一步打马去了。

“九城兵马司有五万人马,宫里御林军也有十万,步兵衙门区区两万人的装备,要和他们硬碰硬怕是还有难度。”红玉心里权衡了一下,还是不很放心。

“又不是去打仗,要那么多的人手做什么?”纪浩禹不以为然的冷嗤一声,又对唐阑吩咐道:“你去一趟城外骁骑营的驻地,把内城现如今的情况散播出去,知道该怎么说吗?”

唐阑皱眉想了一下,道:“肃王谋反,圈禁百官,挟持皇上,并且控制了皇宫。”

“去吧!”纪浩禹唇角牵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略一点头。

唐阑也跟着领命离开。

“去把咱们在这附近的人手都调动起来,本王要马上进城,你先带他们去城门给本王开路。”纪浩禹随后又吩咐了两句话就挥了挥手打发了那名探子。

纪浩渊为了永绝后患,势必要在城门处设置关卡截杀他的。

那探子领命去了,待到人走以后绿绮还是忍不住担忧道,“王爷,众所周知,骁骑营的兵权是皇上一手掌管,那些人说是只忠心于皇上一人,事实上这些年因为皇上荒唐无道,那些人都养成了见风使舵的个性。现在宫中肃王得势,您就不怕他们会有倒戈依附的倾向?”

“皇叔还没死呢,他们就算是要想要找下家,也先得要摸清楚了情况再做选择。”纪浩禹道,说话间已经大力一抽马股继续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走吧,估计老爷子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咽气了,这么多年了,他也是时候为本王垫一次脚了,迟了,可就要错过好戏了。”

红玉和绿绮匆匆的互相对望一眼,也都没有说什么,只就赶紧打马跟上。

不出所料,纪浩渊果然在控制内城的同时增派了大批精锐在各处城门设防,准备截杀纪浩禹。

好在纪浩禹的准备也充分,提前调派了人手开路,双方人马直接在城门处交上了手,杀了个昏天黑地,而纪浩禹则是连马都没下,直接趁乱踏着血泊闯过城门进了城。

纪浩渊留在附近的援兵得了信号,想要去追的时候可是翻遍了大街小巷,他的人却像是整个儿人间蒸发了一样,竟然遍寻不见。

而早在纪浩渊重新杀回皇宫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马上派人围了荆王府,纪浩禹这个时候回城,自然不会傻到自投罗网,可是正是因为这样,他的踪迹反而更加叫人难以捉摸。

坐镇宫中的纪浩渊得了这个消息,猛地一下把几案上堆积了老高的奏章扫到地上,面目狰狞的大声嘶吼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接着去找?一个大活人,难不能他还能上天入地了不成?去找!去找!”

负责回来传信的心腹一脸为难,犹豫再三还是大着胆子开口,“能找的地方奴才们都已经找过了,这么大的一个京城要藏一个人的话——”

“本王不听你们的废话!”纪浩渊怒道,抓起手边的白玉笔筒就砸了下去。

那人并不敢躲,生生的受了这一下,额角磕破了一个血窟窿,血流如注。

纪浩渊整个人已经处于暴怒的边缘,毫无章法的大声喝道,“去找!再加派人继续去找,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马上给本王把他找出来,大卸八块。”

纪浩禹一刻不死,他就算是掌握了整个京城的全面局势也不能安心。

那心腹顶着一脸血,虽然心中还是颇有微词,但是看着纪浩渊脸上近乎疯狂的神情,终究还是没敢再多言什么,领命退了出去。

“纪浩禹,现在整个京城的形势都在本王的掌控之中,就算你有纪千赫替你撑腰又如何?本王就不信,你真有通天之能,想要翻出本王的手心去?你休想!”纪浩渊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喃喃说道,言罢突然想起了什么,唇角就突然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来,对着门口大声唤道:“李勇。”

话音未落,外面他的替身侍卫就推门走了进来:“王爷有何吩咐?”

“那个女人有消息吗?”纪浩渊道。

“还没!”李勇一筹莫展的摇头。

纪浩渊的眼中迸射出浓烈的恼怒之色,刚要发作,外面就有派出去的探子快步走进来,禀报道:“王爷,出大事了!”

纪浩渊不悦的皱眉,在他看来如今宫里都闹到了这般境地,也就再没有别的事可以称之为大事了。

“找到纪浩禹了?”纪浩渊随口问道。

“不是!”那人摇头,单膝跪在地上,“两个时辰以前,就在黎明时分,荣王殿下在他别院的门口遇刺,遭人截杀。”

“什么?”纪浩渊一惊,霍的站起身来,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有人行刺荣王?这个消息属实吗?”

居然有人敢去行刺纪千赫?就算老皇帝死于非命,都比这个消息听起来更会多了几分可信度。

“千真万确!”那人道,“属下原也是觉得不可思议,所以一直等着确认了消息才回来的,下手的人,就是大邺的摄政王夫妇!”

“呵——”纪浩渊闻言,终是如同听了笑话一把冷笑了一声出来,笑过之后便是目色一厉,叱问道,“宋灏不是失踪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吗?怎么突然又冒出来?还去刺杀纪千赫?”

“的确是大邺的摄政王,我们的人亲眼确认,这会儿摄政王和王妃两个已经从那别院离开,好像是去了他们自己人在南城门外的驻地了。”那人回道。

纪浩渊想了一想,还是觉得难以理解。

纪千赫和姜太后之间的宿怨他是不知道,这会儿自然也不会往私事上想,最后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冷蔑的笑出声音道,“是他们和纪浩禹联手做的吧?”

他没问纪千赫的现状,因为心里十分清楚,如若纪千赫真的会有什么闪失的话,属下早就会回禀了他知道,当然了,从心理上讲他也不信有人真能伤的了纪千赫。

李勇心里飞快的权衡一遍,揣摩道,“王爷,现在看来,当日大邺摄政王失踪应该也是和荆王合谋做下的一个圈套了吧,为的就是让所有人都掉以轻心好见机行事,只是奴才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冒险行刺荣王?”

去行刺荣王绝对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买卖,真有那份能耐,还不如开对付纪浩渊更有把握一些。

当然了,这些话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胆量说出口的。

纪浩渊的面色阴沉,想了想,心里似是已经有了定论,不过却没多言,只道,“既然宋灏现身了,那自然就是再好不过了,他想要去军营里头躲太平?本王就偏不叫他如愿。李勇你马上调派两万御林军出城,就以行刺荣王意图不轨为由去拿人,一定要逼的他们动手。”

宋灏一定不会束手就擒,到时候只要他一动作,那么就可以坐实了纪浩禹勾结外人意图谋朝篡位的罪名,就算后面有纪千赫撑着,纪浩禹都别想翻身。

李勇也是个一点就通的,闻言立刻就领命去了。

待到两人退了出去,纪浩渊站在宽大的桌案后面,面对空旷寂静的御书房,突然不可遏止的大笑了出来,那声音阴凉而恐怖,在殿中回响荡漾,听的外面把手的一众侍卫毛骨悚然。

所有人的心里此时都隐隐的达成了一个共识——

这个素来温文尔雅的肃王殿下疯了!被权力和皇位的诱惑给彻底的逼疯了。

张相抱着拂尘使劲低垂着脑袋,盯着脚下被阳光照射的金砖。

他的小徒弟令喜偷偷摸摸的蹭到他身后,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声音里因为恐惧而带了哭腔和颤抖道,“师傅,皇上驾崩了!”

张相如遭雷击,猛地一愣,骤然回头朝身后大门紧闭的御书房看去。

令喜也不过只有十三岁,还是个孩子,当差没两年都遇到这样的大事,吓的脸色都白了,浑身上下都在隐隐的打颤。

张相浑身上下的血液冻结。

他是从老皇帝还做太子的时候就服侍左右的,几十年的主仆情分,但是真要细究起来——

似乎也没有多少。

此时他脑子里第一个蹿出来的念头就是——

他的靠山倒了。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对朝臣犹且是如此,更何况他这样一个靠着主子的脸面讨口饭吃的奴才?

“师傅,是不是禀了给肃王殿下知道?满朝文武在前朝那边还都等着信儿呢!”令喜见他久久不语,就又试着拿指头捅了捅他。

张相一个机灵回过神来,扭头再看一眼身后的御书房,眼底却是跟着闪过幽暗的冷色,一把拽了令喜的手腕拉着他快步离开。

令喜被他拽的一路小跑的跟着,一直到过了殿前汉白玉铺就的广场令喜才忍不住道:“不告诉肃王殿下知道吗?”

“你懂什么!”张相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仰头看了眼晴朗无云的天色,目光突然在一瞬间转为冷厉,对令喜道:“你想不想活命?”

令喜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却是脚下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跟着肃王,没出路了。”张相道,说着还是不免一声叹息,“肃王的心已经乱了,子,别看他现在把持了宫里和朝廷,可却是注定成不了事的。”

早些年和太子抗衡的时候,纪浩渊的确是略胜一筹,可也是直至事到临头才能见出一个人的路子到底能走的多远。太医判定了老皇帝的死期就在这几个时辰之内,纪浩渊重新掌控皇宫之后便叫人把老皇帝的寝宫限制起来,对朝臣却说是昨夜纪浩禹和明乐进宫之后老皇帝就突然重兵垂危,就只差明着说是纪浩禹和明乐联手对老皇帝做了手脚了。

按理说他这样的安排已经在舆论上站满了优势,可事实上他这一步棋却是走错了,欠了力道,张相觉得如果今天是纪浩禹站在这个位置上的话,一定会二话不说直接公布老皇帝的死讯,并且做出一个行刺的现场来博人眼球,毕竟——

什么传言都不如亲眼所见更能叫人信服的,其它什么都是空的。

先做事情没有做到人前去,万事全凭纪浩渊红口白牙一张嘴,此时他掌握大局没人敢反驳他,但是随后只要纪浩禹有能力反击,就完全还有余地把整个场面再掰回来。

令喜见着张相脸上神色变幻莫测,心里更是颤抖的厉害,涩着嗓子道:“师傅!”

“跟我去皇上的寝宫。”张相已经在瞬间做了决定,带着令喜快步离去。

李勇点了两万御林军火速出城,直奔宋灏钦差仪仗在城外的驻地,两万人压在营门之外,说是要捉拿行刺荣王,意图对大兴朝廷不利的贼寇。

帅帐里宋灏听了这话不过一笑置之,对柳扬吩咐了一声道:“去跟他们说,这事儿有误会,不过若是大兴的满朝文武有所疑问的话,本王就随他们走一趟,解释清楚好了。”

纪浩渊想要对他用激将法?真把他当成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愣头青了吗?

“是!”虽然让宋灏进城需要承担风险,但柳扬也不是太担心,对于自己人的能力,他还是有信心的。

宋灏弹了弹袍子起身。

明乐面有忧色的握着他的手不放,“拖一拖就是了,何必去和他们那些人一般见识?这一次纪浩禹也正在气头上,想必事情马上就会尘埃落定了。”

“纪浩渊也也不是等闲之辈,明摆着就是上门找茬的,我不露面,他们是不会轻易罢手的。”宋灏道,唇角牵起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道,“我还是去随他们走一趟吧,你也折腾了整夜没睡了,先歇着,睡一觉我就回来接你了。”

明乐还是不放心,皱着眉头不松口。

宋灏耐着性子又再好脾气的笑了笑,本来是还想再劝两句,可是突然转念一想就又改了主意道,“算了,还是一起去吧,照着他那架势也不可能是冲着我一个人来的,与其到时候再分出一半的人手在这里照看你,还不如都集中在一起,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纪浩渊如今已经是狗急跳墙了,保不准就要彩鹊一些非常手段。

“嗯!”明乐自然也是这个相反,两人换了身衣裳就相携去了军营门口。

“奴才给摄政王和王妃请安!”彼时李勇已经带人把整个军营团团围住,见到两人出来,立刻就是心神一敛,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奴才等人的来意想必柳侍卫已经对王爷通禀过了,冲撞了王爷也是不得已,还请王爷恕罪。”

二话不说直接搬兵围营,这样的事对谁来说都是一种挑衅,更有心气儿高点儿的甚至要被视为奇耻大辱。

这李勇算是彻底贯彻了纪浩渊的指示,上来就给了一个下马威,只为了迫使宋灏动手。

李勇甚至都已经提前部署,做好了动手的准备了,却不想宋灏闻言不过淡然一笑道:“不过就是个误会罢了,肃王对荣王殿下是关心则乱,他有疑问,本王合着过去和他解释清楚就是了,这样兴师动众的叫你们奔波,本王该是过意不去了。”

利用的嘴唇动了动,愕然张了张嘴,却被他堵的一句话也没有。

说话间柳扬已经备了马车从后面过来,道:“王爷,王妃,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嗯!”宋灏点头,斜睨了李勇一眼,便和明乐先后上了马车。

因为他太过配合,所以后面即便柳扬依例带了一大堆侍卫护驾李勇也无法反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吞了苍蝇一样,却也是无计可施。

若是宋灏要和他们硬来,他们借题发挥也是占着理,可是这会儿——

也好在是整个皇宫都在自家主子的掌握之中,把两人带进宫里也还不是任凭拿捏吗?

“那就有老王爷和王妃了。”生生的咽下一口气,李勇道,挥挥手命人开路。

不过回程的途中他就只带了五百个侍卫随驾,剩下的人则是留下来,仍旧将宋灏这里的驻军围住不放。

说起来这一趟进城,宋灏和明乐也的确是走的非常戏剧化,一行人磨磨蹭蹭的才刚进了城门,皇宫方面就传来消息,说是骁骑营知晓了宫变的事情火速奔袭进城了。

那李勇是纪浩渊身边的左右手,唯恐骁骑营进城会对纪浩渊不利,就赶紧火速赶回宫里,命人护卫着宋灏的马车继续前行。

宫里纪浩渊之前就曾放了消息出去,说是老皇帝危在旦夕是拜纪浩禹所赐,骁骑营进城,他也不惧,当即就开了宫门要将人迎进宫去再做计较,可是城门大开之时,却见外城方向一队人马雄赳赳气昂昂的杀到,却是纪浩禹带着步兵衙门的两万精兵到了,并且也是打着讨伐乱臣贼子的旗号,说是纪浩渊逼宫挟持皇帝,意图谋朝篡位。

双方各执一词,争的面红耳赤,最后只待以武力解决的时候又遇到张相倒戈,站胡来义正词严的指证纪浩渊才是谋害皇帝的真凶。并且搬出头天晚上的事情,黎贵妃的死就是他会对老皇帝心存不安又起杀心的最好的理由。张相信誓旦旦,不仅搬出了事发时候玉坤宫的宫人集体证明了此事,又带人去老皇帝的寝宫查看,亲眼目睹老皇帝吊死在了寝宫的横梁之上。

纪浩渊宣布老皇帝的死讯是在头一天的夜里,可老皇帝身子都还没冷透,直接就成了他百口莫辩的把柄,再者众所周知,从黎明时候他返宫之后整个皇宫就都在他的掌控之间,老皇帝的死,就算是要赖给纪浩禹都不能。

被临时解禁的文武百官本来就对纪浩渊限制他们举动的行为大为愤慨,这会儿绝大多数人自是倒戈相向,喊着铲除乱臣贼子的旗号要将纪浩渊正法。

悠悠众口便是最犀利的武器。

纪浩渊大厦将倾,却是不肯束手就擒,而这个时候御林军已经保持了中立态度,甚至于有部分偏向于纪浩禹的趋势。

可想而知,步兵衙门和九城兵马司的人之间势必要就此展开一场血战。

战场直接就在皇宫门口拉开,从清晨一直到午后,整个皇宫内外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后面随着骁骑营和御林军参战,胜负很快便见分晓。

纪浩渊被自己的亲信护着,带了小队人马强闯出城,后面追击的任务纪浩禹并没有亲力亲为的参与,只安抚了朝臣两句话就急匆匆的回了王府,留下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宫里内乱的消息传出来,宋灏和明乐自然也没有再去宫里的必要,便直接移步去了驿馆安顿。

明乐有了身孕,皇宫方面虽然每隔半个时辰就有最新的战况报上来,宋灏却并没有让明乐看见,他自己带着柳扬在书房呆着整个上午,直至午后尘埃落定才回了房里。

彼时明乐午睡刚醒,洗漱过后瞧见他眼底的神色便是了然,“宫里的事情定下来了?”

“嗯!”宋灏点头,并没有说的太多,只道,“纪浩禹把握全局的本事还是很高段的,纪浩渊虽然暂时逃出去了,不过也没什么大意思了,就算纪浩禹的人拿他没有办法,还有纪千赫的布下的那道铜墙铁壁,总不会叫他逃出生天的。不过虽然有朝臣拥戴,皇位的事情暂时纪浩禹却是没松口,只是答应暂时代为监国,一切都等老皇帝的葬礼过后再说。”

不过的皇权大位之争都是你死我活的戏码,虽然宋灏没说,明乐也还是可以料想的到宫里那一场斗争的惨烈,不过这样的事情她也早就见惯不怪了。

说了两句话,宋灏见她的神色还有倦怠就不免担忧的皱了眉头道,“睡了一上午了,还没缓过来吗?瞧着你是脸色还是不好。”

“还不是怀着孩子闹的,之前怀着那俩臭小子的时候倒是还好,这一次就总是犯困。”明乐笑笑,走过去,自主的圈住他的脖子坐在他腿上。

宋灏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模样也不觉的露出一个笑容,但是再见她眼底难掩的疲惫之意,心里便愧疚难当,把下巴抵在她的肩窝里蹭了蹭,“乐儿,这段时间让你一个人面对了这许多的事情,是我的不是,你心里可有怨我?”

“好端端的,做什么说这些?”明乐嗔他一眼,在他的脸颊上用力的亲了一口,“你现在安安稳稳的在我身边了,就比什么都好,有些事你有多少的无可奈何我又不是不知道。这一次过来大兴遇到的这些事的确是挺烦的人,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一次把该操的心都操完了,以后就都剩下太平日子了,难道不好吗?”

明乐苦中作乐的本事宋灏是知道的,若是在之前的话,他或许也不会想的太多,可是最近这段时间却每每回忆起那个晚上她在荆王府书房里抱着自己哭的伤心欲绝的模样,想着就会觉得歉疚和心疼。

“这一次回去,我们先不回盛京了好吗?”想了想,宋灏突然说道。

“怎么?”明乐不解,抬头瞪大了眼睛看他。

“突然想起白水河上的花灯会了,回去绕个道儿,我们去那边住上一阵吧?”宋灏道,“倒是等确定了行程,我就先叫人回去把两个孩子也接过去,我们在那里住到你生产,做完了月子再回去。”

盛京方面,宋子昇那里有宋沛照应着,这几个月宋灏不在其实也没出什么事情。

想起那年上元节白水河上花灯泛滥的情景,明乐也是很有几分向往,突然想起她和宋灏之间的那个约定,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我差点是要被你绕进去了,你这是怎么了?当时我们不是说好了,等过个几年朝中局势稳定了再去那里安顿下来吗?怎么突然就这么迫不及待了起来?我们后面还有很多的时间呢!”

“没什么,就是突然有些感慨罢了。”宋灏道,眼底重新漫上一层笑意,目光不经意的一道瞥见她的肚子,就突然跟着露出深思的表情道:“你说——这一次真的是两个丫头么?”

他是思维瞬间跳脱,明乐一愣,反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失笑道,“我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言罢见到宋灏还是盯着她的腹部在观摩,想了想其实她自己也是好奇的紧,便道,“左司老头儿总能鼓捣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来,回头我去问问他,看他没有没法子先探出来。”

“被你这么说的,我都这老神棍也有些好奇了。”宋灏莞尔。

明乐瞪他一眼,“这话你跟我说说就算了,将来若是真有机会到了那老头面前,只能叫他神仙,可不能称呼神棍,要不然被扔出来还是小事,万一他一个不高兴给你下点药,我可是拿他没办法的。”

两个人说笑了一阵,明乐倒是把宋灏前面说过的那句模棱两可的话给抛诸脑后了。

不多一会儿雪雁就听闻她醒来的消息,带人把准备好的午膳端了进来。

明乐的精神不好,胃口不佳,宋灏也就没了心思,也吃的不多,直接叫人撤了。

眼下京城里的形势正乱,两人乐得清闲,午后便也是窝在屋子里,并肩躺在床上说话。

明乐的精神不好,不多时就又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醒来,已经是日暮时分,起床的时候身边无人,刚好雪雁端着一盅燕窝进来。

“阿灏呢?”明乐随口问道,穿了鞋子下地。

“王爷也只刚起了小半个时辰,这会儿在书房呢。”雪雁道,“厨房那边晚膳已经备下了,奴婢是先?给您送过来,还是您等着王爷回来一起用?”

“等等吧,不着急。”明乐道,径自到盆架前去净了手又漱了口。

“王妃先吃一点垫垫肚子。”雪雁和燕窝递过去。

明乐向来对这些东西都没什么特殊的喜好,不过眼下非常时期,补品是不能落下的,便就着吃了,搁了碗抬头才发现雪雁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模样时不时的往门外瞄。

“怎么了?”明乐狐疑道,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眼,不过彼时房门紧闭,并看不到什么。

“王妃。”雪雁抿抿唇,面有难色道,“长平和长安在院子里跪了整个下午了,奴婢劝了好几次也不肯起来,说是要跪足了三天三夜以作小惩大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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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4章 一枕黄粱,浮生梦碎

夜幕初临,长安和长平并肩跪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各自都是神情刚毅而倔强。

明乐走过去。

长安下意识的抬头,嘴唇动了动,却在对上明乐视线的那一瞬惭愧的又再垂下头去。

长平见他不语,就主动开口道,“王妃,昨天晚上的事是奴婢和我大哥的疏忽,接二连三的出了岔子,才导致行动失误,一再的错失时机坏了您和王爷的大事。奴婢兄妹两个自知罪责难逃,请王妃处置。”

先是长安失误错失了一次机会,再是因为她的突然介入,进而叫明乐不得不妥协,再度放弃了击杀纪千赫的机会。

长平的心里十分清楚,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错过了这一次,以后就再不会有了。

更何况因为此次行事失利,还间接的引发了纪千赫的雷霆之怒,将宋灏和明乐都困死在了这里不得脱身。

这一次的损失折算下来,的确是有够叫人痛心疾首的。

“算了,这样的意外原是谁也不想的,我知道你们也已经尽了力了。”明乐道,脸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对雪雁道,“长安身上了还带着伤,先扶他起来吧!”

“是,王妃!”雪雁谨慎小心的应了,走过去搀扶长安。

长安心里迟疑了一下,却是推开她的手没让,只就冲着明乐端端正正的跪着,语气沉着道,“主子,这一次的确是属下的过失,还连累了您和王爷不得脱身,属下万死难辞其咎,我——”

长安心里痛悔的厉害,话到一半却是戛然而止。

他向来都不是个多话的,这样的几句话说出来也觉得无关痛痒,说话间突然就从袖子里抖出一柄精工制作的小刀直朝着自己的胸前插去。

明乐的心跳猛地停滞了一瞬,长平已经脱口喊了出来:“大哥!”

她两人的动作自是不可能快过长安,但好在是雪雁早有防备的抢上前去,抬脚提在他的手肘处的麻穴上,那刀尖堪堪只蹭破了皮就落在了地上。

雪雁黑着脸顺脚一踢将那防身用的小刀远远踢开,骂道,“当着王妃的面就动刀子,长安你昏头了吗?你自己没机会,王妃如今怀着身孕,就不怕冲撞了?”

长安是有分寸的。

眼下明乐的处境不妙,他就算是在自责,想要以死谢罪也会等到将来脱困之后,只是想到因为自己的过失而连累了明乐,心里就自责的无以复加,方才那一刀他是没留余地的对自己下了狠手,不过所取的部位却不是致命的。

长平见他如此,心里也是难受的红了眼圈,却是紧抿着唇角没有把劝说的话说出口。

长安的心思耿直,又是个死心眼的,明乐看着他这副模样也知道多说无益,只是走过去把落在地上的小刀捡起来,掏出帕子擦拭干净上面的血迹递还给他,道:“这一次的事,你的确是做的不够好,不过该说的话雪雁也都代我说了,既然是你自己有心,这一刀便算是给你惩戒吧。眼下多事之秋,我不想看到身边的人再有闪失。这一次我念你是初犯,就暂且不与你计较了,再有下一次,你就马上给我回盛京去。”

眼下的这个时候,长安是死也不会走的。

可是明乐的脾气真要上来,也是任何人都违逆不了的。

长安就算还是对自己心存不满,但是为了能够留下,也只能暂且把额外的心思都压下。

他抬头看着明乐,嘴唇蠕动半天,似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可是犹豫再三终究也还是作罢,伸手接了那柄小刀,隐忍着力气突吐出一个字:“是!”

见他应了,明乐才是放心,又给二人打了个眼色:“都起来吧,外头还一堆的事等着你们去做呢。”

“谢过王妃!”长安紧绷着唇角再不说话,只能是长平代为应了。

哪怕是知道明乐这是在故意给他们兄妹找台阶下,事到如今,他们除了领受也没有别的办法。

明乐看着两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们的心结必定还没解开,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就又开口道:“昨天我晚上的那件事我和阿灏本来就是各自都另有打算,失手了也就失手了,没什么大的干系。要不然纪千赫若是真的死了,也许我们想要脱身会顺利一些,但是事情演变,是绝对要引发两国兵戎相见的。现在想想,这个阴错阳差反而是件好事。”

这些话不算全是借口,如果纪千赫真的遭遇不测,哪怕纪浩禹不会发难,他这些年在大兴朝中经营出来的人脉却不是虚的,真要引发大的动荡也不无可能。

听了这话,长平二人的心里才略微好受了些。

明乐道,神色淡淡的看了两人一眼,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们两个也不必再挂在心上,回去吧。”

“是,王妃!”长平点头,扶着长安转身往院子外头走。

雪雁迟疑了一下道,“王妃,我跟过去看看,长安这人固执的很,可别是钻了死胡同里出不来。”

“嗯!”明乐没有反对,雪雁就也快步跟了出去。

明乐神色复杂的看着几人的背影,原是想去找宋灏的,这会儿却也没了心情,在院子里失神的站了半晌,直至宋灏从书房的窗口看到了走出来都没察觉。

宋灏从背后走上里,抬手搭在她的肩头轻轻的拍了拍,道:“天晚了,院子里头凉,先进去吧!”

明乐下意识的侧目看了眼自己的肩头,然后顺着他的指尖慢慢回头。

不过她的视线却没等移到宋灏的脸上,转身之后就一头扑到他怀里,用力的抱住他的腰,把自己的脸藏起来。

“阿灏!”明乐的声音闷闷的,带了点赌气的味道:“你说我是不是该想个办法把他们兄妹先送回大邺去?”

长平的容貌本来就已经叫她起了疑心,只是无从确认罢了,如今再加上昨天晚上长安那副失魂落魄的摸样,就算是她不愿意胡思乱想都难。

宋灏的手掌落在她背后,轻轻的拍了拍,笑道,“你要是有主意就大可以拿出来试试,不过我是觉得铁定要白忙活。长平我不好说,只就长安那个死硬派的脾气,别说你人在这里,就是只冲着那人——”

宋灏话到一半,突然顿了片刻,后面的语气里就带了几分怅惘的叹息,“为了这一天,他可是苦心孤诣的寻了十多年了,就只凭着这一点,只怕现在是谁也轰不走他的,你算你动了强制性的手段,回头他再给你跑回来,还不是白忙活?”

这些都是事实,宋灏半点也没有夸张。

可是只要想到当前的局面,明乐还是一筹莫展,置气道:“都是我的疏忽,早知道如此,当初就该听了母后的话,不叫长平跟着来的。”

“母后?母后怎么跟你说起长平了?”宋灏微微一怔,诧异的垂眸看向她的脸,这话他之前是没听明乐提起的。

“我离京的前夕母后去府里找我的事情柳扬应该是跟你说了的,当时我送她出门的时候她见了长平便顺带着提了一句,说是长平看着身子不好,最好不要叫她跟着我出来。”明乐道,提起此事也唯有苦笑而已,“当时我也是没有多想,只当她是随口那么一提,现在想来,对于长平二人的身世,母后她的心里也能是早就有所成算的。当时也是我大意了,就没有往深处想。”

“你也不要自责,有些事都是注定了的,躲也躲不掉。”宋灏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脸色却是很快恢复如常。

明乐敏锐的察觉,心里也就跟着咯噔一下,一把用力抓住宋灏的手,惊慌道,“阿灏,长平两人的身世,不仅仅是我们,还有纪浩禹也是几次三番的明察暗访,都一直没能寻到任何的蛛丝马迹,母后怎么会知道?如果当时她说的那句话真是有心的话,那是不是说她这些年对荣王方面的消息也有关注,甚至于——”

姜太后会知道纪千赫身边如此隐秘的事情?这说明了什么?

宋灏闻言,眼底的神色也终于不再掩藏,也跟着漫上几分无奈的苦涩道,“你别一惊一乍的,既然我们都查不到迹象的事,母后怎么可能会知道?只要你一个人的性格和行事作风做够的了解,有时候根本不需要浪费人力物力去查证,只要通过一些大致的迹象推论,也能把和他有关的事情推断出个七七八八。更何况,母后她揣度人心掌握全局的本事首屈一指,远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这是宋灏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对姜太后给出的评价,明乐觉得新奇,不过再转念一想,姜太后既然能在纪千赫刻意的安排算计之下,又再和德宗、孝宗那双人格扭曲的父子掌权的大邺朝中安然无恙的走到今天,她的心机手段本身就是不可小觑的。

想到千里之外的姜太后,明乐还是一筹莫展,“虽然我们刻意压制了这边的消息不往回放,可是依着母后的精明,我们迟迟不归,恐怕她这会儿就已经要起疑了。更何况——我可不认为纪千赫也会同我们一样,把这里的消息全部压着秘而不发。”

纪千赫要引姜太后现身,不仅不会把消息压着,更有甚者,只怕会动用秘密渠道刻意把这边的消息传到姜太后的耳朵里去。

“该来的总也躲不掉,先别想那么多了。”宋灏笑笑,递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我们都在这里,了不得就到时候见机行事,实在不行,就再出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必杀技,总也不会束手就擒等着任人宰割不是?”

纪千赫要对他们下手,竭力反击就是,不过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当然,更主要的是杞人忧天也结局不了任何的问题。

明乐想想也是,两人便相携回了屋子里。

荆王府。

纪浩禹待到解决完宫里的事情匆匆折返也已经临近傍晚,彼时围困在荆王府附近的御林军早就听了风声,火烧屁股似的赶紧撤了。

纪浩禹在大门口弃了马,将马鞭一甩就大步流星的直闯进了府邸,气势冷厉强横的程度堪称有史以来之最。

阖府上下所有的奴才都是头次见到他们风流洒脱的王爷主子挂着这样一副冰山脸,惊诧之余人人噤声,小心翼翼的避让。

红玉和绿绮两个一路小跑的跟着,纪浩禹头也不回的冷声吩咐,“芸儿呢?去把她带到书房来见我!”

苏皇后的事,他必须马上要一个水落石出,本来若不是纪浩渊打岔,从纪千赫那里出来他就要直接回来提了芸儿问话的,现在又是一整个白天耽搁下来,就算是终于击溃了纪浩渊,对他而言也提不起半分的兴致来了。

红玉的神色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赶紧的领命去了。

纪浩禹进了书房就一声不吭的坐在了桌案后头。

绿绮轻手轻脚的掌了灯,又唯恐会惹了他的眼嫌,转身就自觉的推到了门口把守。

不多时红玉就带了芸儿过来。

“红玉姐姐——”绿绮见她过来,刚要说话,里头纪浩禹已经听闻了动静,冷声道,“带她进来。”

绿绮无奈,刚到嘴边的话就只能再度咽了下去。

芸儿也是头次领教纪浩禹这样冷言冷语的模样,虽然还没见着人却也敏锐的察觉到今日这府中的气氛不对,不觉的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跟在红玉身后走了进去。

“王爷,人我给您带来了。”红玉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柔一些。

虽然知道纪浩禹可能不想让第三个人听到他和芸儿之间的对话内容,不过红玉心里也着实是担心纪浩禹,心里犹豫之下就只是退到了旁边守着,并没有出去。

纪浩禹也没管她,只就脸色怪异,若有所思的盯着跪在当前的芸儿。

芸儿使劲低头跪着,她和纪浩禹的接触虽然不多,但是只从这些年他在夺嫡之争中隐藏至深的这份来看就可以预见,他是个十分有魄力和胆色的人。

他此时这般犹豫不决的样子越发让人心里觉得不安。

“不知王爷传召奴婢过来,可是有事吩咐?”定了定神,芸儿就大着胆子率先开口。

纪浩禹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自己此时一直畏缩不前的惧意就更是觉得无稽,自嘲的冷笑一声就当机立断的开口道:“本王只想知道,单嬷嬷背后真正的主子到底是什么人。”

芸儿大惑不解的抬头,皱眉看向案后面色冷凝的男子,心里也跟着泛起很大的疑惑,“王爷的意思——奴婢不是很清楚。”

纪浩禹和红玉同时都在细细打量着她,不放过她眼底可能透露出来的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

可是这芸儿的反应却是一派自然,从最初的怔愣到后面的困惑狐疑,每一个表情衔接下来都浑然不加修饰,半点刻意隐藏或是心虚的迹象也寻不出来。

纪浩禹的心里本来就不平静,这会儿就更是隐约生起几分暴躁的情绪,冷嗤一声道,“她真正忠心的人不是黎贵妃,虚与委蛇去和良妃勾搭成奸的事情面上是打着替本王办事的旗号,可事实上也是两面三刀另有所图,全部再打着另外一副算盘。你别告诉本王你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本王可是查的清清楚楚,你从两岁的时候就是被抱在她的身边由她一手带大的。在你跟随安成去大邺之前,在交泰殿里当差,明里暗里听她的指派做的事情也不少,哪怕你们之间亲如母女的感情都是做出来的表象——你形影不离跟在她身边那么久,不可能一点迹象也看不出来。难道你就没看出来,她其实是另有其主,背后还有一个隐藏的人随时对她发号施令吗?”

如果说芸儿在听了纪浩禹前面的一句话时就只是茫然的话,那么此时用震惊和惶惑来形容也不为过。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舅母她——”这芸儿也是个脑子灵光的,说话间已经摸清楚了庆因后果,不可置信的差一点就笑了出来,不可置信的坚定摇头,“王爷这不可能!”

一句斩钉截铁的话说出口,芸儿突然就觉得心里发冷,语气不觉的弱了下来,试探的看着纪浩禹道,“王爷您是说我舅母她除了贵妃娘娘以外还另外在替其他人办事?”

“你不知道?”纪浩禹的面容冷峻,却是不答反问。

他自案后起身,负手走到一侧的宫灯前站定,烛火闪烁,在他俊美无双的脸孔上落下一层微红的暖晕,可是这样的光景衬托之下却未能将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凛冽之气冲淡分毫,整个人看上去依旧是冰冷而阴暗的。

芸儿看着眼前男子极其陌生的神情,心里越发颤抖的厉害。

纪浩禹却是不再理会她,只就生硬清冷而无一丝表情的慢慢说道,“上个月万寿节当天本王遭人暗算入狱,据闻单嬷嬷居功甚伟,本来那后殿的里的局是良妃做给老二的,可是多亏了单嬷嬷通风报信,临时把老二支开了,于是请君入瓮,让本王很是体验了一回所谓的牢狱之灾。还有后来母后身边那位李嬷嬷,本王就一直好奇她告老还乡了十几年音讯全无,怎么就会突然冒出来,后来听说还是单嬷嬷能人所不能,查到了她的踪迹,并且举荐到了老二的面前。当然了,这件事她做的十分隐秘,老二是到了这会儿都不知道那人是过了她的手才被提出来的。献殷勤给了老二,一转身又卖了消息到本王的面前来讨好,明知道本王那天有要事得办,还着实是利用得当,将本王牵着鼻子在她设计的那条道儿上走了一遭。芸儿你说说,你这位舅母如此这般颠三倒四的胡乱搅和到底是意欲何为啊?是老不中用老糊涂了自己逗着我们这些人玩的么?”

李嬷嬷不会无缘无故的冒出来,纪浩禹当时就加派了人手去查了,也是直到了方才回府的路上才拿到确切的消息,李嬷嬷的行踪也是过了单嬷嬷的手给引出来的。

芸儿的脑中惊雷阵阵,被这些消息压的南北不分,脸色惨变不已。

她是知道纪浩禹没必要编排出一些子虚乌有的话来诓骗她的,可若要说到单嬷嬷的手上还有这么多隐藏之身的事情,一时半刻也着实是叫她难以接受。

纪浩禹自己本身就在气头上,这会儿连诱供都懒得费心思。

红玉见着芸儿慌乱无措,就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道,“芸儿,你当是知道,当初单嬷嬷找上我们王爷搭救于你用的就是投诚做借口的,现在如果她还是因为忠心旧主,最后又回到了黎贵妃身边,那我们王爷也只会当是自己阴沟翻船被她诓了一把,与人无尤。可事实上,昨夜黎贵妃的死却也是她不遗余力的做的推手,再综合之前发生的许多事,相信我们王爷的话是什么意思你不会不懂。这样的事情你也许是觉得无法接受。可是现在综合种种迹象显示,单嬷嬷的确只是拿你做跳板来取得我家王爷信任,然后好方便她在幕后做手脚扰乱局势的。她做的一切,其实并非为了你,并且——”

红玉说着,便是有些不忍的又叹一口气道,“她明知道你在我们王爷的手上还无所顾忌的行事,直至到了这会儿,整个人都逃之夭夭无迹可寻。就算你会觉得是我刻意里间你们之间的感情也好,现在她弃你于不顾也是不争的事实。当然了,真要说起来,我家王爷当初轻信于他与人无忧,可是这会儿,我只是想请你仔细的回忆一下,你跟在单嬷嬷身边这么久了真的就没有发现任何的迹象?没有见过她跟什么可疑人等往来密切吗?”

芸儿咬着嘴唇,半天不置一词,眼中泪意涌动,是到了这会儿终于难以支撑的瘫坐在了地上,泪水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住的往下滚。

“舅母的性子虽然冷淡,可是这些年她对我的确很好,照顾有加,如果不是她,我也活不到今天。所以现在依你所言,这一切原来都是假象吗?她根本就从来都没有在意过我?更没有顾念过半分的血脉情分?”芸儿说着,突然忍不住的笑了出来,“是了,我怎么就那么蠢,她若真是对我有半分的情意在,当初又怎会安排我跟着安成公主去了大邺,让我去为了那个女人谋划求存。”

纪红纱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进了大邺的后宫就注定了有去无回。当初芸儿也只以为单嬷嬷太过在意和黎贵妃之间的主仆情谊,不忍心纪红纱折损在大邺的宫廷所以才让她跟在身边帮衬。也就是为了单嬷嬷的这句话,她才忍痛背井离乡,跟在纪红纱身边尽心尽力的提点她,为她谋划。可如果单嬷嬷和黎贵妃之间所谓的主仆情谊都是假的话,她这又算什么?

枉费她一直将那人视为自己唯一可以信赖依靠的亲人,枉费了这么多年来掏心掏肺的服从。

剩下刚过的季节,芸儿突然就觉得心里冷的刺骨,而她自己这么久以来所做的一切都不过一纸荒唐。

振奋精神擦了把眼泪,芸儿便重新挺直了身子,语气利落道:“我知道的事情也不多,舅母的为人冷淡,在贵妃娘娘身边的位置特殊,对下头的人也没什么太多的话说,就算是对我,也多是吩咐我一些服侍主子的琐碎事情。”

红玉闻言,心中不免失望。

现在单嬷嬷人间正反,就算笃定了她会和苏溪有所牵连,找不到人也是枉然,现在芸儿的这条线索也眼见着没什么指望了。

“真的不知道她暗中还和什么人有所牵连?”红玉不死心的再问,“你再想想,或者是她有没有吩咐你做过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

芸儿心里飞快的回忆着以往的点点滴滴,半晌才微抿了唇角道,“要真说到不符合身份的的确好像是有一件事的。”

红玉的眼睛一亮。

纪浩禹也回头看过来。

芸儿皱着眉头,也不是十分肯定道,“就是我在盛京的那两年,和舅母之间一直都有信件往来,每回来信她都有跟我询问起万寿宫的情况,说是贵妃娘娘对安成公主在宫里的处境不很放心,想要了解。当时我并不曾多想,也只当是贵妃娘娘不知道姜娘娘的性情,怕公主吃亏。现在想来也就只觉得这件事有点叫人拿捏不准,至于别的,就真没有了。”

如果是黎贵妃不放心纪红纱的处境,那么要了解的话,也该是查的当初掌管宫务的林皇后的信息资料,对一个吃斋念佛的姜太后用那样的心思做什么?

显而易见,这些消息她不是要给黎贵妃的。

而能对姜太后的处境这么关系的,也就只能用是她的旧相识来解释了。

纪浩禹听了这话,一直封冻了许久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痕,再度洋洋洒洒的笑了出来。

“你去吧!方才这几件书房里发生的事情都忘了,不要对任何人提起。”纪浩禹挥挥手。

“是,奴婢明白!”芸儿爬起来,往门口走了两步,就又突然迟疑着转身,道,“王爷,如果将来有机会,奴婢可否能够求您的一份恩典?”

纪浩禹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之色,但是随即了然——

她大约是想要再和单嬷嬷见上一面,问一问那人对她是不是自始至终都只是存的利用之心。

“嗯!”纪浩禹没有拒绝,略一思忖道,“正好本王身边的大丫头也就只剩下两个了,从今天开始,你也跟着吧,绿绮在外头,你先去跟她说一声,该学的该做的她会交代你。”

纪浩禹的性格极端挑剔,在各方面都是如此,这样的殊荣,对荆王府上来说也算是投一份了。

芸儿得了提拔,虽然诧异不已,不过心里却没有多少窃喜,只是神色平静的应了就先行告退走了出去。

红玉看着方面的方向沉思不已,狐疑道,“王爷是想要将她带在身边,引单嬷嬷现身吗?”

“若是她方才所言属实的话,就算本王留了她在身边,也引不出什么人了,不过这个丫头的心智非比寻常,倒是个可用的人。”纪浩禹道,唇角的笑容一直带着讽刺的弧度,“碰碰运气吧。”

芸儿方才的种种表现,如果说是演戏的话,那他也只能认栽了,因为那真的是滴水不漏,半分的疑点也没留。

失神片刻,纪浩禹就重新提了口气看向红玉道,“这件事,你现在怎么看?宋灏的话,你觉得有几成真?”

红玉的心弦猛地绷紧,突然之间险些没能喘过气来。

这个话题太敏感,涉及到的人可是纪浩禹的亲生母亲,自己一个丫头横家议论,那便是对主子的亵渎。

“本王问你的看法,你直接说了就是。”纪浩禹道。

红玉见他如此,只能跪下去,硬着头皮开口道,“奴婢拙见,如果不是荣王殿下在暗中所做的手脚的话,这件事就有起码五成以上的可能了。”

“五成么?”纪浩禹闻言,却是笑着自顾摇了摇头,却是没有再做定论。

红玉不明白他这个摇头的意思到底是赞成自己的说法还是别有它意,也不敢多言,只能顺从的沉默了下来。

纪浩禹笑过之后就是一撩袍角大步朝门口走去,一边扬声对外面的人吩咐道,“备车,去左司大巫医的药庐。”

红玉一愣,连忙取了屏风跟上,皱眉道,“爷,天已经很晚了,您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去那里了?”

“本王还需要去他那里求证一些事情。”纪浩禹道,说话间已经大步走了出去。

就在纪浩禹火速奔赴左司大巫医药庐的时候,左司老头儿却是破天荒的没有老实呆在自己的那一亩三分上鼓捣他的宝贝,而是被庄随远派去的一辆马车接到了城外纪千赫的行宫别院。

彼时的纪千赫已经陷入深度昏迷,躺在床上毫无神智,脸色奇差,看不出半分的血色,额头上的冷汗不住往外冒,苏彤刚把冷帕子给替换下来,就又有汗水顺着鬓边滚落。

苏彤看的心焦不已,不住的换着帕子,一边不住的扭头去看外面,盼着庄随远早些回来。

“这一次王爷受伤牵引了旧疾复发,才刚睡下就发起了高热,这会儿人都叫不醒了。”庄随远一边引着左司老头儿进来,一边忧心忡忡的解释,“王爷这些年征战沙场,受过的大伤小伤无数,还都从来没有这么严重过,这一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

“你也不看看他这都多大年纪了?还当他是十几二十岁的壮小伙子吗?”左司老头儿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脚下步子飞快。

“巫医!”苏彤连忙从床边起身站起来。

左司老头儿摆摆手示意两人站到一一边,见着纪千赫的样子他倒是没怎么震惊,只是很大声音的叹了口气,叹的庄随远和苏彤都跟着心肝儿一颤。

纪千赫这一次旧疾复发带起的后果十分严重,高烧不退,昏迷不醒,连左司老头儿被请来了都不自知,脑子看似昏昏沉沉的,意识里却是分外清晰,许多被他刻意埋藏心里多年的旧事潮水一般涌现。

许多年了,他都强行压制自己不让自己去回想,可是这一刻人在病中,却是完全失去控制。

那些往事,明明已经过去了血多的光阴岁月,本以为应该是被蒙了尘,可是这一刻入梦还是光鲜如初,几乎还能清楚的感知到那年春天草原上面荡起的微风拂过脸颊的感觉。

马场上,四野空旷,他坐在外围的栏杆上托腮看着远处那少女屡次试图攀爬上马无果,又一再试探着,最后伏在马儿耳边细语呢喃满是讨好的模样。

那个时候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也有那么痴傻无聊的时候,竟然就在那草场边缘百无聊赖的吹了整个下午的风。

“烈马都只屈服于强者,你好话说得再多,没有过硬的手段驯服它,你的话它也不听不懂。”斜阳落下之前,他才终于失了耐性。

穿着一身素色骑装的女子回头,便见他弹了袍角从栏杆上一跃而下。

女子的模样娇俏,一双眼睛尤为耀眼,一小灿烂,仿佛是夜空当中最为纯澈不惹尘埃的星辰。

她看着他走近,却无半分的惊慌和诧异,反而落落大方的撇了嘴调侃道:“我还以为有人在栏杆上挂了半天要等着被风干呢,做什么?看别人的笑话很快活吗?”

纪千赫一愣,在那一瞬间突然就肆意的笑了出来——

他一直自己才是雅致盎然的看客,不曾想对方却是早就发现了他的存在。

那一场邂逅,仿佛就是命中注定的劫数,一眼的目光定格,再无法将那人淡出视线和心房之外。

草原上策马驰骋的快意,夕阳下漫步山头的闲适,乃至于闹市人群之中,那女子回眸一笑的一眼目光都能以最特别的方式入主他的内心,世间万物,纷杂吵嚷都可以因为一个人的存在而被遗忘和忽略忘却,满心满眼,都只剩下那一个人。

那是个总是十分开朗快乐的女子,他甚至一度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魔力支撑才能给了她那样无穷无尽的快乐,每一次的遇见,每一刻的相处,她都是那般,笑的开怀灿烂,肆意而奔放,在她的身上,找不到任何的束缚和阴霾,仿佛她生而便应该是这样。

他甚至有时候会觉得她没心没肺,可也就是着了魔一般的喜欢她那样开朗活泼的模样。

那日午后,两人并肩躺在树荫下躲避烈日,断断续续的说着话。

虽然四野的风声凛冽,却是丝毫也影响这一刻静谧宁静的好心情。

那女人真的是很多话,就算你一句也不接,她也能滔滔不绝的自顾说上个把时辰,偏生的她天生一副好嗓音,听的多久也不会叫人觉得聒噪厌烦。

“纪匀,你说我如果可以一直留在这里多好?这里的山海扩大,总让我觉得自己也是自由的。”她的声音很大,带着无限愉悦的向往,可转身又是破天荒的一场叹息,“可惜不能呢,父亲一定不会答应。”

“这种地方荒凉乏味,你留在这里做什么?”他仰躺在她旁边闭目养神,“你若是喜欢这里,来日我叫人在此处围几座山头,修建一座猎场庄园出来,每年过来住上几个月也就是了。”

“劳民伤财来着,别人会不会说我是祸国妖姬?”她的笑意欢畅,只将这视为一场玩笑。

他在旁边听了,唇角扬起的笑容也是越发深刻。

她于是不再吭声,就在他以为她是睡着了时候睁开眼,却见她不知何时就撑了脑袋看着自己的发笑。

那一瞬间的局促来的莫名其妙,他是从未想过自己会为了这样的事情无所适从,勉强偏过头去,“看着我做什么?”

“是因为觉得你长的好看我才看的,那么小气作甚。”她笑嘻嘻的双手捧着他的脸孔掰回来。

他的心情愉悦,突然想起了什么,就也抬手拂过她细弯的一道柳眉,道:“你的名字我叫着总觉得拗口,苏将军当是给你取过小字的吧?或者,你的乳名呢?”

“没有!”她刻意将他脸上的五官积压的扭曲,然后依旧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笑的酣畅淋漓,“就叫我苏溪吧,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呢,溪水明澈,水流的声音多动听呢?”

他想要发怒,却是发现在面对她的时候竟然完全没了脾气,只能无奈的叹息,“你这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做什么拿那些规矩来拘我?我这一辈子就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才不管那些。”她瞪嗔怒的瞪他。

他便起了顽劣的心思,之间绕过她耳畔一缕发丝,浅笑道:“这样说来,你便也是喜欢我的呢?”

原是想看她的恼羞成怒,得来的却是她坦荡的微笑:“是啊,我很喜欢你呢!”

“喜欢我什么?”他侧目,唇角噙了笑意看她。

女子柔软的指腹点点描摹,蹭过他俊朗英气的眉,眸子锃亮而喜悦,并不见丝毫的怯懦和羞怯,还是那般笑的没心没肺的回他,“就是喜欢你现在这般与我在一起的模样?”

她不喜欢战争,不喜欢朝廷内宅那些层出不穷的争斗,这些他都知道。

女子的脸庞明媚,牵引的他的心弦一紧。

他捉住她的手指,用力一带,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她的唇角依旧是那样的笑,甜美而眼里,不避不让直视他俯视下来的眸光。

那一刻,他突然就脸红心跳,破天荒的不知道该是作何反应。

然后下一刻,唇上一暖,温柔而甜蜜。

有生以来的第一个吻,却不是他主动送出,而是被人偷香窃玉的抢占。

“纪匀,如果一直是这个样子多好?或者我会一直一直的喜欢你呢?”说话间,她的眉目之间染上叫他看不懂的有伤。

心悸之余他擒住她的唇,将她的温柔甜美揉入肺腑。

缠绵悱恻的吻,渲染了彼此呼吸的味道,不知是暖了谁的唇,又乱了谁的心?

他拥着她,听她埋首在他颈边恼怒大口喘着气,半晌,声音突然就带了几分孤寂的失落道:“这一次回去,朝中的局势是不是就要变了?”

他志在天下,那个时候已经是众人皆知的秘密。

“我有成算,怎么?你担心?”他轻揉他脑后的发丝,所有的思绪还都存留在那个绵长的吻里回味,“不出三年,我就能能把整个朝中的局势尽在掌握,他日我登基为帝,便册你为后,冲冠天下。你不是向往这里的自由吗?待我君临天下,这天下尽在掌握,就能给你这普天之下最大的自由,你喜欢做什么都好,再没有人敢于置喙。”

情意绵绵的话语,他其实不会说的太多。

这一句也不过有感而发。

她却含笑对上他的眸子,一笑灿烂,螓首轻摇,字字清晰,“不,如果你做了皇帝,那我就再不见你了!”

她眸中笑意绚烂,与往常无异。

可那一刻,他却是心惊不已,几乎连呼吸都停滞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就有一种异样真实而可怕的感觉,她的这句话不是玩笑,而是真真切切的警告。

质疑的话他已然是丧失了勇气问出口。

她慢慢推开他的怀抱起身,一点一点将身上的草屑拍掉,语气缓慢而清晰,“我不要求你要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一刻我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我喜欢你。可是纪匀,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对我而言不是自由,是束缚。一旦有朝一日你君临天下,随之而来就会有更多的无可奈何,你需要稳固朝纲,需要安抚朝臣,很多的事,必须必定是要脱离你的掌控之外。”

她的手指拂过他俊美如山的眉目,眼底的笑意却是淡了许多,“纪匀,我说我喜欢的只是现在的你,这个和我一起在这里可以肆意畅想未来的你,哪怕这些都只是你伪装在我面前的表象也好,我自欺欺人的相信。可是待到来日回朝,你就会变成传闻之中那个权势滔天志在天下的荣亲王了吧?你是男人大丈夫,我不能阻止你角逐天下的野心抱负,可是如果注定日后你会变了一个样子,你就不再是现在在我面前的那个纪匀了。”

也许是过于苛刻,她一生虽然会不遗余力去拥抱自己真心喜欢和向往的东西,可是却不强求。

要一个心怀心下的男人为她抛开一切?这样的想法太过自私也太过自以为是了。

她心里的这些话都没有说给他听,只是那一句“不再见你”却成了男人心里挥之不去的噩梦。

那两个多月肆意自在的人生仿佛真就是一场黄粱美梦,毫无征兆的一朝梦醒,她就那么在他面前消失不见,连一句告别的话语都不曾留下。

那个时候他曾经以为他也可以如她那般潇洒的转身,把那些过往都抛洒在身后的尘埃里,再也不见。

他回朝,继续他的大位之争,从此以后天南海北永不相见。

可是那一日,待到他步步紧逼,离着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面对先皇摆在他面前的太子宝印,脑中种种被遗忘了很久的回忆都如排山倒海一般源源不断袭来,耳中缕缕回想,都是她笑意清甜的声音:“如果你做了皇帝,那我就再不见你了!”

虽然已经是走到了那样无可挽回的地步,可是只要想到这一句话,他竟然就会觉得胆怯和畏惧。

哪怕她已经抛开他远走天边,他终究还是失了那份胆气去冒这个险。

那女人的倔强,他十分清楚。

哪怕是弃开这个苦心孤诣得来的皇位不要,他也不能断绝了与她再度重逢的唯一可能。

次日傍晚从重伤昏迷中再度醒来的纪千赫仿佛又是过了一场轮回,容颜不改,眼底的神色显露出来,又仿佛一夜之间突然苍老的厉害。

“左司大巫医说王爷的伤势已经控制住了,让您看信静养,过两日他再来给你瞧。”庄随远看着他鬓角明显增多的白发,为了不叫自己的情绪外露,说了两句话就飞快的转身退了出去。

纪千赫再度闭眼靠在榻上。

窗外的风景如画,一片明媚,他唇角扬起的笑容却是苦涩难当。

“真的不再见我了吗?”男人的声音低哑,几乎微不可闻。

难道真的是多年以后,当年她一语成箴,再不肯留给他一丝的余地了吗?

------题外话------

转苦情戏了,我家王爷貌似苦逼的厉害/(ㄒoㄒ)/~

第095章 她活着?本王倒是宁肯她死!

左司老头儿回到药庐已经是次日的晌午,童子祁哥儿一个人蹲在大门口的石阶上,兴致缺缺,见到纪千赫别院的马车过来,便是眼睛一亮欢喜的迎了上去。

“师父回来了?”

祁哥儿五岁上就进了左司老头儿的药庐,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当时也是机缘巧合的关系,好巧不巧的,就刚好是叫他晕死在了这竹林外头。若要说到炼蛊的姿势,这还是很是一般,要在早些年,依着左司老头儿的心气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留下他的,不过也当是两人的缘分到了,左司老头儿年岁大了之后心肠倒是软了不少,再加上这孩子合了他的眼缘又是不怕生爱闹腾的,便留下来做伴解闷了。

以前天天在药庐里外转悠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偶然出去一趟回来,左司老头儿也才发现,这个孩子就算是再怎么活泼机灵,实际上却是个非常容易依赖人的个性。想着祁哥儿在这巴巴的等了一晚上,心里倒也觉得受用。

左司老头儿从车上下来,一整夜没睡,他的气色却是分毫也不受影响,红光满面。

见到祁哥儿欢喜的样子,老头儿眼底的光线明亮一闪,不过却没给他老脸,撅着胡子道,“可不是回来了?我要是没回来,你现在这看到的是鬼么?”

“就算是有鬼,也不能大白天的就出来呢?”祁哥儿吐着舌头跟他抬杠,一双大眼睛眨啊眨,十分的俏皮,“师父就不怕被这日头给晒化了?”

“你个小兔崽子!”左司老头儿吹胡子瞪眼,老规矩,脱了鞋子就砸。

半旧的破布鞋抛出一条亮丽的弧度,祁哥儿抱头鼠窜,眼见着是要中招,赶紧蹲在了地上。

左司老头儿原以为是要一下击空,却是冷不防一个碧绿衣裳的娇俏少女从屋里出来。

绿绮是听了外头的动静出来观望的,只是出于练武之人的本能,见到投掷物兜头砸下来就顺手给接了。

左司老头儿可不是个爱干净,一股子异味传来,绿绮一下子就垮了脸,忙是将那鞋子丢了,甩着手险些哭出来。

左司老头儿看她一脸嫌弃的模样,直翻白眼,一脚深一脚浅的过去芨了鞋子,不悦道,“你这丫头怎么会在这里?”

绿绮擎手只想找水,一张俏脸憋得通红道:“我家王爷过来看望巫医,等了您整夜了。”

左司老头儿一愣,也知道纪浩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去了纪千赫处的消息祁哥儿肯定会说,若是寻常的事情纪浩禹肯定会过去找他了,也不会整夜留在这里。

左司老头儿心明如镜,却没多言,穿了鞋子就往里走。

绿绮忙是一溜烟的跑去旁边的院子找水净手。

祁哥儿从旁边探头探脑的走出来,跟在后面道,“小王爷在师父的炼药房里呢,呆着一整晚没出来。”

纪浩禹对炼蛊的事情没兴趣,又是个养尊处优极为挑剔的个性,平时连他院子里的药味都闻不惯,若非万不得已,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碰他的那些东西。

左司老头儿心里狐疑,一边对祁哥儿道,“做饭了没?赶紧的去给我弄点吃了,着这一趟可是把我老头子这把老骨头给折腾的哟——”

“师父你终于肯服老了吗?”祁哥儿笑嘻嘻的打趣儿,“才去了一趟城外而已。”

左司老头儿一瞪眼,抬手就要去拍他的脑门。

祁哥儿早就防备着,一溜烟的就给蹿了。

左司老头儿也没有闲情和他闹,脚下步子不停的快步去了后院。

推开那间药庐大门的时候,纪浩禹正单手撑着头坐在斜对面的一张竹椅上呵欠连天的翻看他的那本手札,整整三天没合眼,他的神色明显都能看出几分倦怠,眼底的乌青也是显而易见。

而且明明是气色不好,却偏还要一身风骚无限的大红锦袍,对比之下,那张脸上的颜色就更不怎么好了。

“窝在这里做什么?怎的这是终于想开了,趁着我老头子不在,过来偷师的?”左司老头儿没好气道,上去就要抢那手札。

“闲着没事随便翻翻,巫医你一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吧?”纪浩禹是练武之人,又胜在年富力强,自是轻而易举就闪身躲开了。

左司老头儿一扑成空,就干脆转身大大咧咧的一屁股坐在他方才坐过的椅子上,抓起旁边桌上放了一夜的茶水,就着壶嘴咕噜噜的直接灌了半壶下去,然后才是舒坦的靠在椅背上。

纪浩禹手里抓了那本手札,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可是较之往日却是明显要浅淡几分。

左司老头儿自是一眼就看出他有心事,便靠在椅背上翻了个白眼道,“纪匀那老小子病的差点丢了小命儿,你不去看他也就算了,我听说整个京城现在也被你闹了个鸡飞狗跳,你也撒手不管了?难不成是改了性子了,窝在我这里做什么?”

纪浩禹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却是心不在焉的没接他的话茬,这是低头整理了一下坐皱了的衣袍。

片刻之后再抬头的时候才似是不经意的开口道:“皇叔他——还好吧?”

“不知道!”左司老头儿没好气道,往旁边一梗脖子就咬着壶嘴慢慢的饮茶,“想要知道,你自己看去,我老头子也是一把年纪了,难道还要叫我给你跑腿传信的吗?”

纪浩禹和纪千赫之间有心结他是知道,他不能明着开口劝,但是对于这一次的事多少是想说点什么的。

纪浩禹自是明白他的心思,不过也只假装听不懂,笑道:“既然是这样的话,还是等回头我得空了亲自过去探望皇叔吧,不过巫医——”

纪浩禹说着一顿,冲他抖了抖手里的手札道,“这个放在你这估计也只是个摆设,借我几日吧。”

左司老头儿皱眉,上下打量他一眼,满脸都是怀疑质问的神色。

“我就是借来看看,过两日就叫人给你送回来。”纪浩禹打着哈哈道。

左司老头儿是觉得他心里有事儿,不过他随意惯了,向来不喜揣测人心,遂也就懒得多费心思,摆摆手道,“你喜欢就拿去吧,几张破纸,还当是什么宝贝了。”

纪浩禹笑了笑,将东西拢在袖子里,并没有推拒,“巫医你一夜奔波,应该也累了,我就不打扰了,改日还手札的时候再来看你。”

言罢就弹了弹袍子举步朝外走去。

左司老头儿看着他的背影,眼底光影闪了闪,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叫住他道:“小子。”

纪浩禹是鲜有遇到他这样郑重其事开口的时候,心跳一滞,迟疑了片刻才止了步子回头笑道,“怎么?巫医还有话要说?”

左司老头儿捧着茶壶,脸上嗔嗤躁怒变化生动的表情,第一次消失的了无踪迹。

他看着背光站在门口的纪浩禹,看着他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突然悠悠的叹了口气,目光移开看着远处光影朦胧的一扇窗子慢慢道,“过去的事,能不放在心上的,就尽量都别记挂着了。我老头子也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到了这会儿可是什么都看开了,有什么坎儿是过不过去的?天大的事情,过个十几二十年也就都烟消云散了。纪匀和你娘是都死心眼,当年我怎么劝都劝不住,其实何必呢?这世上的什么事,牵扯起来靠的都是缘分,强求不来的。”

纪浩禹一时微愣,他是怎么也不曾想到左司老头儿会突然和他说了这么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脸上表情僵住,一时不知道该是作何反应。

蛊物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惧光,所以左司老头儿这里就只有一门一窗通向外面,而那扇窗如不是非有必要,也是常年不开的。

此时屋子里的光线黯淡,老人的脸孔却越发显得祥和,几乎赏心悦目一般。

纪浩禹看着这个总是有一人生一般肆意洒脱的老者,一直低落了许久的心情突然略有几分好转。

犹豫了一下,他便重新举步走了回去,挨着左司老头儿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巫医,您说——”纪浩禹开口,心里虽然已经打了无数遍的腹稿,但是这一刻真要开口的时候还是异常艰难。

左司老头见他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就很是瞧不上眼的挑了眉头,“半大丁点儿的毛头小子,做什么学人家老气横秋的样子?你娘虽然没有正式拜在我的门下,我可是一直拿她当嫡传的弟子来看到的。认了这个辈分,你就是我的徒孙,在我面前,还有什么话是需要忌讳的?”

若说之前听了宋灏和明乐质疑苏溪尚在人间的那些话的时候,他心里只是下意识的否定这样的年头的话,那么经过这一夜对左司老头儿这本手札的钻研,他的心里已经连否定这件事的最起码的底气也没有了。

不仅仅是明乐说的,宋灏和他各自中迷药的那次,还有明乐被人暗算的事情,再到穆兰琪莫名其妙的死因,乃至于当年被毒杀在了天牢里的延平公主——

对照了手上的手札之后,这桩桩件件都是有迹可循。

左司老头儿与世无争,是不会参与到这些事情里头去的,那么现在会做这件事的还能有谁?

苏皇后还活着?那个他认为死了十多年的人——

她还活着?

那个曾经悲苦愤恨抓着他的手对他交代遗言,诉说自己的不甘和遗憾的,他所谓的生身母亲,还——

活着吗?

这么荒唐的事情,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怎么就会发生了呢?

想起这件事,纪浩禹就频频的想要发笑,可是笑声漫过喉咙,便化作无声的苦涩。

最后,他终于心思一横,再度抬头朝左司老头儿看去,道:“巫医,您觉得——我母后她——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左司老头儿一愣,上下打量他一眼,“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就是最近突然想起一些往事的时候才发现,好像当年太小,关于母后——有很多的事情我都记不清楚了。”纪浩禹笑道,抬手揉了揉眉眼来掩饰眼底真实的神色。

“都过去多久的事了,还提它作甚!”左司老头儿倒是没有多想,仰靠在竹椅上眯着眼睛慢悠悠道,“那个丫头啊,就是看不开,和纪匀两个的性子真是不妨多让,一个比一个倔,磕磕碰碰的折腾着,他们不嫌烦,我这在旁边看着的都替他们累得慌,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所谓情之为物,于不同的人而言,其实是很难感同身受的。

这一点纪浩禹也无从评定什么,因为他很清楚,最起码推己及人,他是不会为了爱一个人就偏执又或者固执到了纪千赫和苏溪那样的地步。

“当年从边城回来,不管苏武霂和苏夫人怎么劝,那丫头就是死咬着牙关不肯嫁人,岁月蹉跎,死活都要和纪匀较着劲。若是她遇到是别的男人,这样矢志不渝的耗下去或许还有拨开雨雾的一天,可偏偏她遇到的又是纪匀。就纪匀那个脾气唷——”左司老头儿回忆着当年重重,还是忍不住的叹息,“他认定的事,会听了别人的左右才怪。更何况还有之前苏丫头和姜家那个丫头联手诓骗戏耍她的事情在前,这本身就是个死结,我当年也劝了她无数次了,可她就是听不进去。”

纪浩禹沉默的听着,一直都不置一词。

左司老头自顾说了许多话,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稍稍做直了身子扭头看向他道,“小子,这回事你来我往,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么都是两个人的买卖。我知道你娘她走的走,你心里憋屈着呢,可是回头想想,这对她来将而已算是件好事,最起码也是解脱了出去。她那个性子,真不该被磨能那样,若要说起来,她进宫之后那几年的样子,我老头子看了也是于心不忍唷。”

左司老头儿一直都看重苏溪,为着没能收她为徒而深深的惋惜。此时这一番话,自是情真意切,真情流露的。

若在以往,纪浩禹也会替死去的苏溪觉得欣慰,可是现在——

这话在他听来,无异于一场笑话。

“解脱吗?”纪浩禹喃喃道,忍不住摇头苦笑出声,“真要说到解脱,那也得是她真的想要解脱才行。”

左司老头儿不明所以,拧着眉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纪浩禹本来还是不想对左司老头儿透底,可是这会儿听了老者那么语重心长的一番劝说,自己就先觉得心中有愧。

“如果我母后她尚在人间的话,巫医您觉得她现在人会在哪里?”深吸一口气,纪浩禹正色问道。

左司老头儿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绷直了脊背噌的坐起来,抬头就要去摸纪浩禹的额头,“臭小子,你魔障了?大白天的说的什么胡话?”

纪浩禹没躲,由他探了自己的额头,然后便是提了口气,从袖子里重新把那本手札掏出来递过去。

左司老头儿的目光一直没离开他的脸孔,狐疑的看着。

纪浩禹的神情冷淡,却是把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看着大门口的方向不说话了。

左司老头儿见他这样,心里就更是打起了鼓,狐疑着翻开。

那手札里头真正记载的东西其实不多,只有三十余个左司老头儿认为是经典之作的方子。

左司老头儿粗略的翻过去,却发现其中有几页是被纪浩禹折起来做了标记的。

纪浩禹的目光落在门口的地砖上,语气平静而无起伏的平稳说道,“第七页的神仙雾,是老爷子寿宴那晚有人用来在天牢里头毒杀延平的。第二十三页,噬魂蛊,百种毒虫精炼,是转为着逼供和折磨人的目的钻研的,穆兰琪的尸骨最后是从蛇窟里打捞上来,想必巫医你也验过了,如果不出所料,应该就是这味蛊的杰作吧?第二十九页,前几天易明乐是我送来的,她的毒是巫医您给解的,多的就不需要我再说了吧?”

左司老头儿的神色大变,噌的一下就跳了起来,目光凌乱的四处乱飘而半天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落点。

纪浩禹也不管他,只是面沉如水的继续说道,“还有之前有人用来暗算宋灏的所谓迷药,虽然他的情况我没有亲见,但是如果他们刻意的扭曲虚构的话,就应该是第三页和第五页两种蛊毒结合起来的产物。”

左司大巫医的脸色也不知不觉的阴沉了下来,他猛地一个机灵,然后就迫不及待的再次捡起落在地上的手札翻阅,把纪浩禹做了标记的地方都仔细看过了一遍之后,脸色已经阴沉如水。

“这些应该都不是巧合吧?”纪浩禹道,唇角牵起一抹自嘲的浅笑侧目看向他。

左司老头儿急切的上前一步,抓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几次开口最终却又颓然的放弃。

这一刻,他同样是心乱如麻。

半晌,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开口,却还是昧着良心道,“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潜入了我药庐,取了我的方子?”

如果只是其中的一两种蛊流传出去,他也不会多想,毕竟大兴之地巫蛊之术盛行,而配蛊的方法层出不穷,就算有人能够研制出具有雷同功效的蛊毒也不足为奇,可是这么多的条件吻合,再要说是巧合就实在是牵强了。

左司老头儿定然也是心里起了想法,只是一时之间也宁愿是自欺欺人的不去相信罢了。

纪浩禹突然便会觉得有些对不住他,笑了笑道,“第十八页,有一种假死药。”

左司老头儿闻言,脑中终是嗡的一下,如遭雷击一般后退两步坐在了椅子上。

纪浩禹并没有说话去安慰他,而是起身款步走到门口,面对外面刺眼的阳光负手而立,“穆兰琪因为对皇叔存了不该有的心思而遭到虐杀,延平因为要用作引易明乐入局的棋子,而被灭口。我中的迷药,无甚妨碍,可是她要的却是宋灏的命。还有易明乐上一次中毒事情,我仔细的查过了,那毒不可能是在荆王府的时候被人下的,而只可能是入宫之后,那段时间,她身边接触的大都是纪浩渊的人,有人埋伏在了其中伺机下手。并且——就连前天晚上宫中的变故,乃至于黎贵妃和纪浩渊被设计倒台的事情都有人在暗中做了推手。而那个人——我想现在我已经没有理由怀疑是皇叔了。”

左司老头儿的嘴唇动了动——

他是从来就没有怀疑过纪千赫的,纪千赫虽然行事的手段雷霆万钧,甚至有时候也阴狠毒辣,可是他的为人却是光明磊落,一直以来,除了在对待姜太后的事情上,其它的情况下他还不屑于藏头露尾用这样的龌龊的小伎俩。

更何况,在上述这些事情上,他要做什么大可以直接明着去做,也没有必要大费周章的做在暗处。

“所以,你现在是怀疑这些事都是苏家丫头做的?”左司老头儿用力的抿抿唇,出口的话却是异常艰难。

“或者更确切的说,不是怀疑,而是确定。”纪浩禹道,他回头,看向屋子里同样有些事论落魄的老者,苦涩一笑道,“我现在唯一想到知道的是,她人到底在哪里。”

左司老头儿眉心已经凝成了疙瘩,闻言就是胡子翘的老高,冷着声音道,“我不知道。”

这话其实不用他说,直冲着他方才的那番反应纪浩禹也知道他是不可能事先察觉到什么的。

“我没有怀疑巫医你的意思。”纪浩禹道,“我过来,本就是为着最后再确认一遍这件事,现在云雾拨开,一切都显而易见了。我府上还有事情要处理,就不打扰巫医你了。”

这件事他也没打算让左司老头儿掺和机那里,当然了,按照左司老头儿的性子,也是不会掺和的。

一直到纪浩禹离开了好长的一段时间之后左司老头儿都没回过神来,手里抓着那本手札,把纸页都揉皱了。

祁哥儿在前面左等右等他不到就找了来,探头在扒在门口往里看,“师父?你不吃饭了?”

左司老头儿回过神来,抬头看见孩子眨巴着一双眼睛看着他的样子,心里的阴霾就立刻消失了大半。

他是个善于自我调剂的人,哪怕是天塌下来的事情也不能影响到他。

“吃饭吃饭!”甩了那手札在桌子上不管,左司老头儿就再不管那些烦心事,颠颠儿的跟着祁哥儿去前面是厅里用饭。

祁哥儿早前已经吃过了,这会儿就没上桌,双手托着下巴站在竹制的方桌旁边看着他家老师父万分不雅的吃相频频摇头,“荣王爷怎的这般小气,哪有大夫过府看病连饭都不管吃的?不过师父,你这吃相,也太难看了啊!丢人!真丢人!”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这才出去了一个晚上你就耐不住了?讨打了是吧?”左司老头儿眼睛一瞪,就着手里的半碗米饭就想往祁哥儿头上扣,但是临了觉得自己还没吃饱,也就暂且忍了。

祁哥儿趴在桌子旁边笑眯眯的看着他,时不时就蹦出几句挑刺儿的话。

不过左司老头儿今儿个是真的没太有那份精神,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的骂了也就算了,心里也是忍不住的叹气。

如果苏溪真的变成了纪浩禹方才所言的那副模样的话——

那个丫头唷!

纪浩禹回到王府的时候,红玉已经往往门口探视了几回,急得团团转了。

见他回来,立刻就迎上去,帮着牵马:“王爷!”

“嗯!”纪浩禹淡淡的应了声,将马鞭扔给她道,“是有什么事吗?怎么不在府里呆着?”

“宫里的几位阁臣着人递了好几次的帖子,想请王爷入宫,说是商讨皇上的下葬的事情。”红玉道,接过他的披风,跟着快步往里走,“还有怀王和宁王好像是想有所动作,宫里都还没人发话呢,两人就已经跳脱着进了宫,说是要帮着操持皇上的后事。”

祖上传下来的规矩,皇帝驾崩之后负责主持丧礼的人选,基本就是下一任皇帝的人选了。大兴开过数百年来,为了防范皇子觊觎那个位子而互相残杀,从太祖的时候就有明确的旨意留下来,历代君王都要早定储君,并且是立嫡立长。

老皇帝的原配妻子也就是前太子纪浩桀的生母早逝,但是得益于这重关系,纪浩桀虽然资质一般,却是生下来就被立为太子了。而苏溪作为老皇帝的继后,纪浩禹也是嫡出。

当年苏溪因为巫蛊案被赐死,按照老皇帝当时的心思,既然是连苏家满门上下都一并株连,便是要驳了她的皇后之位的。可是纪千赫插手干预,最后虽然没给苏溪任何的谥号和追封,但好歹还是以皇后的排场下葬,所以虽然老皇帝不想承认,纪浩禹还算是他名义上的嫡子。

之前有纪浩渊在的时候,纪浩禹还不好说什么。

可是现在——

不管是立嫡还是立长,纪浩禹都是当然不让的最佳人选。

并且经过头一天宫变的事情,看到他与纪浩渊对峙时候的魄力和手段,也没有人再敢质疑他的地位。

当然了,还有一点不容忽视的是,他身后还站着一个纪千赫。

纪浩禹对宫里和老皇帝事情如今已经全不上心,闻言就道,“回帖子去告诉他们,父皇生前没有给本王任何的口头吩咐让本王主持此事,本王不能逾矩。丧事就让他们交代给宗令睿皇叔去主持好了,再有那些皇子藩王,谁爱掺和谁就去掺和,不用告诉本王来知道。”

纪浩禹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头也不回的拐过回廊,进了内院。

红玉看着他行色匆匆的背影,一时间心里却是五味陈杂,不知道该要作何反应。

不过纪浩禹的吩咐她是不会违背,得令先叫人把这话传去了宫里,然后才去了书房给纪浩禹复命。

纪浩禹负手站在窗前对着院子里的荷花池发愣,听了红玉的开门声也没有回头。

“王爷,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传了消息给宫里。”红玉道,说着顿了一下又再开口,“还有今天一大早丞相大人来了府上一趟拜见,王爷不在,奴婢也没敢多问。可是国不可以一日无主,想必是要和您讨论继位的事情了。”

登基为帝,享无尽尊荣。

曾经过去的几十年,纪浩禹的心里一直都是为着这个目的在不遗余力的拼杀争斗,现在终于要得偿所愿。

可是看着纪浩禹现如今的这个态度,红玉的心里却是十分的不安。

果不其然,纪浩禹闻言便是嘲讽的笑了一声出来道:“皇权大位就在眼前,如今离着也唯有一步之遥了,你觉得这个位置,本王到底是该接还是不该?”

红玉的心跳猛地一滞,神色惶恐的吞了口口水,声音里突然带了一丝压抑不自主的颤抖道,“王爷一直谋划了这么久,如今胜券在握,怎么——”

“那个位置,是她叫我去夺的。”纪浩禹却是不等她说完就出言打算,一字一顿,字字清晰而凛冽。

红玉反应了一下,心里突然一个念头蹦出来,让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开口道,“皇后娘娘的事,王爷——已经确认了?”

“呵——”纪浩禹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略显沙哑的小声,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只是声音冷讽的自顾说道,“当年她说她不甘,不甘于被皇叔无视,又再被老爷子厌弃,她说要我坐上那个君临天下的位置,好替她正明,好为她出这一口气。可是如今——这一切都活脱脱的成了一个笑话。本王可以为了一个死去的母亲守诺,可是对着这样一个满腹心思诡计的女人,现在明知道她是存心利用——你觉得,本王还应该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吗?”

红玉听了这话,心里亦是酸涩不已,可是却也无奈,只是实事求是道:“到了今时今日的这一步,王爷已经没有退路了。”

为了夺位,他已然是站在了这个风尖浪口上,此时他更进一步,就是君临天下,俯瞰众生,可若是退一步,那就是悬崖峭壁,刀光剑影。

“就算是现在占着朝中形势一边倒的局面还都有怀王等人异想天开的不安分,一旦王爷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可想而知,那些人必将化身豺狼虎豹,将您啃的连骨头都不剩。”红玉道,语气坚定:“奴婢不敢替王爷拿主意,可是奴婢却是亲眼看到王爷您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所有艰辛和不易,这个时候,您不能放弃,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你自己。”

纪浩禹闭上眼,并不反驳她的话,唇角那个笑容就越发显得讽刺。

“步步为营,步步紧逼,终于她是要功德圆满,将本王逼上这样的一条不归路了。”最后,纪浩禹便是笑了,只是那笑意泛滥在眼角眉梢,唯独没有到达眼底。

他看着对面繁花锦簇的荷花池,却仿佛是看一场骷髅白骨对垒的战争,眼底神色都是掩饰不住的厌恶,出口的声音亦是破天荒的情绪外露,带了明显憎恶情绪:“你说的对,到了这个时候,不为着任何人,只就冲着本王自己,本王都没有第二条里可以走。可是红玉你知道吗,哪怕那个位置我依旧发自内心的想要,可是只要一想到那个女人做的事,本王怎么就觉得那么恶心的慌呢?”

“王爷——”红玉低呼一声,后面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慰人的话她不是不会说,可是在纪浩禹面前,她还不配来说这样的话。

这么多年了,从纪浩禹还是一个稚嫩少年的时候她就服侍左右,看到了他这一路走来的所有艰辛和不易,一步一步,虽然一开始无比憎恶这样的争斗,但却是为着他母亲最后的心愿在一步一步的往前,为了完成那个女人的嘱托,虽然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苏溪给他那样的交代的时候已然有些迷失了心智,可是为着那份母子情谊,他还是在不遗余力的做。

现在这样的局面,真的万事演变,那些血泪渲染的年华,就在一瞬间逆转,演绎成了一纸荒唐,可笑之极。

想到这些事,红玉也都觉觉得那女人可恶可恨,那那人却是纪浩禹的母亲,她也没有置喙指责的余地。

纪浩禹一直在那扇窗前站了很久很久,直至外面暮色降临,在荷花池上方笼上一层水汽迷蒙的薄雾。

芸儿从院外快步走了进来,看到立在窗前神色冰冷的纪浩禹,就直接在院子里止了步子。

纪浩禹自是觉察了动静,挑眉看过去一眼:“何事?”

“丞相大人并几位阁臣联名递了帖子,问王爷何时方便,说是想要尽快见您一面。”芸儿道。

“不见!”纪浩禹想也不想的吐出两个字,“父皇驾崩,本王忧思过剩病下了,要将养几日。”

红玉听了这话,以为他是还没有想开,不由急切的上前一步道,“王爷,国不可以一日无主,您这样放任不管,是要出乱子的,到时候再要拾掇起来就难了。”

那一刻,她突然想到的人——

是纪千赫。

据闻当年的荣王也是在离着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在先帝都答应废长立幼的关键时刻突然弃了那个位置不要。

虽然其中缘由无人知晓,可是纪浩禹跟在纪千赫身边的日子不短,红玉突然就有些害怕他会耳濡目染,受了纪千赫的影响。

“本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纪浩禹对她的心思也是了若指掌,冷嗤一声,便对院里的芸儿扬声道,“在大局正式平定下来之前,还是按照之前所言,本王代为监国,有要紧的折子就送过来,至于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些阁臣,朝廷养着他们也不是叫他们吃白饭的,能做就做,不能做的就退位让贤好了。”

这些年纪千胥当政,朝中局势一团乱,朝臣里头也是良莠不齐,被许多庸才占了位子。

纪浩禹这便是马上要着手整顿了,红玉听了这话才是彻底松了口气。

“奴婢会照王爷的原话通传吗?”芸儿确认道。

“嗯,就照本王的原话一字不落的转述即可。”纪浩禹道。

芸儿应声去了。

纪浩禹便合了窗子转身走进屋内,在案后坐下。

红玉忧心忡忡的看着他,咬着嘴唇也不敢随便说话。

纪浩禹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是笑了,表情再次恢复了他惯常的那副慵懒和随意,把玩着自己的手指道,“本王知道你在想什么,就算本王是想要步皇叔的后尘,想要学他那份行事的魄力,也没他那个资本。他当时急流勇退,是因为有军权在握,明知道就算他不要皇位也没人奈何的了他。本王如今有什么?这点分寸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奴婢不敢。”红玉连忙跪了下去。

她不该质疑自家主子的决定,只是关心则乱,忍不住就要胡思乱想。

纪浩禹勾了勾唇角,真的仿佛瞬间就变回他以前那个洒脱不羁的模样,只是眼底异常冰冷的神色还是透露了他的变化。

他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看着屋顶的横梁,眼底光线明灭不定:“这条路,本王还是会义无反顾的走下去,可是从今以后,本王的所作所为就再都和她没有了关系。她活着吗?本王倒是宁肯她就是已经死了!”

第096章 各怀心思?有意思!

因为宫变的缘故,纪千赫一度重病垂危的消息是过了一日才传出去的。

不过没有人有确切的证据,更没有人有胆子去找他求证,只是有人看到左司大巫医破例出了竹林药庐并且去了他的别院所起的揣测猜疑。

消息不胫而走,一发不可收拾。

许多官员都明里暗里的打听,却奈何别院那边的消息封锁严密,滴水不漏,后来隔了一日又见庄随远亲自驾车去药庐接了左司老头儿过去,这样一来哪怕没人亲见,世人也不得不信——

纪千赫是真的生了重病,并且可能还十分严重。

既然纪千赫那里的消息探不到,就有人迂回了一下,知道纪浩禹和纪千赫的关系非比寻常,想要去荆王府打探虚实,可是纪浩禹也闭门称病,根本就不见人。

几位阁臣略一商量,虽然知道希望不大,也还是叫人递了帖子过去温泉别院,说是想要过门探病。

里头刻意写了“探病”二字,是个试探的意思。

不出所料,帖子都没能进门就被人原封不动的给退了回来,而对于纪千赫染病一说,庄随远并没有出面澄清,这在外界看来,荣王方面便算是默认了此事。

风声一起,传的沸沸扬扬,朝野动荡。

纪浩禹一直死拖着不肯接棒皇权已经叫人觉得棘手,现在纪千赫又出了这样的事,一个弄不好,是要内忧外患搅和到一起去了。

可就算是再着急也没用,两个当事人只要不肯露面,就谁也没奈何。

而宫里老皇帝的葬礼却是不能拖的,眼下天气炎热,就算是拿冰块镇着尸体也无法保存的太久,所以停尸七日由高僧念经超度之后也就按部就班的抬去了皇陵。

葬礼过后,皇位一直悬而未决的事情就成了文武百官心里的大石头,丞相和几位阁臣曾经几次上门求见纪浩禹都不得结果,事情就一直的拖着。

不过还有一点值得欣慰的是,纪浩禹虽然没有公开露面,但在政务上却是兢兢业业的,把一切打点的有条不紊。甚至在皇帝葬礼期间就从内务府突破,把结党营私意图趁机拉拢势力上位的怀王等人以雷霆手段做了处置。包括怀王在内的大小官员二十六名,全部革职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回京。

这样一来也就表明了他捍卫皇位的决心,倒是叫一众朝臣彻底把心思都给歇了——

只要他没打算对皇位放手,那就说明他不会看着帝国大厦倾颓,起码朝廷的社稷会有所保障。

荆王府里。

看着纪浩禹成日闭门锁户的把自己关在书房不出,红玉还好,绿绮却是耐不住性子,再一次见到红玉去书房给纪浩禹传递消息出来就悄悄的扯了她问道,“红玉姐姐,你说王爷他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已经十多天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除了前两天去给先皇送葬,然后就再没出来过,哪里会有那么多的公务要处理?”

对于纪浩禹的心思,红玉不是十分清楚,闻言就瞪了她一眼道,“你打听这么多做什么?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王爷的事就不用瞎操心了。”

诚然是操心也没用的。

“可是——”绿绮还是焦急不已,“祖上的规矩,一般都是先皇驾崩之后的三日之内就要立新君的,唾手可得的东西,王爷老这么拖着,虽然说已经是囊中物了,这么悬着也总叫人不踏实。”

这件事,不仅仅是绿绮,也正是红玉胸中郁结的根本所在。

纪浩禹这样拖着,就算再怎么胸有成竹,也终究是存着变数,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到了这个份上了,反而给所有人都出了个大难题。

红玉的心里也是郁结难当,失神片刻就敛了神色道,“别问了,王爷怎么吩咐你怎么做就行了。”

“可是——”绿绮还想再说什么,红玉已经冷了脸。

绿绮知道红玉这是真的不高兴,也就只能勉强把心里的念头压下,想了一想才试探着问道,“那荣王殿下那里,爷也没说要怎么办?”

纪千赫重病垂危的消息如今已经是满天乱飞,纪浩禹没有去探病的打算绿绮倒是不奇怪,可是这么好的机会之下,他竟是连趁火打劫的心思都没起,就着实叫绿绮困惑不解。

红玉摇头苦笑了一声,却没说话。

以前王爷之所以和荣王殿下针锋相对,全都是因为皇后娘娘的遗言牵引,将他视为死敌。可是如今这么大的一个圈子绕下来——

依着王爷和荣王殿下各自之间的脾气,想要冰释前嫌是不可能了,至于纪浩禹为什么没有趁机下手除掉纪千赫——

红玉心里其实也不甚明了。

毕竟哪怕是抛开苏皇后的那重关系不提,只就着目前的局势而言,纪浩禹也是要尽快想办法积蓄自己的力量来稳固皇权的,留着纪千赫那么一个人在上头压着,于他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看到红玉陷入沉思,绿绮的心思也跟着转了转,思忖了良久都不得要领,最后见着四下无人就扯了扯红玉的袖子道,“红玉姐姐,你说咱们王爷和荣王殿下到底是不是——”

红玉的身子一震,猛地回头看来。

绿绮也知道自己这话大逆不道,可是看着纪浩禹这个样子,她也着实是打从心底里担心。

红玉的眼神锐利而带了怒意。

绿绮的心头一跳,赶忙收住话茬闭了嘴,原以为红玉是发怒的,却不曾等了片刻竟是听到红玉苦涩的一声叹息,道:“皇后仙逝时候,有关王爷是荣王血脉的事情是她亲口告知王爷知道的。”

绿绮闻言一惊,脸上表情仿佛是被惊雷劈来了一般,左右变化都不知道到底是要作何反应。

红玉看她一眼,大概是因为这些往事在心里积压的太久了,反而叫她有种想要诉说的冲动,于是便扯了裙子在廊下的栏杆上坐下,面无表情的继续道,“那时候皇后娘娘只交代了王爷两件事,一件就是要他无论如何也定要夺得九五之尊的位置,君临天下。第二件,说的就是王爷的身世。”

这样的事情原是不该被她知道的,可当时也是凑巧,她一直寻不见纪浩禹,找过去的时候刚好在门外听到。

只不过她也十分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日后哪怕是在纪浩禹面前也没露出分毫的迹象。

这段时间若不是接二连三发生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红玉觉得她是可以把这些往后都带回棺材里去的。

心里苦笑一声,红玉继续说道,“当时她的话说的很直白也很坦诚,并没有说是要让王爷将这作为一种自保的手段,而是明确的表示,她就是不甘心,要王爷替她争这一口气,将来一定要高人一等,压在那两个男人之上,了她此生憾恨。”

绿绮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脸上表情一直都控制不住,想了半天还是觉得难以理解,“或许她只是为了激励王爷上进的。”

“谁知道?一个母亲,谁能毫无顾忌在自己的孩子面前把自己心里最为阴暗的想法表露出来?哪怕她是真的将荣王恨入骨髓,只吩咐王爷一定要杀了他也就是了。就算王爷真是荣王殿下的子嗣,这事儿揭露出来,也不过是叫王爷为难罢了。”红玉笑笑,把视线移开去看着远处的一片桂树,目光嘲讽,“那一日见过李嬷嬷之后王爷就一口否决了他和荣王殿下的关系,我想或许他自己的心里对此也是存着一份不确定的心思的,只是因为有他答应了皇后娘娘的遗愿在先,又为了逼迫自己一定要做成那件事,所以自始至终他都一直叫自己摒弃了另外的想法。他让自己不去相信自己和荣王殿下之间有所关联,就是不愿意在两难的境地之间再犹豫,毕竟如果中间没有了这重束缚,他再要做事的时候,也就可以不必有负担。”

“可是这样的自欺欺人有用吗?”绿绮不禁就有些急了,上前一步道,“王爷这样真的能骗过自己的心吗?如果他真的亲手杀了荣王殿下,哪怕别人都不知道,可是终有一日回想起来,他也是瞒不过自己的心的。不管荣王殿下他做过什么,只就骨血这一重,这就是不可变更的事实。”

“王爷的自欺欺人有没有用我不知道,但是就着目前的种种迹象显示,你难道不觉得荣王殿下对咱们王爷的态度很值得深究吗?”红玉莞尔,侧目看了绿绮一眼就又重新把目光移开,“依照着荣王殿下的作为,他既然能把皇后娘娘的死漠然以对,在明知道王爷对他是包藏祸心的前提下,如果不是心里另外有着思量,又怎么会一直留着王爷到今天?还默许王爷步步为营逐渐扩充自己的力量,乃至于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随时都有可能倒戈一击回过头来去与他抗衡?荣王殿下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别说是什么王爷当年年纪尚轻,他是不屑于对一个孩子动手,斩草除根的道理,于皇室之家是从小就必须要习得的必修课。”

绿绮听到这里,早已经面无人色。

是啊,之前他们一叶障目,都只当是纪千赫对纪浩禹的不屑,却是从来没有深入的剖析此中内理。

纪千赫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他对纪浩禹的态度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说起来也是荒唐可笑,两个人在人前谁也不肯承认,各自与对方保持距离,事实上——

只怕心里早就清明如镜,只是不愿意戳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可是这些——到底能说明什么?”绿绮想了半晌,还是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

如果自家王爷真是荣王的骨血,眼前的局面就复杂了。

“其实如果换一个方向来考虑,这件事或许也可以用一个最简单的理由来解释。”红玉的唇角弯了弯,却是冷漠而无一丝温度的,“荣王殿下凭什么会容了王爷在他身边?王爷又凭什么在他杀母仇人的眼皮子底下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一切所凭借都只是荣王殿下的默许和放纵。而至于他为什么会这样宽纵的理由,就不需要我多说了吧?其实如果荣王世子能成气候的话,荣王对咱们王爷或许也不会容到今天,偏偏纪浩腾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相形之下,倒是给了咱们王爷极大的便利。”

红玉说着,就绵长的吐出一口气。

她抖了抖裙子站起身,眼底的神色就越发冰冷了起来道:“说句大不敬的话,我是觉得皇后娘娘的算盘实在是打的精妙,抛出王爷的身世,就是指点王爷利用,而不可否认,谁也没有想到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的荣王殿下最后竟还真就被她算计的一步到位,因此而给王爷提供了最大的便利。”

利用纪千赫的顾忌和不忍,却要纪浩禹操刀相向。

如果不是苏溪尚在人间的消息被爆了出来,红玉觉得她是一辈子也不会想到这个层面上来的。

可是如果当年的纪千赫没有买账呢?如果那男人因为忌惮纪浩禹的包藏祸心,而一举肃清了后患呢?

这位苏皇后还真是敢赌!

如果她是胸有成竹还好,如若不然的话——

那她的用心,也是有够强横毒辣的了。

父子两个至少死一个?死了的是纪千赫,她得偿所愿;死的是纪浩禹,纪千赫会完全的无动于衷吗?怕是不能吧!

“这样说来,在继位一事上,王爷迟迟不肯有所动作,就是在等着皇后娘娘最后的态度了?”震惊过后,绿绮已经再度冷静了下来。

“这个皇位,王爷势在必得,现在有没有她,都没什么区别了。”红玉道,“可是或许王爷心里也还是想要一个明白的。”

绿绮沉默了下来,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地砖若有所思。

红玉扯了下嘴角,抬手拍着她的肩膀道,“总之这段时间王爷说什么你听吩咐就是了,至于别的事,相信王爷自己心里都有定论,用不着我们瞎操心。”

“嗯!”绿绮慎重的点点头。

红玉于是也就不再多言,先行下了回廊走出院子。

**

因为老皇帝驾崩,举国服丧七七四十九天,酒楼里的荤菜全撤,花街柳巷则是全部歇业大吉,整个京城之地遍挂素蒿,就连街市上人们的叫卖声也不似往日那般高亢。

路边的吉庆楼里,纪浩腾喝着毫无滋味的米酒,一张脸上阴云密布,摆了整张桌子的菜都没动几口,这一口酒勉强下肚之后突然就狠狠的将手里酒盅砸了出去,怒骂道:“这叫什么酒?喝凉水都不如,去,把掌柜的叫来,就拿这种东西来糊弄本世子,信不信我明天就叫他关门大吉。”

上次出事之后他身边随从就又另换了一批,这一次为了保险起见,是戚夫人经手,从王府里给拨的人。

那小厮也不是个本分的,但好在是够机灵,闻言就扯着嗓子把掌柜的给叫了上来。

纪浩腾将那掌柜兜头就是一顿骂,那掌柜哪敢惹这个瘟神,不管他再怎么无理取闹也是陪了笑脸,一遍一遍的说着好话安抚。

这样的人,他得罪不起,可是皇帝大丧期间,哪怕是天王老子过来他也不敢破例给酒给肉,就只是好脾气的一再陪着不是。

纪浩腾闹了一阵,掀了桌子又叫随从砸了一些家什,最后也觉得无趣就一脚踹开掌柜的带着人扬长而去。

“世子爷,世子爷您要去哪儿?”小厮从后面小跑着跟出来。

“我能去哪儿?教坊全关了,酒楼里也都是清汤寡水的,连个唱曲儿的都寻不见,还在这里耗着干嘛?回府!”纪浩腾道,推开他就往马背上爬。

上次他被老皇帝下令在大牢里关了一个月,虽然戚夫人四处疏通着找关系,可是老皇帝一直没松口,下头的人谁也不敢开这个后门,最后竟然真就是关足了一个月才放出来。

出来之后纪浩腾的心里就压了一口火,只想着要找机会去跟纪浩禹讨回来这一笔。

可是经过那件事戚夫人也把风向摸的通透了些,知道这一次纪千赫没插手世子的事对外界而言就等同于一个危险的信号,表示他对这个儿子的纵容也是有限度的。

这样一来戚夫人就着了慌,对纪浩腾耳提面命,限制的也多了起来,否则的话这段时间纪浩腾铁定是要出城逍遥去了,怎么会留在城里吃斋念佛替老皇帝守丧。

一行人打马而行,招摇过市,沿路冲撞路人无数,所有人也都唯有避让的份。

出了闹市,那小厮就打马往前追了两步,冲着黑面神一样的纪浩腾道,“世子爷,真的这就要回去了吗?”

“不回去还能去哪儿?”纪浩腾头也不回的道,目光四下里一扫,行人也都多着素衣,一眼看去死气沉沉的,更是看的人心里添堵。

“小的可是听闻王爷最近病下了,世子这个做儿子,是不是该去看看?”那小厮道,神色谄媚,言语之间都带着讨好。

纪浩腾闻言,眉头就越发皱的紧了,冷嗤道,“他不是不待见我吗?母妃又说是为着上回宫里的事,不叫我去给他添堵,好端端的你这是叫我去找晦气的吗?”

不是他不想去,而是这么久以来他还真就没有进去过那庄园大门一次,回回都被庄随远和苏彤两个挡在门外,想起这茬儿纪浩腾就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做的憋屈。

那小厮见他神情沮丧,眼珠子转了转就又往他身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道:“世子,王爷病了有些日子了,可是小的听闻好像荆王还一次也没有过去探望过呢?”

听到“荆王”二字,纪浩腾的脸色一下子就扭曲起来,抓着手里马鞭就甩了那小厮一下。

小厮痛呼一声,脸上已经是一道血痕。

纪浩腾怒然指着他,骂道,“你是存心找晦气的是不是?在本世子面前提那个煞星,我看你是活腻了!”

他尝了牢狱之灾,而如今的纪浩禹却是水涨船高,眼见着就要问鼎天下,这样一来他以后还不就只有抬眼仰望的份儿?别说是找晦气,对方不找他的晦气也就谢天谢地了。

而当然,依着纪浩腾此时的想法,纪浩禹和他想看两相厌,一旦得势之后势必是要寻仇的。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纪浩腾的面容就越发显得狰狞。

那小厮看着,就道,“世子爷,小的也是为着您好才说这话的,荆王和您的过节可不是一次的了,现在朝中的几位王爷,就属他得位的希望最大,一旦叫他爬上去,小的也是担心世子爷的处境。而且世子爷——”

他说着,便就又往前凑了凑道,“小的可是听人在下头议论了,您看先皇驾崩这都十多天,按理说荆王要继位也该早就办了,现在却一直拖着,您就不好奇这其中原因?”

纪浩腾闻言一愣,却是没心思去揣测什么,只道:“有屁就放,别给我兜圈子。”

“嘿嘿!”那小厮陪了个笑脸,这才诡异的眨眨眼道,“私底下是有传言说荆王之所以还没登位,实则是因为王爷没点头,一直在上头压着呢!”

纪浩腾的眼睛一亮,猛地提了口气,诧异的看向他道,“这消息属实?你是说父王其实是有意压制,难道父皇其实不想让他上位?”

“这个具体就不知道了,可私底下人们都是这样议论的,毕竟咱们王爷位高权重,谁想做皇帝,可是越不过他去的,哪怕荆王也不例外。”那小厮道,瞧着纪浩腾心中意动的模样,唇角隐晦的牵起一抹冷笑,但是在外人察觉之前已经很快的恢复。

得了这个提示,纪浩腾便立刻来了精神。

纪浩禹得位对他而言那就是灾难,如果可以杜绝了这个可能的话——

“你说,如果本世子去和父王那里搅局的话,会不会——”思忖之后,纪浩腾摸着下巴一字一顿的吐出来。

“世子不可!”那小厮忙道,“咱们王爷的主意最是不喜欢别人去替他拿的,这话世子要是拿到王爷跟前去说,八成是要惹了王爷不悦的,到时候还不是得不偿失?”

自家老爹的脾气,纪浩腾还哪有不知道的?

可是刚刚起了点心思就被人一盆冷水给浇了,他的脸色马上就难看了起来,“那你跟我说这些废话做什么?拿我寻开心?”

“小的不敢!”那小厮忙是点头哈腰的陪不是,言罢就又转着眼珠子摆出高深莫测的表情道,“世子,现在王爷正在病中,人都说病中之人是最容易心软,最容易被笼络的,您虽然不好去干涉王爷在大事上的决定,但是作为儿子,备些药材补品送去庄子上头探望,王爷见了也总会念及您的好的。正好这一次荆王对王爷的病情不闻不问,对比之下,还愁王爷不对您改观?这些虽然只是小事,可若是做的好了,照样可以影响王爷在大事上头的决定,您觉得不好吗?”

纪浩腾左右想了想,之前他一直试图讨好纪千赫,为着也是大树底下好乘凉,要得他的支持和庇佑,这一次的确是个好机会。

可是——

他担心的是,这一次他过去,还是会如以往每一次一样被拒之门外。

那小厮看穿了他的心思,就再度笑道,“哪怕是王爷正在病中不宜相见,收到世子的心意,也总会放在心上的。”

他这是给纪浩腾圆面子,其实几乎不用多想,纪浩腾去纪千赫那里八成还是要吃闭门羹的。

纪浩腾斟酌了一阵,心里便定了主意,狠狠的一抽马股道,“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回王府去准备?”

如果能借机截了纪浩禹的路子,他何乐不为?

一行人回了荣王府,大张旗鼓的去库房和药房索罗了一遍,闹的府里鸡飞狗跳。

戚夫人得了消息,怕他又要起什么幺蛾子,赶紧打发了赵妈妈过去瞧,最后得来的消息是纪浩腾翻找药材是要去给纪千赫献殷勤的才松一口气。

“夫人,真的叫世子去吗?”张妈妈有些忧心。

毕竟纪千赫不愿意见纪浩腾这事儿别人不知,他们主仆却是十分清楚的。

“他要去就叫他去吧。”戚夫人道,想着也是愤恨不已,“也不知道王爷是怎么想的,腾儿虽然是胡闹了些,到底也是他的唯一的子嗣,他就这么的不待见?”

若在以往,赵妈妈肯定是要出言安慰的,可是这会儿也是满嘴发苦,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若说王爷对世子不待见吧,往常世子闯祸,无论大事小事都是他兜着,可若要说到父子情分——

这么多年了,她是真的从头到尾都没看到一点。

戚夫人也就是这么一说,日子到底也是过来这么些年了,对纪千赫的态度她也算习以为常,计较了也无计可施。

纪千赫那人,可不是随人左右的。

纪浩腾回府搜罗了一番就带着满满一大车的补品药材出城去了纪千赫的温泉别院。

这个消息自是第一时间就被探子报给了纪浩禹知道。

纪浩禹从案上的奏章上抬头,“好端端,他去庄子上做什么?”

“本来还在酒楼寻乐子呢,后来砸了酒楼出来,不知怎的就心血来潮,说是要去看望荣王。”红玉回道,对于纪浩腾的种种行为她是没什么特殊的感觉,觉得那人做什么都在常理之中。

可是看到纪浩禹的神色,这会儿红玉也有些疑惑,“王爷是在怀疑什么?”

“本王只是好奇,到底是谁给他出的这个主意。”纪浩禹道,唇角勾起一个玩味的笑容道,“纪浩腾的性子不该会自己起了这样的主意,本王总觉得这件事不单纯,想办法叫人探一探吧。”

“是,奴婢会安排下去的。”红玉道,既然纪浩禹给了命令,她就算再怎么看不上纪浩腾,也不会大意。

“嗯!”纪浩禹点头,提笔在折子上刚写了两个字,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抬头叫住红玉,“对了,这几天——”

他的话到一半就又自主打住。

红玉回头,立刻就明白过来,一筹莫展的摇头道,“一切如常,没有任何的迹象。”

没有苏溪的消息,任凭他们明察暗访都没有任何的迹象,仿佛就只是他们自己疑心,那个人是真的已经归于黄土,成为过去了。

纪浩禹听了,脸上神色如初,却不见任何失望的迹象。

红玉看着他唇角一如往常般扬起的弧度,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道:“继位的事情还是一直拖着吗?现在虽然还能压制的住,可是朝廷那边总有些人蠢蠢欲动的不安分。”

“嗯!”纪浩禹没有多言,只应了一声就又继续埋头下去批阅折子。

红玉见他如此,也就不再多劝,转身走了出去。

过了不多一会儿,书房的大门就再次被人从外面推开。

“奴婢见过王爷!”这一次,来人的是芸儿。

“嗯,回来了?”听到是她的声音,纪浩禹也没抬头,只是自顾问道,“怎么样,交代你的事情有眉目了?”

“是!”芸儿道,也是干脆利落的回,“是从庄先生的一个随行那里透露出来的风声,在先皇继位前后的那几年时间,荣王殿下经常孤身离京远游,曾经也有几次去过西域,不过那段时间他的行踪飘忽不定,具体是什么时间去了哪里,就无从追查了。”

纪浩禹手下运笔的动作微微一滞,皱眉不语,半晌才沉吟着出声,道:“这样说来,长安和长平那两兄妹就真有可能是皇叔流落在外的骨血了?”

芸儿只是听着,低垂着眼眸,眼观鼻鼻观心,不去参与议论和判断。

纪浩禹兀自想着,最后突然忍不住笑了一声,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叩着桌面,眼底神色玩味的吐出三个字,“有意思!”

芸儿一直没有多言,纪浩禹兀自想了好一会的心事才重新归拢了心神朝她看过去一眼道:“还有别的事吗?”

“有!”芸儿道,可是一个字出口之后,突然就又犹豫了。

纪浩禹略微摆正了神色,冲她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有话直说就行!”

“之前那次,红玉密令调动王爷安插在宫中探子的命令被中断,内鬼已经被查出来了。”芸儿道,说话间像是十分挫败的模样,顿了一下道,“是有人用摄魂蛊从宫中暗探头领卢云宁口中套出来的暗号,卢云宁自己醒来之后不记得了,后来是偶然提及——”

芸儿说着,声音突然就僵硬了起来,顿了一下就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的声音便流畅许多道,“他说曾经见过我舅母一次,那一次的情况十分微妙,不过因为他没有记忆,一觉醒来就没把这事儿记在心上。如果真如王爷之前所言,我舅母她另有其主的话,这件事就能解释的过去了。”

“摄魂蛊?”纪浩禹唇齿间玩味着这三个字。

又是出自左司老头儿那本手札上的顶级难制的奇蛊,不用说,还是那人的手笔了。

一则在明乐身上下毒,二来又断了他的人前去营救帮手的可能,如果不是那个丫头本身心思清明,只凭着那一次他的人全部没有露面,大概就要和他翻脸,连他也要一起怀疑了吧?

那个女人的心思算计,果然是精妙无双。

纪浩禹心里冷笑一声,随后便是飞快的收拢心绪道,“你舅母还是没有寻到踪迹?”

“没有!”芸儿摇头,虽然极力想要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是无所谓的模样,但是言语之间的苦涩之意还是掩藏不住的,“她一直没有再露面。”

“你先去吧。”纪浩禹摆摆手。

芸儿施了一礼退了出去,而纪浩禹也再没了继续批折子的心情。

纪千赫右手手肘内侧有一小块胎记他是知道的,那天黎明时候的刺杀,长安应当就是扯破了他的袖口看到了那块胎记才会那般失态。

纪千赫身边能近他身的人寥寥无几,知道他身体特征的更少,长安会凭着一块胎记就认定了他,那么长安和长平的身份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只是纪浩禹也还是心存困惑,因为纪千赫的为人着实叫他捉摸不透,如果说长平和长安真是他的子女的话,他应该不可能不知道有这两个孩子的存在的。两人来自西域,这不是秘密,纪千赫知道,难道就从来不曾怀疑?也没叫人查过?

这个人当真是冷血至此?连自己的生身儿女都可以做草芥一般不去过问?

事情啊,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纪浩禹靠在椅背上,唇角笑容灿烂。

而彼时的纪浩腾带着一车药材火速出城直奔纪千赫的别院,以前纪千赫的人是封锁在树林外围的,闲人止步,但是从他受伤之后,人手就基本都被抽调进了别院里。

纪浩腾带着人一路招摇前行,眼见着前面的别院已然在望,心里正在雀跃的时候,却是忽而见到前面稍远的地方,隐在一株大树背后一个男人的身影。

让他心中不愉的同时,更是警铃大作。

------题外话------

今天没有一万,泪奔~

第097章 环环相扣连环局

“那人是谁?”纪浩腾的面色一沉,不悦道,“好像不是父王别院里的人,这里是禁地,怎么会有陌生人往这里闯?”

“小的怎么瞅着这人有点眼熟呢?”那小厮做出深思的摸样,神色纠结的很是想了一会儿,突然一拍脑门,谄媚道,“世子,我想起来了,那人好像是跟在大邺摄政王妃身边的一个贴身暗卫。”

“那女人的人?怎么会在这里?”纪浩腾狐疑道,此时却是全然忘了他身边小厮已经换了几批,这人根本就没和明乐等人打过照面,更遑论说是见过长安的了。

那小厮把该说的说了,为了不再引起怀疑,于是就不再多言的沉默了下来。

明乐身边人的人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这里?纪浩腾是怎么都不会信的,想了一下便是用力一抽马股道,“走,去看看。”

几个侍卫连忙打马跟上。

若在往常的时候,不用等他们到了两里之内长安肯定就是已经察觉,可是今日也是不凑巧,赶上长安心不在焉,这会儿是直听到纪浩腾带人打马过来的时候才猛地回神。

纪浩腾人还没到眼前就先趾高气昂的用马鞭冲着长安遥遥一指道,“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在这里鬼鬼祟祟的的偷窥,是不想活了吧?”

长安的眉头皱了一下,见到是纪浩腾一行,一声不吭的转身就要闪人。

其实他如此,也算是给了纪浩腾体面了,并不想和这人冲突或者动手。

却奈何纪浩腾与他的想法大不相同,见状就只觉得是被人无视了一般,对身边侍卫怒喝一声道:“去把她给本世子拿下,敢打我父王别院的主意,我看他是活的不耐烦了。”

“是,世子!”几个侍卫不知深浅,得令就策马朝长安围了过去,把长安困在当中,个个都是神情轻蔑,带了戏耍的姿态,策马在他身边慢悠悠的转着圈,仿佛是在欣赏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一般哈哈大笑。

长安不想和这些人纠缠,面色阴沉的避开他们就想要离开。

“你没听见我们世子的话吗?想走?那也要问问我们世子爷答不答应。”一个侍卫傲慢道,抽出腰间佩刀拦住长安的去路。

说话间纪浩腾也打马到了面前,吊着眼角鄙夷的打量着长安。

长安冷着脸看一眼那侍卫横在他面前的刀,语气冷硬的吐出两个字:“让开!”

“让开?他叫咱们让开?”几个侍卫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就齐齐对长安亮了刀子,态度凶恶的警告道,“识相的就乖乖束手就擒,好好去回咱们世子的话,否则的话就别怪大爷们的手底下的刀剑无眼。”

说着其中领头一人已经仿佛为了示威一般,一刀朝着长安肩头劈了下去。

长安皱眉,脚下未动,只就侧身一避那侍卫的一刀就劈了空,并且因为用力过猛险些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长安无意再和他们纠缠下去,趁几人震惊分神的空当已经闪身从旁侧突围,足尖轻点就要往林子里奔。

“拦住他!”纪浩腾觉得落了面子,顿时就暴跳如雷的大喊大叫。

正好后面的人也跟上来了,二十多个侍卫一拥而上,再次将长安的去路拦住,拔刀就劈。

长安的眼底闪过一抹寒芒,若在之前他绝对不会和这些人磨叽,可是现在——

想着身后庄子里的那人,他对纪浩腾就不由多了几分忍让之心,并没有下杀手,看着三个侍卫一起举刀朝他劈来,直接就是凌空飞起一脚将几人放倒,再次从包围圈里闯了出去。

纪浩腾起初是没将这个不起眼的冷面汉子看上眼,此时才惊觉这竟然是个数一数二的高手。

胆怯的心思从头脑里一闪而过,不过很快就被滔天的怒意取代。

纪浩腾直接就策马迎上去拦截,照着他自己惯常的作风,直接狠狠的甩了一鞭子出去。

见他来势汹汹,长安的眉头不由皱的更紧,一个失神,竟然就是叫纪浩腾一鞭抽在了脖子上。

纪浩腾的马鞭是请了能工巧匠特殊制作而成的,打人的力道远非普通的鞭子可比,长安领口的衣物裂开,右侧的颈边亦是开了一道血口子,马上就有细碎的红色血珠冒出来。

纪浩腾原也只是一时意气,并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能打到他,怔愣片刻突然就快意的大笑出声,再次一挥手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把人拿下,本世子要好好的审审这个人,看他要耍什么花样。”

侍卫们从后面追上来。

见他们如此的纠缠不休,长安也没了耐性,虽然没亮兵器,但是出手也再不容情,前后不过片刻功夫,二十多个侍卫就全部扑倒在地,有人捧着肚子有人抱着手脚哀嚎不已。

“连本世子的人你也敢打,你好大的胆子。”纪浩腾看着长安出手,也觉得胆怯,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长安与他四目相对,看着马背上那个嚣张跋扈神情暴戾的纨绔世子,心里突然百味陈杂。

哪怕他确认了自己的身世,可是依照着目前的这个状况,也是绝了要和纪千赫相认的心思了。不仅仅是纪千赫这样的身份让他觉得难以接受,甚至是莫大的讽刺,只就着纪千赫和明乐之间的冲突和过节——

他也不会给明乐再添麻烦。

长安素来冷静,可是这一天之间已经几次三番的失态走神,不过片刻功夫,眼中神色就已经转变数次,变得异常复杂。

心里犹豫再三,他还是破天荒的开口,冷声道,“荣王不能护你一世,也不是每个人都肯卖他的面子,你好自为之。”

言罢就撇开纪浩腾不管,自顾朝内城的方向离开。

纪浩腾身边小厮敏锐的观察注意着长安对待纪浩腾的态度,心里暗暗点了点头,便是策马凑到纪浩腾的身边道,“就这样放他走吗?”

纪浩腾眼中怒意翻滚,冷不丁就看了一场笑话一样的冷笑出声——

这人是在对他说教吗?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就凭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本世子面前装人物?”纪浩腾咬牙切齿的怒骂一声,扬鞭又朝长安抽了过去。

这一次长安没有吃亏,听到后面卷起的风声,便是动作精准无误的反手一握,然后身形回闪,一把稳稳的将那鞭尾抓在了手里。

纪浩腾眼睛一瞪,用了所有的力气想要将鞭子收回来,最后却是憋得脸色通红也未能撼动长安的力道分毫。

长安的目光冰冷,眼底有一种任何人都看不懂的深沉。

两个人,再次四目相对。

他一直都不置一词,由着纪浩腾去折腾。

纪浩腾的侍卫被打的满地找牙不说,此时就连他自己都受制,让他觉得颜面大失,脸上表情已经扭曲到狰狞,怒骂道:“你这狗奴才,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和本世子动手?你是不想活了吗?”

听了这话,他身边小厮便像是突然明白过什么一样,赶紧跳下马,扑过去哭嚎着拍打纪千赫别院的大门,一边扯着嗓子嚷:“快来人!救命!救命啊!有人对世子不敬,快来人帮忙啊!”

他折腾出来的动静太大,长安一直沉稳冷毅的眼底突然闪现一丝慌乱。

不过片刻功夫,就听吱的一声,庄园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先是一个婢女,然后——

是庄随远走了出来。

其实纪浩腾和人在这里动手,院子里的人一早就听闻了动静,不过在得了上头的明确指令之前,没人妄动罢了,而是直接先去禀报了庄随远。

纪浩腾不比别人,他既然找上门来了,要打发他,也非得要庄随远或者苏彤出面才行,所以庄随远这才急匆匆的自己来了。

纪浩腾见了救星一般,扭头大声叱道,“这里有奸细,鬼鬼祟祟的定是大邺人意图对我父王不利,庄先生,你还不叫人将他拿下!”

长安见到庄随远现身,心里已经懊恼不已,完全没等纪浩腾嚷嚷完就已经弃开他不再理会,足尖点地扑进旁边的林子里,身形矫健,几个起落就已经消失了踪影。

纪浩腾本来正拽着鞭子和他较劲,没料到长安会突然撤手,一个收势不住就从马背上扑了下去,结结实实的摔了个狗啃泥,鼻尖也被擦破了皮。

而待到吐了嘴里沙子再抬头,罪魁祸首那人早已经踪迹难寻,走了个干干净净。

“混蛋!”纪浩腾骂骂咧咧的爬起来,一边揉着胳膊一边黑着脸冲庄随远大声道,“人都跑了,你还不去追?”

对于长安的出现庄随远也十分意外,不过转念一想现在宋灏和纪千赫之间已经明着撕破脸了,别说是方才走掉的长安,就是这会儿只怕这附近也少不了宋灏的眼线在监视,遂也就没有多想过。

“世子没什么事吧?”庄随远直接避开纪浩腾引起的话题不理,如往常一般没什么表情的看着纪浩腾道。

纪浩腾脸上手上都蹭破了皮,最主要的是摔了一跤,这会儿虽然没断胳膊断腿也是浑身散架,疼的钻心。

他能见到纪千赫的机会不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任凭他平时在人前再怎么跋扈乖张,每回见到庄随远这张全无表情的冷脸就仿佛是已经见了纪千赫那强大慑人的气场一般,叫他下意识的心虚气短。

“死不了。”纪浩腾咬牙道,勉强定了定神,强横的端出世子的架子不叫自己在这个奴才面前弱了气势,道,“本世子听闻父王染病,特意前来探望,顺便带了些药材补品过来。”

说着就招招手,示意后头跟着车夫把一大车的东西赶着送过来。

说这话的时候,纪浩腾的眼中有难掩的骄岑之色。

他的小厮却是十分老实,本分的垂首站的离两人老远——

庄随远可不是个饭桶,他是万也不能惹眼的,否则就很有可能坏事。

庄随远看了眼那车东西,眼底神色仍是不动,却也没拒绝,道:“有劳世子挂心,属下会代为转告王爷的。”

言下之意,还是不会引纪浩腾进去见纪千赫。

纪浩腾的心中一怒,脸色立刻就沉如锅底灰,道,“本世子是来探父王的病的,你通禀一声都没有就在这里拦着,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说着就是刻薄冷厉的讽笑出声,看着别处道,“这不知道的还当你庄先生才是这座别院的真正主子呢。”

换个气量狭小的主子,纪浩腾这话绝对可以挑拨的庄随远掉脑袋,只可惜么——

这里做主的人,是纪千赫。

庄随远也不管他说什么,脸上神色始终都是淡淡的,道:“王爷需要静养,劳神不得,世子还是早些回城瞧瞧您的伤吧,王爷这里没有大夫,不能耽误您。”

言罢就叫人开了偏门,将那一车东西拉了进去。

然后便冲着纪浩腾拱手做了一揖,便不再管他,径自转身进了院子。

“你——”纪浩腾气的头顶冒烟,还想争辩的时候,那小厮赶紧上前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不可。

纪浩腾被打了个茬儿,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的大门就已经再度严严实实的关上了,看的他几乎是有想要上去踹两脚的冲动。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存心让本世子上门来找没脸的。”奈何不得庄随远,纪浩腾回头就又一巴掌将那小厮抽了个眼冒金星。

那小厮捂着脸,神色惶恐道:“世子爷息怒,小的真的是为着世子爷好,东西王爷不是收下了吗?会惦记着世子爷的孝心的。”

“为了本世子好?你就是这么为着本世子好的?”纪浩腾怒道,下意识的想甩鞭子,却后知后觉的发现方才坠马的时候马鞭已经不知所踪。

再一低头寻找,看着自己一身的狼狈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方才长安消失的方向阴森森道:“迟早本世子会和你讨回来!”

一个狗奴才就敢给他难堪?他要是不把这个场子找回来,那以后在这京城也就别混了。

回头看一眼还在满地打滚哼哼的侍卫,纪浩腾心里就越发的恼恨厌恶,喝道:“再装死本世子就成全了你们,叫你们直接都不用起来了。”

侍卫们听了都是神情一凛,哪怕身上是真疼的厉害也再不含糊,赶紧爬起来。

一行人雄赳赳气昂昂的过来,前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换了个样子,满身狼狈灰溜溜的回去了。

纪浩腾打马走在最前面,那小厮闷声不响的跟着,唇角笑容诡异——

也的亏是遇到纪浩腾这样没脑子的,换个精明点的估计真就看出来了,他今天教唆纪浩腾过来的真正目的是冲着长安的。不过么——

不虚此行,一切顺利。

**

长安回到驿馆,因为挂了彩怕被人看见,就想自己摸回屋子里上药,不想刚一拐进院子就迎着长平从里头出来。

许是因为心虚的缘故,长安竟是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愣在了那里。

长平本就是来他的房间寻人的,关了房门转身见到长安也是不由的一愣,边走过去一边道,“大哥你去哪儿了?我到处都找不见你的人。”

“没——没什么!”长安道,“这里没什么事,就去街上转了一圈。”

他从小大大没对长平说过谎,这会儿便下意识的回避视线,很有些欲盖弥彰之嫌。

长平皱眉,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目光不经意的一瞥恰是瞧见他颈边伤痕,就猛地一惊,上前一把拉开他的领口,道:“怎么回事?你和人交手了?谁伤了你?”

长安有些尴尬的挡开她的手,把领子整理好,笑了一下道,“没事,在街上遇到个痞子,不小心蹭了一下,别担心。”

长平皱眉看着他,满脸都写着不相信。

自家大哥到底有多大本事她十分清楚,如果只是区区一个痞子的话,怎么可能近了他的身?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伤,但这却是个十分不妙的苗头。

长安被她这样盯着,就越发的心虚,干脆就绕开她进了屋子。

长平没有马上跟过去,而是回头看向他的背影,神色复杂。

长安本来就是个闷葫芦,话不多,可是傻子也看的出来,这些天以来他比以往更深的沉默。

更何况长平和他还是十几年相依为命的亲兄妹,哪怕是他眼底最微末的一个神色变化,长平也能精确的感知到。

一般的时候,长安是不会这样的——

魂不守舍,甚至心不在焉。

长平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没动,本想转身离开,终于还是忍不住跟着他进了屋子。

彼时长安正寻了伤药出来要处理伤口,原是以为她走了,却见着门口的光线一黯,下一刻长平已经快步走进来,夺了他手中药瓶小心的给他清理伤口并且上药。

长安自幼习武,两个人从西域一路流落至此也没少吃苦,隔三差五的皮外伤在所难免,长平虽然见的多了,但是每回见他挂彩还是难免担心。

“怎么也不小心点,这也好在是伤在脖子上,万一要是打在脸上,看你到了王妃面前要怎么遮掩。”长平一边给他处理伤口,一边唠唠叨叨,完全不似平日里那般稳重沉静的模样。

若在以往,每逢这个时候,长安铁定就是一成不变的咧嘴笑了。

可是这一次,他脸上努力调动了几次的表情都未能如愿,只就若有所思的盯着长平的侧脸。

他这几度欲言又止的模样长平自是一目了然,不过却没有马上点破,先给他把伤口处理好,又找了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了。

“这领子破的厉害,回头我补补看,估计是够呛了,不行到时候就给你做件新的吧。”长平卷了那件袍子抱在怀里。

“嗯!”长安随口应了,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大哥!”长平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权衡再三还是忍不住上前握住他的手,问道,“你最近这段时间怎么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上回我问你,你就说没什么,今天——还是不能跟我说吗?”

长安脸上的表情一僵,触及长平眼底真挚的眸光,嘴唇嗡动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可却又在最后的刹那打住了。

“妹子——”心里狠狠的提了口气,长安的唇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反握住长平的指尖捏了捏,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你——想娘了吗?”

长平一愣,心里黯然了一瞬,不过片刻之后就又恢复如初,抬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长安摇头,想了一下又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道,“转眼之间都十多年了,我记得刚出来的时候你还只有这么高——”

长安说着,就抬手比划了一下,眼底的神色竟是破天荒的温柔起来。

他抬手摸了摸长平的发顶,那样子倒像是一个父亲在看着自己的女儿一般:“那会儿你瘦弱的不像样子,那个时候我真害怕,怕我养不活你,那个时候真的不敢想象,有一天还能看着你长成这样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可惜娘是没有这个福分的,没能看着你长大成人。”

往事历历,说是过去了许久,但是真要回首看去,又仿佛只是发生在昨日一般。

长平心里微微动容,然后便是笑了,“怎么好端端的大哥又要提当年?你答应娘的事情已经做到了呢,知道你把我养的这样好,娘她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要什么时候能看着你成婚生子才好啊!”长安感慨着吐了一口气。

“大哥!”长平嗔了他一眼,道:“我这个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把我嫁给谁?那不是坑了人家吗?”

长安的脸色一沉,刚要责怪她的口没遮拦,长平已经上前一步扑进他怀里用力的抱了抱他。

长安一愣,手僵硬的擎在半空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两人虽然是亲兄妹,但是早就到了男女大防的年纪,这样的举动自己看来是天经地义,可是传出去到底是不太好的。

长平用力的抱了他一下就抬头重新对上他的目光,字字恳切的开口道,“大哥,我这身子的病是天生的,不是你的错,我能一直活到今天,就已经很满足了。虽然母亲去的早,我曾经觉得遗憾和惋惜,可是幸而有你,我有你陪在我身边就已经足够了。我不再需要任何的其他人,我有你这样的一个哥哥全心全意的为我着想为我打算,是真的真的已经足够了,我还有什么值得抱怨和不满足的?大哥,我从来就没有奢求什么,这一生,只要你能一直的陪在我身边,我就不怨恨任何人。”

母亲于她而言,已经成为过去,而父亲——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从来没有抱着任何的指望,所以无喜无悲,什么烦恼也没有。

长平的眼底溢满笑容,每一句都由心而发,带着最为真实和诚挚的感情。

她仰头看着长安的眼睛,用自己的信念对他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因为遭遇不同,长平懂事很早,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照顾他,当别人家的同龄的小女孩儿还缠着爹娘要漂亮衣服的时候,他们已经相依为命的江湖流浪,那个时候开始,小小个子瘦弱不堪的长平就从来没有对他哭闹过,总是很细心也坚强的跟在他的身边。

也幸而是后来遇到明乐,否则的话——

思及此处,长安的心里便是一酸,眼眶也隐隐发热。

“你也不小了,总要成婚生子的,大哥哪能照顾你一辈子。”长安道。

长平的身子一直都用名贵的药物在调理,虽然现在性命无虞,可柳扬也曾说过,她这样的体质是不能孕育子嗣的,否则的话极有可能一尸两命。

这样的条件限制,就更是让长安放心不下。

可长平自己对此却全不在意,为了打消他的忧虑,不等他再说话已经调侃笑道,“说的也是,将来等大哥你娶了嫂子,再给我生一对胖胖的侄子侄女儿,估计是不能再有心思来照顾我这个妹子了。”

“胡说什么!”长安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冷着声音斥道。

长平倒是十分意外,见状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过之后就仍是握了长安的手,字字恳切道,“大哥,我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只要有你,我这一辈子就都可以安稳快乐的生活下去。难道你不是这样子的吗?”

长安定定的看着眼前女子温和柔顺的眉眼,眼中那些繁杂的情绪终于尽数散去,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容。

“是啊!”他抬手也将长平揽入怀中抱了抱,语气感喟,“大哥这一生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也就足够了,不求别的。”

对于父亲,那只是母亲交托给他的责任。

他承认这一路的寻找下来,曾经一度他也曾幻想过有朝一日一家三口团聚的画面,可是太长时间的想象过后,那种渴望和感觉反而出奇的淡了,最终直至那天见到纪千赫,他心中所有,竟是半分喜悦也无。

而现在——

隐隐的,却觉得那是一种负担。

同样,他也怕长平会和自己一样,所以还一直没敢把这件事告诉长平知道,就算没有打算认回那个人,可是那人的身份特殊,这样的局势对峙之下长平若是知道了也一定会有负担,若是再间接的因为这件事而叫明乐为难的话——

这样想着,长安便越发的坚决的定了心思——

这件事,或者是等到有朝一日回到大邺之后,也或者——

他这一辈子都不对长平提起了吧!

毕竟从头到尾,长平其实对那人的存在与否都不是那么的介意和惋惜。

**

这边纪浩腾带着自己的随从灰溜溜的回了荣王府,进门就先砸了一屋子的东西泄愤。

这一次当真是出师不利,没能见到纪千赫不说,居然还碰上个冷面煞神,让他丢了这么大的人,跟纪浩禹那边青云直上的局面比较起来,他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小厮请了大夫过来给他查看了一番,确定只有几处皮外伤,留了些药就先去了。

两个丫鬟帮着纪浩腾沐浴更衣,又上了药,整理一新之后,鼻子上和脸上的几处擦伤就越发显得滑稽。

纪浩腾自己从镜子里看到,就怒气冲冲的将铜镜摔在脚下。

屋子里的丫鬟们都使劲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喘。

老皇帝的丧期也没什么玩乐的地方,纪浩腾就暴躁的在屋子里一遍一遍的来回踱步,转了半天抬头发现自己那小厮没了踪影就更是恼怒,大声道:“邢五呢?叫他来见我!”

丫鬟应声,一众人都如蒙大赦,低眉顺眼的快步退了出去。

纪浩腾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灌了自己两口酒,又过了好一会儿,那叫邢五的小厮才小跑着从院外进来。

纪浩腾看了他,就是脸一沉,道:“你这奴才,如今连你也不把本世子看在眼里了是吧?半天都寻不见人?这个差事你还想做不想做了?”

“世子息怒,小的再不敢了。”邢五连忙赔不是,言罢之后就是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着凑上前来,谄媚道,“世子爷,小的可不是耍懒溜出去玩的,是替您办事去了。”

“嗯?”纪浩腾的脸色不见缓和,却是抬头递给他一个怀疑的眼神。

邢五咧嘴露出一个笑容,道:“爷,那会儿在王爷庄园外头对您无礼的汉子,小的已经查清楚了,的确是大邺摄政王妃身边的人,而且十分得那摄政王妃的信任和看重,名字叫长安,是个西域来的刀客,手底下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

“还真是那女人的人?”纪浩腾冷笑,笑过之后也不由的警觉起来道,“她的人跑去父王那里做什么?不会是——”

纪浩腾兀自想着就是忍不住的勃然变色,猛地拍案而起:“宋灏别是想要趁火打劫,知道父王身体不适,想要对父王不利吧?”

邢五没有言语,张了张嘴,最后却是眼神闪躲的欲言又止。

纪浩腾如今哪里还有耐性和她玩这种欲拒还迎的把戏,见状就是不悦的瞪他一眼,“有什么话就都一次说了,别跟我拐弯抹角的。”

“这——”邢五道,神色犹豫,忸怩作态了好一会儿才做出突然下定决心的样子道:“世子爷,还有一件事你,奴才方才出门的时候顺便去太和堂给您要了些伤药,不想却从那掌柜的那里偶然得了个天大的消息。如果那掌柜的消息属实的话,咱们王爷就应当不是生病,而是受伤了!”

纪千赫的伤是左司老头儿看的,药自是不会需要去药堂买,再者了,他的别院里什么珍贵药物没有?邢五敢于这样编排,也是料准了纪浩腾不会去查证。

“一派胡言!”这话纪浩腾是想也不想就给否了的。

纪千赫与他虽然不亲,但是在他心里却是个等同于神祗一般的存在,说是纪千赫受伤?那别院内外多少精英?若是连纪千赫都能受伤,之前老皇帝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小的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编造这样的事情出来啊。”邢五说道,“奴才仔细的问过了,太和堂的掌柜说庄先生去他那里拿的都是价值连城上好的伤药,这事儿绝对假不了。您想这普天之下除了王爷,还有谁能使唤的了庄先生去跑腿抓药的?那些药一定是给王爷用的!”

这邢五说的有鼻子有眼,纪浩腾就算是不相信都不行。

这样听着,他脸上颜色就开始青一阵白一阵的变化,心中情绪起伏不定,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一把揪了邢五的领口,逼问道,“你真的确定?父王是受伤而不是生病?”

“奴才没有亲见也不敢妄断,但是八成是了。”邢五道。

纪浩腾的脸色一白,一屁股又坐回了椅子上,神色惶恐——

纪千赫如果真是受了重伤的话,如果纪千赫没了,那他以后还有什么活路?

这是这么久以来这个念头第一次蹿出来,纪浩腾方寸大乱,立刻就慌了。

“不行,我得要去问个清楚。”心中略一权衡,纪浩腾一咬牙,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世子不可啊!”邢五连忙拦住了他,摇头道,“这消息王爷既然没透出来,那就说明是不想叫人知道,世子若是上门去质问,一定会热恼了王爷的。”

纪浩腾也觉得他的话在理,可到底也是心乱如麻,暴躁道:“那你说现在要怎么办?父王若真要有个好歹的话,这王府里的日子也算是走到头了。”

“世子,这事儿的确是蹊跷的很。”邢五道,也跟着他叹气,想了想又道,“世子爷稍安勿躁,您给奴才一点时间,奴才去给您查一查王爷到底是如何受伤的,要是有发现的话,也好再商量对策。”

“那就快去啊!”纪浩腾想也不想道。

邢五得令,又小跑着去了,当天晚上就带了消息回来。

“你说什么?是纪浩禹和宋灏夫妻里应外合做的?”纪浩腾听了他的一番说辞就是不可置信的笑了出来。

“千真万确,是荆王假报了消息给王爷,说宫中内乱,王爷误信了他的话就把别院那边的大部分人手都派出去了。然后荆王又假借拜访为名,去了别院,骗了王爷别院的人开门,再有大邺的摄政王夫妇派人出手,里应外合行刺了王爷。”邢五道,说话间就咬牙切齿,神色愤然,“王爷对荆王也算不薄了,没想到他竟然恩将仇报,居然联合外人对王爷下手,真真的是黑了心肠了!”

一派说辞,他是编排的滴水不漏。但凡是换做一个稍微有点脑子的人也都会质疑,他区区一个小厮能有多大的能耐,居然能在几个时辰之内就翻出了满朝文武都无从得知的内幕消息。

可也就是事有凑巧——

他遇到了只知耍狠又冲动暴躁的荣王世子,虽然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胡编乱造的故事,可是遇到这样的蠢人,也是事半功倍的。

“纪浩禹!纪浩禹!”纪浩腾听着,凶相毕露,眼中杀机四伏,口中一遍一遍咬牙切齿的咀嚼着这个名字,最后横臂一扫把桌上的一套茶具扫出去老远,砸的门板砰砰乱响,“也不知道父王是怎么想的,就这样还不杀了他?是老糊涂了吗?”

“小的也不明白,按理说荆王对咱们王爷都动了杀心了,王爷怎么会还纵容着他呢?”邢五也是皱眉不住的摇头。

纪浩腾心里一直都有一个固定的想法,这会儿就再次被翻了出来——

一定就是那样,因为纪浩禹是父王的儿子,所以父王才会舍不得动他!

这个念头一起,他胸中憎恨仇视的想法就如洪水泛滥决堤,再也刹不住。

“本世子要杀了他!你马上给我拿个主意出来!”纪浩腾脸上有诡异的幽光闪烁,看着外面空洞的夜色一字一顿。

本来也就只是个义气之言,不曾想邢五竟然就真的接话了,犹豫着道,“法子小的倒是有一个,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成。”

“说!”纪浩腾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等他继续。

纪浩禹身边高手如云,人最近又是一直窝在王府不出来的,纪浩腾要明着刺杀他,就是以卵击石,根本不可能,所以行刺的想法他压根就没有。

“荆王府肯定是进不去的,想要买通他府里的人投毒也几乎不可能,可如果把他引出来呢?”邢五道,目光闪烁,带着十二分的狡黠。

纪浩腾闻言,不由的多了几分兴致,只是看着他等他继续。

“荆王不是十分在意大邺的那位摄政王妃吗?”邢五道,“只要挟制住了王妃,别说是荆王,就连大邺的摄政王,也能一网打尽。到时候我们选个容易设防的地方,把人引过去,用弓箭手,辅以迷药之类的东西,总会叫他们防不胜防的。”

纪浩腾原来的确是没抱着多少指望,这时候也是目光灼灼,心中雀跃不已,不过再转念一想,就沉了脸道:“那个女人也非等闲,想要拿她做诱饵,也要先拿住了她才行!”

“这个好办,至多就是一步步来,也先给她设个套。”邢五道,神秘一笑,凑近纪浩腾耳边嘀咕了几句。

纪浩腾似是不很看好他的主意,皱眉道,“恐怕不行吧,一个下人而已——”

“行不行的,一试便是。”邢五道,“世子爷若是信得过小的,小的这就去写信。”

纪浩腾心里权衡了一下,也就拍了板:“好,你去办!这次若是能够成事,本世子亏呆不了你的!”

“谢过世子!”邢五连忙跪地谢恩,然后就先行去了。

纪浩腾看着外面的夜色,目光阴鸷而狠辣——

没想到自己的父王会那么看重纪浩禹,越是这样他就越是不能叫纪浩禹活着,无论如何也要杀了他!

纪浩禹方面却是不知道此时自己已经被人算计上了,老皇帝的丧礼之后又过七天,眼见着他等的人一直都没有任何的消息,他也终于是没了耐性,把红玉叫了进来。

“王爷找我?”红玉道。

“嗯!”纪浩禹道,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也没睁眼,只就吩咐道,“去驿馆下张帖子给宋灏,请他过府一聚。”

红玉一愣,微微有些诧异,确认道:“是只请摄政王一人,还是请他们夫妇一起过来?”

“只请他一人。”纪浩禹道。

红玉闻言,就更是不解,不过纪浩禹既然已经吩咐,她也不好再多问,应声也就去了。

宋灏得了帖子,和明乐说了一声,明乐也对纪浩禹只请了宋灏一人有些奇怪,不过也没有自主跟去。

宋灏一人赴约之后,她便去了书房,随便找了本游记翻阅着打发时间,看了小半个时辰便有些倦怠,正在昏昏欲睡的时候外面却见长平面无人色的扑了进来。

------题外话------

幕后黑手又要出招了,嚯嚯嚯,这个大的局过后貌似就可以去写结局了~

第098章 长安之死,挫骨扬灰

之所以说长平是扑进来的,一点也不夸张。

最起码在明乐的记忆里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失态。

“怎么了?”眉间盘桓的一点倦意瞬间消散,明乐连忙起身从案后绕过去。

因为跑的太急,长平喘息的离开,也顾不得行礼,手压着门口略喘了一口气就迎上去一把握住明乐的手,焦急道:“王妃,我——我大哥可能是被人算计了!”

明乐的心跳一滞,脑中第一时间就已经冒出了一个念头。

因为长安一直自己闷在心里不说,她和宋灏也就只当是不知道,可这些天长安日日都会偷偷摸去纪千赫的别院附近,对着那院子发呆的事情却是瞒不过她的眼睛的。

此时看着长平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用想明乐也能猜到——

此事必定是和他们兄妹的身世脱离不了关系。

“到底怎么回事?你先说清楚。”定了定神,明乐用力的握住长平的手指,想要叫她冷静下来。

长平的脸色微微发白,几乎就要哭出来,这会儿却是语无伦次,主次不分:“就是——之前有人送了封信,然后我大哥就出去了——”

长安最近每日都会出去,如果只是单纯的出门去了,还不至于叫长平这样。

明乐也知道她此时是乱了心智,才要再问,就见雪雁行色匆匆的从外面进来,只看了长平一眼就径自对明乐说道:“王妃,是这样的,就在前两个时辰,有人送了封信给长安,长安看了就急匆匆的出去。也巧是被梁旭出门回来撞见了那个前来送信的人,当时他也没当回事,后来回头想想才记起来,那人是荣王府的人。”

“荣王府?”明乐沉吟了一声,心里却是狐疑,“是戚夫人还是纪浩腾?”

“应该是荣王世子。”雪雁道,“梁旭存了怀疑就赶紧叫人去追长安了,可是没能追到人,但是探了荣王府之后,戚夫人那边没什么异动,一直老实的在王府里头呆着喂鱼赏花,倒是荣王世子,这连着两天鬼鬼祟祟的出了好几次城,像是要作怪的样子。”

因为纪千赫常年都不回荣王府一趟,所以这个事件里头他的关联就可以直接排除了。

“你的意思是说——纪浩腾约了长安见面?”明乐道。

“具体不知道,那封信长安随身带着走了,谁也不知道信上到底写了什么。”雪雁道,擦一把颈边滚落的汗珠,也是急的跺脚,“奴婢已经叫人追踪查询了,得到的消息,说是大半个时辰之前有人看到长安从西城门匆匆出城去了。王妃,那荣王世子是个不择手段的疯子,办事不分轻重,如果真是他引了长安见面的话,奴婢恐怕他是来者不善,只是不明白平白无故的他怎么会独独的引了长安出去。”

长安的口风把的极严,再加上纪千赫的身份特殊,哪怕雪雁是想破了脑袋也不会看透其中内里。

而明乐在听了纪浩腾名字时候的第一个反应就已经确定——

纪浩腾一定是利用了长安身世的关系下的饵,否则凭着长安的机警和谨慎,绝对不会孤身赴这么一个人的约定。

“王妃!”长平将她失神,忍不住又唤了一声。

“哦!”明乐猛地回过神来,想了一下又对雪雁道,“那封信,大约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大约——”雪雁不解她何故打听的这样细致,也还是下意识的想了一下回道,“就在中午那会儿,好像是王爷刚走不一会儿吧。”

明乐眼中的光影一动,却是以最快的速度掩饰住。

“王妃,现在要怎么办?照着这个架势对方似乎是有了一个周密的计划,有备而来,奴婢恐怕长安会有危险。”雪雁并没察觉她神色之间的异样,只道,“不如奴婢带一队人出城去找吧,西城门外地处比较偏僻,好像也就只有零星的几家庄园,了不得奴婢就一座一座的搜了。”

长安孤身一人离开,走的时候又谁都没说,如今就算是大海捞针,也唯有这一个法子可用。

“你先去召集人手吧。”明乐道,态度之间却有几分敷衍之意,对两人挥挥手,“你们先出去等着,召集好了人手就等着我后面的吩咐,我去写封信给纪浩禹,这里是他的底牌,他说一句话比我们全部的人手出动都有用。”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纪浩腾又是个不知死活的。

雪雁和长平两人早就阵脚大乱,想也不想的应声先出去调派人手。

两人走后,明乐就重新折回屋子里,房门合上的瞬间,脸上神色就突然神迹下来,眸光暗沉如海,带着案卷而起的波涛,翻腾不已。

这件事,绝对不会如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能约的动长安的理由,无非就是事关他和长平的身世了。

可纪浩腾有几斤几两重明乐却是十分清楚的。

就那么个草包?别说行刺纪千赫那日他不在现场,哪怕就是叫他亲眼目睹,他也不可能就凭那么一丁点儿的细节就判断出长安的身世会和纪千赫有关,更别提借此引诱了长安去见面了。

难道所有人刻意透露了这个消息给他知道,然后要借他的手行凶?

这世上能知道这件事的能有几人?不会是纪千赫本人,也不可能是庄随远,依照戚夫人此时的反应来看,那女人应该也不明所以,否则只怕也要和纪浩腾一样的安奈不住,还哪有心思关在王府里赏花喂鱼?

而又有什么人在知道了长安的身世之后会想到要借纪浩腾的手来针对他的?

这两人,可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如果是要他们互相残杀的话——

明乐的唇角忍不住扬起死丝冷笑,心里也是一冷到底,一掌狠狠的压在了桌案一脚——

苏溪!

一定是她!

一定又是那个女人的手笔!

之前纪浩禹和纪浩腾之前就已经数次冲突,这会儿她定然是已经从暗处判定了长安的身世,所以就又起了心思!

这个女人的手段,当真是层出不穷。

她要报复纪千赫,不是直接杀了他,先是挑拨的他和纪浩禹父子成敌,这会儿又要纪浩腾和长安两个兄弟相残。

人都说最毒妇人心,以前明乐就已经觉得自己的手段时常会有些过激,现在一想——

和这个女人比较起来,她做的那些,根本就不够看的了。

那女人,简直就是个疯子!

可是这一局,她真的就只是冲着长安和纪浩腾这么简单的吗?

如果只是针对长安,依照着那个女人的行事的手法,又怎么会叫一个有可能被认出来的荣王府的下人来送信?是巧合?

不!一定不是的!

所以呢?

她还有后招?后面她还要借此达成的目的又是什么?

明乐的脑子里开始有些乱,她用力的掐着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缜密的串联整个事件。

如果知道长安被骗,自己一定不能坐视不理,同时宋灏也就要跟着一起卷进来。

等等!

宋灏去了荆王府!为什么是赶在这个节骨眼上纪浩腾那边就刚好采取了行动?

如果她为这事儿惊动了宋灏的话,纪浩禹就极有可能也要插一脚进来,到时候——

那便是环环紧扣,一网打尽吗?

思及此处,明乐的心头猛地一震,忍不住从头顶一直凉到了脚底,赶紧推门走了出去。

她在书房里又已经呆了有一刻钟的时间,雪雁和长平回来复命,见到房门紧闭,虽然心急如焚却也耐着性子没敢去打扰,这会儿见她推门出来才是不约而同的迎上来道:“王妃!”

“嗯!”明乐沉声应道,脚下不停快步往外走,“人手都准备停当了吗?”

“是!”雪雁道,“梁旭和武冈他们都在前院,普通的侍卫奴婢没动,暗卫已经全部集中起来了,等着王妃的吩咐。”

“嗯!”明乐点头,快步出了院子。

“见过王妃!”梁旭也影卫等人严阵以待,见她出来连忙行礼。

“收拾一下,马上跟我出城。”明乐道,也不说废话,对雪雁吩咐道,“去备马!”

雪雁大惊,干吞了口唾沫道,“王妃您要亲自去?您如今的身子重,还是——”

“叫你去你就去,哪里的废话。”明乐道,完全不给她再置喙的余地。

梁旭本来也想开口规劝,可是见到明乐变了脸,就知道她是心意已决——

对于自家王妃的脾气,几人心知肚明。

雪雁心中忧虑不已,却也只能领命去了。

明乐才又转向梁旭道:“梁旭你马上去一趟荆王府,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先把王爷哄出来。”

梁旭听她用了“哄”这个词,不由的倒抽一口气,试探道,“王妃的意思是——此事不叫荆王府的人知道。”

“嗯!”明乐点头,“柳扬也跟着阿灏去了,城外军营那边的人手安插我不太清楚,你就跟阿灏实话实说,让他和柳扬马上增派人手去西城方向与我们会和。”

对于明乐避讳纪浩禹的事梁旭是百思不解,不过既然明乐这么吩咐,那就定然是有她的理由。

梁旭略一思忖就不再迟疑:“是,属下即刻就去寻王爷回来。”

目送了他离开,雪雁也刚好从马房牵了马过来,神色之间满是忧虑道:“王妃,马来了!”

“嗯!”明乐接了马缰在手,长平要跟过来,却被她抬手阻了。

“你留在驿馆,哪儿也不准去!”明乐道,转而看向影六等人,“雪雁跟着我,你们七个都留在驿馆,在我和王爷回来之前,寸步不离的跟着长平,不准她乱跑。”

苏溪既然动了心思对长安出手,那就保不准要趁虚而入再来对长平不利。

影六等人只当她是怕长平因为太过担心长安而跟过去添乱,倒是没有多想。

长平闻言,却是一下子急了,急切的上前一步,道:“王妃,我——”

“什么也别说了,你不想你大哥有事就听我的话,留在驿馆等消息。”明乐道,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

她和长平之间,其实很多时候都有心有灵犀的默契。

“可是——”长平还想再说什么,这一次却是影大开口道:“王妃,您要不放心长平,让老六留下来就行了,我们兄弟六个,还是跟随王妃一起吧。”

“照我的吩咐去做。”明乐道。

对这一次的事情,她的没有一个决定都果断而强硬,不容许任何人置喙和反驳。

影卫几个也是鲜有见她如此这般固执的时候,互相对望一眼,终究是没敢强求。

明乐又轻拍了下长平的手就转身攀上马背,调转马头,一扬鞭道,“走吧!”

说着就是清喝一声,先行打马离去。

长平滞留原地,踮脚追着她的背影,一直看到一行人从角门底下拐了出也久久不曾移开视线,满脸的焦灼和不安。

“进去吧!”影六走上前来一把,抬手轻拍了下她的肩膀聊作安慰。

长平收回目光,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就抬头乞求的看向影六道:“影六,我——”

“王妃的命令,我们必须遵从。”影六立刻就明白了她的用意,想也不想就已经出言打断。

长平无奈,只能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几个回了屋子里。

明乐带着一众暗卫策马出城的同时,梁旭也匆匆抄近路赶往荆王府去找宋灏支援,因为是在内城之中,他便没持多少戒心,从一处民舍间的小巷穿出去,刚要拐弯,冷不防对旁边的巷子里一个稚童追着一直藤条编织的蹴鞠跑出来。

梁旭一惊,想要收势已经来不及,干脆便是竭力控马用力一抽马股凌空从那正在蹲地捡球的孩子头顶蹿了过去。

不曾想在这个时候又是变故突发,那孩子竟是在梁旭一人一马越过他头顶正上方的时候突然从袖子里吐出一把半场的尖刀,直接举臂往上一送,直切入马腹。

战马悲鸣一声,就向下坠了去。

梁旭错愕不已,猛地垂眸看去,却赫然发现那所谓“孩童”脸上古怪扬起的一个笑容,竟赫然一个成年侏儒。

梁旭心知不妙,他的伸手却是极为迅捷,当即就是用力一踩马镫飞纵而起,身形于空中一个轻旋就落在墙头。

那侏儒本来是在等着他坠马之后好趁火打劫,见状便知道自己不是这人的对手。

眼见着梁旭便要翻墙而过,那人便是嘿嘿一笑,突然抬手一指后面的巷子深处,道:“你看那是谁?”

梁旭全神戒备,放着他耍诈,要跳墙而走的前一刻还是下意识的扭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

那是一条死巷,里面逼仄阴暗,靠着一侧的墙壁堆着几个半旧的麻袋,里头不知道装了什么,而彼时那些杂乱的麻袋旁边却是呈现昏迷状态侧卧着一个妇人。

一身黑色的斗篷及堆在旁边,脸孔被帽檐遮掩了大半,可只就那般体貌还是叫梁旭心头巨震,一个恍惚,处于本能的就弃了逃跑的路线,飞扑进了巷子里。

“太后娘娘?”梁旭沉声低呼,抬手就去搀扶那倒地不起的女人。

然则才刚揽了对方在臂弯里,却见着眼前黑色的广袖一扫而过。

梁旭的脑中嗡的一下,顿时就有点头重脚轻了起来,然后下一刻——

怀中那女人已经身形轻巧的闪避了开去。

梁旭的意识迷迷蒙蒙的,循着本能抬手去摸了一把自己的颈边,却赫然摸到满手腥热的血水。

赫然——

是方才被那女人下了迷药的同时一刀切在了颈边。

鲜血奔涌而出,可是因为迷药的作用他竟是都感知不到疼痛,只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跪在地上,木然抬头看去。

眼前的天地开始晃动模糊,用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他似是隐约看到了那女人的一张脸,心里迷茫困惑又如释重负的同时高大的身子已经失去支撑,重重的摔倒在了巷子里。

血色蔓延,刺激着人的感官。

巷子外的侏儒嘿嘿笑着走进来,对那女人道,“成事了,该付酬劳了,你答应给我的药呢?”

“我说话,自然是算数的。”女人的声音冷漠,虽然语气平平,但是却给人一种威压很重的感觉,她取了帕子擦净手中匕首上的血迹,将匕首揣了,然后便是抬脚将滚落在她脚边的那只蹴鞠提到侏儒面前。

那侏儒狐疑的看了一眼,随后反应过来就是眼睛一亮,连忙弯身去取了那蹴鞠,扯开藤条,果然从里面装着的杂草里头发现了一颗龙眼大小的蜡丸,捏开之后里面滚出一粒深红色的药丸。

侏儒宝贝似的端了那药丸在手,却还是有些不确定的看了女人一眼,道:“这个真的能治好我的病?”

“不信?那你就不吃好了。”女人道,紧跟着后面就是话锋一转,嘴角扯出一个似是笑容的表情道,“吞了它,你就可以和正常人一样了,不过过程中可能是要吃些苦头的。”

这侏儒如今已经接近不惑之年,身体还不足正常男人一半的高度,听了这话就以为是说身体迅速拉长可能需要忍受点苦楚,但是只要能叫他和正常人一样,吃点苦头算什么?

心里隐隐带了几分雀跃的,那侏儒便是仰头将药丸吞了。

那药丸也不过是刚入肺腑,他便是双手捧住喉咙面色扭曲的跪了下去,脸上迅速窜上一层乌青色,不可置信的颤声指着眼前那面无表情的女人道:“你——你骗我?”

“有么?”女人道,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中神色幽暗而不带半分怜悯,“我说会有些痛苦的,几时骗你了?你现在死了,早点赶着去喝了孟婆汤,总不至于下辈子还那么的巧的又是个侏儒吧?”

那侏儒此刻始知上当,再看眼前这神色平平的女人,那感觉就像是看到了来自于修罗鬼府的狰狞恶鬼一般,憋着最后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为什么要杀我?”

不过就是个钱货两讫的买卖罢了,哪怕她许诺的灵药是假的,又为什么非得要自己的命?

“因为你见过我。”女人道,语气已经平缓冷漠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味道,他说着,就仔细的拉起那黑色披风的帽檐,把大半张脸都遮掩在内。

然后素手一扬,将旁边堆着的麻袋包拉倒,把巷子里的两个人和血埋没。

她举步往外走去,外面的天光大盛,带着她冰凉冷酷的声音显得分外刺耳:“真抱歉,我不能相信你,你也不用觉得委屈,我用过的人,都得死。我只相信死人的嘴,留你们在世上,我不放心啊!”

尾音轻颤,似是带了一点愉悦的叹息,然后渐行渐远,很快在街巷尽头消失了踪迹。

这边明乐还不知道城中的变故,带着雪雁武冈和一行六十余名安暗卫出城搜寻长安的下落。

西郊城外地处偏僻,比较荒凉,驿馆坐落城南,因为出来的时候不想太过招摇又稍微绕了原,出城的时候已经是日暮十分。

雪雁看一眼天际燃起的火烧云,脸上神色就越发焦灼急躁了起来道:“王妃,从行程上算,长安应该是早我们一个半多时辰已经出城了,万一荣王世子下了杀手的话——”

雪雁说着就先把自己的吓了一跳,脸色不觉的跟着白了白。

“不会,长安一定还活着。”明乐道,语气肯定,“武冈,你把人手对半分成两批,你带一队,我和雪雁带一队,我们分头去找。重点排查这附近的庄园,如果纪浩腾要在这附近摆局,就一定会安置据点,依着他的为人,总不会是在山上或是林子里。”

明乐之所以相信长安无事是以为她心里笃定了苏溪这一次利用纪浩腾的目的不会单纯只是冲着长安去的,她后面最终设计的目的应该还有宋灏,还甚至于也可能把纪浩禹都估算在内了。

长安——

只是个引子。

虽然她是十有八九也不会叫长安活着,但是在这个诱饵真正发挥效力之前,当是不至于会有性命之忧。

至少——

在宋灏和纪浩禹之中有人出现之前,长安不会有事。

“我们的人手不多,还是不要分开了吧!”武冈道,“对方的深浅我们尚不知晓,还是在一起比较稳妥一些,而且梁旭也已经去通知王爷了,相信王爷的援手应该很快就到了。”

他不愿意分开,其实还是顾虑着明乐的安全,所有的人手都在一起,若是真有什么意外,还能护着明乐一些。

“这样也好!”明乐想了想,这一次倒是没有拒绝——

现在这个非常时期,估计她自己本身应该也在那女人的打击名单之上,她是迫切的想要确认长安无事,可也不至于盲目拿自己的性命去做飞蛾扑火的事情。

武冈见她答应了,这才松一口气。

一行人策马往西北方向隐约可见的几座庄子上一一搜查。

这些庄子,大多是城里富贵人家置办下来的产业,大多空置,几年甚至几十年主人家也不会过来一次,一般就留几个衷心的老仆看守。

明乐带人一连问了五六家,并没有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而彼时天色已经全黑。

武冈让人准备了火把。

雪雁回头看着内城的方向宋灏的援兵迟迟未到就不免更加忧虑道,“王妃,奴婢瞧着这事情似乎是有点不对劲,这么半天了,按理说王爷和柳扬他们也早该到了,别是出什么事了吧?”

能光明正大绊住宋灏的事,就只能是来自宫里,可是现在京城之内是纪浩禹掌权,纪浩禹是没有里有这么做的。

明乐本来心里也在奇怪这事儿,这会儿仔细一想心中便是了然——

“如果真出什么事,也可能是处在梁旭那里,可能是出了岔子,他的信可能没递到阿灏手里。”明乐沉吟。

“王妃,他们阻了王爷的行程,难不成是想要对您不利?”雪雁和武冈各自对望一眼,都是不由的提高警惕。

明乐之前就只觉得这一局的终极目标应该就是针对你宋灏或者还有纪浩禹的,因为她和姜太后之间还都隔了一重,而纪千赫就更和她没有关系了,那女人就算要迁怒——

说是要这么大费周章的来算计自己,也有点主次不分了。

不过这会儿被武冈一提,明乐也是不由的心头一凛:就算对方就是要针对宋灏的,要先钳制住她来做诱饵也不无可能,毕竟——

要用来要挟宋灏,长安还不够分量。

这么一想,明乐也瞬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先回城吧,等跟阿灏会和了之后再继续找。”明乐道。

雪雁环顾一眼四野空旷的野外,犹豫道,“王妃,还是让武冈先送您回城去吧,您给我留几个人,我继续再找找。”

早一刻找到长安,那么他生存的希望就更多一分。

雪雁的言辞恳切,看着明乐的目光之中甚至带了几分恳求的意味。

明乐想了一下,终究还是点头,对武冈道,“分出一半的人给雪雁留下来吧。”

然后又对雪雁叮嘱道,“你自己也小心着点儿,过了后半夜如果我和王爷的人还没过来,你也就不要再找了,先行回去驿馆,等明天天亮之后再做计较。”

“好!”雪雁匆匆点了下头就带着武冈分给她的人手继续前行。

明乐却是没再耽搁,和武冈一行火速回城去求支援。

回去的路上明乐一直一声不吭,脸上表情沉郁而内敛。

武冈唯恐她心中郁结,就开解道,“王妃其实不必太过忧心,梁旭的身手只是吧柳扬略微逊色,又是在城里,当时没人能够不动声色的截住他,王爷可能是被别的事给耽搁了。”

“就是因为知道梁旭的身手不一般,鲜有人能动的了他我才更加不安。”明乐苦笑,侧目朝武冈看去,“如果梁旭真的被人成功拦截了,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连梁旭都能被人无声无息的放倒的话,那就说明背后那人的心思手段,乃至于实力都更加值得忌惮,叫人防不胜防。

武冈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吩咐下去,回程的途中越发越发警惕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但是出乎意料,这一路上竟然风平浪静。

眼见着前面城门在望,武冈终于缓缓的松一口气,明乐放眼看着办理之外灯火辉煌,几个路人井然有序来往的城门,却是眸子一闪,就势拉住了缰绳。

“王妃,怎么了?”武冈不解,也就势驻马停了下来。

“不知道,突然觉得城门那里好像有点不正常。”明乐道,就着手里马鞭指了一下道,“现在已经是二更天了,西城外本就没几个住户,这个时候还有人往来于城门内外,是不是太诡异了点儿?”

武冈闻言,便是不由的倒抽一口气。

其实那城门处是十分冷清的,只是隔三差五的一两个行人通过,若不是明乐提点,他还真看不出什么疑点来。

“王妃是说,这是有人做出来的假象?”武冈不确定道。

明乐不语,只是抿抿唇,就调转了马头道,“我们换条路,从南城门走!”

言罢就先行一步,调转马头往不远处的官道走去。

诚如明乐所言,那城门处的确是有古怪,因为是最无关紧要的一座城门,所言守卫松懈,很容易就被纪浩腾以重金买通。

这会儿纪浩腾正摆了酒菜坐在那城门头上等着明乐回城的时候自投罗网,原本眼见着一行人从远处逼近,正在摩拳擦掌准备收网的时候,不知怎的马队却停了,再等片刻,那女人竟然调转马头往回走。

“怎么回事?”纪浩腾一下子就扑到了门楼边上,扒着砖石眺望,焦躁道,“他们怎么又掉头走了?”

“小的也不知道。”邢五更是眉头拧成了疙瘩,挠了挠后脑勺——

不得不说他背后那位东家的算计的确是步步到位,先是一封信骗了长安出城,同时又算计好了摄政王不在驿馆,然后就真逼的这位摄政王妃亲自出城寻人,最后再命他怂恿纪浩腾在这里摆上一局准备收网,从头到尾算计的可谓是滴水不漏,让他心中赞叹不已。

可是这眼看着就要成事了,这一行人怎么就突然掉头走了?这样放他们一走,那岂不就是功败垂成?

“世子,会不会是被他们发现了?”邢五试探着道。

这个时候也不必是他强出头了,只就纪浩腾就不可能答应。

“都到了这个份上了,难道还能叫他们跑了不成?”纪浩腾暗暗咬牙,一把摔了手中酒杯就转身冲下了门楼,攀上马背道,“走!”

他事先埋伏在附近的弓箭手得令,立刻跟上,一行人气势汹汹而去,却没在意小厮邢五还一直所在城门楼上没下了。

横竖事情现在是已经挑拨起来了,再往后他也帮不上忙了,就看纪浩腾和那摄政王妃之间斗法,到底谁能更高一筹。

纪浩腾要是争气,那么后面的计划就还可以继续,不然的话——

他死了,也是个收获。

只不过么——

原本的计划中弓箭手安排在这城楼上,居高临下能占据不小的优势,这会儿威慑力就要大打折扣了。

明乐等人刚刚调转马头,才走出去没多远就已经听见身后声势浩大的马蹄声直扑过来。

武冈回望一眼,见到夜幕之下烟尘滚滚,不由大惊,低呼一声,“张衡,你们几个保护王妃先走。”

言罢就带着其他人严阵以待的挡在了小路当中。

纪浩腾带着三百余名弓箭手直杀过来,明乐看着这个阵仗就知道留下武冈等人特定是凶多吉少,心中略一权衡却是挡开张衡意欲阻拦她的手臂策马走了回去。

“摄政王妃,这么火急火燎的,是要去哪儿?”纪浩腾吊着眼角笑的快意自在。

“本王妃还当是谁呢?这大晚上上世子你不在荣王府好好呆着,这么兴师动众的带了人来,难道就是为着向本王妃问好的吗?”明乐勾了下唇角,冷冷的看着她,眼底的神色讽刺。

纪浩腾见她这般从容不迫的模样倒是略有诧异,不过转念回过神来就再次放声大笑了出来,“有意思,本世子生平阅女无数,还是头次遇到你这样胆子大的。怎么样?本世子的来意你应当也看出来了,你是乖乖束手就擒呢?还我要我动手先把你的侍卫放倒了,咱们再好好说话。”

“本王妃与你有什么话说?”明乐全不理会他言辞之间的威胁警告之意,只是面无表情的远远看着他,“识相的你就马上给我让开,进了城,本王妃就只当今天晚上没见过你这个人,否则这要闹起来,你觉得你讨的了好?就算这一刻你是人多势众,就算你放倒了我的侍卫又如何?你以为这消息你瞒得住?到时候我家王爷追究,只怕荣王殿下也不会保你了。你确定你真要冒这个险?”

纪浩腾的眼中闪过一抹犹疑之色——

这个场面之下他的确是有把握制住易明乐,可是后面若是稍有不慎,一旦叫纪浩禹和宋灏之间有任何的一个逃出掌控,与他而言都是莫大的麻烦。

明乐见他犹豫,就更是笃定了他背后有人作祟在煽风点火,于是就再接再厉的继续道,“荣王殿下贵为一国摄政王,肩负的责任重大,这普天之下你动谁都行,就是最好对本王妃退避三舍,否则的话,我若是会有什么损伤,哪怕你是荣王府的世子,在天下大义面前,世子你就真有把握荣王会弃他的名誉地位不要,乃至于和整个大爷朝廷操戈相向也会保全你吗?”

纪浩腾和纪浩禹之间的是私愤,他和宋灏之间虽然也有过节,但还不至于到了彼此拼命的地步。

头两天纪浩腾也是正在心血来潮的时候,被挑拨的没了思量,这时候才忍不住惊起了一身的冷汗——

的确,宋灏和明乐的身份特殊,他要真的设计除了纪浩禹,还有可能搪塞的过去,可如果让宋灏夫妇有个损伤的话——

两国之间的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

纪浩腾心生犹豫,此时心里突然就窜上来一股子邪火——

这是谁给他出的损人不利己的馊主意?明摆着是叫他来捅马蜂窝吗?

明乐见状,心里就是冷笑一声,面上仍旧不动声色道:“世子,我不知道今天这个主意到底是谁给你出的,可是这件事若是真要做下去,其中后果就绝非是你一人所能承担,现在我不与你计较,你把我的那个侍卫还回来,咱们就当是今天左右没有这一出,各走各路两不相干如何?”

纪浩腾的心里越发动摇的厉害,但是碍着面子,却是迟疑着半晌没有松口。

邢五本来是一直在城门那边观望着动静,见到这里双方对峙半天无果就知道纪浩腾可能是想反悔,忙不迭悄悄摸了过来。

明乐的观察力是何等敏锐,眼见着一个生脸孔的小厮鬼鬼祟祟的朝纪浩腾摸了去,马上便会目色一厉,指着他道,“武冈,把那个小厮给我拿下!”

她的这个命令下的突如其来,武冈已经条件反射般腾空飞纵过去,敢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便是已经提着领子将邢五给揪着回来,扔在了明乐的马下。

“哎哟!”邢五痛呼一声,下一刻已经被武冈一脚踩在了胸口,五脏六腑都仿佛要从嘴里吐出来了一样。

“说,是谁让你给荣王世子上的眼药,让他来和本王妃为敌的?”明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神色冰冷而无一丝的悲悯情绪道,“你难道不晓得本王妃的身份吗?动了我,便等于是和整个大邺朝廷宣战,你给荣王世子出这样的馊主意,是存心要把他往火坑里推是吗?”

纪浩腾此时心里已经是矛盾的十分厉害,他是已然意识到自己这一次要真动了明乐,那绝对是前景堪忧,可如果就此罢手,也是把人给得罪了,也是后患无穷。

邢五被武冈踩的吐了一口血,额上冷汗直冒,一心想要把武冈的脚从他的胸口上搬开,可却是无法撼动。

“说!别以为你扛得住!”武冈冷着声音道,说话间脚下力度就又加大些许,“再不说,我就把你的心肝肺全部掏出来,从你的嘴巴喂进去。”

话音未落,武冈已经抽出腰间长剑,在邢五的胸前戳了一下。

邢五失声尖叫,叫声惨厉,可是出乎意料的他却并未妥协,反而见着嗓子冲着纪浩腾嚷道:“世子爷,小的对您忠心耿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好。这女人可不是个善茬,在大邺的时候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她的手上,您可千万别信她的话。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您没的选了,若要回头,她也必定翻脸无情,绝对是要秋后算账的。还有荆王和大邺的摄政王,这些人全都不是心慈手软的主儿,他们不会放过您的,您千万别被这女人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巨痛之下,他的声音脱线,凄厉异常。

许是被这样痛苦的声音给刺激着了,纪浩腾的心里突然一怕就凭空生出一种莫名的胆气。

“射箭!给我射死他们,一个活口不留!”纪浩腾的双目圆瞪,突然大声嚷道。

身边的弓箭手也都被邢五的惨叫声听的头皮发麻,惊闻此言一直蓄势待发的箭就齐齐放了出去。

一瞬间箭雨如林,来的猝不及防。

“快!保护王妃!”武冈低吼一声,一脚将那邢五踢开,就要扑过来护明乐。

这个时候明乐正在马上,他要挡都挡不住,正是吓的将要魂飞魄散的时候,身后的密林小径上就于千钧一发之际鬼魅般飞纵出来一道青灰色的人影。

箭雨纷飞铺天盖地压下来的同时,那人影已经扑到,直接将明乐的身子一卷,拢在怀里从马上带了下去,在地上急速的翻滚了好几圈,连着多来密布的冷箭。

待到第一轮放箭结束,众人的目光已经齐齐聚焦过去。

武冈的肩头被冷箭擦破了皮,提着剑看过去就是大喜过望的惊呼一声:“长安!”

长安护着明乐,用自己宽阔的胸背将她整个人裹了,虽然坠马又在地上连着滚了好几个圈,却几乎没叫明乐的身子接触地面,一直全力护着。

明乐等人之前都一直以为他是被纪浩腾的人给捉了,此时见他,虽然脸上和额头上都有程度不同的擦伤,人却没什么事。

“长安!”明乐不由的松一口气,眼底漫上一层欣慰的笑容。

然则长安的突然出现却是再度激发了纪浩腾的脾气,纪浩腾几乎是暴跳如雷的再度喝道,“放箭,给我放箭射死他们!”

有长安护着明乐,武冈等人也都有了底气,忙不迭挥剑阻挡。

只是三百名弓箭手,他们总共所有也不过三十人,并且因为事出突然,方才第一困的冷箭之下就有三人受了重伤,实力大打折扣,哪怕二十余人形成一道保护网也挡不住三百弓箭手强大的攻势。

眼见着力敌无果,武冈就沉乱一咬牙,扭头对长安道,“你带王妃先走,雪雁他们应该就在附近。”

“嗯!”长安闷着嗓子应了一声,不由分说就隔袖子拽了明乐的手腕转身往密林深处跑去。

林子里的阻碍多,他们躲避比较容易,相对的弓箭手的势力也会受到阻碍和影响。

明乐也知道这个时候是无从顾及的太多,和长安两个提卯足了力气往里林子里闪避过去。

纪浩腾自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明乐二人身上,留了人缠住武冈等人,就弃马亲自带人进林子去追踪明乐和长安两人的踪迹。

明乐本来以为长安无恙,可是跑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的状况似乎是有些不对头,抓在她腕上的那只手手心里全是汗,不一会儿就已经将她的袖子整个儿濡湿了。

而长安握在她腕上的手也在隐约的发抖。

明乐的心底一凉,猛地扭头朝长安看去,“长安?”

长安没吭声,只是拉着她的手快步往前走。

明乐越发肯定他有事,目光从他身上粗略的上下一扫便赫然发现,他的另一只手正用力的按着左侧的小腹,素来挺拔的腰身都有些佝偻了起来。

“你受伤了?”明乐问道,生意开始有点打颤。

“没事!”长安咬牙道,可是过于低沉的声音却是暴露了他此时极度不妙的境况。

明乐的心里一慌,还不及说什么,就听的后面纪浩腾的声音传了过来,“追着血迹走,就在前面,追,给我活捉了他们。”

许是慌不择路的缘故,长安的脚下突然一个踉跄。

明乐赶紧扶了他一把,而这一个趔趄之下后面纪浩腾的人已经到了。

见到被明乐搀扶着的长安,纪浩腾就是得意的大笑出声,“你还真是命大,居然能撑到这会儿来。把人给我交出来,本世子还可以考虑给你一个痛快点的死法。”

长安抿着唇不吭声,他不想为了这些无稽之谈再浪费力气。

纪浩腾触到长安眼中幽暗愤怒的神色,就更是不悦,再看一眼旁边正用力搀扶他的明乐便是鄙夷的冷冷说道:“看来传闻不错,摄政王妃你和这个奴才的关系是真的不一般,明知道这是个圈套还为他孤身犯险,啧啧——知道的是你们主仆情深,这不知道的——”

“闭嘴!”长安闻言,终于忍无可忍的爆发,强压着力气沉声喝道。

纪浩腾却越发的有恃无恐,突然想到前段时间自己心里的念想,这个时候在看站在三丈开外的凛冽女子,本来已经歇了的心思突然再度升腾起来——

大邺的这位摄政王妃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而且这脾性也甚是合他的胃口,之前是忌惮着她的身份,可是现在——

横竖是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倒是可以一偿他心中所愿了。

纪浩腾眼中的光亮闪了闪,突然就变了个轻曼的语调上前一步,道,“王妃,何必非要与我硬碰硬呢?真要鱼死网破了,我是没什么关系,倒是可惜了你这一副花容月貌不是?”

他说着就要往前逼近。

明乐听了这话不由的皱眉——

这人,竟然敢于对她起歪念?

而长安在这一刻已然是失去了理智一般,直接一箭斜刺过去。

若在往常,纪浩腾是决计套不过他这一下的,可是这会儿他着实是虚弱的厉害,竟是被纪浩腾在最后关头给推开了。

长安也知道自己此时如强弩之末,硬拼不得,一剑迫开纪浩腾之后就再次拽了明乐往前跑去。

“敬酒不吃!”纪浩腾怒骂道,大手一挥,“给我——”

话音未落,身边的弓箭手已经搭箭射了出去。

彼时明乐和长安也才跑出去十几步,听闻后面铺天盖地而来的破空生声,明乐就是脑子一空,嗡的一下完全失去了理智。

这一次,定是在劫难逃了。

然则为难之际,突然觉得腕上长安的手指用力一扣,然后她的身子就往前飞了出去。

明乐惊魂甫定的回头,后面长安也提了最后的力气纵身而起,张开双臂朝着她扑了过来。

他的身形高大,将后面的世界整个隔离在明乐的视线之外。

明乐的身子在半空飘了多久自己都不知道,许是一瞬,许是漫长无边的茫茫光阴,总之当她再度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落地。

面前——

站着长安。

此时的长安的嘴唇苍白,微微颤抖着,目光沉得很深很深的盯着明乐的脸庞,整个身子挡在她的跟前,高大的身影将后面的明枪暗箭一并隔绝,用他伟岸的身躯,为她撑起一面保护墙。

他的背后,还有零星的鸣箭之声断断续续的在响。

然后是利刃钉入血肉,那种几乎要将人逼迫的疯狂了的微弱的声响。

明乐仰头看着他的脸,只觉得颈后的汗毛都在以她能够感知到的速度根根直立而起。

看着眼前男子冷汗直流的刚毅脸庞,看着他脸上极力隐忍强压下去的痛苦——

她突然想要失声的尖叫,可是声音就那么卡在了喉咙里。

她死死的攥着拳头,用了生平所有的力气,喉咙就像是被什么人用力的掐住了,连一点细弱的声音都发布出来。

恍惚之间,她好像又看到了当初那个寒冷的冬夜里,赵荣将她摔上马背时候的情形。

她在飞驰的战马上回头,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耿直的汉子被彭修指挥密卫砍的肢体横飞,血肉模糊的画面。

那个场面,曾经是缠绕她心头许久的梦魇。

她曾暗暗发誓,这一生再也不要看到雷同的事情发生,再也不要看她身边亲近的人被夺走生命。

可是时间往复轮回,几年之后,又是这样一场触目惊心的画面再度搬到了眼前。

一次比一次残忍,一次比一次更叫她觉得无力和心痛。

上一次是那个为了宋灏的一句话就对她不离不弃的赵荣,这一次——

是足足跟随了她长达七年之久的长安!

明乐瞪大了眼睛,眼前被朦胧的水光糊上一层水镜。

泪没有落下来,这么久了,她早就不再习惯用泪水来表达心里积压多时的或是悲伤或是欢畅的情绪。

可是在这个瞬间,泪水还是本能充盈了眼眶——

目赤欲裂。

“谁叫你们射箭的?混蛋!废物!”整个世界静止不动,暴跳如雷的吵嚷声却像是透过另一个平衡的空间刺入耳膜的一样,那样的疏远和不真实。

“长——安——”良久之后,明乐才缓慢的吐出两个字。

出口的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小心翼翼的像是怕她的声音稍微大些,就会把矗立在她眼前的这个影像震成一地废墟一样。

“小——小姐!”长安用力的抿抿唇,终于从牙缝里吐出虚弱的两个字。

他的身体一直铁壁一样挡在她的面前,一动也不动。

像是一座巍峨的山。

而此时一口气吐出来,那高大的身影就像是从内到外被什么击溃,轰然坍塌了一般,腿弯一软就缓缓的屈膝跪了下去。

“长安!”明乐一个机灵,连忙张开双手抄住他两边的腋下,将他的身子勉强撑住。

长安的嘴角开始往外渗血,一口一口,殷红刺目的血液从喉咙里漫上来,无法遏制的喷在明乐肩背的衣服上。

他的身体完全失去支撑,倒压在明乐的肩头。

明乐的脚下一个踉跄,后退了两步,好在是被后面一根树干挡住才勉强没有叫两人摔倒在地。

性命垂危的最后一刻。

长安,这个素来不苟言笑的冷漠汉子突然唇角微扬,露出一个不知道是苦涩还是甜蜜的笑容来。

这一个拥抱。

是他这一生,所能奢望的最温暖的距离。

纵使那代价,是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也觉得幸福而踏实。

他埋藏心里,从来不敢说,也从来不敢奢求的念头,这一刻突然就异常清明的跃入脑海中。

他在她身边整整七年,亲眼看着她从一个单薄柔弱的小女孩一点点的长大,并且破茧成蝶,逐一蜕变成了眼前这样一个倾城绝艳尊贵优雅的女子。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对她的感情也在不知不觉的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从最初的感恩,一点一点演变——

从敬重,到折服,再到最后成了无法割舍的依恋和仰慕。

可是他的身份,不允许他对她生出任何的非分之想。

所以这么久以来他就只敢把这份日渐热烈却又注定孤独的感情深埋在心底。

他告诉自己,只要能这样的追随在她身边,哪怕能够仰望的永远都只是她的一个背影而已,那也已经足够。

他不敢对任何人诉说这份依恋和感情。

他只是想要用属于他自己的,最卑微也最简单的方式守护在她的身边而已。

只要能够看到她富足安乐,哪怕喜怒哀乐都和他扯不上一丝一毫的关系也无所谓。

只要能够跟着她,看着她间或展露出来的如花笑靥——

哪怕这些都不是赠予他的,也能叫他心花怒放,无比的满足。

曾经以为,这就是他所能期待的,最为完美的一生了。

可是偏偏——

老天连这样卑微而简单的愿望都不愿意成全他。

真是不公呵——

是啊,从一开始,老天对他就是这样的不公,用一场巨大的玩笑,从头到尾摧毁了他人生的一切。

曾经,他为童年和少年时候的际遇而怨怼过。

可是后来遇到明乐,渐渐的,他也会学着用感恩的心来看待这一切,以为有失必有得,让他在最悲惨的处境之下遇到了她,就是老天给予他的,最大的馈赠和补偿。

可事实上——

却是用另外一种更加残忍的方式再度戏耍了他。

在他绝望之后,给了一线光明的指引。

而如今,在他终于准备平心静气和来接受这一切命运的时候——

又再次用这样的一个转折,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小姐!”长安的气息微弱,声音颤抖的不像样子,一开口就是大口大口的鲜血涌出来。

明乐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后背粘着的温热和潮湿,动也不敢动。

长安伏在她的肩头,他苍白的嘴唇一直在动,像是在娓娓诉说什么的样子,可事实上却虚弱的连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纪浩腾带着人大刀阔斧的杀过来,一张俏脸气的通红,显得恼怒无比。

他第一眼去看的是明乐,因为被长安整个儿挡在后面,他看不清她具体的情况或是有没有被伤着,心里就十分的焦躁。

这样国色天香的一个美人儿,他可是肖想了许久了,之前被宋灏防着又被纪浩禹三番两次的打岔,叫他始终不得机会,这一次好不容易甩开了那两块狗皮膏药把人引了出来,万一再磕着碰着或是有个什么损伤的,那不就白忙活了吗?

“快快快,还不把这狗奴才给我搬开!”见到长安整个儿靠在明乐身上,纪浩腾不由的暴跳如雷,大声喝道。

两个侍卫上前提着肩头的衣物要把长安拉开。

而此时的长安已经太过虚弱,半点反抗的力气也无。

眼见着就要被人拉开,他的手臂下垂,贴着明乐的胳膊落下去,突然之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手指下意识的发力,抓住了明乐的袖子。

但他毕竟是太过虚弱了,染了血的指头从她素白的袖子上划过,留下几道刺目的血痕,直到指尖要错开袖口滑过去,他才提了最后的一口力气,用力的攥住了明乐的袖子。

袖口处突然一紧,明乐的精神为之一振,猛地抬头朝长安看去。

长安的脸色苍白而没有一丝的血色,看着她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绝望和愧疚。

见他死到临头还抓着明乐的袖子不放,纪浩腾登时怒上心头,扬起手里马鞭狠狠的抽了一下,怒道,“还不把他给我丢开!”

“是,世子!”侍卫连忙过来掰长安的手指。

“小——小姐!”长安强撑着最后的力气,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明乐的脸孔,明知道以后再不能有机会,似乎是想在这短暂的一刹那,将她的容颜刻入骨髓,也好生生世世的伴他轮回。

爱慕的话,他这一生是注定说不出来的。

最后出口,却是恳切而真挚的三个字:“对不——起!”

如果不是他当时的一念之差而最终错失了杀掉纪千赫的机会,今时今日就不会再有纪浩腾这般嚣张跋扈的邪念。

这一切——

都是他的错。

是他的过失,害了小姐!

是他!一切全都是因为他!

事到如今,心中千般感情交杂,羞愧至深的——

他能留下的也唯有这三个字——

对。不。起。

明乐的身子整个儿一僵,整个思维都遗落在他最后留下的目光里,突然之间悲怆的情绪波涛汹涌席卷而来。

长安高大的身子被人像是扔麻袋一样远远的扯着丢了出去,砰地一声砸在泥地上,烟尘四起。

而明乐也这才看到他背后真实的情况。

男子宽阔的脊背上,密密麻麻的插满了箭,足有百余支,后腰上,大腿上,几乎找不出一块空余的皮肤出来。

此时被扔在了地上,说是一只刺猬都不为过。

“不知死活!”纪浩腾鄙弃的冷笑一声,终于肆无忌惮的抬手抚上明乐的脸颊。

明乐死咬着牙关,目光一刻不离的盯着不远处长安落地在地上的身躯,身体看似没动,内里实则已经颤抖的近乎要整个崩塌了一样。

“就说了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早知道还得有这一遭,又何必呢?”纪浩腾笑道,目光贪婪的在女子明艳无双的面孔上肆意打量,然后便抬手朝领口处探去。

心里的情绪雀跃而紧张,然则下一刻,还不等他的手触到对方的衣料,远处便是一枚小刀斜刺而出,精准无误的插在他的手背上。

鲜血飞溅,扑了明乐一脸。

纪浩腾哀嚎着往后连退数步,抬头,却见着宋灏已经带着一群人杀到了。

那些暗卫的身手岂是他身边那些乌合之众可比?纪浩腾只觉得眼花缭乱,一片惨叫声过后,短短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鲜血溅了一地,这林子里早已再次恢复了宁静。

长平从远处扑过来,一把将长安的身子抢在怀里抱住。

明乐觉得她是在哭,可是却听不到。

“乐儿?乐儿!”宋灏自打出现,就已经奔到眼前,用自己的披风将浑身是血的她裹了紧紧用在怀里,见她全无反应的木然表情,一遍一遍颤声唤他的名字。

明乐却仿佛神游在外了一般,一直一声不吭,就那么一动不动的任由他抱着。

柳扬带人收拾了其他人,回来复命,看一眼惶恐的缩在远处的纪浩腾道,“王爷,那人要如何处置?”

宋灏的目色一寒,刚要说话,却是听到一直木然不动的明乐开口。

“给我杀了他!”明乐道,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异常的冰冷骇人道,“挫。骨。扬。灰。”

------题外话------

长安shi掉了,有需要抽我鞭子的尽管抽,这是预定的结局,为了推动后面的剧情,所以我们长安同志成烈士了嘤嘤嘤~

第099章 那些注定无法说出口的感情!

明乐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驿馆,只觉得脑中混混沌沌的,满眼看到的都是长安浑身是血被人抛在地上的那个场面,再就是长平抱着他的尸身哭的声嘶力竭的情景。

一觉醒来,明乐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宋灏一直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见她醒来,悬了许久的心才终于稍稍放了下去,轻声道:“醒了?”

“嗯!”明乐低声的应,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看了眼他略显憔悴的脸色,就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道,“什么时辰了?你做什么一直守着我?”

宋灏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只道,“你睡了一天一夜了,饿不饿?我叫他们送吃的进来。”

“阿灏!”明乐见他要起身,就急切的叫了一声,一把抱住他腰没让他动。

宋灏的动作滞住,只得坐了回去,手指穿过她的发丝轻柔的抚了抚,道,“你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先吃点东西,嗯?”

明乐不语,只是埋头在他怀里,紧紧的抱着他不松手。

宋灏自是知道他此时心里定然不不好受,心里重重的叹一口气,面上却是不显,只是耐着性子哄,“别这样,都过去了。再怎么样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出气不是?就算你撑得住,好歹是看在肚子里两个小的的份上。我们先吃东西?”

明乐不语也不动。

宋灏看不到她的的表情,等了片刻还是没反应,不得已只能强行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拉起来。

明乐拗不过他的力气,抬起头来的时候宋灏才看到她脸上已然泪流满面。

“乐儿!”宋灏开口,只是为她的这个样子觉得心疼,想要劝慰两句,可是后面出口的话却是无奈的放任了,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难受就哭出来吧,哭完了总能痛快些。”

明乐听了这话,便仿佛是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一般,扑倒他怀里放声痛哭了出来。

“阿灏,怎么会这样?我从来也没有想到会这样。”她的脸埋藏在宋灏的胸前,哭的哽咽之余声音也含糊不清,“都是我不好,我真后悔当初不该带着他们兄妹两个来这里的。阿灏,都是我的错是不是?如果我没来这里,如果我没带着长安和长平来这里,长安——长安他——”

想到长安临死前那感情无限复杂的一眼,明乐的心中便如是被什么蹂躏着撕扯着一般,越发难受的厉害。

他寻了一世的父亲,却却是相见不相识,而又在离着彼此眼见就只剩一步之遥的时候,反而成了将他推上黄泉路的催命符。

他虽然没有说过怨恨,也或者他是真的没有怨恨过那个人,可是以这样的方式,死在自己亲兄弟的手中——

这于长安而言,已经是天底下最为绝情和残忍的事情。

“阿灏你知道吗?虽然他平时总是冷着一张脸,虽然他总是话不多,可他却是最重感情的一个人,当初我救长平,其实对他本来就是存了拉拢利用的心思,可是正正七年,他跟在我身边却是死心塌地的护着我。”明乐哭的悲恸,也不等宋灏的回应,只就倒豆子一般断断续续的自顾倾诉,“阿灏,当年赵荣的死的时候我就曾经暗暗的发誓,我告诉我自己,再也不要看着我身边无辜的人为我殒命了,可是直到这一次事到临头我才觉得自己的无能,遇到了危险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她。”

“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不好,是我,都是我不好。当初是我不该一时意气,一开始我就不该来大兴,让你几度身处险境不说,现在还失了长安。”明乐的眼泪如江河决堤,一发而不可收拾,宋灏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的话却没有说出多少来,终于有些慌乱道,“别哭了好吗?”

长安跟在明乐身边整整七年,主仆之间的感情深厚,远非其他人可比。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明乐心中郁结,总是要叫她发泄出来,否则她要是一直闷在心里才更不好。

“嗯,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明乐听了他的声音,就胡乱的应着。

“对对对,都是我的错。”宋灏实在不忍看她这般伤心欲绝的模样,只能再将她扶起来,抬头抹掉她脸上泪痕,轻声道,“好了,快别哭了,都马上要是四个孩子的娘了,怎么倒是越活越回去了,我看你肚子里的八成是俩爱哭的丫头,以后可别是有的闹腾了。”

“你还不是一样?越活越回去说的是你吧,这就开始唠唠叨叨,跟个老头子似的。”明乐吸了吸鼻子,被他一打岔,情绪倒是缓和了些许。

只不过因为哭得太久,抽抽搭搭的,肩膀仍是抖动的厉害。

宋灏心疼的揉了揉她哭的红肿的眼圈,眉头皱的死紧。

明乐也知道自己要他来哄的确是强人所难,以往两个小的在宋灏手里也都是武力制服,宋灏的确是不擅长安慰人的。

哭过之后,明乐心里积压的郁气也就散了一些。

宋灏让人把备着的饭菜端上来,明乐的胃口不好,不过只为着肚子里的两个小的,也还是强迫自己多吃。

宋灏一直陪在旁边,见她这副强力支撑的样子就越发心疼,待她放下碗筷就揽了她在怀里,俯首轻吻她的额头,“别再难过了好不好?长安的事谁都不想看到,对我们来说,那只是个意外。”

“是么?”明乐语气突然锐利起来,冷笑一声,语气之中带着弄类的嘲讽,一字一顿道,“可是对另一些人来,却是蓄谋已久,步步为营。”

宋灏被她这样凛冽刚强的语气一震,心中越发是五味陈杂,被堵的厉害。

明乐见他不语,就从他怀里抬头,面有愧色的对上他的视线道,“我方才气的急了语无伦次,我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其实你跟我心里都很清楚,这一次的事——”

想起长安,明乐的声音突然哽咽了一下,不过也只是瞬间,下一刻已经恢复如常。

她的目光看似落在宋灏的脸上,实则目光却无落点,沉浸在未知的思绪里,“那些人苦苦相逼,有些事并不是你跟我想避就能避开的,就算这一次你推了大兴皇帝寿宴的帖子,他们要逼你现身,还会有别的法子,总也少不得会有这么一天。其实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是那些人——是他们欺人太甚。”

纪千赫要逼宋灏现身,有的是法子。

苏溪隐藏幕后想要下黑手,也是叫人防不胜防。

只要是他们存了心的不肯放手,谁都别想从这一局里头抽身而退,这是这一次长安的事发生的太过突然,叫所有人的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罢了。

“我能有什么事,我是怕你会有心结。”宋灏道,拿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其实说白了,长安是被他自己的身世牵累了。也是我的疏忽,明知道那女人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拿来作为报复打击纪千赫的手段,怎么就没想到她会容不下长安他们兄妹两个。”

惊闻此言,明乐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道,“长平呢?长平还好吗?”

宋灏苦笑一声,不置可否。

明乐的心跳一缓,便是了然——

是了,长安没了,而且死装那般惨烈,长平如何能好?

“后事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柳扬在操持。长平那里有雪雁陪着,不会有事的。”宋灏道,探手拨开她额前刘海,探了探她的额头,“你的精神不好,柳扬给你把脉,说是最近不叫你劳神,再去睡会儿?”

“我不困。”明乐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商量道,“我想去看看长平。”

宋灏虽然不愿意,但也知道根本拦不住她,只能点头。

“好!”他点头,起身去取了明乐的衣物过来,帮着她一起穿戴好,又给她裹了件素色的屏风,叮嘱道,“我就不过去了,你去看看就早点回来歇着。”

“嗯!”明乐点头,勉强对他露出一个笑容,然后便转身出门去了长平处,过去的时候长平却是不在屋里。

明乐的心头一紧,忙不迭又转身奔了出去,刚好遇到从院外经过的柳扬,便一把拽了人道,“长平呢?”

“王妃不必担心,长平在前厅替长安守灵呢。”柳扬回道,见到明乐的眼圈也是红肿一片,只在心里叹了口气却是没说什么。

明乐转而去了灵堂,在大门口却被雪雁给拦了下来。

雪雁的神色也是十分憔悴,看一眼明乐的肚子,为难道,“王妃,您如今怀着身孕呢,不合适来这里。”

灵堂里头阴气重,一般孕妇都忌讳这些。

明乐闻言,不过苦涩一笑:“我的孩儿什么场面没见过,而且长安又不是外人,没什么好冲撞的。”

言罢就径自错过雪雁走了进去。

雪雁见她意志坚决,也就没再阻拦。

夜深人静,灵堂里挂了白帆,冷风飘荡,穿堂而过,处处都透着一股悲戚又沉重的气氛来,让人莫名觉得压抑。

长平并没有如一把守灵者那般痛哭流泪,明乐进去的时候就见她穿了孝衣一声不响对着长安的棺栙跪着,一语不发,一声不吭,面色清冷而平静的不带一丝波澜。

这般沉默之下,明乐却能感觉到她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悲泣哀凉之意。

长平一直愣在那里走神,手下动作却是不停,机械化的将纸钱一窜一窜的扔到面前的聚宝盆内,火光忽明忽灭照在她素白如纸的面孔上,这才映射出她眼底极力掩藏的悲伤情绪。

明乐进去的时候她并没有察觉,只是手下不断的重复着那一个动作。

明乐走过去,在她一侧止了步子,犹豫再三,还是缓缓抬手搭在了她的肩上,用力握了握。

长平一个机灵,梦的扭头朝自己肩头看去,待到看清楚那只是一只女人的手的时候突然又再泄了气一般。

她仰起头,对明乐露出一个虚弱而苍白的笑容来,道,“王妃怎么到这里来了?也不怕冲撞了——”

“长平!”明乐开口打断她的话,对她认真的摇了摇头,道:“我们之间,不说这些!”

“王妃!”长平闻言,眼底突然来势凶猛的漫上一层水雾,几乎是毫无征兆的一把抱住明乐的双腿痛苦失声。

明乐俯身下去,跪在她面前,将她抱在怀里。

失去长安,长平心里的痛比她更甚,她的身边还有宋灏安慰支持,可是长平——

在夜深人静一个人独跪灵堂的时候都在极力的隐忍,不叫自己肆意是挥洒悲伤。

明乐不说话,因为知道,在这时候,所有的言语都是多余,只是抱着长平,把自己的肩膀借给她,让她把心里所有的悲伤和痛苦都化作泪水洒出来。

长平哭了许久,直至最后整个人都近乎虚脱。

明乐扶着她的肩膀在旁边的蒲团上坐下。

长平擦了把泪,看到明乐同样红肿的眼睛就知道明乐自己定然也是受了不小的打击,便道,“为了我大哥的事,让王妃和王爷跟着受惊了,我——”

“别说这样的话。”明乐皱眉,打断他的话。

她转过头去,因为长安的死,怎么都觉得对长平有愧,这一刻竟是不忍再和长平的视线相触。

其实依着长平的聪慧,哪怕长安不肯跟她透露,只就冲着长安这段时间里的种种反常行径她也能将所有的事情都看的通透。

长安的死,其实与人无尤,全然不过是他们兄妹的命里劫数罢了。

这件事,两个人都是各自心知肚明,可是有些事却是不可云的,所以两人谁也没有点破。

明乐陪长平呆了一会儿,往火盆里填了些纸钱,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开口道,“等长安的后事办完了,我叫人先送你回盛京吧?”

说话间明乐便是小心翼翼的注意着长平的反应。

毕竟长安出了这么大的事,若说是长平的心里没有心结,那是不可能的。

这个时候要送她走,十有八九她是不会答应的。

可是明乐此时却是已如惊弓之鸟——

苏溪既然能对长安下手,哪怕长平只是个女孩儿也未必都能断了她心中杀念。

如果说之前她就只觉得苏溪和纪千赫之间的是私怨,哪怕她利用纪浩禹的都好,那也只是他们一家三口的事情,可是现在经过长安和纪浩腾的事情之后她却不再这么认为了——

那个女人,根本就是丧心病狂的疯子。

她这是要和纪千赫有关的所有人都不得好死才肯罢休,根本不管世人无辜抑或怎样。

所以现在把长平放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是一件极为冒险的事情。

诚然,依着长平的脾气,明乐说这话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个试探的意思,原因为长平会拒绝,可是不想长平却没有明言反对,只道:“等我大哥的丧事办完再说吧。”

这个时候想来她也是没有心情去想别的,明乐也就点头:“也好!”

明乐陪长平在灵堂呆了大半个时辰,长平顾及她身怀有孕就借口自己想要静一静劝了她会去。

横竖留下来也是于事无补,还不如抓紧时间做点有用的,所以明乐也就没有矫情,嘱咐了两句叫她自己注意身体就先行离开。

回房之后没有见到宋灏,明乐不禁奇怪,就对守在门外的婢女道,“王爷呢?”

这个时候,宋灏就散有事也不会出去。

“王爷去了偏院。”侍女回道。

明乐看着两人的神色就知道两人可能也不知道宋灏到底是去做什么了,就狐疑的去了偏院。

旁边的院子因为是和明乐还有宋灏的院子相连,所以就没有安排住人,一直空置。

明乐过去的时候见到右边一间厢房的窗口有灯光透出来,就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就宋灏和柳扬两个人。

宋灏神色凝重的负手站在正对门口的大床前面,柳扬则是围着那张床在忙碌。

听了明乐的脚步声,宋灏回头,见她过来也没有故意遮掩,只道:“见到长平了?”

“嗯!”明乐敷衍了一句,也没心思细说,走过去才发现那床上直挺挺的躺了一个人。

赫然——

正是梁旭。

梁旭似是处于昏迷当中,闭着眼一动也不动,脸色语气说是苍白,倒不如说是呈现出一种全无活人气息的死灰色。

他身上盖了被子,明乐无从看到被子底下的情形,柳扬则是小心翼翼的抬起他的后脑在往他脖子上裹绷带。

“怎么回事?”明乐看着梁旭颈边带血的绷带,眉头紧皱。

“具体的情形还不知道,是被人算计了。”宋灏道,“要好在是他机警,大概是察觉有异就先捏碎了藏在袖子里的蜡丸倒了金疮药出来,然后佯装去摸伤口,给自己先上了药,否则的话哪怕是那一刀不至于毙命,我们赶到的时候也会血尽而亡。”

柳扬只做的金疮药有奇效,想必是梁旭在中招的时候就已经起了防备之心,其实那人的一刀并没有切到他的大动脉。

随后了止了血,只是昏死过去。

说来也好在是他上药的手法隐秘,否则保不准叫对方察觉了便要补刀的。

柳扬给梁旭包扎好伤口,收拾了绷带和药箱走过来。

“怎么样了?”宋灏问道。

“还是老样子,不过这会儿血是完全止住了,不过他之前失血过多,又搁置了太长的时间,至于到底能不能醒过来——”柳扬道,说着又回头看了眼床上的梁旭,只是保守道,“我尽力吧!”

“嗯,去把武冈叫来,再安排两个妥实的人贴身照顾他。”宋灏吩咐道。

“属下会安排。”柳扬颔首,几人便相继出来。

回到房间之后,明乐就迫不及待的沉着脸问道,“梁旭是怎么回事?我安排他去荆王府给你传信,他这是——”

明乐想着,自己就先不觉的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艰难道,“半路让人给截杀了?”

“嗯!”宋灏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负手看着窗外黎明将至的天色,“昨天和纪浩禹说了些事情,一直耽搁到傍晚才回。我回府之后听了影六的禀报才知道你安排了梁旭去给我传信,那会儿我正急着出城去寻你,就另外安排了人手去通往荆王府的沿路查看,最后在一处民巷里头发现了踪迹。梁旭的身手仅次于柳扬,看那附近连打斗的迹象都没有,八成是被人暗算了。”

明乐听了,心里就是不住的发冷,她的目光带了询问的意味只是看着宋灏。

宋灏无奈,只能如实道:“梁旭的性子沉稳,心思缜密,现在又是非常时期,要算计到的人,一定得要出其不意,如果我估算没错的话——”

宋灏说道半途就又突然打住,沉默了半晌之后才又重新开口道,“应该是和当初对付我的手段一样,那个女人可能亲自露面,迷糊了梁旭。出自之外——我也着实想不出其它的可能了。”

“这样说来,这一次她倒是下了血本了。”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走上前去和他一起看着窗外的夜色,“这次的事情我已经仔细的考虑过了,其实哪怕她想要杀长安或者纪浩腾,依着她用毒的手段,根本就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费这么大的心力设置这个局,她根本就是要看着纪千赫的子嗣自相残杀。当然了,其中也不乏包含了我们的成分在里头。依着长安重情的性子,要他对纪浩腾下杀手基本不可能,而如果他为纪浩腾所杀,我就势必插手,现在也是如他所愿了。估计下一步,她就是要躲在看处看着纪千赫为了杀子之仇来找我们算账了。”

苏溪的这一计,已经不能说是一箭双雕,层层部署下来,几乎把他们这些人全部都算计在内,连纪千赫都未能幸免。

“这个女人的心思,的确是阴毒无双。”宋灏深有同感,字字缓慢的说道。

这一路走过来他也算是经了无数风浪的,可是遇到苏溪这样的对手,还是连着几次阴沟翻船。

诚然了,如果双方摆明了人马对上,苏溪也未必就能占的到他的便宜,可是恨就恨在他们都在明处,唯有那个女人在放暗箭。

别说是他,这一次——

“算起来,这一次损失最为惨重的还当是属于荣王了。”突然想起了什么,宋灏突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回头,带着苦中作乐的心思抬手摸了摸明乐的脸颊,道:“被那么个女人时刻惦记着,一般人还真是无福消受。”

“怎么,你是觉得我脾气太好了是吗?”明乐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宋灏这一次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笑了,拥了她在怀,软声道,“我是说我能娶了你真是天大的福气。”

明乐听了这话倒是哭笑不得,虽然是夸赞的话,可带了那么个前提还是叫人觉得很难受用——

难不成她现在也就只能和苏溪那么个举世无双的毒妇比较才有的好处可寻吗?

暂时抛开这些事情不提,明乐重新定了定神道:“这话先不说了,那天我一怒之下叫人废了纪浩腾,荣王那边应该已经得了消息了吧?他那里是什么反应?”

“暂时还没消息。”宋灏道,“当时纪浩腾带出来的人全都被我灭了口,其他人要顺藤摸瓜的查出来也得要费些时间,当然了,如果那个女人为了挑拨离间特意先把消息捅到纪千赫那里就又另当别论了。”

在明乐的逻辑里,纪浩腾就算再怎么不争气再怎么不得纪千赫的喜欢,那也到底是亲骨肉,纪千赫不待见他可以,可是别人动了他,却是赤果的打了纪千赫一巴掌,纪千赫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提前纪浩腾明乐的脑中就是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暂且推开宋灏的怀抱退后一步道,“对了,纪浩腾身边有个瘦高个子的小厮你那天见了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人应该就是苏溪安排在纪浩腾身边策动了他的暗桩。”

宋灏闻言,眼底颜色却是不觉一深,甚至多了几分凛冽,道:“你猜的应该没错,当时你昏迷之后武冈就与我说了,说是怀疑这个人,可是这个人趁乱跑了,我后面叫了人去追,昨晚得来的消息,人已经死了。”

“被灭口了?”明乐倒抽一口凉气,急切道。

“武冈说弓箭手攻击他们的时候那人趁乱跑了,总不至于后来会是他自己又想不开的去寻短见吧?”宋灏道,神情语气之间不乏讽刺的意味。

“这样说来,这一次的线索又全都断了。”明乐遗憾的叹息一声,坐在凳子上。

宋灏走过去,提起桌上水壶给她倒了杯手递过去,“这个女人行事的的确是缜密周到,想要拿她的把柄,实在苦难。”

明乐捧着杯子默默的喝了两口水。

有那么个人随时虎视眈眈的在暗处盯着,对谁来说都不会是件轻松的事情。

明乐想了想,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再度扭头朝宋灏看去,“对了,那天纪浩禹约你是有什么事?怎么会谈了那么久?”

“还不是为着那个女人的事?”宋灏道,也是抖了抖袍子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后面的话他没多说,明乐却也能明白——

纪浩禹一直拖着不肯继位,大约就是和那女人在憋着这口气,这苏溪既然是打定了主意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肯见,那么想要挖出她来,还真是难如登天。

“算了,先不管她了,是狐狸总归要露尾巴的。”思忖片刻,宋灏就暂时把这个扰人的话题抛开。

相对而言,纪千赫随后的动作才是他们需要集中精力应对的。

因为按照估算,纪浩腾的死应该就是牵引纪千赫和他们正式开战的导火索,不得不防。

温泉别院。

如宋灏料想中的一样,纪千赫得到纪浩腾出事的消息已经是在明乐醒来的次日下午。

彼时纪千赫得了左司老头儿亲力亲为的诊治,身体状况已经开始逐渐好转,只是这一次牵动了旧伤,要完全康复却不是在一朝一夕之间就可以促就的。

庄随远得了消息从外面进来,彼时纪千赫正站在案后聚精会神的练字,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开门时候的动静。

庄随远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开口道:“王爷,世子过了。”

他的语气有些斟酌的意味在里头,脸上却没有过多的情绪,说话的时候就稍稍垂了眼睛,拢了双手在身前打量着。

纪千赫手下运笔的动作半分也不曾受到影响,甚至叫人一度怀疑他是早就入定了一般,根本没有听到装随意的禀报。

庄随远却也不再重复,只就垂眸敛目的站在那里等着。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过后,纪千赫停了笔,走到旁边的脸盆架前一边净手一边才是不甚在意的问了一句:“怎么个死法?”

那语气,竟完全不似是在提自己儿子的死讯,仿佛在谈论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挫骨扬灰,尸骨无存!”庄随远见他这般反应也是毫不诧异,只是如实回道,“世子被人蛊惑起了歪念,见色起意,意图染指摄政王妃,并且带人杀了王妃身边追随的那个西域刀客,引发了王妃的雷霆之怒。”

因为联系不到长安的身世上面,庄随远能做的揣测也就限于此处。

“嗯!”纪千赫淡淡的应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顿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皱了眉头道:“又是那个女人的推手?”

“具体的不知道,不过计划做的十分周密,环环紧扣,利用了荆王约见大邺摄政王的时机,估计就是了吧。”庄随远道。

纪千赫没再接话,庄随远迟疑了一下,面色犹豫。

纪千赫净了手回头,见他还站在原地没动,就道:“还有别的事?”

“这事儿应该很快就会传回王府,戚氏知道了之后势必不肯善罢甘休,一定会来求王爷做主的。”庄随远道,面有难色。

“你去处理就是。”纪千赫道,对戚夫人这双母子似是真的半点也不放在心上。

庄随远诧异的抬头朝他看过去,触到纪千赫眼底波澜不惊的神色,心中一凛就赶紧再度垂下头去,快步走了出去。

驿馆。

长安的葬礼办的很简单,并没有按照一般的白事套路来办,一切从简。

是长平的意思,明乐也没有反对。

只在明乐醒来的第二天一大早就活化成灰。

骨灰长平给收了,她的意思是不会把长安葬在这里,其他人自然也是无从反对。

这几日之内长平一直都很平静,除了那晚在灵堂抱着明乐哭了一场之后再就没掉一滴泪,站在冲天而起的火光前,看着自己相依为命的哥哥化作烟尘逝去,脸上表情亦是平静的叫人心惊。

长安的丧事过后,整个驿馆都沉浸在了一种出奇低迷的气氛当中,却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悲悯,一大早还是艳阳高照的天气,晌午的时候天色却是突然转暗,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雪雁抱了一坛子桃花酿撑着伞过来,走进院子就见长平一个人坐在屋前的回廊下看雨发呆。

雪雁走过来,收了伞,也不管裙子上沾染的水渍走了过去。

长平回头看过来,露出一个笑容:“下雨了怎么还过来?”

雪雁没说什么,相较于长平此时的平静,她的脸色反而要冷凝几分,忧虑道,“你——还好吧?”

“嗯!”长平轻轻的点头,又把目光移向远处的天边,道:“看这天色,这一场雨可能是要下上几天了,也不知道下一次要放晴是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她越是这样平静雪雁看在眼里就越是觉得难受,可是长平眼下的这个样子,却是叫人连宽慰的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就因为她太平静了,如果你真说了什么安慰的话,反而会觉得是可以勾起她的伤心事一样。

雪雁直接拍开酒坛上的尘泥,撕了封纸,然后一撩起裙子也坐在了栏杆上。

她平时也不是多话的人,这会儿只是不紧不慢一边看着院自里的落雨一边不时的仰头灌一口酒。

长平见她半晌没吭声,就收回目光看过去,笑了笑道,“怎么?你有心事?”

雪雁抱着酒坛在怀里,低头看着坛子里凛冽的酒水,时而一缕细雨撒进去,荡开一片涟漪。

“嗯!”沉默片刻,她也扬眉对长平露出一个笑容,递了酒坛过去,“陪我喝一点?”

长平的身体不好,吃的药有忌讳,平时是滴酒不沾的。

雪雁原也不过就是一说,刚想把坛子收回来,不想长平却是伸手接了。

“哎——”雪雁一急,才要去抢,长平却是将那坛子抱在怀里,并没有去动。

“酒香醉人,这一刻才是最好的疗伤药是吧?”长平低头看着坛子里的酒,苦涩道,“可惜呢,你们谁都可以罪了忘了,唯独我,连这样的资本都没有。”

雪雁看着她眼底突然漫上来的浓厚的哀伤,突然就心存内疚,可是想要开口安慰,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长平兀自苦笑了一声,突然抬头对上雪雁的视线,认真问道,“雪雁,其实你喜欢我大哥的是吧?”

雪雁微微一怔,脸上表情也是瞬间僵硬。

她直觉的想要否认,而如果长安还在的时候她也一定会否认,可是到了此时此刻,却是没了阻碍。

“是啊!”雪雁笑了笑,仰起头,一滴泪就随着落雨飘在了空中,半晌,待到落泪的感觉不那么明显的时候她才出一口气,重新对长平露出一个调侃的笑容道:“你看出来了?”

“我天天和你混在一起,就我大哥那傻子才不知道呢。”长平道,撇撇嘴,一脸的不屑,“我大哥那人太沉闷了,有时候我连我都有些受不了他,你喜欢他什么?呆子一个。”

“谁知道呢?”雪雁搪塞道,长平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却是转瞬又见她的神色一黯,慢慢道,“我总觉得他是个特别踏实可靠的人,你知道,我的身份注定了和刀光剑影为伴,也许是这样冰冷无情的日子过的久了,才会觉得你他那样的人,哪怕只是远远看着就能叫人觉得踏实和温暖。”

虽然长安所做的事情和她无异,但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说?王妃一直都为着咱们这些人的终身大事着急呢,如果——”长平原是想要调侃两句,到后面却自主的止了声音。

也好在是雪雁没提,否则的话,长安这一走,岂不是又拖累了一个人。

雪雁却是没在意,只是苦涩的摇了摇头道,“我不说,是因为知道他不会答应。”

她说的笃定,长平突然一愣,下意识的抬头朝她看去。

两个人,四目相对,片刻之后便是相视一笑,竟是出奇的默契。

长平能看出雪雁的眼里存了长安,雪雁又如何看不出长安的眼里也是存了别的人的?只是这一刻人死灯灭,那些注定无法说出口的感情也应当深深埋葬。

死去的亲人朋友或者爱人,都会希望活着的人可以忘记他们,既是这样,又何必多留一份牵挂下来。

这整个下午,长平和雪雁都一直带着一起,两个人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畅怀交谈,长平讲着长安的一些趣事,雪雁说着她做暗卫时候那些冷冰无趣的曾经,神情语气都很柔和,仿佛谈论中的那人还在,仿佛此刻她们彼此经历的都不是这样一个悲恸而忧伤的时刻。

长平没有滴水不沾,最后雪雁却是醉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次日的上午,外面的天色阴沉,雨还没停,淅淅沥沥的雨声落下来,会叫人恍惚觉得这世间处处都是净土,平淡而宁静。

雪雁爬起来,还是觉得脑中疼痛昏昏欲睡。

环顾一眼四周,发现屋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可是——

长平不知所踪!

第100章 好大一顶绿帽子!

“长平?”雪雁稳着性子唤了一声,没有听到回音就不由的慌乱,一下子弹坐起来,匆匆穿了鞋子下地,把院子里外的厢房和小厨房都寻了一遍。

没见到长平,再回想昨日廊下看雨时候两个人详谈甚欢的情形,雪雁突然就无措了起来。

一直都觉得长平在对待长安一事上那样的冷静太不寻常,她别是想不开去做什么傻事了吧?

雪雁越想越心慌,几乎是慌不择路的奔出去,跌跌撞撞的扑进明乐的屋子:“王妃,不——”

话音未落,却见屋子里本来正在说这话儿的明乐回头,身边——

赫然就站着一脸神色淡淡的长平。

雪雁跑的满头是汗,此时看着屋子里的两个女人,整个人都愣在那里,半天没反应过来。

明乐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大白天的这么冒冒失失的,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雪雁下意识的回,赶紧收摄心神平复了呼吸走进来,“昨日喝了点酒,起晚了,所以就跑的急了些。”

说话间,神色还是有些不自然,目光总是不自觉的往长平脸上飘去。

长平的面色平静,始终如一,上前扯了一下她的袖子,调侃道:“怎么也不换身衣服再过来,一身的酒气,可别熏着王妃肚子里的小主子。”

“哦!是我疏忽了。”雪雁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的袖子,尴尬的扯出一个笑容,“那王妃我先去换衣服。”

“嗯!”明乐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哪怕是见了长平之后雪雁也一直都心神不宁,恍惚着精神回去换了衣服,满脑子想的都还是长平的事情,一个没留神,鞋子都穿反了,好在是走了两步便觉得别扭,赶紧的就给换了。

雪雁回到主院的时候长平已经离开,她自己倒是为着方才冲撞明乐的事情颇有几分不自在,走上前去尴尬道:“王妃,方才是我一时失态——”

“一点小事,没什么。”明乐笑笑,对此却是不以为,只是望定了她道,“到底怎么回事?我看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没——没什么。”雪雁道,心里一直告诉自己是她多心想的多了,可是左右犹豫之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王妃,奴婢只是有些担心长平。”

明乐闻言,瞬间警觉起来,刚刚递到手边的杯子顿住,看向她道,“怎么了?可是——她和你说了什么了?”

昨日下午雪雁和长平饮酒的事情明乐是知道的,不过却没有深究,这会儿也不由的重视起来。

“那倒没有。”雪雁道,眉宇间始终带着几分烦乱之意,又再仔细的斟酌了一下用词才道:“就是这次长安的事,王妃难道不觉得长平的反应很反常吗?自从在事发当场哭的晕死过去之后,这几日长平是不是平静的有些过了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想多了。我总觉得她对这个状态很不好,总觉得后头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会不会——会不会——”

雪雁说着就先自顾的慌乱起来,猛地一把握住明乐的手,神色惶恐,“王妃,您说长平她会不会想不开?可别是要做什么傻事,奴婢觉得长安的事,她是不该就这么放下了的。”

明乐的神色一黯,唇角扬起的弧度就跟着带了几分苦涩。

雪雁所谓的所傻事,其实两人各自都是心里有数——

长平的性子坚韧,是决计不会为了这事儿去寻短见的,可她和长安的感情却是胜过一切。

如今长安没了,于她而言只怕就会成为存留在心一辈子的死结。

如果她哭了闹了也还都好,现在她这般平静之下,明乐其实很确定——

她的心里是另有计较。

她不会放任长安就这么白白殒命的,她不哭不闹就只能说明在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甚至于连报仇的具体法子只怕都已经初具雏形的计划好了,此时她按兵不动,只能说明她在隐忍,在继积蓄力量。

对于长平的想法,从那晚在灵堂见过她之后明乐的心里就已经有了思量,只是没有点破罢了。

“她怎么可能放下。”思及此处,明乐忍不住深深的叹了口气。

“王妃您是说——”雪雁闻言就越发的慌乱起来,几乎是语无伦次道,“这可怎么办?长平的性子倔,她要是定了心意的事,只怕是连您的劝告都不会听了,她这是要做什么?”

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苏溪,但要追溯本源的话,此时长平心里真正记恨的人——

则应该是纪千赫。

如果不是为着寻找这个所谓的生身父亲,如果不是顾念着这一重血脉情谊,长安怎么可能会栽在纪浩腾那么个草包身上?

再换而言之,若果不是有纪千赫的纵容和庇护,纪浩腾又怎么敢这样肆无忌惮的杀人害命?

这所有的一切的一切,都是纪千赫造成的。

“你放心吧,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不会让她乱来的。”明乐道,就势拍了拍雪雁的手背聊做安慰。

“可是想要叫长平歇了这份心思怕也困难,眼下的这个处境,奴婢是真怕她会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来。”雪雁道,总归是掩不住心里的狂躁和不安。

“如果实在不行——”明乐思忖着开口,虽然她不想用这样的法子对长平,可是也不能看着她往死路上撞。

顿了一下,明乐便是定了心神,冷然道:“我让影二在盯着她了,回头实在不行的话就先用强制手段将她送回盛京去。”

为了不叫纪千赫去硬碰纪千赫这把尖刀,如是万不得已,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哪怕是叫长平心里遗憾或是将来怨怼她都好,总也不能看着她往死路上撞。

雪雁听了这话,心里的感觉也丝毫都不觉得轻松,只是深深的看了明乐一眼,眼神越发忧虑了起了。

外面的雨一直都在断断续续的下,上午的时候本来稍见着缓和了些,过午之后天色就又暗了下来。

这几日整个京城里头风平浪静,除了皇位一直悬而未决叫一众的老臣寝食难安之外,其它几个能影响全局的重量级人物全都缩在自家的府宅之内深居简出,摆出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姿态。

纪浩禹那里,每天都能收到朝中几位元老递送过来的拜帖,可是他一概不接,全都原封不动的打回。

而纪千赫那里,这些人只就试探性的问过一次之后就连帖子也不敢随便往那送的。

总之不管暗地里是如何的波涛暗涌,这京城之地表面看上去还是风平浪静,一片朗朗青天。

荣王府。

纪浩腾夜不归宿,头两天戚夫人也没太放在心上,只当他是如往常一般出去逍遥,不知道宿在哪里寻乐子去了。

这样一过三天,连他身边的随从小厮也不见回来一个报信或者支取银两的,戚夫人这才着了慌,隐隐觉得事情不对,赶紧让赵妈妈吩咐人出去打探消息,把人给找回来。

荣王府的人手不少,但若是真说到办事效率自是要差了很多。

几乎出动了所有人手,冒着大雨把整个京城翻了个遍,足足找了两天都毫无踪迹。

戚夫人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几乎是方寸大乱。

到了纪浩腾失踪第五日的傍晚她整个人也如坐针毡,片刻也不安宁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住的看着院子里等着赵嬷嬷的消息。

身边丫头写画有些看不过眼的软声劝道,“娘娘稍安勿躁还是坐下来喝口茶吧,世子爷吉人自有天相,许是出城游玩了也不一定,您还是不要过于担心了。”

戚夫人此时正在气头上,哪里还能分辨什么好话坏话,当即就是一个巴掌扫过去,怒骂道:“现在音讯全无的是我的儿子,你却在这里说风凉话?你这贱人,安的是什么心!”

写画本来的确就是好意相劝,见到戚夫人动怒,忙是匍匐在地,哭着告饶道,“奴婢不敢,奴婢——奴婢只是担心娘娘的身体会吃不消,真的没有轻视世子爷的意思,请侧妃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恕罪?”戚夫人冷笑,突然怒不可遏的冲着院子里大声嚷道,“来人,去账房提了何佟出来,给我乱棍打死了。”

写画闻言就是眼前一黑,险些晕死过去,扑过去抱住戚夫人的腿大声告饶,“娘娘饶命,是奴婢说错了话,娘娘要罚就罚奴婢吧,不要迁怒我弟弟,奴婢就童儿那一个亲人了,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戚夫人冷嗤一声,眼底神色一片冰凉狠厉,半分也不容情。

外面的婆子等了片刻,见她没有收回成命的打算就转身出前院传信。

“不——”写画吓得魂飞魄散,不管不过的瞥了戚夫人,直接扑入门外的雨幕中死死的拖住那婆子的腿不让走,凄声道,“别动我弟弟,求求你们了,别动我弟弟!”

戚夫人自己正在气头上,只想着拿人出气,这会儿见到写画竟敢公然顶撞她,一时半刻的也就顾不上旁人,走到大门口,面对外面滚在雨水里狼狈不堪的写画狠厉道,“既然你自己想死,那我今天就成全了你。来人,抬板子给,给我打!”

那婆子得令,冲院外喝了一声,立刻就又有四五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披着蓑衣快步走进来,提了板子,两个人将写画按在地上,两个人轮圆了板子往写画的身上招呼。

另一个丫头写意搬了凳子到廊下,服侍戚夫人坐下,又沏了热茶毕恭毕敬的送到她手上,有了写画的前车之鉴,写意却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言,只就眼观鼻鼻观心的垂首立在旁边,大气不敢喘,唯恐受到迁怒。

写画惨叫连连,被外面倾盆而下的雨声混淆,听在耳朵里,有种别样凄冷阴凉的感觉。

戚夫人听了这声音却是觉得畅快无比,端坐在廊下慢条斯理的饮着茶水。

她身边婆子都是些心狠手辣的悍妇,下手绝不容情,短短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写画的下半身就被打的血肉模糊,血水被雨水冲刷着流到院子里,整个院子里的积水都被染上了一层浅浅的殷红之色。

写意在哪怕是远远的看着也忍不住双腿打颤,不知不觉的脸色就白的不像样子。

这么一通板子下去,远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大丫头能受的住的,又挨了没几下那写画就是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彼时外面大雨滂沱,拿水泼也是不管用了。

行刑的婆子谄媚的上前复命:“娘娘,这丫头真是个不争气的,才打了三十四下,这就晕死过去了?您看——”

戚夫人正借着那惨叫告饶声在找平衡,此时写画没了动静,她心里的不安和燥意就又漫上来。

手下正在拢茶的动作一滞,戚夫人的脸上突然就再度阴云密布了起来,回头一把将手中半凉的茶水砸在了写意身上,道:“小贱人,眼见着你们这一个个的尾巴都要翘上天去了是吧?茶水冷了也不知道换,这是存心携带本宫的是不是?”

写意是被吓的失了神,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细节。

闻言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还不待告饶,戚夫人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又轻曼的笑了一声出来道,“把这个丫头也拖下去,继续打!”

写意是个不经吓的,直接就翻了白眼。

“没用的东西。”戚夫人啐了一口,对立在台阶下头的婆子使了个眼色。

那爬走回忆,立刻快走了两步上来用力的掐着写意的人中把人弄醒,然后又就着给了两巴掌。

写意被打的晕头转向,转瞬也被拖了出去。

“娘娘饶命,娘娘饶了我这一次吧,奴婢不敢了,再不敢了——”写意的声音尖锐凄厉,比写画要刺耳的多。

戚夫人听了这声音,似乎更加快意了一些,脸上阴冷的笑容就越发的深刻了些。

两个婆子按了写意在地上,刚要招呼动手,就听的院外仿若鬼嚎的一声更加惨烈的哭喊声。

众人不觉得止了动作齐齐扭头看去,却见赵嬷嬷冒着雨疯了一般大喊着扑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她的声音粗粝又拔尖儿,听的人心里都跟着发抖。

戚夫人猛地站了起来。

下一刻,赵妈妈已经脚下一绊,扑倒在了门前的台阶底下。

她摔的有些重,一下子竟然没能爬起来,干脆就直接铺在地上,仰头对着台阶上的戚夫人悲戚道:“娘娘不好了,世子爷——世子爷没了!”

戚夫人如遭雷击,闻言身子猛地一震,却是半天没反应过来。

过来了好一会儿,她才面色狰狞颤声指着倒在血水里的赵妈妈道,“你说什么?你给本宫再说一遍?你说谁没了?”

“世子爷没了!”找妈妈道,一边说着就一边已经开始嚎啕大哭,“世子爷被人给害了,挫骨扬灰,连尸骸都没留下。娘娘,世子爷没了,没了啊!”

赵妈妈哭的哀痛,所有人都被她这番话骇住。

戚夫人的脑子里惊雷阵阵而过,然后在听到“挫骨扬灰”四个字的时候就端的眼前一晕,直接倒栽葱的从那台阶上滚了下来。

“娘娘!”几个婆子惊慌失措的要去扶人。

戚夫人本来的确是急怒攻心晕死了过去,可是这么蓦的往雨水一摔,一则疼痛一则是被冷雨给冲的,落地人也醒了。

从上头栽下来,她脸上手上蹭破了皮的地方不少,更是摔得七荤八素,浑身散了架一样,可是此刻她却全顾不得这些,只就趴在地上一把抓住赵妈妈的手,指甲尖锐,直接将赵妈妈的手掐的血肉模糊。

“你说什么?赵妈妈你说什么?你说腾儿他——”戚夫人道,话到一半就开始牙齿打颤,神色恐慌的再也说不下去。

“娘娘!节哀!”赵妈妈悲恸的用力点点头。

戚夫人闻言,又是一怔。

几个婆子七手八脚的将她扶起来,她却是木偶一般坐在冷雨里头一动不动。

赵妈妈在旁边声声泣泪的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

诚如宋灏之前所料定的那样,依着荣王府的那些饭桶和人手,哪怕那件事他根本就没有刻意掩藏,这些人也难以轻易查到,背后又是有人刻意指引,这消息终是落入了赵妈妈的耳朵里。

“娘娘,这可怎么办啊?”赵妈妈说完,不等戚夫人反应,就先兀自捶着地面痛哭了起来。

纪浩腾是荣王府的世子,纪千赫百年之后,他就是这个王府延续下去的希望,也是戚夫人后半辈子的指望,至于他们这些做奴才的,那就更不用说了。

纪浩腾没了,与他们而言那就等同于是天都塌下来了一般。

戚夫人听着这话,眼泪制不住的往外滚,可是混合着铺天盖地落下来的雨水,却是分辨不清。

就在满院子的人哭的哀痛欲绝的时候,她却突然一把扔开赵妈妈的手,踉跄着起身朝院外奔去。

然则方才她从台阶上滚下来的时候摔的不轻,不过才迈出去一步就又扑倒在了被血水染红的水洼里。

“娘娘!”几个婆子仓皇扑过去扶她。

“滚开!”戚夫人面色狰狞的甩开几人的手,又爬起来往外奔去,一边大嚷着,“来人,给我把府里所有的侍卫都叫来!”

赵妈妈恍然明白了她的意图,大惊失措,连忙扑过去抱住她的腰将她拖了回来,道:“娘娘,不能,不能啊!那大邺的摄政王位高权重,又被视为上宾,您这样公然找上门去挑衅也得不了好处,是要吃亏的啊!”

“杀人偿命,他们杀了我的儿子,我要他们血债血偿!”戚夫人狂躁的大声道,面目狰狞,眼睛圆瞪,仿佛是要把满腔的怒火都从眼珠子里瞪出来一样。

“娘娘,您先冷静冷静,您这样真的行不通啊。这件事已经过去五天了,当时可是世子换了西城门的守卫,这么大的事,荆王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这分明就是有意纵容。如今城里又是荆王做主,就算您这占着理呢,找上门去,也保不准是要被他们串通一气来算计的。”赵妈妈道,生怕一个劝不住就叫戚夫人冲动行事,于是语速飞快,说着就是话锋一转,用力的握着她的手,道,“王妃,您与其是上门去和那些人说理,还不如去找王爷。世子爷可是王爷的独子,王爷知道了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只要有王爷出面,您还怕不能替世子讨回这个公道吗?”

戚夫人本来还在竭力挣脱她的手,闻言才略有几分冷静了下来,眼中光影灼灼,阴着嗓音道,“那还等什么?去备车,我要出城去见王爷!”

“快去备车。”赵妈妈不敢怠慢,连忙扯着嗓子吩咐下去。

几个婆子半拖半抱着戚夫人回房换了身丧服,然后重新整理了头发,发间饰物除去,只别了朵白色的绢花就听下头的人来报,说是马车准备好了。

戚夫人的一直任由着几人摆弄,一张脸上表情始终狰狞,带着强烈的恨意,闻言就是杀气腾腾的冲了出去。

马车颠簸在大雨当中,走的很快,车厢颠簸,若在以往戚夫人是可定要抱怨的,这一天她却是什么反应也没有,只剩下眼中熊熊火光闪烁,看的旁边的赵妈妈的都是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冷。

雨天泥泞,城外的路不好走,再加上纪千赫的别院不准外人随便进去,赵妈妈其实已经做好了在树林外头就被拦下来的准备,然则出乎意料,这一路走下来竟是出奇的顺利,并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

而她们所不知道的是自从得了纪千赫的吩咐,庄随远就已经传了命令下来,这几天如果是荣王府的马车过来一律放行,不必阻拦。

纪千赫的别院戚夫人还是第一次来,相较于纪浩腾的不知好歹,她却是要识时务的多,下了马车就直接在门口朝着大门的方向跪下。

赵妈妈去敲门,通禀了来意。

守门的丫头应了,重又关了门。

赵妈妈的心中便有些不悦——

戚夫人就算再怎么不得宠也是主子,更何况眼下还出了这样的大事,不请她们进去已经是过分,这丫头居然还叫她们吃了闭门羹。

不过这里头做主的是纪千赫,她就算是满腹牢骚也不敢发,回头见戚夫人跪在雨中,就去车上取了伞给她顶上,道:“娘娘可别是跟自己过不去,世子虽然是去了,您就更要保重身子。”

戚夫人却是没让,一把将她推开。

赵妈妈被推了个踉跄,刚要再劝的时候身后的庄园大门就又再吱的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

戚夫人的眼睛一亮,连忙抬头看去,眼泪盈了满眶才要嚎哭,却见着里头竟是庄随远带了两个侍卫出来。

在戚夫人的概念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纪千赫怎么都要亲自露面的,乍一见庄随远出来,虽然诧异,可还是满怀希望的撤了脖子往他身后去寻。

只可惜扯断了脖子也未曾见到她期待之中的那个身影。

“王爷呢,我要见王爷!”戚夫人的心里漫上浓浓的失望情绪,冷着脸看向庄随远,声音里也不觉得带了几分戾气。

“王爷染病,正在休养,不见任何人,夫人还是请回吧。”庄随远道,见她一身素蒿却是问也不问缘由。

戚夫人一愣,旁边的赵妈妈却是忍无可忍的大声道,“庄先生,你虽然是王爷的左膀右臂,可今天这事儿只怕您还做不得主,侧妃娘娘要见王爷自然有她的道理,您还是禀告了王爷知道此事,相信王爷会见我们娘娘的。”

“什么也比不得王爷的身体重要,王爷是不会见你的,你们回吧!”庄随远却是只当没听到她的话,只是语气冷硬的对戚夫人道,言罢转身就要转身回去。

赵妈妈的眼睛瞪得老大,一下子就失声嚷了出来,“世子被人给害了,侧妃娘娘来求王爷做主,你这个狗奴才,你简直胆大包天,竟然敢拦着?这样天大的事,是你能担待的起吗?你就不怕王爷知道了,废了你!”

若在以往,她是万也不敢在庄随远的面前大呼小的,这一次是看准了时机,事出有诱因。

不曾想话音未落,庄随远是没将她怎样,可她眼前照样是人影一晃就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被摔出去老远的落在泥水坑里。

“哎哟!”赵妈妈惨呼一声,一口血水吐出来,半边脸颊里头的后槽牙都尽数被拍落了下来,疼的她就直想要在泥水里打滚。

“庄随远,你放肆!”戚夫人勃然大怒,立刻就爬了起来,满脸愤怒,指尖颤抖的指着庄随远,道:“别以为王爷肯用你你就有多大的脸面,庄随远,我看你现在是越发的不知好歹了,你马上放我进去见王爷,此时兹事体大,本王要亲自向王爷禀明,耽误下来,本宫怕你吃罪不起!”

纪浩腾是荣王府的世子,不管纪浩禹是谁的种,可在名义上纪浩腾都是他唯一的儿子,戚夫人是笃定了纪千赫不会放开此事不管,只觉得是庄随远奴大欺主,不给她通报。

庄随远止了步子,回头,看着戚夫人的神色之间满是嘲讽,字字清晰道,“如果夫人前来就是为了告知王爷这个消息,那么就的确是可以请回了。这个消息,王爷昨天就已经知道了,不劳你再亲自过来说一遍。”

戚夫人的面色一僵,整个血管里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用力一种一半惶恐一半又似是愤怒的眼神死死的盯着庄随远眼底的冷漠和冰凉。

“你说——王爷他早就知道了?”半晌,戚夫人开口,却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是啊,王爷早就知道了。”庄随远道,“所以夫人可以回去了!”

言罢就撇开了戚夫人不管,由侍卫给他撑着伞重新转身往里走。

戚夫人茫然的站在原地,直到他走出去好几步远的时候才如梦初醒,一个箭步扑过去就要抢着进门。

庄随远没动,只就一个眼波横过去,他身边跟着的两个侍卫就已经闪身上前。

戚夫人这一下子扑着的力道着实大,然则却也还是连门边都没能摸着就被人生生给拦了下来。

按理说男女有别,下头的人办事都会尽量避免和身份尊贵的女子有肢体碰触的,这一次这两个侍卫却是全不在乎。

戚夫人扑过去,直接就挂在了两人的手臂上。

“你——你——”戚夫人也没有想到他们真敢拦着自己,连忙后退一步,脸色涨红,气的直翻白眼,扭头冲着庄随远立在那里的背影骂道,“你这狗奴才,本宫是王爷的人,你竟敢叫他们近本宫的身,你——”

“你是谁的人,自己心里难道没数吗?”庄随远突然冷冷的笑了出来。

他手中撑着雨伞转身,目光幽冷又似乎是带着浓烈的肃杀之气,直视戚夫人的面孔。

虽然没说话,戚夫人还是猛地打了个寒战,下意识的又往后退了一步。

那边赵妈妈勉强爬起来,眼见着戚夫人被人羞辱,当即就气不过的冲了过来。

可是她刚吃了亏,也学乖了不少,并不敢再跟庄随远耍横,而是扶了戚夫人的一只手半缩在她身后道,“侧妃娘娘是来见王爷的,府里出了天大的事,你却这样推三阻四的不叫王爷知道,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庄随远冷嗤一声,从头到尾却是连话都不屑于和赵妈妈多说一句,只是目光锐利而幽冷的盯着戚夫人已然发青的面孔,道:“夫人,这些年庄某肯叫你一声夫人,这是看在王爷名声的份上给你的脸面,你若是识趣的话,就该明白适可而止。你死了儿子,自己回去要哭要闹的都随便,但是这里——”

庄随远说着一顿,然后下一刻紧跟着语气就又冷厉三分,带着说清道不明的讽刺意味道,“只要有我在,你就别想跨进去一步,你现在站在这里,我都觉得是脏了王爷的地方。”

说着就意有所指的看了眼戚夫人的脚下。

戚夫人也觉得自己似乎是魔障了,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一激,竟然下意识就又往后退了两步。

赵妈妈听了这话,顿时就是怒火中烧,再也忍不住的上前一步道:“什么脏了地方?侧妃娘娘是什么身份?你敢放肆?辱骂主子,你到底有几个胆子?”

庄随远不语,却是他旁边侍卫已经一个眼波横过去。

赵妈妈一见那满是杀意的眼神,顿时就觉得腮边又疼得厉害,忙不迭又往后退去。

庄随远冷嗤一声,就又要进门。

有些话他不说,这和戚夫人没有半分关系,只是不想让纪千赫丢了颜面罢了。

戚夫人被他那几句话震住,心里转的飞快,惊惧不已的同时更是有些难以相信。

这会儿见着庄随远又要进去,终究还是心里的怒气太重,拼着运气再次追上去,就要往门里闯:“你们都闪开,本宫要见王爷!”

庄随远这回可没同她客气,直接一把拽着她的手臂将她甩出去,丢在外面泥泞的水洼里。

戚夫人呛了一口污水,整张脸都变得铁青一边,怒然扭头看向庄随远,“你——”

“我说了,我原是顾全着王爷的颜面还想再放你一把,既然你不识抬举,那咱们索性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把所有的话都挑明了说清楚好了。”庄随远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目光之中说是憎恨与杀意交替的表情都不为过,说话间唇角突然扬起一抹诡异的冷笑道:“二十四年前,你那位姓董的表哥是怎么死的?”

戚夫人闻言大震,恍若见鬼一般,嘴唇抖了几抖,若不是身上摔的疼痛难当,几人忍不住下一刻就要落荒而逃了。

“左司巫医那里说是有一种毒蜘蛛,在交配之余雌蛛会吞了雄蛛果腹,说是因为肚子饿了没奈何,戚宝珠你又是为了什么?杀人灭口吗?”既然话题已经挑开了,庄随远索性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你真以为一点迷药就能晕了王爷?还真把咱们王爷当成傻子不成?王爷碰没碰过你他自己怎会不知?你以为你来一出暗度陈仓再把人给杀了就能不显山不露水?王刀光剑影这么多年走过来的,若是这么容易就被你算计到,岂不是成了笑话了?”

赵妈妈本来还为着庄随远对戚夫人的态度而大为光火,此时听了这话,虽然为着纪千赫的面子庄随远这话说的还有几分隐晦,可她又不是傻子,自是听的明白。

张妈妈的面如人色,一下子就噤声——

这些事,她是真的不知道,只以为是那一次戚夫人对纪千赫的手段得力,这才顺利怀上了孩子。

哪怕后来纪千赫恼了她,不再踏入王府半步,到底是有了孩子傍身,所以戚夫人这些年来嚣张跋扈也是有资本的。

赵妈妈是怎么也想不到,戚夫人这母子两个借势纪千赫作威作福这么多年,竟然里头还埋着这一出。

如果说来的话,纪浩腾根本不是荣王府的世子,这母子两个是活够了吗?竟然敢往堂堂荣王的头上戴绿帽子,更别提事后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这个女人,是疯魔了还是痴傻了?竟然会做出这样不要命的事。

被庄随远掀了老底,戚夫人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虽然她也知道自己此时应当说两句来替自己证明清白,可是纪千赫和庄随远的脾气她都清楚——

若不是已经证据确凿,这话庄随远是不会说的。

毕竟这与纪千赫而言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诚然,她不知道的是,纪千赫对于她这样无关紧要的人物,她做了什么对他而言都全无半点的影响。

庄随远看着戚夫人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却也无半分怜悯之意,仍是冷嘲热讽的继续道,“这些年王爷不屑于管束你们,是已经给了你们最大的容忍,给你儿子世子的头衔,让你享受荣华富贵,若是你自己识趣,也不至于会有今天这样的事情。把那个野种教导成那样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本来就是自寻死路,现在他死了,完全是自作自受与人无尤。如果你就是要追究责任,那倒不如回去寻一条白绫把自己吊死了了事,如果不是你给他引了那么一条路,他也不会不分轻重的闯祸,要怪就怪你自己好了。”

对于荣王府的富贵和爵位,纪千赫从来就没看在眼里。

当时发生了那件事,他也懒得计较,府里有一个性格阴狠跋扈的戚夫人,也刚好可以给他挡开皇帝和那些意图巴结他的朝臣们送上门的美色诱饵,省的他去一一推拒。

横竖两个人一直都井水不犯河水,由着那双母子折腾就是了。

他向来都不为无关之人浪费精力。

而戚夫人在听了这番话之后心里已经抖成一片——

庄随远说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儿子?怎么会是她?她只是因为有纪千赫庇佑,她和她的儿子不需要惧怕任何人,给任何人避让,以为一旦有事纪千赫一定会站出来保证他们母子平安的。

“当初你入王府,你因为王爷不知道,那一纸赐婚实则是你们戚家暗中做的手脚鼓动了先帝爷的吗?”庄随远道,若不是纪千赫不让他动作,早在当年他就会给这个女人一个生不如死的活法,“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王爷,也得亏是你们戚家人有这样的胆色,想必如今戚大人一家发配岭南之后的日子已经也过的万分舒坦了是吧?”

纪千赫没有平白被人算计的道理,之前戚家因为一起贪污舞弊案件落难的时候戚夫人苦苦的求过,只以为是纪千赫不愿意插手前朝的事情所以才放人不管,此时了悟——

这应当是纪千赫用以报复他们算计的手段了。

桩桩件件的往事翻出来,戚夫人终于不堪打击,蓦的吐了一口血晕死了过去。

庄随远甩门而去,赵妈妈再不敢生事,夹着尾巴叫人帮忙把戚夫人搬上车回了王府。

戚夫人一觉睡的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听着窗外的雨声未停,而夜色已深。

“赵妈妈——”她开口唤了一声,艰难的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却是赫然发现斜对面的椅子上正坐着个面目模糊的人影。

“醒了?”听闻这边的动静,有阴冷而幽暗的女声字黑暗中升腾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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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我得不到,你们想都不可以!

戚夫人淋雨又受了刺激,整个脑子里浑浑噩噩的,这一觉醒来神智还有些恍惚。

骤然听了这个声音,她的第一感觉就是太不真实,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是使劲的瞪大眼又看了两眼才赫然警觉——

那个影像是真的。

可是什么人,能在这个时间以这样一种有恃无恐的姿态出现在她的屋子里。

“你——”戚夫人撑着身子半坐起来,只觉得浑身酸痛,像是被上百道扯着碾过了一样,每一处筋骨都从内痛到外,难受的让她想要尖叫。

“这才几日的功夫,怎么侧妃娘娘就不认得我了?”那人也不动,只是安然坐在那张椅子上。

这声音极为陌生,阴冷又暗沉,只听在耳朵里就极不舒服。

屋子里没有点灯,只能听声音分辨出那是一个女人。

戚夫人正在恍惚的时候,外面恰是一道雷电闪过。

彼时那女人已经除了披风上的帽子,借着窗外一闪而过的亮光戚夫人终于看清了那张那意料之外的女人脸孔。

“怎么是你?”戚夫人骇然惊呼,眼睛一下子就瞪的老大,然后紧跟着下一刻却是声音瑟瑟一抖,颤声道,“你——你——”

“我什么?”那人浅笑,拍了拍身上黑色的斗篷起身,道,“你慌什么?我不过就是找你来说几句话,还能吃了你不成?”

戚夫人的眉头皱的死紧,目光却是滴溜溜的抓着,不住往大门口的方向瞟。

那人看了便是笑了一声,道:“怎么?很奇怪我怎么终进来的?”

戚夫人的心事被料中,声音里的一丝惧意就越发的控制不住,手里抓着被子,满眼防备的看着她。

那人却是再次将她的心事看的通透,语气缓慢道,“放心吧,你身边的人都是靠得住是,只不过么,我想要进来,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你到底想做什么?”戚夫人忍不住怒声道,“荆王已经颁了指令下来,到处在搜寻你的踪迹,你倒是胆子够大,这个时候还敢堂而皇之出现在我的府邸,你就不怕——”

“怕什么?怕你去跟他告密?”那人打断她的话,语气之中都是不甚在意的模样,“你荣王府和他之间是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危言耸听的来恐吓我?更何况你现在这个样子,有那份精力还不如多关系关心自己来的好。”

戚夫人的脸色变了变,不由拔高了音调道,“你什么意思?”

“傍晚那会儿在温泉别院外头的那场好戏你我可是从头看到尾了,只是不知道你们那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呢。”那人道,语气轻曼而闲散,语气之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看笑话的意思道,“却不知道戚夫人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居然在庄随远的面前就被整治的一无是处,毫无还手之力,方便和我说一说吗?”

纪千赫会对纪浩腾的死完全的无动于衷,这件事实在是超出了料想之外。

长平和长安的身世哪怕他会有所怀疑,要拿到确切的证据也需要时间,所以现在纪千赫冷眼旁观的举动就实在是太过反常了。

之前在温泉别院那里,为了怕人发现,她一直离的很远,不过虽然没听到庄随远和戚夫人之间具体的谈话内容,从当时的场面上来看——

绝对是戚夫人被庄随远拿住了不小的把柄,否则的话就算庄随远形势再有破例,依着戚夫人这般跋扈张狂的个性,也完没有忍了这口气的道理。

所以这会儿她是真的好奇。

戚夫人听了这话,就如是被人踩在了尾巴上,身体一下子坐的笔直,刚要说话,就听见外头匆忙的脚步声。

不消片刻就听得赵妈在外面拍着门板轻声道,“娘娘,您醒了吗?”

戚夫人冷笑着看了那人一眼,原以为有人来了那女人会甚为惶恐,至少也该是慌乱的,可是出乎意料,那女人竟又再度坦然的坐回椅子上,别说是慌乱,哪怕是避讳一点的心思都没有。

戚夫人的眉头不由皱的更紧,越发有些糊涂了。

而外面赵妈妈没得到回应,就又试着唤了两声道,“娘娘?娘娘您还睡着呢么?”

“什么事?”戚夫人沉着声音道,目光却是片刻不离的落在黑暗中那女人的身上死死的盯着。

“是——”张妈妈道,刚要说什么,却是听的远处又一个略显暗沉的女声传来,道,“我还要赶着回去给王爷复命,没空在这里和你们浪费时间,开门。”

这个声音——

戚夫人反应了一下,脑中才蓦地蹦出一个名字,是——

苏彤?

那个女人和庄随远一样,天天都是围着纪千赫转的,登上荣王府的大门,这还是头一次。

戚夫人的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浓厚的危机感,刚刚提了口气要说什么——

旁边在椅子上安然以坐的女人对于苏彤的出现却似乎比她更为警觉。

戚夫人眼见着她瞬间起身朝自己扑来,她心里一惊,才要尖叫出声却是被捂了嘴,一枚圆润的药丸入口,她捂了喉咙想要咳出来,可是前后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是身子虚软完全的失了力气,身子歪了一下,好在是靠在旁边的床柱上才没有完全倒下去。

苏彤和荣王府里的这些人可不会客气,当时说是让赵妈妈先行过来通禀已经是给足了雷侧妃的脸面,这会儿雷侧妃还要托大迟迟不肯露面?

哪怕赵妈妈等人顾及她身体抱恙——

于苏彤而言,她的想法则是和庄随远如出一辙——

才不在乎这个女人的死活。

甚至于——

还是死了干净。

“开门,我把该说的话说了即刻就走,不会耽误你们养病休息。”苏彤道,说话间已经越过赵妈妈,一脚踹开了房门。

同时身后的天空中又是一道亮色的闪电劈开云雾,将屋子里华贵却又死气沉沉的摆设尽显眼中。

“苏姑姑,我们娘娘病着呢,吹不得风。”赵妈妈焦急道。

“娘娘,您看这——”赵妈妈抬头看向坐在床榻上的雷侧妃。

雷侧妃是急的想要尖叫,可是这个时候才骇然发现那一颗药丸入腹,她竟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雷侧妃的性子赵妈妈是知道的,见她不语还只当她是默许了苏彤此等行径,就没再多言,这就快走到旁边把房门两侧的宫灯点燃。

苏彤对这荣王府里的一切都厌恶至深,并且得了庄随远的影响,一直都不待见戚夫人,直接就站在门口没往里走,一挥手道,“带进来。”

话音未落,院子外头就有两个披着蓑衣的侍卫提着一个浑身软塌塌的女子快步走了进来,进门也是二话不说直接将人给仍在了地上。

那女子披头散发,浑身的衣物湿透,紧贴在身上,身段儿竟是出奇的妖娆,天生的人间尤物。

此时她是有意识的,可却是手脚虚软动也不动的趴在地上。

借着外面惊起的闪电,雷侧妃一见她那张苍白的脸,若不是她自己被人下了药动弹不得,这会儿只怕就先要吓的从床上跌下来。

而旁边的赵妈妈则是惊呼一声,连着后退数步,直撞到了身后的门框上,颤声道:“如——如姬?你——这——这——”

她惶恐的猛地抬头去看床上坐着的戚夫人,可戚夫人自身难保,更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也同样是吓得面无人色。

然后便听苏彤冷着声音道,“想来是王爷太过仁慈,这些年对你也过于纵容了,往王爷的身边安插眼线?戚氏,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如姬是她花费了大精力找来的,两年前借着太子纪浩桀送给纪千赫的一批美人儿送去了庄子上,当时是算准了依着如姬的样貌一定会被纪千赫留下,最后果不其然如姬真就顺利的留在了别院里。并且她也找人提前调教过这如姬的处事,如姬也是个聪明的,一直兢兢业业的做事,低调做人,两年时间就被提拔了外院的副管事。

戚夫人曾经一度都为着自己安插下来的这个暗桩洋洋得意,她一直以为如姬隐藏的极好,却是不想这就被苏彤揪着给送上门来了。

戚夫人心中叫苦不迭,虽然心急如焚却是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赵妈妈却是急了,忙是陪了个笑脸道,“苏姑姑,这事儿您是不是误会了,这如姬——”

“别把你那些糊弄人的把戏拿到我的面前来。”苏彤未等她说完已经目光冷厉的瞪过去一眼,然后看向戚夫人道,“上一回你用了她去别院打探穆兰琪的消息,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是吗?我留她到今天,原是想要看看你到底会有多大的胆量,不过时至今日,也没这个必要了。这个人,我代王爷做主,送还给你了。她的手筋脚筋是我挑断的,想要在我们我王爷的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我的做法就是让她以后再没有手脚可动。看在你们也是主仆一场的情分上,相信侧妃娘娘会好好关照她保证她一生衣食无忧的。”

要紧纪千赫庄子的人,苏彤都会逐一过问去探查底细,只就戚夫人的那点伎俩,自是当即就被她给查了个底掉。苏彤之所以容了如姬,原就是想等着戚夫人利用她出手做些什么,然后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趁机拉下戚夫人来了。

诚然这虽然是她和庄随远两人自作主张商定出来的结果——

纪千赫是不屑于和这个女人浪费心思,可苏彤却是和庄随远一样的咽不下这口气,能早一日解决了这戚夫人都好。

只可惜戚夫人是安排了人进去,但是一直没能做成什么大事。

如今纪千赫已经是彻底不想再和这个所有纠葛下去,那么如姬这个人,就自然是要打发出来的。

如姬受了重创,已然奄奄一息,却是不敢求情,只就认命的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苏彤自顾说了一通话,自始至终都没有得到戚夫人的一句回应。

若不是见她脸色惨白,面露恐惧,苏彤倒是当真要以为她是对此事安之若素了。

戚夫人不吭声,苏彤也没兴致和她耗下去,把人扔下,一挥手就带着侍卫转身离开。

戚夫人呆坐在床榻上,眼神慌乱的四处乱飘。

苏彤一直到转身走了出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闪过一丝微妙的感觉——

似乎——是有点不对劲的。

走到院子里她又下意识的止了步子回头。

隔着一重雨幕,屋子里戚夫人还是保持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姿势神色慌乱的坐着。

细看之下却又觉不出什么来。

“苏姑姑,怎么了?”一个是侍卫不明所以,凑上前来问道。

“哦!没什么!”苏彤回过神来,突然沉吟了一声道,“我只是——”

只是方才转很从屋子里出来的那个瞬间她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而至于这感觉到底是来自于戚夫人的反应还是那间屋子——

却又似乎是无迹可寻。

又往那屋子里看了一眼,也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苏彤暗笑了一声自己现在是不是草木皆兵了,然后便是飞快的收摄心神,带着侍卫离开。

苏彤一走,这边赵妈妈就浑身瘫软的坐在地上抹泪,“娘娘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啊?”

前情旧账一起翻了这么多出来,纪千赫不动则已,一旦翻脸,戚夫人这边就再没有任何的余地了。

何况现在——

纪浩腾也死了。

赵妈妈是觉得大厦将倾,心里蓦的就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危机感。

戚夫人的心里又何尝不知——

她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都到了头儿了,以后别说什么荣耀尊崇,就是性命都堪忧了。

赵妈妈兀自哭的伤心欲绝,就听得戚夫人愣着嗓音喝道:“哭什么?还不把这没用的贱人挪出去!”

这声音阴冷而透着杀意,赵妈妈心中一凛,哭声就是戛然而止。

她从来没有听过戚夫人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话,却是吓坏了,赶紧招呼了两个人进来把如姬给扶了出去。

“娘娘——”赵妈妈站在门口,还想问着戚夫人拿主意。

“滚!”戚夫人处却是不等她开口就已经丢出来冷硬狠辣的一个字来。

赵妈妈心里又是一抖,再不敢多言,赶紧带了门出去。

床上戚夫人眼中恐惧的神色愈演愈烈,这来着两道声音飘出来,她都有一种利刃划过头皮,警醒的叫她仿佛要发疯了一般的感觉。

几乎是用了所有的力气,她想要留住赵妈妈,可是任凭怎么努力,整个人却还像是一只没骨头的虾子一样,别说是动作,喉咙里连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大门重新合上,门口的两盏宫灯发出明灭不定的微弱光线。

待到院外的脚步声远处,躲在大床后面的女人才脚下无声的款步走了出来。

其实方才苏彤的感觉完全都是对的,这个屋子里头的确是有古怪,不过也是不凑巧,彼时外面正在下雨,再加上苏彤本身对戚夫人的厌恶情绪叫她根本不屑于去深入的了解这个女人的一言一行,这样一来反而留了漏洞出来。

那女人走出来,看着戚夫人惶恐的神色,唇角牵起,说是一个笑容,可是脸上表情却是十分不自然,何况那一点笑容也未达眼底,怎么看都叫人觉得诡异。

她弯身坐在了床沿上,手中滑出另一粒药丸掰开戚夫人的嘴,将药丸塞进她的喉咙里强迫她咽下。

戚夫人已经吃了一次亏,这会儿自是想要挣扎,却奈何根本就连个反抗的动作也做不出来。

那女人却是不再说话,时间在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流逝。

戚夫人的身上冷汗直流,一直都把身上穿着的里衣给湿透了,就在她觉得自己的精神要被这样静谧又充满威胁的环境压迫到崩塌的时候,试着尖叫了一声发泄,竟是赫然发现已经能发声了,只是声音嘶哑低沉的厉害,十分难听。

难道方才这女人给自己吃的是解药?

戚夫人狐疑之余再有试了试,果然手脚都逐渐恢复了些力气,她的心里一松,终是满脸怒色的看向那女人道,“你三更半夜跑到这里来,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荣王府得他庇佑,一世荣光,现下眼见着大厦将倾,我突然就想来听听你这个所谓的荣王侧妃的临终遗言了。”那女人感慨着一声叹息。

她前面的话戚夫人只觉得莫名其妙,可是在听了“遗言”二字的时候突然就是浑身一抖。

那女人却没再看她,而是起身在这间偌大的屋子里慢慢的四下打量了起来,一边似是感喟至深的说道,“荣王府!荣王府呵!听起来荣光无限,可是你谋了一辈子,得来也不过就是这么个空壳罢了,他从来就没把你看在眼里,现在连相依为命的儿子都不得好死,如何啊侧妃娘娘,你坐在这荣王侧妃的位置上几十年的感觉到底是如何啊?”

她说着就兀自欢畅的笑了起来,回头看向床榻上坐着的面色铁青的戚夫人道,“现在后悔了吗?后悔自己不该来谋算那个男人,谋求这个位置了吗?”

戚夫人这一天之内连受打击,自己的心里本就千般思绪缠绕,郁结的厉害,深更半夜还要听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来挖苦打趣,顿时就是怒火中烧,嘶声道,“深更半夜你跑到这里鬼叫什么?你走是不走?你若不走,本宫这便叫人把你送去荆王府,交给纪浩禹。”

那女人听了这等威胁之言却是全完不为所动,只是眼底浮现的笑容瞬间散去,冷冷的盯着她。

那目光阴暗森凉,说是修罗鬼刹一般也不为过。

戚夫人还是头次被人用这样的目光盯着,忍不住就缩了缩身子。

那女人看了她一眼,突然毫无征兆的开口道,“知道你儿子是怎么死的吗?”

戚夫人原来的确是为着纪浩腾的死讯几乎崩溃,可是后面被她自己事情一冲击,那股子哀伤之意也就淡了不少,此时闻言又再勾起了她的伤心事,惹得心中不由一痛,咬牙切齿道,“我一定会杀了他们,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瞧着戚夫人脸上的狼狈和哀痛,却是讽刺的笑了,“就凭你?还是算了吧,你这种人作用,我可是从一开始就没估算在内,你也还是省省力气吧。”

戚夫人听了这话,就越发的糊涂。

那女人见她如此,也就不再掩藏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实话告诉你,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我的安排!”

“什么?”戚夫人仿佛听了笑话一样,目光一厉,出口的声音里却带了不可遏止的笑,“你说什么?”

“我说这一切原本就都是在我的计划之中呢。”那女人道,不避不让的看着她,“说起来你这女人也真是蠢的可以了,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品行,他有几斤几两重你都不知道,也难怪是叫他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摊上你这样的母亲,那个孽种死了也不冤枉了。如果不是我在后面操纵,你以为就凭那个草包,他能算计到易明乐身边的人?简直痴心妄想。”

戚夫人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脸上表情一变再变,最终也不知道当是作何反应。

从心理上讲她是不愿意相信这些话的,可是如果不是确有其事,这个女人又怎会到她的面前来刻意渲染这些?

戚夫人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似乎有些不够使,目光凌乱的四下里飘了半天也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落点,最后却积压在胸的所有情绪一起爆发,嘶声吼道,“胡说!这不可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你——”

她说着,就要扑下去撕打那女人。

却奈何身上的药力还未完全解除,一扑之下就直接摔在了地上,痛的又是一身冷汗。

“这个问题你倒是问的好!”那女人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神色之间竟然光彩四溢,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的得意,一字一顿,字字清晰道,“要怪就怪你当年的一念之差,非要攀上纪千赫去,嫁了她也没什么,你偏偏又不知死活的算计着要去替他生儿子。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吗?我告诉你,因为我要让纪千赫的儿子们互相残杀,我要他们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戚夫人被她这阴狠霸道的话震得头皮发麻,愕然长大了嘴巴看着眼前的女人却是半天没有吐出话来。

那女人也知道她绕不过这个弯子来,于是就蹲在她的面前直视她的面孔,继续说道:“是不是没人告诉你,那天晚上纪浩腾暗算杀掉的那个西域刀客也是纪千赫的儿子?那个女孩儿之前你在交泰殿的时候你也见过了的,真就没有多想?”

当时和宋灏夫妻结怨之后戚夫人也曾叫人查过她身边一些人的底细,长安和长平两人是兄妹关系她是知道的,只是任凭她想破了脑袋也不可能会平白无故的把两人和纪千赫联系到一起去。

此时闻言,戚夫人才是如遭雷击,不可思议的大声道,“你说什么?你是说——”

纪千赫早年去过西域的事情她是知道的,此时脑中灵光一闪,就脱口道:“难道是苏彤?”

话一出口她自己就又出口否认了这个猜测,“不,不是,不会是!”

如果纪千赫对苏彤真会有点不一样的心思,那么苏彤就不是现在这样的身份了。

戚夫人的脑子里转的飞快,可是二十多年前发生的旧事了,又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域,任凭她在这里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想出个结果来。

而最后一刻,她的脑子却是突然清醒,骤然抬头看向眼前的女人,质问道,“就算他们都是王爷的儿女,这又与你何干?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你——”

到了后面,她的声音就越发颤抖的厉害,突然就有些癫狂的笑了起来,厉声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你果然是有够愚蠢的,到了这会儿才想起来问我是谁了。”那女人拍了拍衣裙起身,走到旁边站定,只拿眼角的余光看了她一眼,反问道,“你说呢?”

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僵硬,看上去极不自然,但是那副眉眼却是戚夫人所熟知的。

戚夫人的心里砰砰乱跳,看了半天无果,后面突然就失了耐性,爬起来狠声道,“我不管你是谁,你说是你害了我的儿子就要偿命,来——”

话音未落,脖子上就是一紧,赫然是被那女人一把掐住了。

“在我面前,你还不知道夹着尾巴做人,简直就是找死。”那女人恨声道。

她手下的力气竟是大的出奇,戚夫人一口气没上来,险些背过气去,正在翻白眼的时候,那女人却又突然松手,扔麻袋一样将她丢在了地上。

戚夫人捂着脖子大声的咳嗽,咳的泪花四溅,满脸都涨的通红。

戚夫人抬头,与她四目相对。

心中迷雾重重,却是在那一瞬间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回忆起许多年前的一个画面。

那一日正是她作为新嫁娘入荣王府的日子,欢欢喜喜的穿了喜服去堂上拜别父母,跪地起身的瞬间目光不经意的从盖头底下扫了一眼旁边观礼的宾客群,也恰是那一瞥,叫她邂逅了这一辈子都难以或忘的一张脸。

那个人,是乔装之后的皇后苏氏!

当时她站在人群之后,就是用了今日这般怨毒而阴狠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她。

明明只是虚无缥缈的一眼注视,可是那一天那女人的目光却是如有实质,哪怕是隔着盖头也叫她觉得如芒在背,整个过程中都极不自在。

惯常她见到的皇后苏溪都是温婉娴静的,那一天那女人给人的感觉确实十分怪异,不过当时权贵圈子里关于纪千赫和苏溪的传言已经不少,那个时候她年轻气盛,倒是为了那女人嫉恨交加的眼神颇为得意了一阵子。

事隔二十几年,再次邂逅了这样的眸光。

戚夫人如遭雷击,血管里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一般,突然不可思议的尖锐的喊了出来:“你是苏氏!你是苏溪!”

她没有用问句,虽然也觉得这样的猜测荒唐,可是这一眼之间脚底的视线却是叫她笃定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判断。

是那个女人!是她!就是她!

如果是她的话,也就刚好可以解释了她为什么要算计纪千赫的儿女了。

可是这个女人不是和王爷情比金坚?她怎么会下的了这样的狠手,要将王爷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更何况,她不是死了吗?已经十多年了,这——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戚夫人的思绪烦乱,目光越发凌乱的四处飘荡,完全找不到落点。

苏溪没有否认她的指证,转身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戚夫人自己浑浑噩噩的愣了半晌,最后缓过神来才是忍不住道,“是你设计害死了腾儿?是你设计害死我的儿子!”

她扑过去,原是想要扯住苏溪的衣物和她厮打,却奈何那女人横过来的一眼太过狠辣,竟是叫戚夫人的动作冻结在了半空,再不敢靠近一步。

“我说过,怪就只怪你自己,平白无故的要往纪千赫的身上靠。”苏溪道,眉目之间一片冷厉,“是啊,是我设计叫你生的那个孽种去杀了那个叫做长安的西域刀客,然后再诱使易氏出手杀了那个孽种,这样一来,纪千赫就势必出手对付宋灏和那个小贱人了。可惜啊——”

她说着,就是无限惋惜的看了口气,然后再次垂眸看瘫坐在地上的戚夫人道,“你没用,你生的那个孽种也没有用,哪怕是死了,竟然也没能策动他替你们出头。”

后面她的声音突然就弱了下来,带了一种惘然若失的失落难道,“我原以为她只是对我无情,这样看来,他这分明就是冷血无情。”

不是针对她一个人,而是对所有人,除了——

苏溪喃喃低语,说着就是目色一厉,眼底迸射出凛冽的杀意来。

他不是无情,他对那个女人从来就不是这个样子的!她和这戚氏之所以会沦落至此,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戚夫人正在失魂落魄的时候,苏溪的后面一句话她是没听到的。

苏溪自己想到生平恨事,突然霍的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段白绫扔戚夫人脸上,道:“我今天不想动你,识趣的你就自己了断了吧!”

戚夫人被那花白的布料刺花了眼,烫了一样忙是往后退去,颤声道,“你做什么?”

“难道我的话说是还不够明白?”苏溪冷笑,说话间眉宇间就突然攀爬上些许顽虐的讽刺道,“我觉得相对而言,我对你已经够宽纵的了,还是——你觉得穆兰琪那小贱人的死法更痛快?你想要步她的后尘?”

穆兰琪的具体死因一直成谜,但是当时情状的惨烈戚夫人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闻言她就是浑身一抖,瑟瑟的艰难发声道:“你——是你——”

苏溪冷然的一勾唇角,算是默认。

戚夫人的额上冷汗滚滚而下,哪怕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此时也还是忍不住道,“就因为她对王爷存了不该有的心思,你——你——你当真就是这么的容不下人?”

这个女人简直就是疯了!

别说纪千赫和她根本就没有明面上的关系,就算她当初嫁的不是老皇帝,而真是做了荣王妃,依着纪千赫的身份,三妻四妾都少不了,这个女人竟然霸道狠辣到这个地步?当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苏溪冷冷的看着她,只就重复道,“难不成你还真想要我动手吗?”

戚夫人的面色惨白,已然失去了底气。

可是要她自裁?她也还是没有这份胆气和勇气的!

见她迟疑,苏溪终于是耐性耗尽,直接走过去将那白绫捡了,揪着戚夫人起身就往她脖子上绕去。

戚夫人惊慌失措,拼命的挣扎,竟然发现这苏溪的力道的确是大的出奇,竟是叫她丝毫也撼动不了。

“不——不要!”眼见着脖子被绕道颜色惨白的白绫里头,戚夫人已经方寸大乱。

苏溪拽了她就抬脚勾过旁边一把椅子。

“不要!”戚夫人尖声尖叫,缩着身子想要避开那椅子,这一刻终是什么也顾不得了,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涕泪横流的抱着那女人的腿道,“别杀我,我跟你说实话,我跟王爷没有关系。你不是奇怪王爷为什么不肯替腾儿出头讨公道的吗?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其实这些年王爷心里装着的就只有你,他从来就没碰过我,腾儿——腾儿也不是——”

这样的事情她肯于承认已经十分艰难,再要明着说出口,就更是难堪。

苏溪一愣,突然明了——

还是因着那个女人!纪千赫你果真是着了她的魔了。

戚夫人原以为说出实情就能从这个疯子手底下讨得一线生机,却不想火上浇油,愣是叫那女人又把心中怨气都转嫁到了她的身上。

“那你也得死,这个荣王侧妃的位置你占了这么久,也是时候付出代价了。”苏溪道,强行将她逼到了椅子上,甩手就把白绫挂到了梁上。

戚夫人求生无门,整张脸上已经被泪水花成一片,语无伦次的大声道,“你放过我吧——”

话音未落,脚下已经一个悬空。

她的未能出口的声音就尽数卡在了喉咙里。

突然窒息的感觉叫她心里一片慌乱,双手使劲扒着脖子上的白绫,脚下胡乱的蹬了一阵就再没了动静。

人前显贵半生的荣王侧妃,这一刻衣衫不整挂在梁上,犹且双目圆瞪心有不甘,可哪怕是再不甘,也还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她这一生飞扬跋扈的荣光。

苏溪一直站在下面仰头看着,眼底神色十分平静,仿佛看到的不过是一只蝼蚁的生死。

最后直到戚夫人彻底咽气之后她才是缓缓牵动唇角露出一个冷漠的笑容来,喃喃道:“既然我得不到,你们就连想都不可以!”

言罢这才缓缓的舒了口气,把屋子里碰乱的东西归位。

推门的时候,外面的雨势已经缓和了不少,夜里的风却有些微凉,她又回头看了眼身后房梁上荡着的女人,笑了笑——

纪千赫,这一切还没有完呢!

没想到纪浩腾不是你是儿子,倒是叫我白费事了,可是么——

那个叫长安的刀客死了,那么——

唇角扬起一丝诡异的笑容,她便是扶起披风上的帽子,依旧是遮了大半张脸,然后举步走进了雨幕当中。

苏彤带着侍卫回来别院,先去和庄随远通了气儿。

本来也就是走个过场的一个差事,就只粗略的谈了经过,最后苏彤随口提了一句她离开时候那种怪异的感觉。

庄随远闻言,却是心头猛地一紧,越过她就大步往外走,“遭了,可能要出事!”

苏彤快步跟上,两人策马疾行赶到荣王府,刚刚进了内院就听得里面赵妈妈惨烈的一声嚎哭:“娘娘!不好——不好了,娘娘悬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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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弑父杀亲?何必!

庄随远和苏彤互相对望一样,快步走了进去。

彼时那后院之中已经乱成一团,赵妈妈招呼了几个婆子帮忙把戚夫人放下来,也是乱了方寸,不知道该是如何处理。

院子里外的奴才们则是炸成一锅粥,主心骨没了,有人哀嚎有人乱窜,端的是半分规矩也没有。

庄随远的面色阴沉,一路走过去。

这府上的下人对他都惧怕的紧,连忙敛了声音,往旁边退开让路:“庄先生,苏姑姑!”

两人都是沉着脸没吭声。

赵妈妈正在六神无主的时候,看到苏彤去而复返代为意外,再见到冷面神一样的庄随远,就顿时连哭也不敢,跪着往旁边挪开。

横竖人也死了,庄随远也没忌讳这里是戚夫人的卧房,当即就跨进门去,

苏彤也跟过去,借着灯光,目光敏锐的将戚夫人全身上下扫视了一遍。

说戚夫人是自戕而亡,庄随远和苏彤想都没有想过,且不说这个女人有没有这份胆气,只就一个一辈子谋算着荣华富贵的女人,如今哪怕是不想活安了也该是把自己修饰妥当了再上路。

可是此刻的戚夫人,头发蓬乱衣衫不整,脸上妆容都花成一片。

哪个女人会这么惨兮兮的去悬梁?

不过这话庄随远和苏彤却是没提,苏彤的目光敏锐,最后落在戚夫人的颈边一顿就抬手把她的脑袋往旁边拨了一下,碎发拂去,赫然发现她下颚处贴近耳根出一道指甲划出来的血痕,还有一个女人手指掐出来的拇指印。

庄随远见了,脸色一下子就沉到了海底一般。

苏彤却是倒抽一口凉气,快步进了里间,快速将这屋子搜了一遍。

诚然,是全无所获。

苏彤冲着庄随远隐晦的摇了摇头,两人就又一声不吭的转身离开。

赵妈妈见状却是急了,也顾不上害怕,连忙追出去,拦着道:“庄先生,娘娘想不开,已经去了,您看这——”

庄随远的目光冰冷,横过去一眼,讽刺道:“那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想让王爷出面替她操办后事不成?”

别说现在戚夫人和纪千赫是这种关系,哪怕就是之前,赵妈妈也不敢打纪千赫的主意。

“不不不,奴婢不敢。”赵妈妈连连摆手,一脸的为难道,“可是眼下这府里也没个人主事——”

纪千赫虽然是弃了戚夫人,可没有正式休弃,这戚夫人就还算是荣王府的人。

横竖都已经是这么多年了,庄随远也不想在这时候再把事情抖开了,让人作为谈资。

可戚夫人的事他却是怎么都不会管的,只就冷冷道:“该怎么办你照规矩做就是了。”

言罢就一刻也不多留,和苏彤两个相继离开。

出了门,苏彤就神色凝重的看向庄随远道,“是她来过?”

“八成是了!”庄随远道,隐晦的吐出一口气,“这个女人怎么就这样的阴魂不散?这样四处生事也不是办法,偏生的王爷就是不上心。王爷不下命令,我也不好私自行事,可真要这样下去,指不定后头还要出什么事呢。”

“她这到底是想要做什么?”苏彤的眉头皱的死紧,对于纪千赫的事,她知道是不如庄随远详细,也不敢胡乱打听。

“不知道。”庄随远也是一筹莫展,“表面上看她像是因为嫉恨而杀了戚夫人和她生的那个野种,可是如果就只为着这个,她也没必要等到这么多年以后再动手了。但是十有八九,大邺的摄政王夫妇是会在她的黑名单上头的。至于其他的——”

庄随远说着就是兀自摇头,“我还得要再查查。”

这一次纪浩腾的事他总觉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简单,总觉得背后当是还有一条更加隐秘的线牵引着,可若是真要说起来,又完全无迹可寻。

不过戚夫人的事两人却是没给太多关注,只就就眼不见为净,回了别院。

事情庄随远还是对纪千赫提了一句,却也是如他事先预料到的一样,纪千赫只是听听就算了。

庄随远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不住试着开口道,“王爷,那苏氏——您是真的不打算过问了吗?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暗中下黑手,属下总觉得她的目的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简单,别是还在谋划着什么更加可怕的事情吧?”

纪千赫摩挲着手里棋子,半晌无语。

若在往常,庄随远既然看到了他的态度就会知难而退,可是这一次的事情却是太过特殊,犹豫了一下,庄随远还是再度开口,“王爷,您真就准备这样放任她吗?”

“你说——”纪千赫思忖着终是缓慢的开口,他的目光沉的很深,叫人完全看不透情绪,“她的下一个目标会是什么?”

之前挑拨的王爷和荆王互相残杀,这会儿又除了纪浩腾和戚夫人,那么接下来——

庄随远苦笑:“如果不是直接冲着王爷来,那么就当是冲着大邺的摄政王夫妇去的。”

那苏溪既然连戚夫人母子都不能容,更何况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那我们还急什么?”纪千赫莞尔,将手中摩挲了良久的棋子落下。

庄随远得了答复,却还是没动。

若说是以往他还有些拿不准纪千赫对宋灏二人的心思,可是经过这几次三番的事情下来,他心里已经有了定论。

纪千赫漫不经心的又落了几次子,果不其然后头就再次开口道,“叫人盯着那边,那个小子不会坐以待毙,如果不出本王所料的话,现在无论是他还是荆王府方面,那两个孩子想要迫她现身的念头都比本王来的强烈。既然他们有心,就叫他们去做好了,本王何必插手去讨这个没趣。”

纪浩禹对那女人有心结,宋灏则是死敌。虽然两个人都能沉得住气,但是无可否认,他们想要逼迫苏溪现身的意愿必当十分之强烈。

“是,属下会安排下去。”庄随远道,心里权衡再三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道,“王爷,荆王荣登大宝已经是大势所趋,这段时间他按兵不动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那个小子也是精明着呢,说是在等那女人给他一个交代再行动,只是他用以迷惑本王的幌子。他和之前的太子还有肃王都不同,他要得天下,就要尽数都在掌握。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只要是有本王在的一日,他就不会安心。”

纪浩禹学的是帝王心术,而且这一路走来多少艰辛不易,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他是万也不会再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有半分的迟疑和退让了。

纪千赫掌权,于他而言,就是一块当之无愧的绊脚石。

庄随远的心中一冷,也终究不过无奈的一声叹息,不过他在面上却没有叫自己的情绪外露,只对纪千赫道,“那王爷准备怎么应对?”

“不必管他,等着看他的动作就好,如果他真能有那么大的胃口吞下本王掌握在手的这块肥肉,那也是他的本事,算起来倒是大兴皇室的福气。”纪千赫淡淡说道。

对于纪浩禹是否与他成敌的事情他似乎也看的很淡,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心和算计而有半分的心痛或者沮丧。

但是无可否认,这些年间他对纪浩禹也算了大的心血栽培了。

看着他这般无所谓的模样,庄随远却是心中酸涩,突然就觉得眼眶发热。

何苦非要走到这一步?最近这段时间他才似乎开始有些明白了纪千赫的想——

既然不能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活,又迟早都要埋入黄土的话,又何妨给自己的儿子做一次垫脚石?

这些年他与纪浩禹的关系只维持在表面,实则并不亲厚也没有亲情可言,世人都是觉得他冷酷无情,哪怕之前庄随远也都这样以为,也是最近才慢慢看的通透——

当初他的阴沟翻船被苏溪算计到了,纪浩禹的存在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可是中间隔着这个女人,再想要他放下身段去对纪浩禹殷勤那是不可能的。更何况那女人也是算计的到位,竟然不惜用了假死的一招让纪浩禹和他势不两立。既然已经注定了这样敌对的立场,他对纪浩禹的无情与纪浩禹而言反而是件好事,最起码真要走到最后的一步短兵相接——

因为没有所谓的亲情而言,就算纪浩禹真的对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也不必因此而挣扎内疚。

所以真要说起来——

纪千赫对纪浩禹,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这个男人冷硬强势惯了,不屑于也不愿意去表达,而就是甘愿选择了这样一条孤家寡人的路,一个人,以一种普天之下唯我独尊的姿态,一直一直的走下去。

他这一路走来的荣光世人共见,他身上彪炳一世的赫赫战功也将永留史册成为不朽的传奇,可就是这一条看似光辉璀璨花团锦簇的人生大道,又有谁能看到他背影之处留下的凄凉。

这个男人,骄傲一生,哪怕只是人前显赫,他也不会叫任何人看到他身后的荒凉和无奈。

哪怕是庄随远觉得惋惜,可是他的决定从来就无人能够左右,也只能看着罢了。

叹一口,庄随远终是无话可说的走了出去。

当天戚夫人染病暴毙的消息就传了出来,同时夹带着的还有荣王世子的死讯,具体原因赵妈妈是不敢往外宣扬的,只说是世子意外坠马亡故,戚夫人悲痛欲绝也染病跟着去了。

因为事出突然,得了这个消息许多人都觉得不可置信。

不是说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吗?这两母子竟然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去了?可是在打听过后确定消息属实,荣王府正在紧罗密布的筹备葬礼的时候,显贵人家不提,只就城中大半数的百姓都是背地里欢天喜地——

荣王世子,总算是恶有恶报了。

而这一次荣王府的丧事也着实受了不小的周折,几次几乎办不下去。

以前所有人惧怕戚夫人,那也是看着纪千赫的面子,如今戚夫人大丧纪千赫连问一句都没有,那些奴才们见风使舵,哪里是赵妈妈能弹压的住的。

戚夫人的这一场后事办的十分不顺心,最后只是照着章程草草了事。

本来城中勋贵之家还都在观望,因为戚夫人跋扈,在贵妇人们中间的人缘本就不好,现在纪千赫不肯过问她的事,最后上门吊唁的都没几个人,算下来也是凄凉寒碜的很。

而在戚夫人的整个葬礼期间,荆王府和驿馆方面却是风平浪静,没有任何的动作,并且双方之间自从长安出事当日的会面之后,这段时间也再无往来。

“这场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十多天了,到底什么时候能停?”雪雁撑着伞从外面快步走进来,把怀里揣着的纸包打开,将糕点摆在碟子里给明乐送过去,“小厨房刚做的栗子糕,奴婢尝着味道不错,就给王妃带了几块过来。”

明乐笑了笑,拈起一块咬了一小口,然后便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阿灏呢?一直都在书房吗?怎么一上午也没见到人。”

“嗯,王爷一直在书房呢。”雪雁点头,主仆两人正说着话呢,抬头却见柳扬背着药箱快步从外面进来。

这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梁旭都一直是昏迷不醒。

明乐的心神一敛,连忙站起来,拧眉道,“怎么了?可是梁旭的状况不好?”

“不是,梁旭还是老样子在恢复。”柳扬道,神色之间却是一派凝重之色道,“王妃,方才属下去给梁旭换药出来的时候,长平去找我,要跟我拿一些药。”

“什么?”最近这段时间,听到长平的名字明乐也是异常紧张,“她找你拿什么药?”

“蒙汗药,说是最好给她一些强力的迷药。”柳扬道,“属下推脱说是没带在身上,晚些时候拿给她,不过看着她的面色不善,怕是——”

这些天长平一直按兵不动,这会儿怕是终于失去耐性了。

“这事儿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明乐心中略一思忖,就提了裙子往外走,“我过去看看她。”

“外面还下着雨,王妃当心!”雪雁连忙撑了伞跟上。

两个人行色匆匆去到长平住的院子的时候,果然就见长平正在整理包裹。

雪雁见状,立刻就慌乱了起来,一个箭步抢上前去,夺了她手里的东西道,“长平你这是要做什么?”

长平一愣,回头见到明乐从外面走出来,便是凄涩一笑,垂了眼睛没吭声。

雪雁心急如焚的看着她,长平的性子她很清楚,她越是不说话就越是说明她心里有事,而且还是不可能轻易化解的那一种。

“雪雁你先出去,我和长平单独说两句话。”明乐冷静说道,对雪雁使了个眼色。

雪雁还想再说什么,可是见长平这般模样终究也是无奈,只能一跺脚先行出门在外面的回廊上等着。

屋子里只就剩下主仆两个,明乐走过去,也不再避讳,只就握了长平的手直言不讳道,“你要去找他?”

长平紧抿着唇角没有马上抬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笑了笑道,“王妃是要劝我吗?”

“既然是你决定了要做的事,我当然知道,我要劝是无论如何也劝不住的。”明乐道,微微叹了口气。

长平听她这样一副似是妥协了的语气不禁讶然,猛地抬头朝她看去,却是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是如何开口。

犹豫再三才声音涩涩的开口道,“王妃我——”

“我就知道这件事你是不可能放下的,可是前几天你也一直都还稳得住的。而且你也明知道,王爷和他之间迟早会有一场殊死较量,这个时候,你又何必急着去做一件力所不及的事情?”明乐道,目光恳切的看着她,“长平,我不是觉得你要替长安手刃仇人的做法有错,可是那个人——”

明乐的话到一半却是欲言又止。

早在很久以前长平就没有存过认父的心思,更何况现在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只怕如今“父亲”二字才是真的已经被从她的意识里全然抹去了。

深吸一口气,明乐才又重新整肃了精神道,“即使你不承认,但终究你们之间也还是有着那样一重血脉的牵连在那里,来日他与王爷之间的交锋你不插手也就是了,真要你自己动手?就算你不在乎,也该想想长安,他这一生执着都在寻找守护的东西,他当是万也不想看到你去走这样的一条路的。”

弑父的罪名天理不容,不管是不是事出有因,都会被侍卫十恶不赦。

不是明乐有多仁慈,她只是不想让长平一个弱女子去背负这些。

长平听了长安的名字,眼泪终于忍不住的滚了出来。

她扬起脸,素来温和淡然的女子眼底竟然也有熊熊燃烧的怒火迸射而出。

“王妃,我不瞒你说,这样的话这些天里我也已经劝了我自己说了数次了,我告诉自己,哪怕我不在乎,也要为着大哥去隐忍一些,可是如今,我真的等不下去了,我是真的觉得我大哥的这一生太不值得。”长平道,泪眼婆娑用力握着明乐手,似乎是想要通过这一个动作把她自己心里所有的无助不安和愤怒统统传递给明乐知道,“我一直告诉自己,我大哥的死只是个意外,那是因为他并不知道我们兄妹的存在,所有才会无意识的纵容了这些。可是现在我才觉得他不是的,他本身就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我和我大哥我姑且还能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是他不知情,可是他对纪浩腾居然也是那般,死了都不闻不问。王妃,这样的一个人,我真的是为我大哥觉得不值,他为了这样一个人牵肠挂肚十几年,跋山涉水的找寻,结果呢?说是一路过来找死的也不为过。大哥他若是因为别的事情殒命,我也还都更容易接受一些,可是现在——每每想到大哥死去时候的凄凉和挣扎,我就好难受。王妃,曾经一度你也曾看着自己的至亲死在面前,那种感觉你懂的,我不能原谅他,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他的。虽然我相信等到时机成熟,您和王爷也一样能替我大哥报仇,可是我觉得这还不够,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亲自动手杀了他,只有这样才能替我大哥讨回公道。”

纪浩腾的身世,庄随远不会散出来,所以哪怕是明乐和宋灏也都没能得到这一重的信息。

此时明乐的心里也是五味陈杂,她也是不知道该是如今去平静纪千赫这个人。

眼见着自己的儿子一个一个在面前死去,他真的就可以那样的无动于衷吗?

长平伏在明乐的肩头,哭的几乎虚软。

明乐只能轻轻的拍着她的脊背安抚,但是话到嘴边,又着实觉得不知道该以怎样的立场去安慰,因为说到底,那也算是长平的家务事,真要计较起来,她是没有资格去劝阻长平的任何的一个决定的。

“长平!”斟酌半天,明乐才扳过长平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这件事,其实是苏皇后在背后算计做了手脚,荣王的处理方式虽是叫人心寒,可是真正将长安闭上绝路的人毕竟不是他。你冷静下来再忍一忍不好么?纪浩禹那里朝廷方便逼迫的紧,他很快就要按耐不住了,到时候就是绝佳的机会。”

在大兴这里,纪千赫又是那样的身份,她和宋灏想要凭借一己之力对付他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蓄势而发,等一个契机。

而纪浩禹,就是关键。

“我知道着整个事件都是被人暗中操控,可说到底还是和那人之间脱不开关系不是吗?”长平怒道,现在却是半分的劝诫也听不见去的。

哪怕背后作祟的人是苏溪,如果不是纪千赫这根导火索,那女人又怎么会顶上长安?

“长平!”明乐加重了语气又再唤了一遍她的名字,可长平却是不肯再多言,只就挡开她的手,抹了把眼泪道,“王妃你不用劝我了,我心意已决,今天的这一步我一定要走。我的心性你是知道的,就算你今天能拦得住我,来日方长我也一定会做。”

“我也知道多说无益。”明乐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长平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然后便要跪地请辞,“王妃——”

明乐却是没让,直接抬手将她拦了下来。

她看着长平的眼睛,默默的注视良久,那目光似乎是掺杂了千般情绪在里头,竟是看的长平一时茫然恍惚,完全摸不透她的心思。

“长平,我知道你的打算,的确,以你这副容貌,想要进纪千赫的别院甚至于要接近他都不是难事,可是——”明乐慢慢说道,说着就是神色凝重的默然摇头,“这是一条死路,我不会看着你一头栽进去的。”

长平皱眉,想要说什么,却是不等她开口,下一刻明乐的神色已经一凛,正色道,“就算你日后会怪我也好,既然劝不住你,你也就别怪我对你用强了。”

长平的心跳一滞,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便听得明乐冷声一喝道,“影二!”

话音未落,窗外一道迅捷的身影已经破窗而出,长平甚至还全都来不及反应就已经是眼前一晕落在了影二怀里。

回廊上焦急等待的雪雁听了动静忙是冲了进来,见到这样一副场景不免大惊失色,痴痴道:“王——王妃——”

明乐将她手里一直抓着的包袱拿过来,面无表情的放到长平怀疑,一边冷静的吩咐道:“雪雁你马上去准备行装,半个时辰只过来之后接长平。然后叫柳扬加派人手,回头让影二亲自护送长平回大邺。”

“这么急?现在还下着雨呢。”雪雁张了张嘴,再看一眼不省人事的长平,对于明乐此时雷厉风行的手段有些难以接受。

“叫你去你就去,哪来的那个多废话。”明乐冷声道,语气不容拒绝。

“是!”雪雁见她动了真格的,就再不敢多言,赶紧领命去了。

目送了雪雁离开,明乐就重新收回视线瞧了长平一眼,道:“路上好好照顾她!”

“是!”影二应了,便将长平打横抱起用防雨的披风裹了抱着来开。

明乐站在大门口,看着雨幕之中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良久才是苦涩的缓缓吐出一声叹息:“弑父杀亲?何必!”

言罢也不再迟疑,撑了伞快步离开。

明乐是唯恐长平醒来再生事端,当真是片刻也不担负,叫人准备了车马,然后吩咐柳扬调派了一队二十人身手绝佳的暗卫一路护送,由影二亲自带队护送长平离开。

明乐亲自到大门口相送,彼时长平还是昏迷不醒,被影二用披风裹的严严实实防止打到雨水送到了马车里。

目送了一队人马离开,明乐却是伫立在门廊之下久久未动。

宋灏从后面走上来,轻轻揽了她的肩头,道:“别担心,我都做了妥善安排,不会有事的。”

明乐抬头看向他,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担心会出事,只是——你真的确定用了长平左诱饵,那女人就一定会现身吗?”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纪浩腾和长安的死只是她计划里的第一步,否则的话以她的作为,她不可能单单只是动了长安而放过长平,所以长平在她的计划里应该还有着另外的作用。长安一死,长平心里的仇恨和愤怒就会被全数激发出来,这样一来今天的这个局面就在所难免。”宋灏看着外面纷纷而落的雨幕,语气平稳而缓慢的说道,“纪浩禹那里知道了真相,大概她是觉得不太好拿捏了,所以便把主意打到了长平这里。先是叫他目睹了儿子们自相残杀,然后再引诱他的子女将他手刃,那个女人的心机当真是有够阴狠的。既然她打了这样的主意,知道我们要送长平离开又如何会眼睁睁的看着?她是一定会出手阻拦的,我们等着就是。”

骨肉相残的痛处他曾切身领受,说实在的——

的确是熬过这天底下最严酷的刑罚。

现在纪千赫是还没有意识到长平和长安的身世,来日一旦确认,就算不疯癫也要抓狂。

“但愿这一次能顺利将她揪出来吧。”明乐道,倒不是不客观,只是这样的心思算计之下,她是无论如何也提不起精神的。

宋灏看见她的神色倦怠,就又将她往怀里拢了拢,道:“这里湿气重,我们进去等消息。”

“嗯!”明乐点头。

柳扬递了伞过来,两人先行回了院子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就为着阻碍长平回程的路,这一天的雨势滂沱,一直铺天盖地,将天地间连成一片,刚刚过午的天气就已经暗沉如同黄昏一般。

明乐和宋灏打发了下人,两人坐在榻上对弈。

明乐的精神不佳,甚至有点心不在焉,屡屡落子出错,三局下来,回回都被宋灏杀的片甲不留,最后她便是恼了,直接学了左司老头儿的样子往棋盘上一扑,棋子扫的到处都是,“不下了,不下了,总是输,你也不知道让着我点。”

宋灏是头次见她这般无赖样,一时有些反应不及,竟是愣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一局棋罢了,你这都跟谁学的,要赢直接与我说了就是,闹腾什么。”

明乐就势绕过桌子爬到他怀来窝着,仰着头去看他的脸,神色之间还是有些闷闷的道,“阿灏,左司老头儿曾经与我说过,当年的苏皇后真的是个十分纯真美好的女子,不过一场错爱罢了,怎么会让一个人蜕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冷血无情不择手段也还罢了,就算她要报复纪千赫的不爱也无可厚非,可是她怎么能下的去那样的狠手,连自己的儿子都一并谋算在内?如果人心真的可以抹黑到这种程度,这——是不是太可怕了?”

和纪千赫甚至于苏溪交手对决她都不怕,只是想着那个女人这般阴暗的心思,却总觉得刺骨冰凉。

这样想着,就不觉会想到纪浩禹。

她都犹且会如此觉得,只怕如今最难受的还当是属于纪浩禹了,被自己的亲生母亲那般的算计利用,哪怕到了如今这般地步,还都连一句解释也得不到。

那个总是笑容妖孽将一切都掩藏在这张面具背后的男子,是否也能练就他母亲那般冷硬的心肠来挨过这一场劫难?

外面雨声渐大,明乐便闭眼使劲缩在宋灏的怀里,闭上眼,却因为揣着心事无法安然睡去。

宋灏帮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任由她靠着,揽着她轻轻的说话。

时间就这样也过的飞快,两个时辰过后,天色已经开始擦黑。

“时候不早了,先起身用了饭,睡会儿吧。”宋灏将明乐拉起来,皱眉看了眼外面滂沱而下的雨幕,道,“她要动手,应该也会等到晚上吧!”

然则话音未落,院外就是一道披着蓑衣的身影快步奔了进来。

“见过王爷,王妃!”赫然,却是影二回来了。

明乐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看着他未及包扎的手臂上和着雨水滚落下来的血水一时有些心惊。

宋灏已经整了袍子起身道,“如何?她现身了?”

“是!”影二道,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却是面有愧色。

一瞧他这个模样,两人心里就是咯噔一下,知道事情铁定是出了岔子。

“失手了?”宋灏道,语气虽冷,却没有多少责难的意思在里头。

“属下失职。”影二道,把头吹得很低,“不出王爷所料,我们才过了城外十里坡的小树林,对面就被一队进城送货的客商队伍给阻了,动起手来,我们的准备充足,本来也可以确保万无一失,可是对方的迷药也确实厉害,我们——”

影二说着,就面有苦涩的摇头,“也好在是王妃布置周到,让雪雁扮成长平伺机而动,雪雁的暗器伤了那个闯入马车的人,不过也着了道儿。”

“本王还是嘀咕了她了。”宋灏的面色沉郁,微不可察的一声叹息。

“左司老头儿说过,雨天的话那些药蛊的效力会大打折扣,没想到还是没能奈何的了她。”明乐失望的叹了一口气,走过去亲手搀扶了影二起身,“你的伤没妨碍吧?其他人呢?可有损伤?”

“有几个挂了彩的,我们人多势众倒是没吃大亏,再者对望的原意就是掳人,后来不成事也就急着撤了。”影二道。

宋灏的目光落在门外,静默的思忖了好一会儿才重又收回视线落在影二脸上道,“能够确定出手的就是她本人吗?”

“不知道。”影二摇头,“那人掩了面纱,没能看清样貌,属下唯一能够确认的就是那一定是个女人无疑。”

苏皇后是一个隐在幕后的“死人”,为了掩藏行踪,依照着她那般阴暗的性子,应该是不可能有大批的手下心腹供她驱策的,而这一次她要算计长平的事也不算小,估计八成是要亲自出手的。

“她伤的重吗?”宋灏问道。

“雪雁的暗器一共发了四拨,打中她的应该不过两枚,虽然暗器上啐了毒,但既然她是行家的话,也未必就能奈何的了她。”影二道。

“吩咐下去,马上安排人手在各家大的药方附近设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要解毒或许得需要就近寻药。如果我们的人手不够,就去找纪浩禹借。”心里略一权衡,宋灏马上吩咐。

“是,属下这就安排下去。”影二应道,转身再度消失在雨幕里。

“居然这都奈何不了她?”明乐侧目看了宋灏一眼,只能苦笑出声。

“蛊毒这东西我们奈何不得是料想当中的事,那左司老头儿不也是提前告诫过你,不要抱着太大的指望吗?”宋灏道,相较于明乐的失落情绪,他倒是要泰然很多。

苏皇后是个用蛊高手,用左司老头儿的话来说,要制住她,哪怕是千军万马都未必管用,最得力莫过于是找一个比她更精此道的人。

左司老头儿自己是当仁不让的人选,可惜么——

不知是明乐和宋灏没这么大的面子,主要是依着他和苏皇后旧时的交情他也不会这么做。

“算了,这也是在意料之中,但是既然能伤了她了,也是件好事,如果能借此逼的她恼羞成怒再现身也是件好事。”甩甩头把那些不该有的情绪抛开,明乐这话与其说是安慰宋灏倒不如说是安慰她自己。

宋灏莞尔,抬手摸了摸她脑后发丝,刚要牵了她的手回房,外面却见一个女暗卫急匆匆的快走进来,沉着脸道,“王爷王妃,长平不见了!”

明乐一惊,脚下就是一个踉跄,好在是宋灏在身边赶紧扶了她一把。

“怎么回事?”宋灏冷着脸道。

“奴婢也不知道,本来她人是在屋子里睡着的,奴婢只是去了一趟厨房,回去的时候她就不见了踪影。”那女暗卫道。

宋灏皱眉,立刻吩咐道,“马上叫人去荣王的别院门口拦截,见到她务必将她带回来。”

“不用,还是我亲自去吧,你们叫不回她的。”明乐想了一下,就举步往外走。

彼时外面的雨势又有加大的趋势,天地连成一片,三步之内都看不到一个人影。

红玉撑着伞和纪浩禹从荆王府里出来。

纪浩禹看着外面雨幕当中脊背笔直跪着的单薄女子,眼底闪过一抹莫名的神色,然后举步走了过去。

那女子一身湿透,头发粘在脸上无限狼狈,突然看到飘飞入视线的一角红艳的衣袍,她仰头看了一眼,然后便是一声不吭重重的一个响头磕在门前滚滚而过的雨水里。

纪浩禹一声叹息,却是什么也没说,就又径自转身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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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荣王义女,荆王正妃

温泉别院。

一场大病好了之后,纪千赫似乎更加迷恋棋艺,一天绝大数的时间都在对着一副棋盘钻研。

这日外面的暴雨下的前所未有的猛烈,他却浑然未觉,只就一心一意用左右手和自己对弈。

庄随远冒雨快步走进来,这里和大门口隔了整个花园,算是很远的一段路,他虽是撑了伞,可是这一路走来,进门的时候身上衣物也还是湿了大半。

听闻他的脚步声,纪千赫就侧目看过去一眼,随后就又收回目光,继续在棋盘上落子,道:“什么事?怎么走的这样匆忙?”

“大邺摄政王妃身边叫做长平的那个婢女跪在庄子门口,已经有一会儿的功夫了。”庄随远道,言简意赅。

长安为纪浩腾所杀,长平找上门来的原因不言而喻。

庄随远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此时特意进来禀报,肯定是还有别的事。

纪千赫的唇角勾了一下,不甚在意道,“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什么时候你与本王说话也开始这样吞吞吐吐的了?”

“这个长平和前几天被杀的刀客长安——”庄随远道,犹豫了一下又补充,“是锦娘的一双儿女。”

纪千赫正要往棋盘上落子的动作一滞。

庄随远面有愧色,单膝跪了下去道,“属下也是因为世子会突然瞄上那个刀客,觉得奇怪才去查的,刚刚才确认的消息。那女人大概以为世子和那长安是骨肉兄弟,所以才设计了之前的事情,想要见他们自相残杀的。”

纪千赫手里摩挲着着那枚棋子,若有所思。

庄随远见他不语就以为他是不想理会这事儿,于是便试着道,“属下去打发了她离开吧!”

说着就准备起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却是听到纪千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罢了!”纪千赫道,再次从容的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就当是看在苏彤的面子上,你去问问,看她想要做什么,允了她就是。”

庄随远的身形猛地顿住,不可置信的回头,可是见到纪千赫的神色淡然,犹豫再三却是没能开口说什么,领命去了。

明乐冒雨出来的时候刚好雪雁也醒了,听闻长平不见,就赶紧过来。

“王妃?”见到明乐出来,雪雁略有几分诧异。

“走吧!”明乐看她一眼,却是什么也没说,直接越过她继续往外走去。

影六亲自驾车出了驿馆,几人赶到纪千赫别院的时候,果然看到长平孤身一人跪在滂沱大雨里头的单薄身影。

明乐的心下一松又是一紧,刚要开口唤她却没来得及,转瞬之间就见她被那别院里出来的一个女子引了进去。

“王妃,怎么办?我们来晚了。”雪雁跳下车,踩在泥泞的雨水当中焦躁不安的跺脚,“长平这一去就是羊入虎口,她怎么这么想不开?她又不懂武功,她——”

长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就凭她的一己之力就想要去刺杀一个绝顶高手的纪千赫,这根本就无异于痴人说梦。

更何况这座别院里本身就是卧虎藏龙,只怕根本容不得她近纪千赫的身就要被大卸八块了。

雪雁心里着急,想了想就道:“王妃,还是我去叫门把她带出来吧,现在还来得及。”

“已经来不及了。”明乐的目光落在远处紧闭的大门的之上,那门前空旷,她却是兀自看的出神,犹豫再三也不过苦笑一声道,“回吧!”

“王妃!”雪雁一愣,眼睛不可思议的瞪的老大。

“长平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既然已经定了主意,就谁也别想再劝的动她。”明乐道,轻轻的合上了窗子,隔绝了外面雨声沸腾的世界。

雪雁虽然也知道长平的脾气,可这会儿总觉得不能看着人就这么去自寻死路,但是明乐既然发了话,她也不敢违背,只能不情不愿的回了车里。

影六调转马头驾车回城。

车厢里明乐靠在两个软枕上神色宁静的闭目养神。

雪雁眼底忧虑的情绪愈演愈烈,一直无法消散,虽然竭力控制,喘息声还是一声重似一声。

明乐的唇角牵起一抹笑容,睁开眼倒了杯水递给她:“别叹气了,事情既然已成定局,你再怎么叹气也挽回不了什么。”

“我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可是——”雪雁的情绪低落,捧着那杯水,眼泪就一颗一颗的落在杯子里,荡起上面一层涟漪波光。

她和长平相处了两年多下来,一直情同姐妹,而且就算不看着长平本身,只为着长安,她也不想看着长平有事。

可是现在——

雪雁是暗卫出身,心智刚强自是远非常人可比,明乐见她落泪也诧异,不过想着她和长平本就感情深厚倒是没有多想,递了帕子给她道:“别哭了,长平没事的。”

她说的笃定,雪雁猛地止住泪水骤然抬头朝她看去。

明乐见她不接自己的帕子,就挪过去亲自给她擦了擦脸上泪痕道:“你跟长平认识也不是一两天了,难道还不了解她的个性?她就算她心里再怎么恨,也万不会冲动行事。行刺荣王就是以卵击石,她哪里会这么傻?放心吧,她既然进了那个院子,就必定部署好了后面的打算,在她有确切的把握能一举成事之前,她是不会妄动的。”

雪雁愣了愣,还是觉得困惑,“如果不是为着刺杀荣王,那她来这别院做什么?”

明乐笑了笑,却是没再多言,只道:“你后面看着,自然就知道了。”

雪雁狐疑不解,后面再怎么问她却是三缄其口,再不肯多言一句。

雪雁无奈,但既然明乐给了保证说是长平定然无事,她也就强迫自己定下心来,尽量往好处想。

三日之后,大街小巷就为一个爆炸性的大消息沸腾了起来,茶余饭后,无数的人议论不休,揣测不已。

“听说了吗?荣王殿下刚刚收了一个民女做义女,听说是个绝世美人儿,还许配给了荆王殿下做王妃。”

“嗯,我也听说了。这事情还真是奇怪啊,荣王殿下一向不问朝中诸事的,怎么好端端的会收了个民女为义女?听说还封了郡主,当真是飞上枝头做了凤凰了。”

“一个郡主的头衔算什么?你们也不看看当前这是个什么形势。如今先皇刚刚驾崩,荆王殿下虽然还没有被拥立为帝,但是担着监国亲王的名头,那就实打实是下一任皇帝的人选了。荣王殿下的这位义女嫁了他,我听说可是直接许的正妃之位,那将来可就是统率六宫的一国之母了。这才是真正的金凤凰,无人能比的富贵尊荣呢。”

“正妃?一个民女出身的平民,哪怕是有荣王殿下在背后撑腰,这在出身上可是差了一截了,做个侧妃绰绰有余,可是这要做正宫娘娘的话,怕是不妥当吧?”

“荣王殿下是什么人?他说妥当,谁敢说不妥当?你真是见识短浅。”

“错了!你们这些人一知半解的就在这里嚼舌头,也不想想,若不是另有内情,就算荣王殿下保媒,荆王就会不声不响的纳了一民女为妃?”

“这话怎么说的?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跟你们说吧,说是荣王殿下收的这位义女原是大邺那位摄政王妃身边的人,是个玲珑剔透的妙人儿,荆王殿下看上了眼,为了不落摄政王妃的面子,再者也不想委屈了佳人,于是便亲自登门求了荣王殿下,给了她这一重身份。这样一来,虽然说是勉强一些,但是倒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美人儿能叫咱们荆王殿下为她破了例?殿下的眼光可是高着呢,这么些年来京城里多少的大家闺秀就愣是没有他看上眼的,竟会是看上一个丫头。”

“前段时间不是还有传言说是荆王殿下和大邺的摄政王妃之间有些纠葛?难道岂是只是谣传?殿下真属意的实则是这个丫头?”

“什么丫头不丫头的,你是找死啊,还敢说这样的话,是郡主!是荣王殿下的义女延敏郡主!”

……

长平被收做荣王义女并且指婚纪浩禹的事,也是第一时间传到了驿馆明乐和宋灏这里。

明乐闻言一惊,竟是破天荒的失态,打翻了手里茶碗。

雪雁愁眉不展的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宋灏却是挥挥手将她打发了下去。

雪雁无奈,只能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退下。

明乐的脸色略微发白,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宋灏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牵过她的手在掌中握了握,道:“消息不会有错,大婚的日期就定在这月十五,没有几天了,估计今天下午帖子就能送过来。”

明乐心乱如麻,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突然冷不丁自嘲的笑了一声出来道,“是我疏忽了!当时我只以为长平离开定然是冲着纪千赫去的,却没有想到她会先找上纪浩禹,这八成是她和纪浩禹之间设下的一个局了。”

长平的确是聪慧过人,明知道要凭借她的一己之力去刺杀纪千赫绝无成算,于是便把视线转向了纪浩禹。

纪浩禹和纪千赫之间的不仅是私人恩怨还有皇权争斗,无论于公于私,他和纪千赫之间都要做出一个了断。

长平靠上了他,这便是要借力打力了?

“他们各自的谋算姑且不论,只就这件事的本身就太过诡异了。”宋灏道,唇角牵起的笑容也有些勉强,他看着明乐的眼睛,有些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迟疑再三还是起身走到一旁避开她的视线,这才语气缓慢而平稳的说道:“纪浩禹的身世,加上长平的身世,如果目前显示出来的种种迹象没错的话,那么他们两人就应当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纪浩禹或许不知道,可长平却分明是知道的,明明知道,还要一意孤行的这样做——看来长安的死,带给她的打击是真的很大,已经可以叫她为了报仇而不顾一切了。”

明乐心跳的节奏猛地一滞,讶然抬头去看他的背影。

方才是因为太过震惊于这件事本身所带来的冲击,反而叫她一时乱了心绪,竟是忽略了其中还有这样的牵扯。

纪浩禹和长平是兄妹!

哪怕是为着联手打击纪千赫,这样的做法也未免太过极端了。

“你是说——纪浩禹应该不知道这事儿?”思虑再三,明乐问道。

如果只是长平单方面的作为的话,将来一旦掀出真相,只怕纪浩禹都不会轻饶了她。

“这个不好说。”宋灏道,顿了一下又补充,“要从西域方面追查长平兄妹的身世,他的确是不太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找到线索,可长平却是个聪明人,明知道担负着这样兄妹乱伦的名头嫁他会惹火烧身,以你对她的了解,你觉得她会这么做吗?”

“是我当局者迷了。”明乐闻言,这才松一口气。

她起身走过去,与宋灏并肩站着,看着窗外葱翠一片的景致道,“长平不会做这样的蠢事,可如果她会和纪浩禹坦白了这件事,那么现在他们两个联手造势弄出这么一出联姻的事端来,就八成只是个幌子了。”

宋灏赞同的点头,黑眸璀璨,闪烁着深邃的幽光,似乎是带了几分期许的意味道:“眼下是非常时期,纪浩禹大婚可不简单,这就相当于是打出了一个信号,按照正常的人的思路,他娶了一个身为荣王义女的女子为妃,那么就相当于是得了荣王明面上的支持,那么大婚之后的下一步定然就是荣登帝位掌管天下了。纪浩禹既然要做,就一定会一举成事,这一次所谓的纳妃大典,只怕实则就是替纪千赫准备的。他们之间——”

宋灏的话没有说完,其中意思明乐却是了然。

纪浩禹大婚,娶的又是纪千赫名义上的义女,那么典礼当天纪千赫就势必要露面,纪浩禹这八成是要孤注一掷了。

这一场风暴,终于要被推到顶点彻底爆发了。

“你说纪千赫会知道这件事吗?”沉默片刻,明乐突然侧目朝宋灏看去。

宋灏笑笑,张开双臂将她揽入怀中轻轻的拥住,过了片刻才道:“他是怎么想的对我们而言已经无所谓了,我只知道,既然纪浩禹已经决定动手,那么这对我们而言就绝对是个渔翁得利的机会。”

“是啊!”明乐喃喃道,“可是你说纪浩禹会选在哪个时间段动手呢?”

宋灏莞尔,却是没有回答,过了一会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道,“乐儿,如果长平会从纪千赫的别院出嫁的话,当天你是不是要过去相送?”

明乐的心头一紧,不用想心中就已经有数。

她退开一步,从宋灏的怀抱之中脱离出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

宋灏的眸子里有十分浅淡的笑意溢出来,明乐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就算是趁火打劫也好,这个时候可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

更何况——

由纪浩禹或者长平之中的任何一人动手,都不如他们出面来的妥当。

宋灏笑笑,重新将她拢入怀中,两人依靠在一起,却是没再说话。

纪浩禹大婚的事宜是交给内务府去全权负责准备的,按照亲王娶亲当中的最高标准来筹备,因为时间定的太近,接下来整个朝廷都是人仰马翻,各方面都在紧罗密布的准备。

九月十五,荆王大婚。

婚礼是定在荆王府,但是喜宴却是决定开在宫中。

按照皇室的惯例,婚礼都是在晚上举行,这一次自然也不意外。

为了给长平送嫁,明乐一大早就去了纪千赫的别院。

彼时那庄园内外已经装点一新,红色的彩绸灯笼随处可见。

苏彤亲自出来引了明乐进去,穿过花园去了后院,“王妃请吧,我前院还有事情要忙,就不进去了。”

“苏姑姑请便。”明乐颔首,目送了她离开,还立在院子里未动的时候门内刚好芸儿端了脸盆出来,见到她来,略有几分不自在道,“王妃来了?”

“嗯!”明乐道,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本王妃是来给郡主送嫁的,现在方便进去吗?”

当初纪浩禹救了芸儿逃出生天,实则也是得她默许,更何况如今又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明乐自是不觉得怎样。

“是,王妃请进吧。”芸儿道,屈膝一礼,侧身把明乐请了进去。

长平是天没亮就已经起身开始准备,这会儿时间还早,都是由着丫鬟喜娘在服侍着折腾。

明乐进门的时候长平正端端正正的坐在妆镜之前,面色恬淡,唇角翘起,带着淡淡的笑容,与一般的新嫁娘全然无异。

从镜子里看到明乐,长平的眼底瞬时闪过一丝愧疚的情绪。

不过她掩藏的极好,并没有叫任何人瞧见。

“见过摄政王妃!”喜娘丫鬟们连忙屈膝见礼。

长平回头,露出一个笑容,“王妃来了?”

她没有隐藏自己是明乐身边人的身份,所以这一刻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嗯。”明乐点头,走过去含笑打量她一遍,两人毫无隔阂的说着话,虽然是彼此对对方此行的意图都了若指掌,可却是仿佛达成了一种天然的默契,谁都没有提及一个字。

喜娘和丫鬟们手下不停,继续给长平上妆整理。

各种各样繁复的仪式,样样都做的很精细,等到一切都打点妥当已经是日暮时分。

明乐挥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我和你们主子说两句话。”

“是!”众人闻言,却是半分也不含糊,当即就顺从的退到院外等候。

可哪怕是众人离开之后,长平和明乐各自脸上的表情也是不变,都带着得体的笑容与彼此友好的对视。

只是——

这一个笑容,已经完全是摆在表面上的过场,不过短短数日之间,仿佛这一次再相逢,已经是沧海桑田,离了彼此都是好长的年月。

“王妃,是长平太过任性和固执了。”沉默半晌,最先开口的是长平。

明乐没接她的话,只是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手指轻抚过她嫁衣上面金丝的凤凰图案,感慨道,“我倒是无数次想过看着你嫁衣添彩嫁人时候的情景,这一次,也算是夙愿得偿了。路是你自己选的,我没有资格说什么,既然是你决定了的事,也就没有必要对我觉得抱歉了,好好保重你自己才是真的。”

哪怕已经注定这会是一场无法完整进行到尾声的大婚仪式,这一刻的长平,也的确是宁静而美好的。

如果不是中间穿插了这么多的恩怨纠葛,那当是多好?

只可惜——

很多的事都不是人为所能左右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长平也知道多说无益,只就默然的垂下眼睛。

说了两句话,就听外面雪雁的声音道,“王妃,王爷过来了,正在前院和荣王殿下叙话!”

“知道了!”明乐应了一声,却没有过去的打算,一直在屋子里陪着长平,直到吉时来临,亲自送长平出阁。

长平被喜娘搀着,去前院拜别纪千赫。

纪千赫我行我素惯了,哪怕这日是自己义女的大婚之日,也还是遵循着他往日里的习惯,穿一身剪裁得体十分简便的广袖黑袍,金色绲边映在灯影之下,有尊荣华贵的光芒闪烁。

喜娘唱着吉祥话儿,引长平在他面前跪下敬茶。

长平高举了茶碗过头,恭恭敬敬的呈上。

纪千赫这里是闲人免进的,这日能破例让宋灏夫妇进来已经是他的极限,就连喜娘丫鬟也都是他别院里的人,所以这会儿也不存在观礼宾客的问题。

长平手中的茶水送出去,纪千赫却是没接,只还是神色淡然的侧目和宋灏说着话,道:“这一次你是觉得能有几成胜算?”

杀机四伏的质问,偏生的他却用了这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态度提出来。

诚然,依着他的为人,如果猜不透今日这一场婚礼之中的玄机才会叫人奇怪。

横竖是到了开诚布公的份上,宋灏也不和他打马虎眼,同样神色坦荡的朗朗笑道:“成与不成,都要试过才知!”

话音未落,却是端着茶水的新娘子袖间一支冷箭飞出,直刺纪千赫的喉头。

纪千赫的目色一寒,在棋盘上的手臂骤然回撤,便是听的铿然一声脆响,那袖箭锋利的尖端恰是撞在他指尖夹着的一枚白色棋子上。

棋子碎成粉末四散了开去,新娘子手中随即吐出一把利刃,却是不待她有所动作,已经被踢出去老远。

茶水落地,在地毯上发出刺啦啦的响声,升起一股难闻的气味。

不用想也知道,那茶水里是加了毒的。

新娘子的身子砰然撞在远处的门板上,门板哗哗乱响,她头上盖头飘落,穿着嫁衣的女子却不是准新娘长平,而是红玉。

纪千赫的那一脚不轻不重,红玉连着吐了两口血,只按着胸口瘫坐在地上起也起不来。

而在红玉出手的同时,立在宋灏身边的柳扬也已经拔剑朝纪千赫刺了过去。

庄随远就在边上,自是不能看他得逞,立刻出手迎敌。

宋灏没动,纪千赫的目光突然一沉,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极其不妙的感觉。

就在这时长平已经从门外跑了进来。

芸儿去搀扶红玉起身,长平只是目光冰冷远远的盯着灯影闪烁之下那面色平静而无丝毫异动的男人。

她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只是远远的看着纪千赫。

纪千赫的目光瞥了眼碎在脚边的茶碗,心里突然警铃大作,片刻之后,不可置信的冷笑了一声出来,“只凭这种伎俩,你们就以为奈何的了本王了吗?愚不可及!”

长平只是看着他,一声不吭。

她的目光带了几分悲怆,但更多的是冷漠和决绝。

宋灏这时才是抬掌一压案上棋盘,棋子纷乱,往天空中扬成一片,他抬手一掌便是直击纪千赫的胸口。

旁边正在和庄随远交手的柳扬却是急了,惊呼道,“王爷不能运功,那茶水和袖箭上啐的毒物相佐,会损伤经脉,运功会加快毒素发作的。”

长平用的毒,自然不会是蛊毒,哪怕宋灏和纪千赫身上都带着灵虫也无济于事。

然则宋灏手下的动作却是没停,直朝着纪千赫身上拍去。

纪千赫似是有些犹豫,眉头皱起,仿佛在权衡利弊,直到宋灏一掌要落在他身上的时候才仰身往后错过,同时抬手抵住宋灏的手腕。

明乐听了柳扬的话,心里突然一紧,扭头递给长平一个询问的眼神。

“他身上旧疾复发还没能完全复原,发作起来,会比王爷快的多。”长平道,却是没有给出抑制毒素发作的法子。

若要用毒药来对付纪千赫,铁定不能成事,她便只能用这样一个法子钳制住他。

诚然,在这里面,宋灏是诱饵,若不是有他在身侧分散了纪千赫的注意力,纪千赫势必警觉,也不会着了道儿。

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宋灏却是毫不在意。

因为时至今日,已经没了他选择的余地,纪千赫若是不除,他对姜太后的威胁就永远都不会解除。

庄随远听了长平的话,也是心中大为骇然,甩开柳扬就过去相护纪千赫。

纪千赫今日似乎是真的不愿意硬碰硬,听了长平的话之后就有退避的趋势。

说话间外面苏彤带来的人和宋灏秘密安排潜入的人手也缠斗在了一起,竟是再没人能够进来。

宋灏也知道此刻必须速战速决,下手越发狠辣,步步紧逼,寸步不让。

纪千赫的眉目之间破天荒的攀爬上几分恼怒之意,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今日的确是总有些力不从心的不想尽力。

庄随远孤力难支,宋灏和柳扬却是不要命的,眼见着他挡下宋灏的一掌,柳扬已经趁虚而入,直朝着纪千赫一剑刺了过去。

纪千赫侧身避让,一手拿住他的手腕挡了他的攻势。

柳扬的目光一动,另一掌顺势收握成拳往他心口捣去。

纪千赫抬了右手再抵挡,两个人的拳风掌力交错。

纪千赫如今的内力已经大打折扣,竟是和柳扬也只能拼一个平手,这一招之下谁也没能讨到便宜,柳扬还想再奋力一搏,便是拼尽全力还想再补一掌,却被纪千赫手下灵巧一绕给避了开去。

柳扬自是不甘心的,无意之间,他的手指刚是触上对方的脉搏。

下一刻却是被纪千赫恼羞成怒的一掌推了开去。

宋灏的所有注意力也都集中在纪千赫身上,见他刚刚收势,就虚晃一招引开了庄随远,也是抬掌朝纪千赫击去。

纪千赫今天的状态的确是不好,方才刚刚应付完了柳扬还有些力不从心的时候,宋灏这一掌来势凶猛,完全避无可避。

“王爷!”庄随远惊呼一声。

纪千赫后撤一步,也不能坐以待毙,只能临时提了内力要和他硬拼。

眼见着就是个两败俱伤的格局,就在这时,柳扬突然急躁的低呼一声,“主子,不能杀他!”

宋灏手下的动作下意识的一缓,下一刻就已然是同纪千赫错了开去。

纪千赫也没容情,一掌拍在他的肩头。

宋灏闷哼一声,连着后退数步,喉间一股腥甜的气息漫上来,从嘴角溢出一抹残红。

“阿灏!”明乐快走一步上前扶住他的手臂,神色焦灼的看向他。

宋灏对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继而递给柳扬一个询问的眼神。

彼时纪千赫也被庄随远扶着退到一边。

柳扬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才有些艰难的对宋灏开口说道:“属下方才不小心触到荣王的腕脉,他的脉象和当年的孝宗皇帝极为相似。”

“你是说——”明乐的神情巨震,不可置信的猛然抬头朝纪千赫看去,“你是说牵制母后身上蛊毒发作的蛊引在他身上?”

姜太后身上双生蛊的引子并不在孝宗身上,孝宗也只是被人误导闹了一场笑话罢了。

可是谁曾想,纪千赫竟会拿他自身做饵,在自己身上种蛊,为的——

就是牵制姜太后的生死!

虽然几十年不见,可是他的意图却是那样明显——

哪怕此生不见,那么有朝一日一旦他死,也势必要拖着姜太后一起下黄泉。

这个男人,当真是霸道又阴暗的可怕。

想到上一次险些将他置于死地的事情,宋灏和明乐的心里就是一阵的后怕。

很难想象,当时要不是阴错阳差让长安乱了心神,如果真的杀了他的话,那么——

宋灏的脸色铁青,掌心里都是冷汗。

纪千赫听了柳扬的话,却也不过冷然一笑。

这个不否认的态度——

那便是承认了?

宋灏和明乐俱是愣在那里,一时间进退维谷。

这个发现,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而彼时院子里却是人生嘈杂,一片厮杀吵嚷声。

众人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不多时就见着灯影下一道大红色洒脱的人影快速而至。

纪浩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新郎礼服,金冠玉带,面目之间却是一副和他往常时候大不相同的凛冽神色快步走了进来。

------题外话------

我今天好像不在状态,咋觉得打架都打的不激情涅?

然后ps:宝贝们,明天开始我要请假去写大结局了,历史性的时刻就要来临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结局应该是28号出,具体的上传时间我不太好说,突然就有点舍不得宝贝们的说,觉得好沧桑嘤嘤嘤~不过也没办法啦,总是要有这么一天的,到时候你们爱的王爷和太后的所有故事就会交代清楚了,不会让你们留遗憾滴O(∩_∩)O~

大结局期间,新文那边更新不会断,宝贝们可以继续蹲坑,希望在新坑里还能看到你们呢,某岚会继续用心的写故事的╭(╯3╰)╮

沙场点兵,她一身戎装挥斥方遒,后宅夺嫡,她以铁血手腕翻覆皇朝天下!《锦绣凰途之一品郡主》还是女强文,这一次的女主更彪悍,宅斗、权斗+宫斗,一样也不少嘿嘿~

请假结局+推文!!!!!

宝贝们,我家王妃历时一年终于要结局了,虽然有很多的舍不得,但是千言万语我也不想多说了,该来的总是要来,谢谢宝贝们一路走来的支持,某岚很舍不得大家,爱你们。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看书网

大结局我请假三天,养文的妹子可能没看到昨天章节的题外话,所以我在这里再说一遍,今天开始就不更了,大结局28号上传,具体是几点我不太好说,到时候看情况╭(╯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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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推几个文,求支持啊宝贝们~

《锦绣凰途之一品郡主》某岚新文,马上6w字,可以开啃了喂!还是1v1的女强,女主比前两篇貌似更强悍,感兴趣的妹子可以围观~

文案:

幽暗宫室,一杯毒酒,孪生哥哥甘心赴死,

三尺刑台,血光飞溅,当朝储君满门被屠,

她策马回朝,战甲峥嵘,最后收获却是骨肉至亲的尸骸鲜血,

高台之上,那人长剑指天,容颜冷酷:给我穿了她的琵琶骨!

血色刀锋,红烛泣泪,他说:今后再没人会知晓你的身世,你可以安心在我身边。

她是前朝余孽,殃及满门,这场惊天血案,亦不过一场以爱为名华丽的阴谋算计!

江山?美人?舍我其谁?噩梦骤醒,一切从头——

美眸睁开,她还是那个绝代风华的浔阳郡主,

养父尚在,兄长为伴,一切,都还来得及。

沙场点兵,她一身戎装挥斥方遒,后宅夺嫡,她以铁血手腕翻覆皇朝天下!

是她的,她要守,想要的,就去抢!妖颜倾世,艳杀天下!

再次对决,她以手中长枪劈开脚下六尺金砖,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她说:这天下疆域之广终不过我手中一盘棋,在这局中,你——连棋子,都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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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常霸道之风华世子妃》by爱吃肉的森森,很萌的妹子,可以随便扑倒唷~

文案:

庶妹惹了风流债,却要拿她顶包嫁那下流胚?

想她高门嫡女,金尊玉贵,竟也要被人这般轻贱?

顾凤华不信,可是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和庶妹的牵手,却击碎她最后的希望。

一场大婚,世事惊变。

新房之内,她不甘受辱和纨绔同归于尽,火光连绵,怒恨滔天。

一朝重生,她再不信那些人的虚伪和奸佞。

继母狠毒不安分?那就哪儿来的滚哪儿去,踢去下房叫你做妾;

庶妹阴险,还想故技重施?渣男你要尽管拿去,就怕左拥右抱你消受不起。

父亲冷血,祖母薄凉,个个都想拿她的婚事谋私利?

顾凤华冷笑,什么孝道仁义,在这些人面前全是狗屁,

既然你们无情无义,就休怪我反手乾坤。

十里红妆,盛世花嫁。

这一生她告诫自己要断情绝爱,只求显赫人前、富贵一生,

算计、利用,她耍尽手段,

只是在听到那惊华绝艳的男子与她承诺“永不相负”时,顾凤华还是忍不住灿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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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之一品贵女》by西迟湄,精品宅斗,错过后悔撒o(n_n)o~

文案:

一朝穿越成了望族叶家千金叶容华。

却父亡母改嫁,沦为失怙孤女,

上无兄弟帮扶,下只有狠毒庶妹,

祖母面上慈爱,却冷血无情,为了家族名声利益转身就能舍弃了她。

伯父凉薄,为了仕途利用她。

伯母面慈心苦,恨不得吸干了她血。

堂姐骄横跋扈,只盼她早日归西。

庶妹屡次陷害,只为谋她未婚夫婿,代她享受无边富贵,

最可气是那改嫁了的亲娘,多年来对自己不闻不问,如今为了她那宝贝继女也来凑一脚?

人心险恶,血亲都靠不住,还真当自己是软柿子随他们拿捏?

叶容华面上笑靥如花,心里冷笑连连——

我虽不犯人,但既然你们主动送上门,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一个一个,欠了我的统统要还,吃了我的也要吐出来,

嫁人?

本姑娘右有万贯,左有良田,为何要去争那后院那一亩三分地?

上天厚爱好不容易让她重活了一回,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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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凰途之一品郡主》新文!!!

新文已满7w,可以开啃了,依旧女强文,1v1,宅斗、宫斗+权斗,某岚出品,质量保证坑品一流,非常感谢宝贝们对《摄政王妃》的支持,希望在新坑里还能见到你们,我打个滚卖个萌撒o(n_n)o~

《锦绣凰途之一品郡主》by叶阳岚

内容介绍:

幽暗宫室,一杯毒酒,孪生哥哥甘心赴死,

三尺刑台,血光飞溅,当朝储君满门被屠,

她策马回朝,战甲峥嵘,最后收获却是骨肉至亲的尸骸鲜血,

高台之上,那人长剑指天,容颜冷酷:给我穿了她的琵琶骨!

血色刀锋,红烛泣泪,他说:今后再没人会知晓你的身世,你可以安心在我身边。

她是前朝余孽,殃及满门,这场惊天血案,亦不过一场以爱为名华丽的阴谋算计!

江山?美人?舍我其谁?噩梦骤醒,一切从头——

美眸睁开,她还是那个绝代风华的浔阳郡主,

养父尚在,兄长为伴,一切,都还来得及。

沙场点兵,她一身戎装挥斥方遒,后宅夺嫡,她以铁血手腕翻覆皇朝天下!

是她的,她要守,想要的,就去抢!妖颜倾世,艳杀天下!

再次对决,她以手中长枪劈开脚下六尺金砖,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她说:这天下疆域之广终不过我手中一盘棋,在这局中,你——连棋子,都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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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某岚已经完结的另一篇女强文,悄悄的说,其实我比较喜欢这个故事,无论是从构思还是人物,宝贝们感兴趣的可以去戳一下哈~

《重生之公主威武》by叶阳岚

内容介绍:

弟弟被人暗害,储君之位被夺;母后为人逼迫,自缢而亡!

她是大秦皇室曾经荣光一时的嫡长公主,最终却被结发十年的夫君亲手推入地狱魔窟!

大殿之上她凤袍泣血,笑的刺骨寒凉,冷剑刀锋之下,命归黄泉地府!

心不甘,一梦十年,她饮恨归来!

再次立于皇城之巅,这个昔日里的天之骄女已然换了副心肠,

这一世,为了保全母亲的性命和弟弟的皇位,她步步为营机关算尽!

杀皇子,灭宠妃,胆敢算计她的妹妹她让她生不如死!

后宫之中翻云覆雨,猎场红妆一鸣惊世!

朝堂政局瞬息万变,战场厮杀波谲云诡,她一双素手暗掌乾坤!

前世的债她要讨,今世的仇她要报!

翩翩公子如玉,几番对决搏杀,却终逃不过一世轮回的宿命!

可就算她的命数是天定的劫,那她也要逆天改命,倒转乾坤!

血凤涅槃,长公主浴血归来,凤唳九天!

ps:这一篇的原名《重生之公主千岁》不排除有宝贝之前已经看过的,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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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再推两个朋友的文:

《名门之一品贵女》by西迟湄。小西写的很棒很精彩的宅斗文

《极品悍妃太妖娆》by情多多,很欢脱的文文很柔软的萌妹子,大家可以随便戳~

------题外话------

宝贝们双节快乐,要开心每一天哦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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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文:通灵女王by顾颜兮

我家颜颜的文首推,首页强推,宝贝们求给力,速往领养咯~作者是软妹纸,可以随便压倒╭(╯3╰)╮

内容介绍:

孟家明则世代从商,实则替天行道,除鬼安良,

然由于常年积累的杀业,积怨太深,导致但凡身怀异能的孟家女子都不得善终,

而孟安宁更是异类中的异类,因为她不仅能见鬼,还能克人。

父母早亡,最疼她的姥姥也在收养她三年后离世,从此不得安宁。

以往对她不闻不问,且视她为瘟神的亲戚纷纷上门,义正词严的要分家产?

做梦!不是说她命硬么,尽管放马过来试试!

孟家所有异能者以命换来的一切,绝不容人肆意瓜分!

学校里流言四起,同学们恶意中伤,还全体孤立她?

无所谓!她就是与众不同,这是家族的荣耀,她会倾尽一生来守护!

随手缔造空间,往来洒脱不拘一格。

十七岁的孟安宁,承袭了家族最强的能力,一步一步摘得通灵女王的桂冠,创造属于她的帝国神话!

------题外话------

某岚新文《锦绣凰途之一品郡主》已上架,万更进行时,养肥的妹纸可以开啃了哟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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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文:鬼王的庶香药妃 by三昧水忏

推荐【三昧水忏】我家水水妞儿的佳作《鬼王的庶香药妃》,今天首推求支持,首页右侧强推,很软糯的作者妹纸,速度围观啊宝贝们~

http://。xxsy。/info/411368。html

内容介绍:

她是特工009,最擅长中医药膳,却穿越到豆蔻十三、过着猪狗生活的相府庶女凤无忧身上!

嫡母恶毒、姨娘阴险、嫡姐伪善、庶妹有心计!

明枪暗箭、媚药寒毒、阴谋阳谋、故技还重施!

更有渣男挡道要骗她上钩重蹈覆辙?

她岂是那任人软捏的柿子!

八面玲珑、六亲不认、舌绽莲花、化身毒蛇蝎!

步步筹谋、层层盘剥、翻手为云、覆手便成雨!

渣男渣女跪下求饶?

跪到北京时间25点就饶你!

**

等到日月换了新天,想着金盆洗手歇口气,谁曾料到一道圣旨下达:

“……相府庶女四小姐凤氏无忧医术高明……睿鬼王端木煌恰身有小疾……甚为合配,特赐天婚,择七月十四大喜,钦此!”

谁能告诉她到底怎么回事?!

医术高明?她不过是几包药玩活了几匹“死马”!

那睿鬼王,听名号就知道,鬼王!面容鬼魅!听闻吓死新婚王妃已有数八个!

她要做那第九个?!(貌似跟自己的代号009相符)

身有小疾?全城人都知道那方面不行!

姑奶奶的姓福生活哪找去?!

七月十四?鬼节,竟是大喜之日?!

欲逃之夭夭,却终是乖乖上花轿!

**

关于睿鬼王小疾:

某女几番被逼无奈,只好使出必治计——端上一锅十全大补汤!保他生龙活虎爆血管!

可……为何喝下药的是她!(鬼王思密达,么么哒——看什么看!速来灭火!)

**

一对一,种田女强凤驭凰,男主干净,正剧。坑品良好,求支持!

------题外话------

继续厚颜无耻的吼,某岚新文《锦绣凰途之一品郡主》愉快万更中,比乐儿更强大的女主,可以开宰了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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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出体出版公告

宝贝们,好久不见了,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在继续关注这个文?

我过来跟大家说一声,《王妃》签约实体出版了,不过因为实体书部分要求的比较严格,整本书我要从头开始精修内容,所以这中间可能需要等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看到纸书上市。有喜欢《王妃》,想要抱回家收藏的宝贝儿们请暂时不要将此书下架,回头等正式上市了,我好来这边给大家通知o(n_n)o~

现在初步预定,是分成上下两册出,每册三本,共计6本。因为是权谋、宫斗文,里面环环相扣的剧情不能动,所以改的时候我会尽量斟酌,争取把最精华最精彩的部分展现给大家,宝贝儿们不妨期待一下撒!

然后就是我这边网站还有连载的v文不能断更,所以这个修稿的速度会很苦逼,再加上是第一次改出版文,两眼一抹黑,可能少不了被退稿修改神马的,具体的上市日期实在不好说,我就不留空头支票了,只希望等到那时候你们大家还会记得我在这里,再回来支持我/(tot)/~

最后,我这边刚为王妃建了个群,方便和大家交流勾搭,实在有可能会忘记我的宝贝们儿,可以戳进这个群,369760334,然后拿《王妃》的整本订阅截图给管理员验证,确认无误就可以戳进我家王妃的群里去一起玩了╭(╯3╰)╮

ps:此群是正版交流群,所以宝贝们进群一定要全本订阅截图验证,盗版勿扰,谢谢╭(╯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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