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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弑神前线》


第零章 碎片

“神会惩罚你的!”惊恐声。

“神?嗬嗬,已经没有那种东西了……”停顿,继而是利器斩入血肉的声音:“也再不会有了,嗬嗬。”

又一个声音:“未发现帝国余孽,另外有一个小……”

前一个声音暴怒地骤起:“帝国?你称他们为帝国?嗬”突兀转为温和:“嗬嗬,那你就去陪你的帝国吧。”

啃食声。

“继续搜查!”

密集且稍显匆忙的脚步声。

……

古老的英雄拔出长剑。

他沉默地立在邪神尸骸之上,望着远处围堵着嘶吼着却瑟瑟不敢向前的众多邪神。

这种程度的力量,他可以杀死们,一剑而已。

但又有多少人类可以像他一样对抗这些邪神?或者哪怕是从邪神围堵中活着出去。

现在还有多少人活着,活着的人又有多少人还记着他们这群早已死亡却偏偏还没散去的家伙?

这个介于虚幻真实之间的英灵世界,还能维持多久?

这把剑也给不了他答案。

可能也见不到答案了。

一个黑的影罩着这片大地,邪神嘶吼着咆哮着最后居然蜂蛹冲来。

……

一切归于静止。

天空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张开着无数的眼,如世界之外的存在在世界的壳上戳了个洞,小心地窥探着世界里面。

所有“眼”的视线交汇处,是一个矮小的山丘,平平凡凡。

山丘边,缩着一个人。

这是个老人。

很老的男人。

面容枯槁,枯发纠结,老皮裹骨,死气缠身。

他佝偻着背,双手叠放在剑墩上,头也勉力搭在手背,就这样蹲靠着山丘。

好像这样能让他轻松一些。

从山丘往外,凌乱地分布着一团团奇形怪状颜色各异的巨大块状物,像是削下久置的血肉。

们在扭动。

们在求救。

……

“殿下,代号‘净火’的纹路已经绘制完成,目前的资源物资足够我们蚀刻净火符文五百枚以上。”

“深度测试结果如何?”

“可抵抗的邪念深度平均提升十二,其中与净火设计思路更贴近的火的符文提升最高,光热次之,而冰与水等符文则反而下降,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代号‘深潭’的纹路正在研究中。净火的后续研究依然在进行中,还有就是我们准备重新设计原有符文的纹路……”

“净火与深潭的研究本就只是权宜之计。环境变了,重新设计纹路是必须进行的事情,但是要等这一次行动结束之后……记得把原先的纹路记录归档。”

“遵命。”

“这一次,誓斩楼兰。”她喃喃自语:“愿净火驱逐我们的厄运。”

……

长夜难明,暗无天日。

于黑暗中,黍离沉默地走在干涸坚硬的大地之上。

距离目的地已经很近,黍离愈发谨慎,连赶路的速度也慢了一些。

“嘭嘭”

忽然,沉闷的空气中传来远处不规律的轻响。

黍离停了步子,侧耳细听。

这是心跳声,黍离很快做出判断,而且是一个有些瘦弱的人类的心跳声。

人类……废土……会是伪装的怪物或者邪神的饵么?

黍离静默地站在原地,然后偏过头斜视心跳声传来的方向。

他并不直视,只是投以余光,感知着那里,而更多的注意力则是在其他方向。

与此同时,他的右手已经握住了短刀,做好了随时退走或者迎战的准备。

情绪之力随着黍离的感知蔓向那个方向,潜行过废墟,而后忽然连锁到又一小团情绪。

是人类,人类的情绪。

黍离平静的眼中闪过一丝波动,又很快平息。

恐惧,迷茫,悲伤,还有……是希望吗?黍离感知着这一团孱弱的情绪。

在末日之中居然有人还怀有希望。黍离想。

在情绪与情绪的连锁中,黍离传递去安抚的想法,而后握着刀向那走去。

情绪之海的相通让黍离知道并相信,那里躲藏的,是一位真正的人类。如果他被欺骗,那么逃与不逃已经没有区别了。

已经很久没见到活着的人类了。黍离想。

黑暗之中,黍离慢慢接近感知中那一小团情绪,在[克制]的安抚之下,那人的恐惧与迷茫都已经平息,而悲伤则重新藏了起来。

凭借情绪的力量,黍离瓦解了可能存在的提防并取得了可以称之为眼缘的信任。

终于,黍离看见了一小片起伏的废墟,也感知到里面那人忽然生出的喜悦。

黍离止步于此。

他凝视着这片废墟,思索着它是否突兀。

在平芜荒野中出现一片废墟,似乎并不突兀,但是黍离一路走来十多里路突然遇见这片废墟,又恰好感知到一个人类在这里。

即使相信那个人,黍离依然在怀疑。

在这个末日之中,弱小的人所知太少,他们表现出来的东西即使毫无恶意,也依然可能蕴含着那些强大的怪物抑或邪神的恶意。

太巧了,以黍离的谨慎,不得不多提防。

在沉默诡异的对峙之中,废墟中忽然响起一声带着颤抖与惊喜的低声叫唤。

“阿妈?是你吗?”

黍离听见石子被踩动的轻响,而那种突然强烈起来的喜悦与激动则被感知的更加清楚。

他提防着可能存在可能不存在的怪物,又恍惚的发现一件事:是个与团队离散的小姑娘啊。

“阿……啊?你……”石子相互磨损的声音停了。

低矮的废墟中站起来一个矮小的小姑娘,看不出年龄大小,衣服头发都乱糟糟的,唯一好一点的大概是她身上的衣服可以遮住她的全部皮肤,能让她熬过夜里的寒冷。

黍离没有看她。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提防的袭击没有,潜伏的怪物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个怀着希望又沉默呆滞的小姑娘。

黍离终于不再提防,甚至低下头和那个小姑娘对视着,不再警惕。

如果真的有怪物在潜伏,那这种久久警惕后下意识的放松会是它心中最佳的袭击节点。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并不只是有着小孩子特有的澄清,更多的是……

情绪。

黍离在她的眼中,看见了满溢而出的情绪,是茫然呆滞与懵,还有着惊愕悲伤退缩惶恐……

是很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情绪。

对于情绪流派来说,这是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眼是情媒,她加入情绪流派一定会是个天才。黍离突然想到这句话。

荒芜的世界里,大人低下头注视着仰头想要后退却挪不动脚步的小姑娘,罕见地有些恍惚。

最后他将短刀收回了刀鞘重新挂在腰间,面容柔和了一些。

“我叫黍离。”

“我…我叫麦秀。”

第一章 愤怒

“我渴了。”

黍离停下了步子,沉默地递去水囊,抬眼看了看天色。

还好,还能继续赶路。

麦秀小小抿了一口,然后仔仔细细地拧好,重新递给黍离。

黍离没有接,所以麦秀很安静地抱着水囊,好像抱着珍宝一样。

她乖巧地站在黍离的背后。

因为长途跋涉,除了麦秀轻轻说了一句之外,两人再没有交流。

昏暗的天地,灰色的大地,这里就是地图上说的灰色大地。

黍离站在原地,静静思索着接下来要去哪里、干什么。

想在这个世界里活着,做的越少越好,若能一直避着怪物与邪神,再只顾挣扎求生不管闲事,便能活的长久一些。

而这都需要提前计划好接下来的行动,并给突发情况做好预案。

主武器没了,得找一把刀剑暂用,短刀是不够用的。

黍离不想过多参与战斗,但这并不意味着不再武装自己,他还没有资格放下武器。

水囊里的水也不多了,接下来要去找一处水源,装一些水。

这里原是沙漠地带,水源匮乏,即使末日改变了沙漠地带的风貌,炎热依然是白昼的主题更准确的说,是闷热。

在这里,每一处水源都代表一只或者更多的与水相关的怪物,最常见的大概是水恶魔。

而除去被怪物占据着当做巢穴的水源地之外,这里怕是没有水了。没有怪物栖息的水源必然会在炎热中气化,而后消失不见。

估摸着麦秀应该休息好了,黍离简单地示意了一下,提了提背包肩带就准备赶路。

可就在这时,风起了。

黍离在听到细微的风声时,整个身体快速绷了起来。

他无声地抽出短刀,双眼锐利的盯向了风吹来的方向。

西北。

那里空无一物,但黍离戒备的依然很认真,就像防备着一个很强大的敌人一样。

麦秀一看到黍离进入战斗模式,就赶紧躲到了黍离的背后,紧贴着、却又不妨碍到他。

这是她能跟在黍离身边的很重要的一个理由,她不碍事。

什么都没发生。

黍离渐渐放松。

不是风恶魔,只是普通的风。

危险解除。

黍离一言不发的开始往前走,当一个地方变得不安静,远离便是避开危险最有效的方法。

哪怕可能并没有危险。

没有风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很安静,黍离脚踩在灰色大地上,也没有声音。

轻缓无声的行走,是活着的最基本要求之一,怪物的感知远比人类敏锐。

除去偶尔出现的枯草、潜伏着怪物的废墟、水源之外,灰色大地几乎是一无所有,整个弥漫着阴森诡秘的安静、不、是死寂。

至少黍离视野里,能比枯草高的,他之外就只有麦秀了。

麦秀安静的跟在黍离身后。

天空不时闪过一道道幻影,仿佛巡游灰色大地的邪神爪牙。

麦秀有点害怕的微低着头注视黍离的背,心中一遍遍重复他说过的话。

不怕不怕不怕不怕不怕……

但还是怕啊。

黍离没有回身安慰麦秀的想法,他现在在思索,接下来该往哪边走。

这里已经是他得到的地图里,最安全的地方了,这里甚至可能没有邪神在注视着,太贫瘠了。

贫瘠到人类与怪物都很少,连麦秀这个小姑娘都可以战战兢兢却平稳地独自活了两三天。

麦秀是黍离捡到的,从一个没有被怪物占据的矮小废墟里。

他观察提防了很久,情绪之海的勾连告诉他,这是人类。

黍离信任这个结果。如果连他自己的力量都不信任,那他也不可能活的下来。

何况能欺骗情绪的,都和极上位的邪神有关。对于那种位格的存在来说,一次注视便是一场仪式,一场足以让它获得一切的仪式。

要想活得长,就要少做多余的事情。不做不错,多做多错。

那些多余的事情一旦构成某种隐秘的仪式,就会引来极强的怪物甚至邪神,那样,生命就结束了。

仪式,是邪神笼罩在整个世界的阴影,它们就像帷幕一样,将希望遮在人类之外。

连太阳的光辉都变成了昏暗。

聚集是一种仪式,所以城市沦为食物;祈祷是一种仪式,所以无信之人苟活……

一切都可能是仪式。

过多的邪神带来了过多的仪式,而很多仪式,一旦进行,就代表生命的终点。

黍离觉得,自己需要快一点决定了,是去到那里还是……远离。

那里……真的会有希望吗?

那个消息真的是对的吗?

黍离深吸一口气,不再多想。不管是对是错,牺牲了那么多人,我都必须走到那里。

至少……劈出一刀。

在沉默之中,两人慢慢走远,终于……

“麦秀,和以前一样。”

这是黍离今天第一次开口。没有沧桑磁性或低沉,只有嘶哑。

麦秀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她小跑着去了前面那个看起来很突兀的喷泉处,在离它一米左右的时候停住不动。

喷泉中可以栖息的怪物,应该是能化身为水的水恶魔,或者小型的怪物。

黍离离麦秀有两米多。这是他反击和防卫的极限距离。

他很早就习惯于让自己游离在危险边缘,以身涉险的事情可以给别人。

他们静静的等了一会,没有任何反应。怪物并没有出现。

这意味着麦秀可以安全的取到半水囊左右的水。

半水囊,这是黍离自己的经验,是很多次惊醒水恶魔之后得出的阀值。

麦秀有点怕。

但她还是一点点靠近着喷泉。取水是她的任务,末日中没人愿意带一个只是累赘的小姑娘。

黍离和麦秀同步着,慢慢逼近喷泉。出现喷泉说明已经是以前的城镇地带了。

短刀在手,尾行在后,黍离的姿态遥遥望去就像是想暗杀麦秀一样。

黍离是在防卫水恶魔。

末日禁不起万一。他虽然不喜战斗与厮杀,但却不会放松警惕。

还好,没发生什么……

麦秀这时已经取完了半水囊的水,开始一步步倒退着往黍离这边退。

背对不可知是一种危险,这是黍离告诉她的。

黍离突然觉得,这个小女孩的谨慎和信任让他有点喜欢。但他很快就斩去了这点情绪。

情绪的力量,不仅是带来战斗力,也带来了斩断羁绊的能力。

黍离没有羁绊了,也不需要。他一个人,才能活的更长。

就在麦秀已经退到黍离面前的时候,就在她将要转身的时候,出其不意地,一道水流激射而来。

喷泉之上,突然爬起一股股水流,它们交融着汇聚成一只蓝色的怪物。

它的两肋,各有三个月牙状的紫色印记。

水恶魔!

它没在沉睡!

黍离直接将麦秀拨倒,然后将短刀掷向水恶魔。

水恶魔下意识去拨短刀,它的躯体流动了一下泛起圈圈的波纹。

短刀破体而出。

抽刀断水本就是奢望。

但黍离争取到的时间已经足够麦秀爬起来并且避开水恶魔。

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的水恶魔嘶吼着跳下喷泉,张牙舞爪。

而黍离这边,已经被水流喷湿了皮甲。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湿痕,居然有刹那的失神,终于,他在呼啸的风声中抬起头。

“【愤怒】。”

他低语。

水恶魔根本不管黍离在说什么,直接撕咬了上来。

狰狞的蓝色大脸迅速放大,占据着黍离的视线,莫名的让黍离有些愤怒。

第二章 吞咽

麦秀被拨倒后,很利落的爬了起来,然后躲到了一边。

不是黍离背后,而是稍远点的地方,一个让她有几率在黍离死后也能跑掉的距离。

她怀里的水囊,被保护的比她自己还好,一滴不漏。

她看见那个蓝紫色的怪物扑向了黍离,她听见了黍离平静而嘶哑的声音,他说的是,愤怒?

【愤怒】?

为什么事而愤怒呢?

黍离不知道。

但他可以愤怒,随时随地,只要有一个由头,他就可以调动【愤怒】的力量,甚至是和现在一样,唤醒【愤怒】。

这就是情绪。

将自己的某种情绪凝聚为实体的流派。

水恶魔已经扑到了黍离的头顶,他抬头望去,觉得水恶魔的身体里那水波荡漾的微光,竟然比这末日的阳光还要柔美。

这让他更加愤怒。

于是他抬手。

水恶魔死了。

谁弱谁死,不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么。

弱者立仆,也是再大不过的道理。

“这次装满。”黍离对麦秀说了一句,然后蹲下来看着水恶魔的尸体一点点化为水。

明明已经是液态的水,但却像胶一样,固执地团在一起,维持着自己尸体的体面。

黍离洗了洗手,又顺便洗了把脸。

因为唤醒【愤怒】而血气上涌的他稍微平静下来。

然后……就是等待了。

麦秀接满水后,安静地蹲了下来,躲在喷泉的前面,蜷成了一个小团。

死亡也是一种仪式。

无论是人类的死亡还是怪物的死亡,都是一种仪式。

按照黍离的生存逻辑,他现在应该赶快离开,但是唤醒【愤怒】之后,想要让他沉睡是有条件的。

或者说,是有代价的。

将翻涌起来的愤怒情绪宣泄出去,是最基本的。

黍离已经调动了【克制】的力量来压制【愤怒】对于他的影响。

刚刚的情形有些诡异,放在以往,他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唤醒【愤怒】,哪怕那滩湿痕让他回想起了那场与邪神的厮杀。

他本该只是调动某个情绪的力量,而非唤醒。

黍离从那滩还没有渗入大地的尸体中捡起一颗核,终于站起来。

这只水恶魔算是它的种族中比较强的个体了,它的死构成的仪式可能会唤来不少怪物。

黍离准备出手打它们一顿,以此减轻【愤怒】对他的影响。

第一只怪物已经到了。

是风恶魔。

风恶魔不是乘风而来的,它就是一道风。

它通常是被怪物驱使着的炮灰,这意味着它的出现可能代表着强大的智慧怪物在窥视。

黍离可以打中风,但这就与他想要安抚【愤怒】使其沉睡的初衷相违背了。

于是他只是一抬手,推掌。带着【克制】力量的掌风让风恶魔简简单单地被选择飞走。

【克制】的力量,是约束。

第二只,是幽灵。

幽灵有着一部分的灵智。

黍离直接将磅礴的情绪力量压了过去,然后递上了水恶魔的核。

对他来说,这没有价值。最多不过是湿润皮肤的效果。

幽灵瑟瑟发抖的接过了核,逃了。

黍离有些好奇,它会不会变成水鬼。

第三个,是一群食尸鬼。

游荡在灰色大地的食尸鬼,对它们来说,生活就是偶尔吃吃别人的尸体,偶尔被同伴当尸体吃吃。

生活不易嘛,多担待。

于是黍离卸了它们的五肢。

这让【愤怒】被吵醒的怒火平息了一些。

食尸鬼没有血,这是黍离敢卸掉他们的手脚的理由。

哦,第五肢是尾巴呀,如果一不小心卸掉了其他东西,那真是抱歉呐。

血液也是一种仪式,一种比死亡还危险的仪式。

很多邪神都没有死亡的力量,但血液的力量却很大众。大众意味着容易惊扰到更多的邪神。

【愤怒】的力量已经渐渐退去,这意味着,唤醒【愤怒】的这件事算是差不多快过去了。

黍离知道,只要他在【愤怒】沉睡之前注意一些,没刺激到他的话,过不了一两天他就会重新沉睡。

但是……调动【克制】也是有代价的。

【克制】的力量几乎被黍离用于压制其他情绪,而一旦调用就可能会有所疏忽。

这一次,好巧不巧,正好遇到【好奇】自己睡醒了。

“黍离黍离后面还有嘛?”

被喊到名字的黍离叹了一口气,没有回话,但同样没有离去。

虽然【好奇】是个可以违逆的情绪,但这意味着【好奇】可能会在其他时候给黍离来一次狠的。

比如【好奇】想看看某个符号,结果是邪神徽章,立仆。

比如【好奇】想去某个地方玩,发现是地狱回廊,立仆。

至少这一次的情形不会超出实力范围吧,黍离这样想,于是继续等。

第四个,一只死渡鸦。

它于天际落在食尸鬼的脸上,欢快地吃了散落在旁边的食尸鬼手臂,然后微微向黍离致谢。

那只被踩脸的食尸鬼无能狂怒地嘶吼着,却动弹不得。

【好奇】很好奇。

黍离也很好奇,当然,这是因为【好奇】散发的强烈情绪在感染着他。

但是……他不想好奇啊!这特么一看就知道邪念化死渡鸦!好奇个鬼啊,会死人的!

【好奇】委屈的哦了一声,不再感到好奇。

这只死渡鸦飞走了。

第五个,或者说第五次,是一群死渡鸦。

它们吃光了食尸鬼的所有散落的四肢,吃的很干净,黍离觉得,这绝对是因为食尸鬼是它们的同行。

所以,同行恶性竞争要不得。

那只邪念化死渡鸦又来了,它再一次微微示意,【好奇】觉得它很好玩。

绝了,这怕不是个鸦王,拖家带口一起吃大餐来了。

终于,它们飞走了。

死渡鸦比食尸鬼智慧很多,它们没有制造大范围的死亡,食尸鬼们都还活着。

这么多食尸鬼一起死亡,那将是一场盛大的仪式。死渡鸦们没有入场的资格。

黍离也想到了这一点。

地图上说,这里只发现过零星的邪念体,但他这一会就已经看到了一只邪念化的死渡鸦。

还是有智慧的!

邪念体侵袭怪物很常见,这是一种进餐,但出现一个抵抗了侵袭的邪念化怪物就不常见了。

这里可能发生了什么变故。

黍离沉默不语。

那么,麦秀所在的聚集地被毁灭并不是偶然的?

不会有怪物来了,黍离这样回应【好奇】。

【好奇】问为什么?

黍离回复,刚刚的死渡鸦只出现在死亡仪式的末尾。

【好奇】满足了,然后捏着鼻子说不喜欢外面的空气,重新跑回了情绪之海。

她真的很好哄,只要不要让她陷入连环的好奇之中。

忽然,黍离感觉到了什么,好像有一只庞大的巨兽即将张开它的巨口。

“走!”

黍离放弃了短刀,带着麦秀往远去走去。

走的不快。

据说,走的太快的话,阴影位面或者死亡位面的存在会感知到的。

还没等他们走多远,天忽然黑了。

他们依然在走,麦秀有点发抖,黍离牵起她的手。

自百米外传来清晰急促的吞咽声,好像一个饿了很久的流浪汉终于发现了食物、又害怕被人夺去、不得不狼吞虎咽。

黍离低着头,克制所有情绪,然后他闭上眼,麦秀也一样。

慢慢走,静静听着吞咽的声音,若无其事,让忽视你。

你要当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不准情绪化,不准偷偷想念,不准回头看。

第三章 夜晚

两人走了很久,昏暗的太阳已经消失。

灰色大地依然是那样的死寂。

黑夜里的灰色大地尤为如此。

小姑娘的心情不太好,也是,见到了那么深沉的恐怖,还怎么能平静的了呢。

不过六年末日,麦秀再怎么恐惧,也依然安静地跟着黍离,抱着水囊。

继续在黑夜里走了一会,黍离终于停了下来,而后他静静地将情绪的力量延伸到远方。

他感知到了一道有些微弱的熟悉力量,是符文。而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一枚应该是[安稳]。

这是旧时代的力量,如果保留下来的话,对黍离他们还能有点作用。

黍离带着麦秀慢慢走过去。

这是一个小小的倾颓的矮墙,还没黍离坐着高,几乎相当于被夷为平地了。

依然存活的墙体的最底部,模糊的刻着一幅纹路。

这便是符文,或者说,是符文的简化版。

麦秀小心的倚在矮墙,而黍离则坐在她旁边守夜。

不过今天倒是可以过个好夜,在[安稳]的作用下,沙漠地带活跃的地栖生物能安分很多。

睹物思人、触景生情,黍离忽然开始回想末日之前的故事,但很快又想到末日爆发的那一天。

末日来的如此突然,十多年前还喊着共建辉煌帝国呢,六年前就什么都不剩了。

就好像一只羸弱的羔羊,突然暴露在一群强盗面前。

世界被邪神瓜分,只剩下一群断了代失了信仰的人,像游魂野鬼一样逃亡。

是什么引来了邪神?黍离不知道,听说帝国也曾反击,但最后什么都停止了。

以死为句读,帝国依然是帝国。但帝国还是消失了,这就是邪神的力量。

黍离沉默。

这种无时无刻的危险真的让他疲累,他看了眼靠着墙蜷在那里的麦秀,莫名地轻轻问了一句。

“你想靠自己活下来么。”

黍离的声音很轻,并没有用喉咙发音。

麦秀过了一会才回应。

“想。”

黍离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节外生枝问这句话,为什么要做这件多余的事情。

教一个人该如何活下去并不轻松,且没什么意义。

不是打算把她当个苦力,做事、探路、必要时断后的么?

但是……这样活着有意思吗……

黍离突然有点质疑自己六年来的生存逻辑,但转瞬又坚定了想法。

我只是培养一个更强的炮灰而已。

对,就是这样。

黍离轻轻一句,“你先睡觉,明天开始教你一些东西。”

“嗯。”

麦秀蜷在黍离旁边,听着他低沉而缓慢的心跳声,觉得黑夜好像也不算很恐怖。

那种害怕哪里突然窜出来一个怪物的恐惧心完全不见了。

如果有怪物的话,一定会被黍离先生拦下的吧。

她信任黍离,从那个夜晚第一次见到黍离开始就信任他,甚至在她还没看见黍离之前她就有些预知到他的出现。

对她而言,黍离先生就像故事里的英雄一样。

黍离自然不知道自己当初探出情绪去搜查的举动居然会让麦秀这样信任他。

他只是坐在地上,闭目养神。

身边的呼吸声慢慢舒缓,黍离知道,麦秀应该是已经睡着了。

那就很好。

黍离一点点约束着【愤怒】,希望能早一点使他沉睡。

在末日之前,他并没有专门修炼过【愤怒】,这让他缺了很多专门安抚【愤怒】的技巧。

他只能凭着情绪最基本的技巧一点点去磨。

时间慢慢过去,忽然,黍离感觉到了一股恐惧。

恐惧也是一种情绪。

麦秀在恐惧。

黍离睁开眼,看着麦秀。

是在做噩梦吧,黍离想。然后他轻缓地用【克制】来约束麦秀,麦秀也渐渐安静下来。

其实用【平静】系的技巧会更好,虽然黍离并没有凝聚【平静】,但基础的技巧他还是可以使用出来的。

但【克制】更顺手点,这意味着他不会因为【克制】沾染到过多的邪念。

将情绪蔓延到体外必然会接触到弥漫在一切地方的邪念,这一情况下,越熟练的情绪越能减少邪念的沾染。

沾染邪念会带来邪念的堆积。

黍离尽力将【克制】的约束变得轻柔,安抚着麦秀,同时约束起她的恐惧情绪。

他把恐惧搬回了自己的情绪之海,当做【恐惧】的……小面包?

黍离忍不住笑了笑。

这种程度的恐惧可能连糕点都算不上,大概是面包的碎屑?

呃……【恐惧】大爷应该不会因为这而倾泻他的力量吧?

应该不会,他又不是【愤怒】,怎么会生气呢。

黍离安心。

但他的安心很快被惊疑取代。

空中有什么在接近!

没有听见拍击翅膀的声音,如果不是神话种之类的话,那么便是幽灵鬼影邪念体之流了。

黍离并没有猜错范围。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出现的居然是理论上在这一片比较罕见的邪念体。

地图说这里很少有邪念体,但黍离现在就一句呵呵。

要么地图是一个陷阱,要么这片大地真的发生了什么变故。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深灰色的邪念体已经飘到了黍离的面前,然后猛地扑了上来。

黍离,瞪。

再然后,它扭曲了起来,下半身依然往前,上半身却拼命往后腾。

它在恐惧。

它没了。

正好给【恐惧】大爷当食物,这回可能凑齐了小面包的一小块切片了。

对于掌握了情绪的人来说,邪念体、特别是普通的邪念体,只不过是食物罢了。

邪念的本质尚不得而知,但它的特质与情绪流派所修炼的情绪之力居然有诡异的相似之处。

掌握了负面向情绪的人可以通过吞噬邪念体变得强大。只要愿意付出大量沾染邪念的代价。

【恐惧】没有醒来,但是依然本能的吃掉了邪念体,而那团孱弱的恐惧,则瑟瑟发抖地并入其中。

这就是情绪流派。

在旧时代被毁灭后,人类还拥有的力量里,情绪是攻击范围最广的,它能伤害到绝大部分怪物,甚至天然克制一些怪物。

它是一柄双刃剑。

但双刃剑的存在意义便在于伤敌。哪怕会伤己。

黍离想起了从前。

但很快他就割舍了这份回忆,溺在悲伤中,会哭的。

我好歹也是沧桑大叔范的孤独者,怎么能哭呢?

夜慢慢退场,天终于破晓。

麦秀依然蜷在墙角,瑟瑟发抖地沉睡着。

黍离没有推醒她,只是一个人坐着,安安静静。

有点难受而已,习惯了。

第四章 转移

麦秀醒了,不再瑟瑟发抖。

初升的太阳透过层层灰霾,洒下昏暗的光,斜斜的打在黍离的身上,在灰色大地投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麦秀从蜷缩在地上的姿势坐直,小幅度的活动着有些发麻的手臂。

“醒了?”

新的一天,迎接麦秀的,只是嘶哑的一声询问,但却让她感到很安心。

和这个世界相比,和那些不可名的怪物与邪神相比,很多事情都很美好,连沉默都被镀上昏黄的暖色调。

“早上好,黍离先生!”

黍离没有再开口的想法。

可以坐着什么都不去做的时间,当然是越长越好,四处逃窜不就是为了这一时苟且么。

哪怕没有得到回应,麦秀的心情也一如既往的有些轻快。

她和往前一样站起来拍去尘土,然后把她要背着的一些杂物又收拾盘点了一遍。

收拾完东西,她安静地呆坐着,什么也不想。

隔了一会,她才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一样,昂着头犹犹豫豫地问,“我能知道你有多强么?”

“原因。”

“我想知道什么时候我该直接跑掉。”

黍离低下头看着她昂起的小脸,思索了一会,“我会避开危险。能让我避不开的,你跑不掉,而我选择不避开的,你没必要跑。”

很颓废消极的观点。

不过也确实,能让他感受不到危险的存在,要么和邪神有关,要么就是凭借着能力或者实力横行某个区域的霸主。

情绪流派的能力,足以让他成为霸主之下的大强者。

虽然并不足以让他成为可以力抗邪神的霸主,但情绪只是为了让人类活着的力量而已。

再说了,这个世界,越强大就意味着越接近邪神、们。

会死的。

能比肩邪神又怎么样,能杀死邪神又怎么样,还是太弱了。

“我说过教你一些东西,在那之前你要记住,你接下来要学的流派,叫做情绪。”

黍离说完有些沉默。

他又改变了自己的想法,本来的意思只是教她怎样活而已,现在却是将她带入情绪流派。

黍离说不清是什么改变了他的想法,可能是这一路终于不再孤独的同行,可能是男人刻在骨血里的自傲与守护……

也可能只是当初那一双眼睛。

但反正,话既然说出来了,黍离便无所谓什么了。给自己找一些没什么意义的事情来浪费时间,好像也不错。

黍离是这样想的。

“你要记住的第一点是,你的力量是为了不处在食物链底端。不要试图成为最顶端的存在。越接近那里,越接近死亡。”

麦秀没有提出疑问。

但第一次从零开始教导别人的黍离此时表面上古井不波、好像在等待麦秀领悟前一点的含义,实际上……

实际上现在的黍离正在放空他的思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始。

他可以专精某一点讲很多,但对于那些如呼吸般熟练的基础,他不知道该如何教导别人。

“我会教你掌握情绪,但学的怎样就看你的努力了。第一步是收敛情绪。”

麦秀不解的注视着他。

“约束你的情绪,尝试着做。我继续讲其他的。”

“嗯。”

黍离没有讲任何关于收敛情绪的方法,连窍门都没提。

这种东西……慢慢应该就会自己学会的吧?黍离想。

黍离断断续续的讲。

麦秀只是听,然后去想什么叫做约束自己的情绪。

她感到迷茫,还有些沮丧。

不提麦秀这边的思索,黍离决定先跳开情绪,想说一说这个世界。

死寂的旷野,灰蒙的天地,一道嘶哑的嗓音轻轻地述说着这个世界的遭遇。

冷漠而无情的述说。

“六年前,邪神降临。帝国败北,城市毁灭,人类残存。”

“世界被怪物与邪神占领。整个世界弥漫着邪念。”

“邪念分两种,一种是普通的,弥漫在整个世界的邪念就是这样。”

“另一种……被邪神注视的地方会出现邪神的邪念。前者被沾染可以慢慢散去,后者……无法消去。”

“当邪念堆积到一定程度,邪神便会发现并注视着你,注视带来更急剧的堆积,以此给降临世界的机会。”

“世界依然在抵抗着邪神,们还不能肆意降临。而仪式便是们试图降临的努力……你只要记得不要做显眼的事情就可以了。”

黍离断断续续讲了很多,讲到后面也不再想麦秀能不能理解,只是终于有一个机会开口,把想说的都说完罢了。

说完便闭口不言,只麦秀一个人依然在思索怎样约束情绪。

当太阳终于升到正当中,黍离终于站起来。

“走了。”

小姑娘点了点头,安静地跟在黍离右后方。

她观察的很仔细,黍离的惯用手是右手,攻击向右边的攻击会被拦下大半。

至于后面的袭击,如果是黍离都观察不到的,那她肯定避不开。

她的思路能让黍离不必专门再去保护她,能省很多事。

一路向前,偶遇饿狼,手刀劈瓦,撂倒。

饥饿和重伤将让它在不久后死去,那将是一个小小的仪式,但那已经与黍离没有关系了。

黍离带着麦秀继续向前,不过心中有些触动,已经很少能见到这样弱小的生物了。

它并没有因为邪念而变得强大,反而因为弱小,沦为了食物链底端。

或许某一次,一群这样弱小的生物能凭着不畏牺牲,杀死一只落单的怪物,然后通过吞食它的血肉变得强大一点。

甚至可能晋升为新的怪物。

但那概率太小了。

怪物的死亡是一种仪式,它会招来附近的怪物,怪物越强,仪式越强,而弱小的怪物比如食尸鬼,不可能让它们晋升。

吞食也是一种仪式。除非被吞食的怪物太强大,否则它只会迎来阴影位面灵界位面的袭击。但对弱小者来说,这就足以击杀它们了。

甚至最后的晋升也是仪式,比死亡大得多的一种仪式。破坏晋升仪式会获得一些好处,一些给晋升者的好处会被瓜分。

这些足以封死弱小者变强的路。

黍离不再管他心中的触动,也不再联想和这饿狼一样弱小的人类该如何生存,只是朝着既定的方向前进。

麦秀依然在学着收敛情绪。

两人又走了很久,直至黍离又一次停了步子。

他遥遥望见了一群游荡的食尸鬼,而且他的情绪告诉他,那里有一小团集中且浓烈的邪念。

邪念化,又是邪念化的家伙。

黍离想要离开这个被标记为灰色大地的地方了,这里的密集程度不对劲。

他换了个方向。

在还没有深入到楼兰腹地之前,他要搞明白一点,是这个被标记为灰色大地的荒野发生了变故,还是……全都出现变故了。

这里是灰色大地的一角。它附近还有几个稍危险一些的、但黍离同样不怵的地方。

黍离要去的,在地图上被记为灰雾之林。

危险度只比这里高一点。

第五章 约束

黍离一向擅长给自己找一些目标,然后以【克制】的力量,约束着他去完成。

最长久的目标,活下去,活得比任何人都久。

短期一点,去到那个地方,看看是否有传言中的希望,如果有,夺过来。

再短期便是刚刚确定的,去灰雾之林看看,是否那里也出现了什么变故。

再再短期,就是吃东西。

饿了。

黍离瞥了眼麦秀,估计她早就饿了,只不过一直没说。

刚才就该吃掉那头饿狼的,那种程度的仪式,黍离不避开也不会有事,甚至展开气势之后那种程度的仪式甚至会完全没有存在感。

仪式有种制造出动静把怪物找来的感觉,而黍离就属于只要全力出手那就动静很大的家伙,甚至可以说他自己就是一种仪式。

可当时由饿狼想到了人类、心有触动没想到该吃东西了,黍离也只能继续往前寻找猎物。

地图上记载说,灰色大地有十多种怪物。

黍离已经见过五种了,都不能吃,剩下的随便来一种就行了。

死渡鸦和食尸鬼蕴含的邪念太多,会堆积的,更重要的是,这俩实在是肉质太差了。

剩下三种,幽灵与邪念体没有实体,水恶魔死了就化为水。

唯一遇到能吃的,还给忘了这事。

黍离蔓延出自己的情绪,去感知周围的生命。他虽然有存着的肉干,但他一向不喜欢吃光储备,总是要有食物才有底气的。

更何况麦秀也扛不住里面蕴含的邪念。那是地龙的肉,虽然它是被黍离一击鼍龙锤死的。

但麦秀甚至可能咬都咬不动。

邪念的存在,并没有让食物更加高档或者鲜美,只不过让你能吃的食物范围窄了很多,也让你的进食带上了一些风险。

幸好情绪的力量可以一定程度上消除普通的邪念,这能让黍离少担心一些“邪念袭击食道”的突发情况。

黍离得整些吃的,这是他目前最短期也是最先要完成的事情,他并不是很饿,但麦秀可能受不了。

他看到了一只草妖。

草妖就真的只是草成妖,大多还只是枯草重新爬起来的弱小怪物,甚至没什么攻击能力。

如果是草药成妖或许会更有用,但黍离看见的这只,就像是大土豆头上长了一颗野草。

黍离想了想,还是往那去了。

草妖本来扎根在灰色大地中,还没等黍离靠近它,它就好像感觉到了危险一样,立马把自己拔了出来,刺溜刺溜往外跑。

然后它就被揪了起来。

晃荡晃荡的,“大土豆”之下细长的十数根根须还在飘摇挣扎。

黍离觉得有些好玩,于是他不打算杀它吃“大土豆”了。情绪的力量要顺从,不能老是克制着。

草妖有两个可以吃的部分。

一个便是土豆一样的主体躯干,这是它的核心。

另一个是可再生的,一般被喊做是果。草妖遇到强大怪物后,通常会诚恳地递上一枚果子。

这次它万分诚恳,根须弯了上来,从自己叶片之间紧贴“土豆”的地方用力一拔,递上了三枚。

黍离失笑,随手把它往地上一抛,然后把两枚果递给了麦秀,自己也吃了一枚。

说是果,其实果不了腹。而且虽然它和旧时代的枣一样大,但要难吃得多。

这只是一只草啊,能结果已经不容易了,还能指望啥呢。

草妖一落地就再度扎根,把自己埋在了土里面,本就枯黄的叶片萎靡的贴在地上,假装自己真就是一棵草。

黍离估摸着它在结完下一枚果之前不会乱动,这可是它买命的东西。

有点好笑,但能活到现在的生命都在为活下去做最大努力。

黍离继续前行。

麦秀吃的挺开心。她的情绪透着轻松的意味,让黍离也为之感染。

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小姑娘。

不过能遇到草妖,说明离灰雾之林不远了。

草妖这样的怪物很难在贫瘠的野外生存那么久,因为肉食的怪物也不是不可以吃植物,这和植食的怪物也会吃肉是一样的。

如果草妖能变得足够强大,那么当它可以用根须勒死人类或者某些怪物时,它必然不会瑟瑟发抖地向他们上供一枚果。

黍离知道,他要开始谨慎点了,万一灰雾之林同样比地图上记录的要危险很多,那么……

那么可能这里涉及到了某个大型仪式,亦或者……地图本就是圈套。

这种情况,黍离本该抽身远去的,他的生存逻辑中没有火中取栗这一条。

但是……黍离问自己,哪怕知道很危险,甚至猜测那是个圈套,你会离开吗?

黍离沉默。

值得吗?已经死了那么多人,再因为那个消息去赌命?如果那真的是希望便也值了,倘若真只是邪神在垂钓呢?

如果说逃离是背叛了同伴的牺牲,那么无意义的赴死岂非更大的背叛?

黍离生死浮沉六年的气势无意识的外放,竟让麦秀感觉呼吸困难,脚步沉重。

他还在往前走,麦秀抬起头,忙不迭去追,却感觉脚不是自己的脚,无力的跟在身后甚至觉得双脚未曾踩到实地。

黍离先生……

是要抛弃我了吗?……

是我太弱了吗…不,不会的,黍离先生刚刚才教我情绪!

那么是考验?或者是教导?

一定是的!

黍离先生说过,重要的是约束情绪,他一定是在告诉我什么是约束情绪。

可约束是什么意思,我没学过这个词……

约?是约好了的意思吗?

束又是什么意思,束…束……嗯?我想到了!一束花!

约束情绪是不是就是把情绪当成花一样捆起来当成一束!

不管是不是,先试试吧。

麦秀是这样想的。

什么是情绪,这个她知道,她听人讲过‘不要有情绪’‘别耍情绪’,那情绪意思就是坏的糟糕的想法!

就像黍离先生昨天说的愤怒,愤怒一定是一种情绪,它就不好。

那么,加油啊麦秀!你一定可以的!不能辜负黍离先生的信任!

麦秀在心中为自己鼓舞。

她完美的把黍离难得的情绪失控美化成了一次意味深长的教导。

而这边,黍离孤身逃亡时积郁居然趁此机会,快速占领了他的心境。

情绪并不是一个无害的流派,甚至可以说,是这个流派让抑郁这个词有了新的更沉重的诠释。

对情绪的修行,不可避免的要学会掩盖自己真实情绪、在特定环境欺骗自己表现出特定情绪,最后很可能丧失感知自己情绪的能力。

你快乐吗?你表现的快乐是你表现出来的还是真正的快乐?你敢确定你的快乐是真实的吗?

善泳者溺,就是这个意思。

情绪爆发,情绪失控,抑郁,精神分裂,这些都是情绪流派要提防的危险,更不要说现在这个世界弥漫着的邪念本身就会偏移人的念头。

用情绪去净化邪念必然会让情绪与邪念深度地相互渗透,总有邪念能丝丝缕缕地保留在情绪之中,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你。

黍离,失控边缘。

【克制】全面放弃了对于其他情绪包括极度危险的【绝望】的压制,转而镇压黍离心中这股庞杂的负面情绪。

幸运的是,这股洪流之中不曾有黍离已凝聚了化身的负面情绪,这让它们虽然声势浩大,但到底底气不够强硬。

它们是钻了黍离胡思乱想的空隙,一举让黍离保持在这个状态之中。

但只需要一个契机,【克制】就可以直接压制住它们的疯狂,而后破竹般彻底消灭它们。

但契机在哪里……

【克制】还在寻找,而黍离背后的麦秀则在倔强坚强的抵抗着突如其来更加强势的负面情绪。

她觉得她猜对了!

正好在她开始尝试之后,黍离先生爆发了情绪,而这些情绪全是坏的!

她粗略的感觉,便感觉到了自责苦闷、悲痛哀伤、迷茫空虚。

黍离先生一定是在暗示她猜到了,那么接下来就是把它们捆起来成一束花。

做不到,完全做不到。

黍离先生身上爆发的力量太强了,根本捆不起来,啊不对!

这是黍离先生的情绪一定得他自己捆,那我需要做的一定是……

把我的情绪捆起来!

这几年逃命的害怕懦弱,一个人躲在废墟里瑟瑟发抖的恐惧迷茫,黑暗中的孤独,把这些全都捆起来。

她依然勉强地跟在黍离身后,跟不上脚步,但在如洪流般的负面情绪浪潮中,她却慢慢不被影响到自己的情绪。

甚至,在灰暗的负面情绪中,她一点点约束住了自己的负面情绪,使自己暴露在外的情绪变得十分耀眼。

欣喜,轻快,安心,很多很多,它们在灰暗的世界里如金子般闪耀。

【克制】找到了契机!

所谓负面情绪,只要尚未深沉如深渊,那么就到不了太阳之下。

这股庞杂的负面情绪声势十分浩大,但是哪怕如此,对于它们来说麦秀依然如太阳般耀眼。

她有着未被世界偏移的纯粹的情绪,这是赤子之心。

黍离双眼恢复清明。

他停下步子,转身注视着麦秀,只看见麦秀罕见地在他面前欢呼:“黍离先生我成功了!”

黍离在笑。

“是的,很棒,真的很棒。”

第六章 教导

恢复清明的黍离并没有选择继续赶往灰雾之林,而是四下看了看,然后忽然把背着的包扔到地上,打开,取出一块泛着光泽的兽皮摊在地上。

是那条地龙的皮。

“坐。”黍离示意麦秀。

麦秀乖巧坐下。

黍离则不拘小节地坐到地上,他要重新理一遍思路,不管这是不是个局他都该好好想想了。

邪念化食尸鬼并不常见。

食尸鬼是一种可以用欺弱怕硬、行尸走肉来概括的怪物。

当它落单的时候,它甚至宁肯啃食自己的躯体也不敢袭击其他怪物,而当它们集群,它们甚至敢前赴后继地送死以求可以啃食到最新鲜的血肉。

它的特性决定了能抵抗邪念侵蚀的个体十分的罕见,更不要说黍离是忽然遇见的。

冷静下来之后,黍离觉得他可以坐在这等一会,看那群食尸鬼会不会整什么幺蛾子。

正好让麦秀休息一会,还可以继续说一些东西。

“麦秀。”黍离轻声叫了一声麦秀,等麦秀抬起头看向他的时候,他才继续说“刚才与你说的,是末日的开始,而现在,我要告诉你末日让世界变成了怎样。”

麦秀专注地看着黍离。

“末日的开端是帝国的灭亡,而随后,残存的人类需要对抗着一切恶意,挣扎求生。”

“包括邪神与怪物,包括投身邪神麾下的邪念徒,甚至包括与你争夺食物的其他人类。”

“记得怀疑,怀疑在末日是一种正确。”黍离凝视着麦秀。比起其他的知识与现象,他认为这一点更重要。

看到麦秀认真地点头之后,黍离才继续说。

“除去邪神怪物与人类的威胁,另一个大的威胁来自邪念。它弥漫在整个世界,视区域而异。”

“去到不同的区域最先要做的,就是预估邪念深度的变化。如果邪念深度超出你的抵御能力,你会表现出各种负面状况。”

黍离从头到脚把麦秀看了一遍,“包括但不限于身体上的脱皮、腐烂等或者精神上的衰弱、幻觉等,也可能听见呓语看见假象之类。”

麦秀下意识有些头皮发麻。

听到某种遭遇,在自己的思维还没来及反应之前**已经感同身受,这是情绪流派的共情。

黍离心里叹气,麦秀刚刚是约束住了自己的情绪了,不过那么快便有些动摇,这种情况算是天赋太好还是天赋太差呢……不过不管怎么样,哪怕不修行【克制】的话,她也很适合传统的路子。

“邪念是会堆积的。当它堆积到了一定程度,便会诱引各种邪念体以及怪物。”

“邪念体的话……抬头。”黍离抬头往上看去。

嗯?抬头?

麦秀心里有些疑惑,但完全没有思考原因,而是听从指示抬起了头。

顺着黍离的视线,麦秀转向左上方向。

“那道飘忽不定的幻影便是邪念体,而且是很强大的那种,是邪神的邪念体。”

“邪念体是邪念的堆积,而邪神的邪念体则是邪念堆积于邪神的‘器物’之上。器物包括但不限于触及过的实物、视线、念头等。”

麦秀有些难以理解。

黍离看着脸上迷茫多过于震惊的麦秀,沉默着,忽然短暂的笑了。

其实不懂也很好的,也不是培养一个可以砍杀邪神的传人,能活着就好了。

“理解不了也没事。”黍离平静地说:“记住避开它们就可以了。”

麦秀似懂非懂,只是在心里默念避开它们。

“昨天出现的那只很聪明的死渡鸦,就是邪念化的生物。刚刚那一群食尸鬼中很可能也有一只。”

麦秀对那只死渡鸦有印象,它就像她小时候听说的鬼怪故事里的乌鸦一样,诡异而智慧。

“如果能在邪念的疯狂侵袭中最后保留神智,那么便是邪念化。这种东西你还不需要了解。”

黍离很快岔开了话题。

邪念化的路是一条扭曲疯狂的不归途,他不想让麦秀知道。

特别是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到邪念的本质是什么了,情绪流派不可能扛得住邪念的疯狂侵袭的,绝对不可能。

情绪流派看似可以掌握情绪,但其实也最易受到负面情绪的反噬。

不管邪念的本质是不是黍离猜的那样,它对于人类的负面影响也会让深陷邪念侵袭的情绪流派传人十死无生。

在黍离忽然想到其他事情的时候,麦秀正在快速回忆刚刚黍离说的东西,以此加深记忆。

这一定是黍离先生的照顾,让我好好记忆刚刚说的话的,我不能辜负先生的照顾!

终于,黍离拿来水囊喝了一口水,然后继续说:“比起有形的怪物,更危险的其实是……仪式。”

麦秀瞬间切换到听课模式,无比认真。

“上午说到后面,我已经提到了仪式,但是那些离你太远了。”

麦秀瞬间去回想上午黍离说的东西,那些话好像被她记在了脑海里的笔记上,清晰无比。

血肉之柱。这是她记得最清楚的那个,黍离说这是一种进食的仪式,以青铜柱为筷箸,吞食整个区域的血肉。

还有发出声音就是将人击碎的仪式,有人死亡便流淌出水流的仪式,千奇百怪,恐怖莫名。

“不要去想!”黍离低喝。

“那些离你太远了,你要先忘记它们。”黍离觉得上午的自己太不靠谱了,什么都说。

“死亡是一种仪式,在没有特定邪神的影响下,它会发出波动,招来怪物、邪念体甚至是……邪神。”

“而相同种族的怪物在限定范围内几乎同时死去,是一个很强的仪式。他们的死亡会互相呼应,凝聚出这一种族的精魂。”

“昨天那一场便是如此。精魂的出现惊动了邪神,降临世界将其吞食了。”

“城市的灭绝也是这个原因。”

黍离沉默了好久。

我们的城市……我们的帝国……都是这样消失的。

麦秀思考,震惊,捂着嘴,有种流泪的冲动。

“我们的精魂……”

这是她第一次在听黍离讲话的时候,自己发言。

因为共情,也因为物伤其类。

第七章 冲锋

黍离凝视着麦秀眼中的哀伤,自己不禁流露出悲伤的神情。

但很快,他斩断了它。

“哀伤并不是懦弱的情绪,但是它并不适合末日。”黍离的心境已经恢复古井无波,“即使是伤心,也要更加强硬。比如……”

“再加上一点愤怒。”

黍离的眼中忽然流露出浓郁的悲痛与……愤怒。

“愤怒并不只是大声的叫嚣,或者是挥舞的拳头。”黍离站起来,回身远望。

“它们果然追上来了。”

麦秀不知道黍离说的它们是什么,但她同样很快站好,并且把放在地上的水囊抱在怀里。

抱着水囊,她有些奇怪。

黍离刚刚的声音里,好像和以前不一样,就好像是有什么力量在……铮鸣?

就像拔剑一样的铮的一声。

“我接下来与你说的,可能你并不能理解,可能只能感受到一部分,但我还是要说”

【愤怒】本来已经快要陷入沉睡,但此刻,因为黍离自己点燃的愤怒,他被重新唤醒并给予了更强大的力量。

黍离在愤怒。

“当你知道你的同胞惨遭屠杀、你发现了自己的软弱无力,当你知道你曾游历的城市被碾成埃土、你深感悲痛欲绝,当帝都沦陷国家消亡、你失了信仰……”

“当你失去了珍视的事物,你的愤怒就不该只是大声的叫嚣或者是挥舞的暴力。”

“那叫色厉内荏、无能狂怒,只不过是从残酷的现实逃避到‘我好愤怒’的自我欺骗中。”

“色厉内荏的人才会用大声叫嚣来给自己壮胆,才会以为挥舞着拳头就会让敌人害怕。”

“愤怒不是让其他人知道,而是让自己知道。虚假的愤怒本质是自己的心虚,而真正的愤怒……”

“你不需要知道我的愤怒,但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麦秀看着他的背影,有点听不懂,但还是点头。她要记下来,等听得懂的时候再去理解。

黍离自然不知道也不会管麦秀此刻在想什么,他只是站着,注视着,等待着。

终于,他看见了行进的食尸鬼,它们果然是有目的有方向的在尾随两人。

这样啊……

黍离仰头看了一眼天上那几只巡视如常的邪神邪念体。

它们没有更关注这里,那么,这群食尸鬼的行为便是与注视此地的邪神无关。

是外来势力啊,和我一个目的吗?黍离嗤笑。

我更有理由愤怒了。

食尸鬼停了。

它们发现了黍离,或者说,驱使它们的家伙发现了黍离。

但是这个时间,已经足够让黍看出一些潜藏的信息了。

食尸鬼是三三两两抱团的,站位并不紧密,这应该是它们集群行动却没有引来邪神邪念体的关注的原因。

邪神邪念体说到底也只是一种机械的巡视手段,有着自己的行为逻辑。

黍离没什么感想,只是注视着,与食尸鬼对峙。

他没有放任自己的愤怒,但是他的怒火一直在冷静的燃烧着。

刚才那股负面情绪的反扑虽然已经被镇压,但当时留下来的影响依然是存在的。

比如,他与麦秀突然讲了那么多残酷黑暗的真相,发现食尸鬼在接近之后又讲了一长段突兀的话。

他在愤怒啊!

无名火在燃烧啊!

他现在就很想,很想很想,把这群食尸鬼打成碎片!

但是,黍离依然很冷静。

甚至他冷静到去分析食尸鬼背后的家伙来自何方。

对于黍离来说,这并不矛盾,虽然克制的学说并不能完美地做到这一点,但是为了活着,他早已经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情绪学说杂糅入了自己的体系。

有很多方法可以让他于愤怒之中保持冷静,而他现在用是“假面”。

将自己全部的愤怒凝为面具,戴上它便是【愤怒】,而面具的背后,是剥离了全部愤怒的他自己。

假面的学说,叫无心。

因为这一学说的理想境界是把所有情绪全部制成假面,最后便没有心没有情,但没有人成功过。

黍离只是这一次短暂借用这一学说而已,他并不想成为那样的……“怪物”。

红色如雾气的情绪自黍离体内渗出,而后在他脸上交织为假面。

是龇牙的恶鬼。

信息太过于不对等,黍离猜不到食尸鬼背后疑似为邪念徒的家伙来自哪里,也猜不到他们在哪里。

有无数的理由,黍离应该以【克制】强行让【愤怒】沉睡,而后带着麦秀开启又一轮的逃亡。

敌人在暗。

敌人驱使着炮灰,哪怕粉碎了这一次的食尸鬼,也无济于事。

敌人可以用食尸鬼拖住黍离,甚至可以舍弃食尸鬼、引来邪神的注意,直接借刀杀人。

黍离甚至找不到什么像样的理由来说,我该把这些食尸鬼捶死。

但就这样了啊。

我说了那么多,又怎么可能一边沉浸在“我在愤怒啊!”的情绪之中,一边带着麦秀逃亡呢?!

匹夫在狂怒!

麦秀瞪大了眼,震惊地看着黍离沉默地冲向食尸鬼。

她还不能感觉到大地是否在震动,但看着黍离冲锋在前,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它在擂鼓。



咚!!!

自黍离踩出的每一个脚印,炸开来一缕缕黑色丝线般的物质,好像踩爆了一只甲虫一样。

还伴随着很遥远的惨叫。

黍离知道,阴影位面有个大家伙发现了他。

然后被他踩了。

黍离并不管阴影位面,情绪流派跳不进阴影位面的。

他只是继续奔跑,而当他终于无可抵挡地到达最前头那只食尸鬼的时候,他并不停留。

食尸鬼一个接一个倒下。

渐渐地,黍离已经自最外围深入到食尸鬼包围圈最中心。

不过,是横躺的食尸鬼。

它们在扭动,却完全站不起来。

无一合之敌。

黍离一脸平静,他的面前只剩下最后一只食尸鬼。

他的愤怒在缓缓平息。

【愤怒】覆在黍离脸上的红色假面慢慢如雾消散。

最高大的、甚至连表面的皮肤都变得像岩石一样坚硬的邪念化食尸鬼

它沉默。

它张开双臂。

它膨胀。

它炸了,所以它死了。

很高的天空之上,那几个巡视着的邪神邪念体好像被喊到名字一样,整齐地转动了方向。

它们注视向大地。

第八章 仪式

很突然地,那只完全没有受到伤害的食尸鬼炸了。

堆积在邪念化食尸鬼体内的邪念随着它的躯体一齐爆裂,在安静的世界里开出了烟花的模样。

邪念在狂舞。

于已被搅乱的邪念之中,黍离再度凝聚了【愤怒】的假面。

血液奔涌,呼吸加速。

满盈的力量感让黍离的速度更加急速,踩出了奔雷的气势。

假面之下,黍离在思考。

【愤怒】的力量已经在深度地影响着他的身体,给予他更强大的体能素质,而假面则暂时隔绝了【愤怒】对于黍离思维的影响。

于愈发爆裂的愤怒之中,黍离依然保持着冷静。

他怀疑他被摆了一道。

这太像是一个针对他的局了,从遇见水恶魔开始,他的每一个选择都显得很奇怪。

它们都像是黍离会做的决定,但都不是最符合黍离思维的做法。

但没道理啊,如果真的是针对我的话,最多不过让我逃开而已。

但现在没有时间让黍离去细想,天上的邪神邪念体已经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并且开始下降。

黍离现在依然身处于邪念化食尸鬼自爆的邪念暴乱中,【愤怒】的气势一时之间也被这股暴乱掩盖过去。

这给了黍离拉开距离的可能

在黍离看到食尸鬼张开双臂的那一刻,他便用【克制】将【愤怒】压制于体内,让他的身体素质短暂地爆发式提升。

而在这种状态下,自爆还未能炸出那么大动静的时候,黍离已经解开了【克制】的压制。

【愤怒】因为被【克制】压制,成为了强化黍离的动力源。而解开压制的那一刹那更是让黍离一下子窜逃向远处。

麦秀在这个时候,弯腰把他们所有东西都抱在怀里,里面转身朝着黍离面朝的方向跑去。

邪神邪念体其实是被黍离脚踏下踩出的爆响吸引过来的,只不过在它们终于齐齐看来之前也就是声音还未传到天上去的这十几秒钟邪念也炸开了。

邪念炸开的声音还没来及传上去,它的影像就已经映入了邪神邪念体的眼中。

这就是黍离的逃跑计划。

只不过他没有猜到,邪念会炸的那么猛那些还未死去的食尸鬼,也死了。

这是一个连锁的爆炸。

而爆炸的结果是,黍离跑得快,麦秀离得远,都没被炸到。

但就在黍离拉开一定距离之后,他立马开始减速。

【愤怒】重新被压制。

反复压制又无法发作的怒火简直要把黍离烧透,他脸上那副狰狞的恶鬼面具甚至活了过来作无声嚎叫状。

爆炸的余波砸在他的背后而后从身侧冲了过去,黍离逆着这股推力固执地减速。

邪念炸开的动静已经小了很多,只剩下余波,这个情况下,他比邪念显眼多了。

他现在的速度太扎眼了,爆炸的烈度太高给了他很大的推力,让他很是措手不及。

硬扛【愤怒】的反噬,黍离终于慢了下来,并且到了离麦秀不远的地方。

他一边继续减速,一边蔓开情绪之力搜查这一片区域。

他在找人。

那个必然存在的放牧食尸鬼的人。

不管是不是针对他,黍离都觉得,他不能再撞上别人的算计了。

与此同时,邪神邪念体终于飘落到大地。

它们的躯体连接着一根透明的纤细的线,绵延向很高的天空。

像是有什么在拉扯着它们。

它们凝视着四散碎开的干肉与骨渣,忽然齐齐嚎叫。

黍离神情凝重,在听见嚎叫的这个瞬间,全力延伸情绪之力连接麦秀。

卧倒!

黍离传过去这个念头。

而在他传去念头之前,他早已匍匐在地,安安静静。

麦秀无师自通,也学会了趴着,并且顺带着在抱着的一大堆东西一点点铺开,让它们不会堆成团。

暴乱的邪念安静如鸽。

黍离用手肘撑着地,转了个方向,扭头往那里瞥了一眼。

邪神邪念体们,聚众嚎叫。

大地之上忽然升起无数泛着微光的碎片,在短暂的静悬之后,它们如鸟入林般缓慢地飘向邪神邪念体们。

它们拼凑在一起,成了一个高大的发光体。

是食尸鬼。

食尸鬼精魂。

邪神邪念体们,把已经破碎的精魂重新拼了起来……

仪式成立了。

黍离不再看,甚至又传过去一句约束情绪,而后快速收回了情绪之力。

【克制】开始镇压【愤怒】。

邪神邪念体的嚎叫慢慢悠长,像是一首呼唤的祭歌,诡异莫名。

天低了。

忽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咔的轻响。

像是谁在轻轻敲着玻璃,却敲出了一条裂纹。

于悠长的吟唱之中,邪神邪念体背后的长线慢慢绷紧。

又是一声。

终于,连邪神邪念体都被拉成了悠长的形状,它们纠缠在一起,顺带着连它们的吟唱也彼此纠缠呼应。

好像有什么顺着绵延的线自天上滴落,顺带着将那条线碾为了灰烬。

吟唱在骤然的叠加在一起的凄厉嘶叫声后戛然而止。

短暂的停顿之后,咀嚼声响起来了,这一次并不是快速的吞咽,更像是慢条斯理的品味。

黍离与麦秀,像是匍匐于餐桌不远处不敢被发现的虫鼠,安安静静,瑟瑟发抖。

在不紧不慢的咀嚼声中,黍离缓慢的周期的做着深呼吸。

他在调整心跳速度。

当心跳慢慢趋于正常的速度,愤怒也会随之慢慢减轻。

而在这种剧烈运动之后的静处中,黍离默默忍受着【愤怒】短暂提升身体素质的反噬。

力量是有代价的。

更不要说【愤怒】本来就是一种粗犷暴力的力量。

撕扯感、酸痛感充斥在黍离的肌肉中,而曾满盈的力量感被抽离之后,更是给黍离一种软弱感。

甚至他感觉,他的全身像是骨头已经被抽去了一样,使不上力。

当然,有经验的黍离知道,这都是假象。

在黍离的【克制】没有完全沉睡之前,他永远能给予自己最基本的保护。

【克制】是黍离力量体系的核心。

终于,咀嚼声慢慢缓了下来。

就好像矜持的食客忽然发现盘中美味已经并不多了,于是减缓速度更加精致的品味最后的美餐。

终于,黍离再也感觉不到那种如芒在背的极端危险的情形。

他静默地继续趴着,指肚按在地上,很缓慢很缓慢的转头。

麦秀无事。

左右无动静。

邪神的方位便在背后,黍离沉默片刻,而后先是侧耳去听。

他听了好一段时间。

什么都听不见。

这一次邪神降临的时间特别长,可能是真的凝聚的精魂品质太高了。

昨天降临的邪神应该也是。

那一次只是匆匆降临,只来及咀嚼几下便囫囵吞咽。

所以黍离才敢在那时候的面前带着麦秀慢慢走。

他有把握在邪神的袭击下护住麦秀、到邪神被排斥出这个世界为止。

只是匆匆降临。

这才是昨天黍离敢有所行动的原因。

但是现在不一样。

黍离不知道这次食尸鬼的精魂有多么特殊、也就不知道这一场诡异庄严的仪式能让邪神降临多久。

对于邪神降临时长,黍离没有特别清晰的认识。

但一直这样不是办法。

黍离转头看去的那一刹那想的是,只要把邪神拖在远处,麦秀就不会有很大危险了。

如果那暗处的敌人真要出手袭击麦秀的话,就只好唤醒他们中某一位了。

但最后,黍离还是送了一口气。

空无一物。

甚至邪念都为之一空,难得的让黍离觉得有些明亮。

“站起来吧。”

麦秀赶忙半跪着把散落的东西拨到一起,而后才站起来看向黍离。

黍离正朝她走去。

“挺亮的。”

走着走着,他忽然小声嘟哝一句,也不知什么意思。

黍离还没发现,在麦秀在毫无助力的情况下成功约束住自己的情绪之后,他原先的“训练炮灰”的想法早已被他忽视。

而他更难以发现的是,只是今天他说过的话便比之前一整年孤独流亡加起来都要多,而且他潜意识已经开始有了保护麦秀的想法。

他在找回自己的柔软,他正在变得,越来越像一个正常人。

麦秀昂起头看着背着两个包囊的黍离,忍不住开心的笑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明亮的世界,然后抱着水囊,小跑着跟了上去。

挺亮的,她看着黍离宽阔的背上反射的光亮,有些开心的想。

……

“已经死了,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准备向楼兰遗迹转移。”

“但是黍离跑了,不去杀了他吗?他可是被点名必杀的。”

“我们留不住他。”

“嘁,不过是个杀死过一具邪神化身的家伙,还带了个累赘,我们两人还杀不死他?”

“你不会明白的。你没有见过他走出神庙的姿态,你想象不到那样的他有多么恐怖。”

“哼。”

“这一次能骗过他只是因为他并不知道那样的仪式能让邪神降临于世多久而已。”

“难为你说那么长一句话。”

“我很认真。我怀疑他真的能砍死邪神,一个人。想杀死他必须要借助那些邪神的力量,我们还不够格。”

“……”

“相信我,我一直很认真。”

“……”

“他一定会去楼兰遗迹,我们会在那里杀死他。我很认真。”

“是!队长!”

第九章 休整

黍离带着麦秀往灰雾之林走。

一路上遇到邪念体游曳狩猎,有十四只之多,全部被还处于“炸毛”状态的【愤怒】给吃了。

虽然【愤怒】因为肆意狩猎与进食发泄出了自己的怒火,终于不再暴躁的施压。

但是黍离并没有因此变得轻松。

邪念体出现的密度很不正常,而且分布方式也很不正常。

它们是邪念的堆积,本该出没在邪念浓度较高的地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铺散开、仿佛从哪钻出来一样。

虽然出现的邪念体都是很弱的那种,但这种异常并没有减弱。

或者说,更异常了。

弱小意味着刚刚诞生,它们就像是被批量生产随机投放的新生产品一样。

黍离心下骇然。

现在的局面毫无压力,但其背后的原因如果真是他猜的那样的话……人类就更艰难了。

再联系到先前黍离一系列奇怪行为,这两件事的背后可能存在着一个潜藏的强大势力。

黍离感觉到山雨欲来的沉默与压抑。

他怀疑并直觉上相信,这里将会有一场很盛大的仪式。

而他被波及了或者被针对了。

黍离希望是后者。

余波就能波及到他的,怕不是邪神晋升仪式之类的,肯定会死。

后者……至少可能活下来。

在那些最强大的霸主级别的怪物安于自己的领地、不怎么四处走动的时候,黍离已经是其下最强的一批存在了。

如果真的是因为仪式的话……

黍离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可能的地点,那里很可能发生着什么黍离完全没预料到的事情。

他的目的地,楼兰遗迹。

黍离在这种假设下,开始思考。

所以说消息已经扩散开了。如果是,该是什么时候泄露的?

以神庙那场战斗为节点,之前或者之后?是残余的信徒还是其他邪神的信徒?

黍离沿着这条思路一路想下去,只觉得太过复杂。

要是他们还在……就好了。

就有人能去想这些我想不明白的东西了,会好很多。

但是啊,我现在能做的,只能是走到那里,取到那个希望。

黍离的情绪有片刻低落,很快便恢复平淡。

正在约束着情绪的麦秀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她感知到了他难得且短暂的情绪波动,但她沉默着继续练习,准备让约束情绪成为呼吸一样自然的行为。

昏暗的光透过了厚厚的霾,重新低沉的趴在灰色大地。

黍离带着麦秀又安静地走了一段长路。从看到草妖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下午与一个晚上。

那只草妖表现出来的样子并不是逃窜或者离散,它就生存在那里。

而且它见到黍离第一反应拔根就跑的速度和它暴露出来的根须长度都在表明一件事

它不需要扎根极深便能汲取到生存所需的水,它在一个大的水源地附近,以至于浅层土壤中依然有着水分。

这就有问题了。

这里原是沙漠地带,即使因为邪念堆积在沙砾间、邪念弥漫在天地间,使得沙漠板化为大地而水分得以不被蒸腾干净……

但这是沙漠啊,原来没有水的话,再怎么变也不会有水。

黍离沉默。

他走了那么久,依然没有走到树林,甚至没有见到高一点的植株。

很有问题。

浅层土壤保有水分就已经代表着一些隐秘,而这一路则更是诡异。

黍离怀疑他被什么东西影响着,偏移了方向。

这里或许已经进入了灰雾之林的区域了,黍离认为,他可能已经到了另一位邪神注视的地方了。

灰色大地的邪神虽然从降临仪式来看,猜不出是什么权能,但各方面来看可以排除水。

树林恰好与水有关呢。

后一个问题依然没有很明确的方向,黍离也只能继续前行。

走到了这里,如果有局的话,他已经躲不开了。反而尝试逃离会让邪神有理由更强的干涉世界。

见神不拜是无视神。

是可以以此为理由挣开世界的约束,短暂降临于世的。

走着走着,终于,他看见了一座矮小的建筑废墟,安静地塌在荒芜的前方。

“我们在这停一段时间。”黍离以情绪之力快速感知,“没有危险,你可以睡一会。”

“嗯嗯。”

麦秀乖巧的找到一个角落,然后接过黍离递过来的地龙皮垫在地上,蜷靠着墙体。

高强度的试图约束情绪带来了精神上的疲惫,她很快便睡着了。

符文的力量微弱的保护着这个废墟,以及休憩于废墟的……帝国子民。

四野空寂,安然荒芜。

黍离本想闭目养神,就这样等天大亮之后再出发,但刚刚的思考让他实在是难以安然自若。

睁开眼,黍离想了想,还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副折叠了几次的地图,慢慢展开。

【愤怒】点了个火。

在火光中,黍离略过标注着密密麻麻小字的地区,注视着这片区域。

西域,楼兰。

能被记录的消息并不多,这边的邪神虽然更加弱小,但是……想从其他邪神注视的地方逃出来可并不容易。

这里太偏远了,哪怕是想要来这个更简单就能活下来的地方,也要面对一路的生死艰险。

如果有人能扛过一路上的生死艰险,那么他在原来的地方也能挣扎活下来的。

这就是无解的局。

黍离不再多想,转而去看从楼兰传出来的消息。

琥珀之林已经过去了。关于那里的消息除了必然的遗漏没有什么大的偏差,从两边绕开就没有太大的危险。

低鸣山,绕开了,无法确认。

陷地洞……又是一个被我直接绕开的地方,无法确认。

黍离眨眨眼,他觉得像低鸣山“鸣声危险”,陷地洞“随时可能出现流沙”,这种消息一出来肯定是要避开的吧。

所以一路上他几乎避开了所有危险,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也正是如此让他直到现在才发现了异常。

完全没有头绪。

黍离选择放弃。

但在放弃之前,他又去确定了一下灰雾之林的消息。

记下的关键词极少。

“三?”黍离皱眉,“雾气,湖,对抗?”

三指的是危险等级,危险三的话,看来邪神对于这里的干涉力度并不算很强。

灰色大地的危险等级是二(四),黍离看得懂意思,它指的是平均来说危险度是二,但是真的出现突发情况需要按危险四来防备。

占地面积大的地域都是这样标注危险等级的,大概是邪神同时注视不了那么多地方的原因。

雾气与湖都好理解,特别是名字叫灰雾之林又标注一个雾气,就是在说雾气有什么特殊效果。

不过对抗是什么意思?两拨势力在对抗还是什么?

黍离重新折叠地图收到怀里。

还是要去看看灰雾之林有没有什么突变。如果有的话,虽然目的不会变,但是去楼兰遗迹的方法就要变通一下了。

要是能接触到本地幸存队伍就好了。黍离想。

不擅长缜密思考的黍离最后还是选择了在情报如此少的情况下去思考,他去想另一个更简单的问题。

刚刚阴影位面是有什么存在的,他踩到了。

如果说是他的脚步惊扰了哪只阴影生物,它为什么会凑上来。

阴影位面与主物质位面在影子处相通,哪怕是想要袭击黍离,应该选择背后的影子探出来而不是……

而不是脚下的影子。

黍离对比思考了一下,也只能想到“抬脚形成的影子小而短暂”的原因,但为什么依然想不明白。

难道是那个暗处势力的眼线?必然不是吧,那样的话躲在沙砾投射出的极小阴影中岂不是更方便。

或者说,有两方势力相互警惕,而我则是被同时注视的焦点?

黍离思索。

这样一来,脚下的阴影就多了一个优势,它可以移动且相比全身投射出的阴影、要更不显眼。

可这一方真的存在吗?

黍离觉得,最近的遇到的事情虚虚实实,看不透有什么异常。

但会选择和他玩虚的的人,黍离都不是很怵。

选择硬碰硬的才会真的让黍离直面危险与死亡,但凡是玩虚的,就会有一条捷径去解决。

邪神的存在让很多事情都保持着基本的克制,而这克制中的腾转,恰好是黍离最擅长的事情。

【克制】给了黍离很强大的约束力,不止是约束着情绪,他还可以短暂的约束住一些动静。

别人放火可能直接就是仪式,然后招来了邪神降临,黍离的话……火?没有,这只是一团愤怒。

最怕就是邪神下场。

邪神是可以掀桌的。要不是世界在抗拒着邪神的降临,所有人都会死。

但当邪神满足了仪式的条件,们便有实力挣开约束,降临于世,掠夺的贡品。

黍离不多想,终于也靠着墙体准备闭目修养一会,没想到却睡着了。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麦秀已经开始练习约束情绪,而天上模糊的光团则刚刚升起。

睡的不长,真的就一会会。但黍离的精神好了不少。

“走吧。”

“嗯嗯。”

从背后远远望去,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就这样缓缓走向了远方。

不明亮的天地中,就好像抱团取暖的两个可怜人一样。

第十章 大风

呼呼的风已经吹了很久。

黍离顶着大风继续往前走,而麦秀被他护在了背后。

麦秀攥着黍离的衣服,紧紧的贴着他,一步一步跟着。躲在黍离宽阔的肩背之后,好像大风也不会让她再害怕什么。

【克制】的力量如一个梭稳固在黍离周遭,破风而行。

超高速的气流让黍离完全无法将情绪之力扩散开来,也就无法去寻找很可能存在的敌人。

大风往往意味着狂暴的风恶魔。大多是一群,有时是一个,后者更为恐怖,独行的还敢那么嚣张,至少不会弱于黍离太多。

【克制】的覆盖范围无法将这场大风平息,而在这种环境中,黍离只能做到防御而做不到追击。

更不要说没有一把好的武器,黍离也很难伤害到风恶魔。

风来的很突然。

就好像知道黍离的性格会避开危险,所以刻意在他走到一半的时候,直接把他们两人纳入了大风之中。

黍离当时就有种身处旧时代传奇小说里的感觉,到哪都被针对。

但没办法啊,总不能顺着大风往外跑吧?那样的话且不说能不能控制速度,只说后背暴露出来之后,黍离便很难预料并防守来自背后的袭击了。

于是他只能带着麦秀逆着大风继续往前走。

至于停留?

附近没有遗迹和废墟,黍离也是要休息的,万一这是敌人的疲兵之计又怎么办呢。

于是,在很长一段居然没有怪物袭击的逆风跋涉,黍离终于走到了大风的风源。

当他穿过一道风之膜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暴风眼。

邪念被狂风席卷一空,此地天地明亮,岁月静好。

黍离微微哀叹,比遇到独行的狂暴风恶魔还要糟心。

但糟心这种情绪的出现,往往意味着没有生命危险。

这是没有被邪念感染的存在。神话种:风之巨灵。

这是一种很古老的存在,他们随其他神话种一起,自神话位面抵达这个世界。

在风之巨灵出场的神话故事中,他们还被称之为灯神。

麦秀好奇地自黍离背后探出了小半个头,怯怯的望着于暴风眼中作沉思状的巨大存在。

逆风跋涉让她的思绪有些空白,一时之间,基于对黍离的信任,她居然像很久很久之前一样,露出了好奇的神情。

黍离也抬头注视着风之巨灵,不说话。

他大概有四米多,差不多有三个麦秀那么高,云雾和强风交织而成的漩涡便是他“站立”所需的“双腿”。

黍离很高兴能遇到这种存在,他们深谙保命技巧,遇到他们往往意味着没有危险。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黍离能容忍几乎成为风之巨灵种族特性的絮絮叨叨。

“请于此止步……”风之巨灵停止了沉思,低下头凝望着黍离,幽幽道,“请不要再往前去了,弑神者……”

麦秀有点发愣,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只是侧过头往上望着黍离,却从黍离的眼中读出一种很沉郁的悲伤。

悲怆,悲凉,悲痛。

黍离面无表情,隔了很久才轻轻的回复,“好久的事情了。人成故人,国成故国,还有什么意义呢?”

风之巨灵消失在了空中。凭空消失。

再下一刻,他已化为了和常人一般大小的存在,出现在了黍离面前。

他一挥手,自灰色大地中猛地抽出几条枝条,一阵交织,便变为了三个凳子和一个桌子。

“吾名维齐尔,受人之托,特地来此地阻止弑神者再往前去。”

黍离揉了揉麦秀的头,沉默的往前走去,坐在了那个更大的凳子上。

三股旋风悄然成形,然后变为了三盏酒杯。

杯中已有美酒。

黍离最喜欢他们这一点,他们能造酒,很棒的能力,可惜每天只能造一壶酒。

麦秀的酒少很多,黍离的则多很多。

黍离举杯,一饮而尽,轻轻问,“你要告诉我什么事情吗?他们总不会是让你打退我吧。”

风之巨灵来去随风,曾经是传递信息最方便的存在。

现在……现在他们虽然因为自身御气能力能一定程度避免邪念的侵染,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活着。风恶魔就是被邪念侵染的风元素。

风之巨灵虽然比风元素强大很多,但也完全有可能被邪念侵染。他们已经苟了很多。

现在还能让风之巨灵冒着被邪念侵染的危险来传递消息的存在,一定会把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说清楚。

风之巨灵之所以还被称之为灯神,就是因为他们容易被抓容易被控制啊……

维齐尔优雅地小抿一口,放下酒杯,忍不住笑了。

“阁下说笑了。”

打退黍离?或许最古老的那几位风之巨灵有点可能吧。

维齐尔沉吟片刻,“盛宴,楼兰将有一场盛宴。”

黍离眼一缩。

盛宴?!

这样的话,有些事情就可以解释了……

“前面有什么?”黍离反而现在更有一种前去遗迹的想法。

维齐尔反问,“阁下,你还想继续向前么?盛宴将至,邪神集舞,这也不能逼退你么?”

“很久没有人喊我弑神者了……我这才想起来,我曾经也是个在盛宴之时双刀剁邪神的莽夫。”

弑神前线最激进的,本来就是他啊。

黍离这个名字,本就是满满的亡国之悲,他又怎会懦弱?

维齐尔沉默的看着他,这种沉默不带有恶意或者敌意,但却无意识地让大风吹的更急,连暴风眼内也刮起了微风。

气压越来越低,麦秀感觉到了很明显的压抑感。

但马上就恢复了正常。

黍离出手了。

或者说,一位强大的存在自沉睡中苏醒了。

【骄傲】!

维齐尔瞬间变得温顺。

风之巨灵是最容易拘束的巨灵。

黍离低眉垂眼,“我比较想知道,你背后代表着谁。”

维齐尔一滞,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压力,“……抱歉阁下,我不能说。”

看来比我加上【骄傲】还要强势。

受人之托可并不一定意味着真的就是字面意思上被人类托付,那么会是什么呢?

主物质位面中除了邪神的信徒不会有强大的势力残留,会是某一位强大的霸主吗?

能比【骄傲】还要强大吗?

否则就是其他位面,那么这几乎可以认为是对人类抱有善意的神话种了,精灵?巨龙?巨人?

黍离没有强求维齐尔说出他背后的存在,这让维齐尔松了一口气,连风都轻快了一些。

【骄傲】面前,黍离若真是执意要问,维齐尔保不住秘密的。

“我将要离去了。阁下,那位说若你执意继续前行,那我可以多说一句。

“那里将出一把刀。”

风之巨灵倏忽消失在了空中。

那自灰色大地中抽枝而出的四根枝条快速枯萎,最后只留下了一枚翠绿的种子似的的东西。

黍离在麦秀跌在地上之前便揽住了她,她有些醉醺醺的。看来是沾酒就醉的体质,希望她在醉酒的时候也能记得克制酒疯。

在末日耍酒疯,会很危险的,特别是对菜鸟来说。

黍离索性不再往前走。

他给【骄傲】的解释是,我们等在原地,才更显得我们的骄傲。

【骄傲】接受了。

这是王的气量。

黍离很安静的悬空而立,凭着【骄傲】的力量,他也能拥有这神话种的专属力量。

那翠绿的种子,代表着水的力量。比水恶魔的高端很多,但这是否就说明风之巨灵真的是友军。

他背后那位的目的,是要他停,还是要他被迫着前行。

知道他是弑神者的存在,肯定知道他的情绪是多么的自主而强大,恰好这次【骄傲】被唤醒。

或者说,他们的目的是否是唤醒骄傲、恐惧、绝望这几位大爷。

黍离不知道。

这来的太蹊跷了,如果说盛宴是让他停止的理由,那让背后那人冒着被邪神发现的可能,派遣一位强大的风之巨灵来传达信息的原因是什么?

是因为避讳么?

怕邪神听闻到了么?所以才说的那么模糊,但它又为何敢如此肆意的唤起大风?

还是说,所谓的盛宴只是一个幌子?不,这不会是幌子,这反而让那个消息更加可信。

弑神的希望。

将出一把刀。

将、出、一把、刀。

就是说,还没有出现,出现时便是邪神盛宴?应该便是如此了。

邪神很可能是要夺去或者毁去那把刀,但除了这一点,其他依然是谜团。

有多少人在与邪神对弈?

邪神之间,又怎样分化?

很久很久了,黍离很久没有感到这样的烧脑了。

我是莽夫啊……

黍离微微自嘲。

我是一个除了砍杀什么都不会的莽夫啊……

大风随着风之巨灵的归去,已经渐渐停歇了。

那么大的风,估计最近一两天是不会有怪物出现在这了。

这是一个很适合往前奔袭的时期,但黍离完全没有动弹的想法。

他轻搂麦秀不让她跌在地上,轻轻吟唱。

“忽忽一场大梦,

其乐也无边。

幽幽一朝梦觉,

其恨也幽远……”

风已停了。

【骄傲】的力量让所有的情绪都沉睡着,但黍离依然有一种幽幽的悲伤之情。

昔我帝国,承平日久……

第十一章 晚霞

麦秀依然没有醒,反而又睡了起来,看来她的酒量是真的差。

不过也算是优点吧。

至少在这个末日里,她要是能记住她不能喝酒,可以不受酒瘾的诱惑。

虽然已经没什么酒了。

黍离依然在悬空。

这是【骄傲】的力量。

【骄傲】在肆意的展露着为王之人的威严。

黍离刚刚说的“等”让他觉得有些冒犯。不过若是能等来值得等待的人或物,他可以宽恕这小小的冒犯。

黍离不知道【骄傲】的想法。

他们之间很少有交流,黍离基本以一种对待骄傲的王者的态度去面对【骄傲】,而除此之外最多是试图唤醒他。

大多是黍离说,【骄傲】出手。

几位大爷里,【愤怒】醒的最多,杀性最重。【恐惧】即使在沉睡中,也会不自觉的释放着威能。【绝望】沉自缄默,而【骄傲】、最难琢磨。

他被唤醒之后,甚至不会表现出对黍离的影响,就像是黍离的自带外挂一样,强大而独立。

但唯独一点,黍离不懂他。一点都不懂。

黍离的情绪比之其他所有修炼这种力量的人,要强大,也要更自主。

甚至连数量都比常人更多。

虽然这不止意味着强大,还意味着他会顶着更多可能的情绪失控的可能。

情绪太过自主,和失控也没什么区别了。黍离变得从心的原因,有一部分就是因为怕失控。

修炼【好奇】的,在旧时代会成为很专业的研究者,会因为好奇而深入钻研,可在末日……他们就是团灭的发动机。

黍离微微抬头,望向了远方。

肆意的大风吹稀了压在灰色大地上的灰蒙蒙的粉尘。

虽然极目远眺,那风吹不到的高空和远处依然是阴沉而压抑的灰色,但……

但那依然悬挂在天空的太阳,终于能显出一丝温暖了。

以前的阳光,透过灰蒙蒙的天空,照射在大地之上时,只剩下灰白的朦胧的光影。

黍离蓦然想起一句话,那是好久好久以前,他还是学徒、帝国依旧辉煌的时候了……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

为什么今天总是想到帝国呢……黍离默默的咀嚼着回忆。

悬于天空的太阳普照的阳光,透过层层阻碍,已经变为了昏黄的颜色。

但昏黄,也是暖色调啊。

黍离突然有些羡慕麦秀,她若是看见这和六年前一样颜色温暖的昏黄之光,是否会觉得此后的灰暗是如此绝望,又是否还能顽强的活下去。

看不见也是一种幸运。

然而,淡淡的羡慕之后,便是沉郁的悲伤。或许还有一些对麦秀的悲悯和怜惜。

现在……应该是……黄昏时节吧?我记得应该是这样说的吧。

黍离深深的回忆起旧时代的名词,他本以为他已将这些早就没有意义的名词埋在了铁与血之下。

但他没有。

它们与他的回忆一样,依然被他眷顾,被他收藏,被他铭记。

很久以前,黄昏的时候,他喜欢喝一些酒,很淡的那种薄酒。

然后望着天边晚霞,躺在躺椅上,摇摇晃晃,伴着清风。

那时候的黄昏,好像比现在还要耀眼而温暖,可能就像神话位面来的教堂一直念叨的神辉一样吧……

神死了……

也是啊,邪神那么多,像极了闻到蜂蜜的蚂蚁群……

帝国毁灭了。

神辉也熄灭了。

黍离笑了笑,连为之感伤的情绪都不再有,只是淡淡的回忆往事。

那时候,喝酒不需要邂逅会造酒术的风之巨灵,只要一枚钢蹦……不对,官方说法应该是……银币,只要一枚银币就可以买好多酒……

银币,又是神话位面传来的东西呢。

那时候……我们还有好多好多很有才的人吧,他们会对着晚霞,吟诗作对,然后……我能说一句卧槽真他妈牛逼……

但是都没了啊……

黍离有些疲惫。

不是体魄上的疲惫,他依然是巨龙等可以直面邪神的霸主之下的至强者,但……心累了。

一颗战士的心,被抽去了保家卫国、被抽去了除暴安良、被抽去了金戈铁马,还能剩下什么?

家国消亡,人类残存,邪神围猎世界,还有什么是有意义的?

再度见到和尘封的记忆中,有些相像的景象,短暂的沉浸回忆之后,黍离反而越来越消沉。

弑神?

哈哈哈有意义么?一把刀剁杀了邪神又怎样?死了么?神的生命形态是怎样?

黍离在这末日呆的越久,见到的诡异而恐怖的怪物越多,就越觉得,邪神有多么令人绝望……

他最多,只算是杀死了一个邪神的化身,可对邪神而言,一具化身真的重要吗?

但尽管如此,他们依然付出了无比惨痛的代价。

前辈死了。邪神的死是一场癫疯的仪式,无数的怪物在长时间静默之后疯狂进场。而到最后七八百里再无活物,有强大的存在吞食了一切──必然是邪神。

而弑神之时,直面邪神的所有人,除去他都死了。

都炸了。

就像是装满水的气球被吹炸了一样,淋漓的血浇在黍离的身上,掺杂着碎末的骨和肉。

那是他最疯狂的一次。

【愤怒】和他,一起陷入了疯狂,直接在那座旧时代的教堂,和邪神搏杀。

他活了。

他胜了。

邪神死了。

可有多少人能和他一样强呢。

甚至他都不知道他是怎样活着杀死邪神的。

他身上为什么没有纠缠着邪神的邪念,他也不知道。

他怎样缓过去情绪疯狂失控后的虚弱期,他同样不知道。

什么都没有意义。

他在逃避。

是的,黍离一直知道,他在逃避,哪怕是这一次他赌上性命来赴一场没有退路的死战,也是逃避。

已经没有人为他铺平斩向邪神的路了,已经没有人为了他阻挡扑过来的怪物了……

甚至他连活着的理由都找不到。

他已经很久没看见,活着的残存的人类了。

好像天地苍茫混沌,只他一人还记得六年前的帝国一样。

甚至那曾被帝国驱逐的其他有智慧的生物,也很少见到了。

所以他才愿意冒着这样那样的风险,带着麦秀一起走。

麦秀到底是怎样活下来的,他不想问,问的太明白又怎样?

他在逃避。

他逃入浑浑噩噩的墓碑,还自认为是在逃亡。

但他不怕死啊。

死这种东西,已经不值得敬畏了。

“只是这样活着,与死又有什么区别?”黍离依然悬空而坐,却流露出了深深的落寞和……绝望。

【骄傲】很平静的旁观着黍离的心情变化。

“吾曾经认可之人,原来竟如此脆弱。”

黍离不为所动。

情绪发自内心,自己若是想不透,他人也无法搭手解围。凝聚成型的情绪也无法去帮忙。

所以【骄傲】只说了一句,便不再言语。

麦秀早已经醒了。

剧烈的情绪,会让修炼情绪的人心生感应,麦秀已经入门了,自然能感应到这股磅礴而灰暗的情绪。

但她不喜欢这样的情绪。

哪怕这是黍离的力量。

她静静的躺在黍离的怀里,遥遥望着那已经昏暗了的昏黄光辉,突然就想起了她的童年。

那时候……

她忘了,那时候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记忆的东西,她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与一闪而过看不清的场景。

但很快的沮丧之后,她轻轻的笑了,很浅很自然的笑。

她回想不起来确切的画面,但是……但是她记得那时候的光和这时候一样温暖啊,都像是抹开了一团温暖颜色的染料。

一缕很淡的情绪辉光自她的情绪之海亮起,麦秀很自然的就知道了它的名字。

【眷恋】。

【骄傲】平静的陷入了沉睡。能消散负面情绪的,只有积极的情绪,而越纯粹越剔透就越美好。

他和【克制】一样,都不是纯粹的情绪。所以最后,【骄傲】本不想说什么。

在最后他等到了值得等待的东西,这一次莅临与等待并不算无谓。

而黍离小小的冒犯,可以宽恕。

如果麦秀不觉醒情绪辉光的话,【骄傲】会直接镇压那股灰暗磅礴的负面情绪,如覆手。

但恰好遇到了麦秀觉醒,他又何必多事。那样反而多此一举。

黍离缓过来的时候,还是沉默。麦秀的情绪如微弱飘摇却不熄灭的明火,一点点照亮了黍离。

他不去想任何事情,只是静静的搂着麦秀,看着昏黄的晚霞归为昏暗,而后让【愤怒】点亮了一团不算炽烈的火。

黍离知道,那些被【克制】死死压制的东西,一直都被压制在最底下成为了坚硬顽固的负面情绪,反过来压抑着他。

很痛苦。

他已经没有机会一点点疏导这些负面的情绪,而它们的交织与顽固也让黍离无法分析它们的成因,也就无法使它们释然消散。

这种压抑着的状态,很痛苦,但又不能放弃对它们的压制,哪怕这种压制终将使它们更加顽固。

但再痛苦也要顽强的活下去。

在这个末日,这是生者的诅咒,也一定是生者的祝福。

第十二章 眷恋

昏黄沦落成昏暗,昏暗再褪色为黑暗,灰色大地就又一次归于死寂。

那场肆意的大风,连黍离都觉得有些大,那些游荡的怪物要么早早逃窜远遁,要么就是躲在某个地方瑟瑟发抖。

邪念被吹散之后,空气清新了很多。适合睡觉。

黍离已经放弃去思考,他能大概分出敌友,但想不明白风之巨灵的目的。

偏移了黍离的前进方向,意欲何为?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留下的这枚种子没有问题,就是记载中风之巨灵操纵草木后结出的种子,本质是自然能量的聚集。

麦秀小姑娘的精神状态不错。

和之前比,她这两天断断续续睡的,要舒服很多很多了。

或许黍离自己没注意到,从之前到现在,情绪流派特有的“喜怒形于色”但又“喜怒不形于色”,让他一直能给熟识的人一种沉默的安定感。

特别是黍离所修的【克制】。

麦秀坐在地上,开始练习另一项能力。

就在刚刚,黍离对她说。

“我想了想,约束情绪的能力可以换一个更容易练习的方式来锻炼,从现在开始,你要练习只沉浸入某一种情绪。”

“就先从喜悦开始。”

沉浸入某种情绪,自然是对其他情绪的约束。

安排好麦秀,黍离安安静静的坐在地上,享受着难得的清静。

如果干涸的大地能遍布青草,那么这种画面就像是一对父女外出游玩、然后玩到尽兴安静的坐着。

黍离看着麦秀,眼神平静。

他刚刚想说,但又没说。他感觉到了情绪的凝聚,麦秀以一种绝不正常的进度、越过了很多步骤,凝聚了情绪。

这种绝不正常的事情,情绪流派建立至今发生过无数次。黍离自己便是一个“绝不正常”。

所以也没什么震惊,情绪本来就是一种未被研究透彻的力量。

偶尔会有一丝的清风吹过,微微吹动麦秀枯黄的头发。

也有几次,黍离听见麦秀忽然笑了一声,这让他不得不提醒“不要笑出声”,但说完之后,重新安静的两人,嘴角都带着一丝笑意。

黍离负面情绪爆发之后一直绷紧的神经,终于在这种情况放松了片刻。

但放松很快会被克制。

更多的时候,世界是死寂的,连往常会偶尔响起的怪物低嚎都没有。

唯一能出现的声音,是地下昆虫偶尔的,它们实在称不上是怪物,但却真的令人发毛。

那种的声音好像爬在心头,如低语。

在这个末日,它们比人类更加活跃,也更加顽强。

人类是残存最少的种族,因为人类个体的力量相比人类全体,实在是太过于弱小。

占据着最显眼的地位,而力量却又没有分布于人类本身。

即使在帝国最辉煌的时候,它的荣耀也是凭借着辉煌的符文以及万众一心的军团。

或者换一个说法,正是因为个体弱小,所以成就了团队的强大,进而缔造了帝国的辉煌。

但对邪神来说,未能启动的符文不值一提,那些战争的利器还未能瞄准邪神,浩瀚而亵渎的力量便已夺去了一个城市的性命。

以前有个女子和黍离说,这是诅咒,无解的诅咒。

人类因为聚在一起而活过了原始时代,活过了战争时代,终于四顾茫茫唯我称王……最后因为聚在一起引来了邪神。

黍离那时候应该只是淡漠的笑了笑吧。那时候他还是个愤怒的复仇者。

现在回想起来,黍离只是勉强的笑了笑。

无声,安静。

但这个世界的光亮却好像从宁静与平和之中,坠入尘土。

黍离笑的时候,嘴角只是微微扯动,而他胸口却随着他的笑一起起伏。

麦秀消失不见。

大地变虚无。

无声的笑变成了嗬嗬的轻笑,像极了吐着信的蛇,最后他大笑起来,那嘶哑的嗓音已是凄厉。

麦秀睁开眼,疑惑的望向黍离的方向,却什么也望不见。

蓦然,好似天亮了。

整个世界里所有其他的东西,全部消失不见,而后自消失中亮起白蒙蒙的朦胧如雾的光。

围绕着麦秀。

而后,光暗淡下来,自虚无中生长出了又一个世界,是麦秀所眷恋的,那个没有末日的世界。

情绪失控,情绪沉浸,这些都已经被末日偏移了。但……

但能看见以前的世界,即使死去也不算是遗憾吧?

麦秀是这样想的。

【眷恋】的力量,可以让她“看见”她眷恋的事物,而这种力量,在最初觉醒的时候,强大而无序。

这就是情绪。

一种因为心灵而变得强大的力量。

绝望了六年,挣扎了六年,恐惧了六年,畏缩了六年,麦秀有多么想活着,有多么不想死,就有多么眷恋曾经。

这种力量,是人类的奇迹。

她听到了无数的声音。

有些是隐隐约约的,有些是感同身受的。

问候,怒吼;轻吟,咆哮。

欢声笑语,慨然悲歌。

河清海晏,轰然崩塌。

有的如丝线,缠绕在她的指尖和发梢,让她不忍挣脱……

有的,却是锁链,刺穿了她单薄的身躯,残酷的想要将她溺在这里!

这就是情绪,心灵的奇迹。

这就是末日,潜移默化的偏移一切幸存的事物。

情绪辉光亮起了,并不代表着人类的光辉重新归来。溺死人类的,可能便是人类的奇迹。

黍离依然在狂笑,有种肆意的疯狂,也有一种挣扎的苍凉,“哈哈哈哈哈!”

空旷的世界里,黍离狂笑着,在这个跳出现实的虚幻世界之中,没有任何怪物会干扰他。

他的身上,一种深沉而浓郁的气息弥漫开来,这是比早前爆发的负面情绪还要浓郁的存在。

突兀的,亦或者恰到好处的,自虚无中响起了这样一句话。

“汝,可知罪?”

世界亮了。

黍离的狂笑突然停止,就好像被无法反抗的存在扼住了咽喉。

“嗬……嗬嗬……”黍离的眼冷了下来,他很快地冷静了下来。

但他依然固执地笑着,他的笑声,从被扼住的咽喉里发出来时,已经成为了嗬嗬的轻响,反而像是一种挣扎而绝望的呻吟。

那个存在似乎是从这种表现中得到了某种愉悦,黍离忽然感觉那种窒息的感觉消失不见。

“咳……咳咳……”黍离重重的咳了三声,深深喘着气。

糟乱的长发被血粘连着自己,有些遮住了他的视野。

抬头,他忽然发现,这是一座已破裂的旧时代的教堂。

黍离的内心,毫无违和感。

似乎他本就是特地来此赴一场死战。

他无力地单膝跪在地上,浑身浇满了血肉和碎骨。但他的手依然死死地拄着一把断刀,一把苍白而断裂的普通长刀。

刀身浸染着一种带有亵渎和蛊惑意味的蓝色血液,血液在侵蚀着长剑上的符文。

“汝,亵渎神灵。”那仍高悬在教堂高台的存在再一次强调。

黍离嗤笑,这种强调,色厉内荏……

但他却难以站起来。

他在咳血。

碎片的肉块被咳了出来,他越来越虚弱,可身体却越来越滚烫。

他冷静的发现,自己好像沸腾了,焦红色的焰火缓缓升腾,皮肤被灼烧,头发被点燃。

他缓缓站了起来。

炽烈的火焰在疯狂升腾。

很不正常。

但他很自然的就知道了原因。

【愤怒】!

黍离持剑奔跑,高举断刀!

他很平静的感知到了他自己的愤怒,可那愤怒的人却好像不是他自己,他好像在旁观自己的行为一样。

冰冷而淡漠。

“汝!汝这是──”那高傲的存在,声音却显得慌乱。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黍离很平静很平静的望着白玉地砖,一对眼缓缓流下两行血。

滴答──

血滴到了白玉地砖上,滴在了曾经神圣而煌煌的高台。

白玉沾上血,就好像曾被无数子民供养信奉的神灵也在落泪一样。

焦红的焰火被瞬间涌来的湛蓝色物质熄灭。

那是一种难以叙述的胶质一般的存在,里面流窜着无数好像活物一般的东西。

黍离旁观着“黍离”浑身颤抖的哀嚎,忽然意识到“哦,原来我不是他啊”,然后看着看着,忽然颤抖了起来。

但不是惧怕。

是铭记。

他记起了很久以前,他握着最后一把已砍断了的刀,冲锋陷阵、砍杀邪神的感觉了。

那是一种掺杂着复仇和弑神的快感,它在每一个细胞爆炸开来,让黍离感到一种永恒的力量!

黍离突然从这里抽身。

那个记忆里的教堂消失,一切幻象都不再出现,他依然还在这个死寂而沉闷的灰色大地。

这是……麦秀的力量么?

黍离深深叹息,终于不再颓废。

我眷恋的,是弑杀邪神么?不对,是复仇吧……

他咧开嘴,扯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却满眼淡漠。

麦秀突然惊醒。

能惊破美梦或者噩梦的,自然是比那都要深沉而绝望的情绪。

“睡吧,明天开始赶路。”

【克制】的力量,轻轻抚平了麦秀初觉醒后的情绪剧烈波动。

而后在【克制】完全没有发现的情况下,【孤独】醒来了。

黍离和【孤独】一起数着风声。

这一夜,轻风吹了一百九八次。比上次要多七十四次。

第十三章 丝雨

麦秀醒了。

在黑暗还没亮成昏暗的时候,她就醒了。

醒的和之前那些担惊受怕的日子一样早。不过,这一次她睡的很安稳,醒的也很平缓。

不是猛地睁开眼,不是生怕晚睁开眼一秒就多一分危险的样子,就是很安稳的平缓的睁开了眼。

黍离随之睁开眼。

当麦秀醒来后,孤独感就一点点抽离,黍离也不知道【孤独】有没有离去。

这是一位缄默的存在,他甚至没有出过手。

他只是默默的出来,一点也不在意黍离,孤零零的借着黍离的躯体,默默的呆着,再一个人回去。

仿佛对他来说,这只是从一个一个人呆的地方,到另一个一个人呆的地方。

黍离不懂。

但就是这样,修炼情绪本来就是一种修不懂的事情。

不知呆呆的坐了多久,当黍离身旁因为恐惧而不能动弹的地下昆虫已经排了一圈,灰色大地终于变得昏暗。

要慢慢亮了。

黍离很平静的站了起来。“走了。”

已经在这停留了足够多的时间了,黍离觉得,自己可以先遵循本能往哪边走。

风之巨灵引他来此,或许是想让他避开什么,或许是想让他遇到什么,黍离并不躲避。

他想看看,到底是什么。

麦秀小心的避开了那些昆虫,并没有踩,安静的跟在黍离背后,就这样走向了远方。

太阳照常升起的日子,便是又一个明天。

两个人一高一低一大一小,就这样开始了新一天的跋涉。

一路空寂,似乎灰色大地的主题便是灰色的岩土,前几日还能看见的枯草,此时也越来越稀。

这说明,他们可能是在远离灰雾之林。

而黍离又想到一个问题

为什么草妖会往外扎根居住,按理说灰雾之林才更适合它们居住吧。

但答案不在这里,黍离只是记下。

又走了很远,上次灌满的水,已经瘪了很多。

见到又一个喷泉的时候,黍离有些沉默。

这是一个已废弃了的喷泉,微微的蒙着尘。

这个喷泉里水恶魔之类的存在死了,没有怪物占据着,自然就留不住水。

这样的事情很多,能占据水源的怪物虽然不会的弱小,但却并不是总能击退前来夺水喝的怪物。

可黍离却一反常态的带着麦秀走向了这个喷泉。

这是和之前见到的喷泉画风完全不同的存在,即使它本来可能有的浮夸色彩已经被剥蚀,但它依然透露出了奢靡和绮丽的意味。

这和帝国冷肃的建筑风格完全不同。

黍离轻轻拂过灰尘,喷泉上居然还刻着浮雕,黍离发现这一点后,便不再拂拭。

有些东西不能说出来,有些东西连看都不要看,再平凡的东西都可能有着诡异的效果,更不要说这个一看就有些诡异的浮雕。

黍离看到的是几个狂舞的人类,这说明完整的图案可能会涉及到祭祀或者献祭。

这意味着它可能和神灵之类的存在有关。

邪神还不至于能有建起又废弃的相关建筑,那么……

是异位面么?

黍离很克制的没有再想下去。

他很清楚,帝国所能达到的地域,并没有另一个和帝国一样,已经发展为辉煌文明的存在。

虽然有着蛮子或者巨人之类的发展出了这样那样仪式的文明,但他们都不会有喷泉这种东西的。

喷泉是神话种自神话位面带来的,他们并不愿意与蛮子展开普遍的交流。

而来自任何不能达到的地域,都和异位面没什么区别了。

帝国是能在阴影位面行军的,这个疑似异位面的喷泉到底是怎样来到的。

黍离沉默,然后往里面望去,并警惕。

里面有一颗已经显得很腐朽的蓝色的核,比上次那只水恶魔留下的核还要大。

黍离思索着,最后将虚幻的情绪凝聚为半实体,伸长,轻轻捡起。

与此同时,他浑身上下所有用来战斗的肌肉全部被调动起来,而他的气场,也从沉默的平静变为了沉毅的蓄势。

麦秀很敏锐的感知到了这一点,她赶快后退了两步,既不离太远,却也不离太近。

什么都没发生。

虚幻拉长的手臂回收回来,而后像是甲壳一样覆盖在黍离手臂上。

黍离平静的举着那枚核,凝视着它。

他感觉到一股很幽远的哀怨之情。

这种细腻的情绪,不像是水恶魔的智慧能散发出来的。

它给黍离的感觉,倒像是另一个智慧国度的子民的轻轻哀怨。

黍离很清楚的感知到,这枚核之中除去沾染附着的邪念,便只有那股幽远的哀怨了。

他轻轻用力,将核捏碎。

邪念散入了空气中,那股精纯却纤弱的哀怨之情萦绕在黍离的指尖,最后慢慢消散,只剩下最纯粹的情绪。

不加个人情感的情绪。

它被归入了黍离的情绪之海。

黍离带着麦秀在这坐了一会,天空忽的飘下了稀稀疏疏的雨。

这便是你的哀怨么?黍离默默的想着。

“想要活着是枯燥的。”黍离突然打破了沉默,“当一件不枯燥的事情发生了,那么意外离你就更近。这个时候,你要多小心,再细微的事都要小心。”

这就是他最初捡到麦秀后会那么警惕每一道风的原因。

这一次,也是同一个原因。

麦秀小小的哦了一声。

这丝丝的雨有点让她想起来小时候看到的烟雨朦胧,这基本是她学过的最高端的词语了。

深深的眷恋之情唤醒了沉睡的【眷恋】。

黍离也被感染着,回忆起他的少年时,但还未沉浸就抽身而出。

无意义。

在黍离认真的调整过情绪之后,且【眷恋】已经过了刚刚成型时的爆发期转为内敛,黍离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影响到。

不过……天赋倒是很不错。居然能有那么强的情绪。

是因为天赋如此,所以挣扎着活了下来,还是挣扎着活了下来,从而变得天赋异禀?黍离没有细想,这一点都不重要。

黍离只是静默了一会,就继续带着麦秀往前走。

自遥远的地方,他感觉到了微弱的符文的力量。

可能是遗迹里没有被彻底毁灭的符文,在遥遥感召着他。

黍离就这样很平静的,一步一步走,并不直奔向它,也不猛地远离,一个微微的弧线,慢慢的接近它。

雨已经不飘了。

这场短而细微的雨,估计耗尽了那个核最后的力量了,而它曾经的主人附在上面的哀怨,也一并被耗尽了。

是又一个帝国毁灭前的哭泣,还是异位面旅人漂泊至此的悲愁,黍离不想思考,即使这好像代表着某些隐秘。

这种东西,黍离见过的,多的是呢。

当他们俩走出去很远了,那被的雨稍稍打湿一点点的喷泉旁,出现了一个散发蓝光的双翼存在。

一股隐晦而亵渎的力量扭曲着这块区域。

这是!邪神的邪念体!

一挥手,干涸的喷泉便化为齑粉,然后粉末凭空消失。

原处剩下一个浅坑,里面什么都没有。

邪神邪念体不言不语,平静的远望黍离离去的方向。

但没有追去,反而凭空消失了。

这个浅坑瞬间被浅蓝色的物质铺平,然后仿佛植物破土一般,快速的长出了一座喷泉。

它散发着蓝莹莹的光,就和旧时代教堂里的神像一样。

然后,光也敛尽。

它变得像和黍离最开始见到的那个喷泉一模一样。

连灰尘也重新覆盖上去了,但唯独缺少了那枚核。

它在等待谁呢?

第十四章 陌路

一成不变的世界里,每一次相逢都是惊疑与欢喜的混杂。

黍离终于又遇到了一个活着的人。

是一位独行的中年男子,凶戾,肃杀,在黍离发现他一秒钟后,他就发现了黍离。

黍离发现他的时候,完全望不见他。只有隐隐约约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势出现在了他的感知极限。

于是他停了下来。

这让麦秀和他的距离近了一步──麦秀停的比他慢一些。

而那个男人在黍离停步之后,依然往前走了两步,然后顿住。

两人都发现了对方。

两人这时也都已知道,对方发现了自己。

两个擅长独行的人,自然不会缺少对峙和等待的耐心,一时间,什么都未发现的麦秀竟也觉得,这好像有一场无形的对抗。

相逢亦陌路。

若是将这昏暗迷蒙的世界调亮一些,让它变得只是阴沉,便有种旧时代传奇小说里,两个游侠儿相逢的意味。

风萧萧,萧萧的不是稀风,而是落寞。路遥遥,遥遥的不是远路,而是寂寥。

那黍离这个带着小女孩的游侠儿,应该是小说的主角。

但这是末日。

时间就这样停住了,两人沉默而立,处在彼此的感知极限之中,不言不语。

不过在末日,人类残存的情况下,时间反而是种既珍稀又没多少意义的东西。

两人隔着很远,没有人选择离去,也没有人选择靠近。

僵持。

长时间的僵持。

但黍离一点也不意外。

现在还活着的,能和黍离相遇的,就算是比他弱,也弱不了多少,像这次这样双方实力均衡的情况,黍离都遇到了十多次。

一成不变和枯燥无味,才是安全的代名词。战斗、遇见、发现甚至只是知晓,都可能出现意外。

不过残存的人们依然渴望意外,可能是因为只有意外才让他们觉得,他们是在活着。

至少,他们渴望着与人类相遇这种最安全的意外。

可现在,猜疑链出现了。

两个久久按捺的人,该怎样互相信任?怎么才能相信对方不会是一个恶意的个体?

为什么最初不离开?为什么现在不离开?为什么还要走过来?这些只是一闪而过的思考一旦出现,就会延伸出一条猜疑的锁链。

猜疑链在可以交流的情况下,只延伸一至两层便可以消散,但在这个被邪神破坏的世界里,在这个邪念无时无刻不在悄然侵染每一个幸存个体的世界里,在两个个体难以和平交流的世界里,猜疑链得以无限延伸。

一个随时可能爆发危机的环境,怎么才能让陌路的两个人以消散猜疑链为前提的进行和平交流,以此来消散猜疑链呢?

这似乎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更不要说,这个世界最危险的,其实是诡异而令人绝望的各种不可名状袭击。

你的一切感知方式都告诉你,那是人类,那就一定是么?

黍离竭力催动[克制],却依然想了很多。

或许相互远离是一个好的选择吧。在有着更危险的狩猎者和更高维的生命收割者的情况下,至少暗枪很难会出现。

无论是人类还是其他智慧生物乃至于怪物,都不会无端生事。在邪神眼中,众生是平等的。

即使是所谓的暗枪也依然太响了,邪神会发现的。他们这种实力的,为了活着骤然爆发的反击,可是能构成最耀眼不过的仪式的。

有了那么多理由,似乎永远独行才是一个强大个体最应该做的事情。

但是,这样一个绝望枯燥的世界里,出现一个有可能交流的人,难道你就没有一丝丝的交流的心思么。

与同伴交流,可是所有不枯燥的事情中最值得一丝期待的事情。

黍离接近麦秀,指不定就有着一种很微妙而的感情在作祟。

一种求死和求生的**都不浓的怪异情绪,所以即使遇到了麦秀这样一个显然异常的幸存者,黍离也很平静的接近了她。

──至少她表现出来的各种细节,都在黍离解决范围内。而那些察觉不到的事物,黍离绝对避不开。

而这一次,黍离依然是这样想的。

但他没想到,他们居然僵持了起来,现在就看谁能打破对峙了。

黍离在等麦秀开口。

麦秀开口,虽然不能说明什么,但在对方那么警惕的情况下,一定会被发现。

一个疑似人类小姑娘的存在,就是黍离想要传递的信息。

这能代表他是一个善意的人类小团体。至少对方可能会缓解一些。

但麦秀和黍离一样沉着。

对面似乎不耐烦了,一股极为强大的气势升腾了起来,连刚刚只是隐隐感觉到气场碰撞的麦秀此刻都毛发耸立起来了……

黍离半眯着眼。

这是邪神邪念的气息。

对方真的是人类,而且是参与到邪神相关仪式还活着的存在。

这意味着,邪神的邪念会一直缠绕在他的身上,而这道邪神邪念会加大他吸引邪神的可能,并且这道邪念的主人:那个邪神会派遣邪念体追踪他。

逃离那个邪神所注视的地方,是唯一的方法。

但所有邪神都会被这股不可消磨的邪念吸引。在第二个邪神注视的地方,他会更容易吸引这个邪神的邪念。

这些邪神邪念将无限延续,直至他死于某个邪神之手,成为一道大补之物。

黍离明白,对方拒绝了他。

虽然不明白为何他最开始要和黍离对峙,但黍离明白,这一场相遇,只算是陌路一场。

这样强大的存在出现在这里,原因和他一样呢还是说只是巧合,黍离暂且不想想。

这股凶戾而肃杀的气势,很快消失。那个素未谋面的陌路人和黍离一样,很有默契的相互绕行,走向了各自的方向。

没有什么好交流的,邪神的邪念会传给身旁的人,黍离没有带着麦秀冒险的机会。

这只是一个插曲,但黍离却越来越觉得,这一系列事情背后,有一个潜藏着的阴影。

快速赶路,快速离开这个区域,那掺杂着邪神邪念的气势爆发会引来某一邪神的邪念体。

黍离可没有拼命的想法。

第十五章 废墟

昏暗的灰色大地,此时竟又笼上了迷迷蒙蒙的雾。

这让麦秀的可视距离被严重的限制了,如果放在以前的时候,雾天就代表她必须躲在一处,绝不能外出。

但现在,她只需要紧紧跟着黍离就行了,世界那么大,似乎在他背后就不用再直面什么危险啦。

其实她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能挣扎着活下来,但她活下来了。

并且觉得自己活的挺好了。

麦秀现在不仅是抱着水囊,还背起了原来黍离背着的东西。

三长条地龙的肉,一根黑底红纹的牛角,一枚风之巨灵遗留的那枚翠绿的种子,还有几个被包裹着的麦秀也看不出来是什么的东西。

它们都堆放在一个灰布兜里,麦秀想了半天,终于从记忆里想到了一个像样的描述:就像她家办宴席才会拿出来的大块的布一样,一兜,就可以把好多东西兜起来,系一下就可以当背包用。

【眷恋】开始让麦秀时不时想起一些东西。

这让麦秀觉得,这个世界还算值得期待,就是那种有些灰暗的世界突然有些小美好的感觉。

至于麦秀亲手接过来的果,都被她宝贝的抱在了怀里,正好和水囊一起。

如果黍离先生走的慢些就好了。

麦秀心里嘟哝一句,表面上却还是安安静静的跟在黍离背后。

而被腹诽的黍离依然在循着感召,往前方赶路。

接下来该找一处水源接水了。

先前这里既然出现了喷泉,就绝不可能是偏远的地区,照理来说,水源不会那么稀少。

水井,河流,水潭,人工湖……

这些东西都比喷泉常见,帝国并不兴建造喷泉这种实际用处小于观赏用处的建筑。

从地图来看,这里应该是楼兰城附近,已经是帝国的边疆了。

在这里能建起喷泉可不简单。

黍离仔细回想,只想到那件“楼兰邀请精灵来此”的逸闻。

说起来还真可能是这样。

但黍离并不多追究,不管楼兰曾经想要完成什么目的,现在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麦秀什么情绪都没感知到,只是依然费力的背着那些东西,无辜的抬起头望着突然停下来瞥她一眼的黍离。

黍离扯了扯嘴角两边的肌肉,有点想笑,但却没扯出来。

太久没笑了。

不过这个小家伙,有点像北边巨人故事里的那个宝藏小鬼。小小的,背着个大布兜,挺滑稽的。

麦秀自然不知道黍离在想什么,黍离停步她就停步,这包东西挺沉的呢!能歇一会是一会!

但麦秀还是很开心。

能多做事至少不会被轻易抛弃,他把那么多东西放在我这,我怎么也该是……比较珍贵的炮灰了吧?

至少我的价值和以前比,要加上包里发这些东西的价值呢!

活着!加油!麦秀努力的给自己打气。

黍离自然不知道自己鬼使神差捡来的小家伙会想的那么“既悲观又积极”,不过相比他最初的想法,他的态度确实变了很多。

至少这个末日,能让他吧那么多东西托付出去的,从前只有那群生死之交的战友,现在……只有这个小家伙啊。

到底人是群居动物,就是那么脆弱……不,其实是柔弱吧。

“走了。”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走的比刚刚要慢上很多。一路上不再说话,黍离静静的感知着四周的各种波动,同时也侧耳倾听着。

黍离见过很多因为各种小失误而失去性命的,人类和怪物都有。

毕竟邪神面前,一切平等。

又不知多久,或许是很久吧,反正黑暗降临之前,黍离终于感知到了一股虽衰败却依然肃杀的气势。

和之前遥遥感知到的力量比起来,它的衰败被感知的更加明显。

不出意外,那座遥遥感召着黍离的废墟快到了。

当然该预防的意外黍离还是没有放松,不过幸好一切安好。

雾气不近废墟。

当黍离真正走近了它,什么雾气什么邪念都一下子淡了很多。

有那么一刹那,他仿佛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个帝国辉煌的年头。

黍离微微垂下眼帘,这种力量,即使残缺了很多,但依然有着巍峨的气势。

这是【镇守】!

那么,是镇守府啊。

离黍离最近的,是一道已倒下的海砂岩门拱,这是自帝国临海一省运过来的上好石料,一向以坚硬著称。

它摔为了几块,只是局部的保有着原来的简朴和大气。

没有血迹。

黍离一凛,这可能意味着这里曾直面一个拥有诡异力量的邪神。

──真正能毁灭帝国的,只是邪神而已。

黍离没有流露出什么伤感和喟叹,情绪就是这样,一段时间里出现太多,就会毫无波动。

他蹲了下来,轻轻摩挲着还算完整的石块上那些还算完整的符文纹路。

黍离在感知残存的力量。

符文借鉴了很多神秘力量的特质,情绪的有些特质也被融汇进去了。

黍离在凭着符文,反推情绪的力量,反推出情绪的某些精要。

邪神对帝国的毁灭极为整齐划一,在第六个太阳升起的日子,所有人员密集的地方就都被毁灭了。

很多神秘力量都被掩埋了。

而黍离所修的情绪流派,也因此残缺了很多,那些黍离还未来及学习的知识因此消失。

在末日前就很厉害的人,基本都死了。没有人知道原因。

黍离见过最强的,是那个以死为他们开路的前辈,叫铜驼,以前是帝国的万夫长,勉强称得上一声将军。

再强的,就没见过了,可能都死在了那六个日夜。

黍离静静的感知的残缺符文里的能量运转,并没能想通什么,也是,它们连循环都完不成,还怎么能给他启示呢。

他毕竟已经把这条断路走到了尽头,哪有那么容易就能进步。

黍离不敢把这拱门拼成原来的模样,尽管那样一来,符文的力量可能能流转成一个循环了,但万一引来邪神怎么办?

赌博是罪。

一无所有的人反而更没有资格赌。

生命这种东西,死亡只是归零,落在邪神手里可就沦为了负值。

黍离并不想再直面邪神了。

麦秀依然站在他背后,不远不近。虽然黍离没说不让她坐,但她怕坐下来后再走的时候她会慢上一些,就一直站在了那。

她开心的比了比她的个子,哈!黍离蹲下来还没我高呢!

第十六章 学徒

一块一块散落在地上的石块,大大小小,都还有着残存的符文之力。

即使残存,黍离也能想象得出它曾经的威能,但这种威能已经不可能复现了。

它代表的帝国,也不可能复现了,黍离现在也说不清自己的什么情绪。

颓然?可他依然在为着生存而逃亡。

愤怒?或许最初是,但现在,多年饮风雪,热血已凉彻。

现在差不多是介于不想活和想赴死之间吧,黍离是这样想的。

他站了起来,望向废墟内,静静的感知着昔时镇守一方疆土的【镇守】,忽而向内走去。

麦秀一直在盯着他,看他动了,稍稍愣神之后回过神,然后欢快的跟在黍离的背后。

就像很多年前,学校组织参观战争博物馆时她跟在老师身后一样。

而又一个相似在于,那一次她一走进去,就因为里面好多好多大人的严肃的神情而变得沉默,这一次……

这一次,她感觉这里仍然有着无数沉默而悲怆的大人们,在矗立。

她知道这里寂然无声,但她却依然好像听到了咆哮和喊杀,有一种无声世界里天地訇然崩塌的巨大轰鸣之声。

浩大而悲壮的场景在最激荡的时候,强行戛然而止。

一切归为虚无,一切虚幻的嗡鸣声都消失了。

在这种绝对的寂静中,麦秀无力而又沉默的往前走。

她一直努力保持着的喜悦情绪,被这种氛围一扫而空。

黍离沉默前行。

倾颓的废墟里,总是能看见还能看到符文刻痕的建筑残骸,如果仔细端详它的纹络,总有一种帝国依然永恒的错落感。

黍离挑了一条不算陡的路,一脚一脚,踩出了一条实路,麦秀有些走神的跟着走,也没有跌倒。

走过刚才那段或许是高墙大门的废墟后,是一段平缓很多的长路。

地上的砖,一块块的都碎了,仿佛是某种巨兽踩过,踏碎了它们。

黍离停了一小会,凝视着地上的石砖。

它们虽然碎了,但却勉强保有着砖体的模样,黍离在脑海中重构着这一片砖的符文,记住了它的纹路。

麦秀终于跟了上来,显得有些呆,直接轻轻的撞到了黍离的背。

黍离回身蹲下,凝视着她的眼睛,过了好一会才遗憾的叹了一口气。

她的天赋太好了。

她居然感知到了那些郁结在此地尚未消散的亡者遗志。

如果在旧时代,她这种级别的天赋,绝对足以成为任何一个流派最重要的传人。

她会跟着那个流派最厉害的师傅,当最受珍视的宝贝学徒,不用像他当初那样,朝五晚九的苦练、德智体劳劳劳劳劳劳九门功课同步学……

可这是末日。

过高的天赋,太活跃的情绪,这些在旧时代备受青睐的特质,都成为了不安稳的要素。

这不是时代的悲哀……这是世界的哀鸣。

麦秀停下来后,慢慢回过了神,她望向黍离双眸的眼,像极了一只悲伤的小兽。

“我……听见好多大人在喊……”

“那是亡者的遗志。”

麦秀流露出了微微的痛苦,“死了那么多人么……”

“是的,都死了。”

“哦……都死了……和阿爸阿妈阿叔阿哥他们一样么?”麦秀喃喃自语,“为什么会死……”

黍离不知道怎样解释,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为什么会死。

因为邪神。

为什么?

因为弱小。

谁弱谁死,不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么。

弱者立仆,也是再大不过的道理。

但是,这让他如何开口。

黍离不想让麦秀也变得那么颓废,她哪怕过不了她在旧时代应有的备受宠爱的生活,也不能像他这样颓废而淡漠。

心有感触,反应到行为就是,黍离轻轻的牵起了麦秀的手。

很小的手,很冷的手,很瘦的手,恰好的和黍离都不同。

而黍离宽厚而温暖的手,给了麦秀一种安稳的安慰感,她的哀伤终于变得淡了些。

黍离牵着她的手,重新站起来,继续往前面走。

那里,才是废墟的真正重要的地方。

这种大手牵小手的场景,莫名其妙的让黍离想起来他当学徒的时候,又让他想起了他被铜驼救回来的时候。

黍离忽然想起方才的对峙。

消除猜疑链,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一个强大的善意团体去吸纳一个善意的个体。

善意其实不太全面,准确的说,那些强烈的情绪,会让残存的人类重新聚在一起。

因为弱小,因为胆怯,因为善良,因为光辉,反正,那被邪神击碎的羁绊终将以一种哀婉而决然的姿态,再一度的将人类聚在一起。

黍离明白,他再一次有了羁绊。

上一次的羁绊,名之曰复仇。

这一次,或许可以叫做传承。

“你愿意成为我的学徒么。真正的学徒。”

在昔日帝国于西北最璀璨的楼兰城内,黍离这样问麦秀,那残存的所有碎裂的墙体,都竭力的放出了淡淡的辉光。

在已破裂的楼兰镇守府内,它们的辉光依然让这场潦草而随意的收徒仪式,有了庄严的仪式感。

这是符文之力,帝国之基石。

即使帝国已倾,基石已碎,但那残存的力量,依然竭力护佑着它的子民。

至死不渝。

邪神能杀死帝国的一切,包括皇帝,包括军队,包括城市,包括符文,甚至包括它的子民。

但帝国血脉,不是流淌在**中的,帝国的火种,也不是只以柴木为薪。

对于帝国来说,皇帝军团城市甚至乃至于符文都不是最重要的,哪怕像现在,只有寥寥无几的子民还挣扎的活着,都不能代表帝国死绝。

帝国的血脉,流淌在传承之中。

当黍离终于走到了又一座大的废墟前,麦秀才坚决的回应他一句,“我愿意!”

黍离望了望天空,在【镇守】笼罩范围之外,世界还是昏昏沉沉的邪念弥漫,但在这帝国残余力量护佑的地方,一切好像不算很绝望。

【镇守】没了曾经镇守一方疆土的威能,只能护住这最后一点净土。

但这一切真的值得感恩,至少那么久的流浪后,黍离终于找到这么一处,能让他觉得是家的地方。

他突然记起了十多年前他跪在他的师傅面前、恭恭敬敬拜师的场景,有些恍惚。

然后又想起六年前那次点燃愤怒重伤退敌、狼狈逃亡将死之时被铜驼救下的画面,是那让他在末日也一直保留了最低的善意。

时间的无情让他恍然有一种过眼云烟之感,但终究,他传承自他的师傅、他的前辈那里的意志,终于可以传承了下去。

“你记住,这片土地,叫帝国。”

麦秀仰着头望着黍离,很认真的凝视着他认真的脸,然后坚毅的点头,“嗯!”

第十七章 重现

“我们要……再往里走么?”麦秀昂着灰扑扑的小脸,轻轻的问道。

黍离停在废墟之前。

这里只剩下断裂的石柱,以及铺在其中的细细的黑灰。

时隔很久,黍离依然觉得那黑灰仍有着温度,但细细感知,它又明明白白的只是冷彻的灰烬。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黍离知道,里面或许有什么秘密。

“不往前了,再呆一会就走。”

黍离很难得的说了很多话,换做以前,他最多会说过会离开四个字。

于是这里就安静了下来,只有残缺的符文依然竭力放着辉光。

麦秀凝视着这个已崩塌了很久的只剩下石柱的残骸,努力想象着它曾经的宏伟,却只能把它和她学校附近最高最大的那座教堂重合在一起。

那是一个全部都是白色的、好像玉一样的砖石筑起来的教堂,它里面有一座白玉的神圣而煌煌的高台,有慈祥的老人祝福着每一个踏入教堂的人。

麦秀忍不住的想,这里如果没有被摧毁,是不是能一样的宏伟。

但是没有如果。

末日夺去了如果的权利,麦秀忽然感觉到【眷恋】的苏醒,却不知是为何。

黍离已低头默哀了很久。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那些被他克制着的复杂情绪,便都被收入了情绪之海。

“该走了……”

麦秀乖巧的哦了一声,两人还没走一步,却发现,背后那堆石柱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大的石柱上铺着的灰烬被抖落在地,然后消失。

脚下仿若被踏碎的砖石,一点点复原,那已残缺的符文,重新勾画在一起,成为了完整,绽放出淡淡的辉光。

这已被摧毁的景象竟恍若时光倒流一般,全部复原为了原来的模样。

那是楼兰城还未被摧毁的时候。

黍离大骇,猛地回头伸手护住了麦秀,是怪物?还是!?

那原先只是断裂的石柱的地方,重新立了起来。

黍离眯着眼,避着光──

大殿的檐头是显得有些浮夸的琉璃,刻在雕栏之上的符文放着辉煌的光,通过琉璃,折射出了炫耀的光彩。

过道两旁,各自抽枝发芽、长出了两株胡杨。

千年不死,千年不倒,千年不烂,三千年的胡杨树。

麦秀已躲在了黍离的背后,依然是在不耽误黍离的情况下、尽可能的贴近了他。

黍离低眉垂眼,全力戒备。

他没有上线任何一个情绪的力量,那位尚未出现的存在可能并不是怪物,如果可以的话,黍离很愿意当一个和平主义者。

这时,【镇守】的力量忽的强盛了起来,黍离一路走来,所见的那些坍圮的高墙,全部重新立了起来。

一切完好的好像末日从未来过。

【眷恋】尚未完全凝聚为实体,只萦绕在麦秀的发梢,好像和麦秀一样,在偷偷的看向前方。

黍离也在注视着前方,他心中的戒备放下了一些,但警惕却全然没有放下。

【镇守】会随之强盛,那就说明很可能是帝国的将军了,但是不确定的是,他还能不能保持理智?

蓦地,大殿檐头的琉璃黯淡下来。

朱红色的木门吱呀吱呀的开了。

一个身着白袍的清瘦男子单膝跪在地,披头散发,手拄长剑。

当门打开的那一刻,一股惨烈的气势横扫过整个镇守府。

清瘦男子抬起了头,慢慢站了起来。

“此处乃是楼兰镇守府,若要往西去,出示通关文碟,在此处加盖符文,此去万里,尽可无忧。”

他弃了剑,也不知从哪翻出了一枚印玺,便要走向黍离二人。

但黍离却没有说话。

清瘦男子大步走了两步,忽的慢下了步子,眯着眼冷声说,“阁下何故默不作声,莫不是在消遣本官?”

黍离的表情不知是笑还是在哭,最后只拱手遥遥一礼,“将军莫怪,只是很久不曾前来镇守府,一时间……有些恍惚……”

清瘦男子朗声一笑,并不介意,仍然快步向黍离二人走来,“哈哈,无妨……”

他走了很久,也笑了很久,却只能一直在原地走着,一步也踏不出来。

可他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依然快步而徒劳的赶来。

黍离沉默,然后牵着麦秀的手,走近了,走了进来。

“一路紧赶慢赶,不知可否在镇守府小坐片刻?”当黍离拾级而上,走进屋内时,轻笑着问了一句。

“哈,兄台这是什么话,坐!”清瘦男子见黍离已带着麦秀走了进来,便不再向外走去,引着黍离便坐了下来。

“不知将军如何称呼?”黍离坐在了左席首座,麦秀就站在他的背后,一切都如末日未降临一般。

“不才折子夜,又不知兄台如何称呼?”折子夜随意的将披散的头发拨到后面,露出了一张蜿蜒着乌黑色血迹与未愈伤痕的脸。

他依然笑得温润,像君子一样。

“我呢,叫苏,这是我的徒弟叫麦秀,我们正要往西边去,准备带她见识一些怪物。”

黍离笑的很轻松,就好像真的一样。麦秀只是在想,这咋还换了一个名字呢!大人真复杂!

她没有觉得折子夜的满是血迹有任何不正常,或者说,她看不出异常。

折子夜的神情有些钦佩,“不知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大师。”

黍离只是笑笑,这大师之名,他已没有机会获得了。

“我修炼【情绪】,不过大师二字万万当不起。”

折子夜哈哈一笑,连连说了好几句谦虚了。

黍离自然是连称过奖。

一番谦虚,两人便称兄道弟起来,一问年龄,折子夜正好比黍离要小五岁。

“我楼兰镇守府,虽没有山珍海味,但还是有些美食的,兄台远去大漠之前,不妨在此逗留一二日如何?”

黍离沉默了一会,微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折子夜依旧温润如玉。

那一把插在大堂内的长剑,好像不存在一样,两人都没有看向它。

“兄台,此去万里,万望珍重。”折子夜很突兀的说了这么一句。

就好像他们现在正处在楼兰城外一样,可他们只是在镇守府内。

黍离沉默的看着他,他脸上的血慢慢黑转红,淌了下去。

如缓缓的流水。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阁下,珍重!”折子夜依然端坐在朱红色的木椅上,只是冲着黍离一拱手。

鲜血已流了下去,血肉翻动着结疤又脱落,露出一副干净而英武的脸。

黍离蓦然想到一句,烨然若神人。

如果他不是披头散发就好了。

如果……如果那淌下来的鲜血没有染红他的白袍就好了。

折子夜说完那一句,便木在那里,不再动了。

黍离也安静的坐着。

只有麦秀略为紧张的张望──这个好看的叔叔为什么那么古怪啊,说话神神叨叨的……

隔了很久,折子夜长叹一声。

“我骗不了自己……”

楼兰镇守府依然是完好无损的样子,可折子夜却显得很疲惫。

长剑颤抖着自己拔了出来,悬在折子夜的身旁,嗡鸣着。

他向门外望去,轻轻敲着红木的桌,轻轻的说了一句,“愿你此去万里,长风尽汉歌……”

折子夜遥望的方向被高墙隔住了,望不见什么。

但即使此刻高墙颓倒、视野开阔,折子夜也看不到想要看到的东西了。

他知道,他所镇守的、他所喜欢的楼兰城,早已消散成沙土。

即使凭着自己的心愿营造出虚假的景象,他也骗不了自己。

一切还在末日。

第十八章 交谈

麦秀依然满脑混沌,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她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真的是世间最华丽的地方。

但是黍离感知的到,那些刚刚粘合在一起的符文,辉光已经暗了。

符文的力量尽归于面前的清瘦男子。

折子夜,黍离听过这个名字,帝国最天才的少年将军,若不是没能赶上战时,以他的英勇,必然可以传颂为一方名将。

折子夜本来是比黍离大一岁的,现在却小他五岁了。

“将军……”黍离的声音,嘶哑中带着一些干涩。

“哪有什么将军,不过一旧文人罢了。”折子夜神情寂寥。

哪有没有兵的将军呢,军团覆灭,那将军自然也随之死去。一军之将军,只因这只军团而存在。

这间说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的小屋又陷入了沉默,但沉默并没有持续很久。

两人都不是伤春悲秋之人,而折子夜知道,时间不多了。

他一翻手,一枚小小的印玺便直接出现在他的掌心。

除去复杂的空间类型的符文,或者星象等极端神秘的力量,这几乎超出了单个人类的能力范围。

只见折子夜手握印玺,在空气中轻轻一敲,便凭空出现了一个令牌。

它静静的悬在空中。

黍离知道,这一次是通过印玺上的空间符文召来的,至于先前,那应该是折子夜的个人能力。

但他只是望着,默不作声。

“能拜托你带着它么,我不想让它一直埋在这片废墟。”折子夜的声音有些虚弱,也有着浓浓的哀伤。

黍离有些犹豫,但或许是先前收徒麦秀给了他一些触动吧,他终究还是接过了令牌。

这是一枚不大的黄铜令牌,正面刻着篆体的汉,背面则是小字:楼兰镇守府。

放在以前,这就是楼兰镇守府最重要的东西,可现在,它被曾经誓死捍卫它的人托付了出去。

按照黍离的生存法则,他不该碰这件东西。

它是帝国巅峰之作,是楼兰镇守府所有符文的中枢,它的身上肯定有着符文体系最本质的精华和最尖端的技术。

这岂止是烫手,简直炭烧。

但那又怎样。

黍离轻轻一叹,会引来麻烦的东西,他不在乎再多带一件。

有些东西,在烫手之外,还能让淡漠的心感到一些温热的。比起生命,黍离更看重这个。

或许是黍离接过了令牌让折子夜的神情舒缓了很多,他的声音虽然依旧虚弱而忧郁,但至少轻松了一些。

“我与你说些你可能不知道的事情吧。”折子夜又望了望远处,“时间有些紧,如非必要,莫问缘由。”

黍离洗耳恭听,却又暗自警惕。

这个末日,永远不要放松警惕,特别是这种诡异到极点的事情发生了之后。

黍离能活着从邪神出没的地方走到这个邪神基本不出没的地方,自然不是靠运气。

全靠从心。

虽然黍离掌握的一切力量都告诉他,面前的是生前是人类的地缚灵,但他依然不敢全信。

当然,批判的信一些就没事了,黍离是这么想的。

“关于邪神的本质的猜测,我说你听,什么都不要问。”折子夜第一个要说的事情,就让黍离心头一震。

“邪神的力量并不比巨龙等神话种强大很多,帝国亦有可以斩杀们的将军。们的伟力在于复活。们很多,无比的多。”

“情绪,星象,真言等力量的关键,在于走出身体的囚笼。”

“神化的关键可能在于走出心灵的囚笼。”

“当我以灵的形态重新存在后,我比以前强了许多。”

黍离听的很认真,这时却忍不住腹诽:这岂止是强了许多,巨龙都不一定有那么强。

“可能……我们之所以被邪神发现就是因为符文。符文已经走出了心灵的囚笼,这可能是一条路。”折子夜淡然的声音到这,却忍不住稍稍低了一些。

帝国覆灭的太快了。

毫无反手之力。

对手最弱的,都能和帝国的将军过招,而教堂信仰的神,同样也显身了……

“抛却邪神的复活,们降临后的实力并不算无敌。世界在抗拒们。”

折子夜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语速陡然快了,也不再多解释什么,直接切入了下一个话题。

黍离明显感觉到了折子夜的紧迫,他还未来及思索,就听到折子夜又开口了。

“楼兰最重要的,已经交给了你,但你记住,你什么都没有拿到。”折子夜说的很绕口,但黍离一听就明白了。

某种不可名的仪式。

黍离将令牌小心的贴身保存了起来。

“帝国有灭国的预案。可以找寻一下。”折子夜说完这一句,忽然好像如释重负一样,轻松了一些。

黍离终于接收了之前的信息,说真的,信息量有点大。

至于麦秀,先前说的这些事情离她太远,反而让她没什么震惊的感觉。

她连怪物和动物都分不清呢,别说邪神了,至于后来的那些,就更神神叨叨了。

她只是乖巧的站在后面,修炼着收敛情绪,这是她目前唯一会的修炼方法。

【眷恋】哀叹一声,百无聊赖。

折子夜握住了长剑,微微一笑,道,“还有一些有必要说的事情。”

黍离敏锐的发现,折子夜的用词轻快了很多,但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只是轻轻一句,“愿闻其详。”

折子夜想了想,“你的身上,有很淡的巨龙气息。”

黍离略一思索,很快锁定到了风之巨灵。就是说,风之巨灵维齐尔背后是一条巨龙吗?

至于被称之为地龙的怪物,黍离并不认可那是龙种。

“哦,对了!”刚站起来的折子夜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补充了一句,“这片大地现在还值得探索的,只有楼兰古国的遗迹了。”

“那是帝国都尚未探索成功的地方,如果说西域这片废土哪里还能存在着希望的话,就只有那里了。”

“你一定是要去那里。”折子夜遥望远方的天空,轻声说,“那里对于以前的帝国来说,都有些麻烦,更不要说西域这些只敢窥视此地的邪神了。”

“们也在追寻遗迹中的力量。”

“你们注定会在遗迹中遭遇。”

“苏,不要把们看的太强大,在遗迹中们并不伟大,那里还固执地残存着古老的灵气。”

折子夜低头看到黍离身后的麦秀,严肃的脸忽然柔和,“说起来讲了那么多,我好像还没有给小姑娘什么见面礼。”

他想了想,最后看向百无聊赖的【眷恋】温柔的笑了。

“送给你。”

折子夜举着一朵白色的小花,有点不舍,但最后还是往前一送。

麦秀愣神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而黍离则是沉默的注视着那朵轻舞的白花,不拒绝。

他看到了一座城,车水马龙、欢声笑语,在花里。

“这是我全部的眷恋了,突然觉得你们情绪流派收见面礼真的是太占便宜了,就当我欠了小姑娘一份吧。”

“下次见面就补上!”

折子夜转头看向黍离,“哈,你可没有见面礼哦,再怎么看我也没有。”

“我已经,没什么了。”

第十九章 断后

作为一个从心的人,黍离自然注意到了折子夜说话时几番望向远方的动作。

再加上最初说的那句时间有些紧,以及先说重要的消息,外加说完前面几个内容后的放松……

当折子夜停下了讲话,黍离就知道,他该走了。

不管之后会发生什么,他都该走了,特别是知道了那么多消息之后。

可不待黍离走出屋,他就停了。

【镇守】所护住的这一方小小净土已经被侵染,一缕缕细细的灰雾状邪念游窜在其中,而透过那些被冲破的细微裂纹,更多的邪念正在窜进来。

如果没有【镇守】,那么弥漫在整个世界的邪念可以轻而易举的碾碎这里,然后将它同化为相同浓度。

但【镇守】依然在反击。它已被重新粘合为一个整体,力量比以前大了很多。

游窜的邪念忽然好像漩涡中的浮萍,纠缠在一起,转着圈一头撞上了左边那株胡杨。

与此同时,那被莫名轰碎的小口也渐渐缩小,似乎一切都被了结了。

可黍离和折子夜都不会这样认为,黍离甚至已经悄悄的拉着麦秀往后退了,而折子夜则挂上了一抹带着嘲弄意味的轻笑。

庭院里比外边要白上很多的空气从无到有的变为了浅蓝色,将整个镇守府都染上蓝色的荧光。

包括屋内的各式家具,以及麦秀的衣服和帽子。

“闭眼!躲在我身后!”黍离快速的冲着麦秀低声喝道,他现在可没有了再待下去的想法了。

必须带着麦秀跑路了,这威能差不多和邪神一样了!

无视阻隔的辉光,是神的力量──黍离视线里没有发现光源,这说明光源要么在高空,要么在异位面。

──可它却偏偏影响到了屋内的各种事物……

不让麦秀睁眼的原因很简单,对于弱者来说,直视神是一场可以夺去他们生命的仪式。

就在黍离护着麦秀准备从后门出走的时候,他突然脸色一变!

袭击!

左手牵着了麦秀,黍离下意识发抬起了右手,同时准备小范围的躲一下攻击。

──牵着别人的手的同时进行战斗对他来说,是一个足以颠覆他过往经验的事情。

黍离估摸着,自己是避不开了。

却见折子夜疾速的一挥飞馘剑,随即便是一声轻响,挡住了!

可他的脸上,却出现了一道浅浅的伤痕,很快就渗出了血。

血的红已不是很浓,甚至还沾染上了一丝浅薄如无色的光。

黍离神情复杂的望了他一眼,轻轻放下麦秀的手,重又站直了腰。

“你没有武器,还不快走?”折子夜手持长剑,上前了半步。

“我的心想要让我逃跑,但我的拳头不让。”黍离一抿嘴,笑了笑。

“这一场厮杀,你没有武器,可没有参战的资格。”折子夜的身上升腾起绚烂的色彩,“更何况,我的职责便是戍卫楼兰。”

一枚又一枚微小的符文自折子夜体内浮了出来,一枚一枚缀成线,密密的织在他的体表。

辉光慢慢亮起,不同的符文亮起不同的颜色,各种颜色的辉光一点点绚丽,一点点绽放,一点点璀璨,终于在光芒最盛的时候,变成了白。

就好像飞速旋转的色盘一样,一切斑斓尽皆熔炼为纯白。

这是返璞归真。

折子夜刻意放慢了速度,刻意展示了各种变化,就是为了展示这一境界。

“莫要再多说了,我自缚于镇守府废墟瓦砾之间,可不是为了等一个人同我一起赴死。”

折子夜已然感觉得到自己的灵体开始渐渐消散。

但他只是轻笑着,脸上那道伤口已经流下了带着浅蓝色荧光的血。

黍离还想说些什么,可这时,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一种虚幻的,好像不存在的,只能被感知到而不能被听到的……声音?

不被听闻,确实存在,无法记忆,一片空白……

这是神的威能。

真的是邪神……

即将降临……

咔嚓──

【镇守】碎了,毫无悬念的碎了,肆虐的邪念如奔流一般,碾向整个镇守府。

蓝色的虚幻绒羽一片片飘落,在跌入尘土前,便已归为虚无。

那种不存在的声音变得更加强,就好像本来的声音是0,现在则变成了零。

黍离不再停留,终于选择了退走。

他不擅长拳脚,虽然并非不能参战,但麦秀怎么办?

她甚至可能抵抗不住邪神莅临后的气势……

为了传承,黍离这样告诉自己。

可他的眼中却流露出了浓郁的悲伤和……愧疚。

折子夜手持飞馘剑连斩三击,直接将飘飞的虚羽击为[无]。

连那肆虐冲撞而来的邪念洪流也猛地滞在了空中。

一时间,绝望的灰蒙蒙和璀璨的纯白形成了极端冲突的对比。

折子夜像一个文职官员一样,一本正经的冲着虚羽飘落下的方位说道,“此处乃是楼兰镇守府。”

虚幻的绒羽依旧在落着,灰蒙蒙的色彩被镀上了一层蓝莹莹的辉光。

咔嚓──

仿佛玻璃被敲碎了一般,响起来一连串细碎的轻响。

一道裂纹凭空出现。

折子夜依然平静,紧紧的握着飞馘剑,手腕缓慢而细微的扭转着。

“若要往西去,出示通关文碟,在此处加盖符文……”

仿佛世界被某种极端凶戾的存在自外边捶打了一般,那道凭空出现的裂纹,迅速扩大!

折子夜依然淡然,继续说着他曾经经常听到的例行通知。

“……此去万里,尽可无忧。”

黍离终于带着麦秀走出了镇守府,他将背负着又一次逃亡的宿命,再一次为了生存而流窜。

上一次,帝国的万夫长铜驼为他开路,这一次,帝国的少年将军为他断后……

这就是帝国的军团。

黍离不喜不悲,不减速,不避躲,直接莽撞的带着麦秀冲撞而出。

【愤怒】与他一样愤怒。

情绪的共鸣让他很难再克制。

他的背后是帝国的军团,他相信,他此去万里,尽可无忧。

狗日的末日。

镇守府依然有一半是固执的纯白色,而另一半,则不再是灰蒙蒙的,而成了瑰丽的蓝。

双翼而三眼的邪神,已莅临楼兰!

亵渎的力量迅速扩散,它所笼罩的地方,一切都镀上了蓝色的辉光。

折子夜岿然不动。

他的背后,镇守府的厅堂,厅堂后的灰色大地,灰色大地上逃亡的黍离麦秀二人,都未沾染上蓝色。

折子夜深吸一口气,洒脱一笑。

一军之将军未随一军之将士同赴黄泉已是大罪,若再护不住帝国之子民,某万死难辞其咎。

狂澜既倒,大厦已崩,但终究,传承下去了。

死而复生,自缚于斯,苟存六年,求死而已。

第二十章 邪神

无边的灰暗之中,蓝与白分庭抗礼。

背生双翼、面有三眼、通体蓝色的邪神高立于空中,虚幻的绒羽落得更密了,垂眼俯视着人间。

那种虚幻的只作用于感知的声音依然在响着,折子夜却微笑着,没有什么不适。

浮现在体表的符文链极速的旋转着,仿佛活物。

飞馘剑亮起了白色的光,只闪了一刹,便重新被约束在剑锋。

“汝……”开口了,整个镇守府都回响着他的低语,一遍遍重复,一遍遍冲击着固守的白色世界。

“汝你娘。”折子夜打断了的话,嗤笑一声,感觉挺爽的。

以前他可是个公众人物,大牌,不能骂人的。

邪神嗬嗬轻笑,蓝色的世界泛起了肉眼可见的波纹,一层层叠着,冲撞向撑起来的白色世界。

折子夜直接一剑斩去,轻轻巧巧的破开了蓝色的世界,然后又是一剑!

帝**体剑术,十字。

密密麻麻的细微的蓝色丝缕窜了进来,像是小分队率队冲杀、攻取世界。

折子夜只是又一剑。

邪神不避不退,所有剑光都泯灭在了的身前。

飘起了一根或许是胡须的存在。

一大团蓝色丝缕状的邪念纠缠着聚为了触须,直直地拔地而起,抽向折子夜。

折子夜眯眼,屈膝,飞身,仗剑刺邪神!

他瞄准的,是浓度骤然下跌的那一片区域,这一击,疾如闪电,炸起一声惊雷。

邪神自然不会避不过那么明显的袭击,哪怕这次袭击对人类来说,已经是避无可避的极速刺击,但对来说,只不过是──

折子夜没有躲避邪神随意抽来的触须,连那些密密麻麻刚刚聚集起来的小的触须他都没有躲。

他好像就是执意的前去送死。

邪神那只竖在额头的眼微眯了起来,意识到不对。

知道这里是楼兰,一个很难啃下的硬骨头,当初攻下这座城,有好几位和一样强的邪神都死了一次,只是凭借着后来者的优势,才拿下了这里,才能把这里当成的领地。

楼兰的将军就是这个人类,记得他率军冲杀的强势与无双,他可不是什么蠢货……

这个人类的目的……到底是……

这些思考,兜来兜去的,对邪神来说连一个刹那都不要,所决定的各种攻势,一丝停滞都没有。

但就是这一丢丢的思索,让折子夜一直挂在嘴角的微笑带上了一丝冷意。

时隔六年……邪神这种东西,依然是如此的愚蠢……

飞馘剑理所当然的斩断了前方所有阻挡的触须,剖开这一方邪神的领域,朴实无华的刺了邪神一剑。

转瞬便是一划──邪神硕大的头颅下低垂着的根根触须尽被斩去。

抽向折子夜的那根蓝色的触须,在击碎了一层符文链后又击散了一些他的躯体,几缕薄雾般的白色灵气在蓝色世界里存活了一息,便直接消失了。

邪神仿佛被打傻了,只缓缓的低下了头,凝视着正落下地上的触须──落地之后,们扭曲着沉入了地底。

“汝,风采依旧……”

折子夜已经忘记了邪神的位置,这让他不确定自己返身来个回马枪会不会击中,于是他就地一滚,重又站了起来。

邪神是很诡异的存在,只在直面的时候,你才能观察到的信息。

而当你不再直面,那些曾被你记忆的信息会慢慢内卷,到最后,即使你再遇见同一个邪神,你也会记不起。

折子夜平静的望着邪神的背,看着的脸自后脑勺浮出,很平静的没有说什么。

他重新记起了邪神。

这个时候,他居然分神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这只邪神被代称为后脑勺的地方也能长出一个脸,那它还能被称之为后脑勺吗?

“自缚于此,不空虚么?”邪神这一次,连自带的回声效果都没有,转而用很诚恳的语气冲着折子夜说,“何不归附于我,我将赐你从神之位,日后──”

“这一次,不再汝啊吾啊的么?真是有趣啊。”折子夜嘲笑。

他一挥剑,所有流窜在这里的蓝色丝缕尽皆被斩尽。

“你敢给我从神之位么。”折子夜嗤笑,一个邪神而已,又不是没杀过,除去复活,也不过如此。

昔日大军尚在之时,携一军之力,邪神比起之前对付过的沙暴巨兽之流,不过是更强一些又更多一些。

可惜时间太紧了,否则将变强的关键告诉苏,他很快就能悟出其中真谛的……

不过比起说出去的其他消息,个人的武力反而并不重要,只能说他重新苏醒的动静太大,让邪神降临的速度太快了。

有些消息,不能当着邪神的面说。折子夜自然懂得这一点。

邪神默然。

蓝色的丝丝缕缕,一点点膨胀,成为了一条条触须。

邪神的双翼铺展开来,那些飘落的虚幻绒羽全部滞在了空中,下一刻,们包括那些已散为虚无的绒羽,全部上浮,然后一一覆在双翼之上。

密密麻麻的粗粗细细的触须交织纠缠,包裹着邪神,使他成为了一头蓝色触手构成的难以描述的巨大怪物,而的背后,张开了一对广阔的羽翼。

那虚幻的吟唱,变得激昂!仿佛神灵发怒了一般,如山如渊!

折子夜一直默默的站着,他并没有像邪神一样立于天空,虽然这对现在的他来说,不费吹灰之力。

他还是像以前那样,安静的站在大地上。

重新聚起的镇守府再度沦为废墟,转瞬又被碾为了粉末,但那些粉末被他的力量约束着,依然固执的保持着镇守府的模样。

“你终于舍得真身降临了……”折子夜灿烂的笑了,“是发现你的分身也杀不死我了吧。”

“我很想知道,你是没想到我会变得那么强,还是认为你们已经把一切神化的秘密锁死在了那六个日夜?”

高空只有嗬嗬的低笑声,真身降临的邪神并没有降格与他对话的想法。

终于获得了真身降临的理由,又恰好在盛宴将至的时候,此时若不布局盛宴,岂不是太过愚蠢。

至于折子夜?

没有蚂蚁簇拥着的大个蚂蚁而已。

“我一直不懂你们的智商。你们为什么会觉得,一个说着人类言语的家伙,有可能打败人类巅峰的存在。”折子夜有些话唠。

“■■■■”高空传来意义不明的低吼,随后邪神身下的那些触须一根根伸长,然后射入了土中。

如虬龙般纠缠着的触须里,一根靠近邪神分身所在之地的触须炸裂开来,被包裹入巨大真身中的的分身化为了一滩液体,转瞬又凝为了固态。

这是的眼。

双翼抽射出无数羽刃,密密麻麻的仿佛一张捕兽的网。

抽射向下,目标,折子夜!

折子夜收敛所有笑意,终于散去了镇守府。

那些曾雕刻着符文的砖石,化为了楼兰曾经最常见的沙暴,肆虐的卷在折子夜周身。

这仿佛是他曾经护佑的楼兰给予他的最后的护佑。

折子夜长歌当哭。

第二十一章 冲锋

湛蓝色的羽刃,如前赴后继的杀人蜂一般,射向折子夜。

天空还留下它们飞过后的淡蓝色痕迹,那些萦系于其上的淡蓝色辉光、便是邪神的邪念。

沙暴狂舞,肆虐而暴戾的将一片片羽刃打偏。

每一次阻击,都让组成沙暴的细碎土石少上一些。而那些羽刃带着的蓝色辉光,也在极短的碰撞接触中传递给了它们。

再过不了多久,这小小的沙暴不仅会被击溃,还会成为被邪神意志所左右的东西。

折子夜长剑指天,织在他体表的微小符文密密麻麻的覆在了飞馘剑之上。

极远处,人眼已望不见的天际,片片薄云被划出一道口,剑意凛然。

黍离若有所感,却没有回头,只顾着带着麦秀逃亡,一路上,竟然没有看到游荡的怪物。

竭力克制的怒火让他越来越愤怒。但他只能克制。

麦秀咬着牙,费力的赶着黍离的步子,不言不语,不哭不喊。

而其他注视到这一剑的存在都默默收回了目光。这种烈度的大战,可能会引来更多的邪神,何必纠缠到其中。

他们也都想活着。

邪神的触须依然在膨胀,一胀一缩,轻而易举的扎根于大地,仿佛是在汲取力量一般。

大地皲裂,灰色的岩土仿佛失去了一切,慢慢沙化。

折子夜已默然。

挥剑。

下劈。

一切羽刃,横扫一空。

灰蒙蒙的天地里,赫然有一道狭长而明亮的剑痕,自天边延至邪神指尖。

──如果那抬起的触须也能类比为手指的话。

剑气由极动变为极静,竟连一瞬都不需要。

强烈的反震让折子夜握剑的手都有些颤抖。

他的右手,又崩散了一些,而后或许还没过半秒,那道自飞馘剑延出的剑气随着邪神触须的抬起,崩裂了。

“无根浮萍,可笑至极。”

真身降临后,邪神已然立于一切人间力量之上,这一击劈斩直至崩裂时,竟未能破开的**,甚至哪怕是皮肤。

沙暴在邪神抬起触须时,便不可逆转的泯灭了,那种因为触须抬起而挥散得更浓烈的邪神气息,直接泯灭了沙暴上附着的残存符文之力。

再也没有楼兰镇守府了。

连它碾为粉尘后聚为的沙暴也都化为了虚无。

折子夜那一剑劈下,浩浩荡荡,好似天地残存的浩然之气都贯于这一剑上。

但这最终,只换来了一声嗤笑。

最下位的邪神或许挡不住这种人间极致的力量,但那是这个世界还弥漫着灵气的时候。

于无边邪念之中,对真身降临的邪神来说,篡夺天地力量已成为的本能。

折子夜这一剑,对来说,不过是用食用范围内的一种力量,攻击向了罢了。

淡漠地注视着人间,不再过多关注折子夜。

邪神的邪念堆积以及折子夜骤然的苏醒所构成的仪式,给了真身降临的机会,布局那么久不就是为了抢在盛宴之前降临一次,为盛宴埋下一些力量吗。

只有那些依着本能反击的触须还在阻挡折子夜的长剑,而,淡漠的君临这一方土地,夺取侵染在灰色大地的庞大邪念。

折子夜自然发现邪神没有关注他,他也猜到,有在谋划着什么,但对他来说,现在是一个可能的机会。

他默默思忖,最后一些疑惑,就在此时一一试探出来吧。

折子夜的灵体因为反震,渐渐开始崩散,但即使如此,他依然没有慌张。

那些破裂的剑气,崩射出去不远便散为了丝丝缕缕的浩然之气。

无边的邪念,在将其侵蚀为丝缕状的浩然之气后,很快就将其吞食殆尽。

被折子夜小心的护了六年的残存的浩然之气,一击之后,便沦为了邪念。

但他只是继续蓄势,然后挥斩,一剑又一剑,安安静静、砍着邪神。

邪神身躯之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触须,们触不到大地,只是安静的垂着,只在折子夜长剑加身时,才略微动动。

折子夜沉默而平静,这一剑一剑的,劈砍崩撩刺搅压,很古怪的让他想起了幼年时练剑的场景。

那时,教他剑术的师傅总是那样的无敌,单手持剑应对着他的攻击,随随便便轻轻松松,就和现在很像。

但一瞬的回忆之后,折子夜便又沉默而平静的挥着剑,连一丝回忆的表情都未来及展现出来。

一次次攻击,带来了一次次反震,但剑会抖、手不松。

握剑的手依然在崩散,他竭力约束,却终究只能挽回一些。

无能为力。

这种无力的感觉,自他决定自缚于此,他便从不敢忘记。

但还是无能为力。

什么都改变不了。

折子夜双眼淡漠了很多,邪神的邪念、虽未特意纠缠在他身上,但隔着很远,依然让他的情绪开始偏差。

他没有发现,他修炼的不是情绪流派,他是最正统的将门之后,修的是帝国基石──符文。

折子夜的实力下降了很多。

因为符文的联结、共鸣、深刻甚至是最基本的符文之力都是多多益善的,携一军之力的折子夜才是那个能势压邪神的折子夜。

他没有发现他心境的偏差。

但即使他发现了,他也不会更改他所要决定的事。

六年的缄默苟活,让他对邪念的感应变得熟悉。

他一落地,踩在地上,那略微有些松软的地面陷下去了浅浅的一个凹坑。

地里的邪念淡了。

折子夜默默的思索,这是在夺取土地蕴藏的邪念?

邪念的本质是什么?

折子夜莫名想起来很久以前的事情,死之前频繁的战斗、复活后空虚的记忆,让他感觉六年比六百年都要长。

那一夜袭来的邪念洪流,抹杀了楼兰城内大半的平民,一场长夜之后的第一个日出,他们的尸体因为日照而化为了虚无。

那时,太阳还很光辉。

他们的尸体,如薄冰一般,遇见了烈日便消融不见。

余者栗栗。

那种生命骤然消失的场景,仿佛有种伟力擦除了他们的存在。

随之而来的,是怪物狂潮。

一切对真相的追寻都没能开展,便被狂潮拖进了一场场死战中。

军队竭力镇压怪物。

然后,失联。

无法收到任何指示也无法传出任何消息,楼兰城竟一夜之间沦为孤城。

楼兰上下所有生者的性命,都要由他扛起。

但他扛不起。

死战,能杀死怪物,却救不了那些因邪念而死的平民和文官。

邪神降临,决死冲锋,一战克之,又能怎样?

当第一个被斩杀的邪神再一度降临,那亵渎而伟大的力量,一下子夺去了很多将士的生命。

绝望滋生。

前路无望。

折子夜停了剑,木在原地,泪流满面,只轻轻的说,“犯我帝国者,虽远必诛。”

好远啊……已经有六年那么远了……

密密麻麻的细微符文连缀为线,一圈圈交织在一起,深深地刻在飞馘剑上,纯白的辉光一点点亮起,变得更加璀璨。

邪神的触须感知不到动静,只是无意识的垂着,摄人心魂。

世界静止。

折子夜抬起头,泪已不再流,空洞的注视着邪神的身躯。

道有邪神,前路不通。

折子夜一人冲锋。

第二十二章 一人

天空依然是以灰蒙蒙为底色,但那种瑰丽而绚烂的蓝却已染尽了极高处漂泊的薄云。

邪神的力量缓慢而顽固的侵蚀这片区域,在这个世界上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在无限的蓝的世界之中,折子夜向着蓝色最辉煌的地方冲锋。

一往无前。

折子夜每踏出一步,大地便震起尘埃。这场景像极了他七年前率军攻取蛮敌部落时、力士擂锤后鼓面震起尘埃的场景。

他在擂鼓,大地作为鼓面。

先前因邪念侵染而变得坚硬的土地,因为邪念的抽离,一点点变为微小的沙砾,变得越发像是曾经的楼兰。

当折子夜重重一踏,终于在震天起的尘雾中一剑劈在触须之上时,少年时率军冲锋一剑劈倒敌酋的豪气一下子在他的胸腔满溢。

那种意气风发的豪迈,让折子夜再次有了率领千军的感觉。

长剑劈到触须。

折子夜提气蓄力、下压。

邪神终于将少许的注意从布局中抽离了出来。

那飞舞的触须已经无意识的攒簇在一起被长剑抵着,缓慢而坚定的往后退去。

折子夜双手握剑!

这是神之伟力与人之意志的对抗。

湛蓝色的触须上,坚定的被印上了一条浅白色的剑痕,剑气森然!

折子夜明明已将所有符文聚在了飞馘剑之上,但他的身上,依然有着符文鸣奏的那种清脆声音。

清脆的就好像很多年前,他的盔甲鳞片碰撞时奏起的轻响。

邪神微一用力,便直直的将折子夜抽了出去。

触须重又垂下,

一切好似徒劳。

折子夜被砸落在地,又砸了起来,翻滚着,猛地将飞馘剑插在地上──

他被击退了很远,飞馘剑划出一条长长的痕,森然的剑气让已化为沙砾的土被直接碾为粉末。

这让剑痕像极了沟壑。

也像极了神与人之间的……天堑!

折子夜咬着牙,猛地抬头瞪视着仍高傲的邪神。

的独眼只聚起了一丝精光,这代表尚未聚精会神。

湛蓝色的躯体,纯白色的瞳,以及那吞噬一切光芒的黑色精光──只那微不足道的一点精光,便穿越了长长的距离,让折子夜如临大敌。

折子夜在豪迈之后,再度狼狈,而邪神高傲如初。

但,那道白痕却怎么也褪不下去。

与飞馘剑僵持了最久的那根触须较之其他触须,稍稍内卷了一些,仿佛有些畏缩。

折子夜并没有发现这一点,但是他隐隐约约,有些回忆起了当初率军冲锋的感觉了。

刚刚那种符文鸣奏的声响,是共鸣啊……

是人与人之间的共鸣啊……

好像无形中,有谁在呼应着他。

恍惚间,折子夜听见了很幽远的高喊声,这种感觉就像是……

就像是无声世界轰隆作响。

可四顾茫茫,唯余寂寥……

邪神的眸眼投来了平静的注视,那些弥漫的邪念沿着的视线聚集,凝为了一条灰暗的线。

邪念体密密麻麻的凝聚,就像是这条灰线上结出来的果。

一大块区域内,邪念空了。

已经跑了很远了、依然在向外突围的黍离二人,突然感到一种难以描述的战栗感。

麦秀腿一软,便要倒在地上,黍离一伸手直接抓住了她背着的大包囊,背着大包囊的麦秀也就顺手被提了起来。

【恐惧】自长眠苏醒。

与以往仿若梦游一般的醒来不同,这一次,连黍离都感到了他深沉的恐怖。

黍离很清楚的感知到,无数道恐惧情绪如百川归海一般归入了黍离的情绪之海,而那道阴寒的战栗感也骤得消失。

他一把抱着麦秀,也不顾现在已把自己的后背曝露在邪神的所在地了,开始狂奔。

所过之地,一切怪物栗栗危惧,阴影位面与死亡位面也再未有袭击降临。

【愤怒】强行陷入了沉睡。

而在那争斗之地,被邪神注视着的折子夜并没有丝毫畏惧。

他依然沉默。

一只只邪念体扭曲着成形,狰狞而恐怖的踏在邪神的目光上,朝着折子夜扑来。

利爪临头的那一秒,折子夜好像失了魂,竟一避也不避。

他只是愤怒的瞪视着邪神。

呼啸的利爪理所当然地击中了折子夜,但下一刻,折子夜的灵体毫无损伤,而那些邪念体却全都消融了。

如鬼怪遇了太阳。

但它们依然前赴后继。

并且越来越多。

因【眷恋】而苏醒的折子夜,以眷恋为媒介,才终于将破裂的镇守府再度凝聚。

但这一切都在邪神的降临后成为了泡沫。

本就是泡沫。

但那一刹那的幻光依然让折子夜沉迷。

可幻光终究是幻光。

当一切幻光都被深沉而绝望的恐怖碾为虚无,折子夜终于忆起了最后那个长夜。

他被逼退入了镇守府,绝地反击、全军覆没。

折子夜缓缓站了起来。

他依然将所有的符文如鳞甲般覆在飞馘剑上。

但整片大地开始颤抖起来。

仿佛有什么伟大的力量在擂鼓。

折子夜缓缓向前走,没有风吹起沙尘,也没有什么脚步声震起了沙砾。

可是,好像有震耳欲聋的鼓声在另一个世界响彻。

邪神如遭重击。

那纯白的瞳眼变得漆黑。

精光大作!

无数触手自大地深处向上穿刺,极大的世界里的所有邪念被邪神一饮而尽。

天空大地,毫无邪念,干净的好像六年前。

但折子夜视若不见。

他每踏出一小步,就有一个隐隐约约的身影浮现出来。

邪神大吼!

触须如怒张的发须,膨炸的扬起来,被吞噬的邪念聚为黑色的狰狞巨兽,撞向了折子夜。

折子夜抬手。

背后所有虚影都齐齐抬手。

折子夜被轰退了一大步,小腿陷入了地里,但他依然淡然。

飞馘剑一划。

只是一剑!所有邪念都被净化!

在这个毫无邪念的环境,剑气不再是无根浮萍,也不再受着邪念的压迫!

只一剑!

那种寂静缄默中的轰然鼓声变得激昂而澎湃!

折子夜拔出脚,拖剑奔跑起来!

虚影眼花缭乱的出现,随他一齐冲锋!

蔚蓝的正常天空,因冲锋而激起的沙尘越来越高!

沙暴已起!

在自然面前,邪神不过只是几十米高的存在。

折子夜擎起了飞馘剑。

他不会感觉错的──

这是军团的力量!

携一军之力,所谓邪神?!

飞馘剑直直劈下,所有触须,所有触手,但敢阻挡,全部破碎!

邪神断触求生!

惊疑不定的望着折子夜──

沙尘缓缓散尽,折子夜拄剑在地,一切虚影全部消失。

但邪神依然不敢靠近,只是遥遥驱使着的无数断肢,一次次攻击折子夜。

所有断肢都在试探攻击后被碾为了碎片,化为蓝色的光羽落在地上。

一切,只因为──

折子夜一人成军。

第二十三章 绽放

“天亮了……”

黍离并没有因为麦秀的呢喃而停下奔跑。

邪念如漩涡般被吸附到身后的场景,他很久之前就见过。

那种天地一净,日月如新的世界,确实很让人迷醉,但那又怎样?

该跑路,就认真跑路,哪有什么时间看着这种东西。

尽管如此想,黍离还是将麦秀抱的更高了一些。

麦秀轻轻的把下巴搁在黍离的肩上,这肩膀并不宽厚,而且这件厚而冷的皮质外套确实硌人。

但麦秀依然觉得满足。

【眷恋】也是如此。

“黍离……有个声音告诉我说,她帮我收藏了这幅画面。”

一只草妖还没来及拔出自己的根须,感知到了大地的轻微颤动,瞬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黍离懒得绕路,轻轻跃起,自草妖头顶越过,继续向前奔去。

本就瑟瑟发抖的草妖颤颤巍巍的用两片叶捧着两枚果,随着风摇摇摆摆,无尽可怜……

邪念抽离引起的风依然在刮着。

天果真亮了一些,甚至偶尔抬起头,都能看到些许蔚蓝的天空了。

黍离隔了好一段距离,才回复麦秀。

“那是【眷恋】。记得她的声音。”

“哦。”

此后便是沉默。

风声依旧,咯人依旧,眷恋依旧,此去无忧依旧。

收藏……那么早就已经接触到这种能力了么?黍离默不作声。

这是超脱**的神秘力量。

收藏不算是什么高端技巧,【眷恋】在帝国也被喊做留影师,要出师的话,收藏和回响都要掌握得不错。

但尽管这很基础,现在能学到收藏也太早了吧?更何况是情绪直接传授……

黍离觉得,这种事情不太正常,但他却不想再思索下去。

又过了好久,草妖出现的越发频繁,黍离眼前终于不再是乏味无趣的灰色大地了。

他已能望见一片灰蒙蒙的树林。

尽管邪念的抽离让树林之上的天空已经亮了很多,但那树中依然是如往常一般的灰蒙蒙。

黍离的步子稍慢了一些。

能抗拒真身降临的邪神全力吞噬的灰雾……这种情况,感觉又像是某位邪神的核心布局。

但稍稍的迟疑之后,他便继续向前跑去,速度不降。

不准回头。

不止是不准回头看,也不准回头跑。

前面即使是再诡异,

你也要撞上去。

对黍离来说……

不涉及邪神的地方,除非特殊原因,他总能相安无事的趟过去──还活着的都在避免邪神找到理由降临,差不多强的存在不会大打出手。

涉及到邪神的……转身离去便足以让邪神降临了。

见神不入,是无视神。

这足以让邪神的邪念锁定到个人,然后召唤神的分身。

这茫茫灰雾之林,到底有什么秘密?黍离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但他依然闯了进去。

这片大地到处都是这样,明明你知道这是危局,你也只能装作不知,你也只能装作无知,直接闯进去。

“这就是命。”

折子夜注视着已和六年前一样的沙地,轻轻自语。

风旋起轻薄的沙,如亡魂在倾述。

“以前我们喊着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们四战而胜之,我们征服了大地天空,我们让天下束手、长剑空利、求一敌手不可得……”

“最后,我们如那些被我们击败的敌人一样,被击败了。”

“但我不明白缘由。”

“所谓邪神,也不过是更强一些的个体罢了,我们可以击败你们……”

“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败的那么不讲道理。”

折子夜缓缓站了起来。

邪神已经恢复了原样。

那些被砍下的触须,已经扭曲着,成为了邪神的分身。

“即使最强大的邪神比你还要强百倍,即使帝都被一万这样的存在围攻,帝都也不可能在六个日夜覆灭。”

“我知道帝国的强大……”折子夜似乎想要补充些什么,但终究还是停了。

“没什么意义了。”

飞馘剑嗡鸣着,染上蓝色的纯白符文一点点褪去蓝色,重新璀璨。

“或许那些国度里也曾经有人同我一般想着,但……这都没有意义了。”

“我只想再宰你一次。”

邪神的分身都是由触须蜷成的,原有的一些纹理全部自己剥离了出来,而后飘荡在空中,诡异的从线条膨胀成了的触须。

们沉默的围着折子夜,隐隐成了阵型。

像是军团在围杀敌人。

折子夜嗤笑,“班门弄斧。”

飞馘剑直接拔刀斩,剑气如光,寒彻一圈邪神。

折子夜身旁没有虚影,但他身上依然闪耀着不属于他的符文。

是那种一眼望来就显得虚幻的符文,但它依然闪耀着辉光。

这便是他如今的将士。

折子夜现在比曾经弱了一些,但是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反而更能灵活的与邪神厮杀。

但另一方面,他也感觉到了灵体的挥散,只是被符文约束着才没有崩散开而已。

他没有时间和邪神玩什么敌不动我不动了。

似乎,又是最后时刻了。

折子夜有点想再说些什么,但只是低头看了一眼飞馘剑,不悲不喜。

往事不可回头,前路已无阻碍,那便冲锋吧。

被斩断的邪神分身扭曲着,已增殖为更多的分身,蜂蛹的往前挤着。

但折子夜一人破军。

邪神无动于衷。

的瞳眼已是漆黑,依然俯视着折子夜。

已经清澈如往昔的天空里,邪念体凭空出现,就好像六年前凭空出现的邪念洪流一般。

折子夜并不出剑。

挪移,跳转,飞度。

浩然之气萦绕在他的身上,如一层膜,罩在了符文之外,逆着洪流向天冲去。

邪念体一只只撞上了浩然气,一只只散为邪念,重新笼起了雾气般的邪念。

折子夜依旧只是握剑蓄势。

一道道纹路自折子夜的灵体浮现,金红色,横竖交错。

邪念渐渐弥漫,折子夜无力阻止邪念的蔓延,而邪神与折子夜之间的距离,也没有因为他的冲锋而近上多少。

神所立之地,即为神国。

不可视,不可听,不可言,不可闻。

凡人不可近。

折子夜依旧藏着剑。

极远处的邪念涌了过来,而此处的邪念也膨胀开来,两股同源的力量终于相触。

邪念互通,整个世界重新铺满了邪念。

邪神似是放心了下来。

比之最开始,袖珍了一些,此时只有十米高。

抬起了一根触须,是湛蓝的、又有着黑色纹路的触须。

在这一瞬间,神国开了,邪神攻向折子夜,并且无数其他的触须在预备着折子夜最后的反击。

折子夜保持着冲锋的姿态。

所有符文都已熄灭。

那一根触须刺入大地,折子夜被连带着,砸入大地,尘埃四起。

他死了。

触须透体而过,赫然便是致命。

触须汲取着他的力量,连黑色的纹路都有片刻的闪耀,就像是闪耀的符文一样。

折子夜的灵体一瞬便崩散为光羽,如梦似幻,燃尽辉光。

邪神低垂着眼,精光一点点熄灭,然后……坠落。

大地粉碎,烟尘腾冲。

双翼而三眼的邪神,真身降临,死于楼兰镇守府。

第二十四章 前线

这片土地已经很久未曾传颂过史诗了。

或许是已死之人不能再开口,或许是将死之人哀莫大于心死。

又或许是……想说的人还没有去说,便已经死了。

折子夜灵体崩散的时候,他的心突然空了。

不是心脏空荡荡,而是心。

一切往事如烟散去,再无意义。

往来于楼兰的喧嚣声静了,全军突击的擂鼓声也歇了,当最后的喊杀也敛去悲怆,他耳边响起的,只剩一道清脆的铜铃声。

那是很久之前,他修炼时,呼吸引动铜铃轻晃发出的脆响。

铜铃是谁送来的?折子夜已忘了。他的灵体一瞬间崩为碎片,四散开来,那些锋锐的棱角慢慢磨圆。

最后,这片片碎片如羽毛一样,四散着落在了地上。

再碎为更小的碎片。

奇异的是,在生命的尽头,折子夜一点也没有想到他对邪神的仇恨。

他还记得当年的繁华和风沙,还记得当年的金戈和铁马,甚至记得故人西辞的那句长风尽汉歌,但他却没能继续记着仇恨。

该恨啊。折子夜突然想高喊,恨啊。

可他没有。

仇恨是脆弱的,能让他活那么就不崩散的,不是越想就越绝望的仇恨啊。

折子夜深深的明白,束缚他的,让他不至于崩散的,从来不是仇恨。

是羁绊啊……

镇守一方的羁绊,率军冲锋的羁绊,目送旅人的羁绊……

楼兰城,胡杨树,糖葫芦,还有那枚小小的铜铃……

白色的光依然在亮着,可折子夜知道,他要死了,他的心灵已经要崩为碎片了。

还有什么遗憾么?

楼兰已覆?故人不归?前路难续?生死未卜?

这些都和我折子夜再无关系了,将死之人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他已看见了邪神头颅跌落在地,看到残躯上燃着的白色火焰,却突然有些恍惚……

果然如他所想,一如既往的愚蠢,什么都敢吞食。

十多年所修所有符文、斩破楼兰国的天下名剑:飞馘、楼兰镇守府残留的压制楼兰遗迹的最后力量全部随他苟活的灵魂一起、不计后果的燃烧。

折子夜终于在灵体崩散之后,放任自己所有的力量被邪神吞食。

越过破开神国、破开血肉的攻坚,以最小的损耗将全部攻击送入了邪神体内,而后,一举杀死了。

但是,折子夜感应着邪神被切割炸裂的碎片残躯,忍不住想

真的杀死了么?

邪神为什么能复活?

当初杀死的那些邪神,有多少复活了?

怎么才能彻底杀死邪神?

但是……一切都不能再知道了。

遗憾么?好像真的有些……

当初看到的景象,真是让人绝望,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不能再多说了……

告诉他这些就够了,再多……再多就会被发现吧。

所有的希望,全都在……楼兰遗迹……没有任何力量压制的遗迹……

礼物怕是……补不了了……

不过,终于,六年了,我折子夜……终于又死了。

片片光羽渐渐熄灭,一切光芒都不再有。

打的很惨烈,死的很平淡。

最后只是引得黍离默默回头望了很久,而麦秀已睡去。

灰色大地终于回到了往常的死寂,那亮了许久的天空终于被灰色再一次笼罩起来。

大地断裂,邪神的所有触须偶尔轻微的动弹一下,但又很快停下。

死渡鸦飞来一大群,还没落下就被惊走了。

一只四肢晃晃悠悠的巨大缝合怪步履蹒跚的晃荡到了这里,还没靠近多少,就被碾为肉泥。

邪神虽死,余威尚盛。

又不知多久,一只死渡鸦悄悄的飞了过来。

它盘旋在高空,小心的避开那还未散去的白色辉光,绕了一个大圆,到了巨大缝合怪的尸体那。

一支爪子小心的往圈内探去。

无恙。

于是又一支爪子。

就这样,一步两步,它终于挪到了一根触须的旁边。

这是一根一半浅蓝色一般白色的小小触须,只是一截,已经死去很久不再动弹了。

但死渡鸦依然小心翼翼的伸出了一支爪子。

爪子没有喙重要。

悄悄靠近,轻轻拨一下。

超快后撤步!

什么都没发生。

死渡鸦似是终于放心了下来,慵懒的用喙理了理紫黑色的羽毛,迈着爪子,安静的走近的残骸。

它的小眼珠子来回转着,不停的对比着两种颜色的危险程度,斟酌良久,它小心的把趾按在白色的区域,死死的踩着这根触须。

啄!

它很顺利的就叼起了这根触须的前端,然后一扯,一小段触须便入了肚。

这根触须重又砸在地上,溅起了一点沙砾。

死渡鸦仿佛挑剔的食客,一点点啄下来白色的触须吞了下去。

它吃的不快。

但这根触须也就那么一小截,所以它吃完了。

它小心的抬起爪子,伏低了身子,一步步往后退。

它该去吃了那只缝合怪了,它记得那头大家伙!胃口贼大!老抢东西!是本大爷的心腹大患!

更主要的是,它眼馋很久了!

可是,它一步一步往后退,却怎么也没能到达缝合怪的身边。

一念至此,死渡鸦每一根绒羽都立了起来!它战战兢兢的抖着,双翼覆在头,趴在了地上。

头一拱一拱,把自己埋到了土里。

“呵……倒有趣。”

一个穿着黑色兜帽的男子低低的笑了一声,他揪起死渡鸦的两只翅膀,把它举到了自己的眼前。

死渡鸦黄豆大的双瞳满是惊恐,而兜帽男子只是低沉的说,“■■”

说完,他便随手丢下了死渡鸦,往前走去。

死渡鸦的双瞳在极短的时间里闪过了懵逼迷惘你丫傻逼吧说的什么玩意算了先跟着吧等一系列想法。

然后扑哧扑哧翅膀,活动了一下,继续怂哒哒的跟在了兜帽男子背后。

因邪神死去而弥漫开来的亵渎的邪念,还未靠近兜帽男子,便被一道碧绿色的屏障隔开。

死渡鸦一看到那道屏障,急忙忙躲了进去。

兜帽男子没有停留。

大地龟裂,如龙蛇起陆,一道道比古树还粗的触手自大地抽出,这种场景究竟代表何等威能,兜帽男子自然想的出来。

但现在,所有的触手都无力的倒在了地上。

兜帽男子没有再靠近,他只是用呢喃般的声音轻轻的说着一些……一些让死渡鸦听不懂的话。

“伟大的存在,您能出来一见么?”

只有风在轻吟。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再一次开口,“邪神之死是一场癫疯的仪式,在这僻野之地,那些贫弱的邪神绝对不会错过这场仪式。”

他顿了顿,“可现在没再有邪神出现。邪神之死足以让任何邪神拥有真身降临的理由,但一头都没有出现……”

“您说,您的存在是不是太明显了。”

风吹的更急。

兜帽被吹掉了,男子毫不在意,他只是昂着头望着天。

他的脸,有一小半已被结晶化了,颈部也是如此。

“邪神不是个优雅的名词。再强大的邪神也会吞食其他存在。所以……您的存在是不是太明显了?”

死渡鸦畏畏缩缩地蜷着。

男子等了一会,默默带起了兜帽,转身走了。

他不知道神有没有死。

但知道此地有一种伟大的力量在对抗着邪神,足够了。

死渡鸦一直跟着他,乖巧。

仿佛它是他养了很久的宠物一样。

或许很难再用他来描述他了。

这片大地不会再有史诗传颂了,可地上依然有着勇者。

人类和邪神的交战,隐秘而微小,只在人类生命的最后才会有发泄般的耀眼光芒。

这场交战的最前线,便是勇者。

即使深渊凝视着勇者,勇者也依然……要杀死邪神。

第二十五章 敬畏

风止了。

天色沦为黑暗。

黍离抱着麦秀,静静坐着,默默看着远方。

那里……是镇守府。

那里有个人对他说……尽可无忧。

但怎么无忧啊,再淡漠的人也不是没有心脏,心脏一次次固执跳动所输送的……是血啊……

只要还没有死,血就不会凉。

夜里的风再冷,也只能吹凉**。

但热血不是指的血热啊。

有那么一刹那,黍离有那么点不想活了,想轰轰烈烈畅畅快快的大闹一番,但他很快斩断了这种思绪。

不是已经说好了么,师徒羁绊呢,要活着啊,要传承下去啊。

黍离凝视着睡的很安静的麦秀,坚硬如饱受刀剑的青石板的内心,也忍不住柔软了一些。

他变得更像人了。

黑的夜,黍离低着眼帘,俯视着灰色的大地。

手指触到土地,依然止不住地、有种颤动的感觉,仿佛很远的地方有个立于大地之上强大的个体、它的心脏在一下一下的跳动。

指肚有种类似抽搐的跳动感,但黍离对身体的掌握极强,他知道,他的指肚依然如青石般未曾动摇。

远方的厮杀已停止了。

那股宏伟而冰冷的力量在一道凛冽而肃杀的力量骤然出现之后,就一起消失不见。

当一切成为定局,黍离突然就想注视着那里,一动不动。

划空而去的剑痕已被黑夜掩去了锋锐,至于剑意早就被泯灭了。

或许明天太阳升起,一切就会变成往常那样。黍离有些无言,却只能无力的旁观浩大的邪念将一个曾风华正茂的将军最后的痕迹抹去。

因为末日,他死去。

因为邪神,他消散不见。

在邪念面前,在邪神面前,人类无能为力。

黍离终于眯着了眼,不再望向远方,接下来,该睡一觉了。

灰雾之林很近了。

如果那里有邪神注视的话,现在一大部分的注意力必然会被吸引到这里来。

这片土地会被更多邪神觊觎,而以邪神固有的贪婪为底层逻辑,现在正是黍离进入灰雾之林的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如果他真的去的话。

【恐惧】一直未和黍离交流。但他只要存在着,就会让黍离无比的安心。

黍离依然会畏惧某些事物。

但【恐惧】告诉他,不必假装无畏,不必刻意勇决,感受恐惧,承认恐惧,你便会明白,这仅仅是恐惧罢了。

黍离回想起一连串的画面,而后它们都化为了碎片,未来及深思,他便入睡了。

【恐惧】沉默的凝聚出了身躯,以一种虚幻的姿态护卫在黍离的身后。

他的脸和黍离比,除去要沧桑一些之外,几乎一模一样。

他俯视着黍离,喃喃自语,“当人类领悟到他们活着,终究会死,并且活着已没有意义时,他们就会愈发恐惧……”

“你所深深恐惧的、维系我力量与存在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但黍离已经睡去,睡的很安心,【恐惧】收回目光,平淡的平望了远方。

那里让他都感到敬畏的力量已经平息了很多,但他隐隐然还依然感到着某种伟力。

“囚笼……”他咀嚼着这个词汇,忽的一笑,便散去了虚影。

想要走出囚笼,那么最先就要看见囚笼。接下来的路,差不多摸到了。

可惜,他无法打破那些囚笼。

不过,黍离可以,也只有他可以……这废土残存的末日,或许真的能让他……让他打破这些囚笼。

【恐惧】轻笑。

无所谓了,不过……留下一些启示给他吧,姑且当做他认为的代价。

既然恐惧的话,就去探索未知吧,哪怕可能会遇到恐怖和诡异,也比漫无目的要好很多。

【恐惧】再度凝聚,此时却是望向了灰雾之林。

他能想象的到,灰雾萦绕在枝桠上的诡异,但他同样确定,那里没有什么值得他去畏惧的。

那就问题不大。

麦秀醒了。

躺在黍离的怀中,她有些温暖,但同样有一些别扭。一个人孤独求生,总觉得很多温暖都过于虚幻。

但即使别扭,也还是很安心啊。

虽然刚刚看到【恐惧】的时候,有一些些怕,但一想到我在黍离先生的怀里,就觉得好安心。

麦秀没有动弹,她怕黍离会被她惊醒,但黍离已经醒了。

麦秀还是不擅长掌握自己的身体,无论是肌肉还是呼吸。她醒来时,下意识牵动的肌肉以及稍有变化的呼吸声,虽然都很细微,但足以让黍离醒来了。

黍离觉得,麦秀离一个合格的学徒还有好久。他睁开眼,【恐惧】很自然的回归了情绪之海。

“有什么想知道的么?”黍离平静的挺直了腰,脱下外套铺在地,将麦秀放在外套上,平静的问道。

麦秀没有立即回话,只是有些怯懦的蜷起腿,双臂环抱着膝,安静的把小脑袋搁了上去。

“他……死了吗……”小姑娘的声音闷闷的,显得有些迟疑。

“死了。”

“有些难过……”

“嗯。”

麦秀想问好多好多事情,但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生死真的见了很多了。

很久很久以前吧,还会有人让她避着,不想让她看到,但后来,连他们都死了。

活着真的好难。

麦秀甚至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从来没人告诉过她,一个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但是很多人都对着她大吼着,快跑!活着!

所以她就跑啊,跑啊……

她那么弱小,那么卑微,就这样倔强的活了下来。

其实没有倔强。

她木讷,迟愣,消沉,会哭,会沉默,不怎么笑。

麦秀转过头,仰着问黍离,“黍离先生,什么是活着?”

很久很久了,再没有听到过先生这个字眼,黍离竟然有些恍惚。

“为什么叫我先生。”

麦秀的眼睛黯了些,“妈妈教的,见到尊敬的人要叫先生。”

“嗯。”

黍离有些想继续询问下去,但最后只平静的说,“活着……是一种值得敬畏的东西。”

“死已经不可怕了,人是处在国与家之中的,当国家消亡,人的死已经不值得敬畏了,能让人敬畏的,只剩下生与……神。”

黍离的声音依然很沙哑,他有两天没有喝水了。

但他依然很平淡的说了很多话,他似乎是在说给麦秀听,却总有一种说服自己的感觉。

麦秀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继续望着黍离。

黍离平静的坐着,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头发上有些尘土,还萦系着邪念。

“记得修炼。以后每天都要牵引着情绪的力量,把身上已经堆积的邪念驱逐掉。”

“保持和环境中的浓度差不多就行了,不要太洁净。记得优先剔除那些感觉起来更浓郁的邪念。”

“嗯!”

邪念的浓度较之昨日淡了很多。

黍离不言不语,更是神伤。

那一场大战,料想是将军胜了。但代价是什么呢?

很多东西不敢思索,那也就不去思索了。但很多东西不愿思索,却让人不得不去思索。

第二十六章 决定

麦秀静静的坐着,笨拙的和情绪交流,然后一点点剔除邪念。

黍离并没有教她如何如何,只是和当初一样,简单提了一句。

情绪是种很古老也很古怪的修炼方式,只被一人感知到的情绪之海中沉浮着独属于他的情绪。

当某种情绪可以凝为实体后,就仿佛有了一个分身。从此之后,其他情绪会被压制。

越强大的情绪,就越能压制其他情绪。而在个人实力足够之后依然能突破压制凝为实体的,往往比先前的情绪更加坚韧。

并不是说有什么绝对的强弱,只是起点会高一些。

黍离的情绪都很强大,他知道。但末日之后凝聚的情绪,黍离并不确定他可以驯服。

所以他不敢肆意的使用武力。如果同时醒来的情绪过多,他的【克制】就不能压制住他们。

会死的。

失控意味着很大的动静,很大的动静成为盛大的仪式,仪式引来邪神,会死的。

黍离的经历让他成为了邪神之间流传着的猎物,在这种情况下,他如果暴露了行踪,简直是在花枝招展的大喊:邪神来玩呀!

从心最重要。

所以黍离再怎么想回去再看看镇守府,也只是默默的望着。

没有邪神莅临的景象了。

邪神之死的癫狂仪式也没有出现,原因未知。

之前邪神莅临所造成的异象绝对让周围的邪神注意到了这里,然后在这之后,们依然没有降临。

原因是什么?

黍离默默思索着,一点一点理着思路。

楼兰并不是个繁荣的地方。

曾经它是帝国的边防重镇,在末日还没来临的时候,楼兰镇守府镇守于此,怪物和野兽都被驱逐到了更西边的沙漠之中了。

──虽然沙漠因为邪念,已经板化了。

而人类,那六个日夜便几乎死绝了。残存的人类绝不可能有多少。

被“排挤”到这个没什么生灵区域的的邪神,不用说,都是邪神中较为弱小的存在。

对,弱小。

黍离很直白的使用了这个词。

可是按常理来说,这种情况下,遇到了一个有着完美莅临理由的机会,不应该抢着莅临么?

黍离想到这,突然有些恍惚,抢着莅临?抢东西吃?……

他突然感到很悲伤。

邪神就像群抢东西吃的野狗,看起来真的很狼狈很滑稽,可被抢食的,是人类啊……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黍离低低的念叨着很久之前听闻的句子。

这是诗歌,应该是能唱的。但是会唱的都已经死了,还记着这首诗的,可能也就剩黍离了。

麦秀依然很认真的安静修炼,很显然,她被【眷恋】传授了方法。

黍离微微一笑。

他的反射弧有些长了,竟然现在才发现麦秀一修成情绪便直接凝聚出了【眷恋】。

掌握情绪和凝聚情绪之间,差的是量的积累。

掌握情绪,汇聚情绪,情绪之海,凝聚情绪。

这才是正常顺序,这略过情绪之力滴水成海的过程,直接凝聚出了【眷恋】,也不知是福是祸。

黍离的目光又停留了一会,更不知是局还是命。

定定的看着,黍离很快便不再在意。这种事情,隔了好久才思索,完全没有了震惊的感觉。

黍离很快收拾好了心情,继续思索着事情。

注视着楼兰镇守府的邪神,显而易见,应该是附近所有邪神最强大的存在。否则他也不可能有资格视折子夜为猎物折子夜必然是楼兰区域最大的战利品。

那么,曾经横压在头顶的邪神败北之后,其他邪神的反应会是什么?

邪神的思维可能和人类不一样。但趋利、避害大抵应该是有的。

那么,最可能出现的是,在试探之后群起而攻之,抢夺的地盘。

但是没有。

这一次败北绝对让短期甚至是长期无法降临,遗留的威慑绝对保不住这些地盘。

消息太少了……缺的消息到底会是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再进入灰雾之林是对是错?

风之巨灵一方的目的是什么?敢在盛宴之前来到这里,必然有着与之相关的目的。

引狂风的目的是把我带到楼兰镇守府的遗迹,还是想让我从不同的入口进灰雾之林?

那里有什么?

而这样有着各种各样目的的势力还有多少?

黍离用【克制】压制住了胡思乱想,艰难的捋着思绪。

从结果来看,【邪神之死】【邪神归位】【顶尖强者死亡】之类的仪式都没有出现。

从邪神会先手攻击我来看,如果赢了,肯定不介意追击我,但是没有……

那么,很可能就是折子夜赢了。

所以,是被折子夜掩饰了么?是怎样掩饰了?又或者出现了其他存在?

突然,黍离的情绪之海掀起了浪涛,“神化的关键或许是……走出心灵的囚笼?”

一瞬间,黍离回想起了折子夜讲的那些话。

邪神的伟力在于复活……

神秘力量的关键在于走出身体的囚笼……

神化的关键或许在于……走出心灵的囚笼!

对就是这样!

身体的囚笼……当我们掌握了神秘力量,我们的力量就不只来自**了……

这就是为什么将军再度重生时,会变得那么强的原因吗?

因为**已经毁灭了?

灵体更适合使用神秘力量,所以抛弃**重新凝聚灵体会强大很多?

那么符文的本质是什么?

为什么说符文已经走出了心灵的囚笼?

回归到末日之前,邪神怎么发现的帝国?

是因为符文么?

是因为符文的尖端技术真的已经摸到了神化的边缘了么?

邪神谋求的是什么?

独一无二的至高地位?血肉?灵魂?世界?还是更加遥远不可知的事物?

黍离安静的拿出了镇守府的令牌,摩挲着,不言不语。

从来没有感觉过,世界的真相离我那么近啊,也从未感觉过,真相是如此的遥远。

如真似幻,扑朔迷离。

黍离静静的收回四散的思绪,这些想的都太远了,对他现在来说毫无意义。

该想想,接下来去哪儿了。

回去一趟么?不管怎么样,那里必然是有什么可以威慑众多邪神的力量,而那种力量真的会是折子夜吗?

总之只有前进、后退还是改道三种选择……好吧,当选项一列完,选择就已经出现了。

那就继续向前吧。

不去看看总觉得,会错过什么。最差不过是被邪神发现开始又一次大逃亡。

选定了一个小目标后,黍离终于有了一种活着的感觉。

或许还有着这样那样的迷茫和逃避,但是,有了目标就有了活下去的理由了。

敬畏,这是他最强的力量之一。这是【恐惧】和【克制】的结合,一种近乎于规则的力量。

死亡已不值得敬畏了,但是活着依然值得敬畏。

敬畏第一:活着。

这并没有带给他直接的战斗力,但是,哪怕所有情绪都陷入了沉睡,黍离也依然能循着本能找到求生的方向。

由此延伸出来的,有感知危险,判断敌我实力,感应邪神力量等各种应用。

因为敬畏,所以克制着不去违反,由此获得抗拒的力量。

越敬畏,就越恪守,就越抗拒着违反,这种力量就越强大。

这并不是情绪流派的力量,这是真武极意,但是前路已断,黍离早就把各种流派都糅合到他的情绪中了。

活着就好了,对吧?

是啊,活着就好了。

第二十七章 招魂

一夜过去,天蒙蒙亮。

黍离睁开双眼,先是看了看麦秀的状况,而后四处遥望,不言不语。

昨天想了很多东西,但最后,他还是决定去灰雾之林一躺。他的直觉告诉他,如果错过那里的话,就有什么东西再也触发不了了。

那里可能真的有什么,而且还是很重要的东西黍离在深夜拿出了楼兰镇守府的令牌,他感觉到它似乎也在指向灰雾之林。

疑似代表神话种的风之巨灵。

楼兰镇守府的令牌。

黍离本人的直觉。

这就是黍离决定去那里的理由。

说起来,他很好奇的是,这片被称之为灰雾之林的树林,是什么时候长成的?

地图上的资料是黍离自其他地图上临摹下来的,而第一手资料到底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他并不知道。

而另一点就是,如果是末日之前便长成了树林,那么这些明里暗里的暗示与指引就有了解释特别是楼兰镇守府的令牌为什么会指引向那里。

但如果是末日之后长成了树林,那么,以一场树林的生长与形成为仪式,黍离这一次去可能要遇到一位化身降临的邪神。

黍离沉默着,忽然想到了从前。

化身降临……更强的邪神化身降临我都杀了,就算真的是最差的结果,也不过就是秘密潜入楼兰遗迹的计划失败了而已。

嗯……而已?

黍离很认真的思考了自己刚刚下意识的用词,发现盲点,开始思考原因,锁定原因。

肯定是因为【愤怒】像是被直接打晕了一样被强行陷入沉睡,然后残留了一些未被完全收拢的怒火。

真惨一个【愤怒】。黍离想。

“早上好,先生!”麦秀终于醒过来,她还不能像黍离一样凭着修炼情绪而长时间不睡觉。

“嗯。”黍离脸上平平淡淡,其实心里挺开心。

麦秀虽然读不出黍离的情绪,但在四处看看之后,一直盯着黍离,等着他继续说些什么。

“麦秀,你之前跟着你的父母长辈有过长距离的迁移吗?连续几十天的那种。”黍离被看的有点说不出滋味,最后询问。

“没有,不过经常躲些什么怪物。”麦秀有些黯然,但很快她的黯然情绪便被刻意的喜悦冲散。

她依然在练习着怎样喜悦。

“这样啊……”那么就是说,他们以前勉强也算是楼兰本地的幸存者群体了。“那你在末日之前听说过这附近有什么森林吗?”

“没听说过……”麦秀仔细回想。

“这样啊……”虽然不能完全肯定,但是这样的话,灰雾之林与邪神的关系可能就比较密切了,但是其他表现也不能忽视。

黍离站起来,“准备出发。”

“嗯。”

……

楼兰镇守府现在连废墟不是了。

邪神的尸骸仿佛亘古不变一般,静止,停滞,丝毫没有复生的迹象。

倒是的血又将散沙聚为了岩石,这岩石覆在的尸骸之上,赫然便铸成了一座山丘。

戴着兜帽的男子走了已经很久。

当风又一次呼呼吹响,一道深蓝色的身影凭空出现在山丘之上。

披散长发如雨幕一般,却没有滴落下来。

冷淡的往下瞥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轻轻一步踏出,便到了远处。

这里似乎是炸开了什么,在大地留下深深的裂创。

沉默的注视着,然后伸出手,从指尖滴落下点点细雨。

淅淅沥沥。

如在倾述。

如雨滴的蓝色物质一点点铺满了深坑,而后蔓出坑面。

它居然没有铺散开来,而是像破土的植物一样,继续倔强的向上生长。

它慢慢生长,慢慢纤细,慢慢从蓝色变为无色。

最后,它长成了一把剑的模样,插在了蓝色的液体中。

依然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坑里的蓝色雨滴自下而上席卷而来,握在剑柄处,而后自剑柄横着蔓延到了的小臂。

在握剑。

平举银白色的长剑,沉思,而后平挥。

“十字?”作沉思状,低语。

邪神尸骸所化的山丘直接被啸起的风声剖开,而后自划痕处缓缓躺在蓝色的、像是血痕一样的液体。

这尊真身降临的邪神虽然已经死去多时、不再动弹了,但是当蓝色的液体洗涤去尸骸表面沾染的尘土,的尸骸依然保有着鲜活的色彩。

那是一种庄严而扭曲的颜色,更带着糜烂的感觉。

“十字。”低语,又竖着挥了一击。

大地被劈开,剑痕深如裂谷。

注视着手里的剑。

它不再无色,蓝如同游蛇入水,已经在它的剑身中随意流窜。

“剑术,不重要。是情绪。情绪……绝望?是,幼稚的,绝望。”

如有所感,回头望向远方。

“但,不重要。你,活着,会死,和她一样。”断断续续的说着帝国的语言。

扭头看向远方。

“只要,那里,就行。杀光,成为,地上,邪,神。”

的气势越来越强。

空间好像被折叠起了一样,出现了隐约可见的褶皱。

深蓝的神躯也变得扭曲,天地依然平静,但的脚下所踩的因为邪神之血才凝聚的大地,又一次变为了粉末。

“我,全杀。”

过了很久,一切风轻云淡。

走了。

那被踩碎的大地被悄然出现的蓝色胶质覆盖着慢慢板化,剑痕也被填满,然后,蓝色褪去,大地变为灰色。

被切开的尸骸重新被尘土覆盖,掩成了灰色的模样。

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待到邪神离去很久很久之后,空空的山丘之上倏忽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铜铃声。

如在招魂。

第二十八章 枯树

黍离看见了一大片树林。

自平平的地平线上,突然有一长块地方,遥遥望去,高出了一段灰白的颜色。

黍离略一挑眉,心里确定了一些猜测:那里灰雾之林邪念的浓度要比其他地方更深。

这说明在一位真身降临的邪神鲸吞邪念的情况下,灰雾之林依然抱守住了邪念这几乎可以认为,在灰雾之林里面,有一个位格不比那位邪神弱太多的事物。

可能是邪神的底牌,可能是投身邪念的霸主怪物,反正,绝对可以一定程度上掌握邪念。

但黍离依然很平静的带着麦秀继续往前走,不回头。

说起来,麦秀已经从当初那个怯怯的女孩慢慢变成了安静的女孩了。

安静的和黍离有些像,是一种安于沉默的安静,仿佛有所依仗。

在这种沉默中,他们离灰雾之林的距离越来越近。

已经可以看见朦朦胧胧灰白色的雾气萦绕在树林间,却又不曾飘向树林外。

“掌控欲很强。”黍离忽然说,“末日之中,你思考问题的角度一定要与邪神有关。”

麦秀抬头看向黍离。

黍离说的毫无前言,就是突然想到了,就说了。但说完之后,他也觉得可能有点过于突兀生硬,想到已经认麦秀为徒弟,还是决定解释一下。

“我们现在距离灰雾之林,最多不过二里路,环境虽然有些阴沉,却不会感觉如在雾中。”

“但是向前看去,可以很明显的看到,有树的地方就突然缠起了雾气。”

“这说明,这雾气并不是一种天气,它是某种存在的力量。而那个存在很强硬地约束着雾气甚至不允许雾气自由弥漫。”

“你要猜的第一个可能就是雾气的邪神,进入一个地方,最重要的就是推测注视此地的邪神掌握着什么力量,然后避开这些,以此减少触发仪式的可能。”

麦秀认真地点头。

“仪式就是那些可以惊扰到邪神或者怪物的行为……”黍离想要解释的通俗一些,一时之间却想不到该怎么说,于是便沉默下来。

麦秀早已习惯黍离突然的沉默,所以她就很自然的一边等待,一边在等待的时候,和【眷恋】聊着天。

更准确的是,【眷恋】展示着她的收藏。

麦秀现在就正在看【眷恋】刚刚收藏的那个画面:天是蓝的,云是白的,太阳是耀眼的……

这和她如今呆着的世界完全不同。

就在麦秀痴迷于被收藏的画面的时候,黍离轻轻说:“仪式就是你走在路上、踩中邪神预设下的陷阱。陷阱你知道吗?猎人布下陷阱狩猎,邪神布下仪式狩猎。而身为被狩猎的我们,就需要去揣测什么是陷阱,然后避开。”

其实仪式还代表着更多的东西,但黍离并不准备说那么多。

他们终于又走近了一点,黍离往前望去,已经可以看见灰雾缭绕间其实只是枯枝。

朦朦胧胧的雾气中,枝桠光秃秃的,而树底,却看不见落叶。

在沉默中,黍离止步于雾气之前,枝桠伸向他这里,仿佛触手可及。

嗖──

忽然有一根枝条好像活过来了一样,直接一弓一弹便咬了过来!

真的是咬!

它竟然张开了嘴!

麦秀的尖叫还未彻底爆发,就看见黍离仿佛延迟的一样,缓缓伸出手。

然后似慢实快,稳稳的掐住了这条枯枝蛇。

枯枝蛇,一种介于动物和植物之间的生物──如果这还是六年前,黍离一定会铺开讲这种生物的稀奇。

既是动物又是植物简直有些炫酷了。

但他只是平静的说,“这是种拟态怪物,死去的树妖可能会因为邪念而再度复苏,全面复苏就是枯树妖,局部复苏就是如蛇一般的它。”

一切特殊都不再值得啧啧称奇。

所谓的珍稀,所谓的噱头,在绝对残酷的末日里,比不过强弱生死四字。

黍离微一用力,便捏碎了这根枯枝。

枯枝蛇不是蛇,不是怪物也不是生物死灵之类的,它说的严谨些,应该是属于活化建筑。

当然,并不是房屋宫殿的建筑,只是借着这个词来给这些事物一个称呼。

其他的枯枝目前都没有显现出活化的迹象,黍离没有停留的想法,也没有砍怪的想法,便带着麦秀继续往前走去了。

震碎一根枯枝蛇并不足以构成仪式,或者说以枯枝为仪式的存在不会有多么强大。

仪式代表的是一个邪神干预世界的程度,以枯枝为仪式的个体更像是一头强大的怪物。

收敛情绪波动,感知四方。

黍离带着麦秀,继续前进。

当他走到了第一棵终于不再是光秃秃的有着枯黄叶片的树的跟前,他停下了。

它只有疏疏的树叶,枯黄色,很不健康,微微卷着,好像被某种刺激性的力量“灼伤”了一样。

黍离伸出手,想要触摸它已皲裂灰败的树皮,却又踌躇。

可能会有害。

可能代表着某种隐晦而诡秘的仪式。

黍离不清楚。

麦秀虽然一如既往的安静,此刻也有些欢喜的望着这棵树。

【眷恋】已收藏了这幅画面──这是黍离屈指想要触碰它又踌躇的画面。

收藏能带来的力量,颇有些古怪──和整个情绪流派一样。

情绪流派在初学时,几乎没有直接的神秘手段,出师的眷恋也只被称为留影师就可见一斑。

但若是画面中能满载着情绪之力,那留影师或许可以被称之为复现师了。

【眷恋】悄悄萦系在麦秀的发梢,她觉得,她离第一幅能承载情绪之力的画面可能就差一点了……

就差旅人与枯树的那么一触。

但是黍离只是平静的放下了手,然后面无表情的与枯树擦肩而过。

【眷恋】懊丧的回到情绪之海,抱着她唯二的收藏潜入了海里。

诶?!不对!我可以自己修改画面呀!就改一点点……不对!怎么能叫改呢!这是艺术啊!

麦秀突然感觉到了【眷恋】的雀跃,虽然不知到什么原因,但她被感染着也有些开心。

再抬头一看,黍离已走了挺远,麦秀赶忙小碎步哒哒哒的跟了上去。

破旧的布鞋轻轻踩在灰色的大地,麦秀虽然是有些心急的往前赶,但也依然控制了力度。

黍离听着背后的脚步声,第一反应想皱眉让她不要踩出声,但最后只是停下来等她。

──小姑娘活泼一点也挺好的,这么荒凉的地方不会有怪物能感知到这样细微的颤动的。

等感知到麦秀已经到了身边,黍离继续往前走,什么也没说。

背后荒芜的大地,除去那棵孤零零的只带着一点生机的枯树,便全是真真正正的枯树了。

有几棵还存活着枯枝蛇的枯树稍稍颤了颤枝条,好似舒了一口气。

越往里去,原先绝迹的草妖又渐渐出现了。

黍离记下一个猜想,是否枯树所在的地方,不会有草妖出没?

当然,与草妖出没同时出现的,就是麦秀接果子的欢快了。

一个~两个~两个~两个~一个~

先吃一个吧!诶又一个!

黍离微微展出浅浅的笑容,没有说什么,只是稍稍放慢速度。

越往里走,一路上的植物就显出越多的绿色,慢慢繁荣葱郁。

枯败的样子已经消失,灰黄的颜色也越来越少,灰色的大地上渐渐出现了抓在地上的杂草──虽然稀疏,虽然比之末日前的杂草要矮小黯淡很多,但这是真的植物。

“如果一切都没发生……这有可能获得帝国学术最高奖了。”

邪神入侵邪念侵蚀下的次生演替植物群落组合特征……

“嗯?”正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清点着储备粮的麦秀听到低语,不经意的抬起了头。

“唤醒【眷恋】,接下来的一切画面都认真看,这里有着破败与新生的情景。”黍离很自然的忽略了麦秀的询问,“我听过一句话,虽然不是我们流派的格言,但也可以借鉴……”

“一切景语皆情语。”

“当你收藏的画面有了情,那你离领悟回响就不远了。”

这种感觉,有点像布置作业啊。黍离微微一笑,有些怀念。

但身处于末世残酷的环境之中,他很快便斩去了这一丝怀念。

原来有些欢快的麦秀已经小声唤醒了【眷恋】,两个小姑娘嘀嘀咕咕,商量着收藏的事情。

待【眷恋】收藏了一副画面,黍离便继续往里走去。

杂草越来越高。

黍离默默思索,这算是,多年生的邪念侵染杂草?

狰狞的灌木拦住了黍离,如很多年前城门之前的拒马。

但这并不是黍离止步的原因。

四处张望着的麦秀也微微张大了嘴,显得有些惊讶。

在这种环境下长成的灌木丛,通体黑色,枝条上长了木刺,规则的裂纹让它好像披上了一层鳞甲。

但这样突变的事物,黍离见的多了。

让他止步的、让麦秀惊讶的,是丛丛灌木间劈砍出的一道歪歪扭扭的过道。

黍离的脑海里闪过了诸如“八卦迷阵?自己长的?高智慧怪物出没?残存的人类?邪神布局?大自然的意志?”等一系列靠谱不靠谱的想法。

但最后一切思绪归为一句话。

前进还是绕路?

麦秀仰着头望着黍离平静的脸,咬了咬唇最后还是没有讲话。

【眷恋】的上半身已经能微微显出人形,不过还很朦胧。

她纤细的虚幻的尾,此刻正缠在麦秀的发梢。

比起两个人类,她的反应就没有任何震惊的意味了,她只是在调整着角度准备收藏这个画面。

这完全可以用来构成荆棘、抗拒之类的能力。

当她终于心满意得的降落到了麦秀的右肩,黍离也做出了选择。

“手给我。”

只要手还握在一起,我护着你。

“嗯!”

第二十九章 骷髅

麦秀的手被握在黍离掌心,一大一小,可是画面并不显得温馨美好,反而带着因为环境而变得有些阴森惊悚。

背后是枯黄的树,前方是显而易见要更绿一些的树林,而横亘的矮灌木丛就好像人为划开的界线一样。

黍离唤醒【克制】,试探着用情绪之力扫过这些矮灌木。

并没有感觉到邪念的流传,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触感。没有什么布置了陷阱的感觉。

矮灌木丛看不清起点与终点,而平均的宽度差不多有五米左右。

对他来说,这个距离不过是一跃而已,但是既然不是仪式的话,也不没必要跳过去。

不过,看样子可以教麦秀一些能力了,比如“雀跃”。

黍离沿着刻意劈成九曲十八弯的小径往灰雾之林内走去。

他也猜不到自己会遇到什么,或许是挣扎求生的人类,或许是盘踞于此的强大怪物……

残存人类如此少的地方应该不会有邪念徒,但也指不定,可能某一位邪神刻意留下几位邪念徒也指不定。

先前黍离就猜测有邪念徒在谋算着什么,这若是他们暂用的基地就有趣了,冲进敌人大本营?

黍离觉得自己还是小心一点,虽然目前没有什么证据来支撑猜想。

麦秀很敏锐的发现,黍离的手极细微的握了一下。但很快就依然是先前那种坚如磐石的稳定。

再接着,走出了这条弯弯曲曲的小径,黍离就放了手。

但麦秀却觉得,他们之间,依然有某种存在在握在一起。

有一种羁绊在一起的感觉。

接下来的灌木就只是稀疏的发布着,说起来,刚才那种不正常的生长密度也有些诡异。

但是黍离却没有细究的想法。

有太多的可能了,意识到问题就足够了,如果连这种问题都去思索原因,那就可能会过于劳累了。

又是沉默的前行。

平静的避开一丛从灌木,踩在比之外面要松软许多的土地上,黍离真的有一种回到末日之前去过的森林的感觉。

按植物学的说法,前面应该是乔木了吧。

其实乔木是什么黍离完全不知道。只是记得有这么一个词语,也模模糊糊记得一些相关知识而已。

如果不是末日,他或许还在迷茫于人生的意义在哪里呢。

但是现在的他……

黍离微眯着眼,隔着一段距离对那些已经能看清树皮纹路的树做了一个简单的判断。

未邪化。未活化。

这就够了。生存不是科研,这就足够了。

至于有没有树果之类的,黍离不太关心。绝大多数树果因为邪念侵染,食用后会出现一系列的负面效果。

有些猛烈的毒素,黍离都很难完全抵抗。

这样一对比,草妖真的是被邪念侵染的生物里的一股清流。

随即黍离便放出了情绪之力,感知着附近的环境。

“接下来,我们去找水源。水源附近的情况可以估测灰雾之林的危险程度。”

“嗯。”麦秀有些畏怯的躲在了黍离身旁,这些好久不见的大树她现在看来,竟然觉得有些恐怖。

绿叶依然有种蜷曲的感觉,黍离知道,这是缺乏充足日照的原因。但是叶片的数量要多了很多。

因为有水?

黍离胡乱的猜了一下便不再思索。邪念的出现已经颠覆了很多过去的事情,更何况现在猜也没什么意义。

不过这里应该有一处比较大的湖。

这是他没有避开这里的原因,哪怕这可能是“邪神信徒聚集地”。

水囊该灌水了。

我记得风之巨灵的能力结出来种子是可以储水的吧。

──黍离偶尔去思考为什么“野外求生指南里对风之巨灵的利用会那么完备”,都忍不住为风之巨灵掬一把泪。

他们得被逮住多少次,才能让人类把他们自己的能力开发的那么适合人类使用……

听起来比草妖还心酸。

不过四大巨灵中,风之巨灵伤亡率可能是最低的了。

或许这就是一饮一啄吧。

漫步在有着细微的昆虫低鸣声和风吹疏叶声的灰雾之林,黍离放松了很多。

虽然这虫鸣有些像是嗡嗡的叫喊,让习惯了寂静的黍离觉得有点闹,但这一切真的有些像旧时候的林中漫步。

【克制】重新沉睡了。

但是黍离没有想到的是,【好奇】醒了。

这很符合【好奇】的特点,但这可能会有些打乱他原计划中的“取完水就离开”。

万一她想下水看看怎么办?

当然,黍离只是和往常一样,淡然自若的和【好奇】说了一句早安。虽然这不妨碍黍离心中有把【克制】唤醒然后让【好奇】沉睡的冲动……

不过令他舒心一些的是,【好奇】元气满满的回了一句早安就四处看看,然后神奇的和【眷恋】一个对眼,便欢快地飞到麦秀的肩上和【眷恋】聊天去了。

她已经几乎凝结出实体了。

越走越远,终于,自外边往里看已经望不见他们两人的背影了。

这时,那条人为劈砍出的路再一次迎来了过路人。

一只矮小的骷髅从远处走来。它抬着双臂,托举着一个藤制篮子,端正的放在了头顶。

如果看的仔细一些便可以发现,它的骨头与骨头之间并没有连接在一起,而这居然没有影响它行走。

好像有一种不可见的力量支撑着它全身的骨头,让它站立、行走。

它熟练的过了灌木丛,然后安静的跋涉,赶到了草妖聚集地,随意的把藤篮一倒,便倒出了一堆落叶。

它拨拢拨拢枯黄的叶,一屁股坐了下来,然后用指骨有规律地轻敲大地。

远处零零散散躲在枯树底下的草妖互相看着,踌躇了很久,最后一股脑的围了上来。

“呀咿咿呀呀……”

骷髅呆呆的望着草妖,可能有点听不懂意思,最后它默默的收拾了叶子放入藤篮,准备走了。

它的身影看起来有些落寞。

草妖抱团咿咿呀呀的低声交流着,最后最高大的那只高声的叫喊:“呀咿呀咿呀!”

它捧着五枚果追了上去,用叶子托举着送进了藤篮里。

“呀咿!”

第三十章 精灵

虫依然在低低的嗡鸣。

这让灰雾之林比之楼兰这片土地的其他地方要显得有生机很多。

黍离走在最前,如开山般自林中穿过,仔细的观察着这片树林。

在他背后,麦秀的肩上,【好奇】也在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而【眷恋】则如初生的稚子、已陷入沉睡慢慢温养。

在长而无趣的跋涉后,黍离遥遥的觉得,前头透过来了更多的光,就好像要走出密林了一样。

黍离微眯着眼,缓缓调用着自己的力量,细细感知,速度不变继续向前。

于是,他走出了树林,或者准确的说,他走到了林中的一片空地空地的中间,是一片湖。

在这一霎那,他突然感觉到与【好奇】的距离变得遥远,好像突然被分割到了两个世界。

敌意与提防膨胀般充斥在他的脑海,而理智与克制让他注视着前方那最可疑的人。

在湖边,有人蹲着望着湖水,很安静。

──或者说,仙女?精灵?妖精?

那是一位身着湖蓝色纱裙的披着淡蓝色长发的女子,看起来比较瘦弱。

哪怕是在末日的树林中,她似乎依然保持着淡雅与温和。

末日已经很久了,此刻还能有着淡雅和温和的,不会是人类,至少这里不会有。

少女或许是感觉到了黍离的敌意,站起来转身望来,微微一笑。

在转身的那一刻,黍离看见了她的耳朵,是尖而细长的。

黍离的敌意与提防稍稍减缓。

他看出来她是什么了。

被帝国称之为精灵,被说书人称之为仙女,被流传为妖精……

淡蓝色长发,水之精灵?

仙女言其善良,妖精言其混乱。神话种,精灵,混乱善良。

少女没有诧异黍离的到来,而是温柔的问,“后面三位是您的同伴么?”

“是的。”黍离回复的很平静。

那么,这一片湖是精灵的秘术或者仙法?所以才会有那种与【好奇】分隔开来的感觉?

而她的淡然是已经预知到了我的到来?

预知,自然,仙法,秘术,这些都是精灵广为流传的能力。

但一位精灵是不可能能在末日里辟出那么大范围的净土的。

黍离很不喜欢陷入麻烦,因为麻烦一旦纠缠久了,就会惹来各种各样的注视。要是构成了仪式,招来了邪神那就更恐怖了。

但是,他将要去楼兰遗迹这个最麻烦的地方做一件事,而在那之前,他被一位风之巨灵拦了下来并导到了这里。

风之巨灵背后很可能是残存的神话种,而正好这里又见到了一位神话种,这代表着什么?

这片湖是怎样开辟出来的?

黍离笑了一下,用疑问将敌意掩盖,静静等待着精灵做些什么。

她能感知到【眷恋】,并且她认为【眷恋】与【好奇】同样是独立的个体。

距离黍离止步不前已经四十六秒了,他又听见了麦秀的脚步声。

是那种刻意放缓放轻的脚步声,好像一个人在突然的变故中畏惧却坚定地往前走,小心翼翼。

四十六秒……这里的结界似乎有点强大。

“黍离!”

黍离没有回头也知道,这是终于跟上他的【好奇】,她肯定正飞向他。

【好奇】身上此刻已经覆上了一层橘黄色的微光,她欢呼着撞向了黍离的肩,轻巧的一翻身便站在了上面。

那层微光是她的能力,独属于她的,黍离也借用不了。

──少女也该有着自己的**么,正常的。黍离十年前如是说。

“好神奇啊~我刚刚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含恶意的神秘区域呢,我用了好多能力都没找到出来的方法,我正准备把【骄傲】叔叔送我的水晶钥匙拿出来试试呢,结果它就开了~我还没拿出来呢!”

【好奇】一股脑的把所有想说的都冲着黍离说完了,然后歪着靠在他的脖子上,荡着小腿。

麦秀从看到黍离开始,忽然加快步子走到他背后,而后变得安心。

精灵温和的笑了笑。

以前听说心静如水,不过现在这样子却像是心静如冰了。会是预言中的那个人么?不过现在是不是也无所谓了。

“这里是镜之湖投影的一片。阁下远来至此,不妨在此小坐一二。”

“恭敬不如从命。”隔了一会,黍离轻轻的说。

简单的客套可以避免很多麻烦,轻声的回复会塑造出清冷的形象,同样可以减少很多麻烦。

该告诉我的怎样都会说,其他的也不需要了解。就是这样吧。

水之精灵转身向湖中走去,然后,如同归入湖水一般,很平静的入了湖如同走到了另一个世界,透过清澈的湖水也看不见她的背影。

【好奇】再也按耐不住,手一撑黍离的肩,而后滑着便飞向湖面──去水里好有趣呀!

黍离对着麦秀说,“跟上。”

麦秀仰头望了望黍离,然后慢慢走到湖边,有些胆怯的将右脚点进了湖水,左腿有些颤抖,死死的柱在地上。

左腿缓缓屈膝,这时倒是不再颤抖了,但她的右脚只是很缓慢的一点点往下放──

黍离注视着她。

对未知的抗拒,是一种恐惧,这个末日里,她即使不能唤醒她的【恐惧】,也要把握住恐惧的精髓──至少不能因为恐惧而削弱自己的力量。

但这终究是困难的。

畏水畏火都是本能,一咬牙跳入水里或许好一些,但这样准备一点点聚起勇气反而更容易放任勇气流逝。

黍离准备推她,然后一起下去。

但就在这时,麦秀直接一蹬左腿,直愣愣跳进了湖里。

黍离的身子已经前倾了一些,手也抬了一小半,他就这样滞了大半秒,最终平静的走入了湖里,一级一级的踩在湖水中,好像脚下有石阶一样。

他的眼和湖水一样幽深。

【恐惧】的意思并不是让人不再害怕。相反,唤醒【恐惧】需要的是从恐惧中淬出的“直面”。

面对恐惧也能坦然直面,才能唤醒【恐惧】。

水光荡漾几下,最终暗淡下来。

随后湖面上缓缓出现了土地和树木,难辨虚实,好像本就没有什么林中的湖。

第三十一章 薄酒

当黍离一只脚踏在镜湖水之上时,他感知到了一股神秘的力量。

并不是扭曲诡异的邪念,而是有些玄乎其乎的感觉,就像传奇故事里的仙法一样。

黍离很平静的感知着它。

水自皮革的间隙触及了黍离的皮肤,微凉、却并没有衣物湿透后的粘黏感。

一圈圈规律的涟漪荡向远处,渐渐平息。

当湖水漫到黍离幽深的眼的时候,他闭起了眼。

闭眼的再下一刻,一种坠落感陡然出现。

好像从高空坠向大地。

当黍离睁眼的时候,只发现他已出现在一座宫殿前。

远处仍能见到水波荡漾,头顶也依然是湖光淼淼,可黍离此刻所处的地方,却非湖底。

这就是水之精灵所居住的地方么?和传奇故事里讲的差不多。

空中每隔一段长长的距离便悬浮着一颗好似夜明珠一样的发光体,这将这湖底照得通透。

不过,此处是否是湖底还尚待商榷啊。黍离微微一笑。

麦秀就在他前面,此时正有些惊异的用脚尖点着地。而【眷恋】好像是被惊起来了,随着【好奇】的身影四处翻飞,不时传来几声惊呼。

她们俩很开心。

这湖底的风光即使是在末日之前,也是难得一见盛景。更不要说是陆地上大部分的地方都变为了荒芜的不毛之地。

一队和【好奇】差不多大小的淡蓝色小精灵自宫殿中飞了出来。

她们的五官和形体并不是精致或者纤长,反而有些圆,显得很可爱。

水之精灵弯下腰,轻声的对她们说了些话。

黍离面无表情的默念着非礼勿听,然后听了个一清二楚。

“小可爱们,看到那边的三个小姐姐了么,她们是外面来的朋友哦,你们和她们一起去玩哦~”

初步判定,精灵依然保留着稳定的社会结构,至少从微观来看,人际互动平和温馨,似乎并未受到末日的影响。

这有点不正常。

黍离低眉垂眼,仿佛神游物外。

叮嘱了一番小精灵后,水之精灵很优雅的朝着黍离走来。

“殿中已备薄酒一二,阁下,请。”水之精灵说。

并不是很符合人类的交流习惯啊,完全没有寒暄的意思。该说果然是混乱善良么。

刚准备用嗯嗯好的来应付寒暄的黍离不禁对精灵这一种族有了浅淡的好感。

不耽误他人的生命,在这个年代,真是极大的善行。

道旁那些在黍离看来造型有些浮夸的建筑并未使他停留。

虽说那种叫做“原来这就是精灵啊”的思想在黍离的脑海里回荡。

冷眼静看。

终于,黍离到了宫殿中。

──如果将黍离接收到的视觉效果都表现出来的话……

黍离终于来到了一个绮丽而典雅的宫殿,它有着华美的浮雕以及纹饰繁复的各式家具,白色和蓝色是这里的主色调。

而在这种视觉的浮华之外,他同样感觉到,这里密布着各种各样的神秘力量。

这里便是所谓“镜湖的一片”的核心了吧。

引我来这里,是诚意还是小心翼翼呢。

黍离坐在了长桌左席第一,水之精灵告罪一声便退出去了。

──说起来,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没多久,水之精灵便带着几个有些胖得可爱的小精灵回来了。

这几个小精灵比刚才出现的要大只一些,不过也明显胖了一些。

她们双手托着盘子顶在头顶,一一摆着黍离面前,便嬉笑着飞出了宫殿。

欢笑嬉闹。

黍离低头望去。

一壶酒,一盏杯,一盘果。

杯是有些袖珍的小杯盏,酒壶也是称得上繁复华美的艺术品。

黍离自然而然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琥珀色的酒液入了酒杯,轻轻打着旋,实在迷人。

水之精灵坐在他的对面,与他隔桌相望。

“好酒。”

这一次,黍离没能成功的克制住声量。

确实是好酒。

美酒勾起的是馋虫,好酒勾起的是记忆。

他有些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日子了。

水之精灵盯着他的神情,好像是有些好奇他的情绪,最后笑了。

“多谢夸奖。”

黍离闭着眼,好似在回味着这难得的好酒,可另一边,却是细细思索当前的局面。

隔了好一会,黍离终于睁开了眼,“酒是好酒,不过,萍水相逢,受之有愧。”

当然,话是这么说,但这依然不妨碍黍离又倒了一杯酒,然后平静的望着酒液。

只是凝望着,就觉得平和。

水之精灵温柔的笑了笑,“若阁下真要这样说,可否愿意帮我们一个小忙。”

黍离依然望着酒液。

一时间,竟安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好久,才听见黍离一声轻笑,“好酒不可辜负啊。”

一饮而尽。

第三十二章 将军

让黍离突然不再从心的,并非只是一杯好酒。

──哪怕我没同意,我个客人要是真想喝,她能不让么?唔,混乱善良还真可能会……

这里的水之精灵实力很强。结界、空间的力量无论是战斗还是藏匿都算是强大的手段。

她们似乎很有底气,甚至,还能保有安详和平的日常生活气息。

另外湖底依然有着灵气,这是最重要的,这代表镜湖里面很少与外面的世界有交互,邪念还未能侵蚀这个世界这几乎可以排除她们是邪神麾下的可能。

──黍离猜测,这里是镜湖的投影,而镜湖,是水之精灵的底牌之一,很可能是一个独立的未被邪神发现的半位面。

一个还有着社会结构的神话种族无论是末日前还是末日后,都是值得交好的。

黍离的酒喝的很香。

琥珀色的酒液是视觉的享受,醇香的口感更是精神上的享受。

配上殿中清辉,让黍离有种飘飘悠悠的感觉。

但他的眼底依然清明。会喝酒误事的早就死了,这不是一个能喝醉的时代。

水之精灵在看见黍离小酌美酒时,显得很欢喜。

依然没有寒暄,她直入主题,“阁下这是同意了吧,那我简单说一下。”

黍离小抿一口,轻轻放下酒杯。

“请。”

“这里是镜湖的投影。我们藏匿于此,乃是为了履行与帝国的契约。”水之精灵略一停顿,见没有等到黍离的提问,便继续说,“此地原是楼兰,本是一片大漠,帝国希望把此地化为千里沃土,于是联系了我们。”

黍离右手轻轻搭在长桌上,缓缓的用指肚敲着桌面。

这种级别的工程完全没能听到风声,也没见到成效,是末日之前不久立项的吧。

真是无奈。

“我们降临之后,选定了此处作为治理楼兰的第一步。我们没有治理的经验,于是准备开发出一种覆盖整个楼兰的秘术,这里便是试点。”

“再然后……末日降临了。”水之精灵此刻的面容,平静中带着一些灰色的释怀。

不释怀还能被这件事压死么?

“我们不能联系到镜湖,那种波动会惊动到一些游猎的强大怪物,我们的力量很难抵抗暴起而蜂蛹的怪物。”

黍离平静的问,“所以你们准备让我护送你们?若是如此,恕我拒绝。”

不管是不是,先划定请求的上限。

那么多人聚集在此地能不被发现,是因为镜湖的护佑,离了这里,简直不要太明显。

而且……神话种的吸引力不用说也比人类大。

──她们构成的仪式绝对比人类构成的要独特。

“并非如此……”从水之精灵的语气中,黍离读出了淡淡的绝望。“我们出不去了,这片树林会是我们的墓地……离了这里,我们的能力会被压制。”

黍离沉默。

邪念取代灵气,直接让他们这群挣扎在末日废土之上的孤魂野鬼废了很多能力。

情绪流派并不是很依靠灵气,只是技能树上被熄灭了一个分支而已。

仙法和秘术……可能都要报废了。不过有一点要确定一下。

“我能问一下,在这片弥漫着邪念的树林里,精灵怎么还能使用力量?”

“因为自然。邪念侵蚀之下,自然依然是自然,对自然来说,邪念只是一层薄纱。”水之精灵嘴角挂着矜持而骄傲的微笑。

不为自己,不为能借用自然力量的精灵,只是为自然而骄傲。

“若是如此,你们怎会……”黍离本想问,你们明明可以运用自然的力量来抵抗怪物……

但这个问题太浅薄了。

借用自然的力量,本质是向一个伟大的存在借用力量……

这是仪式啊……

水之精灵落寞的笑了笑,“阁下也想到了吧,我们不被压制的能力都会造成很大的波动……前路漫漫,却是长夜难明,我们只能苟活于此。”

黍离不知该说什么。

明明刚才还想着和精灵交好,现在却发现她们不过是体面一些的同路人而已。

“阁下还有什么想问的么,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需要保密的了。”

黍离思索着,忽而问,“这树林是末日前便存在的么?”

“不是,我们只完成了秘术的推演,那日邪念洪流碾来,我们一行人便躲入了此处。”

“我们本以为这只是某种区域性天灾,还在耐心的等待着救援。这里完全可以当做避难所。”

“但是两天后,孙将军收到了折将军的军令,要他准备带着我们突围。折将军会率军接应我们。”

“这时我们才知道这次邪念洪流竟然引来了怪物潮流,楼兰镇守府已然联络不到外界,折将军已经准备全面开启【镇守】。”

黍离默默听着,他在听一个镇守府的末路。

水之精灵说的并不全,第一夜邪念碾过,直接让很多平民化为了日照下的粉末。

“后来我们也没能突围出去。孙将军的部下中,有些伤重的伤员在第四日化为了狰狞的怪物。”

“孙将军亲手斩杀了他们。”水之精灵仰面默然了一会,然后继续说,“然后他们就固执搬了出去。”

黍离已握紧了酒杯,面上只是沉默,只是这沉默中带上了一点沉郁。

伤员可能会变为怪物,所以他们要被隔离。

所以伤员必须要在外面,因为他们很可能会异化,这样才能不伤害到正常的人类和精灵。

但是军队整个都驻扎出去了。

黍离扯了扯嘴角,不抛弃……不放弃……这就是帝国的军队。

水之精灵勉强笑了笑,对黍离说,“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请讲。”

“这片树林之外,我们使用自然的力量便会被发现,而身处树林中却能藏匿的很好。”

黍离并没有惊讶。

这片被标记为灰雾之林的树林里绝对有秘密。

这不过是说明这秘密和精灵有一些渊源而已。

这是好事。

“这是因为,这一片土地是有领主的。”

“我们的秘术后来为了抵抗怪物狂潮最后还是使用了。而结果就是,这一片土地拥有了类似于【镇守】的效果,不过要弱一些。”

“它的原定代号是【防护林】,而【防护林】选定的领主是……”

“……邪念化的孙将军。”

黍离猛地捏住了酒杯,惊疑的望着水之精灵。

她的神情,似喜似悲。

第三十三章 囚鸟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黍离的脸色慢慢平静下来,隔了一会,问道,“我要做什么?”

邪念化的孙将军……

他很可能是在死后才邪念化的。以帝国将军的实力,他活着的时候,哪怕是邪神邪念体都不可能敢吞噬他。

──或者说,在他有意识的时候,他的意志足以让他抗拒邪念化。

应该是尸体邪念化了。

依水之精灵们现在的状况,他可能并没能完全恢复理智。

水之精灵沉默了一会,才说,“我们希望你能去确定他的状况……我们怀疑,他已经快失控了……”

快失控了?就是说还没有失控?黍离有些想不到他该是什么状态?自冰冷的尸体中又复苏了意志与思维?又或者在虚弱未死的昏迷中被侵蚀异变又凭着意志艰难对抗?

黍离迟疑。

失控了,就要杀死。就像孙将军砍杀那位变为怪物的重伤员。

这种残酷,即使是淡漠如他,也有些沉默了。

“好。”

收拾心情,黍离应了下来。

只不过是让黍离有些沉默而已,这种事情还算不上左右为难。

唯一要谨慎的,无非是战斗之后的收尾。

──虽然这里相比其他地方要安全很多,但依然很有可能招来邪神的注视。特别是在这个情况这个时间,很可能……不,几乎是一定会引来邪神的注视的。

不过以黍离的谨慎,除非是他自己触发仪式然后砸脸降临,他至少可以匍匐着避开来他很擅长。

“请问……领主在此地代表什么。特殊能力?领域?还是其他?”

领主这个词汇,很难不让黍离在意,听水之精灵的意思,【防护林】可以近似看作弱化的【镇守】,但到底有几分水平呢?

水之精灵并没能解答黍离的问题,只是告诉黍离说,“在此地引发的邪念的波动,它的范围会被约束在这里。按照推测,只要不超过某个限度,这种波动并不会扩散开来。但是……我们没试探过这种限度。”

这些波动会被领主接收?

黍离思忖片刻,总觉得忽视了什么,但却想不明白。

“能告诉我【防护林】的数据么,末日之前计算的理论数据就行。”邪念化后,可能会有很大的偏差,但基本盘基本不会动摇。

可黍离又失望了。

“我们精灵不做数据分析……”水之精灵有些低沉。

黍离这才想起来,她们是神秘著称的精灵,并不是帝国的研究员。

“大概的能力描述也行。”黍离很自然的放宽了要求。

──说的模糊一些,反而可能和现在的【防护林】更像一些。

水之精灵抬眼看了看黍离,然后用温婉的语气说,“大概有保持水土、防风固沙、涵养水源、减少污染这些能力。我们模仿的蓝本便是真实的防护林,所以推演出来的能力也差不多,只是达到效果的方式不太一样。”

黍离沉默了一下。

他刚刚才把对精灵的印象重新调转成了传奇神话,现在又觉得,这简直是走近科学。

不过……细细思索这些能力,好像真的都体现出来了。

还体现的很诡异。

防风固沙……这就是灰雾之林里面没有风沙的原因么,就是不知道外面的风吹进来是否要停歇。

减少污染……

黍离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减少邪念污染。但这里动态稳定的邪念浓度怎么也不像是减少。

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至于其他能力,体现的就更加明显了。

黍离又问了一些零零碎碎的问题,终于对灰雾之林有了基本的了解。

末日之后,孙将军与其所率的军士尽皆战死。

精灵们通过一次预知得知,一切能力的使用都可能引来恐怖而绝望的存在。

对灰色大地的探索让精灵死伤惨重──于是她们知道了,她们聚在一起也会引来邪神。

畏缩在镜湖投影很久,她们再出来时,这里便已经是这样了。

一片不算生机勃勃的树林,让她们重新找到了活着的感觉。

她们在镜湖的保护下使用着预知的能力,不再像以前那样预知天下大事,而是一点点小心翼翼的预知:过会会不会有怪物经过,如果有、它是否好斗等等等……

这种情况在两年前好了些,因为孙将军。他有时会很平静的坐在湖边,哪怕有时候镜湖开启了镜像他也能很准确的坐在湖边。

他在的时候,这里会很安宁。

但是最近,她们又一次预知危险。她们不敢预知危险来自何方──哪怕是这种程度的预知,她们都害怕会超过她们假想出来的限度。

黍离沉默的听着。

听着挺可怜的,但这已经足够幸运了。

至少还活着。

至少镜湖投影里,能让她们安全的活着。能让她们使用一些波动微弱的神秘物品,能让她们因此获得事物。

至少隔十多天就可能能有一天的安全时间,能让一位精灵出去走走,能让她们稍微贴近她们信仰的自然。

黍离不知道该作何评价。

比起很多人,她们已经足够幸运了。

但这种无尽绝望中的渺茫希望的存在,是否是一种更深沉的绝望。

希望一直都在,但一直渺茫。

深沉的绝望中,希望艰难的维系着,而精灵们注视着渺茫的希望,暂且忘记无尽的绝望。

将灭未灭的希望……

黍离沉默的站了起来,“我一路过来,未见到很多怪物,那么孙将军想来就在这附近吧。”

“是的。”

“我很想知道他的名字。”

“……我不知道。”

黍离愣了愣,回过头看向水之精灵的脸庞。

“知道孙将军名字的前辈们……都死了。死在了一次次的试探中。”

水之精灵的语气,是灰色的,好像已经可以不为此有情绪的波动了,但却像死水一样,沉默而无生机。

黍离沉默的望着她。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曾为同胞而悲愤,但从来没有过这种绵长的悲伤,旁观她的神情,却好像看见了他自己以及他的同胞。

华美的宫殿中,一人、一精灵,一站、一坐,沉默。

第三十四章 名刀

黍离只是默然。而水之精灵则更是悲戚。

宫殿依然亮着淡淡的清辉,但这繁美的宫殿中只黍离与水之精灵两位,不免显得空旷。

沉默更添几笔寂寥。

黍离心里有点堵,只是有点。他沉默的站着,左手手指轻轻搭在长桌上。

隔了很久,殿中的气氛已经压抑了起来,黍离终于打破了沉默。

“很抱歉提起了这件事。”

水之精灵回复的并不及时,她的声音不再只是温柔,而是略有些喑哑,“不必说抱歉的,这是命。”

是命么……

黍离无言以对。

能说什么,说这不是命只是认命么?但什么是命呢?

人一叩,便是认了命,就会被命运钉死,再难抗争。

可现在精灵这,虽然不想叩首,却偏偏被无边的邪念压制在站不直身子的囚笼里。

每一次试图挺直了身子,都只敢一点点的微微动弹。

──这就是此处的水之精灵们给黍离的观感。

水之精灵勉强笑了笑,“我听过你们的一句话,现在想来很有道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她的笑容显得苍白无力。

这里,弥漫着沉沉的悲伤。

黍离沉默了片刻,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他想不出该如何安慰。

“我能知道还有多少精灵么,我说的不止是这里。”

水之精灵摇了摇头,“这个不能告诉你,不过我们确实还有联络。”

黍离也不见怪。

毕竟不是一个种族的,精灵和帝国的关系再好,那也只是与高层。黍离并不能代表帝国,能被如此简单的带入镜湖已经很让他诧异了。

精灵还在相信预知么?

或者说,他出现在了某个预知之中?还是他这样的远来之人出现在了预知之中?

“如果我现在要出镜湖,需要怎样做?回来时又该怎样?”

水之精灵此时已经调整好了状态,再一次用温柔的语调对他说,“请随我来。”

黍离随着水之精灵出了宫殿,她指着浩淼的湖水说,“若要离开此地,只需一路往上游。”

“不过阁下确定要现在离开此地么?”

黍离只是说,“麻烦照看一下我的徒弟。”

“好的。”水之精灵并没有劝说他,而是补充说,“阁下此去千万小心。我将于此等待阁下归来。”

黍离转身离去,正要入了湖光淼淼的湖水中,却听见水之精灵一声轻唤。

“阁下可是缺一把武器?”

黍离回望时,水之精灵手中已经多了一把狭长的刀。

刀有鞘,鞘上好像有什么图案。刀把是黑的,吞噬视线的黑。

水之精灵手捧着刀,很温婉的说,“名刀秋水。”

黍离定定望着她,最后用右手接下了这把刀。

比想象中要重上很多。

看来水之精灵的力量也不算太弱。

黍离只随意的想了这么一下,转而便换上了肃穆的神情。

单手变为双手捧刀。

这种对刀的虔诚,是铜驼教给他的。也是因为铜驼,他一步一步从当初那个有些实力的毕业青年,变成了现在这个淡漠生死的战士。

黍离低头端详着它的刀鞘,这上面确实有着一幅图。

黛青色,在黍离看来可以叫做百川东流入海图。

他不在意这,而是有些肃穆的缓缓拔出刀,刀身纯黑,并不折射着光。

握着刀鞘的那只手伸直了食指,缓缓用指肚划过刀身,再拂过刀刃。

铿锵──

刀入鞘。

黍离一拱手,郑重道,“多谢。”

名刀不名刀他不不知道,但刀是好刀他是看得出的。

不算是很锋利,但已经足够了,偏厚的刀身、一看便不俗的材质,这把刀绝对足够坚固。

这代表它能抵抗更浓的邪念,能更好的抵抗冰火酸电等。

“阁下万望小心。”

黍离握着刀鞘,心里的底气稳了很多。

他不算是虔诚的刀客,悟不出【真武】说的刀魂,更悟不出刀道。

但学得会挥刀就好了。

有挥刀向更强者的勇气,就足以让他不辜负秋水刀了。

水之精灵是这样想的。

很固执,很无端的就这样认为,黍离是值得让她使用【自然】给予她的馈赠的那个人。

【自然】给予了每一位精灵一个馈赠,她的馈赠是“名刀召来”。一生只能用一次。

水之精灵安静的注视着黍离跃入湖水中,注视着那无形的护罩因他而波动,注视着所有的涟漪都缓缓被抚平,终于自她的随身空间里招来了一张椅子和一张方桌。

还有几本有些年代的书。

帝国的说书人们写的传奇故事。传奇故事有很多种,不过能在精灵这里流传开来的,只有爱情。

精灵见证了太多的波澜壮阔。

水之精灵轻轻翻开第一本传奇,这是很古老的故事了,在帝国还不足以被称之为帝国的时候,某一任皇帝──那时候还只是伯──他的故事。

爱情只占了一小块篇幅,所以她也只认真看了这一小块篇幅。

没有以前那种吃糖般的感觉了。她沉默了一会,最后露出了很浅的微笑。

书里有一句,是一位精灵说的,精灵是能看穿命定的,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相信,你会像晨光一样划破夜幕。

水之精灵平静的望着那已经平静下来的湖水,湖水平静的有些死寂。

她知道,她的心中没有涟漪。

只不过她认定了黍离会是一位很强的人,所以她选择了……投资?

或者是交好。

一个能独立的活了那么久的人,一个拥有好几件能让她感觉到强大的宝物的人,一个即使世界荒芜也依然能让【好奇】开心的笑着的人,一个有徒弟的人,都值得让她投资。

她闭目想了好多事,前辈以死平息波动的惨烈、畏缩在湖底不敢高声语的胆怯、初临楼兰对这儿的好奇还有很久很久以前……她那双还会流泪的眼睛。

水之精灵浅浅的笑了。

不能哭啊,你现在是这里所有精灵的前辈呢,你要温和你要稳重。

哦,传奇故事里精灵总会有一个音译出来的名字的吧,我想想,如果音译的话,我应该叫……

琉喀忒亚?

第三十五章 背影

黍离已出了湖。

但他也发现了另一件事情,这片湖已被土地和树木铺平了。

那原是镜湖的地方,已经和他处没有区别了。

他一步一步自湖底踩着水走到湖面下不远处的时候,依然能看到外面稍显昏暗的树林风光。

于是他持起了秋水刀,防备着可能出现的危险。

可他真的破开湖面走出来的时候,只发现自己自土中升了起来。

就和出了水面一样,只不过土地并没有泛起波纹。

如果说土地是真,那先前的湖水是什么?方才又是怎么出的土?

黍离蹲在这块不知是真是虚的土地之上,平静的感知着这一方土地。

没有感知到地下昆虫的活动。

这么说土地是假的?黍离笑了笑,不再多想。

镜湖也可能只是显现成水的模样而已,他的衣服上并没有沾上水。

这就是精灵的力量么?果然难以理解。

这还是使用了之后不会被邪神发现的那种。

还是一处精灵暂居的地方在末世中展示出来的力量。

黍离细细思索在故事传说中的那几个精灵圣地,虽然可能会吸引更强的邪神,但……或许能保全下一个。

──如果是真,那将会是可能正面对抗邪神的地方之一。

黍离要思考的,无非是信不信任精灵而已,而为了验证这件事,他选择出来了。

只要精灵没有主动被动发成为邪神的信徒,那就可以信任。

【好奇】会给他答案的。

那些窃窃私语乃至微妙神情亦或者诡秘事物,都会被【好奇】注意到的。这是她的本能。

她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这会让她不容易触发那些奇异的地方。

──麦秀和【好奇】并不是被他忘记了,也不是被留下来当做信任的基石或者质子,黍离只是想让借她们的视角看一看精灵而已。

不止是日常的怀疑,也是想看看那些没被展示出来的一面。

这会让他更了解这里,也会让他决定怎样对付失控了的孙将军。

至于麦秀她们的安全,黍离并不担心。【好奇】的战斗力或许不强,但收集的东西却不少。

更主要的是,被赠送的东西也很多。

黍离站了起来,左手握在刀鞘,看了看来时的脚印──它断在了不远处的前方,那边先前应该是湖边。

湖边并没有其他的脚印了。黍离望了望远处,四下寂静,雾气缭绕,他选了雾气稍浓的一方,准备去寻找孙将军。

枝桠下,偶尔会有几片枯叶,但更多的是稍稀疏的树叶之下一片干净。

黍离并不知道这种现象的原因,他只是残存的人类,并不是生物学家或者植物学家。

他只是很普通的一个人。只不过活在了不普通的时代才被迫着变了模样。

一个人上路的时候,黍离继续想着事情。

他在想,如果精灵值得信任,那他能从精灵这里学到些什么。

最好是运用各种能力的技巧。

黍离很明白,对邪神来说,可以割裂一方的霸主怪物之下的一切个体,都差不多。所以他很怕自己超过那条线。

但学会某种技巧并不会让他出现本质的改变。

而且还能让他更可能活下去。

走着走着,长久的寂静让他久违的感觉到寂寞。

并不是孤独,而是那种总觉得自己身边该有个人却无人陪伴的寂寞。

虽然,他与麦秀赶路的绝大多数时候,两人都是沉默的,但当风吹过的时候,黍离能听出两道风吹过身体的身影。

黍离可能已经习惯了麦秀默默跟在他后面。

这种并不让他在意的陪伴,潜移默化的改变了他,让他在又一次的孤身一人后感到了寂寞。

我这是……人化了么……

黍离突然这样问自己。过了一会,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一个问题。

原来,他自己潜意识已经并不认为自己是人了。

是人类,但已难以称之为人。

是孤单太久了么?

也是啊,离群索居的家伙,怎么会像是人呢。

没什么哀婉,只是这么简单的想到了这样一个话题,然后就轻轻放过了它。

连【孤独】都没有被唤醒。

突然,黍离放缓了步子。

他听见了嘈杂的像是吼叫的声音。

就在他前方,大概有四千米。

这让习惯了应付“突如其来而又悄然无声”的袭击的黍离,感到一种难言的错乱。

这种生物,吼的这样张狂,而且吼声中也没有威吓,是怎么活下来的?

能传播至少四千米的吼声,即使它是静止的,这么大的范围内也会让它惊醒很多怪物。

这已经能覆盖五十余平方千米的范围,更不要说还有阴影位面、灵界位面之类的地方。

很不正常。

难道是……“猖狂”?

一想起这个词汇,黍离的眸就变得幽深。

他缓缓避开。

然后轻轻一跃,蹲在了树上,静静的注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已经能看见被扬起的风沙和那只肆意狂奔的巨兽。

体型强壮巨大,蛇首而豹身,身上好像有着什么花纹。

四足踏在地上,传来了哒哒的蹄声。

它来的很快,呼啸而来,又向着黍离来时的方向去了。

黍离凝神望去,却没有在巨兽身上发现邪神的邪念。

并非是“猖狂”。

不过倒是看到了它身上略有些腐烂的紫色肉块,不知是受伤还是本来如此。

所以说,这种不太正常是这片树林的问题么?还是说,是因为领主?

按照水之精灵的说法,领主能拦下一些邪念的波动。

领主是怎样的存在黍离并不清楚,但什么样的存在会类似领主他可以猜到一些。

如果精灵的说法没有错误,那么……领主实质上是在分薄邪神对世界的把握。

只是他们是否与邪神有关呢?

是割据还是分封?

黍离这样想着,由着那头巨兽自他面前奔过。

他可没有砍一刀的想法。

即使领主是与邪神无关的存在,但还有那个所谓的限度存在呢。

鲜血领域基本上是邪神的标配,涉及到鲜血的仪式都可能会惊动邪神。

黍离并没有赌这巨兽体内还有没有鲜血的想法,也没有试探邪神反应速度的想法。

他想摸清楚的是,这片灰雾之林的规则。遇到孙将军的时候或许就能看明白一些事了。

只不过不知孙将军他,是“他”还是“”……

黍离轻轻跃下,如猫一样轻盈无声,感知了空气中的各种气息,他转了一个角度,不紧不慢的往那边赶去。

雾气依旧萦系在枝桠,并没有被黍离惊扰,他路过了很多声音,最终停了步子。

又是一片湖。

方才看见的那只巨兽此刻也卧在了这里,而它的身旁,一道魁梧的身影面对着湖沉默着。

他穿着铁甲。

铁甲遍布着爪印,还有几道剑痕,甚至有些部件已经没了。

枯黄的枝叶和翠绿的藤条交织着,艰难的维系着铁甲的完整。

他像是埋在土里、身体已经爬满了植株的铁甲重新破土而出。

黍离的手指搭在了刀柄。

第三十六章 交流

有那么一刻,黍离有拔刀的想法,但最后也只是手指握在了刀柄。

过去那些持刀而战的记忆,因为刀柄微凉的触感,一瞬间变得鲜活。

就在这时,湖边坐着的铁甲人缓缓站了起来。

巨兽不安的扭动着身躯,黍离只搭了一眼便不再注意它──**或许足够强壮,但野性太弱了。黍离都觉得,这是个植食性的怪物。

怪物,还是奔跑速度和肌肉强度都很强的怪物,但它没有把身体素质发挥出来的可能了。

被吓的。

黍离注视着身着铁甲的那人,这残存的铁甲已经看不出它原来的纹饰了,像是被某种强酸腐蚀了一样。

这是经历了多少战斗。

是孙将军吧。

铁甲人缓缓转身,那些不规则的铁片当啷当啷的相互碰击。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而且有种铁锈般的滞涩感。

这让黍离想到帝国有些地方的僵尸传说。

黍离的手指已经贴合了秋水的刀柄,刀柄刚刚触及时的那种微凉已经消失。

他已经熟悉了这把刀。

这是【愤怒】带给他的能力,将愤怒贯彻于武器,将伤害宣泄向仇敌。

黍离在等一个收刀的理由。

如果等不到,那就……后退。他可没有在灰雾之林和疑似领主的铁甲人战斗的想法。

这幅植物纠缠着铁甲的样子,让他有些明白领主是个怎样的存在了。

铁甲人已经转了过来。

黍离默然握刀,戒备着可能出现的袭击,尽管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并不大。

铁甲人正面朝着他,微微低着头。他的身材很魁梧,如山。

正面看过去,他的腹部只有一块铁片嵌在灰绿色的藤条中。

是一块被轰击到变形了的铁片。

黍离握着的秋水稍稍松了──铁甲人轰然一声,单膝跪下。

“末…将…孙…汉…广……恭…迎…将…军……”

黍离只一瞬便猜到了孙汉广这样称呼他的原因,随即默然。

楼兰镇守府令牌。

平淡的略过那突如其来的对折子夜的思绪,黍离松了刀。

孙汉广──至少他知道他自己的名字──还有一定程度的理智。

“请起。”

孙汉广略有滞涩的起身了。

黍离平静的注视着他,他并没有闪躲,而是沉默的立着。

和他的身材很不符,孙汉广的脸很精瘦,显得冷肃。

没有头盔,长发凌乱的披散着,不像是将军,像是帝国边军蔑视的蛮子一样。

黍离蓦然想起,折子夜最初出现,也是披散着头发的。

他不知作何想法。

命运岂止是无常,它让一群骄傲的存在放弃了骄傲,却不让他们完成他们放弃骄傲也要完成的目的。

黍离虽然有些恍惚,但还是平静了下来。

以他末世求生的经历,他本不会恍惚的,但折子夜长剑一挥帮他挡下攻击的场景,他忘不了。

此刻沉默了下来。

孙汉广沉默而立,那股沉默的悍然气势并未收敛。

黍离看着他,未被影响。

那脊背都比黍离要高的巨兽,尽可能的缩着自己的身子,像一头误入屠宰场的猪一样。

湖水不动。

似乎除去巨兽,一切都静止了。

巨兽抖着抖着,就不抖了。

并不是它听见了野性的呼唤,而是很远的地方,传来了几声轻响。

黍离听的不太清楚,在这方面他最多只比平常人类听的远一些。

他只听见一种类似骨头轻轻摩擦的轻响,还混杂着更轻的枯叶被踩到的声音。

但可能是那个踩到枯叶的存在太轻了,黍离听见微卷着的枯叶只被踩的稍稍变形了,不要说踩碎、连裂纹都没有踩出来。

是某种很轻巧的怪物么?

黍离的目光依然没有偏离一丝一毫,但他知道,如果刚才孙汉广悍然攻击,他很难无伤挡住。

他走神了。

依他的计算,他要彻底锁定住孙汉广的每一个动作,需要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但刚刚一个从未出现的个体制造出了极轻微的响动,他谨慎的本能直接分出了一些注意力去捕捉那个个体。

他以前生存的地方,这种级别的响动要么是诱饵,要么就是悍然攻击前不可避免的动静。

孙汉广没有攻击。

黍离平静的将注意力分薄在了各个地方。

于是他已发现,自远处走来了一只骷髅。

是托着一个藤篮的骷髅。

一米五一米六的样子,生前只是少年?

把藤篮放在颅骨上,好像有些……天真?

黍离不再和孙汉广玩深情对视,而是看着骷髅向着他们俩走来,观察之后可能的互动。

它把藤篮抱在了肋骨前,黍离看的清楚,里面有五枚草妖的果。

颜色比麦秀收的很欢快的那些果要深一些。

骷髅看了一眼孙汉广,又看了眼黍离,挑出了两枚,一枚给了黍离,另一枚递给了孙汉广。

黍离瞧得明白,孙汉广的比他大一些。

“……安~”

这是骷髅发出的声音。

很轻,很飘忽,甚至还不算标准,并非是从嘴里发出,甚至不是从颅骨传出来的。

它所站立的小块区域,邪念在轻微波动,声音就是这样发出的,那波动并没有任何值得黍离注意的地方。

可他在意的是,这么弱小的骷髅竟然学会了利用邪念……

灰雾之林里,似乎有些诡异,有些事情,细思才感到惊人。

骷髅说完之后,也不等待回应,便回转身子,往巨兽去了。

巨兽俯下头,让骷髅踩着它的头、踩着它的脊,坐在了它背上。

然后它们走了。

黍离觉得,巨兽离开的时候,比他最开始见到的速度还要快。

就像是……误入屠宰场的猪被主人领回去了。

他思忖片刻,平静的拿出了那枚小小的令牌。

“能带本将军看看防护林吗?”

他本来想自称本官,但最后还是领了将军的称呼。

见令牌如见人,自古如此,将军之名也不算冒领。

孙汉广的眼木木的,不知是否是因为死过一次的原因。

白色的光朦朦胧胧的在他的体表浮现,而后轻摇。

他嘶声回复,“将…军…请……”

第三十七章 刀鸣

黍离淡然的将令牌扣在手心。

孙汉广在前面引路,不过一点都不显得殷勤。

他只是沉默的、滞涩的走着,不算慢,但显得一顿一顿的。

黍离刻意的落后了半步。

他仔细的记下了孙汉广身上各处伤口,也记下了他前进时身体各处的细微动作。

若是他真的失控了,击杀与否还要看当时的情形,但搏斗一场是避不了的。

黍离做不到放任他失控──这是会引来邪神的,不管“领主”到底代表着什么,都会引来邪神的,而邪神到来后,很可能会发现精灵……

哪怕孙汉广更偏向于邪神,他失控了也会被吞食的。

──养的果熟了,为什么不吃。

而那之后,便轮到了精灵──黍离从不小瞧邪神的嗅觉。

黍离淡漠的看了看手里那枚略带着一些紫色的果子,不言不语,依然跟在孙汉广背后。

汉广……这个字眼似乎有些熟悉。

走了很长的路,有几次黍离都感觉到灰雾中出现了某些他从未见过的怪物了,但孙汉广却依然没有在意。

好像他只是固执的想要带黍离去某个地方。

好像他只是要完成那一句“看看防护林”……

黍离沉默。

是因为这是他生前的执念?

还是因为军令如山?

还是因为……他只能维持这种程度的理智?

无论如何,黍离想先去看看。

黍离没感觉到威胁。目前灰雾之林见到的一切还能活动的个体中,能让他提防的,无非是引来邪神的失控孙汉广以及精灵可能存在的底牌。

精灵目前来看是队友。

孙汉广依然安静。

终于,他停了下来。

黍离微微握紧了秋水,这里比之他处要更浓郁一些的水汽告诉他,这是一片湖。

可眼前只有树木。

孙汉广缓缓转过身来,这么久的沉默之后,他终于再度开口。

“将军请看,这里便是我们计划中的水源地。”

他的声音不再嘶哑,也不再一顿一顿的。

那是中年男子清朗的嗓音,不像是武将,倒像是书生,还是个帅书生。

可能这就是他曾经的嗓音。

黍离没有表现出任何疑问,而是很平静的询问,“以此地为水源么?规模几何?如何灌溉?辐射面积多少?”

他平静而淡漠的样子,和【骄傲】有些神似。

模仿一下【骄傲】先生的神情,这样才有官威不是么。

孙汉广滞涩的抬起了他满是创伤的左臂,声音依旧清朗,“我们计划的是以此地为试点,先建一片防护林,一来可以保持水土防风固沙,二来也能为之后的治理提供经验。”

“折子夜将军已经请来了湖之仙女,我们将与湖之仙女一起制定更完善的计划。”

湖之仙女就是水之精灵。区别大概类似于人和人类。

黍离并没有全身心的投入这场扮演,只是随意的用“些许好奇和期许的语气”回复孙汉广。

“更完善的计划?”

这种情况,已经算是失常了。如果再打破这种状态,可能就要失控了。

这是在镜湖边上,黍离不敢在这动手。

麦秀在里面呢。【好奇】虽然保命手段多,但到底还是有危险的。

这个末世,哪里会有真正安全的情况。

孙汉广的动作依然滞涩,但那种激昂的姿态倒是展示出来了。

“是的,我们有足够的信心和决心把楼兰变为绿洲,让帝国的西北再多千里沃土,让这里的民众能生活在一个更清洁更环保的世界里!”

黍离沉默了。

嘲讽。

不要说清洁环保,现在早已经是世界荒芜了。

那些你们费心费力想要为之谋福祉的民众,我已经看不见几个了。

多嘲讽。

只要没有邪神……一切会是多么的好……

帝国会一点点剔除那些不可避免的黑暗,那个曾经有些肮脏有些卑鄙的世界、它正在变美好啊……

可一切都没有用了。

黍离微笑。

满眼落寞。

甚至没法说,我要去仇恨什么。

们中的高贵者早已端坐于世界之上。

们中的寻常者依旧试图冲杀。

黍离依旧寡淡平静,只不过现在面带浅笑。

孙汉广的声音更加激昂,仿佛是一个费心费力想要得到支持的下属突然看到领导矜持而高深的微笑。

手持楼兰镇守府之令牌,论品级,黍离比他高很多。

至少在孙汉广──在此刻的孙汉广看来,黍离是手持令牌下来巡视的帝都的将军。

──他的记忆,混乱了。帝国没有那么年轻的可以视察工作的将军。

他毕竟已经死了……

他现在还有着的,无非是末日前末日后那些被糅合在一起的记忆而已。

和最初醒来的折子夜一样。

不……不一样……他没有折子夜强大……

折子夜来这里是镀金的,他的舞台是帝都,可孙汉广不一样,他的梦想就是守在楼兰。

最大的梦想或许就只是希望有一天,他能从折子夜现在的位子退下来。

他是楼兰本地人。

能被喊一声将军已经很不容易了,他没有更大的野望。

折将军是世代将种,人家祖祖辈辈都为帝国奋战,有这军衔我服,将军也没丢折老将军的脸。

生长于斯老于斯,要是我这次,能让上面同意把资源向楼兰倾斜一些,我这辈子,就值了。

黍离沉默而缓慢的结束了“水镜”,这是一种观心术。

他“看见”了现在的孙汉广的一部分想法,就是刚刚那些。

水和镜子都能照见人的脸。

“水镜”能照见人的心思。

但限制很大,被施术者不能反抗。

无论是不反抗还是无法反抗都可以。

孙汉广现在的意识属于……已破碎,但是被某种力量糅合在了一起。

“我们会以此为试点……”

他早已经失去了身为人类的思维,连记忆都是混乱的。

“此地,我们将命名为镜湖,湖之仙女将暂居于此……”

他现在所知道的,所思索的,所说的,无非是被他死死护着的执念而已。

“防护林将抵御风沙,如果试点成功,我们将使用秘术,这样,楼兰便可以免受风沙侵扰……”

“千里沃土的说辞并非是空喊,在免受风沙侵扰之后,我们将一步步治理沙漠……”

“哦,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情,湖之仙女已经设计出了一种造物的秘术,能用沙土捏出一种自然造物。”

“那是一种强壮而疾速的自然造物,只要身在大地之上它便能如履平地,它对水源有着本能的感应能力,而且更重要的是,在秘术的约束下,它并不会伤害人类和精灵。”

“我们喊它寻水兽。我相信,它会是我们治理沙漠的好帮手的!”

他讲完了。

黍离的目光轻轻搭在孙汉广的身上,他……讲完了。

孙汉广的身上翠绿色的藤条已长出了新的叶,如舞者在伸展腰肢,轻摆、富有韵律。

而他面上则是略带紧张的微笑着,是那种“该做的努力已经做了,成与不成,存乎天意”的感觉。

黍离沉默不语。

秋水兀自清鸣。

第三十八章 挣扎

孙汉广好像没有听见秋水的清鸣一样,依然在期待着什么。

黍离心如止水,如入定。

要破局。

此时此地与领主开战是不可能的。

和领主战斗会有什么代价,他能猜到一些。

不提或许会存在的能力压制,最起码会有掩饰不住的波动。

但这个时候──盛宴将至、邪神新死──那些关注着盛宴的存在们会不会依次为理由、降临于此?

毕竟是盛宴啊……

黍离赌不起,一无所有的时候他赌不起,现在有了师徒的羁绊,他就更赌不起。

他依然沉默,好似沉吟。

孙汉广的执念很深,但六年了,再深的执念都将被磨灭。

执拗而纤弱的执念艰难的吊着孙汉广残存的理智,而这根弦若是崩了,便是沉沦为怪物。

一个或许强不过黍离、但毫无顾忌的怪物。

守护某些东西比摧毁要难太多,特别是稍大一些的动静都会引来更多的怪物。

──高智慧的怪物和残存的人类一样,但总会有疯狂的怪物的。

怪物很多。

它们比一切残存的智慧种,都更像这个世界的主人。

──如果不计算那些对世界垂涎欲滴的邪神的话。

黍离沉默了很久,孙汉广一直不觉得奇怪──或许他对外界的感知、对时间的感知都已经崩坏了──终于,黍离开口了:

“此事关系重大,我也不能一言而定,但我肯定是支持的。”

官方惯用的太极。

不管怎么样,先稳住他的情绪。

情绪流派改变他人情绪的手段很高深,黍离只能靠自己摩挲,但稳定情绪黍离还是有的。

“平静气场”。

黍离如臂使指。

甚至连使用能力会出现的波动也浅了很多。

邪念微微波动,轻微的波纹还未扩散到孙汉广身旁便已平复。

“应该的。”他略有迟疑,又补充了一句,“希望您能多美言一句。”

黍离几乎是没有迟疑的选择了哈哈一笑,“会的会的,那……接下来我自己看看?”

望着孙汉广,黍离神情自然,那有些诡异的藤蔓,那开始汇聚的邪念,都没能让他动容。

见怪不怪可以少遇到很多诡异,这是避战的方法。

秋水依然在清鸣,这种鸣声给人一种清澈之感,仿佛回到了旧时谓之曰江湖的地方。

秋水给黍离的感觉,比起刀,更像是见不平则鸣的剑。

刀该是见不平则斩之。

末日之前黍离很欣赏剑,末日之后却握起了刀。

黍离平静的知道,这把刀不太适合他,但是没关系,会适合的。

弃之如敝屐,也是一种适合。

而让秋水不住清鸣的孙汉广,此刻只是略一思忖,便说,“没有问题,不过此地有些偏僻,将…军……万………望──”

孙汉广突然停了言语。

翠绿的叶染上灰败的颜色,卷了起来,那位于已枯萎藤条和枯叶之间的铁片被撑了开来,似要跌落。

秋水几乎要自行拔刀了。

黍离握着刀柄的手微微用力,看着那些明显是破裂自同一副铠甲的铁片沉默不语。

很显然,它们现在在竭力束缚着什么。

藤蔓,翠叶,铁片,枯叶,或许都代表着什么。

并不是文学上的代表。

而是意志、灵魂、执念……或者更直接点,或许都代表着孙汉广的某一面。

现在是在对抗吗。

黍离很平静,就像一个观众一样,并不参与其中。

他在思考,注视此地的邪神被约束着难以降临的原因是什么,如果真的是领主制约着邪神,那孙汉广失控就可能意味着邪神逮到了空隙降临世界。

黍离约束着自己的力量,尽量不对孙汉广造成影响。

孙汉广并没有因为秋水的清鸣表现出对黍离的抗拒或者其他情绪。

他在挣扎。

黍离看的很准,他在和自己对抗。

末日之前的他,率军拼杀的他,尸体的他,邪念化的他……

他的力量,他的思想,都在乱战。

藤蔓在他身上缓缓抽动,如蛇缠缚,翠绿的叶想要舒展开来,却不得已,枯叶已经焦卷,并不在他身上生根,却怎么也落不下来。

铁片连不成铠甲的模样,上面只有着或被砍花,或被染糊的纹络。

黍离平静的注视着他,面上依然是刚刚那副温和的神情。

平静的,是眼睛。

他看见有一片铁片,是潦草的绑在腹部的一片,它的一角,亮了一个小小的图案。

是符文。

黍离不认识这枚符文。

它的气息稀薄而又纤弱,黍离快速过了一遍帝国制式铠甲中常用的符文,无法对上。

他只能凭符文散发的气息来辨认出常见的符文,更高深的东西他没有研究。

但随着那枚符文缓缓亮起,孙汉广终于像是回复了些许理智。

声音不再清朗,沙哑了很多。

“将军,末将告退。”

黍离自然的细微调整表情,矜持的点了点头。

前后语不搭是正常的。

或许醒来的并不是同一个孙汉广。

但黍离也没有办法,总之不搏斗就好。

糊里糊涂总比吸引到邪神注意要好。

无知是福。

孙汉广很平静的退向了远方。

步速并不快,可能这次掌控身体的,是末日前的某段记忆,也可能并不是。

黍离记下了方向。

会去看看的,这一次只是明白了孙汉广的现状,算是糟糕的状况,但总比已经失控要好。

第三十九章

平静的目送孙汉广远去,黍离并没有找到镜湖入口或者等水之精灵接引他的想法。

他要去看看这片树林。

据水之精灵的叙述推论,灰雾之林不该是这样和平。

这种环境不可能将她们囚困在镜湖之中。如果能自由的飞翔,谁愿意被困在不得展翅的笼牢中。

水之精灵不正像是华美鸟笼中金丝雀吗?

可惜黍离也不比她们要自由多少,行走苍茫天地,那诡怪无形的危险更加的多。

笼牢之中,至少可以避免其他的危险。

黍离低头盯着秋水,看着它慢慢从颤鸣平静下来。

“我能感到你的灵性,但我要告诉你的是,现在这个世界,并非灵性越高越好。”

“我明白什么叫见不平则鸣,或许这是你作为名刀的……社会责任?”

秋水刀一声清鸣。

“但不一样了,以前谓之曰邪祟的,现在遍布大地,以前谓之曰众生的,现在苟延残喘。”

黍离轻轻拍了拍秋水的刀鞘,语气轻缓,“刀鞘,是一种克制。而克制,是为了长久缄默后的那一声铮铮清鸣。”

秋水安静了下来。

有灵性的名刀并不意味着诞生智慧,黍离也并不是说服了秋水的灵性。

是因为【克制】。

说那么多无非是为了减轻秋水刀的抗拒,剩下的些许阻力对黍离来说,不算强。

邪念铺满世界,压制了很多力量,浩然正气这样的力量甚至直接泯灭不见了。秋水刀的刀意被压制的很厉害,至少比情绪被压制的程度重。

否则全盛的它若是不愿陷入缄默,可以以刀意掀起百川灌河的异象。

这一切都在邪念之中成为了空中楼阁。

黍离无意感伤,往远处走去了,是和“领主”离去方向相反的远处。

那存在于此地的危险,看来应该在避着“领主”。

黍离渐渐用“领主”来代称孙汉广。他看得明白,那张扬着的藤蔓或许代表着灰雾之林中的某个隐秘存在。

或许是诡异隐藏着的怪物。

或许是孙汉广本身的邪念。

或许是被称之为【防护林】的那道秘术。

或许是邪神的寄生。

一切犹未可知。

但黍离并不好奇其中的隐秘,他没有浓郁的好奇心。

树林并不算安静,黍离能听见各种昆虫的低鸣,很细碎,虽然称不上此起彼伏,但却赋予了这座枯黄色和雾白色为主色调的树林以顽强的生机。

在其他地方,昆虫可不常见。

黍离一边观察,一边平淡的避开树木的枝条。

有些树显然要粗壮一些,似乎树龄更大一些,而其他的树虽然树干细些,但树皮却肉眼可见的紧致。

黍离只凭经验便判断出,后者邪念侵染的程度要高一些。

而占的份额多的,恰好也正是那些邪念侵染更多的树。

是因为邪念侵染得不多的树更难适应邪念的环境么?

黍离平静一刀划过一棵约莫碗口粗的树,并未拔刀,但刀鞘便足够了。

这棵树的缺口并不平整,但也足够让黍离得到他想要知道的信息。

年轮。

黍离并不能看出这棵树的种类,他在旧时代也不是植物学家,自然不能通过年轮看出这棵树的树龄。

但以前有人教过他,看一棵树是自末日前活下来的还是末日后生长出来的,有一个简单的方法。

──邪轮。

邪念降临的那一年,还能生长的树会出现一圈较之之前黑很多的年轮。

是那种一眼望去便心生厌恶的黑。

──“那就是邪轮。”

这棵树并非如此。

它整个缺口都是偏灰暗的,但并没有那圈特殊的年轮。

按照那人的说法,骤然改变的环境会反应到树木的年轮中。

黍离对过去的记忆很清晰,他记得,那个总是想说些冷知识的男人说,“这可是我从霜轮现象推测出来的,怎么样,这事没跑……”

没跑。

不知怎么,黍离忽然有些恍惚,就好像听见他从队伍跑到队尾和他还有岚说话,还有他那有些瑟还有些贼兮兮的笑。

他死在了他的眼前。

一瞬间。

但随即,黍离继续思考着各种东西,冰冷而理智。

这片树林里有很多树是末日之后才栽下的。

──或者自然长出了那么多的树。

前者可能代表着某些致力于种树的存在,后者……至少代表某个与之相关的强大怪物。

黍离并不深究。

他继续往前走,他还没忘记,他是要去看看这个树林的另一面的。

树并不密,这让黍离能够防备着每一棵树。

慢慢走远,直到重重叠叠的枝桠里再也看不见了他的背影。

这时,一棵有些倾斜的矮树之上浮现了一道朦胧的身影。

它外表上已经看不出了双腿的模样,但上半身大体还维持着人形,这形象很像黍离最开始见到的幽灵。

但不一样的是,它的右手扣着一口匕首。

是真实的匕首。

设计风格简练冷肃,单面开刃,而在刀锋的上半段,有一段锯齿状的设计。

很“暴力美学”的作品。

游魂悄无声息的飘到地面,飘到刚才被黍离一刀鞘磕出来的缺口旁。

它注视着那道缺口,如同失了神。

过了好久,它嗬嗬的低吼了一声,邪念轻微的波动,向外荡了出去。

一个又一个游魂浮现了出来。

与最开始这一只不一样的是,它们大多是持一把长剑的。

少数持枪持刀持弓。

这些武器上,遍布着这样那样的伤痕,它们身上本来刻着的图案大多已被划花了。

但还有那么几处地方,固执的亮着微微的光。

它们沉默的列着队,剑游魂在外,枪游魂在后一行,而最中间则是仅有的一个弓游魂。

最初浮现的游魂一矮身就窜向了前方。

那口匕首已经看不见了。

游魂所过之处,昆虫噤声,整个树林归为了一种难言的寂静。

正走向远方的黍离一顿步。

虽然他的周围还有着的虫鸣,但这种虫鸣显然已稀了一些。

他转过身来。

黍离听得出来,这个方向的虫鸣稀了。

目光所及,雾气,黍离安静等待。

或许……我能看到另一面了。

第四十章 袭击

树叶轻晃。

黍离已握住了秋水的刀柄,木制的刀柄如水般清凉。

虫鸣渐次歇下。

随之而来的是细微的声,昆虫逃遁。

雾气依然弥漫着,黍离的视野中一直是不变的朦胧。

但他隐约感到了远处的邪念波动。

邪念……看来是怪物了。

黍离平静而待,微微前倾。

他没注意到的是,秋水刀鞘上的百川东流入海图缓缓扭曲着。

就像舞者扭动腰肢。

不过黍离左手握住的地方却没有扭动,好像被掐住了一样。

沉默的环境中,黍离只听见了自己低沉有力而缓慢的心跳声。

枝桠轻压。

只是极细微的往下矮了些许,或许还没有秋水的刀身厚。

黍离没有反应。

依然只是平静以待。

他足够警惕,这是他能活下来的必须技能,但这次他好像遇到了敌手。

雾气依然弥漫着,朦胧的一成不变,无声无息。

──突然!

或许只是一霎!

一道淡淡的浅白色的雾状怪物窜向了黍离。

它正来自那被轻轻压下的枝桠的方向。

它将攻击向黍离的右臂。

黍离下意思的抽刀而出,刀身漆黑却不反光,很准确的斩到了那道雾状怪物。

这种速度的袭击,或许足够快了,但远远不足以让黍离慌张。

见的多了。

除非能快到更快,否则像这样的突然袭击,黍离依靠身体本能就能挡住。

更不要说,黍离早就注意到了那被压低的枝桠,对他来说,静止的画面中再细微的变化,都足够明显。

当活着成为唯一的目标,死亡会让人学会很多堪称极限的能力。

──学不会的都会死去。

雾状怪物正是游魂,它被直接劈开,然后碎为朦胧的雾气。

它四散开来,和黍离身边的雾气融为一体。

黍离并未束手以待,这种怪物并不足以让他束手无策。

【孤独】的能力让他可以很简单的索敌。

孤独者的世界里,一切都很分明,自己和其他、泾渭分明。

黍离很写意的站着,秋水一划,便划破了他身边稀薄的雾气。

刀锋停下的地方,炸开了一小团雾气。

分明的看清了雾气涌动的方向,自然可以预料下一击将从何而来。

又一次恰到好处的劈碎游魂之后,雾气平息了下来。

黍离依旧面无表情。

耐心他从来不缺,时间于他来说,也早已没有很大的意义了。

更何况,在调用了【孤独】的部分能力后,黍离真的进入了一种很奇怪的平静中。

世界一切,与我无关。

他发现了远处隐约传来的破风声,但却没有在意。

他看见游魂散为雾气后悄然绕到他的背后,但他无所谓。

即使它从背后袭击,他也不会有任何担忧。

甚至,黍离依然是那副松散写意的站姿。

只不过原先紧握的刀柄此时松了一些,显得很颓唐。

不是提不起干劲的那种颓废,而是事不关己的漠然。

哪怕他感知到的那些动静,都是针对他的,他依然觉得事不关己。

【孤独】无所谓很多事情。

他并不在意自己的能力被借用,也不会想要出来看看。

黍离现在并没有受到【孤独】的感染,他只是受到了能力的感染。

他看见雾气再度聚起,看到每一缕雾气是怎样纠缠着化为了游魂,也看到游魂一爪扑来。

比刚才快很多。

这是……搏命?

游魂飞刺而来,黍离不避不闪,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并没有缩减的很快。

至少显然比游魂飞刺而来的速度要慢。

仿佛在这一刻,经典力学对于速度和距离的阐释都出现了问题。

这也是【孤独】的能力。

一个人的地方,总是和别人有着无形的隔阂的。

黍离很明白,这种级别的能力肯定唤醒了【孤独】,但他同样知道,【孤独】并不会有所行动。

虽然这是他的能力,但却已经与他无关了。

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孤独】沉在情绪之海里,一个人呆着,安安静静。

游魂依然在向着黍离飞来,黍离很平静的侧步一移,便不再动,只是等着游魂飞来。

──游魂依然在飞着,好似矛盾的慢动作一样,缓慢而又身手矫健的接近着黍离。

自远处传来一道利物破空的声音,黍离并不转身,凭借听声辨位的能力计算着它的轨迹。

他没有忘记根据声音来计算物体的大小,于是他在向边上侧起身子的同时没有忘记稍稍矮身偏头。

有很大概率,那东西是一根羽箭。

弓箭当然不是人类独有的武器,但这里以前是楼兰,是帝国,是军事重地,不会有外族的。

──精灵只有少数个体会使用弓箭,这对她们来说,最多只是一种爱好。

基本可以确定,来的是一队人类,应该都是游魂。

他们会是对水之精灵造成威胁的存在么?

不太像,但也有可能。

游魂苍白的爪终于伸到了黍离的面前。

这种能力看似很强大,能够抗拒着大多数怪物的接近,间接就相当于砍去怪物的攻击速度和移动速度。

但它防不住非生物的事物。

而有些诡异的怪物,甚至本身并不是生物。

一句晦暗的邪神低语就足以成为一个诡异的怪物。

所以在以前,这个能力也并非完美,在现在,亦然。

羽箭,自然不是生物。

当黍离往后仰去想要避开游魂的时候,他终于发现了那道声音的来源。

是羽箭,真实的羽箭。

无惊无险。

──嗖!

嗯?

黍离还未来及直起身子,就听见了一道近在咫尺的破空声。

依然是苍白的爪,依然是向他刺来,但它的掌心却突然出现了一把短剑或者匕首的剑尖。

黍离稍稍将左脚往后撤了一步。

现在不是该享受孤独了,再怎么说,也不能由此受到伤害啊。

更何况,他现在并没有进入孤独的意境中。

匕首来的很突然。

可就在这时,

他又感知到了远处邪念涌来。

第四十一章 对峙

背后射来的羽箭没入土中,尾羽犹在颤抖。

只扫过一眼,黍离立马上调了来自背后的威胁。

破体而出的匕首虽然来的很迅疾很决然,但还不足以让黍离畏惧。

当然,弓箭也不足以。

不过,那股汹涌着、在灰雾之林掀起不小波动的邪念……有点让人在意啊。

黍离一个后撤避开匕首,随即就是一斩。

黑色无光的刀身并没有带起刀光,更不要说真武系所说的残月圆月。

黍离不在意这些虚的,他只知道,这一斩下去,游魂会被斩碎。

它凝聚之前的这段时间足够他调整好状态了。

他的状态……不对。

情绪在感染他。

放在旧时代,这叫顿悟,这叫合道,但现在这种行为都有着同一个名字。

仪式。

如果他放任情绪的感染,或者更进一步,如果他去融入情绪,那么就会是一场仪式。

不全是弊端,他确实可以凭这种仪式感悟到更多东西。

只是……相比这些,黍离更在乎自己。

仪式是会搅动邪念的。

那时候便不只是沾染邪念,或许不至于邪念化,但黍离不想尝试。

平静,平稳,不再游离。

黍离直起腰,站定。

游魂已经凝聚,不再将短匕藏在身体里,而是反手持匕,微微佝偻着腰。

它注视着黍离。

冷漠无情。

黍离回以凝视,但却始终注意着背后的动静。

邪念在涌来,未至此地,已有波澜。

不算磅礴,但,却给黍离一种山雨欲来之势。

前狼后虎,何以自救?

黍离依然平静。

长刀在手,黍离突然记起了末日最开始的时候,那时候他对刀剑的了解还局限于传奇小说的配图。

现在也只强了一些。

依然不明白真武所谓的刀道剑道,甚至连持刀方法都是末日之后自己琢磨的。

很多事情都过去了。

虽然依然不通刀法,但至少能握得住刀了。

铜驼说过什么来着?

天下刀法不过一个斩字。

游魂袭来,不再是诡异迷惑的阻扰,短匕在手,让它平添一股勇悍。

仿佛赴死的军士。

三米只是一瞬,

──

秋水很精准的斩到了短匕,一声清鸣,如湍流撞击岩石。

然后,湍流抵住了岩石。

秋水卡在了刀锋前端的锯齿。

游魂没有以短匕和黍离对拼,而是稍向外飘飞,想要突围进来。

黍离顺势卸力,向外一劈。

腹背受敌这种事情,还是能避就避。

但他失败了。

游魂不再飘飞,而是很蛮横的撞向了秋水刀,持刀的雾状手臂继续向前,而被斩开的身躯在过了秋水刀之后,迅速聚合。

很充分的发挥了自己的优势。

游魂随即就是向前撞来,并不浓郁的雾白色身躯因此变得稀薄,在空中拖出一道雾白色的虚影。

黍离一搅长刀,秋水的刀身的与匕首碰击着。

【孤独】放任着自己的力量,黍离很自然的调用了。

凭着【孤独】的能力,黍离一步一步向一侧退去,控制着距离。

游魂的战斗经验很丰富,不,准确的说,是和人类的战斗经验很丰富。

而它的形态又可以一定程度上无视物理上的打击。

不算强大,也不诡异,只是难缠。

时不时的还能突破黍离的控制,以一种蛮横的姿态撞向他。

黍离的步伐依旧协调。

那股邪念已经到了,此地如在浪潮之中。

下一支羽箭依然没有射过来,可那股如芒在背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是弓箭手,或者说,神射手。

黍离毫不怀疑,他穿着的这身地龙皮甲挡不过一箭。

弓箭的威力,和弓手的水平关系很大,弱小的射距不过百米,强大的却可挽弓如流星。

刚才那一箭,来的有些无端。

隔的如此远,又不为了支援,黍离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先来这么一箭。

让他警惕?分散注意力?

还是失去了智慧?

黍离不知道。

只是一刀一刀的击退游魂的纠缠。

他想换个方向,但游魂却一直固执的从他正前方攻来。

它的身影已经淡了一些。

被击碎并非毫无代价,世上也不可能有这样的能力。

每一次重新凝聚,它都会稀薄一些,黍离看的很明白。

这才是他与它对斩的理由。

秋水比匕首要重很多,这反震的力度不小,更何况游魂还是雾状的。

不快不慢,一点点消耗着游魂。

游魂悍然冲来。

黍离还未来及斩击,便听见背后一声锐利的尖啸。

是羽箭破空的声音。

已经锁定了他。

秋水斩击的速度骤然加快,只是一击,游魂便散为游离的雾气。

顺势便是半个圆弧斩。

神射手锁定的目标基本避不开羽箭。

但可以格挡。

──砰!

不同于长刀斩击匕首的清鸣,这是一声轰然炸开的巨响。

箭支寸寸爆裂。

黍离一挥秋水,等待着来者的出现。

镇定如初。

虎口发麻。

“止水”并不提高身体素质,最多只是能更好的发挥。

那一箭,是神射手的全力一击了。

若不是秋水,挡不了那么轻松。

血肉之躯到底比不过金石。

游魂又潜伏了。

雾气比之最先,要浓了一些。

可视的距离还不及感知的距离。

邪念渐渐浓郁,久违的让黍离感到一些压抑。

一段剑尖出现在黍离的感知范围内。

几乎是同时,又是十多个剑尖。

肃杀之气搅动邪念。

带着豁口的长剑,沉默的剑游魂,然后是一杆杆有些旧的长枪。

血迹早已干涸,邪念缠在上面,如怨魂怒吼。

黍离缓缓扭转着秋水刀。

他已发现,这些游魂的身躯中已布满了邪念。

或许,它们就是水之精灵讲述中被转化为怪物的存在。

又或者,它们是彻底失控的游魂。

黍离已经能看见它们了。

和游魂一样,没有实体的身躯,但兵器都是真实的。

依然有一种被锁定的感觉,那么,弓游魂是在远方的迷雾中吧。

一群游魂,握着它们生前的兵器,沉默的肃立着。

一时间,双方就这样沉默的对峙着。

第四十二章 交战

压抑。

邪念略浓稠。

黍离漠然持刀,游魂们肃然而立。

风未起,雾气兀自缠绕卷曲。

刀柄已经不再让黍离感到清凉,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自心底升起。

或许这便是名刀。

盛名之下,无虚士。

那种被盯紧了的感觉早已消失不见,缠斗的游魂和那射来遥遥一箭的弓游魂,都深深的藏匿了起来。

这种未知,加大了威胁。

但他只是平静的等待着。

进退这种事情,取决的因素很多,但说到底,他还是能比较淡定的看待的。

没有骑兵在场,可能追上他的无非是游魂或者弓游魂遥遥射来的一支箭。

现在已经很明显了,这些游魂正是曾经的军士。

心无波澜,如止水。

曾经护卫一方的军士,失去理智失去智慧沦为怪物,确实很让人扼腕。

但见的多了,这一次无非是一场遭遇战。

个体的坚持在漫天邪念的侵蚀下,慢慢腐朽,最后沉沦。

现在是一种很奇怪的对峙。

黍离并不紧张,只是想多看看后续的变化,想要“管中窥豹”的了解灰雾之林。

是的,管中窥豹。

有时候,看见了“豹”就意味着一场精神层面的厮杀。

这种厮杀,人类往往是死者。

注视是一种仪式。

黍离习惯性的、谨慎的、从这种不算危险的角度,猜测着这片森林的诡异。

而那些游魂,只是聚在那儿。

长剑长枪没有一丝颤抖,游魂的脸上只是在中部凸出了类似于鼻子的东西,该是眼睛的地方只有不大的一块黑点。

已非人。

唯一算是慰藉的,是它们并不算孤独。

它们依然和曾经一样,列着千百日如一日的队列。

它们依然和曾经一样,握着挥砍过千百次的武器。

旁边依然站着战友,脚下是曾守护的旧土,若是没有邪神……

一切该多好。

黍离默然。

并无波澜,只是有些……遗憾?

遗憾并没有用,黍离知道。

但还是忍不住感到些许遗憾,他们不该成为没有理智的它们。

黍离看出来一些东西。

游魂有着一定程度的组织性,各自保有曾经的战斗经验,并且已初步开发出适合现今状态的战斗方式。

以此推论,它们在重新站起来后,也在战斗。战斗对象不明。

目前未看到率领游魂的存在。

未感受到符文力量,邪念入体,可能已被粗略掌握。

会利用环境进行藏匿,灰雾疑似为某种特殊形态的邪念──游魂散入灰雾又凝为实体。

现在等的,无非是哪一方先动。

黍离不缺耐心。

但这一次,他要先发制人。

那依然和游魂作战的会是什么存在?

以他的观察来看,游魂们确实没有了智慧,但这反而让它们成为了行为刻板的怪物。

我之所以被缠住,应该是那一刀砍在了树上。它们在种树?

或者说在保护着树。

黍离感觉自己有些摸到了真相,他已经能猜出一个大概了。

这片土地本来就没有多瑰丽的故事,很多行为的原因,都很简单。

森林的核心本就该是树。

黍离抬起秋水刀。

这仿佛是一种挑衅的讯息,一瞬间,游魂们动了起来。

剑游魂们飘然跃起,不是故事中翩若惊鸿的剑侠,只是干净利落的跃起。

制式长剑上,斩痕爪痕还有更多的看不出原因的坑坑洼洼,都在跃起的那一刻被补全了。

邪念补齐了长剑,银白色的剑身上泛着暗色的光,显得有些堕落。

长枪突刺,如毒蛇吐信。

黍离有种自己是帝国在逃嫌犯的错觉。

但他只是稳稳的隔空挥斩。

这次是全力以赴。

先前已经是很激烈的战斗了,但并没有引来诡异存在的窥探,这让黍离调高了阀值。

不唤醒【愤怒】他们的话,这确实是全力。

邪念被刀风鼓成了屏障,剑游魂还未落下,就被吹高。

如浮萍见大风。

第一杆枪已经递到了黍离面前,枪尖一点寒芒。

秋水下劈,有那么一刻,他劈出了一个没有邪念的刀痕。

但下一刻便被邪念铺满。

长枪被实打实的劈到了,枪身如波涛般翻涌,枪游魂有些虚幻的手臂直接被震碎了一半,但它依然死死的握着枪。

未待黍离追击,便有数道寒芒刺来。

秋水横扫,脚下连退。

原先站立的地方,几杆枪交互在那里。

剑游魂凭空借力,此刻已一剑当头。

──!

刀剑一触即分。

黍离直接劈飞了一剑劈开的游魂。

然后是──

──

秋水虽然修长,但比之寻常刀剑,要重很多。

黍离并未放松,虽然他已经击退了两大波的攻击。

但还有没来的呢。

不至于忌惮,但绝对不会忘记。

──嗖!

一道很锐利的、如同歌者破音的破空声骤然炸响。

被神射手锁定的感觉再度出现。

可随之而来的,还有隐晦的如附骨之疽的凝视。

游魂。

持匕首的游魂。

它该是斥候,习惯了遇见敌人就要分出生死的斥候。

当他挣扎着奋战着活了那么久,活过了那么多的生死强弱,他该有多么习惯死斗。

当他死了,成为了它,不再身死,它该怎样强大?

黍离最不敢小瞧的,便是这位斥候一样的游魂。

黍离的厮杀技巧并不强大。

他曾经、只是一个想要成为驻校的心理医生的情绪流派学徒。

那道遥远的箭搅动的邪念已卷为了螺旋。

黍离垂下眼帘,刀尖微微低垂。

即使不擅长厮杀,我也早就见惯了生死啊,或者说,这片大地或许并没有比我更接近死亡的人了。

黍离的姿态显得有些放松,但他心里对待的很认真。

因为敬畏活着,所以认真。

他背后不远,一缕缕雾气悄然自土中渗透出来,然后聚成了一道手臂般的存在。

好多道纤细的雾气连接着手臂和大地,一把匕首悄悄破体而出。

一道很隐秘的刀锋轻轻划开邪念,顺着邪念又顺着风,没有激起声响。

羽箭已掠过棵棵大树,树枝颤栗,树叶哗啦啦的狂舞着,却一直不曾落下。

相离只一瞬,千钧系一发,黍离猛地一撩长刀──

于此同时!

游魂破土而出,一跃而起!

第四十三章 诡异

若时间静止,这该是一副令人热血沸腾的画面。

狭长的黑刀还不知道能不能挑中破空而来的羽箭,后面就有游魂一破土而出。

但时间并未静止。

极静到极动再到极静,只是一瞬。

黍离微微喘着气。

羽箭爆裂,木屑四散。

木屑还未来及纷纷扬扬的落下,便被更大的冲击冲散。

黍离在第一缕雾气自土中渗出便锁定了游魂。

“明镜”。

心如止水,水如明镜,明镜之下,自然能看得见各种变化。

第一时间便注意到游魂的黍离,很自然的选择了视如不见。

放在眼底下更加放心。

更何况“明镜”并非一触即溃的,以黍离的操控,“明镜”破碎之后每一片飞舞的碎片都能撞击敌人。

这会是第二重防护。

只是没想到,他计算中想要争取的一瞬时间,他都没有争取到。

短匕切过来,“明镜”破裂、碎片飞舞,未来及阻挡,便已被突破。

游魂全力之下,这些连一瞬都没有撑下。

在刀锋临体前,黍离只来及超负荷的使用“明镜”,切换其他能力并非不行,但时间不够。

刀锋破开“明镜”,很轻易的划开了地龙皮甲。

这时黍离才一肘子打爆了游魂的头,夸张后仰险之又险的避开了刀锋。

此刻,被秋水击飞的三菱式箭镞在空中解体,爆射向远方。

一切动作眼花缭乱的暴起,又戛然而止。

游魂爆开,匕首跌落在地。

剑游魂被劈飞,此刻还未爬起,枪游魂重步冲来,却因为略显拥挤而受到掣肘。

黍离没有乘胜追击的想法,一刀暴起,刀风猎猎,将枪游魂吹在一团。

──他早就发现,游魂非常轻,可能和同体积的烟一样轻。

然后就是往远方遁去。

被爆头的游魂缓缓凝聚。

捡起匕首,它没有站起来,而是显得有些迷惑。

充当双眼的两块黑点扭曲着、波动着。

这种扭曲波动,像是疑惑一样。

是那种,好像看到了什么很熟悉的东西却怎么也记不起来的疑惑。

……

“呼──”

黍离已经将秋水收回了刀鞘,从快跑一点点变成缓步慢走。

这一战,相比他经历的那些,不算惨烈。

未曾见血,哪称得上惨烈呢。

──见血之后的仪式,仪式唤来的诡异存在,如此连环仪式后,为了从这种境地活着出去的疯狂,这些才叫惨烈。

楼兰真的偏僻。

并不是旧时代说的那种地理偏僻──好吧,旧时代楼兰是边疆,真的也很偏僻。

是邪念、邪神、仪式层面的偏僻。

同样的行为,哪怕是在呓语之地、疏影之林这样的地方也绝对会唤来邪神的邪念体。

枯萎、死灵、森林……甚至是战斗或者大地。

以大地为仪式招来的邪神很奇怪……

黍离见过一次,如山如渊,如岳如狱,除之外的一切,包括邪神,全部跪伏在地,然后……没了。

不过再怎么偏僻,这种程度的邪念波动也该惊动一些存在吧。

邪神的感知被驱逐出去了?

有些不对。

黍离总觉得,这片森林在平静和平凡中有着很古怪的偏差。

能看得出来,但找不到。

水之精灵所说的危险,该是什么?

黍离忍不住想到这件事。

领主的自主能力倘若真的有那么大,那领主必然是与邪神对立的了。那代表邪神的力量又在哪里?

邪神若是真的在灰雾之林全境都毫无影响力,那现在该驱使力量来抢夺地盘了。

但是没有。

要么放弃了这里,去了更看重的地方,要么这种局面便是想要的。

黍离走的很慢,脚步连尘土都没有带起来。

接下来,再转转。

总不能还没摸清楚有没有导致什么后果就直接回暂居的据点。

队友不是这么当的。

天色昏暗。

疏疏的枝桠下,黍离就这样很平淡的走着。

一路上,见了很多还顽强存在着的甲虫,板化大地被钻出很多细小的洞,幽深而隐秘。

见到一棵已倒下,树根曝露出来的枯树。

枝叶一片也没剩下,树皮剥落了一大片,树干乃至树根都有着啃噬的印记──应该是为了吸食树的汁液。

从被啃噬的地方往中间看去,未看见邪轮,这是栽下的。

这片森林水源并不充足?所以会有怪物吸食汁液解渴?然后和游魂对上?

似乎剧本就是这样。

但还缺了一角,水之精灵所说的“游猎的强大怪物”。

它们以弱小怪物为食?

但是,很显然,鲜血或者其他液体并不能代替水的作用。

换一个角度。

水源被这些游猎的强大怪物占据了?

和游猎有出入。

姑且就如此认为。

黍离依然在漫步,这让他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如果忽略邪念,现在很像是“一个游侠儿在一个昏暗有雾的日子里走进了一片荒僻的树林”的故事。

突然,黍离停了下来。

他低头望去,看见粉尘微微震颤。

下蹲,指肚按在地上,细细分辨。

当黍离站起来后,他已经选定了方向,如果那只怪物不拐弯的话,他会遇见它或者看见它的足印。

重新路过那棵横在地上的枯树,黍离并不停留,漠然无视,继续前行。

走了很久之后,枯树之下的阴影中,一只泛着蓝色微光的甲虫爬了出来。

一小步一小步,每一步它的甲壳都在破裂和愈合中反复。

曝露出的血肉在愈合之前便爆了出来,一点点、一点点在它甲壳之外,又覆上一层肉红色的碎末。

如肉糜一般,给人一种糜烂的感觉。

邪念被鼓动着,向它涌来,却并未造成大范围的波动,好像是在秘密行动一样。

甲壳这时已不再破裂。

肉糜炸开,溅落在地上,沾上了很多尘土,但下一刻,每一小块细微的肉糜都迅速增殖成肉块。

当它们接触在一起的时候,如水融入水一般,毫无障碍的融合在了一起。

炸裂,增殖,融合,炸裂,增殖,融合……

尘土被沾染着,封在了不规则的肉球之中。

完全不能理解,一只昆虫,大小不及婴儿拳头,此刻却爆炸般凭空变成了一团肉球。

一团比幼儿还要巨大的肉球。

它翻滚着,蠕动着,自地上砸起,又落入土里。

一点点变幻模样,从肉球开始,变得细长,然后很诡异的,扭曲出了一只手。

手很自然的捏着它的身子。

它站了起来。

双足有尾无翼,一只手连着身子、占据了它头的位子──它没有头,从或许可以称之为躯干的地方长出来的,只有一只手。

浑身上下肉红色,如人类伤口翻开的血肉,它没有皮肤。

立于肉团之上的那支手,它的手心是幽蓝色的甲壳,如同它的眼。

下一刻,它消失了。

饿─────

第四十四章 巨兽

大约走了十多分钟,黍离终于看见了一个脚印。

很大的脚印。

同样很深。

有一道稍浅一些的压痕。

并不浓密的树林中,有几棵树显然有被撞击的痕迹。

黍离摩挲着它们的树干,它们给了黍离有种外强内干的感觉。

再沿着脚印望去──

有一棵树被撞断了,砸落在地上,尘土已经安静了下来。

看来那只巨兽已经跑远了。

黍离走近了,看了那树的裂口,有邪轮。

望之生厌。

并不拔刀,只是用秋水的刀鞘戳了戳邪轮内外的木头。

黍离清楚的看到,邪轮内的木头被戳出了一道浅坑。

显然邪轮外的要坚硬一些。

但与之而来的,是一个想法。

邪念的侵蚀代表着什么?

很明显的是,邪轮内的木质比之旧时代,要显然差很多。

而邪论外则截然不同,它已经足以称之为坚硬。

先前挥击刀鞘,并未感到多么坚硬,但那毕竟是用了三分力的挥击。

黍离不再多想,沿着脚印往前赶去。

前面,隐约能感觉到邪念翻涌。

打上了?

有些好奇,但并不十分着急看见,黍离依然是平平淡淡。

平平淡淡才是真。

……

此刻,宫殿中。

【眷恋】撑着小手,望着麦秀,麦秀正安静的闭目修炼。

【好奇】正在陪着一群还没有长大的水之精灵玩着。

精灵是诞生于自然的神奇存在,有点像神话中说的那样,天生地养。

只不过现在,自然养不了她们了。

──是的,她们。

绝大多数精灵呈现单一的女性特征,其他的,并不呈现人类所说的性别特征。

那部分更像是神话中会提到的无性别的神。

【好奇】玩的很开心。

以前她可见不到精灵,而更让她开心的是,这些水之精灵和她体型差不多。

小小的。

只不过看起来比她要真实一些。

四处翻飞的【好奇】突然停了,跟着她的那群水之精灵一个接着一个,都撞到了一起。

哎呀哎呀的,响成一团。

【眷恋】眼睛一亮!

“嘻嘻嘻。”她已经是下意识的收藏看到的画面了。

四处闲逛的时候,她就收藏了好多画面。

麦秀本来只是安静的修炼情绪之力,此刻听到一声声哎呀,还是有些无奈和宠爱的张开了眼。

然后她就看见了【好奇】扑哧扑哧的飞了过来。

“麦秀麦秀,我感到了黍离那儿传来的好奇!”

【好奇】背后,是堆在一起飞过来的水之精灵们。

小小的,萌萌的。

“我们去黍离那儿看看吧,好想知道他看见了什么!”

不,你不想。

麦秀有些无奈。

特别是她看到了[好奇]背后一个个水之精灵的眼里,都闪烁着同样的好奇。

这……让她很是束手无策。

应对不能啊!

但她脸上依然是黍离式的平静。

么得表情。

要不……试着转移她的注意力?

“黍离先生在外面忙着正事呢,我们不要打扰他哦。”

【好奇】乖巧的哦了一声,然后挂断了和黍离的通话。

黍离:?

通话来的很快,断的也很快。

像突然的高歌。

通过情绪之海,【好奇】可以和他进行了超远距离的交流。

──情绪之海并不在体内。

它是一个很难描述的存在,如果它位于人体之内,那就该是真武系的能力。

但并非如此。

情绪是心的力量,寄托在某种介于实体和虚幻之间的事物,因为认可、因为修行等等原因得以被感知到。

但是,真的还是打断思路啊。

还以为是镜湖之下有了变故呢,黍离差点准备抽出秋水刀了。

但现在他已经收拾好了心情。

面无表情。

回去就打【好奇】一顿。

——虽然走几步可能他就忘了这茬。

黍离平静前行,前面的动静虽然还有些遥远,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明显。

隐约变得激烈。

刚刚见识到游魂的黍离甚至能脑补厮杀的场面。

那该是一场效率、精准与悍勇的搏斗。

或许是势均力敌。

或许是飞蛾熄火。

或许是困兽犹斗。

无论哪一种,黍离都默认了游魂的强势。

但当他看到现场的时候,他知道错了。

一头有尾四足的蜥蜴状巨兽只是一个蛮横的冲击,就直接击碎了一道游魂。

再无重聚。

准确的说,并不是巨兽,它浑身上下、无处不被枯枝纠缠,并不是枯黄败死的那种枯枝,而是老木一般的遒劲有力。

游魂显得很谨慎,一击即退,并不与它直接接触,但它们的攻击落在巨兽身上,不痛不痒。

黍离并不直接入场,只是掩在一棵树后,默默窥探。

【孤独】的力量足以让他不被发现。

厮杀还在继续。

巨兽做嘶吼状,并没有发出声音,但那些离它近一些的游魂都如遭重击,变得稀薄了一些。

这些游魂没有后退,没有逃避,简简单单的握着武器,冲向了它。

赴死而已。

黍离没有感触。

真的,只不过是赴死而已。

见的太多。

虽然游魂的实力,并不算特别强大,但也已经有威胁到黍离的资格了。

哪怕这一批游魂要弱一些。

但也不至于那么无力吧。

那慨然赴死的游魂并没有取得很大的效果。

如果赴死的决心能抹平那么大的差距,那还为什么要活着。

黍离默默看着,看着巨兽大杀四方,看着巨兽破阵杀敌,最后看着它离去。

他没有出去,默默潜藏着。

如果差距大到无力反抗,那么,先前追击黍离的游魂是怎样独善其身的。

所以,黍离在等另一方的王牌。

他等到了。

一副铠甲,平静的悬浮着飘到刚才爆发大战的地方。

只是一副上身甲,外带两只孤零零不配对的护手。

制式都不一样。

很明显能看出里面没有游魂──除非是个无头无腿还没有手臂的游魂──如果真是这样,那和没有有区别吗?

它悬浮着,然后降了下来。

这……是祭拜?

应该是。

黍离平静的做了一个合十礼。

他不信教。

合十礼应该不代表祭拜,但心意到了就好。

祭拜啊。

即使你们可能忘记了什么是人类,但我依然承认你们。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旧时代的时候如此,之后也如此。

可惜无酒。

黍离依然平静,只是有些感伤。

第四十五章 回去

铠甲静默的悬浮着。

像是于苦难中行走的人既悲伤同伴的死亡,又悲悯同伴的解脱,于是情绪复杂只能沉默的投以注视。

而后离去。

它向着巨兽冲撞离开的方向飘去,无风无波,但却预示着可能再度爆发的冲突。

黍离目送它的背影掩藏在枝桠交错的林中,而后将注意力投向跌落在林地的那些武器。

游魂消散,那些曾被游魂持握的武器跌落在地上,断裂开来,像是久不被保养的压仓底的刀剑。

它们在速朽。

好像时光对它们格外恶毒,当黍离自树后走出前去参看的时候,他发现它们已经失去了金属的光泽。

甚至有点像枯朽的老木。

黍离默念三个词汇,枯萎、腐朽、木质化。他猜这些是那尊很可能存在邪神掌握的力量。

那么,巨兽是邪神的爪牙?

黍离起身赶向铠甲与巨兽离去的方向,或许那边能给他更具体的答案。

……

铠甲并没能压着巨兽。

当黍离听到动静后轻巧的爬上了一棵大树后,他便看到巨兽蛮横的冲撞向铠甲,而铠甲飘浮闪躲的姿态并不算轻松。

巨兽显然皮糙肉厚,而铠甲……攻击性并不强大。

两个独立的护手被驱动着,一拳一拳的敲着巨兽。

──是敲。

不仅是不痛不痒了,连止痒都做不到。

和巨兽比,那副铠甲都有些渺小,更不必说那对护手了。

只能说巨兽暂且撞不到铠甲,才让局面并没有完全的一边倒。

黍离看见巨兽做无声嚎叫状,但铠甲不闻不问,反而乘机把一对护手塞入了兽口。

敲牙。

黍离沉默的踩着树枝,有些……

这场面有些……僵持?

这种情况下,好像应该认真思考这对立双方各自代表着什么意义,但黍离突然有些恍惚。

他想到了一对好朋友。

鳄鱼和啄木鸟……

不对……是鳄鱼和……

黍离默默放弃回忆。

想起来也没什么用,不是么。黍离突然收敛了好心情。

不知为何,他感到一种山雨欲来之势,好像有什么要发生了。

下面的打斗依然在继续。

铠甲闪避着巨兽,而一对护手很固执的守在了口腔之中。

巨兽咆哮着,却发不出声音。

它状似癫狂。

黍离收拢所有想法,很认真的盯着它。

从张开的巨口可以看到,那一对护手在固执地敲着它的牙,一拳一拳,敲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

巨兽不堪其扰,然后,它往一个方向冲去。

越来越大。

巨兽朝着黍离冲过来了!

黍离克制住跃向旁边的冲动,黍离沉默的注视着巨兽,它在他眼中的身躯,越来越庞大。

“轰!”

疏叶簌簌作响,树干不可阻挡的断裂开来,在树干断裂倾倒的同时,黍离面色沉静,于烟尘中轻轻一跃。

巨兽一头撞断了这棵树,终于停了,摇头晃脑,好像撞懵了。

这棵算得上高大的树轰然倒地,尘土飞扬。

巨兽并没有呆滞在那儿,晃了晃脑袋,就再一次奔跑起来,绕了个小圈,再一次朝向铠甲。

──直接冲撞。

黍离如一片落叶,在空中飘忽。

当尘土渐渐平息下来,黍离才轻巧的落在地上。

“雀跃”。

这不是黍离唤醒了的情绪的能力。但是如果足够熟悉,也可以使用出来。

黍离平静的望着两者的搏斗,把握到了一些关键。

铠甲与树与巨兽……

领主与森林与怪物……

孙汉广将军与【防护林】与邪念……

但是,即使是如此,黍离依然不觉得孙汉广可以凭借领主的名义与邪神对抗,那么邪神的目的是什么?还是说,这里还有什么黍离没有看见的东西?

黍离瞧了犹在狂暴动巨兽两眼,忽而蹲下来按了按被撞断的树干。

中空松脆。

像是没有水分的干瘪的木头一样。

黍离冷静思考。

能确定是邪神另有目的还是此地另有隐情的还有一个地方。

镜湖的投影。

那里是最可能的有秘密的地方,甚至可能和残存的神话种有关。

而且精灵所说的危险,黍离并未在灰雾之林中看到太明显的预兆。

将军完全失控或许是一种可能。

由我带来的危险或许是又一种可能。

但还有一种可能,万一危险将爆发于镜湖之中呢?

黍离凝视着肆虐横行的巨兽,缓缓后退。

──凝视会是一种仪式。

凝视不带有邪神邪念的怪物,当然称不上仪式,但是如此近距离的凝视也该心有感应的。

但巨兽依然在与铠甲作无谓对抗。

耐撞、反应慢……

榆木脑袋呵。

黍离不再是倒退,干净利落的转身离开。

胜负并不重要。

末日之中,别人对决的胜负甚至自己对决的胜负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强弱生死。

再然后便是看破以及不说破。

看破了一些事情,何必再呆下去。

黍离走的并不快。

边走边精细的操纵着情绪之力,将它们散为丝丝缕缕缓缓渗入情绪之海。

他在联络【好奇】。

要回去了,得先通知水之精灵。

【好奇】没有让黍离等待,直接就回应了他的联系。

“黍离黍离,找我干什么呀?”

语气里有些疑惑,能听见小而多笑声,旁边应该是幼生精灵。

黍离下意识的想到这些事情,发现这些都很正常后,他压低了声音,“【好奇】,去找那个漂亮的姐姐说,黍离要回来了。”

【好奇】同样压低了声音,轻轻的说,“好…的…”

啪嗒,断了。

黍离平静的抽回所有情绪之力,而后面色如常,避开落叶,安静的往前赶去。

如果他没有迷失方向,按他的计划,他将走出一条不算平缓的弧线,然后走回镜湖所在的区域。

秋水刀一直在手。

刀鞘和刀都很安静,乖巧极了。

……

镜湖之中。

水之精灵琉喀忒亚端坐在方桌前,很认真的看着书。

书页有些泛黄。

方桌边上,叠放着两本书,上面一本的书页微微翘起,显然已经被翻阅过了。

她安静的等在这里。

如她所言,她将等待黍离。

而此刻,刚刚挂断黍离联络的【好奇】看着四处翻飞欢声笑语的小精灵们,显然有些心动想要一起玩。

但她还是很忠诚的想起了黍离的嘱咐。

“漂亮的姐姐……”【好奇】小声嘟哝着,眼珠子一转,晃晃悠悠的飞向麦秀。

“麦秀麦秀,黍离说他要回来了,要我告诉你一声!”

【好奇】说的很认真,一说完就欢快的飞跑了。

麦秀有些无奈。

管不住啊。

不过开心应该不是坏事吧……

她不太确定,但也没有细想。

麦秀站了起来,轻轻的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告诉她有什么用。

应该是要告诉那个好漂亮的姐姐吧,【好奇】肯定是想错了。

轻轻带上房门,麦秀辨了方向,便往前走了。

无论怎么看,这座宫殿都是那么的漂亮啊,还很大!

比我们那学校附近的教堂还要漂亮啊。

而且旁边都是水,更漂亮了!

麦秀一边赞叹,一边往前走。

华美的精灵造物静静伫立在湖水之中,却又隔绝在湖水之外,如同世外仙境。

就是……有些太安静了……比教堂安静好多好多,感觉呆的不怎么舒服……

麦秀心里这样想着,就加快了步子,她已经能看到端坐着的水之精灵了。

呼……刚刚那段路好安静啊……

“诶?是麦秀啊,怎么了?”

“嗯,黍离先生要回来了。”

最近在干什么

写毛中特剧本,后来因为组员考试多改成读书报告,投入的时间挂掉了,不过至今没找到做什么书的读书报告。效率让我心累,不过我也懒得干活了,拖就拖呗。

整明日方舟新活动。危机合约是一个不错的模式,其实可以考虑常驻的。危机十四让我头秃。完全没练特种的我,可能就十三到头了。

最近特别欧。单抽八次,两个莫斯提马一个伊芙丽特。

写明日方舟xjojo的同人。目前在理双狼的剧情,然后暴打迪亚波罗(叙拉古原型意大利,这还不暴打迪亚波罗?整了个绯红之王镇魂曲,有点难打,目前在想怎么把boss战整合理)。

上学,形而上学,不行退学。

玩虚荣。至今依然菜的雅痞。

bilibili,微博,lofter,机核四处看东西。

刺猬猫追更学霸新书,起点追几本沙雕小说,准备什么时候重看诡秘。顺带着起点每天给石之海发红包来加码,可惜最近收入堪忧,似乎得写写专栏来给我整点看小说的点币。

吃东西。双十一买的两斤肉松饼昨天到了,五个小时前我吃完了,就离谱。不过对比其他买的吃的到了当天就被我吃完了,看看还不错,我还是蛮克制的。

头秃。

明天多更点,整完好开启新的故事(‘‘)晚安。

第四十七章 解惑

黍离第一次提到邪念时就想到了这个问题,或者说他提邪念这个词就是在试探。

──试探水之精灵是否知道邪念这个名词。

水之精灵当时的反应很自然,没有诧异或是停顿,自然而然的顺着邪念二字往下说了。

这可以代表很多种东西。

关键要看水之精灵现在的反应。

琉喀忒亚显然有些懵。

这反而让黍离觉得,她们没有太大的问题。

“阁下莫不是在…说笑?”琉喀忒亚的语气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用认真的语气说,“邪念就是取代了灵气的一种神秘力量,它和灵气一样弥漫在整个世界,并压抑着诸如剑意剑气浩然气书生意气等等基于灵气的力量……”

黍离依然缓缓摇晃着酒杯,这琥珀色的酒液当真有些醉人。

但黍离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对水之精灵的观察上。

不仅是感知她的情绪,还在观察她的面部微表情。

这种描述,特别是后面对邪念压制其他力量的描述,看来精灵一族确实有着足够强大的力量。

能把这些资料收集并传达下来,并不是简单的事情。

“女士,灰雾之林又是什么呢?”黍离并没有问精灵是怎样联络的。

琉喀忒亚温婉的笑容已经不见了,她的嗓音有些低沉,“灰雾之林……就是这片树林。”

她果然知道。

所以,这里依然有和外界的联络方式。黍离不动声色,心中却在细细思索。

过了一会,黍离再一次开口。

“还有一些小的疑惑,我见到了能手持实体武器的游魂,它们在击散后能快速重聚,但却有一种巨兽能轻易的彻底撞散它们,女士你知道它们的底细吗?”

琉喀忒亚沉默片刻,“那巨兽是不是浑身上下被枯枝缠绕?”

“对。”

“那便是我先前提到的游猎怪物,它们的活动区域大概是一大半的树林,它们的气息能使树木加速枯老。通常它们吃枯枝和落叶,如果食物紧缺它们也有可能自相残杀──它们其实……其实是被枯枝操纵着的怪物。”

黍离并不惊讶,当时他就有类似类似的猜想,当觉得它是榆木脑袋后,黍离很自然的思考了它可不可能是植物。

──在树林里,一切现象都有可能是植物造成的。

琉喀忒亚停顿片刻,继续道,“那些游魂便是孙将军的将士,准确的说应该是将士的意志。”

“意志凝聚了灰雾,只要意志没有完全溃散,那么它们就能无限制的凝聚灰雾身躯。”

黍离安静的听着。

将士早已死去,但他们的意志凝聚出的游魂,依然在誓死保护着它们栽下的树……

他们在保护着这差一点就能在末日之前立起来的树林……

这片树林,只差几年,就能让楼兰免受风沙侵扰……

可是,现在几年已经过去了,树木也长成了茂盛的样子,但那些本该被保护的人却没能活下来。

黍离有些沉默。

有些事情,当不起细想,细思不只是极恐,还有可能陷入哀伤。

但再怎么哀伤,也不能因为这陷入哀伤的泥泞之中。

不能沉湎于深沉的情绪之中。

古语有云,情深不寿。

其实不止是爱情,所有的情绪都是一样的。

隔了一会,黍离再一次开口问道。

“我后来见到了一副铠甲和巨兽搏斗,还连着一对不配对的护甲,不知……”

琉喀忒亚歪头想了想,“我并没有见过这样的铠甲,也包括其他武器我都没有见过能单独搏斗的。”

“不过我见过手持着武器的骷髅,是那种一眼望过去就能发现:它们的骨头周围有着某种透明的力量在联结着它们。”

“而且我看到的那些骷髅都缺了很多小的骨头,就好像……从漏洞漏了下去一样。”

黍离低声重复了一句,“骷……髅……”

他抬起头,微微一笑。

“好的,谢谢女士您的解惑,我暂时没有什么疑惑了,如果想起来我会再来找您讨论的。”

琉喀忒亚的笑容还是那样的温婉。

“阁下客气了。”

黍离低头看向杯中的酒液,不再摇晃,而是一举杯,喝光了杯中酒。

“我领着阁下去看看【好奇】吧。”

和情绪流派的人拉近关系的最快方法,自然是和他聊他的情绪。

“希望【好奇】没有给您带来麻烦呢。”黍离握起秋水,起身道。

说到了【好奇】,黍离的心中总是这样的……慈祥。

“不会的,【好奇】是个很乖巧的小姑娘呢。”

黍离闻言哈哈一笑,显然心情好了很多。

两人走出宫殿,自安静的长廊望那边的屋子走去。

第四十八章 入夜

寂静的长廊中,琉喀忒亚和黍离并肩往前走去。

脚步轻缓,无声无息。

黍离目不斜视,嘴角略带笑意,而琉喀忒亚则是一如既往的温婉的笑着。

笑容恬淡静好。

黍离已经能听见不远处传来的欢笑了,这仿若一个信号,打破了有些悠久的宁静。

“阁下,我说的没错吧,【好奇】和小精灵们相处的都很好呢。”

黍离轻轻一笑。

“是啊,我也很久没有听到她那么开心的笑声了。”

是很久了。

一般来说,欢笑和言语并不是仪式,但无边邪念垂下,谁又能开心的大笑呢?

压抑的世界里,连笑声都觉得喧闹,连笑了都害怕被怪物发现。

嘎吱──

琉喀忒亚轻轻推开了房门。

黍离依然是那副面带浅笑的表情,可心底却对这道并不刺耳的轻响有些在意。

“诶!黍离你回来啦。”【好奇】听见声响后猛地回头,就看到了黍离和琉喀忒亚二人。

语调很轻快,是上扬的。

麦秀睁开眼,轻轻的说一句,“黍离先生好。”

声音有些低,有种生怕惊扰到别人的怯怯的感觉。

“我回来了。”

黍离微笑回应。

一来一回,莫名的让黍离觉得,很有仪式感。

小精灵们欢快的朝着琉喀忒亚飞来,争先恐后的问好。

嗯,黍离听不懂。

应该是精灵自己的语言。

“阁下远来至此,想必已经很是劳累,不妨就在此地歇息。灰雾之林中,应该只有镜湖能这样的安然了。”

琉喀忒亚被小精灵们拥着,这画面显得很温馨。

像是灰色世界里绚烂的美丽。

黍离看向琉喀忒亚,最终只一句,“那就叨扰了。”

“我也要带她们回去休息了,阁下,祝好梦。”

“祝好梦!”黍离还未来及回应,【好奇】就一下子扑在黍离肩上,开心的回道。

麦秀已经站了起身,此刻正安静的站在黍离背后。

“祝你们也好梦。”

黍离笑着回复琉喀忒亚。

小精灵们摇着小手和【好奇】告别,【好奇】很开心的回应着。

琉喀忒亚走远了。

笑声铺在原先寂静的长廊里。

黍离倚门目送着她们。

直到她们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好了,我们进来吧。”

黍离转身笑着说,“该进来了,望不见了。”

缓缓关门,木门响起嘎吱一声轻响。

【好奇】显得依然很活跃,欢快的往木桌那儿飞去。

黍离和麦秀则是走了过去,速度比之在灰色大地的时候,还要慢一些。

坐下来后,随意的将秋水刀摆在了桌上,黍离便开始研究放在旁边的灯盏。

敲一下,亮了。

按一下,暗了。

敲一下,亮了。

“【眷恋】是困了吗?”

“嗯,她说她要休息了。”

黍离停下了捣鼓台灯的手,平静的一眼横到【好奇】身上。

“已经很晚了,【好奇】睡觉去。”

“呐?”

【好奇】有些懵,“可是我不困呀!”

“睡觉不只是为了解乏,你还要保持自己的纯净。”黍离平静的看着悬停在空中的【好奇】,语气淡然,“回去记得消除邪念,记得温养身体,记得查漏补缺。”

“诶诶诶诶?”

【好奇】还没来及反抗,就直接被【克制】的力量押着,回了情绪之海。

麦秀认真的盯着黍离,“先生,我想问一些问题。”

黍离凝视着她的眼睛。

“你也好好睡一觉吧,这里能踏实些,离开这里就很难再找到这样的地方了。”

麦秀好像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乖巧的嗯了一声。

黍离看着她走向了一张很有精灵特色的床,然后黍离就低了头。

床边有着银钩撩起了帘子,但麦秀并没有放下它,她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在家里一样,安然的把自己放在了黍离的视线里。

那是种很安心的感觉。

黍离按了下台灯,把光调暗了些,然后便是习惯性的沉默。

祝你们好梦,黍离想。

房内有些空旷,哪怕没有风,黍离也依然感知到了丝丝冷意。

这种冷意,黍离毫不在意。

他体表的温度一直保持着比正常体温要稍低一些的程度。

有些怪物是能感知体温的,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黍离会刻意压制自己的体温。

那是他很疯狂的想要复仇的时候,【克制】全开,将所有沸腾的怒火与咆哮压制在冰冷死寂的理智之下。

现在黍离虽然不再这样,但体温却始终要低上一些。

也习惯了。

夜里,似乎该是思考的时候。

比如,想一想这把秋水。

准确的说,是刀鞘。

黍离低下头,借着昏暗的光,打量着秋水的刀鞘。

是很壮丽的百川东流入海图。

黛青色不仅没有让刀鞘局限于秀美二字,反而给奇崛的山水添加了一丝幽远。

黍离轻拂过这刀鞘,轻轻道,“喂?”

语气轻缓,如见故人。

没有发生什么,只是默然。

黍离平静的看着它,忽而伸手用指尖划过刀鞘。

起初是和黛青色的山水走势合为一体的,但突然从某个地方,开始不同。

就这样,黍离一会和纹路合一,一会又与其交错,直至最后停在了刀鞘最底。

“还不表示些什么吗?”

黍离朝着刀鞘轻轻的问,如同问另一个人类一样。

话语落下不久,从某个地方开始,黛青色的纹路一点点偏移。

一点点和黍离指尖划过的路线相契合。

这才是最初的图案。

黍离接过秋水时只看了一眼,便记了下来,宫殿中斜眼只一瞥,便发现了不同。

秋水一声清鸣。

黍离轻轻拍了拍它,“现在是严冬,我们得蛰伏。”

灯光昏暗,已入夜了。

第四十九章 思绪

夜未深,微凉。

黍离眼神有些游离,望着暗淡的光晕,沉思。

他一直未曾忘记,盛宴将至。

邪神将一一莅临,瓜分这一块区域。

而盛宴最可能的地方,就是楼兰遗迹所在之地。

遗迹里有一把刀,可能是比秋水还要强大的刀。

──遗迹之中,邪念极度稀薄,那些旧时候的能力并不会被压制。那里是弑神最前线。

弑神前线……

黍离的呼吸依旧平稳,眼中却闪过一丝怀念。

他转瞬斩断了怀念。

不要回顾,频繁回头的人向来走不了远路。

在薄薄的夜色中,黍离思索着那些遥远的危难。

邪神已经降临了一位,虽然疑似已经身死,但的布局依然没有揭开。

黍离不会小瞧一位邪神。

特别是能找到理由莅临人间的邪神。

还有那场突兀的大风,久未遇见的灯神拦路……

黍离想到了酒。

于是又想到精灵的酒。

水之精灵这次拿来的酒壶应该是神秘物品。

短暂的发散之后,黍离很快重新思索着那场大风。

维齐尔背后,可能有一位存活的强大神话种,维齐尔这个名字黍离在旧时代曾经听过──他可能是风之巨灵中某个强盛的部族的一员?

而那位可能存在的神话种,甚至很有可能是一位独行的精灵。

现在这种残存苟活的世界,巧合并不少见,但更多的却是刻意。

谜团依然如海,黍离觉得黑暗中有着无数的目光在注视着他奔赴他们期望的方向。

忽然,黍离扭头看向侧边。

越过昏暗的空间,无视那些富有精灵特色的轻纱,黍离凝视着麦秀的侧脸。

那是正常人类少女的脸庞。

弱小、无助,却又莫名的安静,好像很心安。

她已经睡着了。

满目疮痍的无人之地捡到一位弱小无助的小女孩……

这可真是落魄英雄的标配啊。

但是落魄倒是真落魄,英雄可一直称不上。

哪怕我曾经刀砍邪神。

黍离搭在桌上的手指一动,向秋水的刀鞘稍微移动了一些。

遗迹没有满溢的邪念来压制其他能力,虽然并不一定保有着灵气,但总比外面要好。

这个遗迹里,会不会有一些活着的人呢?

黍离这样想着,突然失笑。

想的有些远了,现在真正关键的,该是灰雾之林和精灵啊。

草妖等到入了灰雾之林反而不再见到,可按常理,草妖这种精怪怎么也该是在树林中多一些。

即使是诞生在树林之外,也该本能的聚集向树林之中。

草妖的分布让黍离有了一些猜想:可能是因为天敌,可能是因为天性,但联想到那条劈砍出来的小道,黍离觉得,可能是被养殖。

放到军队,就是军屯。

联想到水之精灵所说的骷髅,黍离猜想,灰雾之林中真的有骷髅的军营,他们在养殖草妖。

游魂按照水之精灵的说法,是阵亡将士的意志,那骷髅便是阵亡将士的尸骸?

那条劈砍出来的道,会是给骷髅走的吗?

那草妖被养殖的原因是什么呢?果?还是什么?

黍离一点点梳理思绪、抽丝剥茧,一点点熬过了一个本可以很舒适的夜晚。

他面色沉静,在灯盏上轻轻一按,熄了灯。

闭上眼睛,安于黑暗。

明天……还要再观察一下这里有没有问题。

如果有,就要想着离开了。

如果没有……

我要救她们吗?

救这群深陷谜团四顾茫茫皆是迷雾的精灵?

黍离脸上依然是一片平静,可心里却泛起了圈圈涟漪。

就像他一步步迈入湖中,荡起的波纹一样。

近的,灰雾笼罩着这里。

远的,此处将要爆发盛宴。

苟存至此的镜湖,真的能安然的度过盛宴,然后再卑微的苟活吗?

所谓的领主和一直被放任的灰雾之林……

黍离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这有点像是“猖狂”。

那被刻意放任的存在……

生命在“猖狂”之时便被按下了倒计时,被邪神注视着的个体,总将在其目光之中,沉沦而溺死。

那之前,他被允许肆意张狂的活着……

以其意志的激荡与求生的疯狂,为邪神献上一幕或血腥或荒凉的末路穷途。

一人之死,在邪神的目光中,成为漫长而奇特的仪式。

黍离缓缓的揉着。

用力、却不坚定,迟缓、却不淡泊。

黍离蓦然想到那陌路相逢的凶徒。

克制的凶戾,压抑的疯狂,黍离再度回想,却不再像当时那样淡定。

冥冥之中,黍离觉得他们会再见。

那个凶徒依然保留着克制,他不像是会四处逃窜的逃亡者,他来到这里,肯定有特别的目的。

楼兰遗迹?

如果真的这样,那就有趣了。

遗迹之中,邪念稀薄。

这足以让黍离这种战斗力的存在解放出更强的战斗力。

──并非是说体质能力之类的突然变强了,而是很难洗刷的是,人类的绝大多数能力在出现时,都是以灵气环境为潜在逻辑的。

邪念取代灵气,并不只是熄灭了某些灵气驱动的能力,更本质的是,在邪念环境内,格斗技巧不再适用了。

──无灵环境下,格斗技巧都需要全部推翻,更不必说骤然更改为邪念环境。

格斗技巧已经是最不受灵气亦或者邪念影响的能力了,它尚且如此,更勿论其他能力。

这种压制,在从邪念切换为稀薄邪念稀薄灵气环境后,会变成更强力的反冲。

触底反弹。

黍离笑了。

一直如此,这片大地,依然有人妄想着以凡人之躯,比肩神灵,然后……

弑神!

黍离重新睁开眼,满眼淡漠,如同漂着浮冰。

无可奈何的灰暗世界里,黍离缓缓按在自己的心上。

听呐,它还在跳动。

沉闷,缓慢,低昂,滚烫。

若是想要逃离死亡,再怎么突兀,此刻也该逃离了。

至少可以晚死,再寻转机。

但是……

果然……

我依然,想要弑神。

第五十章 早好

黑暗世界里不会有骤然降临的朝阳。

在寂静的等待中,被笼在黑暗中的一切事物一点点被抹上幽暗的光亮。

不……不是光亮……只是更浅的黑。

当黍离眼中的一切都不再拘于黑色时,终于,到了白天。

白天的世界并不是白的。

黍离缓缓睁开眼,眼中一道幽暗的光一闪而过。

这是邪念。

它将铺在黍离的体表,使黍离能够沉默的躲藏在无边的邪念之中,毫不显眼。

这是一种和光同尘。

黍离平静的摩挲了秋水的刀鞘,刀鞘之上的纹路和昨夜一样,不再有改变。

他默然的抬起头,看了看麦秀。

她还躺在那儿,安静都很。

还没有醒。

黍离安静的起身,悄无声息的开门出门再关门,动作轻缓。

那些照亮此处的发光体此刻只是黯淡着,静静悬浮。

镜湖之下的宫殿,黯淡无光。

黍离要稍微观察一下这里,在水之精灵还没有出来的时候。

走廊昏暗。

抬眼往建筑物之上的空中望去,能看到好似潜流一样的涌流,像是很深颜色的水。

也像是漆黑的湖水被迷蒙的光稍稍染亮。

在那层透明的屏障隔绝之下,湖水的缓缓涌动显得平静而遥远。

黍离提着刀,悄无声息的沿着走廊往外走去,路线恰好和昨日一样。

寂静。

空旷。

黍离只听见自己低沉的被死死压抑在胸腔的心跳声,除此之外,世界寂静不语。

都还没有睡醒吗?

黍离突然怀疑了,昨天看到的那些幼小的精灵,都是欢快自由的模样,她们真的都沉沉的睡到了现在?

在这个长辈一个个消失的狭小世界里,每一个小精灵都能那么安稳的酣睡?

又或者醒来的小精灵都在沉默着?

黍离又想到昨天看到的轻快的小精灵,换了一个描述。

那些醒来的小精灵都在天真乖巧的无忧无虑的独自思考着?

或者说,那么多小精灵都能在白天那么欢快的飞舞着?

他不相信。

黍离停了步子。

他沉默而安静的行走使这次停顿显得一点也不突兀。

前面是一个转角。

转角这种地方天然就让现在的黍离敏感,更不必说是在寂静无人的黑暗中。

片刻的停顿后,黍离继续往前走去,然后平静的转弯。

一切无碍。

平静的好像被害妄想症行走在日常世界。

很久很久,黍离一步一步走到了宫殿外。

到了现在,往上望去,已经能看到深色的湖水了,而不是漆黑。

黍离知道,大地之上应该已经是蒙蒙亮的了。

此刻的湖底依然是迷蒙的夜色,静谧沉醉,如虚幻。

黍离又一次停了。

他遇到了一个应该止步的情形。

“你知道吗,以前我在深夜抬头看,能看见璀璨星空的影象,能分辨星座的辉光,能想象亘古闪烁的古老星辰是怎样瑰丽梦幻……”

黍离听着琉喀忒亚的呓语,却想到一个很不相关的话题。

这种嗓音该用什么词汇描述?

好听?……

他突然想起了他一直如此的词穷,也想起了那本翻不完的辞海。

琉喀忒亚依然微微昂着头,长发随意披散着。

“我好喜欢帝国的诗词,有好多都特别美,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黍离思索了一下,确实很美。

然后没了。

琉喀忒亚显然没有期待过回应,她只是依然如同呢喃细语一样,呓语着。

她转过身,轻笑。

“很久没有看到过其他人,都没有想到互通姓名,不知我该怎么称呼阁下?”

她笑着,看着黍离。

黍离一瞬间闪过真名这个词汇,然后只是毫无停滞感的呃了一声。

好像是未曾料到会突然琉喀忒亚讲到这个话题。

琉喀忒亚睁大眼睛看着黍离,突然恍然,“哦,抱歉抱歉,我忘记了要先告诉你我的名字。”

“音译过来的话,我的名字应该是琉喀忒亚,就是这样呢。”

“我叫黍离,黍米的黍,离愁的离。”黍离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很温和,很平常。

“咦,黍米是常说的大米吗?”琉喀忒亚的神情像极了【好奇】的模样。

黍离作思索状,“我想想,大米指的该是稻,黍米指的是黍,大米是煮饭的,黍米是酿黄酒的。”

酿黄酒最好的原材料确实是黍米,当然,黍米不止是酿黄酒。

只不过黍离更偏爱这一点而已。

琉喀忒亚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分清楚。

“世界会宽恕你我吗?”

突兀的,琉喀忒亚这样轻声的问道,声音有些飘忽。

宽恕啊……

黍离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是个很高深的词儿,但是……什么叫宽恕?

宽大仁恕?宽以饶恕?

如果世界宽大仁恕,那自古便没有那么多悲剧。从来都是如此,世界至公无仁。

如果祈求世界宽以饶恕,那么罪从何来……

每个人都有罪……

黍离想不懂这些,只是回答道,“总之不会再坏多少。”

已经见过真正的无底深渊,还能再怎么绝望呢。

琉喀忒亚的声音已经变得和先前一样温柔,她没有问黍离为何在夜色中赶到了这里,也没有再追问其他问题。

而黍离也没有问她为什么站在夜色中。

她像一位文静的少女,在暗蓝色的湖底,轻轻说一句,“早好,黍离。”

然后,突兀的,亮了。

整个湖底宫殿,突兀的,一个个悬浮的圆球砰砰砰的放出了光芒,从昏暗的夜色骤然转变成的昼。

只一瞬间就照亮了这里。

四周的湖水已变为了湖蓝色,这过程就像是自饰品盒中拿出了一枚蓝宝石戒指。

一切好像都很梦幻。

梦幻的有些诡异。

黍离面色如常,甚至温和的笑了,“早好,琉喀忒亚。”

第五十一章 交换

湖底乍然亮起的光,让湖底的潜流涌动都别样荡漾。

仿佛有光在水波间欢快跳动。

黍离望着琉喀忒亚,这种因为一个人而突然改变环境的状况,让他很自然的想到了很多。

比如,此地秘境系于琉喀忒亚一人的一念之间。这意味着这是她的主场。

又比如,这是因为她的幻想而构建的虚假幻境。这同样意味着这是她的主场。

当然,还有很多可能。

黍离自然而然的问,“小精灵们醒来没有,现在灯也亮了,怎么还不见出来。”

其实他还是不希望这里有古怪的。

虽然各种古怪的地方他都闯过来了,但这里几乎是他在楼兰见过的最合理最可能是某个幸存点的地方。

琉喀忒亚微微一笑,“她们已经醒了,在屋里学习呢。”

黍离笑道,“这样好啊……”

他突然有种时光错乱的感觉,这种知识的传承让他很自然的想到了末日之前路过山村时瞥见的小书院。

昨天见到的小精灵们的形象,在他眼里,突然和旧时候那些摇头晃脑背诗词文章的半大孩子重合了起来。

只不过那些孩子里,不会有那么多小姑娘,更不会个个都那么漂亮可爱。

精灵和人类,虽然大体都是差不多的,但是细致上,足够美丽足够优雅的人类女子和一位精灵站在一起,可以很自然的分辨出区别。

精灵是不一样的。

很难描述,但看见了就会明白,精灵是不一样的。

黍离突然想的多了。

他想到了仪式,也想到了精灵这些神话种的神奇。

这种神奇,或许就是精灵更容易被邪神关注到的本质原因。

琉喀忒亚本来在等着黍离未说完的后续,可见到他只是欲言又止的停了下来,忍不住轻唤两声。

“黍离,黍离?”

“抱歉,有些走神……”黍离有些歉意的说。

他其实并没有走神,对他来说,刚才那种发散式的思索根本不算是占用思考。

黍离在观察琉喀忒亚,用各种场景观察她,小心的判断她是否正常。

“琉喀忒亚,我能冒昧的问一件事吗?”短暂的停顿后,黍离不待琉喀忒亚再度开口,很自然的道。

琉喀忒亚微微偏头,喃喃低语,“冒昧……”

“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琉喀忒亚低语之后突然微微昂头问黍离这么一句,但还没说完,就低了声音道,“诶不对,那是冒韪了……”

黍离心中时间错乱的违和感又冒了出来,这种感觉,有点像大城市那些高材生教精灵帝国语的感觉。

“是冒昧,就是……类似鲁莽,不恰当这样的意思。”黍离解释道。

“可是我不觉得不恰当啊,黍离你说的也很温和。”琉喀忒亚有些不解。

黍离一滞。

这个时候如果解释说冒昧是一种谦词的话,是否过于不谦虚呢……

哪有解释自己用的是谦词的,这才叫鲁莽不恰当呢。

但对话还是要继续的……

黍离现在可以很自由的定义什么叫语法,语法不就是公认的语言规范吗,现在人类还有多少呢……

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有资格定义语法。

“这只是我们常用的一种词语组合,我们把它用在这种语境下不是指我是一个鲁莽的人或者我说的不恰当,而仅仅是习惯用语。”

琉喀忒亚似懂非懂。

“黍离,你说。”她用她固有的温和声音这样说道,这种不客气的遣词在她说来,反而很自然。

“我能看一看精灵一族留下的传承吗,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一些知识。”

黍离没有学习过一个完整的体系,在旧时代,他还没有摸到情绪流派的“心媒”,更不要说去了解这一系的巅峰是怎样。

精灵的知识或许能让他触类旁通,最不济也能开拓眼界。

黍离凝视着琉喀忒亚的眼睛,而琉喀忒亚回以凝望。

“真的有些冒昧,不过我并不贪图不传之秘,我可以用各地见闻或者各种情报来交换,也可以用一些对邪念邪神的猜想来交换。”

琉喀忒亚凝视着黍离,突然笑了。

“可以啊。”

好像是怕黍离反悔,她快速的补充道。

“其实我第一时间就想答应的,只是你盯着我,我觉得不盯着你就有些……就有些不礼貌。”

黍离沉默着。

本来只是想着不管这里是龙潭虎穴还是精灵秘境,都先赚一点……为什么这样一来觉得自己亏了。

当然亏是绝对没有亏。

琉喀忒亚往侧边望了望,“我还是很喜欢有光亮时候的湖水,它会让我想起很多美丽的句子。”

她用有些怀念的语气说道,“其实不止是句子,有很多词语都很美,比如……湖光。”

黍离微笑着,顺着她的视线往外望去。

很久以前,他也曾听到过有些人说到那些美丽的词语,但那时听的多的,都是一些华丽典雅的词语。

而不是刚刚听到的湖光二字。

这两个字,很朴素。

但湖光真的好美啊。

水色与光彩,一种波动着的闪烁光芒,扑朔、迷离,自然、跃动。

突兀的,他想起一句诗,一句他曾经不太注意却偏偏记到了现在的诗。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琉喀忒亚转过头望着黍离,“我们进去吧。”

“正好想要讨几杯酒。”

两人并肩往里走去。

隔了一段时间,还没有走近宫殿的时候,琉喀忒亚说,“以前就我一个人会在黑夜里走到那儿……今天多了你一个,感觉很……”

她笑了,“或许这就是帝国常说的缘分吧。”

“相遇就是缘分了。”

黍离想到的是千山万水,人影寂寥,能活着见到活人,或者说其他智慧生物,真的是缘分。

琉喀忒亚笑了笑,两人继续往前走,谁也没有再说话。

黍离分不清这一次相遇是怎样,甚至这早上的相遇是巧合还是诡异,他也分不清。

琉喀忒亚最后几句,很自然的把她身上的不正常洗去了。

黍离随着琉喀忒亚一起走进了宫殿时,他只有一个想法。

或许这就是末日,但即使如此,这一刻我也愿意相信你是正常的。

第五十二章 闲谈

黍离还是坐在上次坐着的座位,酒壶与酒杯就在原处,不曾挪动。

他一伸手,很自然的倒了一杯。

黍离还没喝,抬眼便看见浅笑的琉喀忒亚。

她正凭空取出了一本本典籍。

封面华美,纹理精致。

“……情不自禁。”望着琉喀忒亚湖蓝色的眼睛,黍离干咳一声,然后放下了酒杯。

并不是情不自禁。

主修【克制】的黍离怎么会有情不自禁这种情况呢,只不过为了知道琉喀忒亚的反应罢了。

“黍离你可以随意些,没事的。”琉喀忒亚没有特别的神情。

她只是挑拣着本本典籍,从里面挑出了一些。

然后,她平滑将一叠典籍推了过来。

并没有挨着长桌,而是魔幻的浮空飞来,悬停在黍离眼前。

人类很难做到这样的事情,但这样的能力对神话种来说,易如反掌。

“这是一些比较基础、应用也比较广泛的仙法和秘术。”琉喀忒亚解释说,“更深奥的能力黍离你还缺少一些媒介,如果你修炼了符文之力就好了。”

黍离接过它们,轻缓的放在了长桌上,随手将第一本翻开。

“符文之力啊,与我所修倒是不冲突,但是旧时代的时候没有参军,现在想学也找不到机会了。”

他曾经有机会学的。

铜驼是帝国万夫长,他可以教黍离的,但那个时候的黍离连情绪流派都没修炼到家,根本没有兼修的资格。

那个时候他偏执的想要变强,更没有记下来以后再修炼的想法。

可把铜驼郁闷坏了。

“搁以前!哪怕有三千金,也换不到我这样的高手的指点!”

“以前?”还很年轻的黍离淡漠的重复了一遍,还不待铜驼骄傲的捋一捋他的山羊胡,就听见黍离轻声的说,“我只知道现在。”

这让铜驼又是郁结又是无言。

翻开典籍后的黍离略有失神,但很快就凝神望去。

第一页是对灵气的描述。

并没有涉及本质,只是列举很多现象说明了灵气的存在。

这看起来像是幼儿科普书。

黍离没有换书,只是一目十行的扫过去。

──以他的记忆力和理解能力,这样就够了。

“我今天会整理一些资料出来,不过可能会有疏漏,如果有想知道的还是现在问比较好。”

黍离翻页的动作没有停,他不是看完之后才迅速的翻页,而是翻页之后就自然的捻起书页,缓缓翻页,颇有种从容不迫的感觉。

“其实有些常识我还是知道的,镜湖之间是可以联络的……”琉喀忒亚的神情有些哀婉,“只不过要引起很难平复的波动……”

黍离并不意外。

但他仍然用惊奇的语气问,“诶,那可以传送吗?”

他问的很随意,仿佛无意提起一样。

“……能。”

黍离有些惊疑的停下了翻页的手,抬头凝望着琉喀忒亚。

这不是在伪装,这次黍离真的有些惊疑,虽然很快就平复了。

“代价一定很大吧。”黍离道,“平息不了的波动,或者有穿不过去的阻碍……”

琉喀忒亚坐在主位,笑容苦涩,“其实并不算传送,只是从镜湖走入镜中世界,再走出来而已……”

“……但镜中世界里,同样有着数不清的怪物……”

黍离目光闪烁。

怪物……对黍离来说,怪物不算威胁。

“会引起邪神的注意吗?”

应该不会。

黍离进入过一些独立的半位面,在那里,邪神触之不及。

世界还没有被邪神君临呢。

而依附在世界之中的部分半位面,可能还没有被邪神发现。

但不待黍离思索自己有没有带着精灵们杀穿镜中世界的可能,就听见琉喀忒亚低声的说道──

“没用的……哪怕没有邪神也过不去的,镜中世界的除去我们一切都是虚幻,而我们是真实……”

“要真的杀死它们,只有杀死它们在现实世界的真身,在那之前,一切伤害都是无效的……”

“但它们能杀死我们……”

“这就是镜中世界……一切镜面照射到的存在都会在其中出现一个影像……”

“那里本来只是镜湖之间的通道,但在末日之后,它就失控了……”

琉喀忒亚的眼里隐约闪烁泪光,面露悲伤。

黍离沉默。

他感觉得到琉喀忒亚的悲伤。

“很抱歉勾起了一些悲伤的往事。”黍离确实满怀歉意。

“没关系的,没人有错。”琉喀忒亚已经调整好了情绪。

哪怕泪光闪烁,她也不会流泪了。

气氛压抑。

黍离默默的看着书。

他并不算善于讲话,特别是想不出话题的时候。

书不厚。

只是简单的介绍了灵气。

知识点并不多。

黍离并没有因为灵气早已消失而轻视这些知识,他认为邪念和灵气是有共通之处的。

邪念他不敢研究,但是灵气早就被研究了无数年,他要看的便是帝国与精灵两方不同的路线。

这一本看不出太多。

最基本的东西,讲的都差不多,只不过帝国的教材没有那么多对自然的赞美。

“这本我看完了。”黍离还是打破了沉默,“我要回去看一看麦秀了,剩下这些我能带到房间里吗?”

隔了三五秒,琉喀忒亚语气如常,道,“当然可以。”

黍离不准备让麦秀看这些。

灵气已经没了。

黍离是准备走出一条新的路,而麦秀现在,比他末日最初的时候还要弱很多。

她需要的只是修炼情绪。

黍离站起来,没有选择推过去,而是双手捧着书,递给了琉喀忒亚。

琉喀忒亚在黍离站起来的时候就下意识的也站了起来。

“那……我先回去了。”

“我也要去看着小精灵们了。”

黍离捧着书,先走了出去,没有回头也没有试图感知。

当他消失在琉喀忒亚的视线里后,琉喀忒亚跌坐在椅子上。

她望着那杯酒,有些失神。

黍离忘了喝了。

很久很久,琉喀忒亚呢喃细语,“我好比那笼中鸟,有翅难展……”

悲从中来。

天地苍茫,谁又不是笼中鸟。

琉喀忒亚以手覆面,肩膀微微颤动。

大殿寂静无语。

单章

昨天社团有点事。

准确的说,本来我是要拉一个饭局来试图解决这件事的,结果到最后,我还没到事情就……消失了?

然后吃饭,开会,巴拉巴拉。

被拉去拍月亮。

然后去kfc请我的学弟学妹吃冰淇淋顺便被请了蛋挞。

然后她们都没吃饭就隔壁吃汤包了。

我想了想,点了份汤包,又点了份雪笋肉丝面。结果肉丝面只有两块肉,汤包还破了仨。

我是真的能吃我靠。

然后十点多才回到宿舍,被朋友喊过去打三国杀,一直到十二点熄灯。

为什么大学还熄灯?!

察觉我没有充电,只有25的电量,与此同时我发现!jojo一二三部b站可以看了!

看了两集。

我真是嗨到不行!

然而,听着血的命运(我特别特别喜欢这个op呜呜呜呜呜),手机自动关机,我死了。

在黑夜中,很亢奋,很孤独,很伤心,然后,不知咋就睡着了。

六点醒了又睡着了。

这边又一个朋友喊我吃火锅。他脱单了,一杯奶茶,他对象我也很熟,又一杯奶茶,美滋滋。

我觉得我会胖的。

最近哪天要是忘记更新了,那我应该就是在重刷jojo。

吃火锅去了!耶!!

单单章

昨天社团有点事。

准确的说,本来我是要拉一个饭局来试图解决这件事的,结果到最后,我还没到事情就……消失了?

然后吃饭,开会,巴拉巴拉。

被拉去拍月亮。

然后去kfc请我的学弟学妹吃冰淇淋顺便被请了蛋挞。

然后她们都没吃饭就隔壁吃汤包了。

我想了想,点了份汤包,又点了份雪笋肉丝面。结果肉丝面只有两块肉,汤包还破了仨。

我是真的能吃我靠。

然后十点多才回到宿舍,被朋友喊过去打三国杀,一直到十二点熄灯。

为什么大学还熄灯?!

察觉我没有充电,只有25的电量,与此同时我发现!jojo一二三部b站可以看了!

看了两集。

我真是嗨到不行!

然而,听着血的命运(我特别特别喜欢这个op呜呜呜呜呜),手机自动关机,我死了。

在黑夜中,很亢奋,很孤独,很伤心,然后,不知咋就睡着了。

六点醒了又睡着了。

这边又一个朋友喊我吃火锅。他脱单了,一杯奶茶,他对象我也很熟,又一杯奶茶,美滋滋。

我觉得我会胖的。

最近哪天要是忘记更新了,那我应该就是在重刷jojo。

吃火锅去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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