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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皇后》


第一章 沈府

十年后。

闽地浦城有名望的沈家正在操办一件大事。家宅里处处张灯结彩,给一品诰命沈老夫人庆祝八十大寿。

一大早起来,合族在祠堂里祭祀过祖先。礼毕,沈老夫人便在儿媳儿孙辈的簇拥下回房了。回到房中,小辈们轮流上头献礼,祝贺词。一时间好不热闹。

待到最小的重孙子也献完了贺词,丫头们适时的送上了香茶。沈老夫人呷了一口,正待开口说话,却见一个小丫头疾走进来,附在沈大夫人耳边微语几句。沈大夫人脸色便是一变。禀道:“老夫人,京城温国公遣人来此,容儿媳去去便回。”

沈老夫人眼眸一凝,道:“去罢。”

温国公的人已经被请入沈大夫人房中喝茶。待沈夫人进来,领头的仆妇见礼过,便上前跪倒,呈上一封书信。

原来京城里温国公,姓杜。乃是和沈大老爷旧日的下属。虽曾为上下级,平素却极为相厚投契。沈大老爷虽在彝地受伤昏迷至今,沈府风光不再。杜国公却始终不忘旧日情谊。乃修书一封,求聘沈家女儿为长媳。

沈大夫人瞧了信,却不回应,只低头沉吟半晌,方道:“国公的意思,我知道了。只是一件,这两日乃是老夫人的寿日,且容过几日再说。”

那仆妇听了,眼角闪过一丝厉色,旋即掩去。再叉手下拜道:“是该和沈老夫人商量商量。只是一件,临行之前,国公再三嘱咐,道是大公子的身子怕等不起,还请速准备为妙。”

沈大夫人冷冷一晒,道:“明白了。”说完,便端茶送客。

那仆妇虽说是心有不甘,倒也不好往前再施为,只得令人将礼物呈上来。带着自己的人,愤愤的和沈家下人走了。

沈大夫人这才招手令了身边的婢子过来,在她耳边略语几句,将国公的信交与她,带给后宅沈老夫人去了。

过得一会,那婢子过来,道:“老夫人说了,夫人如此安排甚好。便这么办了吧。不必再回禀了。”

沈大夫人听了,冷冷一笑。方才道:“将秀娘叫来。”

后宅仆妇房子井边,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正在井边,满头是汗的洗着盆里的大堆衣裳。眼前汗珠子滚滚落下,便直起酸痛的背来略歇歇,正抬手欲擦。

一个老仆妇看见了,大声道:“五小姐,可别偷懒了!老夫人有令,洗不完这些衣裳,你们俩今天可就没饭吃了!”

五小姐,也就是秀娘,眼中闪了一闪,待要回言,又叹道:“刘妈,我知道了。”

说完,在身上粗布衣裳上蹭了蹭,又低了头努力的搓洗起那些华丽的衣裳来。

那刘妈吆喝完了,正准备躲到房中去纳凉一下,却又赶紧堆上了满脸笑,迎上前去:“哎呀,什么风把彩鹊姑娘吹来了。这日头毒,可别晒坏了姑娘,快屋里坐会。”

那彩鹊鄙夷的躲了一下,道:“刘妈,你好歹也洗洗,这味道,可把我薰坏了。”

刘妈脸上一僵,又堆了笑道:“我们就是做粗活的命,哪比得上姑娘在大夫人面前听差,天天香喷喷的呢?”

彩鹊冷笑道:“就是呢。是干粗活的命,就算是小姐又如何。五小姐,大夫人开恩,叫你过去呢。这下有得偷懒一会了。”

第二章 婚配

秀娘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这心头满心满眼的燥,却堵在腔子里发不出来。

心里默默的念道:“为了嬷嬷,算了,忍了忍了。”

起身打了一桶清水,正欲去净手。

那彩鹊已是不耐烦了,道:“嗳呀我的五小姐,怎么这么磨蹭呢?真是小姐命呢。快跟我去吧。夫人等急了,说不得,你嬷嬷的病还看不看了?”

听了这话,秀娘再有满心的烦燥,心头登时也一片清凉。伸手在清水里胡乱搅了两把,抹了下脸,便随着趾高气昂的彩鹊走了。

到了大夫人房中,彩鹊侧身让秀娘走在了前头,却不防一脚踢在秀娘的膝盖弯里。秀娘腿一软,顺势便跪下了。

彩鹊笑道:“夫人,五小姐现在多知礼,自动便跪下了。”

大夫人未及应声,旁边一把声音便笑道:“哟,这真是孝顺孩子,只可惜孝顺到别人家身上去了。五妹妹,早都这么乖巧,就不用吃那么多苦头了。”

秀娘忍了忍气,低头道:“三姐姐说的是。请太太开恩,给嬷嬷早点请大夫来看看吧。”

大夫人听了,并不发话,只慢慢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合上盖子,却又不放回去,只似笑非笑看着她。

秀娘眼看得如此,便知她意图。少不得又忍了忍气,上前将那茶盏想接在手中。

大夫人却突然松了手,一整碗滚烫的茶便全扣在了她身上。秀娘猝不及防,茶水透过单薄的夏衣,将她的皮肤烫出一片红出来。

忍住,忍住,为了嬷嬷。她咬紧了牙,默不作声的低下身上,收拾在地上的碎瓷片子。

方才出声的三姐便笑着过来,道:“五妹妹,我和你一起收拾吧。”

说完,这笑颜如花的姑娘,便一脚踏在了秀娘正收拾瓷片子的手上。秀娘不及防备,手便被碎瓷片割出血来。

大夫人笑道:“秀媛,怎么这么不当心?仔细踩了瓷片,伤了你的脚。”

三小姐秀媛笑道:“谢太太关心。不妨事的。”

秀娘咬了咬唇,横竖这些闹剧平常都是如此上演。比这更过分的还都有。她都习惯了。

大夫人笑道:“五姑娘果然大知礼了。早如此,何必惹大家都不愉快?”

秀媛笑道:“正是呢。你不知道太太关心你呢。还成天摆个臭脸给人看。唉,狗咬吕洞宾哪。”

大夫人笑道:“一片好心作了驴肺,这事古来就有,也不值当什么。不过你既是我沈家的女儿,我这嫡母也不得不为你将来打算打算。现今就有一宗大富贵落在姑娘身上,可喜可贺。”

秀娘心头一跳,立时抬起头来望向她。

秀媛厌恶的说:“这小蹄子,真是贱。别的都不计较,一听见‘大富贵’,就喜成什么样!配一个痨病鬼就这么失态。不是贱是什么呢?”

配?痨病鬼?秀娘惊讶的抬起头来,问道:“三姐说什么?什么痨病鬼?”

大夫人淡然道:“恭喜五姑娘,京城杜府上咱们家来求亲。可巧看中了你。过了今天,你便是杜府的人。”

好象忽如其来一个响雷,震得秀娘回不过神来。待定了心神,大声道:“我不要配人!”

大夫人倒是一惊,问道:“你为什么不配人呢?”

秀娘咬牙道:“我不想配人!”忽的起来转身便跑。

这一下出奇不意,大夫人最先回过神来,喝道:“把她拦下,带回来!”

秀娘急慌慌的便往外跑。小孩子脚程快,那些仆妇哪里追得上。正要三步五步转出院门,不防踩到门边石阶上,嗳哟一声摔倒在地。

这下摔得不轻,头磕在门槛上,左边额头血顿时便冒出来,糊了眼睛。仆妇们一拥而上,抓住再拎回大夫人房前。

大夫人立在檐下,淡然道:“这是喜事,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五姑娘跑什么呢?成天家干着粗笨重活,能有上京城当少奶奶舒服吗?”

秀娘仰头被血糊了半边脸的头,倔强道:“可是这样的福气我不想要,不可以吗?”

第三章 妥协

秀媛被她脸上的血吓得惊呼了一声,大夫人却不以为意,俯下身子,在她耳边寒声道:“愿意不愿意,你都得去。这是命!你逃不了的命!”

秀娘怒道:“我命由我不由你!”

大夫人笑笑,起身道:“呵呵。你啊,就跟你那个出身低贱的娘一样,野性十足。原想着,把你这小野猫从彝地里弄来,从小儿养起,家法规训着你,该老实了吧。没办法,低贱的人,留下的血脉也是一般的低贱。”

秀娘怒道:“说得真好听!这十年来,我和嬷嬷过得有多辛苦?说我是你家的小姐,可你哪一天把我当小姐待过?吃的喝的还是穿的?这些我原不在意。可除了这些,你又如何待我的?天天都是干不完的活!馊了的饭!说我低贱,你这外表上善良的人,心思比我还狠毒呢!”

啪!旁边一个婆子狠狠打了她一巴掌,把她都打得歪过头去。细嫩的右脸上顿时冒出了个巴掌印。

大夫人笑道:“头上本就磕了个血口,脸上再加个巴掌印。岑三家的,你是想让杜府的人说我这主母苛待庶女罢?”

那婆子听了,顿时慌了,连忙跪下磕头道:“夫人慈悲,都是这小蹄子嘴里胡吣。老奴一时气愤,替夫人教训这嘴里没遮拦的小蹄子罢了。”

大夫人笑道:“我要教训谁,还要谁来替么?你和五小姐互殴,又推倒了她。这事可不小,拖下去,给十棍子长记性。”

那婆子听了,心下一片凉,只得怪自己莽撞。已是被人带了下去。

大夫人笑笑,一派慈祥的主母模样,回头问道:“彩燕,我吩咐的事,如何了?”

她的心腹彩燕上前笑道:“恭喜五姑娘。夫人慈悲,想着你也是沈府家小姐,拨了一箱子嫁妆,里头都是金钗银钗的,可值好多银子呢。衣裳么,事情急,没来得及准备新的。幸有大小姐出嫁后留下的几件,刚好带去。”

秀娘便又拼命挣扎起来,嘴里叫道:“我不去!我不去!杀了我也不去!再逼我,一头碰死了也不去!”

大夫人悠悠道:“听听这口气,果然是贵门家小姐。你便碰死了也不打紧。正好,那个从彝地一起跟你来的婆子,如今也只吊着一口气在。你若碰死了,倒也好和她黄泉路做个伴。你们同来同往,倒也真的有情有意啊。”

旁边的秀媛笑道:“太太真是慈悲,这么个贱命也想得这么仔细。五妹,还不快谢谢太太。”

秀娘听了这话,顿时又是一声惊雷。嬷嬷......

大夫人瞧了她脸色,笑道:“果真是孝顺。你且去享福,她在府里,我好好派人伺候着。怎样?”

秀娘咬牙道:“你可别暗地里捣鬼!若是嬷嬷有个三长两短,我知道了,定是不依的!”

大夫人淡笑道:“养条贱命能费多少心思,我还不放在眼里。只要你在杜府里好好的,她也就好好的。要是你出个什么乱子,我事多心乱,可就难讲了。”

秀娘愤恨的看了她一眼,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晕过去了。

第四章 送嫁

傍晚,秀娘才醒转了过来。一睁眼,便见嬷嬷捂着嘴,躺在她身边,默默的哭泣。

她先头不过是凭着一口硬气撑着,这会见了嬷嬷这般伤心,心肠不由得软了下来,低声道:“阿莫,别哭了。”

嬷嬷一愣,见她醒来,翻身抱着痛哭道:“哎哟,我的小史外哟,我和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哟?”

秀娘也自心酸,默默的陪着她哭了一会。

嬷嬷哭了一会,却想起来了,挣扎着爬起来,向床底下摸索了半天。

秀娘不解,只见她却自极隐蔽的地方,摸出了一个木匣子。打开来,递与秀娘。原来这里面是一匣子银饰。线条流畅,华丽精美。

又搀着她爬起来,坐到了镜子边上。松了她的长发,拿个小篦子,开始小心翼翼的给她梳头发。

边梳,边流泪道:“我们彝族女人出嫁,要家里妈妈给新娘子梳了长发,戴上全套的银饰,好好的安排多些人来,热热闹闹的把我家姑娘娶走。虽说一开始讲明便是做妾,你父亲却是按着正妻的礼来娶你娘的。可怜他们的孩儿,什么丁点福都没享到,便要被胡乱娶走了。”

秀娘听了,心中何尝不痛,眼中又滚下泪来。

嬷嬷边哭,边低低歌唱,想来是彝地嫁女母亲不舍的歌谣。接着又唱起了女儿不舍父母的歌谣。

秀娘听了也含泪边低声应和。

唱到最后,头也挽好了,华丽的首饰也挂上了。想到今后便是死离死别,二人又都不禁抱头痛哭。

二人哭过了一会,嬷嬷哽咽道:“我的儿哟,明日你便要出嫁。也是该和你阿塔告别一下。”

秀娘却恨恨的说:“我为什么要去和他告别。他只悄无声息的躺在床上。十年了!可曾照顾我们一次么?”

嬷嬷哽咽的说:“也莫怨他。当初你出生后,他成日家把你抱在上,疼得如珠如宝的。遭祸也不是他情愿的。又如何管呢。去吧,去看看他。你明天出了门,可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他。”

说完,二人不禁都失声痛哭起来。

虽不情愿,阿莫如此吩咐,她也好只好卸了首饰发鬓,换回平常的衣服。趁着已然入夜,各边角门亦未上锁,悄悄儿的避开人,一路分花拂柳的走到了花园里一处小房子,轻轻推门入内又掩好,蹑手蹑脚的上了楼梯,进了一间房。

迎面而来一股药膏的气息,隐隐带着一股陈腐的味道。拔步床前的桌上,油灯微暗。虽是见惯了的样子,想到明日便要分别,此情此景,不由得落下泪来。

伸手撩开青纱帐子,望着床上寂然不动的干瘦人儿,低低哽咽道:“父亲...”

曾经在画像上见过的,父亲是浑身风流倜傥的中年精壮汉子。如今已是一把瘦骨料峭,双眼紧闭,头发胡子花白,对外界的任何声音都没有了知觉。若不是胸口仍旧微微有些起伏,只与死人无异。

抽泣了一会,勉强才止住。抹了一把眼泪,正打算坐和父亲说说话。却听得楼下门吱呀一声响,接着便响起了大夫人的话:“你们都且退下,容我和老夫人单独看会子老爷便好。”

第五章 交锋

秀娘一惊,连忙三步两步绕到床后---那有一个大衣柜。连忙开门躲了进去。

这柜子却是清爽洁净,并无霉味尘粉之类。她正暗自狐疑,便听得房门又被推开了,大夫人扶着老夫人进来了。

老夫人撩开帐子瞧了瞧,道:“沈轫把他照料得可真好。”

大夫人轻叹道:“他识人的本事本就很厉害。”言语里,竟大有赞叹之意。

老夫人不悦道:“这么多年来,难道棠儿还比不上他么?”

大夫人轻笑道:“好,当然好,老夫人亲生的儿子,可不好么?可是再好,也只是维持着我们看得见的那些。至于老爷转走了的那部分,你们又何必苦苦追索呢?”

老夫人顿时一噎,再开口便多了几分怒气:“沈府还没分家,常儿就算再能干,他转走的,也是公中之物!拿回来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何况,”

她顿了顿,软下了口气,道:“沈府几个老爷小姐,孙儿辈却只有祺儿一个。若是拿回来了,他不也能落得泼天富贵么?”

大夫人轻笑一声:“祺儿是谁的孩子?你知,我知,他知,老爷知。只为着沈府脸面,大家没撕开罢了。这些年来他在你那养得越发刁蛮无礼。给沈府蒙羞何止一两回?儿媳瞧着只恨当年没更狠心些,在胎里便了断了。要依我说,种不好,没办法了。”

老夫人怒道:“不许你这么说棠儿!若不是为着你,他能耽误了,到三十好几才娶亲?”

大夫人轻轻冷笑一声:“我耽误他?我清清白白一个妇人,对谁都是执礼相向,从未多给旁边人半分颜色。是谁半夜摸黑进来,强占了我?待要吵嚷起来,是谁强压着,指着季常的官声逼着我咽下了这事?不幸怀了孕,又是谁逼着,为着前头生的是女儿,于是只能生下了祺儿?他自内心有愧,内心一股执念又不肯放过我,加上老夫人的溺爱威逼,怎么又是我的错了?”

老夫人怒得低声道:“你不依,寻死便是。装什么贞洁烈妇!”

大夫人冷笑道:“你从来都偏心老二,季常又抹不开亲情脸面。我才是受害人,却把罪责都推给我!我便死不足惜,可若当时一头碰死了,秀兰秀贞这两个可怎么活!”

老夫人怒道:“她们已经如你的意,好好的嫁了如意郎君。这两个嫁出去,府里公中掏空快一半!你还要如何?”

大夫人轻笑道:“再如何,我也是沈府大夫人。恶事又不是我做的,这大好的日子不过,好端端的干嘛要去死。我偏要活着,又能拿我怎么样?!”

老夫人气得站起来,道:“既如此,便不耽误沈大夫人照料郎君了。”

说完,气冲冲的,便由着唤上来楼的丫头扶着走了。

大夫人笑道:“恭送老夫人。”

说完转身,拿起床边架子脸盆上搭着的一块绸巾,湿了水,拧干。细细的给床上的人擦起身来。

边擦,边轻轻道:“老爷,好教你知道,明儿秀娘便出嫁了。”

第六章 往事

边擦,边接着说:“对方是杜为善那个老匹夫的大孙子。他说让我从沈府里挑个姑娘,不拘嫡庶,嫁一个过去。老夫人还信以为真,以为攀上什么富贵了。若是老爷你还醒着,开什么玩笑,真是正经沈府姑娘怎么可能嫁一个病痨子?不过是觉得你没知觉了,想借此欺侮我们罢了。”

橱柜里的秀娘听了,心头一阵激恨,几欲出声。然而幸存的一丝理智还是让她死死的扼住了自己的咽喉。

大夫人漫声道:“我八岁嫁入沈府,十八岁生了秀兰,二十岁生了秀贞。老夫人嫌弃我,作主硬给你纳了两房姬妾。你坚决不依,碰都没碰过她们。我原想着,你对我的好总不会改变,你也总得有人个后才行,才硬把你推给了宗姨娘。这才有了秀媛秀云。可怜啊,你接连生了五个女儿,你弟弟咬了我一口,却便生了一个男孩。这世事弄人的。”

秀娘透过没掩紧的柜门,看到大夫人抬手,拭去了眼角边的一滴泪。又接着道:“我一个清白妇人,平白无故遭了祸,被狗咬了一口,何错之有?你呢?打了我一巴掌,骂我是个不甘寂寞的骚女人。又将我们合家全一起送回了这里,不闻不问数年。即便是辞官了,宁可在外头游荡纳妾,亦不肯回来。还将几乎所有名下的产业都暗暗转走。你何绝情至此!”

这话说到后头,已经是哽咽难言。秀娘听得她如此心酸,心头的恨总算消弥了一些。

却不料沈夫人突兀的怪笑一声,道:“好在老天垂怜,看不过我这数年来每夜的痛哭悲伤,同情我的遭际,大发善心,又将你送回了我这里。你突然遭了横祸,受伤至此。我听了消息,几欲昏晕。但得不到你的心,能将你接回身边好好照料着,也是好的。那个彝族老人,其实是那小可怜的外婆。害怕我为难她,竟然只敢说是那小可怜的保姆。呵呵,怕我害了她和那个小可怜?”

轻轻将床上人翻过身去,大夫人轻轻撩起衣服,擦拭后背。继续道:“你们个个都等着我苛待她两个。可既能容得下宗姨娘她们,为什么会容不下她?只是她既然有彝族外婆照料着,何必多事?”

轻轻一笑,道:“我从来都没苛待过接那孩子。只是老夫人纯了心要苛刻她,我如何管?再者为一个庶女和老太太这等角色出头,我还没这么大方。”

她又道:“那彝族野女人占了我丈夫,你把沈府大部分暗地里收入最多的营生转走了。还要我以礼相待?至于把秀娘嫁出去冲喜,杜老匹夫在信中明里暗里说了,以秀兰秀贞夫家的荣辱作条件。横竖这小野蹄子倔强难管,还不如用她给我们的女儿们谋个好前程。多好!再者,在杜府里享受泼天富贵,总比在沈府受老夫人的虐待强。”

秀娘听了这话,心里那股火腾的又冒了出来。

第七章 上路

一咬牙,正待推柜门而出。大夫人身边的画眉却在这时候急匆匆的上楼,大夫人疾忙扯过被子将沈老爷盖住。

画眉急道:“夫人,角门上有个小厮倒在地上,管事的怕出事,已命其他人等加紧看察。内宅方面,范家的已经在家里,请夫人快去。”

大夫人听了,秀眉一拧。便道:“你先下楼等我。”

画眉听了,只好转身走了。

大夫人便将绸巾掷于盆里。唤了一声:“来人。”

一个浑身从头到脚都是黑衣的暗卫便悄无声息的由房梁上跃下。立在大夫人身边。

大夫人轻笑道:“五姑娘在柜子里呆得太久了,你且送她去孟婆子身边好好呆着。走之前,把老爷收拾干净了。”

说完,冷冷一笑,便径直走了。

秀娘听了这话,惊得呆了。原来这屋子里还有人盯着。自己来了不下上千次,却一次也没发现。正在惊愕中,柜门被一把打开。那暗卫弹出一缕白烟。秀娘猝不及防,吸入了手许。

幸而不多,急忙一把将那暗卫推开,欲待逃跑。颈后着了一掌,顿时昏晕了过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眼前被一片黑纱巾缚住。身上不住晃动,好象在一辆马车上。待要动弹,发现身上已被五花大绑住了。急得要叫,口却被塞上了一个大核桃。

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她急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自己在哪里?那些人会怎么待她?如果自己不去看父亲,也就不会不落得如此田地了吧?大夫人是什么时候知道她进了那栋小楼?她监视着她多久了?

阿莫知道吗?她现在怎么样了?

想到了阿莫,想到自己不知道将去向何方,未来的命运如何?她通不知道。前途宛如被蒙了一片黑纱的眼睛一般,黯淡无光。

眼睛里开始湿润,渐渐的有泪漫出了黑纱,顺着脸庞流了下来。

在这不知驶向她人生何方的马车里,无声无息的哭着。

她不知道,将来会不会还有更多的这样无助的时刻,她也只能无声无息的哭着。没有人会看见,怜悯。可她也不知道,她将要在将来的日子里,迎面碰上更多比这更凶险的场合,比她之前碰到的更好更厉害的人,让她在更黑暗的日子里,还能继续咬牙前行。

马车疾驰了半天,总算停下来了。外头有个严厉的婆子的声音道:“吃过饭后,歇息半个时辰就好。路还长着呢。”

接着车帘被人撩起,她感觉有人盯了一会,冷笑道:“原来醒过来了。孟婆子,给你家姑娘松绑吃饭解手。别给太多水,免得路上解手麻烦。”

满脸横肉的孟婆子应了一声,便上来解了她身上的绳子,扯了绑眼睛的黑纱,又掏出了大核桃。等她清醒过来,凶狠的说:“大夫人说了,让老身来陪姑娘上京成亲。请姑娘乖乖的成亲,要不,你的阿莫姥姥,可就活不成了!”

阿莫!她猛的上前,一把抓住了孟婆子,急切的问:“我的阿莫!她怎么样了?你快告诉我,她怎么样了?”

第八章 拜堂

孟婆妇极不耐烦的将她的手甩开,粗气粗气道:“好很狠呢!昨晚大夫人便派人去请了大夫给那老婆子看病,又拨了个叫什么小草的丫头伏侍她!这下可是翻身做阔太太了罢!”

事实如何,她也无从知晓。但如今自己自身难保,又如何再去求证。这一片对阿莫的心,唯有好好收起来了。

闷热的一个半夜,她醒了过来,再睡不着。旁边丈夫已然沉睡,大红双喜帐子外头一片沉静。她自伸手揭了帐子,趿了鞋子,轻手轻脚走到窗边,支起窗屉,望向高墙上那一轮残月。

离开福建沈府已有三个月。不知道阿莫如今状况如何了?她走的不知不觉,不知道阿莫听闻这个消息后,可有哭断肠?

她双手合十,微微垂头,默默祝祷。

为了避祸,阿莫谎称自己是沈季常请来照料她的嬷嬷。带着年幼的她和沈家的人从彝地到福建生活。从那以后,除了不让她照料秀娘以外的事,阿莫一一照做,处处留神小心。四十出头的年纪,开始学汉话,汉仪。每天亲自照料她的饮食起居。

她自晓事起,便知道自己是特别的那个。名义上的小姐,实际上受尽了从上到下的各种欺负。沈老夫人也好,各位夫人小姐,乃至得脸的大丫头都能凌辱她几句。各种粗重活,她都做了个遍。

唯有阿莫对自己最好。每每到了晚上,挨了处罚的她,浑身酸痛的回到那个破败的小屋时,阿莫总有慈爱的笑空抚慰她,也有烧好了的热水等她。沐浴完总有一个温热的馒头给饥肠漉漉的她。

她曾经问过阿莫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阿莫哭着抱着她,说:“因为你母亲是我女儿啊!”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世。已经昏迷在床的父亲,下落不明的母亲,在那血色清晨破碎的家。

她不是没想过离开沈府。只是阿莫总劝她打消这个念头,好好的认命。

“女人是草籽命。”她总说。

只是她没想到,她离开了沈府是用这种方式。阿莫却还留在沈府。孟婆子以陪嫁嬷嬷的身份留了下来,一个月一次往福建捎信。若是她对沈府胆敢有所不利,阿莫便有生命危险。这一点,在成亲后孟婆子才掏给她的大夫人的信上,说得明明白白。

成亲?她转过头,望向床上合目气息微弱的丈夫,暗暗苦笑。

到达京城时正是下午。领头的杜府熊婆子却令众人住在城外的一家小客栈里。自己进城去禀报了杜府。

第二天傍晚,已被装扮一新的她才被送进城里杜国公府里。除了本府的几个有头脸的人物,没有外人。

杜国公很满意。沈季常在宫中为官多年,皇上对他极为器重。虽辞官已然十来年,却仍记得这旧时看得极重的人。听闻杜国公孙子娶了沈季常的女儿,竟是罕见的龙颜大悦。厚赏了杜府。

封赏倒不必在意,杜国公只是不意想到为这个病弱已极的孙子娶亲,还能在朝堂上亲得了皇帝的封赏。这脸面,岂是区区金银锞子能比得了的?

只是这孙子确实极为病弱。秀娘的小红花轿才到杜国公府前,才从床上起身等了一小会的他便眼前一黑,身不由己的栽倒了。

第九章 奉茶

在场近百人顿时大乱,这参拜天地等等也就进行不下去。她被匆匆安置到做新房的东房里,只是枯坐了一夜。只听得外头在西房里,很多的大夫仆妇在井然有序的抢救她夫君的性命。

孟婆子忍不住低声抱怨了一句,那是她听到的孟婆子唯一一句好话:“这点时间都捱不得,这新郎的身体可真够呛。可苦了我家小姐啰。”

旁边一个杜府的管事婆子低喝道:“我们大少爷身体好得很。只是你们矫情,让他等了这么久才身体不适。嬷嬷说的什么混话?”

孟婆子忙噤了声,虽然这也挽救不了过一会她便被拖出去狠打了一顿,在床上呆了近半月才能下地自如行走。

孟婆子在院子里被打得鬼哭狼嚎,惊了她一下。由此便打定主意,要好好管紧自己的嘴巴。

她倒是不怕打。只是被沈府长久来的虐待,阿莫时常的教导”少开口,少惹事非。“况这除了自己,没一个交好的人,还是别逞强就好。

成婚的第二天,天才麻麻亮,她便被丫头婆子们叫起来涂脂抹粉。杜大公子依旧在昏迷中。可她却还需要去给杜府各位长辈奉茶。

由杜老夫人菅氏派来的人领着到了后院大堂前,旁边一个丫头端着茶盘,由杜国公起,一一敬奉。

杜国公年近六旬,精神依然矍铄。一对老三角眼只望向地面,左手不住的转着俩个官帽核桃。皱纹满面,倒显得有些慈祥。也没刁难秀娘,痛快接了茶饮了,令人赏给她一对玉镯,一个装了笔式如意金银锞子的宝蓝绣缠枝并蒂莲荷包。

轮到了杜菅氏,便没那么好相与了。板着脸训了秀娘一通,无外乎是“你这么低的出身,原本我不同意这事。不过国公爷发了话,我也不好说什么。”“你既入了我家门,便好好安生在院子里呆着。好好照料芸生的身体。待大夫许可才能圆房”,“因着芸生的身体,耽误了底下弟弟妹妹们成亲。你既入了我门,并一些三从四德,妇人贞洁之类的话。

秀娘半跪在地上,安静听着杜菅氏的训话。原来在沈府,这等便算是轻省的训斥了。就是端在手上的茶杯那么滚烫,也是安静的,保持着姿势等待。

杜菅氏训了这半天,一句意料中的顶撞也无。见这孙媳只安静跪着听话,自己倒觉得无趣。只得悻悻然接了茶,赏了秀娘一个四季时新金花冠,一对玉兰金簪。

秀娘道了谢,便将礼物交与身后的丫头。

接下来拜见杜府中年一代。大老爷名杜厚朴,现是隶部侍郎。夫人杜姚氏,户部姚侍郎之女。大房女眷,除了大夫人尚有两房正经姨娘,除了大夫人嫡出的杜荫生,庶出的杜莒生这几日有事在外,尚有两名庶女杜芷和杜茹在侧。秀娘一一见过,众人都矜持的点了点头,饮了茶,各赏了些首饰。

二老爷,便是杜芸生的生父杜厚载,现是光禄寺主簿。夫人杜蔡氏,户部蔡都盐案之女。虽说是二房,因着大房婚后久无所出,反而二房先生了长孙,即杜芸生。蔡夫人又生了两个女儿杜芳和杜芬,一个儿子杜茝生。现如今还有一个姨娘生的庶女杜芷。

秀娘一一斟茶送上。二房众人厮见毕,各各赠礼不提。

三老爷杜厚蠡,因着小时候生了一场重病耽误了读书,杜国公便想尽办法,让他勉强考了个举人。拿出钱银捐个官儿。日常只不过点名应卯,领个闲差便罢了。杜三夫人乃是京城里善记钱庄缪老板的独生女儿。

缪老板家族里有庞大的银钱生意,名下又许多酒家青楼。端的是银钱满地。虽姬妾无数,可惜儿女运上艰难。止生了一儿一女。偏儿子一病死了,连个后人都没来得及留下。缪老板年已六旬,也就熄了求子之心。抱了旁族一个小孩子权当义子。又将家产分成银钱实产两半。银钱那一半便尽数给了女儿缪琼玉当陪嫁。

第十章 夫妻

三位老爷都见过了,杜国公嘱咐了几句,便各各散了。唯秀娘跟着二夫人回了二老爷的院子里。

待又奉过了茶,二夫人杜蔡氏道:“芸生家的,老夫人的嘱咐务必要放心。其他的我便不多说了。只一件,芸生身体极弱,你务必要好好照料为上。另外要看着点院子里的婆子丫头们,仔细盯着,别教他们偷懒了去。”

秀娘一一应下。杜蔡氏又问道:“可有想要什么呢?只管开口,别学那些小家子气的不敢说,回头暗地里抱怨。这样的蹄子,我最看不上。”

秀娘手里握了握,低着头抿了一下嘴,暗暗平复了一下心情,方开口道:“府里的东西,自然是好的,也是齐全的。我......”

二夫人皱了下眉头。

秀娘忍了忍,道:“媳妇没什么想要的。”

二夫人厌烦的道:“小家小户出来的,果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不过这也省事。如今且先回去吧。”

秀娘答应一声,行了一礼,方才欲走。二夫人突然又想起一事,道:“为着大公子成亲,你们沈府派了些人过来。这院里人可就太多了。如今我管着家,不好让别人觉得我们房里用了公中太多人。我意思你匀一个丫头一个婆子出来公中干活。免得坏了规矩。你意下如何?”

秀娘昨儿已经知道,杜芸生院子里平常有两个大丫头,两个婆子负责平常的洒扫照管,如今竟要去了一半。沈府过来的就只她和负责看管她的孟婆子。这可不将她看成丫头一般?

但二夫人如此行事,口气又如此决断,明面上虽是问她意思,眼底的轻蔑敌视已是藏也懒怠藏。

左右这里比起沈府要干杂活的境地已是好了太多,抗争也并没有用,秀娘便一口应下,道:“凭夫人处置。”

幸而芸生身子果然极弱,不要说什么多的,便是一日当中极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连清醒的时候都极少。如此一来,倒也省了不少事。

虽只剩了一婢两婆,因着主人事少,活计倒也轻省。可下人们都是看着形势做事。名唤春梅的丫头和管事的吴婆子瞧着无望出了这没前途的院子,更懒怠起来。

明面上没让她洗衣做杂事。暗地里却克扣伙食,小偷小摸。她略有微词,便阴阳怪气,怪声怪话。要不就撂挑子,大吵大闹。甚至闹腾到二夫人那边去。惹得她被二夫人又骂一顿。

如此一而再后,她不再多言。丫头婆子们越发得意起来,渐渐明面上更加的放肆起来。

扶着窗屉看了半天的月亮,想到这里,对将来又彷徨无计,不由得心头一阵辛酸,低头落下泪来。

不防身上忽然多了一件披风,急忙回头。

却是杜芸生不知何时起了床,给她披上了。虽是满身病人特有的酸腐气,口中语言却是温柔:“为何站在窗前,小心着了凉。咳咳。”

秀娘连忙伸手关上了窗,再扶他回床上躺着。低嗔道:“怎么起来了?又去窗前吹了风,仔细又伤了。明日唤大夫给你瞧瞧。”

芸生咳了半晌方才止住,叹道:“我这病,瞧多少大夫都没用。倒是委屈你了。”

秀娘听了这话,倒是这长时间以来听到的第一句好话。叹了口气,道:“也说不上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命啊。”

芸生静静听了,道:“若是我...以后,你便改嫁了吧。别把大好青春,都耗在这里。不值得。”

秀娘听了低叹道:“你觉得,我还出得去么?杜国公府家大业大,诗书传家。断然不肯放我改嫁,辱没了他们名声。”

芸生听了,道:“唉...倒是我误了你。”

秀娘叹道:“没有你,沈府也不会让我好过。不赖你。”

芸生自成了亲后,精神头倒略好了一些。成了亲这些日子,两人相对时,秀娘便断续将自己的身世讲与了芸生听过。

芸生歇了一会,道:“我见你成天在房里闷着,也不是个办法。左廊下第一间是书房,是父亲给我置备下的。你有空可以去看看。”

秀娘听了,闷道:“可是我不识字呢。”

芸生笑道:“不妨。左右我现在身子好了些,便明天教你读书罢。”

秀娘听了,一扫愁容,拍手笑道:“这敢情好!”

她虽不是绝色,却眉目清秀。尤其是眼睛尤其出彩,一笑起来,便变成了两泓弯月。芸生看得,不由得痴了。

第十一章 争取

果然第二天起,秀娘便开始跟着芸生学书。

原来芸生的病,虽是从娘胎带出来的。但杜国公因着他是自己的第一个孙子,高兴之余,很是下了一番苦功遍请名医调养。调养了几年,总算好了很多,倒了上了几年家里的私塾。

而今虽功名无望,却也能识得几个字,看得几本书,写得几个字。教秀娘这种一个大字不识的人也足够了。身上虽病着,因着有事可做,精神头倒较之前爽利了不少。两人又不求进度,每天教到芸生乏倦便歇下。秀娘自去做其他家事。

自学书开始,秀娘便仿若打开了一个新世界一般。院里的丫头婆子们仍旧可恶,她却觉得生活里多了无数的光。芸生虽教得极慢,她学得却快,还经常能举一反三。《千字文》虽用了三个月才学完,秀娘已能看一些简单的书籍了。

不过芸生毕竟自幼身体弱于常人,杜府里虽有私塾,他学的也不多。而秀娘正是年轻精力旺盛的时候,《千字文》学完,她便很想多学一些其他的。只是芸生既教不了。翻看其他藏书,也不得甚解。

某日早上,芸生醒来的时候,便见她倚在床边,手里正在做一件衣服。但只痴痴的望着窗外已经微黄的银杏,呆呆的不知想什么?

不由得心头一酸,暗想:“我知她心里愁何事?干活轻视有什么打紧,所烦不过一件不能继续读书的事罢了。可恨我身体如此不好,不知明年在,后年在?若能给生一子半女,让她后半生有靠也罢。偏大夫特意叮嘱了暂不可圆房,恐有性命之忧。唉,左右是我害了她。”

说完,又自己滴下泪来。

秀娘刚恍过神来,一扭头便见他自己抬手拭泪,唬了一跳,忙问道:“公子怎么好端端哭起来?想是身上哪里痛了?”

芸生闷声道:“倒不是哪里疼。只是觉得自己身子太不好,耽误了你。”

秀娘柔声道:“原来这样,倒唬我一跳。你莫心焦。若不是你,我也不得出沈府那个火坑。如今虽比不得你兄弟姊妹。倒也吃穿不愁,活又轻省。说来还是你救了我呢。”

芸生不答,过了一会,却又想到一事,抬头问她:“你想不想继续学文?”

秀娘大眼一亮,芸生顿时觉得似有火苗在眼前一闪,她满面惊喜,高兴的说:“想想想。想死了!”

继而又黯沉了下去,道:“可你身子...算了。”

芸生笑道:“自然不是我。便身子好了,我所会也不多。意思让太太请个女先生来教你读书。这样岂不强多了?”

秀娘听了大喜,但一细想,又愁眉道:“就怕太太不肯。连你院里多了我和孟婆子俩人,太太都要革了两人去,免得公中多出钱粮。如今再请个先生来,只怕又得革了人去。”

芸生不意她担忧这事,自己倒是闷了一会。

秀娘见状,柔声道:“我命如此,公子倒不必自责太过。阿莫从小便教导我,日子苦点不怕,平安和顺就好。如今我们的日子已然好过得很,学什么的,也不值得一提了。”

说完,便低头仍旧去缝手上那件衣裳。

芸生却在她低头的瞬间,看到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在那折枝竹纹青绫衫子上,湿了一小片深青色。

那一刻,他断然决定,在他这窝囊的一生里,要为别人,争取一次。

第十二章 急病

第二天卯时末,秀娘惊慌失措的急奔到二夫人堂前,披头散发,双目红肿,惊得里头守门的丫环一个叫翠玉的,道:“大奶奶这是怎么了?慌得的这样,成什么样子?”

秀娘顾不上计较,急忙说:“姐姐们恕罪,只是公子半夜里突然发烧起来,如今都抽搐上了!我实在没了办法,只能求太太赶紧让大夫过去看看?”

翠玉没好气道:“大奶奶懒觉都睡迷糊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太太早去老夫人房里请安了!”

秀娘听了这话,看看天色,暗叫不好,连忙道声谢转身往老夫人住的萱晖堂奔去。

途中恰遇正准备上朝的杜国公一行人。秀娘连忙跑上前跪下,哭着将事情又说了一遍。

杜国公先是唬了一跳,听了秀娘的说法又平静下来。吩咐一个小厮去请大夫了。又道:“芸生家的,自你嫁进来,他身体据说一日日都很平稳。怎么今日闹腾起来?”

秀娘哭道:“回祖父的话,昨儿半夜,我...孙媳伏侍芸生喝了药睡下。谁知半夜里醒来一摸,手和额头都是烫的。嘴里不住的喊着祖父。我并丫头婆子都吓慌了。待要去叫大夫,角门已经上锁。幸而退烧药院里还有一些,孙媳急忙煎了他喝下。本来喝了好一些。到了卯时三刻,他醒来问了一句时间。孙媳还以为他好了,谁知下一刻便抽搐起来。孙媳,孙媳实在是吓慌了。只能跑来求救。”

杜国公一听,眉尖一蹙,只是眼看着要误了早朝,便安慰了她几句,打发她仍旧回去照料芸生“我已派人去找太医。你也不必去禀你祖母了,赶紧回去照料芸生是情真。你和他说,我下了朝便来看他。”

秀娘听了无法,只得一面拭泪一面回去了。

杜国公看了她离去的背影,有些若有所思。旁边杜厚载催道:“父亲,时辰到了,快走吧。”

斜眼瞅了他一下,杜国公似笑非笑,却不发一言,仍旧出门上朝去了。

回了府,杜国公并未像往常那样回自己书房,而是直接朝向芸生和秀娘的小院子里来。

下人推开了破落的院门,吱吖一声。不大的小院,映入国公眼帘。整个院里并没有什么花儿朵儿树儿盆景的装饰,但也收拾得干净利落。雕花棂阁落了层薄灰,显得门窗有些古旧。院子右下一角是小厨房。秀娘满面忧心,正在里面看着炉子煎药。整个院子里飘满了一股浓重的药味,中人欲呕。

一个仆妇从二楼上探出身来,凄厉的叫唤道:“大奶奶,药是煎好了没有呀?快点煎来,赶紧喂了公子。饭点马上要过了,你不吃,我可要饿死了!”

秀娘被惊了一跳,连忙应道:“孟婆婆,药还有一会,若是公子还没醒,你先去吃吧。”

二人却都没看见站在院门前的杜国公。

那被称作孟婆婆的人听了,扭着肥胖的身子便下楼来,嘴里犹碎叨叨的念:“我可真命苦,要还在福建,跟哪个主子不好。偏要在这里受苦!这杜府可真气人,连个家生的丫环婆子都比主子金贵。如今公子病成这样,一早倒都一人一个理由溜得没影没踪到现在,撇我一个在这.....”

第十三章 公道

话戛然而止,是她看到了穿戴着方心曲领,冠袍玉带的杜国公。她虽没见过府里各位老爷,却也知道府里那个年纪最大地位最高的人,是杜国公。

杜国公已然气得满面发青,花白的胡须都在抖。见到孟婆子连滚带爬到跟前行礼求饶,只喝道:“堵起嘴来,把这恶仆给我狠狠打上三十棍。”

被惊动了的秀娘,连忙先把煎好了的药罐子放至一边。然后疾忙赶出来,想替孟婆子求情。

杜国公赶在前头喝道:“孙媳不必多言!我也要问你,身为这院里的女主人,如何能纵容得只剩了你照料芸生?身为主子,却惯得下人倒骑你头上来,可知错?”

秀娘听了,被堵得哑然无语,只得伏下身去,道:“孙媳知错,请老太爷责罚。”

便在此时,杜厚载正赶到这里,道:“父亲原来在这里。老太太让我来唤你回去吃午饭。”

杜国公道痛心疾首道:“唤我父亲,我何曾亏待过你们三兄弟?可你把芸生赶到这偏远小院不闻不问,你心里有没有这个儿子?原想着是你儿子,我不便越过。可若不是我来得巧,还发现不了这院子里的丑事。难怪芸生这些年身子越发沉重。想来平常你们从不过问,底下的恶仆越发欺主,不好好照料所致!芸生若被搓磨死了,你将来到了地下,有何面目去见他母亲!”

那杜厚载前头还可,嘴里一味的只说:“老爷是知道的,我原不惯俗务,内务都是蔡氏命人管的。搬到这儿来是为了让芸生好好养病。”云云

后来杜国公说到芸生母亲,突的住了嘴,只眼眶里泛红,低了头不语。

杜国公见状,正欲说什么,秀娘哭着说:“都是孙媳的错。从前便揭过不提,孙媳自嫁入公子房中,原该替公子管束的。怨孙媳见识浅薄,不知如何弹压住底下奴仆,才让芸生无端受了这么些苦。请老太爷责罚孙媳吧。只有一点,公子从昨儿半夜到现在,粒米未进,只能喝药。老太爷便要责罚孙媳,也先让公子喝了药再说。要不药凉了,药性可就过了。”

说完,重重在地上磕头,怦然有声。

杜国公忙伸手拦住她。只见额头已然有些青肿,不由得回头骂儿子:“且愣着做什么?赶紧让府医过来看礼你儿子儿媳啊!”

杜厚载悚然回神,连忙抹了把泪,回头骂小厮道:“还不快去?”

杜国公喝道:“且住!你亲去请来。再者,把你媳妇并家里管事人等也叫来!她们不管,我如今且替芸生管上一管!”

于是杜府家的那顿午饭,谁都没能吃上。杜国公将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集中到芸生的院里,主持了场公道。

先将被留下却不照管芸生的丫头婆子狠打了五十棍,叫来人牙子发卖出去。被杜蔡氏要走的一个丫头一个婆子也还回来了。

接着杜蔡氏克扣芸生月银的事发。原来杜府规矩,每位爷们的月银是二十两,公子辈们的月银是十两,嫡女是五两,庶女是三两。杜蔡氏接手几年后,有次来瞧芸生的病时,说每月为他请医吃药花了不少公中的钱,由此其他公子极不满。为了平衡其他人的怨气,所以每月减为一两。

第十四章 受气

“横竖你成天病着,一月也没有几天好的时候。丫头婆子月钱也是公中的,衣裳鞋袜也是公中的。你又不出外应酬,使不着这么多钱。”她说。芸生自幼病弱气萎,亦不敢多言。

可公中每月仍出给芸生仍是十两月银。这私下便被杜蔡氏贪了。一年下来也足有上百两之多。如今几过去,快有一千两银子了。就是每月下发的钱,虽有忠仆杨婆子仔细妥帖的收管着,但芸生长到这十五岁,身边能留存的银两,竟不足十两。

再说杜府媳妇这边,老太太是四十两,太太们是三十两,到了秀娘这边,本该是八两一个月的。这嫁进来几个月,仅得了几两银子。依旧是杜蔡氏和她说的,芸生生病,她出外应酬不多,不必这么多。但公账又支了实数。这中间的差额,自然是杜蔡氏拿了。

杜国公一查实这事,怒气冲天。当场逼着杜蔡氏将克扣了芸生夫妇的银子全数吐出,交给了秀娘。

原本想一径夺了杜蔡氏的管家之权,只是大房家的一向不理家事,三房家的说忙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了。这绕来绕去,只得又还了杜蔡氏的管家之权。顺带着连杜菅氏一并责骂了一通。又逼着杜蔡氏答应了按数添满按例有的几个丫头婆子小厮来,方才大家散去了。

杜蔡氏才回到房里,丫环忙送上了茶。喝了一口只觉略烫,心头窝了很久的那股火立刻冒了出来。顺手只把茶碗往那叫翠玉的丫头头上一砸。噗的一声直接把她脑袋砸了个开花,一声不吭直接软倒在地上去了。

杜蔡氏犹在火头上,骂道:“你们这帮吃里扒外的畜生!自觉得一个个都有高枝儿,都觉得我好欺负不是?烫死我了,好爬老爷的床不是?装什么死样,起来!给我起来!”边骂,边下死力往她身上跺了好几脚。翠玉血流满面,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旁边的丫头看着不祥了,赶紧上前去拉开了杜蔡氏:“翠玉固然可恨。但夫人也消消气,气坏了可不值得。”

杜蔡氏这才恨恨的走到炕边上坐着,一个丫环战兢兢的上前给她顺气。

另外的丫环们赶忙去拉翠玉。翠云拉了她的手,只觉冰凉。伸手往翠玉鼻孔下一探,吓得惊叫一声。

杜蔡氏骂道:“嚎丧呢!连你这小蹄子也想死不成!”

翠环也试了一下,哭道:“夫人,翠玉死了!”

“什么!”杜蔡氏这才惊了一下,怒道:“怎么病怏怏的活着这么多年就是不死。这房里的人怎么都跟美人灯似的,弹弹指甲头就坏了!”

又骂道:“没看过死人吗?还不赶快把这丧门星给我拖出去扔了!另外,再告诉熊晖家的,再给我房里补个丫环来!要伶俐些的!”

丫环们心里淌泪,只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片刻之后,翠玉的尸首便被拖了出去,地板地毯也清理干净,仿佛翠玉的鲜血从来没在那上面沾染过。

杜蔡氏心里未必就好受,外头被杜国公在众人面前狠骂了一顿,什么脸面通丢光了。内里又要吐出一笔上千两的银子,这才是痛到深处。再则虽是个丫环,自己失手杀了亦是良心有愧。三处凑成一处。

偏在此时,杜国公遣人来说,道是明天有贵客来临,让她赶紧去操持酒席。而且,还说了一句:“请二太太赶紧给大奶奶送些上好的胭脂水粉,上等的钗环裙袄过去。国公要她明天漂漂亮亮的出席。”

这又给了正在气头上的杜蔡氏狠狠一击。才刚听完,眼前一黑,竟气晕过去了。

合府登时大乱。大太太无法,说不得只好不避人嫌一回,亲自操持起这些杂乱事情来。

第十五章 感动

回头再说芸生这边,这一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完全在夫妻意料之外。到了晚间,大夫人送了一一套红宝石头面,一匣子金玉各色首饰,七八身里外衣服和身上挂件过来。

丫头说:“国公说了,明儿有贵客来,说和大奶奶是亲戚关系,务必要见。大夫人说了,临时也赶不及给大奶奶做新衣裳,幸好看茹四小姐的身量和大奶奶差不多,所以先将几套今年她新做,没穿过的衣服送过来。请大奶奶先将就一下。”

秀娘接了衣服,道谢了几声。那丫头自回去不提。秀娘和丫头们都将衣服首饰归置好,卸了妆梳洗,归置到床上。

芸生倚着床头虚弱的笑道:“今儿再意想不到,能见到二夫人,这么吃瘪的样子。”

秀娘关切问道:“现在身体好些了吗?早上可吓死我了。”

芸生不以为意的道:“比这更凶险的,都经历过了,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他来的时候,正好睡着。白浪费,我费力弄的,一个给你讨个先生的机会了。”

秀娘忽的一声坐起,道:“弄?难道你今儿早上都是假的?”

芸生吓了一跳,嗫嚅道:“我也没办法。二太太那样人,如何肯再请人?只能让国公爷出面。可怎么请?只能我昨晚趁你睡着,拉开被子吹了一会风,又掐着他上朝的时间,叫你去找他们了。虽说没要到,我的效果,但,至少能有这结果,也可以了。”

秀娘气得面色发白,忽的眼泪便掉下来,唬得芸生心都要漏跳一拍,不安的说:“怎么哭了?我知道了,肯定是我骗了你,让你那么担心。对不起,我...我下次不这么做了?”

他急得脸色又苍白了几分,眼睛里盛满了惶恐不安。忽然一口气上不来,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秀娘看着他,一时间竟忘了该做什么。又是气他不该让她一个人为了他忙活半夜,又担惊受怕到极点;又是怜他身体病弱,只能困在床上蹉磨一生;又是莫大的触动,生命里除了阿莫,还出现了这么一个这么关心她想法的人。为了她的一个小小心愿,竟不惜糟蹋自己身体。这份心意,如何不叫她极为感动呢?

正在心情激荡之际,房门被打开了,杨婆子三步两步便冲了进来。见她愣在床上看着芸生咳嗽。一时间竟呆住了,瞬间又恍过神来,急道:“嗳哟,我的姑奶奶,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把镇咳药给公子吃了。想什么呢?”

秀娘这才回过神来,羞得紫涨了脸皮,连忙下了床,将小炉子里温着的药端给芸生喝下。又拍了好久的后背,芸生才能勉强躺下休息。

第二天,秀娘早早起了床,来到外间的梳妆台前。丫头春燕和另个小丫头进来轻手轻脚的伺候着她梳头。

秀娘扫了一眼春燕。只见眉目低淡,手脚却麻利,梳头挽发什么的都是轻手轻脚,力道恰到好处。连秀娘这个不惯被人伺候的人都觉得很舒适妥帖。

她低声笑道:“说起来,我和你才只见了一面。就是去奉茶的那日。你帮我梳的头。可惜回来后就不见了你。我当时还惆怅了一下,怎么就把你调走了呢?”

第十六章 画像

春燕手上一顿,叹道:“奴婢也很惆怅。奴婢从五岁开始就一直陪着公子了。原本想着奶奶进来后接着伺候奶奶。谁承想奶奶刚出去不久,就有人来传夫人的旨意说,奶奶说院子里人太多,要打发我和杨嬷嬷去公中干活。本想禀了公子再走,结果公子那时正昏睡着,来人红着眼,立逼着奴婢和杨嫲嫲走了。后来才知道是二太太的意思。”

秀娘叹道:“我刚进了这门,什么还都没摸清楚。再者我的身份,拿什么驳太太呢?倒是委屈你们了。”

春燕黯然,过一会叹道:“奴婢倒没受什么大委屈,只是杨嬷嬷很是受了一番的苦头。我们走到哪里,凡行动都有人看着。怕给公子招祸,也不敢来看望公子。后来听说公子在奶奶的照料下,身体有了大起色。倒也不必见了。只是想不到还能再回到公子身边,不负先太太的嘱托。”

秀娘早已知道,芸生是杜厚载第一任夫人凌氏所生。这位凌夫人也是出身诗礼大家,据说人也是端庄秀丽。可惜和杜厚载成婚八年,芸生六岁时,因难产一尸两命。两个月后蔡氏入的门。

待身边那个丫头端水出去时,春燕俯下身子悄悄在秀娘耳边道:“杨嬷嬷说了,请奶奶用罢饭,在书房里等她一等。她有几句话,想和奶奶私下说。”

秀娘一惊,待要问她,春燕却直起身子,笑道:“听着公子好象醒了,奴婢进去瞧一瞧。”

待在书房里见到杨嬷嬷,只见她正立在案前,用手摩挲着一幅旧画。

见她孤身一人进来,点点头,便说道:“这是先凌夫人画像,请奶奶过目。”

秀娘心下狐疑,伸手接过。只见泛黄的卷轴上,画着一个美人,手持一柄玉如意,在画上盈盈笑着望向她。面如满月,眉目清秀,和芸生像了个十之七八。

杨嬷嬷叹道:“奴婢从先凌夫人小时一直陪着她出嫁,产子,到身亡。她曾经也是这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当时凌家虽是诗礼大家,历代亦多掌管户部,出了多位尚书和官员。奶奶的父亲沈季常沈大人,以前也经常频繁出入凌府。”

秀娘心头突的一跳。

杨嬷嬷看了看她的脸色,叹道:“官场无常。十八年前,凌老爷预感会出大事,可心爱的女儿还没出嫁。当时国公爷虽然官职已经不低,二老爷已经是光禄寺主事,却不是凌老爷心里的良配。可惜凌夫人被二老爷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迷住了,非他不嫁。再者当时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凌老爷没办法,只好仓促将女儿出嫁。这才躲过了祸事。”

秀娘看着画像,道:“后来凌家出了什么事?”

杨嬷嬷道:“说来话长。以后若是有时间,奴婢再慢慢讲给奶奶听。今儿没别的意思。只是让奶奶见见凌夫人的画像。这是她临生产前,耗费了几个月慢慢画成的自画像。说是留给公子的。还说,要是公子娶了媳妇,让媳妇也看看。”

这话听着,再看着画像,怎么都透着不详。秀娘再仔细看看,这画像上本来微笑着的脸,便觉得有了一丝隐藏、得很深的忧愤。

杨嬷嬷满目眼泪,此时却伸手拿过了画像,道:“这画弥足珍贵,还是婆子代奶奶收着的好。也请奶奶勿要向二太太说起这画。二太太入门后,公子身边的有关娘亲的物件越来越少。婆子收着这画,也是一片心意,希望将来公子还能记得他的生母的样子。”

第十七章 凌氏

秀娘默然,突然道:“嬷嬷将我叫到书房来,并不只是想让我看凌夫人的画像吧?”

杨嬷嬷冷笑道:“奶奶还不算太笨。的确,婆子还有几句话说。”

秀娘道:“嬷嬷说吧。”

杨嬷嬷走到门外,见四下无人,回来才道:“凌夫人生前可不仅只有花容月貌,她的智慧手腕也是不低。你看如今这国公府里,什么事情都是糊里糊涂的。可在当年,凌夫人做所有的事都轻松妥帖,下人们还很少抱怨的。就算她仙去了,就算是在死后也在保护着公子。”

这话说得秀娘抬起头来望向她。

杨嬷嬷却不想继续顺着说下去了,只惋惜道:“可惜,公子体弱多病,被蔡氏用手段吓住了。蔡氏如此可恶,还给公子娶个这么不中用的媳妇,服服帖帖的。不过就是一句话,就将贴身保护公子奴婢交了出去。想要什么,靠公子摧残自己金贵的身体。唉,夫人,婆子不中用,没办法教好公子保护自己。到底怕是护不住公子了。”

说完便哭了起来。

秀娘被她这样一说,这样一哭,倒是惊愣住了。等反省过来,心下也有些惭愧。

杨婆子哭了一会,抹把眼泪,继续说:“凌夫人,你有智慧有手段,如何撇下公子早早去了?如今只剩这一干不中用的。当奶奶的还要向下贱的婆子低三下四!”

秀娘明白她是说孟婆子的事,心里那些愧疚却有些消散了,怒道:“你明白什么?要是我不保住孟婆子,我......”

杨婆子却截住她的话头冷笑着说:“你又如何?不过是个没气性的人,给婆子们治得死死的。”

秀娘气得满脸通红,正待发怒。

杨婆子自顾自说下去:“这些话不过是想激你一激,看你这样子,似乎也有气性。那是为什么?还是她手上有你把柄。是也不是?”

秀娘被她说中心病,泼天的怒火登时熄了,也只得讪讪低了头。良久,叹口气道:“我也有想要保护的人。身微言弱,能有什么办法?”

杨婆子冷笑,说:“所以就由得他们拿捏你?如果沈府要你毒杀公子,你也会干咯?”

秀娘一震,怒道:“你胡说些什么?他们攀高杜府还来不及,怎么会想要我杀害公子!不可能!”

杨婆子哼了一声,说:“怎么不可能?官家从来不讲情份,只讲利益。谁知道会不会有个把杜府的仇人,还是觉得公子对他们有威胁的杜府中人想做这事。你觉得沈府会顾及你终身幸福?可笑!”

秀娘内心极为触动,脸上神色变幻不定。阿莫总是教导她要顺从。可从离开阿莫起,这些日子来她的确过得也极不如意,也厌烦了顺从这看起来已经千疮百孔的命。

杨婆子觑着她的脸色,心下微喜,斟酌着语气说:“奶奶,沈府远在福建,也未必有神通能知道杜府内的事。如今之计,唯有从今往后好好争取自己在这府里的位置。先拿出主母的款来。弹压住底下的奴才们,再替公子争取他应有的地位。只有公子有地位,你才能再想其他的了。你明白吗?”

秀娘不言不语,心内却是受了极大的震动。阿莫总是叫她不要去强求好的,可凭什么她不能去争取好的?

第十八章 宋氏

杨婆子看着她的表情,过了一会叹口气,上前轻轻的说:“婆子的话,是越了规矩。只是再忠心,婆子总会死,春燕总会离开公子嫁人。到那时,谁来护着公子呢?奶奶也是个明白人,总该替公子活出个样子来。”

秀娘叹口气,道:“嬷嬷说得对,我也知道自己软弱了些。从前也不是没想过这些,只是公子身体实在不好。我一面担心要是太刚硬了,暗地里有人克扣公子。二来怕这府里人拿我嬷嬷作筏子,实在有些怕。”

杨婆子听了,心下放下一口大石,急忙上前神神秘秘的说:“奶奶这样想也是极好。不过奶奶倒不必太忧心了。凌夫人走之前......”

正在此时,春燕在外头笑道:“奶奶好了么?大夫人房里的云笑来请奶奶去大夫人房里呢。”

杨婆子忙高手回话说:“好了好了,你先让云笑回大夫人,奶奶这就过去。”

一面又低声和秀娘说:“奶奶先回房换衣服吧。以后再和奶奶细说。”

秀娘不解其意,但还是先去换衣服了。

一路上,和春燕问道:“可知大夫人找我什么事?”

春燕笑道:“听云笑说,晚上的宴席来的是西南那边的土司。再者听说韩王寿王也都要来。想是国公爷怕奶奶不知道这些台面上的事,要先教导奶奶几句。”

果然刚一进大夫人房门,才喝了茶,杜姚氏便先笑着说:“奶奶想来听说了,晚上的土司夫人指明要见你。一起在的还会有韩王妃和寿王的侧妃。老太太也是一片好意,说沈府离了京这么些年,怕是不知道京城里的新规矩。所以让我来教教你。你觉得怎么样?”

这话说得委婉得体。秀娘忙答道:“正是呢。我也在发愁这事。如果能有这方面的教导自然是好的...”

大夫人笑着截住了她,说:“其实老太太高估我了,不过明面上能过得去就好。说到教导是绝不敢当。倒是这府里原有一位教引宋嬷嬷,还是你先头婆婆凌夫人从家里带来的,宫里出来的老人。来了之后就一直在教府里的夫人姑娘们。前些日子被显德郡主借去了。为着你晚上的事,就又特意把她接家里来。早上就在我这里了。如今时间紧急,要不我们就先开始吧?”

秀娘便答应了。大夫人便说有其他事忙了,只派人去叫来了宋嬷嬷来。单独放着她们在房里教导秀娘礼仪。

谁知道这一来,从当下一直到下午都没停下来。

宋嬷嬷面目严肃,不多说一字,下手规整却是极严厉的。虽然只教导怎么侍宴,这规矩流程可真多。秀娘几乎是个野孩子,从没受过这么严厉的教导。光坐着都觉得背发酸。刚想歇一下,刷!一藤条便抽了下来。不疼,足以让她警醒过来了。

宋嬷嬷一边教,一边轻柔的说:“老身不才,教过几个贵妃娘娘。但都不及先凌夫人好教导。可惜夫人芳寿不长,只遗下公子一人,又病弱在床。如今既将奶奶交与了老身处学规矩,说不得老身辛苦点,教导教导奶奶还是可以的。”

第十九章 宴席

秀娘想着上午杨婆子的话,又想着晚上或许是个机遇。那个神秘的土司夫人为什么要见自己?

那土司夫人既能让两个王妃陪伴着上门,想来是号人物。要是自己表现好一点,能让她心里的好感多一点,也许就能多帮自己一把,让自己在国公府里的地位提升起来,也许,至少芸生的境遇能好起来。

也许,也能把阿莫救出来,回到自己的身边?

想到这,顿时有了莫大的动力。别人会哀哀喊叫的痛苦,她都咬牙忍过去了。

宋氏看到眼里,手上虽然没放松,但眼里也流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一天下来一直快到申时末,宋嬷嬷才略微点了下头说:“瞧着可以上席了。不过,大奶奶还是尽量别开口说话。”

秀娘刚想喘口气,春燕拿了衣服头饰,过来笑道:“奶奶,时间差不多了。容奴婢给你洗脸梳头罢。”

一听,秀娘便垮了脸,刚想求饶,见宋嬷嬷的脸又黑如漆底了,只好赶紧端上架子道:“好。”

酉时二刻,秀娘便和杜府三位夫人----二夫人半夜被大夫治醒,听说治家之权暂由大夫人代理,又气得吐了口血,头疼了好半天。论起精神气和脸色,体力,今儿无论如何出席不了了---站在门口,迎接二位王爷王妃和土司伉俪。

待在门口凑齐,大家一边喜气洋洋的说着客套话,一边顺着装饰好的走道往花园去。

花园戏楼那里早已调开桌椅,沿着两边廊桥依次列开。席铺绫罗,案设芙蓉。戏台十分宽大。待客人一入席,便有侍女拿了戏单请各位客人点戏。待点戏完毕,送上酒水,底下戏台便咿吖开唱了。

土司夫人身着华贵,除了顶上那巨大的银冠,浑身只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宝石金银链子,在灯光映照下闪闪发光。此刻擎了酒,笑着问:“国公夫人,怎么不见令孙媳?”

国公夫人笑着招手叫来了秀娘,说:“喏,这便是老身的孙媳。只是今儿王妃侧妃都在这里,孙儿无职,她不敢擅自近前来。”

土司夫人忙一手拉过秀娘,上下打量一眼,却忍不住落泪,哽咽着说:“当年那个一团玉雪的小孩子,如今都这么大....还嫁人了....”

秀娘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土司夫人忙擦了泪,笑着向国公夫人说:“当年这孩子,我亲手抱过的。如今隔了这么多年再见,有些控制不住情绪。王妃们和国公夫人见笑。”

韩王妃看着稍年轻,笑道:“这有什么?小时候我父亲打仗,一走就是一年半载。刚回来的时候见到我,也是激动得不得了。路上听说你们也十几年没见了,这乍见到,这么欢喜自然是应该的。”

她面容年轻俏皮,说出来的话也是如同玉珠落盘一般清脆作响。

年纪稍长的寿王侧妃笑道:“可不是呢。将来王妃要是有个孩子,要是真离了个一日两日,只怕也是这样子。”

韩王妃笑道:“荷姐姐自己都没有,还总打趣我这个。”

寿王侧妃脸色微微一变,幸好灯光微暗,大家都看得不明显,就顺口说了两句话混过去了。

第廿章 温情

芸生心里担忧了一天。虽然杨婆子和春燕不断的安慰他,说秀娘只是被叫去教导礼仪了

“她是庶女出身,看样子自幼沈府也没好好教过他。更何况有宋嬷嬷亲自教导她,更是妥当的。”

但自秀娘嫁进来几个月里,从未离开他到这么久过。他虽然平常睡觉休养的多,可醒着的时候都是秀娘陪伴的多。心下免不了胡思乱想。

杨婆子和春燕看到眼里,是又喜又悲。三人的想法竟是相同的:“若是公子身体好着,这一天一定是夫妻相伴着的。”

直到深夜,满身酒气的秀娘才回到小院里来。

芸生矇眬中听到模糊有些声响,便惊醒了过来。虚弱的抬起头,便要起身。

在旁边服侍的春燕忙将他按下:“公子身子才见好些,别吹了风!”

芸生急道:“没事,我去迎迎她!”

春燕笑道:“这才一天没见,又不是十几年没见,急什么呢?放心,我听说宋嬷嬷去了席上,专门看着奶奶呢。不会缺胳膊少腿的。嗳嗳!公子好歹披上披风再去啊。”

秀娘回来,虽颇有些醉意,还是先来见了芸生。这会刚进了门,见芸生正急着挣扎,笑道:“我不是回来了吗?慌什么呢。”

芸生忙看向她。只见她粉面含春,杏核眼里笑意盈盈。因喝了酒,头发有些松懈。走路歪歪扭扭的,颇有些迎风摆柳的姿态。

原来有些蠢笨的样子消失不见,如今更多了些风致。

一时间竟看痴了。

秀娘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抚了下自己的脸,笑着说:“公子,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芸生惊醒过来,局促的笑着说:”没什么?“

待夫妻二人安置在床上,芸生才笑着说:“以前看书,说什么‘一日未见,如隔三秋’。那时想,怎么会有这么夸张。今天一天没见你,才知道这话真不是假的。”

秀娘羞红了脸,拍了一下他,笑说:“这话说的,可不像平常的你了。什么时候也这么油嘴滑舌了?”

笑闹一阵,芸生有些气喘了才停下,说:“这真不是假的。只怕,我是真喜欢上了你了吧。”

秀娘脸更红了,面上烧得火热。要待再闹,只是怕芸生身体,只好推了他一下,说:“这话说的,让人怪臊的。可别说了吧。”

芸生握住她的手,说:“这可是真的。”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道:“你看,我的心,可跳得很真实的呢。”

秀娘的手捂在他缓慢的心上,怦怦跳得她的心也跟着节奏跳起来。微暗中,他的两只眼睛灼灼发亮,深情而温柔。

她从未想过,虽然在外人看来,自己的命运悲惨而微贱,却从没想到能得到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人。这一片温情,是除了阿莫以外从来没得到过的。她那颗因为命运的苛待而变冷的心,微微发热了起来。

二人再不说话,两对眼睛只对视着。热烈而缠绕。芸生轻轻抬起身,渐渐的凑近了秀娘的樱唇。秀娘渐渐的感受着越来越近的温热气息,渐渐迷醉。

“噗!”芸生突然一口鲜血奔涌而出,全数喷在了秀娘的脸上。

第廿一章 重逢

第二天傍晚,尚在补眠中的秀娘被春燕唤醒,说是土司夫人上门了,指定要见她。

“土司夫人说,没有递贴就仓促上门,实是因为太想念奶奶你了。国公夫人昨晚睡得迟,今天有些心口疼,就只令奴婢来和奶奶说,让土司夫人自己见你便成。”来传话的秋仪说。

秀娘忙令春燕取了个荷包赏了秋仪,笑道:“好。只不过土司夫人现在在哪儿?”

一把彝语笑道:“我急着见你,自己先来了。”

说完,满身珠翠的土司夫人便笑吟吟的出现在秋仪身后。旁边跟着的侍女连忙给了秋仪一个硕大的镶粒石榴石的银镯子。秋仪掂了掂,满意的笑道:“如此,奴婢先告退了。”

土司夫人目送她出了门,转身笑道:“我不会说汉话,幸好你会说彝话,这么着,刚好我们娘俩说说话。”

秀娘自小和阿莫生活在一起,因此通晓彝汉两语。离开阿莫后就再也不曾说过。不过几句话后,也就都恢复起来了。

土司夫人拉着她的手,在堂前坐下,又仔细的摩挲了秀娘好一会,突然哽咽着说:“唉,你都长这么大了。可你娘,如今还不知是死是活,人在哪里!”

猝不及防的被提起了自己的娘,秀娘也是大惊失色。小的时候,她也问过阿莫无数次,自己的娘亲在哪里?为什么从来不来看她,不来管她?阿莫每次都只是抱着她大哭。却从来不回答她。久而久之,为了避免再看到阿莫那么伤心,她也就不提了。

如今土司夫人再提起,她也忍不住哭了,哭着问:“夫人,你一定知道我娘,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土司夫人哭着摇了摇头。却一把抱着秀娘哭着说:“我的儿,你受苦了!你受苦了!我来迟了!我来迟了!”

二人抱头痛哭了一会,土司夫人和秀娘脸上的妆都花得一塌糊涂。旁边的人好半天才劝解开来。又另打了水来净脸,上妆。只是通红的眼睛实在无法遮盖住。

土司夫人定了定神,只留下了身边两个侍女。秀娘会意,将杨婆子和春燕并其他丫头都遣出去了。他们虽听不懂彝语,秀娘见土司夫人这么郑重,只怕她们听多了泄露消息。

出了门,春燕忍不住抱怨道:“奶奶也真是的。我们都是公子的人,还会害她不成?”

杨婆子却有不同见解,心下很是宽慰,说:“你懂什么?如今我看奶奶这样,倒是挺好的。”

春燕不解,杨婆子却神秘一笑,自去找别人了。

夕阳斜照,余光袅袅,照在而补搂衣,夷氏斗鲁家的阿依诗莎,曾经渔翁马黑的二女儿,如今利利土司的夫人。她已年近三十,尚保养得当的脸上,露出了与美艳的容貌绝不相符的狰狞。

她缓缓的说起,十年前的那段惨案。

盟国元空十三年黔地某小城

清晨,告假回家看望病母的长工回来主人家里,却发现原本应该紧锁的大院门虚掩着。靠近了还隐隐一股极浓的血腥味。

小心翼翼的推开门一看,只发出一声骇人的尖叫。

第廿二章 惨案

被惊动的邻居们赶来一看,只见原本雅致的小院里已然变了修罗道场,鲜血四溅,仆人婢女横躺了一地。正在此时,院后却传来一阵阵争吵声。邻居们拥到后面一看,只见一个手持钢刀,满身黑衣和脸上都溅满了鲜血的男人正和仅着中衣,跪在地上抱着重伤昏迷的沈老爷,浑身是血的女人争吵。

见了人来,那凶手发了急,上前便胡乱砍人。趁着邻居们大惊后撤的空当,回身大力扯了那女人便从后门走了。

那天雾很大,等邻居们再度手持器械冲入沈宅的时候,再也找不到主母和凶手。而院子的主人,沈家老爷则再也没从昏迷中醒来。满宅的人,只剩下正在别个小院里熟睡,对这惨祸毫不知情的一个老妇,主人家不满二岁的小女儿。

而邻居们也从未在本地见过凶手,也就无从查起。

沈老爷一出了事,连利利土司都惊动了。隔日便从土司驻扎地赶到了发生凶案的美姑县。和美姑县令一起查了好多天,却毫无头绪。

利利土司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这日和美姑县令摩色商议对策。

摩色面色灰败,道:“下官查了这么些天,实在没有方向。”

利利土司急道:“我也知道。可是听到上头传来的小道消息,要是再没有线索,刑部要派人来了。你知道上面那些牵扯。刑部在那人手里,只怕会对我不利啊。”

摩色听了,默不作声。想了一想,道:“土司是知道下官的,从不枉攀牵扯。但沈老爷这事若是处理不好,只怕真的对土司不利。到时候,只怕这平静已久的西南,又要乱起来了。”

利利土司急忙说道:“你有什么对策?赶紧说吧。我知道你。”

摩色左右一看,土司会意,挥退了左右。

摩色道:“凶手确实难以查找。不过下官查案的时候,听说了一件事。”

原来沈家主母并不是沈老爷的正妻,乃是安宁河边一个渔家女,名叫俄木果果。自幼美名在外。长到十一二岁上,和妹妹阿依阿莎是十里八方一对出了名的美人。结果招惹了一个煞星上门提亲。

这煞星乃是利利土司的一个亲戚,名叫勒勒古。此人吃喝嫖赌,高利放贷,强占民女,无恶不作。家里妻妾成群,却经常传出上吊的惨闻。

那天勒勒古看见了这俄木果果美貌,便派人带了一抬聘礼扔到渔女家里去,说是三天后来接姐妹俩一起进府当小妾。

俄木果果和阿依阿莎美貌,性子却是极刚烈。如花似玉的年纪,当然绝不肯嫁给勒勒古这个坏老头。但勒勒古势力庞大,若是不从,又害怕连累爹娘。两下交杂,无计可施。正着急的在河边抱头痛哭,碰上了正在西南游玩的沈老爷。

沈老爷是何许人也?他乃福建浦城出的一个奇才,朝中无任何提携的情况下,官职一度还做到了枢密使。可见其人本事。

十余年前他还只是小小签书院事的时候,黔地的几个土司联合反叛。沈季常奉命和大军一起出征。凭着精明的头脑和三寸不烂之舌,竟说服了其中还年青的利利土司,然后联合朝廷大军一起,里应外合,倒戈一击。

反叛被平定后,反叛的土司都被斩首示众。沈大人深受上头的重赏。而利利土司得了这些土司的大片土地和大量的彝人。顿时变成了西南最权势滔天,炙手可热的人物。由此特别感激沈季常沈老爷。二人遂成莫逆之交。

于是当沈老爷上表告老还乡之际,利利土司便邀请他来黔地小住。

第廿三章 搓揉

沈老爷却在来的路上碰到了渔女与勒勒古的事情。虽然在当地为非作歹惯了,勒勒古自然不敢和他硬碰,只几下交锋便灰溜溜的退出。而渔女家为了表示感谢,便答应了沈老爷的提亲,将自己的大女儿俄木果果嫁给了沈老爷作妾。

利利土司迟疑道:“你是说,勒勒古有这可能?”

摩色道:“未必。只是查来查去,只有勒勒古和沈老爷有冲突过。沈老爷遇害,上头怪罪下来,下官丢官事小,只怕会疑到土司那边。黔地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生日子,不要因此而再生变了。”

利利土司来回踱了几步,想了想,发狠道:“勒勒古这些年来仗着我的名声,也的确做了不少坏事。也罢,也是让我回报我的时候了。就依你所说去做!”

当年的阿依阿莎嫁给了利利土司。姐妹俩虽然不能在一起,但也经常派人送信联络,感情仍旧很深厚。

姐夫家遭了祸事,姐姐下落不明,只剩下一个来看望女儿的阿莫和年幼的史外,即秀娘的彝名。本来阿依阿莎打算接了祖孙俩来住,利利土司却说沈家非比寻常,要她别动。等沈府来信看怎么处理。

当时阿依阿莎只是一个小妾,也没什么权力,身边也没多少银钱,只得听利利土司的安排。等上头以勒勒古为害沈老爷为由结了案,沈府派来处置后事的人来将沈老爷和那婆子孩子一起接走了。

她一直想去看那婆子和孩子,可任凭她怎么挣扎呼号,一直很宠着她的利利土司这回却不依了,派人将她死死看守在土司府里。

利利土司说:“我知道是你阿嬷。可她是自愿要跟着史外去福建的。那孩子是沈府的人,于情于理,就算我都没办法留下她的。”

阿依阿莎痛哭着说:“可沈府会好好对待一个小妾生的史外吗?要是阿嬷和史外有个好歹,将来我姐姐找回来了,我怎么和她交待啊!”

利利土司叹道:“我何尝不知道你的心情。可沈府也不是随便一个汉地的家族,他们的势力在朝中不可小觑。我可以为你留下她们,但这样会被家族里的长辈责怪,为了一个小妾而将利利家置于极度危险之中。甚至,还有可能被夺了土司的位置。你让我怎么办呢?”

于是阿依阿莎只能在泪眼婆娑中送走了阿莫和小史外。从那一天起,她便发誓要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好好的保护自己要保护的人。

她转过身来,眼中没有一滴泪水,而是上前轻轻抚摩着已经满脸泪花的秀娘,轻声的说:“史外,我们女人的身体天生柔弱。但我们的意志不能不强硬。否则就在这个会吃人的世界里,渣子都不剩下!”

她本想好好和利利土司过日子。可是利利土司再宠她,当时的土司夫人却容不下她。三番两次和自己生的男孩子们刁难她。

土司在还略微收敛些。土司不在,那是借着任何的机会都要去折磨她。

她也和土司哭诉过几次,可又能如何?土司也只能安慰她,到了后来,为了避免心烦,索性不再见她了。

这时候她连个靠山都没有了,土司夫人更是下了死力折挫她。

终于到了后来有一次,她被土司夫人当着土司的面,被狠狠的打了一顿。而土司慑于土司夫人娘家势力,却不敢为她求情一句。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终于熄灭了对土司所有的爱和期望。从昏迷醒来的那一刻,她决定活下去,要漂亮的活下去。

第廿四章 垦求

当时的她,什么都没有,除了美貌和年轻。于是,她开始更加细心的保养自己的面容,对着土司夫人更加的低声下气。在土司夫人以为自己已经被她收拾服帖的同时,开始学习怎么赚钱。

是,赚钱。她下不来床的几天几夜里,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形势。既然没有可依靠的娘家势力,那自己总可以赚很多的钱,培植自己的势力。

于是,她将西南极多的烟叶,贩往中原。又从中原购入大量的丝绸,借着土司的势力在西南售卖。

短短几年间,凭着贸易,外加放贷,挣下了极多的钱。扣了本钱,挣来的钱有三分之一进了土司的私库。再加上她刻意的温存款软,美人钱财都有,土司乐得还来不及,不单默许了,专门还分拨了些精干士兵给她。

她便靠着这些士兵,土司的势力,贸易的钱财,自己不出面,却暗地里控制了一个小山寨,再一个山寨,又一个山寨。

等到她的势力已然庞大到终于能公开在头人会议中争得一席之位时,也将原先的土司夫人娘家势力逼入了绝境,全下在了大牢里。

这下换了土司夫人跪在她面前,给她奉茶,求她饶过她娘家,饶过她弟弟了。

她只冷冷一笑,令土司将土司夫人扫地出门。待原来的土司夫人进自家门时,迎接她的是二十六颗自家亲人,从父母到亲弟弟的头颅,都整整齐齐的摆在堂桌上。

身后,是阿依阿莎派来等她去死的人。

原来的土司夫人绝望之下,只得自己上吊死了。

当她终于成为新的土司夫人,派人去找自己的亲人。却发现叫秀娘的史外已经被嫁去了京城,而阿莫却不知下落。而姐姐,那个和她一样美貌的姐姐,仍旧下落不明。

她望着外头已经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又看着怀里紧紧抱着自己的外甥女,静静道:“史外,你怕我吗?”

秀娘已经哭得不成样子,这会听了这问,哽咽着说:“莫尼,我怎么会怕你?我们女人,活得太苦了。上天待我们太不公平了。”

土司夫人满面泪痕,却低下头捧起她的脸,眼神狠厉的对着她说:“你和阿母的处境,我派去沈府打探的人回禀得一清二楚。你在杜府里的处境,我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史外,你太软弱了。但这不怪你。阿母一定像以前一样,教导你要忍耐,要认命!对吧?”

秀娘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害怕,但还是勉强点了点头。阿依阿莎手上加了些力,阴狠的说:“可忍耐和认命,并不能给我们女人带来任何好处!你忍耐了,认命了,结果就是被像一个棋子一样被随意揉搓!史外,坚强起来!你的莫尼并不软弱,才从一个小小的侍妾成为一个高高在上的土司夫人!”

秀娘红着眼,努力的点了点头。土司夫人这才满意的起身了。又唤来侍女,给二人梳洗,再重新上妆。

这时候杜菅氏跟前的秋仪和国公的跟前的杜袈一起过来了,说是前头国公已经设下简单的便宴,土司也已经到了,请土司夫人和秀娘过去。

土司夫人笑一笑,便和秀娘一块过去了。

到了席上,土司笑道:“昨儿晚上没看清,原来史外长得这么标致了。”

土司夫人含笑道:“是啊,我可被比下去了。”却丢了一记眼刀过去。

土司打了一个哆嗦说:“哪里哪里,她还小,眉目还没完全长开。哪像你这么有风韵呢。”

土司夫人笑着说:“知道就好。”

在座人等不解彝语,杜菅氏笑道:“土司夫妇伉俪这么多年,还这么恩爱,真是令人羡煞。”

译人笑道:“我们夫人说,让国公夫人见笑了。”

杜国公笑道:“今儿听说官家有旨,如今夫人也是一品诰命了。来来来,为土司夫人干一大杯。贺喜恭喜!”

杜菅氏听说,心中一刺,强装着笑颜也举起了杯子。

译人却笑道:“我们夫人说了,干了这一杯,夫人还要垦求国公一件事呢。”

杜国公和杜菅氏对视了一眼。

第廿五章 礼物

大家饮了酒,土司夫人讲了一段话,译人笑着说:“夫人说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土司夫人看杜大奶奶身边跟的人虽然很多,却没一个懂彝语的。所以想给她身边送两个人。一应开支都在我们夫人账上,不必动用杜府的。不知这要求可有不当之处?”

不当,太不当了。杜菅氏冷笑一声,便想发作。但杜国公抢在她开口之前先私下按住了她,笑着说:“这话说的,某些不才,多个把人还是养得起的。土司夫人只管把人送来就是。这等小事还要挂夫人账上,可太见外了。”

译人回复了,听土司夫人又说了几句,笑道:“夫人说了,刚刚这话有些不妥,她出身粗鄙,这些大家道理通不晓得,只一心好好对待杜大奶奶。若有冒犯的地方,请国公见谅。”

杜国公干笑一声,正想再说几句。底下土司的人却送上了四个匣子,译人笑着说:“送上一点小小的玩艺,算是夫人的赔罪。西南偏僻,也没什么好货色。若是夫人们不喜欢,赏给底下人玩也罢。”

说完,便上前打开了匣子。

原本杜菅氏还一脸傲气,想着这土司夫人果然是出身鄙薄,没什么教养,说话粗俗。就算和自己一样是一品诰命又如何?送上的礼物肯定粗俗。本待不看,又觉得应该借机给这乡下妇人一点颜色瞧瞧。笑话,她是国公夫人,出身大家,还有什么珍宝没瞧过的。

等匣子一打开,她迅速的收回了自己的心里话。一个匣子里面虽只有一件首饰,但却是精美绝伦的。尤其是给杜菅氏的首饰是一挂镶宝石金项链。上面镶嵌的蓝宝石,大得像鸽子蛋,蓝得像海水那么清透。这一挂项链,三四千两银子都未必能买得到。送到杜菅氏手上时,她真的是没法克制住自己惊喜的眼泪。

其他的夫人,礼物便寻常了,都是一对宝石金耳环,熠熠生辉,约一两千银子左右的价值。但除了三夫人,也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贵重的首饰的。尤其是勉强新掌权的杜蔡氏,也是看直了眼。给她的红宝石耳环,拿过来摩挲了好久。

杜府各老爷也都得了土司奉上的一些礼物。各个内心都算满意。

至于土司夫人要送给秀娘两个丫头?秀娘得到的简直算寒碜啊!

晚上土司夫人卸妆的时候,土司不解的问她:“子贴就算了。你干嘛把英卓给了史外?”

土司夫人笑笑,说:“英卓虽然好,但我这边人也太多了。史外可怜,性子又弱,别不知道给人害了,把英卓给她正好。”

土司说:“你对她也算好的了。子贴会武,英卓懂药草医理,都是难得的人才。这下史外就有了得力帮手了。可比那些死物值钱多了。”

土司夫人一笑。

而秀娘这边晚间回房的时候,芸生还醒着,不由得嗔道:“怎么还不睡?”

芸生虚弱的笑道:“睡了一天,确实睡不着。说说今天呗?土司夫人又来了?”

说完,咳嗽了一阵。

秀娘连忙上前仔细捶了一阵,说:“你倒是少说点话。以前闷不吭声一个葫芦,如今倒成了话痨了。”

芸生笑笑,想说什么,怕又咳起,闭口不言。

秀娘便将今天土司夫和她说的话和宴席上的事,拣要紧的说了。尤其是土司夫人说的,要送两个丫头来给她。

第廿六章 调人

芸生听了,倒有些闷。

秀娘上前推他,说:“怎么了?”

芸生叹口气,说:“杨婆子和春燕,是我娘给的。从小伏侍。外头也多了很多。如今你再多两个,只怕她们两个,疑心。”

秀娘说:“也是。不过下午姨和我说过了,说是给的这两个丫头一个善文会医,一个能武。这府里人多嘴杂,谁知道谁是谁的人。还是多两个自己人好。”

芸生听了,沉默了一下,说:“也好。不过,还是要,善待春燕和杨婆子。”

秀娘点点头,说:“是。不独他们两个,只怕连你娘带来的宋嬷嬷也要叫回来。”

第二天,蔡氏便打发了人来叫秀娘。

一进了房,蔡氏便笑着说:“老大家的,昨儿你也知道了,土司夫人要给你俩丫头。我寻思着,你那院子小,人也太多了。”

秀娘一听,笑着说:“太太说的是。昨晚芸生也说人太多了,闹得脑壳疼。让媳妇来和太太说,要退送几个。”

蔡氏大喜,说:“那春燕和杨婆子能......”

秀娘截住话笑着回:“芸生说了,随便谁都行,就只这两个不能。恰好早起上,柳婆子和灵珠来在厨房里拌嘴,打起来了。媳妇想着二人不对付,已经叫这两人出去了。如今刚好来回禀太太。”

蔡氏脸一僵,忍了忍,说:“我意思春燕和杨婆子...虽是伺候芸生的老人,但春燕也大了,总归要发嫁出去。杨婆子也老了,伺候不得力,便趁这机会让他们退了吧。”

秀娘心中颤抖,笑吟吟的说:“太太费心。不过芸生说了,将来这二人的后事,他安排。媳妇也不好多说什么。”

蔡氏眼见今日无法调走这两人,原本满面的笑容也懒怠装了,冷冷的说:“也罢,既然芸生要留,那便留吧。也没其他事,你先走吧。”

秀娘打了个千儿,便转身退了出去。暗地里用袖子轻轻攥掉了手心里的汗。

刚出门,便听到房里一声清脆的瓷器碎响。她心里一抖,还是咬咬牙,自顾自的走了。

蔡氏待她出了院门,又摔了个瓷杯,怒气冲冲的说:“这小蹄子!不过是一个不待见的庶女,这回还跟我呛上了!”

心腹楚婆子连忙叫人收拾出去,口中说:“夫人莫气。为了这蹄子气坏了自己不值得。”

蔡氏怒道:“能不生气吗?这眼看着芸生都要及冠了,那贱人的东西眼看就要归他了!哪天我性子发了,直接毒死他算了!”

楚婆子慌得连忙上前掩了她的嘴,说:“姑娘,这话可别乱说啊。”

蔡氏心下也有些后怕,脖子一梗,反而冷笑着说:“就算老爷知道了?能把我怎么样?我爷爷和姑姑还在呢!”

楚婆子苦劝着说:“姑娘,虽然是这样。好歹收着点。因为老太爷在西南战事中失利,僖老爷战死的缘故,老太爷已被圣上训斥了。连着宸妃也有了不是。如今是那个土司得势,我们且让一让。”

不说还好,一提这个蔡氏更气,怒说:“连你也怕了这蹄子不成?不是这土司不早出兵,还用得着我们老太爷年纪这么大了还要鞍马劳顿的去打仗么?”

楚婆子一愕,不知道该说什么。人家造反是在广东西边,利利土司的势力在广西西边,差得远了,这还怎么搭得上?

但自家主子发了火,还是要好好劝慰:“是是是,这土司坏。可如今人家正势头上,且让他们得意几天么。”

蔡氏怒哼了一句,说:“要不是僖叔好好的不打仗,跑去喝什么花酒,结果在青楼那种地方送了命。轮得到他!哼!”

楚婆子见她把这等话都说得出来,吓得不敢接了。

蔡氏又咒骂了几句,气得头又疼了,这才歪床上歇着去了。

第廿七章 分派

秀娘回自己院子里的时候,越走越快。眼看着快转过花园的门时,迎头却撞上了一人。

那人一点事没有,秀娘却被撞得嗳哟一声往后便倒。那人反应也是奇快,一个箭步上前,伸手便将她袖子扯住,秀娘这才止住了后跌之势。

除了杜芸生外,秀娘从未与其他男人接触过。这下可就羞得满面通红,连忙举起袖子遮住了自己的脸。也就没看清男子长相。

只听到一把中气十足又慈和的声音道:“姑娘,没事了吧?”

又听到国公的声音:“芸生家的,怎么这么冒失,撞到寿王了?”

秀娘羞得无地自容。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后,只能捂着脸夺路跑走了。

寿王见她那害羞样,倒觉得有趣,忍不住和身边人笑起来。

秀娘逃回自己小院,正坐在厅堂上喘气。春燕给她倒了茶来,诧异道:“奶奶怎么了?这般做贼一样的神色?”

不好意思的拿起茶喝了一口,正准备说什么,春燕笑道:“可差点忘了。奶奶,昨天你说的土司夫人给你送的人来了。”

秀娘一听,精神一振,便忘了刚刚的尴尬,说:“这么快?叫她们上来吧。”

不多时,两个彝人打扮的女子便俏生生的站在面前。行了礼,自报了家门和情况。都比她大,叫子贴的十五岁,面容黝黑,沉默不语,低垂的眼睛只望向脚尖的地面。但手脚明显骨节宽大,显是个练家子。另个那个叫英卓的十六岁,身材比子贴要娇小许多,手脚倒是白嫩细致,一双灵动的大眼水汪汪的,颇为活泼的。

二人都会汉语,自报完家门,便垂手等候。秀娘笑着说:“没想到夫人的动作如此之快,今儿你们二人就来了。”

于是让春燕把院里所有人都聚焦起来。如今这小院里,除了早上被秀娘打发出去的一个丫头和一个婆子,仍然还多了不少人。内里伏侍的丫头有春燕,子贴,英卓,婆子有杨婆子,孟婆子,外加一个樊婆子。原先并没有小厮,如今补了两个过来,一个叫邓通,一个叫桂梧。都是看着憨厚老实的人。

秀娘一一看完,说:“幸而人也不是太多。”

于是开始一一分派,内里伏侍领头和总管着院子的人,仍旧分别是春燕和杨婆子。但子贴和英卓在和秀娘说话的时候,只以彝语回复即可。

众人答应一声,便各自散去了。秀娘自去和芸生说这些事。因为害羞,有意略去了花园撞人一节。

芸生听了,说:“如此甚好,你看着安排便是。”

秀娘说:“好。唉,今儿驳太太那一阵,我心里可害怕着呢。你看,这掌心里掐出来的痕,可还在。”

芸生拉过她的手,果然掌心有很多红红的指甲印。心下有些愧疚,说:“唉,如果我身体好,能出去领份事。她也未必敢这么苛待你。是我连累你了。”

秀娘抽回手,笑道:“她就是那样的人,关你什么事呢?只怕以后难缠的事还很多。不过你放心,我既不会再像以前那般软弱可欺,也会小心周旋的。”

芸生看她那打了胜仗一般的神色,便略过不提。只是心底的愧疚,过了好久才散去一些。

到了下午,却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第廿八章 管账

一个是杜菅氏跟前的秋云,另一个,却是教引宋嬷嬷。

芸生见了宋嬷嬷,却突然喜不自胜,开口叫了一声:“宋嬷嬷...”便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宋嬷嬷见了,一改严肃的气息,忙上前扶着芸生,眼中流下泪来,也是说不出话来。

良久,方才勉强说:“少爷,身体这几年可好些了没?可想死宋嬷嬷了。”

芸生呜咽着说:“嬷嬷,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了,都没音讯传来?芸生好想你。”

宋嬷嬷一愕,才想要说什么,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冲到口边的话忙咽了下去,变成了:“少爷,嬷嬷怎么会不想你呢?只是这些年来,嬷嬷要是过来了,或者有什么消息,落在歹人手里,到时候会对少爷你不利的。嬷嬷也想你得狠呢。”

芸生惊喜的勉强收了泪说:“真的?我就说嬷嬷一定不会扔下芸生不管了。”

宋嬷嬷哄他说:“不会不会,你就放宽心吧。”

说完二人便开始互诉离别后的衷肠。

秋云这才和秀娘说:“老太太说了,如今奶奶既和土司夫人有了这么好的关系,以后只怕出席官家太太的场合不会少。所以今天着奴婢过来,一是给奶奶送些头面衣裳过来。二是将宋嬷嬷送过来,一层教奶奶识些文字,二则仍旧教奶奶礼仪。免得以后闹什么笑话,给国公府丢脸。”

秀娘忍气吞声的听了,谢了老太太,又着人赏了秋云。秋云自回去复命不提。

芸生喜道:“宋嬷嬷,那从今儿起,你不会走了?”

宋嬷嬷笑着说:“那是自然。”

到了这时,芸生便有些困倦。众人安置他睡下不提。

秀娘和宋嬷嬷便到了楼下大堂里,叫来院里众人认识宋嬷嬷。

别人便罢了,春燕也是喜极而泣。宋嬷嬷也仍旧哄了她,给了她个喜鹊枝闹春银簪子。其他人也一一有礼物。

最后到了杨婆子这里,给了她一块蓝色湖绸布。讽刺的笑笑,说:“杨老货,看着你精神还挺好的呢,手脚还挺麻利干净。”

杨婆子矜持的笑笑,说:“你还是这么精明能干,我怎敢不精神点,好好和你,共事呢?”

两人靠得很近,对视彼此的眼里都迸射出的光芒,恨意满满,只有秀娘能看得到。

秀娘心下狐疑,但在这场合倒不便盘问。待大家都厮见过,秀娘说:“今儿先散了。杨婆子,你留下。”

杨婆子恨恨的看了一眼扬长而去的宋嬷嬷,这才回秀娘说:“奶奶有什么事?”

原来秀娘昨日带着子贴和英卓,一起将这小院里的房间一间一间的收拾干净。然后发现,她嫁进来之前,都是杨婆子管账的。见账簿上一笔一笔写得清清楚楚,但也有很多不懂的地方。所以便请杨婆子来教她,怎么理账。

杨婆子见问,倒也乐意。一来主子查账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二则,秀娘是年轻媳妇,要在这宅子里立起来,学会如何管账始终也是一项必备技能。

第廿九章 吵嚷

于是杨婆子和秀娘便讨论了半天账簿。杨婆子见秀娘虽然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虽文墨不大通,却也聪明伶俐,一点就通。心下不由得暗暗称赞。

快到了午间,二人才翻完了一半的账簿。杨婆子笑着说:“没想到奶奶竟然这么聪明。当初婆子学的时候,可没奶奶这么快。”

秀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春燕便进来传饭了。

到午间歇息的时候,却吵嚷起来。

原来杨,孟,樊和出去的柳婆子,都住在左廊下的两间房里,丫头们住右侧廊下的房里。和孟婆子同住的柳婆子被撵了出去,孟婆子独占一间,心下十分快慰,前头被国公打烂的屁股也不觉得痛了。现在借了屁股痛不能干活为由,天天拄了杖在府里东游西逛,饭点才回。秀娘和杨婆子也懒得管她。

谁知这日回来,发现自己的行李和房内器具都被扔在了院子里,房门还上了锁。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明里不敢说秀娘的短片,却一屁股坐地上,拍着大腿大哭:“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从福建被撵到这地方来,没跟对好主子还说,如今连东西都被丢出来了!奶奶啊,沈府里可没这样规矩啊!夫人啊!你就开开恩,让老婆子回福建了吧!天天被打不说,还得被这么对待!奶奶啊!我可是老人了啊,和你嬷嬷一样老了啊。”

秀娘一开始听到她哭嚎还走出来,宽慰她几句,让她起来。听到后头越发不像,杨婆子一提到嬷嬷二字,又觉得有些发虚,抬头问:“谁把她东西扔出来了?”

杨婆子上前说:“是婆子。”孟婆子一听,嚎得更大声了。

秀娘蹙眉,问:“这是为什么?”

杨婆子瞥了一眼孟婆子,解释说:“宋嬷嬷今天才来,总得给找个住处。婆子想来想去,恰好孟婆子的房间还空个位,婆子就安排过去了。谁知道宋嬷嬷进去后,便将她的东西扔出来了。婆子上前说了,她说她在显德郡主那边都是单独房间,不惯和其他人一起睡。说完就锁门走了。说是去辞别郡主了。婆子也不敢动,就等着孟婆子回来自己收拾。免得少了什么不好交待。”

孟婆子气得爬起来,手抖抖的指着她,恨声说:“就看着这下着雨,怕我说少了什么,总该拿个油纸帮我盖着。如今都淋湿了!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先是从福建......”

秀娘被吵得头疼,正没个开交处,一把威严的声音道:“说!接着说!”

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宋嬷嬷手上提个包袱,后头还有个眼生的丫头跟着。

孟婆子并没见过宋嬷嬷,此刻看着宋嬷嬷身上的衣物并不华贵,估摸着不过是个体面些的嬷嬷,便一跳三丈高,叫:“关你这贱妇什么事,我自说我的,会少了你几两不中用的肉?”

宋嬷嬷冷笑,先向秀娘回禀道:“奶奶,以后既然奴婢要好好教导奶奶,一定是要在这院里住下的。但之前在郡主府呆了那么长一段时间,所以按礼去和显德郡主告辞一声。后头这是显德郡主让帮奴婢送东西来的丫头。请奶奶赏她。”

秀娘点点头,让春燕拿了荷包赏了郡主府丫头。那人道了谢,转身便走了。

宋嬷嬷这才冷冷说:“二则,拣日不如撞日。既然让奴婢来教导奶奶礼数,如今先便从这婆子开始吧。”

第卅 章 教训

秀娘有些为难。看着宋嬷嬷要办孟婆子,却担心孟婆子吃了亏,回头写信去沈府告状,让阿莫吃亏。

宋嬷嬷看了看她的脸色,心下已有了计较,便说:“这婆子跟着奶奶来的,还有一层杨婆子管着,论理不该奴婢教训。但这婆子可恶,和奶奶说话不但不用敬称,还特别无理。便是奴婢教引的职责了!”

孟婆子跳脚大骂:“你想教训我?还不够格呢!你不知道奶奶都要给我三分面子么?”

秀娘一时羞恼,一时又无计可施。春燕在旁边轻轻把她拉开,极低的声音说:“奶奶别管了,宋嬷嬷应付得来的。”

宋嬷嬷慢悠悠的说:“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可是奶奶给你几分面子是你的事,可不是我教引嬷嬷的事。我只管教奶奶和下人怎么立规矩,可不管给人面子。”

孟婆子一听,气得便冲过来,伸手便要挠宋嬷嬷。秀娘连忙出声喝止,孟婆子哪里肯听,张着双手便要伤人。

宋嬷嬷冷笑一声,并不害怕。等孟婆子冲到跟前,头向旁一侧,足尖却猛的踢出,巧巧的踢在孟婆子的小腿骨上。孟婆子只觉得一阵剧痛,还不知如何就整个人重重倒在了地上。

这下砸得不轻,虽没正中受伤的屁股,却正正的撞到了腰骨上。顿时眼冒金星,腰间痛得她说不出话来。

宋嬷嬷只冷冷的看着她,脸上一点表情也无,说:“阴谋挑衅,冲撞上位,此罪一。和上位说话不用敬称,此罪二。蓄意伤人,此罪三。一条条,都是重罪。杨嬷嬷,要是放在先头那会儿,夫人会如何呢?”

杨婆子脸色铁青,说:“柳家的,把孟婆子拖出去,拿了门后那棍子打二十下。”

孟婆子刚缓过来,听到杨婆子这么说,顿时慌了神,顾不得腰间屁股剧痛,连忙爬在地上,鼻涕眼泪横流,向秀娘哭着说:“奶奶!奶奶!我,婆子不敢了!婆子不敢了!求奶奶开恩,看在和嬷嬷关系交好的份上,饶了这遭吧!婆子跟你从福建到这里,福没享过一天,这屁股接二连三的遭罪。再打就烂了!”

说完,嚎啕大哭,在地上咚咚的猛磕头。

秀娘见她吃瘪,心里其实还满痛快。突然听到她提阿莫,心里又软了。宋嬷嬷在旁边看着她脸色,冷笑着说:“这婆子这么狂妄,想来平常奶奶没少纵她。如今这严重的事要是不收拾了,只怕以后给其他人立规矩,可就难了。今儿欺的是奶奶,只怕日后渐次寻趁起公子,也有极大可能。”

秀娘一顿,心下把这话好好权衡了半天,想起杨婆子和土司夫人的话,踌躇了一下,说:“就依宋嬷嬷说的罢。孟婆子,不是我不帮你,实在你刚刚太过了。”

樊家的听了她的话,便上前给孟婆子嘴里塞了个麻核,拖出门。孟婆子身不由己,被拖出去打了二十棍。樊家的深恨她平时大样,下手犹狠。打得孟婆子疼得要命。打到十棍上,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卅一章 教导

樊家的听了她的话,便上前给孟婆子嘴里塞了个麻核,拖出门。孟婆子身不由己,被拖出去打了二十棍。樊家的深恨她平时大样,下手犹狠。打得孟婆子疼得要命,鬼哭狼嚎又叫不出来。打到第十棍,眼一翻,晕了过去。

宋嬷嬷又叫拖了回来,又命春燕打了盆凉水泼她身上,孟婆子被激得打了个寒颤,醒了过来,一听还没打完,吓得嘴里呜呜,拼命求饶。秀娘实在有些不落忍,又担心阿莫,便说:“好了。也怪可怜的。”

宋嬷嬷冷冷的说:“奶奶只顾心疼。可是奶奶平时纵了她太过,才到了这地步。要是平常就有教训,断然不会到了这里。”

秀娘满脸通红,勉强说:“宋嬷嬷说的是,我知道了。”

想了想,便做了个计较。让子贴和英卓帮着收拾了两房上房。一间给杨婆子,一间给宋嬷嬷单独住。孟婆子的东西仍旧放回原房间里。空出来的一间,给子贴和英卓住。这样春燕又有自己单独住的房间。

她说:“先这么着,以后若是有新进的人,再做计较。”

除了哼哟低声呼痛的孟婆子,众人心下还是欢喜的。

秀娘和被吵醒的芸生说了。芸生说:“很该如此!你想得很周到。只一样,宋嬷嬷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以后她要是惹你不高兴了,看我面上担待些。务必不要委屈了她。”

秀娘答应了,又笑着说:“怎么杨婆子你倒不放心上,这宋嬷嬷走了快五六年,你反倒这么上心。”

芸生叹口气,说:“唉,她和我娘的关系,亦师亦友亦母。我娘临死前,专门叮嘱,要我好好对待她。她说什么,你以后倒是要听着点。杨婆子么?唉,她们俩的事,后头有空了我再和你细说。先吃吧。我有些肚饿了。”

歇了晌午,春燕便来叫秀娘,说是宋嬷嬷说了,从下午开始教导她礼仪。

待秀娘来到堂屋,只见宋嬷嬷已经在那儿立着了。见了她,板着脸说:“好教奶奶知道,老身原来是元嘉公主跟前的教引嬷嬷。公主下降前,宫里娘娘专门和公主讨了老身,放出宫去给凌家小姐做教引。这些年来,老身跟过的主子,没有一个真心诚悦老身的。如今既国公亲自叫老身回来教导奶奶,少不得让奶奶嫌恶些。”

秀娘说:“不敢不敢。”

宋嬷嬷说:“奶奶身为国公府少爷的夫人,能主管的这院子虽小,也是一个完整的体系。奶奶以后若想往高台盘处走,首先要在这院子里立得起来。若是连下人都弹服不了,谈何到外头去说服人心呢?”

秀娘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孟婆子。沉默了半天。宋嬷嬷看着她的脸色,心里叹息一声。说:“若是奶奶一时半会没办法,那老身先教奶奶礼仪吧。先从站立开始吧。”

于是秀娘一个下午都靠着墙站着。教她如何笑,哪怕脖子身子酸痛,也不许她露出一点倦色出来。如何笑,如何面无表情。略微有差池,宋嬷嬷便用一根藤条轻轻托着她的脸。

说实话,秀娘并不想在意太多。十一二岁的姑娘家,怎么会在意这些东西?不过是土司夫人临走前再三交待,要她好好学习礼仪;芸生也再三叮嘱,要她好好听宋嬷嬷的话。这才不得不勉强挺着。

第卅二章 故事

吃饭又有吃饭的规矩。宋嬷嬷在旁边不紧不慢的盯着她。如何拾箸,如何执汤匙,如何入口,如何喝汤,一一细致的教去。

到了后头,秀娘终于发火了,怒气冲冲的说:“宋嬷嬷,我尊你一声嬷嬷。可今天可行了?让我自在吃个饭不行吗?”

宋嬷嬷听了这话,并不发火。说:“既然奶奶说了,老身遵守便是。只是劝告奶奶一声,吃饭时候不要发火。与礼不合。”

秀娘气得,头一次将汤匙掷在地上。宋嬷嬷只冷笑一声,走开了。

杨婆子忙上前收拾了,轻声说:“奶奶莫要生气。宋嬷嬷便是如此不知好歹。气坏了自己倒不值当。”

秀娘气才稍平,杨婆子又轻声说:“奶奶,话说宋嬷嬷这么对待孟婆子,只怕她不服。刚刚老身去瞧孟婆子的伤势,打得还有点重。那婆子气哼哼的,说是等伤好了,必要写信告诉沈府哩。”

阿莫!宛如一个炸雷在秀娘头上打响,炸得她六神无主。她连忙拉住杨婆子说,焦急的说:“那怎么办?”

杨婆子笑着说:“奶奶且安心,这种小人,也没什么好怕的。她在这也不用干活,就算回了福建能比这更好?婆子已经安抚得停当。趁晚上无人,奶奶趁晚间无人,且拿几两碎银,一点首饰就能打发了。不过可别让少爷知道是婆子教的奶奶。免得他担心。”

秀娘这才稍稍平复下来。

且等大家都归置了以后,秀娘听着芸生睡熟了,悄悄起身开了梳妆台下一个小抽屉,从里面拿了几块碎银,并几支银簪。披上披风,并未点灯,只摸黑走着,轻轻下了楼。

正准备往孟婆子的房间而去,黝黑的厅堂里,却传来一声威严而低沉的声音:“奶奶,要往哪里去?”

在寂静的夜中,这对秀娘而言,不亚于一声响雷,着实吃了一惊。有人从黑暗里走出来,却是衣冠整齐的宋嬷嬷,看那样子,是等了很久。

秀娘呐呐着,说不出话来。宋嬷嬷轻声道:“奶奶,老身卖一回老,且请奶奶去我屋里略坐一坐,听个故事。过后,奶奶要去哪里,做什么?老身绝不二话。”

秀娘并不想去,可是看着黑暗里宋嬷嬷那极度沉凝的脸色,竟生不出半点违抗的心出来。只得跟着进了宋嬷嬷自己的屋子。

宋嬷嬷屋里,那一豆灯火并未熄灭。此刻她用银挑子拨亮了,去抽屉里拿了一卷物事出来。

她抚摩着那东西,轻轻一叹,说:“这是先凌夫人的画像。奶奶看看吧。”

秀娘展开,一个绝色美女便出现在眼前。不过相比杨婆子给她看的那幅,这画上的凌夫人更年轻。眉目间也没有后来那抹伤愁。

宋嬷嬷叹道:“老身原先是宫中的舞姬。三岁开始习舞。十八岁时,改做了教坊的掌仪范。二十岁时,被调去学做公主的教引。二十五岁温妃娘娘开恩放出宫去,去凌家调教府中千金习舞,教引。老身少时便是孤儿,去哪里都一样。就这么留了下来。”

第卅三章 毒盅

宋嬷嬷叹口气,说:“夫人信错了人,这是起因。但最根本的原因,一来,是凌家在她出嫁后,突然全垮了。凌夫人没了娘家作倚仗。二则,凌夫人太早死去,而芸生少爷性子懦弱。原本按盟国律,出嫁女子的陪嫁,归女方支配。女子若死去,归子女支配。然而公子虽是独子,却体弱性弱,我又被遣出去了,无法为他主持公道。才被撵到这个地方来。”

秀娘这才知端的。宋嬷嬷又说:“老身知你其实是极聪明的一个人。却为何会受孟婆子拿捏。想来是什么把柄,被这人握在手里?”

握了握袖子里的银子,秀娘叹口气,说:“也没什么把柄。只是抚养我长大的嬷嬷,如今留在福建沈府。我当然看不惯这人,可是她要是往沈府里告密,我那嬷嬷的日子就不好过。我苦些原没什么,只是嬷嬷年纪大了,怕受不住搓磨。”

宋嬷嬷听了,冷笑着说:“我道是什么,原来是这么丁点事。如此,老身给奶奶出个主意,包管她万事只听奶奶的话。只除了奶奶外别让任何人知道。”

秀娘想了想,一咬牙说:“我也不想这么被她长久的捏在手里。若是能一举治住她,今后都听凭嬷嬷作主。”

宋嬷嬷点点头,从架上一个紫金匣子里取了一个玉瓶出来,说:“若奶奶信得过老身,等会就全听老身的,别出声。”

秀娘点头。于是二人往下人房中来。

孟婆子还没睡,正哼哟叫疼。一面又骂樊婆子下手狠。樊婆子一开始还应她两句,后头烦了,自己裹了被子睡觉。

二人在外头听了一会,宋嬷嬷轻声唤开了门。樊婆子忙点了油灯。

孟婆子支起身,恨恨说:“这么晚了,奶奶还有什么事?别再打我,婆子了。浑身都打烂了!没法给沈府报平安了!”

宋嬷嬷掏出玉瓶,在孟婆子眼前一晃。冷笑,说:“你家姑娘心疼你被打,叫我拿了宫里好使的药酒来给你喝。这活血散瘀的药酒,还是别给你这欺凌主子的奴才喝了!奶奶,我们走!”

孟婆子见那瓶子浑身晶莹剔透,这么暗的灯光下还莹莹发光。上头的雕工虽没法细看,她也知道是好货。忙涎着脸皮软了口气说:“既是奶奶疼我,这宫里的药酒我还是喝了吧。沈府的信再说。”

宋嬷嬷望向秀娘,见她点了点头,方才把瓶子给了孟婆子,冷笑:“不是奶奶同意,老身才不给。以后可要好好听奶奶的话。”

孟婆子连忙几口喝完了,又把瓶子揣怀里:“宋嬷嬷,这瓶子里还有一些。先留我这吧。喝完了再还你。”

宋嬷嬷说:“瞎说,明明喝完了,快把瓶子还我。这瓶子可值好几百两银子呢。”

孟婆子笑着说:“既进了我怀里就是我的了。奶奶,今天的事我就揭过不提了。等明儿身子好了,我必和大夫人好好...啊!”

突然她一声惨叫,直接从床上滚到了地上。双手捂着肚子,疼得直打滚呼号。

这声音太过于惨烈,连楼上的芸生都惊动了。又见秀娘不见了,正准备起身,春燕忙上前说:“公子不妨事,是宋嬷嬷在教训孟婆子呢!”

芸生听了,心里石头才落了地,说:“哦,原来如此。”

第卅四章 解药

孟婆子惨呼了半天,疼痛才渐渐止住。如今她在地上,头发散乱了满脸,又是汗又是泪,鼻涕糊了一整脸。嘴唇煞白,只能呼哧喘气。

宋嬷嬷冷笑,说:“苗家断魂盅的威力,果然名不虚传。”

“断魂盅”,这名字听起来就够疹人的了。再加上肚子刚刚的剧痛....孟婆子只觉得五脏俱裂。勉强爬向宋嬷嬷,哭着说:“嬷嬷,嬷嬷,你是大人有大量,嬷嬷饶命啊!”

宋嬷嬷冷笑着低声说:“刚刚不是还神气着么?”

俯身向着孟婆婆,此刻对孟婆婆来说,她并不亚于阎王:“想着先服个软,把解药诓到手,回头再给沈府送信,然后搓磨奶奶的嬷嬷么?”

孟婆婆瞬间便屏住了呼吸。

宋嬷嬷冷笑,低声说:“可惜,奶奶善良,老身可没这么好骗。实告诉你,这毒乃是宫廷密药,专用来收买眼线的。一个月发作一次。药方只在我脑海里。你要是乖乖听话,和沈府好好报信,每个月的今天去找奶奶要一次解药。否则啊,那毒里有虫,在你肚子子里生了根。要是解药不到,那虫子就从你肠子里咬出来。只有把肠子全咬烂了,才咬穿肚子,从里头爬出来。你信不信?”

她的话听着怪吓人的,语调也阴森恐怖。孟婆子尝了那药发作的苦头,又听了这话,胆都要吓破了。刚刚还打的念头,此刻早丢去爪哇国了。只上前抱着宋嬷嬷的腿,哭着说:“信信信,我信。求嬷嬷救救我。嗳哟,又..疼...”

接着便倒在地上又开始惨嚎起来了。秀娘见这情状实在太惨,忍不住撇开头。宋嬷嬷冷厉的说:“奶奶看着,要是你对什么事情也像这婆子轻信轻拿,轻易信了别有用心的人的话,下场只比她更惨!如今你要是轻易的放过了她,她的反噬,可比你想的更厉害!”

秀娘听了,内心极受触动。阿莫,可不正是轻易服软,如今二人才被沈府死死拿捏着么!她要勇敢!要坚强!要地位!才能把阿莫从沈府那地方救出来!

于是她强迫自己转过了头,看着孟婆子在地上打滚,痛呼,面上的表情也渐渐凌厉起来。

宋嬷嬷在旁边看着她的表情,见她的眼睛到了最后,终于迸发出尖利的寒光出来。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令樊婆子扣住孟婆子的下巴,往她嘴里塞了一个紫红色的药丸,再合上。

孟婆子原本已经死灰的脸色,渐渐的回转了过来。再过一小会,哇哇连声,吐出了一口口血。一开始还是黑色的,到了后面才转为殷红。最后,眼一翻,晕了过去。

宋嬷嬷点点头,说:“奶奶来老身房里吧。药方要写给奶奶。”

秀娘逼着自己点点头,然后自己转身,先走了。

宋嬷嬷微不可查的叹口气,也回了自己房里。铺了笔墨,只写了一份药方,说:“奶奶看完,老身就烧了。其他人一个字也不要说。”

秀娘看了药方,旋即抬头看向宋嬷嬷,又是惊,又是好笑,又是无语。宋嬷嬷冷淡的说:“毒药可怕,可怕不过人心。为人处事,善良固然重要,谋算也是极重要的。根本不过是两个字,人心。”

静默的点了点头,宋嬷嬷便将药方凑近油灯烧了。又说:“奶奶现在回去想想今天的事。这是老身今天要教给奶奶的第二课。勿听信人言,多想想说话人背后的动机,含义。如此。”

秀娘点了点头,起身便走了。

第卅五章 自立

回到房里,芸生还斜倚着床头等她。秀娘柔声说:“公子还没睡呢?”

芸生说:“方才孟婆子嚎得那样惨,怕是整个院子里人都没睡着吧。”

秀娘一凝。芸生又说:“不过,你要相信宋嬷嬷。她是宫里出来的老人,原先是去调教元嘉公主。据说元嘉公主很是听她的话。所以母亲出了事后,她才被我继母赶出去,元嘉公主就立刻将她接去教导显德郡主。听说是京城贵妇圈里有名的教引嬷嬷。虽然手段凌厉了些,心并不坏。她那样做,必定有她的道理。”

芸生离开宋嬷嬷都五六年了,竟然还肯替她说这么多好话。秀娘也有些奇怪,说:“我并不是怪宋嬷嬷。晚上这一事,也的确好好的敲打了我。你先睡吧,我还有事。”

芸生点点头,自睡去了。

秀娘没点灯,只在黑暗中出神。想起从记事起,一桩桩,一件件,但都没有今晚看着孟婆子在地上翻滚,在生死线上挣扎那种恐怖的情状给她的冲击大。

她并不是软弱,只是害怕沈府会虐待阿莫,才不得不在杜府中忍气吞声。如今宋嬷嬷既然用这样雷霆手段拔去了这颗身边的定时炸弹,又有了土司夫人这个靠山,她大可以不必再忍让。

土司夫人在和她聊天的第二天,就回了西南。临行前,她说的话,历历在目:“史外,大概就在你离开福建的前天晚上,我派人刚好在沈府放了把火。本想趁机把你们两个带出来的。”

可惜去迟了一步。秀娘已经被大夫人软禁起来。而阿莫也随之被警觉的大夫人藏了起来。沈府下人也不少,派去放火接人的人不敢轻举妄动。而她再派人去打探时,发现沈府已经有了准备。不敢打草惊蛇,只好就此放弃。

土司夫人当然不会就此放弃,但也要秀娘务必要好好在杜国公府中扎下根来。

她说:“我瞧你性子也柔弱,虽做了人家媳妇,又是在这个如狼似虎的国公府中,小心些便没错,也要有自己的刚性。否则人人都只会踩高拜低。据我打探的消息,你继母并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所以除开要信任子贴和英卓外,也一定要学会自己立得起来。否则这看着荣华富贵的国公府,只的是个吃人窝,切记切记!”

目前为止,她碰到的好人,都在劝自己立起来。难道自己真的很软弱?

晚上临别时,宋嬷嬷的话又在耳边回响:“奶奶很是聪明,只是被软弱和亲情缚住了手脚。如今老身想方设法的回来了,奶奶只管放心,老身一定帮奶奶立起来!”

嗯,有宋嬷嬷这个久经后宅沙场考验的人在旁边协助自己,自己一定好好的立起来,一定能好好的带着院里这帮人在国公府里立起来。

于是,她闭上眼,静静的按着宋嬷嬷教她的,仔细的推敲起自己的现状起来。

第二天,芸生醒来时,正是卯时。秀娘已经起身离开去向长辈请安。只留下一件带着芳香色泽的粉色绸衣。

第卅六章 妯娌

秀娘一路走着,一路听着宋嬷嬷小声的提点,虽然不说话,却牢牢的记在心里

到了老夫人的暖阁,老夫人才刚起床梳洗完毕。斜眼看了看她,说:“住得最远,又要照料芸生,回回倒是都这么早。有心了。”

秀娘恭谨的答完,退到一边。

老夫人贵为一品诰命,如今年已年纪过了七十。只见她头缠深紫抹额,家常插着一只寿字金簪,上身着湖水色夹绵绸袄儿,下身着一条藏青绣金线十八幅绸褶裥裙。腕间戴个翡翠镯子。斜倚在美人榻上。秋云秋仪两个,一个给她捶腿,一个立在一边,预备吩咐。

三位夫人并家里众姊妹也进来了。大夫人稳重俭朴,头上只戴着通草,并一支玉簪,一身衣服虽不是名贵货色,也算得体,神色泰然自若。三夫人有财,戴了个四季时鲜绢制花草金高笼,几支金玉步摇,一身的气派,和杜菅氏也是一样的十八幅绸褶裥裙,不过颜色鲜艳跳脱多了。

而蔡氏今天穿了淡青夹绵袄,同色寒梅十二幅裙,头上戴了只银凤,除此之外,并没什么扎眼的装饰。

大家见礼毕,三夫人笑着说:“二嫂今儿好简素。想是心里烦?首饰都懒得戴了。”

杜蔡氏冷笑着说:“年纪上了,总爱简素些。金的银的,不要钱似的往身上堆,那么没品格的事商家贱女才做的事。”

三夫人并不恼,只笑着说:“商家女是不比官家女会整些品格什么的虚头。这方面二嫂子强。对了,我想起来了,蔡家那死在西南青楼里的小蔡将军,前儿才发丧。想来二嫂这几天日日朴素,为的是这个。”

杜蔡氏脸色一变,横眉说:“三弟妹,这话说的,可有些过了啊?”

三夫人并不怕,冷笑道:“二嫂这么生气干嘛?难道小蔡将军真是死在战场上的?要不怎么死了还给夺所有军职?这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谁不知道呢。”

还没等杜蔡氏说什么,杜菅氏先冷冰冰的说:“老三家的,虽是一家子妯娌,这里除了丫头老婆,还有小辈,说这些干嘛!”

三夫人冷笑一声,剔着手上的指甲,倒也静声了。

杜蔡氏冷笑着说:“他们男人前头打仗,流血疲劳倒没什么。就只恨一条,前头辛苦流血,后头有人嚼舌根中伤。老太太也该管教着点老三家的子女。媳妇受点委屈倒没什么,怕脏了国公府的名声,以后小姐们怎么说亲事呢?”

三夫人听了,笑着说:“我都不怕,二嫂怎么这么多虑。不就是怕我带累了你家的亲事么?芳姐儿三个,保不齐真是我连累的,才不是二嫂的名声连累的呢。”说完,自己倒握了嘴呵呵笑起来。

杜蔡氏被噎得说不出来,气得满脸紫涨。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杜菅氏解围说:“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老三家的,今儿也太多话。罚你抄一部心经来。”

三夫人笑着说:“好嘞!抄就抄么。不过一件事,这又到了发月钱的时候。老太太可得盯着点儿,免得这府里谁又被克扣了月钱。传出去,折国公府的名声。”

第卅七章 伤人

杜蔡氏听了这话,一时竟找不到什么好话回答,气得眼泪都掉了下来。杜菅氏喝道:“老三家的,再说下去,真要家法伺候了啊!”

三夫人吐了个舌头,站起来嘻嘻笑着高声说:“好好好,我不说了。二嫂子,别哭了啊。回头我给你送点胭脂过去。管保比你给秀娘的好得多。”

说完,一甩绢子,真的走了....

杜蔡氏怒向老夫人,哭着说:“老夫人,你你你就这么纵着她么...."说不下去了,哭倒在椅子上

杜菅氏也没办法,这两个女人一进门就互相看不顺眼,偏哪个都不好得罪。只好哄着她说:“别哭了,妆都花了。回头我让秋仪去骂她一顿,让她给你赔个不是,再罚她三个月不许出门!”

杜蔡氏一听大怒,这算什么惩罚?

杜菅氏看她脸色,忙说:“她那人就爱说,刀子嘴豆腐心的。算了吧,吵大发了传出去,让外头的人笑话。行了,就这样了。”

这一场风波下来,杜蔡氏里外都吃了憋,偏二老爷上朝去了。于是回头的时候就冲请安的秀娘发火:“你作什么来?来看我笑话的吗?还是连你也要嘲笑我娘家运气不好?”

秀娘忙跪了下来,恭谨的说:“媳妇不敢。”

杜蔡氏冷笑着说:“嘴里说不敢,心里头指定恨毒我到什么地步了呢?”接着又骂了好久的话,都是不堪入耳的。

秀娘听了,按着宋嬷嬷的吩咐,并不接话,沉默不语。

骂了许久,杜蔡氏也累了,见秀娘只是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越发生气,便照她心窝子狠狠踢了她一脚,咆哮的说:“滚吧!省得我看着你这晦气脸生气!”

秀娘被踢得歪倒一边,顿时觉得心口翻涌不已,喉头已经感觉到了一丝铁锈的腥味。只得忍了一会,说:“谢母亲她关爱。媳妇告退。”

说完,行了一礼,转身退出。

才到门口,喉头腥甜再也忍不住,“扑”的吐了一口血出来,溅在门前青砖上。眼前发黑,还好手用力撑住了门框,才没倒下去。

刚从外头回来的翠云看着地上的血,阴阳怪气的说:“嗳哟,大奶奶,这槟榔好吃,渣也要吐对地方。这一口吐在这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奶奶踢了你呢。”

秀娘不理她。外头候着的宋嬷嬷见她面如金纸,眼神涣散,连忙进门来扶了她。翠云冷笑着:“还好有这野婆子,要不我们可就晦气了。”

宋嬷嬷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那凌厉的眼神竟让翠云心里瑟缩了一下。才想发作,宋嬷嬷一言不发,挟带着秀娘飞快的走了。

翠云见她们走了,心里犹突突的。刚进门,还没说话,杜蔡氏正起身准备回房,问:“你刚刚和谁说话?谁踢了谁呢?”

翠云见问,就把刚刚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篇。末了说:“那婆子眼神好生利害,力气又不小,竟是从来没见过的。夫人以后可得小心点。”

杜蔡氏万没想到自己还真踢伤了秀娘,可听到翠云的话,心里突然一震,抬头问翠云:“你说那婆子眼神很厉害,可是一个花白头发,满面严肃,右下巴处有个痣的?”

翠云见她满面紧张,倒吓了一跳,仔细想了一想,肯定的回答说:“是!”

似头顶打了个雷,杜蔡氏眼神一空,接着坠坐到椅子上。翠云吓一跳,忙上前扶着她。

杜蔡氏口里喃喃说:“果然,她果然回来了!”

第卅八章 医治

宋嬷嬷扶着秀娘出了院门,外头跟着的英卓吓了一跳。宋嬷嬷摆手,说:“别问了,快把奶奶带回去。”

英卓听了,上前一用力,竟然打横抱起秀娘,然后毫不费力的往前跨了好大一步。宋嬷嬷不意这看着粗笨的丫头竟然有这等神力,心下一喜,连忙跟着英卓回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的人都被秀娘的状态吓到了。子贴让英卓放到书房的美人榻上,连忙探了鼻息,又解了衣衫看了胸口伤势。忍不住说道:“我的娘,怎的踢的这般狠?这是要人命的节奏啊。”

杨嬷嬷急道:“春燕,快去请府医,不对,请云大夫来。”

子贴说:“很不必。奶奶看着凶险,倒是还好。我先写个药方,你们赶紧照方抓药来。”

杨嬷嬷犹说:“姑娘哟,这都吐了血人事不知了,你还只管逞能当大夫。快去请云大夫来是正经。”

英卓冷冷的说:“子贴出手,阎王爷都要给她三分薄面。这放着眼前的绝世好大夫不看,非要去请下三路的大夫来。真是有眼无珠!”

宋嬷嬷眉头一蹙,说:“非是我们信不过子贴姑娘,只是奶奶看着确实凶险。如今便请子贴先瞧瞧,开了药方先抓药。春燕先去请云大夫来。帮忙斟酌一下也是好的。”

她的语调平淡,却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服从的威严。众人不再多话。子贴看病,开药方。春燕去请大夫不提。

子贴从自己的医箱里拿了一粒药丸,用酒化开,给秀娘喂下。再提笔开了药方。药方开好了,府里的女大夫,云大夫也到了诊了脉了。看了药方,心下有些不舒服,说:“这位姑娘开的药方就极好,何必来请我白走这一趟?”

说完,挂上药箱,气哼哼的便要走了。宋嬷嬷忙上前塞了一个荷包在他手里,说:“这位姑娘擅长苗医,老身也是出于一片好心,想让云大夫再斟酌一下药方。别无他意。云大夫别放心上。”

云大夫见了她,却有些意外,说:“宋嬷嬷,你,你回来了?”

宋嬷嬷微笑着说:“是啊,如今在这院里教导奶奶。以后见面的日子还长着呢。”

云大夫点点头,说:“是啊。”看看周边,在宋嬷嬷耳边低语:“我如今还在原来的老地方,嬷嬷有空倒是去坐坐,说说别后人事呢。”

宋嬷嬷点头:“这是自然。你不请我去,我自己还要去呢。”

到了晚间,秀娘才勉强醒来,宋嬷嬷正在旁边看书,杨嬷嬷和春燕在一边做针线。听到动静,宋嬷嬷先按住她,说:“别说话了,好好保存体力养伤才是正经。我已经让春燕去和老太太告假。待你养好伤再去请安。”

秀娘听了,点点头,又艰难的说:“我,杜蔡氏,可真狠。”

杨嬷嬷冷笑,说:“不狠,她就不是蔡玉娟了。旧账还没算,又添了这一笔。”

宋嬷嬷冷静的说:“以往的不算,如今这一笔,我先教奶奶怎么把仇报了。”

第卅九章 药汤

春燕愁眉苦脸的说:”这要怎么报呢?她娘家如今虽被皇上训斥了,却还伤不了根基呢。“

宋嬷嬷赞许点头的说:”燕儿果然长大了,会看形势了。放心,连你都知道的事情,我才不会让奶奶以卵击石。“

到了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出人意料,杜蔡氏竟然亲自踏入院子里,笑眯眯的坐在秀娘床边,说:“我的儿!昨儿是娘不对,不该失脚踢了你一下。还好云大夫说你没事了。心窝口还疼么?”

院子里的人看了她这番作态,惊得个个如雷焦过一般。并不亚于看到太阳从西方出来一样。

秀娘早得了宋嬷嬷的吩咐,虚弱的说:“媳妇...没..没事。谢娘关心了。”

杜蔡氏笑着说:“没事就好,来,把这碗药喝了,娘亲自照着云大夫的药方抓了,盯着丫头们煎的呢。来,喝了。”

秀娘费力的想支起身,杜蔡氏忙亲自将她扶起,右手向后展着,预备从翠云手上接碗,竟是打算亲自喂秀娘喝下。

英卓忙上前递毛巾伺候。正在此时,不知怎么的,翠云手上准备递给杜蔡氏的碗掉了下来,整碗滚烫的药汤直接全洒在了杜蔡氏身上。

杜蔡氏正和秀娘说话,这下出其不易。虽然已经是深秋,衣服穿得多,但仍惊得整个人跳起来,回身便下死力给了翠云一下子,骂道:“死丫头,碗不好好拿着。想害死我么?”

翠云满脸通红,一边躲着,一边急得说:“夫人,夫人,药,药是有,有,药的味儿可重了,夫人快回房换衣服吧。”

一句话惊醒了杜蔡氏,连忙说:“行了行了,我这就回去。秀娘你好好躺着啊。改天再来看你。”

一面说一面急急往外疾走,只恨身上没多长几只脚,一阵风似的赶紧走了。

等她出了院门,宋嬷嬷和子贴才从床后大衣柜旁绕出来。此时房中只有秀娘,宋和英卓三人,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齐声大笑起来。

秀娘胸口有伤,此刻也是边笑边痛,眼泪滚滚。过了一会,才勉强止住笑,说:“还是宋嬷嬷厉害。”

子贴笑着说:“算算时间,这会该发作了。叫她害人!”

宋嬷嬷止住了笑,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轻声说:“要不是留着她还有用,老身真想直接毒死她。且先容她多活一点时间,过后再慢慢算总账。”

英卓却不解的说:“夫人和奶奶之间的仇恨似海深,宋嬷嬷怎么会真的料定,她会亲自来递这一碗药呢?”

宋嬷嬷冷冷的说:“我昨儿亲自陪奶奶去请安,就是要惊动她来这一趟,亲自试探。再加上其他人的话。她想要做什么,自然都在老身的计算里。”

但是什么人,什么话,她却不肯说了。

到了下午,春燕急来禀报,说:“夫人从我们这边回去的路上,突然觉得身上很痒。强撑着到了她房里,便叫人急叫云大夫。也不知道生了什么病。还有,跟着来的翠云,才回去就给夫人狠打了一顿,叫人抬了出去,如今死活不知。”

第肆零章 乌头

大家听了,自是称愿。宋嬷嬷却说:“这有什么好高兴的?子贴,你去和老夫人,夫人那儿知会一声,说奶奶如今伤在床上,云大夫说了,没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这些日子的请安,怕是不能去了。”

子贴听了,会意,便去了。

过了半天才回来,回:“奶奶,老夫人说知道了。夫人那,如今已经稳定下来。只是身上得用着大量消毒生肌袪疤的药,其他没大事。听了也说知道了。”

此时房中只有先前的那几人,正来看望秀娘的芸生不解的问:“怎么一碗药汤,就这么厉害。弄得她身上都烂了?”

宋嬷嬷见房中只有先前的那几人,便说:“哼,这恶毒的妇人!就算到她害人的心不会停。老身先去了云大夫那里,说了些话。蔡氏心里着慌,就叫了云大夫过去问话。云大夫就给了个方子,掺了乌头,用量还挺大。她害怕直接下在奶奶的药里会给其他人闻出来,所以亲自端过来想给奶奶喝了。再得多亏了英卓姑娘,神不知鬼不觉的碰倒了药汤,全撒她身上了。乌头药性烈,撒到她身上,可就起反应了。”

秀娘听了,怕芸生多想,忙说:“这也是她伤我在先,又想毒死我在后,如今自作自受,与宋嬷嬷不相干的。”

芸生却说:“我就知道宋嬷嬷有办法。这也没什么。她害得我们够惨的,如今只是身上起疹子,算是给她伤你的教训罢。”

宋嬷嬷冷冷的说:“老身从来都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若是你们觉得她该死呢,出了这房门就忘了这事。要是你们想害死公子和奶奶呢,出了这门尽管说去。”

子贴说:“才不会呢。英卓和我都是土司夫人给奶奶的人,怎么可能会去害奶奶呢?”

芸生说:“嬷嬷说的,可是怕杨嬷嬷春燕?”

宋嬷嬷点点头,说:“她二人倒没什么坏心。不过春燕年纪也快大了,我想让她平平安安的嫁人去。这院子小,容易传话出去。秘密还是少点人知道就好。”

房内众人称是。

门外,端了水站了好久的春燕,泪流满面。

到了晚上,宋嬷嬷教完秀娘书,考查了几下,满意的点头说:”虽在病中,奶奶倒都记得。不错不错。“

又说起今天的事,问:”奶奶怎么看这件事?“

秀娘沉吟,说:”嬷嬷做事仔细果断,我倒不怕蔡氏查出来。估摸着她也会消停一段时间。我现在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宋嬷嬷说:”奶奶请讲。“

秀娘说:”前儿我查账,杨嬷嬷的账目倒是清楚。只是一点,我来了这几月,风言风语听起来,除开月钱,别个院里都是有额外进益的。怎么单单我们院里没有?就算杨嬷嬷记账再清楚,手里头通共那几串钱,真的以后要出去,不够做什么的。“

宋嬷嬷赞许的点点头,说:”奶奶说这话,为的是将来考虑,说明老身真是小看你了。“

第卌 章 毒草

子贴的医术,也真不是弱的。不过调养一两天,一开始神危伤重的秀娘就渐次好了起来。

这天秀娘已能下床走动,在房里来回走了几步,笑着说:”子贴真是厉害。以后在公子身子的调教方面,也要多下点功夫哦?“

子贴见问,回头看了一下房中人,并不回话。

秀娘心下狐疑,于是支走了房里所有的人,又派英卓在外头看着,问:”公子的身子,可有什么问题?“

子贴这才用彝话回答:”其实,我第一次见,就发现公子和奶奶都中毒了!“

中毒了!秀娘大惊失色。子贴忙说:”不过,奶奶进来得晚,所以中的毒也少。可公子可能已经经受了很多年,所以,虽然奶奶仔细照料,也只能好转,并不能痊愈。“

秀娘跌坐在椅子上,短暂的空白过后,仔细的梳理了一下,冷静的问:”先头的婆子丫环,都被撵出去了。被杖毙的时候也并没有叫屈,或者谁来保她们。可见毒并不是她们下的。药是府医开的,云大夫也见过,也并没有提出疑义。“

子贴说:”那是因为,这毒,并不是经过药或着饮食中下的。下毒的人,其实也并不想要公子立时毙命,只希望通过慢慢的下毒,使公子和奶奶的身体虚弱。可若是经常生病,需要的话死去,也不会有人怀疑。“

秀娘一把抓住她的手,颤抖的问:”是什么人?是什么毒?什么毒?“

子贴摇摇头,说:”我也才来不久,不敢说是谁。不过这毒,是公子房中的天南星!它虽是一盆植物,却会散发令人毫无察觉的毒性。你们房中的天南星还是我没见过的品种,又很大,想必毒性更强。这东西只在南方有分布,北方人大都不知。所以公子久请医生调养身体不见好转,医生也不知道为什么。“

秀娘浑身发抖的坐了良久,子贴不安的在旁边站着。

过了一会,秀娘抬起头,冷静的问:“这事还有谁知道?”

子贴摇摇头,说:“现在只有奶奶,英卓姐姐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人心好坏。不敢说。”

秀娘点点头,想了许久,说:“这事先不要告诉谁。你可有解毒的办法?”

子贴摇摇头,说:“没有。现在的办法,就是将这东西扔掉,然后用药慢慢调理公子和奶奶的身体。可这样一来,下毒的人马上就知道了。"

秀娘点点头,说:”如果我把那东西扔了,公子的身体又好起来了,那下毒的人自然知道这招不行。肯定还会再来一手。这可有些难办。“

又想了一会,眼睛一亮。子贴笑着说:“奶奶想到什么了?”

秀娘笑着说:“我有主意了。先不要吵嚷出去。我自有安排。”

到了晚间,秀娘将春燕,子贴和英卓三人叫到房里,说:“从今儿起,就由子贴和英卓伺候我和公子起夜。春燕,公子说,你也快到了嫁娶的年纪。明儿你置备一些针线,总得给自己备点嫁品。”

春燕羞红了脸,心里虽然哀伤,却也感激秀娘的安排。

等到了夜里,子贴和英卓便七手八脚,将那大盆的天南星抬起来,瞅着四下无人,偷偷的放在门外。

第四十一章 埋刺

芸生不解其意,秀娘简单的说了,又说:“如今公子不必惊慌,横竖有我呢?只是别让其他人发觉了。多个人,多个漏馅的风险。”

听了这话,芸生虽然不作声,倒不害怕,更多的却是哀伤。

秀娘知道他的心理,用手轻轻抚摩他,柔声说:“公子,不必这样。杜府的人心狠手辣。他们才不会念着和你的骨肉亲情呢。”

芸生柔软的说:“我知道。只是知道是一回事,心里也着实不好受。唉,都是我没用。连累了你,也连累了宋嬷嬷。”

秀娘不想他再陷进去,岔开话题说:“对了,我听杨嬷嬷好象说过一句,说是等你十五岁,要办一件大事。过后事情一多,我也忘了这事。如今你倒跟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芸生一顿,说:”哦,我差点把这事忘了。是这样,我母亲当初难产离世之前,和父亲的一个约定。“

凌夫人难产,一尸两命。在离世之前唯独放心不下芸生。杜二老爷为了让她宽心,亲笔写了一个协定,合族公证过。上面写着,凌夫人的陪嫁之物,在她离世之后均由芸生处置。芸生年满十五岁时,就带着这些陪嫁离开杜府,自立门户。

而芸生身体自幼就很孱弱,所以这些东西均由杨嬷嬷和春燕经管。

秀娘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她一嫁进去,蔡氏就急忙把杨嬷嬷和春燕调走。也难怪杨嬷嬷恨毒了她的软弱。据春燕说,杨嬷嬷身上带着伤。想必是蔡氏在逼迫杨嬷嬷交出财物时用了私刑。

芸生叹口气,说:”娘为了我,煞费苦心。可惜我这身子,实在不争气。连累你跟了我也受了不少的气。“

秀娘忙安慰他说:”公子很不必这么想。我既嫁了你,自然是要维护你到底的。眼看着离你十五岁生日也只差半年。再忍忍就好了。不妨事的。你再这样说,我要生气了啊。“

为了能让她宽心,芸生便不再提了。只是实在心里内疚,又自卑,便在心里埋下一根刺。

他也没想到,这根刺在日后,在不知不觉间,慢慢成长。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变成一簇巨大的荆棘,酿成了一场滔天巨祸,毁了她,也毁了他。

到了第二天早上,秀娘早早便醒来了。叫醒了子贴和英卓,二人又轻轻开门,将天南星搬了进来。子贴给她的脸轻轻涂上一种草汁,造成她还中毒着的假象。

等草汁干了,才叫了春燕进来给她日常梳妆。

从此之后,二个丫头就这么早晚偷摸着搬天南星。白天时候,就借口芸生需要多活动,新鲜空气,挪到了书房来歇着。当然脸上也要稍微涂点草汁,免得叫人看出端倪。

如此这般,不过半个月,芸生的身体便大有好转。又加上子贴的高明医术,从前那个一度病得快要死掉的公子,渐渐的竟然有回转的迹象。

为了避人耳目,芸生仍经常的呆在书房里。这时候他清醒的日子渐多,也能开始看书。或趁房中无人的时候起来多走几步。

对外头虽然还瞒着,却逃不过宋嬷嬷那锐利的眼神。不过这终归是好事。从前她就嫌弃芸生过于文弱,如今虽有了心机,却也正合她的心意。

可惜,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第四十二章 赏赐

如此相安无事的过了一个月,秀娘也大好了。日日只跟着杨婆子宋嬷嬷学管账和礼仪并书。

这日,和杨婆子宋嬷嬷的事都完了,正和丫头们说笑着做针线。秋仪又来了。笑着说:“奶奶,土司夫人派人送来了一些东西。”

说完,便令外头的小厮们拿了进来。只是一口不大的箱子。

宋嬷嬷笑着问:“土司是单给我们奶奶的,还是谁都有呢?”

秋仪笑着说:“老夫人是一架屏风,并一套家具。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都是一套桌凳,都是海南花梨木的呢。”

宋嬷嬷眼神闪烁,说:”这东西可值不少钱呢。“

秋仪笑着说:”可不是呢。那屏风大的,在京城里,现拿银子都没地方买去。啧啧啧,土司夫人这可真下血本。“

杨婆子得意的笑笑,取了个荷包赏了秋仪。

秋仪又将用泥金漆封的礼单给了秀娘,道了谢走了。

秀娘令樊婆子孟婆子将箱子抬进了书房,接着又令她们去催饭了。

孟婆子忍不住嘀咕着说:”怎么说?现在离饭点还早呢,叫我们这时去。这是怕我们看见了里头的宝贝呢。“

樊婆子说:”是也应该的。如今你家小姐,可越来越有主母样了。“

孟婆子鼻孔朝天哼了一声,说:”这也是那宋老婆子来教得。唉,多好一姑娘,给宋老婆子教坏咯。“

二人一路说着,一路走了。

秀娘打开礼单,用里头的钥匙启了箱子上的锁,一打开,众人都只觉得花了眼。

最上面一层,是一串串指头大的珍珠项链。接着一层每块足有拇指大的红宝石,下面一层,是蓝宝石。接着是一些杂色宝石金项链。最下面一层,竟然满是白花花的银子。

春燕笑着说:”这土司夫人果然好阔气。只是老夫人夫人们的黄花梨木家具又值钱又雅气。我们这些就俗了。“

宋嬷嬷摇摇头,冷静的说:”土司夫人也真是好心思。奶奶这里没什么人来,暂时也不需要出门应酬。这些宝石珠宝将来也用得上。这半箱银子,看着俗气,才是最顶用的东西。比家具啊屏风什么的,都好使。“

杨婆子笑着说:“燕儿,学着点。以后出了门嫁人,才不会被什么劳什么子家具迷了眼。看着好,不中用的。真实惠的还是这些银子珠宝,过日子便罢了,收买人心最顶用。”

宋嬷嬷不理睬她话里的含沙射影。秀娘眼尖,看到箱里还有个匣子,取出来打开。原来是几封信,上面写着彝语,原来是给子贴和英卓的。

二人惊喜过望,家书可比银子值钱多了。连忙一人一封抢了去。躲开人去看了。惹得屋里众人都笑了。

秀娘便按例赏了众人各一份。宋嬷嬷笑着说:“谢谢奶奶赏赐。不过老身多嘴一句,这箱子可挺好看,奶奶不如赏了老身罢。”

一口箱子而已,秀娘便随手赏了。宋嬷嬷眼神闪烁,似有些意外,但却并不多一言,等杨婆子码好了银子。让春燕帮忙抬去房里了。

第四十三章 迁挪

众人安排完毕,孟婆子和樊婆子也回来了。秀娘照样赏了东西不提。

正准备进餐,突然蔡氏却带了人进来了。

自从上次乌头汤泼了蔡氏一身,才回去当天她浑身便发了溃疡,恶臭不堪。她自己也知道见不得人,所以只好派人和老夫人告假,日日躲在房中养病。

大夫人无法,只好又接过了主持中馈的任务。她处事倒公开,也不像蔡氏惯会拿乔做势的杀鸡儆猴,闹得合宅时常不安宁。不过是按着规矩做事。没有规矩便先派人请示蔡氏。

如此一来,合宅安宁,就算是蔡氏也挑不出什么错处出来,反而很满意。可正因为这样,她心上反而更怕。怕大夫人做得好了,不但自己被比了下去,将来只怕老夫人真将掌家的权力给了大夫人。

于是这么将养了几月,身上的溃疡虽说还没大好,每天还要折腾一个多时辰换药上药。因着害怕,身上味道才好一些便蹿了出来,赌着一口气非要挣出来持家。大夫人一句话也不说,将权力当场直接移交给蔡氏,便走了。

这次土司夫人送了礼来。起先看着那套家具值钱倒也高兴。结果身边有个老嬷嬷说了一句:“这土司夫人也忒瞧不起夫人了,才送这么点子家具过来,糊弄谁呢?给大奶奶那一箱子,看着小,谁知道里头藏了什么?说不定更值钱!”

她心下又转了狐疑,于是便急忙带了丫头老婆子上门来查看了。

秀娘早有准备,笑着迎上前去:“娘怎么过来了?我们正要吃饭,不如娘也坐下来一起吃?”

蔡氏见她这样,倒吓了一跳。仔细的一打量,只觉得秀娘再也不像刚进府时那么怯生生的。走路说话风度,倒真的有了很多大家闺秀的样子。

心下便有些吃味,总算学乖了一些,说:“听说土司夫人给你送了礼来。给娘看看?”

秀娘有些鄙薄她的吃相难看,面上倒不显,只笑着说:“回夫人的话,是送了些。您先请堂上坐,我给夫人把礼单找来。”

春燕有些害怕,杨婆子面上也有些惴惴的,宋嬷嬷从一听她声音,就躲进了自己房里。余下其他人,不过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和茶一块端上的,是秀娘亲手给的礼单并礼物,蔡氏拿过来细细一看,面上便有些鄙视。说:“这...土司夫人给老夫人和我们送了那些家具,就只给你这些?”

秀娘笑着说:“儿媳也不知道土司夫人的意思。不过这礼单上就写了这么些。杨婆子也对过了,一一都对得起来。要不,那银子还搁在屋里头,太太瞧瞧去?”

蔡氏挺直了脖子,晒笑着说:“真是乡下人!这么点子礼,打发叫花子都不够。难怪抬箱子的人说这箱子忒轻了。不必看了。就只一件,马上要中秋节了,府里的有些庄头还没送上节礼来。本来不好张口,土司夫人既送了一千两银子来,我意思你这院里小,用不到这许多。不管哪里迁挪四百两银子来。”

听了这话,杨婆子登时大怒。

第四十四章 自立

秀娘忙给她使了个眼色,然后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太太说的是。夫人不说,儿媳也要送些过去。”

蔡氏大喜。杨婆子心里暗暗摇摇头,只觉得悔之不迭。

秀娘接着说:“可惜,今儿早上芸生和我说,说是八月十三是前太太的忌日。到了今年刚好五年整。芸生意思,以前他都病着,想给前太太做忌的话,有心无力。如今媳妇嫁进来了,今年该好好做一下。所以拿了银子后,早早打发人送出去五百两银子给了城外的境空寺。下剩的,媳妇已经拿了两三百两银子填了这院里之前的亏空。”

蔡氏一听前太太的事,就已经有些不自在。后面听了这一篇话,心里又是害怕,又心虚。一时竟有些静默。旁边她的心腹梁嬷嬷见状,忙说:”无非就是奶奶把银子花光了,拿不出来罢了。说这一篇子话做什么呢?“

秀娘笑着说:”梁嬷嬷这话说的,折杀我了。这一千两银子,我也没乱花。芸生的意思,也是一片诚心的孝道。当今天子还年年给死去二十年的太后做忌辰。前太太怀胎抚育了芸生十年,总该尽点心意。“

这一顶帽子扣下来,梁嬷嬷顿时不说了。秀娘瞧了瞧蔡氏那快滴出水来的脸色,笑着说:”总归是太太来得不巧。下剩的只有一两百两银子,又要预备年下的花费。但太太如今既张了口,媳妇即便委屈自己,也不能让太太空手一趟。杨嬷嬷,取一百两银子过来。“

蔡氏一听说没有,登时撂下脸来。后面一听还有一百两,转怒为喜,说:”难怪最近老太太说你越来越识做人。便是如此了。一百两少是真少,也是你一片心。“

于是取了钱,秀娘苦留吃饭不要,一行人又出去了。

杨嬷嬷等她走远了,恨恨的说:”这真是雁过拔毛。那套黄花梨家具少说也值上千两银子,还来坑我们!“

秀娘淡笑,说:”她是长辈,我是小辈,敬奉长辈本就应该的。倒是嬷嬷这话,有犯上之嫌。“

杨嬷嬷听了这话,怵然,忙自用力打了个嘴巴,说:”唉,越老越管不住这破嘴了。求奶奶大人大量,饶了奴婢这遭。“

秀娘点点头,彼此都在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对方明了的神色,这才说:”也罢。看在芸生面上,饶了你这遭。下次不许再犯了。“

杨嬷嬷忙点了头。

下午宋嬷嬷教秀娘书,仍是以前那一板一眼的样子。

她越教得深,外头看这二人,距离便越来越远。秀娘不再像以前那边小心翼翼,时不时便给院里的人脸色看。宋嬷嬷也不像以前那样只是点到即止,对她要求越来越严格,轻易不出评定的话。

今天教习完毕,宋嬷嬷看她演示了一套完整的宴席礼仪后,微点了下头,说:”奶奶如今终于可以出席一些酒席了。是有些大家夫人的样子了。“

秀娘听了,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和宋嬷嬷学了这三个月,她终于有底气,准备立起来了。

第四十五章 医女

待蔡夫人来过之后,秀娘也就恢复了请安的活动。

这日刚来杜菅氏处,说没几句话,夫人们就都进来了。

蔡氏见秀娘和菅氏正说得热闹,心头一阵鄙薄。倒是三夫人笑着说:“哟,老太太和芸生家的说什么,这么热闹。也说来让我们笑笑。”

菅氏笑着说:“也没什么。倒是芸生家的来说,后天就是芸生的娘去世五年的忌日。她已送了钱到城外的境空寺。准备做一场三天的法事。外兼两天的祈福法会。”

蔡氏头一扭,说:”这么着,芸生家的便是无法参加本次的中秋家宴啊。“

秀娘还没说什么呢,大夫人先笑着说:“老太太,这倒是好事。儿媳好好久没出门走动了。如今既有这机会,不如随芸生家的去境空寺参加法会。一来为国公和国公府上下祈福,二来出门去散散。”

三夫人拍着手,笑着说:“大嫂,也算上我一个。横竖年年中秋家宴都那样,也没什么新意。我也整好和你们一起去逛逛。”

大夫人好笑,说:”你当是去逛园子哪。这去了要吃斋的。可不许吃肉。“

三夫人却说:”吃斋便吃斋。我带个极善做斋菜的厨子去。“

大夫人只好应下了。

被冷落了一旁的蔡氏看着这一团热闹的样子,眼底闪过了一片阴霾。可惜也无人看见。

转眼到了出发的日子,一大早,杨嬷嬷便叫醒了全院子的人。留下樊婆子和春燕看守庭院,其余人等都去了。

大夫人的车子简素而不失清雅大方,待秀娘出来后,便和她携手上了自己的车。宋嬷嬷和杨婆子她们一个车。三夫人的车子豪华昂贵,车辕竟然都是用香木做成的。因此便不必像大夫人那样在车内点香。

秀娘从来了京城,从未出过一次杜府的大门,此时和子贴一起隔着青纱窗兴奋的往外看。

大夫人含笑看着她们。

这一队人马行进得很快,转眼便出了城门,往山中转去。

秀娘的兴奋劲也渐渐褪去,疲乏的歪在车内软垫上。大夫人也渐渐露出了一点乏劲。

子贴在怀里摸了几把,拿出一点草末,笑着说:“大夫人,奶奶,这是薄荷。闻一闻吧。会好很多的。”

大夫人接了,闻了一下,一股清凉的气息直扑鼻内,果然身心舒泰了许多。眼见着秀娘也闻了,神色就恢复了一些。

不由得感慨了一句:“当年凌夫人身边,也有一个婢女,叫什么春草的。据说原是宫里的医女。不仅医术精湛,更极善于女科接生。当年我嫁入大老爷家,几年不孕,连跟老爷身边几年的银红翠柳也只得了一个杜芷。你娘来了后,让春草调理我们。不到一年,便生了荫生。不过一两年,连莒生杜茹也有了。如今你也有了一个医婢。”

秀娘听了,心下一动。都说凌夫人当年是因为难产而死。但如果她身边有这样厉害的一个婢女,怎么还会死于难产?

第四十六章山贼

正想再细问,大夫人却打了一个呵欠,说:“虽闻了这药草,还是有些乏。且先歪着。到了劳烦秀娘你叫我一声。”

说完,竟然真的合上眼睛假寐去了。

秀娘眉毛微微一拧,旋即松开。大夫人既漏了这么一句给她,想来,将来还是会有机会给她解释因由的。

这会儿还是好好养精蓄锐,到了寺里还有好几天折腾呢。

刚刚这样想,马车却剧烈的震了一下,紧急的停了下来。车内人嗳哟一片,都因为惯性差点摔了出去。

接着帘子被撩开,英卓揭开车帘,急速的说:”奶奶且先坐好,外头来了山贼。奴婢在外头保护着。但夫人和奶奶先要做好准备。“

大夫人和秀娘大惊。

此时,队伍前列骑马,负责保护她们前来的杜荫生拔剑在手,厉声道:”后头是温国公杜府的家眷。前头是什么人?敢来拦我们?“

为首的人黑色劲装,用黑布蒙着脸,只露着眼睛在外,此刻冷笑着说:”原来是国公府。好大的势头。要待不劫,可怜我兄弟们饿了几天,只等来你们这票肥羊。如今说不得只好借贵府的银钱使使。“

杜荫生见这人说话中气十足,手脚有劲,看来是个厉害的练家子。自己报了名号,还执意要打劫,显然是冲着自己家来的了。哪里肯把他的话当真,心下警备早提到了最高。

正在想怎么应对,那人冷笑一声,提高了声音,说:”你们听着,只要把夫人奶奶们把身上的值钱物是留下,再留下最年轻漂亮的主子夫人,其他人等都可以活着回去。要不啊。休怪我们手下无情!“

杜荫生一听,杀机顿现。左手摸出个火箭筒,拔了机关望空中一扔。啾一声,那火箭筒向上蹿起,在半空中升起了一道红烟。

于此同时,黑衣头人一声唿哨,全体贼人全都大喊着冲上前来。顿时就和杜荫生和杜府下人混战成一团。

杜荫生才和那黑衣带头人交手一两个回合,便被迫处于守势。对方无论从力量和经验,都是他这个十几岁的半大小伙不能比拟的。幸而从小杜大老爷请的是高人指点他,才勉强堪堪自保。

对方大概对他有了点兴趣,也不伤他,就跟猫儿耍猎物一样,一边打一边还挑逗:”嗳哟,这杜大少爷也有两下子。这过个几年怕是爷也治不动了。这细皮嫩肉的,压起来一定很爽。拿回去还真需要好好调教几天才能用。“

杜荫生不料对方是这等货色,气得面皮紫涨。手上力道更是加了无数。可惜和对方比,又太嫩。在对方的淫声浪语中,渐渐体力不支。

其他的黑衣人着实也厉害。虽然只有十个人,却将三十个杜府家丁逼得团团转。眼见着杜府的家丁死伤大半,渐渐的逼近了夫人们的马车旁。

一直守在秀娘身边的英卓皱皱眉头,说:”奶奶,看来我不能不出手了。这些山贼看着蹊跷,只怕不是单纯的打劫。“

第四十七章 混战

秀娘心下惊慌无比,却又强自镇定。说:”知道了。你去吧。实在不行,你尽力了。“

子贴忙赶紧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瓶子,哆哆嗦嗦的说:”英卓,你想办法把那些人聚在一块,再撒上这里面的粉。也够他们手软一段时间的。“

英卓听了,连忙揣在怀里。拔出身上藏着的软剑,大喝一声,冲上前去。

黑衣人见来了一个小娘们,各个不放在眼里。不料英卓疾如闪电般的软剑如同繁星点点。和她交手的人不过两三招,便觉得眼花缭乱,一时不察就被韧如毒蛇出洞的软剑抹了脖子。剑上抹有剧毒,一中招便毒发迅速。

第三个黑衣人倒下的时候,剩下的黑衣人终于对她格外重视起来。领头的唿哨一声,丢下已经快脱力,只仗着一口气苦苦支撑的杜荫生,直奔英卓而来。

叮当交手手,英卓便知道自己碰上了真正的敌手。心下不敢大意,打点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好好应对。

但这人确实厉害,英卓再有武艺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力量速度上自然无法相抗衡。不过几招过后,身上便多了好几处伤口。胸口挨了一脚,跌出十几步外。

刚要爬起,突然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扑!“吐出了一口血。

黑衣人狞笑一声,正要上前结果了她。却听得脑后一阵风响。深知终于碰上了高手,连忙回头,用力挥出一刀。

在空中一刀一棍相碰,发出”当“的一声大响,两人各自震开三四步。

黑衣人的朴刀差点脱手,心下大震。连忙定睛一看,眼前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手持一根好粗的少林熟铁棍,满面杀气的看着他。

在他身边,还有一个持刀少女,正和其他黑衣人鏖战。她身处几个黑衣人的围攻之中,虽一时不得脱手,倒也砍翻了两个黑衣人。身上也受伤了一两处。

英卓稍顺了口气,便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抄起自己的软剑,加了那少女的战圈之中。二人虽是第一次相见,配合起来倒挺默契。

再瞅个空当,扯着那女子往后猛退几步。那些黑衣人想上前,却也忌惮她二人刀法剑法和剑上的毒厉害,一时僵持住了。

黑衣领头人大吼一声,持刀冲向那持棍少年。两个又混战在一块。

可惜一寸短一寸险,一寸长一寸强。黑衣人的朴刀战英卓的软剑绰绰有余,但面对这熟铁棍却毫无优势。又加上这少年棍法不仅了得,体力和经验也很厉害。渐渐的,轮到他落了下风。

抽空再环顾一下战场,杜府的家丁还有十余个,都团团围绕在马车和杜荫生旁边。而剩下的黑衣人都不多,对上那少女和英卓毫无胜算。

看样子,再要想完成主人的吩咐,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心念动转间,左肩膀上挨了那少年狠狠一下,差点没被打飞了。

这下再无恋战的念头,连忙忍痛从怀里掏出一把飞刀掷向那少年。趁那少年躲避的时候,一声唿哨,转身便逃。

第四十八章 检查

剩下的五个黑衣人见状,也一样转身便逃。

秀娘透过车窗看得分明,这时候连忙探出头去,娇喝:“英卓,留下一两个活口。”

英卓听了,从怀里掏出子贴给的药,去了瓶盖,和那少女往前猛赶了几步,将手中的药粉撒向那群黑衣人。

那些黑衣人再怎么也没想到她身上竟然还有药粉。一时没防备,全都吸入了不少。再跑几步便觉得手脚酸软,纷纷软到在地上。

杜府家丁看到了,连忙都往前拥。谁知这群黑衣人竟然是死士,一看逃走无望,竟都纷纷咬碎了事先含在嘴里的毒蜡丸。等杜府家丁赶到,都死挺了。

等外头事态平息了,杜府家丁将死了的黑衣人全集中到了一起。杜荫生休息好了,上前查看。

秀娘和子贴也都要下车。大夫人连忙阻止说:“芸生家的,死人有什么好看的?那味道这么重,你不怕么?”

秀娘摇摇头,说:“我总觉得不对。还是下去看看。在车上一样闻着这味道。”

说完,在帕子里加上子贴的薄荷,和子贴一块下车了。

英卓正在和那小伙子翻捡查看黑衣人的衣着。秀娘越靠近,味道越中人欲呕。一眼瞥见子贴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奇怪着说:“你怎么不怕?”

子贴笑嘻嘻的说:“我小从跟着爷爷走山串户治病救人。比这更难看更臭的尸体都见过,有什么好怕的。倒是奶奶,你做什么下来?”

秀娘不便说明,只是捂着鼻子,努力的走进尸体。到了后头终于扛不住了,扭头哇的一声便吐了。

子贴忙给她拍背。拍了一会,总算好多了。这才上前,沉声问:“荫生,英卓,怎样?”

英卓起身抱拳道:“回奶奶的话,这些黑衣人,有些死于我剑上的毒,有些是死于刀剑,有些是自己咬破了毒丸死的。反正袭击我们的人,都没活着。只逃了一个。可是翻捡了一下,这些人身上都没有什么证明身份的东西。连纹身都没有。”

那人武功之高,秀娘也见到了。沉默了一下,说:“也罢。你们留两个人,挖个坑,把他们埋了吧。”

荫生和英卓都答应了。秀娘又问:“这位恩人,请问尊姓大名?多谢你们救命之恩。”

那小伙连忙抱拳,说:“回奶奶的话,我叫张庭,我妹妹叫张玉。我们是三太太请来的武夫,用来保护她出行的。受人钱财,忠人之事,奶奶不必谢我。”

秀娘点点头,说:“虽是三太太的人,方才要不是有你们,我们也性命难保。受我一谢也是应该的。子贴。”

子贴忙上前,拿了一个荷包,往里头塞了一个二十两的大银子,给了张庭。张庭推辞了一下,终是推不过,便收下来了。

大夫人闭着眼探出头说:“秀娘,走罢。这里离境空寺不远了,我们还是先去休息。”

秀娘答应一声,先再去三夫人那头谢过,再回了大夫人的车上。

杜荫生翻身上马,深深的看了一眼英卓。便吆喝上路了。

第四十九章 分析

如大夫人所说,境空寺离这并不远。等一行女眷抖抖索索的在寺前下了车,接到消息的寺里长老全都迎了出来。

原来这境空寺在离京城的一座山上。原本并不出名。先皇曾经微服出行,走到这里,只见这里风景精幽,又和主持攀谈甚欢。龙心大悦,等回宫后便拨款大修。直到二十年前还因一桩因缘而名声大噪。

原来杜国公在发迹前曾经来寺里求签。当时他还只是大理寺里的一个小官员。在这里碰上了一个贵人。那贵人见他器宇不凡,慷慨激昂,谈吐有致。便动了将他收入麾下的念头。终于将他引荐给了今上,由此开启了杜国公飞黄腾达的仕途。终于官累进到宰相,然后被封为温国公。

因着这一段因缘,杜国公便将这寺庙视为自己的家庙一般。每年必定拨出丰厚的银资交给这里的主持长老,祈愿自己官运亨通,后宅顺遂。

所以平常这时间都很多士子会来这里求签烧香,希望能如杜国公一般好运,能碰得上贵人相助,从此飞黄腾达。

而芸生定这里给母亲做五周年忌日,不过只是因为这是杜国公的家庙罢了。

等众人都见礼完毕,方丈说:“今儿才十二。明日方才开坛做法事。请众位施主先行往后院西厢中住下。”

大夫人微微疑惑,看向方丈。方丈微皱眉,说:“原本是将夫人安排在上客堂住下的。只是不巧,今日上午,有两位京中贵人已然来到。贵人及女眷随从已然将上客堂占尽。只好委屈夫人们在西厢暂住。但明日的法会,贵人们并不会搅扰。夫人放心。“

大夫人心下略微计较,想想还是算了。便招呼了三夫人和秀娘及众人走了。杜荫生自有其他住处安排。

幸而寺里空间极大。倒也容纳下了这许多女子。又有外头慧净庵的尼姑来服侍,倒也方便。分别之前,大夫人让秀娘过去她那边一趟。

秀娘洗漱换衣完,便依言来到大夫人房中,三夫人已经在这里面喝茶,和大夫人说了许多话了。房内只有她二人,大夫人三夫人的心腹丫头守在外头不让其他人靠近。

见她进来,三夫人迫不及待的问:“秀娘,我那打手张庭说,刚刚那伙人,只怕来头不小。他觉得不太可能来自黑道。你刚刚说,这伙人是冲你来的。何以见得?”

秀娘说:“这伙贼人的头说了,留下最年轻漂亮的主子下来。我们从府里坐了车,一直到那个时候,从头到尾都在车里。他们从哪里知道车上有个年轻主子?便是我们出门时有耳报神也没得这么快。快到那地方的时候,我看行人还不少。他们都不劫。独独等我们到了才动手。想必今天便是等得我。”

大夫人轻抚自己的心口,说:“你分析得也不无道理。和那个张庭说的大致不错。可你平常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便得罪了这可怕的人?为何一定要致你于死地?”

秀娘轻轻说:“那人是谁,大夫人知道,三夫人知道,秀娘也知道。只是秀娘不明白,她为何一定要置秀娘于死地?”

第四十九章 商议

这话一出,大夫人和三夫人便沉默了。

过了一会,秀娘说:“到底什么深仇大恨,要拿人命相还。我听说当年虽是妾室入门,却也只过了五年凌夫人就去了。据说凌夫人待人宽厚,她何至于恨毒到这地步?”

大夫人叹口气,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当年的恩怨纠葛也难一两句话说清楚。如今也只有国公爷弹压得住她。可又哪有公公事无巨细管儿媳房内事的道理。如今我们遇袭这事,说不得后头还只能被掩过去。秀娘,你可要有心理准备。”

秀娘冷笑,一串眼泪珠子掉了下来,说:“我也知道。不管是她身后的后台,还是国公府的名声,都只能胳膊折在袖子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是她这样苦苦进逼,那就休怪我将来无情无义了。”

三夫人叹息几声,一脸硬气的说:“不怕,横竖过了这半年,等芸生及冠,便能自立出去了。她要是苛刻你们,我给你们安排个宅子事儿,一家子倒不用愁吃穿什么的。”

大夫人也说:”是,不怕。二老爷偏心,大老爷是知道的。平日里和我说了几次,将来二老爷不替你们前程考虑,他必定会为你们找个前程。“

秀娘笑笑,说:“大太太三太太,秀娘知道你们对秀娘的好。秀娘先行谢过了。这之后的事,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正在这时,杜荫生闯了进来,说:“太太,三太太,大奶奶,你知道后头上客堂住着谁吗?”

大夫人忙收了泪,问:“谁?”

杜荫生说:“我打听过了,原来是寿王韩王并两府女眷,来境空寺吃斋祈福。所以这两日寺里忙得要死。”

大夫人说:“知道了。”

杜荫生发燥说:“太太,如今我就求求两位王爷去,他们手握兵权,一定能找出这些人的后台!”

大夫人听了,冷冷的说:“去!只要你想被老太爷赶出国公府,那你就赶紧去!”

杜荫生一愣,结巴着说:“为,为什么?”

秀娘冷冷的说:“这次谁要来为难我,谁都知道。可我这个差点被砍的苦主都只能认了,二公子你又能怎么样?”

杜荫生大惊,继而大怒:“难道就由着她这么无法无天么?大奶奶差点被杀,国公府二公子被侮辱,就由着她这么去?”

三夫人说:“不是!可是又如何?她是当朝权势最大的将军的孙女,还有国公护着,你能把她怎么着?”

杜荫生气得回身用力一砸,将屋内一个茶几砸得粉碎。气愤的坐在椅子上。

大夫人冷冷的说:“若是别个,办法多的是。偏偏是她,比宫里的公主还矜贵些。你还指望和这事无关的其他人替你出气?还这样沉不住气,将爹娘平常的教诲都放在脑后。可见修炼还不到家。从现在起,给我锁在房里,好好抄二十遍心经。一个字也不许写难看了。好好给我炼炼这性子!”

荫生的嘴唇咬得发白,眼圈发红,但大夫人的眼睛比冬日里的寒冰更冰。对视一阵后,荫生这才一跺脚,出门去了。

第五十章 皓雪

房内陷入了一片平静。良久,秀娘深施一礼,翩然转身出去了。

等她走远了,大夫人慨然叹息,说:“这孩子,从刚入府时那怯怯的样子,到现在眉目间已然脱换了一个神色。再不是那个娇怯怕事的弱女子。如今又添了土司夫人这个靠山。这府里,只怕是要没有消停的时候了。”

三夫人也是叹息,说:“蔡氏也确实狠,又没脑子。全靠着身边那个梁嬷嬷行事。你说我们要不要提点她?”

大夫人哂笑一声,说:“你以为,她身边那个宋嬷嬷是吃素的么?那可是比梁嬷嬷更阴狠狡猾十倍的人物。当年蔡氏在她的敲打下,可没少吃过苦头。这丫头不过在她身边三个月,就从一个奴婢样脱换成了一个当家奶奶该有的样子。你且不必替她担心,且说说我们账才是正经。”

三夫人心领神会,便从身边一个匣子里拿出几本厚厚的账册,二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秀娘满心愤懑,但也知道二位夫人不太可能帮到她什么。不由得只在寺院里乱走以消气。渐渐的,走出了寺院的侧门,渐渐走到了山林里。

子贴和英卓紧紧的跟着她。后来见她走到悬崖边一块巨石边坐下,双手抱膝,只望着远方。良久不动。

英卓瞧着天色尚早,便和子贴悄声说:“忙乱了这半天,有些口渴。你先去拿些水来。”

子贴看了看秀娘,便点点头,悄声说:“那你看紧点,我去去便回。顺便解个手。”

英卓点点头。

等她走了良久,秀娘旁边突然一阵乱响。惊了她一下,英卓瞬间便将软剑拔在手上。

那阵乱响刚过,却跳出来一个玉雪可爱的兔子。白白毛儿,杏仁眼儿,好萌好萌的样子。

秀娘看到了,难得的笑了笑。英卓看到了,便说:“奶奶,这兔子这么可爱。不如我去捉了来给你解闷?”

眉尖微蹙想了想,秀娘说:“这兔子看着不太怕人,只怕是哪位贵人的玩物。山间多猛兽,去捉了来也好。日后有人找的时候再还给人家也罢。免得被什么野兽吃了。”

英卓听了,点点头,便将软剑纳入怀中,伸手去捉那兔子。

不想那兔子看着不怕人,见英卓伸手来捉却转身就逃,专往草窠里乱蹿。它体格小,跑得却是飞快。英卓连着几下都没逮到它。只能连追带抓,转个弯不见了。

秀娘料她身手不错,必定手到擒来。不想过了好一会,还不见回转。

却听见身后又一阵响,一片声音焦急的叫:“皓雪,皓雪,你在哪里呀?”

秀娘立起身,往后望去。

寿王和韩王正在这个时候转过弯来,看到了立在崖边巨石旁的她。

一阵风吹来,吹得秀娘雪白纱裙上的玉色绢带和青色缠帛高高飞扬而起,身上的环佩叮咚。头上缚着的鸦青发带垂尾被风吹得飞卷过来,遮住了她的眼。

她连忙抬起手,抚开发带。

素手盘鸦色,为君绾尽烦恼丝。

这一刻寿王心里突然就闪过了这一句。

第五十一章 相遇

一愣神的功夫,有两个婢女已经跑上前去,焦急的问:“借问这位小夫人,可曾见过我家王妃的兔子?它是白毛的,小小只,黑眼珠。”

秀娘点点头,转身抬手,说:“我刚刚看到一只不怕人的小白兔,往那边去了。我的婢女已经去追了。”

话音刚落,英卓便从天上掉下来似的,转眼便在眼前,一手一只兔子,一只大一只小的,笑嘻嘻的说:“奶奶,我抓到了。顺便还抓到了一只大的。晚上让子贴烤着吃。”

说的是彝语,秀娘不由得一时语塞,只好先接了小兔子,还给那俩婢女。那俩婢女千恩万谢的抱过回身走了。

正要说什么的时候,一个头戴金冠,十七八岁的半大小伙笑着说:“在寺院可不要杀生啊!要不要变成兔子鬼,神仙也不救你。”

秀娘不料这人竟然会彝语,一时羞得低了头,玉面飞红。勉强说:“我的婢女是彝族人,不知中原寺院规矩。请王爷恕罪。”

那半大小伙正是韩王,此刻见她主仆二人都羞低了头,也觉好笑。

寿王老成,笑着说:“我这王弟好说笑,夫人莫怪。虽是彝人,的确也要守着寺院清规。忍耐这几日便好了。这兔子乃是本王侧妃的心爱之物,离了它一刻,饭都吃不下去的。你们既替我寻回了它,要本王如何谢你们?”

秀娘心烦意乱,不想在这地方和外男多做纠缠,便随口说:“原来是寿王,民妇失礼失礼。民妇这婢女会些武功,做这个本是举手之劳。若是王爷若真要谢,便是折杀民妇和她了。”

正在此时,子贴拿了水和披风来,看到这情形,刚要开口,秀娘急忙说:“两位王爷恕民妇无礼。看着时间已经不早了,家里人叫民妇回去呢。改日再向两位王爷和王妃请安。”

说完,连忙行了一个万福,接着急忙走了。

寿王和韩王无法,只得受了她这一礼。在道上侧身让她主仆三人过去。

秀娘侧身而过的时候,山路狭窄,沙石又多。她心里又慌乱,脚下不防便踩滑了一颗石子。嗳呀一声便向外一歪,摔向路外边。

英卓连忙伸手捞住了她,然后狠狠回瞪了一眼寿王。

被她一眼看的,寿王竟然有些惊慌,连忙撤了扯住了秀娘衣带的手。将头扭向一边去。脸竟然变红了。幸好天色有些暗,他的脸色又是晒得发黑,这一下倒是无人发觉。只是脸上热辣辣的。

秀娘也臊得不行,连忙声如蚊蚋的道了声谢,连寿王的脸也没看清,急急忙忙便逃也似的飞奔走了。

等回到了自己房里,秀娘的脸还是红得厉害。气喘定了,连忙和两个婢女说:“今儿遇上两位王爷的事,千万不要说出去。不然,必有大祸。”

二人点头齐声答应了。

英卓笑着说:“倒是第一次见奶奶脸红,又逃得那样快,比那兔子也慢不了多少。”

气得秀娘捶了她好几下才罢手。

第五十二章 月夜

用完晚斋,秀娘便回房沐浴,预备第二天的法会。

只是她如何睡得下?自从她决意自立起,开始理事,才发现并不是那么容易。

小小院落里的事情千头万绪。芸生的身体最近大有好转,但对谁给的天南星丝毫没有记忆。春燕和杨嬷嬷都说不知道。那是谁放进来的?是蔡氏?可是以蔡氏的头脑性情,只会下毒和栽脏毒打,这种软刀子杀人的伎俩看着不像她的手笔。

这个幕后毒手不揪出来,她心难安。

远在福建的阿莫不知情形如何,土司夫人在上次信件中表示她也找不到阿莫的的下落。虽然会加紧多派人手追查。但沈大夫人的手法干脆利落,竟是一丝也不漏半点风声。自从上次收拾了孟婆子后,宋嬷嬷奉她的命诈过几次,但孟婆子似乎也都不知道阿莫的消息。

蔡氏一连两次出手,都是要了她的命。可她为什么不先要了芸生的命?还是说,她只敢克扣芸生的日常,只想要他病卧在床,却不敢真要他的命。却也不能容忍他好起来,所以才要除去,能将他照顾好的自己?

那自己要怎么办?离芸生及冠还有半年,这半年里,蔡氏必定想尽一切办法除掉自己。自己身边只有子贴和英卓,一个宋嬷嬷,杨婆子和春燕。这几个人能不能扛得住蔡氏明里暗里一切想方设法的坑害,她自己心里完全没底。

而且从蔡氏出手来看,并不忌讳能不能给土司夫人一个交待。

越想越烦躁,干脆披了一件丝质披风,起身推开房门,走到走廊上透气。英卓和子贴今天一个被吓得魂不附体,一个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都睡得很沉。

望着天上的明月,秀娘双手合十,默默祝祷,希望凌夫人在天有灵,佑她早日脱困。

正在祈祷,忽听得一阵琴声,弹的是《春江花月夜》。技法纯熟老练,悠远深长。

刚听入入神,接着一记笛声起。宛如一条蛟龙,直追那琴声。略过一点时间,便在气势上完全盖过了琴声。生生将琴声逼入了副手。

低微处,如弦切嘈嘈。声高起,如地上沙尘直追云霄。又如天上如银练似的月光,漫天光华一样,直倾下来。气势磅礴。

让人在这秋夜里,如沐春风。仿佛在秀娘的眼前展开了一片宏大的场景,并不是身处的空山夜色,而看的是江边春日胜景。

引人走入清明澄彻的天地宇宙,仿佛使人进入了一个纯净的世界。世界仿佛笼罩在一片空灵而迷茫的月色里。

笛声浑厚,声声逼入耳膜。不像秀娘听过的戏工那么匠气十足,亦不像此刻琴声的软弱无力。悠婉中还带着一丝惆怅。雄浑处带着圆满的激情,声声入心,丝丝入扣,宛转谐美。仿佛吹笛的人,胸有百万精兵,纵横秋场。

秀娘只学过一些古琴技法,这支曲子也只听宋嬷嬷弹过并解说一次。但什么是意境,便是听了这首笛曲音,才恍然明白过来。

第五十三章 打斗

这笛声带着雄浑,又有江南特有的婉约。两者相杂,却并不突兀怪异。

秀娘微微眯了眼。沐浴在这月色和音乐里。

突地,笛声中断。秀娘惊讶的睁开眼,望向数十丈外的知客堂。

便见明晃晃的月光之下,数团阴影从知客堂的瓦檐上直扑下去。一声女子的尖叫划破了夜空:“有刺客!保护王爷!”

接着便叮叮当当的刀剑声四起。

秀娘骇得呆了,只立在原地不得动弹。

此处离知客堂距离虽远,但那些刺客却身手不凡,上蹿下跳的。于是战火便渐渐蔓延到了前头。

秀娘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便看到一团阴影从头眼前蹿过。紧追其后的,是一个身着白锦金冠的人。两人落在秀娘眼前的廊檐上奋力缠斗。不过片刻,早已中交手十几回合。

一个暴击,黑衣人后撤几步,差点摔下廊檐。而那白衣人只是身形晃了几下便站住了。

黑衣人阴侧侧的说:“寿王身居高位,长年征战,战功赫赫,不想原来功夫也这般好。”

寿王冷淡的说:“长年身处乱军,自然要会几招保身。回去禀报你们主子,不要以为我回了京城,就有可趁之机。我无意登极,但也并不是好惹的。今夜的事,就这么算了。不然......我的战功可不是白来的。”

黑衣人沉默了一下,说:”我自然会去禀报主子。在我任务完成以后!“

说完,突然一个转身,一刀直劈向还在檐上的秀娘!

这一招出其不易,寿王吃了一惊,才发现还站在廊檐下的秀娘。

月光下,秀娘并未梳头,一头墨发披散在身后,眉目清淡。身披一件白棉披风。此刻出其不意,刚刚才反应过来,一声惊呼还没出声,已被黑衣人胁制住了。

在崖边的时候,因为风大,而且闺阁之人不能擅见外男,所以秀娘一直是低着头的。当时寿王并未看仔细她的面容。

如今她被人制住,被迫将脸仰向天空,这才能看到她凝脂一般的脸上神色惊惶,柳叶细眉深蹙,樱桃小口微张。五官单独看去,并不出彩。但组合起来,却意外的和谐,十分耐看。

黑衣人掐着她的脖子,狞笑着说:”想不到征战多年的寿王殿下,也有一片怜香惜玉之心。如今便叫你侍卫都放下刀剑,放我们离去。“

寿王浓眉一拧,神色变幻不定。

秀娘见他腰带上插了一支玉笛,在月色下流幻溢彩,熠熠生辉。这才明白,他便是那个吹笛之人。

她这时被制住,心情反而安定了下来。她和寿王都十分明白,若是叫侍卫放下刀剑,这群黑衣人才不会乖乖的听话离去,死的只怕是自己了。

此刻空着头,身上也没什么尖锐的东西。幸好这黑衣人觉得她只是一介弱质女流,再加上对自己的武功十分自负,竟没有限制她的双手。

而秀娘这些日子和子贴英卓的朝夕相处,也学会了一些关键时刻保命的招数。

第五十四章 动情

蓦地,她脱口尖叫起来,叫声划破了暂时的沉寂。接着整个人剧烈的扭动起来。双手去掰扯掐在她脖子上黑衣人的手。

寿王和黑衣人出其不意,都愣了一下。黑衣人的手便被她拉开了少许。

就是现在!

秀娘弓起身,将全身的力气全凝于右脚后跟,猛力向下一踹!

只听“喀嚓”一声脆响,黑衣人惨呼一声,整个人便摔倒在了地上。在下意识时候的反应,将秀娘摔出好远。

秀娘扑通一声重重摔在走廊坚硬的青石砖上,头上脸上手上身上,都被摔伤了。疼得她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于此同时,一柄雪亮的剑和一支乌沉哑黑的飞镖都插进了黑衣人的身体。他瞪大眼睛,直直的看着持剑的寿王,或者是寿王的身后。

寿王一击得手,立刻身势下沉,扑倒在地上,顺势连续打了三四个滚。

“叮叮叮叮叮”一串火花顺着他滚走的方向从地上冒了出来,竟是相同的飞镖向寿王身后袭来。幸而他身手敏捷,一觉察身后风声不对便立刻滚走,这才堪堪躲过了一劫。

地上的黑衣人怒目瞪着一个在檐头上飞镖的另一个黑衣人。那人见事不谐,倒也不恋战。转身就逃。

只是没逃几步便被横空挥来的一柄长刀径直劈成了两半。

秀娘刚缓过神来,却又见到这副场景,惊叫一声,吓昏了过去。

寿王听到她的惊叫声,连忙扭头查看。

只见地上的黑衣人两眼流下两道黑血,双目还是瞪得溜圆,却已经死去了。秀娘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一番打斗,自然是惊动了西厢住的人。但却无人出来应门。子贴一天连着两次受到极大的惊吓,在床上吓得直发抖。英卓倒是有心,但时机一直不对。而大夫人三夫人那边却都鸦雀无声。等杜荫生从别的地方提剑冲过来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寿王叹口气,起身越过黑衣人的尸体,双指探了一下秀娘的鼻息。幸好,只是吓晕过去而已。

双手便将秀娘轻轻扶起半身。却见她小脸苍白,虽然在昏迷之中,仍旧满面惊惶,楚楚可怜。

缘份这东西,实在让寿王这种自幼便理智近乎冷漠的人无奈。它不讲时间地点,场合是不是合适,身份是不是合适。他只知道,当崖边上,秀娘撩起那鸦青发带,露出她那玉白似雪的小脸,葡萄般黑白分明的眼睛时,他就陷进去了。

荷侧妃很好,也很娇羞柔弱,温柔体贴,知书识礼。但两人相对的这几年里,的确也相敬如宾,可也就都出于彼此身份的责任了。有没有爱,他很清楚。

不是你不好,确实是缘份不对。

秀娘身份不合适,各种不合适。在这时机里,却深深的激起了他满心的保护欲。

男人啊,往往误将自己的保护欲误当成了爱意。有时候呢,又容易将保护欲当成了爱意。

寿王现在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保护欲更多一些呢,还是爱意更多一些。他只是深深的知道:无论是哪一种情绪,自己都已经惹上巨大的麻烦了。

第五十五章 灵犀

秀娘醒转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而拈香的法会,稍后的祈福,都因了这场针对寿王韩王的刺杀而都被取消了。

她恹恹的倚在马车上,听子贴絮絮的诉说着她昏倒后的事。

当杜荫生喊打喊杀的带着家丁们冲进院子里后,寿王便将她放下,轻身飞上了檐头,头也不回的径直离去。

看着从房间里出来的英卓和子贴接手了寿王,将秀娘抬回房后,杜荫生恶狠狠的问家丁们:“你们看见什么了?”

家丁们被他的神色吓了一跳,连忙回答:“没什么没什么,我们什么也没看见。”

杜荫生这才放下心来,赶忙去看自己被吓得在被子里抖成一团的母亲了。

一天遭受两场刺杀,再镇定如大夫人三夫人,也不敢再留。秀娘又受了惊吓,这边法会和祈福自然是做不成了。只得又多加了钱,让和尚在佛前添了油,就急忙走了。

临行前去辞两位王爷,却说他们在刺杀过后,便在凌晨时分离去了。倒也省事。

只可怜了秀娘,一路连受惊吓。回到府里便病倒了。

这日正是中秋,一大早春燕便被叫了出去。回来的时候,喜滋滋的来房中和秀娘说:“奶奶,你可知道今儿我们收了多少礼么?”

秋娘正喝完了药,靠在子贴放的大软枕上,恹恹的问:“谁呢?”

春燕拿着几张贴子并一个书信匣子,笑着说:“这头一个自然是土司夫人在京中的人送来的。可足足几千两的交子并一些首饰书信呢。老夫人和各位夫人也没这么多。嗳哟,你们两个,别抢啊。”

子贴英卓已经去抢她手中的书信匣子。将给秀娘的信给了,自家的来信便连忙拿着躲在角落里看去了。

房内众人都笑过之后,春燕笑着说:“这除了各房夫人送来的,还有寿王韩王两王府送来的好几个大箱子。说是在前儿境空寺里,连累夫人奶奶受了惊,这是赔罪来了。大夫人三夫人也有。可给奶奶你的,可足足比她们多上好多!我们那份的已经抬进来了,奶奶要不要看一看。”

秀娘听了,浑不以为意。说:“给我看看单子便好。杨嬷嬷,你去挑几件,打发王府里的人回去便是。”

杨婆子领命,便带着孟樊两个婆子下去选礼不提。

宋嬷嬷便拿了礼单,和秀娘一起,一样一样的看着春燕开箱拿礼。

土司夫人送的东西,都是实惠能用的。王府的礼物则不免浮夸。秀娘笑着说:“看寿王老成,韩王精干,却不想他们也爱这些不中用的东西。”

宋嬷嬷笑着说:“这二位兄弟王爷都是人中龙凤,自幼能文能武,颇得官家的喜爱。连着他们的母妃,云宸妃也连连受赏。云妃娘家虽是武官,势力并不大。能得到宸妃这个位置,据说都是因为这两个孩子实在太优秀。官家爱屋及乌所致。”

秀娘听了,并不在意。眼睛一瞟,却看到了一只红色的手串,透着一股润泽灵气,便要了拿到手上赏玩。

春燕看了下礼单,笑着说:“这串子,名叫如意灵犀串。是用西域进贡的犀牛角琢磨成珠子,再染上朱砂制成的。”

第五十六章 计策

宋嬷嬷看了,微微有些动容:“这...."

春燕笑着说:”嬷嬷在宫中,什么宝物没见过?这珠子,看着也不过是大了点嘛。上面的雕功倒是难得。“

宋嬷嬷点点头,说:”这小蹄子,能见过几样宝物?犀牛角横竖年年有进贡。你只说它大了些,可不知这么大颗的难得。上面的雕功也难得。这是哪府里送来的?“

春燕看看礼单,说:”是寿王府送过来的。“

宋嬷嬷说:”这礼可算厚了。这犀珠难得,也有定惊的功效。也不枉奶奶因着他们的缘故,受惊吓一场。“

秀娘正把玩这珠,听了便笼上了,说:”总归是因了寿王的事,差点把命都弄没了,这收个补偿。不像第一场,只能白受惊,亏了。“

说得众人都笑了。

这么一场闹下来,秀娘先吓病了,芸生陪着。大夫人三夫人也大大方方的告了惊,在屋里休养。连带着顺便拘着二位老爷和嫡公子说要在家陪着受惊了的二位夫人,一连几日竟连请安问好都不曾去。

于是蔡氏主持的家宴,就只有老夫人,几个国公的姨娘,自己房里的姨娘,和几个不受宠的庶子在台面上乱闹。杜国公又在宫里和同僚们喝得烂醉。这么个本该团团圆圆的中秋赏月宴,就这么冷冷清清的过去了。

蔡氏气得全程脸色阴沉,这席面上大家也打不开局面。浅浅喝几杯也就纷纷告罪离去。

回到自己房中,气得狂砸房中所有的陶瓷制品。一个丫头没及时躲闪开,”扑哧“一下脸上被开了一道,顿时血流满面。她吓得一声也不敢吭,连忙自己躲下去包扎了。

梁嬷嬷躲在一旁,也不上前劝,等蔡氏砸完了,喘着粗气坐在椅子上。她才给了门边战战兢兢守着的丫环们一个眼色,让她们进来收拾。自己则上前,端了杯温水给蔡氏,再轻轻抚摩着她的后背。

蔡氏恨恨的喝了水,这才稍觉气顺些,不由得长叹一句:”梁嬷嬷,你回来真好。看看我都被欺负成啥样了!今儿早上大哥还专门遣人来说了我一顿。自己的人不中用,还来说我!再者,你说,这小贱蹄子命怎么这么硬!连遭了两次刺杀,竟然还能活着!“

梁嬷嬷轻轻的一下一下的顺着她的气,说:”小姐,这些人该死。大老爷那些人培养不易,折了未免有些心疼。可再怎么说,他和你才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妹,不会怎样的。至于那小蹄子,嬷嬷这有个主意,若是小姐听我的,就算不死,她也活不长久了。“

蔡氏听了,惊喜的问:”如何?快说来听听。“

又一想,狐疑的说:”那小蹄子如今外头有土司夫人护着,内里有宋老婆子和一干不听我的贱人护着。如今她也轻易不单独出门。可怎么着?“

梁嬷嬷冷笑,说:”小姐,她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根基浅薄的乡下丫头。上次是大老爷轻敌失算,如今我们不用硬来,只消渐渐剥去她身上的保护罩,慢慢的她也就自己活不下去了呢。“

蔡氏听了,将信将疑的,说:”那你动作可快点。没多少时间了。“

第五十六章 珠花

这日秀娘刚养好些,已经能下地行走。晨间请过了安。回到自己堂上,清点这些日子以来的账目,处理一些堂上的事。

正准备收了,学今日的功课。突然听到院门外一片吵嚷。

每到秀娘算账处理事务的时候,院门必是关着的。这也是宋嬷嬷教的,

“自家的事,自家关起门来算。倘若有吵闹,也不至于那么快传到别人耳根子去。”她如是说。

此刻单薄的院门被拍得呯呯响。樊婆子忙去开了,接着便被推到一边去。蔡氏带着一帮人,寒着脸走了进来。

秀娘和宋嬷嬷,杨婆子各交换了一下眼神,便堆了笑容迎上前去,说:“才刚请安过,有什么事也该着个人来问媳妇,太太怎么亲自过来了?”

蔡氏喝道:“柴家的,把院门关上!今儿没我吩咐,一个苍蝇也不许放过!若有人胆敢去外头告什么状,一律当场打死!有什么罪,我亲去担着!”

说完,大模大样的直接走到堂上坐下。子贴端了茶来,正眼也不瞧一下,用力便惯到地上,把茶盅子都摔碎了。

堂上顿时一片静默。秀娘沉默了一下,也冷了脸,便走到她旁边的椅子上,静静坐下。

蔡氏见自己吓不到她,不像往前那般胆小,倒有些讶异。掂着心里的事,又强硬起来,自个倒站起来,厉声说:“芸生家的,你可当的好家!”

秀娘惊讶道:“太太这是怎么说的?好歹说清楚,好教媳妇知道。”

蔡氏怒道:“早上我请安时,戴的那支紫珠做成的珠花。那是圣上钦赏之物。回到房中,放在了茶几上。过后就不见了。就这功夫,只你带着你的丫环过来。等你走了之后这珠花就不见了。若是你喜欢,明说了,我赏了你也罢。何苦做这贼?丢你自家的脸也罢,传出去,这国公府的奶奶原来是个做贼的,这身份脸面要还是不要?”

秀娘一听,先是一惊,听到后面反而平静了下来。低了头,哽咽着说:“太太这么说,媳妇就听不懂了。太太这珠花,早上媳妇是跟着称赞了两句。可这东西早上太多人见过了,知道是太太的东西。贼赃又戴不出去,秀娘拿这做什么?此其一。我才从太太的房里回来不久,太太何以就认定是秀娘拿了?此其二。第三,太太这珠花,早上原是不少人称赞过的,何以这东西不见了,就必定咬死是我拿的?”

蔡氏怒道:“只有你来过我房间。其他的管事娘子还没来,便不见了珠花,不是你拿是谁拿的?我房里的丫头我清楚。虽都是小门小户出的,却不像别人低贱身份那么没眼力见的。谁知道会不会见了喜欢,拿了私底下自己看着玩的!”

秀娘一听,哭了出来:“便是出身不如太太的丫头,可如今秀娘也是这院子里的主母。院子小归小,破归破,也是国公府里的一个分支。太太三番四次的将这出身提了又提,不就是觉得秀娘这庶女身份配不上芸生的嫡长子嫡长孙子的身份么?可这门亲是国公亲自去提的,太太若是不愿,也可以不要。太太又没反对。要秀娘嫁的是你们,如今嫌弃的也是你们。当初是何苦来?”

她这么豁出去的一扯破,便是蔡氏也气了个倒仰。要再往前施展,就成了赤裸裸的欺小辈。不往前,今天所为何来?

第五十七章 搜查

旁边的梁嬷嬷一直没出声,此刻幽幽的说:“奶奶也不必挑我们太太的刺,如今只说这珠花。俗话说拿人拿赃,今日太太房里确只有奶奶去过,不如我们便搜上一搜。若是没搜出,太太自然往别处找去。若是搜出了......”

宋嬷嬷一直默立在旁,脸上并无半分表情。听了这话,便冰冷的打断她说:“嬷嬷这话说的,便是只奶奶去过太太房里,难道其他丫头就没个嫌疑?自己的丫头还没管好,先来查儿媳。国公府便是这规矩教导后人的?老身无论在哪里,宫里公主府还是大富大势人家,可也没听过这种话。”

梁嬷嬷阴毒的说:“宋嬷嬷还是一如往前那么刚口。可是孝字在上,太太便是这么做,也无不可!”

秀娘听了这话,擦了擦眼泪,悲愤的说:“宋嬷嬷,谢谢你仗义为秀娘说了句话。太太既硬要来查,秀娘问心无愧。要查便查。只是一件,”

蔡氏怒道:“什么?”

秀娘的眼神,冰冷如霜,钉着蔡氏说:“只是一件,若是查不出来,可许媳妇斗胆,从今往后,请太太再不必管这院里的事!”

“秀娘!你怎么可以对太太这么说话!”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芸生气喘嘘嘘的倚在梯上栏杆,满面紫涨,怒气冲冲的看着她。

秀娘有些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看着芸生,颤声说:“相公...我......”

芸生不理,颤声说:“太,太太,秀,秀娘,她出身寒薄,有,有些话冲,冲撞了,太太。请,太,太太不要放在心上。”

院里众人听了也有些吃惊,望向秀娘。秀娘表情没动,心下却已寒霜一片。

原来,你也是记着我的出身寒薄的。

蔡氏听了,心下得意不已,面上仍旧冰冷如霜,说:“你媳妇如此猖狂,这次实在要给她个教训。柴家的,还愣着干嘛?赶紧去找东西!”

柴婆子有些迟疑,问:“太太,先找哪里?丫头的还是?”

梁嬷嬷骂道:“蠢货!当然是奶奶房里先查起来啊!记得重点去搜她的梳妆台!房里大小盒子都别放过!”

柴家的听令,抱歉的和秀娘作了一揖,说:“得罪了,大少奶奶。”

秀娘既不作声,亦不看她。柴家的自讨了个没趣,却丝毫不改颜色,转身喝令带来的丫头婆子们上楼去搜。

杨婆子喝道:“且慢!都是你们的人,谁知道会不会做什么手脚!春燕,英卓,你们俩随我一起看她们搜!”

春燕二人对视一眼,便跟着杨婆子上楼了。

秀娘看了一下在楼梯上的芸生,便自转身,坐在了下首右边的椅子上。子贴和宋嬷嬷连忙将芸生扶下来,坐在蔡氏的身边。

子贴忙去倒了三杯茶来,一一奉上。蔡氏仍旧摔了,芸生接了,战战兢兢的放桌上。秀娘自取了茶,默默喝着。

梁嬷嬷和两个丫头站在蔡氏的旁边,和对面的宋嬷嬷二人怒目对视。

第五十八章 私刑

过了一会儿,柴家的和杨婆子便一前一后从楼梯上下来了。

杨婆子一脸得意状,柴婆子面色沉郁,一碰到梁嬷嬷和蔡氏探询的目光,眼色便有些愧疚。

蔡氏按捺不住,先跳起来,劈头就问:“怎么了?可查到没有?”

柴婆子有些汗颜,只好硬着头皮说:“回夫人的话,楼上两间房都各种查探过了,没有。”

蔡氏大惊,才要说什么,梁嬷嬷忙上前按着她,厉声道:“柴家的,可查仔细了?”

柴婆子灰丧着脸,叹了口气,跪了下来,道:“夫人和嬷嬷都知道,老奴做事一向尽心尽力。今天更是加了十倍小心去查。但没有就是没有。或者夫人再派其他人上去查看一回。”

蔡氏瞪大双眼,正想发作,梁嬷嬷却死死按着她,说:“柴婆子,夫人一向信得过你。即然夫人房中没有,那和她同去的那个丫头房中,也该去查一查。”

秀娘冷笑,说:“梁嬷嬷,你既这么说,索性也查一查去疑。今儿和我同去的是子贴,就是右廊下第一间屋子。可有一件,子贴并不是府中的人,她是土司夫人送来的人。你们要查之前,先想想清楚。”

宋嬷嬷冷冷的说:“她既不是府中的人,不论贵贱,就都是国公府的客人。梁嬷嬷,你真想好了,要令国公府传出这等不雅的风声么?”

梁嬷嬷听了,那如同毒蛇一般冷厉阴狠的三角眼里,闪烁不定。

蔡氏大怒,指着宋嬷嬷的鼻子骂道:“我国公府名声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教引嬷嬷来泼脏水!柴婆子,给我去查!有什么事我担着!查出是这丫头做的手脚,当场给我打死!看土司夫人那里,敢拿我怎样!”

话音刚落,乓啷一声,在场众人吃了一惊。却是芸生手抖,拿着的茶碗落在地上,脸色煞白,呼吸急促。秀娘一见,忙上前扶着给他顺顺气。

柴婆子得令,便领了人去搜了子贴和英卓的房间。一时间又是乒零乓啷一阵响。

照样空手而回。

连着两处搜不着,蔡氏的脸挂不住了,又是羞,怎么安排好的东西怎么消失了?一时急,一时气。三处凑成一块,彻底着恼了。

喝令:“来人!把柴婆子这个不中用的,给我拖出去,狠狠打!你们剩下的,将这院子里所有的房间都搜个遍!”

柴婆子听了,面色灰败,却并不讨饶---众人都知道蔡氏的脾性,发了性子打人时,谁求情都没用。只会让她打得更狠。

伴随更大的声响,院中的花草盆都被掀了个底朝天,连宋嬷嬷的房间都不能幸免的被翻得乱七八糟。但结果仍旧一样。谁都搜不出那朵紫色珍珠做成的珠花。

听了禀报,蔡氏更加愤怒,迅速回身,一把抓住秀娘,眼睛瞪得铜铃大,恶狠狠的说:”说!你到底把珠花藏哪里去了!是不是要我把你下在兵部的水牢里,才肯吐露实情?“

第五十九章 她的天,碎了

秀娘含着泪,说:”夫人明鉴!秀娘虽出身不好,也不是不知道道理的人。这珠花确实漂亮,可秀娘既从不出外应酬,拿一个戴了就被发现了的贼赃有什么用?夫人一定要屈打成招,孝字当头,就算没有秀娘也不敢乱说一句夫人的不是。可土司夫人那边如何交待?“

梁嬷嬷听了这话,连忙上前来劝蔡氏。

可惜蔡氏顺风顺水过了这五年,再加上她自幼便是被宠坏的脾气,仗着娘家的势力,就算在国公府也从来是横着走。

如今接二连三的不顺心,此刻眼看着又一个计策要付诸东流,端得上心头火大发,哪里还管别人的劝告。只是赤红了眼,头发也被抖乱了,双手竟猛的掐住秀娘的脖子,大声嘶吼:“肯定是你拿了!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堂上众人是真的没想到,堂堂三品夫人此刻如何一个最粗俗的妇人一样。不,甚至还更可怕,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想直接杀人了事。

此刻一顿大乱,都去拉扯蔡氏。可蔡氏发了疯,任凭其他人如何拉扯都死不松手。再加上梁嬷嬷给自己带来的人使的眼色,挡住了来救人的人。

秀娘被掐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整个身子软顿在地上。透过纷乱的各式小腿,她的眼睛,却看见了一个人。

那是芸生,他已经从先前的惊吓之中回过神来,

此刻堂上和他有关的人都正在解救她,他却躲在一个椅子后面,双手用力抱着自己,瑟瑟发抖,满面惊恐的看着这一场混乱。

他是她的相公,是礼教里,她应该要全身心都奉献的对象,因为他是这院子里唯一的男人,是应该替她遮风挡雨的天。

如今,在她快被一个疯妇掐死的当口,他作为在场唯一的男人,她的天,却躲在安全的椅子后面,眼覞的看着她被掐得渐渐面色青紫,眼睛迷蒙,开始失去神采,看着自己本应明媚的天空,慢慢阴霾,最后破碎。

就在她被疯狂的蔡氏猛掐的时候,本就破朽的人门,正被外头的人用力猛撞。撞击了几下,脆破的门杠终于顶不住向内倒去,轰的一声大响,惊醒了在堂上大乱的人。

也惊醒了蔡氏。

也将快死去的秀娘,从死神的不甘之中,抢了回来。

一股清冽的空气灌进她濒临枯死的肺中,呛得她猛烈的咳嗽起来。那一刻,平常丝毫没察觉有存在感的空气,她觉得,是如此的珍贵。

她一直咳一直咳,直咳到她满面泪痕,咳出了血。有一些人扶起了她,她恍然未觉。只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咳嗽中。仿佛这世上再没有比这咳嗽更加值得做的事情。

她的眼睛看不见什么东西,看不见扶她坐下的人是谁,门外肃然站立的那些人是谁,谁温柔的擦拭她蒙灰的脸,她通不知道。只是一直在咳嗽。

等她终于从这段咳嗽中渐渐停下来的时候,有人给了她一杯清凉的白水,她抬起头望向那人。

第六十章 撞门

是一脸悲悯的宋嬷嬷。

她看了一眼,然后便垂下头去。

杜国公此刻怒气冲天。不光是在他眼前,家里差点出了命案。受诰封的命妇当众亲手杀人这事无论搁谁家,都是要重重喝一壶的结果。

问题在于,他连百分之一把这事压下去的可能性都没有。

因为他身边不光站着利利土司,土司夫人,还有寿王,韩王,及这四位带来乌丫丫的一片侍从。

本来呢,蔡氏是想快刀斩乱麻,先拿了贼赃,再把秀娘打成重伤锁进家庙里。然后再让秀娘在家庙里死去。这几步做下来,就算国公爷知道了,最多骂她一顿,又如何?所以她并未知会老夫人。也让家里下人不许对任何说自己去了哪里。

就是没想到,蔡氏正责罚柴家的,让人把整个院子全翻了个底朝天的时候,土司带着夫人,和二位王爷刚好到了府上拜访。主客坐定,自然而然就提起了:“为何二夫人和大少奶奶不在位?”

杜国公把目光转向了老夫人,老夫人却也是一脸茫然。她和蔡氏一样,都是娘家里养尊处优,以低嫁的姿态进的夫家,又被丈夫宠过了头,自然在为人处事上就差了很多。于是她调教出的丫头也就跟着差了很多。

正在堂上众人冷场,面面相觑的时候,老夫人派去找蔡氏和秀娘的丫头满脸急汗,惊惶失措的闯进了大堂。眼里只见了国公,老夫人两个,就慌不择言的开口:“国公老夫人快去大公子院里罢。二夫人早上带了一帮人闯了进去,锁了院门,也不放人进出。我在门上听了会,好象二夫人要打死谁了!”

这些话在寂静的大堂上宛如响了一个炸雷。土司夫人头一个豁的一声便站起来叽哩呱啦说了一段话。

译人说:“国公爷,这是怎么说?好好的人,怎么喊打喊杀的?再不济也有国法在呢。夫人说她一定得去看看。”

土司夫人说话的时候,国公爷虽说听不懂,也知道是要去追究的意思。这会见着拦不住,连忙给身边人使了个眼色,然后说:“也罢,二位王爷稍坐。我且和土司夫人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寿王和韩王有些尴尬。不去吧,土司都去了。等下发生什么事,他们不在场,如何了结?去吧,毕竟是国公爷的家事。

寿王一顿,很快便说:”如此,我们兄弟俩便也去看看。看有什么能帮上的。“

国公爷一愕,却也很快反应过来,只能答应。不答应如何?土司和他夫人如今正如日中天,真在他府上有什么闪失,兹事体大。只能在心里暗求满天神佛,让蔡氏不要再闹得太过。

不想等到了地方,却见先前去的小厮在门前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转。原来院门从里上了门闩,凭他们怎么撞也撞不开。里头又正热闹,哪里听得到院门的动静,能来开门。墙又高,爬不过去,正着人去花园里拿梯子还没回来。

此刻正用得着二位王爷带来的侍从,都是战场上死人堆里打过滚千人斩百人斩的人物。于是二位王爷便让人上前撞门。

撞开了门,正瞧见院里的家伙花盆,下人主人的东西,都胡乱丢在院里地上,堂上蔡氏疯魔般的掐着秀娘的脖子,她带来十几个粗活婆子们刚被英卓打倒在地,宋嬷嬷杨婆子和院里其他人正和蔡氏的丫头嬷嬷们拼命,想救下秀娘。

总之,在院外人看着,就是这么一团混战的场景。

第六十一章 承受

秀娘抬头,望向窗边那已经残破了的月,不知道在出什么神?

宋嬷嬷静静的立在一旁,并不出声。

此时已经过去了两天,那场闹剧也已然平息下去。

一如她揣测的那样,蔡氏并没有被怎样。她是蔡定锷,当今少师,枢密史,当今武官最高长官最小的女儿。杜国公是丞相,也只和蔡定锷平级。

如今就冲着没闹出人命案,能怎么着?世家大阀为了脸面起见,只会把这等丑事迅速的大事化无小事化了。差点掐死了一个不受宠嫡子的正妻又如何?差点掐死了土司的干女儿又如何?不过是被皇后下了谕旨不轻不重的责骂了一顿,罚了半年俸。在内夺了主持中馈,被罚在家闭门思过三个月。

点滴的这些,还都是看在土司夫人的面上才有的惩罚。

不过她还想要什么呢?她想要的,已经在她眼前破碎了。妻以夫为纲。可她的夫君,在她差点被掐死的时候,躲在椅子后头瑟瑟发抖。只恨自己不够小,庆幸自己还没被发现。

那种神色,秀娘如何接受?

如今秀娘以受了惊不得安眠,怕惊扰了芸生休息为由,搬去了另一个房间睡下。

灯花爆了一下,惊了房内二人。秀娘这才发现宋嬷嬷还站在房中。虚脱的笑笑:“嬷嬷先去歇着吧。我,没事。”

宋嬷嬷叹了口气,从桌上壶里倒了些水,递给秀娘,然后顺势坐在床上。

二人静默无语。

良久,宋嬷嬷开口道:“凌夫人生平,你也知道一二。却都只知道她人前的风光。她风光不假,但为何芸少爷落到如此田地,你却不知。”

原来就在芸生四岁的时候,风云突变。凌老爷突然被人参了一本,说是供给给军队的冬军服出了大差错。以至于蔡将军跪在金殿上哀哭,说是因为凌家做的冬服以次充发了,士兵无法御寒,导致他和也先的战斗失利。

圣上得知后,雷霆大怒,连查都不查,便立刻发下一连串旨意。

凌家世代皇商,又擅长经商。可旨意一下,连个辩驳的时间都没有,顷刻间便灰飞烟灭。

什么雕梁画栋,金银细软,全部充公。查抄的官兵拿着凌家族谱挨家挨户抓人,凌氏合族都被押往刑场,斩立决。三百多人头,一时间轱辘辘落地,东门外的菜市门口,真真的血流成河,汪成了一个赤色湖泊。那血腥气息一直萦绕在全京城上空,久久不散。

凌夫人在旦夕之间,家破人亡。只因她已经嫁作人妇,按律出嫁之女归其夫,逃过一劫。但遭逢如此惊天巨变,她如何能如同没事人一般?

就在凌老爷人头落地的时候,凌夫人也受惊流产了。一个不足四月刚成型的男胎,就此和外祖一起魂归天国。

到了这步,蔡将军还亲手送上了最后一击,自己亲入杜府,令人硬是将还在小月子里的凌夫人架到大堂上,逼杜府休了她。因为,蔡氏已怀了四个月的身孕。

芸娘听了,骇得呆了。

宋嬷嬷哭着说:“凌夫人被情爱蒙蔽了眼睛,嫁给了狼心狗肺之人。当她发现全身心爱着的人,竟然早就和蔡氏私通往来。而当初令她沉沦的英雄救美的缘起,竟然是被人安排好了的桥段。她如何不心痛?”

第六十二章 末日

凌夫人一度以为这便是世界末日了。所有的亲情除了一个稚嫩的幼子以外,都被斩断。自己的良人不过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如今为了另外一个女人,要休弃她。还要仗势夺走她所有的财产。

在她心灰意冷,刚要去拿休书的时候,却被急急从宫里赶回家的杜国公阻止了。

他带着蔡将军进了密室说了半天,出来后原本跋扈的蔡定锷却转了主意。

宋嬷嬷叹息着说:“能有什么秘密?不过是凌府被查抄财产的时候,发现凌老爷早在出事的前六年,便似有预感,就将自己绝大部分的财产都一一变卖折现。由此得到的巨额金银财宝放在哪里,却都没有记载,全部消失了。官家圣旨下得太急,结果没料到有这一茬。”

所以陡然间峰回路转,凌夫人从一个准弃妇变成了一个烫手山芋。

蔡氏是一定要进门的,肚子大了掩不住,蔡将军的面子也下不去。也就强迫着杜府以平妻之礼,娶了蔡氏。

凌夫人痛失亲人胎儿,又短时间内遭受了如此惨烈的打击。如果不是还有芸生这一线血脉,她本就不想活了。杜府打的什么主意,她也很清楚。

无非是看凌老爷有没有给她什么线索。虽然被逼问了很久,最终杜蔡二人虽已经确认她确实不知情,但仍然还心存幻想。

险被休弃,凌夫人回房后就昏迷了。可昏迷了三天后,凌夫人突然又醒了。

虽然女人一向柔弱,但男人们要真当她们全都是傻子,那他们自己才真的是傻子。

她只身一人出了国公府,一个下人都没带,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待她三天后回来,便似换了一个人般。

就在蔡氏入府拜堂的那个时候,凌夫人存放自己嫁妆的库房突然失火。烈焰冲天,差点把整个杜府全烧了。蔡氏被搅了吉时,又受了惊,吓得当众流了产,终至终身不孕。如此在贺喜的达官贵人中从此名声扫地,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

偌大的库房被烧成一片白地,里头价值连城的东西自然一件不剩,连凌夫人带来的地契铺契卖身契什么的,都化成灰烬。

没了地契铺契,凌夫人名下的财产就无从查起。没了卖身契,平常她身边伺候的下人们便都自由离开了。只剩下没地方去的杨婆子和春燕二人,自愿忠心耿耿的伺候着母子二人。宋嬷嬷便是这时候离开的。

杜国公和蔡将军自然是勃然大怒。但凌夫人比他们动作更快,用一封血绢,吊死在了凌老爷被斩首的菜市口。

血绢上写着杜蔡二家如何逼迫她,又如何想毒害芸生,言明她被逼不过,蔡氏以芸生的命相威胁,逼她自尽的经过。

她以自己一条命,换取了芸生的生命安全。以如此惨烈的代价,逼得杜蔡二府出面保证芸生的安全。

宋嬷嬷凝视着油灯,静静的说:“凌夫人已死,再怎么侮辱她的尸体,难消蔡氏的心头恨。所以这几年来,她是变着法子折腾芸少爷。虽不取他性命,却终于吓破了他的胆,卧病在床。”

秀娘默然,过了一会,说:“嬷嬷是替他讲情么?”

第六十三章 小草

宋嬷嬷摇摇头,说:“我知道芸少爷的确不是那些顶天立地的男儿。但亦情有可原不是?老身这番回来,也是为了多调教芸少爷。若他有什么不好,请奶奶看在老身面上,原谅他一些。”

秀娘不语。宋嬷嬷叹了口气,拿起绢子擦了一下眼泪,便告辞出去了。

等她走到门边,秀娘突然说:“嬷嬷也不是为芸少爷而来,只怕,也是有所意图的吧。”

宋嬷嬷身形一僵。

秀娘幽幽的说:“我一直在疑惑。芸生他视你如母,这样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物,为何忍心丢下他孤身一人在这吃人般的杜府里苦苦煎熬。又为何这时回来。这些日子以来,你的确教了我不少东西。却更侧重教我各种权谋机变。想是嬷嬷府里有人,暗暗的帮忙看秀娘为人如何。如今有了土司夫人做靠山,便寻了由头回来。是也不是?”

宋嬷嬷静静立在门口,背着她,并不接话。秀娘继续说:“也有一种可能。有人觉得,凌夫人不可能就这么白白死去,想是有些人想着,她一定知道了凌老爷暗藏下的宝藏,也是一定要交给芸生的。所以芸生成亲之后,找借口回来,顺理成章的派在我身边。毕竟我是芸生的妻子,所以看看能不能在我身上打开缺口。追查那笔宝藏的下落。否则,”

她站起来,走到宋嬷嬷的背后几步远的地方,轻声说:“否则,你既曾经是凌夫人的心腹,凌夫人死了,为何你能安然无恙的全身而退?又为何能顺利的再次进入杜府,接近我?”

宋嬷嬷轻吁了一口气,轻声说,语调冷漠:“果然是我看中的徒弟。也真是聪明。我平生所收的最厉害的徒弟,竟是徒弟中身份最低的那个。从今儿起,你可以出师了,再不必我的教导了。”

秀娘郑重的拜了一拜,轻轻说:“一日为师,终身为母。更谢谢你今晚告诉我的这些。”

宋嬷嬷听了,头再也没回,便径直离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秀娘跌坐在地。中秋的京城,地上已经寒凉入骨。

可也冷不过她的心。

她是一直都想不通。但谁不会演戏呢?在沈府,在杜府有什么区别?不过都是你演我演大家演。你演倚势凌人的戏,我就演小可怜脓包的戏。

可闷到了今天,她想通了。蔡氏已经不管她是不是小脓包,都要亮出爪牙了。等她势力大了,蔡氏就再也动不了她了。

一直在地上坐到四更天,她才回过神来。略活动活动已然僵硬的手脚,起身推开紧闭着的窗户。

一股凛冽的秋风挟杂着北国轻霜扑面而来。而她并没有一点点的退缩。

天已微微亮,窗台处有一株已然枯黄的小草在寒风瑟瑟发抖。可再怎么寒颤,它也还是牢牢的扎根在窗台上。

她伸出手,微微用力,折下了那根枯草。

捻在手上仔细的看着,说:“没关系,只要你的根还活着,明年春风一到,你还是一棵生机勃勃的小草。”

第六十四章 微变

到了第三天,秀娘终于唤了子贴端热水,她要沐浴。

子贴用绸巾轻轻把她的头发擦干,又禀报了一些事。

她说:“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宋嬷嬷早上很早便走了,留了封信给奶奶。喏,这里。”

掏出一封信,递给秀娘。秀娘瞟了一眼,便拿过来,放进怀里。

又问:“公子这几天如何?”

子贴顿了一下,刚好进门的春燕接过去笑着说:“公子这几日还像以前那般。茞三爷这几日都来看他。兄弟俩聊得可好呢。”

秀娘静默了一下。后面进来的杨婆子忙狠拉了春燕一把,堆着笑说:“奶奶莫信她这张嘴,少爷这几日的笑脸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其实他内里也知道那天有些不应该。害奶奶......”

她及时住了嘴,因为看到了秀娘从镜子里看她的眼神,冰冷,尖锐,更兼一股骇人的狠戾。和过去那个温婉柔和的秀娘相比,判若两人。一时间呆住了。

不过一瞬,那种眼神便消失不见。秀娘垂下眼帘,淡淡的笑了一下,说:“哦,既然少爷身体无碍,那等会我过去瞧瞧他。”

春燕和杨婆子各自换了一个眼色,杨婆子忙说:“老奴刚服侍少爷喝了药,这会和茞三爷说话呢。奶奶有话,不妨等他走了再说不迟。”

秀娘并不回话,只安静的由着子贴收拾自己。

子贴替秀娘梳好了头发,插了两枝簪子。又画了眉毛,面上细细敷了粉,扫了粉腮,点上檀口。

换了一套梅子青的衣裙,再仔细端详一下自己,便带上子贴,施施然出门去了。

春燕悄拉一下杨婆子,吐吐舌说:“你有没有觉得,奶奶变得不一样了?”

杨婆子叹口气,问:“我瞧着还好。你觉得她怎么不一样了?”

春燕说:“明明还是那样一个人儿,神情却冷多了。”

杨婆子颓然垂下头,良久才说:“如今便走着瞧吧。她毕竟是咱们的主子,也不好评论太多。只怕公子以后,再也没有之前清苦却省心的日子过了。”

秀娘出了房门,却没有立刻下楼,只是悄没声息的走到芸生房前,听了一听。

只听芸生叹道:“你嫂子是个好的。只是命苦了些,跟了我,没过几天安生日子。”

杜茞生附合说:“正是呢。不过她现在也好了。土司夫人这么看重她。连着送了好几项大礼给她。听说,土司马上就要被封为西南王,那土司夫人马上就是西南王妃了。这将来啊,想必嫂子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接着又叹息了一声,说:“可惜呀。”

芸生奇怪的问:“可惜什么呢?”

杜茞生望了望窗外,秀娘是贴在窗边听的,他没看到。然后才接着说:“可惜她在咱们家,只能屈尊当个少奶奶。如今蔡氏那个贱人又这么折挫她。只怕将来,蔡氏那个贱人也不会让她好过的。哥你又这么病着,也不能替她出头。”

芸生沉默不语。杜茞生趁热打铁:”所以哥你要小心着点。嫂子看着越长越美,要是都这么紧着拘在家里,唉,只怕她心有异变。“

第六十五章 龃龉

芸生愠怒的声音传来:“异变?不论如何,她还是我妻子!你不许这么说她!”

杜茞生笑得有些不怀好意:“现在当然还是你老婆,我大嫂。将来可就难说。女人心,海底针,大哥你可得看牢点她。要还是以前的她自然还好说。如今有了土司夫人,不,马上的西南王妃这个大靠山,是不是你老婆,可还真难说。”

秀娘听到这,眉尖倒立,立刻走了进来,冷笑道:“我道是哪位稀客,原来是三爷。怎么?最近都没去学功课,成天跑你大哥这,天天闲话唠叨的?有这时间,不如去好好学些骑射,好过在这边长舌妇一样的搬嘴弄舌。”

二人听见她这么说,情知刚刚的话她听到了。杜茞生还没说什么,芸生先怒起来,说:“怎么?我们兄弟俩说话,还要你这妇道人家来管不成?出去!”

杜茞生连忙站起来,笑嘻嘻的说:“大哥好生歇息,仔细伤了身子。大嫂也别怒,既不欢迎我来这,我走就是。不过,大哥,刚刚我一片真心,你可要听进去。要是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派人和我去说。我有办法。”

秀娘一哂,说:“什么办法?派人毁了我的靠山,这样你们就能把我搓圆捏扁不成?回去告诉你背后的人,从前她答应了,搜不出首饰就不再管我这里的事。劝她也省点心消消火,好生养病。少来掺合我们院子里的事。”

乓!一个药碗砸在了秀娘的脚边,碎裂成数百片。芸生登时大怒,指着她骂道:“好下作娼妇!我这还病着,你打扮这么狐媚子给谁看?既进了这门,就好好安心呆着。上敬奉公婆祖宗,下好好守着我。再好好养个孩子。别的事,你少管!茞生,别管她的话,以后还来!敢拦着你,看我不皮揭了你的,你才知道这院子里到底谁作主!”

杜茞生干笑着,一边说:"大哥,别生气。别生气。我还来。我还来。不过现在还有事,我走先。回头来来。“一边赶紧脚底抹油,溜了。刚出门,便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秀娘破碎的心,随着这药碗又破碎了一次。她自嘲的笑了一笑,并不回话,转身吩咐道:”子贴,叫春燕来收拾了。英卓,你随我走吧。“

二人齐齐答应。芸生见她转身的时候,一滴眼泪掉了下来。又有些后悔。从她进门,他从未这么大声骂过她。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又让他拉不下面子。也就堵气的自己翻了个身,假装睡了。

秀娘下了楼,便和杨婆子对了这几日的账,吩咐了几件事。然后便去了书房。

英卓跟了进来,看她取了一本《韩非子》看。又看左右无人,便上前小声说:”奶奶,昨儿木呷来信,说是奶奶吩咐的事,前儿已经按着奶奶的说法,做成了。这是清单和地图。“

秀娘扫了一眼,默默将上面的内容默记了。闭着眼回忆了一阵,又取出来对了一下。确定自己的记忆准确无误后,便将那张纸烧了。

第六十六章 木呷

过了两天,秀娘去老夫人处请完晨安便回了院子-----一来蔡氏被禁足,二来两人闹腾过后,老夫人请人算了命,说是二人八字相冲,须得分开一年才能见面。因此一年之内秀娘都不必去和蔡氏请安。

春燕恨恨的说:“蔡氏这么狠,最好一辈子不见面也成。谁知哪天失心疯又犯了,又想掐死谁了!”

杨婆子忙去捂她的嘴。

回了院子后,秀娘又和杨婆子对了账,二人商议了几件事。秀娘仍旧如同往常一样,去了书房看书。看了一会,忽然觉得心如刀绞,哎呦一声后,喷出一口血来。顿时惊动了整个院子。

偏生今天子贴休假,英卓和春燕等连忙七手八脚将她抬到房里去。收拾干净躺下。煎了安神的药,放在床边等凉一些服用。英卓便将众人推出房外,说:“今天我守在这里就成了。等会药凉了给奶奶喝,这一觉估摸要睡到傍晚。索性中午饭也不必送。你们好好的,别来搅扰奶奶休息便成。”

众人听了,只得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英卓等他们都走了,便关了门,再闩上。再回头的时候,秀娘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去柜里拿了衣服换上。

又从口里掏出一个东西,笑着说:“这猪血真是腥。”

英卓低声笑着说:“子贴好容易才搞到手的,趁新鲜装得才像。先不说了,赶紧走吧。”

秀娘点点头。二人便来到窗边,英卓见四下无人,便一手提了秀娘,轻松的一跃,便带着她从窗台跃到外头高高的围墙头,然后再从墙头轻松落地。

原来芸生住的院子,是在花园边上。花园外头还有一道墙,再过了就是一条很僻冷的街道。两墙之间的夹巷,是厨房采买出入之道。这时那里停了一辆驴车,子贴坐在上头正在玩儿,见她们出来,忙撩起了车帘子。

秀娘和英卓连忙钻进去。里头已经备好了一套衣服。秀娘和英卓连忙换了衣服,又各自带上一个冥离,垂下头纱。车外头的子贴已经驾的一声,赶着驴车走了。

到了门口,守门的笑着说:“子贴姑娘去哪呢?”

子贴笑嘻嘻的说:“我刚回来,听说我们奶奶不好了,这家里药房没有一些药,我去城南一家苗药房采买些。”

门房不疑有他,便放她们出去了。

到了外头,有个年青人手脚麻利的窜上了车。子贴朝他一笑,便转身入了车里。

这驴车样式十分朴素,任谁也看不出这刚刚从大户人家里出来。英卓十分警惕,还从车后窗看了几眼,确定没有人跟着。

一路上,秀娘都默默无语。倒是子贴和外头那男子偶尔说上一两句。

到了目的地,子贴和英卓先跳下车,才扶着秀娘下来。秀娘抬头一看,只见眼前这楼上挂个匾:醴韵楼。

此刻,她正身处一条大街上,周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各家商铺栉次鳞比,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

秀娘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么热闹的地方。和子贴英卓一时间有些迷乱。

但在那小伙子的催促下,才想起了今天溜出来的目的,便举步上前,随那小伙子上到了二楼。

到了一个幽静的房间,秀娘才坐下,那小伙子便抱拳,说:“奴才木呷,见过主子。”

第六十七章 质库

秀娘看着眼前的这个年青人,土司夫人留给她在京中的一个外线。

土司夫人上次有心帮她讨回公道,但杨家势力之庞大,并不是她能轻易动得的。所以也只能和秀娘分析完利弊后,意欲再给她一笔钱财,让她先把心安下来。

秀娘却拒绝了,说:“姨娘疼爱,秀娘很感激。但钱财这些,真的是身外之物。只有像子贴和英卓这样又忠心又能干的人,才是秀娘如今所想要的。”

土司夫人听了,也颇为赞许:“我的儿,难为你一个十二岁的姑娘家,能想得这样透彻。你说得对,给再多钱都会花光。拥有自己的产业,才是你将来的立足之本。”

因此,二人商量后,土司夫人便从自己的亲信中找了木呷出来,放在京中,作为秀娘在京城的一个外应。土司夫人说这人才二十来岁,自幼失了双亲,便依附在土司夫人手下。被专门培养学习如何和各地官府打交道。虽是年青,但已经出落得精明强干,更通人情世故,三教九流之类都吃得开。

秀娘见他眉清目秀,行动精干。身上打扮口中说话,和中原人一般无二。不仔细看并看不出来有南疆人的特征。心下不得不再次感叹下土司夫人的精明。

木呷也在打量秀娘,见她虽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身量一般,举止典雅极有风范。尤其眼中含着的威严深沉,并不是一个十二岁,只长在深闺的姑娘所有的。他已经听说了一些她的事情,心下暗暗纳罕。

秀娘喝了一口茶,轻声说:“姨娘说你虽然年轻,却很精明强干。如今看来,所言不差。这个地点果真热闹,却又不失格调。”

木呷心中更是奇怪,躬身道:“谢主子夸奖。店铺租好了,请问主子接下来,需要属下做什么?是去采买胭脂水粉,还是绫罗绸缎?或者我们开个青楼?”

秀娘轻点桌面,沉默良久,才开口说:“女子谋生,无非皮肉生意,或者绣庄绣活。这些都是世人最本能的想法。不过,我不想开这些。”

站起来,走到窗前,隔着竹帘看着外头热闹的街道,说:“这街道热闹,但并不是达官贵人会来的地方。因为这是商人货贸区。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甚至是珠宝首饰,我刚下车的时候看了一下,这里已经很多了。我们再多开一家,不过是在本就已经很稀薄的粥里再捞饭。能挣多少?只怕还撑不上一年,就不得不要关门了。”

木呷听了,答:“正是呢,属下也是这么想的。那主子想要开什么呢?”

秀娘回头看他,说:“开个质库,你觉得如何?”1

房里众人都吓了一跳。最初的震惊过后,木呷期期艾艾的说:“主子这想法...是不错,不过,主子要怎么经营?这行当的水,很深呢。”

秀娘笑一笑,说:“方才说了,我们在商人货贸区。商人最缺什么?钱。有了钱,不是花天酒地,交际应酬,就是要采买货物,扩大规模。所以,他们有的是钱,最缺的,也是钱。借贷这门生意,本就红火。何况,”

她转身坐下,说:“姨娘的势力只在西南,在京中根基浅薄。将来若真是封了王,在京中就不能只是驻扎的府邸这么简单。私下应该还要有一些暗里的帮手。我想姨娘将你给我,也有这个意思在里头。是也不是?”

木呷顿时吓得冷汗直冒,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磕头说:“主子恕罪。夫人,夫人的确是有这个意思。但木呷却并不是夫人的安插的内线,夫人只是希望能多知道一些情况,能给主子多一些帮助。”

秀娘轻叹,说:“起来吧。姨娘这样安排,也是一片好心。可有一点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若是你们心底还有那么一丝回姨娘身边的想法,那么现在就可以提出来,我一定如你们所愿,毫不迟疑送还姨娘身边。”

第六十八章 复仇

子贴,英卓,木呷面面相觑。

过了良久,英卓缓缓跪了下来,说:“主子,夫人将奴婢送到主子身边时,就已经说了,将来主子荣,奴婢荣。主子不幸,奴婢必定是先于主子粉身碎骨。所以,英卓此生只有主子这么一个主子。便是主子将奴婢再送人,奴婢也不能遵从。若是主子不信,奴婢便在此自尽,以验此心!”

说完,拔出佩剑便往脖子上抹。秀娘连忙阻住她,左侧脖颈已抹了一条深深的血痕出来了。大股鲜血顿时流了下来。

子贴哭着说:“夫人也是这般说,既给了主子,奴婢就只有一个主子,决无二心。将来主子要是想将子贴送给谁,奴婢也无法从命。不过是一包毒药了结了自己。”

木呷连忙上前捂了她的嘴,低声说:“夫人与我们三人都有生死大恩,所以木呷方才确实有些二心。可二位姑娘说得对,既已是主子的人,就再也不能另有主子。请主子明察。木呷刚刚一时失言,令主子起疑木呷的忠心。请主子降罪。”

秀娘用帕子捂着英卓的伤口,眼神深深,看着眼前这三人,心下暗服那人。此刻才说:“好了,你们的忠心,我明白了。今天先这样罢。木呷,你先去另开一间雅间,让子贴先给英卓处理伤口。然后再回来我房间,我有话要说。”

木呷听了,连忙唱了喏,带着二人先出去了。

秀娘等他合上门一小会,便从袖中抽出一个卷轴,缓缓展开,心里默默的说:“凌夫人,我开始做了。这一开弓,再无回头路。你在天之灵,保佑我顺顺利利,完成你的遗愿。”

在蔡氏来院子里闹腾的时候,其实她已经被掐死了。灵魂出窍,荡荡悠悠飘在空中,看着院子里一团的闹腾,和懦弱的躲在椅子背后的芸生。

那一刻,不光她真的死了,也真的对芸生心死了。

女人天生就是水做的,柔情似水和顺从不过是她们的本能。可只要求女人似水,却从来为男人的懦弱开脱。

她那一刻突然觉得解脱了。只想在地府来拘自己魂魄之前,能再回一趟福建沈府,去看看阿莫。这是她在世间唯一牵挂的人了。

一转身,却发现一个绝色美女,披散着长发,身着一袭白衣,正和她面对面的在半空中飘浮着,微笑着看着她。

她认了出来,杨婆子和宋嬷嬷给她看过的画像,芸生的娘,凌氏珍玉。

她震惊了,说:“我死了吗?这是哪里?若是没死,你从哪里来?若是死了,你和我为什么都能在这大白天出现?”

凌氏笑着指指她身后,说:“你看。”

她转身,却看到原本吵吵嚷嚷的院子里一片死寂,每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般,都呆呆的立着。

凌氏看着她,微笑着说:“父亲生前是个大善人,他死后地府原本打算让他飞升上天。他念及在阳间唯一存生的我,情愿去投人道,将所有功德转施我身上。可惜我也是个福薄之人,也不愿继续呆在这污浊的人间,便早早也去了地府。眼看这场功德即将落空,为了避免冥界不满,便准许我在投胎之前,圆满一个心愿。”

秀娘有些不解,说:“夫人的心愿,自然让芸生荣华富贵,平安一生了。”

凌氏微笑着说:“一开始我也是这样想。可是阎王让我看了芸生的生平,告诉我若是这样想,那芸生反而会平遭大祸,天不假年。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芸生的命格偏弱,担不起这样的富贵。所以,那一刻,我便知道了我的心愿是什么。”

她看着秀娘的眼睛,轻轻的说:“我要为凌氏复仇!”

第六十九章 交易

她平视着秀娘,眼神柔和而坚定:”芸生天性柔弱,你越强,他便越弱,越害怕会因为富贵而失去自己的性命。今天便是一例明证。所以作为母亲,我不愿你强出头。可是,凌氏一族的冤屈,已经超过了芸生生命的意义。无论他愿不愿意,都是躲不过的血雨腥风。若是把这副担子交给他,他必死无疑。所以,容我自私一回,以你一命,换你来承担起为凌氏一族平反的重任,你可愿意?“

秀娘静默了一下,说:”我不愿意。情愿堕入地府,及早轮回。也好过在这人世间担着无数苦楚前行。你们一个个凌氏血脉的人,都纷纷做了逃兵。何况我小小一介无依无靠,和凌氏一族完全没有干系的孤女,怎么可能担得起这副重任。“

说完,便越过她,踏步前行。

凌夫人并不生气,微笑着说:”你说你和凌氏一族没有干系,这就错了。你自然没有,但你父亲有。你父亲因为这件事,即使辞了官也没躲过杀身之祸。妻离子散。而且,如果你不答应这件事。黑白无常就前面等着,你进了地府,既见不着你还活在人世间的父母。更加不用提,如今还在沈大夫人手上秘密藏着的阿莫。“

秀娘猝然回头,看着仍旧面朝前方的凌夫人。

还活在人世间的父母......那么,母亲仍然还活着。

凌夫人回过身来,伸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说:“我去赴死,并不因为胆小。是因为我无法和过于强大的敌人相抗衡,要想保全芸生的性命,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凌氏一族的秘密断在我手里,芸生纵然清贫也能平安一世。凌氏的秘密尚存于世,就有为自己平反的基础。作为凌家的女儿,虽然不能透露太多前行的危机,我也会尽力帮你。作为回报,除了为凌氏平反外,给芸生一条活路,让他以凌家的血脉活下去。”

轻抬起秀娘的下巴,正视着她的眼睛,凌夫人轻声说:“你还年轻,蔡家杜家并没有也不会将你完全看在眼里,这就是你真正的优势。你心里还有希望,你还想再见你父亲母亲,还想着好好赡养你的阿莫,还想好好活着,遇到那个你真正心悦,他也真正心悦你的良人。”

秀娘听到最后一句话,心里默默的闪过了一个模糊的人。虽然看起来毫无可能,但若有那么一丝可能......也要活着,才有再见到他的可能啊......

沉默了一会,她轻声说:“好,我答应你。”

然后下一秒,她便突然坠落云端。接着,一口清凉的空气便灌进了她已经干涸的心肺。然后便是止不住的咳嗽和泪水。

死过一次的人,再次重新活过来,才会觉得生活的美好。才能理解那句俗语:“好死不如赖活着”。

她搬到书房里,名义上是为了安心养病。实际上是为了把杨婆子放在书房里的那卷凌夫人画像找出来。

再顺着画像,找到了凌夫人生前苦心孤诣藏在画上的秘密。

第七十章 起隙

又是那辆车,又从墙头上,又是英卓带着她回到了房间里。

才刚躺下,门就开了,英卓气势汹汹的叉了腰嚷道:“这是怎么说的?奶奶生了病躺下,杨婆子你就见不得她好好休息吗?”

杨婆子满面的焦急,在看到秀娘那冷得能结成冰的脸上时,这才松了口气,说:“嗳哟,英卓姑娘好大火。婆子不过担心奶奶生病,这才端了鸡汤来瞧。这叫了半天门不开,里头也没人应,能不急么?”

忽然又说:“咦,英卓姑娘脖子这是怎么了,怎么缠了一圈纱布?让婆子看看,怎么伤了?”

就凑过来看。英卓连忙闪躲,说:“没事没事。杨嬷嬷你把鸡汤送进去罢。”

杨嬷嬷笑着说:“不忙不忙,你这到底怎么伤了。能把你伤成这样......”

秀娘冷冷的说:“英卓,把那碗鸡汤摔了。”

英卓巴不得一声,立刻夺了碗,摔在杨婆子脚边,吓得她退了一步,刚想张嘴。

秀娘冷漠的说:“杨婆子,我卧病在床,需要静养,你倒好,门都砸上了。是不是我不开,你就准备硬闯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子了?”

杨婆子瑟缩了一下,勉强笑着,刚想说什么。

秀娘冷冷的说:“英卓,拖下去,给我打十棍子。叫这院子里的人好好看着,忤逆犯上的结果。”

英卓看了她一眼,便应声道:“是。”

杨婆子大惊,叫起来:“奶奶,是婆子错了。看婆子这么久伺候公子奶奶的份上,饶过婆子这遭吧。”

秀娘不吭声,英卓说:“杨嬷嬷,你是自己走呢,还是我带你走?”

杨婆子听了,素来也知道英卓的厉害,哇的一声便哭了。便自己慢慢的走了。

才到厅堂,芸生便从房里出来,厉声道:“且住!”

拦住了杨婆子,自己走到了秀娘的房中,说:“杨嬷嬷是关心你,所以才去炖了鸡汤。想着劝你把汤趁热喝了。你如何这般不知好歹,要打她!”

秀娘冷然说:“公子,她一番好意不假。但既是为了我好,是不是该让我好好在床上养病?而不是这般砸门,大吵大嚷?你不喝的药,她敢这么般对你么?”

芸生哑然,想了想,说:“她是不对,但你也不能这般动不动就打人啊!”

秀娘问:“不然,怎样?说是给我送鸡汤,砸开了门且不送汤,倒对我丫头动手动脚的。我这丫头一点小伤,且比送鸡汤给我更好?”

芸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气得抬手指着她:“我知道,自从有了土司夫人给你送的这两个能干丫头,我这边的人你都看不上了!可好歹打狗看主人。不看她平常伺候你,也看我的面上。你今天执意要打她,道理一套一套的,我说不过你。可这院子,我才是杜府的主子,我说不能打,你就打不得!杨嬷嬷,走!从此以后,你和春燕不许再伺候她!少惹她生气!”

杨嬷嬷吓得去掩芸生的嘴,说:“我的好少爷哟!这话可是说不得。”

芸生一把拽了她的手,气哼哼的说:“有什么好说不得的。我可告诉你了,沈秀娘,这院子里,你是主子不假,可也别忘了,我才是你主子。什么土司夫人王妃的,你再能耐,也是我杜府娶来的!好不好,我可打得你!”

第七十一章 伤害

秀娘霍的一声立起,满脸通红,从眼里迸出凌厉的光出来。

芸生见了,倒有些胆怯,但想起杜茞生这几日在耳边撩拨的话,又壮了胆子,厉声道:“怎么!还敢拿这眼光瞪我!反了你不是!看我怎么教训你!”

眼睛余光看到窗边案几上有个瓷瓶,便抓了在手,向秀娘猛的掷去。

这下出奇不意,谁也没想到前一个时辰还在床上歇息的芸生怎么突然如此暴躁,惊讶之余大家都呆了。

于是便听得乓的一声,秀娘不偏不倚被砸中了额头,顿时头破血流,眼前一黑,一声不吭整个身子便软了下去。

杨婆子和英卓都尖叫一声,把已经被自己行径吓软了的芸生又惊了一大跳,眼前一黑,也昏了过去。

这下院子里又是一通大乱。刚进门的子贴自然赶紧去救秀娘,春燕赶紧跑去叫了府医。轰乱成一团。

刚好杜国公这日休沐在家,听到这边大乱,不免又加了一层烦忧。待要骂人,又不知道骂谁?

蔡氏和杜茞生自然称愿。

半夜里,秀娘才悠悠醒来。子贴和英卓二人在旁边困得头一点一点的。

她瞪着眼,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芸生怎么变成了这样子?平素温和有礼的他最近怎么变得脾气如此暴躁,一点就着?明儿得让子贴查查。

但无论如何,她也明白,这杜府,她已经呆不下去了。

动手打人这种事,会上瘾的。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以前她在沈府,和那些下人们一起住的时候就看清了这个道理。

那些没用到底的男人对自家婆娘动了手,却总狡辩说是女人的错。或者下跪苦苦哀求。等风头过了,一时不顺便又打上了。更有甚者,打起来根本没有理由。想打就打。

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虽然凌夫人话里话外的暗示,但她心下并不想和芸生和离。

也许芸生会变成这样,都是杜茞生挑唆的。可是豪门长孙媳,拦着亲兄弟往来,就算是她都知道都站不住脚。

等吧,土司夫人后日便进京了。到时候等她有空,再和她商议如何从杜府脱身的计划。只要他们离开了杜府,就能脱离杜府人给芸生的影响了。

那又是另外一重新的生活。

只是她很快就知道,是用什么样的方式离开了杜府。

过了几天,土司夫人果然阖家进京了。

这一年里,她奔波了两次京城和西南之间。可是这次不同。皇上已经下旨,为了稳定西南的少数部落,便将利利土司封为镇南王,同时册封她为镇南王妃。所以她得回京谢恩。

只是接了圣旨后,并不能马上就去看秀娘。还要入宫谢恩,和宫里各位嫔妃们相应酬,还要和朝中各路亲王,高官们礼仪来往。今天这家,明天那家,忙得不行。足足过了好几天,这才有空登门拜访杜国公,看望秀娘。

她抚着秀娘额头上的伤痕,不由得眼泪纵横。哭着说:“傻丫头啊!遭了这么大伤和委屈,你为何不派人和我说呢。”

秀娘苦笑着说:“姨娘,你别难过了。如今我已经大好了。你且安心。芸生,已经和我道歉过了。”

镇南王妃什么样人?见她神色,便知她撒谎。叹口气说:“唉,他这么对你,你还想着替他遮掩着。要不等会我和杜国公说说,让你搬出去罢。搬出去后,你们两口子自己好好过日子,也许就好了。”

秀娘迟疑了一下,说:“前儿我也想到这处了。可是公子并不愿意。说他是国公府嫡长孙子,搬出去会让人闲话,败坏国公府名声。”

第七十二章 赔礼

镇南王妃发狠说:“你那个相公,都糊涂软弱到了什么田地!什么嫡长孙子,都这地步了,还抱着这虚名不放?!真要讲起身份,这府里的一草一木,据说都是他娘带来给他的。他可敢说是他的?说不定被蔡氏编个什么说辞,他还双手乖乖奉上的!”

秀娘叹了口气,说:“相公最近钻牛角尖得很。他想怎么做,谁,怎么劝都不听。道理说了半天,他只是不依。唉,如今受了他兄弟盅惑,连我也打上了。”

镇南王妃在房间里踱了几步,说:“他再这么懦弱又刚愎自用下去,会害死一片人。等我这边事情一定,便另寻个宅子,你们夫妻二人搬出去为是。杜国公不是个好相与的,加上蔡氏的后台,即便是我,就连上次你差点被掐死也都无法动她分毫。不如远离事非。你说呢?”

秀娘垂泪道:“我只求能离了这火窟。只要人身还得自由安全,其他的,随他去吧。”

镇南王妃点点头。说:“这样吧,你先随我到外头去贺喜你姨丈。我估摸着时候说。都在我身上呢。你放心。”

秀娘点点头,二人又低低说了一些生意上的话。直到杜菅氏的丫环和王妃的侍婢过来催促,这才起身,整了一下衣服,往前头来。

走到一半,却见芸生满脸煞白,穿了一件极厚的夹衣,戴了个幞头,立在花园门口。

镇南王妃虽见过芸生几次,但她这样的人,是极鄙视芸生这样的男人。此刻见了,仍旧没什么好脸色,冷淡的说:“你不好好在房间里养病,跑这里吹风做什么?”

芸生面色一凝,复又回复了平常。他作了个揖,低声说:“前儿冲撞了娘子,娘子虽然大人大量不计较,这几天我心里甚是不安。今日姨父姨母来了,小生又想,自秀娘嫁进家里来,都没亲戚来往。就是姨父姨母来了,我也病在床上没怎么好好陪过。如今趁着姨父姨母来了,就好好陪陪二位亲戚坐坐席。”

说完连连作揖,又是打躬,差点就跪下了。一个不慎,便呛到了,咳嗽了好久。

秀娘见状,早心软了。镇南王妃也难往前施展,便点头同意了。芸生大喜,便陪着她们去了前头。

到了宴厅,各自分了主客高低,按序坐下。男女虽都在一个大厅里,用屏风分了两处。

这时天着实有些凉了,厅里起了火盆,也有些闷。芸生的脸更是惨白一片。额头上却不断的的冒着汗。手里捏了杯酒,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甚是局促不安。

看到他这么上不得台面,杜国公和杜厚载面上多少有些不悦。为了不至于冲淡气氛,杜国公笑着和利利土司,现在的镇南王说:“我这孙子,身子弱,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请王爷担待些。”

利利土司说了几句话,译人笑着说:“我们王爷知道的,自家亲戚,并无妨。要是公子身子不适,还是先请回休养。来日方长。”

第七十三章 惊变

“来日方长”,这四个字好象一根针,刺痛了芸生。只见他哆嗦了一下,好象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将手上的酒杯递给了利利土司,又转身拿了个空杯子,杜茞生连忙帮他倒了杯酒。

他的手抖得厉害,杯中的酒都洒了一些。却仍转身递给了土司夫人,镇南王妃,他妻子的姨娘。自己又拿了杯酒,恭恭敬敬的说:“谢王爷王妃抬爱,芸生平素滴酒不沾,但今夜务必要敬二位这一杯。谢二位好好提携我夫妻俩的恩情。”

说完,决然的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辣喉,顿时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利利土司连忙将自己手中的酒也一饮而尽,又吩咐身边人去照料他。

土司夫人并没喝酒。她见芸生呛得那样,便将酒擎在手上,等着芸生的咳嗽停下来。方才说:“芸生,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往后你们夫妻俩的日子还长,你可要好好待她,莫要辜负了她待你的一片心。”

译人将这话原原本本的说了,杜国公府上下颇有些难堪。幸好此间没有二府之间的外人在,大夫人连忙上前打个圆场,笑着说:“王妃多虑了。年青夫妻磨合期,闲打牙儿总是有的。芸生是个好脾气孩子,身体也不好。这一阵子瞧着是身体好些了才有力气生气。这也是好事。大家多让让就好了。王妃请先喝了这杯酒,让芸生回去歇着吧。看他脸色都白成什么样儿了。”

土司夫人听了,也只能先作罢。正准备举杯饮尽,横空伸过来一只手,猛的把她手中的酒打落了。

接着利利土司,镇南王,突然狂喷出一大口黑血。打掉土司夫人手中的酒杯后,他瞪直了两只眼,慢慢的倒下去了。

顿时如同在厅堂里响了一个炸雷。土司夫人绝望的尖叫声,杜国公不可思议的大喊声,各房夫人惊恐的大叫声,下人们四处慌乱奔走叫人的声音,将原本主客和谐融洽,琼浆玉液,珍馐佳肴满桌的锦绣宴厅,顷刻间变成了一个轰乱的菜市场。

在这轰乱间,秀娘突然看到已经被吓倒在地上的芸生,张大嘴巴,惊恐的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满满的都是不可置信。接着,他又望向杜茞生,只见后者故作满面惊慌,却掩不住那股子阴谋得手的奸诈笑意。

光电火石间,她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顿时如置冰窖,好象京城凛冽的寒冬提前来到了这个已经生了火盆的宴厅里。

杜国公也反应过来了,只能拼着最后一口气,大喊:“拿下杜芸生!”便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又引起了一股骚乱。

片刻之后,镇南王在温国公杜府里被下了毒的消息,便长了翅膀一般飞进了宫里。正在用膳的皇帝一听,手中的碗筷便落了地。

他和寿王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震惊之色。

芸生递给夫妇俩的酒里,掺下了大剂量无色无味的毒药。纵使镇南王身边有很多的医者,还有子贴这个神医传人,仍是无法抢救过来,毒发一刻后便死了。

他在死之前,拼了最后一口气,只来得及交待了一句:“我的位子,传给日木。”便口吐黑血而亡。

第七十四章 审讯

秋风萧瑟,带走了树上最后一片黄叶。

芸生毒杀镇南王一案震惊朝野。皇帝为之震怒不已,连发数道上谕,着令大理寺严加审问。

大理寺哪里敢怠慢,第一时间就将杜芸生提到了堂上。

本来上了堂都要先打三十棍杀威棒,考虑到杜芸生那孱弱的体质,怕一棍下去他就死了。所以就只能罢了。

可杜芸生却说他并不想杀镇南王。

满面煞白,浑身发抖的他伏在地上,整张脸布满了水珠,分不清是吓出来的冷汗,还是悔之晚矣和泪。

他哭着说:”草民确实不想杀镇南王,这什么后果我如何不知?只是小的妻子是镇南王妃的侄女,小人受了兄弟的挑拨,原想着在酒里放点药,让镇南王和王妃难受难受,就不会对小人的妻子那般上心。若是小人的妻子失了镇南王这边的依仗,也许,也许小人的妻子就没可能离开小人了。可小人真的不知道那是毒药啊!草民拿药的时候,兄弟只说是一种会让人很难受的药而已,不会出人命的。出了这样的事,小人也并不情愿的。求大人们明察。”

说完,便猛烈的在地上磕头。

大理寺卿听到这里,便着人去拿杜茞生。

秀娘在事变之时想通了芸生兄弟之间的关窍后,便叫英卓先拿住了正准备开溜的杜茞生,任凭杜厚载和其他人怎么骂她,喊她,她都只魔怔了一般,反反复复的说:“人不是芸生杀了。杜茞生有嫌疑!”

所以当大理寺的人来时,没费多少力气便拿了杜茞生。在搜查杜茞生的房间时,发现他的行李早已打好,下人们只等他从宴席上一回来就准备出门了。

杜国公刚醒转过来,听说了这一节,气得老泪纵横,说:“家门不幸!家门不幸!怎么连出了这两个孽子啊!这杜茞生是着了什么魔,非要咱家一家去死啊!”

杜国公能想到的,大理寺断案断了无数的老人精,怎么会不知道这是坐实了杜茞生给了杜芸生毒药去害镇南王和王妃呢?

可惜杜茞生平常看着吊里啷当的,进了牢里却突然变了一个人。任凭身上怎么皮开肉绽,都咬死了一点,说自己只是看不惯秀娘和蔡氏起冲突,便想借芸生的手毒死秀娘的靠山。仅此而已,与他人无涉。

御书房里,皇帝看了大理寺的折子,气得将手里的天青茶碗在金砖上砸了个粉碎。咚的好大一声响,吓得旁边伺候的人都浑身一颤。

皇帝犹不解气,接着踹翻了一个壮着胆子上前收拾的太监。怒吼:“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明明这么可疑的供词,还敢就这么定了案,折子呈上来!当朕死了不成!”

在下面的寿王连忙使个眼色,让御书房里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关了门。才说:“父皇息怒!这件事自然是有猫腻,但父皇,可能,也只能到这里为止了。”

皇帝更怒,吼道:“怎么!连你也要让朕就这么算了?!”

第七十五章 死罪

寿王跪下,说:“父皇,你想想,区区一个国公府里的庶子,怎么就敢毒杀超品异姓王,就为了给兄弟出气?这背后猫腻谁都知道,十足十是蔡定锷在背后的主使。但如今杜茞生已经被打得只剩一口气,却还死死咬住是自己的主意。我们这边也始终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蔡定锷和这件事有关联。如若硬要说和他有关,只怕现在也还不是动蔡定锷的时候。”

皇帝一拳猛的砸在了案桌上,生生的把那坚硬的榆木案面砸出一个坑出来,怒道:“难道我们就只能这么算了?这口气,朕心实难消!”

寿王说:“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儿臣有一个主意,是怎么处置杜茞生的,如此如此。但这样有个前提条件,先要保住他的狗命。“

皇帝听了,这才平静下来,说:”既如此,就把杜茞生由你这边处置。将来,务必要给蔡定锷一个狠狠的打击!”

寿王拱手,说:“儿臣遵旨。”

皇帝接着说:“虽然这毒并不是杜芸生所愿,但毕竟他先起了害人的念头,毒酒又是他亲手送上的。他也死罪难逃!”

寿王心念一动,却说:“请父皇听儿臣一句。要是这么追究起来,杜国公和杜厚载也有不是。如今利利土司死了,朝中能和蔡定锷对抗的人不多。不如以饶去杜芸生死罪为由,夺了杜国公的爵位。他二儿媳是蔡家的人,这次她一定也有干系。我们不能直接抓蔡定锷,治她一个教子不严,却是容易。如此夺去蔡定锷的一个依仗。”

皇帝冷静下来,却想到从前的一桩往事,眼前儿子又给了这么条路,不由得沉吟一下,便点了头,令寿王去办。

自从变故发生,杜茞生也被抓走了。秀娘便回了自己院子,令关了自己院子门。

她冷峻的眼光,从院里站着的人的脸上一个一个的刮过来,冷硬的说:“春燕,你去前堂守着,一有消息立刻回报。如今出了这事,我们身上都担着不是。从现在起,除了官家的人,谁来也不许开。等到公子的准信再说。”

春燕应诺一声,便抹了把眼泪,去了前堂。

秀娘冷冷的说:“杨婆子,你看着院门,谁私自胆敢往前头传信之类的,先行打死,不必回我。”

门口一声讥嘲的女声此时便响了起来:“哟,大嫂嫂如今可真有主母家范儿啊。”

大家循声望去,原来是蔡氏的大女儿杜芳,此刻带着丫头春兰,正倚在门框上,一边磕瓜子一边笑嘻嘻的看着她。

秀娘冷冷一晒,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妹妹。今儿天偏冷,家里又一堆事,恕嫂嫂我不能接待了。请回吧。”

杜芳冷笑一声,反而信步走了进来,走近了秀娘的身边,阴狠的说:“嫂嫂,如今二位哥哥托你的福,都下在天牢里。娘已经气死了。像你这般的搅家精,我看我们杜府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要不你自个识相点,去求我大哥死之前给你张休书,免得成了寡妇...”

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脸上便挨了一巴掌。这一巴掌力道之大,直接把她从秀娘的身边扇到地上,滚了一滚。

第七十六章 闹事

英卓收回了自己的手,活动了一下双腕,发出喀喀两声。再回头瞧了瞧门口那两个一脸惧色的婆子,轻蔑的笑笑。

她的武力全府闻名,那俩婆子不敢造次。但看着杜芳倒在地上,也只能咬咬牙,侧身斜着身子,慢慢的摸了进来,将杜芳扶起半身。

杜芳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只觉得头脑一阵阵发晕,眼前一阵阵发黑,半边脸又肿又疼,疼得她的眼泪掉都来不及。刚想哭,张开嘴,一口血沫喷出。好象有东西掉在地上,她定睛一看,赫然两颗大牙。顿时放声大哭。

还没哭两声呢,便见秀娘转过身来,一脸含笑的靠近她。此刻在杜芳眼里,她便是那阎王一般,吓得赶忙往后瑟缩了几下。

秀娘笑笑,从地上捡起一支簪子,将簪头握住,露出长长的尖头,笑意盈盈的俯身下来。吓得杜芳尖叫起来:“你这个贱人!走开!走开!回头我告诉我娘,让她打杀了你!”

讽刺的笑了笑,秀娘左手猛的扣住了杜芳的脖子,收紧。杜芳顿时觉得上气不接下气,此刻又惊惧到了极点,却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当口,急得她手脚猛蹬,又哪里是秀娘的对手?

旁边看的众人都大惊失色,正要上来劝,英卓嗖的一声拔出身上的软剑,迎着她们虚虚一划。剑气在空中划出一声爆响,炸得那些人赶紧都往后撤了。

樊婆子不落忍,喊了一句:“奶奶,三姑娘还小,奶奶别闹了。”

朝她深深的看了一眼,秀娘这才猛的撤手,杜芳顿时呛了一口气,虽然顿时咳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可只觉得空气是如此的珍贵。

秀娘冷笑着说:“三姑娘,你娘之前让我受的罪,你觉得可还行?说起来,我这个贱人,还是你嫂嫂。长嫂如母,教训小姑子来,天经地义。告到老太爷那里去,我也不怕。你倒是怕什么?我又没想对你怎么样,就是看你这头发乱了,替你梳理梳理。你别乱动啊。这簪子这么漂亮,你想想,要是我一个失手,扎你太阳穴里去,这红的白的挂你脸上,会更漂亮的吧?”

说到漂亮二字,簪头便在杜芳太阳穴上一点。可怜杜芳被她阴恻恻的话给震住了,被这么一点,当真以为秀娘要杀了她,顿时白眼一翻,晕过去了。

秀娘冷笑一声,说:“我道这么凶的人,会像她娘那么能打。原来也是个外强中干的。”

将簪子扔杜芳身上,拍了拍手,笑着说:“三姑娘,你身体不适,就让你的人送你回房休息去吧。”

立起身来,再也不管其他人,带着英卓子贴上楼去了。

这下又在杜府里炸了锅。蔡氏气得下令将跟杜芳去的人全都狠狠打了一顿。又想带人去找秀娘闹事。被梁嬷嬷苦苦拦着。

蔡氏暴躁的大怒:“奶娘!为什么不让我把那小蹄子打烂了!这也欺人太甚了!芳儿被打成那样,你还拦着我!”

第七十七章 围府

梁嬷嬷苦苦拦着,说:“小姐嗳!这是什么时候了?!大爷二爷已经被抓走了。后头怎么发展还不知道。如今她是苦主,再去打她,岂不是祸上加祸。老爷!小姐,你想想老爷的嘱咐!”

蔡氏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蔡定锷。梁嬷嬷这一说,她顿时惊醒了。只得回头吼道:“你们都是死人啊!收拾了这些天,还没收拾完!”

梁嬷嬷苦苦劝着说:“小姐,快走!快走!这会已经迟了。别管那些有的没的,快走是正经!”

蔡氏听了,心里再不放心杜芳,也只得忍痛,和梁嬷嬷赶紧上了院里的马车,往大门处来。

眼看着快到大门了,却听见前头闹哄哄的。蔡氏骂道:“不就死了个人么?闹成这样!管事的死了么?”

前头看大门的管事听到她来了,连忙一手护着帽子,一手提着破烂的衣服,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才到跟前,慌乱的说:“回夫人话,大理寺来了人,将国公府都团团围住了!说是皇上的旨意,在镇南王案没查清之前,国公府里的人都不许外出呢!”

蔡氏万万没想到大理寺来人的这么快。心头倒是有些慌张。喝道:“梁嬷嬷,你去查看看还有什么门能走的?”

过了一会,派去查看的丫头们都回来禀报,说:“夫人,不好了。东西南北各门都被派了人围住。和管事的说的一样呢。”

这时又跑来一个小厮,和管事的说:“管事的,不好了。外头又来了一队兵,说是镇南王的手下。足有五百多个人之,将国公府围得水泄不通了!”

蔡氏这下真的有点慌了,满头的汗顿时大滴大滴的冒出来。梁嬷嬷连忙说:“这会风大,小姐我们先回去。”

众人只得又回了蔡氏的院子。蔡氏借口头痛,便往床上一躺。等房里丫头都出去了,一轱辘爬起来,握着梁嬷嬷的手,惊慌的说:“奶娘!这这这,这可怎么办?杜茞生,杜茞生靠不得住?会不会供出我来!”

梁嬷嬷满面阴狠,说:“小姐,不怕!以老爷在朝上的势力,上次的事都尚且能平安过去。这次即便供出你来,也不会把你怎么样。更何况,他娘和妹妹都是他的心头宝,如今拿捏在我们手上,他不会怎样的!你放心,啊。”

蔡氏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家里出这么大事,门口士兵们困得国公府如一只铁桶一般,别说下人们出府买吃食都被拒绝,如今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连杜国公要上朝见皇上都被门口把守的士兵给挡了回去。也不知道芸茞二兄弟在牢里说了什么,事态将如何发展。杜府的人个个人心慌慌。蔡氏又犯了头风,睡倒在床上。杜菅氏是管不住人的,着实乱了两天。

如今只有大夫人三夫人还算镇定,先是约束好自己院里的人。杜菅氏再三发令,大夫人说不得只好再次出面管理下人。

就这么将就过了七天,虽然仍被困着,仍被大夫人管理得井井有条。她先是将从上到下,除了杜国公和杜菅氏以外,所有人口粮全部减半。接着又重惩了背地里闲嚼牙的几个下人。其他的又做了几件事,便将原先慌乱的人心都安定了下来。

到了第七天,圣旨便传了下来。

第七十判八章 判决

杜茞生为了兄弟出气,便将镇南王毒死。其心可诛,判斩立决。

杜芸生为了自己的私心,毒杀王爵。虽不出自本心,但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判流放宁古塔,此生不得离开。

杜蔡氏身为两子嫡母,教导无方,致出此等惊天大祸,着夺二品诰命,贬为庶人,入狱一年。

杜国公虽不知情,但治家不严,致出此等惊天大祸。着夺职夺品夺职,贬为庶人。杜菅氏夺一品诰命,贬为庶人。

杜厚载虽不知情,但治家不严,致出此等惊天大祸。着夺职夺品夺职,贬为庶人。

抄没以上人等的所有家产,全归镇南王府,以抚恤苦主。

杜大老爷,杜三老爷对此事完全不知情,但没有教导好侄子,降职降品一等。以示效尤。

钦此!

杜菅氏听完,眼睛一翻便昏了过去。杜国公满面泪痕,却无话可说,只是带了众人三呼万岁。

来宣旨的是寿王。宣完旨,看着杜国公,满面不忍的说:“国,杜公切莫过于哀恸。小心身体。”

杜国公老泪纵横,哽咽着说:“承蒙王爷好意,老朽到了如此地步,王爷还是关心有加。也是老朽年纪大了,管不住底下的儿孙,才出这么弥天大祸,落得如此地步。老朽,老朽恨哪...”

说完,放声大哭。

寿王默然不语,等他平静一些,说:“如今我宣完旨。便也要赶去天牢对二位公子宣旨。不知杜公这边还有什么对二位少爷说的吗?”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哭喊,从杜厚载后面跪着的女人发出来,那人哭着说:“王爷!王爷!我,我,贱妾,贱妾要去看看我儿子!”

杜厚载满面泪痕,喝道:“翠娘,不要胡闹!这小畜生害我们害得这么惨,你要去便去!但出了这门,就别再回这里了!”

寿王沉默了一下,旁边一个太监尖利的嗓子说:“杜二老爷,回这里?这里是杜芸生娘的陪产,她死前指明了给杜芸生。如今杜芸生被判流放,这里的一切,除了杜大老爷杜三老爷的私产,通通都要抄了给镇南王府!”

刚被下人们救醒的杜菅氏刚好醒来,听了这一席话,眼睛一翻,又昏了过去。

秀娘听到前头来传旨,并没有前去接旨。只是开了妆盒,细细的涂脸,化妆,梳头,换衣。又令杨婆子取了两千两银子,交给英卓。英卓接了银子,并没有说什么就转身出去了。

梳完妆,便下了楼,在大堂中坐着慢慢喝茶。

揭开盖儿,闻了下香气,轻声说:“子贴烹茶的手艺,越发好了。”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响,春燕满面泪痕的冲了进来,哭着说:“奶奶,不好了。公子,公子被判了流放宁古塔,此生,此生都不能离开那儿!”

除了秀娘,其他人都被惊住了。杨婆子哭着说:“公子身体这么不好,被流放到那么远的苦地方,这,这和要了他的命有什么区别啊!”

秀娘不语,等哭声平静一些,问:“其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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