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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君以玉》


第一章 它就是她的玉

赵远远拖着行李箱在候机厅里漫无目的地蹓跶着。

昆明机场的候机厅,有很多卖鲜花的店铺。那种厄瓜多尔的粉色玫瑰,硕大明媚的花朵,娇艳欲滴,像青葱少年最美的初恋,只要十块钱一枝。

还有很多卖翡翠玉器的店铺。赵远远挨着逛了一下,发现冰种飘翠的,就算一个小小的项链吊坠,价位都在五位数以上。

但是再好的吊坠,又哪里比得上自己颈间挂着的吊坠呢?

自从在小区对面那家新开的叫“鸳梦重温”的书店的橱柜里第一眼看到这个吊坠,赵远远就像着了魔,忍不住每天都想去看它。

也难怪,一个用上等的羊脂和田玉雕的莲花形坠子,洁白无瑕的花瓣细腻润泽,像笼了一层薄薄的迷雾。赵远远第一眼看到它,心里就觉得温暖,再看一眼,突然觉得整个人都要被融进了温润的玉里,再也难以舍割。

当然,好东西价格也高,它的标价是三万块。对赵远远来说,这样价格的饰品纯粹只能是一件隔着玻璃橱窗欣赏的宝贝。

但是买不起它,并不能阻止她去看它。

书店就在小区对面,她有时候一天去看几次都还觉得没有看够。

没想到到了她生日那天,店里突然搞起了庆祝活动。店老板陈叔在她痴迷地凝望着橱柜里的莲花吊坠时,悄悄来到她的身边,沉声告诉她,为了回馈老顾客,今天这个吊坠的一口价是九百九十九块。

赵远远大喜过望,毫不犹豫地刷卡买下了这个吊坠。

自从买回吊坠来戴在颈间后,她就一分一秒都舍不得取下来过。

她在心里默默念叨,玉是认主的,从此以后,她就是它的主人,它就是她的玉。

“各位旅客,从昆明飞往江城的MU3555航班现在开始登机了。请大家带上行李,到A2检票口登机。”喧嚣的大厅上方终于传来自己乘坐航班的登机提示,赵远远总算松了一口气。

从下午五点到现在,自己搭乘的航班已经足足晚点了五个多小时。

现在已是晚上十点过,再不登机的话,就相当于在机场熬通宵了。

独自一人到昆明出差,本来订好的下午五点的飞机,正好赶回江城吃晚饭,谁知道竟然晚点晚到夜里十点过。这么无聊地在机场浪费了这么多的时间,还不都是航空公司的错?

赵远远一边在心底咒骂着,一边拖着行李箱,快步向检票口走去。

突然,她的目光停留在前方一个年轻男子的身上,心里猛地一惊。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似曾相识的背影。

高而挺拔的身材,宽宽的肩膀,熟悉的黑色T恤。

难道他也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

那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多么多么想再见到他。

哪怕是在梦里。

在幻觉里。

在闭上眼睛的时候。

赵远远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小跑了过去。

“奕羽——”

她禁不住出声呼唤。或许是在机场闲逛太久,消磨了力气,她发现乍然开口,声音变得有些嘶哑,根本不像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

但是前面的男子显然听到了她的呼唤,缓缓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姑娘,你在叫我?”

赵远远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转过身来,看着他小麦色的肌肤,看着他方正的脸型,看着他的浓眉大眼,看着他微笑时脸颊两侧隐隐出现出的两个可爱的酒窝,止不住在心里失望到了极点。

这个人,长得跟冷俊的秦奕羽大相径庭。

自己又认错了人。

多少次在人海中寻觅,却再也寻不到他的身影。

多少次张冠李戴,落下的只是一次次的尴尬与失望。

难道,真的是一别以后,就再也无法相见?

难道,真的是分别的时间太久,自己已经记不清了他的模样?

她只好涩涩地一笑:“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男子大度地一笑:“没关系。你也是回江城的吧?今天回江城的这个航班晚得太久了,久得人都迷糊了。”

飞机到达江城江北机场的时候,已快凌晨一点了。赵远远从卫生间出来,发现同机的乘客已经离去得差不多了,平是拥挤不堪的机场大厅空空荡荡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清。

快步经过取托运行李的地方,她发现刚才在昆明机场认错那位年轻男子,取了一个印着鲜花托运几个大字的纸箱子,走在她的前方。

在这寂寥的夜里,他的背影,他身上的那件黑色的T恤,都让她再次抑制不住想起了那个人。

是的,那个人,那个叫秦奕羽的人。

也是差不多的身高,也是爱穿黑色的恤,也是这样,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只是,自从分手以后,那个人就再也没有在自己面前出现过。

断然决然地消失了,无影无踪。

那些许下的誓言全部成了空话,那些曾经有过的期许全部成了泡影。

如果,赵远远这一生曾经相信过世上有永恒的爱情,那么一定是在跟秦奕羽在一起的时候。

可是如今,秦奕羽消失了,爱情也像长了翅膀的青鸟,再也寻不到踪迹。

第二天是星期天,赵远远躺在床上,做了一个奇妙的梦。

在一个安静的湖边,她颈间的吊坠像是有了灵性,挣脱链子,跳入了水中。

她来不及寻找她的吊坠,就看见湖水轻轻荡漾起来,成片的莲花从水里盛开出来,每一朵,都像她的吊坠,洁白无暇,纤尘不染。

莲花的尽头,一个男子撑着一艘小船,缓缓向她驶来。

田田的莲叶挡住了他的脸,淡淡的莲花香衬得他不像是一个凡人。

她看不见他的容颜。

她只能在心底认定,他就是奕羽。

她的奕羽,历尽千帆,终于分花拂柳,乘舟而来……

“铃——”刺耳的铃声突然将赵远远从梦中惊醒过来。

懊恼地拿起依然在床头柜上蹦蹦跳跳的手机,赵远远无力地按下接听键,迷迷糊糊地“喂”了一声。

手机中传来同事魏敏温婉的声音:“远远,起床了没?”

赵远远打了一个哈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嗯嗯,魏姐,有什么事吗?”

魏敏着急起来:“远远,周一不是要交图吗?干主任天天都在办公室催图呢。你这几天都在出差,基础图画得怎么样了?”

第二章 坠楼

赵远远在江城的一家甲级设计院上班,做的是房屋结构设计。最近有个项目是要在宁夏建造一家化工厂,甲方特别着急,要求在两周之内完成整个化工厂的施工图设计。

任务下达下来,土建室的干斌干主任竭尽全力调兵遣将,总算把任务尽数安排了下去。赵远远和魏敏两个人被分到一个设计小组,负责化工厂办公楼的结构设计,交图的最后期限是下周星期一。

赵远远和魏敏合计了一下,魏敏工作经验丰富些,负责建模和画上部结构图,赵远远负责基础设计,赶一赶也就能够按时完成任务了。

没想到基础部分刚刚计算完成,昆明的一个设计项目就非要赵远远去现场服务,耽搁了不少时间,基础部分的图纸基本上就还没画。

今天已经星期六了,再不画可就真是来不及了。

延期交图,甲方按照合同要罚设计院的款,设计院会因此追究设计人员的责任,要不绩效考核不合格,要不扣一大笔奖金……

赵远远不敢往下想,连忙道:“我的基础图,唉,基本上还没画呢……只有去加班了……加班也不知道能不能画完……真是惨了。唉,魏姐,你的上部结构画得怎么样了?你今天也去加班吗?不如一块去加班,陪陪我吧?”

电话那头魏敏似乎轻笑了一下:“远远,这两天办公室加班的人多着呢,用不着我去陪你。不过呢,如果你中午请我吃宽老火锅的话,我倒可以去办公室帮你画下桩位布置图,写写基础设计说明什么的……谁叫我动作快,上部结构图已经画完了呢……”

赵远远听到这里,高兴得一下从床上蹦了下来:“那太好了。魏姐,中午我请你吃宽板凳老火锅,毛肚鸭肠你随便点!”

“那咱们一言为定。你马上到我楼下来,我们一起去办公室消灭基础图!”魏敏说完挂了电话。

在建筑设计行业,最出风头的建筑师出卖的是灵魂,他们为每一个项目绞尽脑汁,捕捉灵感,推陈出新,构思方案。

赵远远和魏敏从事的都是结构设计,负责着所建房屋结构的安全,压力巨大,却只能隐藏在建筑师身后,出卖肉体,成天在建筑师们匪夷所思的创意下,在甲方绵绵不绝的要求下,不停地改图,不停地加班,直到腰椎颈椎和眼睛彻底失灵。

赵远远飞快地下了楼,绕过几小花坛,站到一栋楼下,仰头看了一下十八楼的窗户。

这栋楼只有十八层,两梯四户,全是大户型,装修雅致,采光极好,属于小区里售价最高的花园洋房。

赵远远自己住的楼位于小区边上,共三十二层,每层九户,每户面积都小,虽然有三部电梯,但是上下班时间电梯里仍然挤得前心贴后背。与面前这栋楼相比,赵远远觉得自己住的高楼,就像站在格格旁边的嬷嬷,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而魏敏就住在这栋楼的十八层,顶跃,带屋顶花园,装修豪华,价格不菲。

明明有钱,工作起来仍然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待人也永远和善友好,赵远远觉得一上班就遇到魏敏这样的好师姐,真是自己前世修来的好福气。

花坛里有些早开的金桂,金黄的碎花朵点缀在深绿的叶子中间,散发出阵阵香味,甜甜的,和着夏末的阳光,让人有些神思恍惚。

赵远远在桂花树前的木椅上坐了,无聊地掏出手机,翻看起微信来。

——魏敏让自己马上到她家楼下,等着她一块去办公室加班,怎么还不下来呢?

突然,她觉得颈间一滑。

紧接着就看见颈间的和田玉吊坠,她心心恋恋的宝贝,骨碌碌地滚向了地面。

落地的一瞬,坠子又弹了几下,向着花坛前方的台阶滚了下去。

赵远远连忙起身就向着吊坠滚落的方向追去。

这个宝贝,千万不要摔坏了,千万不要找不到了,千万不要……

她正在台阶上飞奔,猛然听身后传来“轰”的一巨声,像是有什么沉重的物体猛地砸在了地上。

难道有什么东西从楼上掉下来了?

雨篷?花盆?还是窗户?

怎么没有打碎的声音?

赵远远硬生生收住脚步,回过头去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一个人斜趴在她刚才坐过的木椅上,头部向里,黑发凌乱,腥红的血液从身体四周漫延出来,像一个扩展开来的噩梦。

——这大白天的,怎么有人跳楼了?

——也不知道从几楼摔下来的?还有得救吗?

赵远远想要过去看,双腿却像灌了铅,怎么也抬不起来。

她惴惴地呆在原地,就看见楼梯间里一名男子疯狂地冲了出来,奔到木椅前方,嘴里叫着“敏——”

敏?

魏敏?

怎么可能呢?

但是这名男子明明是魏敏的老公。

赵远远记得的。两年前,魏敏结婚的时候,她是他们的伴娘。

魏敏的老公章光明,市第三人民医院的脑外科医生,技艺精湛,待人谦和,此时,正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那么,魏敏,魏姐姐,前一刻还在电话里说要同自己去加班,要帮自己画图,怎么这一刻就坠楼了?

是不小心摔下来的吗?

还是被谁推下来的?

近乎完美的魏敏魏姐姐,前一刻还在和自己说笑,这一刻怎么就坠落了下来?

青天白日的,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赵远远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她看到魏敏漆黑凌乱的头发下苍白的脸。这张脸总是带着和善的笑,这张脸曾经给了初来乍到的自己无尽的帮助与温暖,可是现在,这张脸可能永远也不会再醒来。

她扑倒在木椅面前,捂着脸,任泪水从指间奔泻……

也不知是谁报了警,不一会,警车来了,救护车也来了,刺耳的鸣叫声,吵得人头昏脑胀。

一名年轻的刑警把赵远远叫到一旁问话,赵远远边抹眼泪边说:“魏敏,魏姐,她……

她是我的同事……我们约好了今天一起去办公室加班……我在楼下等她,谁知道,谁知道她突然从楼上摔下来了,摔在我刚刚坐过的椅子上,呜呜——”

刑警做了笔录,看着赵远远吓得不轻,又十分的伤心,倒也没有多问,只吩咐她以后随时配合警方的调查,末了又说:“姑娘,刚刚医生来时,好像说你的朋友,哦,同事落下时被树枝挡了一下,并没有立即丧命,也许有活过来的可能,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赵远远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总算回转过来一些,转头看向木椅那边时,只见魏敏不知何时已被救护车送走,就连刚刚围观的人群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第三章 得了灵性

地上还有一些没有清洗干净的印迹,四周却已安静下来,仿佛刚刚的触目惊心只是一个老天爷随随便便开的一个玩笑。

赵远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全被汗水打湿了。

——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是去医院看魏敏还是去办公室加班?

去医院的话,帮不上忙不说,还必须得再次面对魏敏的生死。

尽管在内心,自己多么希望魏敏能够被抢救过来啊。

如果她能够活过来,就能够像往常一样对着自己微笑,能够再说,远远,我们一起画图吧?

远远,这次我们俩一起出差?

远远,今天我们一起吃午饭?

远远,晚上老吴不回来 ,正好我们一起去看电影?

……

可是,今天,她从十层楼上迎风而下,就像为自己 的生命画了一个重重的休止符。

那些美好,那些温暖,那些对抗枯燥工作的安慰,或许到了今天就会统统的,全部的戛然而止。

生命,当真就如此脆弱吗?

生命,当真就如此不堪吗?

赵远远心里有些恐慌,抹了抹眼泪,决定还是去办公室加班。

加班,画图,画图,再画图。

像劳模一样地地画图,累到极点,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机械地迈开脚步,她突然想起自己的玉坠还没找到呢。

重新回到台阶边,在一簇开满小黄花的青草旁,赵远远总算看到了自己的宝贝玉坠。

她颤抖地伸出手,拾起玉坠,细细地擦着上面的尘土,细细地对着阳光看它。

还好还好,在这个多事的早晨,这个可爱的和田玉吊坠除了沾上了一些泥灰,其余一切都还完好无损。

只是链子断了,只有再去“鸳梦重温”找老板重配一根了。

赵远远正要把吊坠放进坤包里,突然眼前一花,握在手里吊坠被人一下夺了过去。

她恼怒地一抬头,正对上一双笑盈盈的眼睛。

那样又黑又亮的眼眸,那样又长又翘的睫毛,笑得像被微风吹皱的一池春水,邪魅得让人意乱神迷。

赵远远瞪了来人一眼,起身伸手去抢自己的吊坠:“小易,把吊坠还我。”

小易全名易飏风,比赵远远晚两年到设计院,年龄也比赵远远小两岁,是做建筑设计的。自从认识易飏风以来,赵远远发现他跟自己有着很多相同的爱好。比如说,赵远远喜欢在办公桌的电脑旁边养几盆绿色植物防放在辐射,易飏风也喜欢;赵远远午休时喜欢吃甜点,易飏风也喜欢;赵远远喜欢逛书店和古镇,易飏风也喜欢……

赵远远便时常在心里感慨,觉得要是易飏风是个女孩就好了。如果易飏风是女孩,那么两人绝对会成为很要好的朋友,就像以前在大学时,自己跟骆雨雨一样,可以好得整天同出同进,同吃同睡,无话不说。

可惜易飏风偏偏是个男孩,一个长相俊美,比自己小两岁的大男孩。

易飏风瞟了一眼手里的和田玉吊坠,拿腔作势道:“真是奇怪,这个吊坠我看你戴了好长时间了,明明是通体洁白的,怎么今天花瓣尖有点发红呢?”

“什么?花瓣有点发红?”

赵远远一听不由急了,夺回吊坠,凑到眼前仔细一看,果然发现花瓣的尖上隐隐有些淡淡的粉色。

掏出餐巾纸仔细擦了擦花瓣,那抹淡淡的粉依然纹丝不动。

她抬起吊坠在阳光下细看,发现那片粉色竟是揉进了玉石里面,而带了淡粉的玉,像是得了灵性,活过来了一般。

赵远远也顾不得许多,将吊坠小心放进坤包里,蹙眉道:“红就红吧,也许以前就是红的呢。今天事情太多,我还是去办公室加班吧。”

易飏风将手一拦,道:“听说咱们小区出事了?有人跳楼了?就在这里?”

易飏风跟赵远远一样,都在这处离设计院不远的小区——心怡小区按揭了一套小户型。

记得两年前,赵远远听说设计院新来了一位叫易飏风的同事,她把“易飏风”听成了“杨峰”,还以为是自己在大学时的校友兼老乡杨峰也来到了设计院,高兴得立即放下手中的工作,兴冲冲地跑到隔壁的建筑办公室,没想到看到的却是这位俊美又呆萌的易飏风。赵远远不好转身就走,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易飏风聊了会天,才又回去画图。

到了下班等电梯的时候,没想到又遇到了易飏风。

易飏风带着点新人的青涩主动招呼道:“远远姐下班了?”

赵远远微笑:“对呀,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了。你呢,刚上班还习惯吧?”

易飏风摸了一下后脑勺:“好多事情都有点找不到北,以后还请远远姐多指教。”

进了电梯以后,易飏风手脚麻利地按住了电梯开关键,待赵远远走进电梯,又问:“远远姐,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租房子的地方吗?我刚到江城没多久,现在还住设计院的招待所呢。”

恰巧这趟电梯没有其他的人坐。赵远远看着面前的大男孩,本着师姐该有的热心建议道:“你与其租房子不如买房子呢。像我,刚工作时就买了一套小房子,付了首付后,租金跟月供差不了多少。”

易飏风眨了眨眼睛:“这样说起来,确实买房子比租房子划算。只是江城我也不熟悉,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房子比较适合我。对了,远远姐,你住在哪个小区?离设计院远吗”

赵远远道:“哦,我住心怡小区,离设计院很近的,走路过来也只要十几分钟。记得当时还是魏姐推荐我买的。对了,我们小区好像还有一些没有卖完的房子,你空了可以去看看。”

易飏风笑道:“那太好了,我现在就跟你去看。”

去心怡小区看过之后没多久,易飏风也在心怡小区按揭了一套小户型。俩人上下班的时候经常遇见,很快就熟识了起来,关系比一般同事好了许多。

如今听易飏风这么一问,赵远远眉头蹙得更紧了:“是出事了。而且出事的人是魏姐……”

易飏风大吃一惊:“什么?魏姐?怎么可能?”

赵远远狠狠咬着下嘴唇,半晌才道:“我也觉得不可能。她现在送到医院急救了……唉,我还是去办公室加班吧。”

易飏风想也不想就道;“我陪你。”

第四章 眼花了

两人到了办公室,赵远远一声不响地走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画起图来。

易飏风坐在一旁,打开隔壁办公桌上的电脑,调出史诗战争模拟,心不在焉地打了起来。打两下,抬眼瞅一瞅赵远远,再打两下,又抬眼瞅一瞅赵远远。

终于没忍住,起身道;“远远姐,你画图画了这么久了,要不歇一会儿?我倒杯水给你喝喝?”

赵远远头也不抬:“不用。我画图还好受些。”

易飏风不死心:“我这里有每日坚果,要不你吃几颗?”

赵远远只是摇头。易飏风试探道:“远远姐,你今天也是听说小区出事了才赶过去看的?怎么知道出事的人是魏姐呢?”

赵远远情绪一下有些失控:“我怎么不知道?她就落到我刚刚坐过的椅子上——说好了一起去加班的,我就在楼下等她,谁想到她竟然摔了下来……”

易飏风用手捂着心脏:“好险啊,远远姐,还好她没砸到你——”

赵远远揉了一下额头:“我的玉坠链子断了,我去找玉坠……没想到没走多远,魏姐就摔了下来,斜躺在椅子上,唉——”

易飏风在办公桌间来回踱了几步,突然一笑:“远远姐,不知你听老人家们说过没有,说是玉是有灵性的,它会在危难的时候,拯救自己的主人。有的时候,它还会不惜牺牲自己,用自己的破碎,来换取主人的平安呢。我看今天,就是你的玉坠救了你。不然,魏姐摔下来,你们俩都会受伤的。”

赵远远寻思他说得也对,只是现在心情极糟,实在不愿深究这件事情。

易飏风踱到她的办公桌前,定定地站住,提议道:“远远姐,我看你还是再去配根链子,把你的玉坠重新戴上吧。说不定它真的是你的护身符,能保护你,让你逢凶化吉呢。”

赵远远若有所思地从鼠标上移开手指,打开坤包找出玉坠,在手里慢慢摩挲着。玉坠触手生温,让人没来由地觉得心里有了慰藉,她当即点头道:“好吧,我们现在就去。”

“鸳梦重温”今年初刚刚开业,装修得特别雅致,主要是卖书,也卖一些天然宝石饰品,还可以喝茶。不是奶茶,全是正宗的中国茶,什么龙井,碧螺春,大红袍,普洱什么的。

赵远远走进书店,几声古朴的古琴声立即让她的心境安宁了下来。

绕过一面蜀绣屏风,她远远就看见那位身着棉质唐装的中年大叔——店老板陈叔正坐在红檀木的柜台前面,把玩着一串沉香手串。一只雪白的波斯猫趴在他面前的柜台上,圆圆的脑袋枕在毛茸茸的爪子上,眯着眼睛睡着了。

书店静谧的气氛让赵远远的心情宁静不少。她绕过几行书架,来到柜台前,从坤包中掏出莲花形的和田玉吊坠,递到陈叔面前:“老板,以前的链子断了,麻烦你重新给我配条链子呢。”

陈叔抬起眼来:“链子断了?不会吧?这链子质量好着呢,不是姑娘你自己剪断的吧?”

赵远远有些不悦:“我有事无事剪链子干什么?头今天自己断了,吊坠都摔到地上了,还好没摔坏。”

陈叔闻言,眼里立即闪过一丝心痛。他迫不及待地接过吊坠,取出放大镜,在灯光下看了半晌,目光总算平静下来,说道:“还好没有摔坏。不过最好还是消消磁,净化一下再戴好些。”

易飏风接口道:“这样最好。今天这块玉坠可是救了远远姐的命呢,消一下磁最好。”说完将今天小区有人坠楼的事情大致向陈叔讲了一下。

陈叔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最终沉静下来,缓缓道:“既然受了这般惊吓,我还是把它拿到里间去好好净化一下吧。”说完起身大步朝身后的门帘走去。

门帘是竹制的,上面印着田田得荷叶,亭亭的荷花。陈叔拉起门帘的一瞬,赵远远突然愣住了。

她看到里面一个人的侧影。

一个坐在檀木椅子上的年轻男子的侧影。

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净白如玉的皮肤,像极了秦奕羽。

室内暖暖的灯光下,男子的侧影似乎触手可及,又有些暧昧朦胧。赵远远踮起脚尖,想要看得更清楚些,竹制的门帘却已在陈叔身后落下,只剩下古琴声里一屋的清幽……

陈叔出来时,赵远远又使劲往里看了看,却再没有看到那位年轻男子。

接过消好磁净化过玉坠,重新配好了链子戴上,赵远远终是没有忍住,问道:“老板,刚刚……刚刚我看到你里面有一个人,跟我以前认识的一位老朋友很相像,你……你能请他出来一下吗?”

陈叔眨了眨眼睛,摇头道:“姑娘,你眼花了吧。今天柜台里就我一个人,没别的人。”

赵远远脸色有些发红,执意道;“怎么可能?我刚刚明明看到的……”

陈叔依然摇头:“姑娘眼花了。如果还不相信的话,你跟我到里面看看?‘

赵远远正要迈步,易飏风一把拉住了她,对陈叔陪笑道:“老板,远远姐今天……嘿嘿,今天精神不大好。您忙您的吧,我们不打扰你了。”

从“鸳梦重温”出来,赵远远揉了一下鼻子,问:“小易,刚刚我明明看到门帘里面坐着一个人的。你难道没看到?怎么拦着我不让我进去看呢?”

易飏风一脸无辜:“我刚才在看手机呢,没注意里面有没有人……不过远远姐,你想啊,就算里面有人,也是人家店老板的私密朋友,人家老板都拒绝你了,你又何必强求呢?”

是啊,何必强求呢?

自己认错人的次数难道还少吗?

这次估计又是自己眼花看错了。秦奕羽毕业以后就回了他的老家河北,怎么可能会在江城的“鸳梦重温”里呢?

赵远远郁闷地点了下头,默默地向前走着。

走了一会,她发现易飏风有点不对劲,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不由恼道:“小易,你看什么呢?我脸上有花吗?”

易飏风“噗哧”一笑:“你脸上没花,但是你脖子上戴着一朵花呀。”说着将头凑近了些,“真是奇怪,这朵玉雕的花我看你戴了好长时间了,明明是件死的饰品的,怎么今天看上去总觉得它像朵有生命的鲜花呢?”

赵远远蹙眉道:“我也有这种感觉。”说着伸手在脑后拉了几下项链的活扣,调长了链子,拉着吊坠到自己面前仔细观看起来。

只见和田玉雕成的吊坠流光溢彩,栩栩如生的花瓣尖上透出淡淡的嫩粉,如同夏日阳光下盛开的莲花,娇艳欲滴,吹弹立破。

赵远远看得有些出神,禁不住鼓着腮帮,呵出一口气来。

没想到手中白玉雕成莲花竟然随着气流微微摆动起来,片片花瓣,如同掠过清风,徐徐起舞。

赵远远不由愣住了。

她揉了揉眼睛,又朝着玉坠重重地呵出一口气来。

这次玉雕的莲花却静静地立在她的指尖,纹丝不动。

唉,或许自己又看错了吧。

第五章 被收购

连着加了两天班,外带熬了一个通宵,赵远远总算把基础图画完了。连续的脑力和体力的透支,让她有些头晕眼花。星期一昏沉沉地走进设计院的电梯,就听一个又粗又壮的声音问道:“小赵,听说魏敏坠楼了?”

说话的是建筑工程室的祝工,一位快四十岁的中年男人,长得像一块工地上的加气混凝土砖,外表粗犷,却最喜欢打探小道消息,说起话来没遮没挡的。

赵远远恹恹地点了一下头,根本不想在人前说这个话题。

但是在网络通讯发达的现代,消息都像病菌,传播得特别快。

此时满满一电梯的同事,原本各自沉默,听了祝工这句话,顿时像热锅里的炒熟了的豆子,噼噼啪啪的炸开了:

“祝工?怎么魏敏坠楼了?”

“她自己跳的?”

“魏敏一天笑盈盈的,日子过得那么好,怕是被人推下去的吧?”

“咦,小赵不是跟她住一个小区吗?小赵,魏敏是怎么坠楼的?”

电梯还没到土建室所在的十六楼,赵远远就提前下了电梯。

她宁愿一个人清清净净地走楼梯上去,也不想听一帮人在电梯里七嘴八舌地用异样的神色打探魏敏,满足他们的好奇心。

昨天小易去医院看了,魏敏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里,生死未卜。

她只想为她祈祷,不想说,也不想听,哪怕只是有关她的一句闲话。

在办公室刚刚坐好,干主任就走了进来,用他特有的烟熏嗓扯着喉咙道:“各位,九点钟准时到三楼开全院大会,有重要事情宣布,大家谁也不要迟到啊。”

祝工接口道:“什么重要事情?老子图还没画完呢,不去。”

干主任瞪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事关设计院的每一个人,不去后果自负!”

三楼会议室是全院最大的会议室,可以容纳全院所有的两百多名员工。

赵远远走进会议室的时候,会议室基本上已经坐满了。

她找了个后面靠边的位置坐下,将手机调成静音,闭上眼睛,打算小憩一下。

这两天实在太累了,刚闭上眼,倦意就一阵阵席卷而来。当院领导的讲话声断断续续地从主席台上传来时,赵远远已经朦朦胧胧的进人了梦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热烈的掌声将赵远远从梦中惊醒过来。

她勉强睁开眼睛,拉了拉身边正鼓掌鼓得起劲的同事丁华芝的胳膊,问:“丁姐?院里要给大家发钱吗?怎么每个人都拼命鼓掌?”

丁华芝胖手一挥:“你昨晚摸鱼去了?怎么一开会就睡觉?刚刚院长宣布,我们设计院被一家上市公司收购了,以后大家都能持股,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只有你还睡得着!”

赵远远揉了揉眼睛,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我们被收购了?持股就赚钱吗?那我们能赚多少钱呀?”

丁华芝嘴一撇,不屑道:“具体分配方案还没出来。我们普通员工肯定没有领导拿得多,但是少拿总比不拿好。你还是别睡了,听听领导讲话!”

赵远远脸一红,坐正身子,竖起耳朵,准备仔仔细细听清楚院长都讲了些什么重大利好。

就听院长用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普通话讲道:“下面,有请扬帆集团副董事长秦奕羽秦董事长为大家讲话!”

台下的掌声又雷鸣般地响了起来。

丁华芝凑到赵远远的耳边说:“我们设计院就是被扬帆集团收购的。扬帆集团的董事长是赫赫有名的房地产老总靳自强,没想到他们的副总今天亲自到了我们设计院……”

丁华芝还说了些什么,赵远远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只看到那个人,那个熟悉的人,走向主席台,站在了宣讲台前。

没错,是他——挺拔的身材,飞扬的长眉,高挺的鼻梁,捉摸不透的目光,还有在灯光下净白如玉的皮肤……

她看到他张开薄薄的嘴唇,用自己魂牵梦绕的声音讲道:“今天,我很荣幸代表扬帆集团站到这里,为大家介绍我们扬帆集团光荣的历史和光明的未来……

赵远远愣愣地坐在座位上,耳边像是百乐齐奏,欢喜的,怨恨的,忧伤的,激动的,嗔怒的,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味。

多少年了,她曾无数次幻想过俩人再次见面的情景。

或者在某个陌生的街头,或者在某家饭店,或者在某次校友聚会的时候……她遇到他,他还是那个曾经爱过自己,宠过自己的年轻男子。

只是从没有想到,如今他会站到主席台上,成为收购自己所在设计院的一家上市公司的副董事长。

对赵远远来说,设计院的院长已经高高在上。

更何况收购设计院的上市公司的副董事长——赵远远不敢想,自己和这样的人之间,会有多远的距离。

会议结束后,员工们簇拥在电梯间等着挤电梯。

赵远远静静地站在电梯间角落里,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遥不可及的梦,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

突然她觉得前面的人都在往后退。站在她前方的一位高高的男同事猛地一脚退回来,一双大脚正好重重地踩在她的脚背上。

赵远远猝不及防,痛得“哎哟”一声尖叫。

只有少数的人回过头来看她,多数人仍然面带甜美微笑,毕恭毕敬地看着前方。

就连刚刚踩着赵远远的男同事,也只匆匆说了声“对不起”,就立即满脸笑容地伸头望向了前方。

前方难道堆满了金子?

还是正在下人民币?

赵远远一只手揉着脚,另一只手掰开前面挡着自己的男同事,伸着头从人群的缝隙中往外看去。

第六章 跟男同事竞争

只见电梯门前,周围的员工全都识趣地自动后退了几步,给电梯门前的几人四周留出了一片还算宽阔的空地,每个人带着讨好的笑容看着电梯门前的几个人。

电梯门前,平时冷若冰霜的钱院长,此时挥着干枯的胳膊卖力地向一位身着黑色短袖衬衣,米色长裤年轻男子讲着什么。其余几位高高在上的副院长,此时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人人都像刚刚捡了一大堆钱,个个笑得比春天里盛开的桃花还要灿烂。

年轻男子本来面朝电梯,此时突然转过头来,勾起嘴唇,轻声说了些什么。

赵远远听不到他的声音,却认得出他的容颜。

是的,秦奕羽。

比起刚刚在主席台上,现在的他近了很多。

近得能够看清楚他轻启薄唇时,唇边的轻笑。

近得能够看清楚他目光流转时,眼中的含蓄。

赵远远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她像其他人一样呆呆地看着前方,但是她笑不出来,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不一会,几位领导便乘坐了电梯单独离去了。

赵远远麻木地随着人流挤着电梯回到各自所在的楼层,仍然觉得自己像在梦游。

办公室的同事都在谈论员工持有股份的事,好像每个人都要发大财了似的。

只有她,满脑子都是秦奕羽。

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

似曾相识,却又无比陌生。

那个以前的他,还回得来吗?

正发着呆,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响了。拿起话筒放到耳边,话筒里传来土建室干主任有些沙哑的声音:“小赵,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土建室包括建筑和结构两个专业,担任主任的是结构专业的权威专家干斌。干斌四十多岁,人如其名,长得十分干枯,瘦瘦高高,满脸皱纹,活脱脱一根工地上细长的螺纹钢筋。

赵远远走进主任办公室,只见负责宁夏化工厂项目的黄经理也坐在主任办公室。宁夏化工厂是一个投资好几个亿的大项目,所以院里派了最得力的黄经理来负责这个项目的设计管理。

干主任看了一眼赵远远,牵了牵嘴角,算是笑了一下:“小赵啊,黄经理说,宁夏化工厂的甲方要求设计院派结构专业的人驻现场。这个项目呢,土建室大部分设计人员都参加进来了,大家加班加点,也基本上按时完成了任务。明天,我就带领大家去现场交底。交完底呢,你就留下来驻现场。”

驻现场就是设计人员长期住在施工现场,为施工单位及时解答疑问,以此保证施工进度和质量的一种方法。

赵远远一下愣住了,脱口道:“干主任,驻现场不是一般都派男同志去吗?施工现场全是男的,我一个女的去了不大方便吧?”

干主任摸摸下巴:“女的是没有男的方便,不过没办法啊……你看,李工是我们结构室的骨干,他手头的项目多,现在正在做一个超高层的计算,实在是不可能去驻现场的。祝工他们呢,年纪又大了,有家庭拖累。小王和小陈嘛,手头项目也多,需要留在院里画图。魏敏呢,咳咳……还生死未卜呢。所以小赵,只有你去驻这个项目的现场了。”

赵远远咬着嘴唇不说话。

土建室这么多人,年轻小伙子也有好几位,为什么偏偏派自己去驻现场?

干主任又道:“小赵啊,你今天下午就不用上班了,回去收拾一下,明天跟我们一起去交底。”

赵远远终是没有忍住,脱口道:“我也有项目要画图,为什么单单派我去驻现场?”

干主任干咳一声,转头看向黄经理:“咳咳,黄经理,要不你再跟甲方讲讲,就说图纸有什么问题我们都保证及时给他们回复,需要交底验收什么的我们也马上派人过去,看是否可不派人去驻现场?”

黄经理立即摇头道:“这个项目在最初签合同时就已经签了派专业设计人员驻现场这一条。如果咱们不按合同规定派人过去,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的,搞不好还会影响我们以后的合作。所以干主任,不管是男是女,人都是肯定要派的。”

干主任又看向赵远远:“小赵啊,当初我们招人的时候就不怎么想要女同志……但是呢,你人也来了,工作上就应该积极些……况且,再过两年你也该评工程师了。我们院明文规定,年轻人必须有驻现场的经验,才能评为工程师。所以你去驻现场,也算是为自己评职称创造条件,不然你一个女同志,怎么跟身边的一帮男同事竞争?”

赵远远被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只好咬着牙点了点头。

黄经理的眉头微皱,叮嘱道:“赵工,既然同意了驻现场,工作就要积极些,及时解决现场发生的问题,千万不要给甲方留下不好的印象。”

干主任道:“这个你放心,小赵的工作能力还是有的。小赵,你赶紧把手头的项目交接一下。院里规定,驻现场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这个项目这么大,估计要驻大半年土建才能完工。土建完工后你就可以回来了。”

赵远远眼睛都瞪圆了。大半年?在遥远荒凉的宁夏?在尘土飞扬的施工现场?做结构设计的人怎么就这么命苦?

学土木工程,是赵远远爸爸的意思。赵远远的爸爸赵正认为只要国家要发展,就一定会修建大量的房屋,那么学了土木工程就一定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但是赵正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土木工程其实是一个男人做起来都累得不行,女人根本就不适合的行业。

在大学时,赵远远学了大量的高等数学,理论力学,材料力学,结构力学等一堆数学物理,时常在图书馆奋战,考试却经常只是擦线过关,有的学科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得良好,从来拿不到优秀。毕业以后,好不容易工作了,却仍然跟在学校一样,时不时地要考试,要交图,还要学会装电脑,用各种软件进行各种繁复的计算,整日里承担着房屋结构安全的心理压力,隔三岔五地出差,加班……现在更好,居然要去工地长住了。

第七章 好消息

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小屋,赵远远给大学时的好朋友骆雨雨发了个微信:“雨雨啊,我要被发配到宁夏驻现场了。在工地上跟一帮老爷们同吃同住,不知道会是什么滋味?”

骆雨雨回道:“我现在天天画钢结构,画得大脑都生了锈。你去驻现场,好歹暂时不用画这些要命的图了,不正好可以放松一下吗?“

赵远远发了一个苦笑的表情过去:“在现场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奇葩的事呢,哪里轻松得起来?”

第二天,赵远远拖着行李箱,和一帮同事浩浩荡荡地赶到了江北机场。

大家从持有股份的兴奋中缓和过来,就又想起了前几天刚刚坠楼的年轻设计师魏敏。

一位年长的建筑师余工,率先说道:“听说魏敏是站在窗台上挂窗帘,不小心落下去的呢。”

余工的老婆在医院上班,和魏敏的老公是同事,他的话立即引起了大家的关注。

干主任也不像在办公室那样紧绷着脸,插嘴问:“怎么可能?窗户上不都安着玻璃吗?”

余工道:“听说当时窗户没有关。她老公端着一盆水,正准备进来做清洁,就看见她没站稳,向外摔了出去,手里还抓着没安好的窗帘……她老公赶紧扑过去想要拉住她,却只拉到一点窗帘布,根本拉不到人……”

其余的几位同事见余工讲得逼真,都在一旁唏嘘不已。

赵远远借口要上卫生间,走了开去。

魏敏当日明明说要马上要陪自己去加班的,怎么可能又去挂窗帘?

难道她的老公在撒谎?

他为什么要撒谎?难道……

赵远远觉得头一阵一阵地发痛。她走进候机厅的一家书店,随便拿起一本书胡乱翻着,就听身后有人说:“远远姐,你也喜欢看《职场心理学》?”

赵远远合上书一看封面,果然是本《职场心理学》,不由侧头笑道:“我不过是随便翻翻。小易,你别老跟着我嘛。”

易飏风往前站了一步,眉梢轻扬,笑道:“远远姐,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你想不想听?”

赵远远道:“能有什么好消息?难道是魏姐已经被抢救过来了?”

易飏风道:“这个倒还没有。不过她在重症监护室,说不定哪天也就好过来了。咱们的飞机反正晚点了,不如我们去旁边的咖啡屋喝点咖啡,随便我把好消息告诉你?”

如今机场的航班多,飞机经常晚点,在机场边喝咖啡边看书确实不失一个打发时间的好办法。

在咖啡屋找了两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赵远远抬起眉头问道:“小易,说吧,有什么好消息?”

易飏风眼波流转,嘴角慢慢勾起:“好消息就是,我——也——要——去——宁夏——驻现场了!”

赵远远瞪大了眼睛:“这也叫做好消息?一个项目派两个人驻现场,院里这不明摆着是在浪费资源,做亏本买卖吗?”

易飏风笑道:“这么大一家设计院,派两个人驻现场怎么就亏本了?昨天我去跟黄经理申请时,黄经理还夸我工作积极主动,有发展前途呢。”

赵远远想起黄经理昨天皱着眉头看自己的样子,心里颇为不爽,挪揄道:“既然有你这位积极分子去了,那我是不是就不用去了?我这就去跟干主任讲,让他继续让我留在办公室,最好今天的交底也不用去了——”说罢起身就要走。

易飏风一把拉住她的手,期期艾艾道:“别——,远远姐,我是因为你驻现场,才去申请也驻现场的。你要不去驻现场了,我一个人去还有什么意思?”

赵远远瞪着易飏风,脸色微微有些发红。

这个小伙子,居然说是因为自己才去申请驻的现场?

背井离乡,辛苦奔波都是因为自己?作为一名普通同事兼好朋友,他这样做是不是好得有些过分了?

慌忙甩开被易飏风拉着的手,赵远远重新坐下,规劝道:“小易,你们建筑专业在前期是不需要驻现场的。驻现场那么辛苦,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易飏风固执地摇了摇头:“谁说我们建筑专业不用驻现场?不了解修建情况,再好的方案也构思不出来。这件事情反正黄经理都是举双手赞成的,我也喜欢西北的风景,远远姐你就不用劝我了。”

赵远远迟疑了一会,终是没有找出强烈反对易飏风一同去驻现场的理由,只好故作洒脱道:“你愿意去就去吧。反正你们建筑师都是理想主义者,难得有机会去施工现场体验一下。”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易飏风突然道:“远远姐,昨天散会后我在网上查了一下扬帆集团,确实是一家很强的上市企业。他们的董事长叫靳自强,年少时家境十分贫穷,曾在乡下耕田放牛,后来做了建筑工人。再后来,他居然在上海创立了扬帆集团,短短几十年就在业内所创造的惊人业绩来,真是一位传奇人物啊。”

赵远远把玩着手里的咖啡杯,淡淡道:“或许是吧。”

易飏风又道:“我还看到一些小道消息,说是昨天来咱们院的秦奕羽秦总——”

赵远远心里一颤,放下杯子,声音有些发涩道:“秦总怎么啦?”

易飏风道:“秦总年纪轻轻的就成了扬帆集团的副董事长,远远姐,你有没有觉得奇怪?”

赵远远眉头一皱,道:“有什么好奇怪的?”

易飏风道:“那些小道消息都说,秦总原来是靳自强的女婿。扬帆集团是私企,所以靳董事长才这么器重他——本来就是一家人嘛……”

简单的几句话,却让赵远远的心像失了控的电梯,自由落体一般直往下沉,沉沦之间,四周尽是深渊,黑暗而冰冷。

五年前,比自己高两届的秦奕羽大学毕业以后,突然变得音讯全无。

赵远远想尽各种方法找他,到处打探他的消息,却总是一无所获。

那段时间,生活像失去了重心,孤独而又迷茫,痛苦而又忧伤。

但是她从没有想过要忘记他。

她只想用一生中剩下的时间慢慢地找他,等他。

她记得他说过的,远远,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我和你此生相依,至死不渝。

她还记得他说过,远远,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这一生除了你,我不会再爱上其他任何人。

她记得他深切的目光,像火苗一样蹿到她的心里。

她记得他热烈的体温,像温泉一样将自己包裹。

她天真地以为,他所有的承诺都会在她找到他的时候重新兑现。

而现在,他终于出现了。

猝不及防,光彩夺目。

自己还在痴痴地揣度两人之间的距离,却从来没有想到,他竟然早已娶了别人……

第八章 秦晋之好

易飏风注意到赵远远神色有异,有些着急地问:“远远姐,你哪里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赵远远慌忙端起杯子想要掩饰,谁知手竟有些发抖,杯里的咖啡经不住荡漾,泼得桌面点点浅褐。

易飏风忙用餐巾纸帮她擦了,将自己的咖啡杯递过去道:“要不你喝我这杯?”

赵远远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不想说话。

易飏风道:“你该不是感冒了吧?干主任他们在1号登机口那边坐着,要不我去问下,有没有谁带了感冒药的?”说完站起身来。

赵远远摆手道:“不用——,我没感冒,休息一下就好了。”

易飏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吩咐服务员重新冲了一杯热咖啡,坐在椅子上翻看起手机来。

翻看了一会,易飏风止不住将椅子拖到赵远远旁边,将手机递过去,窃笑道:“远远姐,你看,这里有一张秦总的照片,他还满风流的呢。”

赵远远飞快地看向手机,果然看到了一张秦奕羽和众多美女合影的照片。只见秦奕羽淡定自若地站在照片正中,身边簇拥着七八位美女。美女们个个如花似玉,巧笑嫣然,衬得正中的男子格外的春风得意,风流不羁。

赵远远勉强喝了一口热咖啡,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易飏风接着道:“你看,下面还有解说——‘扬帆集团挺进西南地区,副董事长秦奕羽视察扬帆旗下西山栖系列度假房销售中心’。咦,我记得有次我到江城的西山上玩,就看到过西山栖的房子,高端又有品味,很不错的呢。秦总视察售楼中心,难怪身边全是美女,现在售楼部不都搞美女销售吗……”

赵远远只觉得心里茫然若失,五味杂陈。

是的,秦奕羽从来就无比的企盼成功。以前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梦想自己能够登上权力的顶峰,获得巨额的财富和无上的荣耀。

他会拥着赵远远说:“宝贝,我以后一定要让你住最豪华的别墅,家里请上厨师和司机,让你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嗯,我还要养上一条藏獒,我不在的时候,让它保护好你。”

每每路过街上伟人的塑像,他都会踌躇满志地说:“宝贝,多年以后,我的塑像就会取代他们立在这里。到时候,别人仰慕我的同时也会羡慕你的。”

赵远远却总是不以为然道:“奕羽,伟人有什么好的?追名逐利,最终孤独终老。我只希望能与自己心爱的人相伴一生,无论贫穷富贵。”

秦奕羽便会揽紧她的肩:“远远,我不想你爱上的人是一位平庸的人,更不想你爱上的人是一位失败的人。既然爱你,我就一定会给你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现在,他是不是已经独自拥有这一切了?

一家大型上市公司的副董事长,业务遍布全国各地。

妻子是在国家财富榜上名列前茅的大富豪靳自强的女儿。

年轻英俊,受到无数身边人的景仰和羡慕。

只是,曾经的他,曾经说过的那些誓言呢?

全都是玩笑吗?

全都是骗人吗?

全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吗?

飞机在一阵超重感中飞上蓝天,平稳地向前滑行着。赵远远觉得身心俱疲,闭上眼睛却偏偏睡不着。她索性坐直了身子,从航空坐椅后背中取出一本航空杂志翻着打发时间。

没想到杂志的第一页居然就是“西山栖”这个项目的宣传广告。一些梦幻的效果图后是一篇介绍扬帆集团董事长靳自强的短文,赵远远直接略过不看,跳过几页,翻到了杂志的中间。

只见一行大标题映入眼帘——黑小伙的中国梦。赵远远浏览了一下,讲的是一位南非的小伙子,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喜欢上了中国的传统文化,最后在四川成都定居下来的故事。

往后再翻一页,整版全是非洲小伙和成都姑娘身着汉代喜服举行中国传统婚礼的各式喜庆图片,图片中间是几个跳跃的红色大字——千里姻缘一线牵,非洲小伙与蜀国美女喜结秦晋之好。

秦晋之好?赵远远冷笑了一下,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段往事来。

应该是大二的时候吧,赵远远与秦奕羽约好了去逛南城城外落霞山。落霞山上有座落霞寺,是有名的古刹,据说十分的灵验。

俩人一到落霞山就直奔落霞寺而去。穿过亭台楼角,直来到大雄宝殿前,只见袅袅升起的青烟后面是一尊高达十几米的释迦牟尼佛鎏金全身塑像。仰头望去,佛祖神态祥和,悲悯之中又带着无尽的*与肃穆;侧耳倾听,悲悯清净的诵经声像是从天际隐隐传来。赵远远觉得自己的整颗心似乎在刹那之间变得空明起来,一种隐藏在灵魂深处的敬意油然而生,不知不觉松开了握着秦奕羽的手,站在殿外出起神来。

殿内有几位中年妇女,在入口处买了许愿红烛,由寺内的和尚点了,放在佛像面前。和尚放好红烛,买烛的妇女便匍匐着跪在佛像面前的蒲团上,双手先在胸前合十,再掌心朝上放在蒲团面前,磕下头去,额头放在了掌心上,良久,才慢慢起身……

赵远远正在感慨善男信女的虔诚,身边的秦奕羽却不知何时走进了殿内。他也买了红烛,最大的那种,跟在和尚身后,静默地来到了佛像面前。和尚点亮红烛,摆好,合十而退。秦奕羽跪了下去,双手慎重地在胸前合十,再掌心朝上放在蒲团面前,朝着佛像深深地磕下头去。

一个,两个,三个,秦奕羽足足磕了三个头,才缓缓起身走了出来。

出了大殿,赵远远拉着秦奕羽的胳膊往前走,好奇地小声问:“喂,你刚才是去许愿了吗?那么虔诚的样子,难道是在为你的父母祈福?”

秦奕羽伸手揽住远远的肩:“这里是寺庙,许的愿说出来就不准了。待会走远一点我再告诉你。”

第九章 成双成对

从落霞寺出来,两人几乎同时被对面半山坡上的一株高大的红枫吸引住了——修长挺拔的树干,繁茂舒展的树枝,艳红胜血的叶子,像一位独立山间的绝世美人。

争先恐后地向着那棵红枫跑去,到了树下,赵远远伸开手臂仰头感叹:“终于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赞美秋天了。这种艳丽的红,满树都是,真的比春天的花还要美。”

“杜十三不是早就说过‘霜叶红于二月花’吗?”秦奕羽从背包中取出早早准备的印花塑料布铺在树下,“远远,我们就在这树下歇一会吧?”

远远拾起飘落地上的一片红叶,坐到秦奕羽旁边:“这个拿回去作书签一定很美。”

秦奕羽笑笑:“好景也要配好人,来,看看我们今天的收获吧。”说着拿出手机翻看起照片来。翻到一张两人站在落霞寺门口请别人代拍的合影,赵远远觉得特别满意:“这张照得最好,我们回去后把这张照片冲洗出来好不好?嗯,要冲洗两张,我们俩一人一张,再过一下塑,保存起来。”

照片中秦奕羽搂着赵远远的肩,赵远远枕着秦奕羽的胳膊,两人都笑得十分灿烂。

秦奕羽没有异议:“只要你喜欢就好。”

赵远远从手机上移开目光,拍了一下额头:“对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刚才在大殿里许的什么愿了吧?”

秦奕羽侧头看向赵远远,嘴角慢慢勾起,目光深沉温柔得像山涧里撒满阳光的潭水:“我求了佛祖,求他保佑我和你以后能够永结秦晋之好。”

“秦晋之好?”赵远远微微一愣,立即明白过来,粉脸像着了火,滚烫滚烫的,慌忙别过头去,明明心里又欣喜又羞涩,嘴里却有些强词夺理,“你倒是正好姓‘秦’,可我却并不姓‘晋’,这个‘之好’有些不好结呢——”

冷不防肩膀被扳了过来,秦奕羽的声音像悠扬的笙箫:“据《资治通鉴》记载,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公元前376年,韩、赵、魏废晋静公,迁于端氏,将晋公室剩余土地全部瓜分。因此韩、赵、魏三国又被合称为‘三晋’。所以呢,赵远远,你们赵国其实就是后来的晋国,‘秦赵之好’也就是‘秦晋之好’。”

赵远远依然红了脸,噘起小嘴抗议:“照你这么说,不还有‘秦魏之好’?‘秦韩之好’?看来你骨子里原来是个花心大萝卜……”

话还没说完,嘴唇已经被秦奕羽的薄唇牢牢封住:“不许你胡说,远远,一个字都不许你胡说。”滚烫的嘴唇缠绵良久,又游离至了远远的耳边,低语道,“我,秦奕羽,只与你,赵远远,永结秦晋之好。”

永结秦晋之好?赵远远烦躁地摇了摇头,将航空杂志放回到航空座椅后背。

空中小姐送来饮料和晚餐。赵远远要了一杯不加糖的咖啡,灌了一大口,苦涩浓香的味道顿时充满了整个口腔。

扬帆集团的董事长叫靳自强,那他的女儿肯定姓“靳”了。秦晋之好,原来真的是“秦靳之好”。

据说,如果在寺院许的愿望能够如愿以偿,那么许愿的人就要去当初许愿的地方还愿。现在,秦奕羽许的“秦靳之好”终于如愿以偿了,那么,他是不是该带着他的靳大小姐去落霞寺还愿了呢?

或者,他们早就去还过愿了?

赵远远又灌了一大口苦咖啡,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自己,一个设计院的小员工,整日里为了生计四处奔波,却操心起人家副董事长还不还愿的事来了。而且,佛祖又不是月老,哪里可能闲得管起了人间的姻缘?就像是自己,工作都应付不过来,偏偏还在这里为一段多年前的情殇而伤感。

真是不应该。

真是愚蠢得可以

一帮人飞到了宁夏银川机场。来接机的是甲方的办公室王主任。王主任是一位典型的北方中年男子,脸被北方的风吹日晒浸染成了黑中带红的古铜色,几道深深的皱纹昭示着岁月的沧桑。

听说赵远远就是设计院派来长驻现场的设计人员,王主任的笑容里多了些怜悯:“接下来赵工可要辛苦了。工地上基本上就没什么女人……不过设计院既然派你来了,你就安心呆下去——我看你这么年轻,应该是九零后吧?估计跟我女儿年龄差不多。”

赵远远有点不好意思:“我是九十年代初生的,今年二十五,也不小了。”

王主任道:“我们的工地位置有点偏,离银川市有三四个小时的车程,从机场这里过去也需要两个多小时。工地附近也没有宾馆,所以大伙都只能住到新搭建的板房里……”

两天之后,干主任和其他设计人员在银川市的化工厂总部交完底后,直接飞回了江城。

王主任亲自开车到银川宾馆,将易飏风和赵远远接到了施工现场。

沿途都是连绵起伏的黄土坡,偶尔有些坡上长着几簇积满了灰尘的枯草,寒风刮过,枯草飘摇,越发显得荒凉。

到了工地,王主任将车停在一排新搭建的板房前,吆喝道:“快来接人,设计院派的代表到了。”

话音刚落,几位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大老爷们就从板房里面走了出来。其中一位取下嘴里叼着的烟,招呼道:“王主任您辛苦了,路上还顺利吧?现在天色也不早了,您不如就在我们这里吃了晚饭,打两把牌再走吧?

王主任一边带着赵远远和易飏风往前走,一边说道:“孙经理,多谢你的美意。但是我今晚还有事情,就不跟你们娱乐了。这位呢,是设计院的大美女赵远远赵工,这一位呢,是设计院的小帅哥易飏风易工。他们俩今后就跟你们住在现场,图纸上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直接问他俩。”

孙经理瞥了一眼赵远远和易飏风,嘿嘿笑道:“赵工和易工都这么年轻,看上去也挺般配的——嘿嘿,你们设计院的人才可都是年轻有为,连出差也成双成对的啊。”

第十章 缺水

王主任咳嗽了几声,正色道:“赵工和易工都是设计院的骨干,他们远道而来,吃住上你要尽量把他们安排好。特别是赵工,一位女同志住在咱们工地上,安全上绝对不能出一点问题,听到了吗?”

孙经理打量了一下赵远远,将手中的烟头一扔:“放心吧王主任,我们的兄弟虽然粗鲁些,但也都是遵纪守法的人。既然赵工是设计院派来工作的,她的人身安全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说完转身喊道,“刘工——,刘工——,快下来,你这下有伴了!”

就听板房的楼板上传来“咚咚”的脚步声,过了一会,一位体型像冬瓜,皮肤黑里透着红的中年妇女跑了过来:“孙经理,她就是赵工?这么漂亮一个黄花大闺女,就被派到我们工地上来了?”

孙经理横了她一眼:“你不是一直盼望着有个女伴吗?这下好了,设计院现在派了赵工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来,你以后就不再是这工地上唯一的一朵花了。”

易飏风听得掩口而笑。赵远远推了他一把,走上前去,招呼道:“刘工,你好!”

刘工上前一把帮赵远远拎起行李箱子,笑道:“啥花不花的,我一中年妇女,能当片树叶子就不错了。走,赵工,甭理他们,跟我上楼住宿去。”

赵远远跟着刘工走了几步,就听易飏风在身后问:“孙经理,我也住这楼上吗?”

孙经理哈哈笑道:“这是女子专用楼。你还是跟小张到后面的板房去住吧。”

刘工回头道:“得,得,还女子专用楼呢。女子专用楼连个厕所都没有,我说孙经理,不说每套房整个厕所,一层楼该有个厕所吧?半夜起来上个厕所都要跑那么远,出了安全事故谁负责?”

赵远远有点诧异:“楼里没有卫生间吗?怎么上个厕所都要跑很远?那厕所到底在哪儿呢?”

刘工拉起赵远远往前走:“你要上厕所我一会带你去。喏,看到没有,右边那几排板房后面的灰房子就是公共厕所。工地上的板房搭得急,都不带卫生间的。”

赵远远顺着刘工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足足有一百多米远的地方果然有一间灰色的小房子,依稀可见房子前方写着红色的“厕所”两个字。赵远远禁不住皱着眉头问:“不带卫生间?那洗澡怎么办?”

刘工已经开始上楼了,走一步,钢板搭的楼梯就“哐当”响一声:“自己烧点热水擦擦呗。如果实在要洗个大澡,就到市里去找家酒店开间客房吧。”

刘工是工地上的资料员,住在板房的二楼。这栋板房的一楼是会议室,二楼除了三间宿舍,其余的都是办公室。虽然宿舍有三间,但是住宿的只有她一人。这下赵远远来了,也算给二楼增加了不少人气。

刘工是个热心肠,她替赵远远放好行李,又从自己寝室提了些零食过来:“赵工,饿了吧?吃点东西?”

赵远远摇摇头:“那个,我想先洗漱一下呢——”

刘工一拍脑袋:“我倒忘了,”说完从自己房间提了两瓶烧好的开水过来,“赵工,坐了那么久的车,你就将就着先擦洗一下吧。你房间的盆子什么的都是我新买的,走廊尽头有个水龙头可以接冷水……晚点我过来叫你去吃饭。”

赵远远看了一眼床前一朱红一翠绿的两个塑料盆,又问:“洗过的水倒哪儿呢?”

刘工“嘿嘿”一笑:“只要下面没人,你就在走廊上把水直接泼下去也没什么。不过记得泼远点,免得影响了屋基。”

“从楼上直接泼下去?”赵远远觉得这也太不文明,“那下面泼了水,湿漉漉的,不好走人的呀。”

刘工再次“嘿嘿”一笑:“我们这里干得很,水一沾土,立刻就消失不见了。水也珍贵啊,好多地方喝的水都没有呢。不过你要是不嫌麻烦呢,把水端到厕所前边的盥洗台去倒也行。”

赵远远顿时无语了,愣了一下,对刘工说道:“刘工,你要是有空以后到江城去玩嘛。我们那里经常下雨,两条大江时常涨水,最不缺的就是水了。”

刘工眼睛亮了亮,随即又黯淡下来:“我听他们说起过你们江城,说现在树还是绿的,经常下小雨。唉,不过我常年在工地上,除非老板接到你们那边的项目,不然也没机会去的。”

赵远远关上门,拉好窗帘,在十来个平方的板房里匆匆擦洗了一下。将脏水装在朱红脸盆里,端下楼去,找了个离板房远一点的地方,将盆中的水倒了。那些水一落到黄土上,果然一会就消失不见了,黄土又恢复了干燥。

赵远远想起地勘报告上写着这里的土是三级深陷性黄土,遇水会深陷。现在自己浇水的地方,刚刚形成了一个小坑,但是过了一会又蓬松起来,恢复了原样。

看来这么一点的水,对这么大片的黄土来说,真的起不了什么作用。

傍晚时分,刘工带着赵远远到了工地的食堂。施工单位的管理人员都在这里吃饭。大家都是十个人一桌,坐满就开始吃。

今天因为赵远远和易飏风刚来,孙经理特意吩咐厨师多炒了两个荤菜,算是为他俩接风。刘工替赵远远舀了一大碗米饭,赵远远本以为吃不了这么多,谁知跟着大家一块抢菜,不知不觉一大碗米饭就下了肚。

刘工又要替赵远远添饭,赵远远连忙摆手:“不要了不要了,我吃得够多的了。”

刘工端着碗继续劝:“这里晚上冷,不多吃点夜里会饿醒过来的。”

赵远远不相信:“我睡眠好,饿不醒的。”

孙经理挑了一大块羊排,放到赵远远碗中:“不吃饭可以,把这块羊排啃了。吃得下才有力气干活。”

易飏风在一旁自己挑了一块牛排,啃了一口,赞道:“孙经理,这羊排真香,比我们江城的好吃多了。”

孙经理得意道:“那当然,我们宁夏就出产牛羊的嘛。”

第十一章 放不了线

吃完晚饭,易飏风执意将赵远远和刘工送到板房楼下,才依依不舍地独自离开了。刘工边上楼边扯着赵远远的袖子问:“赵工,他是你的男朋友吧?啧啧,长得可真俊,跟我闺女爱看的动画片里的小王子一模一样——”

赵远远连忙澄清:“我们只是普通同事,恰巧领导派了一起出差罢了。”

刘工不信:“得,你脸皮薄,不承认就算了。不过这工地上无聊,有同事和你一起出差也总比一个人好。”

第二天,设计院的黄经理打来电话,要易飏风去参观一下银川周边的建筑,为后面化工厂的建筑立面细节设计做准备。

赵远远一个人坐在孙经理指派给自己的办公室里,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第一次觉得上班的地方太冷清了也不大好。

在设计院时,赵远远跟十几个人同坐一间大办公室里。每天电话铃声,讨论声,争论声吵得人头昏脑胀,恨不得戴上耳塞才可以清净些。

可是现在,一个人坐在这里,看着窗外的风沙,她又觉得恍如隔世。

好在过了一会,就陆陆续续有一些负责技术的工人上来问问题。

因为项目大,又要赶在冬季之前完成基础的施工,所以现在所有的十几个单体几乎同时就要开始动工。

又因为当地的深陷性黄土,所有的单体基本上都采用了桩基础。

一个工组的技术人员进来便问:“赵工你好,我是负责综合楼施工的江工,你们设计的综合楼我们放不了线啊。”

赵远远在自己带来的手提电脑中打开综合楼的设计图,问:“怎么放不了线?”

江工过来指着图纸道:“你看,综合楼的办公部分是三段弧连成的,每段弧的弧度都不一样。我们找不着圆心,放不了线啊。”

赵远远皱着眉头看着图面。这个项目的综合楼是易飏风画的建筑施工图,祝工做的结构设计,虽然总面积不到一万平方,但是因为造型独特,在设计的时候就被易飏风和祝工吐槽了很多次。

据说这栋造型独特的综合楼的始作俑者是院里的首席建筑大师苟总。当时苟总跟甲方沟通后,喝了不少酒,醉得云里雾里的,拿起笔在烟壳纸上随手勾了一道像蜗牛一样的曲线。

酒醒以后,苟总以这道蜗牛曲线为思路设计了一个方案——三段圆弧连成的办公楼曲卷过来,在末端结成一个圆形的报告厅,左边高右边低,整栋综合楼如同一只硕大的蜗牛。

这张形如蜗牛的效果图和另外十多张效果图一同送到了甲方化工厂董事长的手里。董事长随手翻了翻,眼球就一下被这只不同凡响的大蜗牛深深地吸引住了。他认为这样的造型不仅如行云流水一般好看,而且还会为化工厂招财进宝,带来好的风水和运气。

既然已经被上帝一般的化工厂董事长钦定,那么施工图就必须设计得和效果图一模一样。黄总只负责建筑方案,具体的施工图由易飏风接手设计。易飏风第一次画这种弧形的房子,建筑平面画完已经一个头被整成了两个大。

祝工配合做这栋蜗牛综合楼的结构设计。在PKPM软件建这种弧形建筑的模型十分地伤神。他边建模边骂娘,反反复复,修改了好多次才计算完成。交图的哪一天,祝工累得趴在了桌子上感叹:“老天,我宁愿画三栋同样面积的规整的办公楼,也再不想画一栋这种造型的房子了。”

历尽千辛万苦,综合楼的建筑结构设计总算完成了。没想到到了施工的时候,施工单位也是同样的头疼。

赵远远用鼠标拖着图,思索着说:“三段弧的圆心都太远了。用抓圆心来放线是不好办……这样吧,我跟总图的杨工沟通下,看能不能把每根柱子的坐标点在总图上标出来。”

江工点头道:“如果有每根柱子的坐标值,那放线就简单多了。”

赵远远拨杨工的电话,却老是占线,只好对江工道:“要不你先去忙别的?等我联系好再跟你回话?”

江工道了声谢,走了出去。

又有另外的几个单体的施工负责人过来问一些图面上的小问题,赵远远一一解答了。眼见时间快到了中午,她又想起了江工的问题,立即又给杨工打了个电话。

这次电话通了,杨工在电话那边很不高兴:“把每根柱子的坐标点在总图上标出来?你说得倒轻巧,你来标呢?”

赵远远耐心道:“标坐标不是你们总图专业的事吗?他们确实不好放线,你就当帮帮忙,标一下吧。”

杨工尖声道:“不好放线就叫我们帮忙?又不多分一分钱给我们,凭什么要帮忙?我不管,反正以前的项目都从来没有标过,凭什么这个项目要标?”说完一下挂了电话。

赵远远没办法,只好拨通了干主任的电话,讲了一下工地的情况,又问:“您看,是不是得把每根柱子的坐标标出来才好施工?”

干主任在电话那头干咳了两声,道:“保证施工进度要紧。这种情况确实需要总图专业把坐标标注出来才好施工。这样吧,我马上跟黄经理讲,让他尽快让杨工在总图上标好坐标,把图纸给你们发过来。”

赵远远松了口气。中午在工地食堂吃了午饭,下午和技术人员在工地上转了一圈,刚刚回到办公室,手机就响了。赵远远一看是总图的杨工打来的,立即按了接听键。

杨工在电话里恨恨道:“赵远远,你自己不能干,在现场解决不了问题,却在黄经理面前乱打小报告。标坐标就标坐标,用得着向领导汇报吗?你这样的小人,我算是看透了!”

杨工,一个大专生,因为母亲是名校的校长,托关系进了最起码也要重点本科生才能进的设计院,做着整个设计院最轻松的总图设计,明明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却偏偏处处自以为是,认为自己总是最有道理的那一个。

赵远远咬了一下嘴唇:“杨工,标坐标也是干主任的意思。不然你叫他们施工单位怎么施工?”

杨工的声音高亢起来;“你还跟干主任也汇报了?我算是服了你了,遇到你这样的小人,算我倒了八辈子的大霉。”说完就挂了电话。

世界上就有这样不可理喻的人,明明是自己自私自利又不讲道理,却总认为错的都是别人。赵远远看着手机,觉得自己像是刚刚吃了一只苍蝇到肚子里,恶心得很,却偏偏吐不出来。

第十二章 工地上唯一的女人

正恶心着,却突然隔壁传来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铃——”

板房不隔音,赵远远随即听到隔壁资料室的刘姐冲着电话在吼:“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吃了豹子胆了!看我不回去收拾他!”

接着隔壁传来乒乒乓乓一阵响。赵远远打开门,正好看到刘姐抱着一堆资料,气冲冲的走了出去。

赵远远忍不住问:“刘姐,你要去哪儿呢?”

刘姐瞥了她一眼:“你甭管,我交了资料回家处理点事儿,过几天再回来。”

说完急匆匆的抱着资料下楼去了。

过了一会,赵远远看到刘姐提了个塑料袋,坐上工地的面包车,在一阵黄土飞扬中疾驰而去。

工地上除自己外仅有的唯一的一个女性就这样消失了,赵远远不由有些惆怅。晚上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她看着一屋的男士,匆匆刨了几口饭就要离开。孙大志孙经理道:“赵工,多吃点吧。这里晚上凉快,不吃饱会饿的。”

赵远远用餐巾纸擦擦嘴:“我晚上睡得早,吃多了反倒不好睡。”

孙经理尴尬的一笑:“工地上确实没有什么娱乐的地方。刘工在还好些,她可以陪你四处走走,可惜今天她也请假回去了。”

江工咽下口中的饭,问:“听说刘工的老公跟她闹离婚,是真的吗?”

孙经理摸摸下巴:“刘工长期在工地上,他老公早就有意见了。唉,这次听说是把相好带到家里住了……所以刘工才这样火急火撩地赶了回去。”

江工道:“乖乖,他老公胆子也够大的。”

另一名工人擦嘴道:“刘工常年不在家,他老公是饿得慌啊。还别说,男人要是几年不见女人,看到老母猪也像见到杨贵妃呢。”

满桌的男人听着这话都“哈哈”笑了起来。

赵远远觉得很尴尬。男人们的荤笑话很多都是对女人的觊觎和侮辱。但是满桌子只有她一个女的,她又不好出声抗议。趁一帮大老爷们笑得欢畅的时候,她匆匆扒完碗中的饭,悄悄放下筷子提前溜了出去。

耳边听不到男人们粗鲁的笑话和放肆的笑声,清静了不少。晚饭凉凉地吹在身上,天边一弯银白的月芽静静地挂在夜空,四周一片荒芜,赵远远走着走着,不由自主地想念起远在龙行县的温暖的家来。

这个时候爸爸妈妈应该吃过晚饭了吧?或者他们正在龙行县的城河边上散步吧?一边散步一边遇到了一些街坊邻居,大家都笑着招呼着一起散步一起聊天……

突然前方出现了好几个歪歪倒倒的身影,紧接着耳边传来几声响亮的口哨声。

那些不知哪里来的醉鬼显然已经看到了赵远远,有的开始吹着口哨,有的干脆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嘴里放肆地笑着:“来,来,妹子,哥陪你散步。”

“妹子,在工地上寂寞了吧?别,别怕,让哥陪陪——”

赵远远紧张地瞪着来人,喝道:“别过来!你们再过来我就报警了!”

“报警?妹子你要报就报吧,等警察过来,哥哥早就抱着你了,哈哈。”

赵远远吓得慌忙朝板房跑去,边跑边给孙经理打电话:“孙经理,有几个醉鬼在路上骚扰我,你,你快来管管他们吧!”

电话那头传来一群男人的说笑声,孙经理答应说马上过来,但是赵远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过来,只好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板房。

好在那几个喝了酒的工人也只是过过嘴瘾,并没有跟着过来。

回到房间,锁上房门,赵远远还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狂跳。

她的一双黑皮鞋经过一番奔跑沾满了灰尘,已经变成了黄皮鞋。可是房间里连水都没有只能抽出几张餐巾纸胡乱擦了一下。

过了一会,楼下传来孙经理呵斥工人的声音。再过了一会,手机响了,是孙经理打过来的:“赵工,那些酒后骚扰你的工人我已经处罚了。不过,赵工你晚上最好不要到处乱逛,工地上的工人许久不见女人了,喝了酒,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赵远远很是无语:“我只是从食堂回宿舍而已。难道你们工地上的工人晚上没事就喝酒吗?”

孙经理道:“这些大老爷们在工地上,老婆孩子又不在身边,除了喝酒打牌还能干什么?有的还是光棍,想女人都想疯了。所以为了你的安全,晚上你最好不要出门。”

赵远远苦笑道:“你们这里既没有电视,又上不了网,还不能四处散步……看来只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了。”

电话那头孙经理沉默了一下,安慰道:“上网的事情我们正在申请。工地上条件艰苦,还希望赵工能够理解。嗯,还有,要是晚上你想解手就解到痰盂里吧。天亮了再端去厕所倒,千万不要半夜三更地去外面上厕所。”

挂了电话过后,赵远远半天都缓不过劲来。

这是什么世道?

还是二十一世纪吗?:

这一周刘工都没有回来,工地上只有赵远远一个女人。

她发现工地上的工人在白天工作时都很正常,但是到了晚上喝了酒,胆子大了,举止就开始出格了。

所以晚饭过后她就早早地回到自己的房里,锁好门,一个人在房间里看看书什么的打发时间。

自从来到工地现场,她每天看到的都是光秃秃灰蒙蒙的工地,听到的都是施工的噪音,挨过的都是百无聊赖的长夜。日子过得枯燥而艰苦,她不由想起自己多年前做过的一件事情来,突然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十分的可笑。

大三上学期,早赵远远两年毕业的秦奕羽突然变得杳无音讯。手机成了空号,打探不到有关他的一点消息,赵远远没有办法,只好按照他走之前留下的工作地址给他写信。

她用这种古老的方式诉说着对他的相思和牵挂。

尽管地址可能是错的,尽管他可能根本就没有收到这些信,可是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一封又一封地给他写信,按照那个她唯一知道的地址寄过去。

第十三章 车来了

转眼开学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她终于收到了秦奕羽寄来的一封回信。

在信中,他说自己现在条件艰苦的工地上工作,北风呼啸,荒无人烟,严寒难耐。一切都太辛苦了,他提出要跟赵远远分手,让赵远远去过属于自己的美好生活。

可是,那时的赵远远觉得,生活中最大的美好就是能跟秦奕羽在一起,地久天长,永不分离。工地有什么辛苦的?严寒有什么了不起?怎么能够因为这些琐碎的世俗就放弃自己心中神圣的爱情呢?

那时的她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除了学习就喜欢弹琴写诗,根本想象不出工地上的生活会是什么模样。

接到来信过后,她伤心地哭了很久。哭完过后她立即给秦奕羽写了一封长长的回信。

她在信中安慰他,说工地上物质条件的艰苦算不了什么,说即便工地上什么都没有,但是我们一样可以欣赏日出,一样可以在旷野歌唱,一样可以在夜晚写下自己心中的诗歌……

她还把两人的一些照片在背后写上短诗和信一起寄给他,希望这些照片能够唤起他的回忆,让他回心转意……

现在回想起来,她觉得自己那时候的做法真的十分可笑。

——如果物质真的那么容易被精神战胜,这世上又怎么会有那么多追逐金钱的人?

——如果生活的艰苦真的无法动摇一个人的内心,那么这个人起码应该不是神仙就是圣人了。

如今赵远远住在工地的板房里,没有热水,没有电视,没有商场,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她终于深切地体会到了物质条件和外部环境的重要性。

是的,在生活的艰辛面前,一个人的梦想很容易就会破灭了。

而一个人的努力奋斗,没有长时间的坚持,根本就看不到成效。

在无情的现实面前,大多数人都是无能为力的。

当基本生活保障都成问题的时候,没有多少人还能够气定神闲地奢谈着精神上的美好。

五年前的自己,不谙世事,只会坐在大学的象牙塔里幻想。

如今孤独地住在工地上简陋板房里,赵远远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简直愚蠢到了可笑的地步。

两周后的星期六,赵远远收拾了一套换洗的衣服,背了一个旅行包,坐在板房面前等工地的面包车。

刘姐也搬了根凳子坐在远远旁边等车。她前两天天才回来,今天也想坐工地的面包车去银川市里看女儿。

她的老公,据说已经发了誓,再不在外面拈花惹草了。

刘姐一感动,把自己卡里的钱又转了几万到老公的账户里。

但是远远觉得,人的心,谁知道呢?

也许她的老公真的改邪归正了。

更大的可能却是她的老公只是在哄骗她。

然而不管真相如何,刘姐都选择了相信。因为在她的心中,老公的几句誓言比钱重要了太多。

她的骨子里,是十二分的舍不得自己老公的。

快中午了,面包车还没来。赵远远在翘首以盼,刘姐在一旁早已经骂骂咧咧起来:“这个小兔崽子,昨天就去城里拉货,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电话也不接,也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开面包车的司机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看上去蛮憨厚的,专门负责采购工地上的一些日用品,随便捎带一些管理人员回家。他现在被刘姐不停地责骂着,想必连耳朵根子都应该红了。

在工地上熬了两周,好不容易这个周末工地有车到银川。赵远远早就在心里盘算好了,今天一定要在银川市里找家好点的宾馆开间房,先洗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再躺在床上好好地看一下电视,然后晚上去市中心吃点夜宵,第二天再到银川市里狠狠逛一逛,傍晚再搭工地的车回去。

这种以前在江城最平常不过的生活,现在却变成了奢侈品。赵远远等得着急,索性掏出手机,点出以前下载的歌曲,戴上耳塞,权当缓解自己烦躁的心情。

“咦,赵工,车来了!”刘姐猛地拍了一下赵远远,“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赵远远取下耳塞,抬头一看,果然看到黄土路上卷起一阵黄风,风中一辆黑色的汽车正向着板房驶来。

车子渐渐近了,但却不是工地上的那辆面包车。

本来嘛,面包车是银色的,再怎么脏也不可能脏成了黑色,更不可能变成黑色的JEEP车。

刘姐失望地一屁股又坐了下来,嘴里骂道:“妈的,也不知道是哪位领导又来视察工作了。”

吉普在距离板房十来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车门打开,易飏风走了出来。

自从来到工地,易飏风便被黄经理派去参观银川周边的建筑,为后面化工厂的建筑立面细节设计做准备去了。没想到两周以后他突然回来了,还开来了一辆车。

易飏风一步步地走过来,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深:“远远姐,今天想不想去逛一下银川市?”

赵远远揉了揉眼睛,看着易飏风白皙的皮肤,褐色的短发,和身上随风飘荡的米色风衣,有些喜出望外,不禁起身说道:“小易,你的任务完成了?你这车是租的还是借的?”

易飏风眨了眨眼睛,卷曲的睫毛像凤尾蝶翻飞的翅膀:“车是化工厂总部的。黄经理他们来宁夏了,总部为了显示友好,拨了辆车给我们用。今天是周末,远远姐,我正好接你去银川休整一下。

赵远远还没来及回话,刘工已经雀跃起来:“这样最好了!工地上的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爬回来。赵工,我们赶快上车吧!”说完率先向黑色JEEP走去。

易飏风发动汽车,刘工抓住了赵远远的手,凑到她耳边道:“你家小易人挺不错的,你可要抓紧了,别让他跟别人跑了哈。”

赵远远脸一红,嗔道:“什么我们家小易,我们只是同事关系……”

刘姐“嘿嘿”一笑:“拉倒吧你,哪有同事会那么大老远专门开车到工地来接你的?”

赵远远道:“他也是设计院派到工地来驻现场的,凭什么就不能来接我这个跟他一个战壕的同事了?况且,他也不是专门来接我一个人的,这不连你一块接了吗?”

刘姐摇头道:“任你怎么贫嘴,我还是相信我的眼睛的。这年轻人,有时候身在其中,反倒拎不清。”

易飏风放慢了车速,侧头笑道:“刘姐,你的眼睛可真准,我小易就喜欢你这样的姐姐。”

刘工大大咧咧道:“小易你长得俊,姐姐我也喜欢你。”

第十四章 喝酒有我呢

把刘姐送到银川她女儿的学校,易飏风道:“远远姐,接下来我们去吃饭吧?”

赵远远道:“现在才刚刚五点,不如我们先去找家宾馆,等我洗漱一下再慢慢去吃饭?”

易飏风犯难道:“可是黄经理吩咐了的,待会务必把车开到沙湖酒店去吃饭——去吃饭的都是些领导,咱们要是去晚了可不好。”

赵远远拍着坐垫道:“我最不喜欢和领导吃饭了。要不我就在这里下车,自己去找宾馆住。你呢,也自己去陪领导吃饭?”

易飏风急道:“那可不行!黄经理特意吩咐过的,说你这段时间住现场辛苦了,今天晚上一定要叫上你一起吃些好吃的。还说化工厂总部有招待所,比外面的酒店环境还好些。远远姐,住他们的招待所既干净又不用咱们掏钱,我觉得是最好不过了。”

在外面出差,如果甲方有自己的招待所,硬实住起来又方便又省钱。赵远远伸了一下懒腰,悻悻道:“既然这样,我们就先去吃饭吧。只是我现在全身都是灰,别灰了领导的眼就好。”

易飏风笑道:“放心吧,领导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怎么会因为你一个小小的设计人员就变灰了呢!”

赵远远“扑哧”一笑:“那就好,到时候我就只管坐在位子上大口吃菜,给领导敬酒什么的我可不会哈。”

易飏风道:“放心吧,喝酒有我呢。”

五点四十,易飏风的车停到了沙湖酒店的门口。赵远远走下车,发现皮鞋上全是灰,忙在酒店大厅的擦鞋处将皮鞋擦了擦,才随着易飏风往里走去。

中餐厅在二楼,易飏风带着赵远远了到一间写着“花开富贵”几个字的包房前,推门走了进去。

包间里面装修豪华,已经坐了七八个人。刚进去就听有人招呼道:“小易来了?赵工也来了?快坐快坐!”

说话的是工艺室的王工。王工是黄经理的亲信,黄经理走哪里都喜欢带上他,所以今天黄经理叫吃饭,王工在场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易飏风笑着跟屋里的人打招呼,又拉开一把椅子让赵远远坐了。

赵远远环视了一下满桌的人,除了刚刚打招呼的王工和坐在上方的黄经理,其他的人她都不认识。不由在心底暗想,不认识这些人也好,一会菜上了正好可以专心致志地吃个痛快。

这半个月来,每天吃工地食堂,早就腻了不说,还经常觉得肚子饿。

正在一心一意地等着上菜,却听旁边易飏风小心翼翼地问道:“黄经理,秦副董事长快到了吧?”

赵远远心里一哆嗦,扯了一把易飏风的袖子:“秦副董事长?是我们公司的秦副董事长吗?你怎么不早点讲?”

易飏风小声道:“就是那天到我们设计院讲话的秦副董事长。你来都来了,也不用理他,吃饭就是。”

黄经理笑道:“说的六点钟开饭,他应该快到了。对了,赵工,你在工地住得还习惯吧?今天小易为了去接你,来来回回开了一天的车,一会吃饭你多敬他两杯酒,感谢一下他。”

赵远远听说一会秦奕羽要来,一颗心早就乱了套。黄经理后面说了什么,她根本就没怎么注意,只胡乱地“嗯”了两声作为应付。

正在六神无主间,包房的门再次打开,秦奕羽带着一位年轻姑娘走了进来。

黄经理立即起身迎接道:“秦总,快请坐快请坐!”

众人都纷纷站了起来,面带笑容地看着秦奕羽带着那位姑娘坐到了最上首的位置上。

赵远远随着众人起身又坐下,垂了眼帘,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新进来的两个人。只见秦奕羽穿着黑色的上衣,衬得轮廓分明的一张俊脸净白如玉。而他身边的那位姑娘化着明艳的妆,穿着一袭橘红的羊毛短裙,所过之处,香气袭人,满屋生辉。

赵远远立即自惭形秽起来。她将头埋得更低了些,两手用力绞着面前的桌布,只盼着这场尴尬的饭局能够早点结束。

色泽丰富的菜品一道道地上上来,黄经理举起酒杯带头道:“来来来,我们大家举杯,欢迎秦董事长和郑助理到宁夏来视察工作!”

赵远远木木地举了一下手中的杯子,心想,原来那位美艳的姑娘是位助理,现在的成功人士可真是的,选这么漂亮的姑娘当助理,也不怕工作起来会分心。

秦奕羽端着酒杯微笑道:“谢谢大家的盛情款待。早就听说西北人热情好客,今天见了,果然是名不虚传。今天是星期六,我就祝大家周末愉快吧!”

众人都纷纷附合着,干了各自杯中的酒。

赵远远用酒杯碰了一下嘴唇,喝也没喝就直接放下了。

反正满桌的人这么多,谁又会注意到自己这么一个小小的设计人员呢?

谁知刚把酒杯放下,就听黄经理责备道:“赵工,大家都把酒干了,你也快把酒干了!”

黄经理是设计院的领导,赵远远不好不听他的。可是她又实在没心情喝这杯酒,所以尽管眼睛盯着酒杯,手指却仍然搭在餐桌的边缘,没有挪动。

坐在一旁的易飏风立即抢着说:“黄经理,远远姐驻现场太辛苦了,这杯酒我替她喝了吧。”说完端起赵远远面前的酒杯,往自己嘴边送去。

却听对面秦奕羽道:“黄经理,女同志喝不惯酒你就不要强迫人家喝了。那位帅哥,今天的酒够你喝的,你喝好自己的酒就行了,不用英雄救美。”

黄经理“嘿嘿”一笑,道:“秦董事长年轻有才,又会惜香怜玉,真是让我这样的粗人觉得汗颜啊。话没说好,那我就自罚一杯吧。”说完倒满一杯酒自己喝了,又道,“小易,秦董事长在这里,你就自作主张地想要英雄救美,是不是也该自罚一杯呢?”

易飏风立即起身倒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双手举着酒杯道:“秦董事长,我是设计院做建筑设计的易飏风小易,刚才冒昧想代同事喝酒,不自量力,自罚一杯。”说完杯中的酒一口喝了,又倒了满满一杯酒道:“秦董事长,刚才那杯是自罚的,这一杯是我敬您的。今天能跟您在一起喝酒,真的是不胜荣幸,这杯酒小易我干了,董事长您随意!”说完又将手中满满一杯酒喝了。

秦奕羽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面前的酒杯在唇边碰了碰,意思了一下就放下了。

第十五章 喝醉了

易飏风又斟满了一杯酒,对着郑助理微笑道:“这杯酒小易祝郑助理永远年轻漂亮,光彩夺目。还是老规矩,我干了,您随意!”

郑助理眼波流转,妩媚地一笑:“小兄弟嘴真甜,这杯酒我也就干了吧。”

易飏风挨着往下一个一个地敬酒。因为资历浅,人又年轻,所以每杯酒都是别人随意,他干了。

快走完一圈时,他的脸已变得绯红。

赵远远心里着急,拉了拉他的衣角,低声道:“小易,别只顾着喝酒,吃两口菜。”

易飏风推开她的手,敬了黄经理身边的王工一杯,又倒满了酒举到赵远远面前道:“远远姐,跟你喝酒是我小易人生最大的乐事。这杯酒我干了,你,你喝茶就好。“

赵远远看易飏风说话舌头都打转了,还一个劲只知道喝酒,不由恼道:“小易,快坐下来,你也喝杯茶,别再喝酒了!”

易飏风“嘿嘿“一笑,挨着赵远远坐下,替她挑了一只虾放到碗里:“你, 你多吃菜。咱们来之前不就都说好了嘛,你只管吃菜,喝酒,喝酒有我呢。”说着又端起酒杯就要往嘴里灌。

赵远远气不过,一把夺过他的酒杯,将自己面前的茶杯硬塞到他手里:“喝茶!”

易飏风眼角一弯,红着脸咧嘴笑道:“远远姐,你这是在关心我?”

赵远远还没开口,就听秦奕羽冷声道:“小伙子姓易对吧?来,既然易工喜欢喝酒,我就敬你一杯。”

易飏风虽然有些醉了,脑袋却还清醒,立即起身端着酒杯语无伦次道:“谢谢秦董事长,谢谢秦董事长,这杯酒我干了,干了。”说完一口喝了杯中的酒。

刚要坐下,就见秦奕羽又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小伙子挺能喝的,那咱们再干一杯如何?”

易飏风一杯酒下肚,站都快站不稳了,却仍然往自己的杯子中加酒,嘴里胡乱应道:“好,好,再干一杯——”

赵远远心中莫明火起,狠狠地抬头瞪了对面的秦奕羽一眼。

今天自从秦奕羽进了包房,她就一直垂着头,眼睛看向别处,从始至终都躲避着他,

这时她猛地抬头直视过去,才发觉秦奕羽的目光似乎一直都停留在自己身上。

这种目光好熟悉,看似冷冰冰的,却又像隐藏着熊熊烈火,一下就让她心慌意乱起来。

正有些发愣,旁边的易飏风突然侧身弯下腰去,“哇”的一声,呕吐起来。

赵远远连忙起身扶住摇摇欲坠的易飏风,着急道:“小易,小易你没事吧?”

黄经理皱眉道:“年轻人不知深浅。王工,你快扶小易回宾馆休息。”

王工架着易飏风向门口走去,赵远远马上拎了包跟着他们走在一边,走了两步才想起回头对黄经理道:“黄经理,您们慢慢吃,我也先回去了。”

黄经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随即转头对秦奕羽陪笑道:“不好意思啊,秦董事长,让您见笑了。我马上让服务员打扫干净,重新上几个菜上来。”

王工将易飏风送到化工厂总部招待所的房间里,就又回沙湖酒店陪客人去了。

赵远远在自己的房间里好好洗漱了一番,才发现今晚根本就没吃到多少东西,肚子一阵比一阵饿。

她草草穿了件外套,来到宾馆楼下想要找些吃的。谁知北方的商店关门早,已经没有熟食卖了。

她在宾馆外面溜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小卖店,买了两块蛋糕,一瓶果汁酸奶,边喝着酸奶边往回走去。

“远远,”突然一个有些暗哑的男声响起,有些熟悉又有些不真切。赵远远停住脚步,四下看了看,什么也没看到,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远远——”这一次声音更加近了,也更加真切,赵远远将喝了一半的酸奶塞进塑料袋里,朝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

只见街边的行道树下,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迈着熟悉的脚步,正快速地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月色之下,那张白净如玉的脸曾经无数次地在自己脑海中出现,却从未像此时这样的真实,这样的离自己越来越近。

赵远远张圆了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奕羽?你不是在酒店吃饭吗……”

秦奕羽在赵远远面前站定,脸上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神情。

赵远远听到自己的心跳得“扑通扑通“的响,她捏紧手中的塑料袋,强自镇定道:“你们这么快就吃完了?你,你也住化工厂总部的招待所……”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整个人就被来人猛地揽入了怀中。

身子倾斜的时候,赵远远眼里全是头顶深蓝的天空,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一样。

秦奕羽紧了紧怀抱,随即用力一带,将赵远远按在旁边高大的行道树干上,用手狠狠抬起她的脸庞,俯身重重吻了下去。

片刻的眩晕过后,赵远远恼怒了。

这么刺鼻的味道,他肯定也喝了不少酒。

喝了酒就来轻薄自己,那自己成什么人了?

赵远远开始用力地挣扎,拳打脚踢,想要推开对方。但是她越挣扎,秦奕羽的吻却越激烈。

他咬着她的嘴唇,像是要把她吃进自己的肚子里才肯罢休。

他的双手像铁箍,紧紧箍着她的身子。

他的胸脯像火炭一般,烤得她难受。

赵远远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突然想到了仍然挎在自己手腕上的塑料袋。对了,塑料袋里有一瓶酸奶,是玻璃瓶子……

她将塑料袋滑到仍能自由活动的右手上面,手指抓紧玻璃酸奶,用力向着秦奕羽的头上砸去。

“嘭——”一声闷响过后,秦奕羽的怀抱一下松开了,先前疯狂纠缠的力量仿佛一瞬间消失在了无尽的夜色之中。

赵远远慌忙推开他的身体,拎着塑料袋急急忙忙朝着自己的住所跑去。

跑进楼道大门,上了电梯,回到自己的小屋,重重地关上房门,赵远远的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这个人,他把自己当作什么了?发泄*的工具?婚外不堪的情人?

他的功成名就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来蹂躏无辜的自己?

扔下塑料袋,冲进洗手间,她看到镜中的自己嘴唇有些发肿,好几个地方都破了皮,渗出深深浅浅的血迹来。

疼痛,从嘴唇上传来,从身体的很多地方传来,揪得她一阵阵地心疼。

她把卫生间的热水开到最大,拼命冲洗着自己身上的汗味,酒味,还有泪水。

裹着睡衣躺到床上,赵远远垂下头来,正好看见颈间一直挂着的玉坠,此时正斜搭在胸前的睡衣外面,白色的花瓣尖上不知何时染了一抹胭脂红,刺得人的眼睛痛。

赵远远连忙拉长链子,将玉坠放在掌心,用手指拭擦那不该有的红。

奇怪的是,随着她手指的滑动,红色渐渐变浅,继而不见了。

难道是不小心有划破的血痕沾到了上面?

可是自己擦玉的手指尖怎么一如平时,并没有沾上半点血迹?

赵远远抬起手来仔细看了看干干净净的指尖,又看了看掌中的玉坠,心中不由一荡。

今晚,那没了胭脂红的玉坠怎么如此水灵,灯光之下,润得人的心简直都要化了?

赵远远不由将它放在掌心细细摩挲起来。

细腻的玉质,花瓣上若有若无的粉,像一湾温暖的泉水,又像恋人最深切的怀抱,让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慰藉和眷恋。

她早已忘了刚才一拥而上的烦躁和愤怒。

痴痴地看着手中白玉雕成的吹弹立破的莲花瓣,她仿佛看到了一双思念已久的眼睛。

那么的完美。

那么的不忍伤害。

那么的深藏心底而又无处不在。

她开始深深地担忧起来。

自己的酸奶瓶子是玻璃的,这样用力地砸在他头上,会不会把他砸晕了?

喝醉酒的人一下晕倒在地上,会不会正巧撞上坚硬的石头?

或者正巧摔坏了什么地方?

或者被流浪的小狗咬?

……

她越想越担心,越想越后怕,在房间里踱了几圈,终于忍不住,草草披上外套,小跑着去了西面的池塘边。

宾馆外面的街道两旁冷冷清清,除了两排依然光着树枝的行道树,一个人影也没有。地上除了柏油路面就是人行地砖,连一只猫都没有。

赵远远舒了一口气,心里有些轻松又有些失落,低着头慢慢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秦奕羽麻木地往前走着,额头上的疼痛让他的酒醒了不少,心里的疼痛又让他想要继续沉沦下去。

在这静静的夜里,他独自走着,早春的寒风让他想起多年前驻守施工现场的凄凉,更加让他想起父亲离世时心底的绝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从化工厂总部的招待所走回了其实离得并不太远的沙湖酒店。

第十六章 跟踪妹夫

靳茉觉得自己这位平时冷静睿智的妹夫今天一定出了问题,衣衫不整,头发凌乱不说,连自己站在小区门口都没有看到。难道真如司徒先生所说,他如今已坠入了情网,意乱情迷起来?

靳茉冷笑了一下,悄悄尾随在了秦奕羽的身后。走进沙湖酒店,进入电梯,到了门前,那个散发着酒味,步履飘浮的男人居然一直都没有注意到自己。不仅没有注意到自己,连房门都忘了关,就直接冲进了卧室。

靳茉站在门外瞥了一眼半开的房门,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冷哼一声,不客气地走了进去,顺手轻轻合上了房门。

扫了一眼眼前宽敞的客厅,靳茉稍稍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套以豪华著称的沙湖酒店的总统套房,里面的布置却是意想不到的淡雅清新。吊顶,墙面都是简单的白色,家具不多,每一样的式样都很简洁,全是实木的本色,整个房间没有一丝奢华,反倒透出一种铅华洗尽,大巧若拙的样子。

靳茉撇了撇嘴角,坐到了客厅铺着亚麻靠垫的木沙发上。

里间卧室的卫生间传来淋浴的声音。靳茉心想,正好,等你洗完澡,清醒一些更好谈事情。

秦奕羽将浴室的冷水开到最大,冲洗着身上的汗味和酒味。冰冷的水珠,额头的疼痛让他慢慢回过神来。

自己今天究竟怎么了?为何没能控制住自己?为何就这样冲动地吻了她?

是因为酒桌上她对自己的视而不见?还是因为她过分地关心那个长相妖魅的大男孩?

或者只是因为,月光下她独自行走的身影太美?

难道真的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就像多年以前,自己在学校的宣传栏上第一次看到她的照片时,就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了她。

那张照片,是她作为入学新生加入学生会贴在宣传栏上的一张生活照——一位身着红衣的少女,蹲在青草丛中,目光清澈如水,微微笑着,像一首春天里最美的唐诗。

偷偷喜欢她,是一个最美好的秘密,伴随了自己快半个学期。

直到那天夜里,自己终于鼓起勇气,叫住了下晚自习的她……

靳茉坐了一会,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按了接听键,电话里传来司徒先生特有的金属嗓音:“靳女士,我刚刚用微信发了几张照片给你,希望对你的计划有用。”

靳茉正要翻看微信,突然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靳茉看着那个边响边振动的限量版奢华手机,一股恨意油然而生。

不知道是谁,这么晚了还给那小子打电话?

靳茉终于没有忍住,拿起响个不停的手机,按了接听键。

没想到是自己的好闺蜜季雨欣。为了让自己的妹夫接电话,这丫头竟然换了一个全新的电话号码打过来,看来她对自己的妹夫真是有些着魔了。

靳茉在电话里调侃了季雨欣几句,随手挂了电话。

冰冷的水让秦奕羽没有再陷入没完没了的回忆。他关了冷水,又用热水冲洗了一下,直到感觉完全清醒过来,才用干毛巾擦干水珠,裹着浴巾走了出来。

没想到客厅居然坐着一个女人。秦奕羽不由眉头紧皱:“靳茉?你怎么坐在这里?”

靳茉收回盯着手机的目光,抬起头来,嘴角带着一丝嘲讽:“怎么?妹夫,许你到这塞上江南来逍遥,就不许我这个姐姐来沙湖酒店的总统套房坐坐?”

“那姐姐你随便坐,我去换身衣服再出来。”秦奕羽说完转身进了卧室,换了一套宽松的家居服,坐到靳茉对面,淡淡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靳茉盯着他的脸,嘲讽道:“妹夫这是酒喝多了还是被人打了?怎么额头上又青又紫,哎哟,都肿起来了——”

秦奕羽眼里闪过一丝不悦,脸上依然波澜不惊:“相信你深夜到我这里来,不是为了关心我吧?”

靳茉直起身子:“我当然是为了关心你,替我的妹妹关心你!”看到秦奕羽的脸色阴沉下来,靳茉心里升起一抹快感,“听说,最近集团在上海收购了一些写字楼,外滩的银星A座也在其中?”

“那又怎样?”

“这栋写字楼的经营权,我希望你说服爸爸,把它全部给我!”

“你疯了?你从来没有插手过生意上的事,况且你也不缺钱花,怎么会……”

“姐姐我现在觉醒了,不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不行吗?”

“你可以去直接跟爸爸讲,何必来找我?”

“因为爸爸现在最信任你,甚至超过信任我这个亲生女儿。你要是不帮我,就没人肯不帮我了。”

“那我要是说,我也无能为力呢?”

靳茉咬了一下嘴唇,在手机上点按了几下:“打开你的手机,看看我刚刚发给你的照片,估计你就不会再说无能为力了。”

秦奕羽狐疑地拿起手机,只翻看了几眼,心里的怒火就腾腾地升了起来。

那是一组大树下男女相拥而吻的照片,虽然光线比较模糊,但是还是能清楚地认出,那个看上去有些疯狂的男子正是自己,而被自己紧紧搂在怀中的女子赫然便是赵远远。

“你跟踪我?”秦奕羽抑制住怒火,“就为了写字楼的经营权?”

“不然呢?爸爸信任你,那是因为他觉得你对妹妹一片痴情。而现在,你分明有了别的女人,相信这一定会改变他老人家对你的看法的……”靳茉似乎有恃无恐。

秦奕羽淡淡道:“你错了,爸爸对我的看法不会因为这些而改变。“

靳茉冷冷一笑:“就算是这样,那你也不为你怀中的小美人想想?我调查过了,她现在还没有结婚,在单位和家中都是一位乖乖女。如果有一天,她为了贪图钱财而勾引男人的绯闻到处都在流传,她的亲戚,朋友,同事都认为她是一个坏女人……”

“够了!”秦奕羽打断靳茉,“我同意帮你说服爸爸。但是你也要保证,全部删除这些照片,不要再跟踪我,更不要去骚扰她!”

靳茉撇撇嘴角:“刚才好好跟你说你不同意,非要我把照片发给你你才肯松口。放心吧,有了那栋写字楼,我才没心思再来关心你。至于你怀中的小美女,哈哈,她那么一个什么设计院的小职员,若不是为了写字楼,我连听一下她的名字都会觉得是浪费了自己的时间。”

秦奕羽点点头:“那好,咱们一言为定。”

靳茉站起身来:“听说最近这件事情就要定下来。定下来后如果结果是我想要的,我立即删除所有照片,如果不是,你就等着瞧好戏吧。”说完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又回头道,“妹夫,再激动也别忘了关门哪,你难道就不怕有小妹进来非礼你?”

秦奕羽看着靳茉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起身重重关了房门,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拨通了他的私人助理汪成的电话:“汪助理,替我订一张明天上午回上海的机票。”停了一下,又道,“如果以后靳茉向你打听我的行踪,不要告诉她。”

第十七章 哭着醒了过来

赵远远躺在宾馆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在心里默默地数绵羊,“一只,两只,三只……”数到快一千只了,还是睡不着。

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在网上下载过一首瑜珈催眠曲,效果十分神奇。赵远远立即坐起身来,拿起正躺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打开屏幕,找到催眠曲,按下了播放键。

奇妙的音乐声顿时像柔软的水波一样从空中荡漾过来,瑜珈导师轻柔的声音抚慰着远远的每一个神经细胞:“……潺潺的小溪,从身边缓缓流过,叫不出名的野花,争相开放。远处一只母牛带着它的崽崽在散步,身边孩子们尽情地嬉戏玩耍着。一只蛐蛐在地里蹦来蹦去,还有那树上的鸟儿不停地在歌唱…… 你的身体变的很轻很轻,轻的几乎能在空中漂浮着,你的身体又变的很重很重,重的就要陷进地下……”

听着听着,赵远远的身体越来越慵懒,眼皮越来越沉,渐渐闭上了双眼。

恍惚中,她又来到了河北湖城。

来来回回穿梭在一排排陌生的楼房间,她焦急地寻找着,却一个人都没有看见。

好不容易一位中年妇女走了过来,她连忙上前厚着脸皮问:“请问,秦奕羽是住在这里吗?”

“不知道。”中年妇女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朝前走了几步却又回头,“快过年了,你一个姑娘家,不回家团年,在这里瞎逛什么?”

是啊,快过年了,自己不回家团年,在这里瞎逛什么?

可是,家在哪里?那个曾经许诺给自己一个家的男人又在哪里?

她迷茫而又着急,糊里糊涂地来到了一条宽阔的大街上。

寂寥地奔走着,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雪来。她不知道自己一直在找的那个人究竟去了哪里,只看到眼前寒风卷着雪花,白茫茫一片,模糊了视线。

不知道走了多久,长长的街道似乎没有尽头,她在寒冷的北风中绝望了。

突然,街道转角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奕羽——”她惊喜地跑了过去,拉住他的手,“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转过身来,确实是她的奕羽,可是他的眼神却比冰雪还要寒冷:“对不起远远,我们俩不合适,我们分手吧。”

她脚下一滑,差点没有站稳:“不是说好一生一世在一起的吗?怎么不合适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十二分的疏离:“我已经结婚了,现在我的心里只有我的妻子……”

她只觉得一颗心疼得快要没有了感觉,却还是拼命地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怎么可能?不是说好了任凭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吗?不是说好了一生一世都要在一起的吗?”

他冷笑了一声:“随口说说你也当真?”说着猛地转过身去,大步向前走去。

她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已经碎了,化了,消失了。

呼啸的北风卷着雪花扑在她的脸上,长长的街上再没有一个人,她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哭着哭着,赵远远醒了过来。

枕头已经被泪水打湿,冷冷的月光铺在床前,铺在地上,像一层冰冷的霜。

她知道,自己已经和秦奕羽分手,已经和他不相往来很多年了。

可时却为何总要像现在这样时时在梦里苦苦寻找,常常从梦中哭着醒来?

这个人,这个伤口,究竟要到何时才能完全遗忘?

赵远远有些懊恼地擦干眼泪,起身拉开窗帘,重新坐回了床上。

入睡前播放的催眠曲早已结束了,房间里一片安静。赵远远看着窗外夜空中挂着的一轮弯弯的银月,不由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记得刚上南城工大没多久,赵远远就和隔壁班的女生骆雨雨成了好朋友。两个人一块去教室上学,一块去食堂吃饭,再一块回女生宿舍,天天几乎都形影不离。只要是一班和二班在一起上大课,骆雨雨就总和赵远远坐到一起。

这天刚刚上了画法几何,三维立体轴测图的绘制搞得赵远远头昏脑胀。下课铃一响,赵远远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拉了拉坐在一旁的骆雨雨:“好头疼啊,我们出去透口气?”

骆雨雨没有动:“我在看今天的校刊呢,这篇文章写得真好。”

赵远远凑过头去:“什么文章?我看看呢?”

骆雨雨拉着赵远远坐下:“哪,你看,就是这篇《而今听雨》。‘而今听雨,黄叶纷飞,往事如烟……’多美的句子啊,远远,你觉得呢?”

赵远远在高中时参加过文学社,也在校刊上发表过文章,还取了个笔名叫“远妹”。她自恃有些文学天赋,加上又看过很多散文大家的书,所以并不像骆雨雨那样对着一篇散文赞叹不已,只是随口附和道:“嗯,不错。没想到我们这种工科院校也有文章写得好的人。“

“就是,”骆雨雨指着文章标题下的作者道,“21095秦奕羽。21095?那跟我们应该是一个专业的,不过比我们高两级。秦—奕—羽—?远远,听名字秦奕羽应该是个男生吧?”

骆雨雨是东北人,她念的“羽”字上声特别婉转,现在这样一字一顿地念着这三个字,让平时讲话二三声有点分不清的四川姑娘赵远远一下就记住了这个名字:“估计是吧。这个名字一般般,不过听你念起来还挺上口的。”

转眼到了期末,面对进入大学的第一次期末考试,同学们都开始努力学习起来。

一天晚上,赵远远和骆雨雨在教室学到快要熄灯了,才拎着书包走出教学楼。

冬天的夜风有些寒冷,赵远远忍不住挽住了骆雨雨的胳膊:“亲,又冷又饿的,我们去学校门口买个烤红薯吧?”

工大的教学区和生活区之间隔着一条马路,马路边上经常有一些卖烤红薯和煮馄饨的摊贩,下了晚自习的学生常常围在那里买东西吃。

骆雨雨立即同意了,两人心里想着热乎乎甜软软的烤红薯,都不由加快了步伐。

第十八章 突兀的表白

“赵远远——”突然路边传来一个悦耳的男声,带着标准的北方口音。

赵远远转头过去,只见路边昏黄的灯光下站着一位穿着深色大衣的年轻男子,高高的,挺拔的,白皙的,手里抱着几本书,应该也是刚刚下自习的学生。

赵远远几步小跑过去,仰头问:“有什么事吗?”

男生没有说话,暖暖的目光停留在远远脸上,过了半晌,说道:“我爱你,爱得刻骨铭心。”富有磁性的声音,抑扬顿挫,像在吟诵一句优美的诗词。

上大学以来,赵远远身边也时常有一些男同学过来献殷勤。有的会塞给她一张小纸条,约她看个电影什么的,有的胆子大些,会红着脸问一句,你愿意做我的Girlfriend吗?但是没有谁会像现在这样,刚刚一见面,就说出一句那么直接突兀而又那么深情款款的表白。

赵远远愣了一下,本能地回复:“怎么可能?我都不认识你。”

男生没有辩白,微微勾起嘴角,看着灯光下的赵远远。

他的嘴唇薄薄的,很红润。

他的目光里包含了太多的情愫,赵远远被看得心跳莫名地有些加速。

愣了一会,她终于没有忍住自己的好奇心,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似乎没有想到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停顿了一下,薄唇轻启:“秦奕羽。土木工程零九级的。”

赵远远飞快地在脑海中搜寻着这个名字,一下想起了什么,说道:“秦奕羽?就是在校刊上经常发表文章的秦奕羽?”

秦奕羽点了一下头。

赵远远庆幸总算能够找到一些话说,没那么尴尬了:“我看过你发表的那篇‘而今听雨’,写得挺好的。”其实是骆雨雨觉得写得挺好的,但现在能找到些话说总比两个人干站着强。

秦奕羽嘴角的弧度更深了,静静地看着赵远远,没有说话。

赵远远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扬起手臂挥了挥:“那我先回寝室了——”说完立即转身小跑着追向已经独自出了校门的骆雨雨。

骆雨雨已经买了一个大红薯,掰了一半递到赵远远手里。两人啃了几口红薯,赵远远扯了扯骆雨雨的衣袖:“你猜,刚才叫住我的那个男生是谁?”

骆雨雨咽下嘴里的红薯:“是谁?”

赵远远有一点小得意:“就是那个经常在校刊上发表文章的秦奕羽。”

骆雨雨停止了啃红薯:“秦奕羽?就是刚才叫住你的男生?长得还挺酷的嘛。他跟你说什么了?鼓动你也去校刊投稿?”

“才不是呢,”赵远远甩了甩拎在手中的书包,“他说,他说他喜欢我。可是,我觉得不可能,因为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骆雨雨故作姿态地四处打望道:“今天是个什么好日子?怎么天上掉下这么大的一个馅饼来?”

赵远远没好气地拧了一下骆雨雨:“才不是呢,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骆雨雨笑得差点被红薯咽着了:“怎么不是?赵远远,我看你是要走桃花运了!”

接下来的日子都是紧张的复习和考试。秦奕羽没有再出现。赵远远上自习做作业时偶尔想起他来,觉得有些奇怪——这个人,说了刻骨铭心就没下文了?难道是在同自己开玩笑?

寒假过后,新的一学期开始了。

赵远远从老家龙行县出发,要先坐两个多小时的汽车到火车站,然后坐一个通宵的火车到成都,再在成都坐整整一天的动车才能到达南城。路途遥远,又正值春运期间,火车站人山人海,她背上背着行李,手中拎着妈妈硬塞给自己的各种吃食,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觉得自己像在参加一个综合考验体力与耐力的残酷集中训练营。

终于回到学校,赵远远发现自己成了寝室里最晚返校的一位。

寝室里的四个美女,无锡的韩容容据说已经到教室上自习去了,湖北的黄巧霞躺在床上带着耳机听音乐,南城本地的楚宁正站在衣柜面前整理着她的满满一柜子的爱衣。

赵远远收拾好行李,刚刚洗漱了一下,隔壁的骆雨雨到门口张望,见了赵远远,几步跑过来,拽着她的胳膊,笑得像一朵盛开的鲜花:“远远,亲爱的,你可回来了!”

赵远远甩给她一包麻辣牛肉干:“给,我的家乡特产。”

骆雨雨拿着牛肉干转身出去,一会又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袋饼:“喏,我妈亲手做的,我们那儿的人可爱吃这种饼了,你尝尝。”

赵远远咬了一口饼:“正好,我还没吃晚饭呢。”骆雨雨忙递给她一杯水:“慢点,别噎着——”

赵远远撕开一包牛肉干,拿了两块牛肉干夹在软饼里:“嗯,夹着牛肉味道更好。”掰下一半饼递过去,“你尝尝呢。”

骆雨雨咬了一口:“确实更好吃了。”

第二天坐在教室,好不容易熬到第四节课,赵远远觉得肚子饿得咕咕叫,恨不得马上冲到食堂去,然后再回寝室吃几块东北软饼夹四川牛肉干。

铃声一响,赵远远拽着骆雨雨率先从教室后门跑了出去。

——冲刺食堂。

——晚到几秒,食堂的人就会增加数倍,排队的时间就会增加数十倍,自己的肚子就会饿上数百倍。

然而刚刚跑到走廊上,就被一个深蓝色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紧接着一双白净的手拿着一个褐色的信封递到了面前。

她抬头一看,该死,居然是那个肉麻的秦奕羽。

这么多同学都要走出来了,要是看到他在这里递情书……

赵远远脸一红,慌忙接过信封,揉在掌心塞进衣袋,低头绕过秦奕羽,继续向着楼梯间跑去。

功夫不负有心人,赵远远和骆雨雨今天不仅打到了食堂限量版的红烧大排,还坐到了食堂最佳的靠窗观景位置。津津有味地啃完香喷喷的大排,扒了几口饭,赵远远从衣兜里掏出揉得皱眉巴巴的褐色信封来:“雨雨,想不想知道里面都写了些什么?”

骆雨雨皱皱鼻子:“不会太肉麻吧?”

赵远远展平信纸,小声念道:“亲爱的——宝——贝——,唉唉,这个称呼确实太肉麻了……”

第十九章 我偏不

骆雨雨一脸坏笑:“然后呢?有没有说KISS什么的?”

“有的东西,在失去以后,才会深深地体会到它的珍贵,譬如当年瓶中的野花,挚爱的玩具和晶莹的珍珠……”赵远远念了几句,翻了翻信纸,“好几页呢,太难念了,我先看看。”

迅速浏览了一遍,赵远远将信纸递给骆雨雨:“除了称呼肉麻点,后面的都很正经,你看吧。”

骆雨雨接过信纸,哈哈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看了一会,出声念道,“花谢了,不会再开,玩具碎了,再也修补不好,而那串晶莹的珍珠,更是已经了无踪迹。所以宝贝,当你拥有时,一定要学会珍惜……呵呵,他这位大才子是在讲故事教育你呢。”

赵远远甩甩长发:“谁理他呢。一共就跟他见过两次面,连他长什么模样我都没看清楚,有什么珍惜不珍惜的?”

到了星期五,恰巧是元宵节,赵远远很想去文魁庙看一下传说中元宵灯会。但是骆雨雨要去她参加的广播站录制节目,三个室友中韩容容照例去了教室上自习,楚宁回家去了,只有黄巧霞躺在床上看手机。

赵远远在黄巧霞床前踮起脚尖:“巧霞,咱们去文魁庙看灯会好不好?”

黄巧霞取出一个耳塞:“你说什么?看灯会?不去不去,我正在看韩剧呢。”

赵远远寂寞地在寝室踱了几圈,掏出手机百度了一下从学校去文魁庙的路线,正犹豫着要不要自己一个人去看灯,寝室的内线电话响了。

赵远远拿起话筒,里面传来楼下“老处女”的声音:“赵远远,楼下有人找。”

“老处女”是本年级女生给女生楼看楼阿姨起的绰号。

女生楼是工大条件最好的几栋楼,朝向好,绿树环绕,被男生们戏称为熊猫馆。熊猫馆的入口处都坐着一位十分尽职的看守阿姨,专门盯住来访的客人,禁止一切异性入内。远远她们楼下这位堪称最尽职的一位,所以被青春期的少女赐以了“老处女”的光荣称号。

赵远远来到楼下,老处女斜了她一眼:“你就是赵远远?”

远远点点头,老处女伸手朝门外一指:“喏,找你的人在外面。”

赵远远走出门口,一眼看到了路灯下的秦奕羽。

穿着件深色短大衣,立着衣领,双手插在衣兜里,脸色在灯光下显得特别的白晳,像玉器店里的触手生温和田白玉。看到远远,他立即快步走上前来:“赵远远,我们今晚去文魁庙看灯会吧?”

文魁庙看灯会?赵远远想马上说好,又有点犹豫——毕竟跟他不熟悉,而且上两次他又那么,那么肉麻地表白过。

秦奕羽侃侃而谈:“我已经研究好了路线。我们先在学校门口坐公交,只需要坐一站就能到地铁站。到了地铁站我们坐1号线,只要半个小时就能到文魁庙。这样走的话,虽然有点挤但绝对不会堵车,可以节约很多时间。”

见远远还在犹豫不决,秦奕羽语调一转,声情并茂地描述起来:“远远,想必你也知道文魁庙灯会向来有‘灯彩甲天下’的美誉吧?那里雕梁画栋,鳞次栉比的古建筑配上今晚最璀璨耀眼的灯光,不知道会是怎样一番迷人的景象?而且,在今晚,那里的各种民间艺术活动肯定都会达到*。剪纸、雕刻、皮影、兽舞、秧歌、踩高跷……各种有趣的活动肯定会多得让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的。这样让人的灯会,难道你就不想去看看?”

赵远远终于经不住天下第一灯会的诱惑,咬了一下嘴唇,点了点头。

从女生宿舍到车站,还有很长一段林荫道。赵远远走在秦奕羽身边,刻意跟他保持了一段距离,避免在走路时被他的胳膊不小心碰到。

秦奕羽倒没有注意到远远的小心,带着赵远远上了公交,又乘了地铁。周末又逢元宵,地铁里的人挤得像站在罐头里的沙丁鱼,秦奕羽站在靠近两节车厢交界的地方,手紧紧抓住栏杆,挡住车上汹涌的人流,让靠窗而站的赵远远可以稍微站得舒适一些。

下了地铁,出了地铁站,无数的人都朝着文魁庙的方向走去。秦奕羽伸手想要拉赵远远的手:“这里人多,别走丢了。”

赵远远飞快地将手藏到了身后:“才不会呢,我又不是路痴!”

两人随着人流越往前走,灯火越是辉煌。快到文魁庙牌楼时,路边出现了很多卖小商品的小贩。赵远远边走边新奇地四处张望,秦奕羽指着又圆又大的糖葫芦:“要吃糖葫芦吗?”

赵远远立即摇头:“不吃。”

秦奕羽又指指前边的现榨果汁:“要不喝杯果汁?”

赵远远再摇头:“不喝。”

文魁庙的大门口上,在最高的地方,用霓虹灯写着“文魁庙灯会”,大门柱前面则有两条活灵活现的龙。秦奕羽对身边东张西望的赵远远说:“远远,你站到前面,我给你照一张相?”

赵远远头也不回:“不照。”

秦奕羽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兴奋得东奔西跑的赵远远身后。

景区内各种古建筑的飞檐翘角上全部挂了亮闪闪的串灯,房前树上都悬挂着一串串红灯笼,流光溢彩,像一个五彩光亮的童话世界。赵远远走了一会,发现前面围着一群人,挤进去一看,原来是一个留着长须的男人在为游客剪纸。

他几秒钟就能剪出一副栩栩如生的植物,或者活灵活现的动物来,更为绝妙的是,如果游客愿意,他还能马上剪出这位游客的肖像来,剪出来的图案不仅跟游客本人极为相像,还十分有神韵。

秦奕羽站在远远身后道:“别看了,走吧,反正你又不会让他剪肖像。”

赵远远一仰头:“我偏不走,我偏要剪。”

秦奕羽眼里露出笑来,掏出人民币递到剪纸艺人手中:“师傅,麻烦给这位姑娘剪副肖像,谢谢您了。”

赵远远横了秦奕羽一眼,秦奕羽不语。

剪纸师傅道:“姑娘笑一笑,嗯,就这样,眼睛看着我,喏,剪好了。”说完将剪好的肖像递到了秦奕羽手中。

赵远远凑过头去,只见剪的是一副自己的侧影,眼睛圆圆的,嘴角弯弯的,十分娇俏可爱。赵远远伸手过去:“给我。”

秦奕羽勾起嘴角看了她一眼,折好剪纸,放进了自己大衣内侧的口袋里:“师傅剪得满好的,就送给我吧。”

“你——?”赵远远一跺脚,又拿他没办法,只好转身气呼呼地朝前走去。

第二十章归妹卦

快到大广场的时候,人越来越多了。赵远远早已忘了生气,东张西望地看着广场上形态各异的各式花灯,恨不得能多长出几双眼睛来。突然,右边一块空地上传来的阵阵喝彩声吸引了她。

赵远远挤过去一看,原来是在进行有奖射箭活动。二十块钱可以买一束箭,一共五支,如果能射中靶,便有小玩具作奖励,如果射中靶心,就能奖励得到一盏花灯。

那些花灯扎得特别可爱,有兔子灯,龙灯,牛灯,走马灯,荷花灯……看得赵远远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秦奕羽跟在她的身后道:“走吧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你又不会射箭。”

赵远远扭头气愤地瞪了他一眼:“我偏不走,我偏要射呢?”

秦奕羽笑着递过箭筒:“那我只好看着你射了。”

远远弯弓搭箭,连射了三支,支支都脱了靶。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红,又搭上了第四支箭,刚刚用力拉开弓箭,就觉得有人站在了自己身后,伸手握住她的手掌,替她将弓拉得更满了些。

赵远远扭头皱眉:“你走开啊,我不要你帮。”

秦奕羽低声道:“你不想要花灯了?”

赵远远当然想要花灯了,咬了一下牙,瞄准靶心将箭射了出去。

“啪,”这支箭虽然没有射中靶心,但是总算没有脱靶。

赵远远又搭上最后一支箭,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忍不住朝身后求助地看了一眼。秦奕羽一笑,走上一步,紧紧握住她的手掌,替她修正了一下方向,“嗖”地一声射出了长箭。

这一次居然正中了靶心。赵远远兴奋地跳了起来,蹦蹦跳跳地来到花灯面前,挑了一盏最喜欢的荷花灯,拎着花灯哼着小调向前走去。

“宝贝,转过身来,我给你照一张相。”

赵远远转过身去:“你在叫我?”

“对啊,宝贝,就这样站着,把灯举高一些,照出来肯定好看——”

赵远远生气地一跺脚:“谁是‘宝贝’了?我叫远远,赵——晓——晓——,你再这么乱叫,我不理你了!”说完扭头转身朝前走去。

秦奕羽跟上前来:“宝——,噢,远远,远远别生气,对不起……对不起……别再往那边走了,再走就要到秦淮生活区了……”

赵远远停下脚步,抬头四下看了一下,果然,前面灯光明显变少了,街道上也没有多少人,如果再像自己这样闷着头往前往,确实就要走出景区了。

秦奕羽站在她身后:“跟我走吧。我们去秦淮河坐船,哦,不坐船怎么样?”

远远“噗哧”一笑:“到了河边再说吧。”

赵远远很喜欢朱自清的散文《浆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如今站在灯火辉煌的秦淮河畔,她的心止不住像灯影下五彩斑斓的河水一般,轻轻荡漾起来。买了游船票,上了雕着飞龙图案的游船,远远特意挑了一个秦奕羽对面的位子坐了,放心观赏起旖旎的秦淮夜景来。

船有些轻微的颠簸,秦奕羽不知什么时候换到了远远身旁,替她拿过荷花花灯:“这就是六朝烟月之区,金粉荟萃之所了。远远, 你觉得怎么样?”

赵远远收回正在眺望远方灯火的目光,笑道:“这样的十里秦淮,也算是风情万种,迷死人不偿命了吧?”

秦奕羽微微一笑:“‘银花火树自芬芳,天上人间终不分;万紫千红春世界,人潮灯海涌如云。’远远,真希望……”

游船突然猛地一晃,远远慌忙站了起来:“我,我站一会吧。”

这个人,千万不要再让他说出什么肉麻的话了。

从文魁庙回来,下了地铁,公交车已经收班了,秦奕羽将收叠好的荷花花灯递给赵远远:“要不我们走回去?”

赵远远将花灯放进大衣口袋里:“好吧,在人堆里挤了一晚,走走路正好可以透下气。”

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叶子早在去年秋天就已经落光了,只剩下一些褐色的枝干在夜色里静静伫立着。秦奕羽走在树下,突然开口道:“远远,上学期期末考试,我有几门功课都差点不及格,连续拿了两年的奖学金今年是拿不到了。”

赵远远笑道:“没什么的,我上学期的高数也是刚刚及格,奖学金就不敢奢望了。”

秦奕羽的声音突然深情起来:“知道我为什么没考好吗?全是因为你。我整天想着你,根本没有心思学习……”

赵远远害怕的肉麻感终于来了,慌忙打断他:“你自己没有好好学习,干嘛赖在人家身上?再这么胡说,我就自己先走了——”说完加快了步伐。

秦奕羽快步跟上来,继续着自己的倾诉:“远远,你知道吗?这个寒假我每一天都在想你。我打开中国地图,沿着龙行县和我家之间的公路用一根棉线摆放好。然后拉直棉线,按照比例计算我们之间的距离。看着这样的距离,我总在琢磨,如果坐火车的话,需要几天可以去到你的身边,如果坐飞机的话,是否当天就能到达……”

赵远远心跳有些加快,脚步反倒慢了下来。秦奕羽深情的声音依然连绵不绝地从身旁传来:“我又学了易经的占卜,在一个安静的夜晚,点上檀香,诚心诚意地求了一卦。没想到求到了‘归妹卦’。兑为少女,故谓妹,以嫁震男,故称‘归妹’。远远,我记得你在校刊上发文用的笔名叫“远妹”,那么‘归妹’中的‘妹’应该就是指你,而我苦心求得的这一卦就预示着我们俩以后肯定能够在一起,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赵远远的脸开始发烧。这个人,居然连自己在校刊上发文用的笔名都知道,还牵强地跟什么“归妹卦”扯到了一起。而且不管怎么算,自己都不过只是第三次见到这个人,这个人怎么就,怎么就和自己说起“长相厮守,永不分离”这样情深义重,滚烫火热的话来?

还好很快就到了女生宿舍旁边的台阶前。赵远远停住脚步,长舒一口气道:“好了,我到寝室了,你也回去吧。”

秦奕羽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远远,等一会,我有样东西拿给你看。”

远远犹豫地站在原地,就见秦奕羽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粉色的小盒子,递到她面前,微笑道:“打开看看?”

赵远远止不住有些好奇,接过盒子,打开盒盖,只见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白玉雕成的小老鼠。小老鼠圆圆的眼睛,大大的耳朵,尖尖的小嘴,十分的机灵可爱,赵远远不由笑道:“好可爱啊。”

秦奕羽低声道:“送给你。”

第二十一章 拒绝

赵远远看了眼昏黄灯光下的秦奕羽,立即被他眼中看似平静,却又分明波涛汹涌的神态吓着了。她慌忙将盒盖盖上,将盒子递还回去道:“谢谢,我不要。”

秦奕羽的眼睛立即黯淡下来,追问道:“为什么?不喜欢吗“

赵远远轻轻摇了一下头:“我们俩又不是很熟,我怎么能随便要你的东西呢?小老鼠很乖,你自己留着吧。”

秦奕羽接过盒子,突然仰起手来:“既然你不要,那我就把它扔到后面的臭水沟里!”说完作势就要向身后扔去。

女生宿舍旁边的人造小河沟本来是学校打造的一个景点,但是天长日久,河沟的水受了污染,又不好打理,渐渐就变成了一个黑气腾腾的臭水沟。

眼见洁白可爱的小老鼠就要葬身臭水沟了,赵远远突然觉得舍不得,慌忙伸手道:“别,与其扔到臭水沟,还不如给我吧。谁叫——谁叫我是属鼠的呢。”

秦奕羽的薄唇再度勾起,他微笑着放下手臂,将盒子重新放回到赵远远的手中。

赵远远接过盒子,觉得秦奕羽的目光里已经没有了先前刻意掩饰的平静,一团熊熊燃烧的火苗似乎正从他的眼里喷薄而出,心里不由十分慌张,连忙低下头去,转身朝台阶上快步走去。

快要到台阶中部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十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只胳膊被人拽向了后方。

赵远远一边本能地往回抽着胳膊,一边皱着眉头转过身去:“干什么啊你——”

话还没说完,脸颊上就被飞快地吻了一下。

“你?……”赵远远又羞又恼,抬手捂住被无辜侵犯的脸颊,却见那个该死的登徒子——秦奕羽已经转身飞快地冲下台阶,差一点摔在了地上,又慌忙直起身子,逃也似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赵远远站在夜风中,有些羞涩慌张又有些生气恼怒。

这个人,怎么总是这样出人意料呢?那些肉麻的称呼,煽情的话,早已搞得自己面红耳赤而又心慌意乱了。

仔细想想,自己今天跟他不过是第一次出去,就看了一下灯,说了几句话,他怎么就动手动脚起来?他是不是太轻薄了?是不是在欺负自己?

回到寝室,韩容容和黄巧霞已经睡了。赵远远轻手轻脚地走到卫生间,匆匆洗漱了一下,把粉色的小盒子扔进抽屉里,咬了咬牙,决定为了以后的安宁,以后再也不要搭理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学长了。

但是秦奕羽却开始频繁地出现在赵远远的视野里。

上学,放学,回寝室,那个深色的身影都经常站在赵远远必经的路边。远远要么装作没看见,低了头匆匆而过,要么早早看见了,就早早地绕道而行。

至于最危险的晚自习,远远先是换了教学楼上,后来恰巧感冒了,她便干脆躲在寝室上自习了。

到了周末,秦奕羽总会到女生宿舍来找远远。远远猜到是他,就请室友们在内线电话里谎称自己不在。

说了不在,有时候秦奕羽还是会站在宿舍楼下苦等。

这样的厚脸皮,渐渐成了室友们打趣远远的谈资。

“远远,下雨了呢,你不下去关心一下那位21095的精英?”

“哈哈,我刚刚上来看到那位精英了,伞都没打,站在那里仰着脖子看我们的窗子。远远,他是不是在演苦情戏啊?”

“远远,大冬天的,你的那位精英戴着副墨镜站在我们楼下,是在装酷吗?”

“远远,你的这位精英先生可以做我们宿舍楼的编外保安了!”

……

赵远远觉得好烦啊。这个人,就不能收敛一点吗?

思来想去,她决定哪天找个机会当面告诉秦奕羽,叫他以后再也不要来找自己了。

骆雨雨听了远远的决定,很替秦奕羽惋惜:“远远,他可是我们系的学生会秘书长,学校的拳击协会会长,全校配乐诗朗诵第一名的获得者……这样优秀的人,你就舍得一口回绝了?”

赵远远用手指绕着披在胸前的长发:“我管他呢。再不说清楚,我都要被烦死了。”

打定了主意,赵远远开始重新去教室上晚自习。

果然,才上了没两天晚自习,走出教学楼没多远,秦奕羽就在路边叫住了她。

赵远远整理着思绪,跟在秦奕羽身后,朝着学校操场的方向走去。

操场与教学楼之间有一条蜿蜒的小河,叫忆安河,河两岸种着垂柳,春天刚到,柳枝上便已发出了嫩绿的芽苞。河中央有一座宽阔石拱桥,桥两边的栏杆上雕着形态各异的莲花,是情侣们最爱去的地方。

站在桥上,秦奕羽问赵远远:“听说你前几天感冒了?”

赵远远皱着眉头:“你怎么知道?”

秦奕羽没有回答,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药瓶递过去:“我买了些复合维生素,你拿去每天吃一颗,可以增加身体的抵抗力。”

赵远远没有伸手去接:“我不要,我的感冒早好了。”

秦奕羽勾起嘴角看着赵远远,过了一会,突然伸手拉起远远的手来,想要把药瓶硬塞到她的手中。

怎么又开始动手动脚?赵远远一下就恼怒了,使劲抽回手来,后退了一步,清晰地说道:“秦奕羽,希望你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秦奕羽一下愣住了:“为什么?”

赵远远咬了咬牙,快速在心里掂量着该说出哪个编造好的理由。

“远远,我哪里做得不好?我改还不行吗?”

乞求的声音让赵远远的心莫名地颤抖了一下,但她还是说出了最不能挽回的那个理由:“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有了这样的借口,便不用再为眼前的难题做出更多的解释了。

“啪”秦奕羽手一松,掌中的药瓶一下掉在了桥上,顺着弧形的桥面“骨碌骨碌”滚了下去。

赵远远低着头不敢看秦奕羽,却听头顶传来他的疑问:“远远,他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看到过你们在一起?”

她继续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说着谎言:“他,他在成都上大学……我们,我们很早就在一起了,我们,我们很要好的……”

秦奕羽像是相信了她的话,沉默起来。

气氛变得有些凝重,赵远远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还是该告辞离开。

第二十二章 错误

时间像是凝固了。突然,她听到秦奕羽低沉的声音:“远远,我祝福你们……放心吧……我以后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但是现在,远远,你能再陪我一会吗?”

赵远远不好拒绝,点了点头。秦奕羽转身带着她过了石桥,踏着河边的青草,来到一棵柳树下面,掏出纸巾擦了擦树下的木椅,请她坐在了自己身旁。

远处传来隐约的歌声,是那首经典的俄罗斯民歌《红莓花儿开》——“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喜爱。可是我不能对他表白,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

秦奕羽侧过头:“远远,你知道吗?我今天刚刚给我妈妈寄了一封信。我在信中说,我喜欢上了一位姑娘,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表白……我刚刚寄走信,没想到……唉,远远,你知道吗?我这段时间的心情,就像我们现在听到的歌里唱的那样,为了思念天天在心焦,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只是没有想到,没有想到我的一场思念,到头来却只是一场空……”

秦奕羽说到后来,声音哽咽起来。

赵远远隐隐觉得有些心酸,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正有些手足无措,秦奕羽突然伸手把她揽进怀里,紧紧拥抱起来。

那么用力的拥抱,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揉进自己的每一个细胞和每一寸肌肤里。

她觉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了,却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阵压抑的抽泣声。抽泣声越来越难以控制,渐渐发展成了痛楚的哭泣。

秦奕羽抽搐的身体,绝望的泪水让远远觉得自己似乎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十二分地不知所措起来。

过了半晌,秦奕羽终于松开手臂,低声道:“你走吧。”

赵远远站起身子,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不敢再看秦奕羽一眼,转身向着宿舍小跑而去。

一路上都有月光,冷冷清清地洒在地上,苍白得叫人伤感。

进了楼梯间,她发现自己的脸上竟然也挂满了泪水,心里似乎在隐隐作痛。

奇怪了,自己明明想好了特意去拒绝他的,为什么眼泪会控制不住地流下来?为什么心里会又酸楚又疼痛?

接下来的几天,那夜清冷的月光都像印在了赵远远的心尖上,什么都不用想,就会莫名地忧伤,莫名地彷徨。

秦奕羽果然没有再来找她,像是从她的世界里销声匿迹了。

但是骆雨雨却繁忙起来,因为零九级的一位学长开始频频地约会她了。

那位学长叫孙昊,是学校排得上号的风云人物。高高的个子,长得十分的阳光帅气,在篮球场上是最耀眼的明星,又曾在迎新晚会上担任过节目主持人,是很多刚入校的新生,特别是女新生心目中的偶像。

面对这样偶像级的人物主动邀请,骆雨雨忍不住有些小开心,开始经常跟着孙昊出去散步,看电影什么的。

赵远远觉得自己更寂寞了。

约会了几次过后,骆雨雨开始在赵远远耳边唠叨起来:“远远,孙昊跟秦奕羽是老乡呢,他们俩虽然不在一个班,但关系挺不错的。“

“远远,孙昊说秦奕羽自从被你拒绝后,经常一个人坐在寝室里默默地流泪,让人看着都难受。”

“远远,孙昊说秦奕羽跟大学里很多男生不一样。很多男生在大学里只是想跟女同学玩玩,毕业以后就分手,各奔前程。但是秦奕羽从一开始就考虑到了毕业后工作的事,他还为此去找过学校学生处处长。他对你是十分认真的。”

“远远,孙昊说秦奕羽喜欢你,其实是他的初恋……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孩,没想到却被拒绝了……也只有初恋才会让人那么受伤了。”

“远远,孙昊说昨晚秦奕羽又独自在寝室坐了一夜。他抱着把吉他,才拨了两下,眼圈就红了。”

……

骆雨雨每次约会回来,都会跟赵远远讲一些孙昊描述的秦奕羽。她每讲一次,赵远远的内心就愧疚一分。终于有一天,骆雨雨话音刚落,赵远远就忍不住道:“雨雨,你说我主动回去找秦奕羽,向他道歉好不好?”

骆雨雨瞪大眼睛看着赵远远:“远远,你可要想清楚了,你问问自己的内心,你到底喜不喜欢他?”

“他……鼻子太挺了,嘴唇太薄了,皮肤的颜色又太白,我一开始是不喜欢的,”赵远远将手中的书本立在桌上,下巴支在立起书本顶上,侧头看着骆雨雨,“他一见面就说一些热辣辣的话,又喜欢动手动脚,我还以为他是个轻浮的人,只想着占我的便宜……只是没有想到,原来他却是一位极其认真的人,只可惜……唉。”

骆雨雨道:“如果你仅仅因为感动就回去找他,以后会不会后悔?”

赵远远抿了一下嘴,像是下了一个大决心:“但是,如果不回去找他,我现在就会后悔得要死。“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打断了赵远远的回忆。

她揉了揉额头,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再回去找秦奕羽,那么,现在是不是自己就不会这样,每每午夜梦回,每每人群流连,总是忘不了他,忘不了这个伤口,忘不了这个叫做秦奕羽的人?

从大一到大二,自己和他相恋,美得像春日的樱花,绚丽夺目,却又转瞬即失。

一场相恋,让自己感受到了情之悦人,如痴如狂。一场思念,更让自己体会到了情之伤人,噬人心肺。

现在,那场恋爱的缔造者骤然出现,却终于让自己明白了什么叫欺骗,什么叫背叛,什么叫现实的利益至高至上。

“秦奕羽”这三个字,既让自己感到无可奈何,更让自己感到难受和愤怒。

或许自己当初真的应该听从骆雨雨的劝,不要因为感动就回头,不要再回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学长身边。

是的,如果就此分手,自己一定会过着平平静静的生活,根本没有这么多的烦恼和苦楚。

第二十三章 新任务

赵远远起身到桌前倒了一杯冷水,“咕咚咕咚”地一口喝了下去,冰冷的清水总算让她冷静下来,重新回到了眼前的世界。

匆匆洗漱了一下,她从旅行包里找出一张补水面膜,仔仔细细地贴在了脸上——宁夏风沙大,皮肤再不保养,就得跟刘姐一样的黑里透红了。

面膜刚贴好,桌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赵远远瞟了一眼,看到是个不认识的号码,以为是推销产品的,本来懒得接,但是手机一直响,她索性不耐烦地直接按了免提键,大声道:“喂,有什么事就快说,我正忙呢——”

谁知手机里传出来的却是土建室干主任有些沙哑的声音:“小赵,我是干主任,你,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赵远远吓得一激灵,慌忙拿起手机放到耳边,面膜上的水差点滴到了手机上:“干,干主任?我现在方便接电话。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干主任习惯性地干咳了两声,道:“小赵啊,院里有新的任务要安排给你。你马上订机票回江城。星期一一早到我办公室来。”

马上回江城?赵远远心里一阵狂喜,止不住好奇地问道:“新的任务?什么任务呀?”

干主任又咳了几声,看来他是真的感冒了:“星期一你就知道了。赶紧把工地上的事情交接一下。星期一李工过来驻现场。”

赵远远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李工?他不是结构室的骨干吗?手头的项目那么多,又正在做一个超高层的计算,怎么可能有时间过来驻现场?”

干主任断断续续地说:“咳咳,小王呢,休婚假去了,小陈正在办调动手续……现在实在找不到别的人驻现场了,李工也只能将就一下了……等院里再进些年轻同志,就立即把李工换回来……咳咳,小赵,你还是别再问了,赶紧让前台把机票订了,星期一务必回到院里来。”

干主任说完挂了电话。赵远远不知道是祸是福,愣了一下,还是马上拨了设计院负责订机票的前台小妹的电话,让她订了今天晚上回江城的机票。

订完机票,赵远远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饭。

招待所一楼就有餐厅,为住宿的客人提供免费的早餐。

北方的早点,有大大的煎饼和大碗的猫耳朵面。

赵远远要了一碗猫耳朵面,刚刚坐下,就见易飏风穿了一身运动服走了进来。易飏风一进门就看见了赵远远,马上招着手朝她笑道:“远远姐,早啊。”

赵远远回笑了一下:“早啊。”

易飏风舀了一碗小米粥,拿了一张煎饼,过来坐到了赵远远的餐桌对面的空位上。

赵远远放下筷子瞪了他一眼:“小易,你的酒醒了?昨天喝那么多,怪吓人的。”

易飏风道:“没事的,我今天一早就去跑了步呢——”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盯着赵远远的脸看了看,好看的眉毛拧成了一团:“远远姐,你的眼睛怎么是肿的?昨晚没睡好吗?”

赵远远挥了一下手,掩饰道:“或许是认床吧,其实也睡好了的——”

易飏风眉毛拧得更紧了:“你的嘴唇,怎么破皮了?”

赵远远的脸一下有些发红,嗔道:“你别老盯着我看好不好?我昨天吃饭时咬着嘴唇了。”

易飏风眼珠一转,突然笑道:“远远姐,你猜我今天跑步遇到了谁?”

赵远远埋头吃着猫耳朵,不想理他:“我才懒得猜呢,你遇到了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易飏风兴奋道:“我看到我们的副董事长秦总了。他在招待所外面散步,低着头慢慢地走着,心事重重的样子。我过去跟他打咋呼,发现他的额头上,青了一块,都肿起来了。我猜,他该不是昨天喝了酒,回去被他老婆打了吧……”

赵远远听得心烦意乱,止不住打断易飏风道:“小易,别说那位秦大董事长了,听着就让人难受。你与其跟我讲他,还不如跟我讲讲招待所门口餐馆的厨师呢。”

易飏风闻言一下乐了,笑容可掬道:“我正要跟你讲讲招待所门口餐馆的厨师呢。我这段时间住在招待,发现招待所门口的餐馆虽然小,厨师的手艺却都还不错。要不今天中午我就请你到门口的餐馆吃点银川的特色菜?“

赵远远道:“今天一早干主任打电话说,让我马上回江城,星期一一早要给我安排新任务呢。我已经订了今晚的机票。一会吃完饭我就回工地收拾行李,哎呀,就不知道好不好坐车呢——”

易逸风挠了一下头:“你要回去了,我还得继续呆在这个鬼地方——想起来了,昨天黄经理本来要叫我陪着他和,和那个秦董事长去视察工地的,我想陪你逛银川,就找了借口推辞了——不如这样吧,我今天还是陪他们去视察工地,随便把你的行李带过来?”

赵远远迟疑道;“你去帮我收拾行李,不大好吧?”

易飏风道:“你要不放心,就跟我们一块去?只是不知道车子挤不挤得下?再说了,你好不容易来趟宁夏,连银川都不逛一下就回去,那也太遗憾了。我觉得你今天真的应该抓紧机会,好好地来个银川市内一日游。行李的事,就交给我吧。”

赵远远本就不想再见到秦奕羽,见易飏风说得也有道理,就点头同意了。

傍晚的时候,赵远远按照约定,直接到了机场门口,等待易飏风把行李送过来。

她今天一个人在银川城里逛了一天,去了大清真市和市里的几家百货公司。百货公司里有卖布的,布的花色极具民族特色,她兴头一起,买了两块花布,打算回江城以后找裁缝做两条裙子。

银川的大街小巷都有很多卖宁夏枸杞的,她忍不住买了好几包,打算回去送给亲朋好友。

还有牛肉干,老板说是很地道,她也随便买了一些……

买的时候不觉得,如今到了机场,拧着大大小小的口袋,站在人来人往的门口,她才后悔东西买多了真是不方便 。

偏偏左等右等易逸风总是没过来,打他电话也没人接。虽说离起飞的时间还早,但是总归要早点把行李托运了,过了安检才放心啊。

第二十四章 机场送行

她正要拿出手机再给易飏风打电话,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唤:“远远——”

赵远远回过头去,却见秦奕羽衣裾飘飘,推着自己的超大行李箱快步走了过来。

赵远远看到他额头上青淤的一块,心中一颤,咬了一下嘴唇道:“你——你怎么来了?小易呢?”

秦奕羽的脸色一下阴沉下来,冷冷道:“走吧,我送你进去。”

赵远远又咬了一下嘴唇,涩涩道:“对不起,秦——董事长,我自己进去就行了。”说完伸手去拉过自己的行李箱。

秦奕羽不松手,赵远远固执地一使劲,另一只手上勉强拧着的大包小包“噼噼啪啪”地掉了好几包下来。

秦奕羽叹了一口气,松开拉着行李箱的手,弯腰拾起地上的口袋,起身道:“走吧,我送你进去。”

好在行李托运的地方排的人并不是太多。两人随着队伍慢慢往前挪,秦奕羽轻声问:“远远,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自进了机场,赵远远一直扭着头保持着沉默,现在听他这么一问,心里不由百感交集,一双手紧紧攥着行李箱的把手,嘴里冷冷道:“还行。”

秦奕羽看似漫不经心地又问:“你很在乎那个姓易的小子?”

赵远远道:“在乎又怎么样?不在乎又怎么样?”

秦奕羽叹了一口气,道:“你若在乎他,我可以让黄经理马上派他回设计院。你若不在乎他,就让他长期住在宁夏工地吧。”

这就是董事长的权力?赵远远在心里冷笑了一下,淡淡道:“那就麻烦秦董事长马上派小易回设计院吧。”

秦奕羽正在用力地将行李箱抬上传送带,闻言手一松,大大的行李箱又落回了地面。

办理登机手续的服务员眉头一皱,质疑道:“你的行李箱这么沉,是不是超重了?”

秦奕羽道歉道:“不好意思,刚刚手滑了。如果超重的话,我另外付费就是。”说完再次用力,一下将行李箱提上了传送带。

服务员瞥了眼电子称数据,道:“还好,正好在免费托运的范围内。”抬眼往前一看,又道:“后面那位女士,你手里的大包小包要托运吗?那边角落可以帮您打包托运的。”

赵远远还没来得及回话,秦奕羽已经抢先道:“好的,我这就带她过去打包。谢谢你。”说完一把拎过赵远远手中的大包小包,向着角落走去。

赵远远走在秦奕羽的身后,禁不住有些神思恍惚。

记得在大学的时候,每到放寒暑假,秦奕羽都会送自己去火车站。

在人潮涌动的火车站,他总是把所有的行李都拎到自己一个人手上,让她打着空手走路。

他说:“宝贝,你要坐这么远的车呢,可别累着了。”

他又说:“放心吧,我是男人,身体比你强壮得多,提点行李根本就不在话下。”

……

打包托运完行李,赵远远排队去过安检,手里空空的,心里也有些空空的。

秦奕羽走在她身边,突然从包里掏出钱夹,抽出一把人民币递了过去:“没吃晚饭吧?进去买点吃的,别饿着了。我在宁夏的工作还没做完,就不陪你进去了。”

以前每次上火车前,秦奕羽都会将自己一学期攒下的钱全部拿出来,给赵远远在火车上用。

那个时候两人好得像一家人,赵远远觉得用他的钱也没什么。

可是现在,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凭什么还拿钱给自己用?

赵远远稍稍一愣,立即断然摇头道:“谢谢,我自己有钱用。秦董事长,您忙您就先回去吧。”

秦奕羽眼里一下充满了失望:“远远,不要叫我秦董事长。”

赵远远没有搭话,径直转身向安检口走去。

秦奕羽伫立在候机厅,直到赵远远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安检口内,才慢慢转身向外走去。

今天去化工厂的工地视察,本来算准了赵远远会搭乘化工厂的车回工地收拾行李的。没想到的是,她自己不回工地不说,还竟然让易飏风那个臭小子替她收拾所有的行李。

看着易飏风兴冲冲地拿着钥匙开门走进她住的板房,又重重地关上了房门,秦奕羽仿佛看到了那个臭小子正在用手贪婪地抚摸着她穿过的每一件衣服。

大衣,裤子,还要那些柔软的女式内衣,都被那个臭小子逐一贪婪地折着叠,轻抚着。

一股莫名的邪火顿时燃烧在心头。待得易飏风收好行李,推着赵远远的超大行李箱走出板房,秦奕羽当即以项目工期紧为由,让他马上在工地办公室修改这几天画的所有建筑大样图。

还说明天一早就要看到改好的建筑图,为了让他安心工作,让黄经理暂时没收了他的手机。

易飏风着急得脸都红了,央求道:“秦大董事长,远远姐,不,赵工还在机场等我送行李过去呢。您看这样行不,我先把行李给她送过去,回来就立即改图。我整晚不睡,保证明天一早改好,行吗?”

秦奕羽没开口,一旁的黄经理赶紧上前呵斥道:“小易,你还不快听秦董事长的,赶紧到办公室改图去!至于赵工的行李嘛,我待会让王工给她送到机场就是。这个赵工也是的,要离开工地了,说走就走,也不回来交接一下工作,年轻人,就是不懂事。”

易飏风很不情愿地将行李箱递到王工手中,嘴里却不忘期期艾艾地替赵远远辩解道:“黄经理,赵工走了,不是还有我吗?我们俩一块来驻的现场,她的工作我替她交接不就得了?”

黄经理捶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小子就是多情,还不快把手机给我,乖乖画图去!”

坐着王工开的车匆匆赶回银川后,秦奕羽借故支走了王工,自己将行李箱送到了机场。

没想到赵远远一见到自己就问易飏风那小子怎么没来,还在自己的试探下表明很在乎那小子。

她,自己的远远,难道真的已经移情别恋,喜欢上了那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秦奕羽想到这里,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好看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第二十五章 升职

从宁夏回到江城,湿润的空气让赵远远一下子觉得舒适了许多。江城常年空气潮湿,紫外线不强,女孩子的皮肤都特别的白皙细腻。赵远远习惯了这样的气候,去外地出差总是觉得皮肤干得受不了。

第二天赵远远起了个大早,精神抖擞地来到办公室。但是从走进设计院大厅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赵远远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几个遇到她的同事看她的眼光都有些奇怪,有的还在她背后指指点点,不知道议论些什么。

自己有什么值得他们议论的呢?难道去了一趟宁夏被晒得太黑了?黑得都碍着他们的眼睛了?

赵远远还没琢磨清楚,桌上的内线电话就响了。她拿起电话,话筒里传来干主任有些沙哑的声音:“小赵,到我的办公室来。”

赵远远走进班主任的办公室,干主任一下站了起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小赵,坐下说,坐下说。”

赵远远到主任办公室一向都是站着说话,干主任也从未主动让她坐下过——今天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高高在上的干主任也学会了礼贤下士?

世事反常必有妖,赵远远不禁有些心慌,她礼貌地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说:“干主任,我还是站着吧。不知这么着急地叫我回来,到底有什么事呢?”

干主任干咳了一声,缓缓坐下道:“啊,是这样的,扬帆集团总部在江城有一个大型的开发项目,现在我们设计院被扬帆集团收购了,这个项目就要参与进去。你呢,就是集团指定的参与这个项目的设计人员之一。”

赵远远长长的松了一口:“那敢情好,江城本地的设计项目,做起来最亲切了。”

干主任皮笑肉不笑道:“这个项目呢,院里已经安排好人做设计了。你的任务是作为设计代表,常驻施工现场,配合整个项目的完成。”

赵远远一下愣住了:“又要常驻施工项目的现场?那这次这个现场又在哪儿呢?”

干主任道:“不远,就在西山上,项目名称叫做西山栖。”

西山在江城近郊,相当于主城的后花园。赵远远记得有个周末去西山度假时见到过这个叫“西山栖”的项目,看上去特别的高大上。当时她忍不住进售楼部逛了一下,售楼小姐告诉她这个项目的土建施工已经完成了——一个土建施工已经完成的项目,怎么干主任还派自己到那里去驻现场呢?

赵远远不由质疑道:“西山栖这个项目我去过的,不是土建施工已经完成了吗?”

干主任淡淡道:“修完的是第一期。他们还有第二期,现在还是刚开始的方案设计阶段。”

赵远远揉了揉额头,还是有些不明白:“既然是刚开始的方案设计阶段,那我一个做结构设计的去驻现场能干什么呢?”

干主任干笑了两声,语重心长地说:“小赵啊,这是集团的安排,肯定是不会错的。你看,为了服从安排,我都把李工派去宁夏换你回来了。你还把赶紧手头的工作整理一下,下周一就去西山项目部报到吧。”

赵远远不由舒了一口气,高兴道:“下周一才去吗?那太好了。” 昨天被干主任急召回来 ,她还以为有什么重大的任务,急得不得了,没想到只是下周一去一个不太远的地方驻现场,这种安排已经让她很满意了。

干主任点了点头,又道:“为了表示对西山栖项目的重视,院里已经决定给你一个项目经理的职务,待遇呢,也按项目经理来配置。等你就把手里的其他项目交接出去后,就务必要全力以赴地投入到西山栖这个项目中去。”

赵远远没想到自己突然之间就升了职,赶紧点头道了声谢。干主任干咳了两声,皮笑肉不笑地叮嘱道:“小赵,我们院的项目经理向来由工艺专业和建筑专业的人担当,结构专业的出任项目经理,这在院里还是第一次。现在你有了这么好的机会,可要好好珍惜啊。”

赵远远赶紧又道了几声谢,才忐忑不安地走出了主任办公室。

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一旁的祝工突然开口问:“小赵,干主任叫你过去给你升职了?是专业负责人还是项目经理啊?”

原来吵吵嚷嚷的办公室一下安静下来,仿佛大家都在想听赵远远说出问题的答案。

赵远远抿了一下嘴唇,如实答道:“干主任让我去西山栖项目部驻现场,为了表示对项目的重视,给我安了一个项目经理的虚职。”

祝工冷哼一声,不满道:“你这么年轻就当项目经理了,那我们这些老同志是不是该退休了?”

丁华芝在一旁挪渝道:“小赵,是不是扬帆集团的领导是你的亲戚哟,才刚刚收购了我们设计院就这么照顾你?”

正在办公室收东西办调动的小陈也打趣道:“赵姐,这下你的人生要开挂了呢。等你混好了我以后来投奔你。”

难怪今天一早,同事们就对自己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原来都是因为这突然而至的升职。

赵远远赶紧陪笑道:“领导不过是看我孤身一人,好长驻现场罢了。到了现场,安个项目经理的名称,工地上的工人们也好称呼些。今后我天天在郊区的工地上和民工打交道,哪里比得上你们在主城的办公室里舒服。大家就不要再取笑我了。”

祝工又冷哼了一声,道:“不管怎么说,升职都是喜事。小赵,我提议,你应该请大家吃饭。全土建室的都要叫上!”

赵远远赶紧点头道:“好好好,今天下班后我就请大家吃饭,你看你们想吃哪家饭店?”

“天府鱼庄!”

“宽板凳!”

“飘香鸡!”

办公室的气氛一下热烈起来。

丁华芝过来将赵远远拉到一边,提醒道:“小赵,你还是先去问一下干主任有没有时间,想去哪家饭店吃饭。”

赵远远连连点着头,低声问:“丁姐,这段时间我都在宁夏驻现场,不知道魏姐好点没有?”

第二十六章 陵园祭奠

丁华芝沉默了一下,垂下眼帘道;“魏敏,她,她已经走了。”

赵远远心中猛地一痛,有些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耳朵:“走了?怎么可能?不是都抢救过来了吗?不,不,她老公就是医院的医生,怎么会就治不好她呢?”

丁华芝摇头道:“一直都没能出重症监护室,上周五就去世了。我们都参加了她的葬礼……她老公伤心得头发都白了,看上去怪可怜的,偏偏还有人怀疑是她老公把她推下去的……”

赵远远仿佛看到一朵最美的花在春天凋谢,万分心疼却又无可奈何:“那她,她的墓地在哪里呢?”

丁华芝叹息道:“墓地有点远,在凤鸣山那边,说是专门把风水大师看过的,可以化解煞气……你有空就去看看她吧。”

星期六,赵远远起了个大早,先坐地铁,再打滴滴,来到了凤鸣山紫虚陵园。

清晨的风凉凉的,赵远远在陵园门口买了一束新鲜的白菊花,穿过陵园的松柏大道,来到魏敏的墓地前。

黑色的大理石墓碑上,镶嵌着一张魏敏生前的黑白照片。照片中的魏敏淡淡地笑着,一如她生前一般温柔。

赵远远蹲在幕前,将白菊花轻放在魏敏的照片旁,打开带来的一些魏敏生前爱吃的水果糕点,一样样地摆放在她的墓碑面前。

每摆放一样,魏敏温柔的笑容就在面前浮现一次。

不愿分离,却再也不能相见。

赵远远禁不住湿了眼眶,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逝者已矣,表哥你就不要太伤心了。”一个悦耳的男中音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在这寂静的陵园显得格外地突兀。

赵远远转过头去,只见魏敏的老公章光明正捧着一束栀子花,步履蹒跚地向着墓地走来。

多日不见,赵远远觉得章光明仿佛一下老了十几岁,愁容满面,两鬓斑白。

一位穿着黑色西服的男子搀扶着他的胳膊,嘴里劝慰着章光明,目光却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赵远远站起身来,擦了擦眼泪,勉强笑道:“章医生,你来了。”再瞥了一眼他身旁身穿黑西服的男子,冷冷道,“秦董事长,没想到你也来了。”

秦奕羽嘴角一弯:“我跟表哥来看望表嫂,没想到你也在。”

跟表哥来看表嫂?难道章光明是秦奕羽的表哥?但是章光明明明是地道的江城人,怎么又成了秦奕羽的表哥了?

秦奕羽像是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接着解释道:“我母亲的姐姐年轻时嫁到了江城,从此在江城安了家。她只有一个孩子,就是光明表哥。”

赵远远依稀记起以前秦奕羽好像跟自己讲过,说他的姨妈嫁到江城后,就再也不愿回河北了。还说他要像姨妈学习,毕业后就到四川去生活。末了郑重地问她,如果他真的去了四川,远远会不会因此而感动?

远远当时没有回话,心里却是既甜蜜又感动的。

谁料秦奕羽一毕业,就突然变得无影无踪了。

所有他说过的话,全都随风而逝。

所有他许下的诺言,全是骗人的谎话。

想到这里,赵远远不由厌恶地皱了一下眉头,拿起刚刚放在地上的坤包,冷冷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们俩慢慢祭奠吧,”

章光明道:“远远,你是打车来的吧?陵园偏僻,坐车不方便,你不如再多陪魏敏一会,等下坐我们的车一起回去。”

秦奕羽也道:“就是,远远你跟表哥住一个小区,坐我们的车回去最好了。”

秦奕羽没开口说话的时候,赵远远还觉得章光明的提议挺好的,但是秦奕羽一开口,赵远远立即就不想坐他们的车了。她一甩长发,淡淡道:“谢谢,我已经叫了滴滴了,车子一会就到。”说完转身独自向外走去。

走了没多远,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章光明和秦奕羽一前一后地跟了过来。章光明道:“远远,走吧,我们的车就停在陵园门口。”

赵远远有些惊讶:“章医生,你们这么快就祭奠完了?”

章光明黯然道:“这段时间我天天过来陪敏敏,希望她在天堂不会感到孤单……表弟怕我神思恍惚会出事,今天特意开车送我过来……唉,逝者已矣……我知道敏敏生前很喜欢和你在一起,你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大老远地来到这偏僻的陵园看望她,我若不送一下你,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你就当是我替我们家敏敏尽一下地主之谊吧。“

这段话说得赵远远心里又酸又涩,她红着眼眶劝慰道:“章医生,魏姐有你这样的好丈夫,无论身在何处,她都会开心的。”

秦奕羽走在了前面,回头催促道:“走吧,这里风大,小心着凉。咱们到了车上再慢慢聊吧。”

三人上了车,秦奕羽发动汽车,章光明坐在副驾驶室上,犹自转头看着墓地的方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秦奕羽道:“表哥,这世上没有谁和谁能够永远在一起,再亲密的人都会终将别离,你还是节哀吧。”

章光明道:“敏敏走得太突然,我根本就没想到……她还这么年轻……我们连孩子都还没有……你叫我怎么不伤心?”

秦奕羽一边熟练地开着车,一边说道:“有时候骤然离去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因为短暂,所以永恒。我相信表嫂虽然走了,但她会永远活在你的心中,一如初见般纯洁美好。”

章光明哽咽道:“可是我宁愿敏敏永远活在我的身边,哪怕是天天跟我吵架,也比现在天人相隔的好。”

赵远远坐在后排,用手指绞着衣角,终于没有忍住,问道:“听说魏敏是站在窗台上挂窗帘,不小心落下去的?”

章光明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啊,敏敏爱清洁,过段时间就会把窗帘拆下来洗。那天,窗帘洗好了,她非要自己站上去挂,还让我端水进来做清洁……我记得我当时端着一盆水,刚刚走进卧室,就看见她没站稳,向外摔了出去……我赶紧扑过去想要拉住她,却只拉到一点窗帘布,根本拉不到人……”

赵远远皱眉道:“可是那天魏姐刚刚给我打了电话,说是要陪我去办公室加班的,怎么又会去洗窗帘,挂窗帘?”

章光明似乎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变得有些激动:“她说过要陪你去加班吗?……她向来爱整洁,洗好的窗帘总要马上就挂上去……她挂完窗帘再去加班也是可以的呀……”

第二十七章 真心比真相更重要

章光明迫不及待的反驳反倒让赵远远觉得事情更加的蹊跷——魏敏做事向来井井有条,很少临时兴起的。她如果在家洗了窗帘要挂,那她一定会等挂好窗帘后再给自己打电话,而不是打了电话才想起窗帘没挂,又回过头去挂窗帘。就算要挂窗帘,她也一定会在电话里说,远远,不过你得等一下下,等我把洗好窗帘挂再陪你去加班,亲,就等一会哦。

是的,她根本就没提窗帘的事,她在电话里说,那咱们一言为定。你马上到我楼下来,我们一起去办公室消灭基础图。

只说去画图,怎么又突然挂起窗帘来了?

赵远远深吸了一口气,又道:“魏姐怎么会连窗户都没关,就站在窗台上挂窗帘?她做事向来严谨,不会这样粗心大意的……”

赵远远还要往下说,秦奕羽突然出声打断了她:“远远,你就不要再往我表哥伤口上撒盐了!你没见他已经痛苦得不成人形了吗?”

赵远远咬了一下嘴唇:“可是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秦奕羽稳稳地开着车,沉声道:“远远,有时候真心比真相更重要。表哥的痛苦你是亲眼目睹的,既然他对表嫂是一片真心,你何必再对那日的事情耿耿于怀?你这样会让表嫂在地下不得安宁的。”

赵远远觉得秦奕羽完全是在维护自己的表哥,赌气地将头扭向了一边。

章光明回头看了赵远远一眼,涩涩道:“我也总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向严谨的敏敏那天会忘了关窗户?今天听赵远远你这么一说,我总算知道了,原来她还要赶着陪你去加班,就是为了去陪你,她才这么匆忙,匆忙得顾此失彼,连窗户都忘了关……”

赵远远闻言气得拍了一下座垫,瞪着眼睛道:“章医生,你,你胡说——”

秦奕羽皱了一下眉,再次出声打断了她:“好了,远远你不要胡乱猜测了,被人冤枉的滋味谁都不好受。我车上有音乐,要不表哥,你把碟子放进去,我们听点音乐放松下?”

章光明挑了张轻音乐的光盘放进播放器里。赵远远双手抱在胸前,眼睛看着窗外,不想搭理车内的两个人。

突然她包里的手机蹦蹦跳跳地响了起来。赵远远从包里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轻轻“喂”了一声。

手机中立即传来小姑姑洪亮的声音:“远远,你在哪里?吃了早饭没有?赶快收拾打扮一下,到我的小区来。”

赵远远从小生长在四川与云南交界处的一座小县城——龙行县,但是赵远远的爸爸赵成功却是土生土长的江城人。

赵成功从小学习成绩好,虽然家庭贫困,却靠着自己勤工俭学考上了大学。大学因为部属冶金部,毕业后被分到了矿上工作。后来从矿上转地方,转到了四川与云南交界处的龙行县建委工作。

他也想回自己的老家江城。但是那个年代调动工作不容易,他家里又没有权有势的人,只好在龙行县安了家。

赵成功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妹妹。参加工作后,他很大一部分工资都往家里寄了回去,补贴家用,资助妹妹们读书 ,对大家庭作了不少的贡献。

到了他的女儿赵远远大学毕业时,姑姑们为了感谢大哥,全都尽力奔走,替远远在江城联系到了一家效益不错的设计单位。

赵远远在南城读的大学,学的专业是土木工程。如今学土木工程的人太多了,一般都要再读一个研究生才好找工作。远远能够本科毕业就能顺利地进了设计院上班,跟几位姑姑的努力不无关系。

赵远远从小到大,到过江城的次数并不多,见过姑姑们的次数也不多。但是到江城工作以后,几位姑姑对她都十分热情,仿佛要将这么多年对赵成功的思念和感激都回馈在她的身上。

大姑姑是位家庭主妇,赵远远一到江城,她就送了赵远远好些居家用品。二姑姑是位厨师,经常叫赵远远周末过去吃饭。小姑姑是市医院皮肤科的医生,她把赵远远的照片放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上,随时准备为赵远远介绍对象。

三位姑姑中,又数小姑姑对赵远远最为上心,隔三差五地都要给赵远远打电话。

赵远远习惯性地抿了一下嘴唇,道:“小姑姑,我现在从凤鸣山紫虚陵园回小区的路上。你有什么事情吗?着不着急?”

小姑姑有些惊讶:“你怎么一大早就跑到凤鸣山紫虚陵园去了?那里地势偏僻,你一个姑娘家,可要注意安全啊。”

赵远远道:“我一个同事去世了……嗯,叫魏敏,是,你见过的……就是啊,没想到……小姑姑放心,我现在和两位朋友一起,他们开了车,很安全的。”

小姑姑马上问:“两位朋友?什么朋友?男的还的女的?”

赵远远道:“一位是魏敏的老公,一位是她老公的表弟。”

电话那头小姑姑长舒了一口气,又问:“远远,你现在还没男朋友吧?”

赵远远道:“没呢。”

小姑姑开始感慨:“远远啊,你的年纪也不小,工作又忙,不是加班就是出差。有空闲时间呢,你就要多为自己的个人问题做打算,那些阴气重又不好的地方最好少去点……这不,正好我有位同事,她说她的一个侄儿,也是挑得很,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他侄儿条件不错的,我已经跟他们讲好了,今天中午大家就在我们小区门口的陶然居一起吃个饭,就当是交个朋友吧……”

赵远远支吾道:“交朋友?没必要吧?”

小姑姑马上就不高兴了:“怎么没必要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可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你若不趁年轻找个好对象,年纪大了后悔都来不及……”

小姑姑一旦唠叨起来就会没完没了,赵远远只好赶紧答应道:“好的好的,小姑姑您别说了,我马上就赶过去。”

小姑姑还是不放心:“凤鸣山紫虚陵园远得很,你要抓紧时间赶过来哈。千万不要迟到了,免得给对方的第一印象就不好。但凡相亲,最重要的就是第一印象。第一印象没给对方留好,任凭旁人怎么劝,都是没有下文的……”

赵远远赶紧又答应了几声,小姑姑总算叮嘱完毕,挂了电话。

第二十八章 别被这些花花男人占了便宜

把手机放回包里,赵远远变得车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奇怪。

首先,轻音乐不知什么时候被关了,十分的安静。

再有,秦奕羽把车开得太快了,快得章光明一直在一旁大声提醒:“慢点,表弟,慢点——,哟,刚刚你超那辆车,差点就要撞上了呀——”

这个秦奕羽难道是吃了*?怎么把车开得这么快?

赵远远正要跟着章光明一块叫他把车开慢点,却听秦奕羽闷声问:“你要去相亲?”

“对啊,”赵远远应了一声,欠了欠身子道“麻烦你把车开慢点,到了前面的轻轨站停一下,我好下车。”

秦奕羽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冷声道:“你不是想马上赶过去吗?说,地址在哪里,我送你过去!”

赵远远听秦奕羽这么一说,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我哪敢麻烦秦董事长您啊。您还是到了轻轨站就让我下去吧。”

章光明在一侧挥了挥手:“表弟,你要送赵远远也不用这么着急。远远,下去转车也不方便,你就告诉他地址吧,免得耽搁了相亲这种大事,敏敏的在天之灵也会责怪我的。”

他一提到魏敏,赵远远就没心思赌气了,低下头轻声说道:“小姑姑住在南区的海棠小区……见面地点就是小区门口的陶然居……都是长辈们的一番好意,我不好推辞的。”

章光明道:“海棠小区,还是挺顺路的,也不是太远。表弟,那你就先把远远送过去相亲,完了我们再一起回去吧。”

一路上小姑姑又打了几个电话来催。她每催一次秦奕羽的车就开得慢一点,慢到后来,跟在后面的车子实在受不了,好几辆车都按起了喇叭,催他开快点。

赵远远靠在后背上戴着耳塞听音乐,懒得理会这一切。

快到中午十二点的时候,车子终于开到 了江南小区的陶然居门口。

车子还没停稳,赵远远就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没走两步,秦奕羽就紧跟了过来:“远远,我送你。”

天,小姑姑就站在陶然居的门口,谁要他送了?

可是她也没办法把他推回车上去。所以她只管自顾自地向前走去,全当身后的他是个空气。

快到小姑姑面前时,秦奕羽突然伸手揽住赵远远的肩膀,低头轻语:“远远,我回去了。待会你要小心,别被对方骗了。”

赵远远心中一颤,正要推开秦奕羽,秦奕羽却早已松了手,转身向路边的车子走去。

小姑姑眼睛都瞪大了,上前拉住赵远的手,迫不及待地问:“远远,他是谁呀?”

赵远远的脸有些发烫,道:“他,他就是我刚刚在电话里跟你讲过的,我同事魏敏的老公的表弟。”

小姑姑仍然瞪着眼睛:“同事的老公的表弟?他有没有女朋友?怎么跟你这么亲昵?”

赵远远觉得脸烫得快要烧起来了:“他,他不过帮我掸掉衣服上的虫子而已。他,人家早就结了婚的,这次是跟他表哥一起去陵园看表嫂,顺路送我过来的。”

小姑姑重重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道:“这些结了婚的男人,最喜欢在外面拈花惹草。远远,你年轻,千万要提高警惕,别被这些花花男人占了便宜!”

姑侄两人到了陶然居楼上。刚出电梯,小姑姑就拉着赵远远来到洗手间,拿出化妆包道:“远远,你今天出门妆都没画吧?赶快洗洗脸,补个妆。”

赵远远对着镜子扑了些水在脸上,用面巾纸擦干了,抹了些粉底液,涂淡淡的口红,转身道:“小姑姑,这下好了吧?”

小姑姑重新将赵远远拉到镜子前面,一边用梳子替她梳着长发,一边说道:“你平是就是太随意了,妆不怎么画,头发也不做个颜色什么的。你难道不知道吗?女孩子就是要打扮得妖娆妩媚,男人看了才喜欢。我们医院的张护士,每天穿得跟花蝴蝶似的,喜欢他的男人可多了,前段时间钱医生还差点为了她闹离婚呢……要是都像你这样的不打扮,哪个男人会喜欢?”

赵远远道:“我还是喜欢天然一点。”

小姑姑道:“现在哪里还有什么纯天然的东西?连玫瑰花都是染了颜色的。来远远,我重新给你抹一下口红。”说着在化妆包里找了一下,挑出一支桔色的口红,用化妆刷挑了,凑到赵远远面前帮她仔细涂抹起来。

涂完口红,小姑姑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赵远远,突然问道:“远远,你怎么什么首饰都没戴?浑身上下没个点缀,太不讲究了。”

赵远远犹豫了一下,从米色连衣裙的领子里掏出心爱的和田玉吊坠,说道:“哦,自从戴了这个吊坠,我就不喜欢戴其它首饰了……”

是的,有了这个宝贝,谁还稀罕其他的首饰?

况且它上次还掉过一次,让自己心疼了好久。

自从重新配了链子后,她再也舍不得把它戴在衣服外面,生怕它被什么东西磕着碰着了。

她每天把它贴着肌肤藏着戴在衣服里面,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小心地取下来拿在手里细细把玩。

她发现花瓣尖上的粉色这几日似乎更加明显了。在昏黄的灯光下,整个吊坠宝光氤氲,像春日里随风荡漾的桃花瓣,由不得地叫人心疼。

她觉得它像一个正在醒来的美梦,那么的不真实,却又那么的触手可及。

小姑姑瞟了一眼赵远远胸前的吊坠,不屑地撇了撇嘴:“这就是你花几百块钱买来的石头?粉粉的,倒也还好看。不过你这个石头坠子戴着玩还差不多,正规场合戴就是不够档次了。这样吧,你还是把你的石头坠子塞到衣领里藏着。我呢,马上把手上这个铂金镶钻的镯子褪下来,借你今天先戴着,免得被人瞧不起……”

赵远远本就舍不得把自己的宝贝都在外面,现在听小姑姑这么一说,乐得马上把吊坠重新塞进了衣领里。

塞好吊坠,她对着小姑姑展颜一笑:“小姑姑,不用了,我们赶紧出去吧。再磨蹭下去,我怕他们会等不及先走了呢。”

小姑姑眉头一皱,仍然坚持把明晃晃的铂金镶钻的手镯戴在了赵晓晓的手腕上,才带着她穿过走廊,向着餐厅走去。

第二十九章 咱们的条件是拿得出手的

中午陶然居的人比较少,小姑姑艳红的高跟鞋在地板上走出的“噔噔”声听起来有些刺耳:“远远,等会我们要见的这位叫聂屿,比你大四岁,名牌大学的博士生,身高一米八一,在市里第三人民医院当医生。他是独子,爸爸是重点中学的老师,妈妈是一家大型银行的行长,家庭条件挺不错的。等会见了面,你要表现得积极些,如果满意,就要好好把握机会,不要再错过了。”

赵远远明白小姑姑的意思。前几次相亲,姑姑们都觉得可以再相处一下,但赵远远觉得没有眼缘,导致相亲没有了下文,让姑姑们觉得很失落。

小姑姑继续一边走着一边压低声音在赵远远耳边低声道:“我跟他们讲了,你虽然家在县城,但从小跟着姑姑们长大的,也算得上大城市的姑娘。而且你爸爸是工程师,妈妈是会计师,父母都带个师字,条件也算可以的。”

赵远远微微有些不自在,伸手撩了撩一下头发:“我其实小时候是跟在父母身边的……”

小姑姑拍了拍赵远远的肩膀:“你呀,就是太诚实。反正你爸爸就是土生土长的江城人,你在江城有这么多姑姑,谁会来调查你究竟在哪里长大的?相亲相亲,我们不能一开始就被人看低了……”

在南城读大学时,她天天盼望能有亲人陪在自己的身边,如今回了江城,姑姑们有时候比妈妈还管得多,简直是事无巨细,连她穿的胸罩型号都被姑姑们建议得换大了一个杯罩。现在,为了让人看得起,连自己生长的地方都被调包了……

赵远远越听小姑姑的话越觉得别扭,赶紧岔开话题道:“小姑姑,那他们对女方有什么要求呢?”

小姑姑扬了扬头:“我也只认识聂屿的小姑姑,你们这场相亲就是两位姑姑牵的线。听他的小姑姑说,他们想找一位大学毕业生,年龄比自己小,个子高挑,长得漂亮的。你身高至少一米六七吧?长相不用说了,是我们赵家几代人中长得最出色的,又是重点大学毕业,工作单位也稳定,咱们的条件是拿得出手的。”

赵远远还是止不住地反感了。每次都是这样,尽管早就知道了相亲是件现实而又世俗的事,但是真的到了像在菜市场买菜一般比价钱,比卖相,挑挑选选,称斤算两的时候,赵远远还是会本能地反感。反感加心痛,心痛自己不得不把自己当作一棵包装好的白菜去兜售,心疼自己的未来的婚姻会变成一道由各种条件叠加而成的计算题,精确,却毫无情感。

终于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叫做“春暖花开”的包房门口。小姑姑抬手推门,赵远远站在一旁,本来应该有些紧张,却紧张不起来。

门没被推开,小姑姑又去拧门锁,锁也没被拧开,小姑姑只好敲起门来。

看着眼前暗红色的雕花木门,听着木门被敲打发出的沉闷的“咚咚”声,赵远远不知怎的,突然有些幻想——不知道门内的那位聂屿长什么样?比自己大四岁,应该挺成熟的,嗯,身高一米八一,一米八一,怎么这么巧?

眼前不由自主又浮现出那个熟悉的身影来。是的,秦奕羽,身高一米八一,一米八一是秦奕羽的身高。

那一年,夜色朦胧,赵远远站在学校的广场伸着脖子看表演,秦奕羽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身后,贴着她的耳畔,低声道:“远远,做我的女朋友吧。你看,我们俩身高这么般配,你正好到我的下巴处,这是最佳的恋爱身高呢。”

远远当时飞快地避开了他,钻进了同学堆里。只是没想到后来还是成了他的女朋友。再后来,秦奕羽毕业后杳无音讯……唉,算了,多少年过去了,自己怎么还在幻想?就算都是一米八一,又怎么会再相似呢?就算再相似,又怎么会再相知呢?就算再相知,又怎么会再相悦呢……

正在神游中,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位圆圆脸的中年妇女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刚关门不小心把门锁上了。赵医生,这就是远远啊?快请进,快请进!”

“哪里哪里,不好意思的是我们,让你们久等了!”小姑姑说着,转头对赵远远道,“远远,她是我们医院的聂护士长。走吧我们进去吧。”

赵远远匆匆问了声“聂阿姨好”,跟在小姑姑身后走了进去。

绕过门口的屏风,只见里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位皮肤白皙,戴着眼镜,烫着卷发的中年妇女,见了三人,立即起身笑道:“赵医生,远远,来了啊?快请坐快请坐。”

小姑姑环顾了一下,奇怪道:“刘行长,你们家聂屿呢?刚刚不是还坐在这里吗?”

聂屿的妈妈银行行长刘如玥道:“他说出去透会气。你们坐你们坐,我马上打电话叫他回来 。”说完一边打电话一边用眼睛打量着赵远远,目光瞬间在赵远远身上来来回回扫瞄了好几次。

赵远远被看得很不自在,只好低下头去,端起面前的茶杯,在手里转来转去地把玩着。

刘如玥打完电话,微笑着问赵远远:“远远,听说你是位房屋设计师?那么高的房屋都被你这位小姑娘设计出来,真是不简单啊。”

赵远远谦虚道:“现在房屋设计的计算都是由计算机完成,我们不过是操作一下计算机,也不是太难的。”

小姑姑道:“她这个工作收入也还可以。不过当然比不过你们家聂屿,第三人民医院的脑外科医生,那可是在全市都首屈一指的呢。”

刘如玥眯起眼睛,颇为自豪道:“我们家小屿从小就是读书的料,考上医学院过后,是本硕博连读,现在也算是学以致用吧——”喝了一口茶,接着道,“小屿现在在医院,也特别受领导的重视。昨天,他们室主任为一位病人做脑部手术,这位病人是位高官的爸爸,出不得半点差错的。他们主任挑来选去,最后还是选中小屿在一旁给他当助手……”

第三十章 凑巧成了自己的相亲对象

聂护士长插嘴道:“小屿这孩子不光从小成绩好,对家里的长辈们还特别有孝心,上次家里爷爷生了病,他还特别请了假去照顾爷爷,爷爷心里高兴,病都好得快些了……”

已是初秋,几场细雨过后,在室内坐久了都会觉得发凉。但是现在听了这么一通有关聂屿的介绍,赵远远的手心却禁不住冒出汗来——敢情今天自己是来跟一位一直存在于家长口里的别人家的好孩子相亲了?他既然样样都好,那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呢?

凉菜上好后,一位身着白色T恤黑色长裤的年轻男子终于从屏风后面走了进来。

聂护士长立即起身招呼道:“小屿,你到哪里去了,快,快过来坐。”

聂屿走到刘如玥身边坐下,微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我刚刚在外面接电话,是我们主任打的,说了些工作上的事情……”

小姑姑连忙道:“没什么的,你们年轻人嘛,肯定是工作要紧,工作要紧。”

赵远远看着面前这个人,不由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心里有些不确定,又有些好奇,暗暗想道,不可能的吧?这世上的事怎么可能这么巧?

对面的刘如玥亲昵地拍了一下聂屿的肩膀,热情地介绍道:“赵医生,远远,他就是聂屿。”又指了一下赵远远:“小屿,她就是赵医生的侄女远远,赵远远。”

聂屿的目光再次落在赵远远的身上,迟疑了一下,还是微笑着问:“赵远远?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在昆明机场?嗯,记得那天飞机晚点了五个多小时,本来下午五点的飞机,结果足足等到了到了晚上十点过才开始登机?”

赵远远点了点头:“那天我确实在机场等了好久——”随即一笑:“原来你叫聂屿。”

难怪那天听到自己喊“奕羽”时,他会回过头来。屿?奕羽?确实很像。只是没想到,他曾经在机场被自己错认成了秦奕羽,今天又凑巧成为了自己的相亲对象。

聂屿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对啊,我们那晚乘的同一架飞机回的江城呢……真是没有想到,世界这么小,咱们俩今天又见面了。”

一旁的聂护士长早就在一旁打量两人半天了,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道:“你们俩以前就认识?那真是太好了,两个人有缘,交往起来就会特别的容易。”

小姑姑也立即附合道;“就是就是。人和人交往就是要讲个缘分。只要有缘,什么都好说。”

热菜上好后,聂屿起身为在座的四位女士盛汤。

汤是酸萝卜老鸭汤,浓香扑鼻,十分开胃。赵远远忙了一上午,早就饿了,当即端起汤来喝了几大口。

刚刚放下碗,聂屿立即起身又为她盛了一碗:“今天的酸萝卜老鸭汤确实熬得好,远远你再喝点。”

赵远远一下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摆了摆手道:“谢谢你,我自己来就行。”

小姑姑道:“夏天喝酸萝卜老鸭汤最是开胃健脾,聂护士长,刘总监,来,我们大家都多喝点。”说完又转身问身后大脸盘的服务员:“美女,我们点的现榨果汁呢?怎么还没上?”

大脸盘服务员道:“不好意思,我马上去催一下。”

过了一会,两位身材娇小的服务员走了进来。一位圆脸的端着饮料,另一位尖脸的却捧着一束特别大的粉色玫瑰。

刘如玥瞪大了眼睛:“你们今天饭店搞活动吗?怎么吃饭还要赠送鲜花?”

尖脸服务员微笑道:“这玫瑰是一位先生送给赵远远女士的。请问,哪位是赵远远女士?”

包房里的气氛一下有些尴尬。小姑姑道:“什么先生送的?是不是搞错了?“

尖脸服务员纳闷道:“你们这里没有一位叫赵远远的女士吗?可是那位先生明明说的叫送到‘春暖花开’的呀。“

赵远远只好起身道:“我是赵远远,把花给我吧。”

尖脸服务员将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粉色玫瑰递到赵远远手中,又递过一张淡紫色的信笺道:“这是那位先生叫我亲手交给你的。”

赵远远低头一看,只见信笺上如行云流水般写着四个字——“秦晋之好”。

这种刚劲中带着飘逸的字体赵远远太熟悉了。

而秦晋之好这四个字简直就是最近她心底最大的痛。

赵远远眉头一拧,将信笺纸重重地揉了,塞进坤包里,再将玫瑰随随便便地往茶几上一放,重新回到餐桌上,笑道:“送花的是我闺蜜的老公,他替闺蜜预祝我相亲成功呢。”

几位长辈明显松了一口气。聂屿端起面前盛满果汁的酒杯道:“来,来,来,难得大家有缘聚在一起,我们大家干一杯!”

“好,干杯!”

“干杯!”

从陶然居吃完饭出来,几位长辈都说有事先走了。聂屿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道:“远远,好像要下雨了——你是开车来的还是坐车来的?”

赵远远道:“我没有车,也不会开。我自然是坐车过来的。”

聂屿嘴角一抿:“那正好,我开车送你回去。”

赵远远本想说不,但一想到刚刚秦奕羽送花搅局的事,马上改变了主意,点了点头道:“好的,谢谢你,我正不想挤了公交再淋雨呢。”

聂屿发动汽车,瞥了一眼一旁的赵远远,见她正用力将手腕上的铂金镶钻手镯往下取,不由笑道:“你这手镯挺好看的,怎么不戴了?”

赵远远道:“这手镯是我小姑姑的,她非要叫我戴着撑场面——现在任务完成了,我才不想戴着这么一个沉甸甸的圈子在手腕上呢。”

聂屿道:“什么叫任务完成了?你现在不还在我的车上吗?”

赵远远取下手镯,小心翼翼地把手镯放进坤包里,轻轻一笑:“咱们都是同龄人,就不用装了吧。这种冷冰冰的首饰,又贵又沉重,我才不喜欢呢。”

聂屿踩了一脚刹车,避开前面突然转过来的车子,笑道:“你说话倒是坦诚。”

赵远远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笑道:“那是当然。”

第三十一章 心理学

聂屿顿了一下,道:“但是你今天也撒了谎的——”

赵远远瞟了他一眼:“哦?”

聂屿接着道:“那束玫瑰肯定不是你的闺蜜送的——”

赵远远再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

聂屿勾起嘴唇:“我上大学时辅修过心理学,获得过心理学博士学位,有多篇论文在核心期刊上发表。据我观察,那束花应该是一位男士送给你的。那位男士在你心目中应该占了很重要的地位……你们应该是闹了别扭,所以你才来跟我见面,而那位男士,应该是借送花来向你道歉……并且,在他的心目中,是不愿意让你离开的……”

赵远远瞪大了眼睛,既惊讶又气馁:“既然你都知道,那我也不用瞒你了。是的,今天送花的是我以前的男朋友,他是我的大学同学,也是我有过的唯一一位男朋友。我确实曾经对他一直念念不忘,现在也确实是闹了别扭,哦, 不只是闹了别扭,而是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聂屿抬了抬眉毛:“是吗?”

赵远远气恼道:“你不相信吗?他现在早就背信弃义,和别的女人结婚了。我们俩如今是井水不犯河水,比路人还要路人。一束玫瑰算什么?就是现在世界上所有的玫瑰都放在我的面前,也什么都不能挽回了。”

聂屿沉默了一会,待赵远远完全冷静下来,才道:“其实在你的内心深处,一直在想挽回这段逝去的恋情。你的理智告诉你应该忘了他,但是你的感情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赵远远挺直了身子,用力拍着座椅道:“你胡说!”

聂屿淡淡道:“我没有胡说,只是你不愿意承认自己其实是这样的没有理智罢了。”见赵远远不语,又道,“你在人前故意掩饰对他的情感,但是在私底下谈论到他的时候却十二分的激动。你极力否认他的行为,否认的强度超出正常人应有的反应太多,这只说明你其实仍然十分的在意他……”

聂屿的话像重锤一样敲打在赵远远的心上,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无奈。她闭上眼睛无力地靠在座椅后背上,揉了揉额头道:“不管你分析得多么有道理,我也不会改变我的态度……就算夜夜躲在被子里独自哭泣,也好过面对他这样背信弃义的人。“

聂屿诧异道:“你以为我在说服你去接受他吗?”

赵远远道:“难道不是吗?”

聂屿道:“我只是想通过分析让你看到藏在自己内心深处那个真实的自己。只有了解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才可能找到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法——这也是心理医生存在的意义。”

赵远远眨了眨大眼睛,抗议道:“说了半天,原来你在把我当作一个心理病人在医治?”

聂屿笑道:“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心理疾病。今天我周大博士免费替你咨询,你应该谢谢我才对。”

赵远远再次抗议:“你窥探了我心底的秘密,还要我谢谢你,做梦!”

赵远远下车以后,聂屿坐在驾驶室内,眼前又浮现出那个优美的黑色剪影来。

不知道在遥远的大英帝国,如公主般矜持高贵的雨欣,如今过得可好?

或许,这一生自己都再也见不到她。

但是,这一生自己都将永远会想起她。

星期一,赵远远起了个大早,坐着公交来到西山脚下,找到西山栖项目部交通车的乘坐点,坐着大巴车往山上驶去。

公路依山而建,在盘旋了几个大弯过后,道路渐渐开阔起来。又过了一会,一片绿荫荫的草坪出现在眼前。草坪后面矗立着一副巨大的房地产广告,广告的背景是悠远的西山和精美的中式庭院建筑,几个深蓝色的大字“西山栖,身与心的栖息”如行云流水一般飘扬在背景之上。大字下面又有一排小字——“扬帆集团倾情力作”。与大字的飘逸截然不同,小字是楷书,写得规整有力,看起来隐隐有一种森严之感。

大巴车在广告前方停了下来。赵远远跟着一帮穿着工作服的年轻人下了车,向着西山栖项目部走去。

清晨山里的空气有股淡淡的植物的香味,风凉凉的,让人对什么都充满了憧憬。

走进项目部,只见整个大厅的地面和墙面都贴着浅灰的大理石,显得豪华而又沉稳。前台小妹是一个圆脸大眼睛的年轻姑娘,皮肤特别的白嫩,得知赵远远是设计院派来的项目经理,立即微笑着站起来:“赵经理您好,您的办公室在二楼,请跟我来。”

赵远远见她的工牌上写着“薛妮”两个字,心想这个名字倒跟她的形象很符合,白白嫩嫩的,很像让人见了就想咬上一口的大雪梨。

薛妮刚从前台后面走出来,突然停下脚步,朝着大门的方向微微鞠了一躬,恭敬地招呼道:“秦董,季助理,早上好。”

秦董?难道是秦奕羽?

对了,西山栖是扬帆集团在江城开发的大项目,身为集团副董事长的秦奕羽是极有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赵远远心里颤抖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回头朝大门看去。

只见一对十分养眼的璧人正并肩向前走来。

黑衬衣,米色长裤,秦奕羽仍然是那一身常见的打扮。紧挨着他走在身边的是一位身着黑色连衣裙的年轻姑娘。年轻姑娘身材挺拔,五官完美得挑不出任何瑕疵,长发盘在脑后,皮肤是一种清凉的白,整个人像一块高冷的汉白玉,衬得秦奕羽如青山般的冷俊。

赵远远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秦奕羽经过两人时停下脚步,略一点头,问道:“小薛,赵经理的办公室安排好了吗?”

薛妮赶紧答道:“回秦董事长,早就已经按您的吩咐安排好了。我正要带赵经理上去呢。”

季助理季雨欣道:“小薛,以后安排办公室这种事情就不要麻烦秦董事长亲自过问了。这种事情问我就行。”

薛妮又赶紧点头道:“好的,季助理。以后什么事情我都先问过您,再请示秦董事长——”

季雨欣冷冷地打断她道:“不是什么事情都问我。重要的事情请示董事长,小事情问我,明白了吗?”

薛妮垂下头道:“好的,季助理,我一定改正。”

第三十二章 两朵玫瑰

季雨欣的故作状态让赵远远觉得很不舒服,忍不住出声道:“请问秦董事长,季助理,您们还有什么别吩咐吗?如果没有的话,就请薛妮先带我去办公室吧。”

秦奕羽目光闪烁了一下,说道:“赵经理,欢迎你到我们西山栖项目部来。希望你能尽快适应我们这里的工作。”

赵远远看着他捉摸不透的双目,深吸了一口气,礼貌地答道:“谢谢秦董事长。我会尽快适应这里的工作的。”

秦奕羽微微勾了一下嘴角:“这样最好。”

目送秦奕羽和季助理乘电梯离开以后,薛妮带着赵远远从楼梯间上到二楼,来到二楼左边的走廊尽头,打开紫檀色的办公室房门,微笑道:“赵经理,这是您的办公室。我叫薛妮,我的内线电话是6001,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请您给我打电话。”

赵远远环视了一下眼前这件宽敞明亮的办公室,有些不敢相信的问:“这么大一间办公室,都是给我一个人用的?”

薛妮礼貌地答道:“是的。”

赵远远把手提电脑放到宽大的桌面上,朝薛妮挥了挥手:“谢谢,我这里没有事了,你去忙你的吧。”

薛妮迟疑了一下,又道:“对了,您办公室饮水机上的水是新换的矿泉水,您的书架里有一盒新上市的西湖龙井,您的电脑前的蓝莓干也是超市刚刚数送到的,绝对新鲜。”

赵远远瞪大了眼睛:“你们公司的福利这么好?真不愧是上市公司啊?”

薛妮掩口笑道:“也不是每一个员工都有这么好的待遇。这也是根据级别来定的。”

赵远远若有所思道:“级别?那像季助理那种级别,难不成都要专人伺候了?”

薛妮皱了一下眉头:“季助理的待遇跟你也差不了多少。她刚从总部过来没多久,却事事想要插手……还不如郑助理,跟在秦董事长身边很多年了,反而不像她这么多事。”

“郑助理?”赵远远眼前不由浮现出在银川吃饭时秦奕羽身边一袭橘红的短裙的艳丽女子来,脱口问道,“你们秦董事长身边究竟一共有多少位助理?全都是些形态各异的美女吗?”

薛妮勾唇道:“本来两位,一男一女,现在季助理来了,就是三位了。”

赵远远嘲笑道:“还好,还不是完全的女人控。”

薛妮道:“男助理姓汪,是位中年男子,办事最为成熟老练。两位女助理呢,堪称秦董身边的两朵玫瑰花……“

赵远远皱眉道:“什么玫瑰不玫瑰的,又不是演电影。”

薛妮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可是全公司人都公认了的——郑助理是专门分管市场的,她擅长交际,对人热情,是社交场上的高手,所以是艳丽的红玫瑰。季助理呢,据说是英国剑桥大学毕业的高材生,高学历高智商,喜欢穿一条优雅的黑裙子,看上去特别的高冷,所以就是高冷的黑玫瑰……”

赵远远眉头皱得更紧了,挪愉道:“你们秦董无论到哪里都带着他的玫瑰吗?还真有点楚留香的做派呢。”

薛妮嘴角一弯:“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呢,您现在办公室的安排,可全都是秦董事长亲口吩咐了的。”

“哦,是吗?” 赵远远嘲讽地笑了笑,“我刚刚来到这里,无功不受禄,这样安排可是让我觉得惶恐不堪呢。”

薛妮道:“赵经理不用客气,秦董事长的安排自然是不会错的。”

赵远远继续嘲讽道:“你们秦董事难道是天上下凡的神仙?不然怎么会一点错都不出的?哦,算了,上班时间就不跟你闲聊了,你去忙你的吧。”

薛妮忍住笑容,道:“好嘞,赵经理有事请随时招唤我。”说完鞠了一躬,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

赵远远走到办公桌前,坐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旋转了几下,心里不由得颇为感叹——前几天自己还在宁夏的板房里办公,要多简陋有度简陋,没想到今天却坐到了这样的一间办公室里,宽敞明亮不说,还什么东西都配齐了。

人生际遇,有时候真的是说不清楚。

打开电脑,赵远远调出西山栖第二期项目的设计方案仔细看了起来。

与第一期单纯建在西山上的纯商品房不同,第二期项目虽然仍然叫做“西山栖”,项目的地址却覆盖了西山附近的几座山脉,而且是以一些健康养生的会所为主,大部分的会所在建成以后都是用于自己经营,而不是对外销售。

在设计方案的文字里,第一段就写到,房地产的黄金时代正在过去,而健康养生将是未来的发展方向。

赵远远在心里默道,房地产让多少平民百姓变成了蜗牛,背上背着沉重的房贷,只能在生活的泥泞里缓慢前行。可是现在,在这些房地产大佬们的心里,作为生活必须品的房地产赚钱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他们已经提前在健康养生的道路上布了局。等老百姓们还完房贷,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开始注重健康和生活品质的时候,这些提前布局的大佬们就又可以赚个盆钵满盈了。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薛妮过来敲门道:“赵经理,我们的食堂就在后面那栋楼,要不我带你过去一起吃饭?”

赵远远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摆了摆手道:“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去就行了。”

从办公室出来,经过走廊时到楼梯间时,她用心看了看走廊两侧房间上挂的门牌,只见各个办公室的门上有的写着会议室,有的写着财务科,有的写着经营管理处……还好,还好,这一层并没有她最不想看到的董事长办公室。

到了项目部食堂,赵远远掏出薛妮给的饭卡,点了一荤一素两个小菜,坐到一个靠边的角落,慢慢吃了起来。

吃了两口,就见对面一个人端着餐盘飞快地走了过来,屁股还没坐稳,嘴里已经兴奋地问道:“远远姐,你怎么在这里?”

第三十三章 按公司的惯例住

赵远远看着两眼放光的易飏风,也很惊讶:“小易?你怎么也在这里?”

易飏风无奈地一笑:“黄经理说西山栖项目部缺人手,让我到西山栖项目部的设计部作支援,还说这是秦董事长的意思,让我觉得受宠若惊呢……我昨晚半夜飞回来的,今天起得晚了,先到项目部来看看。远远姐,你莫不是也是院里派到设计部作支援的?”

赵远远一下想起秦奕羽在银川机场曾经说过的话——“你若在乎他,我可以让黄经理马上派他回设计院。你若不在乎他,就让他长期住在宁夏工地吧。”

当时自己淡淡回答,“那就麻烦秦董事长马上派小易回设计院吧。”

没想到易飏风果真这么快就回到了设计院,而且还跟自己一样,被派到西山栖项目部。

赵远远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低下头喝了一口汤,慢慢道:“我不在设计部。干主任跟我讲,我是作为设计代表,到这里来常驻施工现场。院里还给我安了一个项目经理的职务,但是其实我这个部门也就我一个人——现在项目还是方案阶段,也不知道我能干些什么——”

易飏风把筷子一放,打断她道:“远远姐,在这里驻现场不比在宁夏驻现场强多了?你方案阶段就过来,正好可以先把情况多熟悉一下,免得以后土建施工的时候忙不过来。我看这是院领导重视你,给你的一个美差呢——”

赵远远皱了一下眉头:“就是啊,不知道这样的美差为什么就落在了我的头上,还突然间就升了职……你不知道,上周干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告诉我这个出乎意料的安排的时候,我差点以为自己中奖了呢……小易,你说,难道领导终于发现我工作十分努力了?还是认为我在宁夏驻现场表现得特别好?在设计院熬了这么年,怎么突然就走运了呢?”

易飏风眼珠一转,笑道:“你本来就是工作勤勤恳恳,为人又特别善良诚恳的嘛。领导们高高在上,有眼无珠,所以拖到现在才发现你的优秀潜质……不过话又说回来,远远姐,这么一件大喜事,你可要请客呀。”

赵远远瞪了他一眼:“我早请过了——谁叫你不早点回来?对了,你们设计部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易飏风扬起眉梢:“在一楼的前台旁边,很好找的。你呢?办公室在哪里?”

赵远远道:“二楼左边的走廊尽头。”

易飏风用筷子一敲餐盘,伴着瓷器发出的清脆声音说道:“那里好啊,窗外的风景最好,可以看到山下的长江呢。”

赵远远看着对面眉飞色舞的小易,突然想起以前常常跟自己一块在设计院食堂吃饭的魏敏来,不由低下头道:“小易,你知道吗?魏敏姐姐已经去世了。”

自从今天见到赵远远,易飏风的脸上一直接带着抑制不住的笑。但是听到这一句话时,他的脸色却一下黯然了下来:“设计院就你和魏姐让我感觉最亲切……没想到魏姐会走得这么早。等忙过这一阵,我一定会去祭奠她的。”

赵远远叹了一口气,幽幽道:“魏姐人好,想必在另一个世界,也会有好朋友陪她一块吃饭的吧……”

下午快下班时,薛妮敲门走了进来:“赵经理,公司给您安排了一间宿舍,您过去看一下吧?”

扬帆集团每天在西山下都有专用的大巴车接送员工上下班,因为项目在西山上,集团也为家住得远的员工提供了一些宿舍。

易飏风中午的时候就说过,他一来报道,公司就在项目部旁指派了一间宿舍给他。

有了宿舍,就不用每天都回主城的家里了。

不然的话,每天花几个小时在路,既辛苦又不现实。

既然要长驻现场,山上的宿舍是必不可少的。赵远远当即点头道:“好吧,我去看看。”

项目部的旁边,郁郁葱葱的绿树从中,掩映着一座中式的庭院建筑。

薛妮带着赵远远走进雕花大门,绕过蜿蜒的浅水景,穿过假山回廊,来到一处带红木格小窗的平房面前,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赵远远抬眼一看,只见室内的家具无一不是精美的红木打造而成,书桌和展示柜上都摆了一些独具匠心的精致的艺品,每一样看上去都价值不菲,不由一下愣住了——这是员工住的宿舍吗?怎么像是穿越到了古代的富贵人家?

薛妮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微笑着问:“赵经理,您看住这里可还满意?”

赵远远收回停留在工艺品上的目光,感叹道:“你们集团真是豪啊,连员工宿舍都布置得这么讲究,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薛妮掩口笑道:“员工宿舍?怎么可能呢?这里是给贵客和高级管理人员住的。普通员工都住后面那栋灰色的小楼呢。”

原来如此。尽管很喜欢这里,赵远远还是很理智地推辞道:“既是给贵客和高级管理人员住的,那我还是不要住这里了。对了,你们的普通员工宿舍应该还有空房间吧?我住普通员工宿舍就行。”

薛妮犯难道:“可是,这是秦董事长的安排,还请您不要推辞。”

不提秦董事长还好,一提到他,赵远远的脸立即有些红了:“我觉得我还是住普通员工宿舍比较好。住在这里,跟身份不符合,会很不自在的。”

薛妮眨了眨眼睛,笑道:“赵经理,你管这么多呢。反正是领导安排的,不享受也白不享受啊。”

赵远远正了正心神,坚持道:“你不用劝了,我还是按公司的惯例,住员工宿舍吧。”

薛妮道:“现在公司的新员工多,员工宿舍不一定有房间了呢。”

赵远远无奈道:“如果员工宿舍真没有房间了,那我就每天回山下去住吧。”住在这里,别人都是高管,只有自己是位普通员工,太不伦不类了。倒不如每天跑车,虽然是辛苦了些,却图得个清静自在。

薛妮挠了挠头发,为难道:“赵经理,每天跑车很累的。况且,董事长要是知道我没把你的住处安排好,一定会责怪我的。要不赵经理你看这样行不?今晚您就先在这儿住一宿,等明天我回了秦董,再另外给您安排别的房间?”

赵远远犹豫了一下,还是坚定地拒绝了:“既然你不好安排,那我也就不为难你了。这样吧,等你安排好了普通宿舍的房间,我再来住吧。”说完转身向外走去。

第三十四章 多练几次就没关系了

第二天赵远远依旧早早起来,到西山脚下坐了公司的交通车,花了将近两个小时,赶到了西山栖项目部。

刚刚大厅,前台的薛妮立即满面笑容地向她招呼道:“赵经理早。”

赵远远朝她笑了一下,回了一个“早”。薛妮道:“赵经理,秦董让您上午十点到禅意茶楼讨论设计方案。九点半,请您到楼下来,商务车准时从项目部门口出发。”

赵远远皱了皱眉头,嘀咕道:“讨论方案怎么都要到茶楼去?”

薛妮直接忽略了赵远远的疑问,继续礼貌地微笑道:“赵经理,宿舍的事我已经向秦董汇报了,他同意你住到员工宿舍。这是306房间的钥匙,请您收好。”

同意自己住到员工宿舍?这位秦大董事长,真是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啊。不过现在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由着他过把管人的瘾吧。

赵远远接过钥匙,,转身向楼上的办公室走去,突然觉得306这个房号听起来好耳熟,正想深究一下,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原来是设计院的方案已经修改好了,发到了她的邮箱里。

坐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刚看了一会儿新发过来的方案,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赵远远拿起话筒,电话里传来薛妮甜美的声音:“赵经理,车已经来了,请您马上出来。”

这种事事有人安排,样样有人服务的感觉让自力更生惯了的赵远远觉得很是别扭。她三下五下收拾好电脑,拎着电脑包上了车,发现车上已经坐了好几位项目部的员工,易飏风也在其中。

能够在陌生的地方见到熟人,总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赵远远心情一下轻松了许多,笑着问:“小易,你也去讨论方案?”

易飏风点点头:“是啊,这次是去给几位政府的官员讲解我们的投资计划。讲得好可以争取到政府的优惠政策呢。”

这么重要的关键点,前台的薛妮却偏偏没有跟自己讲,赵远远不由有些着急:“啊?这么重要啊?我刚刚才看了一会新发过来的方案,还不大熟悉这个项目呢。”

易飏风十分淡定地笑了笑:“没关系,我们设计部已经做了很长时间很详尽的准备,不会出纰漏的。”

禅意茶楼建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面。前面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几株香樟郁郁葱葱地伫立在楼前;后面是断壁悬崖,可以一览整座江城的全景。

商务车在禅意茶楼前停下的时候,天空中突然飘起雨来。入秋以后,一场秋雨一场凉,淡淡的雨丝带着淡淡的凉意,赵远远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走进设在二楼的会议室,秦奕羽和几位政府官员已经到了,正坐在桌前有说有笑的谈着些什么。

室内开着空调,暖洋洋的。秦奕羽穿了一件浅色的长袖衬衣,脸颊带着少有的红润,眉毛扬着,嘴唇勾着,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见到大家走进来,秦奕羽笑着介绍道:“这些都是我们集团的设计精英。这位呢,是设计院特地派过来的赵经理。如今有了他们这家国家级设计院的全力支持和加盟,相信我们的产品一定会越做越好。”

几位领导的目光都不经意的落到了赵远远身上。赵远远认出其中有两位领导的面孔经常在电视的新闻频道上出现过,心里不由一下紧张起来。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笑了笑道:“各位领导上午好。很荣幸能够参加到西山栖这个项目的设计工作中来。我们设计院的院长在我来之前就叮嘱过我,一定要配合扬帆集团,用最专业的设计来完成扬帆集团的完美构想,做出尽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的作品来。相信有了我们的加盟,扬帆集团的产品会越做越好。”

说完这番话,赵远远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两个脸颊也发起烫来。

秦奕羽像是发现了赵远远的紧张,立即转身挥了挥手:“服务员,给每个人沏杯新茶。赵经理,你请坐。王工,吴工,你们准备一下,我们的几位尊敬的领导都在期待着你们的介绍呢。”

热茶上来,桌上的气氛也轻松了许多。

王工打开电脑和投影仪,在大屏幕上投影出二期项目的各种效果图。吴工拖动鼠标,翻动图片,开始了专业而流畅的介绍。

秦奕羽在一旁淡定的听着,易飏风忙着记笔记。赵远远喝了几口热茶,已经放松下来,眼睛看着面前的电脑,心思却飘向了远方。

大一的下学期,赵远远鼓起勇气参加了学校组织的演讲比赛。稿子是经过精心准备的,如果站到台上照着稿子念也没什么问题。但是赵远远想发挥一下,临时讲了一些稿子上没有写的东西。

她是第一次在学校大礼堂的讲台上,第一次面对台下好几千的黑压压人群。刚刚脱稿讲了几句,赵远远就控制不住地紧张起来。

紧张就像一种怪病,让她的脑袋瞬间失了灵,变得空空荡荡的,好像不知道讲到哪儿了,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她站在台上,声音开始发抖,演讲也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好不容易坚持到演讲完毕,赵远远的一张脸已经涨得通红。埋着头逃也似的回到台下自己的座位上,她觉得丢脸极了,恨不得地上可以立马裂出一个洞来,让她能够钻进去,躲起来。

“远远,来,听一下音乐。”旁边的秦奕羽轻声说着,递过来一副白色的耳塞。

赵远远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迅速把耳塞塞到了耳朵里。

耳塞连着秦奕羽的手机,正播放着一首经典的洞箫独奏。顿时她再也听不到别人的演讲和掌声,耳朵里只有婉转空灵的洞箫声,悠扬起伏,仿佛把她带到了一片初秋的山林,林间泉水潺潺,林上月光如水……

听了几首曲子以后,她刚才紧张得要炸裂的情绪终于舒缓了下来。等完全平静下来后,她取出耳塞递还给秦奕羽,由衷地感谢道:“谢谢。没想到你的音乐不仅好听,还可以安神呢。”

秦奕羽眼里带着浅笑,薄薄的嘴唇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音乐确实是舒缓神经的良药。太紧张往往是因为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不过呢,什么事情只要多练几次,等习惯以后也就自然而然的放松了。”

第三十五章 你已经结婚了,是吗

秦奕羽总是这样的心细如发而又体贴入微。

有的时候,赵远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旁边的秦奕羽却能一眼就看出问题的关键所在。

他总会给她恰如其分的安慰和帮助,让她不知不觉地依恋上他,让她再也不想离开他。

跟他在一起,她总会觉得安全而舒适。像蜜蜂为鲜花沉醉,黑熊为蜂蜜沉醉,赵远远也为秦奕羽而沉醉。

这么多年过去了,赵远远总是留恋那种感觉。她因此忍不住地要寻觅他,她因此总是在寻不到他的梦里哭泣。

是的,她多么想再听听秦奕羽的声音,多么想再看看秦奕羽的容颜。

而现在,这个人就近在咫尺,近得可以看清楚他漆黑的眼珠,闪动的睫毛,和唇角那抹熟悉的浅笑。

但是曾经的痴情少年如今已是名利场上的赢家,那些年少的誓言早已被*裸的事实击得粉碎。鸿沟再也不可逾越,斯人,再也回不到从前……

啪啪啪,一阵掌声打断了赵远远的思绪。原来吴工的介绍已经完毕了。几位领导简单的阐述了一下自己的意见,又与秦奕羽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而去。

赵远远跟着站起身来。秦奕羽突然道:“赵经理,请你到隔壁的茶室,我还有一些方案上的事情要跟你讨论。”

作为设计院派驻甲方的代表,赵远远不可能违背甲方老总的意愿。她只好拎着自己的手提电脑,乖乖的去了隔壁的茶室。

这是一间布置得特别雅致的茶室。入口处摆着两面紫檀木镶出水莲双面蜀绣的屏风。屏风后面是花梨木的条形长桌和矮凳,桌上放着一套考究的紫砂茶具。

赵远远把手提电脑放到条形长桌上,转身来到桌后的雕花红木窗前。窗前挂着一副细竹做成的百叶窗帘,光线从竹格缝里透进来,有种朦朦胧胧的美感。赵远远伸手拉起窗帘,发现窗外的视野十分的开阔——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青山,长江像一条白练奔流在山脚。近处是细细密密的雨丝,雨水落到山间的树叶上,发出轻轻的沙沙声。

秦奕羽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坐在桌前动作娴熟地沏了一壶热茶,轻声招呼站在窗前出神的赵远远:“来,远远,过来坐下,喝杯热普洱,暖暖身子。”

熟悉的声音让赵远远心里闪过一丝悸动。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现在一定要把与这个人有关的记忆全部屏蔽下去,只能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

深吸了一口气,她回到条形长桌前,打开电脑,用不带一丝感*彩的语气职业化地问道:“秦董事长,请问方案有需要调整的地方吗?”

秦奕羽没有回答。他把先前倒进茶壶里洗茶的水倒掉,重新注入热水,轻轻晃了晃茶壶,拿过一个紫砂茶杯,仔细地在杯中斟满热茶,双手递到赵远远的面前,低声说:“远远,对不起。”

赵远远没有碰茶杯,她拖着鼠标继续机械地问:“秦董事长,请问方案有需要调整的地方吗?”

秦奕羽的目光落到赵远远的脸上,深深的,眷恋的,再也不愿意离开:“远远,你知道我让你到扬帆集团来,不是为了讨论方案的……”

原来是他让自己到西山栖项目部住现场的。是啊,以他现在的地位,调动一名设计院的普通员工,简直就是易如反掌——偏偏自己还以为是设计院的领导开始赏识自己了。赵远远顿时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她懊恼地放下鼠标,站起身来冷冷道:“我现在坐在这里,就是为了跟你讨论方案的。如果秦董事长觉得方案没有必要讨论了,那我现在马上就离开。”

秦奕羽长叹了一声:“唉,远远,难道我们就不能回到过去了吗?”

回到过去?

赵远远的心莫明地抽搐了一下,停下了刚刚想要迈出的脚步。

秦奕羽低声道:“远远,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有多么地渴望再见到你吗?心怡小区对面的鸳梦重温是我开的,我开这家书店,不过就是为了能够时常见到你……”

赵远远立即有些汗颜,难怪这家书店的东西总是打折。自己看上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就打了特价,果然是有阴谋的。

秦奕羽继续道:“有一次,我淘到了一个和田玉做成的莲花形吊坠,栩栩如生的花瓣,像极了那年夏天玄毓湖畔盛开的荷花。我把它放到书店里,果然,你一见之下也喜欢上了她。在你生日那天,你兴高采烈的买走了它,你知道我有多么高兴吗?远远……”

赵远远低头看了看正挂在自己胸前的和田玉吊坠,心里闪过一种异样的感觉——触手生温的和田玉,像极了眼前这个柔情满面的男人,而白中透粉的花瓣,又让她在心中重新升起了对爱情的幻想。

她缓缓坐下来,看着秦奕羽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出了那个让自己痛苦了很久的问题:“你已经结婚了,是吗?”

秦奕羽迟疑了一下,默默地点了点头。

尽管早已经听说过问题的答案,可是在此之前,她的心中总归还存着一丝丝的侥幸和希望。但是现在,秦奕羽当面毫不狡辩地承认了事实,无助的绝望和巨大的伤痛立即深深地占据了她的整个心房。

她咬了一下嘴唇,狠下心来接着问:“你是因为结婚才当上了扬帆集团的副董事长,是吗?”

秦奕羽痛苦地闭上眼睛,再次点了点头。

赵远远的眼圈一下红了:“我也希望人生若只如初见。可是我们回得去吗?既然已经物是人非事事休,我们以后还是再也不要见面的好。”

秦奕羽的眼圈也有些发红:“远远,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赵远远抬手取下脖子上的和田玉吊坠,决然地放在秦奕羽面前,涩声道:“你的东西还给你。以前是我自己不长眼睛,以后,我们除了工作上的关系,再也没有任何瓜葛。”

说完,她站起身来,转身向门口走去。

秦奕羽立即跟着站了起来:“远远,外面下着雨,我开车送你回去。”

赵远远加快了步伐,咬着牙说道:“不劳你的大驾。就算是走路回去,我也不会坐你的车。”

第三十六章 只要她肯回来

秦奕羽几步跟上前去,伸了伸胳膊,想要拉住赵远远的手。手伸到半空,却又停顿下来,任由赵远远飞快地消失在了房门外。

脚步声越来越远。秦奕羽站在实木走廊上,看着渐渐消失在无边雨幕中的赵远远的背影,心里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悄无声息的,却又不可控制的,裂碎了整颗的心。

这个女孩,一直是自己心里最疼爱的珍宝。为了让她过得快乐,自己愿意独自承担自己生命中所有的苦与痛。

他常常在心里想,如果是苦难,就自己承担;如果是幸福,就与她分享。

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最盼望的,还是能够与她生活在一起。

但是如今,她却断然地拒绝了自己。

难道生活划出的轨迹真的已经让他们无法回到起点了吗?

难道失去的就再也无法挽回了吗?

如果是这样,那么自己种种的努力,种种的坚守又有什么意义呢?

秦奕羽神色黯然地返到茶室,收起孤零零躺在桌上的和田玉吊坠,打开墙边酒柜的门,取出一瓶伏特加,拔出瓶塞,倒了满满一杯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火辣辣的炙热从胃中升腾上来,所有的郁闷都变得轻了,心里涌起一种久违的快感。

秦奕羽又斟满了第二杯酒,一口干了下去。

酒精的热量让他忘记了心中的烦恼。他仿佛又成了以前那个一切都还没开始,一切都还是空白的大学生。

窗外的雨下个不停,窗内的人端着酒杯喝个不停。

醉眼朦胧中,他仿佛又看到了六年前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的赵远远。

大三刚开学,秦奕羽偶然经过学校的宣传栏,不经意地一瞥,就看到了赵远远的照片。清纯的,美好的,像是一直活在自己梦中的女孩,就这样在宣传栏中淡淡地对自己笑着,笑动了自己心中的一池春水。

照片下有赵远远的名字和班级名称。秦奕羽从此开始关注这个女孩。他找到过她上课的教室,他守候在她途经的路边,他关注所有有关她的消息,他默默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喜怒哀乐……

直到大三上学期的期末,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渴望,在下晚自习的时候叫住了她。

没有想到,其实本来就是,她根本就不认识他。

不过还好,她看到过自己在校刊上发表的文章。

大三下学期开学没多久的一个周末,正好是元宵节,自己鼓起勇气约她出去看灯。她犹犹豫豫地答应着去了,一路上都在刻意地和自己保持着距离。

为了让她不拒绝自己的好意,自己故意什么都反着说。她果然上了当,什么活动都参加了,玩了个不亦乐乎。

从灯火辉煌的文魁庙回来,看到她收下了自己送的白玉雕成的小老鼠,自己大着胆子紧张地在她的脸颊上偷偷吻了一下。

没想到从此以后,她就老是躲着自己。

还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自己。

她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自己竟然就相信了她,独自伤心得一塌糊涂。

不过没过多久,或许是老天有眼,她竟然又主动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那是一个周末的晚上,秦奕羽刚刚从拳击房练了拳击回来。

自从被赵远远拒绝以后,他就喜欢长时间地呆在拳击房里练习拳击。一次又一次用力地击打着沙袋,可以让他心里的痛苦得到暂时的缓解。

运动增加了,胃口却一点都不好。才短短几周,秦奕羽就瘦了十多斤。

他特地去理发店剪了一个很短的发型,每天懒得刮胡子,任由黑色的胡须在脸上肆意的生长。

每天默默在心里舔着自己的伤口,他把自己禁锢在自己的忧伤里,根本忘了关注外面的事情。

所以回到寝室,他匆匆洗了个澡,随意套了件T恤就躺到了床上。

所以当一个女孩儿在门外问,请问秦奕羽在吗的时候,他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所以当室友告诉他有人找他的时候,他趿了双拖鞋就走了出去。

所以当他看到是赵远远站在门外的时候,他一下就愣住了,有些手足无措。

“你的头发,怎么剪得这么短?”乍一看到这么落拓的秦奕羽,赵远远吃了一惊,止不住有些心痛。

秦奕羽看着赵远远,心跳莫名地有些加快,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道:“什么事?上去谈吧。”

男生宿舍的上面是一片空旷的屋顶,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秦奕羽带着赵远远来到女儿墙边,迎着凉凉的夜风低声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

赵远远摇了摇头,仰起脸轻声道:“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原来赵远远是来请求跟秦奕羽重新做朋友的。

原来赵远远以前并没有男朋友,男朋友只是她拒绝自己的一个借口。

看着穿着火红裙子,有些羞涩又有些紧张的赵远远,秦奕羽的心里像有海潮涌起,根本舍不得说不。

尽管她曾经撒谎欺骗了自己。

尽管自己为此痛苦了好几周。

但是,只要她肯回来,自己就根本舍不得拒绝她。

是的,只要这个可爱的小姑娘肯回来,自己所有的相思就都没有白费,所有的爱恋就有了托付。

而自己埋藏在心底对青春最美好的期待,也从此可以变成现实。

第二天,两人都有空,便相约去了玄毓湖。

天空中下着蒙蒙的春雨,街道两旁法国梧桐新吐出的嫩叶绿得逼人的眼。秦奕羽撑着一把雨伞,和赵远远一同漫步在雨中。

他今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接着在衣柜里翻了半天,找出一件整洁白色的衬衣和一件时尚的黑风衣,仔仔细细地穿好以后,又到卫生间照了一下镜子,才满意地出了门。

而赵远远穿的是一件粉紫色的风衣。这是一种梦幻的颜色,和她的浪漫性格十分相配。

无边无际的细雨笼着玄毓湖,树木,房屋,道路,湖水,全都静谧而又清新。

湖畔有一处雕花回廊,地面铺着彩色的雨花石,廊顶绘满了彩色的神话故事。

两人走进回廊,秦奕羽收好雨伞,和赵远远并肩站在廊边看雨。

第三十七章 为你写词

回廊前面是一个小小的庭院,庭院正中长着一棵高大的玉兰树。蒙蒙细雨里,玉兰花绽放在枝头,像一只只白玉雕成的酒杯。

玉兰树下几只麻雀在啄食,看到廊里有人,立即警觉地扑腾着翅膀,飞向了空中。

秦奕羽看着飞走的麻雀,叹息道:“远远,你知道吗?你就像这些麻雀,稍微受到惊吓,就会逃跑得无影无踪。”

赵远远脸红道:“人家才没有麻雀那么胆小呢。”

秦奕羽低下头来,认真道:“远远,如果毕业以后,你发现我已经早早到了你的家乡工作,你会觉得感动吗?”

赵远远害羞地瞥了他一眼,轻声道:“从你们河北,到我们四川,好远的——”

秦奕羽脱口而出:“只要能够和你在一起,我哪里都愿意去的。我的一颗心,你难道不知道吗——”

这样*裸的表白一下让赵远远心跳不已,她慌忙地往旁边移了两步,逃避道:“这里,这里*静了,我们,我们还是到别的地方走走吧。”

秦奕羽放下伸到半空中的手臂,无奈地点了点头:“那好吧——”走了两步,又道,“远远,你听,雨里有花瓣飘落的声音——”

赵远远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果然看到了冷风吹过,细雨斜飞,花瓣飘零。

一片,一片,又一片,洁白的玉兰花瓣飘落在青青的草地上,发出细微的“扑簌”声。

四周安静得像已经与世隔绝。

除了他们俩,再没有一个人。

那些洁白的花瓣,义无反顾地飘落下来,纤尘不染,行踪不定。

好似两人心中最初的爱恋。

初夏的时候,两人又去了一次玄毓湖。

那天是赵远远的生日。秦奕羽理了发,洗了澡。换上新买的绿色T恤,郑重其事的出了门。

星罗棋布的玄毓湖,有的湖泊里已经开满了荷花。碧绿的荷叶衬着粉色的花朵,吸引了不少游客驻足观望。

奏奕羽租了一艘小木船,和赵远远一起划着浆向湖中心荡漾过去。

绕过一个小岛,就到了荷花盛开的地方。因为远,所以游客也很少。秦奕羽弃了浆,笑道:“我们就在这里随风飘荡一会儿吧。”

赵远远擦了擦额头的汗,把太阳伞固定在船舷上,斜着身子躺了下去:“正好,我要睡一会儿了。”

刚刚闭上眼睛,突然觉得脸上传来一阵清凉。原来秦奕羽摘了一片荷叶盖在了她的脸上。

赵远远吸了吸鼻子:“我要睡了,不许打扰我。”

秦奕羽笑起来:“懒猫,我还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呢,你难道不想看一下吗?”

赵远远抬了抬手臂:“哦,什么礼物?放到我的手里好吗?”

秦奕羽故弄玄虚:“不行,你要坐起来,我才好放到你的手里。”

“那好吧,”赵远远懒懒地直起身子,把手伸到秦鹏面前:“拿来,我看看。”

秦奕羽低声道:“你闭上眼睛数,数一,二,三,我就放到你的手里。”

“怎么这么麻烦?”赵远远嘴里嘀咕着,还是乖乖的闭上了眼睛,轻轻数道:“一,二,三——”

“三”字刚说出口,就觉得手心传来一阵冰凉。她睁开眼睛,看见一串洁白的玉石打磨成的小珠子穿成的项链静静地躺在自己的手里。

“好漂亮啊!”赵远远拿起项链,细细地抚摸了一会,才恋恋不舍地掰开项链后面的金属扣,举起双手朝自己脖子上戴去。

但是两只手在脖子后试了好几次,却总是扣不上项链的金属扣。

秦奕羽柔声道:“我来帮你戴,好吗?”

赵远远点了点头,将身子转到秦奕羽面前。

秦奕羽笨拙地扣上了金属扣子,双手顺势滑到她的颈前,抬起她的脸颊,低下头在她的嘴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赵远远的粉脸一下变得通红。但是她没有推开秦奕羽,而是抬起下巴,在他的嘴唇上飞快地回吻了一下。

秦奕羽沉醉了,心里像有无数的烟花在盛放。小船摇摇晃晃的,荷花清清香香的,他将赵远远紧紧揽入怀中,再次吻向她的嘴唇……

赵远远从禅意茶楼跑出来。

每跑一步,就离那个人远一步,心里就莫名地痛楚失落一步。

她强制自己不要回头。

密密的细雨凉凉地打在脸上,她胡乱用手擦了一下,分不清擦下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也不知在雨中走了多久,她终于伸手打到了一辆出租车。

回到西山栖项目部,她的衣服全湿了,头发上还滴着雨水。

薛妮觉得有些奇怪,主动招呼道:“赵经理,外面的雨下得好大呀,你没带伞吗?”

赵远远眉头紧锁:“我没想到会下雨,对了,你有干毛巾吗?借我擦擦雨水。”

薛妮道:“我这里有雨伞,你打着回宿舍去换套衣服吧。宿舍里有为员工准备的工作服呢。”

赵远远接过雨伞,忍不住打了一寒噤:“那太好了,谢谢你。”

来到员工宿舍三楼,推开306房间的房门,赵远远突然想起,自己在大学时住的女生宿舍,房号就是306寝室。

306寝室,有着太多的青春记忆,太多的欢笑和泪水。

只是如今又见306,却早已物是人非。

赵远远走进寝室,三步两步来到衣柜面前,打开柜门,只见里面果然挂着一套玫红色的工作服。

把卫生间的热水开到最大,狠狠冲洗了一下,再换上干爽的工作服,赵远远觉得心里总算舒坦了些。

头发还是湿的。她把卫生间的电吹风拿到书桌前面,对着桌上的小镜子慢慢地吹着头发。

突然,她的目光被书桌上一个精致的镜框吸引住了。

镜框里是一幅夏日荷花的照片。无边的荷叶,粉色的荷花,让人一见之下就怀念起夏日的美好来。

荷花之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首词:

一剪梅.玄毓湖

无尽莲花带笑迎, 莲盖倾倾,莲茎亭亭。 清波摇棹捉蜻蜓,也趁风轻,也趁潮平。 一曲菱歌唱晚晴,濯了头缨,忘了归程。 扁舟划碎满湖星, 几点渔灯,几羽惊翎。

这首词,赵远远太熟悉了。

记得那一年自己十九岁,秦奕羽约了自己去玄毓湖畔,为自己庆祝二十岁前的最后一个生日。

刚刚进入夏天,阳光不是很毒,荷花开得正好,他们租了小船在湖上荡漾。他给她讲笑话,他们一同唱歌,他出其不意地送给她一串洁白无暇的白玉项链……荷花飘香里,他抑制不住地吻了她。

她也笨笨地回吻他。

那是他的初吻,冲动而热烈。

那是她的初吻,青涩而甜蜜。

回来后,第二天秦奕羽在教室找到赵远远,给了她这首词。

作旧的信笺纸,俊逸潇洒的字迹,一下就吸引住了她。

她细细地读着他的词,仿佛看到昨日的美好,被定格在了这一首优美的长短句里。

记得当时他侧头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远远,以后每年你过生日,我都要为你写一首词。

她读懂他眼里的柔情,瞬间被感动了。

在那以后的漫长岁月里,她都在心里痴痴地想,所谓幸福,是不是就是他每年为她写词的模样?

……

第三十八章 生病了

从宿舍回到办公室,赵远远打了几个大喷嚏,便头昏脑胀的感冒了。

她咳嗽着拨了内线电话“6001”,可是电话没人接,薛妮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她在办公桌上贴着的通讯录上仔细看了一遍,发现整个项目部只有易飏风是自己熟悉的人。用手撑着沉甸甸的额头,赵远远迅速拨通了易飏风的电话:“小易,你有感冒药吗?分几颗给我呢?”

“你找我算是找对了,我马上给你拿过来。”

易飏风拿着感冒药走进办公室,眼睛立即一亮:“远远姐,我从来没有看到有谁把工作服穿得像你这么好看过。”

赵远远哑着声音道:“少啰嗦,快把感冒药拿过来。”

易飏风一听她的声音,眉头就皱了起来:“你好像得了重感冒。干脆别上班了,回城里找家医院看看?”

赵远远打开感冒药的瓶盖,倒出几颗药来,就着桌上的矿泉水吞了下去:“吃点药就好了,哪用得着那么麻烦。”

但是这些感冒药好像没有什么用。下午下班的时候,赵远远觉得头越发的沉重了,额头烫呼呼的,浑身肌肉都酸痛起来。

她到食堂去打包了一份工作餐,回到306宿舍,随便刨了几口,又吃了几颗药,便捂着被子躺到了床上。

第二天起来,烧退了,身上不痛了,但是却一个劲儿的流鼻涕打喷嚏。

据说感冒有几十种症状,要一样一样过完了才会好。

所以赵远远一整天都在办公室忙碌着,一会儿擦鼻涕,一会儿抹眼泪,一盒餐巾纸都快要被她用完了。

到了下午,赵远远看着垃圾桶里满满的白色餐巾纸,怀疑再这样擦下去,自己的鼻子会不会被擦破。

她索性用餐巾纸做了两个白色的纸团,塞到了自己的两个鼻孔里。

刚刚塞好,门上就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易飏风走了进来。

“远远姐,你流鼻血了吗?”

赵远远尴尬的笑了一下:“没有,就是鼻涕太多了,塞住要稍微好些。”

易飏风忍不住笑道:“你倒是有创意。我们设计部的员工一会儿要去协和医院看秦董事长,你跟我们一块儿去吧。”

赵远远咳嗽了几声,从鼻孔里取出纸团来,问道:“去医院看秦董事长,你们秦董事长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进了医院?

易飏风压低声音道:“听说是酒喝多了,胃出血。”

赵远远心里一紧,咳嗽得更厉害了:“咳咳,咳咳,我这个样子,还是不去了吧。”

易飏风道:“你到我们这里驻现场,一定要和甲方搞好关系。要搞关系呢,现在就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只有牢牢像现在这样的好机会,你以后的工作才会做得开心。所以远远姐,你还是和我们一块去吧。”

易飏风的一番言论让赵远远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再推辞的话又显得有些太矫情了。她拿了几包餐巾塞到手袋里:“走吧,就去看看你们的酒鬼秦董事长。”

商务车上,有的员工说秦董事长是陪客人喝多了,有的员工说是他独自喝多了。但是众口一词的是,是季助理把他送到医院去的。他当时吐了季助理一身的污物,最后一口吐出了鲜血。

听到秦奕羽竟然吐了一口鲜血,赵远远心里七上八下的,又担心又难受。到了病房,几个会来事儿的立即殷勤地走上前去,七嘴八舌的说着好听的安慰话。赵远远故意躲在其他人的后面,默默的擦着鼻涕,却又忍不住偷偷从人缝中窥探着病床上的秦奕羽。

只见秦奕羽看上去还算正常,只是手臂上插着一根输液的管子,管子连着床边的输液架上,一种不知名的透明液体正一滴一滴的输入他的体内。

早就守在一旁的季助理季雨欣见了大家,礼貌地站起身来,用一次性纸杯倒了几杯水,递给前来探望的各位同事。

杯子递到赵远远面前时,赵远远看到一身黑色职业装的季雨欣妆容散乱,两个眼圈都黑了,整个人又憔悴又焦虑,跟上次看到她时的那种整洁高冷和神采奕奕大不相同。

——她肯定是在病房守了整整一夜。

——她肯定整整一夜都在牵挂病床上的这个人。

这样的助理尽职尽责得也太过分了些。赵远远不由心里有些不舒服,把纸杯随手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躲在一旁继续擦着自己的鼻涕。

过了一会儿,大家觉得安慰之情已经表达得差不多,再呆下去就要打扰领导休息了,于是纷纷表示告别。

易飏风突然转身把赵远远拉到病床前面,恭敬地笑道:“秦董事长,设计院的赵经理也来看你了。”

赵远远的目光毫无遮挡地落在秦奕羽的脸上,立即有些心痛——那种苍白的脸色和憔悴的样子,那种虚弱无助的神情,都让她的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了几秒钟,从嘴里勉强挤出一句客套话来:“秦董事长,请您保重好身体。”

秦奕羽直了直身子,对一屋子人说:“你们都回去吧。赵经理,麻烦你留下来,还有些工作上的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赵远远知道肯定不会是什么工作上的事,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拒绝。眼见同事们一个个地离开,她只好像只呆鹅一样继续伫立在床前,一下接一下地擦着鼻涕。

秦奕羽道:“季助理,你也回去休息吧。

季雨欣不放心地说:“秦董事长,我还是留在这儿照顾你吧。”

秦奕羽皱起眉头:“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季雨欣瞥了一眼赵远远:“秦董事长,工作上的事情你不用事事亲为,不太重要的事情吩咐下面的人去做就行了。你的身体现在刚好一点,还是要多注意休息,不要太劳累了……”

季雨欣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看见秦奕羽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她总算识趣地及时打住了话头,转身走了出去。

病房里一下安静下来。秦奕羽看着赵远远,漆黑的眼睛里变换了无数的神色,却没有说一句话。

他昨天在禅意茶楼一边喝酒一边回忆,不知不觉醉倒在了茶室里。

等他醒来,已经躺在了医院里,床边坐着自己的助理季雨欣。

第三十九章 良辰美景可与谁人说

季雨欣是靳茉在国外留学时的好朋友,因为靳茉的关系,她进了扬帆集团在上海的总部工作,如今又被靳董事长亲自委派给自己做助理。这或许是靳家人对自己表达的关爱。可是,万千人海中,又有谁能够取代得了她的位置?

没有想到的是,昨天那么决绝的她,今天也来看望自己了。

或许她只是碍于情面?

或许,她终究还是关心着自己?

赵远远站在秦奕羽的床前,心里十分地纠结。

她厌恶这个人,又心痛这个人。她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又忍不住想要再多看他一眼。

鼻涕仍然不受控制地往外流。赵远远一张接一张地用餐巾纸擦着鼻涕,止不住又咳嗽起来。

正觉得有些狼狈,手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赵远远按下接听键,易飏风在电话里问:“远远姐,我们的车子要等着你吗?

赵远远吸了吸鼻子道:“哦,那个,你们先回去吧,我等会儿想回心怡小区去休息一下,等感冒好了再去上班。”

易飏风在电话那头提议:“感冒了是需要多休息。对了远远姐,我们小区楼下的医务室有个姓黄的医生,看病看得挺好的,你回去找他看一下吧。”

赵远远用餐巾纸擦着发红的鼻头,匆匆点头道:“嗯,知道了,你们先走吧。”

挂了电话,赵远远抬头一瞥,却见秦奕羽正皱着眉头对着他床边的内线电话在吩咐:“张护士,麻烦你去请林医生到我的病房来一趟,有一位病人需要马上诊治。”

赵远远四处打量了一下整个房间,再次确认这是一间高级单独病房,并没有住进别的病人,不由问道:“你要请医生来给谁看病呢?”

秦奕羽挑了一下眉:“给你。”

赵远远连忙摆手道:“你自己好好休息吧,我不过是感冒了,不吃药都会好的。”

秦奕羽道:“这里的医生很好。你就稍微等一会,让他们过来给你看一下。”

这里确实是市里最好医院的特殊病房,设施一流,有很多国内国际的知名专家,收费也是天价。但是赵远远觉得让这么好的医生来看自己的一场小感冒,无异于用高射炮打飞机——太小题大做了。

秦奕羽斜靠在床上,继续道:“你是寒性体质,最受不得凉。昨天淋了那么长时间的雨,不赶紧把寒气排出去,怕是要落下病根儿……”

赵远远用餐巾纸捂住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那你,干嘛喝这么多的酒?你不知道喝酒最伤身的吗?”

秦奕羽眼里升起一股暖意,朝赵远远招了招手:“来,远远,坐到我的床边来。”

赵远远往后退了一步:“你好好休息吧,我看,我看我还是先回去了。”

秦奕羽的眼眸一下黯淡下来:“远远,我现在在你的心中就是洪水猛兽吗?你难道就不肯再给我一个机会,听听我的解释吗?”

赵远远打断他的话语:“你解释或者不解释,事实都在那里,不会发生任何的改变。从今以后,希望你不要再以工作为借口,跟我说这些无聊的话……”说到这里,她猛烈的咳嗽起来。

秦奕羽本来就有些苍白的脸色这下更是没了血色。他紧紧的盯着赵远远,目光几经变换,终于还是柔软下来。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杯水,递到赵远远面前:“远远,你喝口水。”

赵远远没有接,她转过身子,想要离开这里。

但就在这时,病房的门打开了,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带着两名护士走了进来。

医生须眉皆白,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走进门就问:“秦董事长,请问病人在哪里?”

秦奕羽指了指赵远远:“林医生,就是她,昨天淋了雨,今天一直在流鼻涕和咳嗽。麻烦你给他看仔细些,千万不要落下什么病根才好。”

“这个你放心。”林医生说完转头对赵远远微笑道:“来,姑娘,请坐到桌边去,我来给你把把脉。”

这样神仙一般的老医生如此和颜悦色地朝自己说话,赵远远哪里还好拒绝。她听话地坐到桌边,林医生将手指搭在赵远远的手腕处,仔细把了一会儿脉,又让她伸出舌头来看了一下舌苔,提起笔来刷刷写了两个方子,交给身后的护士:“第一个方子抓一副药,第二个方子装三副,制成丸子。”

说完捋了捋下巴上的白胡须,对赵远远道:“我给你开了两个方子的药。第一个方子的药只有一副,姑娘请温水煎服,一日三次,服下之后感冒就可痊愈。第二个方子的药有三副,做成了丸子,是给姑娘调理身体的。姑娘体内寒气较重,服下第二个方子的三副药后,体质一定会得到很大的改善。”

林医生笃定的语气让赵远远觉得感冒似乎都已经好了一半,她立即点了点头道:“好的好的,谢谢林医生。“

林医生和护士出去之后,秦奕羽道:“他是闻名全国的老中医,最擅长给人调理身体。你一会儿拿了他开的药回去,一定要按照他叮嘱,好好的服用。“

明明是自己到医院来探望生病的秦奕羽的,没想到却成了秦奕羽为自己找医生看病。

但是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的她再也不想亏欠他些什么。

赵远远看着眼前这个似乎可以呼风唤雨的人,想了想,从包里掏出一个iPad来,放到他的床头:“这个你留在病房看吧。里面有我下的一些电影的经典片段和一些搞笑的小品,你无聊的时候看着可以解解闷儿。”

秦奕羽目光闪烁了一下,拿起iPad,打开开关,在屏幕上拖了几下,点开一个目录,抬起头招呼赵远远:“远远,等一会护士就把药送过来。你站在那里也无聊,不如过来跟我一起看一会。”

赵远远站在床边,淡淡一笑:“里面的东西我都看熟了的——你自己看吧。”

秦奕羽倒也不勉强,点开播放键,独自观看起来。

那是电影《天使爱美丽》的经典片段。播放了一会儿,iPad中传来电影中那句最经典的台词:“Without you,who would I admire all the beautiful things with?”

秦奕羽按了暂停键,抬起脸来望着赵远远,眼中尽是深情:“没有你,良辰美景可与谁人说?远远,如今我真的体会到了,如果没有你,今天的快乐不过是昨天的头皮屑。”

第四十章 刘行长那边回话了

赵远远心里一动——同样的话,自己以前何尝不想对眼前这个人说呢。她使劲擦了擦鼻涕,告诉自己千万别被那些唯美的电影片断所迷惑,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最深和最重的爱,必须和时日一起成长。在你当初提出分手,做出自己选择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秦奕羽默不作声,低下头去在屏幕上滚动了几下,再一次按下了播放键。

这次他选的是一部小品,一部很早以前陈佩斯和朱时茂在春晚上合演的小品——《主角与配角》

滑稽有趣的表演,让秦奕羽的表情放松下来。他淡淡一笑道:“远远,我多么希望能是你心中永远的主角啊——”

赵远远在心中默默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是我心目中的主角,可是你知道吗?如今你这位主角的背叛,几乎让我的剧本根本无法继续下去……

她轻咬了一下嘴唇,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忧郁的眼神:“秦董事长,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您慢慢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了。”

林老医生的药果然有奇效,第二天赵远远的感冒就全好了。

感冒好了以后,赵远远才发现自己好像少了些什么,总有哪里很不对劲。

她对着镜子左瞧右瞧,总算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自己的玉没有了,脖子上空荡荡的。

自从买回吊坠来戴在颈间后,她就一分一秒都舍不得取下来过。

她在心里默默念叨,玉是认主的,从此以后,她就是它的主人,它就是她的玉。

可是如今,她的玉没了。

她亲手把玉还给了他,却没有想到,还掉的是自己心底最最不舍的宝贝。

没有了玉,她也不想佩戴其它首饰,就这样没精打采地去了办公室上班。

中午吃饭的时候,刚刚走出大厅,一抬头就看见草坪对面的林荫道上,秦奕羽和郑助理正并肩而行。

郑助理一袭火红的洋装,在秦奕羽身边眉飞色舞地说着些什么。

秦奕羽侧着头,似乎听着什么有趣的事情,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

——他,这么快就出院了?

——他,这么快就开始谈笑风生了?

——他,这么快身边的姑娘就又换了一位?

赵远远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默默低了头,从一旁的小路急匆匆地走了开去。

相见不如怀念,就让以前的奕羽永远活在自己的心里,现在的秦董事长和自己形同陌路吧。

下午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整理了一下甲方设计部反应过来的一些问题,按顺序发到了设计院负责西山栖项目的冯经理的邮箱里。

靠在真皮座椅上,她由衷地觉得自己现在的工作真是轻松。虽然设计院将自己任命为现场经理,但是甲方有自己的设计部,他们会提出自己的设计要求,查看设计图纸,整理出需要修改的意见。

赵远远只需要将这些要求和意见反馈给设计院,再督促设计院把成品交付过来就可以了。

而且现在只是方案设计阶段,图纸的数量不多,需要沟通和解决的问题也不多。

相比以前在设计院没日没夜的画图,现在事情变少了许多,但是因为成为了项目经理,年终的奖金却会比以前提高很多。

或许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公平。

就像在设计院,虽然同样岗位的员工是按画图的多少来发奖金,但是不同岗位的员工之间却是按照岗位的高低来发奖金的。

最底层的画图的员工是最辛苦的,但是再怎么辛苦,他们的收入也不可能有专业负责人,专家,项目经理们高。

设计师们的每一笔钱都是一笔一笔画出来的。但是专业负责人,专家和项目经理,他们却是靠管理挣钱。

说得好听点,是靠管理挣钱,说的不好听是靠剥削下面的员工挣钱。

所以在这样的体制下,不升职,永远也不可能有高薪。

赵远远正在感慨着,突然手机响了,电话是设计院的干主任打来的。

干主任在电话里询问了几句赵远远的工作情况,便切入了正题:“小赵啊,你以前做的一个无锡的项目,明天要进行基础验收。现在办公室大家都很忙,抽不出人手替你去出差。所以呢,你还是准备一下,跟西山栖项目部请个假,最好今晚就赶过去,明天把基础验收了吧。”

在设计院,谁设计的项目一般就由谁负责验收。赵远远不好推辞,当即在西山栖项目部的办公网上走了出差申请流程,又给设计院前台的小妹打电话,让她帮忙订了今晚到无锡的机票。

出差申请很快批复下来。赵远远马上赶回到设计院,打了一份工程的白图带上,向项目经理要了甲方的联系电话,存在了手机里,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拿着图纸和规范回到家中收拾好行李,打车匆匆赶到机场。

所幸一切都还顺利。到无锡的商务酒店住下时,不过才夜里九点多。赵远远放下行李,就拨通了甲方负责工程的高经理的电话,告诉他自己已经到了他们帮忙预订的酒店,高经理道:“赵工辛苦了。验桩安排在明天上午九点,工地离你住的酒店不远,明天上午八点半我来接你。”

“八点半?好的,高经理明天见。”

赵远远说完挂了电话,将手机扔到床上,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从行李箱中翻出睡裙,去浴室冲起澡来。嗯,今天辛苦了,洗完澡一定要好好睡一觉,睡好了觉明天才有精神应对施工现场形形*的各路人马。

睡眼室惺忪地走出浴室,手机却在床上蹦蹦跳跳地响个不听。赵远远慌忙拿起手机按了接听键,电话里传来小姑姑熟悉的声音:“远远,怎么打你的电话半天不接,在忙什么呢?”

赵远远一边用毛巾擦着发尖上的水珠一边说:“我刚刚在洗澡呢。小姑姑,领导今天突然叫我出差,我左赶右赶,现在总算赶到了无锡,住在酒店里了。”

小姑姑顿了一下,说道:“你这份工作收入还可以,就是太辛苦了些。唉,你先干着吧,看以后有没有机会换个轻松一点的工作。对了,我是要告诉你,刘行长那边回话了呢。”

“刘行长?哪个刘行长?”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赵远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小姑姑有些着急:“你这孩子,简直是忙昏了头。刘行长就是前两天你相亲见的那个外科医生聂屿的妈妈呀……”

第四十一章 浪费甲方的钱

赵远远一下回过神来,不好意思道:“哦, 哦,她回话了?怎么说呢?”

小姑姑道:“她说虽然你的老家远了些,但是他们一家人都对你本人比较满意,希望能和你进一步发展下去……你呢?远远,你对聂屿和他们家满不满意?”

赵远远突然觉得小姑姑像在做一个市场满意度的调查,眼前不由浮现出聂屿方正的面孔和带笑的眼睛,心里有些犹豫,随口道:“我没什么意见。小姑姑你觉得呢?”

电话里小姑姑的声音明显地愉悦起来:“没意见就好。我觉得他们家挺不错的。聂屿本人很优秀,长相也端正,她妈妈为人还算随和,爸爸虽然还没见到,但是既然是重点中学的老师,修养素质都应该挺好的……这段时间你们就多接触,如果双方都觉得满意,就早点把这件事情定下来了……我也好打个电话,把这件事情跟你爸爸讲一下,最好让他跟你妈妈也抽个时间来一趟江城,双方父母见个面……”

小姑姑说得也太久远了,好像自己快要跟聂屿办喜事了似的。

虽然自己今年二十五了,聂屿今年也二十九了,但是也用不着这样的迫不及待吧?

赵远远摇了摇头,对着手机道:“小姑姑,我现在在西山驻现场,怕是没多少时间跟聂医生见面呢——”

小姑姑道:“在西山有什么呀?现在交通这么发达,你在西山上班,难道还不下山了?现在通讯工具也多,不能时常见面,打电话,发短信,发微信,上网都可以联系的。远远,这个世界上人很多,适合自己的人却不多,你不要一天到晚只知道忙工作,个人问题也要抓紧了。”

赵远远只得一一应了,小姑姑又叮嘱她一个人在外要注意安全,注意饮食,啰嗦了好一会,才把电话挂了。

一通电话打得赵远远睡意全无。赵远远索性连了酒店的WIFI,在手机上闲逛起来。

微信和QQ都有很多新的聊天记录。赵远远先爬楼看了几个群的聊天,都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新闻。手指往下翻动,看到“风飞扬”给自己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

“风飞扬”是易飏风的微信名,微信里他拍了好几张自家阳台上种的花草的照片过来,留言道:“远远姐,到有人间天堂之称的江南无锡了吗?那次跟你一起去花鸟市场买回的爱花,如今已经盛开了呢。”后面是一个笑脸。

赵远远见照片中的各色雏菊确实开得好看,忍不住笑着回了句:“到了呢。羡慕你家的花花,有位顶级的护花使者。”

眼睛再望下看,发现通讯录里有一个新加微信的申请,赵远远点开,只见“微雨初晴“的微信名下写着:“远远,我是聂屿。”

赵远远点了“同意”,就见一条消息很快发了过来:“远远,最近忙吗?”

远远回道:“有点。现在正在无锡出差。”

聂屿停顿了一下,又发道:“这个周末有空吗?我们一起去爬山?”

这是要约会的节奏?赵远远愣了一下,回道:“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空。时间不早了,明天我要去现场验收基础,现在还得看会规范,晚安。”

聂屿很快回了:“晚安”,外加一枝玫瑰和一个笑脸。

本来是为了敷衍聂屿,不过赵远远想了一下,还是真的把那本《桩基验收规范》又拿出来看了一遍。

男朋友的事情强求不来,工作却是可以尽心尽力,少出纰漏的。

第二天一早,赵远远刚吃过早饭,高经理的电话便打了过来:“赵工,收拾好了吗?我已经到了酒店大厅,你可以下来了。”

赵远远拿着文件夹乘电梯下来,就见一位穿着灰色短袖衬衣的中年男子站在大厅向着电梯口张望。赵远远走上前去,礼貌地问道:“请问,您是药厂的高经理吗?”

中年男子打量了赵远远一番,有些不可置信地道:“对,我是高明飞高经理。你就是设计院派来验收的赵远远赵工?”

赵远远笑着点了点头:“对,高经理,我们走吧。”

高经理苦笑了一下,带着赵远远上了停在酒店外的一辆商务车上,终于没有忍住,说道:“设计院说派赵工过来验收,我们还以为赵工是位老同志呢,没想到赵工你这么年轻。看样子,赵工你应该还不到三十岁吧?”

赵远远道:“我今年二十五了。”

高经理缓缓发动汽车,皱着眉头道:“我们这个项目,投资虽然只有八千万,但是生产的都是抗肿瘤的新药,来不得半点马虎呢。今天虽然是初验,质检站的领导不来,但是有部分桩出了点问题,还需要马上制定一个解决的方案……赵工你这么年轻,做过多少项目呢?唉——”

赵远远明白,高经理这是在嫌弃自己太年轻了,没有工作经验,怕自己把他们的项目耽搁了。这就跟病人到医院看病,都想找一位年纪大点的医生,心里才觉得踏实一样,做工程的甲方也都希望设计院派给自己做设计的人能够年纪大一点,经验丰富一点。

赵远远略一思量,随即笑道:“高经理放心,这个项目本来就是我设计的,只是上次交底的时候,因为在外地出差,所以没能过来。我工作已经三年了,工程验收参加过无数次,验收的流程和要点都十分清楚。至于出问题的那部分桩,待会到了现场,根据实际情况,我一定会找出最好的解决方案的。”

高经理见她说得有模有样,总算点了点头:“那就有劳赵工了。”

没想到现场的情况远比赵远远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整治栋厂房分为三个区域打桩,第一个区域的桩已经全部打完,验收也基本合格,但是第二个区域的桩只打了设计桩长的一半,五六米长便打不下去了。据打桩的施工人员讲,这个时候桩尖已经进入了坚硬的砾砂层,打桩用液压机显示的数据已经达到了图纸上的设计值,所以施工单位提出疑问,第二区域的这种情况的桩是否可以就打到这个长度为止?

如果可以打到这个桩长就可以的话,那么设计人员设计两倍的桩长是不是就在浪费?

而且既然五六米的深度就到了砾砂层,那么为何不设计成更加经济节约的浅基础?桩基础这种形式是不是在浪费甲方的钱?

第四十二章十 谨慎再谨慎

做工程就是这样,没有出事的时候,甲方拼命地要节约每一分钱,个个都跟阿凡提故事里的地主老财似的,恨不得一分钱能做出两分钱的事情来。但是工程一旦发生事故,他们追究起责任来一个个又都堪比《四大名捕》里的冷血和无情,如果有了疏忽,谁也休想侥幸脱逃。

何况现在设计行业都是终身负责制。也就是说,如果谁设计的房屋出了工程事故,那么就算这个人不在原单位了,不管是已经转行了,已经退休了,还是已经快要死了,都要被抓起来审讯问责。

因为责任重大,同事们经常在办公室开玩笑:“嗯,这个地方再算一遍呢,不然说不定就进去了。”

有的同事算得实在是心烦,索性放下鼠标道:“进了牢房还好些,再也不用计算,再也不用焦虑了。”

赵远远所在的设计院在江城最繁华的一个区,整栋大楼前方是一条贯通主城的大马路,有时候恰巧有执行任务的警车响着警报呼啸而过,同事们就爱拿办公室的祝工开玩笑:“祝工,听听,听听,警察来抓你来了。”

祝工长得像一块工地上的加气混凝土砖,这种砖头外表看起来结实,其实里面布满了孔洞。他做的设计也像刚刚烧好的加气混凝土砖,看起来中规中矩的,其实内部很多细节都没有考虑到,到处是漏洞。这样的设计到了施工的时候,现场反馈回来的问题就有点多,干主任有一次实在忍不住,走过来警告他:“祝工,再不仔细点,小心被抓进去哈。”

干主任前脚一走,后脚大家都在那里学舌:“祝工,再不仔细点,小心被抓进去哈。”

后来一听到警车响,大家就都拿祝工开玩笑。祝工每次脸都涨红了,恼道:“警察是来抓你们来了!一个二个的,不算仔细点,小心都被抓走!”

尤其在工地现场,面对一些突然发生的情况,没有考虑清楚的时候,千万不要妄下结论。

赵远远记得刚到设计院上班时,三十多岁的师姐丁华芝有一次一个人去湖北的一个施工现场验收基础,也遇到场地开挖后实际情况与地勘报告不符,需要修改桩基础的设计。

丁华芝老家在农村,个子不高,皮肤有些黝黑,身材有些肥胖,说话粗声大气的,画图加班,样样不比男同事差,经常被单位评为设计劳模。

当时丁华芝也许是逞能,也许是想做个好人,用现场的计算器匆匆计算过后,当场就签字同意了施工单位按照他们提出的修改方案进行修改。

回到设计院后,丁华芝不放心,又用电脑重新算过。

谁知左算右算,修改后的桩承载力都小于柱底传来的结构内力,也就是说,基础的承载力都是不够的。

平时事事巾帼不让须眉的丁华芝又着急又绝望,心力交瘁,突然就“呜——”的一声哭了起来。

赵远远觉得揪心,走过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丁华芝呜咽道:“都过了这么几天了,基础怕都已经浇好了……再接着修下去,岂不是要垮了……”

基础承受不了上部房屋的重量,“轰隆隆”地垮塌下去——这种灾难片似的场境一直是每一位结构师心底的噩梦,丁华芝怕噩梦成真,赵远远也怕。

其实每一名结构设计师,头上都一直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房屋的结构安全。为了不让这把剑落下来,赵远远每天都在提醒自己,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所以在看完现场,甲方,施工方,监理,设计人员,勘察单位都坐到工地会议室开会时,赵远远慎重地斟酌了一下,才道:“我们基础的设计都是以地勘报告为依据的。预应力管桩的持力层是哪一层,桩长多少,承载力是多少,都是根据甲方提供的地勘报告进行设计和计算的。既然现在出现桩打不下去的跟设计不相符合的情况,那么我想请问下,不知你们现场有没有地勘报告?我们可以先看看地勘报告,看看它对第二区域的场地土是怎样进行描述的,才能对照和判断现场情况是否与地勘报告不相符合,是否需要修改设计。”

高经理让身旁的工作人员递了一本地勘报告到赵远远面前,说道:“今天这个初验会,地勘院的王院长正好也来了。王院长,您觉得第二区域的桩打不下去是什么原因呢?”

王院长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年长女士,闻言正色道:“我们地勘院是一家甲级地勘院,这本地勘报告也是经过了地勘审查中心的审查的。各位看看,这里是我们的甲级院章和审查章。”

高经理道:“这个我们知道的。但是我想请教一下,现在桩打不下去了,我们该怎么办呢?有没有继续打下去的必要?如果有必要,用什么方法才能穿过硬土层?”

赵远远翻看着地勘报告,只见在场地第二区域的几个勘测点剖面图上,地面以下五六米的地方确实画着砾砂硬土层。但是这层砾砂硬土层只有三四米厚,砾砂硬土层下面是一层二三米厚的软土,软土下面又有三米左右的软硬相间的土层,再下面才是稳定且足够厚的砾石层。

自己根据地勘报告的建议,将桩端持力层设计到了最下面那层稳定且足够厚的砾石层上,桩长需要十二米。

但是现在转打到砾砂硬土层,桩长只有六米。

赵远远蹙眉道:“根据地勘报告,现在管桩进入的砾砂硬土层只有三四米厚,砾砂硬土层下面是一层二三米厚的软土,如果我们的桩落在这一层土上,就势必会存在软弱下卧层。至于软弱下卧层的计算是否能通过,那就不好说了。”

王院长赞许地看了一眼赵远远,说道:“我们也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个软弱下卧层,设计在报告中建议将桩打到再下面稳定且足够厚的砾石层上……”

施工单位的技术人员叫钱工的插口道:“但是现在桩尖已经有破损的迹象,如果我们再强行压桩的话,桩有可能就会断在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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