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神海 - xp1024.com
《弑神海》


昆吾卷 序章

炎炎夏日,午后的太阳依然传来阵阵炽热,聒噪的蝉仿佛也被热坏了,不再发出一丝声响,可应天书院依然传来了整齐的读书声:“爱臣太亲,必威其身;人臣太贵,必易主位……”

书院门口两人才能勉强合抱过来的巨大柏树下,一个七八岁的白衣少年正坐在一块青石上面,一面翘着二郎腿,一面啃着一个大西瓜。

一个玄衣少女高傲的扬着头走到少年旁边,看着西瓜的皮上结着密密的一层水珠,讥讽道:“呦,真不愧是天道宠儿,连掉到你头上的西瓜都是冰镇的呀。”

少年挪了挪屁股,将大青石留了一半:“这次可不是靠运气,这冰西瓜是先生奖励我的,”少年拍了拍身边,又指了指西瓜,“来两块?”

少女毫不客气的坐过去吃着西瓜嘲讽道:“这节课先生讲的可是为君之道,我们中洲大陆上大名鼎鼎的青水国皇储怎么跑出来了?”

少年摇头晃脑得意道:“我才不要去当什么劳什子皇帝,今生只愿纵情于山水之间,御剑于九霄之上,悠游一生。”

说罢,少年看着少女露出了少有的认真表情:“秦疆,你可愿与我同行?”

名叫秦疆的少女微微一怔,随即冷淡道:“袁倞,你是天道宠儿,经历太过顺遂,但外面的世界很冷,山水之间,只有茫茫饥民,累累白骨,谈何纵情悠游?”

少年眯起双眼,直视着太阳,幽幽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朝代更迭,战乱四起,百姓流离,这些都不过是天道轮转罢了,何必在意,你就那么想名垂青史,成为千古一帝?”

“不。”少女头一次露出了认真的表情:“我绝不会成为母亲那样的帝王,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样。”

“说得好!”一个年纪稍大一点的红衣少年拍着手走了过来,少年生的极为英俊,却又偏生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姑娘果真志向远大,在下不才,姑娘不若以身相许,在下必定竭尽所能,帮助姑娘得偿心愿。”英俊少年长眉轻佻,向少女拱了拱手。

少女不耐的挥了挥手,“行了赤忱,别闹了,正好你们二人都在,有件事我要宣布一下。”少女缓缓起身,背对着少年:“我要回东洲了。”,她低着头,没有人能看到她的表情。

一片寂静之中,一只蝉突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鸣叫,惊醒了梦中的人们。

白衣少年想说些什么,可是那些话仿佛卡在了喉咙里一般,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良久,他终于发声:“什么时候?我去送你。”

“不必了。”玄衣少女抬起了头,露出坚定的表情,“这两年能有你二人为友,这书院才没那么难熬,他日总会在我大秦相见,现在又何须道别。”

“秦疆,我会去找你的,待你继位之日,我要做你大秦书院的山长。”红衣少年高声喊道。

玄衣少女拱了拱手,她知道这份承诺有多贵重。

“他日再会。”白衣少年声音有些沙哑。

“他日再会。”玄衣少女深深看了一眼白衣少年,最终大步离去。想听到的话,终究还是没有听到啊。

望着少女远去的背影,白衣少年紧紧攥着拳头,眼里有一些红。想说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啊。

“呵,天道宠儿原来也有这么没用的时候呀!”红衣少年一脸轻蔑,“大道之上,永远都是你争我夺,没有这份决心的人,就算是天道宠儿,最终也逃不过给他人做嫁衣的命运。”

白衣少年突然死死地盯着红衣少年,猛然挥拳过去,奈何红衣少年年纪稍长,身形也更高一些,轻易就化解了白衣少年的攻势,扔下一句“废物”后,悠然离去。

白衣少年孤零零的站在柏树下,之前闷热的午后仿佛顷刻间变成了寒冷的地狱,他呆呆的看着少女离去的方向那条早已空无一人的小路,自语道:“天道宠儿?天道宠儿。”

少年第一次觉得,生而气运极佳,被儒门真人钦定为天道宠儿的自己是如此令人厌烦,天道宠儿这四个字是如此的让人,厌恶。

柏树之上的万米高空,一位高大的中年男子盘膝而坐,男子眼神深邃,鼻梁高挺,柏树下少年少女们之间发生的一切他已尽收眼底,望着树下孤零零的白衣少年,高大男子轻轻弹下一滴水,那滴水仿佛有灵性一般,径直钻入少年体内,而少年却毫无察觉。

— — — —

小雨纷纷,蛙鸣阵阵,一辆玄色的马车缓缓从书院驶出,向东行去,马车并未走官道,而是沿着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缓缓行驶,行至一片树林后,马车缓缓停下,一个黑衣少女披着蓑衣独自走下马车,向树林中飞快走去,马车车夫并未穿蓑衣,一身青灰色布衣的他仿佛一个石像,静静地坐在车前马上,细密的小雨在车夫三寸之前,默默退到了一边。

少女停在了林中一棵巨大的柏树下,望着前方的高大身影说道,“师父,我要走了。”

高大的男子缓缓转身,眼神深邃,鼻梁高挺,脸色却有些苍白。他有些欣慰的看着少女,“为师传授你学问已有两年,你未曾辜负为师所授,且回东洲,前路虽然艰险,为师亦有安排。”

少女跪在高大男子身前,眼神坚定道:“秦疆必不负师父所托。”随即,少女看到高大男子稍显苍白的脸,惊道:“师父,您怎么了?”

高大男子轻轻托起跪在地上的少女,摸了摸她的头,“无妨,你且去吧。”少女既想关心师父的身体情况,又不想违抗师父的命令,最终一步三回头,缓缓离去。

看着少女渐渐远去,高大男子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有此传人,吾当安心离去。”男子纵身一跃,御剑直冲九霄,直到中州在他眼中越来越小,直到东洲,桑湖洲,英梧州,乃至大荒也都尽收眼底,飞剑缓缓悬停,男子满足的叹道:“且让我最后看一眼这天下吧。”他望着脚下的大地,身形缓缓消失,仅余一把黑色铁剑在原地惊慌无助的飞舞,似是失了与主人的感应,急于寻找主人,最终,剑内残留的真气用尽,黑色铁剑掉落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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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荒西部,烈日炎炎,风沙四起,遮天蔽日。一座寺庙竟定立于茫茫沙海之中,寺中山水湖泊,飞禽走兽,应有尽有,庙宇林立,如同沙海中的巨大绿洲,寺庙正门写着三个烫金大字:“浮屠寺”。

寺中一座平常院落中,一个白眉老僧悠悠叹道:“我佛教式微被困于着西荒已有千年,而今终于可以重回故土了,施主一路走好。”老僧开始念起了往生经,小院散发着阵阵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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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天书院的天道宠儿病倒了,怕是要不行了!这句话在整个应天书院的学子中不断地流传着。

原来两日前那个小雨霏霏的清晨,袁倞不知怎的竟独自一人跑去后山崖畔吹风,而明明是轻风细雨的清晨,却不知从何处刮来了一阵邪风,竟将素来以气运极佳而为众人所知的天道宠儿袁倞吹下了山崖。

待书院先生们发现袁倞失踪并找到他时,已是夜雨绵绵,可怜的少年满身的斑驳血迹,不知在山崖下的细雨中昏死了多久。

然而及至今日,甚至书院山长都去了袁倞的住处,袁倞却依然没有醒来。

接到书院白鹤传书的青水国皇帝只能求了宫中的几位仙师前来接三皇子回国。

— — — —

“山长,这袁倞我们当真要放他回国吗?终南山那边最近都没什么动静,这会不会是他们的诡计?”竹楼密室中,一个年轻的白色长袍男子不解问道。

“你可能还不知道,东洲的沂山大矿消失了。”高瘦的黑袍男子半卧在竹椅上,拨弄着棋盘道:“突然之间,整条矿脉全部消失了,一粒紫石珠都没有留下。”

“什么?东洲的紫石珠来源八分都在这沂山大矿,这下岂不是天下大乱了。”白袍男子惊讶道。

“天下还没大乱,不过终南山下面的小门小派已经鸡飞狗跳了。”黑袍男子嘴角微微翘起,“所以这个节骨眼上终南山不会在一个小小袁倞身上耍什么小把戏,更何况……”黑袍男子拾起一粒黑子,丢出了窗外,“那个孩子身上已不剩半点气运。”

— — — —

金碧辉煌的宫殿内,檀香袅袅,一袭绣金龙纹玄色长袍的女子高坐于龙椅之上,批改着奏折。

“秦疆回了吗?”,龙椅之上忽传来了清冷的声音。

“秉陛下,皇太女已至奉城,三日便可到达太安城。”殿内的侍从轻声回禀道。

良久,龙椅之上传来了女帝的命令:“将玄元甲赐给马咲,告诉袁家,可以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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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楼,一个散发的白衣男子双手负后,男子的脸上有一道从鼻梁下至嘴角的刀疤,却丝毫不掩其俊美的面容,他注视着面前的沙盘,感慨道:“大雨将至喽,管好楼中弟子,做好分内之事,莫让这大雨打断了骨头。”

刀疤男子身后的几个中年男女纷纷躬身作揖,领命而去。唯独一个粉衣女子留在原地,等待着刀疤男子的指示。

刀疤男子饶有兴味的独自看着沙盘,自语道:“小家伙,也不知你要在苦海中游上多少年,好生期待啊。”

他搓了搓双手,望向粉衣女子:“六楼正式更名为青松娱乐公司,就交给你了,不要让我失望。”

即使听到如此怪异的名字,粉衣女子也并没露出半点异色,郑重应道:“必不负先生所托。”

昆吾卷 一梦醒来已三年

青水国今年的夏天一点都不热。暴雨已经陆陆续续下了半旬有余,稻田里的禾苗多数都烂掉了,这个气候适宜,产粮丰富的小国正面临着巨大的危机。

无数的农人坐在田里失声痛哭,一个年迈的老人指着天空哭喊道:“苍天啊,仙师老爷啊,能否救救我们啊,这大雨不能再下了,不然我们真的活不下去了啊。”

大片乌云依旧停留在上空,倾盆大雨依旧不断地砸向这片大地。

地势低洼处的许多房屋已经被大水淹没,无家可归的灾民们瑟缩在一起,大雨毫不留情的砸在灾民们身上,可他们只能默默地忍受,因为他们无处可去。

朝廷对于这半旬有余的暴雨并未作出任何反应,没有赈灾的粮食,没有安置灾民的住所,没有任何组织灾民应对灾害的安排,只有各州郡户部小吏早在暴雨开始的前两天就将今年的赋税全部收缴完成。

宁安郡是青水国重镇,也是这次受灾最严重的地方。

郡守府邸前,一个身穿墨蓝色官服的微胖中年男子微微佝偻着腰,谄媚的向着旁边的白袍青年说道:“禀仙师,宁安郡守便在此处,三天前,这吃了狗胆的畜生竟然敢开仓放粮,把整个宁安郡收上来的粮食全部分发给那些贱民了!”

“开仓放粮的时候你在哪,怎么不前去阻止?”白袍青年眉头微皱,不耐道。

宁安郡刺史孙栋梁紧张的搓了搓手,墨蓝色官服下肥胖的身躯微微颤抖,他连忙解释道“仙师有所不知,那日这畜生开仓放粮时,我本带着府中二十家丁前来阻止,不料那些贱民看我们阻止,竟然都发疯般的冲向我们,要不是小的跑的快,怕是没命见到仙师您了。”

说至此处,孙栋梁心有余悸的甩了甩头,更加谦卑的望向白袍青年道:“仙师千万小心,这畜生府中怕是藏有不少发狂的贱民。”

“没用的废物。”白袍青年嗤笑一声,一脚踢碎了郡守府邸那厚重的木门。

— — — —

青水国皇宫文华殿内,一个9岁的华服少女正趴在一张木床边,呆呆的望着床上的少年。只见那少年面色红润,呼吸均匀,却双目紧闭。华服少女望着少年自语道:“哥哥,你何时才能醒过来啊,你都睡了三年了,外面发生了好多大事,淑儿最近常做噩梦,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床上的少年依旧一动不动,华服少女低落道:“我们青水国今年已经下了半旬的大雨了,外面有好多灾民,父皇却并没有安置他们,甚至没有给他们一粒米。我最近常做噩梦,哥哥,你快醒来吧,淑儿好害怕。”

床上的少年睫毛微微颤动,缓缓睁开了双眼。

“淑儿?”少年沙哑的发声道。

许是太久没有说过话,少年的声音仿佛重剑划过青石板一般嘶哑。

“哥哥!三年了,你终于醒了!”华服少女将头扑进少年的胸口,泪水汹涌而出。

足足一个时辰,华服少女终于止住了泪水,听着少女哭泣时断断续续的描述,袁倞也有些感慨这一梦三年的世事变迁。

原来三年前从应天书院后山摔落山崖昏迷后,书院就放自己回了青水国,初回青水国时,数个山上仙人都来看过自己,尽皆得出了此人气运尽失的结论后,各自都摇头离去。半年后,青水国王下旨宣布立二皇子袁坤为太子,随即送太子袁坤去了应天书院求学。

袁坤被立为太子后,宫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传闻,但凡长时间靠近袁倞的人都会变得倒霉,小到跌倒擦伤,大到多灾多病,几乎每一个伺候袁倞的宫人都发生了许多意外。

这件事本是袁倞宫人们心照不宣的秘密,却无人敢透露半分,毕竟躺着的那位可是“天道宠儿”。

直到皇上立储,这件事情才为人所知。

青水国帝后听闻这件事后,本想亲自戳破谣言,但随着每日前来看望袁倞的皇上被自己的佩剑不小心割伤了手,皇后扭伤了脚踝后,皇上就更加忙于政事,皇后更专心教导幼子,自然,也就没什么时间再来看望袁倞了。

而自始至终坚持照顾陪伴袁倞的袁淑却在三年中从未有过厄运。

袁倞甩了甩头,袁坤成为太子,帝后对自己的态度,自己的气运全失等小事他并未过于在意,他安慰的笑了笑,揉了揉袁淑的头。

袁淑不理解他听闻这些消息后的淡然,却不知他的记忆还停留在秦疆离开的那个细雨霏霏的清晨,那辆黑色的马车。

— — — —

郡守府邸大门的粉碎并没有引起府内的任何异动,整个府邸静悄悄的,甚至看不到一个丫头或仆役。跟在白袍青年身后的孙栋梁眯起本就不大的眼睛,缩了缩头,把自己整个肥胖的身躯都尽量缩在了白袍青年的正后方。

咯吱一声轻响,迎客厅正门被一个瘦弱的老者打开,老者长眉入鬓,眼角微微下垂,长须灰白,虽已年老却另有一份峥嵘气度,老者正是这座府邸的主人,宁安郡守陈忠明。

“仙师,就是他,就是这畜生开仓放粮!”见只有老者一人出来,张栋梁从白袍青年身后钻出,指着老者高声骂道。

“张栋梁,我真是耻于与你讲道理,你这种人,已经从内到外烂透了。”老者轻蔑的看了眼对面肥胖猥琐的同僚,转而对着白袍青年叹道:“看这位公子器宇不凡,当真是这狗贼请来的帮手,要置我于死地吗?”

“不是。”白袍青年干脆的答道。当看到陈忠明眼中升起一丝希望,张栋梁露出惊惧的神色后,白袍青年咧起嘴角:“我是你们青水国的皇帝请来的帮手,不光要收拾你,还要收拾你们全郡上上下下。”

“你,陛下他怎么会……”老者如遭重击,随即又不甘道:“你一个人,又如何能收拾我们全郡上下数十万人?”

白袍青年嘴角微翘,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小剑,掷向天空。



一颗还带着迷茫的男子人头掉落在老者面前。

咚、咚、咚

一个嘴角仍有残存笑意的妇人头颅落在老者面前。两个闭眼熟睡的孩童的人头亦落在老者面前。

“够了!杀了我!一切都是我做的,与这些无辜的百姓无关!”老者双目赤红,冲着白袍青年嘶吼道。

白袍青年冷冷地看着老者,嘴角露出一丝不屑:“老子大老远跑一趟,这点可远远不够。”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头颅的掉落声越来越密集,如同春雷一般重重击在老者的心里。

老者的心口喉头如同被什么噎住了,闷的生疼生疼,却又发不出一丝声音,他不断地向白袍青年磕头,砰砰作响,鲜血迸溅。可那雷声依旧没有一丝停歇的迹象。

两刻钟过去,院子里的头颅已经堆成了一座高高的小山。白袍青年的小剑飞回,雷声停止了。人头小山的血水汇成了一条鲜红腥臭的小溪,流向孙栋梁的脚边,孙栋梁一边躲闪一边小声咕哝道:“这些该死的贱民,死了都不安生。”

白袍青年拿出一张符纸,冷声说道:“宁安郡的贱民们听好了,立刻归还所有粮食,一人不还我就杀一人,一郡不还,我就杀一郡。”符纸亮起,他的声音传遍了宁安郡的大街小巷。

“这,也是陛下的意思?”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老者的额头已经皮开肉绽,露出森森白骨。

“你觉得呢?”白袍青年收起小剑,向着老者走去:“该轮到你了。”

“哈哈,哈哈哈哈。”老者费力地站起身,苍凉地大声笑道:“陛下,这果真是您的意思吗?”老者向地上啐了一口,眼里透出无限的绝望:“这个世界,真的烂透了。”他抽出腰间的匕首,狠狠刺向自己的心脏。

— — — —

喝着袁淑准备的参汤,袁倞感觉自己恢复了些许力气。

“大秦怎么样了?”袁倞问道。

“大秦吞并了整个东洲。”

“哦?什么时候?”

“就在你昏迷不醒的第二年早春。”

袁倞揉了揉太阳穴,“为什么这么快?”

袁淑仰起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这三年发生了好多事,在你刚刚陷入昏迷准备回国的时候,东洲云罗国境内的沂山大矿消失了,随后大秦起兵迅速开始了吞并。”

袁倞惊讶道:“起兵?仙家铁律不是令我们各国不许屯兵吗?”

袁淑翻了个白眼道:“是啊,可大秦不知从哪冒出来了十万僧兵,配合山上的仙家杀得东洲毫无抵抗之力。”

“她还好吗?”袁倞轻声道。

“她?哪个她啊?哥哥你有了哪个我不知道的她吗?”袁淑鼓着小嘴,

“没什么。”袁倞摇了摇头。真的是糊涂了,淑儿又怎么可能知道她的消息。

“我的力气恢复了不少,且先随我去看看城中的灾民。”袁倞起身道。

— — — —

青阳山上,一个鼻如鹰隼的男子望着一块巴掌大的玉牌,玉牌上一个华服少女正在和木床上的少年说着话,男子眯起眼睛,眉头微皱自语道:“忍了8年,等了三年,终于可以好好地喘口气了,一个天道弃儿,这回就算是老祖也不会阻止我了。”

昆吾卷 我只要一斗米

午后的青水国皇城透着燥人的闷热,及至今日晌午,大雨终于停歇,炽热的阳光照向了这片伤痕累累的大地。

百姓并没有因为这场残酷的大雨终于退去而欢呼,大雨此时的停歇仿佛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了,这一季的禾苗早已尽皆烂掉,家中存粮大半也早在大雨开始的两天前交作了赋税,距离下一次粮食的播种到成熟,至少还有大半年光景,而这大半年如何活下去,成了所有百姓面临的最大难题。

皇城里家家户户都紧闭着大门,米市的大米已经涨到一两白银一斗,要知道青水国是产粮大国,往日仅需两串铜钱就能买上一斛大米。

一骑枣红色骏马载着两个身穿白衣的少年少女出了皇城。

一路行去,袁倞已看了无数愁苦的百姓,可他不能停下,因为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地方,凇江。

凇江是横贯青水国东西的一条大江,亦是青水国能够维持水土丰茂,粮食富足的最大依靠。半旬多的大雨,支流雨水的不断汇聚,使得凇江的水位空前高涨,之前百姓们常去戏水的浅滩早已深达数丈,江水已无限临近江堤顶端,千里江堤已是摇摇欲坠。

袁倞和袁淑望着已经高涨到令人发指的江水,眉头紧锁。

“哥哥,大雨已停,这江堤应是没事了吧。”袁淑轻轻拉扯着袁倞的袖子。

“哪有那么简单,此地大雨虽停,可上游是否还在下雨犹未可知,更何况,积了许多水的支流还在源源不断的将水送至江中,这千里长堤,怕是不保。”袁倞紧紧攥住了手心,如此危机时刻,江堤却无人看守,必须尽快回禀父皇,组织百姓共同看护这千里江堤。可是……这种事,父皇难道真的没想到吗?

“这位小公子……”一声略有些羞怯的呼唤打断了袁倞的思绪,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娘羞涩的望着袁倞,目中带着残存的泪花,“您能过来一下吗?”小娘衣着略有些褴褛,却很干净。

“哦?去哪?”袁倞不解的看着面前约莫十三四岁的清秀小娘,自己似乎并不认识她。

小娘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破败的小庙。

袁倞心中不解,犹疑着没有回话。看着袁倞的犹疑,清秀小娘竟低下头,径自向着破败小庙快速走去。袁倞见状,只得拉着袁淑,大步跟了上去。

— — — —

太安城的见龙湖湖心静静停泊着一艘硕大的楼船,此船名曰“霜天”,乃是一艘五层战船,由墨家百人协力研制,可载兵三千人,不仅外观巍峨,且船上阵法武器无数,戒备森严,攻守得力,宛如水上堡垒。

墨家初献此船时,女帝龙颜大悦,当即赏下十万紫石珠,着工部大批量仿制,并将这楼船命名为“霜天”,放置到了自己的见龙湖中。

此时的霜天宴厅中只坐着五人。

身着墨色天蚕丝织绣金龙袍的女子高坐君位,手中把玩着一张散发着墨蓝色光泽的诡异的弩,今日女帝秦工似是心情极好,竟赐了在场四人每人一杯“镜花水月”。

这“镜花水月”乃是一极为珍贵的仙酒,饮之便可体会一场极为真实的美梦,修士饮之,梦境更为长久,甚至可以微微提升修为,但由于价格极高,一杯便要五百紫石珠,寻常修士饮之,也是十分奢侈。

女帝缓缓起身,拿起一支同样散发着墨蓝色光泽的箭矢,装在弩上,瞄准了坐在下首的灰袍老僧,“正觉,小心了。”待灰衣老僧点头,她扣动扳机。



一声如同晨钟般的巨大轰鸣声回荡在整艘楼船之中。

灰衣老僧结出一个手印,身上浮现出厚重的金色光罩,却隐隐可见一丝丝裂纹以一个点为中心如蛛网般四散裂开。

在座的另外三人见状不禁怔住,要知道佛门的金刚手印防御力之强可称当世功法第一,更何况是由元息境的灰袍老僧正觉大师使出,这弓弩杀力之强简直闻所未闻。

“阿弥陀佛。”灰袍老僧念了句佛号,驱散了碎裂的光罩,向着女帝躬身道:“恭喜陛下,元息境下,此弩可尽杀之。”

女帝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淡淡道:“以后此弩便叫做弑神弩。”

“若要用此弩击杀元息境修士,正觉大师可有办法?”女帝左手持弩,右手轻轻摩挲着扳机。

灰袍老僧认真思索片刻,正色道:“若百人持弩协重骑共同围杀,元息境强者也会被耗死,但弩手和重骑应也是十不存一。”

女帝眼中闪过一丝利芒,追问道:“若我出一千弩手配合重骑,可能灭杀神守境强者?”

灰袍老僧摇了摇头,“基本没有机会,虽修行大道分为九重楼,可这最后三重楼,从元息到神守再到化神,每一重楼的差距都是一条天堑,这弑神弩虽强,可就算是一万弩手围杀,神守境老怪也可轻易逃脱。”

女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望向长须道人:“袁乾,我东洲的山上世家,还有多少元息境以上强者?”

长须道人拱手说道:“陛下大可放心,三年前我东洲沂山大矿消失,再也没有门派舍得用紫石珠生生堆出神守境老祖了,再加上我袁家两位老祖出山斩杀了郑家和张家的神守境老祖,去年宝丹斋的丹家老祖坐化,除了我袁家的三位神守境老祖,东洲也仅剩跟中洲天家有些关系的天家还有一位神守境老祖了。至于化神境,整个东洲也仅仅我家青松老祖一人而已。”

袁乾有一些小小的得意,转而却又化作了担忧,已经三年了,青松老祖却依旧不知所踪……”

女帝露出了一丝复杂的情绪,转瞬便恢复如常,她向着身着银色轻甲的男子问道:“马咲,重弩营训练如何?”

“禀陛下,重弩营已完全适应重弩,可百发百中。”银甲男子恭敬道。

“墨家传讯,第一批千张弑神弩已经制好,明日便会送至重弩营。”望着眼中惊喜万分的马咲,龙袍女子补充道:“给你三天时间试弩,朕会亲自去阅兵。”

“谢陛下。”马咲躬身领命。

“王野,传音玉牌置备的如何了?”

身着绛紫色工部官服的中年男子躬身道:“禀陛下,我工部历时两年,已将东洲二十七州一百三十六郡九百八十四县的传声玉牌全部安置完成,通过您的‘君牌’随时可向整个东洲下旨,二十七州及一百三十六郡的‘大臣牌’和‘小臣牌’亦可向所辖郡县传声。”

龙袍女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向着下首四人举杯道,“且饮此杯,七月十五,准备动手,此战结束,往后在这东洲,修士,不过是一个营生罢了。”

“愿为陛下分忧。”下首四人齐声道。

刚饮尽杯中美酒,便听到女帝清冷中夹杂着豪情与无限野心的声音。

“这,只是一个开始。”

— — — —

行至破败小庙门口,清秀小娘犹豫了一下,望着袁倞似是请求般的说到:“这位公子,可否让舍妹在此地稍候片刻?”

袁倞环视四周,见并没什么危险,便摸了摸袁淑的头,让她在门口稍候,随即跟着清秀小娘走进了小庙。

小庙很小,也很破。

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半具残破的神像,以及一大摞凌乱铺在地上的稻草。

清秀小娘忽地拉起袁倞,走向稻草,飞快的解开了自己的衣衫,并抓起袁倞的手胡乱塞向自己的胸口。

她双颊赤红如煮熟的螃蟹,嘴中小声对着袁倞哀求道:“公子,我只要一斗米。”

袁倞被这猝不及防的举动惊得愣住当场,直到手上传来的温软触感将他唤醒,袁倞如同摸到了炭火一般迅速抽回手臂,却被清秀小娘用尽全身的力气阻止了,她急急忙忙将衣衫褪去更多,紧紧抱着袁倞的手臂,仿佛溺水的人抓着岸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带着哭腔急声道:“半斗米也行,公子,您可以做任何事!”

袁倞心中一恸,缓缓点了点头。

清秀小娘看到袁倞点头,终于放松下来,紧紧闭上了双眼。

随即,她感觉到一双强劲有力的手稳稳扶起了她,并缓缓为她系好了衣衫。

她不解的睁开双眼,正对上一双乌黑的眸子。

“为何?”清澈干净的嗓音传来。

她瞬间泪如雨下,语无伦次道:“弟弟快不行了,这些天我们一直在吃野草野菜,弟弟已经昏睡两天了,他才三岁,他需要吃粥,我,我不想这样,可我需要米。”

袁倞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别怕,带我去见你弟弟,我来救他。”

小娘名叫红柚,就住在皇城北城城郊。

一骑枣红马,载着一个翩翩少年和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向着城郊奔驰而去。

北城城郊地势相对较高,无数流离失所的灾民们聚集到了这里,有的借住在村民家空荡荡的马棚,有的自己堆上几捆稻草躲在别家屋檐之下,更多的人们都躲在城郊的那片树林中,依靠着树木来遮风挡雨。

红柚家就在离树林仅仅半里的一个破旧的小茅草房中。

家中父亲早已故去,母亲也在大雨前的那天因为交不出税粮而被逼死,仅剩下红柚和三岁的幼弟相依为命。

在距离红柚家的茅草房仅有十步之遥时,袁倞忽然停了下来,因为,他闻到了一股肉香。

昆吾卷 我宁愿去死

太安城东,有一座幽静古朴的小院,十分雅致,名曰清净地。附近的街坊邻居偶尔途经小院,总觉似有清风拂面,淡淡檀香,无论是炎炎盛夏还是凛冽寒冬,心境总是瞬间平和起来,倒真是应了小院的名字。

时间一长,街坊邻居但凡心中有了点烦心事,都喜欢来到小院附近,感受心境平和的妙处。街坊邻居来的多了,忽然有一天发现小院门前的空地上竟多了一个简单的茅草小亭和几个小石墩,不禁对小院主人好感倍增。

又过了些天,在街坊邻居坐在亭中享受这份平静时,小院的大门开了一条缝,一个七八岁的光头小男孩带着一点点羞涩跑了出来,给大家送上了几杯清茶。

一来二去,大家终于知道,光头小男孩并不是天生无发,而是剃度除去了头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在修行佛法,所以,小男孩是一个“小和尚”。

身为太安城的百姓,这些街坊邻居们从未听说过 “和尚”和“佛法”,觉得大为稀奇,小和尚便常常出来在亭下给邻居们讲故事,邻居们也很喜欢小和尚,常常带来家里的瓜果给小和尚吃。

这天下午,师父正觉大师去了见龙湖霜天楼船,小和尚在院子里身体直立,双目微闭,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原来他正在练习师父教授的手印,然努力了许久,仍是没有成功结出师父教授的金刚自在印,小和尚甩了甩头,双手拇指与食指相对合拢,其它手指交叉合拢,放在胸前部,结出了一个定力印,排除杂念。

“古今,结定力印没用的,你应该结增智印。”一个戏谑的声音传来。

“二师兄,你怎么来了!”名唤古今的小和尚惊喜的转身。他的身后站着一个白色僧袍的年轻僧人,鼻梁高挺,嘴唇纤薄。

“我刚从九楼的青松娱乐公司出来,打算送你个小玩意。”薄唇僧人嘴角微挑,“不料刚回来就看到我的笨蛋小师弟结印失败喽。”薄唇僧人再次露出戏谑的笑容,“小师弟,师兄说过你很多次了,你呀,就该先多结几个增智印,提高下这里。”薄唇僧人修长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师兄,你……你……”小和尚涨红了脸,可平日里给街坊邻居讲故事时的伶牙俐齿却不见踪影。结结巴巴了半天,小和尚放弃了继续和二师兄斗嘴,转而好奇的问道:“师兄,青松娱乐公司是什么地方呀,之前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青松娱乐公司是九楼的六楼,近几年才开起来,主要就是一个供修士们玩乐的极为新奇之地。”薄唇僧人饶有兴味的介绍道,“雷池赌场,九霄坠落,神兽斗场等等许多玩法都十分新奇有趣,引得无数修士前去玩乐。”

说罢,薄唇僧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碗大的光洁玉牌,扔到了小和尚怀里,“这是最近青松娱乐公司新出的影像玉牌,据说能够看到一场人间苦情大戏,想着师弟你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我便买了一块玉牌送你长长见识。”

小和尚欣喜的拿起玉牌,缓缓向玉牌中输入真气,画面中出现了一个茅草屋。

— — — —

闻到肉香的袁倞驻马不前,如今还能吃的起肉,又怎会买不起米,这红柚难道是在骗自己?他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身前的红柚,可一身朴素衣衫的红柚脸上依旧写满了焦急与担心。

袁倞心中暗骂自己太过多疑,这肉味许是红柚从富贵人家捡来的残羹冷炙,又或是其他人家烧饭飘散过来的味道,他扶着袁淑红柚二人下了马,率先向茅草房行去。

茅草房很低矮,推开破旧的木门,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混合着肉香扑鼻而来。几个衣着褴褛的男女围坐在灶台旁,大口大口的吃着肉,一个干瘦的汉子由于吃的太过着急,被哽住了喉咙,不断地锤着自己的胸口。

一个面色蜡黄的妇人拿着一个破旧的瓷碗,正在喂怀中不足周岁的虚弱婴儿小口小口的喝着肉汤。

门口那以往空空荡荡的泔水桶内,此时盛装着一些鲜血淋漓的肠子,肠子很干瘪,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

泔水桶旁扔着一把染血的菜刀。

房间左侧的破旧木床上,被褥一片狼藉,几件孩童的衣衫已经被撕破了,凌乱的仍在床上。

袁倞呆呆的怔在门口,屋内几人也被袁倞的推门而入惊得停下了进食。

喂怀中孩子喝肉汤的妇人局促地将身子向角落缩了缩。

灶台旁一个相对高大的汉子对袁倞挤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他从锅中拿出一块肉,温和道:“你也来吃一点吧。”

看着高大男子手中举着的孩子的半条纤细手臂,袁倞脑中轰鸣,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弥漫而来,他强行忍住,快速转身,打算带红柚与袁淑逃出这人间地狱。

然而,为时已晚。

“啊——————”一声尖锐的悲鸣从红柚口中发出,她的声音是那样的悲伤与绝望,宛如一头失去幼崽的母兽,又如一只再也找不到归巢的雏鸟。

高大男子举着肉块的手臂尴尬悬停在半空,其他几个男女亦紧张的望着袁倞三人。

红柚缓缓走入门内,拎起了泔水桶旁那带血的菜刀。

她用菜刀指着灶台旁的众人,冷冷问道:“为什么要杀我弟弟?”

高大男子缓缓收回手臂,不敢直视红柚的双眼,干涩道:“我们没有杀那个孩子,我们来这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已经死了。”

“为什么要杀我弟弟!”红柚仿佛没有听到男子的回答,她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高大男子,高声问道。

“孩子,我们进来时,你弟弟躺在床上,已气息衰微。”人群中年纪最大的长须老人沙哑道,“我们实在是太饿了,而你弟弟又确实不成了,所以我们就……”老人自己也说不下去了,他从身旁干瘦妇人的怀中夺出了不满周岁的孩子,不理会妇人的哀求,向着红柚走近,带着哭腔说道:“这是我的孙儿,也快不成了,便送与你吧。煮好后晒干,你自己也能挺上小半旬。”言毕,老人一把扭断了怀中孩子的脖子,眼中老泪如同虫子一般,缓缓爬出了干瘪的眼眶。

红柚看着被老人拧断脖子扔到地上已经气绝的孩子,握着菜刀的手抖了抖,缓缓抬高,似是要冲向面前的老人。

袁倞本想上前阻止,可看着这地狱般的光景,又生生停下了脚步。这一刀,本应该砍在皇族身上,砍在自己身上啊。

红柚举刀的手终于停住,她的眼眶中已布满血丝,缓缓流下一滴血泪,“如果要靠这些活下去,我宁愿去死。”

红柚狠狠地砍向自己纤细的脖颈,鲜血如一朵朵小小的红花,喷洒在地上,墙上,也喷洒在身旁没来的及阻止的袁倞的脸上。

袁倞抱着红柚轻如纸片的身躯,脑海中不断闪现着红柚羞涩咬唇的请求,泪如雨下的诉说,砍向自己的脖颈的绝望,以及那句悲凉的“我宁愿去死”。

望着灶台边众人干瘦的身躯,蜡黄的脸颊,乌青的嘴唇,绝望的神情,再看看仍站在红柚身前,如同枯木般的老人,袁倞抖了抖嘴唇,终是什么都没说,背起红柚,拉着被惊吓的早已失语的袁淑,默默离去。

— — — —

青阳山上的一座华丽殿宇内,三个青年男女围坐在桌前,正一起看着一块盘子大小的光洁玉牌,玉牌中的女子满身鲜血,倒在白衣少年怀中,桌前的娇媚女子拍手道:“季空师兄我赢啦!我就猜那个死了弟弟的女子没那么大胆量,不敢杀了那个老头子。”

说罢,娇媚女子将桌上的一樽赤色琉璃杯,一把青铜短剑和一只黑色的镯子全部收入囊中,娇笑道:“谢谢师兄师姐们奖赏,师妹我就却之不恭啦。”

名为季空的俊朗男子宠溺的看着娇媚女子,柔声道:“就你机灵。”

桌前的另一名高瘦女子似是有些不悦,面无表情道:“季灵,这场戏就发生在我们山下,你该不会是耍了什么小把戏吧?”

娇媚女子捂着心口,撒娇道:“师姐您真是抬举人家了,刚刚约定赌局的时候,小妹只是觉得玉牌中那女子看起来懦弱无能,才敢跟大家对赌呢。”

“好了好了”,似是察觉两位师妹之间气氛不对,季空起身打起了圆场,“小小赌局,玩乐而已,下次青松娱乐公司再出新的影像玉牌,我还买来和二位师妹一同观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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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像中的画面已经静止在了白衣少年背着少女尸身,带着另一位少女离去的瞬间,可清净地中站着的小和尚却举着玉牌,久久无法静下心来。

“师兄,这玉牌中的一切可是真的?”小和尚的声音似是有些哽咽,“我常和街坊邻居清谈,这天下百姓不是过得很好吗?”

“傻师弟,我今天给你带来玉牌,就是想告诉你,东洲近年来百姓生活确实还算平稳安乐,可放眼这天下,人间处处皆地狱。”

昆吾卷 那个六百年前的故事

“人间处处皆地狱。”小和尚双手合十,喃喃自语,身上竟散发出淡淡的金光,踏过鹊桥,终登重楼。

一场玉牌中的悲欢离合,竟使得年少的小和尚一朝顿悟,径自突破了无数修士终生难以进入的重楼境。

见证了小和尚修为突破的薄唇僧人眼中既有欣慰又有感慨:“八岁的重楼境,啧啧,还不算笨,有你师兄我当年的半分风采,哈哈哈。”

刚破境的小和尚好奇的问道:“师兄,你是几岁进入的重楼境啊?”

薄唇僧人飞起一脚,揣在小和尚屁股上:“滚滚滚,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

小和尚揉着被师兄踹过的屁股,破境的欣喜渐渐消散,玉牌中那个叫做红柚的女子绝望的话语再次浮现出来。

小和尚闷闷的说道:“师兄,入了重楼境,师父应当会允我出去转转了吧,我想去外面的世界走走,帮一帮如玉牌中女子那样的可怜人。”

薄唇僧人摇头道:“修行九境中,从凝气,到筑基再到鹊桥此三下境修行并不困难,不过是资质好的苗子修行的快一点罢了,而第四境重楼境最看修士天资根骨,根骨俞佳,进入重楼境的年纪越小,往后的修行大道才能行的俞远,因而无数修士终生卡在鹊桥境,无法进入重楼境。然中三境中,重楼境之上,尚有从火,金丹两境,就更不必说上三境的元息,神守与化神三境了。”

看着疑惑不解的小和尚,薄唇僧人摸了摸他的光头道:“我们的身份在中洲,英梧州与桑胡洲十分敏感,除了我们的大荒与这东洲,凭你现在的境界在其他三洲行走,怕是一不留神就成了那些道门儒家外出历练弟子的剑下亡魂了。”

“桓心,莫唬你小师弟。”一位身穿灰袍,白眉长须的老僧不知何时出现在小院中,薄唇僧人缩着脖子唤了声师父便销声匿迹。

“大道难行,能登上重楼境的修士确实不多,古今,你长大了。”灰袍老僧慈爱的看着小和尚道:“既然想出去走走,便去中洲青水国帮为师带回一个人吧。”

— — — —

埋葬了红柚,袁倞带着袁淑匆匆回宫,随即孤身一人直向御书房行去。

青水国尚水,以青色为尊。

御书房中硕大的案几上摆着高高的几摞奏章,一位身穿青色龙袍的男子坐在案几前批阅着奏章,门口忽传来了内侍的低语与阻拦。

男子放下手中的奏章,揉了揉眉心,淡淡道:“让他进来。”

袁倞大步走进了御书房,抬头直视着中年男子,大声质问道:“为什么?”

“这就是你醒来后见到父亲的第一句话吗?”龙袍男子望着已经长高了许多的白袍少年,幽幽叹道:“你我父子已经六年未在一起说过话了,自打你五岁被应天书院选中,为父就将你立为太子送去了书院,想不到三年前接回来的竟是昏迷不醒的你。”

“为什么?”袁倞眼圈微红,依旧执拗的问道。

龙袍男子缓缓走近袁倞,这位青水国帝王细细的打量着袁倞,露出一丝慈爱的笑:“我儿长大喽。”

“两年前,在书院和山上的仙师都断定你无法醒来后,书院便令我速立新储,我才改立了你二哥袁坤,送他去书院学习。”

“您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那你想问什么?问朕为何对灾情不闻不问?问朕为何不开仓放粮?问朕为何在暴雨横行,灾民遍地的这半旬里毫无作为?”

龙袍男子的声音中带着沉痛:“早在大雨发生前半旬有余,宫里的仙师就命我务必半旬之内收缴全部税粮,然而所有税粮收齐才不过两天,这场暴雨就开始了。”

“他们早就知道这半旬暴雨会发生?”袁倞似有些不敢相信,“可他们心里却只想着保证税粮的收缴?”

龙袍男子沉重的点了点头,“交紫石珠的日子就在明天,粮食早就全部用来与南太国交换紫石珠了,现在青水国上上下下的官仓里连一粒米都没有。”

“全国的税粮都用来换了紫石珠?”袁倞急道,“那么多救命的粮食就换来了些没用的破珠子?我们凭什么每年都要交这么多紫石珠给宫里那几个劳什子仙师?他们何德何能?”

“袁倞,慎言!”龙袍男子低声斥道。

“慎言?我们青水国暴雨横行之时,他们可曾让大雨停歇?我们青水国灾民遍地时,他们可曾布下恩赐?今年大灾,百姓们已经开始人吃人了!这些所谓的仙师却依旧只知爬在我们青水国身上饮血食肉,于国毫无一丝作为,我们凭什么要继续供养他们!”袁倞厉声问道。

龙袍男子长叹了一口气,“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很多年,每年向仙师交紫石珠的传统已经不知持续了多久,在青水国,不论龙椅上坐的是谁,保证每年的紫石珠交纳都是他身为帝王最最重要的一件事。我们中洲大大小小的国家都没有军队,边境的安稳,国内的稳定都需要仙师们的协助。袁倞,我们没有拒绝的本钱。”

“如果,我们自己组建军队呢?”袁倞的眼睛亮了起来,“若我们自己的军队可以强大到保护边境的安稳,保护国内的人民,是不是就不再需要仙师了,是不是我们就不用再交这么多紫石珠了?”

“那样,青水国皇族就会换一个新的姓氏了。”龙袍男子自嘲的笑了笑,“你可知我袁氏一族是如何得来的皇位吗?早在六百多年前,我袁氏也只是青水国的一支士族,当年青水国遭了蝗灾,百姓之凄苦比今日更甚,那时的青水国皇帝宇文昕乃文武双全之辈,他果断放弃了收粮与邻国交换紫石珠,而是开仓放粮,救济灾民,并暗中集结两万青壮,希望能与山上仙师有商谈之力。”

龙袍男子闭上双眼,沉痛道:“然而,山上的仙师可不仅仅是宫里的那几位。”

“可是一场血战过后,我们青水国输了?”袁倞紧张的问道。

“没有血战,只有屠杀。数十位仙师出现在青水国,仅用不到一个时辰,就杀光了我青水国两万青壮,宇文皇族上上下下被屠杀殆尽。”

“应天书院呢?皇储不都是由书院决定的吗,宇文皇族出了这么大的事,应天书院不管吗?”袁倞急道。

“书院当然出面了。”龙袍男子嗤笑道:“书院在两万青壮和宇文皇族全部死绝后才迟迟露面,先是痛骂了宇文昕狼子野心,才招致大祸,随即便将青水国皇储的位置交到了我们袁氏手上,并严命必须将当年的紫石珠全数交纳。”

“书院定是和那些仙师串通一气!”袁倞握紧了拳头。

“这,便是我袁氏帝王代代相传的真相,我袁氏祖训也是由此而生:无论发生什么事,紫石珠绝对不能少交半颗。”

龙袍男子直视袁倞的双眼,“孩子,你明白了吗?就算我们起身反抗,无非也是落得个全族尽丧的下场,而百姓的生活,依然水深火热,不会有一丝改变。”

“我们到底算什么?”袁倞赤红着双眼,“那些仙师们豢养的牲畜吗?仙师难道不是人吗?还是说成为了仙师后,人在他们眼中就不再是人了?”

龙袍男子轻轻拍了拍白衣少年的肩膀,“数千年甚至更久以来,仙师与我们的关系一直便是如此,身为人间帝王,我们能做的也只有服从与忍受罢了。为父知道你从小便无心皇位,而今有幸能够摆脱王储身份,离开书院,便去外面的世界走走吧,若是有幸能拜在哪位仙师门下,将来成为强者,记得回来为我青水国说说话。”

“孩儿明白,若想击败他们,必先走进他们,成为他们,最终,超越他们。”袁倞抹了抹眼睛,露出一抹决然,“到那时,孩儿必定杀尽他们。”

— — — —

夜色朦胧,将大地罩上了一层黑影,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小小的白衣少女正悄悄趴在御书房的窗下,静静的偷听。

似是才将将听了一小会儿,小女孩便满脸怒色,握紧了拳头,远远跑开。

御书房内,龙袍男子还未向白衣少年讲述那个六百年前的故事。

昆吾卷 再生一个便是

太安城内,夜色渐浓,华灯初上。城内的皇宫犹如一条金色巨龙,盘踞在太安城中央。

东宫之中,一袭黑袍的尊贵少女正盘膝吐纳,丝丝缕缕的真气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汇聚向盘膝而坐的少女,竟隐隐产生了小小的漩涡。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黑袍少女停止了吐纳,眼中散出了淡淡的银光。她定定望向宫中摆放的鬼兰,只见花色惨白如幽灵般摇摆着的整盆兰花竟瞬间镀上了一层晶莹的薄冰,飘散着浓浓的寒气,久久不散。

黑袍少女轻轻摇动手臂上的玉镯,一片洁白的碗大玉牌出现在手中,她快速翻动着玉牌中的画面,最后停留在一张白衣少年的背影画面上。

良久,少女轻轻收起玉牌,走出宫殿,御起一把银色长剑径直向上空飞去,皇宫,太安城依次在少女脚下越来越小,当少女能够俯瞰整个东洲时,飞剑缓缓悬停,少女望着西方,心中默念道:大厦已倾,风雨将至,这天下翻覆,风云再起的时候,希望能再见故人。

— — — —

太安城,女帝的寝宫之中,檀香缓缓燃烧。

往日气势极强的女帝秦工此时正闭目躺在一个俊逸的男子怀中,男子眉如墨画,鬓若刀裁,黑发随意的披散在半敞的白袍上,裸露在外的胸口可见健壮的身体和隐隐散发着光泽的肌肤。

男子修长的手指正有节律地按揉着秦工的头,细细观察竟是一种玄而又玄的手法,忽然,男子饶有兴趣的看了一眼头顶,和秦工打趣道:“殿下入了重楼境后倒是好兴致,常常御剑直上八千里呀。”

秦工嘴角微翘,“刕罗,这回你倒是猜错了,知女莫若母,想必是因为中洲的那个袁姓小子醒过来了。”

“想不到殿下还是个情种。”名叫刕罗的俊逸男子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秦工在男子怀中变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丫头还小,懵懵懂懂便由她去了,日后也方便我就此考验她的心志,若到时有一丝可能坏我大事——”秦工拉长了嗓音,眼中划过一丝冷芒,“再生一个便是。”

— — — —

这一夜袁倞睡得很不好。

前半夜本睡得深沉,迷蒙中却忽觉腕上一痛,清醒过来竟发现一只吸血蝙蝠竟不知何时悄然溜进了寝宫,正趴在自己腕上贪婪地大口吸食着自己的鲜血,吸血蝙蝠的肚子已经圆鼓鼓的,仿佛很快就要撑破,可蝙蝠却依然不知满足的大口吮吸着。

袁倞伸手欲捉拿这“偷血贼人”,不料手才将碰到吸血蝙蝠,这小贼就疯狂破窗而逃,尖牙上还挂着袁倞腕上的一小块碎肉。

袁倞望着飙血的手腕和早已不见踪影的蝙蝠默默无语,自己止血包扎后便又沉沉睡去。

再次睡下的袁倞噩梦连连,他看见红柚举刀疯狂的砍向自己,看见无数百姓在自己面前不断地死去,他们身体瘦削,面色蜡黄,嘴唇干瘪……

梦里的袁倞胸口一直闷闷的,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目的是一双黝黑的大眼睛,大眼睛的主人正趴在他的胸口看着自己。

袁倞无奈的吐了一口气,问道:“袁淑,一大早来找我可有要事?”

袁淑今日穿了一身简单的灰色骑装,忽闪着大眼睛神秘道:“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帮助哥哥解决心中最大的难题。”

袁倞挑眉看了一眼袁淑:“不可能。”

“好哥哥,你就陪我走一趟嘛!相信我!”袁淑用力摇着袁倞的手臂。

“你要去哪?”

“项城。”袁淑响亮地回答。

“去项城作甚?那里接近海德国边境,难道你要去劫粮?”

“哥哥!我真的有办法,你相信我吧!你要是不陪我同去,我便自己去了!”袁淑急道。

呼——自己这妹妹,从小主意就正的很,打定主意做的事,不论旁人怎样阻止都没有一丝作用。而袁淑又是整个皇族中与自己最为亲近的人,自己大病三年也只有这个幼妹一直在旁照顾,不离不弃。

念及此处,袁倞只得起身穿衣,向着袁淑道:“罢了,我随你同去便是。”

袁淑欣喜的叫道:“太好啦!我这就把哥哥的枣红马拉出来!”说罢,便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袁倞无奈的摇了摇头,拿到粮食救济灾民估计不大可能,只要这丫头别弄出什么乱子就好。

— — — —

青阳山上,一个鼻如鹰隼的男子盘坐在洞府中,浮在空中的玉牌里浮现着一个灰色骑装的少女离去的背影,男子裂开嘴狞笑道:“打瞌睡就有人给送枕头。”

男子起身走出洞府,对着外面守候的弟子道:“两个时辰后,叫上几个弟子随我同去青水国。”

— — — —

桑胡洲北部,有一片绵延千里的神秘大山,名曰终南山。山上长年浓雾环绕,常人根本无法进入。

终南山上,十个黑袍人合力抬着一口青色石棺,匆匆向山上行去,透过重重浓雾,依然可见抬棺十人汗水已尽湿衣衫。

终南山很大,及至午时,石棺终于被抬上了求如峰,峰顶殿前一个看起来六七岁的小男孩似是正在等候,小男孩胖胖的,看起来很是可爱。

为首的黑袍年轻男子向着胖乎乎的小男孩单膝跪地,恭敬道:“师祖,我们在青水国找到了一把黑色铁剑,异常沉重,锋芒无匹,且内孕剑灵,跟师祖您之前的形容极为相像。”

小男孩迅速踢开棺盖,沉重的棺盖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他单手拿起铁剑,仔细看看了,又用力挥了挥,忽的抱着铁剑坐在地上打滚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这的确是破山剑,袁青松这个老王八终于死啦,哈哈哈。”

旋即,小男孩向着跪地的黑袍青年道:“你做的很好,既然破山剑是在青水国境内找到的,你便再去仔细探查一番,青水国这三年的事情,大大小小,我全部都要知道。。”说罢,小男孩凭空拿出一本古籍和一个紫色玉瓶,抛给了黑袍青年,“学习功法遇到困难,可随时来找我。”

黑袍青年露出激动地神色,带着古籍和玉瓶领命而去。

求如峰顶仅余小男孩一人,他望着手中泛着冷光的破山剑,胖脸上露出了阴冷的笑容。袁青松你个老王八,背着修行界偷偷炼化了整座沂山大矿,还想把前去查看的我灭口,哼哼,你没想到我还活着吧,你的剑,你炼化的沂山大矿,全部都是我的。

— — — —

应天书院,结束了一天的课业,袁坤拿着书本默默走向寝所。

忽然,一个红衣少年挡住了袁坤的去路,少年生得一副好样貌,俊美到妖异的脸上带着一丝玩味。

“赤忱师叔。”袁坤躬身行礼道。

“刚刚得到了一个消息,你弟弟袁倞醒了。”红衣少年说道。

袁坤脸色如常,向着红衣少年拱手道:“多谢赤忱师叔相告,皇弟能平安醒来,真的是一件大喜事。”

红衣少年玩味道:“是不是大喜事不好说,不过他气运尽失倒是不争的事实。”

袁坤露出了奇怪的表情,问道:“赤忱师叔此话怎讲?”

红衣少年老神在在道:“最近我推衍大势之时发现了一丝异端,似是直指你青水国,而刚刚又听闻袁倞苏醒的消息,所以我想借你这青水国皇储的精血卜上一卦,看看这异端到底源自哪里。”

“事关青水国,小师叔何须谈这借字,尽管用便是。”说罢,袁坤迅速伸出了手腕。

红衣少年左手抓起袁坤的手腕,右手食指滑向腕间,引出一股血线结成了一个鲜红的符印,随着符印飘荡在空中,一股苍茫的气息散发出来,红衣少年闭目掐算片刻,符印消散。他睁开妖异的双眼,望向袁坤:“袁倞无事,不过你们袁家,大灾将至。”

望着呆立在自己面前面色不断变换的袁坤,红衣少年同情地拍了拍袁坤的肩膀,“师侄丢了江山和亲人,不如日后多多努力读书修行,大道之上的风景,比俯瞰小小的青水国江山要壮美许多。”

袁坤听后,感激的跪地叩首,久久没有起身。

赤忱的这一句话,给了自己一个梦寐以求的机会,鱼跃龙门,便在此刻。

红衣少年已经走了很远,他的口中叼着一支清甜的野草,含糊地咕哝道:“气运不再,根骨还在,就不知这心境还能不能把持的住呀。”

— — — —

大半天的纵马疾行,在夕阳即将沉下天边之时,袁倞终于带着袁淑来到了项城。

项城地势较高,这次的暴雨在项城持续时间很短,并未给项城带来灾难,城中的居民依旧平静的生活着,在这傍晚时分,家家户户都冒出了淡淡的炊烟。

袁倞将袁淑抱下马,宠溺道:“我们已到项城,你打的鬼主意可以告诉我了吧。”

袁淑故作神秘道:“哥哥,我是真的有好主意,我带出来了一件宝贝,足够去海德国买下救济灾民的粮食啦!”

说罢,袁淑从身后的布包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白木小盒,打开后举到了袁倞面前。

袁倞的瞳孔瞬间缩紧,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滑落。

盒子里面装的,是一颗玄玉珠。

昆吾卷 错的,是这个世界

玄玉珠,是山上仙师们需要的东西,比紫石珠更贵重,一颗玄玉珠的价值,相当于一千颗紫石珠。

袁倞望着献宝般的袁淑,小心翼翼的揣着最后一丝希望,轻声问道:“你从哪拿来的?”

袁淑自豪道:“昨晚父皇在书房批阅奏章时睡着了,我溜进去偷偷从一个大箱子里拿出来的,箱子里都是紫色的小珠子,就这一颗黑色的大珠子,我猜它一定最值钱,就把它偷偷带出来啦。”

刹那间,袁倞失去了所有的表情。

袁淑被瞬间面无表情的袁倞吓到了,她轻轻拉着袁倞的袖子小心的说道:“哥哥,我,我知道偷东西不好,等我们换了粮食回去救济了灾民,我就去向父皇请罪,父皇很宠我,他一定会原谅我的。”

袁倞依旧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他默默地收起了玄玉珠,将袁淑放在马上,飞速打马向着皇城方向疾行而去。

— — — —

暴雨过后,青水国愈发的闷热起来。

古今默默的走在青水国皇城中,尸臭混合着各种腐烂的气味从四面八方不断涌入他的鼻腔。每每在路上看到无人收殓的尸体,小和尚都会默默的将尸体埋入土中,再念上一段往生经。

忽而,他警惕的抬起了头。

头顶之上,是茫茫云海。

云海之上,却有一个强大的气息带着数个鹊桥境修士御剑飞过,看方向,直指皇城。

古今心中一紧,隐匿气息的同时加快了脚步,自己要找的人,也在皇城。

— — — —

“仙师大人,这便是我青水国今年的供奉。”大殿之中,一个精致的檀木箱摆放在上首位的案几上,站在殿下的龙袍男子对着坐在上首位的男子恭敬地躬身道。

坐在上首位的黑袍男子鼻如鹰隼,眼中带煞,他随意地瞥了一眼檀木大箱,冷淡道:“少了。”

龙袍男子额上沁出冷汗,小心道:“禀仙师大人,箱内应是一万一千颗紫石珠与一颗玄玉珠,望仙师明察。”

黑袍男子冷笑了一声,向着龙袍男子抬了抬下巴,“你自己过来看看,你说的玄玉珠在哪。”

龙袍男子心中一惊,快步走到上首位,打开了檀木箱。

箱中一片晶莹的紫色,黑色的大珠却完全不见了踪影。

龙袍男子脑中轰鸣一声。自己昨晚查验过,黑色大珠明明就放在最上面啊。

他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不断翻动箱中的紫石珠,希望能看到那抹黑色出现,那份希望出现。

然而,翻遍了每一个角落,都无法找到那颗本应该在这里的玄玉珠。

“找完了?”黑袍男子唇角勾起,露出一丝冷笑。

龙袍男子猛然跪在黑袍男子脚边,不住叩首道:“仙师大人,玄玉珠昨晚还在箱中,定是昨夜出了什么纰漏,请您给我点时间,我定将玄玉珠找回!”

黑袍男子缓缓起身:“给你点时间?你们袁家数百年的祖训你应该知道。”

龙袍男子更加猛力地叩首道:“仙师饶命,求仙师宽限半日时间,我定能将玄玉珠找回!”

黑袍男子没有回话,左手抓起龙袍男子的头发,右手轻轻一挥,竟直接切断了龙袍男子的头颅,龙袍男子之前那祈求的神情还凝固在脸上。

黑袍男子对着下首的一众弟子吩咐道:“全族都杀干净。”随即,男子拿出几块巴掌大的玉牌分发了下去,补充道:“玉牌中的少年,我要活的。”

众人领命而去。

黑袍男子踢了踢地上那还尚有余温的尸体,狞笑道:“你倒是生了个好儿子,要不是他初生就被终南山和书院看好,十一年前就应是我的药引,如今他虽气运全失,可根骨尚在,做个炉鼎也是件上品。”

— — — —

一路疾驰,亥时将近,袁倞终于能隐约看见皇城的城头。

枣红马长嘶一声,轰然倒下,力竭而亡。

袁倞的双腿内侧已是鲜血淋漓,但他却似是毫无知觉。

他轻轻拍了拍死去的枣红马,拉起袁淑,大步向着皇城方向走去。

距离城头还有百丈之遥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传来。

城头之上,挂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正是那个昨日还慈爱的望着自己,说着“我儿长大喽”的,父亲。

袁倞清楚地看到,父亲的脸上,那早已凝固的祈求神情。

城门口,无数的头颅叠成了一座黑压压的小山,袁倞看到了母亲,大哥,叔父,伯母,侄女,以及无数流淌着袁家血脉,但袁倞却都不曾见过的亲人们。

他们的的表情大多惊恐,还有一些甚至是痛苦,尽皆是生前经历了无数的恐惧与折磨。

袁倞感到一阵窒息,胸口闷痛难忍。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表情僵硬,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他想走近些,却迈不动一寸脚步。

袁倞定定的站在那里。

袁淑跪坐在地上,眼泪汹涌而出。

她拉着袁倞的衣角,大声哭喊道:“哥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为什么会这样,我真的没想到,我只是想帮助你,帮助灾民,我只是想让你开心。哥哥,我错了,爹,娘,我真的错了。”

袁倞依旧站在那里,没有说一句话,没有流一滴泪,也没有走一步。

“那小子回来了,抓住他!”一个声音从城头传来,一个黑影迅速向袁倞二人冲来。

比黑影更快的是一个小小的灰色身影,呼声响起的一瞬间,灰色身影便出现在袁倞二人身边,一阵金光过后,三人再无踪迹。

黑影在原地仔细查看了一番,懊恼的咕哝道:“妈的,小崽子竟然有帮手,这下回去可要被师父责罚了。”

— — — —

深夜的林中很凉,伴着阵阵蛙鸣,袁倞悠悠转醒。

身边的袁淑还在熟睡,袁倞晃了晃发胀的头,望着血肉模糊的大腿,立即清醒过来,原来,不是梦。

一个满身血污的灰色身影出现在袁倞面前,一个光秃秃的小脑袋凑了过来:“你醒啦!”

原来是一个光头少年,应是一个小和尚。

袁倞喉咙发涩,沙哑道:“是你救了我们?”

小和尚挠了挠头,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我今天第一次用千里挪移印,没把控好力道,竟害你们两个晕了过去……”

袁倞指了指少年身上的血污,“你,没事吧?”

小和尚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他指着身上的血污道:“这些是……”,刚说一半,就停了下来,他叹了口气,拉起地上的袁倞,小声道:“你随我来吧。”

穿过几棵茂密的大树,袁倞看到了大片整齐摆放在地上的人头。

小和尚小声道:“你们昏过去后,我回了一趟皇城,趁着夜色把你的家人带了回来。”他没有说,自己在取那颗挂在城头的头颅时,中了对方的陷阱,险些回不来了。

“谢谢。”袁倞向着小和尚深鞠一躬,缓缓跪在尸身之前。

暴雨刚刚结束,林中的泥土潮湿且松软。

不知过了多久,袁倞竟徒手挖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他默默地将一个个人头整齐的放在坑里,默默地填土,默默地将土压实。

一座坟冢静静地伫立在林中,袁倞对着坟冢叩首。他轻声道:“父亲,别怪妹妹,错的,是这个世界。”

一丝清风拂过,仿佛回应。

古今站在坟冢前,念着往生经。

— — — —

皇城内,浓郁的血腥味还未散尽。鼻如鹰隼的黑袍男子站在城头,双手负后,久久不语。

夜里听闻弟子回报发现了袁倞的踪影,他便潜伏在城头,料定袁倞定会回来取走父亲的尸身。

可谁知,半个时辰后,来的不是袁倞,而是一个灰袍小和尚。

在硬受自己一掌后,小和尚竟生生收起所有人头,在自己眼皮底下跑掉了。

他伸出双手,掌中竟有细细的裂纹,隐含金光,愈合极为缓慢。自己用了十分力,竟没能一巴掌拍死那个重楼境的小家伙。小小年纪,已入重楼,生生承受自己一掌而不死,定是大荒之中高僧的亲传弟子。敢冒死前来帮袁倞收殓尸体,也不知这小和尚和有袁倞何瓜葛……

黑袍男子眉头微皱,东洲之变后,佛教竟敢将这种天才弟子也放到中洲了吗,可是更大的风雨就要来了……

他叹息道:“如今袁氏皇族被我屠尽,可最想要的袁倞却跑了,若是他日这小子踏上大道……”黑袍男子咬了咬牙,“斩草必除根,就算麻烦,也要将那小子揪出来。”

昆吾卷 我不如她

夜色渐淡,天将露白,袁倞与古今坐在坟冢旁,各自想着心事。

“我是青水国袁倞。”袁倞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谢谢你今日所做的一切。他们既然想抓我,你再次回去收殓我们家人的尸首时,定是遭了埋伏吧。”

“不妨事不妨事。”小和尚有些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我是浮屠寺的古今。”

“古今,能摆脱那么多修士的围杀,你应该很厉害,你我素不相识,为什么要帮助我们呢?”

小和尚指了指不远处依然熟睡的袁淑:“师父这次允我出门,是让我将她带回去。”

“她是我妹妹,自幼长于宫中,为何要带走她?”

小和尚挠了挠头,“师父说,袁淑师叔是我浮屠寺缘殊菩萨的转世,本应在师叔恢复前世记忆之时再来带她回去,但师父前些天感应到了变数,便派我来接师叔回家。”

“变数……回家……”袁倞苦笑,“她确实需要回家了。可……”

“若是想要带走她,以你的能力,第一次在皇城门口发现我二人时,你就可以带走她了,为何一并带走我?为何又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再次回去帮助我们收殓家人的尸首?”袁倞望着古今的眸子,追问道。

“为什么呢?”古今用力想了想,“没有为什么,只是就那样做了而已。”

“看来山上的修士也并不都视凡人如蝼蚁贱民。”袁倞幽幽道。

“看来也只有东洲的百姓才过得平稳顺遂一些。”古今幽幽道。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原来皆为同道人。

袁倞看着远方,沙哑道:“我初生之时,神光照室,紫气充庭,三青神鸟在母亲宫殿上盘旋鸣叫不止。应天书院和终南山皆派人前来,并称我为集大气运于一身的天道宠儿。”

“天道宠儿?”古今好奇道,“那你在修行路上应是有如神助,为何至今依旧没有修行呢?”

袁倞苦笑道:“年少时太过顺遂,懒得修行,总想着就算单凭我的气运,就算自己不做什么,也会轻松登顶大道。”

他轻轻从怀中掏出泛着乌黑光泽的玄玉珠,“不料八岁那年,我大病一场,气运尽失,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年,方才醒来,就遇到了青水国百年难遇的水灾,淑儿为了救济灾民,偷了这颗本应上交给山上门派的玄玉珠,我全族人的性命也都随之而去。”

古今双手合十,自责道:“若是我能早些抵达皇城,早些找到师叔,这一切也许不会发生。”

袁倞笑了笑,“没用的,不拿这颗珠子,我全族人可活,但我全国人却要死,妹妹做的没有错,她虽未恢复记忆,可隐含的佛性依旧让她冥冥中做出了最正确的抉择,我不如她。”

说罢,袁倞将手中的玄玉珠抛给了古今:“好人做到底,青水国换了新君,可欠的债还是要还,新君一派可能会掏尽家底把这欠债补上,但百姓的日子定会更加难熬。这玄玉珠能换来的粮食,足够灾民挺到下季稻谷成熟之时了。”

古今讶异的双手接住玄玉珠,随即紧紧的攥到手中,用力点头道:“请放心,这些粮食一定会分发到灾民手中。”

袁倞郑重道:“世事难料,小心那些追杀我的修士,粮食一定要到灾民口中。”

古今坚定地举起拳头:“人在粮在。”

袁倞向着古今拱了拱手,随即呼出一口长气:“如此,我便可以放心离去。”

“离去?你要去哪?”

袁倞指了指天空,“去哪儿还未曾想好,但我想尽快踏上修行大道。”早日荡平这不平的世间。

古今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块朱红色小木牌,递给袁倞。

袁倞接过木牌,木牌上仅有一个峥嵘的“修”字,“这是?”

古今憨笑道:“之前听你说你的气运是突然之间消失的,这件事具体情况可以去九楼的第五层修一切去问问,有了这个木牌就可以去修一切试试能否修补你的气运,师父说过,大道难行,越往上走,越要看气运。”

看着袁倞凝重的样子,古今立即补充道:“主要是因为要救济灾民,我与师叔得在青水国待上数月,师父远在东洲怕是会担心我们,所以想让你帮我去九楼传个信啦,这小木牌就是顺便给你的,不值钱的!”

不待袁倞犹疑,古今已飞速写好了信笺,装于竹筒之中,连同两粒紫石珠一起递给了袁倞:“这是寄送信笺所需的紫石珠,金贵的很,袁兄,此次为我师父寄信就拜托你了。”

袁倞只得将朱红木牌与信笺等一并揣在怀中,拱手道:“多谢,只是这九楼在何处?”

古今指了指东方,“往东走,天吴国京城有一家青楼,名为芳桃园,那便是九楼的一处据点。”

袁倞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袁淑,起身道:“我这便走了,再会。”

古今也起身拱手:“再会!”

— — — —

太阳从天边缓缓升起,赤红的霞光遍布着天际。袁倞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东方,古今望着袁倞离去的方向,为他默默祈福。

“正觉给你的修一切木牌就这么被你轻易做了人情,你还真是大方。”一个白衣少女忽然出现在古今身旁,用力揉了揉他的小光头。

“师叔,您刚刚……已经苏醒了?”古今惊喜的回身,挠着头憨笑道:“木牌固然珍贵,可袁倞需要它。”

白衣少女对着古今的屁股就是一脚,“你啊,真不知是太傻还是太聪明。”

古今做了个鬼脸,远远跑开。

少女伸了个懒腰,伸出一指,忽的指向了林中的一处树丛,只见树丛中传来一阵闷哼和一片耀眼的白光,随即一片寂静,只剩下点点殷红的血滴缓缓在树叶间滑落。

“咦?”白衣少女有些讶异的看着树丛,随即勾出一个慵懒的笑,“有点意思。”

— — — —

“噗”,一片白光伴随着一声闷响传来,终南山的求如峰顶忽的落下了一个紧闭双目的黑袍年轻男子。

男子摔落的草地上,细碎的鲜血隐约可见。

一个胖乎乎的八九岁小男孩出现在浑身是血的青年身旁,向青年的口中塞了一粒丹药,又在青年的周身大穴拍了几拍。

“师祖……”青年悠悠转醒,费力地起身跪地行礼。

小男孩摆了摆手,瓮声瓮气的问道:“怎么回事?”

青年苦涩道:“师祖,弟子在青水国打探消息,恰逢青水国袁氏皇族被青阳山屠尽,弟子仔细探查,发现了青水国前太子袁倞和公主袁淑为一个小和尚所救,那袁倞之前也是个名人,弟子便悄悄跟随,不料竟知晓了那小和尚乃是浮屠寺中人,而袁淑竟是浮屠寺袁淑菩萨转世,正是她一指便重伤弟子,若不是有师祖您赐下的传送法宝,弟子定早已殒命当场。”

“哦?你说的那个青水国袁倞可是气运极佳的那个小子?他不是被儒家那些伪君子给收了吗?”小男孩疑惑道。

“师祖有所不知,三年前,那袁倞在书院忽然晕死过去,据说是气运全失,便被儒家放了出来,睡了三年才终于醒过来。”

小男孩砸了砸嘴,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微微掐指:“有点意思……”他望向青年追问道:“那你可知他们几人去向?”

“师祖,那袁倞应是去了天吴国的九楼据点,浮屠寺那两人据说要留在青水国暗中救济灾民。”

“嗯……”小男孩沉吟片刻,微笑着向着青年抛出了一瓶丹药,“石瞳,这次你做的很好,去养伤吧。”

名为石瞳的青年感激的离开了峰顶后,胖乎乎的小男孩收起了笑容,凝重地自语道:“一面是九楼,一面是浮屠寺,这里面果然有些猫腻,只是不知道这暗子到底是谁?”

忽而,小男孩的胖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哼,浮屠寺在东洲鬼鬼祟祟也就罢了,如今竟敢来中洲多管闲事,此时若是放出消息,定叫他们狼狈一番,如此也好先探探虚实。”

— — — —

天吴国的京城相比青水国要热闹很多,因为天吴国境内有一座紫石珠矿脉,名为玉山。玉山矿脉不是很大,但也足以养活天吴国上下。

袁倞一路走来,发现天吴国境内多为老幼妇孺,很少能见到壮年男子,与人打听才得知原来青壮男子早已去了玉山矿脉开采紫石珠,以此来养活全家老小。

天吴国地势较高,京城的夏天也并不炎热,傍晚时分,许多百姓都坐在院外乘凉,袁倞依稀竟也能看到几个青壮男子躺在门口乘凉,心中本多出几许安慰,可走近一看,几个青壮男子无不断手残脚,心中不禁感慨,世道难活。

袁倞走近路边一个卖糖人的老人,轻声问道:“老伯,请问京城中可有一个名为芳桃园的地方?”

老人的右腿腿骨年轻时应是断过,站立时有些不稳,他打量了一眼袁倞,反问道:“小公子,看你年纪轻轻的,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袁倞连忙道:“老伯误会了,我只是前去送信,可进入这京城后,我并未见到几个青壮,青楼开在这里又怎么会有生意?”

老人小声道:“小公子,一看你就是异乡人,你说的没错,京城的百姓中确实已找不到几个青壮,可那些天吴的贵族的年轻子弟却比比皆是,且有钱的很呐!”

袁倞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位高权重的永远都在鱼肉百姓。”

老人不住点头道:“对对对,就是这个理儿!”说罢,他指了指东方,“芳桃园就在那边,你送过信就赶紧离去,里面的人可各个都不好惹!”

昆吾卷 前所未有

七月的夜是静谧的,十五的月亮格外的圆,在夜空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一支支骑军在随军修士的帮助下静默的行军,伴着清凉的月光,偶尔可见一抹墨蓝色的冷光划过。

天池山上的赤云观是东洲仅次于袁家的大派,把控着东洲曾经的第二大国大和,这个传闻与道门终南山有些瓜葛的门派却在两年前女帝率僧兵攻入大和国时将所有弟子召回山门,使女帝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毫无反抗之力的大和。

虽此战之顺利极大的鼓舞了士气军心,可却令女帝如鲠骨在喉,因为毫发无损的敌人正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天池山下,一支约万骑的骑军停下了行军的脚步,玄甲将领骑在一匹通体乌黑的高大骏马上,虎目在身边百名随军修士中打量了一番后,沉声说道:“赤云观中有五个元息境,十四个金丹境,从火境及以下共二百一十七人,陛下有命,一个不留。”

说罢,玄甲将领从怀中拿出一把散发着奇异青色光芒的羽扇,对着面前的天池山轻轻扇动,赤云观的护山大阵仿佛是纸糊的一般,竟破了一个一人高的口子,阵中通往山上的道路清晰可见。

近百名随军修士的身影一闪而过,消失在了天池山中。

玄甲将领挥了挥手,万名骑军分散开来,围住了天池山,军中手持墨蓝色劲弩的弩手们默默装好了泛着墨蓝色冷光的箭矢。

— — — —

才将傍晚,芳桃园却已经热闹起来。

城里百姓中难得一见的健全青壮男子,在这里能见到许多,他们当中的大部分都是身着华服的酒色之徒,可在袁倞看来,这里进进出出,混杂其中的一些客人却很是奇怪。

有冷漠的独臂男子,有头发花白却身轻如燕的老人,还有身后负剑的少女……以及,一个美丽的粉衣女子。

“少年郎,你来这里可是想找一位相好的姑娘?”粉衣女子径直走向袁倞,掩唇轻笑道。

袁倞摇头,直视女子那双仿佛饱含万缕情丝的杏眼,冷淡到:“我来九楼寄信。”

粉衣女子眸中闪过一丝趣意,“那便随我来吧。”

随即,粉衣女子率先走入了芳桃园。

芳桃园似乎与寻常青楼没什么两样,台上的歌姬舞妓摇曳生姿,台下的看客或是醉眼朦胧,或是对着身旁的女子上下其手。只是仔细看去,芳桃园大厅最深处,似是有一扇古朴的大门,隐匿在黑暗之中,袁倞之前见到的那位身轻如燕的老人正走向那里。

粉衣女子带着袁倞施施然走向了看台右侧的角落,那里有一条通往楼上的宽大楼梯,木质的楼梯散发着悠远的气息,可一楼的人们却仿佛看不到一般,也并没有人走上楼梯。

袁倞跟随粉衣女子走上楼梯,却隐隐感觉到身后仿佛有几道目光黏在了自己身上,当他回头时,目光却又迅速消失于人群之中。

楼梯很长,在袁倞沉默的跟在粉衣女子身后走了近一刻钟后,额头已渗出薄汗的袁倞依稀想起,自己在门外看到的芳桃园似乎只有一层。

而走了一刻钟,都还没走完的楼梯,到底有多高?

— — — —

赤云观中,观主伏析道人与四位元息境长老齐聚一堂。

“师兄,终南山那边还没有消息吗?”长老黄魁似是有些焦急,他刚刚卜了一挂,得到的答案并不乐观。

伏析道人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不甘,“终南山那边似乎是铁了心要用咱们做试刀石,想看看秦工那女人到底想翻出什么花样来。”

一位貌美的妇人不屑道:“师兄们何必担心,就凭刚刚入山的这些从火、金丹境的小鱼小虾,还有外面那群没用的凡人,还能灭了咱们不成。”

伏析道人瞪眼喝到:“妇人之见!你以为秦工那个心狠手辣的女娃娃真的会只派这点虾兵蟹将前来送死?虽然感受不到,但袁家的神守境老怪一定就在附近!”

听到“神守境”三个字,本想继续争辩的貌美妇人立刻闭上了嘴,眼中带着隐隐的恐惧。

毕竟,整个东洲,只有四位神守境强者。

而身为元息境修士,面对神守境强者,身陨道消是必然之中的必然。

四位长老齐齐望向伏析道人,希望他能拿一个主意。

议事堂中出现了短暂而又漫长的寂静,伏析道人在心中演算许久,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沉重道:“这是一个死局,芳桃园的迟蝶姑娘曾赠我一枚九楼的传送牌,名曰员工卡,我会让枫雷速去九楼,赤云观的传承不可断。至于我们,便死战到底吧。”

四位长老齐齐点头,没有人问伏析道人这枚珍贵的九楼传送牌是否可以为自己所用,修道之人最重生命,可有些东西却比生命还要重要,比如,传承,又或是,希望。

枫雷正在自己的洞府中修行,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枫雷竟发现自己突然出现在了观里的议事堂中,观主师父连同四位长老师叔正一齐看着他,目光中似乎都带着期许。

“师父?师叔?”少年有些不明所以。

伏析道人从怀中掏出一枚朱红色木牌,郑重放到少年手中,“枫雷,我们赤云观即将遭受秦工带来的灭顶之灾,这枚木牌会将你传送至九楼,你且去好生修行,将来务必将我赤云观的道法传承下去!切记!在进入化神境前,千万不要回东洲为师门报仇!你是我赤云观百年来资质最好的弟子,亦是我赤云观此次大劫再续传承的最后希望,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少年枫雷眼眶赤红,跪在地下向着五位师长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起誓道:“弟子发誓,定会让赤云观道法再续传承,让秦工血债血偿,否则必受天雷轰顶,神魂俱灭!”

在众人期许的目光中,少年捏碎木牌,身形消失在原地。

“既然安排好了后事,就快点把脖子洗干净吧。”一个戏谑的声音忽然传来。

五人惊愕的抬首,看到一个带着浓郁邪气的青年男子正高坐于房梁之上,男子发冠竟是由白骨所制,却不像普通的骨冠那般粗糙,而是如羊脂白玉般细腻光滑,并隐隐有炁在其中流动。

只有神守境修士被活生生取骨做出的发冠,才能如此别致。

而能够佩戴这种发冠的人,只有生性残忍,且三年前活剐了郑家神守境老祖的袁家神守境老祖——

“袁猖!”美艳妇人惊叫出声。

男子跳下房梁,手指轻轻挑起美艳妇人的下巴,柔声道:“我最喜欢美人用这种语气叫我的名字。”

看到妇人的神情放松了些许,袁猖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显然,你不是美人,那就从你先开始吧。”

— — — —

整整一个时辰,袁倞和粉衣女子一前一后默默地沿着楼梯不停的走着。

袁倞逐渐感受到吃力,不单单是体力的流失,而是前进的阻力也变得越来越大。

袁倞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豆大的汗珠不断地从额头落在楼梯木板上,木板却看不到丝毫汗水的痕迹,仿佛汗珠并没有落下过。

袁倞只是默默的跟随着粉衣女子的脚步,并没有问还要走多久。

粉衣女子静默的在前面带路,也没想过告诉袁倞还要走多久。

汗水已经渐渐连成了一条蜿蜒的细线,粉衣女子似是有意稍稍放缓了脚步,袁倞的心中想着古今冒着丢掉性命的风险为自己收敛家人的尸首,脚步再次加快。

粉衣女子并未回头,嘴角却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再次恢复了行走速度。

不知又过了多久,汗水已经模糊了袁倞的双眼,他却连抬臂擦拭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在楼梯是笔直的,袁倞索性闭着双眼,机械的抬腿向上走着。

眼睛闭上了,极度疲惫的身体感觉却更敏锐了。袁倞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周围遍布着丝丝缕缕的气,这些气中,有极少的一部分正缓慢的进入自己的身体,仿佛带来了一丝丝力量。

如果能将更多的气吸入体内,是否会带来更多的力量?袁倞这样想着,开始集中精神。

随着袁倞的凝神,渐渐的,进入袁倞身体的气开始增多,半个时辰过后,袁倞竟可以将手指粗的一缕气轻松吸入身体,并带起周身一个个小小的气旋。

随着身体吸入的气不断增多,他的力气也恢复如初。

感受到气带来的好处,袁倞的心思不禁活泛起来,气吸入身体后就会分散在身体各处,从而带来体力上的恢复,如果把气在身体聚在一起,集中在腿上,自己上楼的速度会不会变快?

这样想着,依旧紧闭双目的袁倞不禁再次凝神尝试。

一刻钟过后,仍然紧闭双目的袁倞步伐竟开始渐渐加快。

两刻钟过后,袁倞健步如飞。

粉衣女子在前面按照袁倞的步伐不断提高自己的速度。

她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但她的表情却不再平静,美丽的杏眼中带着浓浓的震惊。

一个从未修行过的人竟可以无师自通,仅仅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就自行踏入凝气境,此事,在她数百年的漫长生命中,前所未有。

昆吾卷 那朵晚香玉

身为修行者,美艳妇人并不惧死亡,却惧怕死在袁猖手里。

三年前,袁猖在击败郑家神守境老祖后,竟将其神魂强行禁锢在身体中,伴随着身体一片片活剐其筋肉,活取其骨骼。

袁猖生生割了三天,郑家老祖才终于魂飞魄散,获得解脱。

修行者能够承受肉身被损伤毁坏之痛,可即便是神守境强者,也难以忍受神魂被片片分割湮灭之痛。

尤其是在难以忍受的剧痛下,清楚地感知自己一点一点,永远的消失在这个世界,再也没有转世,再也没有轮回。

当美艳妇人看到袁猖嘴角露出的残忍笑意,听到他那句冷漠的“那就先从你开始”后,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爆。

美艳妇人的自爆很决绝,也很彻底。

她的神魂与身体一同灰飞烟灭。

自爆带来的巨大能量冲击却并没有伤到袁猖分毫,而袁猖却在同时迅速控制住了伏析道人一行四人。

他轻轻摸了摸鼻子,咧开嘴笑了笑,“呦,小娘皮还真是个果断的。”

袁猖的出现到美艳妇人的自爆仅发生在极短的时间,看着师妹惨死,伏析道人冷冷的望着袁猖道:“你应该知道赤云观对于终南山意味着什么。”

袁猖长眉挑起,“不过是终南山插在东洲最大的眼睛罢了。”

“山上山下,无数势力都在盯着东洲。大家都想看看,东洲到底是袁家的,还是秦工的。终南山之所以坐视你今天对赤云观所做的一切,无非是想弄清楚,这到底是袁青松的意思,还是秦工的意思。”

听到伏析道人直接挑明了一切,袁猖略感意外,心知伏析道人心中还有一丝不甘,意味深长道:“东洲,是女帝的东洲。袁家,也是女帝的袁家。”

伏析道人深知自己必死无疑,也不再保留什么,讽笑道:“东洲是不是女帝的我不知道,可袁家一定不可能是女帝的,不说你们袁家唯一的化神境袁青松是怎么想的,只说你们袁家的神守境袁开和他下面的一大支子弟也绝不可能愿意效忠秦工。”

“你的猜测很对。”袁猖俊逸的脸上扯出一个邪气十足的笑,他靠近伏析道人,阴声道:“只可惜,这就是青松老祖的意思,而且,今晚你到下面后就能见到袁开了。”

话毕,四把飞剑同时从袁猖身上飞出,分别钉入伏析道人四人的要害。

伏析道人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神魂已被钉入身体,无法动弹丝毫。

随即,一阵令他神魂颤抖的剧痛传来,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神魂的一小部分被强硬地撕扯,分离,最终永远的消失了。

袁猖手中握着一把血色小剑,他轻轻舔了舔唇角沾染的鲜血,望着痛苦不堪的伏析道人露出了温和的笑意:“今晚就先用你来做一套上好的酒具吧。”

— — — —

入夜的赤云观是寂静的,大部分长老与弟子已回到山顶观中独自修行,只有少数弟子还在天池山中,或是感受自然体悟道法,或是于险峻之地淬炼身体,亦或是青年男女相约于月下,畅聊修行感悟。

王富贵正是第三种人。

年仅四十三岁的他刚刚突破金丹境,作为一个修行者,哪怕是在这强者如云,天才遍地的赤云观,王富贵也算的上是出类拔萃的青年才俊。

闭关十年,他已十年未见小师妹。

今日刚刚出关,趁着月色正好,他便飞剑传书,约了心仪已久的小师妹,打算聊聊自己踏入金丹境的体悟,以及,自己一直以来对小师妹的,心意。

距离跟小师妹约定的时间还早的很,王富贵擦了擦手心的汗水,打算去山脚下为师妹采一束晚香玉。

晚香玉翠叶素茎,碧玉秀荣,就如同小师妹一般,含香体洁,幽香四溢,使人七月忘暑,心旷神怡。

心中想着小师妹,王富贵嘴角不受控制地带出一缕笑意,他没有御剑,而是选择步行下山。

忽然,他感觉到了一丝轻微的晃动。

进入金丹境后,他的修为增进极多,六识更加敏锐之余,因着自己修行的功法,与护山大阵也生出了些许的感应。

此时,他仿佛感受到护山大阵被人破开了一道口子。

王富贵放开神识,向着整个护山大阵极目望去。

他看到了护山大阵的裂口,看到了无数黑衣人正在不断的冲进来,也看到了整个天池山下紧密包裹的骑军。

“敌袭!”

王富贵的喊声不断回荡在整座天池山。

随之而来的,是数名持剑的黑衣人。

王富贵以持剑与三名黑衣人过了数招,却不相上下,他清楚地感受到了对方的强大。

今日,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观主与四位大长老却始终没有示警,定是也陷入了恶战之中。

观主与四位元息境大长老无法腾出手,金丹境的自己等人就是此时赤云观中最强的战力,决不能被拖住!

王富贵心急如焚,他猛然想起自己刚刚看到天池山外围的骑军中,有一位玄甲将领,似是地位极高。

这也许是一个机会!

“大家快冲出去,先屠了他们的将领,观主和长老们很快就会来支援我们!”王富贵高呼,在无数同门向外冲出的同时持剑飞速冲向了玄甲将领。

玄甲将领并没有躲闪,也没有隐入军中,而是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意,向着自己摆了摆手,似是在告别,他的旁边有一个弩手,持着一张墨蓝色的弩,弩箭上亦泛着墨蓝色的冷光。

王富贵有一丝不解,随即便见到一道墨蓝色的冷光穿过了自己的丹田。

他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从空中跌落。

王富贵低头望着自己已被洞穿的丹田,那枚珍贵的金丹早已破碎无踪,他有些不解,自己,是被一个凡人,持着弩箭所杀吗?

从丹田中不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王富贵身下的草丛,也染红了他身前的那朵晚香玉。

瞳孔逐渐涣散的他费力的伸出手,似是想采下身前的晚香玉,却最终无力的垂下。

心底无限喜欢的师妹,再也不能看一眼。

正如心底那句一直想说出的话,再也无法说出。

— — — —

“咚!——咚!咚!”太安城中,一位老者身着马褂,手中提着灯笼,持着铜锣,向着城中的人们宣告着此时已是夜半三更。

皇宫里依然灯火通明。

女帝秦工独自站在高耸的摘星楼顶,俯瞰着整座太安城,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一个内侍打扮的白发老人双手托着木盘,快速爬上了摘星楼。

摘星楼很高,他的发际额头却看不到哪怕一丝薄汗,呼吸也是异常平稳。

他对着女帝躬身道:“陛下,马咲将军传来捷报。”

“念。”女帝双手负后,依旧俯视着太安城。

白发老人轻轻打开以灵山火漆密封的书信,躬身念道:“禀陛下,赤云观上下二百三十五人尽数伏诛,仅余掌门弟子枫雷利用传送符逃往九楼。”

“袁家神守境袁开及坐下四位元息境弟子尽数伏诛,灭杀袁开一脉金丹境及以下八十四人,生俘一百一十六人。”

“惊雷剑派杀三十一人,俘七十四人。……”

“晦玄峰……”

“掩日阁……”

“……”

“……”

“玄天宫杀十九人,俘四十三人。”

良久,白发老人终于念完了长长捷报的最后一行,恭敬垂首,侍立一旁。

若是细细看去,可见老人掩在宽大袖口内的手微微发抖,似惊,似惧,又似是喜。

“马咲果然没让朕失望。”女帝似是心情极好,嘴角轻轻翘起,令本就美艳绝伦的脸上又平添了几分风情,“委实堪称帅才。”

“夜深了,既已听到了想要的消息,便回去休息吧。”一件白袍被轻轻披在了女帝的身上。

原来,不知何时,一个俊朗的墨发男子走到了女帝身边,为女帝披上了自己的袍子。

男子上身仅余一件白色中衣,微微敞开,露出部分坚实健美的胸膛,在夜色下散发着别样的魅力。

白发老人似是早已习惯,所以并未出声。

“刕罗,你果然还在等我。”女帝面色又暖了几分。

“赏马咲一壶’镜花水月’,将所有俘虏关进自在狱,捷报书信现在送去秦疆那里,那个枫雷,让她解决干净。”

一番安排后,白衣老人领命而去,女帝则与俊美非常的白袍男子相携离去。

— — — —

紧闭双目的袁倞健步如飞,源源不断吸入身体的气使他上楼的速度提升了数倍,一刻钟后,纵是闭着双目,他也感受到了一片光明,这楼梯,终于爬上来了。

袁倞擦了擦汗水,睁开双眼。

伫立在他面前的是一座硕大的精美楼阁,牌匾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熠熠生辉——芳桃园。

此芳桃园却非彼芳桃园。

袁倞隐隐约约感受到,面前的芳桃园隐隐散发着之前在楼梯里他吸收的气,并且更为纯粹。

“之前的芳桃园只是传送阵入口,这里才是真正的九楼?”袁倞略微思索后,询问道。

“少年郎还挺机敏,我们现在东洲,九楼仅此一家。”粉衣女子背对着袁倞,嘴角微翘,“寄信在三楼,随我来吧。”

“砰”

粉衣女子话未说完,袁倞身旁就传来了一声巨响。

二人抬目望去,一个双目赤红的少年,手中握着破碎的木牌,从天而降。

昆吾卷 何不上昆吾

“赤云观弟子枫雷,携九楼员工卡前来寻求庇护。”枫雷从地上迅速起身,向着袁倞二人沉声道。

袁倞看了看粉衣女子,并未出声。

粉衣女子看着枫雷,眨了眨眼,也没有出声。

不是粉衣女子不想出声,而是她的心湖之中水波炸裂,不断回荡着两个字——“速来。”

“我是前来九楼寄信的。”见粉衣女子不做声,袁倞向着少年解释了一句。

芳桃园的大门缓缓打开,两名青衣小童走出,一同向着粉衣女子拱手弯腰行礼,随后分别来到了袁倞和枫雷面前。

粉衣女子匆匆抛下一句“你二人随他们前去即可。”,便瞬间在原地消失。

袁倞与枫雷面面相觑,分别随着带路小童进入了九楼。

进入九楼前,袁倞本以为九楼应是一栋硕大的楼宇,毕竟名为九楼,应当是有九层。

可进入芳桃园大门后,门后的景象不禁让袁倞吃了一惊:九楼根本不是一座楼宇,而是一座巨大的山。

明明门外已是夜色重重,可山上却亮如白昼,无数华美的建筑隐藏其间,竟使人情不自禁想要踏足其中。

纵是少年时见过不少世面的袁倞,心中也不由暗自惊叹。

看着两个暗自惊讶的少年,为袁倞带路的青衣小童骄傲的为两人介绍道:“这里就是九楼的一楼,芳桃园。”

“这里仅是九楼的芳桃园?那其他几楼在哪儿?”枫雷惊讶的问道。

因为芳桃园所处的这座大山,竟是天池山的五倍不止。

想到天池山,枫雷的神色暗了暗,也不知师父师叔与师兄弟们现在如何了。

“当然是在芳桃园的上面呀。”青衣小童骄傲的指了指天上,自豪道:“九楼的每一层楼都是一座大山。”

“休再妄言,九楼的八楼和九楼岂是你能去的,你又怎么知道到底有多大。”为枫雷带路的青衣小童性格更显稳重内敛,他似乎看出了枫雷的黯然心情,转身对枫雷道:“你手持的是九楼的员工卡,持卡来此可直接成为九楼的外门弟子,进入七楼,这种机会极为难得,日后修为进境也定是不可限量,我这便带你去七楼。”

枫雷点头表达自己的谢意,随着稳重的青衣小童缓步向山上行去。

“公子先等等,”袁倞正要抬步跟随,为他带路的话痨青衣小童却连忙阻止,只见青衣小童拿出了一块晶莹的白色玉牌,“咱们用传送玉牌。”

竟然还有差别待遇?

袁倞有些讶异,枫雷要上七楼,却只能徒步上山,自己仅仅是上三楼寄信,最多再去五楼修一切看看,竟然可以直接使用传送玉牌,莫非,自己的好运气又回来了?

随着青衣小童捏碎玉牌,二人瞬间来到了九楼的三楼——逍遥游。“我的运气还真是不错。”望着面前那座硕大的山峰与山脚下巨石上雕刻的“逍遥游”三个大字,袁倞感慨道。

话痨青衣小童古怪的看了一眼袁倞,破天荒地没有作声。

一个黄衫青年几乎在袁倞感慨结束的同时御剑来到了两人身边,他飞快的拿出了一个精致木匣,迅速装好了袁倞的要帮古今寄的信,问清了袁倞要寄信的地址,便欲御剑离去。

“等一下。”袁倞叫住了黄衫青年,黄衫青年打算离去的脚步猛然顿住,他缓缓回头,紧张地看着袁倞,额头略有薄汗。

袁倞从口袋中拿出古今给他的两粒紫石珠,“你忘了收取紫石珠。”

“谢谢!”,青年如释负重,从袁倞手中接过紫石珠,飞快的御剑离去。

“你们九楼的办事效率真高!”看着黄衫青年仅用了两个呼吸的时间就帮自己安排好了寄信手续,袁倞不禁发出满意的赞叹。

“爷,不如咱们现在就去五楼修一切看看?”看着飞快离去的黄衫青年,青衣小童的表情却不复开始的骄傲,甚至连对袁倞称呼都改的更为恭敬。

“哦?你怎么知道我要去修一切?”袁倞好奇地问道,毕竟自己只说要寄信,从未透露过要去五楼。

青衣小童似乎有些焦急,“爷,您身上带着的修一切牌子只要到了九楼就会被感知到的,咱们快上去吧,一会儿怕是客人多了就要排队了。”

袁倞饶有趣味的打量了青衣小童一眼,便点了点头。

黄衫青年与此刻的青衣小童似乎都对自己避如蛇蝎。

袁倞暗叹一声,自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青衣小童拿出一块朱红色玉牌,眼中虽带着一丝不舍,但仍是狠心捏碎,带着袁倞瞬间传送到了五楼——修一切。

这块朱红色玉牌应是更为珍贵,因为袁倞竟直接被传送到了一间朱红色的木屋中,连五楼是否也是一座大山都没有看到。

木屋中摆放着两把木椅,被一个巨大的案几隔开。

青衣小童示意袁倞落座,自己则迅速退了出去。

— — — —

“楼主?”粉衣女子站在主楼中,望着背对自己的散发白衣男子,不解的唤道。

“袁倞是你从中洲带来的?”散发男子没有回头,声音冷淡道。

“楼主您有所不知,这袁倞根骨极佳,竟在传送阵中自行领悟进入了凝气境,我想着如此人才不如放到七楼……”

“你想着?”男子猛然回头,英俊的脸上虽带着一道从鼻梁下至嘴角的刀疤却丝毫不减其丰采,他向着粉衣女子散发出一股巨大的威压,“什么时候也轮到你来做主了?”

粉衣女子跪倒在地,却依然执拗的抬首争辩道:“这孩子是我生平所见悟性与根骨最强之人,我动了收徒的念头,有何不可?”

“收徒?”散发男子似是又好气又好笑,他收回威压,“你好歹也是个神守境,感受一下自己的气运有什么变化吧。”

粉衣女子轻轻闭上双眼,少顷,她猛然睁开双眼,脸色苍白:“我竟失掉了一成气运!”

“明白了?”散发男子垂眸看着跪坐在地上的粉衣女子道。

粉衣女子猛然坐起,“他还在楼中!”

“无妨,我已做好安排。”散发男子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袁倞定会来到九楼,加入九楼,只不过,时候未到罢了。”

— — — —

案几对面,是一个清瘦的老者,老者是一个瞎子。

此时,瞎眼老者正双脚翘在案几,仰躺于木椅上,双手抱胸,不满的叫骂着,“什么倒霉事儿都让我来,太过分了!你们欺负瞎子!”

话音未落,似是感受到袁倞已经传送到了木屋,老者急急坐直身体,摆出一副道骨仙风的样子。

“年轻人,把木牌拿出来吧。”老者虽看不见,但却准确的面对着袁倞,仿佛正在注视着他一般。

袁倞从怀中拿出朱红色木牌,老者左手轻轻一抬,木牌就到了他的手中。

“想不到是从老秃子手里的那块。”老者摸着木牌,含混的嘟哝道。

“年轻人,你想修什么?”老者问道。

“这里叫修一切,真的能修一切吗?”

“当然,只要是你想修的,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在修一切里都能修好。”

“我想修好这座烂掉的天下。”袁倞直视老者,认真道。

“咳,年轻人,我们还是来聊聊你失去的气运吧。”老者的肩膀垮了下来,不再装作道骨仙风的模样。

“连修一切都修不好这座烂掉的天下吗?”袁倞执着地追问道。

“年轻人,指望别人,不如指望自己。”老者正色道。

“我明白了。”袁倞默默起身。

“你身上的气运似乎被一种极强的力量封印压制了,这种压制的力量甚至影响到了你身边的人,哪怕是接近你的修行者,气运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见袁倞打算直接离开,老者连忙道。

袁倞并不惊讶,在之前看到黄衫青年与青衣小童对自己的态度时,他就猜到了十之八九。

“可是与我近距离相处的时间愈长,修士的气运就会被压制的愈多?”

“没错,而且失去的气运,不会再回来。”老者回答道。

“可有解决办法?”袁倞转身,怀揣一丝希冀。

“何不上昆吾。”,老者道:“昆吾山是个有意思的地方,这个门派隐世不出已有数千年,弟子不多,可每一个都有不同寻常之处,是一个专门收取特殊弟子的修行门派,既然收了你的木牌,我会送你一块去昆吾山方向的传送牌。”

看着袁倞接过传送玉牌,老者补充道:“昆吾山收弟子不受任何门派影响,所以能不能进去,就靠你自己了。”

袁倞点头,向着老者抱拳致谢,跟随青衣小童的传送符回到了九楼外。

“此番辛苦你了。”袁倞回身向青衣小童致谢道。

“不辛苦不辛苦,爷,您慢走!”青衣小童用力挥舞着双手,倒退着向着门内快速走去。

袁倞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开,却看到一个黑衣少女出现在面前,少女长高了许多,也瘦了不少,但眉宇间依然如三年前一般,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昆吾卷 好久不见

“袁倞,好久不见。”黑衣少女粉唇轻抿,轻轻拢了拢耳边的碎发。

“秦疆。”袁倞凝视着少女美丽的脸庞,耳根仿佛有些灼热。记忆中,二人的离别仿佛昨日,又好似已经百年。

忽的,一道白光包裹住黑衣少女,紧接着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剑鸣,只见白光破碎,少女手持一把银色长剑站在原地,她微微垂首, 轻声道:“多谢前辈关心,晚辈只是与夕日同窗说两句话,不妨事的。”

空中传来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似是回应。

“你,这几年过得如何?”袁倞轻声问道。

“尚可。”黑衣少女收起长剑,“你的事,我大抵都知道,你,想好解决之法了吗?”

袁倞笑了笑,“修一切建议我去昆吾试试,你快些走吧,离我这么近,会折损你许多气运。”

黑衣少女望着袁倞的眼睛,少年的眸中竟再也看不到一丝曾经的潇洒写意,反而变成了一片汪洋,深不可测。“你变了。”

“大梦三年后,才真正睁眼看清了这个世界,明白了你当初离开书院时说过的话。”袁倞苦笑道,“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样。”

“想不到你还记得。”少女望向远方,微微眯眼,“待你的问题解决了,不妨来东洲看看。”

“我一定会去的,再会。” 袁倞深深看了一眼秦疆,不愿再因二人接近折损秦疆更多的气运,捏碎了昆吾山的传送玉牌,消失在原地。

“再会。”黑衣少女望着袁倞消失的方向,站了许久。

— — — —

青水国境内的一座不起眼的民宅小院中,一个光头少年与一个白衣少女正被一群身穿白色道袍的负剑青年与几位青衫儒生团团围住。

看着对方人多势众,来势汹汹,少年少女并未露出丝毫惧意。

少年与少女,正是留在青水国暗中救济灾民的古今与缘殊。

一位年纪稍大的青衫儒生开口道:“千年以来,我儒家与道门为天下太平制定规矩,共同维护四洲山上山下的秩序,而佛教也一直隐于大荒之中,从不出世。三年前东洲生变,佛教众人潜入东洲,伺机生乱也就罢了,东洲的未来自有应天书院与终南山的老祖们定夺,而今,你二人竟敢来中洲行鬼祟之事,被我等碰到,就别想活着离开!”

古今站在白衣少女身前,向着青衫儒生问道:“儒家素来讲究仁、恕,青水国大灾,饿殍遍地,你们却提前通知皇帝收走百姓的口粮换取紫石珠,敢问仁在哪里?”

“袁氏皇族的小公主不忍看灾民受苦,偷走了一粒本要上缴的玄玉珠打算救济灾民,你们就默许青阳山屠了整个袁氏皇族,敢问恕在哪里?”

小和尚语气平淡,可铮铮之音却如金石相击,响彻青衫儒生头顶,使他无法反驳。

古今又转向那群白色道袍的负剑青年,继续问道:“道门素来主张无为,即循道而作,法天地而为,如今为了区区紫石珠就开始入世滥杀无辜了吗?”

修道之人,心中都有一条属于自己的大道,这条大道贯穿自己一生的信仰与追求。儒家,道门与佛教虽信仰不同,可大道之上,终究殊途同归,只有无愧于心中大道,才能在修行之路上走的更远。

见众人都微微垂眸,并不作声,古今缓声道:“我们二人在此停留,不过是救济灾民,给他们一条生路罢了,诸位不妨给我们一些时间,如若发现我们有其他动作,再前来灭杀也不迟。”

青衫儒生与为首的负剑青年对视一眼,交换了意见。

负剑青年冷冷开口道:“佛教中人藏匿中洲,欲图谋不轨的消息人尽皆知,无数人想摘你们的脑袋,好自为之。”

说罢,负剑青年与青衫儒生对视一眼,各自微微点头,带领众人消失在原地。

白衣少女从古今身后走出,赞许的看着身前这个光头少年,温和道:“我是你的师叔,刚刚为何把我护在身后?”

光头少年傻笑道:“师叔您虽恢复了记忆,可修为如何古今也不确定,自然要先行保护师叔。”少年挠了挠头,小声咕哝道:“再说,我们此行正大光明,无惧无畏,自然敢和他们讲讲道理。”

白衣少女缘殊静静望着面前的少年,目光却已慢慢透过少年,仿佛看到了四洲贤劫的到来,她轻声呢喃道:“如来出世也。”

— — — —

九楼的竹楼中,秦疆坐的笔直,她身前的案几上摆放着一盘仙果,盘中的玄冰不断散发着寒气,在各色仙果表面凝结了一层淡淡的白霜。

主位的案几上摆放着同样的仙果,透过寒气形成的袅袅白雾,可见一个俊朗的散发男子坐于上首,男子的脸上有一条从鼻梁下至嘴角的淡淡刀疤。

“丫头,你看上那个倒霉小子了?”散发男子身体微微前倾,嘴角轻轻挑起,眯眼望着秦疆问道。

“师叔!”黑衣少女小声嗔怪道,“我二人不过是同窗罢了。”

“区区同窗值得你为了说上几句话而甘心折损自己的气运?”散发男子露出促狭的笑容,“真想看看你妈知道了后的表情。”

“……”秦疆扯了扯嘴角,并没有说话。

“你过来之前,一个从赤云观逃出来的小家伙刚入了七楼。”散发男子轻轻挥手,将盘中指甲大小名为“金枣”的金色仙果冻成了金色的冰果,一颗颗随意的丢入口中,如同吃花生米一般发出清脆的咀嚼声。

“侄儿正是为了此人而来。”秦疆正色道,“母亲灭掉了整个赤云观,命我前来解决这条漏网之鱼。”

“你想如何解决?”散发男子挑了挑眉,“他既已入了九楼,你便不能在此处动手,不过几天后可以安排他去三楼逍遥游做个信使。”

逍遥游是九楼的第三层,主要做镖局生意,无论是寄信,寄宝物还是护送人,逍遥游都会按照客人的要求完成一次次护送,而一次次保镖任务成功的背后,亦流淌着九楼弟子的鲜血。

身为刚入九楼的外门弟子,虽然平时都在七楼中修行,可也时常会被楼中安排去前三楼做一些小任务。比如为一楼的芳桃园护送一位美人出行,或是为二楼食为天中的大厨寻找一种珍稀食材,亦或是为三楼逍遥游做一次镖师。

任务虽小,但亦有丢掉性命的可能。

若是赤云观的漏网之鱼枫雷在保镖的路途中牺牲,无论是谁也只能叹一声这少年时运不济而已。

“不必如此麻烦。”黑衣少女微微垂眸,细密纤长的睫毛如同两把小扇遮挡了少女眸中的光景,“师叔允我去七楼见见那枫雷即可。”

散发男子似是有些诧异,他将手中剩余的几颗冻金枣一股脑扔进了口中,向着手心哈出一口凉气,含糊道:“好说,好说。”

— — — —

九楼的七楼青木原亦是一座大山,青衣小童带着枫雷在管事长老处领了功法玉简与洞府令牌后便已离去,仅余枫雷一人在山中寻找自己的洞府。

枫雷没有御剑,他垂首缓缓地走在山中,想着观中的师父与同门,忧心忡忡。

忽然,枫雷猛然抬头。

四下无人,一个漂亮的黑衣少女不知何时正站在他身前三尺之地,身为观中唯一一个十岁即踏入重楼境的天才弟子,他却毫无察觉。

“你是谁?”枫雷警惕地问道。

黑衣少女轻扯唇角:“我是秦疆,奉命前来解决你。”

枫雷抽出背后长剑,厉声问道:“你的主子可是秦工?”

黑衣少女轻轻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上下扇动:“秦工是我妈。”

竟是仇人之女!她能来此处寻到自己,想来观中已是无人生还。

枫雷双目赤红,用尽全身之炁持剑向着秦疆砍去。

“叮”“咔”

一声刺耳的金鸣之声传来,只见一道银光闪过,随即,便听到剑折之声。

枫雷的长剑竟被斩断,断口光滑整齐,折射出刺眼的光亮,晃入少年赤红的眼中。

“这就是你赤云观的剑法?”少女失望的摇了摇头,“差,太差了,我刚入重楼境,本以为能长长见识,算了,我不杀你了。”

少年如同疯魔一般,持着断剑想要冲上来劈砍少女,可浑身却被少女禁锢,无法动弹分毫。

望着挣扎的少年,少女讥诮道:“同为重楼境,你怎么可以这么差!母亲听说你是赤云观的天才,便命我前来斩草除根,本以为能有一场血战提升自己,想不到你竟如此不堪一击,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秦疆解开了对枫雷的束缚,挥袖将他击倒在地,居高临下道:“别怕,我不会杀你,因为你不值得。就算你将来侥幸进入了神守境,也不过是一只任我碾压揉捏的虫子罢了。”

说罢,少女如同一只骄傲的凤凰,背对着倒地的少年,缓步行去。

少年双目赤红,双拳紧握,掌心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原来是要破坏他的心境,但这么敷衍可过不了你妈那关。”竹楼中,散发男子摸着下巴,嚼着仙果咕哝道。

昆吾卷 于国不幸也

晨光熹微,天刚破晓,太安城里凉风习习。

女帝寝宫太极宫中,数十宫人已经忙碌起来。

两位贴身宫女正在伺候女帝穿衣,另有两位宫人候于一旁,准备侍奉女帝梳洗。

寝殿内的四名宫女已是侍奉多年的老仆,即使女帝榻上的墨发男子身体大半裸露,仅余一角丝被盖在小腹,长长的睫毛垂在俊逸的脸上,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四名宫女依旧垂眸关注着自己手中的活计,仿佛什么都不曾看见。

一名新调来女帝身边侍候的小宫女端着新采晨露煮好的清茶走入了寝殿,茶盘尚未端至女帝身旁,盘上的茶杯竟不翼而飞。

小宫女大惊,侧头望去,一眼便见到赤着上半身的俊美男子正手持自己为女帝端来的清茶,向自己示意。

小宫女满面红霞,呆呆的望着榻上男子,脑中仅余八个大字:面如冠玉,风姿卓绝。

“先生问你话呢!”直到伺候女帝穿衣的宫人踩了自己一脚,小声提醒,小宫女才回过神来,惊慌的望着榻上男子。

墨发男子微笑重复道,“殿下回了吗?”

“禀先生,殿下正在太极宫正殿等候陛下。”小宫女感激地回禀道。

墨发男子轻轻点头,挥了挥手。

小宫女端着茶盘,连忙垂首退出寝殿,汗水已湿透她的衣衫,此时的她已经彻底回神,竟敢在陛下的寝殿,于陛下面前无礼直视榻上的先生,可以算作是亵渎大罪,难得陛下与先生都未追究。

死里逃生的小宫女甩了甩头,乐观的性格又占据了上风,她偷偷自语道:“先生可真好看。”

寝殿内,女帝与刕罗而人同时嘴角微翘,对视了一眼。

刕罗低声笑道:“放个有趣的笨丫头在你身边逗逗趣也好,殿下应在殿外等了许久了。”

女帝梳洗妥当,拿过刕罗手中清茶饮了一口,“希望秦疆是拿了赤云观那小子的人头才回来见我。”

刕罗起身接过茶杯,亦饮了一口,“殿下未必会如你这般杀伐果断,你切莫过于心急。”

女帝挑了挑眉,“这种小事,丫头应不会让我失望。”

刕罗嘴角微翘,不再作声。

毕竟希望愈大,失望就愈大。

— — — —

太极殿正殿内,檀香袅袅。

上将军马咲,工部尚书王野,左相袁乾皆在殿内等候着女帝。

马咲似是一夜未睡,身上的银甲挂着淡淡的凉意,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这银甲正是女帝赐予的仙阶法宝玄元甲,可抵挡神守境修士的全力一击,整个大秦也仅此一件。

袁乾手中拿着一卷竹简,正小声与王野说着什么。

秦疆正独自一人在大殿的另一侧静静等候。

大殿里十分安静,无人与秦疆说话。

并非是因秦疆地位尊崇,三人不敢打扰。

而是因为秦疆空手而回。

马咲三人深受女帝器重,堪称女帝的左膀右臂,秦疆受女帝之命去九楼取赤云观枫雷脑袋的消息三人自是之情,而秦疆最终未杀枫雷,三人私底下也都通过各自的渠道知晓。

深谙女帝性情的三人深知一场雷霆暴雨就要砸向秦疆,早已经成了精的三个家伙又怎会在此时与秦疆搭话。

“陛下驾到——”殿门口传来了司礼监总管的清脆声音。

四人连忙跪地行礼。

“众位爱卿起身吧。”龙椅之上传来了女帝略带凉意的声音。

只因女帝并未在秦疆的身旁,见到一个可以装下一颗头颅的盒子。

“陛下,《修士简录》已经编纂完成,按您的吩咐,将修行者的来历,修行境界划分,功法流派类型,各大门派介绍,以及修行者的能力大致形容全部录入在内,尤其重点强调了修行者就是一群具有炼气天赋的人,就如同擅长打铁的人成了铁匠,擅长数术的人成了账房一样。”袁乾抚摸着自己的长须,让内侍将自己手中的竹简呈上。

“很好。”女帝仔细的翻阅许久,终于合上竹简,龙心大悦,望着绛紫色工部官服的王野道:“着工部速将此竹简拓印,与我东洲境内广泛发行。”

王野拱手道:“陛下,刚刚臣与左相已经商议过,青皮纸质优价廉,易于印刷,用来拓印《修士简录》再合适不过。”

女帝点了点头,走下龙椅,将竹简递给王野道:“传音玉牌要用起来,今日起每日巳时着各郡用小臣牌传声,为百姓诵读《修士简录》。”

女帝转而向着上将军马咲问道:“自在狱里情况如何了?”

“回禀陛下,自在狱有袁猖前辈坐镇,定不会生乱。”马咲道。

“从自在狱拉出金丹境以下修士一百三十六人,下放各郡,每日巳时游街示众,随行军队由你安排,务必让修士之脆弱,我军之强悍尽显与百姓面前。”

“陛下放心,有了左相安排与臣的随军修士以及陛下的弑神弩,臣定让整个东洲的百姓感受到陛下之威,我军之威。”马咲躬身道。

女帝环视三人,扬声道:“此次所做一切,最重要的,就是要让我东洲百姓在修士面前真正的抬起头颅,竖起脊梁,生出傲骨。”

三人同时躬身行礼,沉声道:“必不负陛下所托。”

— — — —

随着袁乾三人的离去,大殿里仅余秦疆与女帝。

可大殿中却丝毫感受不到一丝母女叙话的温情。

仅有一位高坐龙椅,失望写于脸上的君。

以及一位伫立在殿下,扬起头颅,一言不发的臣。

“为何不杀了枫雷?”龙椅之上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传来。

“儿臣见那枫雷虽同为重楼境,修为比儿臣却差了不止一点半点,想着将来更是难成大器,便只是坏了他的心境,不屑杀他。”

“坏了他的心境?不屑杀他?”女帝似乎是气笑了,她厉声道:“那枫雷是赤云观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才,心境岂是那么容易坏的,大器向来晚成,枫雷又岂是你说的那样不堪!说了这么多,你只让朕看到了你的优柔寡断,看到了你的仁慈,看到了你的懦弱!”

女帝龙颜大怒,抄起一方砚台扔向了秦疆。

砚台仿佛长了眼睛一般,重重砸在秦疆的额角,鲜血缓缓流出,弥漫了少女的左眼。

少女依旧定定站在原地,脖子僵直,声音强硬道:“不存在大器晚成,不论多少年过去,我都可以将他击杀,只不过现在的他已经失去了所有,又没有对我大秦造成任何损害,我不想滥杀无辜罢了。”

女帝站在高高的殿上,俯视着殿下的秦疆,失望道:“我应当教过你的,斩草务必除根,永远不可以让你的敌人有丝毫的成长机会。就算你能永远战胜他,可他若成长起来后大肆杀戮我大秦将士呢?这笔账又该如何算?”

殿下的少女朗声道:“他屠戮我大秦将士之时,就是我诛杀他之日。”

女帝忽然不想再生气了,她向着秦疆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低声道:“罢了,我累了,你下去吧。”

少女一言不发,只是躬身行礼,转身,脊背笔直,昂首走出了大殿。

女帝靠在龙椅上,望着秦疆的背影,忽的生出了几分无奈。

枭,不孝鸟也。秦疆并非枭雄,乃真英雄也。

女帝眉头微皱,呢喃道:“于家幸耶?于国不幸也。”

昆吾卷 一缕残魂

(最近太忙,好久都没更新了,小古很愧疚,但小古真的没有放弃,小古喜欢这个世界,喜欢把在这个世界里看到的故事告诉大家,仅此而已。)

随着袁倞周身的传送白光缓缓消失,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海。

面前的这片海很大,周围看不到一座山。

修一切的目盲老者所赠传送玉牌不会有错。

袁倞面朝大海,思索着两种可能。

昆吾山应就在海上,亦或是在海底,可能是因护山大阵隔绝,自己才看不到罢了。

可既是看不到,又何谈进入呢?

袁倞思索片刻,走入了身前的那片海。

明明是炎炎夏日,可海水却极凉,海水才及腰腹,袁倞却已感受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侵入全身,连脑中都微微晕眩。

袁倞本能的集中精神,感受到海中亦有如九楼传送通道中那般的气,他放松身体,漂浮在海中,丝丝缕缕的气不断从海的四面八方永向他的身体,进入身体的气在袁倞有意识的调度下飞速沿着周身循环往复,刺骨的寒意渐渐消失,袁倞的脸色红润起来。

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宁静非常,偶有微风拂过,掀起浪花朵朵,洪波翻覆中,可见一翩翩少年正闭目仰卧于海面,如一只白色的小舟,随波逐流。

— — — —

金色的朝霞从海的尽头渐渐将天边染成一片金红,伴着清晨的微风,海上传来女子婉转悠扬的歌声。

“终南何有?有条有梅。君子至止,锦衣狐裘。颜如渥丹,其君也哉!

终南何有?有纪有堂。君子至止,黻衣绣裳。佩玉将将,寿考不忘!”

女子的歌声如空谷幽兰,又似含着一丝悲切,由远及近,唤醒了漂浮于海中汲气取暖的袁倞。

袁倞缓缓睁开双眼,看到一个青衫女子立于水面,正与迷茫的望着自己。

女子身着青色翠烟衫,星眸皓齿,目若青莲,青丝随风舞动,宛如仙子,她神色朦胧的望着袁倞道:“你是谁?又为何在海上漂泊?”

袁倞心道这女子极有可能是昆吾山修士,便回答道:“我是袁倞,欲上昆吾拜师修道,敢问仙子可是昆吾中人?”

青衫女子目光中露出一丝苦涩道:“人?我并不是人,不过是一缕残魂而已。”

这样的气度与风采,竟是一缕残魂?

袁倞并不相信青衫女子言语,摇头笑道:“姑娘莫再与我玩笑,我身上有些问题,气运全无,靠近我的修行者气运亦会不断衰减,因此才来昆吾山学艺,姑娘若是修行者,还是速速离我远些为好。”

“气运?一缕残魂,又哪里还剩下什么气运。”青衫女子苍凉的笑了笑,竟轻盈地弯下腰,扶起躺在海面的袁倞,向着大海深处走去,摇曳的海面对她而言却如履平地。

袁倞被青衫女子拉着手臂,顿觉身体变得轻盈异常,仿佛成为了一朵云,在海面漂浮前行,最令袁倞感到惊异的是,自己的手臂竟完全感受不到青衫女子的触碰,仿佛青衫女子真的不存在一般。

“我就住在昆吾,你既想去学艺,便随我来吧。”青衫女子低声道。

“多谢姑娘。”袁倞连忙道谢。

“青衣。”青衫女子突然道。

袁倞微怔,随即微笑道:“多谢青衣姑娘。”

名唤青衣的女子拉着袁倞在海面飞快前行,她微微翘起嘴角,“青衣”这个名字,是她成为残魂后拥有的为数不多的记忆,亦是她还存在于这世上的为数不多的证明。

— — — —

在海面前行了一刻钟后,袁倞忽觉周身一顿,视野中无尽的海面竟陡然变成了一片连绵不绝,高低起伏的山脉。

“这里便是昆吾山。”青衣的声音淡淡的响起。

袁倞还未来得及致谢,那抹宛若青烟般的身影便已然消失不见。

袁倞隔空拱了拱手,环顾四周。

一天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这句话用来形容昆吾山再适合不过。

袁倞站在繁花似锦,碧水清明的山脚下,仰望着银装素裹,白雪皑皑的峰顶,不禁心生感慨。

“好吃的!”一声欣喜的叫喊传来,“大补的好吃的!”

袁倞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白发少年瞬间已来到自己身前五步之处,直勾勾的望着自己,仿佛是在望着一盘渴望已久的食物。

袁倞心中暗叹,自己的气运着实差的可以,刚进入昆吾山就碰到了想吃掉自己的奇怪少年,他指了指自己,向着白发少年问道:“你口中的好吃的,指的是我?”

白发少年银灰色的瞳仁瞬间亮了起来,他指着袁倞,用力的点头道:“没错!就是你!大补!绝对好吃又大补!”说罢,少年还咽了口口水,稚嫩的脸上露出了强烈的馋意。

望着急不可耐的白发少年,袁倞扯了扯嘴角,“你不会打算现在就吃了我吧?生吃吗?”

白发少年认真思索了片刻,郑重点头道:“生吃也不是不可以!既然你不介意,那我就开动了!”

“等一下。”袁倞微笑着制止了撸起袖子的白发少年,“我的身体有点问题,你没感受到自己的气运正在流失吗?如果现在就吃了我,怕是非但不能大补,还会伤到你。”

白发少年闭目感受了一会儿,疑惑道:“好奇怪,还确实像你说的那样,我的气运收到了一丝影响。”

白发少年望向袁倞的眼神从炙热转为探究:“你竟连我的气运都能影响?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闻起来可口又大补……”

白发少年驻足原地,脸色不断变换,手中掐诀,似是在推衍着什么,口中亦是念念有词。

袁倞见这情形,忙对着云海之上的山顶拱手高声道:“小生中洲袁倞,前来昆吾山求道,望仙师收留!”

袁倞这一声呼唤,既望未来的同门身份能给予身旁白衣少年以震慑,又望呼声能引来昆吾山长老们的关注,阻止白衣少年的行动,可谓一石二鸟。

可白发少年在听到未来与面前“好吃的”可能会发生的同窗之谊后,却反而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握拳自语道:“不行!现在不吃,就没机会了!”

袁倞心知不妙,暗叹这白发少年想法也如此与众不同,震慑的话语反而成了帮他下定决心吃掉自己的最后一个诱因。

袁倞揉了揉下巴,回想进入昆吾山后短短一刻钟所发生的一切,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就是真正的倒霉吧。

“穷奇。”

一个清朗的男声传来,白衣少年仿佛被定住一般,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乖巧的站在原地,垂首闷声道:“掌教师叔。”

制止白衣少年的是一位中年男子,男子头戴束发银冠,身着藏蓝长袍,手持一把白色折扇,松形鹤骨,器宇不凡,他温和的望着袁倞道:“少年郎,为何要来昆吾求道?”

“我想要让这个世界回归他应有的样子。”袁倞坚定的望着银冠男子,“我需要力量,可现在的我不仅气运全无,连靠近我的修行者气运都会受到影响,只能才来昆吾搏取最后一线机会。”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坚毅少年,银冠男子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淡淡的追忆,昔年故人的身影仿佛与面前的少年渐渐重合,这个少年,根骨非常不错。

银冠男子食指在心口轻轻一点,一滴心头精血被牵引而出,他用精血在空中画出了一个极为复杂的血符,点在袁倞的眉心,只见袁倞的眉心出现了一个淡淡的符印。

银冠男子露出一丝微笑:“此符暂时可使你不会再影响到靠近你的修士气运,但若想找回你自身的气运,还要靠日后努力修行而徐徐图之。”

“谢师父!徒儿袁倞,拜见师父!”袁倞感激的跪下向着面前的银冠男子郑重的行拜师礼。

银冠男子微笑受礼,心中暗赞袁倞的聪慧,仅凭自己的一句话便能判断出自己有收徒之意,这样的徒儿,就算气运全无,凭借其根骨与智慧,依旧大道可期。

昆吾卷 有情人,天不负

(更新来啦!今天干了一天活,不过小古晚上坚持更新了~哈哈,希望大家喜欢)

龙阳郡坐落于东洲南部的楚江江畔,东洲南部多江河,郡城中条条青石小巷在多雨的夏季中散发着淡淡的湿意,小巷两侧的青瓦老屋的檐角缓缓落下几滴清晨细雨过后留下的积水。

昨夜龙阳郡府正门大开,郡守亲自在门口迎候了一队车马进入府内,今日一早便派人告知郡县百姓,女帝圣旨,今日起每日巳时城中有仙人车驾游行。

往日的巳时百姓大多都在田间忙碌,可今日辰时才将过半,城中各大街道便已聚集了无数百姓,龙阳郡内临近郡城的部分县城中的百姓也都纷纷向着郡城赶来。

之所以能聚集这么多的百姓,无他,不过是百姓们都想一睹仙人风姿罢了。

作为东洲南方大郡,龙阳郡的百姓们是见过世面的,曾有两位仙人在龙阳郡上空有过一场惊天大战。

一位仙人挥剑断楚江,上游江水蓄积,顷刻淹没楚江上游良田千顷,冲毁房屋无数,大战百日后楚江下游扔能捞到从上游江畔漂下的百姓尸身。

另一位仙人引天雷还击,天雷劈中江畔的阴山,雷火将阴山上的草木鸟兽全部焚烧殆尽,山上松软肥沃的泥土被雷火烧成了坚硬的石层,以至于今日的阴山依然是一座寸草不生的黑色石山。

仙人之力,在龙阳郡一代代人口中不断传承下来,百姓对仙人的恐惧,也在龙阳郡一桩桩一件件仙人直接或间接导致的血案中变得深入骨髓。

百姓们既畏惧仙人,又想见到仙人,想要跪下向仙人祈福,祈祷洪水雷火不再降临于自己的身边,又惧怕仙人一怒,自己魂断当场。

不论心中对仙人有多敬仰,或有多畏惧,百姓们还是来了,因为,这是女帝陛下的旨意。

正是陛下在两年前一统东洲,才让他们从无力支撑的重税中得以解脱,日子比之从前好过太多。如今,百姓们都自认是东洲的百姓,是女帝陛下的子民,前朝旧事,无人提及。身为女帝陛下的子民,自是要遵循陛下的圣旨。

— — — —

人满为患的龙阳郡城,百姓们好奇又期待的小声议论,是苏白入城第一眼看到的景象。

巳时会发生什么,苏白大抵是知道的。

他伪装成百姓的样子混入城中,为的,就是救人。

救得,正是今日巳时的主角,所谓的“掩日阁余孽”,自己的心上人——南汐。

苏白是一名金丹境散修,浪迹东洲多年,数十年来他独自在东洲各处寻找机缘,追求长生大道。

第一次见到南汐是在一处隐蔽的已故元息境修士遗留的洞府中。

彼时苏白为了拿到洞府中的一件法宝,大意中了洞府中遗留的机关,被阵法困了数日,血肉模糊,气息衰微。

南汐则是在执行完门派任务,回掩日阁的路上偶然发现了这处洞府,随意进来碰碰运气。

初见南汐时,苏白的内心是灰暗的。

杀人夺宝,在修士之中,再正常不过。

更何况自己是个无门派可依的散修,还身受重伤,而自己面前的女子亦进入了金丹境,虽境界有些不稳,但也非遍体鳞伤的自己所能敌。

“那件法宝是你的了,我身上还有些紫石珠,你都拿去吧,只求留我一命。”

这是苏白与南汐初次见面时的第一句话,随后,他便体力不支的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苏白的身上已然被包扎成了粽子,体内气机竟也恢复了大半,洞府中的法宝就放在他的身边,紫石珠依然在他怀中,而南汐正趴在桌上,用手臂支撑着俏丽的脸蛋,用一双葡萄般忽闪的漂亮双眸注视着自己。

“你醒啦!”看到苏白醒来,南汐十分惊喜,连忙掏出身上已然不多的丹药递给苏白,“你受的伤很重,还需继续服下丹药稳定气机。”

这是初见时,南汐对苏白说的第一句话。

原来,南汐并没有夺宝,更没有杀了自己。

相反的,南汐毫不吝惜的拿出了身上的丹药来给自己疗伤。

当苏白问及南汐为何不杀人夺宝,反而要救下自己的原因时,南汐漂亮的眼眸弯成了一双新月:“修士之间,当然要互相帮助啊。”

那一刻,苏白爱上了南汐。

那双清澈的双眸,成为了苏白心底永远的烙印。

自那之后,二人虽然分别,可每月十五都会用从九楼第六楼青松娱乐公司购得的玉牌传上一句问候,证明着各自安好。

苏白与南汐的玉牌传音,已持续了五年。

情愫,早已在二人心中生根,发芽。

也许再过十年或是二十年,二人就会修成正果,成为一对恩爱道侣。

但这世上,从来就没什么也许。

七月十五那日,南汐没有给苏白传音。

苏白手持玉牌,等了整整一夜。

七月十六那日,当苏白不眠不休,耗尽全部气息御剑,几乎横穿了整个东洲才来到掩日阁所在的日月山时,却只看到了山脚残破的阵法,山中无数损毁的仙兵,以及山上数不清的掩日阁修士的尸体。

还好,山上没有南汐的尸身。

经过多方打探,苏白得知南汐被关在太安城的自在狱中,看守自在狱的是袁家神守境老祖袁猖。

苏白想救走南汐,于是他在太安城中默默潜伏,等待一个契机。

有情人,天不负。

当南汐与其他一百多名修士被大军从自在狱中提出,分别押运至整个东洲的二十七州一百三十六郡时,苏白知道,自己等待的契机,终于来了。

今日巳时,南汐被押运游街,数万百姓会沿街观摩,这是最好的时机,军士在与自己的战斗中会因百姓的存在而束手束脚,当自己救下南汐后,亦可带着南汐隐入百姓之中,悄然逃离。

郡府的大门缓缓打开,巳时已到。

苏白的手心有些潮湿,他摸了摸藏于腰间的软剑,挤到了青石路的最前面。

— — — —

云中郡是东洲中部的一个大郡,女帝一统东洲后,便在云中郡驻军一万僧兵,因为这里距离太安城很近,更因为这里是连接东洲南北方的战略要地。

今日的云中郡城中聚集了数十万百姓,城中的守备亦是格外森严,仅一条长街,就能看到不下十个僧兵在明里暗里维持人群的秩序。

今日巳时,金丹境修士袁伍龙会在城中游街示众。

当郡中百姓听闻高高在上的仙人要被游街示众时,尽皆觉得十分新奇与难以置信。

云中郡临近太安城,一直以来都是大秦的领地,女帝一统东洲后,郡中百姓皆以自己是秦人为荣,三年前战乱之时,百姓常常看到无数修士如蝗虫一般在头顶飞过,那些修士们或御剑,或骑鹤,或是乘坐着古怪的飞舟。

郡中偶遇天灾,田地干旱时,也会有不少强大的修士前来为百姓们施云布雨。

虽然郡中百姓并未被修士们伤害过,甚至还接受过修士们的恩惠,但在百姓们眼中,仙师们依然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存在。

而今,百姓们竟然听闻陛下下旨让高高在上的修士每日巳时于郡中游街示众一个时辰,自是争先恐后的进入城中观看。

今日的云中郡城内,亦有无数修士在暗中窥视,唏嘘不已。

因为今日游街示众的修士,是袁家人,是袁家过世的神守境老祖袁开的嫡孙——号称袁家小蛟龙的袁伍龙。

女帝能够一统东洲,袁家功不可没。

早在沂山大矿消失之时,袁家便开始暗中挑动东洲山上各大小门派,使之不断暗中相互猜疑,进而为了抢夺珍贵的修行资源紫石珠,最终演变为相互间极为激烈的争斗,损耗了各个山上门派过半的实力。

而后当女帝率十万僧兵征伐东洲其余各国时,控制东洲各国的大小山上门派也虽有抵抗,但沂山大矿没了,半数门派也就不再关注手中各国的生死存亡,而是继续投入了门派间争夺紫石珠的争斗中。

虽仍有半数门派协助下属各国抵抗女帝的侵略,但在强大的袁家给予的压力下,这些大大小小的门派最终还是龟缩于山门之内,沉默的看着女帝一步一步的统一了东洲。

因此,站在高处的修士们都知道,没有袁家,就没有现如今被女帝统一的东洲。

可就在七月十五那日,袁家的神守境老祖袁开及其座下四位元息境强者竟同时“坐化”,而袁开一脉的袁家子弟更是半数被灭,余者也尽皆被关进了自在狱,此事各门派的修士们无不万分震惊。

随后各门派才陆续得知女帝竟于七月十五那日以雷霆手段血洗了东洲境内十七个门派,而据了解内幕的修士透露,这些门派无一不是对女帝一统东洲极为不满的门派,而其中态度最为鲜明的赤云观竟被彻底抹杀,无人生还。

得知七月十五发生的一切后,东洲残存的大小门派无不噤若寒蝉,小心观察着太安城的动静。

当众修士得知今日巳时,就连东洲修行门派中一家独大的袁家,其曾经的天之骄子袁伍龙也要在云中郡每日游街示众时,众人心中终于确信,东洲的天,真的变了。

吾昆吾卷 第十五章 有情人,遭天妒

(哈哈,小古有更新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小古这章写的很嗨,现在凌晨三点半,小古一点都不困,祝大家周末愉快!)

一驾乌木囚车从郡守府大门中缓缓驶出,囚车里站着一位面色冷峻的貌美的女子,正是南汐。

南汐的脸色微微发白,她的双手被粗重的玄铁锁链束缚,玄铁锁链上刻画着密密麻麻的符箓暗纹,用来压制与消耗自己的气机。

自从七月十五掩日阁之变后,南汐一直都在牢笼之中。

起初,她和数十同门被关进了自在狱。

自在狱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一般牢狱中的刑罚,没有折磨,也没有行动限制。

当然,这里亦没有灵气,没有时间,甚至看不到其他人,只有无穷无尽的空间和黑暗。

南汐宛如一缕孤魂,在无尽的黑暗中游走,一点点消耗着自己在狱中无法恢复的气机,体会着自在狱中的“自在”。

好在彻底迷失在狱中之前,一个充满邪气的骨冠男子将自己从自在狱中提了出来,扔进了这辆囚车。

数日颠簸,而今终见天日。

初入眼帘的,是一片人山人海,百姓们摩肩接踵,对着自己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从南汐心底升起。

身为一名金丹境修士,南汐今年已然六十有七,虽然在同境界修士中已算得上是非常年轻的天骄,可对于这群寿命极短的凡人而言,自己应年长于其中九成的围观百姓。

所以尽管在玄铁锁链的束缚下南汐已近乎脱力,但她依然在囚笼中站得笔直,冷冷的注视着面前的人海,直到,她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双饱含深情与痛苦的眼。

苏白来了。

南汐睁大双眸,拼命地摇头,她看到苏白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他的手摸向了腰间,那里有他的软剑。

而南汐清楚地看到,护卫自己囚车前后的军队中,有人手持墨蓝色劲弩。

七月十五那夜,她已见过无数惨死于这诡异墨蓝色弩箭下的同门。

苏白一跃而起,抽出软剑,向着自己的乌木囚笼砍来。

在苏白一跃而起的同时,两个隐匿于军队中的随军修士亦挥剑袭向了他。

南汐看到了苏白眼中的那抹决然。

苏白没有调转方向躲避身后二人的袭击,他仅是扭转身体,避免被身后二人伤到要害,继续向着乌木囚笼砍来。

金丹修士的全力一击使乌木囚笼上泛起一阵耀眼的白光,可囚笼并没有破碎,仅仅出现了一道白色剑痕,但其上刻画的繁复暗纹却褪色许多,想来若是再来一剑,坚硬的乌木囚笼便可彻底崩溃。

苏白看了看小腹和左肩的两处剑伤,毅然提起软剑,再次全力砍向囚笼。

奇怪的是,这一次,身后的二人却没有继续追击偷袭自己。

“不要!小心那把弩!”

苏白面前的囚笼中传来南汐撕心裂肺的哭喊。

苏白的眼角余光看到了一个手持墨蓝色劲弩的军士正在瞄准自己,但他没有停下,依旧全力砍向囚笼。

因为,这是自己救下南汐的最后机会。

囚笼中的南汐已是气息衰微,若是自己此时放弃,只怕日后再难找到机会救出她了。

“不!”

“噗”

软剑轻飘飘的砍在了囚笼上,连声音都是闷闷的。

苏白不解的垂首,却看到自己的胸膛已破开了一个巨大的血窟窿,一支带着自己大块血肉的箭矢正插在身前的青石地面上,散发着墨蓝色的冷光。

囚笼中的南汐泪如雨下,拼命地想将手伸出囚笼,触碰自己,却被沉重的枷锁死死地禁锢着,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拼命挣扎着,双手被玄铁锁链磨得鲜血淋漓,却好似浑然未觉。

苏白心疼的看着南汐,想伸出手为南汐拭去脸上的泪水,却发现手臂已无法动弹分毫。

南汐望着胸口一片血肉模糊的苏白,肝肠寸断,拼了命的想要为苏白止住胸口的鲜血,然而,她的手却始终无法伸出囚笼。

绝望的泪水不住的留下,南汐却看到苏白温柔的望着自己,宠溺的对自己说道:“别哭,好好活下去。”

话音未落,苏白已倒在了地上,再无一丝气息。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从苏白出现,再到与南汐二人阴阳相隔,不过是短短的几个呼吸的时间。

囚车继续缓缓地向着道路前方驶去,随军修士重新回到了队伍中,两名军士面无表情的上前回收弩箭,处理着苏白的尸体。

呆若木鸡的百姓们这才回神,伴随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息,小声谈论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我龙阳郡的黎民百姓们,在你们面前囚车里的人,就是修士,也是诸位之前口口相传的仙人。但是,修士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也和我们一样会生老病死,这一点,诸位从刚刚劫囚不成被反我东洲军士杀死的修士身上也都看明白了。女帝陛下之所以活捉了修士在我龙阳郡每日游街,就是要让我们龙阳郡百姓,让我们整个东洲的百姓明白一件事:修士不是仙人,只是一群有修行天赋的普通人而已。接下来,本官会为大家诵读《修士简录》,让大家对修士这一营生更为了解。”

龙阳郡守郁昕意气风发地手持“小臣牌”,铿锵有力的话语回荡在整个龙阳郡上空。

听着龙阳郡守斗志昂扬的话语,南汐充满恨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终于明白了自己被带到此处的价值,甚至猜测苏白能够在此时有机会劫囚也是有人暗中设计,为的就是在百姓面前演上这一出好戏。

南汐想开口说些什么,身后一名随军修士却飞速向她扔出了一张符箓,符箓触碰到她的身体,南汐竟再也无法开口。

因为,她现在仅剩的价值,就是供百姓参观而已。

有情人,遭天妒

— — — —

巳时已到,云中郡城中,郡守府的大门缓缓打开,一辆古朴沉重的玄铁囚车缓缓驶出,囚车中,一个年轻的墨发男子紧闭双眸,盘膝而坐,正是袁家小蛟龙——袁伍龙。

人群中,五个金丹境修士屏住了气息,右手默默伸入怀中。

五人正是袁家袁开一脉的嫡系,七月十五那日因在外面执行任务而躲过一劫,今日,五人齐聚于此,为的就是救出少主袁伍龙,脱离袁家,另立门户。

袁开老祖生前与不少门派大能都有着多多少少的香火情,只要能救出少主,凭借少主的血脉天赋及众人帮助,总有一天会重返袁家,屠尽其余两脉,为袁开老祖报得血仇。

“啾啾”

一声细微的鸟叫声传来,这是袁家用来传递消息的暗号。

袁伍龙听到了。

他依旧紧闭双眸,盘膝而坐,身前被玄铁锁链紧紧束缚的双手不着痕迹的做了几个手势。

小心隐于暗中的随军修士。

小心诡异箭弩。

以重利煽动暗中围观的修士帮忙。

留下一人隐于暗中,以防不测。

五人收到了少主暗中传递的信息,眼神交汇,其中四人拔出短剑,从四个不同的方向冲向玄铁囚车。

玄铁囚车十分坚固,就算四名金丹修士同时挥剑,亦不能一次击碎囚笼。

四人配合极为默契,每次击中囚笼后立即变换方向再次出剑,从不在一个位置过多停留。

这样,诡异箭弩再厉害,也没办法瞄准四人,擅自发射弩箭,反而会误伤百姓,引发更大的混乱。

两名随军修士冲向四人,不断扔出各种符箓,企图暂缓四人身形,为军中弩手创造机会。

囚笼中的袁伍龙再次做了一个手势。

砍杀周围百姓,让混乱惊慌的百姓冲散军队。

四人再次默契对视,一人脱离战团,挥剑冲向百姓。

忽然,袁伍龙面色一白,他立即做出撤退的手势。

然而,为时已晚。

看着同门砍向百姓,隐于暗中的金丹修士高声喊道:“诸位同道,今日若能协助我等救出少主,来日必有重谢!袁开老祖留下的宝物,少主会全部分给诸位同道!”

话音未落,场面却出奇的寂静。

挥剑砍向百姓的金丹修士从半空落下,墨蓝色弩箭穿过他的丹田,他金丹破碎,还未落地,已然气绝。

随即,几道破空之声传来,囚笼边挥剑劈砍的三名金丹修士亦金丹破碎,气绝身亡。

隐于暗中的金丹修士怔了一瞬,眼中划过一抹决然,高声喊道:“诸位同道,只要我们一起上,就一定能救少主出去!袁开老祖的修行资源,足够堆出一个神守境!”

神守境!

皇极门老祖度德心中微微一动,自己在元息境后期停留已久,若是能得到袁开的修行资源,定能进入神守境!只要进入了神守境,袁家也要让自己三分!

念及至此,度德缓缓伸出右手。

瞬间,度德感受到一股浓烈的杀意锁定了自己,度德立即停下手中的动作,极目望去,一把诡异的墨蓝色弩箭正对着自己,而持弩的人,是女帝极为信重的左相,袁家的元息境修士袁乾!

度德脑中轰鸣,抓起隐于暗中喊话的金丹修士,毫不犹豫的扭掉了他的脖子,随后,度德双手抱着金丹修士死不瞑目的头颅,向着袁乾所在的郡守府门方向膝行而去,高声道:“皇极门度德,愿为女帝赴汤蹈火。”

见元息境高手度德如此,无数隐于暗中刚刚为金丹修士话语所动的围观修士皆跟随度德身后,争先恐后地向着郡守府方向跪下,高声道:“愿为女帝赴汤蹈火。”

袁乾嘴角翘起,收起了手中的弑神弩。

云中郡守钟骅昂首站在郡守府门口,他左手持着“小臣牌”,右手捧着《修士简录》,意气风发,现在,该到他出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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