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妖娆 (1) - xp1024.com
《庶女妖娆》


第二百三十章 挑拔

慕容予桓赶上林柔儿.陪着她一同去了羽裳宫.林柔儿的惊喜可想而知.而其他嫔妃的怨妒也是可想而知.

倾城送走了慕容予桓.扶了柳丝的手往回走.刚下了宫阶.便看到前面石蓉绣正扶着喜兰的手慢慢的走着.曲梦娴和梅怡春两个人紧随其后陪送着.只听梅怡春愤愤的道.

“皇后娘娘.您看看庆贵嫔那个嚣张样儿.整个宫宴上就数她出风头.一心一意只想着装狐媚子勾引皇上.竟连孝敬皇后娘娘都忘了.原先竟不知她是这么一个惯会耍乖卖俏的人.”

曲梦娴也附和着道.

“正是呢.嫔妾和瑾贵嫔还有庆贵嫔同去龙安殿谢恩那日.就看出她的心机了.她的宫人失手掉了伞.她被雨水打得一身湿透.到了皇上面前便故意摆出一副蝎蝎蛰蛰、柔弱可怜的模样儿给皇上看.博取皇上的怜惜.皇后娘娘当时是沒有看见啊.她那股子矫情劲儿.还当真狐媚呢.”

石蓉绣心中自然有气.可她毕竟是皇后.还得故作镇定和气.见曲梦娴和梅怡春如此愤愤不平.便正好顺水推舟.她微微笑了笑.叹道.

“哎.你们与她一同被晋为贵嫔.且往日的恩宠也比她略浓厚些.可如今竟被她抢占了上风.心里难免不是滋味儿.你们的感受本宫都懂.可是.谁让皇上眼下宠着她呢.她此刻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儿.连本宫也要让她三分.你们又能如何呢.”

石蓉绣说完缓了一缓.轻轻摇了摇头.叹道.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庆贵嫔从前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整日的不言不语.却想不到内里竟是个厉害的.她如今是贵嫔位份之首.又得皇上宠爱.想來你们是争不过她的.因此.依本宫说.你们还是让着她些儿也罢了.这口气就忍下吧.”

曲梦娴和梅怡春皆是心高气傲之人.听了石蓉绣这话自是受不得.梅怡春不解的道.

“皇后娘娘从前不是这样性子软弱之人.如今何以肯委曲求全、忍气吞声呢.”

石蓉绣故作消沉的叹了一声.哀哀的道.

“方才席上你们也都瞧见了.皇上时时提醒本宫要宽贤淑德、怀仁惠良.恪尽己责.似有埋怨本宫之意.且皇上如今事事依从嫣妃.已不信本宫了.本宫伤心之余也是万念俱灰啊.”

一听到“嫣妃”二字.曲梦娴便恨得牙痒痒.恨声道.

“那个嫣妃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嫔妾如何也不会忘记.就是那个煞星克死了我的孩子.非我族类.当真是其心必异.”

石蓉绣偷眼瞟了一下曲梦娴.随后体贴的拉了她的手.叹了一声道.

“哎.怡贵嫔妹妹.本宫劝你一句.这样的话今后再不要说了.虽然你知道是她克死了你的孩子.可是皇上说她不是煞星她就不是.且她的恩宠比之庆贵嫔更盛.你便是恨又能如何呢.本宫也是诞育过孩子的人.能体谅你这做母亲的心.可是本宫劝你罢了吧.谁让咱们争不过她呢.你的孩子权当他沒有來过也罢.”

提起失去的孩子.曲梦娴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泪水险些便要溢了出來.哽咽难言.半晌方道.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嫔妾绝不会就这样放过那个贱人.”

石蓉绣闻言暗自勾了勾唇角.随即正欲再劝.却听梅怡春也开口道.

“正是呢.皇后娘娘心地宽和.凡事只愿息事宁人.也不与她们计较.可嫔妾二人却看不过她们那副得意的轻狂样儿.皇后娘娘且等着看.嫔妾二人绝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石蓉绣眉头深锁着摇了摇头.似有许多的担忧和顾虑.想要开口说话却忽然用手按住了额角.喜兰忙上前扶住.曲梦娴和梅怡春二人忙问.

“皇后娘娘.您怎么了.”

石蓉绣倚着喜兰略缓了一会儿.方道.

“为着夏至节皇上酬神祭天.这些日子着实忙碌了些儿.且今日又在席上坐了一日.这会子便觉得全身乏力且头痛难忍.罢了.本宫要回宫躺躺了.你们的事本宫怕是也顾不得许多了.你们且好自为之吧.”

石蓉绣说着扶了喜兰的手慢慢向和坤宫而去了.曲梦娴和梅怡春则也各自回宫了.

三人走后.隐在一处花丛之后的倾城才慢慢走了出來.柳丝在倾城耳边道.

“娘娘.奴婢从前只觉得这皇后娘娘拈酸使醋、嫉妒成性.是个头脑简单的货色.却不想今日一见方知她亦是个极有心机之人.三言两语便挑拔起怡贵嫔和瑾贵嫔的怨气.让她二人针对您和庆贵嫔.然后她却一装病推个干净.看來从來倒当真是小瞧了她.”

倾城望着石蓉绣的背影含笑不语.她从不曾小看了石蓉绣.或者说.她从不曾小看了石蓉绣背后的那位高人.在倾城看來.柔弱如林柔儿.少一些恩宠未必是坏事.她今晚推慕容予桓去林柔儿宫里.也是为了借助皇上來打击曲梦娴和梅怡春.让她们以后对林柔儿安分些.然而.却仍不能震慑住她们.反而令她们更加激烈的对待自己和林柔儿.

倾城转身扶了柳丝的手缓缓向毓庆宫而去.天上已升起了一轮明月.甬道边的宫灯冉冉亮起.映着月亮淡淡的光辉.更增添了人心里的寂寞和忧愁.倾城抬首望着天上的月亮.后宫的明争暗斗令她心中有感而发.忽然有些明白了当年在家里时.母亲已经卑微得一无所有.可大夫人何玉芍为何还要那样嫉恨她.为何还要那样折磨她.

倾城和柳丝刚一踏进毓庆宫的宫门.细涓便从里面迎了出來.道.

“天色这么晚了.甬道里宫灯又暗.娘娘怎么沒坐软轿回來呢.”

倾城温和的道.

“方才吃了些酒菜.坐着不动也不好.走一走权当消食了.也难得月光极好.”

细涓和柳丝陪着倾城进入里间.春冰去端茶了.借着这个空档.细涓悄声向倾城道.

“娘娘.方才沈大人已经派人來回过话儿了.说莫小姐的事已经按照娘娘的吩咐办好了.”

倾城一听.不由得抬头惊喜的追问了一声.

“果真吗.”

细涓抿着嘴儿点了点头.

倾城顺心的笑了.点头道.

“今后越发不用坐轿了.接下來的路我要一步一步好好儿的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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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事有蹊跷

zi 夏至过后.天气更加热.明艳的阳光蒸腾着韶华纷乱的晃着人眼.整个大地似被置在蒸锅上一般.人只是坐着不动便是一身的汗.街巷上.连柳枝亦静静的垂着头.无精打采的煎熬着.只有蝉还在不厌其烦不知疲倦的鸣叫着.越发添了人心里的烦躁.

住在千坊镇那条破旧胡同里的莫应才一家人.这些日子则更是烦躁.拥挤低矮的房屋闷热无比.也沒有沐浴冲凉的条件.更沒有过多的衣裳可以更换.人身上的汗气终日不散.令屋中亦飘散着一股浓重的汗臭味儿.与之前在济阳县住的大宅简直是天地之差.

而更令莫应才和何玉芍烦躁的是.夏至节那日.莫云娇去户部尚书沈大人府上赴宴之后.何玉芍急于知道结果如何.在家里心心念念的等着.然而莫应才和何玉芍直等到太阳下山也未见云娇回來.二人心中诧异不解.难道第一次见面沈家竟然就留下云娇在沈府过夜了不成.

二人焦灼不安的等了一夜.可直到第二日中午云娇也沒有回來.莫应才这时方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在何玉芍的催促下.只好赶去沈府打听情况.

莫应才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沈福广的尚书府.尚书府门前守卫森严.莫应才不得入内.只得在门房上打听.然而这一问.却惊坏了莫应才.

原來.沈府昨日的夏至宴仅是沈家人自家的家宴.并沒有邀请任何外人來赴宴.更惊奇的是.尚书府的沈二公子近來并沒有娶妻的打算.至于遍请各府小姐赴宴挑选这一说更是子虚乌有的事.

莫应才大惊.既如此那“小梅”所说的沈二公子欲纳正室嫡妻且又求了嫣妃娘娘特给云娇恩典的事是怎么回事.她送來的那张帖子还有那些脂粉钗环又是怎么回事.更要紧的是.既然沈府从未请客.那云娇又去了哪里呢.

莫应才回來将此事说与何玉芍.何玉芍也慌了神儿.可又沒处去找去问.只能在家干等着.然而.云娇却就此一去沒了踪影.再也沒有回來.

何玉芍日日在家哭天抢地.莫应才的脑筋也是打了几个结.实在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也曾去西宫门向侍卫打听莫常的情况.想见到莫常托他帮忙寻找云娇的下落.可是.西宫门的侍卫却说根本不认识莫常.也沒听说过皇宫内苑里有一个叫作莫常的侍卫.

这一下.莫应才更加奇怪了.眉心隐隐的一跳一跳.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知是个什么兆头.回到家中.与何玉芍一商量.觉得眼下也沒有其他办法.只好等着那个“小梅”再來送莫常的月俸时细问一问了.

然而.这一等却让莫应才和何玉芍更加心忧不安.自从云娇不见踪影之后.那个“小梅”姑娘竟也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不曾露面.也不再送什么月俸或赏赐來了.莫应才和何玉芍堪堪等了一个多月.竟是连半个人影儿也不见.

每日的太阳依旧东升西落.可莫常和云娇却再无踪影.“小梅”也再不曾來过.一切就好像从沒发生过一般.

沒有了“小梅”送來的月俸.莫家的日子又开始过得捉襟见肘起來.利令智昏.眼下沒有了利.莫应才方才慢慢回过味儿來.莫常入宫做侍卫长.一去已逾数月.虽有“小梅”不时的送他的月俸回來.可莫常的人却是再也沒有回过家.若说皇宫内苑的差事繁杂.也总有几人一班相互替换.断断沒有几个月不能回家的道理.

而云娇的事则更是离奇蹊跷.户部尚书是当朝一品大员.他的公子娶正室嫡妻.想必定要选择门当户对的人家才是.只怕连三四品官员家的女儿都沒有高攀的资格.更不要说他莫应才一个犯事丢官沦为庶民且穷困潦倒之人的女儿了.

莫应才和何玉芍头对头脸对脸的琢磨着整个事情的來龙去脉.终于发现到这一切事情皆是从庶女云嫣忽然又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那一日开始的.莫非这整件事皆与云嫣有关.

莫应才和何玉芍忽然感到背后一阵阵发凉.心里更加沒着沒落的空悬起來.而就在这时.又有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这一日.两个陌生男子突然來到了千坊镇莫家的破房子中.两个人之中.一个衣着华贵.另一个精壮魁梧.两个人大摇大摆的进了莫家的柴门.将莫应才和何玉芍惊得一怔.心知來者不善.几欲要给來人跪下.那贵气的中年男子神色冰冷语气淡漠.问了莫应才几句话后.莫应才和何玉芍全身酸软.心下惴惴不安.疑虑更深了.

皇宫中的闷热并不比寻常人家差.特别是宫中人要按宫规整日穿着宫装.连领口的绯扣都要系得严严密密一丝不差.那闷热自是可以想象.然而.宫中的享受却是寻常人家不可比拟的.譬如说皇宫可以用冰驱赶暑气.

此时.慈安宫中.冰碗、冰盆和风轮摆了几处.风轮转动将冰的凉气带到春晖堂各处.人在其中便丝毫感觉不到暑热.只觉得清凉舒爽.就连忘忧香的香气也似乎变得凉丝丝的.吸入肺腑令人胸怀一畅.

太后照例坐在窗下的小榻上.穿着一身简素而不失清贵的宝蓝纱平金绣万福橘子花鹿纹的长袍.头上用着一色万寿万福如意金饰.不过寥寥数枚.却清简大气.陶安人用白色琉璃海碗盛了一大碗冰镇酸梅汤來置于榻上的小几之上.那酸梅汤的嫣红之色映透着白色的琉璃更显清凉透亮.令人一见宁神静气.

陶安人盛了一盏酸梅汤.置于太后手边.笑道.

“天气暑热.太后进一碗酸梅汤略消一消暑气吧.”

太后接了过來.拿起调羹饮了几匙.点头道.

“这酸梅汤倒还好.再盛上一些.依旧用白色琉璃海碗盛了.用冰镇着送去龙安殿给皇帝.让皇帝也消消暑气.”

陶安人笑道.

“太后放心吧.奴婢早已派人给皇上送去了.只不想却晚了一步.皇上那儿已有嫣妃娘娘送去的酸梅汤了.”

陶安人说着.又接了一句.道.

“这嫣妃娘娘对皇上倒是十分尽心的.”

太后听了并不言语.只缓缓放下了碗盏.陶安人见了忙闭口不言.半晌.太后方道.

“苏氏死于繁谢宫后.哀家本來还在担心那苏全山定不会就此善罢.只怕朝中还要有一番风波.不曾想这段日子皇上大举晋封后宫的人.不仅令后宫一派和乐.也平抚了前朝众臣的心.苏全山独木不成林倒也安稳下來.哀家原以为皇帝终于历练成熟了.可前些日子却听说这竟是嫣妃的主意.后宫岂能干政混乱皇帝圣断.这不能不令哀家忧心.”

陶安人听了笑了笑.试着劝道.

“太后何必忧心呢.依奴婢之见.此事未必就是嫣妃的主意.说不定就是皇上自己的意思呢.再者说.即便是嫣妃的意思.可归根到底还是皇上拿主意.只要皇上把持着局势.嫣妃所说的无非就只是夫妻间的枕边闲话罢了.”

太后却不以为然.微微蹙了蹙眉道.

“若当真是皇帝的意思倒也罢了.可若是嫣妃的主意.想她一个女流之辈.如何懂得这些.”

陶安人笑道.

“太后.嫣妃入宫之前便是施车国王室中人.也算得是皇室出身.既是皇室中人.那无论哪一国哪一朝哪一代.这治国的道理想必都是一样的.嫣妃身为施车国皇室的公主.从父兄处日日耳濡目染.便懂得了也是有的.”

太后听到“施车国王室中人”时.不自禁的冷笑了一声.正欲说话.只见慈安宫的内侍长喜突然走了进來.跪在太后面前奏道.

“禀太后.辅政王在宫外求见.说是派去的人已经回來了.”

太后一听.精神立时为之一振.道.

“果真吗.快传.”

长喜应了声“是”立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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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风云暗涌

长喜随后引了辅政王石鸿昆入内回话.多年的征战生涯令石鸿昆的须眉已经有些花白.但身板依然挺拔.向太后行了礼后.回道.

“回太后.微臣的人已经回來了.结果果然不出太后所料.”

太后闻言扬了扬眉.随即沉下了脸色.

这一日.辅政王石鸿昆在慈安宫中回话.与太后直说到晚膳时分方才告退.石鸿昆走后.太后也并不吩咐传膳.只是端坐在小榻上蹙眉不语.似有深深的忧愁.

陶安人从外面进來.见太后如此.不禁心下惴惴.小心的向太后道.

“太后.时辰不早了.奴婢去为太后传膳吧.若再等怕是要凉了呢.”

太后依旧沉声不语.半晌方道.

“这嫣妃对皇帝果真是十分尽心呢.不只尽心.还十分痴心呢.铁了心的要做皇帝的女人.有她在.哀家只怕往后都不必用膳进茶了.”

方才石鸿昆与太后说话.因太后沒有旨意.因此陶安人也退了出去候着.她并不知太后与石鸿昆二人说了些什么.此刻便不明白太后所指.但听太后语气不善.多年的经验令陶安人意识到宫中又要有大风波了.且这风波必与嫣妃有关.

陶安人不知该如何接口.只垂手侍立于太后身边.太后思索了半晌.终于开口道.

“嫣妃入宫之时.哀家便认定她是狐媚惑主之人.但后來见她还算知理.虽偶有干涉前朝政事.倒也是为皇帝分忧.并不为她一己之私.且又见她携带其他嫔妃共承龙宠.令后宫一派清平和乐.哀家便也不说话.且由着她去了.不过……”

太后说着.缓缓闭上了眼睛.淡淡的道.

“从今日开始.哀家却断断容不得她了.”

陶安人紧张的望着太后.垂手听命.果然.片刻后太后睁开眼睛.向陶安人道.

“良芝.你过來.哀家告诉你一些事.你要好生记住.然后替哀家去一趟和坤宫.”

陶安人急忙应了一声.俯耳过去.

不说慈安宫中风云暗涌.毓庆宫中却是一派志得意满的氛围.一切都在按照倾城的计划进行着.倾城已经分明的感受到了复仇的快感.特别是每日看着莫常在眼前摇尾乞怜的卑微之态.看着他每日不停的做着宫中一切肮脏负重的活计时.倾城就感到格外舒爽.

然而.每一想到当年正是因为莫常的欺骗才有了她和母亲的生离死别.才有了她身陷青楼的悲哀、被动入宫的无奈和回宫复仇的定局.以至摧毁了她的一生.倾城又觉得犹不解气.莫常是倾城这一生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

倾城给莫常改了名字.叫作“小最子”.慕容予桓听到曾好奇的问倾城.这个内侍为何叫作“小最子”.倾城解释说.因为他每日要做许多活计却又做得不好.因此是毓庆宫中最勤奋也最笨拙的奴才.且他愚笨不敏却又意外失语.又是最可气和最可怜的奴才.因此叫他“小最子”.

慕容予桓听了只是觉得可笑有趣.并不疑有他.又说要给倾城另换个好的内侍來服侍.倾城推说道.

“皇上不需操心臣妾.倒也不十分要紧.这个奴才虽笨倒还勤奋.许多别人不愿做的脏活累活他倒也能做.平时跑个腿儿传东递西的也成.且也是恭谨.就放在臣妾宫中也罢.不必再让内务府换了.”

慕容予桓见倾城这样说便依了她.也不去在这种小事上上心.只有倾城和莫常心中明白.这“最”字与“罪”字同音.这是倾城在时时刻刻提醒着莫常.他曾经对她母女犯下的罪恶.也暗示着莫常今后要无时无刻的赎罪和无穷无尽的受罪.

这一日.倾城带了柳丝在庭院中赏花.毓庆宫中要属梅花最好.宽大的**中单有一处梅园.且有慕容予桓亲笔題的“红妆素裹”四个大字.这是当年慕容予桓和众嫔妃陪太后在毓庆宫赏梅时.慕容予桓为这梅园赐的名并題的字.

那时.倾城还不是倾城.正在这毓庆宫的后殿中受着折磨.也在无穷无尽的受罪.

然而.此时的倾城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弱女了.就像此时此刻是盛夏.并不是梅花开放的时节.梅园里的梅树空寂的沉默着.忍受着夏日的骄阳.时易位移.一切都不一样了.

倾城正在观望着沉寂的梅园.细涓从外面回來.行至倾城身边道.

“娘娘.沈大人那边有消息了.”

倾城一听.忙收回目光看向细涓.道.

“情况如何.”

细涓促狭的一笑.道.

“回娘娘.沈大人说一切皆按娘娘的意思办妥了.连日子也定下了.就在七月初五.沈大人还说.那里也已经红红火火的准备下了.”

细涓说着一伸手.将一支珠花钗递给了倾城.这支珠花钗造型十分简单.且颜色也有些暗旧了.只是几颗不甚值钱的珠子拼穿而成的.倾城接过珠花钗看了看.心中着实满意.点了点头又将珠花钗还给了细涓.道.

“七月初五.好啊.那时已经入了秋.天气也不这么闷热了.否则内焦外热岂不伤坏了莫老爷和莫夫人的身子.眼下离七月初五还有几日.你且拿着这珠花.待日子近了.你便再去一趟千坊镇.拿着这珠花去请莫老爷和莫夫人看场好戏吧.”

细涓接过珠花应了下來.倾城想了想.又道.

“你许久沒去千坊镇.他们必定已经起疑.因此这一次去千坊镇你不必露面.只要引了他们过去便是了.”

细涓点了点头.道.

“娘娘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便已进了七月里.眼看着便到了七月初五.倾城便依计打发细涓拿了那支珠花钗又去了千坊镇.

细涓走后.倾城先去永福宫看了看贵妃齐若月和端和公主.回宫后又遇上和嫔孟惜蕊会了睦嫔康巧烟和芳嫔陆采茵來看望倾城.大家一处坐着闲话儿.直说了许久方才散了.眼看着日头西斜.可细涓仍旧沒有回來.倾城先是有些疑惑.后來渐渐开始不安起來.不知细涓出了什么事.

晚上.秦公公來传话说慕容予桓会來毓庆宫陪倾城用晚膳.倾城心中烦乱不已.可又不得不应付着.晚膳过后.倾城对慕容予桓说.她白日里去看过如贵妃.得知端和公主十分想念父皇.于是好说歹说才将慕容予桓劝去了齐若月那里.

慕容予桓走后.天色已黑透.可细涓仍旧沒有回來.倾城心中七上八下万分不安.正盘算着要不要派柳丝出去寻找细涓.忽听得柳丝自外面进來回道.

“娘娘.回娘娘.细涓回來了.”

倾城一听也顾不上许多了.急忙向外迎去.刚迎了几步便见细涓一头大汗神色慌张的赶了进來.一见倾城开口便道.

“娘娘.奴婢去了千坊镇的莫家.可是.那莫家竟然人去屋空.奴婢等了好久.又出去找寻了一番.竟完全不见踪影.莫家人全都不见了.”

倾城完全沒想到竟会是这个结果.不由得也是一惊.挑眉道.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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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山雨来

原來.这一日细涓到了千坊镇.却发现莫家的那间破屋里已经人去屋空.莫应才和何玉芍都不知去向.细涓向那条胡同里的其他人家打听了一下.可谁也不知道莫家人去了哪里.细涓等了一会儿.又上街四处找了一遍.但始终不见莫应才和何玉芍.眼看着天色黑了下來.细涓无奈只得回宫來向倾城报信.

倾城低眉不语.心中极为诧异.按说莫常和莫云娇皆无音信.这个时候莫应才和何玉芍是绝对不会抛下不管一走了之的.再说.便是他们想走.眼下也沒有地方可去.千坊镇好歹还有一间破屋可供他们藏身.他们身上又沒有多少银两.又能走去哪儿呢.

总是这样猜想也沒有结果.倾城命细涓第二日再去千坊镇.看看莫家人回來了沒有.然而.第二日细涓带回的消息是莫家仍然是空屋一间.完全沒有人影儿.就这样.细涓接连去了几日.情况仍然沒有变化.莫家人始终沒有踪影.

一來二去便到了七月初五这一日.倾城已经备下大戏等着献给莫应才和何玉芍.然而戏备好了.却不见了看官.也着实令人失望泄气.早膳过后.倾城叫过细涓.依旧将那支珠花钗递给细涓.想命她再去千坊镇走一趟.最后看看情况.

细涓刚要接过珠花.忽见小成子急急忙忙的跑进來.跪在倾城面前回道.

“禀娘娘.皇上跟前的小姜子來了.说皇上请娘娘即刻前往龙安殿.”

倾城见小成子的神色慌慌张张的.也不由得心里一沉.道.

“小成子.是出了什么事吗.你慌什么.可知皇上急召本宫所为何事.”

小成子用手背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汗珠儿.回道.

“回娘娘.奴才并不知皇上急召娘娘所为何事.只知道各宫娘娘都被宣到龙安殿去了.奴才又见那小姜子的神色不好.怕是……怕是会有什么事儿.”

倾城听了.心中不禁也是一凛.事有蹊跷且又事出紧急.看來眼下暂且顾不得千坊镇的事了.倾城随手将手上的珠花钗收入袖中.又命细涓为自己梳妆.随即带了细涓和柳丝二人出了门.

出了殿门下了宫阶.倾城抬头便远远的看见莫常正跪在一处井口边涮洗马桶.倾城微微冷笑了一下.转身随了小姜子赶往龙安殿去了.

到了龙安殿外.倾城扶了细涓的手正要进去.一抬眼忽见慈安宫的长喜正侍立在龙安殿的门外.倾城不禁微微一怔.心想:原來太后也在龙安殿啊.

倾城想到这儿.不由得便放慢了脚步.转念又一想:既然太后在龙安殿与皇上说话.那为何皇上还要召集各宫嫔妃齐聚龙安殿呢.且又召得那样急.莫非真是出了什么事儿.

仿佛是有心念感应.倾城的心隐隐觉得不安起來.她低声向身边的细涓道.

“细涓.你不必随我进去了.我和柳丝进去便是了.你在门外守着.若有什么不测也可以应变一下.”

细涓和柳丝也觉出今日龙安殿的气氛不对.听倾城这样一说更是紧张.细涓刚开口叫了一声“娘娘”.还未说话便见秦万自里面迎了出來.道.

“嫣妃娘娘可來了.皇上正等着您呢.请娘娘快随奴才进去吧.”

倾城深深的看了细涓一眼.随后扶了柳丝的手.向细涓道.

“本宫想起早起时吩咐人炖了燕窝.你且回去亲自看着些儿.别炖过了火.待会儿本宫回去要吃的.”

细涓应了一声“是”.借机退出去了.

倾城扶着柳丝随着秦万进了龙安殿.一进殿内便更觉今日气氛不对.只见各宫各院的嫔妃全都已经到齐了.按着位份先后坐在两侧.太后和慕容予桓坐在上面的御座上.陶安人依旧侍立于太后身后.石蓉绣则在御座下方侧手边的红木大椅上坐了.

见到倾城进來.太后冷冷的一张脸更加阴沉.慕容予桓的神色则似乎有些茫然.石蓉绣面无表情的看着倾城.各宫嫔妃沉然不语.殿内一片森严紧张的氛围.

倾城迎着这凝重不安的氛围走上前.俯身施礼道.

“臣妾见过太后、皇上和皇后娘娘.给太后、皇上和皇后娘娘请安.”

慕容予桓挥了挥手.示意倾城免礼平身.倾城扶了柳丝的手起了身.在贵妃齐若月和馨妃徐妙琴之间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慕容予桓转身向太后道.

“母后.现在人都到齐了.您有什么懿旨就请吩咐吧.”

太后一双凤目威严的扫视着下面的众人.缓缓的开了口.道.

“哀家曾经多次说过.江山是皇帝的江山.后宫也是皇帝的后宫.要怎么治理都凭着皇帝.哀家老了.居于慈安宫安养晚年也就是了.然而.终究是事与愿违啊.后宫有些人瞧着皇帝仁厚.皇后身子弱.哀家又操不动心.竟背地里开始兴风作浪起來.还打量着哀家耳聋眼花什么都不知道呢.当真是可恶.”

太后的语气越说越厉.慕容予桓和石蓉绣少不得在一旁劝道.

“太后莫要动气.当心身子要紧.”

下面一众嫔妃见此情境.忙忙的一齐起了身.跪于地上俯首道.

“请太后息怒.嫔妾们不敢违规逾矩.请太后明鉴.”

太后挥了挥手让众人起身重又归了座.方道.

“你们每个人如何.哀家和皇帝心中自然有数.哀家并不是责备你们每一个人.哀家只是恨那背地里兴风作浪、心存奸狡之人.”

慕容予桓不解的蹙着眉头.温言向太后道.

“母后.莫非是妃嫔中有人做了什么错事令母后震怒.既然眼下她们都在.就请母后当众叫出她來**责罚.而其余人等也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母后觉得可好.”

听了慕容予桓的话.太后的眼睛一转.两道冰冷的目光划过半空.似电闪一般向倾城投了过來.随即又暴出一声冷喝.

“嫣妃.你可知罪.”

听了太后这声怒喝.倾城本來悬着的心反倒落了下來.心中冷冷一笑.暗道:当真不出所料.果然又是冲着我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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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南宫倾城

d7cfd3c4b8f3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倾城身上.

见太后动怒.又点着名儿的责问自己.倾城少不得又起身离座.与柳丝一同行至太后面前跪下.俯首道.

“请太后息怒.臣妾年轻不识大体.虽不敢逾矩违背宫规.然而行动儿恐常有行差踏错.还请太后管教责罚.”

太后闻言冷笑一声.道.

“行差踏错.哼.你的行差踏错倒也多.若只是为着你的行差踏错.倒也犯不着让哀家为你走这一趟又大动肝火了.嫣妃.哀家只问你.你身为后宫嫔妃却一再干涉前朝政事.搅乱皇上心智和圣断.你可知罪.”

倾城还未说话.慕容予桓开口道.

“母后.母后一早來找儿子.说后宫出了大事.有人心存不轨意欲祸害宫闱.原來竟是为的这个.母后.倾城并未干政.只是儿子与她私话时.偶尔会提及一两句国事.也只是言出即了.即便倾城有所建议.也是出于为儿子考虑.为后宫大局考虑.且也只涉及后宫之事.并不敢有所逾矩.请母后明鉴.”

倾城跪在地上.只垂首不语.太后并不看慕容予桓.只冷笑了一声.道.

“为后宫大局考虑.后宫自有皇后主持打理.再不济还有贵妃协理事宜.哪里就用得到她一个嫔妃來操心后宫大局了.是谁赐了她协理后宫之权.一个嫔妃.心操得这么宽.还说什么不敢逾矩.”

倾城稳下心來.定了定思绪.浅笑着回道.

“太后容禀.臣妾初进宫时.因不懂宫规而经常与人发生误会.因此臣妾痛下决心克己修身.臣妾虽只是一个嫔妃.但已懂得舍己为君的道理.深知后宫中上至皇后下至常侍皆应悉心侍奉皇上.一心为君.且皇后娘娘温贤淑德.堪为后宫众嫔妃的表率.臣妾耳濡目染.亦不敢不习学追随着.”

慕容予桓也陪着笑.向太后道.

“母后.倾城说的是.正是如此.皇后整日事多繁杂.且身子骨儿又弱.还要照料尔宁.如贵妃也有端和要照顾.其余人中就数倾城位份最高.凡事有她想着.时时提醒着儿子.也着实为儿子分了许多忧.母后且看这段日子后宫一派和乐清平便知道了.”

太后闻言终于转首看向慕容予桓.轻轻摇了摇头.沉声道.

“皇帝.事到如今你还在替她说话.但你可知道嫣妃她究竟是谁.”

听到太后这句话.倾城心中忽的一凛.双手不由得紧紧抓住了身上玫红茜纱福纹绣蝶恋花宽襟长袍的下摆.柳丝跪在倾城身边.悄悄伸手轻轻的碰了碰她.示意她一定要稳住情绪.

在座的一众宫妃相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诧异不已.场面一阵微微的骚动.慕容予桓则是一愣.怔怔的看着太后.又看了看倾城.不解的向太后道.

“嫣妃吗.儿子当然知道她是谁.她是倾城啊.是施车国的公主.老国主南宫仲迟的女儿.当今国主南宫忆英的姐姐.”

太后摇头冷笑道.

“是吗.既如此.那哀家就让皇帝好好儿看看.她究竟是谁.”

太后说罢.向着殿外扬声道.

“宣辅政王上殿.”

外面随即也是一声高声的唱喏声.

“宣――辅政王――上――殿――.”

候在殿外的长喜听得这一声唱喏.忙去通传在龙安殿外候旨的石鸿昆上殿.不多时.只见石鸿昆大步踏进殿中.向着太后和皇上的御座行來.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军将模样的人.

石鸿昆和那军将行至御座前.向太后、皇上和皇后请了安.太后抬了抬手道.

“辅政王.平身吧.今儿也不闹这些虚礼儿.只说要紧事儿.哀家知道辅政王最近查得了一些事关重大的情况.就请辅政王将这段日子查到的事儿向皇帝细细回明吧.”

石鸿昆向着太后拱了拱手.开始说道.

“回太后、皇上.几个月前.老臣接到了一封边关奏报.说有几艘施车国的战船在海上进犯我大周的边界.被我大周戍守边关的将士抵制住.老臣心想.自嫣妃娘娘和亲周朝以來.大周与施车国再未发生过兵戎之事.便推测这几艘战船恐并非是受施车国国主所使.”

石鸿昆略微顿了顿.继续道.

“因顾念到两国和亲之谊.老臣令戍守边关海界的孔德将军尽量避免动用武力.而是设法与对方主将交涉.言辞中要多提及倾城公主和亲之诚.以及皇上对倾城公主的爱重.请对方不要置两国联姻之谊不顾而妄动干戈.”

慕容予桓听了.颇为赞许的点了点头.道.

“辅政王考虑得极是.先礼后兵方使两国皆有回旋的余地.做得很好.”

石鸿昆向着慕容予桓拱了拱手.道.

“老臣谢皇上夸奖.可是.那孔将军依照老臣的命令与对方主将交涉后.其结果却令孔将军大吃一惊.急忙修书回京向老臣回报.老臣见了奏报后不禁也是吃了一惊.因这些日子皇上国家繁重.且事情又牵涉后宫.因此老臣便先禀明了太后和皇后.还请皇上恕罪.”

石鸿昆说到这儿.太后接口道.

“辅政王本是要立即去禀明皇帝的.是哀家拦着.叫他再派人去查明此事.待查得确凿的结果后再回禀皇帝.哀家原想让皇帝自己去处理此事.可这件事既牵涉到后宫又关系到前朝.哀家也不可能稳坐在慈安宫中坐视不理.便亲自走这一趟了.”

慕容予桓此刻哪里还有心思追究石鸿昆禀报的先后顺序.只是好奇的追问石鸿昆道.

“辅政王.那奏报上究竟说了些什么.到底是什么结果令孔将军和辅政王皆大吃一惊呢.”

石鸿昆闻言垂下了眼角.沉郁的瞥了跪在地上的倾城一眼.随后开了口.他的话果真令在场的众人也是吃了一惊.只听石鸿昆回道.

“回皇上.孔将军向对方战船主将提及倾城公主和亲一事.请对方珍视两国联姻之谊.然而.对方主将却称.施车国的南宫倾城公主.也就是老国主南宫仲迟的女儿.当今国主南宫忆英的姐姐.早在崇庆三年就已自尽而亡.换句话说.倾城公主远在嫣妃娘娘和亲的两年之前就已去世.因此嫣妃娘娘并非是真正的南宫倾城.”

石鸿昆话音一落.龙安殿内的骚动立时变成了一片哗然.慕容予桓更是睁大了双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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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又一重危机

zi 真正的南宫倾城因拒绝被送去伏国和亲而自尽身亡.这在施车国王宫里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民间百姓却未必深知倾城公主身亡的内情.倾城沒有想到.石鸿昆派出的人竟能深入施车国王宫探知这件事.看來石鸿昆已经对她的身世起了疑心.不.此事的背后主使必定是太后.应该说是太后对她的身世起了疑心.或者说.他们从來就沒有相信过她.

倾城悄悄瞥了瞥身旁的柳丝.见柳丝也是眉头紧锁.一脸忧色.

石鸿昆继续向慕容予桓奏道.

“老臣接到奏报.深知此事关系重大.便先回禀了太后.太后担心消息失实而冤枉了嫣妃娘娘.又不愿增添皇上担忧.因而命老臣设法核实此事.于是老臣派出了骁劲营总领吴之泰暗入施车国前去查实此事.”

石鸿昆说着.转身向那个跟着的军将模样的人道.

“吴总领.你把你在施车国查到的情况向皇上回明吧.”

那军将模样的人听了.向着慕容予桓一俯身.跪下奏道.

“启禀皇上.卑职吴之泰.是骁劲营的总领.前些日子.卑职奉了辅政王之命.前去施车国核查倾城公主一事.因如今施车国王宫宫规严谨、管制森严.卑职到了施车国后却未能混入王宫.然而.皇天不负有心人.竟让卑职找到了一个私逃出王宫的宫奴.”

吴之泰缓了缓.继续道.

“据这个宫奴说.施车国的南宫倾城公主是老国主与第十二房王妃所生.崇庆三年.也就是施车国的文吉三十一年.倾城公主因不愿和亲伏国而自尽身亡.此事在倾城车王宫内人尽皆知.因此.前來大周和亲之人绝不会是倾城公主.”

太后转眼定定的望着慕容予桓.观望着他脸上的表情.慕容予桓显然被这突如其來的情况弄懵了.张口结舌的愣在当场.

吴之泰见皇上半晌沒有说话.便又补了一句.道.

“禀皇上.那个私逃的宫奴卑职也带回來了.此刻正候在殿外.请皇上传召那名宫奴问话.”

倾城的双腿已经跪得渐渐麻木了.听得吴之泰这句话后.心中更是一阵酸麻悸动.连那个宫奴也从施车国带來了.他们的准备还真是周全.

见慕容予桓惊愣不已.石蓉绣在一旁开了口.柔声向慕容予桓道.

“皇上.既然吴总领已经将人带了來.不如就宣他入殿问话.谁是谁非问个清楚.别错怪了嫣妃才好啊.”

慕容予桓终于从震惊中醒悟了过來.也意识到此事关系重大.脸色逐渐阴暗了下來.沉沉的点了点头.干脆的吐出一个字.道.

“宣.”

不多过.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被一个内侍引着进入殿中.这男子身体瘦弱却面色白净.五官也较清俊.一看便知是施车国水土养出來的人.

那男子行至御座面前向着慕容予桓端端正正的请了安.慕容予桓居高临下的盯着他.沉声道.

“你叫什么名字.”

那清俊男子躬了躬身.用周朝语言道.

“回大周皇帝陛下.奴名叫令狐齐安.”

施车国人多复姓.令狐这个姓氏倒也不罕见.慕容予桓依旧沉着脸.向令狐齐安道.

“好.令狐齐安.现在朕要问你几个问題.你要从实回答.若有半句谎言.朕绝不轻饶.”

令狐齐安点了点头.慕容予桓道.

“你当真是私逃出施车国王宫的宫奴.”

令狐齐安点了点头.道.

“正是.”

慕容予桓又问道.

“你为何要逃出王宫.”

令狐齐安回道.

“回皇帝.施车国老国主崩逝之后.宫奴的待遇今非昔比.且新国主在宫中推行宫刑.这是施车国以前从來沒有的事儿.奴不愿身受宫刑.因此逃出王宫.”

慕容予桓点了点头.抬手指着下面跪着的倾城向令狐齐安道.

“令狐齐安.你看看.你可认得她吗.”

令狐齐安转眼看了倾城一眼.随即转头向慕容予桓道.

“回皇帝.奴不认得.”

令狐齐安此言一出.龙安殿上又是一片哗然.瑾贵嫔梅怡春早已忍不得了.厉声出言道.

“原來她果真不是真正的倾城公主.她竟是个骗子.她骗了皇上.骗了所有的人.皇上.这样的人应该立即处死.”

怡贵嫔曲梦娴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附和着道.

“她冒倾城公主之名入宫还在其次.要紧的是施车国当今王上竟派这样一个假冒的公主前來大周和亲.其用心实在可疑.嫣妃说不定就是施车国安插在周朝的细作.竟欲图谋不轨也未可知.”

听了曲梦娴的话.慕容予桓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他直直的盯着倾城.眼神渐渐从不可思议变成了惊疑不定.太后转头看着慕容予桓.语重心长的道.

“皇帝.怡贵嫔所言极有道理.这回你明白嫣妃她为何如此关心朝政和后宫之事了吧.她的真心并不是为了皇帝你.而是为了她的国家、她的王上.哼.什么‘莲绽新荷’.开创两国和平新局面.她前來大周并非是为了和亲.而是有所图谋.嫣妃入宫之后.皇帝便被她的美色所迷惑.如今也该醒醒了.”

石蓉绣看了看慕容予桓.又看了看倾城.语气似颇为无奈的低声向慕容予桓道.

“皇上.臣妾有一不情之请.虽然此事嫣妃罪大恶极.但看在嫣妃入宫之后毕竟侍奉了皇上这么久.且施车国的阴谋也并未得逞.就请皇上对嫣妃从轻发落吧.”

慕容予桓的心中千回百转.直直的瞪视着下面跪着的倾城.一时却说不出话來.倾城也是同样一言不发.只是目光雪亮的与慕容予桓对视着.因为倾城还未说话.和嫔孟惜蕊等与倾城一党之人也不知该如何助她.因此也只能一味的着急.却不敢冒然开口.

太后见慕容予桓如此神情.不觉垂下眼帘沉吟了一下.半晌.又语气沉缓的向慕容予桓道.

“皇帝一直看着嫣妃不语.想是心里也在纳闷这嫣妃为何看起來如此眼熟吧.皇帝贪爱嫣妃美色.一时分辨不出也是有的.就让哀家來告诉皇帝嫣妃是谁吧.”

太后说罢.转头冷冷的看着倾城.目光似寒冬之夜的月色一般清冷如霜.一字一句的道.

“嫣妃.其实她就是早前派去伏国和亲的襄和郡主.也就是大皇子尔宁的那个乳母――莫云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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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究竟是谁

you 太后此言一出.龙安殿内已不是哗然之声.而是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听到“莫云嫣”三个字.慕容予桓的脑海中立时又浮现出云嫣那张滴着血的残破面容.以及那个惨烈的夜晚.他不由得厌恶的皱了皱眉.随即向御座下看去.只见倾城盈然然跪在那里.面容似玉.肤光胜雪.眉目如画.娇生生一股风流媚态.虽与莫云嫣曾经的容貌相似.却绝不会是莫云嫣.

可今日之事又如何解释呢.

慕容予桓的眉头几乎要纠结在一起了.心中更是纳罕不解.情不自禁的脱口道.

“倾城怎么会是云儿呢.不可能的.云儿的脸已经……”

太后闻言.发出“哦”的一声重重的疑问.似极为不解的道.

“云儿.怎么.皇帝与那个乳母很熟吗.哀家如何竟不知道.”

时至今日.慕容予桓依然以为他与莫云嫣的那段过往以及尔宁真正的生母.只是皇宫中的一件秘事.知之者甚少.因此听到太后发问.立时意识到自己失了口.急忙掩饰道.

“不.不是的.儿子怎么会与一个乳母相熟呢.只是莫氏当时在皇后的宫中做尔宁的乳母时.儿子常听皇后这样唤她.因此便顺口叫了出來罢了.”

石蓉绣一听.也替慕容予桓遮掩道.

“正是如此.”

太后点了点头.道.

“原來如此.既然莫氏曾在皇后宫中哺育大皇子尔宁.那么皇后必定认得莫氏.”

太后说着.转向石蓉绣道.

“皇后.你且看看.这嫣妃是不是当年大皇子的那个乳母啊.”

石蓉绣听得太后发问.不禁看了看慕容予桓.

慕容予桓与莫云嫣的那段往事.石蓉绣比谁都清楚.而今日跪在御座之下的这个女子的命运.石蓉绣也心知肚明.若她是南宫倾城.假冒施车国公主进入大周.细作之嫌定会叫她身首异处;若她是莫云嫣.改头换面假借他人之名重返皇宫.其叵测的居心也会令她难逃其罪.

既然当初事情是皇上做下的.如今又是太后出手.今时今日无论石蓉绣如何说都不重要了.她只要尽量在不得罪皇上的情况下.除掉嫣妃这个劲敌便是.

石蓉绣心中一舒.用帕子拭了拭脸颊.掩住暗暗挑起的嘴角.故作为难的道.

“回太后.虽说莫氏给尔宁当过几日乳母.可她在宫中的时日毕竟太短.臣妾除了记得那莫氏有副好容貌之外.别的也记不得了.要问嫣妃是不是莫氏.这……”

石蓉绣顿了顿.又仔细打量了倾城几眼.这才道.

“臣妾无能.实在辨认不出.也不敢妄下论断.只是臣妾第一次见到嫣妃时便觉得眼熟.倒似与故人相见一般.”

石蓉绣的话既似未答也似答了.太后也不置可否.慕容予桓摇了摇头.向太后道.

“母后.您多虑了.儿子认为倾城公主真假一事确是值得再细细核实.但倾城绝不会是莫氏.那莫氏的脸……儿子记得.虽与倾城十分相似.却也有很大不同.再说.莫氏已经去伏国和亲了.又怎会摇身一变成了施车国的公主呢.即便她能够.想來国主南宫忆英也未必应允啊.”

太后微微冷笑了一下.道.

“皇帝此言极是.哀家也希望自己是多虑了.只是辅政王和吴总领带回的消息总是让哀家失望啊.”

太后说着看了看石鸿昆.石鸿昆上前回话道.

“皇上.因查得倾城公主可能有假.老臣向太后回明此事.又听得宫里人说.嫣妃娘娘入宫之初.宫中人人惊奇娘娘似乳母莫氏.为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千真万确.老臣便命吴总领又去了一趟伏国.”

石鸿昆说着.示意吴之泰再上前回话.吴之泰会意.又俯身向慕容予桓道.

“回皇上.卑职到了伏国后多方打听.才知原來当日伏国二皇子突赫雄奇从大周迎娶了襄和郡主回国.哪知在半路上竟遇到了狼群袭击.狼群冲散了突赫雄奇的队伍引起了一场骚乱.襄和郡主也在那场骚乱中失踪了.虽然事后突赫雄奇也曾派人寻找.但始终不见襄和郡主的下落.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慕容予桓从未想过.莫云嫣从皇宫中离去之后.还经历了这么多曲曲折折、意想不到的事.原來她竟根本沒有踏进伏国的领土.而是在半路上就失踪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莫云嫣究竟去了哪儿呢.慕容予桓不由自主的又看了看下面的倾城.心里终于动摇了.莫非她就在眼前.就是此刻跪在眼前的嫣妃倾城.

不可能.那不可能啊.慕容予桓又想起了与云嫣决裂的那个夜晚.那样惨烈的场面.那样伤透的心.如果她真是莫云嫣的话.她绝不会愿意再回到这个皇宫.再成为他的嫔妃.可嫣妃倾城呢.慕容予桓与她在一起时.只有温柔缱绻.只有柔情蜜意.只有xiaohun蚀骨.

这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何况.云嫣面容已毁.这也不是同一张脸啊.还有.她的声音也不是云嫣的声音啊.

见慕容予桓几番紧盯着自己.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沉默了半晌的倾城终于开了口.她向慕容予桓微微一笑.语气从容沉稳的道.

“皇上.臣妾自入宫之后.日日伴在皇上身边.臣妾是谁.是什么人.难道皇上还不清楚吗.难道皇上也认为臣妾是大皇子的乳母不成.”

听到倾城这句话.慕容予桓还未答言.太后的神色却先是一冷.

“难道皇上也认为臣妾是大皇子的乳母不成”.太后从倾城的这句话中竟听出了威胁的意味.若她当真是莫云嫣.她自然不是大皇子的乳母.而是大皇子的生母.莫非她要鱼死网破.揭穿这一切.

太后想到这儿.脸色一冷.立时出言申斥倾城道.

“嫣妃.如今你少在哀家面前继续花言巧语迷惑皇上了.哀家今日既能撕下你的画皮.便不怕你再有任何的鬼心肠.你若敢胡言乱语混淆视听.哀家定叫你生不如死.”

太后的警告倾城自然听得懂.且倾城并不想就此承认身世再揭穿一切.因为若是那样.莫说她是一死.只怕连尔宁亦会被牵连.

太后不等倾城说话.继续冷冷的道.

“虽说皇后与莫氏主仆一场.但毕竟相处的时间太短.且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人也多.难免认不出來.不过.这也不打紧.皇后或是宫里人认不出她也罢了.自然有人能认得出她來.且她也再无从抵赖了.”

太后顿了顿.向着殿外道.

“长喜.把人带进來吧.”

不多时.倾城只听背后一阵拖拖踏踏的脚步声.长喜又带着人进來了.脚步声在倾城身后不远处停下來.随后是扑通扑通的下跪声.倾城微微侧头看过去.这一见竟又是陡然一惊.只见这次带进來的人.赫然竟是从千坊镇突然失踪的莫应才和何玉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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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不断的人证

此时惊见莫应才和何玉芍.倾城心中顿时明白了.难怪他们会突然在千坊镇的破屋中消失.原來竟是被太后派人带进宫中做人证了.看來果真有人关注着倾城等人的行踪.否则又怎会找到莫应才他们呢.

莫应才和何玉芍初登天子之堂.两人皆是一副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样子.莫应才虽说也当过济阳县的县尉.但那时济阳县的县令便是他头上的天了.根本不敢奢想见到皇上.他实在想不到丢官之后.他反而有机会进入皇宫面见圣上.这份发自内心的激动从莫应才那双势利的眼中流出.令他的身体都有些轻微的发抖.

莫应才和何玉芍上得龙安殿來.只觉得一片灯明瓦亮照着头顶.满眼的玉堂金马直欲晃瞎人眼.一个个宫装美人分坐左右.天子龙威当头而降.直令两个人低眉俯首.连大气儿也不敢出.行至御座之下纳头便拜.莫应才山呼万岁.道.

“草民莫应才携贱内莫何氏叩见皇上和太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莫应才如今已经丢官.自然不能用“下官”、“嫡妻”这样的词汇了.慕容予桓怔怔不解的看了看下面跪着的莫应才二人.转头向太后道.

“母后.这两个人是…….”

太后微微勾了勾嘴角.眼光暗暗瞟着慕容予桓.道.

“皇帝自然不认得这两个人.这也是辅政王派人查到的.这莫应才原是济阳县的县尉.与乳母莫氏有着极大的渊源.”

“莫应才.济阳县的县尉.”

莫容予桓蹙着眉头喃喃的念着.忽然.一个女子清婉哀伤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了起來.似乎是从几度轮回之前飘荡而來的一般.

“公子.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吧.我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并非风尘女子.我是被拐卖到一品楼來的.我爹爹是济阳县县尉莫应才.求公子代传书信给我爹爹.让爹爹來救我.若公子肯救云嫣于水火.便是云嫣的再生父母.”

“小女莫云嫣.是济阳县县尉莫应才的庶女.”

慕容予桓睁大眼睛吸了口气.明白过來了.原來眼前这人便是莫云嫣的父亲.那个济阳县原來的县尉.

慕容予桓明白了太后的用意.缓缓稳了稳心神.沉声向莫应才道.

“莫应才.朕问你.你家中可有一个名唤云嫣的庶女.”

见皇上问话.莫应才惶恐不安的回道.

“回皇上.草民确有一个庶女名唤云嫣.”

慕容予桓又问道.

“那么.你的那个庶女如今何在.”

“这……”

莫应才闻言有些为难.这可如何说才好呢.他顿了顿.小心的回道.

“回皇上.草民的庶女原于几年前突然失踪.音信全无.不曾想几个月前竟忽然又回來了.说是……说是如今已进了宫.在嫣妃娘娘身边儿作宫女.如今应该就在皇宫之中.”

慕容予桓心下一沉.伸手指了指下面的倾城.向莫应才道.

“莫应才.莫何氏.你们两个好好儿看看.可认得她吗.”

莫应才和何玉芍赶忙顺着皇上的手向倾城看去.倾城知道此时若是躲闪必会更被置疑.便干脆迎着莫应才和何玉芍的目光转过脸去.莫应才和何玉芍的目光与倾城的目光一对.莫应才立时浑身一颤.不由自主的发出“啊”的一声惊叫.而何玉芍则**了一声.顿时瘫倒在了地上.

莫应才目光惊恐.死死盯着倾城的脸.又打量着她的衣裳头面.声音发颤.舌头打结.口齿不清的道.

“你.你.嫣儿.你这是……这是……嫣儿.你……”

倾城并不开口.只冷眼回视着莫应才的这副丑态.跪在倾城身后的柳丝开口向莫应才斥道.

“大胆.太后和皇上面前不得放肆.嫣妃娘娘的封号岂容你如此乱叫.”

被柳丝一喝.莫应才明显惊愣了一下.随即更加不可思议的盯住了倾城.难以置信的道.

“什么.嫣妃娘娘.你就是嫣妃娘娘..”

莫应才惊怔不已.何玉芍瘫软在地上簌簌发抖.慕容予桓急于知道真相.便不耐烦的追问道.

“莫应才.莫何氏.你们看清了沒有.你二人究竟认不认得她.”

这样与皇家攀亲的好机会.莫应才岂肯放过.听得皇上发问.莫应才向前膝行了两步.双手举起.激动的向慕容予桓道.

“回皇上.认得.草民认得.她就是草民的女儿.是草民从小养到大的女儿啊.”

随着莫应才的话.龙安殿中立时又响起一片惊叹之声.慕容予桓脸色阴沉.追问莫应才道.

“此话当真.你当真看清了她是你的女儿莫云嫣.”

莫应才连连点头.道.

“回皇上.千真万确.她当真是草民的女儿啊.”

莫应才说着转向倾城.竟是一副老泪纵横的样子.道.

“女儿啊.你离开家后一直流离失所.爹爹好生担忧啊.如今既得天恩垂顾.得伴圣上左右.上次见爹爹时为何不与爹爹言明呢.也好叫爹爹放心啊.”

何玉芍在莫应才的身后连连点头.也是一脸关切的样子.倾城冷冷的盯了莫应才几眼.语气厌恶的道.

“放嗣.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谁是你女儿.本宫几时见过你.你胡攀乱认必是心中贪图皇家富贵.意欲与皇家结亲.本宫劝你还是趁早儿歇了这心吧.今日本宫若能洗清冤屈.分明正身.你二人犯的便是要杀头的欺君之罪.若本宫今日不能昭雪.那你二人即便与本宫攀上了亲.也无非是陪着本宫一起死罢了.”

莫应才闻言不禁一怔.随后眼珠儿转了转.这才发现殿上的气氛十分诡异.太后阴沉不语.皇上惊怒交加.各宫娘娘分坐左右.而倾城却跪在当地.

这是…….莫应才心中忽觉风头不对.开始准备转舵.

然而.太后已不给莫应才转舵的机会了.太后冷哼一声向倾城道.

“嫣妃.今日之事已不容你狡辩.哀家已经得知你早就与你的家人有联系了.你不仅经常派侍女去千坊镇与莫家人见面.且你还曾私自出宫与家人相见.这些都已经有人看到了.”

太后说着又向殿外道.

“传侍卫姜恒.”

长喜在外面接了旨.命一个内侍引了一个侍卫进了殿.

又一个人证.还真是源源不断.

倾城悄悄抚着已跪得酸麻如针扎的双腿.微微侧头向后看去.只见这个进來的侍卫三十多岁的年纪.一张黄黄的脸.看起來竟十分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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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事急

d7cfd3c4b8f3 那侍卫走上前來.跪于御座前见礼.倾城望着他的侧脸.忽然认出了他是谁.心中不由得又是一乱.原來这侍卫便是那次尾随着她的那个头戴斗笠、一身樵夫打扮的男子.那一次若不是幸遇宇文晨风救了她.只怕她的秘密已然暴露.

慕容予桓命他如实回话.那侍卫便奏道.

“禀皇上.奴才姜恒.是骁劲营的一名中士.在调入骁劲营之前.原本是戍守承天门的侍卫.嫣妃娘娘入宫那日曾在承天门下车换轿.奴才因此见过娘娘一面.对娘娘深有印象.几个月前.奴才在承天门当值时.见一个宫女行色匆匆的向宫外而去.奴才见她所用的通关令牌是彤芙宫的.因此便放了行.那宫女走后奴才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只觉那宫女有些异常.后來方才恍悟.那宫女竟是嫣妃娘娘.”

姜恒顿了顿.继续奏道.

“见娘娘扮成宫女出宫.不知意欲何为.亦不知是否是皇上允准.奴才既不敢拦住盘问又不敢放之不理.因此心中十分惶恐.又不敢声张.情急之下便只好跟在娘娘身后暗中保护.奴才一路跟着娘娘到了千坊镇.便看到娘娘进了这个人的住处.还在屋中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姜恒指了指莫应才.又道.

“后來.娘娘从这个人的家中出來.奴才继续跟在娘娘身后护驾.奴才深知这样暗中尾随并窥视皇妃是大不敬之罪.可又不敢就这样放任不理.因此心中十分为难.谁知.就在奴才心惊胆颤一走神儿的工夫儿.就……就将娘娘跟丢了.也不知娘娘是何时回到宫中的.”

姜恒说罢.俯首请罪道.

“皇上.虽然奴才实在想不明白.嫣妃娘娘是施车国公主.从施车国而來.又怎么会认识千坊镇的一户普通百姓呢.但奴才觉得此事实在蹊跷.又事关重大.便不敢声张.并非存心隐瞒皇上.请皇上恕罪.”

太后点了点头.向慕容予桓道.

“因查得嫣妃与莫应才一家有牵系.而莫应才又说嫣妃曾去看过他们.因此哀家怀疑嫣妃曾经私自出宫.于是便命辅政王去几个宫门上盘查.问到姜恒时.他便将这件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來.姜恒虽然处事不当.但当时情况紧急.又实在沒有先例.他一时决断不清才有此举动.念在他一片忠心又恪尽职守.皇上就饶恕了他吧.”

慕容予桓阴沉着脸不语.听了太后的话.只是向姜恒挥了挥手.姜恒起身立于一旁.

然而.倾城听到这些.心中则更加明了__姜恒在说谎.

那一日.他一直跟在倾城身后是沒错.他跟着倾城到了千坊镇也沒错.后來他将倾城跟丢了也是事实.这些姜恒说的都对.但他仍然说了谎.那就是姜恒绝不是偶然发现了倾城.情急之下才跟踪了她.而是他一直就在盯着倾城的动静.存心要刺探她的行踪.

如果是情急之下跟踪.那姜恒当日应该是身穿侍卫服装才对.绝不会是头戴斗笠、一身樵夫的打扮.若他当真是情急之下跟踪倾城.怎么还会有时间去乔装打扮呢.

因此.倾城已经可以想到.这个姜恒根本就是太后安排好了的人.

不过.倾城并不能说出來.因为一旦说出來.便正好可以证实倾城当日果真出过宫.还见过姜恒.

太后见慕容予桓阴沉不语.又指了指莫应才和何玉芍二人.继续道.

“他二人虽说是莫氏的家人.但今日他们若能够深明大义.指认莫氏欺君之罪的话.就请皇上看在他二人忠于理法大义灭亲的份儿上.也饶恕了他们吧.”

莫应才和何玉芍此时早已看明白了眼前的情形.看來这个庶女虽然入了宫成了皇妃.可今日却是大祸临头在劫难逃.

这些日子.莫常和云娇一去不返.莫应才和何玉芍心急如焚之下.也渐渐明白了过來.只怕这一切都是庶女云嫣搞的鬼.想必这一切都是骗他们的.她是來报从前之仇的.

莫常和云娇究竟去了哪里.莫应才和何玉芍千寻万等沒有结果.却等來了皇宫中的人.那日.那两个陌生男子來到莫应才的破房子中.向莫应才和何玉芍问了许多话.句句皆是与庶女云嫣有关.令莫应才和何玉芍惊疑万分.问完话后.便将莫应才二人带进宫里安顿了下來.原來就是为的今日.

看到庶女今日的处境.莫应才和何玉芍互望一眼.心中打定主意.沒跟着她享福也就罢了.若再跟着她受罪可实在太不值.

听了太后的话.莫应才立即向着慕容予桓叩首奏道.

“禀皇上.草民可以证明她真的是草民的女儿.草民还可以证明她确曾出过宫.还对草民一家说了许多骗人的话.还给过草民银子.不仅如此.他还将草民的儿子和女儿骗走了.至今未回啊.皇上.请皇上为草民作主啊.”

莫应才方才还是一副父爱情深之态.这一会儿便似与倾城有不共戴天之恨.变脸之快令人难以想象.何玉芍也立即附和着道.

“正是如此.她花言巧语将民妇的一儿一女骗走.如今也不知是生是死.请皇上为民妇作主啊.”

何玉芍夸张的嚎啕大哭起來.

慕容予桓此时已经如一锅炉火上的汤一般.眼看着就要被煮得滚开了.他直直的盯着倾城.蓝的火苗在眉间跳动着.眼中似有火要喷射出來.这么多的人证.这么多的可疑之处摆在眼前.由不得他再不相信了.

慕容予桓缓缓起身.慢慢走下了御座.穿过跪在当地的吴之泰、令狐齐安、莫应才、何玉芍和姜恒这一众证人.直直的向倾城走了过來.

他在倾城的面前停了下來.低着头双目狠狠的盯着倾城.一股狠戾之色在他脸上跳动着.见慕容予桓向着自己而來.倾城咬着牙挺着麻木的双腿跪直了上身.仰起一张玉脸.目光雪亮毫不闪躲的回视着他.

两人对视半晌之后.慕容予桓突然伸出手來.一把掐住了倾城雪白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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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求情

慕容予桓神色疾戾.怒目圆瞪.额上青筋暴露.伸手狠狠掐住倾城的脖颈.咬牙切齿的道.

“原來是你.你为什么回來.你摇身一变成为施车国的公主.又回到这里阴魂不散的纠缠朕.你到底是为什么.你居然还敢骗朕.”

倾城的脖颈被慕容予桓掐住而呼吸受阻.一张粉脸立即涨成了红色.面对他狠戾的质问.倾城咬牙稳住心神.吃力的从牙缝中挤出话來.道.

“皇上.连您……也相信……臣妾是……是那个乳母……莫氏了吗.”

慕容予桓闻言.将掐住倾城的手猛的向前一推.将倾城整个人推翻在地.上前一步怒道.

“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吗.事实在眼前.由不得朕不信.你.你竟敢欺骗朕.将朕玩弄于股掌之上.你当真是太可恨了.”

龙颜震怒.殿上众人皆惶恐不已.莫应才和何玉芍等人吓得簌簌发抖.各宫嫔妃更是屏息敛声.心跳不已.太后沉着脸冷冷的观望着这一切.石蓉绣则控制不住的露出了一丝舒心得意的神色.

柳丝不顾一切扑上前.扶住被推倒在地上的倾城.慕容予桓狂怒之下.上前抬腿一脚将柳丝踹翻在地.又指住倾城道.

“你个贱人.你说.你改头换面重回大周.究竟意欲何为.”

慕容予桓说着.抬手又一把掐住了倾城的脖子.就在这时.殿中突然响起一个女子紧张却又坚决的呼唤声.

“皇上.请手下留情.万万不可啊.”

这一声呼唤过后.殿中忽然寂静下來.所有人包括慕容予桓的目光都向着这声音的來处看去.

倾城被慕容予桓掐着.无法转头去看.只好用眼角的余光看去.一见之下不由得心中一惊.只见这个出言阻止慕容予桓的人.竟是平日里一向胆小怯弱、逆來顺受的林柔儿.

皇上眼下正当盛怒.连太后和皇后皆默然不语.林柔儿却突然出声阻拦皇上.倾城立时替林柔儿捏了一把汗.

慕容予桓似被林柔儿这突然大胆的举动惊住了.怔怔的看着林柔儿.手上下意识的松开了倾城.倾城俯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同时担忧的去看林柔儿.这一看方才发现林柔儿今日的面孔有些异常.往日白皙净透的粉脸上如今竟布满了一个一个的小红痘痘.整张脸上皆是.令人不忍猝睹.

此时.林柔儿亦有些后怕.紧张得脸色苍白.惊怔了半晌方才身子一软瘫跪了下去.俯首心惊胆颤的向慕容予桓道.

“皇上.请皇上息怒.此事尚且沒有查明.莫要错怪了嫣妃娘娘啊.”

看着林柔儿.倾城想起了夏至节宫宴上的那一幕.也许正是因为倾城替林柔儿解过围.因此.这个重情重义且知恩图报的柔弱女子.才敢于在今时今日站出來替自己说话.

方才殿中的一切皆对倾城不利.被这么多人连手整治.甚至被慕容予桓粗暴相对.可倾城自始至终沒有流下一滴眼泪.然而此时.看着林柔儿纤弱的身躯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替自己求情.倾城心中一暖.泪水竟模糊了双眼.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姐姐了.”

倾城又回想起林柔儿当年在落英对她说过的话.

慕容予桓望着林柔儿.眼神中沒有丝毫的温度.此时的慕容予桓已经脱下了风流天子的外衣.暴露出人性中自我、暴虐、冷等所有丑陋的本质.

他漠然的望着林柔儿.冷冷的道.

“错怪.你认为是朕错怪了她.”

慕容予桓说着.语气忽然暴怒起來.冲着林柔儿吼道.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指责朕.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殿上这么多的人证指认她.如果这样都不算查明.那你认为此事还要如何才算查明.如若再敢多言.立即拖去冷宫.”

林柔儿入宫后虽也曾一度备受冷落.可却从不曾受过慕容予桓如此的重话.更不要说是在龙安殿大殿之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她咆哮.林柔儿的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紧张和恐惧令她感到一阵阵的眩晕.身子不由得便一软.也瘫倒在了地上.

在宫中陪王伴驾无非是以色侍人.色衰则爱弛.不说慕容予桓今日盛怒.只说林柔儿此时的面容便已然无法博得皇上的爱怜了.倾城心中暗想:不知林柔儿的脸何时变成这样了.也不知她又被慕容予桓冷落了多久.这些日子自己只顾着报复莫家的事了.竟不曾理会得.

倾城不想林柔儿跟着自己受牵连.忍着身上被推推搡搡带來的疼痛.忙一翻身又跪直了身子.向慕容予桓叩首道.

“皇上请息怒.此事皆由臣妾而起.与庆贵嫔无关.请皇上饶恕了庆贵嫔.”

慕容予桓回身向着倾城冷冷的一笑.哼了一声.道.

“你假扮成他人入宫欺君妄上.且还有细作之嫌.如今数罪在身已是自身难保了.与其有心思顾及别人.还不如想想自己怎么死吧.”

即便倾城就是从前的莫云嫣.她毕竟也是与慕容予桓相爱过的女子.就算她再度回朝.又何必如此深恶痛绝呢.慕容予桓此时的冷简直令人一览无余.倾城的喉头生生作疼.但她依然咬牙忍住.沉着的道.

“皇上.今日之事有这么多人指证臣妾.臣妾似乎是百口莫辩.可是皇上.臣妾虽愚却知道‘偏听则暗.兼听则明’的道理.皇上若想查明今日之事.那可否也让臣妾自辩几句.若皇上能听臣妾说几句.臣妾虽死无憾.”

倾城此言说完.慕容予桓还未说话.怡贵嫔曲梦娴抢先开口道.

“事已至此.你伏首认罪便是.还有什么可自辩的.你骗得皇上还不够吗.一个乳母而已.皇上封你为襄和郡主派你去和亲.这已是抬举你了.你却不知耍了什么花招儿变成了施车国公主回來欺骗皇上.我看你就是个细作.”

曲梦娴说完.梅怡春自是要附和几句的.可她刚冷哼了一声还未说话.坐于御座之下的如贵妃齐若月已然跪了下來.向慕容予桓道.

“皇上.请皇上容臣妾进一言.今日之事虽有这些证人指认嫣妃.可是事情究竟如何.总要听嫣妃自己说说啊.便是判了死罪押赴刑场.犯人也是可以为自己申述几句的.又何况是皇妃呢.乳母莫氏曾是皇后娘娘的宫人.且方才听皇上话中之意.似乎与莫氏也十分熟悉.想必定会分辨出嫣妃与莫氏是否是同一人.既如此为何不肯让嫣妃自辩呢.臣妾求皇上给嫣妃一个澄清事实的机会吧.”

石蓉绣见齐若月竟帮着倾城说话.不觉有些恼怒.冷冷的接口道.

“如贵妃.你胡说什么.皇上怎会与一个乳母相熟呢.再说.你沒有听到方才皇上说的话吗.太后已命辅政王找到这么多人证指认嫣妃.她还有什么可自辩的.本宫虽也替嫣妃难过.可她自己犯下的错.也须怪不得别人无情了.”

齐若月冷冷瞥了石蓉绣一眼沒有答言.这时.一旁的和嫔孟惜蕊也跪了下來.向慕容予桓道.

“皇上.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若嫣妃娘娘当真有罪.自是难逃责罚.可如今娘娘只是请求自辩几句.皇上宽仁为怀.就请皇上准了娘娘吧.”

睦嫔康巧烟亦起身跪倒道.

“皇上.且听嫣妃娘娘自辩几句.不只是为了娘娘.为了公平.更是为了皇上.皇上一向爱重嫣妃娘娘.若是娘娘果真有罪.皇上自当惩罚.若此事娘娘当真是被冤枉的.娘娘固然含冤负屈.皇上也会留下终生的遗憾啊.”

紧接着.芳嫔陆采茵、嘉贵人陈慧心也起身跪下了.请求道.

“请皇上恩准.”

馨妃徐妙琴坐在座上扭动不安.众嫔妃皆为倾城求情.她本也想随之.但看看皇上、太后和皇后的神情.又有些害怕.当真是左右为难.

看到这么多人替嫣妃恳求.慕容予桓终于略平了些怒气.回头看了看倾城.冷冷的道.

“好.朕就听听你还能如何狡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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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反击

zi 听到慕容予桓这句话.倾城轻轻呼出了口气.扶着柳丝缓缓跪正了身子.然而.她正要开口.便听到太后在御座上冷冷的先开了口.道.

“嫣妃.哀家早就知道你很有些收买人心的本事.今日一见果真厉害.不过.哀家提醒你.今日之事你本已辩无可辩.但皇上允你自辩.是皇上宽仁为怀出于处事公允的考虑.可如若你胆敢借此机会妖言惑众混淆视听.动摇皇家根本.哀家就立即命人将你拖出去打死.”

倾城抬眼看了看太后.心中明白.这是太后在提醒她.要她只承认自己是莫氏便罢.不许说出尔宁生母的真相.倾城更加明白.即便她只承认自己便是原來的莫氏.而不说出是尔宁的生母.慕容予桓和石蓉绣为了掩藏这个秘密.也会立即将她处死灭口.

倾城注视着太后.眼神中不带任何情绪.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的与太后对视.太后的眼神中带着不可动摇的威严和诡秘的暗示.似乎在她看來倾城今日是必死无疑.然而如今的倾城又怎会坐以待毙呢.

倾城收回目光.回了一句道.

“臣妾谨遵太后懿旨.”

这一边.慕容予桓已回到御座上坐下.居高临下的冷盯着倾城.倾城定了定心神.开口道.

“皇上.臣妾并非乳母莫氏.臣妾的父亲是施车国老国主南宫仲迟.臣妾当真是施车国的公主.”

倾城还未说完.曲梦娴讥笑着开了口道.

“真是好笑.嫣妃.这就是你要自辩的话吗.方才那个宫奴已经说了.真正的倾城公主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死了.哪里又跑出你这么个倾城公主來.你就是要让皇上相信你这个鬼话吗.”

倾城并不理会曲梦娴的讥讽.只是淡淡的说道.

“不错.确实是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死了.这在施车国王宫里是人尽皆知的事.不过.死的是青城公主.而非倾城公主.”

“嗯.”

倾城此言一出.龙安殿上立即响起一片惊疑之声.太后和石鸿昆立即互换了一个眼神.各宫妃嫔也是面面相觑.然而.倾城却并不看向他们.而是紧紧的盯着那个名叫令狐齐安的宫奴.

只见那令狐齐安略显有些慌张的偷眼看了看吴之泰.见吴之泰沒有任何反应.便又低头垂首下去.倾城见了.心中暗暗一动.底气更为充足的继续道.

“青城公主是臣妾的姐姐.正如吴总领所说.文吉三十一年.姐姐青城因不愿去伏国和亲而自尽身亡.但那并不是臣妾.”

瑾贵嫔梅怡春听了.不屑的哼了一声.道.

“这施车国老国主究竟有几个公主.怎么左一个青城又一个倾城的.难道取不出别的名字不成.”

倾城听了不动声色.转头看向令狐齐安道.

“令狐齐安.你沒听见瑾贵嫔在问你话吗.施车国老国主究竟有几个公主.”

“这……”

令狐齐安闻言立时顿住回答不出.

齐若月瞟了令狐齐安一眼.讥刺道.

“你不是施车国王宫的宫奴吗.怎么连老国主有几位公主都不知道呢.”

令狐齐安顿了顿.方才回答道.

“奴在王宫中只是一个下等宫奴.每日只在子同门外做一些洒扫清理的活计.并不深知内庭的事.但公主自尽而亡这等合宫皆知的大事奴还是知道的.”

齐若月冷笑一声.讥刺道.

“并不深知内庭的事.甚至连老国主有几位公主都不知道.就拿着听來的消息到这里充当人证指认自己的公主.你还当真是个好奴才啊.”

齐若月说罢.转向慕容予桓道.

“皇上.依臣妾之见.这个令狐齐安大有可疑.说不定对皇上有所隐瞒的并不是嫣妃.而是这个令狐齐安.”

齐若月说完.慕容予桓还未答话.倾城忽然向着慕容予桓一揖到地.道.

“请皇上恕罪.臣妾对皇上确有隐瞒.”

齐若月闻言一愣.抬首怔怔的看着倾城.慕容予桓听了.刚刚缓和的脸色又变得沉郁下來.咬牙道.

“什么.你终于肯承认你对朕有所隐瞒了.”

倾城直起身子回话道.

“臣妾本不该隐瞒皇上.实在是因王上另有苦衷.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慕容予桓的脸色由沉郁变成费解.沉声道.

“另有苦衷.你这是什么意思.”

倾城面不改色.从容的道.

“皇上.臣妾从施车国來大周和亲之时.想必皇上已经看到和亲文书上写着.臣妾生于施车国文吉十四年.是老国主与第十二房王妃所生.”

慕容予桓蹙了蹙眉头.又用手捏了捏眉心.似乎在努力回想着.半晌方点了点头.道.

“不错.朕想起來了.你比朕小七岁.”

倾城又深深一叩首.道.

“请皇上恕罪.其实和亲文书上所写的并非是臣妾.而是青城姐姐.青城姐姐生于文吉十四年.是第十二房王妃所生.而臣妾……臣妾生于文吉十七年.是父王与第十六房王妃所生.王上心有苦衷.出于某种避讳.才令臣妾隐去真实身份而以青城姐姐的身份前來和亲.但臣妾当真是施车国公主啊.”

倾城此言一出.太后和皇上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道.

“这究竟是为什么.”

倾城抬眼看了看太后和皇上.脸上立时覆上了一层胆怯且羞愧之色.犹豫了半晌方才开口道.

“这是因为……因为臣妾的同母嫡兄便是……便是在大周为质十四年的王子……南宫忆仁.”

倾城话音刚落.殿中立时响起一片恍悟之声.

南宫忆仁从十岁被送入大周为人质.被弃置在大周十四年.最后私自逃回了施车国.这段经历不仅令南宫忆仁在大周被看作是一个囚客.便是在施车国也被同亲手足们轻视.有这样一个嫡亲兄长.妹妹自然也连带着低人一等.想來南宫忆英担心倾城來大周和亲.会因为南宫忆仁曾在大周为质的原因而使倾城备受轻慢.因此才隐去了她的真实身份.而以青城公主的身份和亲.

南宫仲迟有那么多妻妾.自也有那么多儿女.而被选中送出去和亲的公主.往往是一些母妃沒有势力或者自己沒有地位的公主.

想到这儿.慕容予桓的脸色终于再度和缓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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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兵不厌诈

慕容予桓的面色和缓了下來.而太后的面色却浮现出一丝忧意.她抬眼看了看石鸿昆.石鸿昆蹙了蹙眉头又去看吴之泰.吴之泰会意又看向令狐齐安.可令狐齐安却也蹙了蹙眉头.一脸茫然之色.

令狐齐安的神色丝毫不落的全都看进倾城的眼中.倾城暗暗一笑.心中更加有了底气.抬首继续道.

“在臣妾和亲之前.臣妾的几位姐妹已被派去伏国和亲.正因臣妾的哥哥已在大周为质十余年.顾念到臣妾的母妃膝下空虚才留下了臣妾.后來哥哥私逃回了施车国.王上为此震怒.为了弥补哥哥的过失.此次和亲周朝便派了臣妾而來.王上虽有心惩治.但毕竟顾及到臣妾在大周的颜面.这才让臣妾以青城姐姐的身份出嫁和亲.”

倾城说到这里.龙安殿上悄无声息.人人都在分析着倾城这话的可信度.石蓉绣转了转眼珠儿.淡淡开口向慕容予桓道.

“皇上.那南宫王子在大周为囚客那么多年.他可有提起过他还有个嫡亲的妹妹吗.臣妾倒沒有听说过.”

慕容予桓听石蓉绣一问.也仔细的回想着.然而.他先是皇子后是皇帝.前途一片光明灿烂.哪里有闲工夫去听一个囚客说些什么.别说是嫡亲的妹妹.他现在都回想不出來他是否与南宫忆仁说过话.

齐若月坐在一旁并不说话.只在掐指计算着什么.然后方转首道.

“太后.皇上.臣妾方才算了一下.嫣妃生于施车国文吉十七年.也就是大周宣德二十六年.臣妾记得南宫王子正是宣德二十七年來大周的.也就是说南宫王子离开施车国时.嫣妃还不满周岁.尚在襁褓之中.南宫王子在大周十余年.想來对那个他走时才刚刚出生的妹妹并无多少印象.因此平时不常提起也是有的.”

慕容予桓闻言缓缓点了点头.太后面上的忧色更重.突然开口道.

“令狐齐安.她说的可是真的.南宫王子可曾当真有个嫡亲的妹妹吗.”

“这……”

令狐齐安又是好生为难.不知该怎样作答.倾城见了.紧紧盯着令狐齐安.不慌不忙的道.

“你既是施车国的宫奴.那一定知道王宫中的事.太后问话你据实回答便是了.青城姐姐的母妃尚在人世.本宫的母妃和哥哥也就在施车国中.你说的话是对是错一查便知.谅你也不敢扯谎.”

听了倾城的话.令狐齐安更加慌乱不安.一张脸紧张得苍白起來.他看了看倾城.又看了看吴之泰.最后只得一俯身向着御座上道.

“皇帝陛下.太后娘娘.奴的老国主有许多姬妾.奴并不知道哪个姬妾有几个孩子.也分不清哪位王子或公主的母妃是谁.奴只是一个在子同门外洒扫的下等宫奴.但奴所说公主自尽而亡之事却是千真万确的.而且奴并不认识她.”

慕容予桓还未说话.和嫔孟惜蕊轻笑了一声.道.

“你既不知王宫中有几位公主.也不知谁是谁的孩子.想必你自也分不清自尽而亡的究竟是哪位公主.你既是个在外庭洒扫的下等宫奴.自然也无福得见公主真容.便是你不认得嫣妃又有什么稀奇.”

孟惜蕊说罢.转向慕容予桓柔声道.

“皇上.依嫔妾之见.这个奴才的话全然不可信.”

“不是的……奴是……奴只是……是……”

令狐齐安还在试图辩解.慕容予桓则若有所思的沉吟不语.倾城见状指着令狐齐安向慕容予桓道.

“皇上.您可否准许臣妾问他几句话.”

慕容予桓略想了想.随即点了点头.

柳丝膝行过來扶住倾城.倾城吃力的撑起酸软麻木的双腿勉强站了起來.她扶着柳丝的手.忍受着双腿久跪后甫一伸展而带來的针扎般的疼痛.行到令狐齐安的面前.淡淡的道.

“你说你是施车国的宫奴.那本宫问你.你是什么时候进入王宫为奴的.”

令狐齐安略思索了一下.回道.

“奴是文吉二十八年入宫为奴的.”

倾城不置可否.又问道.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逃出王宫的呢.”

令狐齐安这一次回答得倒快.道.

“奴是在泰安二年逃出王宫的.”

文吉是南宫仲迟的国号.泰安则是南宫忆英的国号.倾城听了缓缓点了点头.道.

“这么说.你在父王在世之时就进入了王宫.在王宫中也有五年了.就算一直在外庭服役.王宫中的大事倒还是知道的.”

令狐齐安道.

“正是.奴虽不常出入内庭.但国中大事还是有所耳闻的.”

倾城冷笑一声.道.

“是吗.既如此如何连青城姐姐的母妃.父王第十二房的玉王妃早已去世多年的事都不知道呢.”

倾城将“早已去世多年”六个字咬得极重.令狐齐安听了不由得一颤.忙辩解道.

“奴是文吉二十八年入宫为奴的.太早之前的事情自然是不知的.”

倾城听了发出一声清脆脆的笑.随即摇了摇头.柳丝在一旁接口道.

“什么太早之前的事.玉王妃是在青城公主自尽后不久才去世的.青城公主花季折损.玉王妃心痛不已.这才一病不起堪堪谢世.你既在王宫为奴五年却如何不知.方才娘娘说‘青城姐姐的母妃尚在人世’.可你却沒有半点疑惑.这便可说明你根本就不是王宫的宫奴.而是假冒的.”

令狐齐安一听.慌忙摆手道.

“不.奴当真是王宫的宫奴.奴是私逃出來的.老国主有那么多姬妾.王宫中又有那么多王亲贵胄.日日有红白之事.奴哪里能记得那么多呢.但公主违抗王命拒不和亲.又因此自尽而亡.这样惊人的大事儿奴却绝不会记错.”

倾城闻言.挑了挑眉毛.道.

“好.既然你一再强调对青城公主自尽之事记得一清二楚.那你就给皇上说说.当时你都听到些什么.”

令狐齐安转首向着慕容予桓道.

“皇帝陛下.奴记得清清楚楚.听说老国主为取得伏国的护持而欲与伏国结亲.便逼令公主和亲.公主不从这才……”

令狐齐安还未说完.倾城已向着慕容予桓跪倒奏道.

“皇上.方才辅政王和吴总领皆提到青城公主死于大周崇庆三年.其实则不然.青城姐姐是死于泰安元年.也就是大周崇庆四年.而下旨令青城姐姐和亲的也并不是臣妾的父王.而是当今的王上.这个令狐齐安对此皆一概不知.因此臣妾怀疑他根本不是王宫的宫奴.”

令狐齐安这一下彻底哑口无言了.吴之泰这时也慌了起來.恼怒的瞪视了令狐齐安一眼.随后又怯怯的看了看石鸿昆.

倾城继续说道.

“皇上.若他当真在王宫中五年.那他很有可能见过臣妾.可方才皇上问他是否认得臣妾.他竟连辨也不辨.只扫了一眼便说不认得.这岂不可疑.再者.若他当真于文吉二十八年便进入王宫.必会被王宫查宗记档.而王宫于泰安二年才开始施行宫刑.他若有查宗记档的话.是绝对不可能逃出王宫的.因此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令狐齐安是在泰安二年王宫大批抓捕宫奴时被抓入王宫的.而在受宫刑之前便逃出了王宫.根本沒有在王宫服役过.”

令狐齐安脸色更加苍白.张口还要狡辩.倾城回头向他道.

“你说你只是王宫中一个下等宫奴.每日只在子同门外洒扫.那本宫问你.子同门外的丹杏树是春天开花还是秋天开花.你日日在那里洒扫.扫了五年.别告诉本宫你不曾留心.”

令狐齐安苍白着脸.伸手指着倾城.张口结舌的道.

“你.你又要诈我.我自然留心了.丹杏树既不是春天开花也不是秋天开花.而是夏天开花的.这个你诈不了我.”

倾城看着令狐齐安.绽开了一个诡秘的笑.子同门外的甬道.包括那高高的天云台.倾城在施车国王宫做苦役奴时.曾一扫帚一扫帚的细细打扫了一年之久.如何会不知.她看着令狐齐安.一字一句的道.

“不错.你说的很对.丹杏树确实是在夏天开花的.不过.子同门外的甬道上种的并不是丹杏树.而是桐树.”

“啊.”

令狐齐安闻言惊呼一声.瘫软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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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杖毙

众人万沒想到.倾城不辩则已.一辩竟辩出这些个漏洞來.令狐齐安俯在地上瑟瑟发抖.倾城转向慕容予桓道.

“皇上.臣妾所言句句属实.皇上大可派人前去施车国查证.相信是非真假一查便知.臣妾也可得一清白.”

令狐齐安此时已经漏洞百出.慕容予桓恼怒不已.向着令狐齐安喝道.

“好个大胆的奴才.竟敢跑到大周來招摇撞骗.施车国沒有教好你的规矩.就让我大周天朝上国來教教你吧.方才朕说过.若你胆敢有半句虚言.朕绝不轻饶.不曾想你竟句句是虚.來人.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奴才给朕拖出去杖毙.”

慕容予桓话音一落.龙安殿外戍守的侍卫立时冲了进來.拖了令狐齐安便向外而去.令狐齐安大声叫道.

“不.我说的是真的.她真的不是施车国的公主.辅政王爷.吴大人.救救我啊.救救我.她不是公主.”

令狐齐安大叫着被拖了出去.不多时外面便传來了棍杖击打人身的沉闷响声.同时伴随着令狐齐安杀猪般的狂叫声.

这惊悚的声音震得殿上每个人皆是心惊胆颤.林柔儿被吓得嘤的一声轻呼瘫软在旁边的小几上.小霞忙上前替她抚着胸口.其余嫔妃也皆是战战兢兢.或紧握着手中的帕子.或用双手抱住自己.

殿上顿时安静下來.在这种安静中.棍杖击打的沉闷响声几乎震耳欲聋.可令狐齐安的叫声却越來越微弱.渐渐的便听不见了.

倾城方才被慕容予桓一顿狂暴的推搡揪扯.头上的金钗被甩落了三支.此时发髻已经松脱.一绺墨发流泻下來轻覆着倾城的面颊.然而.倾城并不在乎.她跪在地上冷冷的扫视着其余的人证.轻轻咬了咬银牙.

莫应才和何玉芍两个人浑身似筛糠一般的乱抖.眼神触碰到倾城的眼神时.更是不由得混身一凛.倾城只是回以轻蔑的一笑.

其实.就在吴之泰说出倾城公主死于崇庆三年时.倾城便发现了其中的破绽.她既冒着南宫倾城的身份來大周和亲.自是早已将南宫倾城的其人其事弄得一清二楚.因此也自然知道真正的南宫倾城死于泰安元年.也就是大周崇庆四年.于是.倾城不动声色的一言不发.却在暗中寻思对策.

思虑之下.倾城觉得最妥当的解释.就只有再捏造出一个“青城公主”.将真正的南宫倾城的一切安在“青城公主”身上.然后自己來个金蝉脱壳.变成另一个太王妃的另一位“倾城公主”.

其实在倾城的心中.她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牵扯到南宫忆仁和他的母妃.然而若说另一位太王妃.那么.除了南宫忆仁的母妃之外.她也实在不了解其他的太王妃了.若当真说出一位早已过世许久的太王妃.那岂不是自露马脚.

果不其然.当她说出死去的是“青城公主”而非“倾城公主”.又说自己是南宫忆仁的嫡亲妹妹之时.那个令狐齐安并不曾提出质疑.倾城由此便知这个令狐齐安并不深知施车国王宫内事.于是便顺着这个蛛丝马迹一路破解了开去.

过了有两盏茶的时间.一个侍卫进來回禀道.

“禀皇上.那名叫作令狐齐安的宫奴已经被杖毙了.”

慕容予桓冷着脸挥了挥手.让那名侍卫退下了.

龙安殿中仍是一片令人胆寒的安静.这种死一般的寂静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來.第一个打破这寂静的人是吴之泰.他匍匐着向着御座爬了几步.带着哭腔儿道.

“皇上.卑职因立功心切而误信人言.竟被那个天杀的宫奴给骗了.卑职办事不力.请皇上责罚.”

慕容予桓转头冷眼望着吴之泰.缓缓开了口.

“吴之泰.你身为骁劲营总领……”

慕容予桓刚刚说了这一句.立于吴之泰身旁的石鸿昆突然俯身跪倒.大声道.

“皇上.吴之泰身为骁劲营总领.却真假不辨而误听人言.以至被那个施车国人所骗.此事吴之泰固然有错要罚.然而.吴之泰听命于老臣.是老臣派去做此事的.老臣亦有识人不明、指教无方之过错.因此便请皇上将吴之泰连同老臣一同处治.”

石鸿昆的用意十分明显.他显然是在庇护吴之泰.因此抢在慕容予桓之前开口说话.若是皇上处罚旨意一下.若再要挽回便又是一场较量了.

慕容予桓早已恨透了石鸿昆这种倚老卖老胁迫他的做法.因此只冷着脸望着吴之泰并不答言.石蓉绣一见.忙起身跪了下來.向慕容予桓道.

“皇上.请皇上开恩.此事牵涉两国之事.查起來也是跋山涉水十分不易.而那个施车国宫奴又十分狡猾.因此出现差错也在所难免.而辅政王虽有识人不明、指教无方之错.但请皇上看在他也是一心想为皇上办事的份儿上.宽恕了他吧.”

吴之泰听了.慌忙又恳求道.

“正如皇后娘娘所言.那个施车国宫奴十分狡诈.想來他必是贪图卑职的赏银才做出这种欺君妄上之事.请皇上恕罪啊.”

慕容予桓冷冷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太后忽然开了口.道.

“皇帝.皇后说的对.辅政王和吴之泰都是一心想为皇上办事罢了.虽弄出了差错儿.但归根到底都是那个施车国宫奴的过错.如今既然那个宫奴已经罪有应得.皇帝就恕了辅政王和吴总领吧.”

既是太后开口.慕容予桓自是不能不从.他叹了口气.道.

“既是太后开口求情.那朕便赦免了你二人.辅政王今后还需更加谨慎行事.知人善任.至于吴之泰嘛.你能力不济以至办事不力.着革去骁劲营总领一职.降为参领.”

石鸿昆和吴之泰俯身异口同声的谢恩.道.

“谨遵皇上圣旨.谢皇上龙恩.”

慕容予桓再不理会他二人.起身又下了御座.向倾城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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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转局之势

倾城俯首跪在御座之下.略略零乱的墨发直垂而下.衬着她白如玉脂的肌肤.更显楚楚可怜.慕容予桓行至倾城面前.伸出手去扶她.同时柔声的道.

“嫣妃.叫你受委屈了.这一切都是那个宫奴的错.他居心叵测搞出这些明堂來冤枉你.当真是可恨.朕方才已经处死了他.你也别生气了.快起來吧.”

倾城并不去搭慕容予桓的手.依旧俯首跪在他面前.语带哀怨的道.

“皇上.臣妾毕竟向皇上隐瞒了真正的身份.臣妾待罪之身不敢再蒙圣恩.其实.正是因为青城姐姐因和亲而陨命.因此在施车国王宫中再沒有哪一个公主愿意和亲.然而臣妾……臣妾却是心甘情愿前來大周和亲的.这不仅是因为大周乃礼仪之邦、江山锦绣.臣妾一直仰慕周朝文化.更是因为臣妾听闻皇上宽仁为怀、年轻有为.堪称人中龙凤.因此臣妾……”

倾城说着咬住了下唇.将头垂得更低.慕容予桓闻其言、见其态.再也忍受不住.忙一俯身双手将倾城扶起來.道.

“倾城.是朕错怪你了.你的心朕都懂.”

形势急转直下.只一会儿的工夫就又换了个局势.龙安殿上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看到慕容予桓又转变了态度.对倾城百般劝慰.梅怡春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的喘息着.愤愤的道.

“皇上.嫣妃隐瞒真实身份欺骗皇上.皇上怎可再容她在宫里.且那施车国当今的王上也同她一起欺骗皇上.是可忍孰不可忍.皇上应立即降罪嫣妃才是.”

慕容予桓瞟了曲梦娴一眼并未说话.如贵妃齐若月却笑了一声.开口道.

“瑾贵嫔.嫣妃方才讲得很清楚.无论是嫣妃本人还是施车国王上.隐瞒嫣妃的真正身份只是为回避开南宫忆仁罢了.哥哥曾在周朝为质.妹妹却要嫁去周朝为妃.怎么说都有些不通.因此为着不惹人非议而让嫣妃换个身份.这也无甚不可啊.”

方才一众嫔妃为倾城跪求皇上.除了与倾城为敌的人之外.只有馨妃徐妙琴还不曾表露意见.这回便也适时的开口道.

“臣妾认为如贵妃所言极是.既然那个施车国老国主有那么多姬妾.那么施车国有许多的公主也是常事.只要嫣妃娘娘是施车国的公主就好.何必在意她是青城公主还是倾城公主.又何必一定要计较她是哪位王妃所生呢.”

慕容予桓听了连忙夸奖徐妙琴道.

“不错.馨妃所言极是.既是大周与施车国和亲.又何必计较是哪一位公主呢.只要朕纳娶的是施车国的公主就好.”

慕容予桓说着又转向了倾城.携着她的手.又柔声道了一句.

“其实.只要是倾城就好.”

此时的慕容予桓与方才那个暴怒疾戾之人简直是判若两人.又恢复了风流天子气度翩翩的模样.仿佛方才对倾城的一切粗暴皆不曾发生过一般.

倾城心中对慕容予桓这种善变且凉薄的本性已经厌恶至极.但她深知.此时她绝不能表露出一丝一毫委屈不满和责怪怨怼之意.她现在还需要慕容予桓的权势做倚靠.她绝不能把这强大的权势推给别人.而让别人有力量來对付自己.

因此.听到慕容予桓这句“深情”的话语.倾城并未说话.只是用含泪的双眼也“深情”的望了慕容予桓一眼.随后身子一倾.软倒在慕容予桓身上.

就在这时.怡贵嫔曲梦娴开口说话了.曲梦娴虽也是个性子直率刚烈之人.但比起梅怡春仅会一味的吃醋來说.曲梦娴显然要更有头脑一些.见了慕容予桓与倾城在龙安殿之上便卿卿我我的好不亲热.曲梦娴冷冷的笑了笑.道.

“皇上此言极是.只要是‘倾城’便好.可怕只怕她并非是‘倾城’.即便方才那个令狐齐安所言是虚.也只能证明他不认识倾城公主.却并不能证明嫣妃就是倾城公主.既然令狐齐安不认识倾城公主.那么嫣妃是真是假他都不知道.那如何就敢断定嫣妃一定就是倾城公主呢.依嫔妾看來.嫣妃是否是真正的公主.施车国的王上一心求好到底有何居心.是非真相还未可知呢.”

这种局势的转变似乎令太后也有些紧张.她已经与石鸿昆暗自交换了几个眼色.而曲梦娴的话给了太后一个很好的进攻理由.太后转向慕容予桓缓缓开了口.道.

“皇帝.你看.大家各有看法.也皆有道理.今日之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否则不仅会惹來宫人们的闲话.也难平后宫人心啊.”

慕容予桓点头称是.石蓉绣忙不失时机的道.

“皇上.吴参领不是还去了一趟伏国吗.兴许伏国那里会有一些线索也未可知.”

一句话提醒了慕容予桓.他令柳丝扶着倾城归了座坐下.自己则回到了御座之上.看着吴之泰道.

“你说那乳母莫氏在去伏国和亲的路上就失踪了.可真有此事吗.”

吴之泰这一回可不敢胡乱回话了.一面飞快的思索着.一面谨慎的组织着语言.小心翼翼的道.

“回皇上.卑职奉辅政王之命去伏国打听襄和郡主之事.结果从一个皇宫的御厨口中打听到.当日那突赫雄奇从大周迎娶了襄和郡主回国.却在半路上遇到了狼群袭击.襄和郡主便在那时失踪了.”

慕容予桓听了沉思不语.石蓉绣听了转眼瞟了一眼倾城.貌似忧心的道.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那襄和郡主若是死了也是无法.可若是还活着.她能去哪儿呢.嫣妃.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呢.”

倾城坐在座位上.终于得以舒展一下酸痛的腰和腿.听了石蓉绣这一问.不禁立时又警觉起來.她伸手随意挽了一下垂下的墨发.向着石蓉绣淡然一笑.道.

“回皇后娘娘.臣妾愚钝.愿闻皇后娘娘高见.”

石蓉绣听了抿了抿嘴.道.

“嫣妃过谦了.本宫并沒有什么高见.只是记得有一句俗话说.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这大隐是隐于何处本宫也忘了.总之这是说一个人隐藏的妙法.嫣妃认为呢.”

石蓉绣说着.向着倾城古怪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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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 真假父女

倾城向石蓉绣回以一个淡笑.不冷不热且话中有话的道.

“皇后娘娘高见.皇后娘娘兰心蕙质、聪慧过人.因此才知道这‘隐藏的妙法儿’.臣妾资质愚钝.只会明摆在那里给人看.自然也不懂得这隐藏和迂回的妙法儿了.”

倾城当年居于毓庆宫后殿时.对石蓉绣失忆的内情也多少有些了解.而她失忆的真假更是值得商榷.这借助失忆掩去一切而重新入局的做法.岂不正是隐藏的妙法儿.

石蓉绣听了倾城的话.果真触动了她心中的暗鬼.不由得柳眉一竖.沉下了脸色.太后见石蓉绣的性子又要收敛不住.便转头交待陶安人道.

“良芝.再给哀家换盏茶吧.另外.大家在殿上说了半日的话了.这炎天暑热的.不要再中了暑气勾动了内火才好.也给她们都换了茶來吧.”

陶安人应了一声.自去安排宫人换茶.

各宫嫔妃此时哪有心情坐在这里品茶.都恨不得立时离了这里才好.太后借此机会向石蓉绣投去了警告的一瞥.石蓉绣这才默然收敛了.低下头喝茶.太后向慕容予桓道.

“皇帝.怡贵嫔说的有理.既然那个宫奴不认得公主.那嫣妃是真是假都不得而知.而且皇帝不要忘了.眼下已经有嫣妃的亲生父亲來与她相认了.而这个人便是乳母莫氏的父亲.乳母莫氏与嫣妃容貌极似.莫氏又沒有到达伏国.皇帝.哀家无法相信莫氏与嫣妃不是同一人.”

曲梦娴立即附和着.道.

“太后所言甚是.若能证明嫣妃便是那个乳母莫氏.那么自然便可证明嫣妃并非施车国公主.而是大周一个普通草民的女儿.顶着他人之名回宫伴驾.不但犯了欺君之罪.且用意可疑.”

既然太后这样说了.而眼前又人言不平.慕容予桓虽然已经头痛了.但无奈只好继续下去.他伸手揉了揉额角.向着下面的莫应才和何玉芍二人道.

“你二人口口声声说嫣妃娘娘是你们的女儿.你们可有凭证.”

这一句话将莫应才和何玉芍问愣了.莫应才张口结舌的道.

“凭证.这凭证嘛……”

莫应才愣愣的看了看何玉芍.何玉芍也是愣愣的回望着莫应才.梅怡春见了这两人的呆样儿不由得有些着恼.急急的道.

“你二人如何连凭证也不懂.就是说.你们有什么办法能证明嫣妃是你们的女儿.”

梅怡春说着转了转眼睛.启发着莫应才二人道.

“比如说.你们能不能说出嫣妃身上有什么胎记.或者嫣妃平日里有什么特别的习惯或喜好之类的.”

这不说则已.一说反倒让莫应才更加发愁了.从小到大.他何曾认真的正眼看过这个庶女.何曾有一刻关心过她.因此.莫应才哪里能够知道她身上有什么胎记或者平日有什么习惯和喜好呢.何玉芍就更不用说了.

莫应才和何玉芍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來.曲梦娴一见急得恨声道.

“怎么.你们竟连女儿的习性和喜好都说不出來吗.你们是怎么为人父母的.难不成你们与方才那个宫奴一样都是假的吗.若是如此.也应该拖出去打死.”

莫应才和何玉芍一听吓得一个激灵.急切之下莫应才忽然想起那一年云嫣被郑家逼娶抵死不从.曾经撞壁自尽过.她的额角上应该还有当时撞墙留下的疤痕.

莫应才赶忙将这一点说了出來.倾城听了心中暗笑.原本一张残破的容颜尚能修复.更不要说那区区一个疤痕了.

太后听了莫应才的话.便命陶安人前去查验.陶安人走到倾城面前.倾城从容的抬起头让她检视.陶安人伸手撩起倾城的鬓发.仔细检查了半晌.然后向太后道.

“回太后.奴婢已经查验过了.嫣妃娘娘的额头上肌肤光滑、肤色雪白.沒有任何疤痕的印迹存在.”

陶安人话音一落.殿上又是一阵小小的叹呼声.

莫应才提起这个伤疤.令倾城又想起了已经过世的母亲青莲.当年在那个小小的后厢房中.母亲是如何悉心呵护照顾着她头上的撞伤.是母亲的精心照料才令她的伤沒有留下疤痕.

倾城由此又想到自己曾经残破的面容.而那张面容的恢复则是全靠了生父宇文晨风.她在施车国的那段日子中.宇文晨风放下了他的一切事务.只专心调配药材替她恢复容貌.再难得的药材他也要采到.再难调配的药方他也要调成.正因有了父亲和母亲.她才有今日的白玉无瑕和无懈可击.

倾城暗暗唏嘘.而陶安人的话却令莫应才大吃一惊.手足无措的看了看何玉芍.梅怡春见状向慕容予桓道.

“皇上.想那莫氏离家已久.他二人记不得莫氏身上的特征也是有的.并不能以此來断定嫣妃不是他二人的女儿啊.”

曲梦娴也道.

“皇上.远的且不说.他二人不是说嫣妃近日还去看望过他们吗.还送了银两.还把他们的儿子和女儿骗走了.既然眼下有侍卫姜恒这个人证.那不如就从这件事查起.”

莫应才一听连连点头.忙道.

“正如这位娘娘所说.皇上.草民有凭证啊.”

莫应才说着忙忙的从怀中掏出一堆东西來.有胭脂、钗环、帕子.还有一锭银子和一张帖子.乱七八糟堆了一地.

嘉贵人陈慧心见了.不由得笑道.

“你这是要做什么.沒见你一个大男人.还随身带着脂粉钗环的.你现在拿了这些个东西出來.莫不是要在这殿上摆集市不成.”

莫应才也顾不得被打趣.只向着慕容予桓道.

“皇上.这些便是草民的凭证.这些东西皆是嫣妃娘娘所给.便是以此设计将草民的儿女骗走了.”

睦嫔康巧烟端了茶盏淡淡的道.

“你不是说嫣妃是你的女儿吗.既是你的女儿.那你们便是她的父母.你的儿女便是她的兄弟姐妹.那嫣妃好端端的设计骗你们做什么.”

“这个……”

想起往日对待庶女云嫣的态度.莫应才和何玉芍心中有鬼.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时.齐若月在一旁打量着莫应才.复又看了看倾城.忽的一笑道.

“皇上.他口口声声说嫣妃是他的女儿.可是您看看.嫣妃与他哪有一点儿相像之处.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在面相上总要与父母有些相像.可是这人与嫣妃却是全无相像之处.让人岂能相信他们是父女呢.”

齐若月一句话提醒了众人.大家纷纷向着莫应才和倾城细瞧去.只见莫应才一脸猥琐不堪.而倾城则风姿出众.果真沒有丝毫相像之处.大家看着比着.不由得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倾城就在这阵议论之中缓缓起身.向着御座之上的慕容予桓再次盈盈跪倒.沉声道.

“皇上.臣妾虽然对皇上隐瞒了真正的身份.但臣妾以施车国公主之身和亲大周却是带着诚意而來的.然而自打臣妾入宫开始.这个众人口中不知是谁的莫氏便似阴魂一般的缠着臣妾.臣妾因她日日被人在背后议论.受了不少讥笑和嘲讽.今日更有人要利用她來污陷臣妾.皇上.看在臣妾侍奉了皇上一场的份上.恳请皇上细查此事.还臣妾一个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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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小梅

倾城说完.两行清泪自面上缓缓流下.慕容予桓见了忙劝慰道.

“倾城.你放心.朕自会查出真相.还你一个清白.”

倾城这才扶了柳丝的手起身归座.慕容予桓向着秦万道.

“去查验一下他的东西.看看可有什么发现.”

秦万躬身应了.前去查验莫应才的那些东西.然而那些脂粉钗环虽还不错.也无非是一些女子平日常用的东西.哪里会有什么稀奇.秦万又拿起了那锭银子和那张帖子看了看.转身向慕容予桓回道.

“回皇上.经奴才查验.这些脂粉钗环不过是女子平常所用之物.并无发现.这锭银子也只是一锭素银.沒有任何官记或银号.而这张帖子似乎是户部尚书沈大人府上的宴客帖.不过只有落款儿处写着尚书府的字样.并无尚书府的用印.也不知是真是假.”

莫应才听了.急忙向慕容予桓道.

“皇上.皇上容禀.草民拿出的这些东西全都是真的啊.这些都是嫣妃娘娘或亲手或派人交给草民的.她先是说提携草民的儿子去皇宫做侍卫长.后又说安排草民的女儿去尚书府沈大人家赴宴.就这样将草民的一子一女骗了出去至今未回啊.”

慕容予桓听了匪夷所思.纳闷的道.

“果真有此事.”

莫应才还未答话.倾城嗤笑了一声.开口道.

“皇上.您不觉得这个人说的话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吗.皇宫侍卫之中.大内侍卫皆为皇上亲自统领.而皇宫侍卫也要经过侍卫总管孟大人亲自挑选.这些又岂是一个后宫嫔妃可以干预的.臣妾方才听太后说.这人原还是个县尉.臣妾从外族而來尚且知晓的规矩.难道他一个曾经作官之人竟会不知吗.说那银子是臣妾给的.那银子上并无官号或纹印.如何就说是臣妾给的了.”

倾城说着瞟了莫应才一眼.继续道.

“而那张帖子就更是可疑.若果真是沈大人宴客欲请他家小姐.那沈府的人直接给了他也就罢了.又何必经转臣妾之手.再说.帖子上并无尚书府的用印.如何就说是尚书府的东西.凭他随随便便拿张帖子出來.便想充当证据了吗.说出去谁会信呢.”

慕容予桓听了点了点头.太后这时开口说道.

“既如此.那便宣了沈大人來龙安殿走一趟.是非曲直一问便知.”

慕容予桓闻言看了看秦万.秦万会意忙去宣召沈福广來龙安殿.

这边厢.曲梦娴冷哼了一声.道.

“嫣妃娘娘莫要忘了.充当证据的不只有这张帖子.还有侍卫姜恒这个活生生的人证呢.嫣妃娘娘既然与这个人从无來往.那姜恒如何会看到嫣妃私自出宫且行踪可疑呢.娘娘不是要告诉嫔妾姜恒看错了吧.”

倾城并不理会曲梦娴.只转头向着那姜恒淡淡的道.

“姜恒.你说你曾经看到本宫私自出宫.你可还记得那是什么时候.”

姜恒略回想了一下.道.

“就在几个月之前.应该是在四月里.”

倾城听了轻笑了一声.向慕容予桓道.

“皇上.您可还记得.四月里臣妾正因为危天煞冲小星之事而被禁足.连宫门都出不了.又怎会出了皇城的城门呢.那时臣妾的宫门前日日有侍卫把守.他们都可做证.臣妾从沒有踏出宫门一步.”

曲梦娴冷笑道.

“于不能出宫之时出宫.既掩人耳目又洗去了嫌疑.嫣妃娘娘果真聪明.嫔妾自愧不如.只是娘娘似乎忘了.姜恒方才说过.娘娘是扮成宫女模样出宫的.那时娘娘虽被禁足.可皇上却并未禁止你宫中的宫人外出.想娘娘扮作宫女混出宫去也是有的.”

倾城并不动怒.转脸向曲梦娴道.

“怡贵嫔说的有理.只是本宫有一事不明.还要请教妹妹.既然守门的侍卫发现本宫私自出宫.那为何不立即禀明皇上或皇后娘娘.而是在背后尾随本宫.本宫出宫的时候他尚可说是事出突然一时绝断不清.但本宫回宫之时.他又为何不加以阻拦.本宫顺利的一出一进.且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今日却忽然说有此事.妹妹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倾城自然明白.姜恒当时不声张是因为时机还不到.太后还不欲出手.只等着今日证据齐全了.才一发致人.倾城虽然心知.但也只装糊涂.顺水推舟.

曲梦娴闻言并不示弱.道.

“嫣妃娘娘莫要顾左右而言他.方才太后已经说了.我大周并无后宫嫔妃私自出宫的先例.想姜恒一时处事不当也是有的.无论他当时为何沒有向皇上或皇后禀报.有姜恒这个人证在.难道嫣妃娘娘敢说当日沒有出过宫去过千坊镇吗.”

倾城还未说话.就见秦万自外面走了进來.向慕容予桓道.

“皇上.沈大人已经在殿外候旨.”

慕容予桓点了点头.道.

“传.”

沈福广走进龙安殿的那一刻.便已经敏锐的感觉到了令人紧张的气氛.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悄悄与倾城互换了个眼色.随后行至御座前向太后和皇上行礼.

慕容予桓指了莫应才和何玉芍给沈福广看.又问了他关于那张帖子的事情.沈福广心中有数.从容的应答道.

“回皇上.微臣从不曾见过这二人.且这张帖子也并非出自微臣府上.夏至节当日.微臣府上仅有微臣的家人一起过节.并不曾邀请外人.说微臣将请帖交给嫣妃娘娘.再请嫣妃娘娘代为转交这个人.请他的女儿來微臣府上赴宴.请皇上恕微臣直言.这个说法实在荒谬可笑.”

莫应才闻言低低的**了一声.慕容予桓此时已经完全不相信莫应才了.为了向太后有个交待.便又追问了一句.道.

“莫应才.你说是嫣妃将你的儿女骗走了.那么除了这些东西之外.你可还有凭证.有沒有侍卫总管或侍卫营派给你儿子的文书.或是沈大人亲自签名用印的请柬.再或者.你见过侍卫营或沈府的什么人.”

莫应才听了.一张脸似苦瓜一般.他哪里会有这些东西呢.现在细想想.无论是任莫常为内廷侍卫.还是聘娶云娇为尚书府的少奶奶.这事情都当真万分蹊跷.他莫应才一个犯事丢官之人.如今沦落得乞丐一般.这样天大的好事怎会落到他的头上.

莫应才叹了一口气.怪只怪当时利令智昏.一个失忆的庶女.一个得宠的嫣妃娘娘便把他一家唬得团团转.想到庶女和嫣妃娘娘.莫应才偷偷抬眼瞟了瞟倾城.见倾城也正冷冷的盯着他.眼神中似有快意仇恨之色.令莫应才不觉冷颤了一下.

庶女.嫣妃娘娘.嫣妃娘娘便是庶女.庶女便是嫣妃娘娘.莫应才不由得彻底恍然大悟.果然这一切都是设的局.是云嫣.是她回來报仇了.

想到云嫣.莫应才自然而然的又想起了惨死的青莲.心中七上八下沒个着落.

慕容予桓见莫应才苍白着脸半晌不答话.便微微有些愠怒的道.

“莫应才.朕问你话.你可有听到.”

莫应才激灵了一下.慌慌张张的答道.

“回皇上.草民并……并无其他凭证.不过.嫣妃娘娘每次皆是派一个叫作小梅的女子前來与草民交待.”

“小梅.”

慕容予桓不解的向倾城道.

“倾城.你宫中可有一个叫作小梅的宫人.朕如何不知.”

倾城笑道.

“皇上.臣妾也不知有此人.莫说臣妾的宫中.兴许整个皇宫都找不出这个叫小梅的人.这不知是他从哪里杜撰出來的呢.”

刚说到这儿.曲梦娴又冷冷的说了话.道.

“名字自然是随便取的.但人却未必.嫔妾倒觉得.不如将嫣妃宫中的所有宫人全部叫來.令这个草民一一辨认.兴许就找出这个‘小梅’來也未可知呢.”

倾城一听.立时想到了细涓.顿时暗暗握住了身旁的桌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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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珠花钗

倾城并沒有想到.莫应才和何玉芍有一日会被太后找到來打击自己.因此她和细涓的行事皆比较大胆.如今若真是叫來她宫中的人逐一辨认.莫应才必会认出细涓.到时两方一对质必会生出许多麻烦.

且细涓经常出宫.宫门上的侍卫也都知道.现有姜恒在此.若莫应才再认出细涓來.更增加人的疑心.

倾城飞快的思索着对策.一只手不由得暗暗握住了身旁的桌角.就在这时.握住桌角的这只手的手臂突然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一点针刺的痛楚令倾城情不自禁的皱了下眉.刚要翻开袖子去看.忽然意识到了袖中是什么东西.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倾城忽然想到了一个计策.虽然有些冒险.但以倾城对莫应才和何玉芍的了解.她觉得此计可行.

倾城不动声色的伸手挽了挽方才被摇散的头发.同时向着莫应才和何玉芍道.

“本宫当真不知与你二人有何冤仇.只因本宫长得有几分像你们的庶女.便这般的污陷本宫.还搅闹得太后、皇上、皇后和这些人不得安宁.如今.攀污上本宫还不够.竟连本宫的宫人也不放过.今日你二人若果真拿出确切的凭证來倒罢了.若拿不出还不知怎么死呢.”

倾城用这番话将莫应才和何玉芍的目光引到了自己身上.同时手上依旧挽着头发.然后不慌不忙的从袖中取出一枚珠花钗來.从容的插在头上.绾起了长发.

随着倾城的动作.莫应才和何玉芍怔怔的紧盯着那枚珠花钗.瞪大眼睛.张口结舌.脸色顿时变得更加苍白.似乎那枚珠花钗将他们的魂魄一同勾了去一般.

倾城暗暗盯着他们神色的变化.目光森严的注视着他们的眼睛.缓缓的道.

“本宫与你们素不相识.你们污陷本宫对你们有什么好.做人可要凭着良心啊.须知善恶到头终有报的道理.你们害了本宫.就不怕有一日会得到报应吗.便是你们不怕.也须要提防着恶报报到你们儿女的身上啊.”

倾城的手顺着额角缓缓放了下來.那枚珠花钗已稳稳的插在了她的发际之间.比起她头上其他的珠环玉翠要简素许多.毫不起眼的静置于那里.

然而.正是这枚毫不起眼的简素珠花钗.竟似有法力一般将莫应才和何玉芍怔怔的定在当地.目瞪口呆的回不过神來.

因为.他二人认得.此刻嫣妃娘娘头上的.分明就是莫至节那日云娇出门时簪在头上的那枚珠花钗.

嫣妃娘娘手上怎么会有云娇的珠花钗呢.难道说.云娇是在嫣妃娘娘的手上.

何玉芍愣愣的盯着倾城头上的珠花.望着望着竟忽然伸出手去.指着那珠花喃喃的道.

“老爷.那……那是娇儿的……”

比起何玉芍这个妇道人家.莫应才的反应要快得多.看着那枚云娇的珠花.他立时便明白了方才倾城话中的意思.“你们害了本宫.就不怕有一日会得到报应吗.便是你们不怕.也须要提防着恶报报到你们儿女的身上啊.”

这便是说.如果今日他们当真翻出了一切而将嫣妃治倒.只怕他们的儿子莫常和女儿云娇也就要陪着她同归于尽了.

莫应才心中突突乱跳.嫣妃的这个举动让他更加确信她就是云嫣.她是回來报仇的.而这个仇如今已经报到了莫常和云娇的身上.也不知他兄妹二人如今是死是活.

莫应才想着忙回身一把按下何玉芍的手.喝斥着拦阻她道.

“你胡说什么.嫣妃是皇妃娘娘.岂容你胡指乱点.”

何玉芍被莫应才喝得一愣.不解的道.

“老爷.那是娇儿……”

莫应才立时又喝阻道.

“住口.嫣妃娘娘确实与嫣儿有几分相似.但与娇儿却并不相像.你不要胡乱认了.”

听到莫应才如此说.倾城绷紧的心也松弛了下來.暗暗松了一口气.本想再警示他二人几句.可当看到御座上沉着脸不语的太后时.倾城便决定不再多言.太后是个明眼人.若是被她看出自己有威胁莫何二人的嫌疑则又是麻烦.

倾城想了想.便改口向莫应才和何玉芍道.

“本宫知道你二人也听不进本宫这话去.但是否要查验本宫的宫人却并不依你们.而是要看太后和皇上的意思.若是太后和皇上准许.莫说是查验本宫的宫人.便是要本宫与你滴血认亲.本宫也定会遵旨奉行.”

虽然除了龙头鱼和宇文晨风的回忆之外.并沒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倾城就是宇文晨风的亲生女儿.然而.当倾城笃定的说出这番话之后.她就是在内心中认定了宇文晨风就是她的生父.

听到倾城竟然说出敢与莫应才滴血认亲.曲梦娴忽然有些胆怯.但又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便怂恿着慕容予桓道.

“皇上.既然嫣妃这样说了.那就不妨先查验毓庆宫的宫人.然而再让嫣妃与这个庶民滴血认亲.这样一來嫣妃是黑是白必能查知.”

“这……”

慕容予桓有些为难.令皇妃与一个庶民滴血认亲.这似乎有损皇家颜面.他转头看向太后.道.

“母后.让倾城与莫应才滴血认亲.这似乎不妥吧.”

太后望着倾城和莫应才沉吟不语.似乎也有些犹疑.方才令狐齐安被倾城驳倒而被处死.太后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她认为.无论嫣妃是倾城还是云嫣.既然她此刻已经成了施车国的公主.那么她与施车国国主南宫忆英之间必有不可告人的谋划.施车国也定会天衣无缝的保护着她.她的公主身份无懈可击也是正常.

因此.太后满心以为找到了莫氏的父亲莫应才.便一定可以击倒倾城.揭穿她的本來面目.然而.方才听着倾城与莫应才二人的对质.以及众嫔妃的话.太后方觉得事情似乎并不简单.

嫣妃敢与莫应才滴血认亲.而如贵妃说的也有道理.这个莫应才与嫣妃竟全然沒有丝毫的相像之处.哪里像是父女呢.可是.在找到了莫应才之后.石鸿昆明明曾派人去济阳县查过.得知这个莫应才确实是莫云嫣的父亲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莫非嫣妃当真是倾城公主.而不是那个乳母莫云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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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发配北疆

太后心念转动沉吟不语.倾城借着喝茶偷眼观望着太后.不禁心中冷笑.在往日的宫宴上.太后每每只坐半日便说乏了.可今日却直坐了这一日也仍然腰身不弯毫无倦容.倒当真是为了大周慕容氏江山任劳任怨鞠躬尽瘁.

看着太后.再看看上面的慕容予桓.倾城微微摇头感叹.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而此时.还有一对焦灼不安的“父母心”便是莫应才和何玉芍.倾城的话说得十分明白.若是今日她出了事.那么莫常和莫云娇也同样沒有好下场.再说到滴血验亲.莫应才的底气更加不足了.多年的心病立时又被触动了.他早就怀疑云嫣并非他亲生.万一真的当众验出來.可就坐实了他的欺君之罪了.

太后轻叹一声正要说话.莫应才忽然向着御座之上诚惶诚恐的叩拜下去.痛心疾首的道.

“太后.皇上.草民有罪啊.草民今日惊见嫣妃娘娘.竟与草民的庶女有几分相似.不由得大吃一惊.竟似见到了女儿一般.然而.此刻草民细看來.却又觉并不相似.嫣妃娘娘风姿万千、国色天香.而小女寒姿陋质.岂能与娘娘相提并论.草民的庶女已离家多年.草民久寻未见.日夜担忧惦念不已.弄得身心俱疲.因此竟老眼昏花.痴心糊涂得认错了.请太后、皇上和娘娘恕罪.”

莫应才此语一出.龙安殿上的局势便又向着倾城这一边偏重了一些.倾城望着莫应才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心中竟有些慨叹.

原來.冷漠势利如他莫应才.竟也是在乎自己的儿女的.当真是虎毒不食子啊.看來他当真是早就认定自己非他亲生.才会对自己如此冷漠绝情.

在这个紧要关头.倾城的思绪竟有些游离.她在心中默默念着.“娘.你知道的.女儿当真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庶女只不过是个名头而已.这些年來他虽对我们母女冷无情.可当初娘为了名正言顺的生下女儿.也利用了他.他虐待了我们母女这些年.却也养了我们母女这些年.娘.你告诉女儿.这番恩怨究竟是谁对谁错.”

倾城正自神思恍忽.御座上的慕容予桓也尚未开口.太后便脸色一沉.先开口追问道.

“你这是什么话.你的意思是说嫣妃她并不是你的女儿.”

莫应才长叩不起.咬牙道.

“回太后的话.娘娘她……她并非草民的女儿.草民为了女儿忧思成疾.而娘娘也确与小女有几分相似.因此一时糊涂认错了.请太后恕罪.”

莫应才的改口翻供等于最后彻底击碎了太后的这一番苦心.她本以为即便无法揭穿嫣妃不是施车国公主.也可以证明她是莫应才的女儿.从此将倾城治罪.彻底从后宫铲除这个魅惑的女子.却不想到最后竟连莫应才也改了口.

太后咬牙切齿的盯着莫应才.加重语气道.

“你再给哀家说一遍.你方才口口声声说能证明嫣妃就是你的女儿.还说她曾私自出宫见过你们.你是要告诉哀家这些都是假的.都是你胡编出來的吗.”

莫应才俯首触地.道.

“回太后.草民不敢欺骗太后.实是草民思女心切一时认错了.草民如今细听來.连说话声音也完全不同.嫣妃娘娘当真不是草民的女儿.”

莫应才说完.何玉芍也忽然叩了头.向太后道.

“请太后恕罪.那是……那是……自从那个庶女离家失踪之后.我家老爷便忧思成疾.时常幻想着女儿回來看他了.日里夜里睡里梦里都是女儿.他……”

何玉芍此时虽然已经明白过來.但她一向骄横跋扈.并不擅编撰温情之词.因此说着说着便说不下去了.太后怒目圆睁的看着他二人.手中握紧了青瓷茶盏.恨声道.

“你们当初找了哀家.说嫣妃骗走了你们的儿女.要哀家和皇帝替你们作主.可如今.你却又说是你认错了.你二人将哀家和皇帝玩弄于股掌之上.你们……你们当真是太可恨了.”

不仅太后生气.怡贵嫔曲梦娴也气愤不已.道.

“方才信誓旦旦的说能证明嫣妃是你们的女儿.如今又说看错了.你们当太后和皇上是儿戏吗.如此藐视天家威严.你们该当何罪.”

莫应才和何玉芍如今只是咬紧牙关叩头不语.

倾城眼望着桌几上的茶盏闭口不言.她不想说什么.也不知该说什么.她不想也不能替莫应才和何玉芍求情.但报复了莫常和云娇.她觉得这已经够了.

慕容予桓此时顿觉分外轻松.一个个证人的证词皆被推翻.风华绝代的倾城还是他最宠爱的嫣妃.这就足够了.他向着太后温恭的笑了笑.道.

“母后请息怒.母后的心情儿子明白.可是儿子认为他二人绝非有心所为.若倾城当真是莫氏.他二人便像母后说的那般.是深明理法大义灭亲之人.而眼下已经分明.倾城并非是莫氏.那他二人也无非是认错了人罢了.请母后看在他们也是思女心切、忧思成疾的份上饶恕了他们吧.”

太后沉着脸.几乎是咬牙切齿一般.恨恨的道.

“不行.如果今日就这般轻易的饶过了他二人.那大周皇家的威严要置于何地.”

倾城听着太后和慕容予桓的对话.依旧凝望着茶盏默然不语.对于莫应才來说.无论是罚还是不罚.都已经不能触动倾城的心了.在发现了莫应才的冷之中.也有对儿女的一份牵挂和深爱之后.倾城对他便早已沒有爱也沒有恨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太后对慕容予桓是这样.莫应才和何玉芍对莫常和云娇是这样.可是.他们为什么却不能顾及青莲对云嫣的爱.那同样也是一份可怜的父母心啊.

慕容予桓更加事不关己.听太后执意要罚.便干脆的开口道.

“好.那就谨遵太后懿旨.莫应才与莫何氏二人老眼昏花.竟错认当朝嫣妃娘娘为庶女莫氏.险些污陷嫣妃于不明不白之中.传朕旨意.将莫应才与莫何氏发配于北疆之地.终身不得回京.”

北疆是大周的最北之处.极为苦寒.终年积雪.寸草不生.发配到北疆之人几乎等于处死.倾城闭上了眼睛.端起茶盏缓缓凑近口边.随后睁开眼睛盯着莫应才的反应.只见莫应才一张苦瓜似的脸如今抽紧得更如风干的枣子一般.口角抽搐了半晌.终于开口道.

“草民……谨遵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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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步步惊心

you 慕容予桓挥了挥手.有侍卫上來将莫应才和何玉芍带下去了.倾城略略松了一口气.抬眼望着太后微微下垂的嘴角和布满疑云的面容.暗暗思量着下一步的对策.

看到莫应才和何玉芍被带了下去.太后回过头向着陶安人不动声色的道.

“良芝.哀家早起时原说今儿的晚膳不用珍珠虾球的.大热的天儿闻着一股子腥气味儿怪烦的.已吩咐御膳房换了碧玉鲜笋和鲜蘑菜心來.可这会子哀家又想珍珠虾球了.你去告诉长喜.让他去御膳房问问哀家的菜式换沒换.”

陶安人听了.应了一声下去了.

此时龙安殿上正是风云密布之时.太后竟还有闲心安排起自己的晚膳來.倾城顿时感到十分疑惑.又见陶安人看太后的眼神似乎心领神会.倾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忙回身交待柳丝道.

“本宫记得今儿早上内务府刚好送了些新鲜的虾子來.既是太后想用珍珠虾球.你便回去打发小最子将虾子送去御膳房.叫他们晚上好生料理了给太后送去吧.”

柳丝闻言先是微微一怔.当看到倾城向着莫应才退下的方向暗暗投了个眼神后.柳丝也领会过來.忙也应了一声下去了.

太后和倾城忽然似雨过天晴一般的安排起晚膳來.这令怡贵嫔曲梦娴十分恼火和不甘.她赌气般的站起身來向着慕容予桓道.

“皇上.虽是那莫应才突然反了口.但嫔妾仍然觉得此事大有可疑.莫应才口中说的‘小梅’.还有他拿出的那些东西.更有姜恒看到嫣妃私自出宫.这些可疑之处难道都因为莫应才的改口就不了了之了吗.难不成就都归结为是因莫应才思女心切而神思恍惚的缘故吗.皇上.若只是如此.嫔妾实难信服.”

太后和倾城一说起晚膳.慕容予桓紧绷的一颗心和精神终于松缓了下來.因此听到曲梦娴这样一说.不免有些心烦起來.便沒好气的道.

“那依你还要如何.方才莫应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是因为倾城与他女儿莫氏有几分相似.而他又思女成疾.因此认错了罢了.既然倾城不是他女儿莫氏.自然也就不可能私自出宫去寻他们.那姜恒看到的人自然也就不可能是倾城了.你难以信服.难道必得要你信服了才罢吗.”

见慕容予桓已有几分动气.曲梦娴虽不甘心却也不敢再说.怒瞪了倾城一眼.气鼓鼓的坐下了.

慕容予桓正欲叫众人散去.太后忽然开口道.

“皇帝.你可相信天下竟有这般相像的两个人.相像得竟连她的生身父亲也会认错.哀家早已派人问过.不仅是姜恒.宫门上的侍卫都知道嫣妃的宫女时常出宫去.这天下的吃穿用度皇宫中可说是应有尽有.还有什么要紧事要打发宫女经常出宫去呢.这种种可疑莫说是怡贵嫔.便是哀家也不能信服.”

倾城心中一沉.她就知道太后是不会就此轻易作罢的.她转首望了望宫门处.陶安人还沒有回來.柳丝也沒有回來.不知那里的情形如何了.太后此时故话重提拖延时间.想必就是在等陶安人的信息吧.

倾城银牙暗咬处已逸出铮然之声.似下了决心一般.起身向慕容予桓跪下奏道.

“皇上.太后的置疑臣妾可以解答.这些日子臣妾确实时常打发宫人出宫.那是因为臣妾听闻臣妾在国中的艺师前段日子为寻民间曲谱來了大周.臣妾从小到大一歌一技皆是师父所授.臣妾和亲周朝之后.与师父一别已近半年.如今听闻师父到來万分欣喜.然而.臣妾深居后宫依照宫规不能与师父相见.便只好打发宫女去师父的住处问候探望.此原是一桩小事儿.本想不必惊扰圣上.却不想竟闹出了风波.又惹太后和皇上疑惑.臣妾罪该万死.”

施车国人十分风雅.注重技艺.因此无论是王室贵胄还是平民百姓.无论是男还是女.皆学习技艺.或一项或多项.但皆有传授技艺的师父.因此公主有师父并不稀奇.

因此.慕容予桓听了并不在意.挥了挥手让倾城起身.温言道.

“原來是倾城的艺师來了大周.既如此为何不到礼部传递书函.也好进宫与你相见啊.”

倾城含笑向慕容予桓道.

“回皇上.因师父此次來大周并非王上所派.而是为寻民间曲谱、诗词和药方自行前來.因此不敢冒然惊扰皇上.”

慕容予桓笑了笑.道.

“倾城的师尊果然风雅.令朕想起了朕的父皇.父皇在世之时.也时常微服出宫四处游走.搜导流落于民间的曲谱歌赋.为此也曾到过施车国.后來还……”

先帝的这段往事与丽妃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意识到太后在座.而丽妃又是太后的心病.慕容予桓说到这里忽然醒悟过來.及时收住了口.

太后轻轻咳了一声.仿佛根本不在乎一般.只抬首紧盯着倾城问道.

“嫣妃.你深居后宫之中.又是如何得知你师父來大周之事呢.”

倾城微微笑了笑.还未答话.一直立于一旁的沈福广开口道.

“禀太后.此事必是嫣妃娘娘听微臣的犬子沈鹏所说.”

太后闻言皱了皱眉.不解的道.

“你是说是你儿子沈鹏告诉嫣妃的.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沈福广还未开口.慕容予桓便先向太后道.

“母后.是这样.您知道沈大人的大公子沈鹏在礼部任职.一向恪尽职守、尽心尽力.倾城入宫之后.发奋学习宫中规矩.朕便命沈鹏做了倾城的教习师父.大概便是沈鹏告知倾城施车国艺师來了周朝之事.”

沈福广也解释道.

“正如皇上所说.虽然施车国艺师并未在礼部投递书信.但有施车国人入周.兵部和礼部也会收到边境的通示.”

一切都似乎无懈可击.太后沉吟了半晌.又道.

“既如此.就请了这位艺师入宫与嫣妃相见吧.哀家和皇帝也好见识见识施车国艺师的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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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事毕

zi 当长喜和细涓引着宇文晨风踏入龙安殿的一刹.所有人的目光皆被宇文晨风吸引了过去.他一袭云白色流金风牵长袍.长袖散散.衣摆翩翩.风仪从容的步向御座之前.

宇文晨风无疑已经有些岁月了.且多年情伤之苦令他的面容略显沧桑.身形亦显得孤寂清寒.然而正是那种不喜不嗔的淡笑和云淡风轻的神态.令他举手投足散发着浓重的儒雅风仪.令人见之立时生起敬重之心.

龙安殿上众人看着这风仪超群的艺师.再看看风华绝代的嫣妃.又想起那位俊朗飘逸的南宫王子.不禁暗暗叹服施车国的地灵人杰.太后和慕容予桓不约而同的又想起了冷宫中也曾是人间绝色的丽妃.以及那个一出生便冰雪漂亮的四皇子慕容予杭.甚至就是方才被拖出去杖毙的宫奴令狐齐安.也有着施车国人的清俊灵秀.二人心中也暗暗称叹.施车国人果然是人人俊秀个个漂亮啊.

宇文晨风依礼向太后和慕容予桓见了礼.随后又向着倾城一揖到地.道.

“艺师宇文晨风请公主殿下安.”

倾城亦依着施车国之礼向宇文晨风施礼笑道.

“倾城请宇文师父安.”

既然是嫣妃的师父.又是施车国王宫中人.慕容予桓便依着国宾之礼给宇文晨风赐了座.宇文晨风谢坐之后.向慕容予桓道.

“大周皇帝陛下安好.臣在施车国久闻大周地大物博江山锦绣.因此此番入周实是为了寻访新的曲谱、诗词和药方而來.本不欲惊扰皇帝陛下.不想陛下如今盛情.竟下旨恩准臣入宫与公主相见.臣在这里再谢陛下龙恩.”

宇文晨风起身相谢.慕容予桓此时已经记起他就是当时送倾城來和亲的那位艺师.于是温言道.

“艺师不必多礼.嫣妃入宫之后.时常想念施车国的家人.但一则理法拘束.二则路远山高.实难相见.今日听到嫣妃说艺师來了大周.朕岂有不准你师徒二人见面之理.艺师既入了宫.不如就在宫中多住些日子.也可使你师徒好好的叙叙别后之事.”

宇文晨风躬身应旨.倾城则俯身跪倒道.

“太后.皇上.倾城听闻师父來了大周.自作主张派细涓与师父相见.传达问候之情.倾城处事不当.有违宫规.还请太后和皇上责罚.”

慕容予桓闻言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刚要说话.却听太后先开口道.

“嫣妃派宫女出宫问候艺师.虽然其情可原.但毕竟与宫规不合.问候可以私相传达.其他还有什么是不能私相传达的.为维护宫规以儆效尤.哀家认为皇帝应该下旨约束嫣妃及其宫人.令其今后不可再私自出宫.”

慕容予桓听了无可奈何的看了太后一眼.只好道.

“谨遵太后懿旨.传朕旨意.将毓庆宫的通行令牌收回.今后毓庆宫所有人不得擅出宫门.”

倾城暗暗咬了咬牙.却也只好道.

“臣妾遵旨.”

太后目光森严的望着倾城.似乎依旧有满腹的狐疑.正这时.陶安人自外面进來.太后的目光立时从倾城身上转开看向陶安人.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望.陶安人行至御座前施了个礼.向着太后道.

“回太后.长喜已经去御膳房问过了.太后今儿的晚膳并沒有换.仍旧是珍珠虾球.”

太后闻言.眼中的希望似一团被浇了冷水的火.忽的一下便熄灭了.她盯着陶安人追问了一句.道.

“当真沒有换.”

陶安人点了点头.似有些歉然的道.

“回太后.当真沒换.”

太后听了不再言语.脸上的线条因失望而更加下垂.她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年.慕容予桓不懂太后为何如此在意今日的晚膳.也只出言安抚道.

“母后.既然御膳房还沒來得及更换母后的菜式.那倒也省事得很.母后若是喜欢这道珍珠虾球.儿子让御膳房日日给母后做來.”

太后的心哪里是在晚膳的菜色上.今日的事令她频受打击.这么些年來.宫中沒有她扳不倒的对手.沒有她看不透的人.也沒有她做不成的事.然而今日.她想扳倒一个小小妃子.且自认证据确凿却竟然不成事.这岂不令她恼怒.

想想当年太后只用了一招“无中生有”便扳倒了盛宠的丽妃.而今日她自认证据齐全.并不曾将倾城放在眼里.却不想竟被她翻了过去.太后在心中暗暗自叹:想不到嫣妃这个小小妖女果然有些道行.轻敌了.哀家当真是轻敌了.

她转眼看着慕容予桓.道.

“皇帝.尽管如此.哀家仍然无法相信.且吴之泰已经查到莫氏并沒有到伏国.而是在半路上失踪了.而这之后.大周又來了一个似莫氏的倾城公主.皇帝.你不觉得奇怪.哀家却纳罕得很啊.”

慕容予桓叹了一口气.看來今日若不开释了太后心中这个疑问.这件事总是沒个了局.他咬了咬唇.似颇为难的道.

“母后.其实……”

太后不待他说完.便道.

“皇帝.此事既牵涉两国.又关系到朝廷安危.不可小视啊.依哀家看.还是让辅政王派人再去伏国查探才好.在查出实情之前.嫣妃必须禁足于自己宫中.任何人不得相见.这样方保万全.”

慕容予桓一听又要将倾城禁足.忙劝道.

“母后.依儿子看……”

慕容予桓还未说完.石鸿昆已俯首道.

“老臣定不负太后和皇上重托.必会派人去施车国和伏国查明真相.”

事已至此.慕容予桓咬了咬牙.终于道.

“母后.其实这件事儿子心中清楚.”

太后一听.不解的看了看慕容予桓.慕容予桓垂下头沉缓的道.

“母后.其实.那莫氏在和亲之前便已自毁了容貌.此事辅政王、沈爱卿、袁尚书等人皆知晓.儿子不欲母后担忧.所以一直瞒着母后.现在的莫氏即便尚活在人间.她的面容与倾城也是绝不会相似的了.”

太后闻言一怔.忽然隐隐想起了石蓉绣也曾密告过她.那个莫氏已经毁容了.太后顿了顿.抬眼望了望石鸿昆.石鸿昆一见忙回道.

“回太后.老臣的确听闻那莫氏和亲之前自毁了容貌.但毁成何样却不曾见过.因听说嫣妃娘娘与莫氏容貌似.宛如一人.便想到或许那脸上的伤痕可以治愈也未可知.”

沈福广一向是与石鸿昆做对的.听石鸿昆这样一说.便轻蔑的笑了笑.道.

“辅政王当真说笑了.若是毁掉的容颜都可以治愈.那天下的女子岂不要高兴得痴了.且朝廷也不必有刺配和黔刑的刑罚了.”

石鸿昆转首看了看沈福广正欲还口.太后忽然开口道.

“罢了.看來今日之事都是一场误会.哀家和辅政王以及吴之泰都是误听了人言.被那个宫奴和莫应才的话误导了才会如此.嫣妃.今日委屈你了.”

倾城俯首回道.

“太后言重了.太后关心朝廷安危和后宫稳定.苦心孤懿令臣妾敬佩.”

太后也不答言.只扶了陶安人的手起了身.向慕容予桓道.

“皇帝.哀家乏了.这里的事皇帝看着办吧.”

说完.便带着长喜和陶安人走了.众人起身相送之时才发现.在龙安殿上坐了这一日.早已是汗流浃背.腰酸腿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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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先下手为强

慕容予桓命礼部将宇文晨风安置在了客馆.倾城扶了细涓的手步出龙安殿.慕容予桓在背后温言安抚道.

“倾城.你今日受委屈了.待晚间朕与你好好儿说说话儿.”

倾城会意慕容予桓这是在暗示晚间会召她侍寝.忍不住便想冷笑.他对一个女人身心的伤害.最后所能给予的安抚竟是为他侍寝.他当真以为天下的女人都在期盼着他的雨露之恩.而忘记他的凉薄无情.

莫云嫣是真正爱过他的女子.亦是他宠爱过的人.可是一旦骤然相见.他不是为他曾经对她的无情伤害而汗颜.反倒是狰狞着要拧断她的脖子.质问她为什么回來.他对云嫣沒有一点点的歉疚.对倾城的安抚也只是召她侍寝.丽妃说的对.皇家的情意根本就如清晨的露水一般.短暂飘忽又清冷孤凉.

倾城用帕子拭了拭嘴角.掩住唇边的那丝冷笑.一时心绪潮涌也不愿多说.只向着慕容予桓微一施礼便转身走了.

出了龙安殿.倾城抬首看见林柔儿正扶着小霞向另一条甬道走去.不由得想起了她的脸.本想追上去说两句话儿.一來为今日之事道谢.二來问问她的脸是怎么回事.可又一想此时她正在风口浪尖上.不宜轻举妄动.便只好暂且将林柔儿的事放下.带了细涓忙忙的回了毓庆宫.

倾城一进毓庆宫便看到莫常仍跪在井沿旁涮洗恭桶.心中不由得略略松了松.及至柳丝从里面迎出來.倾城方才放了心.三个人來到殿内坐下.春冰和小成子自也听说倾城今日在龙安殿九死一生.受了极大委屈.也忙赶了进來请安问好.

春冰端了一盏杜仲香薷饮呈给倾城.倾城正有些焦渴.接过來一口饮尽.又说了几话后.倾城便称乏了要歇着.留了细涓和柳丝在殿内.令春冰和小成子下去候着了.

这一日下來.倾城心力交瘁确实是有些累了.柳丝扶着倾城在榻上卧下.善解人意的道.

“娘娘这一日可累着了.且躺下歇歇儿.再听奴婢向您禀报方才的事.”

原來.方才在龙安殿上.莫应才和何玉芍忽然反口.令太后万分疑惑.莫应才退下之后.太后借着吩咐晚膳打发陶安人命长喜去质问莫应才.倾城看出了这个端倪.便也命柳丝带了莫常去要挟莫应才.

柳丝回宫叫了莫常.命他提了一篓子鲜虾.飞速赶往龙安殿至承天门的甬道.及至追上莫应才和何玉芍时.正看见莫何二人跪在长喜面前不知说些什么.

柳丝见状绕到了莫常的身前.忽然开口痛斥莫常道.

“小最子.你东张西望的做什么.手中的虾篓子拿稳了.若是打翻了.回去之后嫣妃娘娘又要命人将你一顿好打呢.你在嫣妃娘娘处当差.连命都握在娘娘手中.若是稍有个行差踏错.你仔细小命不保.”

莫常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但也只得提紧了虾篓子听着.长喜听见声音向这边望了望.见是毓庆宫的一个宫女在教训小内侍.便也不甚在意.但莫何二人惊见莫常却是吓得**了一声.险些瘫倒.

又见莫常如今竟成了一个内侍.莫应才和何玉芍心痛如绞.正欲开口呼唤.忽听柳丝又道.

“虽说你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内侍.但好歹还有命在.且皇宫里好吃好喝也不曾亏着你.但你若是胆敢对嫣妃娘娘不敬.言语行动儿莽撞得罪了娘娘.那便连命都不在了.”

莫常被骂得狗血淋头.索性低下了头忍着.因此并不曾看见莫应才和何玉芍.柳丝带着莫常走过.去御膳房送了虾子.便返回了毓庆宫静待消息.

如今见倾城安然无恙的回來.方知这一招“投鼠忌器”果然有效.莫应才最终还是坚称倾城不是他的女儿.

倾城听了开口缓缓的道.

“今晚给小最子添道荦腥菜吧.他也算帮了本宫一次.”

倾城轻轻呼出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她心中深知.这一招“投鼠忌器”只时临时起意的冒险之举.这招固然有效.但真正起到作用震摄住莫应才的.应该是她说的滴血验亲.

倾城就是莫云嫣.她真的是莫应才的女儿.但也真的不是莫应才的女儿.

细涓此时也很是焦虑.她方才一直候在龙安殿外.对里面的情况也有些了解.后來又有礼部的人找他一同去传宇文晨风入宫觐见.方知里面的事情闹大了.好在倾城告知过他宇文晨风來周的事以及他的住处.否则事情会更加麻烦.

细涓担忧的向倾城道.

“娘娘.奴婢方才见太后的神色似乎仍然不相信娘娘呢.这件事表面上看是到此为止.然而太后背后必会更加细细的详查.我们可要小心提防了.如今宫里的通行令牌也被收走了.等于是束住了我们的手脚啊.”

柳丝也满面忧意的道.

“太后是何等精明之人.即便受今日这种情形的遮掩勉强信了.但日后慢慢儿的便会明白过來.且那时便会从根儿上开始疑惑.就更加不好收拾了.”

倾城闻言睁开眼睛.微微凝了凝神.目光似针尖一般凝成一束.一想到太后.她便觉得无比棘手.太后自然不相信倾城.且太后岂是等闲之辈.这一次她沒有扳倒倾城.是因为她自认证据充足.因此沒有动用杀招.否则今日在龙安殿上根本沒有倾城自辩的机会.

倾城沉吟着道.

“你们说的不错.太后确实是个不好对付的主儿.今日她之所以沒有得逞.是因为她毕竟跟我们讲了理.既是讲理.我又拿出证据來反驳.她便也只好暂且认了.但下一次便沒有这样幸运了.你们可知她当年是如何扳倒先帝的丽妃的.只一招无中生有嫁祸于人便成了事.这样看來.这一次对我还是手下留情了呢.”

倾城顿了顿.想了一想.又道.

“不过.我不是丽妃.并不曾威胁到她.且我來自施车国.外族之女也永远不可能涉足皇后之位.我对她、对皇上、对大周其实完全沒有危害.只不过是她一向反感过于美艳的女子罢了.我们且不要慌.暂且静观其变.我如今并沒有被她抓得到的错处儿.她若要再下手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找准机会我们便先下手为强.即便不能出宫也罢了.接下來的事我们只在宫里做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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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又见放春宴

d7cfd3c4b8f3 主仆三人又说了几句话.打量着倾城也乏了.又要预备着晚上侍寝.柳丝和细涓便服侍着倾城歇下小睡.倾城卧于纱被之中.抬首望见了床楣上雕刻的桔子花.她冷然一笑.道.

“今儿就是七月初五.还有一件大礼要送给莫老爷和莫夫人呢.尽管今日闹了一日.但我筹谋已久的心意.可不能辜负了啊.”

柳丝和细涓对望一眼.细涓随后道.

“娘娘放心.相信沈大人都已经准备好了.”

倾城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柳丝和细涓二人便退出了内室.

此时已经入秋.虽然白日依旧热暖如火.但早晚时分到底是凉了下來.倾城借着这阵清凉舒缓着这一日的疲惫.渐渐的睡着了.

不说倾城在毓庆宫内安歇下.只说莫应才和何玉芍拖着沉重的脚步.悲痛万分的踏出皇城的大门.宫门在二人身后一关.何玉芍便立时放声大哭起來.撕心裂肺的哀嚎道.

“我的儿啊.”

莫应才的脸已经愁苦得抽到了一起.却也是无可奈何.昔日逆來顺受、委曲求全的庶女.如今已经摇身一变成了皇上最宠爱的皇妃.且针对当年的委屈而报复他一家.现在儿子莫常又握在她的手上.自己又能如何呢.

何况.他只不过是个即将要被发配北疆的一介平民罢了.

听着何玉芍哭得人心烦意乱.莫应才气急败坏的吼了一声道.

“哭.你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她现在是高高在上的嫣妃娘娘.且常儿和娇儿都在她手上.我们又能怎样.娇儿至今下落不明.而常儿……常儿被她害得成了内侍.我莫家的香火就这样断了.断了.”

何玉芍停顿了一下.听莫应才提起云娇.忍不住又要大放悲声.忽然.路边有一个人迎着他们走了过來.此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一身平民的打扮.但衣裳料子却是极好的.这男子來到莫应才和何玉芍的面前.不冷不热的笑道.

“敢问两位是莫老爷和莫夫人吗.在下受人所托來请莫老爷和莫夫人.”

莫应才和何玉芍这一日已经倒霉到了极点.哪里想到还有什么人会來请他们.莫应才一脸晦气.却也不敢得罪來人.只得道.

“请问这位大爷高姓.是受何人所托.要请我夫妻二人去何处啊.”

这男子神秘莫测的一笑.也不回答他的姓名.只淡淡的道.

“托我來请二位的是一个姑娘.她姓念.因念姑娘不方便出门.但托了我來请二位.念姑娘说要带二位去见令千金莫云娇.”

一听到“莫云娇”.何玉芍立刻便受不住了.忙上前追问道.

“我女儿在哪.娇儿现在在哪里.”

莫应才拉过何玉芍.疑惑的向那男子道.

“这位大爷.请问念姑娘是什么人.如何会知道我女儿的下落呢.”

那男子略有些傲慢的挑了挑眉.好整以暇的挽了挽袖子.道.

“这个嘛.在下就不知道了.在下只是收了念姑娘的银子.帮她跑个腿儿传个话儿罢了.”

那男子说着拍了拍手.随后负起双手.道.

“好了.在下的话已经带到了.去不去都由着你们.”

那男子说完转身便要走.莫应才忙上前拦住了.道.

“这位大爷请留步.念姑娘在哪儿.我们这就去见她.”

那男子盯着莫应才笑了笑.二话不说.转身在前面带着路走了.

这一日的心惊胆颤和万念俱灰.令莫应才和何玉芍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在皇宫里又跪了这大半日.此时二人的双腿皆是酸软不已.勉强相扶着跟着那男子而行.

那男子左拐右转的将她二人带到了京师中心最繁华的地带.只见街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酒楼、茶馆等各种店铺鳞次栉比.又走了有半盏茶的工夫.那男子在一座气派的小楼前停了下來.回身向莫何二人道.

“到了.念姑娘就在这里.两位请吧.”

二人抬头打量着这座小楼.只见小楼上悬挂着一副巨大的横匾.上面写着三个大字.何玉芍不甚识字.茫然的问莫应才道.

“老爷.这是什么地方啊.”

莫应才固然认得字.但他的表情却比何玉芍更加茫然.其实不必看那横匾.只看这小楼装饰的桃粉彩带.随风高扬的杏红垂帘.再看那倚在门前招摇着帕子的浓妆女子.便知这是一间青楼.

那横匾上的三个字.便是“一品楼”.

原來.那位念姑娘竟是个青楼女子.

莫应才不理会何玉芍.转首想向那个男子询问.可一回首才发现.那男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莫应才和何玉芍正在纳罕.就见一品楼中跑出一个模样精明的小厮來.向他二人道.

“两位是莫老爷和莫夫人吧.里面请.念姑娘在里面呢.”

青楼一向不接待女客.可这一品楼竟将何玉芍连同莫应才一同请了进去.二人不解.又心急云娇的下落.只好随着那小厮进去了.

此时已经入夜.可一品楼的正厅中却是一派花团锦簇、灯火通明.当厅悬挂着一块巨大的帏幔.摆着二、三十桌子花酒.一群群的男男女女在嘻笑叫嚷、划拳斗酒.间或有弹琴唱曲之声隐隐夹杂其中.简直是人声如沸.

莫应才也曾是经常出入青楼之人.对这种场面并不陌生.然而以他今时今日的处境置身在这样的场面中.却只感到别扭尴尬.他拉住那个小厮问道.

“这位小哥儿.我们只想见见念姑娘.烦劳小哥儿知会一声.”

那小厮听了.笑了一笑道.

“莫老爷别急.今儿來的人都是來见念姑娘的.念姑娘很快就出來了.你就等着吧.”

小厮说完便跑走了.

莫应才和何玉芍正面面相觑的摸不着头脑.就只听呼的一声.正厅上高挂的巨大帏幔忽然垂落了下來.人群爆发出一声欢呼.几个男人大声叫嚷着道.

“出來了.念姑娘出來了.”

一听念姑娘來了.莫应才和何玉芍赶忙向着正厅中央看去.只见一个已明显有了年岁却珠光宝气的妇人走了出來.满面春风的向着众人道.

“各位爷.多谢各位來一品楼为我们念奴娇姑娘的放春宴捧场.我千日红在这里谢过各位爷了.我们念奴娇是个新人.还请各位爷开个好价码.多多**她才是.”

人群中又爆出一番哄笑.千日红不再多说.示意侍女们带出那念奴娇.只见那念奴娇打扮得红妆翠裹、满面脂粉.被两个侍女架扶着.一脸的木然.傻了一般呆呆的受着摆布.

莫应才和何玉芍向那“念姑娘”仔细一望.不由得惊得几乎栽倒.只见那个念奴娇分明正是莫云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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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莫氏是谁

d7cfd3c4b8f3 夜色渐渐浓重起來.却有很圆满的月亮升上天际.月光似一袭牛乳色的轻纱从天边斜垂下來.为浓重的夜色添了一笔朦胧的柔和之色.

就是在这片如银的月光中.一品楼中热热闹闹的放春宴到了gaochao之时.云娇的身价被叫到了一千两.千日红高兴得合不拢嘴.來回奔走着忙得不亦乐乎.

她和云娇都沒有看到.在满座的红男绿女之中.在酒席旁的一个小小的角落里.莫应才和何玉芍哭喊着要奔到云娇面前去.却被一品楼中的小厮们拖住推出楼外.他们撕心裂肺的叫声和捶胸顿足的叹声.都尽数淹沒在大厅中那些嫖.客们猥琐的笑声中.一丝儿也听不到了.

几个小厮将莫何二人推出楼外一顿拳打脚踢.临走放下狠话道.

“今儿是我们念奴娇姑娘放春的大喜日子.你们居然敢來这里闹事.也不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咱们一品楼是什么地方.若再敢來撒野.定再赏你们一顿好打.”

莫应才和何玉芍此时方知什么叫作万念俱灰.二人皆是一身伤痛.俯在地上相对痛哭.莫常入宫为奴已经断了莫家的香火.如今云娇又被骗入青楼为妓.更是毁了莫家一世的清白.何玉芍几乎哭晕.莫应才则哀恸不已.握拳不断捶打着坚硬的地面.大放哀声道.

“儿子为奴.女儿为妓.我莫应才此生再无指望了.我的官路、财路全完了.完了.”

彼时深夜之中.街上已无行人.各家店铺也已上板打烊.而一品楼中的放春宴仍在继续.喧闹的人们兴致正高涨着.因此沒有人來过问莫何二人.

与此同时.在同一片月光之下.倾城正在毓庆宫中与慕容予桓对坐共饮.倾城更是沒有看到一品楼中发生的一幕.但今晚她的心思却一直萦绕在一品楼.即便是与慕容予桓“深情相望”之时.她也在暗暗的为今晚一品楼会发生的事而快意着.

“一品楼”三个字.包含着倾城一生之中最耻辱的一段经历.是她人生之中最大的一个污点.也是她告别莫府庶女身份的开始.因此.她几乎从不敢想到一品楼.

然而.今时今日.倾城也沒有想到她会这样轻松甚至愉悦的去想一品楼.甚至有一种冲动.想去一品楼亲眼看看那场隆重的放春宴.她更想亲眼去看看当何玉芍看到莫云娇被争抢着标出身价的时候.她会是什么表情.

倾城想着想着.竟不知不觉的露出了笑容.可很快这笑容便凝成了一丝狠戾之色.心中暗道:也只有这样.何玉芍才能体会当年我被莫常骗入青楼.母亲若得知会是怎样的心痛.也只有藏起莫常和云娇.才能令何玉芍明白.当年母亲担忧下落不明的我.一颗心该是何等的焦灼.

见到倾城神情的变化.慕容予桓握了酒杯.温言道.

“倾城.你在想什么.”

倾城抬眼望着慕容予桓先是一笑.随即又微微嘟起樱桃唇.语半含嗔的道.

“臣妾是在想臣妾入宫以來的这段日子.周朝江山锦绣、国泰民安.无疑是一方宝地.而皇上宽仁温厚、重情重义.又对臣妾万分垂怜.亦不失为是一个如意郎君.臣妾原想着这一生必安稳顺遂.却不想竟也有风波无常的时候.且又被皇上疑心.臣妾这心里……”

倾城说着.眼中珠泪盈然.竟似要滴下泪來.慕容予桓一见忙握了倾城的手抚慰着道.

“倾城.朕知道今儿的事让你受委屈了.朕也是一时冲动.你别往心里去.朕这不是來陪着你了嘛.”

慕容予桓说着.顺手端起手边的酒杯向倾城举了举道.

“倾城.來.朕敬你一杯以示赔罪.如何.”

差点儿被他扭断了脖子.仅这一杯酒便是赔罪了.倾城唇边忍不住又要浮起冷笑.只得端了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來掩饰.慕容予桓也喝尽了杯中酒.轻松的道.

“好了.倾城.饮了这杯酒就不许再生气了.”

倾城用帕子拭了拭唇.又抬袖给慕容予桓和自己的杯子重新满上.定了定心神.调整了一下神情.方道.

“皇上言重了.臣妾哪里会生皇上的气呢.太后慈心.时刻为了皇上的江山着想.略听见些风吹草动便要查证一番.这也是在所难免.其他无论是朝中的大臣也好.还是后宫的姐妹也罢.对臣妾有些疑心也是情有可原.谁让臣妾是外族之人呢.怡贵嫔不就常说臣妾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嘛.”

慕容予桓一听.愤愤的道.

“怡贵嫔.她是什么东西.凭她也敢用这种歪话讽刺朕的嫣妃.她今日在龙安殿上咄咄逼人、不依不饶.死死揪住倾城不放.争强斗狠的妒怨之心已然尽露.实在不配身为贵嫔之位.朕明日就下旨将她着降为嫔.以示惩戒.”

倾城听了方有些回转之意.面上浮起一丝浅笑.随即垂下眼眸叹道.

“罢了吧.皇上着意抚慰臣妾.臣妾已很是欣慰了.何况.即便皇上惩戒了一个怡贵嫔.也挡不住宫里宫外那么些人的口.罢了.臣妾……臣妾只希望从今往后皇上不疑心臣妾就是臣妾的福分了.”

见倾城温柔婉转、莺声燕语.慕容予桓不由得又动了qingyu.他抛下筷子起身坐到倾城的身边.伸手拥了她入怀.道.

“你放心.朕保证从今往后绝不会再疑心你了.”

他说着.伸手托起倾城纤细的下巴.以唇凑近.轻声道.

“这回可该不生气了吧.”

倾城感受到慕容予桓呼出的喁喁热气.带着他身上龙涎香的气味和暗暗涌动的qingyu.她莞尔一笑.同样轻声道.

“皇上.臣妾方才就说了.臣妾是永远不会跟皇上生气的.若要生气.臣妾也只会气自己为何与那个莫氏生得如此相像.以至令皇上起了疑心和误会.皇上.看在臣妾今日因她受了一日委屈的份儿上.能否告诉臣妾.那个莫氏到底是什么人呢.”

提起“莫氏”.一张滴着血的残脸又在慕容予桓面前闪过.他的一腔qingyu立时似被兜头浇上了一盆冰水.瞬间冷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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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 小动唇舌

慕容予桓的笑容僵滞下來.但只一瞬便又拥紧了倾城.心不在焉的道.

“提她做什么.朕的心里只有你.这样的**良时.朕和倾城可不要辜负了才是.”

倾城抬首毫不避讳的看着慕容予桓.这个当年在一品楼中对她一掷千金的男人.这个曾对她山盟海誓宠爱有加的男人.这个与她共有一个儿子的男人.如今竟连提都不愿提起她.

倾城也收敛了笑容.嘟起樱桃唇.嗔道.

“臣妾今儿因为这个莫名奇妙的莫氏受了这样大的委屈.险些被太后治罪.可是竟不知自己到底是替谁受了过.这岂不冤枉可笑.皇上方才还说会永远相信臣妾.还说要安抚臣妾呢.可臣妾白问一句莫氏是谁皇上都敷衍着不肯说.可见是与臣妾分心了.”

倾城说着挣了挣身子.从慕容予桓怀中挣出.起身立于金丝楠木绣画美人屏风之前.伸出玉指玩弄着屏风上垂挂的流苏.背对着慕容予桓不语.

慕容予桓见了倾城这副娇嗔样子.早已沒了脾气.吞吞吐吐的道.

“倾城.朕怎会与你分心呢.那莫氏原不过是皇后的宫人.后來做了尔宁的乳母.仅此而已.有什么好说的.”

倾城听了.回身定定的望住慕容予桓.似笑非笑.似信非信的道.

“皇上说的当真.那莫氏果真只是一个乳母吗.”

慕容予桓随口道.

“这岂能有假.”

倾城转过身斜倚着屏风.一面用那垂珠流苏在粉颊上轻扫着.一面促狭的向着慕容予桓道.

“皇上又在唬臣妾呢.那莫氏若果真只是一个乳母.皇上又怎会将她封了襄和郡主送去伏国和亲呢.臣妾倒是听说这个乳母有着国色天香的美貌.又曾是皇后的宫人.皇上想必也是常见的.说不定皇上早已收服了佳人芳心.与她早生情愫了也未可知呢.”

倾城娇俏动人.慕容予桓心痒难挠.上前一把拉了倾城.胡乱的道.

“不许胡说.朕怎会与一个乳母有什么情愫.再者她早已嫁了人.否则又怎会进宫当乳母.送她去和亲只是因为伏国二皇子看中了她.指着名儿要她.朕无非是为了两国和平社稷稳定罢了.”

倾城被慕容予桓拉入怀中.却始终背对着他.嘟着樱红的嘴唇道.

“今日在龙安殿上.人人皆说臣妾就是那莫氏.看到皇上当时龙颜大怒的样子.臣妾就知道皇上与那莫氏之间绝不简单.皇上不说.就是有意瞒着臣妾.原來.臣妾还不是皇上最知心的人啊.”

倾城说着垂下了头.用帕子拭了拭眼边.似乎竟气得哭了.慕容予桓哄劝着.两手要扳过倾城的身子.可倾城就是执拗的不肯回头.慕容予桓无奈.只好道.

“好好好.朕告诉你就是.”

倾城听了这才回转过來.珠泪盈然的道.

“这是皇上说的.可不许唬臣妾.”

慕容予桓点了点头.拥着倾城回至桌旁坐了.抬手端起酒盏饮了一杯.方道.

“说起这个莫氏.她确实不是一个安守本分的女子.皇后生下尔宁之后.内务府便选了莫氏给皇子作乳母.然而.这个莫氏却是一个心高气傲、野心勃勃的人.她在皇后宫中哺育皇子的时候.时常借机接近朕.对朕频送秋波.意图攀龙附凤.因此.朕心中着实厌恶莫氏的为人.正好遇着伏国二皇子看中了她.朕想着一來可以促进两国和平安定.二來顺了伏国皇子之心.三來也可遂了莫氏欲济身上位的野心.于是便顺水推舟将她送去了伏国和亲.”

倾城此时连冷笑都笑不出來了.她有的只是莫大的惊奇.她实在沒有想到.她与慕容予桓的那段往事.到了他的嘴里会是这样一个说法.且编撰得这样轻松.说得这样流利.她似不认识慕容予桓一般的盯着他.这目光令慕容予桓有些诧异.不解的道.

“倾城.怎么了.”

倾城摇了摇头.叹为观止的道.

“原來是这样啊.依皇上这样说.那莫氏是已嫁之身有夫之妇.却先是意图勾引皇上.后來又搭扯上伏国的皇子.竟是一个厚颜无耻、攀附权贵之人啊.”

慕容予桓夹了一筷子水晶蒸饺.面不改色的道.

“说的对.她就是这么一个人.”

倾城以手托腮.眨了眨眼睛.匪夷所思的道.

“可是臣妾怎么听说那莫氏好像曾经在冷宫中呆过呢.臣妾还在纳闷.既是曾被罚入冷宫之人.那么她不是皇上的嫔妃.便是先帝的嫔妃.可她却只是一个皇子乳母.即便她犯了什么错.也应该是关去苦刑司.又怎会被打入冷宫呢.”

倾城一面说着.一面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慕容予桓的反应.只见他终于停下了筷子.脸色也沉了下來.倾城佯作不觉.继续纳罕的道.

“不仅如此.臣妾还听说那个莫氏在被封为襄和郡主去和亲之前.在宫中好像还做过什么贵人.却不想竟是个有夫之妇.”

倾城说到这里.慕容予桓将手中的筷子掷到了桌上.脸色阴沉的道.

“倾城.你从哪里听來的这些闲话.”

倾城见了.似有些胆怯的道.

“啊.皇上.臣妾多言了.实是臣妾去皇后宫中请安时.听到皇后宫里的宫人谈论过此事.臣妾偶尔听到一句半句.因臣妾入宫之后便时常听人说起臣妾与乳母莫氏相貌十分相像.因此便留了心.再加上今日之事.臣妾……”

慕容予桓听到这里.重重的哼了一声.气愤的道.

“皇后不但不懂得如何约束后宫之人.如今越发连宫人也管教不好了.竟由着她们满嘴里混说.看來朕当真应该好好申斥一下皇后.给她提提醒儿了.”

倾城一听.连忙慌张的起身跪倒道.

“皇上请息怒.都是臣妾的错儿.臣妾无意中提到这些事.竟使皇上对皇后动了怒.皇上若果真申斥了皇后.皇后娘娘深究起來.得知是臣妾在皇上面前失了言.岂不要重重的责罚臣妾.皇上就当是疼臣妾了.这件事就罢了吧.”

慕容予桓闻言.皱了皱眉头道.

“怎么你们都很怕皇后吗.重重的责罚.皇后时常刁难后宫嫔妃吗.朕申斥了她.她竟然反过來拿着你们煞性子.”

倾城垂下头.摆出一副深有苦衷又不敢言说的表情.吞吐了半晌又道.

“皇上.臣妾也不完全是怕皇后责罚.也是顾虑到皇后的父亲辅政王是皇上的重臣.若是皇后受了申斥.想必也会牵涉到辅政王.若是辅政王有个什么不满.吃亏的还是皇上啊.”

提起石鸿昆父女.慕容予桓的气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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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夜入繁谢宫

石鸿昆是朝中老臣.有军功在身.又有太后的器重.权势地位当真不可小视.在朝政上也远远超出了辅政王的职能.简直成了代政王了.慕容予桓对此早已心存不满.只是碍着太后的颜面才沒有发作.

虽说有石鸿昆的辅佐.慕容予桓也大大的省了心力.但身为一个皇帝.有别人替你统治江山始终不是一件舒服的事.

见慕容予桓的脸色阴晴不定.倾城知道她已经搔到了他心中最痛最痒的那根弦.她暗暗一笑.决定点到为止.有些话既不必说破也不必说尽.只需轻悄悄的点上一点.就像在对方心里种上一粒种子一般.让它自己在那里生根发芽.渐渐占满整个胸膛.那种从内而外的力量比别人的话语更有力量.

倾城俏生生的跪在地上.端起酒壶给自己的酒盏斟满.向慕容予桓道.

“皇上.都是臣妾失言惹得皇上不高兴了.臣妾自罚一杯向皇上赔罪.”

倾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慕容予桓回过神來.伸手将倾城从地上扶起來揽入怀中.倾城就势坐到了慕容予桓的腿上.探身拿过酒壶又给自己满了一杯.然后转身举起來凑近慕容予桓的嘴唇.道.

“皇上.臣妾再敬皇上一杯.为皇上和臣妾能够消除误会共继情缘而祝贺.”

慕容予桓拥着倾城.笑着接过酒杯也是一饮而尽.随后双手抱起倾城进了内室.倾城靠在慕容予桓的肩上.略略有些微醺.双颊泛起浅浅的玫瑰色红晕.

醉卧君王怀.这是多少后宫女子梦寐以求的恩宠.然而.倾城自己知道.只有醉了她才能接受这样的恩宠.

从这件事过后.慕容予桓不准宫里的人再提倾城貌似莫氏的话.并对太后着意安抚解释了一番.然而倾城深信.太后对莫云嫣一事绝对是知道的.她只是在装作不知道.因为.那一日在龙安殿上.太后审问关于莫氏的一切事情.却唯独沒有追问莫氏当年是如何进宫当乳母的.可见太后对莫云嫣如何进宫早已是心知肚明.

慕容予桓果真申斥了石蓉绣.同时因怀疑石蓉绣对当年莫云嫣的事有所泄露.而对她更加冷淡和疏远.不仅如此.怡贵嫔曲梦娴也受到了冷待.自龙安殿上那件事发生之后.慕容予桓便再也沒有踏入过她的雨棠宫.连中秋节皇上给各宫赏赐时.曲梦娴所得的也远比别人少些.东西也不如别人的好.这令入宫后一向圣眷优渥的曲梦娴简直恼羞成怒.

那个姜恒.慕容予桓本要罚他去守冷宫.但太后和石鸿昆皆为之求情.慕容予桓只好罚了他三个月的月俸了事.

一连半月.慕容予桓夜夜召倾城侍寝.便是倾城身子不便侍寝之时.也要她陪在身边.宇文晨风入宫已半月了.倾城还不曾与他私下见面.这令她不免有些着急.

半个月后.倾城好不容易寻了个由头.将慕容予桓赶去了如贵妃齐若月的宫中.这才终于得了空闲.

这一晚.倾城再次装扮成一个普通的宫女.命柳丝和细涓一个在慈安宫附近把风.一个在齐若月的永福宫把风.太后或皇上若有什么动静便速去禀报倾城.

夜色深得似墨一般.浓得化也化不开.倾城在夜色的掩护下出了毓庆宫.灵巧的躲避开巡夜的侍卫.飞快的向着繁谢宫而去.

到了繁谢宫门前.倾城怔住了.今晚繁谢宫门前竟有侍卫守门.看來这一段时间.慕容予桓申斥皇后.整顿宫规.令整个皇宫人人担心吊胆.就连繁谢宫的侍卫们也不敢躲懒了.

倾城想了想.也并不十分避讳.径直走过去向那守门的侍卫道.

“这位侍卫大哥.我要进去看个人.请侍卫大哥行个方便.”

那守门的侍卫瞧着倾城有些面生.不住的打量着她道.

“你是哪个宫里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可是冷宫.你大晚上的跑到这里來做什么.”

倾城在夜色中半遮着面容.向那侍卫道.

“不瞒侍卫大哥说.我是梁常侍以前的宫女.如今已是中秋时节.我想给梁常侍送些东西.”

“原來是梁常侍以前的宫女.不过……我怎么看着你……”

那侍卫又向着倾城脸上看去.倾城从怀中掏出之前备好的一锭雪花银.举到了那侍卫的面前.挡住了他的目光.道.

“侍卫大哥.这是主子赏我的.算作我的一点心意.请侍卫大哥行个方便吧.”

这锭雪花银映衬着暗暗的月色.放出亮亮的光芒.这光芒吸引得那侍卫的眼睛再也不去看倾城.直盯着这银子不放.

倾城心中好笑.这么多年了.这繁谢宫中的情形还是沒变.这里的内侍和侍卫仍然是宫中最沒有油水的人.也就仍然摆脱不了金钱的诱惑.

那侍卫接了银子.向倾城连连点头.笑呵呵的道.

“既是如此.那你就进去看看吧.不过.可别呆得时间长了.最近皇上对宫中的规矩看得很重.若是被皇上知道了.你我的脑袋可就都保不住了.”

倾城笑了笑.道.

“放心吧.我不会让侍卫大哥为难的.”

那侍卫如今早将倾城看成了财神奶奶.笑呵呵的又追了一句道.

“姑娘可认得路.要不要我带了你去.”

倾城回首道.

“不必了.侍卫大哥还是守在门前就好.若是被人发现你脱了岗反倒不好了.”

那侍卫点了点头.倾城再不多说.转身进了繁谢宫.轻车熟路的向着尘烟斋而去.

到了尘烟斋.倾城推门而入.只见丽妃如往常一样坐在窗前吹柳笛.倾城进來.她也并不回身去看.依旧对着窗外的月亮吹着笛子.倾城并不打断她.自去寻了一张椅子坐了.等着她吹完.

一曲结束.丽妃这才转过身來看着倾城.似乎对她的到來并不感到意外.

倾城脸上挂着一丝奈人寻味的笑容.伸出双手拍了拍.道.

“好曲.好笛.好月.好人.丽妃娘娘果然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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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夜雪之伤

丽妃放下柳笛.淡然的一笑.即便她满头白发.身体消瘦.但这恰如窗外月色的淡淡一笑.使她看起來依旧是个出尘脱俗的美人.她抬手抚了一下掠过肩头的银发.这才开了口.声音却如老鸦一般沙哑难听.道.

“我有什么厉害.且这笛、这曲和这月固然是好的.可我却不是什么好人.”

倾城垂下眼帘.密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了一片阴影.笑叹道.

“是啊.从前的丽妃娘娘无论心里有多恨.手上却都沒有沾过血腥.可从今往后却不同了.且这血腥一旦沾上.怕是一辈子也洗不掉了.不知娘娘可曾后悔吗.”

丽妃放下柳笛.起身走近倾城.道.

“后悔.我最后悔的就是今日被置于万劫不复之地时.才懂得用别人的血为自己铺路.若是我早能醒悟到这一点.我的孩子便不会不明不白的被亲父下毒害死.我也不会被太后那个毒妇害得一世凄惨.”

倾城摇着头叹道.

“不愧是丽妃娘娘.果然心思透彻.正是这般的痛定思痛.才会下那样的狠手.令那苏倩雪一击毙命.解除了我的后顾之忧.我今日便是专程來谢丽妃娘娘的.”

丽妃对倾城这个谢并不在意.开口问道.

“听说前段日子你也有了大麻烦.”

倾城挑起一个嘴角笑了笑.道.

“无论是谁.只要进了这皇宫都少不了麻烦.不过还好.虽然凶险.最后倒也逢凶化吉了.”

丽妃并沒有过多的安抚和慰藉.只斩钉截铁的问道.

“那么.你的下一个目标是谁.是皇后吗.”

倾城缓缓摇了摇头.回答得也同样干脆.道.

“不.皇后虽然可恶.但眼下她还兴不起什么波澜.宫中有一个人不除.我永远都不可能放开手脚去进行我的报复.”

丽妃听了.神情依旧淡淡的.并沒有过多的好奇.随口问道.

“是谁.是石鸿昆吗.”

倾城还是摇了摇头.樱唇轻启吐出三个字.道.

“是太后.”

丽妃对太后的恨.就如同太后对丽妃的忌讳一般深重.简直是水火不容.然而.当听到倾城说下一个要报复的人是太后时.丽妃也沒有过多的开怀和快意.可见她的恨已经与她的日常起居一样变得自然而然.早已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了.

丽妃望向倾城.果断的道.

“好啊.太后那个毒妇一死.皇后和石鸿昆便都沒了仰仗.皇上便成了不成林的独木.大周便会亡国.整个中原便要尽失了.”

说到大周灭亡中原尽失之时.丽妃的眼中终于闪过了一丝愉悦的光芒.但这光芒却让倾城心中一暗.自从她再次回宫之后.她与丽妃一直是秘密的复仇盟友.然而.倾城只想推翻周朝.由新的朝代來接掌中原.而丽妃却希望中原尽失.她们这一对盟友在复仇的最终目的上.真的会是同心同德的吗.

倾城的神思有些游离.直到听见丽妃问她.道.

“对付太后那个毒妇.你打算怎么做.”

倾城收回神思.向丽妃道.

“我要你告诉我关于太后的一切.我才好找机会下手.”

丽妃点了点头.道.

“好.只要我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倾城想了想.又道.

“如今繁谢宫的侍卫也看守得严了.我以后怕是进不來了.我们还需商量一个传递消息的办法.”

丽妃听了咬了咬下唇.沒有答言.倾城轻轻说了句.

“繁谢宫的日子本就难过.你也别总是闷在屋子里.万一闷出病來倒不好.不妨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去泪湖边走走吧.松散松散身子也好.”

丽妃望了望倾城.顿时明白过來.点了点头道.

“我不过废人一个.还顾及什么身子.既是你这样说.那也罢了.”

两个人已经商定.且此时已是月移中天.倾城应该尽快离开繁谢宫返回毓庆宫了.丽妃走到窗前坐下.又拿起那支柳笛.自顾自的对着外面的月色吹奏.然而.倾城却沒有告辞的意思.

就在丽妃刚刚吹奏出几个音符之后.倾城忽然开口轻轻的道.

“他从施车国來了.此刻就在宫里.你想见见他吗.”

丽妃的笛声嘎然而止.回头望向倾城.眼神中终于露出了少有的惊讶之色.倾城转头亦回望着丽妃.定定的看住她.一字一句的道.

“他为了你甘愿孤独一世.如今他近在咫尺.怎么.你仍然不想见他吗.”

丽妃沒有出声.但倾城从她的反应中已经知道了她的回答.丽妃手中的柳笛.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她惶然不安的用手紧了紧身上破旧的白衣.又抬手抚了抚银白的头发.仿佛是一只受到威胁的小兽一般.急切切的想把自己隐藏起來.

“不.不要.我不要见他.我不要让他见到这个样子的我.不要.”

只要提及晨风与夜雪的往事.倾城就会自然的想到母亲青莲.他二人纠纠缠缠一世.却当真便似晨风与夜雪一般永远不可能相遇相知.然而.就如过客一般的青莲却默默见证了他们之间的恩怨.并且留下了这段恩怨最重要的证据.

想到母亲.倾城并沒有对丽妃的惊慌表示安抚.只淡淡的道.

“怎么.难不成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在他眼里和心中你都永远是最好的.”

这句话却令丽妃更加难堪.她慌忙背过身子去.固执的道.

“不.我不要见他.”

倾城轻笑了笑.道.

“若你不想见他是因为你如今的样子怕他见了痛心.那么他这些年痴恋你的情份倒还值得.至少你还会为他着想.若你只是在意自己在他眼中的样子.那你便太过自私和残忍了.”

宇文晨风入宫以來.因宫中人多眼杂.倒也不能时常与倾城叙话.更沒有提出要见上官夜雪的不情之请.然而.与心爱的人同处一面围墙之内.却不得相见.倾城深知宇文晨风的心中会有多么难过.

就像在施车国时.她与南宫忆仁一般.多少次她在夜幕下望着子含宫的方向.默默的想念.

倾城抬首望向窗外.轻叹一声.心中暗道:母亲.我这样做究竟对是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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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约定

丽妃百感交集且紧张不已.自从倾城认识丽妃以來.从沒有看到她这样彷徨无措.其实倾城的内心也同样矛盾.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一想到宇文晨风那孤寂的背影.倾城就会感到难过.便想帮他完成一个心愿.

丽妃双手紧抓着衣襟.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下來.一抬头看到倾城若有所思的望着她.丽妃不由得忽然回过神來.惊奇的向倾城道.

“你……你如何知道他对我……是他告诉你的吗.是南宫王子告诉你的吗.”

倾城一步步走向丽妃.脸上带着些许的伤感.这伤感既是为了宇文晨风.也是为了母亲青莲.她在丽妃面前站定.看着她的眼睛.道.

“我是如何知道你们这段往事的.你想知道吗.我还知道你所不知道的事.你要我告诉你吗.还有.你知道我到底是谁吗.”

倾城抬首望了望窗外的残月.似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的闭了闭眼睛.向丽妃道.

“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一切.或许.你早就应该知道了.知道你的任性让多少人受到牵连.”

宇文晨风与上官夜雪的过去和那段情仇纠隔.上官夜雪自然知道.她所不知道的是宇文晨风之后的生活.以及与青莲的那一场梦似的孽缘.还有就是倾城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偶然.这些都是上官夜雪來大周进入皇宫之后发生的事.更是她做梦都沒有想到的事.

两个永远走不到一起的人.一个萍水相逢伤与梦交织的夜晚.若要细说起來.怕是会有千言万语.然而说到底也无非是错.错.错.一切都是错.

果然.听倾城叙述完之后.一向淡定自若的丽妃此时不但慌张不已.更是大惊失色.她伸出手指残缺的手.颤颤抖抖的指住倾城.难以置信的道.

“你……你是说……你是我师兄的……女儿.”

倾城果断的一抬头.道.

“不错.我是他的亲生女儿.然而.我却不是一对正常夫妻的孩子.而只是一个男人情伤之后寻求抚慰的结果.”

说到这儿.倾城的胸中又有火焰燃烧了起來.她又上前一步.向丽妃道.

“可你知道吗.我的母亲为了那个荒唐的夜晚付出了一生的代价吗.就只因为她的声音像你而被错认.我的母亲就此辛酸了一生.她生下了这个象征着错误的我.可那个让她生下孩子的男人甚至都不曾看清她的脸.就只因为他那时满眼满心都是你.”

丽妃被倾城逼得一步步后退.用手掩着口不住的摇着头.喃喃的道.

“不会的.怎么会这样.不会的.”

倾城转身向着窗边走去.终于不再逼迫她.语气平静下來道.

“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竟漫延到了大周.波及到了我的母亲.有时想想我真替我娘不值啊.”

丽妃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向倾城道.

“既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让我见他呢.我不见他岂不是更好.你的母亲因为他而生下了你.他也确实一生未娶.也算得对你母亲赎罪了.”

这几句话丽妃竟说得低声下气.好似在哀求倾城一般.倾城闻言却呼的转过身來.向她道.

“赎罪.你以为他一直不娶是为了向我母亲赎罪吗.他是为了你.只因为你在他的心中既无法抹去也不会别谁代替.因此他才终生未娶.而我母亲……我母亲只不过是一个与他擦肩而过的路人.唯一不同的就是我母亲为他生下了我.”

倾城盯着丽妃.咄咄逼人的道.

“你知道我原來叫莫云嫣.住在这里的落英.可你知道我那时是怎么进宫的吗.我是被皇上从青楼里买來的.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青楼里吗.我是被我的嫡兄莫常卖到青楼的.你知道莫家的人为什么对我和我娘那么冷吗.你又知道我和我娘在莫家的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倾城顿了顿.给丽妃一个思索猜测的时间.然后接着道.

“你又知道那是为了什么吗.那就是因为莫应才早就怀疑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我活在这个世上本就是个错误.是个多余.那只是一段孽缘阴差阳错的结果.可既然我已经來到这个世上.这段孽缘也已经铸成.你不面对他.我的存在岂不是更沒有意义.”

丽妃此时已经平静了下來.眼中竟有泪滴落.她用手随意的抹去.叹道.

“我已经许久不会流泪了.也许久沒有为什么而惊讶了.沒想到今日竟全都有了.你说的不错.你是我与师兄这段孽缘中的偶然.我若从此不再见他.你的存在便沒了意义.可是.也正如你所说.师兄他若是见到我如今的样子.即便不会厌恶嫌弃.怕是也会伤心难过.”

丽妃行至倾城身边.轻声道.

“看在他是你生身父亲的份上.罢了吧.就给他留一个美好的记忆.不是更好吗.”

美好的记忆.有多少感情最终的归宿不是天南地北双飞客.不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而只是美好的记忆.就像她与南宫忆仁.只怕尘埃落尽后.她能抓在手中的也只有那些美好的记忆.

倾城轻轻叹了口气.转头向丽妃道.

“你沒有想过有一日你会离开这皇宫.再回到施车国去吗.”

丽妃的目光飘忽的望了倾城一眼.苦笑了笑道.

“离开皇宫.回到施车国.我睡里梦里都在想.只是我怕是等不到那一日了.太后对我忌惮万分又恨我入骨.即便你的复仇当真成功了.大周灭亡的那一日.那恶妇也会先杀了我与她陪葬的.”

倾城转了转眼睛.更加压低了声音道.

“你知道南宫王子是如何逃出皇宫的吗.”

丽妃闻言.眼光飞快的向着泪湖的方向望了一望.道.

“我知道.但我不能逃走.我对大周的恨就像当时我对大周的憧憬、对先帝的爱情一般强烈.能亲眼看到大周灭亡.即便让我陪葬我也心甘情愿.若我逃回施车国.太后和皇帝势必不会放过我.那将会牵连整个施车国.到那时绝非是你一个施车国公主可以压制的了.”

倾城点了点头.紧咬银牙道.

“我还是相信会有那样一日的.看看我们与他们究竟谁先死.”

倾城说完.俯身拾起丽妃掉在地上的柳笛.抬手递给丽妃.道.

“三日后的夜里.我会带他來见你.看在他对你这一世的痴情上.别再让他伤心了.你可以不现身相见.我相信音律会替你传达情意的.”

倾城说完再不停留.转身走出尘烟斋.就在她快要出门的时候.听到身后传來丽妃的声音.

“辜负了师兄的情意.是我错了.我这一世.都错了.”

倾城停了停.却沒有转身.随即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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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风与雪

三日后的夜里.倾城果然带着宇文晨风趁着夜色來到了繁谢宫.看到繁谢宫门前全无守卫.倾城的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丽妃果真将侍卫们引开了.这说明她终于愿意见宇文晨风了.

倾城的这一番心意果然沒有白付.在这戒备森严的皇宫中.虽说从后宫到冷宫并沒有多远的路.可要躲避开巡夜和守门的侍卫而平安的进入却也不是易事.若是这一次不能成事.只怕也沒有下一次了.

宇文晨风的心情比倾城更为复杂.虽然他这一次入周并沒有要进宫的打算.而突然入宫也只是为了给倾城救急圆场而已.但自从他踏入皇宫的那一刻起.便觉得和夜雪的距离又拉近了.

一别二十余年.这二十余年间.宇文晨风从沒有像此时此刻这样离上官夜雪这样近.这偌大的一个皇宫.在宇文晨风和上官夜雪分别的漫长时光中.竟也变得渺小狭窄了.

倾城带着宇文晨风刚接近尘烟斋.便听到一缕如丝的笛声传來.宇文晨风闻声顿时停住了脚步.倾城诧异的回头看了看他.问道.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宇文晨风摇了摇头.若有所失的道.

“这是夜雪的笛声.她不想见我.她终究还是不想见我.”

倾城听了宇文晨风的话.转头向着近在咫尺的尘烟斋望了望.意识到是丽妃的笛声传达了信息.而宇文晨风深懂音律.必然听得懂.倾城想了想.坚定的向宇文晨风道.

“既然听得到笛声.那就表明这里离上官夜雪住的尘烟斋已然不远了.你为之一世钟情又一生情伤的人.此刻就在咫尺.难道你不想见她吗.”

宇文晨风抬起眼睛.如刀刻般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浓重的惆怅.映着暗淡的月色.仿佛是玉石雕成一般.他缓缓摇了摇头.一反平日里安之若素的泰然气度.神色忧伤的道.

“我想见她.我日日夜夜都想见到她.可是.既然她不想见我.我也不想让她难过.”

宇文晨风对上官夜雪一世痴情.自己已是满身满心的伤痛却还如此在意上官夜雪的感受.想了她二十余年.念了她二十余年.如今相见就在眼前.却因为她的笛声而宁愿放弃.

倾城望着宇文晨风.轻轻叹了一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一错再错.上官夜雪当年只愿寻一知音.谨慎选择却铸成大错.而倾城呢.她最初的爱情似飘萍一般被动无奈.却仍然是错.

倾城走上前去.拉住宇文晨风的手.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

“你此番偶然入宫.不日便要离开.不可能一直留在皇宫里.更不可能再來冷宫.因此.今夜是你们见面唯一的机会.怕也是你二人今生最后一次见面了.从此后山高水长.此生永不相见.你这一生对她的迁就和体谅已经够多了.这一次你就为自己的心愿活一次吧.”

倾城言毕.不由分说拉着宇文晨风向尘烟斋而去.

丽妃的身影映在窗上.依旧是在侧坐吹笛.这映在窗上的身影也依旧是那样倩丽纤细.既看不出她的凄惨.也看不出她的衰老和伤残.仿佛还是当年的那个如玉的少女.

仅是这身影便使宇文晨风的目光凝住.再也转不动.他望着那窗上的熟悉身影.眼睛竟有些湿润.良久.方轻轻唤了一声.

“夜雪.”

丽妃的身影明显颤抖了一下.笛声也随之滞了一下.再次响起的时候.笛声中明显带了气息不足的颤音.断断续续.呜呜咽咽.如泣似诉.

宇文晨风伫立在窗外.深深的望着那身影.一时倒也沒有推门进去.半晌又颤抖的唤了一声.

“夜雪.”

丽妃的笛声一转.似奔窜的溪流一般急速却低沉的流出.似有百感交集.宇文晨风闻之.缓缓的点了点头.哽咽着道.

“我懂.夜雪.你的心思我都懂.”

近乡情怯.倾城望着眼前的情景.心中明白宇文晨风沒有立时推门进去.只怕正是因为他心中的那份情怯.分别二十余年.魂牵梦绕.心神胶著.此情此景.此时此地.一夕相逢.那心中的万千感慨又怎是一个怯字了得的.

倾城转首望向丽妃映在窗上的身影.那身影清丽如昔.然而.以她如今真实的样子.却是既不能与他对面相见.也不能开口与他说话.那是上官夜雪被深宫生活残害后仅存的最后一点尊严.不容践踏;也是宇文晨风心中永恒不变的绮丽印象.也不容毁灭.

倾城叹息了一声.走上前去扶住宇文晨风的手臂.轻声道.

“既然她不愿现身相见.而你又不想令她难过.那就如此相见也好.免得令人情怯.”

宇文晨风并不看向倾城.只凝望着丽妃的身影.缓缓点了点头.

正这时.窗内的笛声忽而流畅婉转起來.气息不足的断断续续也不见了.宇文晨风的脸上浮现出甜苦参半的笑容.点头道.

“夜雪.沒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

丽妃每晚在繁谢宫中吹笛.这是人人皆知的事.但若冷宫中再出现其他器乐之声.便很容易引起别人的疑心.因此.宇文晨风只好按捺下想与她音律相对、合奏一曲的冲动.

丽妃的笛声渐渐沉了下來.声音凝重且低沉.最后竟尖细如丝.宇文晨风叹了一声.道.

“夜雪.你不要如此.我不怪你.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怪你.”

这一夜.清冷的繁谢宫中.寂月皎皎.笛声悠悠.细语喃喃.倾城向一旁走开了几步.将这难得的也是最后的一次相见完全交给窗内窗外的两人.

秋夜的凉风细细.吹抚着倾城的面颊.这样一个情动人肠的夜晚.倾城忽然又开始疯狂的想念南宫忆仁.不知自己与南宫忆仁是否还有这样的相见呢.哪怕是最后一次相见.

几日之后.宇文晨风告辞出宫离去.临走之时对倾城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会等她.我会一直等她.直到她离开皇宫.与我重返施车国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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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羽裳宫

望着宇文晨风落寞的背影出宫而去.倾城的喉头似堵着一把火麻仁.令她几乎透不过气來.等着丽妃出宫.与他同返施车国.那是怎样美好的一份憧憬.然而.且不说丽妃如今身心俱残.不知她还有沒有踏入故土的勇气.只说即便有大周江山沦落易主的那一日.太后能否让丽妃活着走出繁谢宫呢.

“即便你的复仇当真成功了.大周灭亡的那一日.那恶妇也会先杀了我与她陪葬的.”

丽妃永远都是清醒且透彻的.

倾城立在毓庆宫的庭院之中.看着院中新添植的两排丹杏树.这是近來慕容予桓令植作司专为倾城栽植的.且都做过特殊的培育.可令丹杏花一年四季常开不败.

每当见到植作司送來的花草.倾城的反应都是不屑一顾.慕容予桓命植作司改变花期的这种做法令倾城十分反感.就像梁文燕所说.植作司里出來的花草违背了自然时节.即便使得花开不败.也终究失于虚伪做作.并不讨人喜欢.

然而.这几棵丹杏树倾城却收下了.只因南宫忆仁曾经说过.丹杏花开一朵朵殷红如血.那是一滴滴母亲思子的血泪.只要丹杏花开.母爱就不败;只要丹杏树不倒.母亲便长安.

倾城也曾在泪湖边的丹杏树下祈祷母亲长宁安康.母女早日团圆.然而她的愿望最终还是成了空.

倾城深深的叹息了一声.也罢了.他弄乱了花开的时间.我也弄乱了他的天下.

倾城正自感叹.细涓从后面走了过來.向倾城道.

“娘娘.东西都备好了.”

倾城点了点头.扶着细涓的手出了宫门.向林柔儿的羽裳宫而去.

那一日在龙安殿上.倾城情况紧急.而众人皆被慕容予桓的暴怒吓住了.关键时刻竟是林柔儿挺身而出.直言阻拦.此情此意倾城从不曾忘记.然而.自从上次龙安殿一别.倾城只顾着宇文晨风和上官夜雪的事.还未顾上林柔儿.于是这一日便专程去看望林柔儿.

羽裳宫并不很大.但装饰得极为雅致.倾城和细涓进去后.小霞接住了忙去禀报林柔儿.林柔儿正在内室休息.闻得说倾城來了.忙迎出來俯身见礼.道.

“嫔妾见过嫣妃娘娘.”

倾城忙抢上几步扶住林柔儿.温婉和气的道.

“妹妹快别多礼.这里并沒有外人.”

林柔儿一边请倾城进去坐.一边交待小霞道.

“快去上好茶來.”

倾城和蔼的笑着.见林柔儿的脸上依旧布满了红色的痘子.这么多日竟还未消.心中不禁有些纳闷.但面上却并不表露出來.小霞上了茶來之后.倾城入了座.向细涓道.

“你先下去吧.让本宫和庆贵嫔好好说说话儿.”

林柔儿见状便将小霞也打发了下去.

众人退下去之后.倾城起身來到林柔儿的面前.正了正衣襟盈盈拜倒.道.

“那日在龙安殿上.多谢妹妹挺身执言相护.若是沒有妹妹.我只怕早已被皇上掐死了.妹妹的恩德和情意我定会铭记于心.请妹妹受我一拜.”

林柔儿见状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过去慌慌张张的扶起了倾城.道.

“娘娘这是做什么.折死嫔妾了.再说是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嫔妾实在沒能做什么.”

倾城起身拉了林柔儿的手.真挚的道.

“那日我身陷危难之中.是妹妹的挺身执言带动了大家的勇气.大家才敢出言助我.妹妹怎能说是什么也沒做呢.我只念着妹妹的相护之心就是了.”

林柔儿温柔的笑了笑.随即眉宇间又笼上了一抹忧愁.道.

“夏至节宫宴上.娘娘曾搭救嫔妾于尴尬之中.这一次嫔妾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只无奈人微言轻.终究是不顶用的.”

倾城拉了林柔儿的手再次入了座.因倾城自入宫后便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因此胆怯的林柔儿从不敢踏足倾城的宫殿.更不敢与倾城有所联系.这一次是倾城第一次主动來看望她.因此倾城极力表现得温婉和蔼.怕吓着了林柔儿.

倾城笑着喝了口茶.道.

“其实我自打入宫之后.见妹妹生性温柔.话语随和.早就想与妹妹多多走动走动.只是我是个多事的.有时想想倒也不敢冒然扰了妹妹的清宁生活.”

林柔儿的笑容有些苦涩.可话语却直率.道.

“娘娘说哪里的话.嫔妾也早想去给娘娘请安.只是嫔妾性子懦弱.口角又愚笨.怕惹娘娘生气.再者.嫔妾不中用.遇见人或事就怕怕的.倒还请娘娘恕嫔妾怠慢之罪.”

林柔儿说着就要起身施礼.倾城忙按住她的手.笑道.

“妹妹何罪之有.再说.如今我不是來了嘛.今后我们姐妹相处的日子还有呢.只是我平日总不大见妹妹出去.不知是妹妹身子不适呢.还是当真喜欢过清静的日子而不爱见人呢.”

林柔儿闻言笑容更加苦涩.只勉强挑了挑嘴角道.

“娘娘取笑嫔妾了.嫔妾不是不爱见人.而是不敢见人.且嫔妾的日子当真是极清静的呢.娘娘只看嫔妾如今的这张脸.哪里还能够见人呢.”

倾城心下明白.林柔儿自前段日子忽蒙盛宠之后.这些日子因着脸上的红痘又失了宠.这急剧的变化必令心性单纯的她难以接受.一张脸成了这样.她自是不愿见人.而慕容予桓想必也不愿见她了.

见林柔儿伤心失望的样子.倾城忽然想起夏至节宫宴结束后.在回宫的路上偶然听到石蓉绣、曲梦娴和梅怡春三人的对话.倾城忽然有些知道林柔儿的脸是怎么回事了.

怕林柔儿知道后会担心惧怕.倾城并不动声色.关切的向她道.

“妹妹.你总是这样不肯见人也不是个事儿.脸上的红疹叫太医看过吗.太医怎么说.如何到现在也未好呢.”

林柔儿缓缓点了点头.道.

“已经回了皇后请太医瞧过了.太医只说是内火上升.叫多进一些败火的饮食.又给开了一副方子并一盒药膏.叫日日用着.可直到今日也并不见好.”

听了林柔儿的话.倾城有些沉心.想了想向林柔儿道.

“把方子和药膏拿來.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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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落叶

d7cfd3c4b8f3 曾经青莲体弱多病.也时常请医问药.再加上在施车国时跟着宇文晨风学过一段日子.因此倾城对药方也算有一些了解.她看了林柔儿的药膏和方子后.却并沒有看出有什么不对.只好又将药和方子交还了林柔儿.但倾城心中已然笃定.林柔儿的脸必是曲梦娴和梅怡春二人搞的鬼.

因怕林柔儿沉心.倾城并沒有将实情告知她.又略坐了一会儿.倾城起身告辞离去.林柔儿直送到宫门外.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了下去.倾城心知她必是希望慕容予桓能來看看她.倾城本想出言安抚.但转念一想.以林柔儿此时的样子还是不见为罢.免得似莫云嫣一般给慕容予桓留下一个可怖的印象.永远再无法清除抹去.

倾城想了想.温言向林柔儿道.

“妹妹什么都别想.只管好生养着.时下虽说已是秋日了.可日头仍然毒辣着呢.妹妹脸上生着疹子怕日头晒.这几日不出门也罢了.我回头问问太医院.看看还有沒有什么更见效的法子.好好的治一治.相信很快就会好的.”

林柔儿温柔微笑着.向着倾城略施一礼.道.

“嫔妾让嫣妃娘娘费心了.”

倾城在她的手背上拍了一拍.转头扶了细涓的手离去.刚行了一步.忽听林柔儿在背后轻轻唤了一声.

“姐姐.”

倾城停住脚步.回过身來看着林柔儿.林柔儿俯身跪下.轻声道.

“娘娘方才唤嫔妾为妹妹.令嫔妾心中感动不已.嫔妾在此斗胆唤娘娘一声姐姐.恭送姐姐好走.”

倾城按捺下心头涌动的波流.只淡淡的道.

“你我同在后宫.本就是自家姐妹.自然该姐妹相称的.我走了.你好生养着吧.”

倾城带着细涓回到毓庆宫.一进宫门便吩咐小成子去请了杨太医來.小成子应了一声去了.方才在林柔儿的羽裳宫.倾城只顾着和林柔儿说话.连茶也未饮上几口.一路行來这会子便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及至进了内室坐下.柳丝端了茶送上來.倾城接住一口气饮了半盏.方觉得舒爽了不少.正这时.只听柳丝在旁轻声道.

“娘娘.方才奴婢去内务府领娘娘的月例银子.正遇上沈大人出宫回府.沈大人告诉奴婢说.莫应才和莫何氏先后病死在发配北疆的路上了.”

倾城听了心中突的一跳.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手中的茶盏呯的一声掉落在楠木朱漆小几上.茶水泼洒了一桌子.柳丝忙扶起茶盏.一面唤了春冰來擦拭.

倾城倚坐在一旁.并不理会眼前柳丝和春冰二人一阵忙乱.一瞬间她自己也不清楚是轻松了还是失落了.她对何玉芍本无感情.此时闻说她的死讯也沒有更多的感慨.只是想起莫应才.她心底难免有些唏嘘.

这个虐待了她十多年.却也养了她十多年的人;这个从沒拿她当过女儿.却叫了他十多年爹爹的人.如今就这样死在发配的路上了.莫应才死了.自己对莫家的仇是否可以就此了结了呢.

片刻之后.倾城恢复了平静.春冰端着残茶下去了.倾城抬首向柳丝道.

“如此也好.少了他二人.我便更不怕太后会翻旧账了.”

柳丝点了点头.沒有说话.亦不知该如何作答.倾城沉默了片刻.又向柳丝道.

“说与小成子.以后给小最子稍好一些的饮食.再将他挪去西厢的庑房住吧.”

柳丝应道.

“是.奴婢这就去说与小成子.”

柳丝转身刚要走.倾城又淡淡的加了一句.道.

“吃住勉强过得去也罢了.但他每日要做的活计却是一样也不能少.告诉小成子给本宫好好盯着他.”

柳丝应了一声下去了.

当夜.倾城交待细涓放出白鸽.带消息给南宫忆英.此时.施车国已经与安西王罗广武密谋结盟.待时机一到施车国便向大周发动进攻.而安西王则以进京勤王的名义一举夺下京城.

这是一个冒险的举动.但却是可行的举动.但在此之前.必须首先瓦解大周佳岳关、青潼关和虎牢关三关的兵力.只留清河至峻岭这一条要塞之路.这样施车国和安西王的兵将便可对京城來一个瓮中捉鳖.

倾城在消息中还暗中询问了安西王兵力的筹备情况.并嘱咐他这只是施车国和大周的力量权衡.要千万当心伏国來趁火打劫.

几日之后.白鸽飞回落在了毓庆宫的窗台上.带回了南宫忆英的消息.倾城从中得知.施车国已经一切准备就绪.而安西王也已经开始着手布置.并已联合了安东、安南和安北三个蕃王共谋大事.

倾城得知后微微蹙了蹙眉头.此事牵涉如此之大.怕是会兴起连年的战乱.然而只一瞬.倾城便泰然下來.心中再次打定主意:若非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既然曾经上天不容我于这个人间.那我便乱了这个人间.再换了这个人间.

倾城将这个消息用密语刻在树叶上.在十五这一日撒入万寿湖.混入掉落在湖里的落叶之中.随着水流飘向泪湖.把消息传递给在冷宫里的丽妃.

另一方面.倾城将林柔儿的药方说与杨太医听.问他这方子可有什么问題.杨太医自打成了倾城的专用御医之后.随着倾城地位和恩宠的不断抬高.杨太医也成了骑虎难下之势.他如今与倾城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虽说有些事情并不好办.但也着实令他得了不少好处.如此一來二去之后.杨太医也少不得对倾城惟命是从了.

杨太医也知道庆贵嫔脸上的红疹.但因为不是他去出诊的.倒也并不了解情况.看过方子后也觉得沒有什么问題.倾城决定找一个方便的日子.带了杨太医去给林柔儿看看.

然而.倾城沒有想到.还沒等她顾得上林柔儿.麻烦事便又來了.

负责清理万寿湖的小内侍.有一日竟从湖中捞出的落叶中发现了几片刻着字的叶子.小内侍正猜测着这叶子上刻的是不是一首情诗.却正好被太后宫中的内侍长喜看见.长喜觉得此事大有蹊跷.便命那小内侍守口如瓶不许乱说.随后拿了刻有字的叶子回宫给太后看.

太后一见大惊失色.原來这宫中果然有细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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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闲话

zi 想到宫中有细作.太后第一个便想到了倾城.这个容貌似莫氏的神秘女子.总给太后一种不踏实的感觉.尽管她对皇帝尽心尽意.与后宫众人相安无事.但太后总觉得她的背后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莫非她当真是施车国的细作.

经过上一次龙安殿上的事.太后觉得倾城这个女子更加扑朔迷离.尽管人人都说她果真是施车国公主.而并非已毁了容貌的莫氏.可太后每当想到倾城.便发自内心的不信任她.

对于这件事.陶安人认为是太后一向不喜欢美貌女子的缘故.因此看着嫣妃不顺眼.每每也常劝太后.嫣妃尽心服侍皇上.礼让后宫姐妹.对太后也算有孝心.身上并沒有错处儿.劝太后看在皇上爱重她的份上.对嫣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了她也罢了.

然而这一次.太后的心气又升了起來.看着手上的几片刻着字的落叶.她觉得她终于抓到了嫣妃的错处儿.且还是一个足以致她于死地的错处儿.

太后将这几片落叶交给慕容予桓看.慕容予桓拈着落叶反复瞧了瞧.置疑道.

“母后.这只是几片普通的杨树的叶子.单凭上面刻着的‘静待云起’四个字.如何就能断定宫中有细作呢.这四个字并不能传达什么意思.说不定只是哪个小宫女一时的情窦初开或是无病**也未可知呢.”

太后虽也无法断定这落叶中是否隐藏着什么秘密.但她宁愿小心过甚也不愿大意失事.便向慕容予桓道.

“是有心所为还是无病**.一试便知.皇帝.我们不妨设个局.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只是无论结果是什么.皇帝为了大周都要忍受啊.”

慕容予桓闻言皱了皱眉.点头应下了.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宫中出奇的平静.然而这平静中却似乎蕴藏着一股巨大的诡异感.令人有些透不过气來.

太后自深秋之后便一直身子不爽快.每日深居在慈安宫足不出户.也极少再过问后宫和前朝的事.慕容予桓这些日子也忽然开始对朝政十分用心.每日与朝臣们在上书房商议国事.晚上则批阅奏折直到深夜.竟很少踏足后宫了.

或许是因为秋乏的原因.也或许是受了宫中这一派平静沉缓氛围的影响.这段日子后宫中每一处都静静的.人也都是懒懒的.就连巡夜的侍卫也比从前少了几班.后宫难得的轻松日子.宫女内侍们也都找地方躲闲去了.自在说笑玩闹.也无人管的.

皇后石蓉绣这些日子也在和坤宫中闭门不出.但宣召太医的次数是越來越多了.倾城听杨太医说.石蓉绣这段日子向太医们讨了不下十來个坐胎的方子.坐胎药每日恨不得当水喝.可见是盼子心切呢.

孟惜蕊、康巧烟和陆采茵等人有时來看望倾城.大家坐在一处闲话时.言语间也对石蓉绣的这个举动议论纷纷.皆说皇后已经有了尔宁这个既嫡且长的皇子.为何还如此苦心盼着再得一子.

孟惜蕊戏谑的道.

“皇后如此苦心盼着再得一子.难不成是一个儿子不够用.想再有一个以备不时之需吗.”

众人闻言大笑.陆采茵小心翼翼的道.

“你们有所不知.都说养儿傍身.但皇后娘娘虽有了大皇子.可这大皇子却怕是不得傍身的呢.你们见皇上和太后很疼爱大皇子吗.想是皇后娘娘也看准了大皇子今后的前程不过如此.因此便灰了心想着再得一子呢.”

康巧烟点着头道.

“正是呢.芳嫔姐姐入宫早.知道的原比我们多.看人看事也比我们准.芳嫔姐姐所说正是呢.嫔妾原也觉得奇怪.大皇子是皇后娘娘所生.既是皇上的长子又是嫡子.这是何等尊贵.缘何太后和皇上竟不待见大皇子呢.”

倾城专心听着.默然不语.尔宁缘何不受太后和慕容予桓的待见.倾城心中有数.她再次暗暗下定决心.一旦时机成熟.定要将尔宁待在自己身边抚养.

见倾城默然不语.众人以为是话題无聊引不起她的兴趣.陆采茵想了想.抬首向四处望了望.彼时四人正在毓庆宫的内室里闲谈.身边也沒有宫人在.正是闲谈八卦的好时候.陆采茵神神秘秘的道.

“其实莫说皇上和太后不待见大皇子.只说皇后娘娘似乎也并不十分喜爱大皇子呢.虽说平日里当着皇上的面.总要做出一副慈母的样子來.可背地里并不疼爱大皇子呢.”

倾城听了此语.心中猛的一揪.不由得牵心动肺的痛了一下.她抬头向陆采茵道.

“芳嫔妹妹是从哪里听來的.此话当真.”

陆采茵见倾城终于來了兴致.不似方才那般淡淡懒懒的.以为自己终于找准了话題.笑向倾城道.

“娘娘.这都是嫔妾从一些宫人的口里听來的.是真是假倒也未可知.”

康巧烟插言道.

“那些宫人的口里哪有几句真话.一时好了.说得比神仙都好;待得一时恼了.又说得比畜生不如了.芳嫔姐姐休信那些话也罢了.”

孟惜蕊想了想.向康巧烟道.

“嫔妾倒觉得芳嫔姐姐听來的话有几分道理.大皇子那孩子性子古怪.本身不是个讨人喜的.也难怪皇上和太后并不待见他.既是他不讨皇上和太后的欢心.皇后也就难免对他失望.灰了那份望子成龙的心也是有的.怨不得皇后如今又想着要再得一子呢.”

陆采茵抿嘴笑了笑.转了转眼珠.压低声音道.

“和嫔妹妹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嫔妾却听说.皇后不疼大皇子是另有原因呢.”

陆采茵说到这里.又将声音压得低了低.道.

“听得说.皇后不疼大皇子是因为大皇子的生母并非皇后娘娘.而是另有其人呢.”

孟惜蕊和康巧烟闻言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异口同声的道.

“此话当真.”

倾城也有些惊讶.她沒有想到宫中将尔宁生母的事瞒得如此密不透风.却仍然泄露了出來.还是有人察觉出了一丝蛛丝马迹和只言片语.可见天下沒有不透风的墙.只可怜安姑姑和刘太医就这样枉死了.

莫氏的事在宫中刚刚平息了一些.倾城不想再起什么波浪而使自己再涉险地.便打断了三人的话.道.

“后宫终日无事.大家聚在一起坐坐.原该说些闲话儿.只是皇子的出身关系重大.咱们姐妹无凭无据还是少说为妙.免得祸从口出.”

孟、康、陆三人这方住了口.四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只见细涓从外面走了进來.给四个人都换了茶.到了倾城的面前时.细涓瞧瞧的向她亮了亮自己的手心.只见细涓的手心中是一片刻了小字的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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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鱼儿上钩

倾城见了不动声色.细涓换了茶退下去了.又说了几句话.倾城推说乏了.孟惜蕊、康巧烟和陆采茵便告辞离去了.

三人刚一离开.细涓便闪身进了内室.连忙将那几片刻了字的落叶拿给倾城看.只见每一片上面都刻着四个小字:授业见吉.

倾城秀眉紧皱.向细涓问道.

“这几片落叶是在万寿湖中发现的吗.”

细涓点了点头.道.

“回娘娘.奴婢今儿去御花园.想摘些桂花來泡茶并做桂花糖.经过万寿湖的时候.因想着快到十五了.便趁周围无人去湖边转了一转.不想竟真的发现了刻着字的落叶.”

倾城听了.又拿起这几片落叶看了看.思量着道.

“授业见吉.这会是什么意思呢.”

细涓也绞尽脑汁的想着.一面想一面道.

“娘娘.如今已是深秋.眼看就要进冬了.因此这些日子常刮北风.繁谢宫便在皇宫的北面.这些叶子想來定是顺着泪湖的水被北风吹到万寿湖中的.那除了丽妃也不会有别人了.可丽妃这四个字到底要告诉娘娘什么呢.”

倾城操起身旁桌上的小银剪刀.慢慢的将这几片刻了字的叶子剪成细丝.一边剪一边琢磨着.自言自语的道.

“丽妃不会随随便便弄这些叶子的.她一定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呢.授业见吉.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倾城正想着.忽听外面传來咣当一声响.竟是茶壶掉在地上的声音.倾城冷不防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低呼了一声.细涓一见.忙三步两步出了内室去看.不多时便传來细涓申斥莫常的声音.道.

“小最子.你进宫这么久了.怎么还是这么毛手毛脚的.竟连个茶壶也端不稳.急火火的要上哪儿去啊.哪里有好东西等着你吗.若是再这么急三火四、毛手毛脚的.我便去回了娘娘给你一顿好打.”

莫常说不出话來.只能含混的应着.细涓这才作罢转回进内室.向倾城回道.

“娘娘.不碍事儿的.是小最子端着茶壶往外走.急火火的竟打翻了.”

倾城一听是莫常.不屑的转了下头.抬眼看着细涓.刚要说话却忽然心念一闪.忙低下头伸手去抓那些已剪得细碎的叶子.细涓见了.忙道.

“娘娘.怎么了.这些叶子有什么不妥吗.”

倾城并不答言.只顾去抓那些细碎叶子.可却沒有一片是完好的了.倾城抛下这些碎叶.又思量了片刻.语气低沉的道.

“我明白了.我明白那叶子上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细涓睁大眼睛向倾城道.

“果真吗.娘娘.丽妃究竟说的是什么.”

倾城看着细涓.一字一句的道.

“今夜我要去一趟万寿湖.丽妃有急事要告诉我.”

细涓的眼睛睁得更大了.道.

“万寿湖.急事.丽妃娘娘在冷宫中.怎么能去万寿湖呢.再说.丽妃娘娘又能有什么急事呢.娘娘.您当真沒有领会错了那叶子上的话吗.”

倾城沉吟着道.

“不会.那叶子上的‘授业见吉’.就是‘寿夜见急’的意思.也就是说.丽妃约我今夜在万寿湖见面.且是有急事.想必是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再或者是听到了什么消息要告诉我.”

细涓咬着下唇想了想.又道.

“那她为何不约娘娘去尘烟斋见面.为什么要去万寿湖呢.”

倾城想了想道.

“繁谢宫的宫门有侍卫把守.我想大概是丽妃觉得我经常出入繁谢宫早晚会引來别人的注意和怀疑.虽说眼下宫里日子宁静.太后、皇上和皇后各忙各的都不大管事儿.但我时常出入冷宫总是不妥.既然我不便进去.那她便只好出來了.她既能支开繁谢宫的守卫.想必也能顺利溜出來.”

细涓一面听着倾城的话.一面点着头.最后道.

“那娘娘认为丽妃会有什么紧急的事呢.”

倾城缓缓摇了摇头.道.

“这个我也不知.今晚去了就知道了.”

细涓闻言上前扶着倾城去床上卧下.道.

“既如此.娘娘还是先歇一歇吧.晚上奴婢陪娘娘同去万寿湖.”

倾城向细涓笑了笑.点了点头.

当晚.慕容予桓沒有來毓庆宫与倾城共进晚膳.倾城派小成子去龙安殿打听了好几次.最后终于得到消息.慕容予桓去了馨妃徐妙琴的永和宫用晚膳.又等了约一顿饭的工夫.小成子又进來回禀倾城道.

“娘娘.皇上今夜宿在馨妃娘娘宫里了.怕是不能來了.”

倾城心中暗喜.面上却装出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垂了垂眼睑.向小成子道.

“知道了.下去吧.”

倾城说完.转身带着细涓进了内室.关上了殿门.

入夜.倾城和细涓乔装成两个小太监的样子.让柳丝留守在宫里.觑着外面夜黑无人.主仆二人闪身出了宫门.

深秋的夜风已有些寒凉刺骨.吹在脸上冰冰凉凉的疼.倾城和细涓一前一后低了头匆匆的向前走着.也并不提灯笼.只借着月色和星光向万寿湖而去.

与此同时.在太后的慈安宫中.太后倚着小榻而坐.穿着一袭青花细纹绣万福万寿梅花密缎的长袍.头上一色的翡翠珠玉.显得大气又干练.丝毫沒有病容之态.手中端着茶盏.安然的转首望着窗外的月色.

这时.陶安人自外面进來.轻声向出神的太后道.

“太后.皇上來了.”

太后收回目光.见慕容予桓自外面行了进來.慕容予桓穿着一身明黄色秋缎龙袍.腰间垂着碧色玉佩.行至太后面前请安施礼.

太后命慕容予桓坐了.陶安人倒上茶來.太后向慕容予桓道.

“秋天里夜深寒重.皇帝深夜从永和宫而來.一路上身子可曾受了寒凉.”

慕容予桓勉强笑了笑.道.

“多谢母后关心.儿子是坐辇舆來的.并不曾受了寒凉.母后放心就是.”

太后抿嘴笑了笑.道.

“皇帝身子沒有受了寒凉固然好.就只怕再等一会儿.皇帝的心要受寒凉呢.”

慕容予桓闻言皱了皱眉.向太后道.

“母后确信今夜定会有鱼儿上钩吗.母后真的相信那叶子上的字别有玄机.”

太后并不看向慕容予桓.又转首看向窗外的月色.道.

“哀家确信.而且只怕那鱼儿.是皇帝不愿看到的人呢.皇帝.你要有个准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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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一箭双雕

倾城和细涓向着万寿湖的方向匆匆的赶着路.好在近來宫中处处松懈.巡夜的侍卫队比之前也少了一班.因此倾城和细涓这一路赶过去倒也平安顺利.

两人行至御花园的时候.倾城不留神脚下一滑.险些摔倒.细涓忙抢上前一步扶住.轻声道.

“娘娘小心.”

倾城这一滑略略扭到了脚踝.有些隐隐的疼.只得蹲下身來用手轻轻的揉着暂歇一下.细涓俯身在旁边.轻声问道.

“娘娘.怎样.疼得厉不厉害.”

倾城摇了摇头正要说话.细涓突然将一根手指竖在了唇上.示意倾城噤声.倾城只微微一怔间.便听到不远处传來轻微的树枝摇晃的声音.随即似有一个黑色的人影一闪而过.

倾城和细涓急忙闪身在树影之下.等了半晌不见再有动静.细涓方才凑到倾城耳边低声道.

“娘娘.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

倾城也觉得方才那黑色人影十分可疑.显然是一直在暗中监视着她二人.她不用想也明白.那黑衣人十有**又是太后派來的人.倾城思索了一下.看來今晚不能去赴丽妃的约了.如果被那个黑衣人看到自己与丽妃深夜相见.不旦自己的计划毁于一旦.更会害了丽妃.

倾城忍着脚上的疼痛撑着身子站起來.回身向细涓道.

“快走.我们回去.”

细涓点了点头.随着倾城返身又向回走.倾城刚走了两步忽然停住了.一丝异样的感觉从她心中电石火光般的闪过.带字的叶子.丽妃的异样之约.在暗中窥视的黑衣人.宫中近來的松懈平淡.这种种的一切纷纷从倾城心里的角落闪了出來.交织在一起纠缠着.渐渐理出了头绪.

当一切在倾城心里清晰起來时.她不由得微微吸了一口冷气.同时在心中惊叹道:原來这竟是一个专为我而设的局.那带字的叶子是顺藤摸瓜的引子.宫中最近的松懈是欲擒故纵的手段.看來是有人想來一招请君入瓮以除掉我.

倾城慢慢挪动着脚步.心中飞快的思索着.“想必是有人发现了我那些带字的落叶.于是便将计就计也用一些带了字的叶子來引我上当.想将我引到万寿湖去.此刻万寿湖那里怕是已经布下了侍卫.待我一到便会将我拿住.那时我这细作之罪便坐实了.

倾城缓缓舒了一口气.好险.若不是意外扭伤了脚踝而发现了黑衣人.只怕此刻已经赶到了万寿湖.被当作细作处死了.

然而.她今晚暗自出了毓庆宫的举动.却已被太后的人发现.若是就这样回去.倒是难以解释.

倾城想到这里.回身拉了细涓.低声道.

“走.随我去檀心祠.”

细涓并不多问.只随着倾城转道向御花园那边的檀心祠而去.

不说倾城在惊险之中脱险.只说慈安宫中太后和慕容予桓仍在对坐饮茶.月移中天.夜已经很深了.茶水换了一盏又一盏.可慈安宫门外还是全无动静.

太后的神色有些低沉下來.不似方才那般信心满满.慕容予桓已是哈欠连天.想到明早还要上朝.便温声向太后道.

“母后.已等了半夜了.却并不见有什么动静.可见是母后多虑了.朕明日便下旨.往后不准宫人们再弄那些促狭无聊的把戏.搅了母后清宁.此时已经夜深.请母后早歇吧.”

太后并不理会慕容予桓.只凝望着枕边的玉如意.喃喃自语道.

“哀家也希望是自己多虑了.然而这绝不会只是个无聊的把戏.宫里一定有细作.可她为什么沒有去呢.难道是她沒有看见.不会啊.哀家已命人将刻了字的落叶悄悄的撒在宫里各个地方.即便她不去万寿湖.也绝无可能看不见啊.难道是她看不懂叶子上的字.也不会.别人看了兴许不懂.她一定会懂的.难道是她识破了哀家做的这一切.”

慕容予桓又打了个哈欠.不解的向太后问道.

“母后.您在说哪个‘她’.‘她’是谁.”

太后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回过神向慕容予桓道.

“罢了吧.但愿是哀家多虑了.哀家也希望是哀家想错了.宫中沒事总比有事要好.皇帝.你……”

太后刚说到这里.忽听外面传來一路飞快的脚步声.直奔到春晖堂门外.太后、慕容予桓和陶安人三人不约而同的向着门口看去.只见是长喜奔了进來.长喜行至太后面前.顾不得一路跑得气喘吁吁.跪倒回道.

“禀……太后.鱼儿……上钩了.还……还是两条呢.”

太后闻言大喜.慕容予桓则猛的一怔.太后追问道.

“果真吗.快.快带了哀家和皇帝去看看.”

夜色之下.倾城和细涓在檀心祠内装模作样的祈祷了一番.然后顺着原路又返回了毓庆宫.柳丝将二人接进了宫中.二人匆匆换下了衣裳.正要在一起商议一下今晚的事.忽听有人在外面拍了拍殿门.随后传來小成子的声音.急切的道.

“娘娘.不好了.宫里出事了.”

倾城听了.神经猛的一紧.一面整理着衣裳.一面命柳丝去开门.柳丝开了门.小成子几乎是从外面滚了进來.俯在倾城面前道.

“娘娘.不好了.听巡夜的侍卫说.宫里抓住了两个细作.就在万寿湖边上.此刻太后和皇上都已经赶过去了.皇后娘娘和各宫嫔妃也正忙着赶过去呢.娘娘也快收拾了过去吧.”

倾城闻言惊愕不已.她今夜幸蒙上天庇佑于险中脱身.并沒有赶去万寿湖.可宫中为何还会有人被抓.难道还有其他人见了落叶上的字而被引去了万寿湖.

想到这里.倾城忽然低呼了一声.一种不祥的感觉笼罩上了她的周身.令她油然而生起巨大的恐惧和紧张.连身子亦不禁微微颤抖起來.

难道……不会.不要.然而.即便如此.又为何会有两个.

倾城带了柳丝和细涓.由小成子提着灯引着路.匆匆赶到了万寿湖边.只见此时的万寿湖边已围满了侍卫.人人高举着火把和灯笼.将个黑夜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太后、慕容予桓和石蓉绣已经赶到了.其他嫔妃也到了大半.另有侍卫总管康大人、御前侍卫首领于胜、副首领万同也在此地.众侍卫在万寿湖边围成一个圈.众多火把将那个圈照得明晃晃一览无余.

倾城行至这里.顾不上向太后、皇上和皇后请安.先抬眼向那圈中眺望.这一望.果然将倾城惊得浑身顿时凉透.

只见那侍卫的包围圈中.正站着两个女子.一个是个粗衣素装的年轻女子.看起來略略有些眼熟;而另一个则白衣白发.形容瘦削.赫然正是丽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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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夜审

you 看到丽妃.倾城的不祥之感顷刻间上升到了极致.可一颗心却瞬间跌落到谷底.一阵阵莫名奇妙的凉意袭上后背.倾城已然听不见周围的任何声音.疾言厉色的太后.目瞪口呆的皇上.蓄势待发的侍卫.惊恐不安的后妃.一时间这一切都似飞离了她一般.她听不见也看不到.此刻她眼前看到的.只有宇文晨风在施车国的寒月之下苦苦等待的凄清身影.

倾城与上官夜雪其实并沒有十分深厚的交情.虽说上官夜雪是倾城的表姑.但倾城半世漂泊.近些年才与宇文晨风相认.因此她与上官夜雪的这点血亲关系并不足道.然而曾经的倾城同情上官夜雪的凄惨遭遇.悲哀她所受到的陷害和摧残.现在的倾城与上官夜雪则是同仇敌忾的盟友.而更重要的.自然还是因为宇文晨风.

“我会等她.我会一直等她.直到她离开皇宫.与我重返施车国的那一日.”

此刻.宇文晨风的这句话在倾城耳边震耳欲聋的回响着.每个字都似有千斤重.沉沉的压在倾城的心上.令她连呼吸也变得艰难无比.

倾城睁大眼睛看着侍卫圈中一脸凄寒之色的丽妃.毫不犹豫的举步就要向她走去.吓得柳丝忙一把拦住了倾城.顺势扶住倾城的身子.在她耳边轻声道.

“娘娘.此时万万不可露了形迹啊.”

倾城被柳丝扯住停下了脚步.可目光却一直纠缠在丽妃身上无法移开.柳丝见状.硬扶着倾城的身子将她扳转过來.半扯半扶着向太后和慕容予桓那里走过去.同时低声道.

“娘娘.此时若露了形迹.无疑是给太后除掉您的口实和机会.不但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与您有关系的所有人也都将身首异处.就连在施车国的宇文艺师和南宫王子以及太王妃也逃脱不了干系.娘娘可要慎重啊.”

丽妃被困.想到宇文晨风半世的痴情将要落空.倾城心乱如麻已然乱了阵脚.听到柳丝这样一说.想到宇文晨风.再想到南宫忆仁和太王妃.倾城的心似被撕了又撕.她微微张口深深喘息了几下.努力让自己平息下來.柳丝扶着她.细涓和小成子跟着.便到了太后和慕容予桓的面前.

倾城尽可能从容的向太后和慕容予桓见了礼.慕容予桓回首看了看倾城.只随口说了一句.

“倾城.你也來了.”

说完便又转头去盯着侍卫圈中的那个粗衣素装的年轻女子.

见倾城到來.太后的反应与慕容予桓却截然不同.太后的面容虽然依旧平静.可倾城看得出來.太后的眼眸中含着深深的惊奇和诧异.她布满细纹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锁着许多令她意想不到的事情.而她略略松弛下垂的嘴角则明显蕴含着愤怒和杀意.

看到太后这副脸孔.倾城的心里沒來由的升起一丝绝望.

方才看到被侍卫围住的人中竟沒有倾城.太后显然已经万分惊诧.此刻见倾城姗姗而來.不由得脱口而出道.

“嫣妃.这个时候你怎么在这里.”

面对太后这个强劲的对手.倾城收敛了心神.温然一笑道.

“回太后.臣妾今晚睡得迟些.宫人來报消息时臣妾还沒有安置.听说宫里出了事.太后、皇上和皇后都赶过來了.臣妾担心不已.必得來看看才好放心.”

太后冷着一张脸.瞪视着倾城的目光中似乎有万道寒箭射出.半晌方愤愤的恨了一声.正要说话.只见陶安人从一旁匆匆的走过來.俯在太后耳边小声低语了几句.太后侧耳听了陶安人的话.眼神忽的一转.又瞪视着倾城.这一次目光中竟含了更深的疑惑和愤怒.

陶安人说完退至一旁.太后怒目瞪视着倾城.厉声道.

“嫣妃.你竟胆敢跟哀家扯鬼.你今晚去过哪里.快说.”

倾城一副被吓得怔怔的表情.慌忙在太后面前跪下道.

“回太后.臣妾今晚……今晚确实出去过.臣妾是去……是去……”

太后厉声催促道.

“去了哪里.你说.”

石蓉绣等一众后妃都站在太后和慕容予桓身后的不远处.正看着侍卫圈中的两个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太后的疾言厉色将众人的目光全都引到了太后和倾城身上.见太后动了大怒质问倾城.不免又是有人担忧有人喜.

曲梦娴幸灾乐祸的向梅怡春道.

“咦.都说方才侍卫们在湖边抓住了两个细作.怎么太后这会子不去理会细作.倒审问起嫣妃來了.莫非这嫣妃娘娘与那两个细作是一路的不成.”

梅怡春用绢子掩了口笑道.

“怡贵嫔说的有道理呢.你看那里围住的那个白发女人.那是先帝的丽妃.听说她就是一个施车国人呢.”

曲梦娴听了不屑的挥了挥绢子.摇着头道.

“你们瞧瞧.我说什么來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其心必――异――啊.”

倾城听见曲梦娴和梅怡春的冷嘲热讽.却并不理会她们.只垂下头向太后道.

“回太后.臣妾是去了檀心祠.”

太后闻言冷冷的哼了一声.道.

“深更半夜的去檀心祠.你用这种话來唬哀家.当真以为哀家老糊涂了吗.”

倾城跪在地上.双手揉搓着衣角.脸上并无十分的惧色.反而倒着几分羞赧之色.轻声回道.

“不敢欺瞒太后.臣妾今夜确是去了檀心祠.皇上已有一段日子不來后宫了.臣妾许久未见皇上.心里着实难过.臣妾想见皇上.可是又不知如何才能盼來皇上.便想到从前臣妾有身孕时.皇上时常会來陪着臣妾.若臣妾能再度怀得龙胎.说不定皇上便会……于是臣妾便去了檀心祠.祈求神佛赐福于臣妾.令臣妾早日……”

太后听了倾城这一番言辞.微微思索了一下.又道.

“身为皇妃.希望能为皇室开枝散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你却为何要深更半夜去檀心祠求神.”

倾城一脸天真无知的样子.颇有几分任性的道.

“太后.臣妾希望再度有孕.求神拜佛时却并未想到是为皇室开枝散叶.臣妾想的只是希望能快些见到皇上罢了.”

太后闻言一怔.再看看倾城那副嫣视媚行的样子.不禁暗暗为之气结:沒有抓到她的证据.只好由着她在这里胡说.竟又被她逃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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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天敌相见

太后瞪视着倾城气愤不已.连手也略略的有些颤抖.一众后妃在不远处观瞧着.因此事与细作有关.是牵涉到国之安宁的大事.因此谁也不敢轻易开口说话.

太后恨恨的正要再出言.慕容予桓忽然转过脸來.向太后走近一步.道.

“母后曾说今夜上钩的鱼儿.可能会是儿子不愿见到的人.原來母后说的就是梁氏吗.”

太后听了慕容予桓的话不禁怔了怔.转脸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倾城.还未说话慕容予桓已经伸手拉起了倾城.又向太后道.

“母后请息怒.倾城盼着儿子去看她.求神拜佛也只是女儿家的小心思罢了.她怕被其他人见了取笑.因此选择夜里前去也在情理之中.儿子会告诫她下不为例.就请母后原谅了她吧.”

倾城依在慕容予桓身旁.似一个被吓到的柔弱少女.楚楚可怜的依在保护者强大的身躯之下.太后紧皱眉头.伸出一只手指指住倾城.恨铁不成钢的向慕容予桓道.

“皇帝.难道你就这么相信这个女人吗.”

慕容予桓的脸色极差.略略垂了头.语气恭敬的道.

“母后.如今两条鱼儿都已经上钩.正在那里等候发落.此事与倾城无关.请母后息怒.母后神机妙算.果然捉住了宫里的细作.只是儿子万万沒有想到.那梁氏被儿子打入冷宫后心怀仇恨.竟与丽妃同流合污.真是可恨之极.”

倾城依在慕容予桓身边.心中暗暗称奇:怪不得那个粗衣素装的年轻女子.看起來略略有些眼熟.却原來竟是那个“燕儿”――原來的文嫔梁文燕.只是她今夜为什么会來到万寿湖呢.

听了慕容予桓的话.太后竟略略平息了怒气.脸上的神色却依旧阴沉得吓人.她微微想了一想.转头向慕容予桓道.

“皇帝说的是.走.我们一同去瞧瞧那两个细作.”

太后的目光似有意无意的在倾城的面上转了一转.然后转身扶了陶安人的手向着湖畔的侍卫圈处去了.慕容予桓随后跟着也去了.倾城來不及犹豫.摆出一副对慕容予桓寸步不忍离的样子.紧跟着慕容予桓也过去了.柳丝、细涓和小成子急忙跟了过去.

方才见到慕容予桓对倾城温言缱绻.别人也倒罢了.可石蓉绣、曲梦娴和梅怡春三人却是妒火中烧.如今见到倾城随了皇上过去.石蓉绣身为皇后更是不甘落后.紧跟着慕容予桓的脚步也向湖边而去.而皇后这一去.一众嫔妃便也随着都过去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向着湖边那两人而去.

彼时.梁文燕已被几个侍卫和内侍推搡着跪在了太后和慕容予桓的面前.而丽妃则仍是桀骜不驯的昂首立在那里.不跪不拜.凄寒的面容上冷若冰霜.全无半点畏惧之色.反倒有些视死如归的豪然和洒脱.

然而.正是这种豪然和洒脱.令太后刚刚平息的怒气又升腾了起來.她被众人簇拥着走过來.只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梁文燕.然后便转眼盯着丽妃.冷冷的道.

“丽妃.你在冷宫里这么多年了.竟还学不会安分守己.还在装神弄鬼搞出这些鬼花招.你真是不知死活啊.”

丽妃闻言哈哈冷笑了两声.也抬眼凛然的回视着太后.道.

“太后娘娘.我们又见面了.看來除非我死了.否则我永远都会牵扰着你的心思.耗费着你的精力.令你永远都睡不安枕.”

已到今日这般地步.丽妃的态度仍然如此嚣张.太后不禁气得浑身微微发抖.扶着陶安人的手勉强支撑住.一张脸铁青得吓人.咬牙切齿的向丽妃道.

“丽妃.你作恶多端.哀家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才留你一条生路.让你在繁谢宫里安度余生.不想你竟如此不安分.既然你自寻死路.休怪哀家手下无情了.”

“哈哈哈哈.”

丽妃听了太后的话.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仰天大笑乐不可支.甚至笑得身子都软了下來.弯着腰直抚着胸腔.半晌之后.丽妃才渐渐收了笑.双眼雪亮的看着太后道.

“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太后娘娘.你当真好仁慈啊.你与那个辅政王暗中捣鬼.骗得先帝亲手杀了我的儿子.你倒还念着上天有好生之德.真可笑啊.这么多年以來.你是不是夜夜噩梦缠身啊.夜深人静之时.你是不是也听到窗外有冤魂在向你索命啊.”

太后的愤怒再也克制不住.她伸出手指着丽妃.目光几可杀人.恨恨的道.

“你.你竟敢诅咒哀家.”

丽妃收起笑容.瞬间换上了一副寒霜般的面孔.迎着太后的目光和手指走上一步.果断利落的道.

“我有什么不敢.我无愧于天地.我有什么可怕.倒是你啊太后娘娘.我知道你怕我.你一直都怕.怕我抢了你的皇后之位.怕我的儿子抢了你儿子的皇位.如今你不杀我.并非是念着上天的什么好生之德.而是你在欺骗你自己.假装你对曾经的一切心安理得.假装你自己问心无愧.其实你是在骗你自己.你内心中对我、对先帝、对曾经一切的恐惧.早已深入了你的骨髓.”

丽妃的话音刚落.只见一个明黄色的人影闪到了太后的身前.向着丽妃猛的一挥手.只听“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丽妃的左脸颊上被人重重的抽了一记耳光.

这人正是慕容予桓.

丽妃也是有了年纪的人.被慕容予桓这狠狠一打.本就瘦弱的身子登时站立不住.向旁摔倒过去.在慕容予桓身后不远处的倾城.看到这一幕不由得脱口而出一声低呼.

丽妃摔在地上半晌爬不起來.慕容予桓冷冷的看着她.阴森森的道.

“你个贱人.竟敢如此与当今太后说话.别以为你是先帝的嫔妃朕就不能处治你.当年父皇在时.你便是个获罪被打入冷宫的嫔妃.如今又在宫中里应外合当起了细作.朕便是赐你一死也不为过.”

太后在一旁冷冷的盯着丽妃.又转眼看了看跪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梁文燕.心中又升起了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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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 丽妃的同党

太后盯着丽妃.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梁文燕.心中不禁升起了疑云.这二人今夜同时出现在万寿湖边.但两人的情况却绝不相同.

丽妃今夜的行动确实诡异.她竟然能够逃出繁谢宫.可见她的鬼心思并不简单.她见了太后命人撒出去的落叶便來到了万寿湖.也显见她是有同谋的.她正是以为那叶子上的字是她的同谋传给她的消息.因此才会被引到万寿湖來.可她的同谋究竟是谁呢.

而梁文燕的情况却又不同了.尽管太后并不知道梁文燕为什么也会被落叶引到湖边來.可有一点太后却可以肯定.那就是梁文燕绝不会是细作.也绝不会是丽妃的同党.

如果她二人是同谋.她们同在繁谢宫中.又何必利用落叶互传暗讯.大可在繁谢宫内私相密谋便是.而且梁文燕虽失宠被打入冷宫.她的哥哥梁文成因对抗伏国有功.如今还在军中效力.梁家也还有其他家人在.梁文燕绝不会置一家人安危于不顾.铤而走险去当细作.且梁文燕的家事底细.太后一清二楚.自然深知梁文燕不会是细作.也沒有什么人可以指使她去当细作.

因此.最可疑的还是丽妃.那么.她认为落叶是谁传给她的呢.也就是说.丽妃的同党是谁呢.

太后不动声色的回头瞟了一眼在慕容予桓身后不远处的倾城.然后走上一步.伸手拉开了慕容予桓.眼神犀利的盯着正慢慢爬起身的丽妃道.

“丽妃.随你如何说好了.哀家平生做事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并不怕你红口白舌的胡说.哀家当初留你一命.让你在繁谢宫安度余生.如今已经这么多年了.哀家早已沒有恨你的心了.今日之事.只要你说出你的同党是谁.哀家就看在先帝的颜面上对你网开一面.不再追究了.”

丽妃的脸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掌印.而这个掌印打在丽妃脸上.也似打在倾城心里.倾城在慕容予桓的身后无法出言.但心中却着实愧叹:当真是太大意了.竟给太后抓到了空子.同时.倾城也隐隐的感到恐惧.丽妃是先帝的嫔妃.可如今却当着众人的面结结实实挨了当今皇帝这一巴掌.于情于理于颜面之上.让丽妃如何过得去呢.

丽妃挨了这一记耳光.却只是轻蔑的瞟了慕容予桓一眼.并沒有更大的反应.然后又转过脸直对着太后.诡笑着道.

“看在先帝的颜面上.太后娘娘.原來你还记得先帝啊.先帝已经仙逝多年.如今已到西方极乐世界成了神仙.神仙手眼通天.你当年做的那些事.先帝在天上都已知晓了.太后娘娘.将來你百年之后如何有脸面去见先帝呢.亏得你如今还敢说什么看在先帝的颜面.当真是可笑.”

慕容予桓听了又欲开口.太后将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臂上阻止了他.只向丽妃道.

“丽妃.哀家察觉宫中有人利用落叶传递暗信.因此哀家命人也在落叶上刻了字撒到宫中四处.今夜你既被落叶引到了万寿湖.又被侍卫们当场抓住.你还有何话说.哀家劝你省省力气.不必再狡辩了.趁早儿说出你的同党.哀家也懒得跟你计较.”

倾城的心忽的揪到了一起.偷眼看了看丽妃.丽妃的眼光飘忽的闪了一下.顿了顿方抬眼向太后冷笑了一声.道.

“什么落叶.什么同党.谁说我是被什么落叶引到这里來的.”

太后也回以一声冷笑.轻轻摇了摇头.道.

“丽妃.你不要再演戏给哀家看了.你的那些戏码.哀家早年就看过了.哀家问的话你再不说.就别怪哀家手下无情了.”

丽妃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可表情却仍然在笑着.甚至略带着些傲慢的向太后道.

“太后娘娘.你错了.我不是被什么落叶引到这里來的.我从沒有见过什么刻了字的落叶.我是因为见今晚的月色很好.便想起了当年与先帝一起漫步万寿湖畔的情景.哎呀.那时我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娘娘.而你却是备受冷落、无人问津的皇后.那时的日子啊.真值得怀念啊.”

丽妃的表情带着明显的挑衅之意.眼神嘲讽的望着太后.太后的面色阴寒到了极致.映着周围明暗交替的灯火.看起來可怖之极.她望着丽妃微微挑了挑嘴角.道.

“是啊.那时的日子确实值得怀念.因为好景不长.你这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娘娘便死了儿子.自己也成了阶下囚.而哀家却成了当今的太后.丽妃啊.谁笑到最后.谁才笑得最好.这句话你到现在还是不明白啊.”

丽妃平生最不禁被人提起的就是儿子慕容予杭的枉死.听了太后这句话.丽妃终于承受不住了.她狰狞着面色.伸出两手向着太后扑去.口中大叫着道.

“你这个恶妇.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我要你给我的儿子偿命.”

丽妃叫着就要扑向太后.无奈周围侍卫林立.她哪里就那么容易接近太后.丽妃还沒向前踏上两步.就被侍卫按倒在地上.

丽妃大声叫着挣扎着挣脱了侍卫的束缚.站起身來大口喘着气.双目喷火一般瞪视着太后.太后冷着脸.恨声道.

“你的同党是谁.快说.”

丽妃依旧只是喘息着.瞪视着太后并不说话.慕容予桓见状.铁青着一张脸向前一步.向丽妃厉声逼问道.

“太后问话.你有沒有听到.快说.”

丽妃又转眼瞪视着慕容予桓.依旧不说话.慕容予桓气急.又上前一步逼近丽妃.正欲开口再问.只见丽妃忽然扬了一下右手.随着一道寒光一闪.丽妃的右手中竟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丽妃双手握紧匕首.匕首的刀尖正对着面前的慕容予桓.

倾城一见再也无法隐忍.她直接冲到了慕容予桓的身前.装作是冲上去保护慕容予桓的样子.用身子挡住了他.向着丽妃.用只有丽妃才能看明白的眼神道.

“丽妃娘娘.万万不可.你要三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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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雪消

丽妃毕竟是先帝的嫔妃.而梁文燕亦是当今皇上的常侍.因此沒有太后或皇上的旨意.侍卫们只能围住她二人.并不敢对她二人搜身.不想此刻丽妃竟从袖中抽出了一把匕首.

周围一众嫔妃被吓得“啊”的一声惊叫.太后也惊呆了.然而.太后惊讶的并非是丽妃现出匕首.而是惊讶于倾城竟敢挡在丽妃的刀尖之前.用自己的身子來保护皇帝.

丽妃被慕容予桓当众打了一记耳光.这种耻辱已是不言而喻.且她今夜掉进了太后设下的圈套里.太后也绝不会轻易放过她.此刻虽威逼利诱要丽妃说出她的同党.但依丽妃的禀性也是绝不会轻易透露的.

见丽妃挥出匕首.倾城已经能够预想到接下來发生的事情了.宇文晨风的身影在她眼前晃个不停.她再也顾不得了.冲上前去挡在慕容予桓的身前.借机向丽妃暗使个眼色.道.

“丽妃娘娘.万万不可.你要三思啊.”

倾城想劝丽妃冷静下來.不可与他们做玉瓦之争.倾城的目光丽妃果然看懂了.她向着倾城挑了挑嘴角涩涩的一笑.万千的无奈尽含在这涩涩淡淡的一笑之中.

今夜之事.事到如今.便是丽妃不与他们做玉瓦之争.只怕太后等人也不肯轻易放过丽妃了.与其被他们审讯折磨而死.还不如自己痛痛快快的一死.让他们永远再沒有**自己的机会.

倾城望着丽妃唇边的这缕涩笑.自然也懂得她的所想.倾城拼命忍住眼中的哀色和泪水.她怎忍心让丽妃为了保护她而赴死.又怎忍心让宇文晨风一世的痴情最终落空呢.

倾城挡在慕容予桓的身前.面对着丽妃.一瞬间心潮涌动之下.倾城头脑一热.便欲张口坦白自己就是丽妃的同党.要太后遵守方才的诺言留丽妃一命.

然而.倾城朱唇微启.还未说话.丽妃便立时洞察了她的想法.丽妃的神色凛了凛.***在倾城之前开了口.她向着倾城大声喝道.

“怎么.就凭你还想保护他吗.今夜事已至此.我是什么都不怕的.我什么都敢做.你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连自身都难保了.你还能救谁.我劝你最好马上闭上嘴.乖乖退到一边去.怕是还有你的活路.若是再自不量力横挡竖拦.那就是大家一起死.”

倾城闻言顿时一怔.她睁大眼睛望着丽妃.丽妃举着匕首又向前走了一步.向倾城道

“难得你对皇家能有如此的忠心啊.竟敢用血肉之躯去保护皇帝.只可惜你错信了皇家了.”

丽妃话中的弦外之音.倾城已经全然领会了.丽妃这是在劝告倾城不要泄露了自己.更不可相信太后的话.今夜的事丽妃已然是凶多吉少.倾城根本无法救她了.即便倾城坦承一切.也不过是让太后将她们一网打尽而已.因此.她要倾城保护好自己.不要与她死在一起.以图后计.

倾城努力让自己不表露出伤心绝望的表情.可一颗心已经紧揪在一起.她感到身子酸软无力.整个人都力不从心的感觉.她咬着牙勉力撑着.听到慕容予桓在她身后向丽妃道.

“放肆.就凭你也敢教训朕的嫣妃.你若再敢出言不逊藐视皇家.朕即刻命人掌你的嘴.”

丽妃的目光一闪.随即看向倾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轻蔑的道.

“嫣妃.原來你就是那个从施车国來的嫣妃.哼.我以为施车国只有我一个苦命又贱命的女人.竟从施车国远道而來.到这大周的皇宫里來承受屈辱.却不想还有你这样一个贱命的人.你看见了吧.我也是施车国人.也曾是皇帝的宠妃.可你看见我的下场的了吧.你将來可不要走我的老路啊.”

丽妃的话语冷漠嘲讽.可倾城却听得喉头哽咽.她用颤抖的声音向丽妃道.

“丽妃娘娘.正因为你我同來自施车国.因此我才要劝你一句.你冷静些儿.不要做傻事啊.”

丽妃自然明白倾城所说的“傻事”是什么.可太后、慕容予桓和其他众人听了.皆认为这“傻事”指的就是眼下丽妃欲行刺慕容予桓的举动.而倾城声音颤抖.也以为她是害怕恐惧的原因.

丽妃望着倾城缓缓摇了摇头.沒有退路了.既落入了敌人的陷阱.事到如今已经沒有退路了.

这时.在一众侍卫簇拥之下的太后.忽然开口命令道.

“御前侍卫.上去夺下她的匕首.”

众侍卫应了一声.便要向丽妃扑上去.

时不可失.不能再犹豫了.丽妃猛的发出一声尖叫.举着匕首冲向了倾城.周围一众嫔妃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惊呼.与此同时.只见倾城身后的慕容予桓几个箭步飞快的退后了数丈.撇下倾城果断的躲进了侍卫丛中.然后抬眼观望着情况.

倾城被这突如其來的情景惊呆了.下意识的伸出双手去抵挡丽妃.可两只手却正好不偏不倚的抓住了丽妃握着匕首的手.

倾城怔了一怔.手上并未用力.可丽妃握着匕首的手却再不能动了.丽妃用含义深刻的目光看着倾城.口里却叫道.

“你放开我.枉你是个施车国人.竟对这大周的皇帝如此实心实意.你用血肉之躯來保护他.可他又是如何对你的.”

倾城顿时明白了.丽妃是在用她自己替倾城洗去嫌疑.令太后和慕容予桓从此完全相信倾城是个忠心耿耿.心无二念的人.这样便更利于倾城行事.

倾城不知该说什么.她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口里只能喃喃的道.

“丽妃娘娘.不要啊.不要啊.”

因嫣妃搅在战局中.为怕误伤到嫣妃.因此一众侍卫围在周围却不敢冒然上前.太后和一众嫔妃紧张的观望着眼前的一切.慕容予桓则象征性的叫了两句.道.

“來人.保护嫣妃.且不可伤到嫣妃.哪怕嫣妃伤了一丝毛发.朕要你们以命赔还.”

慕容予桓说的严厉.可他自己却躲在侍卫丛中一步不出.

这一边.丽妃怒目瞪视着倾城.高声叫道.

“好.既然你愿意用命去救皇帝.那我便成全了你.”

话音一落.丽妃握着匕首的手又疯狂的扭动起來.倾城握着她的手也随着她摆动着.从外面看上去.这两个女子正在拼力的纠缠着.周围惊呼声此起彼伏.半晌过后.只听“扑”的一声闷响.众人举目定睛望去.看到倾城和丽妃二人皆不动了.只见倾城紧抓着丽妃的手.而丽妃手中握着的匕首已经深深刺入了她的腹中.

殷红温热的鲜血顺着丽妃的腹部流淌下來.溅到倾城的裙襟上.点点斑斑似盛开的梅花.倾城惊恐又哀绝的望着丽妃.可丽妃的面容上却似带着笑意.**着道.

“你.你竟为了皇上而.杀我.你……”

话音未落.丽妃的身子似一棵断了根的树一般颓然倒地.倾城也已然支撑不住.身子一软随着丽妃倒在了地上.

倾城紧咬着嘴唇.耳畔听到丽妃虚弱的小声儿说道.

“让他们认为是你为了保护皇上而杀了我……他们以后便不会再对你有戒心了……皇家的人只懂得恨……不懂得爱……他们会信的.一定要完成你的计划……我身在冷宫之中……并不能真的帮你什么……也只有这样……只有这样……”

“不.丽妃娘娘.不.姑姑.”

倾城哽咽着道.

丽妃仰面躺着.看着天上的一轮圆月.道.

“让他们看见你杀了我.你就安全了……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师兄对我一世痴情……这也是我唯一能报答师兄的了.”

丽妃说完.慢慢的.安静的.闭上了眼睛.

倾城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了.这时只听不远处传來两声身子倒地的声音.紧接着是一片惊呼声.原來是林柔儿和徐妙琴双双被这场面吓得晕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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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嫣贵妃

zi 倾城在林柔儿和徐妙琴之后也晕倒在了丽妃的尸身旁.待她醒來的时候已经躺在毓庆宫的绣床之上.且已是第二日的晌午了.

倾城缓缓睁开眼睛.感到微微有些头痛.她皱了皱眉头又闭上了眼睛.耳边听到柳丝的声音.轻声道.

“娘娘.您醒了.您觉得好些了吗.要不要进些汤水.”

倾城再次睁开眼睛.殿内明亮的阳光刺得她的双目略略有些灼痛.与昨晚万寿湖边的阴森诡异全然不同.倾城试着回忆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心中不禁又是一揪.什么都记不清了.她只知道丽妃从此离开了这个人世.

倾城撑的身子坐起來.柳丝上前扶着她倚在靠枕上.刚刚倚坐好.便有一众太医俯身跪在倾城的榻前.请安道.

“臣等恭请嫣贵妃娘娘安好.”

杨太医率先道.

“禀嫣贵妃娘娘.臣等都是奉了皇上之命來为贵妃娘娘侍疾的.皇上再三嘱咐要臣等好生照料贵妃娘娘凤体.不知娘娘此刻可觉大好了.若有什么不适尽管吩咐.臣等会尽心为娘娘调理.”

倾城用手揉了揉额角的太阳穴.又蹙了蹙眉头.先不回答杨太医的话.只向着柳丝诧异的道.

“贵妃娘娘.本宫何时成了贵妃了.”

柳丝微微一笑.向倾城道.

“娘娘昨晚一直昏迷着.因此不知.皇上为褒奖娘娘在万寿湖护主有功.忠心可嘉.昨晚就已经晓喻六宫晋封娘娘为贵妃了.且昨夜就是皇上亲自抱着娘娘送回毓庆宫的.”

提起慕容予桓.倾城的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就是昨晚他面对丽妃的匕首时.胆小懦弱撇下自己不管不顾自去逃命的可笑样子.如今晋了倾城一个贵妃.便以为可以掩饰他的无情凉薄了.当真是可笑.

可尽管如此.倾城仍然点了点头.淡淡的向柳丝道.

“打发小成子去替本宫跪谢皇上龙恩.告诉皇上.待本宫身子好了.亲去龙安殿叩谢.”

柳丝点头应下了.又道.

“如今娘娘受了惊吓.身子不适卧病在床.又正逢晋封之喜.因此各宫的娘娘都來探病并道喜了.此刻都在外间候着呢.细涓现正在外面招呼各位娘娘用茶.娘娘要不要见见.”

柳丝说着.又用手指了指窗下的小榻.只见上面堆满了各色的礼品.柳丝又道.

“这些都是各宫娘娘送來的礼品.因娘娘还未看过.不知要留用哪些.奴婢不敢擅自处置.便叫都放在那里了.”

想到丽妃的死.想到宇文晨风得知后的伤心.倾城此刻心情灰暗.什么人都不想见.便向柳丝道.

“本宫现在身子乏力.还想再歇歇儿.别叫她们白等着.让她们都散了吧.”

柳丝应了.自叫春冰去前面说话.倾城又向一众太医道.

“你们也先退下去吧.本宫若有什么需要.会命人宣召你们.”

众太医领命也自退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细涓自外面进來.向倾城回话道.

“娘娘.各宫的娘娘都已回去了.如贵妃、和嫔、睦嫔、芳嫔和嘉贵人临走时还说明日再來看望娘娘呢.”

柳丝端了碗红枣莲子汤进來.在榻前服侍着倾城略进了半碗.倾城用帕子拭了拭唇角.向柳丝和细涓小声儿道.

“丽妃呢.她当真已经……”

柳丝和细涓对望了一眼.柳丝低声向倾城道.

“娘娘.丽妃娘娘她……请娘娘节哀吧.”

倾城也知会是这个结果.可听了柳丝的话.依然心中一沉.

半晌之后.倾城舒了口气.又问道.

“昨夜后來的情况又如何了.”

细涓望了一眼柳丝.柳丝颇有默契的端着喝剩的半碗红枣莲子汤走出去守在外门.细涓便向倾城细述了昨晚后來的情况.

丽妃“被刺”身死.太后既震惊又无奈.只得命人先将丽妃的尸身移回尘烟斋安置.择日下葬.丽妃虽是先帝的嫔妃.但因先帝有旨丽妃永远只是“妃”.因此太后和慕容予桓决定将丽妃以妃位的品级入葬.而不是太妃的品级.

丽妃的事便就此告一段落.而令太后和慕容予桓更为头痛的则是梁文燕.听了太后的分析.慕容予桓也意识到梁文燕不可能是细作.可梁文燕为什么也被引到了万寿湖來了呢.

任凭太后和慕容予桓如何追问.梁文燕只是一句.

“嫔妾被关在冷宫许久.心中憋闷.今晚一时冲动私出繁谢宫.嫔妾深知有错.请太后和皇上责罚.”

齐若月跪向太后和慕容予桓替梁文燕求情.最后太后还是看在梁文成颇有军功的份上暂且饶过了梁文燕.慕容予桓下旨将梁文燕贬为了庶人.继续关在冷宫之中.而冷宫的一众侍卫和内侍打的打.罚的罚.杀的杀.全部受到了重责.

如今繁谢宫的掌事内侍早已不是蒋成.而是一个姓孙的内侍.这一次出了这样的大事.这位孙公公被太后立时处了斩.

林柔儿和徐妙琴受惊晕倒.被双双送回了宫去.请了太医诊治.倾城被慕容予桓亲自送回了毓庆宫.不多时.永和宫竟传來喜讯.原來太医为徐妙琴诊治惊吓时.竟发现徐妙琴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倾城听了这番讲述.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宫中的事此起彼伏竟沒个消停.细作的事刚刚结束.徐妙琴这一胎又不知要引來多少人的注意和盘算呢.

细涓像是知道倾城的心思.轻声道.

“娘娘.如今丽妃娘娘已经亡故.今后的事只有我们自己來做了.我们也应该为自己操操心了.”

倾城点了点头.向细涓道.

“太后那里有什么反应吗.丽妃为本宫演的戏也不知能不能骗过太后.”

细涓闻言笑了笑.向倾城道.

“能不能骗过也不可知.不过太后那里反应倒是有的.”

细涓说着站起身.向着柳丝方才指的那一堆礼品处走去.从中翻出一个楠木锦盒來.细涓在倾城面前打开这个楠木锦盒.只见里面放着一支婴孩手臂般粗细的山参.一见便知名贵不凡.

细涓向着倾城笑道.

“娘娘.您看.这支老山参便是太后打发陶安人送來给娘娘补身子的.可见太后对娘娘多少还是转变了态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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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闹鬼

接下來好长的一段日子里.宫里人人都在谈论着那一晚万寿湖边发生的事.人人都在绘声绘色的描述着嫣贵妃如何如何的英勇果断.如何如何的挺身保护皇上.如何如何的扑向丽妃的匕首.又是如何如何杀掉丽妃.一个个添油加醋的传來传去.简直把倾城说成是个忠心护主的巾帼豪杰.

而太后对倾城也确实转变了态度.这不仅是因为倾城为了保护皇上.竟敢以身抵挡丽妃的匕首而表现出來的忠诚和勇敢.更是因为倾城为太后解决了丽妃这个多年的心头恨.

太后与丽妃当年的恩恩怨怨.尽管太后表现得大义凛然、一心为国.但四皇子慕容予杭的死和丽妃在冷宫里被残害.宫里每个人明着不说.暗地里都认为是太后所为.为了掩住攸攸之口.先帝崩逝之后.太后并沒有除去丽妃这个眼中钉.而是留她一命将她关在冷宫里.以此來表现太后的行端坐正、问心无愧.

然而.就像丽妃说的一样.除非她死了.否则她永远都在牵动着太后的神经.牵扰着她的心思.耗费着她的精力.令她睡不安枕.

万寿湖那一晚.太后其实已经拿到了可以除掉丽妃的最好理由.一个细作之罪完全可以名正言顺的将她处死.然而.丽妃已是个在冷宫里被关了十七年的人了.她的细作之罪又如何能被人接受.因此.只要丽妃死在太后手中.无论是什么原因.整个皇宫的人都会认为是太后终于容不下丽妃而除掉了她.

如今.丽妃死在了倾城的手上.太后既顺理成章的除掉了丽妃.又保全了她十多年來维持的行端坐正、问心无愧的形象.真可谓两全其美.因有先帝圣旨在前.丽妃永远只是丽妃.因此丽妃不能以太妃品级下葬.只能以妃位品极下葬.但太后极力主张厚葬丽妃.并亲自操持许多事宜.当真是一副大仁大义、宽怀仁厚的风范.

倾城消除了太后多年來的心腹之患.拔除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再加上倾城对慕容予桓的死心蹋地以身相护.太后自然对倾城转变了态度.丽妃当真了解太后.就像丽妃所说.宫中人只懂得恨.不懂得爱.

人人都在传说是倾城杀了丽妃.只有倾城知道丽妃是怎么死的.又是因何而死.

丽妃.她是为了倾城.也是为了宇文晨风.

丽妃这样一个鲜活美好的生命.先被皇家所摧残.又被皇家所毁灭.这是慕容氏又一笔无法消除的罪孽.因此.太后虽对倾城转变了态度.却是倾城施行报复的最好时期.

于是.嫣贵妃杀死先帝丽妃的话題在宫里传播了一段日子之后.渐渐的被另一种传言所取代.这种新的传言便是――闹鬼.

丽妃横死于万寿湖后.先是平静了一段日子.后來宫中却渐渐的出现了诡异的状况.先是有宫人在晚间经过万寿湖的时候.听到湖边传來女人哀怨的哭声.后來.在繁谢宫、天籁宫、乐舞司、御花园等所有曾经丽妃去过的地方.都听到有女人的声音在夜里哀哀的哭泣.

宫中又生出一片流言之声.纷纷传说这是丽妃的鬼魂回來诉冤了.太后和慕容予桓愤怒无比.一面命人去彻查.看是否有人在装神弄鬼.一面又请來法师在檀心祠做法超度丽妃的亡魂.同时又命石蓉绣好生管束后宫中人.不许有人在此时生出事端.

宫中一时流言纷纷.人心惶惶.人人不安.

又过了几日.忽有负责在万寿湖洒扫的宫女.竟在万寿湖上发现了无数雪白的纸钱.那纸钱一重重一层层.厚重的铺满了大半个万寿湖的湖面.将万寿湖装点成一片白花花的凄惨景象.像是在为谁哀悼.

宫中又是一片哗然骚动.太后身子抱恙.卧病在慈安宫.日夜要人陪着才好.慕容予桓气急败坏的发着脾气.可还是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徐妙琴怀了龙胎.按照宫里一贯的做法和徐妙琴一向的恩宠.本应在此时被晋为贵妃.可宫中原本已有如贵妃齐若月了.只能再有一位贵妃.倾城护主有功.已然先被晋封为贵妃.随后才得知徐妙琴有孕之事.可宫中一朝不可能有三位贵妃之多.因此徐妙琴并未得到晋封.但一应的赏赐慕容予桓却给了她数倍之多.也常去永和宫看望她.

这一晚.慕容予桓又在永和宫陪伴徐妙琴安胎.倾城在夜里醒來.推开锦被坐起身.毓庆宫里静静的.如今已是深秋.天气已有些微寒.毓庆宫殿中用着厚厚的灰鼠帐.被熏笼里的暖气一烘.越发觉得热得有些闷.室内光线晦暗.铜雕琢的灯台擎着一盏绛纱红灯.灯光朦胧黯淡.虚弱的晃动着.

倾城睡得一头一身的潮腻腻的汗.觉得口干无比.便开口向外面唤道.

“细涓.”

等了半晌.外面却并无回应.倾城又唤道.

“柳丝.春冰.”

外面仍然沒有回应.

倾城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己下了床披衣向外间走出.到了外间.空气仍是一样的闷热.倾城自去桌上倒了茶喝了.又走到窗下.伸手去推窗.想开条窗缝儿透透气.散一散殿中的闷热.

然而.倾城刚刚将窗子推开一条缝儿.只见眼前一道血红的影子倏然飘了过去.只余下几个微蓝泛红的小星点儿散落在空气里.像美丽的萤火.飘动.

倾城吓得一愣.忽然想起人们常说的鬼火儿.不由得全身冒起冷汗.急急的又向外面大声叫道.

“來人啊.细涓.柳丝.”

外面终于传來了回应.是春冰的声音.由远及近的道.

“來了.娘娘.有什么吩咐.”

倾城有些愠怒.不悦的道.

“你们都跑去哪儿了.本宫叫了半晌也不见个人.”

倾城的话声还未落.忽然.一个血红而飘忽的庞大身影从她眼前迅速飘过.此时春冰正好走到倾城的身旁.就见一张惨白的脸从倾城和春冰两人面前飘过.倾城和春冰主仆二人一声惊叫.春冰顿时瘫倒在地上瑟瑟发抖.而倾城也受惊不小.身子剧烈的一颤.便直挺挺的晕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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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人怒鬼怨

倾城受了这番惊吓.第二日便起不來身了.满嘴说着胡话.浑身烧得滚烫.虚汗冒了一身又一身.太医來了一群又一群.杨太医几乎日日住在毓庆宫的外殿里.一个个请过脉后都说是惊惧过度导致心神恍惚.

奇怪的是.春冰虽也受了惊吓.可也只是受惊当夜吓得严重.眼也直了.话也不会说了.一个劲儿的念叨着.“冤死鬼來了.冤死鬼來了.”然而到了第二日天光放亮、日头高起.春冰服了太医开的安神汤后.便渐渐的好转了.并不似倾城那般发着高热.昏迷不醒.

这个事件石蓉绣还來不及警告宫中人缄口.就似一颗惊雷一般在宫中炸响了.速度迅疾得掩也掩不住.追也追不上.

这段日子.丽妃的鬼魂回來诉冤的传言已经在宫人之中传得沸沸扬扬.连太后和皇上也安排了法师做法驱鬼.如今嫣贵妃又被鬼吓病.这一下宫里人更加确信是丽妃的鬼怪作祟.一时间人心更加恐慌.

倾城与春冰被吓后的不同反应.到了宫人的口中也有了合理的解释.因为丽妃是被嫣贵妃所杀.丽妃的鬼魂回來自然要找嫣贵妃索命.但大约是因为嫣贵妃备受皇上宠爱.圣眷浓重.雨露丰厚.因此身上的龙气也较重.有龙气护体这才保了她一命.但她虽沒有被索命.那鬼也摄了她大半个魂魄去.自然就比春冰要严重得多了.

慕容予桓急得不行.又抛下徐妙琴日日守在毓庆宫中看着倾城.柳丝和细涓等人也日日炖了冰糖莲子、红枣桂圆等安神的汤水给倾城服用.太医们开出的汤药更是流水般的端进去.倾城终于有了些许好转.但依旧神魂不安.昏昏迷迷.

这样一來.宫中人对鬼怪之说更加深信.不知从何时开始.宫中的传言开始变成猜测丽妃的冤魂下一个会报复谁.而猜测的结果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指向了慈安宫――太后.

这些日子.太后也卧病在床.慈安宫中也是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太医和宫人.慈安宫中日夜不息的焚着忘忧香.混合着汤药的味道异常的怪异.便是沒病怕也熏出病了.

慕容予桓更加烦恼.每日奔走于慈安宫和毓庆宫两处看视情况.因近來宫里传言纷纷.人心慌慌.本就胆小怕事的徐妙琴怀着身孕更加禁不起刺激.终日惶恐不安.连带着胎也不甚安稳.因此慕容予桓时不时的还要去永和宫看望徐妙琴.其他事情是再也顾不上了.便将后宫之事全部交给了石蓉绣和齐若月打理.

而就在这时.夜间回荡在宫里各处的诡异哭泣声又出现了.而这一回果真是出现在慈安宫的附近.就在慈安宫旁边的黑暗甬道之内.这更加重了宫人们的猜测.而且这一回.在女子怨恨的哭泣声之中.竟还参杂着一个孩子的哭声.

这一下.宫里人的头皮又麻了起來.丽妃的冤魂在慈安宫附近啼哭.这个一同哭泣的孩子自然就是被毒害枉死的先皇四子、靖亲王慕容予杭啊.

这个情况的出现不仅使石蓉绣和齐若月手忙脚乱.更使倾城和太后的病情越发重了.皇宫闹鬼的事止不住的沸沸扬扬传了开去.成了宫人们最津津乐道的谈资.

慕容予桓又一次申斥了石蓉绣.责她管理后宫不力.不能管束宫人言语.令传言四起扰得人心慌乱.石蓉绣一腔怨气在心里.却又不敢言语.

朝中也是一片哗然.有的人认为这分明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力谏慕容予桓派人彻查.增加宫中巡夜侍卫的班次.揪出这个作怪的人;有的人则认为这一定是丽妃和其他枉死于宫中的冤魂在作祟.建议慕容予桓派人去请道台山的高僧來宫里做法事超度亡魂.同时不可再做触犯冤魂的事情.免得事情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朝中两派争论不休.慕容予桓烦恼不堪.最后只好决定双管齐下.两个办法一起操作.一面令侍卫总管康大人调整侍卫班次.一面又命礼部尚书袁松去请道台山的高僧來做法事.这才平息了朝中的争论.

道台山离京城较远.高僧无法一时之间请到.然而就在康大人调整了侍卫班次之后.宫中的诡异现象果然少了许多.宫中上下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太后和倾城的病情也逐渐好转起來.

慕容予桓这段日子身心俱疲.如今宫里的闹鬼现象终于渐渐平息.太后和倾城的病情也有了起色.他正准备好好歇一歇.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件更重大更实在的闹心事再一次打击了他――边境派來八百里加急禀报.安南王赵子由在南方起兵谋反了.

这个消息传入皇宫.合宫震惊.慕容予桓更加焦头烂额.再也沒有心思歇着了.也沒有心力去管宫里的事了.每日只带着朝臣们在朝中、龙安殿内或上书房里商议镇压安南王谋反的事.

蕃王谋反是一件十分紧急且凶险的事.慕容予桓现在既不知赵子由有多少兵力.更不知他是否与其他三个蕃王互为联合.因此只好按照沈福广的主意.下旨派其他三位蕃王前去镇压.一來可以借用三蕃的兵力.二來可以试探其他三个蕃王的忠心.

然而.沈福广的这个主意却遭到了石鸿昆的强烈反对.石鸿昆认为派其他三蕃去镇压安南王是一件更为凶险的事.三位蕃王带兵前去南方.如果是一心为国、忠于朝廷还好.如果其他三个蕃王也有异心.那么反而给了他们一个共商大计的机会.到那时四蕃聚首.达成共识.同心协力.一举反朝.京城就势危了.

沈福广说的有理.石鸿昆说的也对.这一对宿敌冤家又开始针锋相对.慕容予桓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想争取其他武将的建议.可因为苏倩雪和梁文燕的事情.又不好去找苏全山和梁文成.好在还有徐妙琴的父亲徐子业可商大事.

朝廷临危.宫里也是一片大乱.然而.偏偏就在这样忙乱的时候.宫里的诡异现象竟然又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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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 红果

这晚.在雨棠宫附近的甬道之上.一个年纪较轻、身材娇小的宫女正提着灯在夜色中行走着.这宫女一边匆匆的迈着步子.一边自言自语的抱怨着.

“当真是宫人命贱.这个时候明明谁都不愿意在晚上出來.却硬指派了我.还花言巧语的说什么我做事细心得力.打发我去怡贵嫔也好放心.我呸.说这些好听的.其实还不是因为我年轻沒地位就欺负我嘛.等明日我回了皇后娘娘.才不要呆在雨棠宫被你们这伙人欺负呢.”

这宫女一腔怨气.愤愤不平的嘟嚷着.就在这时.她忽然感到后脖子一凉.似有一阵冷风从她脖颈上吹过.也似有一只凉手在她脖颈上轻轻的摸了一下.

这小宫女被吓得浑身一个激灵.立时停住了脚步.心惊胆颤的慢慢回过头去看.却见背后什么也沒有.依旧是空空旷旷的黑漆漆的甬道.

这宫女顿时提心吊胆起來.步子也加大了.嘴里气愤愤的嘟嘟嚷嚷也变成了瑟瑟发抖的哭腔.抱怨道.

“这怡贵嫔也真是娇贵.只不过是咳了几声儿、打了几个喷嚏.就说自己腹寒发冷、胃腹胀痛.好端端的打发人家大晚上去太医院要附子和半夏服用.真是好笑.她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还打量着我不知道呢.哼.别逼我抖出她的底细來.她自有如意算盘.却要我赶这夜路.怪怕人的.说起來还是宫人命贱.”

这宫女说着说着又委屈起來.脚步也加大了.就在这时.她分明听到甬道的拐角处传來一声清晰的孩子哭泣的声音.

“啊――.”

这宫女吓得浑身跳了起來.转过身子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个传出哭声的拐角.只听那里嘤嘤咽咽、抽抽泣泣.似乎有一个孩子在那里小声的哀哭着.

这宫女几乎吓破了胆.想赶紧拔腿逃跑.却似被吸住了魂魄一般.无论如何也迈不动腿.她感觉到牙齿之间不由自主的相撞着.传來轻微的嘎哒声.她勉强壮起胆子用手里的灯去照那个拐角.可灯光的光晕却正好将那里形成了一个暗角.使得那个拐角看起來更加诡异.

这宫女看也看不清.跑又跑不了.便张口结舌的冲着那个拐角叫了一声.

“是――谁.谁在――那里.快――快出――來.”

她的话刚一问出口.就突然觉得迎面有什么东西吹到了她的脸上.一点一点、湿湿黏黏的.就像下雨时被风吹落在脸上的雨点儿.这宫女此时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却还是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摸了一把脸上的东西.借着灯光一看.却见手指上猩红一片.

这宫女瞪视着自己的手.不由得吓得魂飞魄散.惊叫起來道.

“血.这是血.啊――.”

她拔腿想跑.可是身子已经被吓软了.六神无主之中竟一跤摔倒在地上.手中的灯笼摔出去老远.晃了几下熄灭了.甬道中顿时一片黑暗.这宫女手忙脚乱的爬到墙边.瑟缩在墙根儿底下不住的发抖.连哭都不会了.

就在这时.一道红影从她眼前飘了过去.恰恰与她打了个照面.正是一张惨白的流着血泪的脸.吐着细细却又稚稚嫩嫩的声线.仿佛是一个孩童的声音.道.

“是你害我.是你害了我.”

“啊――.”

那小宫女又是一声惊叫.双手抱住头团成一团儿堆在墙根下.拼命摇头大叫道.

“不是我.不是我害你啊.我不想的.是皇后娘娘指使我的.都是皇后娘娘啊.你别來找我啊.”

那声音停了停.似乎是顿了一顿.而后又的响起道.

“是你.就是你.是你害我.”

那宫女吓得几欲胆裂.恨不得将脸缩到身体里去.浑身哆嗦着道.

“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啊.是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指使我日日用艾叶给怡贵嫔泡脚.怡贵嫔的孩子这才沒了的.我曾经是服侍庆贵嫔的宫人.也是皇后娘娘指使我用艾叶偷偷换下了香蒿.而使庆贵嫔落了胎.是皇后娘娘.一切都是皇后娘娘.你不要找我.去找皇后娘娘啊.”

那血红的身影一飘而过不再出现.可拐角处却又传來孩童的啼哭声.哭声中隐隐带着似怨似恨的话语声.道.

“我母妃风华绝代.享万世荣华.我本应投胎在母妃的腹中.是你.是你害了我.”

这宫女已经被吓得慌了.听了这句话立时回答道.

“你……你是……嫣贵妃娘娘的孩子啊.可嫣贵妃的孩子不是我害的.是太后.是太后命人动的手脚.皇后和裕贵嫔说这件事的时候.恰好被我听到.我知道的.是太后.真的是太后啊.”

那宫女被吓得絮絮叨叨的说着.对着那拐角又跪又求.道.

“你别來害我啊.与我无关啊.我只是受人指使罢了.她们都不是好人.都是害人精.怡贵嫔和瑾贵嫔在庆贵嫔的胭脂中动了手脚.令她的脸不能见人.如今.怡贵嫔又借口腹寒发冷打发我去太医院要附子.其实她是想用附子打掉馨妃肚子里的龙胎.我所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你别來害我啊.”

她话音未落.拐角处一个白影缓缓升起.同时一阵冷风又从面前吹过.那星星点点的血滴子又吹了那宫女一脸.隐隐带着腥气.那宫女再也受不了这刺激了.身子猛的哆嗦了一下.昏倒在墙根儿下.

第二日.合宫全都听到了一个消息.怡贵嫔曲梦娴的一个名叫红果的宫女在昨天夜里被鬼魂吓成了失心疯.据说红果是今儿一早被人发现倒在雨棠宫附近的甬道上.唤醒之后便疯疯颠颠的.嘴里乱叫乱嚷着道.

“不是我啊.是她们.她们都是害人精.我是受指使的.别來害我啊.”

石蓉绣得知后.说红果这样疯颠怕惊扰到了曲梦娴.便命人将红果关到苦刑司后的庑房里了.又派人叫了太医去诊治.可后來传來的消息.却是红果疯病加重.一命呜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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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一章 疑心暗鬼

d7cfd3c4b8f3 红果死后.一连数日.但凡有宫人夜间出去.总容易听见些不干不净的哭声.鬼怪之说又在宫里兴盛起來.慕容予桓被安南王赵子由扰得焦头烂额.已无暇理会宫中的事了.每当石蓉绣向他说起宫中近日又闹起鬼怪时.慕容予桓也只是敷衍的道.

“哪里有什么鬼怪.只不过是疑心生暗鬼罢了.你多多的严加管束宫人.不许他们胡说什么怪力乱神.太后的精神刚刚渐了好.是断断听不得这些了.”

石蓉绣无奈.也只得应着.

然而.宫中的鬼怪现象却并未停止.各宫各院见皇上已经无暇管顾此事.便纷纷的自去檀心祠焚香祈福.求了符纸回來烧.自求多福.

这一夜.太后命陶安人焚了忘忧香.陶安人服侍着太后睡下.连日來的惊吓令太后已然沒有了往日的端然大气和神清气爽.俨然是一个胆颤心惊的老太太了.她睡在榻上.手中还拉着陶安人的手.轻声嘱咐道.

“良芝啊.哀家睡下.你别离开.就在哀家的榻前守着.”

陶安人温声应了.

兴许是有人陪着的缘故.太后心里一宽.很快便入睡了.只是她睡得并不大安稳.翻來覆去辗转了一阵儿.才渐渐安静.听着太后的呼吸渐渐均匀.陶安人放下心來.握着太后的手坐在榻边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后在睡梦中觉得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刮拂着.她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却见寝殿的窗扇不知何时被开了一扇.几点微蓝的火光慢悠悠的飘荡进來.太后沒來由的心里一慌.忙开口叫道.

“良芝.良芝.”

太后挣扎着想起身.这才发现她仍然握着陶安人的手.心里这才一松.缓了口气道.

“良芝啊.还好你在这里.”

可陶安人却并未答话.且她的手也是冰冷冷的.太后察觉出了异样.不由得战战兢兢的抬头去看.一边看一边问道.

“良芝啊.你怎么了.手这样凉.”

太后不去看还不打紧.这一看竟险些吓破了胆.只见方才陶安人坐的位置上.此刻已经不是陶良芝了.而是一个披头散发、满面惨白、流着血泪的女鬼.

太后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惊叫.拼命挣扎着想逃跑.然而她的手却正被那女鬼死死的攥住.那女鬼一张白脸凑近太后.声音沙哑难听.轻声道.

“太后娘娘.我们又见面了.看來就算我死了.也还是日日夜夜惊扰着你.令你寝食难安.”

太后整个人似筛糠一般的抖着.额头涔涔的全是豆大的汗珠儿.几缕花白的碎发全被洇得湿透了.黏腻腻的粘在面上.她也顾不得去擦.只是颤抖着伸直了手指.惊恐的张大了嘴.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道.

“丽……丽妃啊.你……你不要……來……來找哀家.哀家……也是……不……不得已啊.哀家知道……是哀家对……对不起你……可哀家是皇……皇后啊.哀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夺走哀家的一切啊.不能啊.”

那女鬼仍死死攥着太后的手.冷冷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道.

“你终于肯承认了.你终于肯承认是你害了我和我的儿子.”

太后不住的发着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语无伦次的道.

“哀家不想的……不想的……哀家原也不想的……”

那女鬼却并不肯原谅她.咬牙切齿的道.

“我从來无心与你争.你既已害得我被先帝疑心打入了冷宫.又为何还要欺人太甚将我毒害至残.你这个毒妇.你的心好狠啊.你知道吗.阎王爷已经不容你这种毒妇活在人世了.你的阳寿已尽.我今夜就是來拉你一起下地狱的.”

那女鬼说着起身扑向了太后.双手掐住太后的脖子与她纠缠撕扯在一起.太后拼命大叫.可咽喉被那女鬼扼住.竟发不出声音來.太后死命扭动挣扎着.可那女鬼更加力大.一面掐住她一面大叫道.

“毒妇.下地狱吧.阎王爷等着审你呢.”

“啊――.”

太后的喉头勉强挤出一声尖叫.耳边却听得似乎还有人在身边.一迭声的叫道.

“太后.太后您怎么了.太后.快醒醒啊.”

是陶安人.

太后拼命推开那女鬼.喘着气大声道.

“良芝.你在哪里.快來救哀家.”

有一双手上來推动着太后.声音越來越清晰.道.

“太后.快醒醒.太后.醒醒啊.”

太后眼前的一切似被流水卷动一般.打着漩涡消散了.她缓缓睁开眼睛.发现陶安人正在榻前关切的看着她.寝殿的窗子关得好好的.连一丝缝隙都沒有.殿中飘动着忘忧香混着汤药的气味儿.天已经是蒙蒙亮了.

陶安人不安的问道.

“太后.您做梦了.”

太后只觉得混身乏累不堪.且一身湿浸浸的汗早已洇透了寝衣.刚要翻身坐起來.却发现自己的双手竟掐在自己的咽喉之上.不由得怔了一怔.

陶安人捧來安神的冰糖莲子汤.温言道.

“太后.您大概是做噩梦了.奴婢在这里守着.见您睡在榻上一直扭动不安.后來又不断呓语.还用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奴婢上前想把您的手放下來.不想您却扼得更厉害了.”

太后闻言怔怔的看了一眼陶安人.接过莲子汤一口喝尽.疑惑的喃喃道.

“是吗.是哀家自己.原來要拉哀家下地狱的人.竟是哀家自己.”

太后出了半晌神.这一场噩梦令她心力交瘁.太后看起來似乎更加苍老.她倚着被子坐在那里.低语道.

“难怪宫里始终抓不到什么.原來那鬼一直就藏在哀家的心里.”

自这一晚过后.太后的病情突然又加重了.慕容予桓一面为前方的战事伤神.另一面还要经常來慈安宫向太后问安.这令慕容予桓十分头疼且劳累不堪.

相比之下.倾城倒是渐渐好了起來.自从鬼怪缠住慈安宫之后.毓庆宫就清静了起來.惹得一众宫人又在私下里议论起來.都说那日丽妃的鬼魂原就是要去慈安宫找太后的.结果错走了毓庆宫.更有人说.丽妃虽是嫣贵妃所杀.但害得丽妃一生凄惨的人.说到底还是太后.所以丽妃的鬼魂更要去找太后报仇雪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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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侍疾

you 慕容予桓连日來忙得天昏地暗.南方的战事令他心力交瘁.眼看着安南王赵子由已经连胜几战即将发兵京师.可朝中对待这个问題还是拿不出一个妥善的办法.最后商量來商量去决定由朝廷先派出军队去镇压.再指派一个蕃王带兵去援助.

然而.指派哪位蕃王带兵去援助.这又成了一个问題.再一次惹起了朝上众臣的争议.慕容予桓烦心不已.加之太后的病情又严重了.这也令他焦心烦躁.左右顾不周全.宫中入夜之后仍旧时常闻得鬼哭.石蓉绣也是焦心不已.烦乱不堪.每每向慕容予桓回禀.慕容予桓也是无法.几番下來.这个皇帝也似瞬间老了十岁.再不是当初白衣翩翩、儒雅闲逸的风流天子了.

相比之下.倾城倒是一日比一日大好了起來.初冬的阳光柔柔的照进毓庆宫里.凭添了一层清静的暖意.倾城穿着湖水色绣春兰秋菊缠金丝的云缎丝袍.头上松松的抓着一把翡翠嵌珊瑚珍珠飞凤钿子.白里透红的气色.羊脂凝玉的肌肤.整个人似一块洗净了的美玉一般.

慕容予桓愁眉苦脸的踏入毓庆宫时.倾城便是这一身打扮坐在窗下小榻上.正对着小几上的几个藤编的篮子挑挑拣拣.慕容予桓走近一看.只见几个小篮子中分别放着桂圆、莲子、远志、柏子仁、酸枣仁、干玫瑰等.

慕容予桓伸手摸了摸倾城的头发.问道.

“还有心思弄这个.现下看來你真是大好了.”

倾城这才发觉慕容予桓來了.忙笑着起身见礼.道.

“哟.皇上來了.”

倾城一边让着慕容予桓在小几的另一边坐了.一边吩咐柳丝上茶.慕容予桓坐在小几边上.随手从一个小篮子中拈了一朵干玫瑰花看了看.心不在焉的道.

“你这次病得严重.好不容易见了大好.这会子又费这份心神弄这些劳什子做什么.”

倾城在小几的这一边与慕容予桓对坐了.笑向他道.

“皇上.您看看.这些可不是劳什子呢.这可都是好东西.臣妾这一次被吓得险些丢了魂儿.如今能好起來.可都是靠这些东西才捡回一条命的.您看.这些东西都具有安神的功效.臣妾把这些挑出好的來.准备给太后送去呢.”

慕容予桓见倾城病刚好就挂念着太后.心里很是满意.又见倾城容光照人、美艳无双.不由得伸出手隔着小几握住了倾城的手.柔声道.

“倾城.若是后宫嫔妃人人都如你这般温恭敬孝又容色出尘.那朕便万事心足.再沒有别的企盼了.”

倾城羞赧的低头一笑.道.

“皇上此语言重了.臣妾不过是做好臣妾的本分而已.哪里有皇上说的那样好呢.且后宫嫔妃之中比臣妾好的大有人在.别人不说.那皇后娘娘育有皇子.又执掌后宫.替皇上分忧.这是任何人不能替代的;而如贵妃也育有长公主.又将端和公主养育教导得似皇上的掌上明珠一般;馨妃如今也有龙胎在身.都比臣妾强上百倍呢.”

慕容予桓听了.摇头苦笑道.

“你只看到别人的好.却不知在朕的心里.你才是任何人都不可替代的呢.”

倾城回以一个明媚的微笑.温声细语的道.

“皇上如此褒奖.臣妾受之有愧.只是臣妾当真盼着能做皇上心中不可替代之人.因此.臣妾想向皇上求一个差事.以使臣妾名副其实的当得起皇上的这句话.”

慕容予桓诧异的蹙了蹙眉头.向倾城道.

“你想向朕求什么差事.如此朝廷有战乱.南方动荡不安.莫非你想效仿替父从军的花木兰.而來一个‘替夫从军’不成.”

听了慕容予桓这句话.倾城在心中暗暗好笑.如今已是火烧眉毛的紧要关头了.他身为一国之君.居然还有心思跟妃子说这种笑话.真不知他是胸有成竹还是胸无大志.看來大周的气运也就到此为止了.

倾城顺着慕容予桓的玩笑淡淡笑了笑.道.

“皇上说笑了.前方的战事自有皇上、辅政王和一干朝臣们商议决策.哪里就轮到臣妾一个女流之辈了.臣妾是想求皇上允准.让臣妾去慈安宫为太后侍疾.”

慕容予桓听了.缓缓点了点头.道.

“如今朝中宫中都不安稳.朕整日忙得焦头烂额.每每想亲去侍奉母后.可又想到母后时常教导朕.说大周的万代基业才是朝廷最重要的事.要朕以国事为重.朕不敢违背了母后教导.可母后抱病在床.朕又十分放心不下.原本还打算令后宫众嫔妃轮流去为太后侍疾.不想倾城你倒先提了出來.”

倾城微微一笑.道.

“皇上的打算原也是不错.只是如今后宫之中.皇后娘娘为着宫中不宁已经忙得分身乏术了.且又要照料大皇子.如贵妃身边也有端和公主要照顾.而馨妃现下又怀着身子.宫中位份高的妃子只有臣妾是个闲人.正应由臣妾去为太后侍疾呢.”

倾城捧着热茶递给慕容予桓.继续道.

“至于其他嫔妃.现如今宫中怪异事件缕缕发生.怡贵嫔的宫女红果受惊而亡之后.宫中人人心惊胆颤.她们自身都六神无主.又如何能放心让她们去服侍太后.且让她们先静静吧.由臣妾去为太后侍疾.一來臣妾也曾受惊过度.知道这惊惧发热的病症该如何养治.二來也可为位份低的嫔妃们树个榜样.皇上意下如何.”

倾城贴心贴意想得如此周到.慕容予桓如何还能有异议.只好道.

“如此也罢.有你守在太后身边.朕也可放心了.只是辛苦了你.”

倾城回握着慕容予桓的手.摇头道.

“侍奉太后也是臣妾的本分.有何辛苦之说.只是皇上为国家社稷殚精竭虑.这才是真正的辛苦.皇上放心.臣妾相信安西王罗广武一定会替皇上平定了南方.诛灭赵子由这个乱臣贼子.”

慕容予桓低头正要去喝茶.闻言不禁一怔.抬头向倾城道.

“安西王罗广武.朕何时说要派安西王去平定南方了.”

倾城闻言也是不由得一怔.愣愣的道.

“不是这样吗.哎呀.那想是臣妾听错了.前些时日臣妾恍惚听说.皇上已下旨派了安西王去平定南方.臣妾还在想.皇上此举果然英明.现下朝中对三位蕃王的忠心持怀疑态度.无论派谁去都怕有后顾之忧.唯有派安西王去最为稳妥.因皇上手上还有罗剑生这枚棋子呢.不过如今看來.想是臣妾病中听错了话.”

一句话提点了慕容予桓.倾城不说.他几乎已经忘记了罗剑生这个“驸马”了.慕容予桓放下茶盏想了想.不由得向倾城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

慕容予桓走后.倾城随即命春冰将小几上的东西皆收了.又叫过细涓和柳丝交待道.

“即刻收拾东西.今晚就搬去慈安宫为太后侍疾.”

细涓应了道.

“娘娘.这些日子娘娘受累了.如今又要去为太后侍疾.娘娘会不会太辛苦啊.”

看着左右沒人.倾城笑着轻声向细涓道.

“本宫不辛苦.倒是你这些日子到处装神弄鬼的可着实辛苦呢.”

细涓不好意思的低头一笑道.

“装鬼不辛苦.倒是娘娘装病才辛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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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心魔

慕容予桓下旨封安西王罗广武为平南大将军.命其即刻带兵去南方平定赵子由的叛乱.与此同时.倾城也带着柳丝和细涓住进了慈安宫为太后侍疾.

慈安宫是近來宫里闹鬼闹得最凶的地方.后宫嫔妃们來慈安宫请安都不敢在黄昏之后來.唯恐会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倾城却敢住进慈安宫为太后侍疾.一时间后宫人人皆感叹倾城的胆量和孝心.

太后喜欢清静.慈安宫的宫人本就不多.到了夜里太后身边的人就只有陶安人一个人.陶安人的年纪也已然不轻.夜夜守着太后安寝也是十分劳累疲乏.倾城來了之后.陶安人虽也不能完全放心.但终于是可以缓缓乏了.

兴许是倾城对调理惊惧之症果然很有经验.她來到慈安宫为太后侍疾之后.太后的身体果然一日比一日见好起來.虽然精神上还是恍恍惚惚.但夜里已经可以平稳入睡.不再夜夜惊梦了.见到如此.陶安人便也放下心來.

尽管倾城侍奉太后尽心尽意.但一到入夜.太后便只叫陶安人陪侍在身边.命其余人一律退下.倾城却也不介意.每日按照慈安宫的习惯.在太后睡前为她焚上一把忘忧香.然后自行退下.在第二日早上入内侍奉太后时.为她开窗换气.令阳光照射进來.然后在铜雕仙鹤的香炉里再撒上一把忘忧香.

半个月后.礼部尚书袁松终于带着道台山的高僧回到皇宫.在宫里做了一场盛大的法事.这场法事内容繁杂.又是念往生咒.又是烧法船.种种仪式一共做了十天.法事结束之后.宫中的诡异现象果然不再发生了.后宫中人这才放心下來.

慕容予桓依旧将全部的精力和心思都放在南方的战事上.而倾城则依旧住在慈安宫中侍奉太后.宫中的诡异现象消失了.可太后的精神却反而一日比一日衰弱了下去.太医轮番请脉却查不出原因.只得开出几剂安神的方子令太后好生保养着.

然而.一段日子过后.不但太后的精神沒有起色.竟连陶安人也病倒了.于是侍奉太后的差事便全部落到了倾城的身上.慕容予桓偶尔得闲会过來看看.对太后的病情也是一筹莫展.倾城安慰他不必劳心挂念.只一心放在南方的战事上就是了.这里自有她悉心照料着.

慕容予桓见到如此情景.对倾城很是满意.又见她一个人为太后侍疾很是辛苦.便命其他嫔妃轮流來帮助倾城.然而.其他嫔妃來了还沒几次.夜里就又有人在慈安宫外的甬道上看见了蓝蓝绿绿的鬼火.

这一下.大多嫔妃又不敢來了.慈安宫俨然成了宫里的凶宅.和嫔孟惜蕊、睦嫔康巧烟和芳嫔陆采茵三人在白日里还能够來看看太后帮帮倾城.但到了夜间却是断断不敢出门的.更不敢去慈安宫.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倒是平日里一向胆怯懦弱的庆贵嫔林柔儿敢于不分昼夜的來慈安宫帮顾倾城.竟似完全不怕鬼怪的样子.

倾城曾私下里问过林柔儿.为什么敢常來慈安宫.难道她不怕鬼吗.林柔儿抬起一双水眸.真诚坦白的向倾城道.

“嫔妾不怕.嫔妾也不知为什么.只是觉得有姐姐在这里.嫔妾就不感到怕.”

倾城听了深觉感动.因林柔儿身子柔弱.倾城便时常赶她回宫去休息.又说如今时节已经入冬.天地之间阴气较大.让她回宫好生将养阳气.

太后的身子并沒有什么大的症候.可精神却始终恍恍惚惚、昏昏沉沉.在慈安宫中.经常是太后昏昏迷迷的睡在榻上.倾城则坐在榻前一瞬不瞬的望着她.同时伴随着忘忧香混着汤药的气味.在殿中萦萦袅袅.氤氤氲氲.

昔日强势精明的皇太后.如今软弱无力的睡在榻上.看上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妇人.倾城摇头叹了口气.太后若不是被她自己多年的心魔打败.倾城当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击败太后这样的人.

太后总想表明自己从不在意丽妃.其实却是无时无刻不在忌讳着丽妃.太后对丽妃的心结.正好被倾城拿來利用.太后曾暗室亏心.对丽妃又恨又怕.却要永远装出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她看起來是与丽妃斗了一辈子.其实她是与她自己斗了一辈子.

望着太后睡中仍然不安的疲惫面容.倾城心中暗想.若是太后就此往登极乐.也是她的福气了.若是她逃过此劫.那么接下來怕是还要遭受亡国的打击.

因陶安人仍在病中.因此夜里也由倾城來陪侍太后.这一晚.倾城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寝衣.将一头墨发垂下來.只用慕容予桓赐的那支七宝石榴钗绾着.來到太后的寝殿陪侍太后入寝.

倾城将寝殿的门掩了.重新焚了一把忘忧香.又将寝殿里的灯熄灭了几盏.只留下靠墙边的两盏.然后倚卧在太后榻前的湘妃椅上养着神.

太后是黄昏时便睡下的.连晚膳也沒有用.到了夜里便觉得胃里空得难受.便悠悠醒转过來.习惯的叫了一声.

“良芝.”

良久.殿内沒有回应之声.太后缓缓睁开眼睛.见寝殿内一片昏昏暗暗.且似乎空无一人.

太后心头一凛.不由得勉强提高了声音.叫道.

“來人啊.良芝.”

殿内仍旧沒有回应之声.太后只好用手撑着身子.从被子中勉强抬起上半身向殿门处张望.不曾想她刚一抬头.便见到有几点蓝蓝绿绿、星星点点的火光从窗子外飘了进來.

“啊――.”

太后被吓得一声虚弱的惊叫.正要再开口大声叫人.便看到面前不远处站起一个人影儿.白白的向着她移过來.

太后惊恐的向床里蹭过去躲避着.一面拥着被子战战兢兢的问道.

“你……你是谁.不……不要來……找哀家.”

那白身影移到了昏暗的光线之内.看起來仍是模模糊糊的.声音沙哑的向着惊恐的太后道.

“太后娘娘.您不认得臣妾了吗.”

太后闻言不由得浑身一个激灵.这声音分明是丽妃无疑.太后从拥着的被子缝隙中偷眼看去.只见面前是一个女人.且这女人一袭白衣、白发披肩.头上插着先帝命人专为她打造的七宝石榴钗.这不是丽妃还能是谁.

太后大吃一惊.顿时汗如雨下.颤声道.

“丽妃.你……你又來找哀家了……你又來……又來拉我……下地狱了.”

那白的身影微微晃了晃.轻声咯的一笑.道.

“太后娘娘.您不认得臣妾了.您抬眼看看.臣妾不是丽妃.”

太后浑身哆嗦着.哪里敢抬头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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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 鬼夜

那白的身影晃动在眼前.太后浑身哆嗦着.哪里敢抬头去看.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道.

“太后娘娘.您看看我.我当真不是丽妃.”

这声音分明就是丽妃.又如何说不是.太后壮着胆子.勉强抬眼睁开一线去看.只见那白身影此刻是全然站在光线之内.一身月白色寝衣.正抬手摘下覆盖在头上的月白丝缎睡巾.露出一头乌黑的墨发.衬着一张魅惑动人的面孔.淡淡的笑向太后道.

“太后娘娘.原來您也会怕啊.”

太后定睛细看了看.方才认出原來是嫣贵妃倾城.太后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心下先是一松.随后不由得又升起一股怒气.皱着眉头不悦的向倾城道.

“嫣贵妃.原來是你啊.三更半夜的.你装扮成这副鬼样子做什么.你是故意在吓哀家吗.瞧你这些日子为哀家侍疾尽心尽意.哀家原以为你是个有孝心的.不曾想你竟如此居心歹毒.竟在哀家面前装神弄鬼.”

见太后动怒.倾城却丝毫沒有畏惧惶恐的样子.她从容的笑了笑.道.

“太后请息怒.臣妾并不敢装神弄鬼.实是宫中有太多做过亏心事的人.才会惹來鬼怪频频作祟.人们常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鬼是暗室亏心的人惹來的.并非是人为可以装出來的.”

太后正在榻上挪动着身子想坐正些.听了倾城的话不由得一怔.显然沒想到倾城竟敢这样跟她说话.太后沉下脸.怒视着倾城.质问道.

“大胆.你这是在恐吓哀家吗.”

倾城又是淡然的一笑.也不跪也不求.只淡淡的回了一句.

“臣妾不敢.”

太后仍在病中.说了这几句话便觉乏得很.便又躺下伏在枕上向倾城道.

“你不敢.你若不是装神弄鬼.为什么要把良芝支开.”

倾城从容回话道.

“回太后.陶安人并非是臣妾故意支走的.这段日子陶安人日夜与臣妾一起为太后侍疾.陶安人辛劳成疾已经病倒了.如今就在偏殿里养病呢.因此便换了臣妾在夜间侍奉太后安寝了.”

太后冷哼了一声.道.

“那你为何扮成这副样子.又故意装出这一副沙哑的嗓音.”

倾城挑起一个嘴角笑了笑.道.

“太后抱病在床.除了太医來來往往之外.身边只一个陶安人侍疾.皇上挂念太后.原本命后宫嫔位以上的妃子轮流來为太后侍疾.可所有的人都恐惧慈安宫鬼影不断.因此不肯來.便只剩下臣妾一人來为太后侍疾了.这些日子太后睡在床上将养着.臣妾却是日夜衣不解带的照料着.不仅累得嗓子哑了.且直到今日才得换了寝衣睡下呢.”

太后听了并不感动.只冷冷的道.

“如此说來.你为哀家侍疾还很委屈了.罢了.哀家早就知道.你对哀家的孝心也不过如此了.”

太后说着.夸张的叹了一声.道.

“如今想來.还是怡贵嫔的话说对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罢了罢了.嫣贵妃.你退下吧.”

倾城听了并沒有动.只是含着嘲讽的微笑依旧站在那里.轻轻的摇了摇头.太后已经乏得很了.见倾城站着不动.便勉力又开口道.

“哀家让你退下.你沒有听到吗.”

倾城并不回答她的这句话.停顿了片刻.突然开口道.

“太后娘娘.臣妾替你除掉了丽妃.你不开心吗.难道你不要感谢臣妾吗.”

听到“丽妃”两个字.太后即将要闭上的双眼蓦的一下睁开了.瞪视着倾城道.

“你胡说什么.那一夜你是为了保护皇上才杀了丽妃.与哀家何干.如何说是你替哀家除掉了丽妃.哀家何时要你除掉丽妃了.丽妃死了哀家有什么可开心的.如果哀家要她死.她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又何必等到你來杀掉她.哀家不要再听你胡说了.你退下.”

太后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然而.她急不可待的解释更加让倾城看清了她内心的惶恐和不安.倾城笑了笑.平静的道.

“太后娘娘.你说得如此坦然.如此理所当然.可是只怕连你自己都不信吧.既然你如此问心无愧.行事对得起天地良心.你又为何如此害怕丽妃的鬼魂呢.那丽妃和先皇四子的鬼魂又为何要缠上你呢.”

倾城说着.忽然转头向窗子的方向望去.低声惊呼道.

“太后.你瞧――他们又來了.”

倾城抬手向着窗子的方向指去.太后慌忙随着她手指的方向去看.只见倾城手指前方的黑暗中.又出现了几点蓝蓝绿绿的鬼火.这一次蓝蓝绿绿之中还伴随着几点红红粉粉.同时.有女子和孩童低语哭泣的声音隐隐传來.

“啊――.”

太后一声惊叫.险些从榻上滚落下來.死命拥住被子有气无力的连声叫着.

“鬼.有鬼啊.丽妃.四皇子.你们來了.你们又來了.”

黑暗中隐隐传來冥般的**声.道.

“是你害了我.是你.”

太后拼命摆着手.道.

“不.不是哀家.不是哀家啊.四皇子是先帝亲手毒死的.而丽妃.丽妃是被嫣贵妃南宫氏所杀.这一切都与哀家无关啊.哀家不想的.哀家原也不想的.可哀家不能看着自己的一切被人夺走啊.”

殿中安静了下來.再听不到任何声音.半晌过后.太后勉强从被子中抬起头來.只见殿中依旧是一片昏暗.沒有鬼火.也沒有鬼影.只有倾城静坐在她身边.

太后忽然向着倾城扑了过去.两手死死的抓住倾城的双臂.将头埋在倾城的身上.战战兢兢的道.

“倾城.你救救哀家.有鬼啊.鬼要來拉哀家下地狱了.倾城.赶走它.将鬼赶走啊.嫣贵妃.你救救哀家啊.”

倾城一动不动的任由太后晃动着她.半晌方发出一声无奈的低叹.道.

“太后娘娘.举头三尺有神明.这辈子亏心事做得多了.这笔孽债已经积下了.任谁也救不了你了.躲在心里的鬼是永远也赶不走的.亲手做下的亏心事.是任凭你焚再多的忘忧香.也是忘不掉的.”

太后听了“啊”的**了一声.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顷刻间坍塌了下來.她不知哪里來的力气.死死抓住倾城.语无伦次的道.

“不.你救救哀家.倾城.你救救哀家.哀家不能让皇帝知道哀家曾经做过的事.哀家不想皇帝知道他有一个满身罪恶的母亲啊.”

提起慕容予桓.倾城心中的厌恶感更加强烈了.她猛然将太后推到一边.轻蔑的道.

“太后娘娘.这个你大可不必操心.有其母必有其子.皇上身上的罪恶并不次于你这个母亲.”

太后睁开了眼睛.茫然的摇着头.道.

“不.倾城.不是的.嫣贵妃……”

倾城突然将身子向前俯去.将脸孔凑近太后.诡异的笑着盯住太后道.

“太后娘娘.你好好看看.我可是嫣贵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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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山棱崩

you 太后这一夜被倾城神神道道的一幕一幕简直吓糟了.此时不只觉得乏累不堪.更加觉得头晕目眩.她望着倾城诡异的笑容.困惑不已.喃喃的道.

“你……你是……嫣贵妃……你”

倾城愤愤的哼了一声.道.

“太后娘娘.你认错人了.你好好看看我.难道你不认得我吗.我就是曾经被皇上私藏在冷宫的那个无名无分的庶妾――莫云嫣.”

太后闻言浑身猛的一抖.随即惊恐的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瞪视着倾城.半晌又摇了摇头.道.

“不.你不是她.你是嫣贵妃.你是南宫倾城.”

倾城淡然的一笑.道.

“是啊.我是嫣贵妃.我从一个无名无分、不得见人的秘密庶妾.摇身一变成为施车国的倾城公主.再变成当今的嫣贵妃.这一切都是拜太后娘娘和皇上所赐.”

太后盯视着倾城.脸孔几近扭曲.显然是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惊惧和惶恐.无奈却力不从心.她向前探过身子.似乎是想凑近仔细看看倾城.倾城也并不躲避.迎着她的目光.道.

“太后娘娘.你认出我了吗.我是莫云嫣.”

太后两眼似掉在倾城身上.凝神打量了半晌.仍似不愿相信的道.

“你不是.你是皇上的贵妃.你是南宫倾城.”

“哈哈.”

倾城再也忍不住大笑了出來.逼近太后道.

“太后娘娘.你曾经不是千方百计的想要揭穿我的真实身份.证明我就是莫云嫣吗.如今我坦白的承认了.清清楚楚的告诉你.你为何却又不敢相信了呢.”

太后回避着倾城的逼问.尽力向后缩着身子.抬手哆哆嗦嗦的指住倾城.道.

“你……果真是你……”

太后说着.似忽然醒悟过來一般.向着门外连声叫道.

“來人啊.快來人.良芝.哀家要见皇帝.快去把皇帝给哀家叫來.”

太后连惊带病.身体已经虚弱得很.便是这几声呼叫也不过如大声喘气一般.丝毫沒有力气.倾城冷笑一声.向着太后道.

“罢了吧.太后娘娘.如今慈安宫已经成了宫里出了名的凶宅.人人唯恐避之不及.便是皇上也不愿來这里了.哪里还有什么人呢.眼下这里只有臣妾为太后侍疾.臣妾劝太后还是省省力气吧.有什么吩咐只管交待臣妾便是.”

太后终于意识到自己今夜的处境了.她勉强装出强硬的气势.向倾城道.

“哀家不要你侍疾.你走.叫良芝來.哀家要见皇帝.”

倾城嘲讽的哼了一声.道.

“太后娘娘.看來你是沒听懂臣妾的话.现在这里只有臣妾一人.再沒别人了.”

倾城说着.又一次逼近太后.冷冷的道.

“太后娘娘.如今你也体会到了这种无助的感觉了吧.”

倾城不再理会太后.抬首望着墙边昏暗的灯光.道.

“我本是一个清白女子.却被嫡兄卖入了一品楼.我就是在一品楼中遇见皇上的.可皇上得知了我的身世之后.非但沒有替我伸冤.反而将我带入了宫中.成了他的秘密庶妾.初时我无法接受.可后來我感动于皇上对我的情意.我以为他对我是真心真意.才心甘情愿无名无份的跟着皇上.还怀了他的孩子.”

倾城说着.忽然转过來怒目瞪视着太后.继续道.

“我已经活得如此卑微了.你们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夺走了我亲生的尔宁.让我们母子分离.还把我当成物品一样送给伏国皇子.等我终于逃脱了沉沦流离之后.却发现我的母亲早已撒手人寰.而这一切都是你们害得我.”

听着倾城的质问.太后的双目渐渐失去光泽.空洞洞的望着倾城.哑口无言.只能无助的摇头.倾城并不肯放过她.继续道.

“你知道那个时候我有多么无助和悲痛吗.那种心情是你这高高在上的太后永远也不能体会的.你们皇家总将满口的仁孝挂在嘴上.可却生生拆散人家母子和母女.可见你们的仁孝都是假仁假孝.”

太后空洞的眼睛似一层灰网一般.仿佛一触即碎.口里语无伦次的道.

“不.不是哀家.这与哀家无关……”

倾城冷哼一声.道.

“太后娘娘.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丽妃的事情也与你无关.难道你还要再这样骗自己吗.你骗不了了.因为丽妃和先皇四子已经來找你了.还有……”

倾城缓缓凑近太后.放轻声音阴森的道.

“还有为了对付我而被你们利用又屈杀的夏兰香.也來找你了.”

倾城随手甩了一下袖子.向殿中指了指.黑暗中果真又亮起蓝蓝绿绿的鬼火.太后再也承受不住这接连的刺激.惊呼一声.身子一歪晕倒在榻上.

第二日.太后病情加重的消息便传遍了宫中各处.慕容予桓带了后宫一众嫔妃來慈安宫探视.倾城脸色苍白、眼圈晕黑.一见便是连日劳累过度的样子.见到慕容予桓便盈盈跪下.眼圈一红.哽咽道.

“皇上.臣妾费尽心思.竟不能侍奉太后安好.臣妾无能.罪该万死.”

慕容予桓扶起倾城.安慰道.

“这并不是你的过失.你已经尽力了.连日來辛苦了你.”

太医出出进进忙个不休.慕容予桓來到太后榻前.只见太后昏昏迷迷.且浑身发着高热.口里兀自喃喃自语道.

“哀家不想的……哀家不能让你夺走属于哀家的一切……你不该跟哀家争……谁也别想跟哀家争……”

慕容予桓轻声呼唤道.

“母后.儿子來看您了.母后.您觉得怎样了.”

太后睁开眼睛.盯着皇帝的脸辨认了半晌.瞳孔忽然放大了.伸出两手无力的抓向皇帝.口里语无伦次的道.

“皇帝.哀家不想的……她不是嫣贵妃……丽妃她……不是哀家的错……她回來了……她变成嫣贵妃又回來了……她们都回來找哀家了……她们要拉哀家下地狱……”

慕容予桓听不懂太后的话.只得好言安抚道.

“母后.她是倾城.不是丽妃.母后不要怕.有倾城侍奉着您.您只管好生养着就是了.”

太后似乎听不见慕容予桓的话.仍然在胡乱的说着.

“她不是嫣贵妃……她又回來了……哀家做了太多亏心事……丽妃她……她不肯放过哀家……”

慕容予桓闻言心上一沉.蹙了蹙眉头不再言语.半晌回身向一众太医道.

“太后病得糊涂了.你们要好生诊治着.不过.只留下一两个平日里照料太后凤体的人就是了.这样一群太医挤在这里.人多添乱.反倒令太后无法好生静养.”

众太医应了.只留下一两个人.其余的人都退下了.

慕容予桓又向一众嫔妃道.

“你们见过太后.也请了安了.如今也都退下吧.”

随后他看了看倾城.道.

“倾城.太后这里朕就交给你了.替朕好生侍奉太后.”

倾城点了点头.慕容予桓想了想.又道.

“这些日子.众嫔妃之中除了嫣贵妃.当属庆贵嫔最是体贴勤勉.每每來协助嫣贵妃侍奉太后.孝心可嘉.传朕旨意.晓喻六宫.晋庆贵嫔为庆妃.赐居景祥宫.”

林柔儿大感意外.还是身旁的小霞暗推了推她.她才回过神來跪下谢了恩.慕容予桓又回身望了望床上昏沉自语的太后.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六日之后的一个深夜.丧钟声响彻了整个皇宫.慈安宫内侍尖锐的报丧声划破了夜空.

“太后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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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第三个仇人的下场

崇庆七年冬.皇太后崩逝于慈安宫.这个为了大周的江山和儿子的皇位苦心孤诣一辈子的太后.并沒有看到儿子建立伟大的帝业就撒手而去了.

太后崩逝的那夜.整个皇宫乱成一团.慕容予桓得知消息.从嘉贵人陈慧心的热被窝儿里爬出來.急急忙忙穿了衣裳赶去慈安宫.随即.后宫众嫔妃也皆起了身.换过一身素净衣衫.只用素银头钗并白色绢花绾鬓.带了侍女也纷纷赶至慈安宫.

太后大丧.宫中朝中许多事务要料理.然而皇帝并无成年的皇子可以帮衬.慕容予桓只好将宫中事务交给位份高的嫔妃去料理.而将朝中事务交给了礼部尚书袁松和户部尚书沈福广.

倾城连日劳顿.太后崩逝后.倾城“既疲累且悲伤”.竟一下子“病”倒了.她本欲硬撑着立时去帮衬料理太后的丧仪.但慕容予桓却命她先回宫歇息养病.而将主持太后丧仪的事交给了皇后石蓉绣和如贵妃齐若月.

慕容予桓辍朝十五日.服缟四十五日.嫔妃、皇子、公主服白布孝服.百官皆服缟素.民间停止嫁娶作乐四十五日.男忌荦酒.女忌脂粉.天下臣民一律为太后故世而服丧.

慕容予桓在太后灵前追忆慈母生前音容德行.为太后敬上谥号为“孝懿文”皇后.石蓉绣和齐若月则日日在慈安宫领着后妃命妇们按着班序站好.按着规矩和时辰将太后的灵位下跪行礼祭酒.

宫中朝中一片忙乱料理太后丧仪之时.倾城却已搬回了毓庆宫.借着“养病”之机悄然的料理着自己的事.她知道.太后对她永远也不可能真心接受和信任;她也知道.要击垮太后强大的内心不能依靠外力.只能让太后自己來击败她自己;她也知道.陶安人暗暗用银针试过她带去慈安宫的每一样东西;因此她更知道.对付太后必须要于寂静无声之处.且要万般的小心.

于是.倾城先在宫中“闹鬼”.她和细涓皆会仿声之术.想学谁的声音都可以.且这“鬼”第一个便闹到了毓庆宫.吓倒了倾城.由此宫中再不会有人将闹鬼与倾城联系在一起.做完了这一步之后.倾城便计划着向太后伸出报复之手.

太后看到的鬼火.无非是倾城袖子上挥出的磷粉而已.磷粉遇空气而燃.在夜间便成了蓝蓝绿绿、星星点点的鬼火;太后听到的丽妃和先皇四子的声音.则是倾城教细涓仿出來的.而太后只怕到死都不知道.真正致她于死地的还并不是这些.而是她日日都用.用了将近一辈子的――忘忧香.

为太后侍疾时.倾城每日按照慈安宫的习惯.在太后睡前为她焚上一把忘忧香.而每到入夜.太后只叫陶安人陪侍在身边.殊不知倾城为她焚上的忘忧香.里面早已掺入了少许的五石散和朱砂.第二日倾城入内侍奉太后时.第一件事便是开窗换气.然后再焚上一把沒有添加东西的忘忧香.以免伤害到倾城自己.

如此一來.太后吸入的五石散和朱砂便慢慢毒蚀了她的精神和身体.令她精神恍惚又噩梦频频.且因药量较少又昼夜断续.因而连太医也察觉不出.最后竟连夜间侍奉太后的陶安人也因为吸入了五石散和朱砂而病倒了.

其实.加了五石散和朱砂的忘忧香.早已不是平时的气味.然而当时太后正病着.慈安宫中汤药味十分浓厚.汤药味和忘忧香的气味混在一起.自然也就闻不出忘忧香的气味有什么不对了.

道台山的高僧來了之后.宫中的法事一场皆一场.这磷粉、朱砂和五石散倒也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道台山的高僧本是來做驱鬼法事的.如今太后归天.正好又留在宫中继续做往生法事了.

几日之事.倾城“病”愈.也着了一身缟素赶去慈安宫.帮忙料理太后丧仪.慈安宫中.各宫嫔妃全在.带着一众命妇.忙着举哀、祭酒、行礼、跪拜、迎接送往等事宜.倾城进入之后.先向太后的灵位跪拜祭酒.随后又与石蓉绣及其他嫔妃依位分见过了.

过了一会儿.趁人不注意.庆妃林柔儿上前轻声向倾城问道.

“贵妃姐姐今儿可觉大好了.身子可还撑得住吗.”

看着其他人忙乱乱的.倾城竖起一指在唇上.悄声向林柔儿道.

“本宫沒事了.小声儿着些儿.如今太后大丧.可说不得‘大好’这样的话.当心被人听见又当成事儿去说.”

林柔儿闻言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慌忙闭了口.看了看左右并无人听见.方才用手拍了拍心口儿.向倾城道.

“嫔妾失言了.幸亏贵妃姐姐提醒.”

倾城向林柔儿宽慰的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抬眼间却见林柔儿脸上的红疹子竟全都不见了.一张脸光滑如玉.洁白如羊脂.不由得纳罕的问道.

“本宫记得你來慈安宫帮本宫为太后侍疾时.脸上的疹子还在.这几日不见.你的脸倒是沒事了.可是遇到了得力的太医开了对症的药.”

林柔儿用一只手抚了抚自己的脸.向倾城道.

“并沒有得力的太医和对症的药.只是太后大丧.女子一律忌脂粉.嫔妾这些日子不用脂粉.沒想到这脸竟……”

林柔儿刚想说“全好了”.忽然想起倾城的指点.便顿住不说了.倾城听了林柔儿的话.忽然想起了宫女红果死前说的话.

那一夜.细涓在宫中扮鬼制造混乱扰乱人心.意外的惊吓了怡贵嫔曲梦娴的宫女红果.不曾想竟在红果的口中得知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细涓回來将红果的话一五一十告知倾城.其中便有曲梦娴和梅怡春如何在林柔儿的脂粉中动了手脚.令她脸上生满红疹.如今因为太后服丧.林柔儿不再用脂粉.脸上的红疹自然便好了.

因怕吓到林柔儿.倾城并沒有说破.此刻是在太后的丧仪之上.两个人也不便过多闲谈.便忙忙的回到了嫔妃的班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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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章 狭路相逢

you 趁着祭酒礼歇的空档儿.如贵妃齐若月安排太医给各位嫔妃送了红参茯苓汤來.因着天气已经入冬.寒丝丝的冷气在如今空荡荡的慈安宫中穿堂过室.人來人往且连门也关不住.一众嫔妃越发感觉寒意侵体.喝了这红参茯苓汤也好保暖驱寒.

林柔儿身子一向柔弱.怯不禁风的样子.兼之连日來举哀守灵十分劳顿.渐渐的便有些撑不住.然而.她新近封妃.后宫众人的眼睛都在盯着她.等着挑她的错处儿.因此林柔儿也不敢有半点惫懒偷闲.少不得咬牙硬撑着.

倾城见了林柔儿的面色便知她内里已经撑得十分辛苦.看着别的嫔妃们凑在一起聚到火盆边取暖.倾城猜想林柔儿必然不愿凑过去.便低声向细涓吩咐了几句.然后走过去轻拉了拉林柔儿.叫她跟着自己一同往偏殿去.

小霞在后面随着林柔儿.林柔儿与倾城并肩而行.倾城感觉身旁的林柔儿跟自己靠得很紧.似乎是一只弱小的动物终于得到了保护一般.倾城心里一软.伸手携了林柔儿的手.温言道.

“你看你.明知自己身子不好.如何也不多保重着些儿.虽说太后丧仪是件大事.可你也要学着耍耍滑.趁人不备也自去歇歇儿偷偷闲儿.哪里能这么硬挺着呢.”

林柔儿听了倾城的话心下感动.向倾城笑了笑.还未答言.身后的小霞便先开口道.

“两位娘娘一向交好.也就是嫣贵妃娘娘能对我们娘娘说这些话儿罢了.其余的人都等着挑我们娘娘的错处儿.盼着看娘娘的笑话儿呢.巴不得娘娘去躲懒.她们好拿住了当成大事去说.我们娘娘又怎么敢不硬挺着呢.”

林柔儿回头向小霞轻斥道.

“嫣贵妃娘娘面前.不许胡说.”

倾城轻轻笑了笑.向林柔儿道.

“她倒不是胡说.本宫入宫虽沒有你时间长.但这一年下來.本宫还有什么沒经过.还有什么沒见过.这宫里的是是非非.本宫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你如今新近封妃.正是木秀于林.风必吹之的时候.你又是个要强的.这其中的辛苦本宫也不是沒有尝过.”

倾城的话直说到了林柔儿的心里.她双眼一热.竟微微含了泪意.倾城见了.忙拍了拍她的手.道.

“你瞧瞧.本宫想安慰你两句.倒把你的眼泪招出來了.小霞说的很是.你我情同姐妹.有些话我们之间不说还能对谁说去.你也不必想太多.本宫已让细涓回宫端些早起熬的鲜姜碧粳粥來.你热热的喝一碗.姜气能挡挡外面的寒气.也就好撑得多了.”

林柔儿含着泪点了点头.哽咽着道.

“是.妹妹多谢姐姐.”

两人正说着话向偏殿而去.转过了抄手游廊.一抬头见迎面也走过來几个人.个个都是一身重孝.看起來素素白白的一片.及至到了跟前儿.方看出竟是曲梦娴和梅怡春带着侍女走过來.

抄手游廊本就是一条狭长的走廊.也沒有别的拐弯之处.两拨人在此相遇当真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曲梦娴因上次龙安殿上的事.一直被慕容予桓冷落.恩宠大不如从前.加之曲梦娴一直将自己落胎失子之恨迁怒到倾城身上.因此对倾城早已是恨入骨髓.梅怡春的恩宠原还不如曲梦娴浓重.自有了倾城.就更加不济.故此对倾城也是忌恨不已.

两人迎面走过來.见了倾城已是脸色不善.再看到一旁的林柔儿.二人腔子里的妒火便压不住扑簌簌的蹿腾了起來.

林柔儿如今的位份已然高过曲梦娴和梅怡春二人.但此时见了她二人仍有些怯怯.下意识的便要侧过身子去.倾城携着林柔儿的手一紧.拉着林柔儿迎上曲梦娴二人.曲梦娴和梅怡春在倾城和林柔儿面前站定.也不见礼也不请安.只是对峙似的挺立着.

倾城向着她二人冷冷一笑.道.

“怎么.太后的丧仪还未礼成.两位妹妹就已失了礼数不成.皇上近來因太后殡天而心情悲伤沉重.气性也大着呢.两位妹妹于太后丧仪之上礼数尽失.本宫与庆妃倒不介意.就只怕皇上知道了要生气呢.”

倾城的话说得有理有据且事关重大.曲梦娴和梅怡春虽不情愿.却也只好黑着脸屈身见了礼.道.

“嫔妾见过嫣贵妃娘娘.见过庆妃娘娘.”

倾城嘲讽的点了点头.道.

“两位妹妹这就对了.起來吧.”

曲梦娴和梅怡春起了身.梅怡春尖酸的向倾城道.

“到底是嫣贵妃娘娘.深得皇上的恩宠和爱重.便动不动就拿着皇上來弹压嫔妾.倒真把嫔妾们给吓坏了.”

倾城冷眼望着梅怡春.也不接她的话茬.只道.

“瑾贵嫔慎言啊.在太后的丧仪之上说什么恩宠和爱重.这未免于礼不合吧.瑾贵嫔当心落个对太后大不敬之罪啊.”

梅怡春还沒说话.曲梦娴冷笑了一声.道.

“原來嫣贵妃的心里还有太后啊.嫔妾以为贵妃娘娘一向只对皇上一人操心使劲儿呢.啊.对了.不说嫔妾倒忘了.嫣贵妃心里确是有太后.还曾在慈安宫为太后侍疾了一段日子.哎.这倒好.这侍疾侍來侍去倒把太后给侍奉走了.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请嫣贵妃去侍疾了.太后娘娘还可以再多享几年清福.嫣贵妃娘娘也不至累得病了.”

倾城闻言心中一凛.定定的盯视着曲梦娴.猜测她是否觉察出了什么.然而.曲梦娴夸张的叹了一声.凑近倾城道.

“嫣贵妃娘娘.别怪嫔妾多嘴说一句.这有些人命中注定就带着克人的煞气.先是克死了嫔妾腹中的孩子.如今又克死了太后.贵妃娘娘.您说这若是让皇上知道了.会不会加重皇上的悲伤呢.”

倾城紧绷的面容松了下來.心里也是一缓.暗笑曲梦娴原來什么也不知道.她淡淡一笑.用清朗且玩味的眼神盯着曲梦娴.从容的道.

“怡贵嫔.本宫是不是克人的煞星.其实你比任何人都知道.本宫是如何被钦天监的人一口咬定命中犯煞的.相信你也比本宫更清楚.只是……”

倾城故意顿了顿.卖了个关子.然后才继续道.

“只是本宫很奇怪.你为何只清楚别人的事.却对自己的事糊里糊涂.本宫这煞星是真是假.你固然知晓.却不知你有沒有想过.若本宫这煞星是假的.如何能克死你的孩子呢.”

曲梦娴闻言神情明显一怔.转了转眼珠暗自回想着.当初为了扳倒倾城.她与梅怡春和苏倩雪三人设了局.又收买了钦天监的叶棋.打算以命犯煞星为由置倾城于死地.后來事败.曲梦娴的胎莫名奇妙的落了.三人恨透了倾城.但倾城是煞星的传言也不胫而走.最后竟连曲梦娴自己都相信了倾城是个克人的煞星.

如今经倾城这么一提.曲梦娴方觉自己是被妒恨冲昏了头脑.倾城这个“煞星”明明是自己杜?编排出來的.又如何能克死自己的孩子呢.若不是倾城.那她的孩子究竟又是被谁所害.

见曲梦娴的神情呆呆怔怔.倾城淡然一笑.道.

“如今你懂了吧.你的孩子究竟是被谁害的你都不知道.却反倒与人合起來害本宫.让真正害你孩子的人逍遥法外.可见你当真是个糊涂的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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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一语点醒

d7cfd3c4b8f3 曲梦娴被倾城点醒.不禁恍然大悟过來.口里却仍喃喃的念着.

“就是你.就是你.”

梅怡春也在一旁帮衬着.道.

“贵嫔妹妹.你可不要被人三言两语就骗过去了.暗害龙嗣这样的大罪.凭谁敢去认呢.便是自己做下了.也要推出去才是.有嫌疑的人说的话怎么可信呢.”

倾城自然知道梅怡春明里暗里的是在说她.却也不与她计较.淡淡的笑了一笑.向曲梦娴道.

“瑾贵嫔的话说的很是.暗害龙嗣这样的大罪.确实无人肯认.可是也并非全然沒有蛛丝马迹……”

倾城紧盯着曲梦娴.放低了声音道.

“难道怡贵嫔这么快就忘记了那个宫女红果了吗.据说红果死之前曾在雨棠宫的甬道内见了鬼.吓得人都傻了.嘴里还一直絮絮不停的说着怪话.怡贵嫔当时就沒有听见吗.便是沒有听见.难道你也不觉得奇怪吗.本宫宫里的春冰也曾撞鬼受惊.但很快便好了.那红果为何受惊之后却那么快就死了呢.”

曲梦娴睁大眼睛看了看倾城.随后转了转眼珠.回想着当时的情况.那一晚.她命人去太医院要一些附子和半夏.可是一夜过去了也不曾见有人拿了东西來回话.第二日早上她正梳妆.却听竹韵急急的來报.说红果昨晚在去太医院的路上撞了鬼.人已经被吓傻了.曲梦娴这才知道昨晚去太医院取东西的人是红果.

雨棠宫周围闹鬼.曲梦娴既惊惧又担忧.连忙命竹韵去看红果.问清鬼怪之事.然而.竹韵只出去了片刻便回來禀报.说皇后娘娘得知了此事.怕红果受惊失了心智胡言乱语惊扰到曲梦娴.已经命人将红果带去苦刑司后的庑房中医治了.

曲梦娴虽也觉得有些诧异.但她与石蓉绣一向走动得亲近.此时石蓉绣肯如此为她着想.细心体贴的替她料理此事.曲梦娴也就沒有深想.

此时听到倾城的这些话.曲梦娴忽然觉得红果的事情实在大有蹊跷.石蓉绣贵为皇后.且也一向高矜自持.那一次如何竟会亲自出面处置雨棠宫的一个小小宫女呢.

曲梦娴的胸口一起一伏十分急促.这个思路对于她來说关系重大.她回望着倾城.冷着脸道.

“嫣贵妃.有话还请娘娘明说.红果并不是一直跟着嫔妾的宫女.嫔妾对她也不甚熟悉.那夜她受惊而失了心智胡言乱语.是皇后娘娘帮着嫔妾料理了此事.便是红果后來一命呜呼.也是她寿短福薄罢了.嫔妾倒不知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倾城心知曲梦娴的心念已经动摇了.见她嘴硬也不与她计较.抬手正了正头上的素银抚鬓钗.轻嗤一声道.

“眼下正是皇太后的丧仪.本宫也无心与你理论太多.稀奇不稀奇你自个掂量着吧.红果当日的话你未听到也罢了.只不知苦刑司后的庑房中还有沒有别的人能够听到呢.怡贵嫔.你之前已经够糊涂了.本宫但愿你别再糊涂下去了.也算是为你落掉的孩子争口气.”

倾城说完再不理会曲梦娴和梅怡春二人.带着林柔儿自去偏殿了.曲梦娴怔怔的呆在原地.任梅怡春一再追问却说不出话來.

到了偏殿.细涓已经将鲜姜碧粳粥端來了.且还热热的.倾城和林柔儿坐了.细涓和小霞服侍着两位娘娘每人盛了一碗粥放在面前.倾城笑向林柔儿道.

“來.快趁热喝吧.这鲜姜碧粳粥必要热热的喝了才好.否则那姜的辣气便不得挥发.反而积在胃里.倒难受了.”

林柔儿默默不发一语.听了倾城的话便伸手捧起面前的碗.可是举了半晌却并未喝下一口.倾城见状便有些诧异.忙关切的问道.

“怎么了.是不是这粥的姜味儿不合你的口味.”

林柔儿垂首轻轻摇了摇头.忽然放下粥碗抬头看着倾城.也不顾细涓和小霞在场.满面哀怨的开口道.

“贵妃姐姐.你方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那红果有什么不对.”

倾城一愣.方才想起那红果原是服侍林柔儿的宫女.不由得心下一沉.知道林柔儿是听了她方才的话上心了.便赶忙笑了笑.正想着如何解释.便听林柔儿道.

“姐姐.那红果原是嫔妾宫里的宫女.那一年端午节.嫔妾怀的孩子忽然落了胎.皇上大怒.惩治了嫔妾宫里的一些宫人.其中便有红果一个.嫔妾原见她还算机灵利落.可既是皇上下旨惩治的.嫔妾又因着落胎而万念俱灰.一时便也计较不得许多了.若不是前些日子红果意外受惊而亡.嫔妾还不知她竟到了雨棠宫服侍怡贵嫔了.”

林柔儿虽怯弱倒是个聪慧的女子.听了倾城的话便知红果有问題.倾城心中暗想.若是说出真相.林柔儿必定对石蓉绣恨之入骨.倾城亦可多一个同仇敌忾的盟友.然而.看着林柔儿弱不禁风、眉锁忧愁的样子.显得那么楚楚可怜.倾城当真不忍心再让她遭受打击.

宁愿她什么都不知道吧.这样至少宫中还有一个人可以离那些是是非非稍微远一些.再远一些.

倾城向着林柔儿淡定的笑了笑.温声道.

“本宫方才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本宫无非是想警告怡贵嫔安分一些.她总想着算计别人.却不知也有人在背后算计着她.这都是宫里的老把戏了.并不新鲜.至于那红果.她便是有什么不妥.想來也是在怡贵嫔宫中才有的事.并不与别的相干.其实本宫也并不深知.无非是吓吓怡贵嫔罢了.”

林柔儿听了倾城的话.转了转黑黑的眼珠想了想.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沒有说出來.

两个人在偏殿各自用了半碗鲜姜碧粳粥.因想着若在太后丧仪上失了礼数.难免要被人抓着把柄.因此也不敢太过耽隔.便又急急的赶回正殿中.彼时.其他嫔妃仍在歇息.倾城和林柔儿便捡了一处靠近火盆的位置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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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 梅安

倾城和林柔儿方才坐下.便有太医送了玉参茯苓汤上來.倾城和林柔儿因刚刚喝了半碗鲜姜碧粳粥.此时也饮不下这玉参茯苓汤.便接过來随手置于桌上了.

太医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男子.见到倾城和林柔儿将玉参茯苓汤置于桌上.便忍不住开口道.

“两位娘娘万安.这玉参茯苓汤是要趁热喝的.那玉参本是热性的.若是放凉了再喝.玉参反而要吸收人体的热量.反倒添了寒气伤了身子.”

倾城闻言抬眼一看.见是一个面生的男子.看起來二十五六的年纪.面色融白、气度儒雅.略略有些腼腆的神色.也穿着一身太医的服饰.见他好意提醒.倾城笑了笑.道.

“多谢太医提醒.这位太医看着倒眼生得很.似乎刚入宫不久呢.”

这年轻太医还未说话.方才送玉参茯苓汤的太医听到了.便抢先回了话.带着一脸谄媚的笑向倾城道.

“回嫣贵妃娘娘.他并非是太医院的太医.而是一名御药师.在百味馆当差.他是今年入夏时才进宫的.还不懂宫里的规矩.请娘娘莫怪.”

倾城瞟了这太医一眼.心中讨厌他这种抓乖抢尖儿的做法.便也不去理他.只向着那年轻御药师道.

“你叫什么.”

那御药师见倾城问话.躬身垂首恭敬的回道.

“回嫣贵妃娘娘.微臣贱名梅安.”

倾城听了略一蹙眉.思索着道.

“梅安.这个名字……本宫倒好像在哪里听过.”

倾城轻咬了咬下唇.却一时也想不起在哪里听过.抬眼见梅安拘着礼束.毕恭毕敬.不禁摇了摇头不再去想.笑向梅安道.

“本宫瞧着你心思细致.又很负责任.故此一问.好.本宫记下你了.以后若有什么需要.本宫会派人去百味馆找你.”

梅安听了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并不敢抬眼看倾城.随后和那太医一起退下了.

太后的丧仪直办了七日.道台山的高僧做的法事则足足做了七七四十九日.四十九日之后.太后的灵柩被送往湖西抚望山观法寺暂安.待悼丧期满后再送往先帝的浩陵下葬.与先帝合葬.

因着太后大丧和南方的战事.崇庆八年的新年无论是皇宫还是民间都过得冷冷清清.因要表示对太后新丧的哀悼.除夕宫宴亦办得简简单单.宏宽殿的铺陈摆设和宫宴上的菜色也大大的削减了.完全不如往年那般热闹丰盛.

慕容予桓为太后大丧而戒酒.后宫一众嫔妃也不敢争奇斗艳的装扮.更不敢载歌载舞的比拼才艺.因此宫宴之上.大家只是一起坐一坐.说说话儿便罢了.人人皆觉得这年过得清冷.可又不敢表现出來.唯有倾城坐在席上已暗暗嗅到了一个皇朝末世的颓废气息.

果然.除夕夜过后.大年初一一早慕容予桓便接到了南方的战报.安西王罗广武已经带兵赶到了南方.并立即与安南王赵子由的军队对上了战.但由于罗广武的军队自西方的岳州赶來.一路风餐露宿、风尘仆仆.赶到南方时已是人困马乏.因此第一仗竟败给了赵子由.

慕容予桓看了战报更沒了过年的心情.连忙宣了石鸿昆、苏全山、徐子业和梁文成等人入上书房议事.其他的事是再也顾不得.

早膳过后不久.各府的亲王命妇、王公大臣们便陆续进宫向皇上贺岁.然而慕容予桓此时哪里有心思接见这些人.便交待礼部尚书袁松去接见各位亲王.命石蓉绣带着位份高的嫔妃们去应对各位命妇.

自从太后去世之后.石蓉绣明显比之前收敛沉静了许多.其他嫔妃以为她不过是装出悲痛万分的样子做给皇上看.只有倾城心中明白.石蓉绣失去了太后这个最大的靠山和主心骨儿.如今正是心慌意乱之时呢.

其实.石蓉绣还有石鸿昆可以倚靠.只是石鸿昆再如何有权势.毕竟是个外臣.内宫的春花秋月、明火暗伤、九曲心肠.石鸿昆一个常年征战沙场的人是无法深切体会的.因此也不能为石蓉绣出什么有价值的主意.太后曾经的暗中指点.既帮着石蓉绣重获了皇上的恩宠.也让她又夺回了皇后的宝座.可如今太后崩逝.今后的深宫路石蓉绣只能一个人走.也只能自己的梦自己圆了.

因此.这段日子石蓉绣对慕容予桓更加顺从.在他面前也更加的卑微.将从前的那些脾气尽数收了起來.其实自从她几年前受了太后指点假装失忆开始.她就已经收起了她从前的那些火烈脾气.现在一回想.似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仍在假装.还是真的早已磨沒了那些性子.她现在只知道.对于她來说皇上才是关键.只有将皇上紧紧的抓在手里.才是真正的靠山.

于是.在接到皇上的指令后.石蓉绣顺从的盛装打扮了.高坐于和坤宫的正殿之上.满面春风的接见各位入宫贺岁的命妇们.一直忙到午膳时分.竟似不知累一般.

同时.毓庆宫的倾城也正忙着接待入宫贺岁的命妇.因此.当安西王世子罗剑生带着和孝公主顾宛兰进入毓庆宫时.倾城着实暗暗吃了一惊.

半年多不见.罗剑生明显瘦了.他手中掺扶着顾宛兰.可一双眼睛却深深的看着倾城.两人向倾城见了礼后.顾宛兰忙开口向倾城道.

“请嫣贵妃娘娘千万莫怪.因妾身近日身子不好.行动不便.因此驸马坚持要送妾身來毓庆宫给娘娘请安.妾身本想带着侍女也就罢了.可是驸马他……”

倾城闻言抬眼看了看罗剑生.他的心思倾城哪里会不知.见顾宛兰着实尴尬.倾城忙笑道.

“这有什么好见怪的.看到你们夫妻如此相敬如宾.驸马对公主爱若至宝.本宫只有替你们高兴.哪里会见怪呢.”

顾宛兰闻言脸上一红.低下头去羞赧的笑着.不再说话.

曾经因为安西之事.顾宛兰被太后认作义女封为和孝公主.前段日子太后大丧.顾宛兰以义女的身份入宫举哀.在太后灵前尽孝.也着实是劳累了.可能因此伤了身子.

倾城说罢.又转首看着罗剑生.语气淡淡的道.

“都说京城的水土养人.可京城的水土毕竟与岳州不同.想必驸马是有些水土不服了.本宫瞧着驸马倒比你们成婚时消瘦了许多呢.”

倾城这淡淡的话语落在罗剑生的耳中.竟带着滚滚的关切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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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又见哭声

d7cfd3c4b8f3 因顾忌着太后大丧.因此虽在新年之下.顾宛兰亦沒有按公主身份大妆.只是着了一身湖蓝的宝缎长袍.配一色碧玉头饰.虽沒有倾国之姿倒也端庄秀丽.与罗剑生也算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

可自从进了毓庆宫.罗剑生的眼神便不再顾宛兰身上了.只一味痴恋的望着倾城.声音中带着深浓的情意.道.

“微臣多谢嫣贵妃关心.嫣贵妃说的极是.京城的水土固然养人.可与岳州却大是不同.想必与施车国更是不同.因此贵妃娘娘怕是也有些水土不服吧.微臣瞧着贵妃娘娘也清减了许多呢.”

顾宛兰听了罗剑生的话.不由得有些担心.怕倾城会怪罪罗剑生失礼.忙笑向罗剑生道.

“驸马多此一问了.贵妃娘娘深蒙皇上爱重.在宫里一应的饮食用度必是极好的.有圣眷滋养又怎会水土不服呢.嫣贵妃娘娘身量纤纤.必是娘娘保养得宜的缘故.虽已是贵妃之尊了.但身段容颜仍似少女一般呢.”

罗剑生闻言望了望顾宛兰.又看了看倾城.神态中暗含着几许失落.勉强道了句.

“公主说的极是.”

倾城担心罗剑生再这样下去会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又说了几句话便叫细涓送客了.罗剑生依依不舍的离去.倾城只能回以温和却又迷离的笑容.

初五过后.安东和安北两位蕃王照例奉旨入京贺岁述职.因安南王赵子由谋反之事.慕容予桓此时对蕃王格外关注.因此.安东和安北两位蕃王一入京便被皇帝在龙安殿召见.这样一來.慕容予桓便更沒有时间和精力理会别的事情了.进后宫的时候也减少了许多.至于筹备上元节宫宴的事情.更是干脆交给石蓉绣等人去置办了.

然而.上元节还未到.京城便接到了安西王罗广武从南方送來的急函.称南方战事吃紧.赵子由手下兵多将广且能征善战.而罗广武的兵力因还要留下一部分守卫岳州.并不能全部带到南方.因此已经连吃败仗.请求朝廷派兵增援.

其实朝廷早已想到只派罗广武去未必就有镇压得住赵子由.朝廷早晚要派兵前去.于是慕容予桓连夜下旨.派辅政王石鸿昆带兵前去南方增援罗广武.旨到即行.于是.石鸿昆亲自挂帅.以苏全山为先锋将军.带着军队直奔赴南方而去了.

石鸿昆一走.石蓉绣心中更是沒着沒落的.对慕容予桓的恩宠看得更加要紧.得了皇上的旨意后.便沒日沒夜的细心筹备着上元节宫宴.绞尽脑汁的想着.既顾全了太后大丧之哀.又要热闹隆重.好为皇上扫一扫连日來的忧愁和烦恼.

倾城和齐若月也在为着上元节的置办而操心.石蓉绣将一应摆设装点交给了齐若月.而将菜色点心的安排交给了倾城.因此这段日子.倾城和齐若月也在宏宽殿、御膳房和内务府之间奔走忙碌着.

这一日.为了上元节宫宴上用的点心.倾城带着细涓亲自到了御膳房打点着.往年的上元节.因图着吉祥、喜庆、团圆的好彩头.所以宫宴上用的点心一律是枣泥、青红丝玫瑰、桃花、木樨等红红黄黄的色泽.且点心都是圆的.可今年太后新丧.点心不能用这样色泽的原料.更不能做成圆的.可方方白白的点心又实在不应上元节的氛围.为此一众御厨都在头疼.

倾城见了这个情况.想起了曾经在家中时.偶尔得了闲儿和母亲一起做的百合香糕.用糯米兑了薄荷草磨成的粉子.再加上牛乳和蜂蜜调了.卷成百合花的形状入锅蒸了.那点心莹白中透着薄荷的淡绿.吃起來也香甜.因有了薄荷草在内.还格外的清新爽口.

于是倾城打定主意.今年上元节宫宴的点心.不如就制这百合香糕吧.以百合花形状做点心.避开了圆圆方方的保守式样.且颜色白中带绿.既有色彩也不至太张扬.而“百合”这个名字也为上元节增添了低调的彩头.是另一种“团圆”的意思.

倾城将这个主意对御厨们说了.众人听了无一不拍手称赞.御膳房的掌事内侍连忙请倾城指点.大家立时开始动手试着制这百合香糕.直试了三次.才终于做出令倾城满意的糕点來.

冬季里天总是黑得早.倾城离开御膳房的时候.夜色已经笼罩了大地.御膳房的人原本要送她回毓庆宫.然而倾城不愿他们跟在身边儿.便都回绝了.

细涓扶了倾城的手慢慢的向毓庆宫而去.远离了御膳房后.细涓轻声向倾城道.

“娘娘.眼看都已是末世之时了.还何必为上元节宫宴上用什么点心而费心呢.”

倾城淡淡一笑.道.

“你说的是.本宫倒也真是多此一举了.只是这大周一日不曾亡国.本宫的日子便得过一日.既然已经做了嫣贵妃.在国破之前便还得装下去.”

细涓闻言顿了顿.咬了咬下唇.似乎有难言之语.半晌方向倾城道.

“娘娘.容奴婢问娘娘一句.待他日大周亡国之后.娘娘有何打算.施车国国主对大周的觊觎之心.想必娘娘也深知.可娘娘说到底终究是大周人.娘娘真的愿意看到大周国土被施车国占据吗.”

倾城听了心中一动.看了看细涓.不由得深深为之感动.这些话若是当着柳丝的面.细涓是绝不会说的.而能说出这些话.也说明细涓是真心为倾城着想.倾城向着细涓笑了笑.却沒有回言.她心中暗暗自问:我究竟是大周人.还是施车国人.

倾城的父亲宇文晨风是施车国人.倾城的血统也是施车国的血统.可她的母亲青莲却是大周人.而大周也是倾城出生和成长的地方.

倾城半晌无言.她要的只是推翻大周慕容氏的天下.而并非是将中土拱手送人.她缓缓叹了口气.转向细涓正要开口.忽然.一阵若有若无的哭泣声隐隐约约的传入了她的耳朵.

倾城愣了一下.见细涓也是怔了一怔.倾城低声问道.

“你也听到了.”

细涓点头道.

“是啊.好像有谁在哭.”

倾城抬首望了望四周.四面甬道一片漆黑.只有细涓手中的灯笼照出一小片微光.而那哭声就从一条黑暗甬道的拐弯处传來.丝丝缕缕、抽抽泣泣.听起來似乎是一个孩子.

倾城和细涓顿时有些头皮发麻.莫非这宫中当真有冤魂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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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母子情

d7cfd3c4b8f3 这哭声悲悲切切.似有无尽的委屈.细涓听得战战兢兢.拉了倾城示意她赶快悄悄走开.可倾城听着这童稚的哭声.却不由得心里一揪.想与细涓一同走开.可不知为何却迈不动步子.

犹豫了片刻.倾城不知是哪里來的勇气.咬了咬牙向细涓道.

“本宫自认行得正坐得直.不做亏心事.何惧鬼敲门.本宫倒要看看是谁在那里装神弄鬼.”

倾城说完迎着那哭声便向甬道的拐角处走过去.细涓想拦着已然來不及了.只好紧紧的跟在倾城身后也向那拐角处而去.

倾城壮着胆子慢慢绕过那拐角.伸过头向那里张望.这时细涓也跟了上來.手上的灯笼正好照进了那角落里.倾城借着这灯光定睛一看.只见那个拐角处果然有一个人.小小的身子蜷缩着倚在墙角处.正双手抱着肩.俯着头低声哭泣.

倾城一见.立时心中一痛.忍不住关切的唤了一声.

“尔宁.”

那小小的身子听了这声呼唤.竟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慢慢抬起头來.当看到面前的人不是石蓉绣时.这才缓缓松了口气.可眼圈依旧是红红的.

年下冬寒.可尔宁只穿着一件不甚厚的薄袄.也沒有披风氅.一张小脸儿和两只小手儿冻得痛红.蜷在墙角瑟瑟发抖.脸上还挂着泪珠.倾城心中揪痛.这哪里像是养尊处优的天家皇子.哪里像是皇帝的嫡长子.竟连个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也不如了.

倾城忍着心痛.又靠前了几步.蹲下身子温和的笑向尔宁道.

“尔宁.天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啊.”

尔宁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倾城并不说话.细涓见了也轻声道.

“大皇子.嫣娘娘问你话呢.你怎么不答啊.”

倾城知道尔宁从小缺温少爱是被吓怕了的.忙摆手制止了细涓.随后解下自己身上的风氅亲手披在尔宁身上.细心的裹严他小小的身体.

尔宁停止了哭泣.一动不动的任由倾城为他披上风氅.倾城为他系好风带.然而顺势将他小小的身子拥进了怀内.尔宁沒有动.也沒有说话.任由倾城拥紧了他.一时间.倾城几乎低声哽咽起來.她拼命忍住.但泪水却已经夺眶而出.

自她离宫和亲伏国开始.这是她第一次将尔宁再次抱入怀内.虽然此时她怀中的不再是当初那个新生的婴孩.而是一个四岁大的男孩了.可在倾城的感觉之中.他仍然是当初的那个婴孩.那种亲昵.那种依恋.竟似丝毫未变.

尔宁虽是皇后石蓉绣的儿子.可是因为他真实出身的原因.太后并不如何疼爱尔宁.石蓉绣也知尔宁并沒有远大的前途.根本不可倚靠.故此也不疼爱尔宁.缺温少爱的生活令尔宁养成了胆怯木讷的性格.最后竟连慕容予桓也不待见他了.不得父皇喜欢的皇子.整个皇宫里又有谁会对他温柔呵护呢.

就这样相拥良久.母子两人的怀抱因对方的体温而越來越温暖.倾城几乎不愿再放开自己的手.而在尔宁的记忆中.第一次有人这样温柔慈爱的对待他.他依在倾城温暖的怀中也久久不愿起身.

半晌.倾城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尔宁.轻声道.

“孩子.你还冷吗.有沒有好一点儿.”

尔宁在倾城的怀中仰首望着她.停顿了半晌才开口.却沒有回答倾城的话.而是好奇的问道.

“嫣娘娘.你怎么也哭了.”

倾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上也挂着冰凉的泪珠.她抬手拭了拭.向尔宁笑道.

“因为.因为嫣娘娘看见你哭了.嫣娘娘很心疼又很着急.所以哭了.”

尔宁睁大眼睛.仿佛不可置信的轻声问道.

“嫣娘娘.你是心疼儿臣吗.可是母后说过.儿臣是个不值得人疼的孩子.”

听了尔宁的话.倾城的心立时堵得透不过气來.暗暗咬了咬牙.又不敢在尔宁面前露出來.想了想又笑向尔宁道.

“那你喜欢你母后吗.”

尔宁的表情明显黯淡了一下.他想了想.随后仿佛背书一般的回答道.

“儿臣的母后是中宫皇后.是后宫之主.有母仪天下之尊.有天家国母之风范.儿臣身为皇后之子.当以此为荣.侍奉左右.恪尽孝道.敬之重之.方不负母后养育之恩.”

这样文绉绉的话语从一个四岁孩子的口中用稚嫩的童音说出來.令人听起來不是肃然起敬.而是感到好笑.

倾城听了笑了笑.问尔宁道.

“你过了年才四岁.想來并沒有入上书房受教.你告诉嫣娘娘.这是谁教你的.”

尔宁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是母后.”

倾城闻言当真失笑了.石蓉绣用伦常理法來让尔宁敬重她.而不是用慈爱亲情.这更令人可笑.

倾城点了点头.用手抚摸了一下尔宁的额头.又问了一句.

“那尔宁喜欢你的母后吗.”

尔宁望着倾城的眼中充满了依恋和信任.他坦诚的回答道.

“儿臣喜欢嫣娘娘.”

这一句话竟将倾城的眼泪又惹了出來.却也有些纳罕的问尔宁道.

“真的吗.可是嫣娘娘以前并不常见你啊.你为什么喜欢我呢.”

尔宁稚嫩的童音回答得十分干脆明白.他一一数着道.

“因为嫣娘娘叫儿臣‘尔宁’或‘孩子’.而不叫‘大皇子’;因为嫣娘娘肯把自己的风氅给儿臣披在身上;因为嫣娘娘肯抱着儿臣;因为嫣娘娘肯这么和气的跟儿臣说话;因为嫣娘娘肯摸儿臣的头;因为嫣娘娘心疼儿臣.还替儿臣流泪……”

尔宁说到这里.倾城再也抑制不住不禁泣不成声.细涓已将自己的外裳脱下來裹在倾城身上.替她挡住严寒.此刻不禁小声儿在她耳边劝道.

“娘娘.这里不可久留.若是被皇后宫里的人看到.又要生出事端來的.”

倾城点了点头.止住了泪.平静了片刻.笑向尔宁道.

“尔宁.嫣娘娘也喜欢你.嫣娘娘很喜欢很喜欢尔宁.可是皇后不愿意看到嫣娘娘疼尔宁.所以嫣娘娘把对尔宁的疼爱放在心里.尔宁也要把对嫣娘娘的喜爱放在心里.我们都不要被别人看出來.好吗.”

尔宁听得似懂非懂.但仍然用力的点了点头.道.

“儿臣记住了.”

倾城将尔宁又抱得紧了些.赞许的道.

“尔宁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现在你能不能告诉嫣娘娘.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照料你的宫人怎么沒有跟着你呢.”

尔宁听了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迅速闪过一丝惧色.颤声向倾城道.

“嫣娘娘.儿臣闯祸了.今日儿臣去给母后请安.母后不在宫中.儿臣将母后打算送给馨娘娘的东西打坏了.儿臣一时害怕便跑了出來.别人都不知道.”

尔宁说着颤抖的伸出了一只小手.他将手掌摊开举到倾城面前.只见他的掌心中是一只翡翠珠掐金丝莲花座的镯子.翡翠珠本有十二颗.可如今已有四颗摔裂了.更奇怪的是.摔裂的翡翠珠中竟似隐隐含着什么东西.且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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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 上元节意外

听说这镯子是石蓉绣打算送给馨妃徐妙琴的.倾城便更加留了意.细细瞧去.见那摔裂的翡翠珠的空心中果然装着东西.且那香气也奇异的很.初时闻觉得气味浓郁无比.可再一闻又觉得似乎无甚香气.不经意间又觉得那香气似乎已深入了肌肤.化作人肌肤的味道了.

细涓在一旁瞧着也觉得稀罕.好奇的问倾城道.

“娘娘.这是什么东西.异香异气的.莫非是皇上用的龙涎香不成.”

倾城也不认得这是什么.但一想到这是石蓉绣放置在翡翠镯子的空心儿之中.又是打算送给徐妙琴的.便直觉认为这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看了看尔宁.笑道.

“原來如此.尔宁不要怕.嫣娘娘会帮你.”

倾城将这破损的镯子用手帕包好.又对尔宁道.

“尔宁.你只管回宫去.若有人问起这镯子來.你也只作不知便是了.嫣娘娘将这镯子带了去.找人重新做好.你下次去皇后宫中请安时.悄悄的放回去.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沒事了.”

尔宁听了终于展露出笑容.像阴雨天里忽然现出的阳光一般.向倾城道.

“太好了.儿臣多谢嫣娘娘.”

倾城命细涓收了镯子.起身拉着尔宁的手向毓庆宫的方向而去.

尔宁虽是石蓉绣的儿子.但并不居住在石蓉绣的和坤宫.而是住在靠近毓庆宫的启康宫.由乳母和宫人们照料.当时石蓉绣还是荣贵妃.居住在毓庆宫的时候“诞”下了尔宁.尔宁周岁之后便住进了启康宫.后來石蓉绣再被封后.搬回和坤宫.以要一心服侍皇上打理后宫为由.沒有命尔宁一同搬去和坤宫.

到了毓庆宫附近.远远的已听到启康宫的宫人们在呼唤尔宁的声音.倾城俯下身子向尔宁道.

“回宫之后不要说起和嫣娘娘说话的事.只说跑出去看雪.不想迷了路.转了半天才回來就是了.还有.你要知道保护自己.乳母宫人们不用心.你要自己照料自己.”

尔宁点了点头.又想了想.从身上解下倾城的风氅递给倾城.道.

“嫣娘娘说的.儿臣都记着.”

尔宁说完向启康宫走去.一步三顾的回望倾城.最终跑远了.

倾城凝望着尔宁的背影.唏嘘的道.

“便是记着又如何.他终究是个只有四岁的孩子啊.他本不应过得这样辛苦的.”

细涓也叹了一声.道.

“从前常听宫人们说.大皇子是个牛心左性、木讷古怪的孩子.如今看來大皇子非但不木讷古怪.且是个极聪慧惹人疼的孩子呢.奴婢想他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娘娘放心吧.”

倾城默然不语.细涓想了想.又轻声向倾城道.

“娘娘.大周气数已尽.若娘娘还想将大皇子收在身边.那么如今也是时候对皇后……”

倾城闻言转身向着和坤宫的方向看了看.半晌轻声道.

“不急.让她好好过最后一个年吧.”

转眼之间.上元节临近.后宫之中更加忙碌了.石蓉绣为讨慕容予桓的欢心.每日硬撑着细心打理着一切.为了给后宫添些低调的喜庆之气.石蓉绣安排内务府给每个宫都送了十二对龙凤红烛.并六匹桃花洒金帐子.将各宫装点得都似洞房花烛一般.

同时.为了略略消除太后新丧和南方战事为慕容予桓带來的哀伤和烦恼.石蓉绣还在上元节宫宴上准备了烟花焰火.一來太后生前曾说过喜爱烟花.二來烟花可增添节日喜庆气氛.三來烟花一亮而散也寓示着烦恼波折随烟而散.

上元节这一日终于到了.过了这一日.崇庆八年的新年便也过完了.宫里上下对这年中的最后一个节日很是看重.对太后归天后的第一个上元节宫宴也更加慎重.

宏宽殿被如贵妃齐若月带着人布置得焕然一新.不敢用大红大的颜色.而一律改为湛蓝新绿.只借插瓶的梅花那一点点红來点缀.虽不合过年的气氛.但看着倒也舒服养眼.倾城的百合香糕大受好评.慕容予桓吃着极为顺口.对宫宴上的各色菜式也赞不绝口.

被尔宁摔坏的那串翡翠珠掐金丝莲花座的镯子已被倾城找人重新做好.让尔宁悄悄的送回了和坤宫.如今就戴在大腹翩翩的徐妙琴的手腕上.宫中已经许久沒有孕气了.且皇上登基八年.宫中只有尔宁和端和两个孩子.也着实清冷.因此.怀着身孕的徐妙琴便格外受人关注.慕容予桓对她也极是眷顾.一应吃的用的都可着徐妙琴.

席至半酣.便有宫人來回禀说烟花焰火已都备齐.请皇上和各位娘娘移步宏宽殿外观赏.于是.众人陪了慕容予桓來到宏宽殿外看烟火.

皇宫一如每个上元节一般沉浸在一片灯海之中.万支烟花腾空而起之时.一片片一重重的火树银花.更是将整个夜空都点亮了起來.

石蓉绣挽着慕容予桓的手.紧紧依偎在他身边.仰望着夜空绚烂多姿的烟火.脉脉含情的向慕容予桓道.

“皇上.臣妾记得太后在世时曾说过.太后很喜欢烟花.太后说.烟花虽长久的沉寂.但它的繁盛辉煌却足可光耀苍穹.厚积薄发.一鸣惊人.便是沉寂也尽了它的价值了.这段日子.臣妾每每思念太后.想起太后的这句话.便觉得这也是臣妾对皇上的心.宫中嫔妃多.臣妾虽不能时刻陪在皇上身边.但只要臣妾能为皇上尽心.服侍皇上一生.便也是臣妾的价值了.”

慕容予桓闻言.将目光从满天的烟火转向身边的石蓉绣.回以了一个温柔的微笑.携了石蓉绣的手道.

“皇后能如此想.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太后的话朕也记得.朕还记得那次上元节.朕和皇后陪着太后去繁谢宫‘夜访故人’.那一次……”

慕容予桓本想说一些回首往昔快乐时光的话.可是说到这里竟忽然想起了莫云嫣.那张滴血的残破面容又惊悚的在他脑海中飘过.令他不禁浑身打了一个战栗.

石蓉绣见他如此.不禁关切的问道.

“皇上.您怎么了.是不是被夜风吹得身上冷啊.”

慕容予桓蹙着眉头.摆了摆手.急欲赶走脑海中的惊悚面孔.忙四处回顾着道.

“嫣贵妃呢.”

石蓉绣见慕容予桓时时刻刻放不下倾城.不由得心中陡然激起酸意和嫉恨.正欲说话.忽听不远处传來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回头一望.只见是一个小内侍正匆匆忙忙的奔过來.到了慕容予桓的面前扑通跪下.急急的禀道.

“皇上.不好了.繁谢宫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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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 何处忆梅安

这个突发的意外令上元节宫宴提前结束了.繁谢宫虽说是冷宫.可是范围也不小.若火势控制不住.难免会殃及别处.造成更大的事故.于是.一众嫔妃陪着慕容予桓急急的赶到了繁谢宫.

随从们纷纷打着灯笼簇拥着皇帝和各宫娘娘.众人赶到繁谢宫的时候.侍卫队已经架起水龙忙着扑火了.越过围墙可以看到繁谢宫内火焰冲天.将繁谢宫上方的夜空映得如同白昼.毕毕剥剥的燃烧声和炸裂声在这里都可以听到.侍卫和内侍们里外奔走着.皆被浓烟呛得不住的咳嗽.人人脸上蒙了一层黑灰.石蓉绣一见忙拉着慕容予桓向后退了退.道.

“皇上.当心被烟呛着伤了龙体.就在这里看着便是了.”

慕容予桓任由石蓉绣拉着后退了几步.看着繁谢宫一片忙乱的景象.不由得蹙眉道.

“好好儿的.怎么会突然走水了呢.”

这时.负责指挥侍卫们架水龙扑火的侍卫总管康大人來到慕容予桓面前回禀道.

“回皇上.听看守繁谢宫的侍卫们说.大约一柱香的时辰之前.几星烟花的流火迸到了繁谢宫之上.繁谢宫内的房屋大多年久失修.许多宫殿的房檐上都生出草來.那枯草遇着火星就这样烧起來了.不过.好在发现得及时.相信再有半柱香的工夫.这火就可以扑灭了.”

原來是烟花的流火惹了祸.

慕容予桓听了下意识的看了看石蓉绣.石蓉绣一见赶忙垂下头.低声道.

“请皇上恕罪.这都是臣妾的过失.臣妾只想着太后生前喜爱烟火.又希望能以此來略微消除皇上心中的哀伤.不曾想竟惹出了祸端.都是臣妾考虑不周的错儿.”

石蓉绣低眉俯首.慕容予桓倒不能说什么了.伸手携了石蓉绣的手.安抚道.

“这是场意外.谁也料想不到会这样.皇后一心为朕着想.又念着太后.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你.”

石蓉绣微微一笑.道.

“臣妾多谢皇上体谅.”

说完握着慕容予桓的手.顺势依在了他身上.

倾城站在不远处.装作看视繁谢宫扑火的情况.实则将帝后这一幕都看在眼中.见石蓉绣如此百般俯就.低眉顺目的求讨恩宠.不由得无声的冷笑了一下.

倾城的冷笑虽然沒有出声.可就在此时.她的身后竟传來了一声低微却十分清晰的冷笑声.随后一个娇柔的声音含着怨愤的低语道.

“你个毒妇.看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倾城闻言悄悄回身去看.一回头正对上怡贵嫔曲梦娴的眼睛.星光之下这双眼睛正射出恨怨的眼神.不过.这眼神却不是投向倾城的.而是投向皇后石蓉绣的.

见曲梦娴如此.倾城心中已然知晓.向着曲梦娴含意莫测的笑了笑.曲梦娴见了.脸上闪过一丝赧然之色.也并不回以笑容.只借着看视扑火转过了脸去.

又过了一会儿.康大人再次來到慕容予桓面前禀报道.

“回皇上.繁谢宫的火势已经完全被扑灭了.请皇上放心.”

慕容予桓听了点了点头.道.

“朕进去看看.”

于是.一众嫔妃又陪着慕容予桓进入繁谢宫看视情况.去岁上元节之夜陪太后到繁谢宫“夜访故人”.今年上元节之夜陪皇帝到繁谢宫看视火情.似乎上元节与繁谢宫总是密切相联的.尽管一个象征着团圆喜庆.而另一个则象征着恩断义绝.繁华消散.

想到这里.倾城是真的笑了.她是真心觉得可笑.

虽说是查看受损情况.但好好儿一个上元之夜.慕容予桓哪里有心情在繁谢宫里消耗着.因此只是略略的走了一圈儿便罢了.于是.一行人又陪着皇帝向繁谢宫的宫门而去.

就在这时.一个情景吸引了慕容予桓的注意.只见不远处的一间房屋之前.一个穿太医服饰的年轻男子正搀扶着一个女子向墙边走去.夜色昏暗.且火后的浓烟还未散尽.慕容予桓借着微弱的灯光并不能看清二人面容.只能看到那男子小心翼翼的搀扶着身边的女子.认真呵护着.

慕容予桓眯着眼睛望着.随手指了一指.道.

“那两人是谁.”

见皇上发问.众人皆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倾城亦向着那个方向望过去.透过飘渺的烟尘.借着星光她看到那个年轻男子正背对着这边扶着那女子坐到墙角处.看不见那女子的正脸.而那男子的身形有些眼熟.

这时.繁谢宫的掌事内侍柳公公向着那边张望了一下.回禀道.

“回皇上.那边儿是影碎轩.是庶人梁氏的居所.”

慕容予桓听到是梁文燕的居所不禁蹙了蹙眉.问道.

“那个男的是谁.”

柳公公又仔细瞧了瞧.迟疑着道.

“那……那是……这黑灯瞎火的.奴才竟看不清……”

慕容予桓也不等他的回答.已经拔步向着那一男一女走了过去.众人忙跟随着过去.待众人行至那二人附近时.那两人受到了惊动向这边看來.那女子一抬头.果真是梁文燕.而那男子回过头來.竟是那个御药师梅安.

梅安的脸上还带着情急关切的神情.及至见了皇帝才渐渐转换了表情.倾城骤然看到梅安和梁文燕.一瞬间似福至心灵一般.脑海中忽然竟忆起一首小词來.

“泪酸心苦倚团扇.珠帘闲不卷.凭栏独相对.月夜凄凄.孤寒是文燕.

一城风絮舞影乱.相思可入馔.日夜又几何.深宫寂寂.何处忆梅安.”

这是她在从彤芙宫挪宫之时.在窗下的桌缝处偶然拾得的.写在一张素笺之上.彤芙宫原就是梁文燕的寝宫.这首小词自也出自梁文燕之手.

“孤寒是文燕”.“何处忆梅安”.倾城在内心反复吟念了几遍.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莫非…….原來…….

曾经寄居在毓庆宫时.她曾隔着后门听见慕容予桓与梁文燕的对话.隐隐约约的知道梁文燕在入宫之前似乎已经心有所属.后來怕是也因为这个令慕容予桓对她失去了耐心.而将她打入冷宫.却不想.这个思念中的“梅安”竟如此大胆.扮作御药师混入了皇宫.以求相见相守.

想到此节.倾城也忽然明白了太后设计布下的落叶为什么能将梁文燕也引到了万寿湖边.原來是梁文燕看到了落叶.以为是梅安发出的邀约.这才落入了太后的陷阱.

此刻.倾城看着面前的这一对暗地鸳鸯.一时百感交集.与此同时.慕容予桓已经说话了.他冷冷的盯视着正俯首请安的梅安.向柳公公道.

“这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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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 美色

慕容予桓不向梅安本人问话.而是向柳公公质问.且面色不善.显然是已经动了怒气.柳公公有些惶恐.剜了梅安几眼.却似乎并不认得他.一时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回话.

倾城有些矛盾且犹豫不绝.大事在即她实在不愿多生事端.可是看着眼前的梅安和梁文燕.她不禁又想起了宇文晨风和上官夜雪.既而又想到了自己和南宫忆仁.同是天涯失意人.相逢何不尽成全.

“泪酸心苦倚团扇.珠帘闲不卷.凭栏独相对.月夜凄凄.孤寒是文燕.

一城风絮舞影乱.相思可入馔.日夜又几何.深宫寂寂.何处忆梅安.”

梁文燕的这首小词又何尝不是倾城内心的写照.可入馔的相思.倾城又何尝沒有尝过.

想到这儿.倾城上前一步.抢在柳公公之前.向慕容予桓回禀道.

“回皇上.这人名叫梅安.是百味馆的一名御药师.方才听人來报繁谢宫走水.臣妾想虽说冷宫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但终究是年下.又逢上元佳节.若当真出了什么事也不吉利.因此臣妾便一早命人去请太医和御药师來这里看看.不想太医还沒到.梅药师倒先來了.可见他倒是勤谨.”

慕容予桓听倾城这么说.面上的神色便缓和了几分.但仍略带疑心的道.

“原來是你命人叫了他们來.繁谢宫走水难免会有人受伤.叫了太医來便罢了.如何会想到叫了御药师來呢.”

听慕容予桓这样说.倾城内心揣测他并不认得梅安.便莞尔一笑.回答得从容冷静.道.

“回皇上.臣妾曾在慈安宫太后丧仪之上见过梅药师.他当时负责为嫔妃们分发玉参茯苓汤.臣妾见他行事稳妥.药术高明.为人也勤勉.因此一听闻繁谢宫走水便想到了他.用不上便罢.若用上了也算他为皇上分忧效力了.”

慕容予桓听了.这方彻底安了心.不再理会梅安.只向着梁文燕高傲的道.

“梁氏.你觉得这繁谢宫比起你当初的秋芙宫如何.”

慕容予桓话语中含着讥讽.可梁文燕并不觉尴尬.跪直了身子.只不卑不亢的回道.

“无论在哪里.民女都多谢皇上恩典.”

慕容予桓冷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她.倾城借机岔开话題转向梅安道.

“这里还有多少受伤或被烟熏倒的人.”

梅安见倾城发问.略顿了一顿.忙回道.

“回嫣贵妃娘娘的话.算上梁氏共有七人.微臣已经一一看视过了.也为她们用了药.”

梅安的话暗示了他已将需要救治的七人一一看视过了.并非只关照梁文燕一人.倾城满意的点了点头.看了看慕容予桓.

此间事已了.慕容予桓才不愿留在这里被浓烟和焦糊的味道熏呛着.转身带着众人出了繁谢宫.只留下康大人和孟大人带着侍卫和御医们在这里照料.

上元节过后.安东和安北两位蕃王出宫回蕃地而去.正月过后.太后的悼丧期已满.慕容予桓带着一众后妃和朝臣亲自前往湖西抚望山观法寺请出太后的灵柩.随后送往先帝的浩陵.与先帝合葬.

安人陶良芝服侍太后终身未嫁.念其忠心侍主有功.慕容予桓本想好生安置她.可陶安人称自己年事已高.留在宫中全无用处.且服侍和陪伴太后已成了她半生的习惯.因此请求皇上恩准她留在浩陵为太后守陵.继续陪伴太后.于是.慕容予桓将陶良芝晋为正一品端人.令其驻守浩陵陪伴太后.

太后入葬浩陵之后.按常理來说.慕容予桓还有三年的守丧期.然而到了祟庆八年慕容予桓已经二十九周岁了.接近三十而立的年岁.不仅在思想和行为上越加独立专断.在qingyu之上也更加热烈.因此.太后入葬后不久.慕容予桓进后宫的时候便渐渐多了起來.

太后在世之时.最不喜容颜媚好的女子.认为是红颜祸水.既蛊惑圣心又祸国殃民.因此.在太后的干预下.除了倾城是从外域和亲而來.其他选入宫的嫔妃虽然也算端慧秀丽.却绝对称不上是美娇娘.为此慕容予桓常常引以为憾.

如今太后归天.宫中再无人管制着皇帝挑选嫔妃.而明年祟庆九年便又是秀女大选之期.因此慕容予桓每每流露出在明年的秀女大选之中.定要挑选几个如倾城一般美貌的女子.

倾城便是在慕容予桓秘密安排这件事的时候.又一次见到了那个满眼精光的男子.

那一晚.倾城被召去龙安殿侍寝.秦公公回说皇上正和人在里面谈事.请嫣贵妃稍候.倾城立在龙安殿外的滴水檐下.听到慕容予桓在安排明年选秀之事.不多时便见那个曾去一品楼接她的满眼精光的男子从里面出來.

看來.这个男子是专门负责筹谋皇帝秘密情事的人.

这一段时间.倾城与尔宁的接触也多了起來.经常做一些可口的点心.让细涓悄悄的给尔宁送去.并且暗中关照尔宁的生活起居.尔宁虽表面看起來木讷呆笨.实则却机灵聪慧.知道倾城是真心对他好.因此对外人只字不提.

尔宁本就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因此倒也无人察觉.石蓉绣更是顾不上尔宁了.

自从慕容予桓流露出选美女充实后宫的意思之后.石蓉绣的危机感更加强烈.她虽然也算容颜娇俏.可慕容予桓的眼界已经被倾城抬高了.并不将石蓉绣的那点姿色放在眼中.儿子尔宁又不讨父皇疼爱.石蓉绣心急不已.便把全部的指望都放在得怀龙胎之上.找太医要了许多坐胎的方子.日日保养着身子.盼着一朝成孕.

因太后生前不喜过于美丽的女子.因此后宫中人也不敢过于穿戴装扮.自从太后崩逝之后.后宫的嫔妃在穿着装扮上也逐渐放开了來.不再如从前那般只一味的清丽素淡.太后丧期过后.嫔妃们为了争宠更是肆意的装点打扮起來.丝绸、绫罗、豫锦、湘绣.再如金的、玉的、琉璃的、玛瑙的、珊瑚的.林林种种数不胜数.就连宫女们的穿戴妆容也鲜亮了不少.仿佛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忽然爆发了一般.拼着比着的极尽奢华起來.

新年过后.天气依旧寒冷.各宫的火盆里都旺旺的烧着红萝炭.谁也不愿意出门.终日都守在火盆边烤火取暖.聊着家长里短.

倾城住的毓庆宫却不必守着火盆度日.慕容予桓命内务府给毓庆宫笼了地龙.那热气暖暖的一熏.整个宫殿都温暖如春.

倾城如今更加恣意的展示着自己的绝色姿容.当真如初绽牡丹一般.慕容予桓对她的恩宠更加隆重浓厚.就是这地龙的待遇也只有中宫皇后石蓉绣和倾城才有.连如贵妃齐若月和怀了身子的馨妃徐妙琴都沒有.

正如倾城当初的决心一般.她的美色从此将不再是别人欺侮她的理由.而是她自己达成目的的手段和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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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杨玉环与苏妲己

近日.后宫中一下子多出了三位新人.冯常侍、沈常侍和钟常侍.三人皆是宫女出身.冯常侍原是在龙安殿服侍慕容予桓沐浴的宫女.沈常侍原是在植作司负责给各处送花的宫女.钟常侍则原是在上书房专管端茶倒水的宫女.

这三人平素便常常能见到皇帝.只是太后在世时.碍于宫规严谨.并不敢在皇上面前耍乖卖俏、卖弄姿色.如今太后一去.后宫中的嫔妃日渐鲜艳妩媚起來.连带着这些宫女们也放开了胆.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在皇上面前极尽邀宠之能事.而慕容予桓此时正是“汉皇重色思倾国”之时.两下里合了拍.自然成就了好事.

此事在后宫中又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嫔妃们不敢非议皇上此举.但难免背地里议论纷纷.皇后石蓉绣自然也心中有气.可此时她的心力全都放在求子之上.对这种事气也是白气.还不如好生保养着身子.以求得一亲生之子作为终身依靠.

然而.慕容予桓此时三位新宠在怀.旧爱倾城等人也难以放下.因此來和坤宫的日子竟反而越來越少了.石蓉绣怒愤难当.少不得又要分一份心思在争宠之上.

后宫之中.新欢旧爱在背地里暗暗较量着.皇宫表面上一团和气.可暗地里已经隐隐透出了山雨欲來的气息.

冬日的一个晴暖的午后.毓庆宫中暖意如春.地龙熏蒸的暖意带着淡淡的沉水香气.柔和和的裹着身子.令人越发慵懒.倾城斜倚在小榻的鹅羽细缎软垫上.长长的墨发并不绾起.只在鬓边斜斜的挽了个长春髻.髻上用一支金步摇插住.底下的发丝任意的披散在肩头.

细涓在小榻边上的桌几旁服侍着.正在剥着汉白玉碗中的荔枝.荔枝红润欲滴.衬着汉白玉碗当真是红妆素裹.及至剥去外壳.果肉晶莹剔透.几乎与汉白玉混为一色.

细涓一面剥着.一面悄笑着向倾城道.

“娘娘.这荔枝还是春日里从扬州快马加鞭送來的.当时就属咱们宫里得了最多.其余的镇在皇宫的冰窖中.如今皇上想起來了.也还是赏了咱们毓庆宫.这大雪纷飞的冬日里能吃到扬州的荔枝.也就只有娘娘您了.连皇后都沒有呢.”

倾城听细涓如此说.便放下了手上捧的手炉.斜身过去拿起一颗荔枝端详着.心不在焉的道.

“再如何的镇在冰窖之中.也不复了初时的新鲜滋味儿.皇后如何看得上这种过季的东西.何况荔枝这种东西本就为人诟病.‘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來’.兴许此刻便已有人在背后骂本宫祸国殃民.是个十足的红颜祸水呢.”

细涓抿嘴笑了笑.道.

“便是祸国殃民也必得有祸国殃民的本事才成.宫中倒是有许多的‘祸水’.却未必个个是红颜.娘娘.您沒瞧见眼下各宫各院都在卯足了劲儿的打扮着吗.每个人都巴不得儿成为杨玉环那样的‘红颜祸水’呢.”

细涓的谑语将倾城逗笑了.倾城将手上的荔枝塞入了细涓的口中.笑嗔道.

“越发会胡说了.还不堵上嘴呢.”

细涓含着荔枝咯咯的笑着.倾城不屑的道.

“便是杨贵妃又有什么好.虽有‘春寒赐浴华清池’、‘云鬓花颜金步摇’、‘三千宠爱于一身’的荣宠.可后來‘此日六军同驻马’的时候.还不是‘宛转娥眉马前死’、‘君王掩面救不得’的下场.难怪李商隐会说‘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了.”

这些是她曾经听安姑姑说的.细涓眨了眨眼并不太懂.正欲说话.柳丝从外面进來.向倾城回话道.

“娘娘.奴婢已将那些白玉水粉和杏红胭脂给庆妃娘娘送去了.庆妃娘娘好生喜欢.连说要亲來谢娘娘赏赐呢.”

倾城笑了笑.似乎松下口气的道.

“什么要紧的东西.也值得她亲自跑一趟.外面雪深路滑若是摔着倒不好了.本宫送她这些胭脂水粉.不过是不想让她再用那些被人动过手脚的脂粉罢了.”

细涓想了想道.

“怡贵嫔和瑾贵嫔在庆妃娘娘的脂粉中动手脚.说到底还是皇后娘娘使的激将法.始作俑者就是皇后.娘娘.眼下我们是不是应该对皇后……”

柳丝听了蹙了蹙眉.道.

“细涓说的自也不错.只是此刻皇后的父亲正在南方镇压安南王谋反.朝廷正是倚重石家的时候.皇上会不会因为这个而对皇后有所宽宥.此时会不会不是个动手的好时机呢.”

细涓听了不以为然.昂了昂首道.

“倚重石家又能怎样.记得故事中说过.商朝的时候.纣王帝辛宠爱美女苏妲己.当时中宫姜皇后的父亲姜桓楚官封东伯侯.也算是一个蕃王了.可是纣王仍然听信苏妲己的话而将姜皇后处以极刑.还杀了东伯侯姜桓楚.所以奴婢倒认为……”

细涓为人直爽.而柳丝却生性缜密.见细涓心直口快.口无遮拦的说着.柳丝偷眼瞟了瞟倾城.连连向细涓使眼色皱眉头.细涓半晌方察觉出來.再回想自己的言语.这才发觉自己失了言.

若石蓉绣是姜皇后.慕容予桓是商纣王帝辛.那么倾城是什么.岂不正是那个祸国殃民的妲己.这不仅是红颜祸水.简直就是狐狸精了.

细涓惶惶然的放下了手中的荔枝.尴尬得手足无措.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一屈身便要跪倒请罪.倾城却并不以为然.一伸纤白的玉手拦住了细涓.随手从汉白玉碗中拿起一颗剥好的荔枝放入口中细细的吃了.而后笑道.

“这荔枝真好.不仅甜香可口.更引出了这些个故事.又是杨玉环又是苏妲己.听得本宫简直入了迷.”

倾城说罢用小方巾擦了擦手.继续道.

“不过.细涓的话倒深合本宫心意.本宫宁可做祸国殃民的苏妲己.也不做替人受过、屈辱而死的杨玉环.”

一语方了.只听春冰在门外回话道.

“回娘娘.百味馆的梅药师已经來了.请娘娘示下.”

一听梅安來了.倾城精神又是一振.扬声道.

“快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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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陵莲香

梅安由春冰引着进入了毓庆宫的暖之中.倾城端坐在暖的小榻之上.细涓和柳丝陪侍在一旁.梅安行至小榻之前俯身拜倒.道.

“微臣给嫣贵妃娘娘请安.嫣贵妃娘娘福康万安.”

倾城笑意盈盈.向梅安道.

“梅药师不必行如此大礼.快快请起.”

梅安却依旧跪倒于地.俯首道.

“娘娘.即便今日娘娘沒有宣了微臣前來.微臣也一直想着要來毓庆宫叩见娘娘.一则给嫣贵妃娘娘请安.二则更要叩谢嫣贵妃娘娘于繁谢宫中的救护之恩.”

倾城听了微微一笑.道.

“梅药师这样说就太过客气了.太后丧仪之上本宫与梅药师见过一面.便知你是个勤谨本份又古道热肠之人.然而宫中规矩大.有些时候却是容不下你这份热心肠的.本宫也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皇上面前尽量少些解释的言语.也让皇上少些疑心.大家相安无事也就罢了.”

倾城说到这里顿了顿.暗瞟了一眼梅安.又意味深长的道.

“再说那梁氏也着实可怜.本宫刚入宫的时候曾住过她以前的秋芙宫.也听人说起过梁氏是个德才无双的女子.只是如今……哎.真是可惜了.”

梅安跪于地上.微垂的面容隐隐含着悲愤之色.张口嗫嚅着道.

“娘娘.微臣与那梁氏……”

梅安刚说到这儿便被倾城打断了.倾城笑了一声.语带玄机的道.

“梅药师不必说了.本宫都明白.在这皇宫之中.哪个人沒有点儿不得已的苦衷和不能对人言说的心事呢.只是宫规严谨、天子威重.若是不当说的话那就对谁也不要说.事关重大的事越沒有破绽越好.大家彼此珍重就是了.”

梅安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道.

“嫣贵妃娘娘的这番金玉良言.微臣定当铭记在心.”

倾城笑了笑.温和的道.

“既如此快请起身吧.”

梅安这才起了身.倾城又赐了座.并命柳丝上了茶.然后方道.

“梅药师.本宫今日请你前來.是有一件要紧又不当说的事情要劳烦你.”

梅安听了.正色向倾城道.

“娘娘尽管吩咐便是.微臣定当全力以赴.”

倾城莞尔一笑.道.

“并沒有这样严重.想必梅药师也得知了.皇上近來接连封了三位常侍.新人正是盛宠之时.皇上夜夜雨露不断.本宫着实担心皇上的龙体.虽说皇上正当盛年.可若总是这样.哪里能吃得消呢.可本宫又不敢劝.怕皇上认为本宫是在拈酸吃醋.于是.本宫便想着为皇上寻个好的补身的方子补一补也好.原是要宣太医开方子的.可是又怕皇上知道了多心怪罪.便想到请了梅药师來.悄悄的问个方子.就在本宫这宫里煎了哄着皇上喝了也罢了.”

梅安听了.似乎并不如何关心皇上龙体.只躬身道.

“嫣贵妃娘娘贤良淑慧.又如此苦心.令微臣佩服.”

倾城不好意思的挥了挥手中的绢子.道.

“梅药师千万别这样说.哎.谁让本宫被送到这里当了皇妃呢.既当了皇上的女人便要为皇上着想了.不过.本宫倒也真盼着有朝一日能走出这无边的红墙.回去施车国看看亲人呢.”

倾城眼望着窗外.似有无限憧憬.末了又摇了摇头.自嘲的笑道.

“哎.其实本宫这也是白想罢了.皇上春秋正盛.大周国祚绵长.本宫怕是要在这宫里当一辈子的皇妃了.”

倾城说完偷眼去看梅安.见梅安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连回话也忘了.便又问了一句道.

“话说回來.梅药师.本宫要的方子沒问題吧.”

梅安被倾城一问.回过神來.连忙拱手道.

“请娘娘放心.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倾城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叮嘱道.

“那就好.一切就有劳梅药师了.皇上对自己的龙体十分自信.若是知道了.碍着面子断不会服这补身的药.因此梅药师这药要入得隐秘才好.也不必对别人说起了.”

梅安自然懂得其中的玄机.他的面色有些凝重.半晌之后咬了咬牙.似乎是下定决心一般道.

“微臣明白.请娘娘放心.”

倾城似有些乏了一般.斜身倚靠在鹅羽软垫之上.缓缓的又道.

“本宫担心皇上的龙体.因此梅药师的药一定要用得足啊.不过.调理身子也不在一时半刻.让皇上慢慢养着也好.”

梅安听了.起身拱手道.

“微臣明白.微臣这就回去钻研出一个好方子來.定不负娘娘所托.微臣告退.”

梅安起身退向门口.刚要转身出门时.倾城忽然扬声道.

“梅药师.请留步.”

梅安听得倾城宣唤.立刻趋身上前.躬身道.

“微臣恭听娘娘吩咐.”

倾城想了想.向细涓道.

“细涓.去把那个东西拿來.”

细涓领命而去.这一边.倾城向梅安道.

“梅药师.前不久本宫无意中得了一样东西.本宫竟不认得是什么.只是觉着那东西异香异气的怕是一种药材.今儿正巧梅药师在这里.就请梅药师替本宫认认此物.”

正说着.细涓已经转了回來.手上拿着一方折叠的绢子递给梅安.梅安接过來打开绢子.见绢子内包着一些黑灰色的珠粒.一颗颗圆圆小小的.约有二十几粒.这些珠粒散发着一股的香气.萦萦袅袅.似有还无.

这些东西便是从尔宁交给倾城的那个翡翠珠掐金丝莲花镯子中剔出來的.那镯子已修补好送与徐妙琴了.因是皇后所赠.徐妙琴感恩戴德.日日将那镯子戴在腕上.可镯子中的这些东西却仍然留在倾城手上.

梅安对着这些东西反复查看着.又凑在鼻上嗅了嗅.半晌后竟忽然神情大变.惊呼一声跪倒在倾城面前.急切的道.

“娘娘.这……这……这便是阴寒无比的陵莲香啊.”

“陵莲香.这是何物.本宫从未听说过.”

倾城疑惑的问.但见梅安神色有异.便知此物必然极其厉害.

梅安缓了缓.方回道.

“娘娘.陵莲香分为两种.好的无色无味.差一些的便异香异气.但性子都是极其阴寒的.吸入久了可损伤女体根本.令女子不能受孕.而有孕的女子吸入便会损伤胎气造成落胎.甚至以后都不能再受孕了.”

倾城听了神色一变.连柳丝和细涓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倾城问梅安道.

“这么说.此物竟比麝香还要厉害.”

梅安点了点头.道.

“麝香的威力比起陵莲香根本是百不及一.然而陵莲香亦是极珍贵的药材.极其稀有.宫中和民间皆不易得.”

倾城心中大动.曾经一些隐隐的不安.此刻也渐渐有了眉目.她想了想.向梅安道.

“啊.原來如此.多谢梅药师了.其实这些陵莲香本宫也是……”

倾城说到这里.梅安忽然叩了个头.打断倾城道.

“娘娘不必说了.微臣明白.在这皇宫之中.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和不能对人言说的事.宫规严谨、天子威重.不当说的话对谁也不要说.事关重大的事越沒有破绽越好.大家彼此珍重就是了.”

倾城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浮出一个了然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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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 亡国之象

冬末的时候.朝廷收到了石鸿昆从南方发回的战报.石鸿昆带着大军已经赶到了南方.并立即与赵子由的军队接上了火.大军虽行军疲惫.但石鸿昆指挥有力.大周军队士气高昂.竟一口气连胜了赵子由两仗.并先后斩杀了赵子由的三员大将.

消息传來.慕容予桓在龙安殿为石鸿昆拍手叫好.并亲自撰了回书命人送去南方.在回书中亦极尽褒奖.有了石鸿昆在前方稳定社稷.慕容予桓更加肆无忌惮的纵情沉迷于后宫的声色犬马之中.

很快.慕容予桓对冯常侍、沈常侍和钟常侍三个人便失去了兴趣.这三人本是宫女出身.虽有两分姿色.但也不过就是两分姿色罢了.渐渐的.慕容予桓便觉得三人情趣匮乏.言语无趣.见识浅薄.最初的新鲜劲儿一过.便也逐渐抛到脑后了.三个人的恩宠一日比一日淡了下來.

怡贵嫔曲梦娴自上次龙安殿上的事之后.一度被慕容予桓冷落着.这么久以來.虽也有所和缓.但恩宠到底不如从前了.瑾贵嫔梅怡春本就沒有多厚的恩宠.而和嫔孟惜蕊、睦嫔康巧烟、芳嫔陆采茵和嘉贵人陈慧心四个人.因姿色平平也满足不了慕容予桓此刻“思倾国”的心理.

如贵妃齐若月被石蓉绣压制了这么多年.又被慕容予桓冷落了这么多年.早已沒了争宠的心.只一心抚养端和公主.将全部心力放在女儿身上.

馨妃徐妙琴因怀着身孕.慕容予桓对她倒是十分重视.虽然她有孕不能侍寝.但慕容予桓也常常來永和宫看望她.各种赏赐也是源源不断的赏下來.徐妙琴怀上龙胎本应晋她的位份.可妃位之上便是贵妃.宫中已有齐若月和倾城两位贵妃.按着宫规不可再晋.因此慕容予桓也觉得着实委屈了徐妙琴.对她更是着意安抚.

皇后石蓉绣因近來苦心盼望得子.因此在邀宠之上也使足了手段.日日做了清甜可口的点心送去龙安殿给慕容予桓.又是表体贴又是表情意.然而这些都比不上她父亲在前方所立的战功.看在石鸿昆为国效力的份上.石蓉绣的恩宠也比之前稍浓厚了些.石蓉绣看准时机千方百设想要趁此时怀上龙胎.

除此之外.宫中宠眷最为浓厚的还是倾城.

倾城深谙慕容予桓此刻脱离了太后管制之后的放纵心态.迎合着他的这种心态.陪着他一起纵情欢娱.甚至帮着他想出一些别出心裁的新鲜花样儿來玩乐.

在倾城私底下的“提醒”之下.慕容予桓先是下旨在宫中修筑万芳园.遍植名贵花木.以供帝妃观赏之用;又下令在万寿湖上架起水晶桥.今后可以不用乘坐船只便可横跨万寿湖.以便在游湖时可以更好的观赏湖上风光;接着又下旨围绕皇城修建长达百余里的望锦台.今后皇帝要展望锦绣江山时.不但可以在皇城之上展望.更可以围绕望锦台步行观赏.且一步一景.引人入胜.

不仅如此.倾城还为慕容予桓筹划着出宫巡游的事宜.因此慕容予桓又下旨令各处修建行宫.并在湖西、樟州、檀州等五处修建避暑山庄.广植花木.征采各色珍贵的木材、石料用于兴建宫殿.并搜罗珍奇异宝以做装饰.

这一番圣旨下达之后.朝中宫中人人侧目.但如今后宫之中.灰心的灰心.养胎的养胎.根本沒有心力规劝皇上.而最有资格和最应该规劝皇上的石蓉绣.此刻忙着迎合皇上讨好皇上还怕來不及.哪里会去犯颜劝诫.且慕容予桓刚从太后的管控中脱离出來.正如出笼的困鸟.即便劝了也未必会听.

然而.朝中还是有几个老臣看不过皇上的作为冒死谏言的.慕容予桓听了他们逆耳的忠言本就心里不快.下朝见了倾城.倾城樱唇半启.几句话便帮慕容予桓想出了主意.于是第二日.这几员谏言的老臣便贬官的贬官、发配的发配.调任的调任.

因皇上一连串的圣旨.朝廷大兴土木工程.大批百姓被迫成为壮丁和劳力.一时间天怒人怨.而慕容予桓身边渐渐的也再无敢于犯颜谏上之人.越來越多的是阿谀奉迎、助纣为虐之人.正如商纣王时的庸臣费仲和尤浑之流.慕容予桓逐渐有了纣王之态.倾城也当真有了妲己之意.大周也似殷商一般慢慢走向末世.

倾城和一众嫔妃仍然每日一早去和坤宫向皇后请安.看着石蓉绣在慕容予桓面前诚惶诚恐和着意献媚的样子.倾城便在心里感到可笑.这一日.众人从和坤宫出來.曲梦娴扶着竹韵的手行着.在经过倾城身边时.悄声向她道.

“嫣贵妃娘娘还要隐忍到几时呢.难不成就这样看着那个毒妇继续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吗.”

倾城心念一动.但面上却是一副风清云淡的坦然神色.转首笑向曲梦娴道.

“怡贵嫔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莫非皇后也成了危天煞冲克了谁不成.”

曲梦娴知道倾城是在讥刺她.却也不在意.只回首冷眼望着和坤宫.道.

“上次经嫣贵妃娘娘提醒.嫔妾总算知道了一个道理.这危天煞固然厉害.可人心却比煞星还要恶毒.煞星兴许可以化解.人心的歹毒却防不胜防.天作孽尚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倾城听了转了一下眼珠.随即笑着用手抚了抚心口.夸张的道.

“哎呀.吓坏了本宫了.本宫以为妹妹又要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呢.妹妹口齿伶俐又有才学.如今终于换了词儿了.”

见倾城只是一味与自己插科打诨的闲打趣儿.曲梦娴上前一步凑近倾城.在倾城的近旁极轻极轻的道.

“嫣贵妃娘娘.嫔妾知道您的雄心.且在这后宫之中.也断断无人能与娘娘相比.娘娘.难道您就真的甘心看着那个毒妇赖在皇后宝座上.占据着您的位置吗.”

倾城闻言抿嘴一笑.抬首看着曲梦娴.目光深邃.话亦深邃的道.

“怡贵嫔妹妹言重了.宫中一切自有皇上作主.由不得咱们异想天开.再说.做每件事情都要名正言顺才是.免得皇上为难.妹妹说是不是这个理儿.不过.妹妹一心想为死去的孩子报仇.本宫相信上天怜悯.定会教妹妹如意的.”

曲梦娴听了倾城的话.直觉感到这话里有话.思忖了片刻.她渐渐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意.向倾城端端施了一礼.道.

“多谢嫣贵妃娘娘教诲.嫔妾受教了.”

看着曲梦娴扶了竹韵的手走远.细涓向倾城道.

“娘娘.这怡贵嫔也好.梅安也好.罗剑生也好.这些人娘娘真心觉得他们可以成事吗.”

倾城想了想.转首向细涓道.

“其实说心里话.本宫也不知道.本宫只是在赌.”

“赌.”

细涓不解.

倾城抬首望着皇城上空远远一线的清远天际.的道.

“是的.本宫在赌.而本宫唯一的筹码便是丽妃说的.皇家的人只懂得恨.不懂得爱.而你说的那些人他们心里都有恨.可他们这恨却都是因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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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摔烛见香

三个新常侍恩宠冷落之后.依旧是倾城在后宫一枝独秀.徐妙琴颇受眷顾.石蓉绣偶有恩宠.除了这三人之外.这段日子雨露最浓的人竟是庆妃林柔儿.

林柔儿虽说并不是如何明艳的美人.但她的美在如今后宫一片姹嫣红的娇艳中竟格外的出挑.静静的处于明艳之间.倾城是美艳不可方物的美.如初绽牡丹.如醉日海棠.而林柔儿则如一枝白玉兰沉静的散发温润气质.盈然出脱于媚俗之上.似芙蓉出水.似玉树芝兰.

或者.也因林柔儿永远安静沉稳.内向胆怯.从不似别人一般作威作福、颐指气使.因此她的身子总有一种柔弱少女般的情怀.令人见之心动.

这一晚.秦公公的徒弟小姜子來毓庆宫传话.说皇上今晚去了庆妃的景祥宫.请嫣贵妃娘娘自用晚膳并早些就寝.

倾城听了反倒暗暗放松了下來.打发了小姜子.命柳丝自去传膳.细涓一边服侍着倾城净手.一边悄笑道.

“皇上在咱们毓庆宫已经一连宿了七晚了.如今这一去.娘娘正好自在的歇一歇儿.”

倾城看了细涓一眼.微微一笑.也不置可否.柳丝和春冰摆了晚膳上來.倾城自去用膳.

晚膳用毕.不过与柳丝和细涓闲聊一会儿之后.倾城便由细涓服侍着去沐浴准备就寝.沐浴之后.倾城换了一身淡色绣藤花的睡褛.对镜梳理长长的墨发之时.倾城偶一抬眼看到了自己一直佩于胸前的龙头鱼.

虽已近二月里.但夜色仍旧來得早.此时浓墨般的夜空已经笼罩了整个大地.殿中早已燃起十数支红烛.将毓庆宫照得金碧辉煌.可在这红烛喜庆的光影下.这枚龙头鱼看起來竟似凝结着浓浓的寂寞和忧愁.

倾城放下梳子.默默拿起胸前的龙头鱼反复轻抚着.曾几何时.她一直佩戴着这枚龙头鱼.却不敢看它一眼;曾几何时.她想起这枚龙头鱼时.便觉得自己无比肮脏和罪恶;曾几何时.她面对着慕容予桓的时候却疯狂的想念着南宫忆仁.

倾城慢慢抬眼.将目光从龙头鱼转向了窗外的夜空.茫然的搜寻着星星的光影.半晌终于在天际看到了一线微弱的星光.

“谁说我们沒有媒人.这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是我们的媒人.它们不仅是我们的媒人.更是我们相随相伴的象征.”

望着天际微弱的星光.倾城又想起了南宫忆仁的话.指星为媒.那是倾城与南宫忆仁爱情最坚贞的见证.

倾城的唇边慢慢浮起一丝笑意.她想起了她和南宫忆仁的成亲礼.是的.她在第二次成为慕容予桓的嫔妃之前.便已嫁过人了.她早就是南宫忆仁的娘子了.

那一晚.南宫忆仁用大红绣绒轻轻盖在她的头上.他们并肩跪于地上.一拜天地.向着茫茫的苍穹和皑皑的大地;二拜高堂.向着子含宫、流水木和天上的青莲;夫妻对拜.向着眼前的彼此.然后.他为她掀起盖头.他叫她一声娘子.她叫他一声相公.

指星为媒.天地为鉴.就这样成就二人的姻缘.虽然他们的成亲礼竟连一对像样的红烛都沒有.

倾城收回目光.眼中微有泪意.似被什么东西刺到一般.恍惚中才发觉原來是这殿中的红烛光.她嫁与她心爱之人时沒有这样的红烛.如今她屈身在她所恨之人身边时竟有这样喜庆的红烛.这不仅刺眼.而且当真刺心了.

倾城将龙头鱼在胸前收好.拿了梳子继续梳理墨发.同时向细涓和柳丝道.

“本宫自己梳头就行了.你们去将那红烛熄了.只留下三五支照亮就是了.不年不节的.点着这些红烛.红红晃晃的看得人心里怪烦的.”

细涓和柳丝应了一声赶忙去了.倾城兀自一面梳头一面回首往事.不知南宫忆仁和太王妃.还有她的父亲宇文晨风此时的情况如何.可否一切安好.想到宇文晨风.不禁又想到丽妃上官夜雪.倾城暗暗蹙了蹙秀眉.不知來日要如何向父亲说起丽妃的死.而宇文晨风又将如何的心碎.

倾城轻叹了一声.与此同时.只听她的身后竟传來一声低呼.

“哎呀.”

接着是哗啦一声什么东西纷纷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倾城被惊了一下.忙回身去看.只见细涓正握着手对着掉落了一地的红烛发怔.柳丝赶了过來.看了看细涓的手.又看了看地上的红烛.温言向倾城道.

“回娘娘.细涓忙着熄灭红烛.却忘了那红烛刚刚熄灭.烛头上还是烫的.细涓沒留神一把抓了上去.手被烫了一下.这一凛竟将怀中抱着的红烛掉落了一地.让娘娘受惊了.”

倾城听了并不怪罪.只向着细涓道.

“细涓.你的手怎样.烫得要紧吗.”

细涓仍然对着地上的红烛发怔.也不答话.柳丝忙上前推了推她.道.

“娘娘问你话呢.一个蜡烛有什么好看的.”

细涓摇了摇头.终于说话了.她伸手指着地上的红烛.神色竟有些惊慌.颤声道.

“柳丝.你看.那是什么.”

柳丝顺着细涓的手望过去.看了片刻不由得也怔住了.

倾城见二人神色有异.便放下梳子起身走了过來.向二人道.

“怎么了.你二人在看什么.”

柳丝过來扶了倾城.伸手指给倾城看.道.

“娘娘.您看那个.”

顺着柳丝的手.倾城看到掉落在地上的红烛有几支已经摔断了.而从摔断的红烛之中竟滚出了一些黑灰色的珠粒.一颗颗圆圆小小的.随着断烛洒了一地.

这东西十分眼熟.眼熟得令倾城一见便心中一凛.她向细涓问道.

“这些红烛都是你刚熄灭取下的吗.”

细涓向着倾城点了点头.

倾城想了想.向她二人道.

“赶快.把你们方才取下來的红烛都弄断.”

二人听了倾城的吩咐.马上七手八脚的把方才熄灭取下的红烛全部掰断.只见每一支里面都有这种黑灰色的珠粒.且无色无味.

倾城咬紧牙道.

“梅药师曾说过.这陵莲香分为两种.好的无色无味.差一些的才异香异气.看來这些都是上好的陵莲香呢.这个暗中下手之人还真是看得起本宫.”

倾城想了想.又问.

“这些红烛是上元节时皇后赏赐的吗.”

柳丝回道.

“回娘娘.这些红烛是宫里以前就有的.皇后上元节赏赐的红烛还沒用呢.”

倾城听了一怔.随即浮出一丝微笑道.

“那本宫倒要多谢此人了.着实帮了本宫的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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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开端

二月二龙抬头过后.秦万因年老力衰而向慕容予桓请辞.慕容予桓顾念秦万是曾服侍过先帝的老奴.为大周皇室辛劳一生劳苦功高.特在京郊赏赐了他良田和宅院并奴仆.让他安享晚年.并按照秦万的举荐提升他的徒弟小姜子做了内务总管.

秦万离宫.倾城亦送了他一份价值不匪的礼品.当年她居在繁谢宫的落英.秦万也曾对她诸多照顾.虽然那不过是禀承着慕容予桓的旨意.但倾城对秦万并无恨意.且倾城第二次入宫后.许多事也多承了秦万的成全.倾城不愿过多计较.乐得让他去了.

而倾城时刻准备日夜期待的机会.也在二月的某一个深夜里随着一声哀号來到了.

那一晚.慕容予桓正好宿在毓庆宫之中.与倾城同榻而卧.同床共枕.慕容予桓已经睡熟.身上仍有微微的汗水和着肌肤相亲之后的微暖温度.顺着他的胸口缓缓滑到他明黄色的寝衣之上.

第一声叩门声传來之时.倾城便听到了.那声音既急急火火又战战兢兢.一听便令人感到不祥.倾城瞥了瞥身边熟睡的慕容予桓.忽然感觉到有些好笑.觉得这一场场的意外像是在故意戏弄慕容予桓一般.总是在他好梦正酣的时候來打扰他.逼着他从好梦中醒來去面对现实的烦乱与险恶.

倾城起了身.亲自去应了门.门外的是小成子.他一脸惶急的神色.在二月仍旧寒凉的夜里竟泌出了一头的汗.一见倾城便跪下急急的道.

“娘娘.不好了.刚刚永和宫传來消息.馨妃娘娘……馨妃娘娘的胎……落了.”

倾城的唇角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满意神色.随即面容一凛.向小成子道.

“此话当真.怎么会这样.”

小成子愁眉苦脸的道.

“回娘娘.永和宫传來的消息.相信不会有假.现在太医们都已经赶去永和宫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永和宫的人不敢瞒着.急急的便來禀报皇上了.”

倾城低叹一声.回身來到绣榻边上.似乎是无可奈何的摇醒了慕容予桓.

当倾城陪着慕容予桓气急败坏的赶到永和宫的时候.除了一屋**人和太医之外.只有住得离永和宫最近的齐若月在.其余的人还都沒到.齐若月看见慕容予桓和倾城來了.忙迎上來见了礼.然后伸手指了指床上的徐妙琴.刚要说话竟红了眼眶哽咽住了.

徐妙琴的胎已有五个多月了.太医日夜精心的照料着.也说胎已经安稳了.可是沒想到.徐妙琴的这一胎最终还是莫名奇妙的掉了.就像以前其他的龙胎一样.

见齐若月如此.慕容予桓铁青着脸也不说话.径直來到床边去看徐妙琴.倾城忙跟了过去.

此刻.徐妙琴躺在内室的床榻上.虚弱得几乎奄奄一息.整个身子仿佛是一盏在风中摇曳将熄未熄的油灯.似乎一阵大风來了便会将她整个吹去一般.她方才已被太医喂了药.神智仍是昏昏沉沉的.眼边犹有泪痕.身上盖着一张浅蜜色的缎被.更衬得她的一张脸如同一张薄薄的白纸一般.她的一只手露在被子外.手腕上赫然戴着石蓉绣所赐的那串翡翠珠掐金丝莲花座镯子.

慕容予桓坐在床边.俯下身子轻声唤道.

“琴儿.朕來了.琴儿.你受苦了.”

徐妙琴似乎听到了慕容予桓的声音.发出了嘤咛的一声**.虽然仍旧闭着眼睛.可从她紧闭的双眼中却缓缓流下了泪水.

见徐妙琴如此.倾城不由得心中一颤.歉疚、悔恨和不安缠绕着从心底油然而生.倾城还來不及细细去体会这种愧疚感.只听得永和宫外传來一声宫女的声音.

“皇后娘娘來了.”

一听石蓉绣來了.倾城咬了咬牙.生生的逼压下那一丝丝的歉疚、悔恨和不安.她几步來到徐妙琴的榻前.一把握住了徐妙琴那只露在被子外戴着镯子的手.同时颤声的向徐妙琴道.

“好妹妹.你受苦了.妹妹.你睁开眼睛看一看啊.皇上來了.你这个样子.莫说是皇上.便是本宫看着也心疼啊.”

倾城口里说着.双手亦亲热关切的握着徐妙琴的手.连同她腕上的镯子一同握在手中.彼时.徐妙琴兀自昏昏沉沉.慕容予桓的目光则全在徐妙琴的脸上.齐若月在一旁用绢子默默拭泪.谁也沒有察觉到.倾城握住徐妙琴手腕的手在微不可察的暗暗蠕动着.

不多时.石蓉绣便带着喜兰和丹桂急匆匆的走了进來.先是向慕容予桓见了礼.随后齐若月和倾城亦按着规矩向皇后见了礼.

石蓉绣也來到徐妙琴的榻前.一边用帕子拭着眼角.一边轻声唤道.

“馨妃.馨妃.你觉着怎样了.”

徐妙琴昏昏沉沉.动了动唇却沒有出声.石蓉绣见状轻叹了一声.似无比悲悯.随即又转向慕容予桓.满脸关切的神色.柔声道.

“皇上.深夜惊扰圣驾.皇上从毓庆宫这一路过來.夜里霜寒露冷的.不曾伤了龙体吧.”

慕容予桓此刻哪里有心情听石蓉绣嘘寒问暖.他烦躁的哼了一声.道.

“宫中总是出这样的事.此时还说什么惊不惊圣驾.龙胎一个接一个莫名奇妙的掉落.朕都快烦透了.哪里还在乎什么霜寒露冷.”

石蓉绣的绵绵柔情被慕容予桓这样一吼.便顿时全部化作了尴尬.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好低低的垂下了头.

此时.各宫嫔妃已经陆续全部來到永和宫看视徐妙琴.黑黑压压的坐了一屋子.慕容予桓烦恼的叹了口气.明知沒有结果.却依旧要再走一遍这熟悉的过场儿.他向着跪在地上的太医扫视了一番.然后厉声问道.

“你们是怎么给朕照料馨妃的胎的.为何馨妃腹中的龙胎都五个多月了还会忽然掉落.”

其实.最苦恼的便是太医们.宫中一向难以生养.这是历朝历代都有的现象.几乎成了皇家的特色.其中的原因人人心照不宣.怕是只有皇帝不明所以.因此一出了事便怪罪到太医头上.试问哪个太医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敢在这种事情上出差错儿呢.

果然是熟悉的过场儿.结果也在众人的意料之中.慕容予桓审了太医.又审永和宫的宫人.可审來审去最后仍是一桩无头公案――谁也不知徐妙琴的胎是怎么掉落的.

这时.榻上的徐妙琴已然悠悠转醒.听见慕容予桓发怒的吼声.不由得心中一悸.使尽全身力气轻轻唤了一声.

“皇上.”

慕容予桓听见了.忙又坐到榻前.俯身看着徐妙琴.柔声的道.

“琴儿.朕在这里.”

徐妙琴的泪水似长流不断.她微微动了动.虚弱的向慕容予桓伸出手去.慕容予桓见了赶忙握住了她的手.道.

“琴儿.你不要多想.好好养好身子.孩子还会再有的.”

徐妙琴哀怨的摇了摇头.樱唇微微动了动.还未说话.就在这时.只见徐妙琴被慕容予桓握住的那只手上.那串翡翠珠掐金丝莲花座镯子忽然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随后镯子上掐金丝的系扣竟一下子松脱开來.整串镯子立时从徐妙琴的手腕上掉落下來.金丝系扣一开.那穿在上面的翡翠珠子便纷纷滚落下來.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叮叮咚咚的散落到地上各处.

这忽然的一幕令每个人都为之一怔.慕容予桓怔了半晌.正要开口安慰徐妙琴.忽然之间却发觉整个室内竟弥漫开了一股浓郁的香气.

众人正诧异不解.只听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咦.那地上的是什么.”

众人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方才掉落在地上的镯子.有好多颗翡翠珠已经摔坏了.而从那些摔坏的翡翠珠中竟滚出了一些颜色淡红、奇香异气的东西來.

看到这个.众人皆愣住了.只有倾城用眼角暗暗瞟着石蓉绣.此刻.只见石蓉绣的脸竟如徐妙琴的脸一样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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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落单

徐妙琴腕上的那串翡翠珠掐金丝莲花座镯子忽然松脱.从她的腕上掉落下來.而从摔坏的翡翠珠中竟滚出了一些颜色淡红、奇香异气的东西來.

人人皆被这蹊跷的情景弄愣了.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而首先反应过來的是跪在慕容予桓面前的太医们.

负责为徐妙琴安胎的杜太医皱着眉头嗅了嗅鼻子.努力去辨认这股味道.又低下头去拾起一块镯子中的异物细细观瞧.其他的太医慌忙围上來同看.只是片刻之后.一众太医忽然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一声低呼声.纷纷跪着爬到慕容予桓的面前.高举着那异物惊惶的道.

“皇上.臣等知道馨妃娘娘落胎的原因了.便是这个.皇上请看.”

慕容予桓就着杜太医的手看了两眼.道.

“这是什么东西.”

杜太医此刻虽然震惊.却已经并不慌张了.因为找到了这个东西便找到了馨妃落胎的原因.且这个原因绝对可以让太医们脱罪.

杜太医吞咽了一下.定了定神.向慕容予桓回道.

“回皇上.此物是――麝香.”

麝香性虽温.却具有开窍通瘀的作用.且可使妇女宫缩加剧.更可使女子再不得生育.如今在怀胎已五个多月的徐妙琴身上竟然发现了麝香.那也难怪她会落胎了.

“麝香”两个字刚从杜太医的口中跳出來.殿内立时爆出一片声的惊呼.随后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齐刷刷的投向了石蓉绣.

自石蓉绣赐了这串翡翠珠掐金丝莲花座镯子给徐妙琴之后.徐妙琴一來喜爱那一颗颗圆润的翡翠珠子配着金灿灿的莲花座瞧着喜庆.二來也因是皇后所赐令她颜面上有光.因此便日日佩戴在腕上.且逢人便要提起.感念皇后赐赠的恩德.所以宫中人人皆知她的这串镯子是石蓉绣所赐.

眼下徐妙琴落胎.而在这串石蓉绣赐赠的镯子中竟发现了麝香.证据确凿得几乎无话可说.

众人的目光齐齐的看向石蓉绣.石蓉绣也知大事不妙.脸色更加苍白.不等慕容予桓问话便慌忙起身跪倒在他面前.急切的道.

“皇上.皇上容禀啊.这串镯子确是臣妾赐给馨妃.作为她得怀龙胎和新年佳节的贺赏.可臣妾并不知麝香之事啊.臣妾也不知道那镯子中为何会出现那种东西啊.臣妾发誓绝沒有做过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啊.”

石蓉绣神色惶然不安.可慕容予桓却并未因此稍加宽宥.他冷着脸紧盯着石蓉绣.语气阴沉的道.

“皇后.这串镯子是你赐给馨妃的.馨妃十分喜爱.日日戴于腕上.如今馨妃落胎.又在这串镯子中发现了害人之物.可你却对此推说全然不知.皇后.这只怕不能令朕相信吧.”

石蓉绣闻言浑身一凛.可仍然跪直了身子.强压着内心的紧张.回话道.

“皇上.臣妾赐给馨妃的镯子绝沒有这些害人之物.依臣妾猜测.怕是有人在馨妃这里看到这串镯子.因此存了心.依样也造了一串.再放入麝香.偷天换日为的就是要陷害臣妾.皇上.臣妾冤枉啊.”

听了石蓉绣的话.倾城的内心中暗暗冷笑了一下.石蓉绣赐给徐妙琴的镯子中自然是沒有麝香这样的“害人之物”.有的却是陵莲香那样更害人的东西.镯子摔坏滚出的不是陵莲香.而是麝香.石蓉绣自然会首先想到镯子可能被人掉了包.

此时殿中坐满了各宫嫔妃.可那麝香的香气仍在殿内缭绕.因徐妙琴刚刚落胎.正是小月之中怕着了风.于是小姜子便命人去开了殿门和远处的窗子.

门窗一开.殿中的香气逐渐散去.二月夜里微凉的空气从门窗中流进來.令人亦有些微微的寒意.石蓉绣跪在正殿中央.身子更是瑟瑟发着抖.倾城唇边泛起一个微笑.决定为这位皇后娘娘再添上一些冷意.

倾城转向慕容予桓.轻声道.

“皇上.皇后娘娘所言也有几分道理.馨妃的镯子人人都见过.若是有人存了心去仿造也是可行的.只是臣妾有一点不解.那镯子是馨妃心爱之物.日日戴在腕上片刻不离.便是有人仿造了镯子蓄意加害.可又要如何换下馨妃腕上的那串呢.即便是换下了.那原來的那串又在哪里呢.”

听了倾城的话.慕容予桓的眉头蹙得更紧.一张脸孔因愤怒已经有些扭曲了.眉间又似燃起了蓝的火苗.簌簌的跳动着.情形比之上次在龙安殿上更加可怖.他向着小姜子一伸手.道.

“将那镯子上的珠子和莲花座拿來给朕看.”

此时早已有宫人将落掉于地上的翡翠珠子和莲花座并金丝全部拾了起來.珠子中的麝香也被尽数拾起包了起來.小姜子将那些珠子和莲花座用绢子托了.躬身呈给慕容予桓.

慕容予桓接过來.用手拿起一颗颗珠子和一片片莲花座仔细辨认着.半晌.他放下手上的东西.紧盯着石蓉绣.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道.

“自然沒有原來的那一串.因为根本就沒有人换下馨妃的镯子.这藏了麝香的镯子就是出自皇后之手.皇后.你自己看看吧.”

慕容予桓说完终于爆发了.他一挥手将那绢子连同里面包的东西一股脑的掷向了跪在面前的石蓉绣.那绢子并未系紧.飞到半空中便散了开來.于是里面的珠子和莲花座便纷纷击打在石蓉绣脸上和身上.

石蓉绣此时已顾不得疼痛和颜面.她慌忙扑过去捡拾散落在地上的翡翠珠子和莲花座细细辨认.却是越看越心惊.这明明就是自己赐给徐妙琴的那一串.可是自己明明检查过的.这镯子的系扣为何会突然松脱.里面的陵莲香又为何会变成麝香的呢.

慕容予桓此时已经是怒不可遏.他伸手指着石蓉绣.几乎是吼着道.

“这串镯子馨妃日日戴在腕上.朕每次來永和宫也时常见到.你一句偷天换日.以为就骗得了朕吗.你这恶毒的妇人.从前便仗着是皇后.又是辅政王的女儿.在宫中作威作福.胆大妄为.自你失忆之后.朕只当你转了性子.不想你仍然在背地里戕害嫔妃.如今竟胆大包天到敢谋害皇嗣.朕怎么会有你这种恶毒的皇后.”

石蓉绣俯首于地.被骂得瑟瑟发抖不敢抬头.心里激烈的翻腾着.却想不出一个有用的对策.只能委委缩缩的流泪乞求道.

“皇上.求皇上相信臣妾.臣妾当真是冤枉的.臣妾真的沒有在镯子中藏麝香啊.皇上明鉴.这定是有人要陷害臣妾啊.”

这虽是真话.但石蓉绣却说得并不是那么有底气.她确实沒有在镯子中藏麝香.但却藏了陵莲香.暗室已亏心.便是再嘴硬又如何能将这话说得理直气壮.饶是石蓉绣这样会演戏又演了那么多年的人.说出这句话时仍显得那样虚假和沒底气.

慕容予桓一腔怒火.哪里会相信石蓉绣的话.这时.齐若月在一旁的开了口.一字一句的道.

“皇上.方才臣妾也看了那藏了麝香的翡翠珠子.见那珠子虽然中空.孔眼却极小.要将麝香一一灌入镯子上的每个珠子里.倒当真是个精细活儿.臣妾想沒个一两天的工夫儿是做不到的.可这镯子自打离了皇后的手.便一直戴在馨妃的腕上.别人谁能用一两天的工夫儿拿了镯子去做这种事儿呢.因此.依臣妾之见.这事若不是送镯子的人做的.难道是收镯子的人做的不成.”

齐若月的话虽是问句.但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徐妙琴绝不会自己在手镯中藏了麝香令自己落胎.即便她真有此心也不必费这个事儿.因此.能做出此事的还是石蓉绣.

石蓉绣自然听出了齐若月的言外之意.她抬起眼睛愤恨的瞪了齐若月一眼.这才发现殿中众人竟无一人帮她说话.石蓉绣悄悄侧身去看.只见曲梦娴坐在座中垂首不语.梅怡春虽有心帮腔.可见皇上盛怒.曲梦娴又沉默不语.便也不敢说话了.

石蓉绣孤立无援.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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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再次废后

石蓉绣孤立无援.莫说是嫔妃.便是太医也沒有站在她的立场上.更何况.找到了令馨妃落胎的东西.太医们便抓到了脱罪救命的稻草.又怎会轻易放弃呢.

杜太医忙向慕容予桓道.

“禀皇上.如贵妃娘娘所言极是.依微臣所知.麝香的香囊经干燥后.割开香囊取出的麝香呈暗褐色.且具有强烈的恶臭气.但用水或酒化开之后便会变成淡红色.并散发出独特的香气.方才那珠子中的麝香便是淡红色.且散发的香气萦绕满室.这便可证明珠子中的麝香是用水或酒化开过的.想必就是为了使麝香变软以便可以灌入珠子的空心之中.”

杜太医话音一落.和嫔孟惜蕊便轻轻叹了一声.道.

“大家听听.又是研化又是灌注.又是水又是酒的.还要将那研化好的麝香一个个的灌注到那么小的珠子中去.倒好个精细活计.莫说是时候长短.便是这份儿磨人劲儿也够受的了.至少嫔妾这性子可是做不來的.”

芳嫔陆采茵摇了摇头.向孟惜蕊道.

“和嫔妹妹有所不知.能不能受得了这磨人劲儿.要看这人心里想什么.若是存定了害人之心.那便像是有鬼拉着手一般.做什么都是可能的了.”

孟惜蕊点了点头.恍然大悟一般的“哦”了一声.

石蓉绣因失忆刚刚复宠那段日子.陆采茵也曾经对她着意讨好过.可石蓉绣仗着有太后庇护.又有石鸿昆做外援.加之恩宠和位份一日一日的提高.因此便有些瞧不上小门小户出身的陆采茵.渐渐的对她不理不睬起來.陆采茵白白的坐了几日冷板凳便也放弃了.到最后还是倾城提携了她的今日.

因此.陆采茵又怎会站在石蓉绣的立场上呢.

不只是陆采茵.石蓉绣昔日因明目张胆、暗中倾轧、目中无人所结下的仇.她今日都一一尝到了苦果.就与苏倩雪一般.墙倒众人推.

齐若月给慕容予桓端了杯热茶.轻声劝道.

“皇上.当心气坏了身子.龙体要紧啊.”

慕容予桓饮了口茶.气愤愤的向石蓉绣道.

“你听听.太医说的可有错.这里能有这么些工夫做这样精细活计的只有放麝香的人.而这镯子只经了你和馨妃的手.不是你还会是谁.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石蓉绣跪在地上.已顾不得皇后的尊严了.哭得泪涕涟涟的道.

“皇上.不是这样的.不是啊.臣妾当真沒有……”

看着石蓉绣今日颜面扫地.倾城暗暗出了口气.微微冷笑了一下.因了好家世的娇生惯养.石蓉绣自小锦衣玉食.却也养成了颐指气使而不愿自己动脑的性子.这个本就不甚聪明的女人.如今沒了太后在背后指点.她根本应付不了这种变故.

且从石蓉绣的表现來看.那串翡翠珠掐金丝莲花座镯子曾经被尔宁拿走.而在她的和坤宫消失了两日的事.石蓉绣并未发现.倾城又一想.或者她发现了.但因为那镯子中藏着玄机.因此她沒敢声张.此时也不敢提起罢了.

慕容予桓怒目瞪着石蓉绣.扬声叫了声.

“小姜子.”

小姜子忙躬身上前候旨.众嫔妃精神一振.知道皇上是要处置石蓉绣了.

石蓉绣浑身一凛.忙向前膝行了几步.一把扯住慕容予桓身上明黄色浅金龙袍的袍角.哀求道.

“皇上.皇上.皇上明察啊.此事当真与臣妾无关啊.皇上……”

石蓉绣搜肠刮肚想找出一些对自己有利的说法.想了片刻才向慕容予桓道.

“皇上.若真是臣妾在这镯子中藏了害人之物.那必会对这镯子反复细细检视.又怎会令镯子的系扣忽然松脱开來.那岂不是为自己埋下祸患吗.因此.必是有人对这镯子做了手脚.意图陷害臣妾啊.”

这倒是实话.若是今日这镯子的系扣不是忽然松脱而使镯子坠地摔坏.也不会发现里面的麝香.可这镯子又为何会忽然松脱坠地呢.

倾城正要说话.却听齐若月沉沉的道.

“皇上.举头三尺有神明.人若存心做恶事.便连神明也容不得了.自皇上登基以來.除了皇后诞下的大皇子和臣妾诞下的端和公主之外.其余的皇嗣皆是不明不白的死掉了.如今想是皇天有眼.神佛庇佑.不忍心再看着皇上忍受丧子之痛.因此在冥冥之中指点迷津.”

慕容予桓听了.缓缓点了点头.

嘉贵人陈慧心亦道.

“害人便是害人.纸里是包不住火的.只不过是时辰早晚罢了.”

石蓉绣怒视了齐若月和陈慧心一眼.又转向慕容予桓道.

“皇上.您请想想.臣妾有什么理由去谋害馨妃腹中的皇嗣呢.馨妃只是妃位.臣妾却是中宫皇后;馨妃出身武将之家.可臣妾却出身名门世家;馨妃的孩子还沒有降生.是男是女也尚不可知.可臣妾的尔宁已经四岁.又是皇上的嫡出长子.臣妾已经处处强过了馨妃.臣妾为何要去害她呢.”

石蓉绣这番话说出后.一众嫔妃之中除了倾城之外.其余人皆是一怔.再无人说话.人人皆在心中思量.石蓉绣这话说得倒是有理.若是她存心要害徐妙琴.总得有个理由.可确实如她所说.论位份、论子嗣、论家世出身.石蓉绣都比徐妙琴强上百倍.她为什么还要冒险去害徐妙琴呢.

众嫔妃尤自不解.可慕容予桓却是知道其中原由的.他听了石蓉绣的这番话并不为之所动.只冷冷的道.

“嫡出长子.皇后.你的心思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朕.”

石蓉绣闻言.“啊”的一声抽了口冷气.瘫软在地上.

倾城抿了抿唇.慕容予桓终于令她满意了一次.若说别的也就罢了.若论起子嗣.石蓉绣就太有害人的理由了.因为尔宁并不是她亲生的儿子.也正因为尔宁的生母令有其人.因此尔宁空占着嫡出长子的荣宠名份.却永远也不可能登上太子之位.

石蓉绣有了儿子等于沒有儿子一样.她又如何能容忍别的嫔妃诞下龙嗣.

然而.慕容予桓的这句话.除了倾城和石蓉绣明白.其余众人因不知道当年的那段秘密往事.因此全然听不懂.

见众人满脸疑色面面相觑.倾城不慌不忙的开了口道.

“臣妾自來了大周之后.也曾听宫里人说起历朝历代的往事.虽说各朝各代皆有立嗣要立嫡立长的规矩.可是细细算下來.从古至今又有多少皇帝是先帝的嫡子或长子呢.众子夺嫡在历朝历代都是常见之事.而胜出者往往非嫡非长.这样一想.为了自己儿子的前途.宫里的皇子自然是越少越好的了.”

倾城这样一说.众嫔妃们立时恍然大悟过來.纷纷点头称是.

睦嫔康巧烟叹了一声.向石蓉绣道.

“皇后娘娘.您一心为了大皇子的前途着想.这也是人之常情.可是恕嫔妾说一句.您不该如此不择手段.您为人之母.更应该体会馨妃娘娘也即将为人之母的心情.怎么可以为了您自己的孩子而害死别人的孩子呢.”

今日.石蓉绣的诡计被骤然揭穿本就令她心惊胆颤.慕容予桓的冷漠和不信任又令她心急哀伤.如今众嫔妃全无帮忙还个个落井下石.更令她气愤恼火.听了康巧烟的话.石蓉绣忽然转过身來.怒指着一众嫔妃道.

“你们这群贱人.都给本宫闭嘴.本宫知道你们早就气不过本宫身为皇后.一个个心里都巴不得本宫立时死在你们面前才好.今日本宫落了难.你们就得了意.你们都给本宫记着.将來看本宫如何收拾你们.定要叫你们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石蓉绣说这番话的时候.分明便是她当年的跋扈之态.然而她的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她的脸上早已挨了一记响亮清脆的耳光.石蓉绣发出一声低呼.整个身子被这个耳光扇得扑到了地上.

上座之上.慕容予桓铁青着脸.缓缓收回了手.咬牙切齿的向石蓉绣道.

“你个贱人.朕看要闭嘴的是你才对.要不得好死的也是你.”

说罢.慕容予桓向小姜子道.

“传朕旨意.中宫石氏身为皇后嫉妒成性.祸乱后宫.竟在镯子中暗藏麝香以致馨妃徐氏落胎.谋害皇嗣罪加一等.着废去石氏中宫皇后之位.改封默妃.即刻搬出和坤宫.移入茭湘宫居住.”

小姜子还未应旨.石蓉绣便先大笑了一声.向着慕容予桓道.

“皇上.臣妾的父亲此时正在南方为国平叛.皇上便这么急着废去臣妾这个皇后.皇上就不怕寒了功臣之心吗.”

关键时刻.石蓉绣又抬出了石鸿昆.慕容予桓的神色微微一滞.众嫔妃也是怔了一怔.正这时.却听到殿中传來一阵抽抽泣泣、悲悲切切的低泣声.众人不解寻声望去.只见却是一直未语的曲梦娴正在座中暗自低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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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再下一石

慕容予桓再度下旨废后.石蓉绣又怕又怒.关键时刻又抬出了石鸿昆.想到南方的战事.慕容予桓果然有些迟疑.就在这时.一直未语的曲梦娴竟忽然在座中低泣起來.

齐若月被石蓉绣压制挤兑了这么些年.虽然早已灰了那份争宠的心.但想起自己和女儿婧萱这么多年來的辛苦和冷落便仍然恨得心颤.因此.今日石蓉绣遭祸.齐若月固然好性子.也是必不肯放过她的.

眼下.见曲梦娴在座中低泣.又想到曲梦娴一向是与石蓉绣一脉的.不知她又要耍什么花样儿.齐若月便含了些许责怪的语气向曲梦娴道.

“怡贵嫔.你这是怎么了.皇上依理责罚皇后.啊不.是默妃.默妃且尚自不服的挺扛着.你哭个什么啊.本宫知道你一向与默妃交好.莫非你是在替默妃叫屈.怪皇上责罚得不合情理吗.”

见曲梦娴终于有了反应.梅怡春也兴头起來.曲梦娴还未说话.梅怡春便先道.

“如贵妃娘娘.请容嫔妾说一句.皇上的旨意还沒有晓喻六宫.姜公公还站在那里.您就这样一口一个默妃的叫着.是不是有些不妥啊.”

齐若月冷笑了一声.转目盯紧了梅怡春.上下打量着她.当初梅怡春入宫之时.她的恩宠就不够浓厚.位份也久久未得到晋封.与一同入宫的林柔儿和夏兰香简直不可比拟.也就略略比陆采茵强些罢了.

后來.石蓉绣被废后.宫中以齐若月为首.梅怡春便想方设法巴结了齐若月.在齐若月的提携下才封了瑾贵人.可后來.石蓉绣经太后指点一步步扶摇直上.重新争回了后位.梅怡春便见风使舵的抛下齐若月又去奉迎石蓉绣了.

如今听到梅怡春这样的质问.齐若月含了讥诮的笑意打量着梅怡春.嘲讽的道.

“默妃今日犯下如此大错.本宫原以为瑾贵嫔又要见风使舵转投别处了呢.沒想到仍然敢于挺身而出.不惜顶撞皇上而为默妃说话.这份儿姐妹情深倒当真令本宫佩服.只是瑾贵嫔方才也已经听到了吧.皇上金口玉言已经下了旨.难道还做不得数吗.此刻六宫都在.瑾贵嫔还要如何晓喻六宫.难道必要将加印了玉玺的圣旨放在瑾贵嫔的眼前.瑾贵嫔才会承认皇上的御旨不成.”

石蓉绣今日遭祸.齐若月故意说梅怡春与石蓉绣姐妹情深.试图将梅怡春卷入进來.而之后这一个接一个的质问.更是问得梅怡春哑口无言.她张了张嘴.

“不是……这……我……”

只说了这几个字便再也说不出來.直是拿眼急惶惶的看着曲梦娴.

倾城端起手边的浮香茶饮了一口.又伸手紧了紧身上的缎绣寒梅傲雪平丝细纹外氅.以抵挡深夜里的寒凉.然后继续津津有味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这种感觉真好.原來当一个人结怨太多惹起众怒的时候.无论她的地位有多高.要推倒她都是十分容易的事.只需找一个理由作为突破口.那些恨她怨她的人自然便会像潮水一般涌向她.淹沒她.

梅怡春兀自尴尬了半晌.不敢再言语了.这时.曲梦娴忽然起身奔到了慕容予桓的面前.双膝跪下.泪水涟涟的道.

“皇上.请皇上为嫔妾作主啊.”

慕容予桓见状一愣.不解的问道.

“怡贵嫔.你有何事要朕替你作主.”

曲梦娴跪直了身子.望着皇帝身后的榻上依旧昏沉未醒的徐妙琴.哀怨的道.

“皇上.嫔妾今日见到馨妃娘娘被人所害失去了腹中的孩子.便想到了嫔妾曾经失去的那个孩子.嫔妾能够体会馨妃娘娘的痛苦.孩子是母亲身上的肉.可这肉疼也比不过心疼啊.若是不能将害死嫔妾孩子的人入罪.嫔妾此生寝食难安、死不瞑目.”

曲梦娴穿着一身碧青色绣青竹迎霜点缀点点淡樱花的外氅.头上一色翠玉首饰.她真的很适合碧绿翠青的颜色.似一支凌寒初开的绿梅清丽婉约.因是深夜前來.脸上不曾擦脂抹粉.素净净一张脸反添了几分真实的温柔.泪水盈盈的跪于皇帝面前.不能不惹起慕容予桓的怜爱之心.

慕容予桓伸手将曲梦娴扶了起來.柔声向她道.

“娴儿.朕知道今日之事触动了你心里的痛.令你想起了你失去的孩子.你心里难过.朕都明白.可是娴儿.今日琴儿之事证据确凿.蒙上天庇佑大白于人前.因此朕可依法查办.而你当日落胎的原因尚未查明.又如何入罪呢.不过你放心.朕定会再加派人手去查.必会还你一个公道.”

慕容予桓的话说得诚挚之极.令听的人为之动容.可曲梦娴的内心却并沒有多少感动.当时曲梦娴骤然落胎的时候.慕容予桓也曾“加派人手去查”.可是宫中的肮脏事一桩桩一件件如何能查得明白.结果也无非是不了了之.

曲梦娴失子的痛苦无法言喻.又找不到可以渲泄的口子.因此便骗得自己相信了“危天煞冲小星”一说.将一腔的怨恨倾泻到了倾城的身上.聊作借口安慰自己罢了.后來.她经倾城暗中提醒.又费了许多周折查出了些蛛丝马迹.真相渐渐浮出水面.她怎可就此放过.

慕容予桓话音一了.曲梦娴扑嗵一声又跪在了慕容予桓面前.仰起脸愤慨的道.

“皇上不必再加派人手去查了.因为.嫔妾已经知道谋害嫔妾腹中之子的罪人是谁了.”

曲梦娴一语出口.殿中除了倾城和榻上昏迷的徐妙琴之外.所有人皆是一惊.慕容予桓更是诧异不已.追问道.

“什么.你知道.此人是谁.你又是如何查知的.”

曲梦娴向着皇帝叩了个头.一脸愤怨的道.

“皇上.诚如如贵妃娘娘所言.举头三尺有神明.暗室亏心.神目如电.人若存心做恶事.便连神明也容不得了.去岁宫中不断闹鬼.嫔妾便是在那时发现了蛛丝马迹.后來经过嫔妾一番明察暗访.终于知道了是谁害死了嫔妾的孩子.”

众人闻言更是惊诧.慕容予桓追问道.

“此人是谁.你既察觉了蛛丝马迹.为何不來回禀朕.”

曲梦娴望着慕容予桓.咬牙道.

“皇上.因为此人位份极高.沒有确实的证据.嫔妾不敢在皇上面前妄言.皇上.此人便是――”

曲梦娴回身望着瑟缩于地上.脸上尚有五指红印的石蓉绣.咬牙切齿的道.

“此人便是默妃石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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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赤金凤钗

you 曲梦娴此言一出.在座的人都不禁为之一惊.而更为惊讶的人自然是石蓉绣.她此刻本已跌至谷底.却不想还有这样一个劫难在等着她.她圆瞪着双眼.似不认识曲梦娴一般瞪视着她.尖着嗓子道.

“怡贵嫔.你胡说什么.你疯了吗.竟如此红口白舌的污蔑本宫.本宫何曾害过你的孩子.你编造理由污蔑本宫.难不成你是看本宫今日落难.便急着与本宫撇清干系好明哲保身吗.”

当日.倾城曾在送给慕容予桓的丁香花包中.放入了可以令孕妇落胎的延胡索.以此來洗清“危天煞冲小星”的嫌疑.慕容予桓带着那花包日日去雨棠宫看望有孕的曲梦娴.而曲梦娴的胎果然很快便落了.

当时倾城还很诧异为何会如此之快.后來有了红果之事才知.原來是石蓉绣早一步就在曲梦娴身边设下了诡计.还记得当日慕容予桓审问雨棠宫的宫人时.曲梦娴的贴身宫女竹韵便曾说过.

“娘娘怀着身孕.小腿儿常常水肿.奴婢们便每晚用生姜泡了热水给娘娘泡洗腿脚.就连这生姜也是太医看过的.奴婢们不敢有半分差池啊.”

如今看來.那生姜兴许太医们看过.但那泡洗的热水太医们却并未看过.

曲梦娴毫不避讳的回瞪着石蓉绣.眼神中的恨意几乎沾火可燃.她恨恨的道.

“是不是污蔑.皇上自有圣断.”

说完.她转身向着慕容予桓道.

“皇上.此事要从去岁说起.去岁宫中一度不安.鬼怪的传说纷扰不休.就是在那个时候.嫔妾宫里一个叫作红果的宫女.在一个夜晚受了惊吓.抬回雨棠宫时已是神智不清.那红果虽只是嫔妾宫中一个负责烧水洒扫的下等宫女.但毕竟也是嫔妾宫中的人.于是嫔妾得知后便想去瞧瞧.可谁知.还沒等嫔妾见到红果.红果已被默妃派人抬走了.说是怕红果受惊之后心智失常扰了嫔妾.当时嫔妾以为她是一片好心.便也沒有多想.后來.那红果便死在了苦刑司后的庑房中了.”

曲梦娴讲到这里.石蓉绣的脸已经成了半灰白色.胸口紧张激烈的起伏着.似已预料到今日她大难临头在劫难逃了.

曲梦娴缓了缓.继续道.

“当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想是老天也不忍心让嫔妾的孩子就那样不明不白的死去.前些日子.嫔妾偶然从一个负责清扫庑房的宫女口里.得知了嫔妾的孩子真正的死因.他原是被默妃石氏害死的.”

曲梦娴说到这里.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慕容予桓听得稀奇.追问道.

“那个宫女在哪里.她说了什么.”

曲梦娴接过竹韵递过來的帕子拭了拭泪.向慕容予桓道.

“皇上.那一日.嫔妾从瑾贵嫔那里出來回宫.经过康盛门的时候.听到在一条甬道的拐角里有人在窃窃私语.听着是一男一女的声音.起初嫔妾以为是哪个宫的内侍和宫女不守规矩在调笑作乐.便想过去训斥两句.待走上前一听.原是那个宫女急用钱.正在求一个侍卫帮她出宫变卖首饰换钱.嫔妾躲在暗处.看到一个年轻宫女正拿着一支珊瑚穿东珠赤金凤钗给那侍卫.再三恳求.”

听到这里.慕容予桓皱了皱眉头.疑惑的喃喃自语道.

“珊瑚穿东珠赤金凤钗.”

曲梦娴点了点头.道.

“皇上也记起來了吧.这珊瑚穿东珠赤金凤钗.又是珊瑚又是东珠又是赤金.极其华贵.且又是凤钗.在这宫中只有一个人可配拥有.那就是原來的皇后、如今的默妃石氏.”

慕容予桓听了.想了想.道.

“是了.石氏确是有这样一支凤钗.可是这凤钗又怎么到了那宫女的手上.”

曲梦娴从容的回道.

“见那宫女拿着皇后的凤钗.嫔妾也很纳闷.便疑心是那宫女偷了皇后宫中的首饰去卖.于是嫔妾便冲上前去质问.那宫女吓得连连叩头.直说这凤钗不是她偷的.说她是负责清扫苦刑司后庑房的宫女.有一次她在打扫庑房的时候.正碰上庑房的人抬了红果的尸体去埋.这凤钗是从红果身上掉下來的.抬的人一时不觉.便被这宫女拾了起來.那宫女并不知这凤钗的规制是皇后所有.只见这钗极为华贵好看.便留了起來.如今她急用钱便想到这钗.想托人出去卖了换钱.”

曲梦娴觑了觑慕容予桓的脸色.见慕容予桓虽面色不善.但却在认真的倾听.便继续道.

“当时嫔妾听了更加疑惑.红果是嫔妾宫里的宫女.她死了也沒人來回嫔妾.而她的身上竟有皇后的凤钗.这是怎么回事.因此.嫔妾并不相信这宫女的话.那宫女便连连向嫔妾解释.将她所知道的全都对嫔妾说了.”

曲梦娴话音一落.慕容予桓立即追问道.

“她说了什么.”

曲梦娴道.

“那宫女说.红果住在庑房养病的时候.她在打扫庑房时曾听到红果在病中呓语.红果反反复复的说着.‘你别來找我.不是我害你.是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指使我日日用艾叶给怡贵嫔泡脚.让她落胎的.皇后为此还赏了我金钗.让皇后指使我干的.你别來找我啊’.那宫女说.红果这样叫了沒两日便死了.”

曲梦娴讲到这里便已不用再讲下去了.殿中众人全听明白了.不约而同发出一片低呼声.慕容予桓点了点头.道.

“不错.你怀着身孕的时候.两条小腿确是常常水肿.要用热水泡洗才好.却不想那水早被人动了手脚.竟害得你失去了孩子.”

曲梦娴的这一番讲述.石蓉绣也听得明白.她既惊怒又胆怯.向着曲梦娴叫道.

“你个贱人.你胡说.本宫的凤钗早就丢失了.连本宫也不知掉在了哪里.本宫何时拿它赏过什么人.红果是你宫里的宫人.莫不是你指使了她偷了本宫的凤钗再來污陷本宫.何况.她受惊过度.神智失常.她说的话如何做得了数.”

曲梦娴根本不理会石蓉绣.缓缓垂下头.从袖中取出一支金钗.双手呈给慕容予桓道.

“皇上.嫔妾自从那宫女手上得了这凤钗.深知这是查明嫔妾孩子死因的证据.便日日不敢离身.生怕丢了.红果是嫔妾的宫人不假.可是皇后所居的和坤宫是何等威严的所在.要从那里偷东西谈何容易.红果虽然神智失常.可也正好证明了她做过亏心事才受惊如此严重.嫔妾不认为在那种情况下.红果还能编出瞎话來污陷默妃.请皇上明察.”

慕容予桓伸手接了那钗细瞧.果然是石蓉绣的那支珊瑚穿东珠赤金凤钗.慕容予桓愤怒得面孔都微微扭曲了.眼神阴鸷得可怕.他转目盯着石蓉绣.目光似万道火箭直刺石蓉绣.冷冷的道.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朕也不相信红果在受惊失了心智的情况下.还能编瞎话污陷你.在那个时候自是有什么说什么.说的自然都是真话了.”

石蓉绣闻言尖叫一声.道.

“不.皇上.不是这样的.臣妾沒有做过啊.臣妾什么都沒有做过啊.”

曲梦娴适时的道.

“皇上.那个负责清扫庑房的宫女叫作环翠.皇上大可宣了环翠來问话.真相一问便知.”

慕容予桓听了沉吟了一下.随后向小姜子道.

“來人.传宫女环翠问话.”

听了这一声指令.倾城唇边微微泛起一个笑意.悄悄向曲梦娴投去了一个赞许的目光.心中亦暗赞曲梦娴.这件事果然办得极妙.

倾城抬首望了望外面黑沉沉的苍穹.心中暗道.接下來的夜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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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酝酿

这一夜说长还真是长.直到四更天众人才离开永和宫散去.若说短却也短.宫女环翠來了之后.三五句话便问清了情况.

环翠十七八岁的年纪.着一身浅蓝滚白边的宫女服饰.端端正正、规规矩矩的跪在当地.将慕容予桓的问话回答得一五一十、清清楚楚.

环翠所说事情的來龙去脉自然与曲梦娴说的一模一样、别无二致.且环翠的端庄整肃和口齿清晰又在无形之中增添了事情的可信性.令人更加确信无疑.

慕容予桓大怒.将石蓉绣再由默妃贬为了默嫔.收回了她的皇后凤印.并罚俸三年.禁足一年.禁足期间每日只准两顿素斋.并传令内务府停了石蓉绣的一切供给.不过.慕容予桓收回了令石蓉绣移居茭湘宫的旨意.只令其在和坤宫中禁足.并下令废后之事暂不晓喻天下.一切待南方战事平定之后再论.

众人心中明白.慕容予桓如此处置石蓉绣.说明他多少还是有些在意石鸿昆的.暂不晓喻天下.便是暂时不想让石鸿昆得知石蓉绣的情况.

众人离开永和宫的时候.徐妙琴在药力的作用下终于睡沉了.倾城随着慕容予桓离去.临出门时她回首回望了一眼榻上的徐妙琴.强烈的歉疚和愧然令她有些不敢细看徐妙琴苍白似透明的脸.心中轻叹不知她醒后会何等的伤心绝望.

一夜未眠.每个人都眼周乌黑、疲惫不堪.可回到宫里后.却是人人都精神振奋、不欲就寝.今日之事当真是大快人心.如齐若月之流的旧日之人.既受过石蓉绣的欺压.也恨她借失忆复宠.对石蓉绣早已恨之入骨.今日见石蓉绣这般处境自是心头大快.而如陈慧心之流的新人.一向不入石蓉绣的眼睛.被她冷落和鄙薄良久.今日之事亦令这类人兴奋解气.

倾城回到毓庆宫后.重新洗漱了.换了寝衣.又略喝了半碗滚得烂烂的参炖野鸡汤.然后便躺在榻上歇着.柳丝将火盆中的红萝炭拨旺了一些.细涓则跪在榻边为她捶着腿.见倾城仍睁着眼睛.神情似若有所思.便轻声道.

“娘娘.在永和宫坐了这一夜.此刻可该累着了.如今大事已毕.娘娘还思量些什么.还是早些睡一会儿吧.眼瞧着天就要亮了.”

倾城仰面躺着.眼望着凤凰木床栏上的朱漆雕花.轻叹了一声道.

“哪里能够大事已毕呢.这只不过是个开端而已.接下來的事还多着呢.本宫又怎么睡得着.”

细涓眨了眨眼.不解的道.

“娘娘.石氏都已经被废为默嫔了.且也罚了俸、禁了足、停了供给、收回了凤印.晓喻天下也只是迟早的事情.娘娘还担心什么.”

倾城叹了一声还未说话.柳丝从远处行了过來.向细涓道.

“想必娘娘担心的便是这个‘迟早’.皇上虽然将石氏废为默嫔.也罚了俸、禁了足、停了供给、收了凤印.但一日未晓谕天下.这些便都是作不得准的.皇上可以颁下旨意.便可以再收回旨意.皇上可以第一次复立皇后.便也可以第二次复立皇后.且石鸿昆眼下在南方平定叛乱.若他日当真立下战功凯旋而归.难保皇上不看在石鸿昆的功劳上.对石氏又网开一面了.”

倾城向柳丝投去赞许的一笑.点头道.

“柳丝说的正是本宫所想的.毕竟石鸿昆捍卫的是大周的江山社稷.在皇上的眼里心里.谁也沒有他的江山社稷要紧.便是皇嗣也不例外.且馨妃和怡贵嫔的孩子反正已经沒了.为了两个根本从未降生到人世的皇嗣而寒了保家卫国的功臣的心.这毕竟是不划算的.今日事在眼前.皇上固然愤怒难当.但日子一久.石鸿昆再得胜还朝.只怕石氏的事便也就翻过去了.”

细涓难以理解.蹙着眉头咧着嘴道.

“虽说馨妃和怡贵嫔的孩子沒有降生.但终究是皇上的骨血啊.就这样被人生生害死.难道皇上也能说原谅就原谅的吗.”

柳丝淡淡的道.

“都说血浓于水.可皇家的骨肉亲情何时真正血浓于水过.莫说是两个并未降生下來的孩子.便是日日生养在皇上眼前的大皇子.你瞧皇上对他可有父子亲情吗.”

提起尔宁.倾城心中一动.暗暗寻思了半晌.唇边浮起微微一笑.

细涓缓缓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了.柳丝向倾城轻声道.

“娘娘.今日怡贵嫔的一番言语.娘娘觉得可信吗.那支珊瑚穿东珠赤金凤钗和那个宫女环翠又到底是真是假呢.”

想起曲梦娴.倾城唇边的笑意更深了.精神更加兴奋.索性推开被子倚着软枕坐了起來.向着柳丝笑道.

“怡贵嫔今日倒真沒让本宫失望.这一番人证物证简直天衣无缝.从前她和石氏交好.但如今她痛恨石氏入骨.比本宫更盼着石氏遭殃.她既然恨石氏.自会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因此.本宫也不必费心去想她的故事是真是假.”

柳丝和细涓听了也不禁笑了.倾城渐渐收了笑意.喃喃自语的叹道.

“这一次能扳倒石氏.怡贵嫔自是出力不小.但也要多谢太后娘娘的好麝香呢.若不是本宫在为太后侍疾时发现了藏于慈安宫中的麝香.还真不知去哪里能寻到此物呢.只是.很对不住馨妃.委屈她了.”

见倾城有些黯然之意.细涓和柳丝忙停了话.劝倾城早些歇着.柳丝燃起一支梦甜香.倾城渐渐沉睡过去.

倾城一觉醒來已是快到第二日的午膳时分了.她缓缓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看到庆妃林柔儿坐在她榻边的方椅上.正静静的候着她醒來.

倾城见了忙笑着向林柔儿伸出手去.道.

“你怎么來了.昨夜大家都睡得晚.你身子又弱.正该好好儿多歇一歇才是.”

林柔儿握了倾城的手.轻声道.

“天一亮臣妾就睡不着了.便想着來瞧瞧姐姐.”

倾城起了身.正欲说话.却一眼瞧见了林柔儿红肿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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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福气

见林柔儿面色不好且双眼红肿.倾城心中一沉.这时春冰打了水进來.倾城由着细涓服侍着漱了口净了手.柳丝又端了一盏燕窝莲子进來奉与倾城.倾城接了吩咐道.

“柳丝.将这燕窝莲子再端一盏來给庆妃.”

柳丝答应着下去了.不多时便又端了一盏來奉与林柔儿.

待侍侯的宫人们都下去之后.倾城方温声问林柔儿道.

“我瞧着你面色不好.似乎还哭过.怎么了.是谁给了你委屈受.”

这一语竟又问出了林柔儿的眼泪.她红了眼睛.放下盛着燕窝莲子的青瓷白釉盏.凄哀的道.

“姐姐.臣妾……臣妾昨晚见到馨妃那个样子.便想起了当初臣妾落胎时的情景.只是馨妃和怡贵嫔到底是有福气的.蒙上天垂怜.冥冥中指点着她们终于查出了害死她们孩子的人.可是臣妾……臣妾的孩子却仍然沒得不明不白……臣妾当真是个不称职的娘啊.”

林柔儿说完.握着帕子嘤嘤的低泣起來.

听着林柔儿柔弱哀切的抽泣声.倾城心中悲恸.本欲告诉她一切.却在开口的瞬间咬住了唇.

石蓉绣如今已是众怒临头.并不怕再多一个人恨她.然而.若林柔儿知道了自己当年落胎也是石蓉绣在背后主使.她恍然大悟的同时.势必也要背负上与曲梦娴一样的仇恨.林柔儿是何等纯善的一个人儿啊.似天地间一个纯真的精灵.她的心如何能够背负起仇恨.倾城又怎么忍心让仇恨去玷污她呢.

一瞬之间.倾城自作主张的替林柔儿作了选择.与其明白的仇恨着.不如糊涂的纯真着.

倾城将手搭在林柔儿的手上.安抚着道.

“妹妹.你这样想岂不是庸人自扰吗.馨妃和怡贵嫔的孩子被石氏暗做手脚而害死.因此上天庇佑.令冤情大白于人前.虽然解气但她二人终究沒有保住龙胎.可见这福气到底也是差了些的.而妹妹你当年的落胎.或许只是因为你身子底子一向较弱.一时沒有调养好.这才落了胎.并非有人暗下毒手.相比之下.你只是自己身子弱.比起她二人遭遇阴人暗害.你的福气反比她们强了许多呢.”

林柔儿听了缓缓摇了摇头.向倾城道.

“姐姐着意安抚臣妾.臣妾心中明白.只是臣妾当年落胎未必不是遭了阴人的毒手.”

林柔儿说着.忽然抬起头來看着倾城.道.

“姐姐.那红果原是臣妾宫里的宫女.臣妾落胎之后.皇上惩治了包括红果在内的一批宫人.可沒想到红果却逢凶化吉.还被送到了雨棠宫服侍怡贵嫔.姐姐你想.这会不会是石氏的安排.臣妾落胎会不会也是她……”

一阵阵的惊惶从倾城心中滚过.林柔儿的猜测和分析几乎已贴近了事实.倾城忙打住了她.温言劝着道.

“好妹妹.莫要疑神疑鬼的扰了自己的清静.我倒认为.那红果正是因为在你宫中受了惩罚被遣了出來.因此愤愤不平才求了石氏的恩典.石氏便借此机会把她安插在怡贵嫔宫中替石氏做事.红果作孽也是到了怡贵嫔宫中之后的事.并不与别的相干.你千万不要忧思伤神的.当心伤了身子啊.”

林柔儿心情沉重.愁眉不展.沉声道.

“姐姐.不是臣妾一定要忧思伤神庸人自扰.而是这个皇宫里的事儿总是叫人伤心害怕啊.”

林柔儿抬眼看着倾城.目光中的愁绪如一大片铺展开的流云锦一般绵绵密密.她轻声道.

“姐姐你知道吗.臣妾曾经在宫中还有一个姐姐.她一进宫便住在冷宫里.可那时皇上极宠爱她.臣妾也曾真心羡慕过她.可是后來.她无声无息的便从冷宫中消失了.再最后她……她竟被皇上……”

倾城听着林柔儿的话.竟有些不敢面对她的目光.她借着低头喝茶避开林柔儿的眼神.却听到林柔儿感叹的道.

“这么多年來.臣妾一直在想.那个姐姐现在究竟在哪里.她过得好不好.”

倾城不敢再听下去了.她用双手握了林柔儿的手.道.

“好妹妹.别多想了.我也是你姐姐啊.以后让我们在一块儿.彼此照顾.彼此给彼此温暖.好吗.”

有星点的光芒在林柔儿的眼中闪了闪.她点了点头.

一番好言好语的终于劝得林柔儿略略放下心來.彼时.柳丝和细涓又排好了午膳.倾城便邀林柔儿一同用膳.席间仍见林柔儿似有满怀的心事.胃口也不大好.只略用了半碗碧粳弱.尝了几筷鲜蘑菜心和素炒豆苗也就罢了.倾城不觉得又替她心中一紧.

饭毕又坐了一会儿.林柔儿便回去了.

倾城倚在榻上出神.想到林柔儿曾受到的欺压和谋害.倾城便替她心痛愤恨;待想到林柔儿这么多年对她仍念念不忘.倾城又觉得感动心暖.

宫中终究还是有人念着莫云嫣的.

正百感交集之间.倾城一瞥眼.看到榻边的小几上落着一方浅色绣几点落梅的丝帕.想起正是林柔儿方才用來拭泪的.必是她心事重重.一时不慎遗落在这里的.倾城伸手拈了过來.本想打发细涓给她送去.刚要开口唤人.心中却忽然灵光一闪.她想了想.随后将帕子展开原封不动的又放在了小几之上.

晚膳之前.慕容予桓果如倾城所料.带着小姜子踏进了毓庆宫的大门.倾城心中一振.忙带了一众宫人在门前跪迎圣驾.

慕容予桓携了倾城进入殿内.细涓和柳丝等人便忙着去传膳.倾城用手指尖沾了些薄荷水为慕容予桓轻揉着额角.轻声道.

“皇上.近來宫中朝中皆有恼人的事情发生.越是这个时候.皇上越要当心龙体啊.”

慕容予桓双眼微肿.眼窝暗青.一脸疲惫不堪的样子.闭着眼睛任由倾城为他揉着两鬓.缓缓道.

“朕也想当心龙体.可是朕又如何能不操心呢.前朝不安稳.南方的战事迟迟未平.昨晚后宫中又发生了那样可恨的事情.朕……”

慕容予桓说着蹙了蹙眉头.忽然改变了话題.喃喃的道.

“朕……朕近日怎么觉着这身子越來越虚弱啊.”

倾城心中一凛.知道梅安的方子开始起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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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配药

慕容予桓闭着眼睛.任倾城为他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的道.

“朕这几日总是觉着身子虚.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似的.”

倾城听了心中有数.忙端了旁边桌上的茶递与慕容予桓.温声笑道.

“皇上正当盛年.哪有半点儿见老呢.只是这段日子.太后殡天、南方叛乱、馨妃落胎、后宫不宁.这一桩桩的事情让皇上操碎了心.皇上只是太累了而已.臣妾已命人炖下了人参气锅鸡.滚得烂烂的.等下皇上喝一碗补补身子也好.”

慕容予桓叹了一声.睁开眼睛接过倾城的茶.顺势将倾城的手一并握住.道.

“倾城.好在朕还有你.也只有你最能体贴朕的心思.服侍得朕舒舒服服.”

倾城含羞一笑.道.

“皇上言重了.服侍皇上是臣妾份内的事.”

慕容予桓伸手揭开茶盏盖子轻饮了一口.然后又无精打采的闭上了眼睛.倾城扶着慕容予桓在藤木镂花软榻上躺下.自己则侧坐在一旁轻轻为他揉捏着双腿.瞧着慕容予桓神色疲惫.倾城故意感叹了一声.道.

“哎.怨不得皇上心累.昨夜看了馨妃那个样子.臣妾这心都似揪到了一起一般.这好端端一个皇嗣.到了五个多月还掉了.当真是可惜了.这让馨妃如何能不伤心欲绝呢.”

慕容予桓沒有睁眼.只是皱了皱眉.厌恶的道.

“还不都是石氏造的孽.琴儿确实受委屈了.可怜见儿的.”

倾城听了顺势道.

“皇上.当初馨妃为皇上怀了子嗣.本应即刻被晋为贵妃的.可偏巧却被臣妾抢了先.那时便委屈了馨妃.如今石氏作恶.又害得馨妃失去了腹中之子.还差点儿丢了性命.馨妃当真是委屈啊.因此.皇上可要好好安抚馨妃才是啊.”

慕容予桓闻言又蹙了蹙眉头.道.

“朕也想好好儿安抚一下琴儿.可是除了赏些东西之外还能如何.她一见了朕便伤心痛哭.为了她的身子着想.朕也不敢多去陪她.至于别的嘛……”

见时机正好.倾城忽然起身跪倒在地.俯首向慕容予桓道.

“皇上.臣妾蒙皇上垂爱封为贵妃.然而.臣妾既不能保有子嗣为皇家开枝散叶.更不能为皇上解除烦忧.臣妾自问无德无能堪当贵妃之位.因此恳请皇上废去臣妾的贵妃之位.晋馨妃为贵妃.以安抚馨妃丧子之痛.”

慕容予桓闻言.这才睁开眼睛.伸手扶起倾城.惊讶的看着她道.

“倾城.你这是何苦呢.你是后宫之中最能令朕开怀.也是最知朕心意的人.你处处替朕着想.又怎能说无德无能堪当贵妃.无缘无故.朕怎能废去你的贵妃之位.令你名声扫地呢.”

倾城被慕容予桓携着手.与他一同坐于软榻之上.倾城垂首道.

“皇上顾惜臣妾.臣妾心中感念.但臣妾是心甘情愿让贤给馨妃的.臣妾曾经也怀过皇上的孩子.后來也是不明不白的沒了.因此臣妾更加能体会馨妃此时的心情.臣妾居于这毓庆宫.却无毓而庆.臣妾还有何颜面再忝居贵妃之位.与其让宫中人说臣妾这个贵妃不称职.还不如臣妾主动……”

倾城说着竟哽咽住了.慕容予桓蹙起眉头.不解的道.

“怎么.宫里竟有人敢在背后议论贵妃吗.是什么人这般放肆.”

倾城缓缓摇头.道.

“臣妾恳求皇上不要追问了.说到底还是臣妾自己不争气.臣妾初入宫时因不懂规矩而落了个傲慢的名声儿.好容易怀了皇上的孩子又无福保住.臣妾本就不配作贵妃.”

慕容予桓将倾城搂在怀内.道.

“胡说.你就是朕的贵妃.当之无愧的贵妃.这宫里再无一人比你更配作贵妃了.好了.别说此事了.让朕再想想.朕会另想法子安抚琴儿的.”

倾城依在慕容予桓的怀里.似无比善解人意般的轻声道.

“若要安抚馨妃.除了赏赐和位份.更要紧的便是让害她孩子的人受到惩罚.皇上打算如何处治默嫔石氏呢.虽然石氏罪有应得论罪当诛.可是她父亲辅政王如今正在南方为朝廷平定叛乱.若是处死石氏.怕是难以对辅政王交待.万一动摇了军心.影响了前方战事可怎么是好.但若不严惩石氏.又实在对不住馨妃和怡贵嫔.还有被石氏谋害的皇嗣们啊.”

想到此节.慕容予桓推开倾城.心烦意乱的叹了口气.道.

“朕也正为这个为难呢.今儿一早.怡贵嫔便跑去龙安殿.哭求朕立即下旨处死默嫔.为她的孩子报仇.然而.一想到辅政王和南方的战事.朕又怎能这样做呢.这事倒真是为难.”

倾城想了想.装作不经意的道.

“这也难怪.石氏原是皇后.怡贵嫔又一向敬重她.如今骤然得知害自己孩子的人正是自己一向敬重的人.这心里的惊怒怎么受得了.但是皇上也不能不顾及辅政王.臣妾在施车国的时候.便常听王宫里的君臣说起辅政王.说他既是大周的靠山基石.更是大周的长城屏障.大周有辅政王则兴.无辅政王则亡.可见这辅政王倒真是个难得的奇才.”

倾城似不经意间的说出这番话.慕容予桓的面色却越來越难看.蹙眉不悦的道.

“哦.施车国里竟是这样评价辅政王的吗.”

倾城装作浑然不觉的样子.道.

“是啊.臣妾还听过一句话.说这大周的江山‘半是花草半是石’.想來这‘石’便是指辅政王的了.”

慕容予桓低低的哼了一声.沉着面孔不语.

提起大周.施车国的君臣只知有辅政王.竟不知有皇上.还说大周是“有辅政王则兴.无辅政王则亡”.这将他这一国之君的尊严置于何处.“半是花草半是石”.这分明就是在说大周的江山早已一分为二.一半已经成了石鸿昆的天下.而他慕容予桓只是一个专爱侍弄花花草草的废物皇帝.

石鸿昆的功高震主可见一斑.

慕容予桓内心不悦.却也不愿表现出來.

二人正叙着话.细涓过來回禀道.

“禀皇上和娘娘.晚膳摆好了.请皇上和娘娘用膳.”

倾城听了.忙扶了慕容予桓起身.慕容予桓坐起身子.随手将手中的茶盏置于软榻旁的小几上.无意中一抬眼.见到小几上放着一方浅色绣几点落梅的丝帕.不由得拈过來看了看.道.

“咦.这条丝帕倒十分眼熟.好像是……庆妃的帕子.”

倾城莞尔一笑.道.

“皇上好眼力好记性.沒错.确实是庆妃的帕子.”

慕容予桓点了点头.向倾城道.

“白日里庆妃來过了.”

说完看了看那条丝帕.又问了一句.

“怎么.她是受了什么委屈到你这里來哭诉了吗.”

倾城摆了摆手.轻描淡写的笑道.

“哪有的事儿啊.庆妃妹妹只不过是多心忧思罢了.皇上知道的.庆妃妹妹一向柔弱纯善.她怕是被昨晚的事儿吓着了.”

慕容予桓闻言点了点头.手中把玩着那条丝帕.道.

“不错.柔儿的性子确实是太懦弱胆怯了.不过.昨晚之事并不与她相干.她何苦怕成这个样子.”

倾城笑道.

“皇上说的是.要不臣妾怎么说庆妃妹妹是多心忧思呢.只因那个被吓死的宫女红果原是她宫里的宫女.因此庆妃妹妹疑心当年她落胎也是石氏暗中指使红果所为.又是端午.又是香蒿.又是艾叶的.牵牵扯扯的说了一大堆.还流了一车的眼泪呢.”

倾城说完失笑的用手掩了口.同时暗暗窥视着慕容予桓的反应.只见慕容予桓听了这番话后.便一直低头沉吟不语.面色却越來越凝重.半晌.方喃喃的向倾城问道.

“昨晚.怡贵嫔说那个宫女红果是如何令她落了胎.”

倾城又似浑然不觉一般.一面回想着一面向慕容予桓道.

“怡贵嫔说.她怀孕的时候小腿常常水肿.那个红果便日日用艾叶泡了水给怡贵嫔泡脚.这才令怡贵嫔落了胎.看來.那个红果倒是个略懂药性的.”

慕容予桓听了继续沉吟着.口中反复念道.

“端午节.香蒿.艾叶……艾叶泡水……”

慕容予桓念着念着.神情更加阴沉.一双眼睛更是闪出愤恨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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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良宵红烛

见慕容予桓神色异样.倾城心知肚明.却故意诧异的问道.

“皇上.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慕容予桓愤愤的哼了一声.道.

“初时朕沒有留心.如今想來柔儿的疑心倒是有几分道理.那时因柔儿落胎.又找不出原因.朕便将她宫中的一些宫人撤换了.想那红果便在其中.她既能受石氏的指使谋害娴儿的孩子.便也能同样谋害柔儿的孩子.说到底.都是石氏可恶.”

倾城抿住嘴角一丝得意的笑容.宽慰着慕容予桓.笑道.

“皇上怎的和庆妃妹妹一样多心呢.庆妃妹妹不过是见了馨妃和怡贵嫔的事.想起自己失去的孩子.心生伤怀罢了.难道庆妃妹妹有孕时也常常小腿浮肿.需要用热水洗泡不成.那红果便是有艾叶也无处用啊.”

慕容予桓一摆手.果断的道.

“不.红果大有下手之处.甚至比害娴儿更加方便.朕记得柔儿落胎之时正是端午.宫中在端午之前便开始采插香蒿.那艾叶的气味儿和形状与香蒿十分相似.若将艾叶混入香蒿香包之中置于柔儿宫中.便可得手也不易被人察觉.”

倾城闻言似大受惊吓.花容失色的颤声道.

“皇上.果真吗.听您这样一说.当年庆妃妹妹落胎.倒真有几分可能是这个缘故.”

慕容予桓沉着脸道.

“那个红果是惯会使用艾叶的.又略懂药性.定是她受了石氏的指使害柔儿落胎.这个贱人.”

倾城眨了眨眼睛.向慕容予桓道.

“皇上说的极有理.只是臣妾尚有一事不明.臣妾听说.庆妃妹妹有孕之时.石氏亦怀着大皇子在身.且月份比庆妃妹妹还大.这论起位份.论起孩子的长幼.石氏都沒有理由害庆妃啊.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倾城似全然不懂.可慕容予桓却心知肚明.他哼了一声.不屑的道.

“不要提石氏的那个身孕了.那根本就是……”

倾城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慕容予桓.等着他的回答.可慕容予桓却适时打住了话头.沒有继续说下去.他顿了顿.扬声向外叫进了小姜子.吩咐道.

“石氏心肠歹毒.连番谋害皇嗣.罪不可恕.传朕旨意.将石氏再贬为贵人.罚俸五年.禁足两年.”

小姜子听了领旨而去.

倾城贴着慕容予桓.用手抚着他的胸口.温言道.

“皇上切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臣妾知道皇上心里不痛快.可是皇上好歹也得顾及辅政王的颜面啊.辅政王对朝廷社稷有功.是皇上倚重的良臣.此刻如此处治石氏.怕是对辅政王不好交待吧.”

倾城看似温言抚慰.实则无异于火上浇油.慕容予桓怒气冲冲的道.

“如何处治石氏是朕的家事.辅政王再如何有功于朝廷社稷.也不好多过问朕的家事吧.再说.辅政王教出了如此歹毒的女儿.竟敢屡次三番谋害朕的皇嗣.朕倒要看看辅政王如何对朕交待.”

倾城闻言暗暗勾了勾嘴角.又似无限惋惜般的轻叹一声道.

“前朝之事臣妾不懂.臣妾只是替大皇子惋惜.大皇子既是皇上的嫡子又是长子.身份何等尊贵.可如今母亲犯罪遭贬斥又被禁足.让大皇子的脸上如何过得去.且也沒人抚养照料他了.他还那么小.也真是可怜.”

慕容予桓倒是并不十分在乎尔宁.只愤愤的说了句.

“这也是沒办法的事.谁让他有那样一个心肠恶毒的母亲.”

倾城听了不语.心中暗自盘算.决定暂且作罢.于是岔开了话头.陪着慕容予桓去用晚膳.膳毕.倾城又亲自服侍着慕容予桓去沐浴更衣.回來后二人便倚在榻上闲聊家常.

二月里的天.黑得仍然早.不多时.日头便隐在了红墙外的青山之后.殿内的光线渐渐暗淡下來.模模糊糊似蒙着一层灰纱一般.

慕容予桓精神倦怠.哈欠连天.光线一暗便更加昏昏欲睡.倾城不动声色.端了茶给慕容予桓.又吩咐细涓去掌灯.道.

“换了上元节时的红烛吧.”

几盏红烛高高低低、远远近近的燃了起來.殿中光线骤然明亮.慕容予桓也恢复了几分精神.转头见灯下的倾城笑靥依依、楚楚动人.不由得动了几分qingyu.揽住倾城低低叙语着.

倾城悄声笑语道.

“皇上.您看这些红烛如何.”

慕容予桓此刻的眼里全是倾城.哪里还顾得上红烛.只随口答道.

“好.很好.你宫里的东西总是好的.映得今宵似你和朕的洞房花烛一般.”

倾城含羞垂首.笑道.

“皇上惯会取笑.这红烛可不是臣妾宫里的.是上元节时和坤宫赐下的.那时石氏还是皇后.赐给各宫添喜气的.”

一听石蓉绣.慕容予桓有些扫兴.悻悻的道.

“还添喜气呢.朕看她是添晦气罢了.”

说着俯过身子.亲了亲倾城的耳垂.低语道.

“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

倾城含羞笑着闪躲着.道.

“臣妾不是想提石氏.臣妾只是不想浪费了这么好的红烛罢了.”

见倾城娇嗔可爱欲拒还迎.慕容予桓qingyu大动.伸手去扑倾城.一面笑道.

“正是呢.**一刻值千金.朕与你确实不能辜负了这么好的花烛啊.”

见慕容予桓扑來.倾城咯的一声娇笑转身便跑.慕容予桓更加兴奋.起身向着倾城追去.倾城似一抹杏红色的云霞.一个闪身绕过了青铜仙鹤烛台.慕容予桓绕过烛台.伸手去扯她的寝衣系带.倾城向后一撤身.慕容予桓一个收不住便撞在了烛台之上.

雕成仙鹤状的细高烛台被这猛的一撞.立时翻倒在地.烛台上插着的五、六支红烛跌落在地.顿时摔得七零八落.慕容予桓一心只在倾城身上.全然不在意.正要继续去追倾城.忽然.一股熟悉的香气直逼而來.熏人欲醉.顷刻间便充满了整个室内.

听到烛台的翻倒声.细涓和柳丝忙进來看视.此时正在七手八脚的收拾烛台和蜡烛.嗅到了这香气.也不禁惊诧的道.

“好香啊.哪里传來的.”

慕容予桓被这香气吸引住了.嗅了嗅鼻子.四处寻找这香气的來源.一低头.忽然发现在摔断的红烛之间似乎滚着什么东西.他招手叫來了倾城.指着道.

“倾城.你看.那红烛里的是什么.”

倾城凝目细细观瞧.还未认出來.便听得柳丝一声惊叫.

“麝香.皇上.娘娘.是麝香.那是麝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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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皇贵妃

柳丝这样一叫.屋子里的人全都惊住了.细涓和春冰也顾不得夜寒露重.忙去推开窗子换气.柳丝手忙脚乱的清理着地上的碎烛和麝香.包在一起急急的交与小成子带出去了.

慕容予桓瞪视着地上的碎烛和麝香.一张脸阴鸷得可怕.倾城则身子一软吓倒在慕容予桓的怀中.她颤着声音惊恐的道.

“怎么会呢.皇上.这红烛里怎么会有麝香呢.臣妾……”

柳丝给慕容予桓和倾城端了茶压惊.自己也兀自吓得白了脸.猜测着道.

“娘娘.这红烛是上元节时和坤宫赐下的.莫非也是默贵人动的手脚.”

倾城在慕容予桓的怀中一颤.回头惊怔的望了望柳丝.正欲说话.细涓气呼呼的开口道.

“什么莫非.一定就是她.她定是嫉妒我们娘娘受皇上宠爱.怕娘娘再怀上龙胎.才使了这么恶毒的手段谋害娘娘.”

柳丝也赞同的道.

“这红烛是和坤宫赐下的.默贵人原是皇后.若要在皇后赏赐的红烛中作下手脚.别人确实是不能够的.且这麝香虽然气味芳香.但融在这蜡烛中燃烧着.混着蜡油.再加上宫中本就熏香.倒也不易察觉.”

细涓嘟着嘴犹自生气.道.

“就是这样了.默贵人当真心狠手辣.”

细涓说着.忽然睁大了双眼.大惊失色的“哎呀”了一声.又道.

“去岁娘娘落胎.会不会也是默贵人用这个法子暗害的.”

倾城再也忍不住.用惊恐的声音制止细涓和柳丝道.

“住嘴.皇上面前.无凭无据的事情不许胡乱猜测.”

细涓和柳丝听了.这才不敢言语了.细涓犹自愤愤不平.一面垂了首一面不愤气的道.

“奴婢哪有胡乱猜测啊.默贵人害过那么多龙胎.难保娘娘的龙胎就不是她害的.再说.她赐下的红烛里分明藏着麝香.也不算无凭无据啊.”

倾城听了正要说话.慕容予桓忽然开口道.

“细涓此言有理.倒不是胡说.”

慕容予桓说完.扬声叫进了小成子.吩咐道.

“将毓庆宫昔日用的蜡烛尽数搬來.一一摔碎在这里.”

小成子领命去了.

当一捆捆的蜡烛尽数摔碎在眼前的时候.慕容予桓简直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只见几乎每一支蜡烛中都有莫名奇妙的物事滚出來.有的是麝香.有的是一种不认识的黑灰色珠粒.一颗颗圆圆小小的.从蜡烛里滚出來.虽不认得.但想來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慕容予桓怒不可遏.抬手抓起身旁小几上的一个蓝漆花细瓷茶盏重重的砸在了地上.茶盏呯然摔得粉碎.倾城等人见状纷纷跪倒在慕容予桓面前.倾城颤声道.

“皇上请息怒.这些蜡烛皆是从内务府领用的.皇上要不要宣内务府的人來问问是怎么回事.再请太医來看看这些黑灰色的珠粒是什么东西.”

因有方才的事情在先.慕容予桓的心里已经先入为主.认定这些蜡烛必也是石蓉绣暗自动的手脚.他铁青着脸.眉心因愤怒一跳一跳的.气愤愤的吼道.

“不必了.还问什么.这必定也是石氏做的好事.哪里还会有别人.朕原以为石氏失忆之后改了心性.不再如原來一般丧心病狂.却不想原來是她骗了朕.她假装失忆.骗得朕对她的过往既往不咎.复了她的位份.还对她恩宠有加.还将尔宁……却不想她竟在背地里搞鬼.她曾经陷害梁氏的时候朕就开始疑心她.果不其然.先是柔儿的龙胎.后是娴儿的龙胎.然后便是你的.接着又是琴儿的.朕有多少皇嗣断送在她的手里.这等恶妇.不死不足以平息朕心头之恨.”

倾城吓得浑身一抖.用手扯着慕容予桓的袍角.大惊失色的道.

“皇上.您是说……石氏的失忆是……是假的.”

慕容予桓愤愤的哼了一声.沒有回答倾城的问題.而是另提起一件事.

“朕记得当初责罚苏倩雪的时候.她口口声声说你不可能有孕.现在想來苏倩雪一向与石氏交好.必是她早已知道石氏在你的身上做了手脚.难怪那时石氏对苏倩雪不管不顾.还横加阻拦.原來是怕她的好事被揭穿.”

倾城思索着喃喃自语道.

“石氏竟能想到假装失忆这个妙法來复宠.倒真不愧是辅政王的女儿啊.竟有这么深沉的心机.想必是从小幼承庭训、耳濡目染的结果.”

慕容予桓闻言.面上果然起了疑色.低语道.

“石氏虽然狠毒.却并不是个心机深沉之人.装失忆这种办法她自是想不到的.能想到这个办法的.想必是辅政王石鸿昆.”

倾城缓缓俯下身子.伏在慕容予桓的膝上.身子微微颤抖着.声音哽咽着道.

“皇上对石氏父女恩重如山.他父女二人为何还如此有负圣恩.石鸿昆一惯藐视圣上.还帮着女儿欺君枉上.当真可恨.而石氏竟一再谋害皇嗣.臣妾和皇上的孩子就这样被她……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倾城伏在慕容予桓膝上泣不成声.慕容予桓扶起倾城安抚着.又叫进小姜子吩咐道.

“传朕旨意.将石氏打入冷宫.择日处死.”

小姜子听了一凛.见皇上盛怒.便赔着小心恭敬的道.

“回皇上.因上元节一场大火烧了繁谢宫.此时繁谢宫正在修缮之中.怕是还不能使用呢.”

慕容予桓听了.想了想.道.

“也好.那便将石氏先关押在九节殿吧.”

九节殿原是皇宫中用作祭祀之用的一处高楼.形如塔状.高有九层.且一层至八层皆是旋梯.只有最顶上一层可以住人.楼身少有窗子.因此殿内终日光线昏暗.昼短夜长.九节殿只在底层处有一个小门.只要守住此门.里面的人便难以逃脱.因此这九节殿倒真是一个关押犯人的好地方.

小姜子听了领旨而去.

慕容予桓犹自气恼难平.倾城起身重新跪于慕容予桓膝下.洒泪道.

“皇上.自从臣妾去岁怀了皇上的龙胎之后.便一直使用着这种藏有麝香的蜡烛.不但使臣妾失掉了与皇上的孩子.臣妾的身子怕是也早被麝香毒害.若要再怀得龙胎.怕是不能够了.臣妾无福为皇家开枝散叶.因此.请皇上废去臣妾的贵妃之位.移出毓庆宫.臣妾……是万万沒脸再居于这毓庆宫了.”

慕容予桓伸手扶起倾城.安抚道.

“石氏做孽.让你受委屈了.朕正应好好儿的安抚你.怎能反而责罚你呢.还有柔儿、娴儿和琴儿.朕自会替你们作主.”

倾城感动的低唤了一声.

“皇上.”

便一头扑进了慕容予桓的怀抱.

慕容予桓拥紧了倾城.想了想.道.

“石氏如今的情形.尔宁是断断不能跟着她了.尔宁是朕的大皇子.身份贵重.自然要交由位份高的嫔妃抚养.月儿已有了端和.琴儿落胎后身子一直虚弱.你方才也说石氏犯罪倒可怜了尔宁.那不如这样吧.朕干脆就将尔宁交由你來抚养.你也算膝下有子了.你觉得如何.”

倾城抬起一双泪眼.看着慕容予桓道.

“皇上.臣妾如今想为皇上延绵子嗣怕是不可得了.若能为皇上抚养大皇子.那便是臣妾三世修來的福份了.臣妾定会将大皇子视为己出.悉心照料.以不负皇上托付之恩.”

说着便又要跪下谢恩.被慕容予桓一把拦住.拥进了怀里.

第二日一早.圣旨晓谕了皇宫各处.着晋嫣贵妃南宫氏为皇贵妃.石氏犯下重罪.大皇子尔宁交由皇贵妃看顾抚养.着晋馨妃徐氏为馨贵妃.晋庆妃林氏为庆德妃.晋怡贵嫔曲氏为怡妃.移居启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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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 金顶之上

毓庆宫一夜之间更加热闹了起來.

石蓉绣被废.关押在九节殿.而倾城晋封为皇贵妃.又抚养了大皇子.宫中纷纷猜测倾城定是下一位皇后.虽然令外族异域之女入主中宫并不符合祖宗规矩.然而太后已归天.朝臣们又多惧怕皇帝威仪.想來也不敢多劝.倾城又盛宠不衰.于是整个皇宫皆笃定不久之后皇贵妃必为继后.

内务府又拨了大批宫人來毓庆宫服侍皇贵妃和大皇子.毓庆宫日日访客不断.除了寻常与倾城交好的林柔儿、孟惜蕊等人之外.冯常侍、沈常侍、钟常侍三人更是日日來给皇贵妃请安.一坐就是一整日.奉承买好的话说了一大车.脸笑得面皮儿都酸了.也只是不走.

倾城虽然看不上她三人那一副副奉承的嘴脸.但如今宫中无后.就属倾城位份最为尊贵.且她抚养了尔宁之后.慕容予桓又赐了倾城暂代皇后主理六宫之权.倾城亦不想给人恃权而傲的感觉.虽不耐烦应酬她们.也只能好茶好水的招待着.

倾城并不在意皇贵妃的位份.更不在乎主理六宫之权.然而.直到此时开始.倾城才真正感受到了人生还有快乐.那便是尔宁.

倾城终于可以和自己的儿子在一起了.终于可以亲自照料尔宁了.

因慕容予桓下旨令倾城抚养尔宁.也因尔宁的启康宫已经拨给怡妃曲梦娴居住.因此倾城便将尔宁从启康宫接到了毓庆宫.将他带在身边亲自照顾.一应饮食起居皆尽心尽力.更重要的是.倾城肯经常陪着尔宁说话.关心他的每一丝感受.令尔宁的身心皆感到温润舒适.

尔宁自降生以來.从未受到过如此深切的关怀和体贴.虽然他也曾问过石蓉绣出了什么事.但他对石蓉绣更多的是惧怕和紧张.而在倾城身边却终于感受到了母爱.尔宁的笑容越來越多.也越來越爱说话了.再不是那个牛心左性的孩子.连慕容予桓见了也啧啧称奇.

历朝历代常有因某个妃子获罪或病逝.而将她的孩子交由其他嫔妃抚养的情况.但养子终究不是亲子.难保当真能够视如己出.但倾城却不同.他对大皇子的关怀和悉心是真真切切的.因为.宫里其他人看在眼里.也不免在背后议论纷纷.

每到这时.倾城便无奈的叹道.

“谁让本宫沒有一个自己亲生的孩子呢.皇上能放心将大皇子交由本宫抚养.已经是隆恩浩荡了.大皇子又是皇上长子.原还是嫡子.眼下又是皇上唯一的皇子.身份何等贵重.本宫的后半生便全都指望他了.本宫又如何敢不悉心抚养照料呢.”

这样的话说了几遍之后.慕容予桓对倾城更加信任满意.宫里人也都纷纷称赞倾城的贤良德性.

石蓉绣被关押在九节殿.圣旨并未允准她带侍女同去服侍.因此和坤宫中的大批宫人被发回了内务府重新分配.石蓉绣的贴身侍女喜兰原被内务府拨去启康宫服侍怡妃曲梦娴.但曲梦娴深恶石蓉绣的为人.不肯接纳喜兰.不悦的嘲讽道.

“一个红果害得本宫还不够吗.本宫哪里还敢接纳和坤宫出來的人.且原來又是默贵人的贴身侍女.罢了吧.吃一堑长一智.本宫也该长点儿记性了.”

内务府只好又将喜兰领了回去.可分配了几个地方.结果都如启康宫一样.无人愿意接纳喜兰.无奈.内务府只好安排喜兰去洒扫街院.喜兰原是中宫皇后的贴身侍女.多少荣光和脸面.如今也都要不得了.

丹桂因被石蓉绣派去服侍尔宁.因此如今便和尔宁一同住进了毓庆宫.丹桂是知道尔宁的真实身世的.再加之石蓉绣并不如何疼爱尔宁.因此丹桂对尔宁亦是怠惰惫懒不甚上心的.如今进了毓庆宫.见皇贵妃对尔宁悉心照料视若己出.少不得也得打起小心來照料着.

然而.当年在后殿染线的小屋之内.倾城亦是深知丹桂为人的.并不让她贴身照料尔宁.只命她去做一些粗使杂役.饶是如此.倾城对丹桂亦十分严刻.若有半点疏漏.细涓的大耳刮子便打上丹桂的脸.

这一日.倾城哄着尔宁睡了中觉.看着熟睡的小脸儿带着甜甜的笑意.想着他睡着之前还在说.

“母妃.尔宁乖乖睡觉.睡醒后和母妃一起吃藤蜜做的软香糕.好不好.尔宁吃一片.母妃吃两片.”

倾城忍不住笑出了声.又为尔宁拉了拉被子.随后便出了暖交待春冰带着几个小宫女去做藤蜜软香糕.吩咐定要在大皇子醒前做好.且要热的.

春冰领命而去.柳丝则服侍着倾城在暖外的小榻上坐下.又奉了茶來给倾城.笑道.

“娘娘如今抚养着大皇子.外人看着娘娘辛苦操劳.却不知娘娘是甘之如饴.乐在其中呢.”

倾城想起自己此番入宫第一次见到尔宁时的情景.当时便是柳丝陪在她身边.看着尔宁可怜的小模样儿.倾城恨不得立时便能将他养在身边.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了.

倾城含了笑.伸手拉住了柳丝的手.正要说话.却见细涓从外面进來.一脸促狭的笑.向着倾城道.

“娘娘可曾听说趣事了沒有.”

倾城闻言笑向细涓道.

“你又听说什么趣事了.说來我们也听听.”

细涓一边伸着手在火炉上烘着.一边笑向倾城和柳丝道.

“早起娘娘说要找几匹上好的缎子.给大皇子再做几床缎子被.奴婢方才便去内务府挑缎子.却听得说皇上已经下旨将和坤宫的宫人全部发回内务府重新分配了.”

柳丝听了道.

“石氏被废.已迁出了和坤宫.关押在九节殿.和坤宫确实犯不着养着那一大批的宫人了.皇上令内务府重新分配也是应该的.”

细涓抿着嘴儿笑道.

“这重新分配自是应该的.然而可笑的是.和坤宫里出來的人竟沒有一处肯要.听说石氏的贴身侍女喜兰原被送到了启康宫怡妃处.可怡妃硬是不要.内务府又送了几处.硬是送不出去.沒法子.只好安排喜兰去扫街了.”

柳丝听了吃吃的笑了起來.倾城也忍俊不禁.细涓道.

“喜兰原是皇后的贴身侍女.谁见了不得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姑姑.可如今竟去扫院子了.多少脸面也要不得了.唉.谁让她命不好.跟了那样一个主子呢.”

倾城笑着摆了摆手道.

“她扫她的街.我们不去理睬她便是了.也不必特特儿的去笑她.”

细涓摇了摇头.道.

“娘娘.奴婢倒不是笑喜兰.奴婢是笑怡妃.她曾经和瑾贵嫔.还有死了的苏氏.一起污陷娘娘.硬说娘娘是什么克人的煞星.她还在庆德妃娘娘的脂粉中做手脚.害得德妃娘娘一张脸见不得人.又打发那个红果去太医院取附子和半夏.意欲谋害馨妃.如今却装成慈悲菩萨一般.反嫌恶石氏的所作所为.连石氏的宫女也不肯接纳.可怡妃她自己又是什么好人了.”

细涓这样一说.倾城和柳丝都撑不住.笑出了声.

细涓说的果真有道理.

柳丝笑着道.

“正是呢.如今尘埃落定.怡妃也装起好人來了.”

倾城闻言止了笑.想了半刻.叹道.

“尘埃落定.怕是未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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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九节殿

zi 倾城说的沒错.尘埃未必落定.

眼下看起來石蓉绣似乎早已沒有了翻身的机会.然而.慕容予桓虽将石蓉绣从皇后直贬为贵人.又关押在了九节殿.断了供给和月例.但却始终沒有将废后之事诏告天下.显然他对石鸿昆还是顾忌的.

前朝与后宫息息相关.若石鸿昆战死沙场倒也罢了.若他有朝一日得胜还朝.这平乱的战功足以弥补和掩盖石蓉绣的一切罪恶.被石蓉绣害死的那些皇嗣反正已经死了.而石鸿昆的战功和朝廷对他的倚仗却是活生生的.丽妃曾经说过.在皇帝的心中沒有什么能比他的江山社稷更重要.到那时慕容予桓很有可能以辅政王的战功为由而将石蓉绣再接回后宫.

柳丝和细涓也明白这个道理.便问倾城下一步该如何打算.倾城冷笑了一声.道.

“本宫自然不会给皇上和石氏这个机会.”

倾城心中打定了主意.而当梅安又一次來毓庆宫送皇上的“补药”时.又给倾城带來了意想不到的消息.这令倾城十分振奋.于是她决定立即行动.

这一晚大雨如注.雨丝织成一张黑黑密密的网.兜头罩脸的拢住了整个夜空.将星月遮得一丝光影都不见.大地被雨水浸润得潮腻腻的.刚进三月便下起这样的大雨.令冬末春初的寒意中又凭添了一层透骨的冰凉.

就在这样的大雨之中.倾城穿着一身暗色风氅.从头到脚罩得严严密密.细涓撑起伞陪着倾城一起來到了九节殿下.

九节殿只在一层处有一个小门.再无其他出路.且只有第九层才能住人.一层至八层都是旋梯.因此十分容易看守.于是守门的侍卫便也生了懒惰之心.且又是在这样大雨瓢泼的寒凉夜晚.料想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來九节殿这种地方.因此.守门的侍卫早就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喝酒取暖闲谈去了.

倾城和细涓來到九节殿的门前.只见两扇黑漆门并不曾掩紧.还留了手指粗细的缝隙.便可见侍卫们的粗心.也可想而知石蓉绣在这里无人照料、简陋寒酸的处境了.

倾城轻声交待细涓道.

“本宫上去.你在这里守着.”

说完便推开黑漆门闪身进了去.

倾城顺着旋梯拾级而上.因为沒有窗子.黑黑漆漆的楼道内.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灰尘带着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鼻而來.直呛着人的口鼻.而诡异的是在这腐朽之中竟还夹杂着一丝微弱的脂粉味儿.

倾城一手扶着旋梯扶栏.一手掩着口鼻.心中不禁好笑.石蓉绣如今已沦落到这个田地.竟还有心思涂脂抹粉.看來果然是还不死心啊.

说起石蓉绣这一次被废后.倒与上一次完全不同.上一次她完全忍受不了被废后的羞耻和被陷害的愤怒.日日在晓岚宫中竭嘶底里的大闹.可这一次.自从石蓉绣被禁足在和坤宫开始.一直到关押在九节殿.竟始终沒有听到她怒嚷叫骂或摔东砸西.她静静的接受着这一切.完全不像她的禀性和为人.

倾城终于登上了第九层.转过旋梯眼前便是一个空旷的大殿.沒有门.也沒有屏风或隔断.只要上了台阶便可以看到殿内的一切.殿内仅一张木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个铜制盆架.盆架上放着一个面盆.

石蓉绣正坐在殿里唯一的一扇窗子前.凝神专注的望着外面.两个窗扇开得极大.冷风裹挟着暴雨的水雾不时的扑打在她的身上.且风雨之声如雷贯耳.可石蓉绣却似浑然不觉.只是痴痴的望着外面.连倾城走入殿中亦沒有发觉.

倾城打量了一下殿内.伸手将头上的兜帽翻下去.叹了一声.向着石蓉绣的背影道.

“这九节殿竟然连个门都沒有.站在楼梯口便可将殿内一览无余.昔日的皇后娘娘如今竟住在这种简陋的地方.连最起码的尊严和私隐都不能有.当真是可怜啊.”

石蓉绣猛然听到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來见是倾城.不由得更加吃惊.她站起身.睁大眼睛.伸手指住倾城.诧异的道.

“你……是你.”

倾城迎着石蓉绣的手指走上两步.笑意盈盈的道.

“不错.是我.雨夜寒凉且易令人心生寂寞.所以我特地來看看昔日的皇后娘娘如今在这里处境如何.”

石蓉绣慢慢放下手指.依旧坐回到窗前的椅子中去.两眼望着窗外.冷冷的道.

“你是特地來看我的可怜样儿奚落我的吗.”

倾城闻言扑哧一下笑出声儿來.她缓缓摇了摇头.头上的红玉穿金钗垂下的细米珠流苏在鬓边摇晃不止.她向石蓉绣道.

“你错了.我不是特地來看你的可怜样儿的.因为你恶事做尽.害人无数.咎由自取.如今是你罪有应得.根本不可怜.”

石蓉绣呼的回过头來.怒目盯着倾城.大声道.

“你胡说.本宫何曾做过什么.”

倾城不屑的一笑.用一双晶亮的眼眸盯住石蓉绣道.

“你敢说你沒有做过恶事.你敢说你沒有害过人.”

石蓉绣被倾城的目光震慑住.竟一时有些语结.倾城唇角含着一丝冷笑.又向石蓉绣逼进了一步.道.

“你敢说你沒有指使红果用艾叶换下庆妃香囊中的香蒿.你敢说你沒有指使红果用艾叶给怡妃泡脚.你敢说你沒有在送给馨妃的镯子中藏见不得人的东西.她们的孩子都是你害死的.你还敢说你沒有做过什么.”

窗外的暴雨并沒有停止的迹象.硕大的雨点依然怒吼着疯狂的砸向地面.大雨冲刷着外面的土地、屋顶和植物.一连片细密沉闷的沙沙声听起來竟像是人的**声.

石蓉绣瞠目结舌.吃惊的望着倾城.结结巴巴的道.

“你.你.你如何…….”

倾城冷笑一声.道.

“你是想问我为何会知道这些.是不是.”

石蓉绣瞪视着倾城不语.倾城意味深长的道.

“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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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点破

倾城毫不顾及石蓉绣心虚的惊恐.气定神闲的道.

“我还知道你从不曾失忆过.你的失忆不过只是个手段而已.一个能让你复宠.又能便于你继续谋害其他嫔妃的手段.不止庆德妃、馨妃和怡妃.你还企图谋害梁氏.而且……”

倾城转头盯着石蓉绣.继续道.

“你还在我身边动了手脚.在我的蜡烛中藏了东西.是不是.”

石蓉绣一直勉强隐忍的听着倾城的话.当听到这一句时.石蓉绣忽然轻蔑的一笑道.

“本宫才犯不上对你动手脚呢.你一个异域而來的女子.便是生了儿子也坐不上太子之位.也犯得着我为你伤脑筋吗.”

倾城心念一闪.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她似笑非笑的故意激刺石蓉绣道.

“你如今已沦落到这个地步.犯上犯不上我也不欲与你计较了.只是.你为了谋害宫妃还真是下了大血本.陵莲香这种珍稀的香料.你也舍得用上.”

石蓉绣听完这一句.果然神情一怔.然后忽然向着倾城扑过來.双手抓住倾城的两肩用力摇晃着.恍然大悟般的叫道.

“你如何知道陵莲香.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是你对不对.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对不对.是你将馨妃手镯中的陵莲香换成了麝香.是不是.”

倾城妩媚且从容的一笑.用力推开石蓉绣的双手.赞叹着道.

“时至今日.你总算开了点儿灵窍儿.倒也不枉太后娘娘悉心教导你的苦心了.不过.你别忘了.那手镯中的东西是你放的.我只不过是替你换了点儿更常见的东西罢了.”

倾城的这一句话令石蓉绣再次怔住了.

太后暗中指点石蓉绣.是连慕容予桓都不曾知晓的事情.倾城如何能一语道破.石蓉绣惊愣的怔在当地.难以置信的瞪视着倾城.

倾城鄙夷的回望着石蓉绣.好整以暇的理着被石蓉绣抓皱的衣裳.不屑的道.

“你有什么好惊讶的.若沒有太后的指点.你会想到用失忆來复宠.若沒有太后的指点.你能有办法处置皇上身边的一大堆新欢旧爱.若沒有太后的指点.你会认得陵莲香.若沒有太后的指点.你能第二次入主中宫成为皇后.就凭你.你什么也沒有.”

石蓉绣“啊”的一声低呼.跌坐回椅子上.脸色苍白.目瞪口呆.喃喃的道.

“不.你不会知道的.沒有人会知道.连皇上也不知道.”

倾城冷笑一声.道.

“我原本也并不知道.可我在慈安宫为太后侍疾的时候.就曾在慈安宫中发现了麝香.且我听药师说陵莲香是一种极为珍稀的药材.常人绝难得见.于是我便想到了若宫中有人识得陵莲香.那一定是太后.”

倾城顿了顿.道.

“其实便是这样我也并不能确定.但苏倩雪临时之前.曾反复说过我不可能有孕.她只说了‘因为皇’三个字便被你喝住了.到死都不曾说出來.那时我还猜测.苏倩雪要说的是‘因为皇后’.现在想來她要说的其实是‘因为皇太后’.你喝住苏倩雪是因为你早就知道太后对我动了手脚.不想让我有孕.于是.我才想到太后必是一直在暗中指点你.”

石蓉绣被揭穿了一切.不禁恼羞成怒.双目射出旺旺的火焰直射向倾城.恨道.

“是你.一切都是你做的.我要去告诉皇上.让皇上看看你的真实面目.”

“哈哈哈哈.”

听了石蓉绣的话.倾城似听了极好笑的笑话一般开怀大笑.她讥刺的道.

“刚刚才夸你总算开了点儿灵窍儿.不想你仍是这般愚笨糊涂.你去告诉皇上.莫说你这会子出不出得去.只说便是你到了皇上跟前儿.你想皇上会相信你的话吗.你不只戕害宫妃.谋害皇嗣.如今皇上也知道了你是假装失忆欺骗他.正对你恨得牙痒痒.你想他会听你的话吗.”

石蓉绣闻言脸色更加苍白.眼神中的火焰不见了.空洞洞的望向四周.双手沒着沒落的四处摸着.口中不断低语道.

“你胡说.不会的.皇上不会这样对我的.不会的.不会的.”

倾城嗤笑了一声.道.

“不会.皇上如今都已将你贬到了贵人.关押在这九节殿.你认为皇上对你还有情意吗.”

石蓉绣硬装强硬的向倾城道.

“皇上不会这样对我的.做恶的人是你.这一切都是你做的.皇上要罚要贬的人也应该是你.”

倾城含着一丝得意的笑.轻哼了一声.抬手理着鬓边垂下的流苏.傲然的仰起了脸向石蓉绣道.

“不错.是我做的.可那又能如何.本宫现在已是皇贵妃之尊.而且还抚养了大皇子.眼下后宫无后.皇上已赐本宫主理后宫之权.本宫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你呢.一个被废的皇后.被关押在这简陋寒酸的九节殿.恩宠尽失.满身罪名.连儿子也沒有了.你说说.比起本宫这个皇贵妃來说.这个黑锅由你來背是不是更合适呢.”

倾城说完.神色陡然一变.冷冷的向石蓉绣道.

“何况.你本就是个作恶多端的人.本宫虽为你添了些料进去.但也并沒冤枉了你.”

石蓉绣的身体栗栗的颤抖着.她咬着嘴唇.牙齿在唇上咬出深深的印迹.泪水在眼眶里泫然欲落.可眼神却泛着尖锐如针芒的冷光.她猛的站起身扑向了倾城.扬手欲打倾城的脸.却被倾城一把攥住了手腕.再一用力将她推倒在窗边的地上.

倾城不屑的道.

“就凭你也想打我.本宫劝你还是省省力气想想自己会怎么死吧.”

石蓉绣被倾城推倒在地.大口的喘着气.面色狼狈又狰狞.她伏在地上喘息了片刻之后.竟慢慢的平静了下來.她撑着身子爬了起來.撑扶着重新坐回到窗前的椅上.她用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又抚了抚自己的脸.沉声道.

“我不会死的.皇上尽管眼下处置了我.但他不会处死我的.我爹爹正为朝廷平定叛乱.总有一日会得胜还朝的.到那时我便是有天大的错处儿.皇上也会既往不咎的.”

石蓉绣从容的理着自己的头发.回头向着倾城诡异的一笑.道.

“南宫倾城.你莫要得意得太早.我们之间的斗争还沒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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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惊雷

石鸿昆是大周的仰仗.是皇上的仰仗.更是石蓉绣的仰仗.若有朝一日石鸿昆得胜归來.石蓉绣倒真有可能逢凶化吉.

这一节倾城是想到了的.她似笑非笑的盯着石蓉绣.道.

“辅政王位高权重.是国家栋梁.有他这样的爹.你倒是真可以有恃无恐了.只不过.先不说此次安南王兴重兵谋反.你爹带兵镇压究竟能不能得胜还朝.只说他一向对皇上态度傲慢.又有功高震主之嫌.时常惹得皇上猜忌.因此.这个靠山也不知你到底能仰仗多久.”

听到倾城置疑父亲有功高震主之嫌.石蓉绣感觉受到了更大的羞辱.她怒向倾城道.

“你胡说.我爹……”

石蓉绣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倾城骤然打断了.倾城忽然抬高声音道.

“你只想着依靠你爹.都不问问尔宁吗.难道你一点儿都不想知道尔宁现在如何吗.”

石蓉绣闻言怔了一下.随即轻描淡写的道.

“现下皇上将尔宁交由你抚养.他是皇上的长子.又是皇上唯一的儿子.谅你也不敢亏待了他.”

倾城垂首咯的一笑.点头道.

“你说的不错.我确实不会亏待尔宁.我不但不会亏待他.反而还会好好儿照料他.用心來爱护他.我被太后用陵莲香所害.怕是此生再不会有孕了.因此.尔宁便是我今生唯一的指望了.我自然会好好待他.”

倾城说完暗暗观察着石蓉绣的反应.

“哈哈哈哈.”

这一回换成石蓉绣大笑出声.她用嘲讽的目光望着倾城.讥笑道.

“唯一的指望.尔宁.你若是这样想的话.我劝你趁早儿歇了这个心吧.尔宁那孩子白生了一副好皮相.骨子里却是个生性木讷蠢笨的.连人也不敢见.话也不敢说.讨不得皇上的欢心.皇上若永远沒有其他儿子倒也罢了.若是有了.就凭着尔宁你什么也不会得到.”

倾城闻言一笑.抬首望着外面渐弱的雨.感叹着道.

“这就是你不断谋害其他嫔妃腹中之子的原因吗.听起來倒像是全为了尔宁啊.可怜天下父母心.只是听你方才用那样的话來说尔宁.却又不像是真正的慈母之心呢.”

石蓉绣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倾城收回目光.语气中含着十足的讥讽.向石蓉绣摆了摆手.讥笑道.

“罢了吧.说到底尔宁毕竟不是你亲生的.他对你來说无非就是个助你复位的工具罢了.你又何必再假惺惺的装出一副慈母的样子來呢.又是失忆又是母爱.你日日做戏.难道就不觉得累吗.”

石蓉绣闻言大惊失色.张口结舌着瞪视了倾城半晌.方愤愤的哼了一声.转过脸去道.

“皇上倒真是宠爱你.对你竟如此信任.连这样秘密的事情也肯告诉你.那么皇上有沒有告诉你.那原是他自己惹下的祸.还是我帮着他收拾了那个烂摊子.”

倾城摇了摇头.走近石蓉绣逼视着她的面孔.道.

“事到如今你还在欺骗自己.不是你收拾了那个烂摊子.是太后.是太后借了你的手除掉了莫云嫣.抢了她的儿子帮你复了位.再将莫云嫣除掉.不是吗.”

天上隐隐有闷雷滚动.暴雨似乎只是歇了一歇.正养精蓄锐准备对大地进行一次更猛烈的冲击.空气中含着冰冷潮湿的水气.狂风骤起猛烈的摇撼着外面的树木.九节殿亦似乎在狂风中摇摇晃动.大有山雨欲來风满楼之势.

石蓉绣的眼瞳一片漆黑.似也滚动着惊诧的闷雷.她张大嘴怔怔的望着倾城.吃惊的道.

“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多.是皇上告诉你的.不.皇上并不知道.宫里已经沒有人知道这件事了.你……”

石蓉绣的话令倾城想起了安姑姑和刘太医.她心中一阵撕痛.咬牙切齿的向石蓉绣道.

“不错.宫里已经沒有人知道这件事了.沒有人告诉我这些.这一切都是我亲耳所闻、亲眼所见.”

“不.不可能.你不可能看到.那时你还沒有进……”

石蓉绣还沒有说完.便吃惊的见到面前的倾城缓缓脱下了外面的暗色风氅.露出了里面一袭素色的宫装衣.头发简单的斜挽在一侧.只用一支红玉穿金钗绾住.脸上脂粉全无.整个人清清素素的.全然不似高高在上的皇贵妃.竟似一个素服亦难掩姿色的宫女.

然而.这样出挑的宫女在石蓉绣的眼中却似曾相识.

石蓉绣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强大的恐惧感在她心里渐渐升腾了起來.她瞪视着倾城.一步步退向窗边.口中仿佛**般的道.

“你……你是……你是谁……不……”

倾城并不回答她的问话.她一步步的逼向石蓉绣.脸上嘲讽的笑意此刻早已化为浓烈的恨意.逼视着石蓉绣道.

“当年你抢走尔宁的时候.你不是说你会给他别人给不了的一切吗.你不是说你会像生母一样疼爱他吗.你不是说你会像生母一般把尔宁抚养成人吗.可事实上.你见尔宁不能讨皇上和太后的欢心.立嗣无望.你便冷待他、苛责他.你说尔宁是个骨子里木讷蠢笨的孩子.可尔宁之所以会变成这个样子.那全是因为你.”

窗外.一道闪电倏然而过.映亮了倾城绝美而又狰狞的面容.紧接着一声乍雷轰然而响.石蓉绣浑身一颤.惊恐的大叫一声瘫软在窗下的墙边.她回避着倾城的逼视.哆哆嗦嗦的道.

“你.是你.你回來了.”

倾城一仰脸道.

“不错.是我.你想不到吧.莫云嫣竟然还活在这个世上.而且换了个身份又再次进宫走到你的面前.当年你口蜜腹剑、两面三刀.骗取了我的信任.抢走了我的儿子.还让你的侍女日日欺凌我.你大言不惭的说.你身为皇贵妃可以给尔宁我给不了的一切.可到头來你给了他什么.冷待、苛责、漠然.这就是你给他的.”

石蓉绣已然不敢还口.瑟缩在墙根下簌簌发抖.倾城却并不放过她.她踏上一步道.

“还有安姑姑和刘太医.他们何辜.要承受这样的对待.竟被你们害死.一个个暴毙而亡.”

石蓉绣堆在墙边.结结巴巴的道.

“你……你要……你要怎样.”

“好.我告诉你我要怎样.我不但要夺回我的儿子.我还要将当年你给我的一切伤害.全部还给你.”

倾城咬牙切齿.目光中闪着尖锐的光芒.逼近石蓉绣阴森森的道.

“石鸿昆有朝一日或许会得胜还朝.只可惜你却看不到那一日了.明日一早.整个皇宫的人都会得知.你畏罪自尽了.”

倾城说完.伸出双手一把抓起石蓉绣向窗边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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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第四个仇人的下场

you 倾城满怀仇恨.双眼冒火.抓住石蓉绣奋力推向窗边.石蓉绣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可就是这时.又是一个乍雷爆响.将石蓉绣的尖叫掩盖得丝毫不闻.

石蓉绣被倾城推搡着.她终于知道倾城今夜前來究竟所为何事了.活命的yuang支撑着她拼命抵抗着.同时放声大叫道.

“來人啊.快來人啊.她不是南宫倾城.她不是施车国公主.她是莫云嫣.她來报仇了.她要杀人了.一切都是她做的.是她.快來人啊.”

倾城猛的将石蓉绣推到一边.随即扬起手掌“啪”的一声给了她一计重重的耳光.倾城半世艰辛飘零.从小便劳作不断.虽然这几年养尊处优.但手上的力气仍然不小.石蓉绣被这一巴掌打得翻倒在一旁的桌上.嘴边流下了一缕暗红的鲜血.她张开两手在桌上乱抓.想要抓到一样东西去投掷倾城.然而.桌上却空空如也.连一个茶盏或一面铜镜都沒有.

石蓉绣错愕了一下.忙回过身來紧张戒备的盯着倾城.倾城扫了一眼那空空如也的桌子.心中不禁也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一时又找不出來.

见倾城神情一滞.石蓉绣拔腿便向旋梯口冲去.倾城见状无暇再去思索.忙收回神思上前一把拦住石蓉绣.双手抓住她又将她推向窗边.

窗外.暴雨又开始倾盆而下.冲刷击打着大地上的万物发出一连片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有千军万马齐头并进而來.电闪雷鸣仍不停息.越发加重了暴雨的气势.

九节殿内.两个女人仍在搏斗着.倾城猛力将石蓉绣推向窗边.石蓉绣的半个身子几乎已仰在窗外.狂风吹击着她的身子摇摇欲坠.暴雨瞬间便将她身上淋得湿透.石蓉绣惊叫一声.急中生智.手上与倾城奋力拼搏着.底下却飞起一脚猛踢向倾城的小腹.

倾城被这一脚踢得连退了数步后摔倒在地.小腹上生生的疼.她顾不得这疼痛.勉强撑着身子要站起來.可刚撑起半个身子却又摔倒在地.右脚踝又是一阵钻心的疼.想必是方才后退摔倒时扭伤了.

见倾城受伤吃痛一时无法起身.石蓉绣怎肯放过这稍纵即逝的好机会.此时.她因为惊吓、怒恨和连番的搏斗.已经疲累得似一团烂泥.可她仍然咬着牙勉力撑着身子从窗子上滑下來.想要逃走.然而.就在她从窗子上滑下來时.她背上的衣裳竟钩在了窗钩上.任凭她如何挣措也挣不开.

倾城跪俯在地上抚着扭伤的脚踝.看到这种情形不由得冷笑一声.道.

“天作孽.尚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上天有好生之德.可就连老天爷都不肯放过你这种恶妇.”

倾城说完.顾不得小腹和脚踝的疼痛.咬牙起身再次扑向了石蓉绣.

二人在扭打之中撞翻了烛台.烛台上一支本就短而小的白烛掉落在地上.烛光晃了几晃便熄灭了.殿中瞬间一片漆黑.唯有窗外的闪电时而闪过一道光亮.

石蓉绣的衣裳也被窗钩扯裂.整个后背全部裸露出來.可石蓉绣已然顾不上了.拼力抵抗着倾城.倾城小腹钝痛.右脚踝一着地便疼得钻心.行动很是不便.因此便渐渐处于下风.最终被石蓉绣再次推倒在地.

这一次.石蓉绣沒有急着逃走.她拔下头上唯一的一支素花短钗.这也是她唯一可以用來当作武器的东西.握在手中用力向着倾城刺去.

倾城被推倒在地.一回头只见石蓉绣的短钗已经迎面刺來.她正欲闪身躲开.可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竟扑出了一个人.合身扑在倾城身上.及时挡住了石蓉绣刺來的钗.

因为离得近.风声雨声之中仍能听到钗尖刺入肌肤的声音.那人随即发出一声痛呼.是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

黑暗的九节殿中竟有第三个人出现.石蓉绣不禁大惊.颤声喝问道.

“你是谁.”

倾城与那个人正紧贴在一起.她正要开口问“细涓.是你吗.”.却忽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脂粉香气.

就在这一顿的空档儿.窗外忽然又闪过一道闪电.立时照亮了殿内.倾城和石蓉绣同时向着那人看去.不由得双双惊得一怔.只见这个忽然冲出來的人竟是庆德妃林柔儿.

看到林柔儿的一瞬间.倾城顿时明白了为何她方才会感到哪里不对劲.石蓉绣的桌上连个铜镜都沒有.更沒有什么胭脂水粉.可倾城在登上旋梯的时候.明明嗅到了淡淡的脂粉香气.原來那不是石蓉绣.而是林柔儿的香气.

倾城也明白了为什么她进入九节殿的时候.一层的大门竟留着手指粗细的缝隙;也明白了为什么她会隐约听到**的声音.

这样的雨夜.林柔儿为什么会來到九节殿.她在这里呆了多久.她又听到了什么.

倾城心里七上八下.她惊疑的唤了一声.

“妹妹……”

林柔儿单膝撑跪在地上.左手紧捂着右臂.指缝中有丝丝缕缕的鲜血缓缓流下.在不时亮起的闪电中显得格外诡异――正是被石蓉绣刺中的伤口.

林柔儿似全然不顾疼痛.她紧盯着石蓉绣.目光中是从未有过的仇恨之色.语气亦因愤怒而微微发颤.道.

“果真是你.是你指使红果害死了我的孩子.”

原來.徐妙琴、曲梦娴和倾城意外落胎皆是因为石蓉绣.林柔儿心中疑惑不安.且红果曾经又是林柔儿宫中的宫人.因此尽管倾城百般安抚她.可林柔儿每每想來总觉得自己的落胎也与石蓉绣脱不了干系.

林柔儿日日被这种疑惑和丧子的旧痛折磨着.始终难平此心.趁着今夜大雨便偷偷來到九节殿.想向石蓉绣问个明白.不曾想她刚刚进入九节殿.便听到有人随后进來.她一慌便藏在了旋梯之下.

旋梯内漆黑.林柔儿不知來人是谁.也不敢冒然出声.待倾城上了楼.她也尾随着上了楼.却不想竟将倾城与石蓉绣的对话全部听到了耳内.

柔弱如林柔儿.竟敢在这样电闪雷鸣的雨夜.只身來到漆黑的九节殿.去见她生平最怕的人.可见她被害而丧子的恨.虽经年却仍不减色.

想到林柔儿将方才的话全都听去了.倾城有些惴惴不安起來.忽然觉得有些不敢面对林柔儿.然而.林柔儿此时眼里只有石蓉绣.她放下还在淌血的手臂.站起身直直的盯向石蓉绣.道

“你为什么要害死我的孩子.你已经是皇后了.我从沒有要与你争什么.你为什么还要害死我的孩子.”

从林柔儿进宫开始.石蓉绣从未将她放在眼中.此刻面对林柔儿的质问也是全然不屑一顾.她回视着林柔儿.傲慢的道.

“为什么.就因为你的孩子该死.你们的孩子都该死.本宫两次身为皇后.却从來沒有过自己的孩子.而你们却一个一个的怀上了.本宫为什么要让你们生下皇上的孩子.再來踩在本宫的头上.”

石蓉绣轻蔑的向林柔儿道.

“本宫出身名门.身为皇后.都沒有怀上孩子.而你一个穷乡僻壤出來的小门小户的贱人.竟妄想诞育龙嗣.你配吗.你配吗.”

林柔儿尽管怒恨.但终究是软弱的.面对着石蓉绣如此咄咄逼人的讥刺.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瑟缩了身子.掩了面嘤嘤哭泣.

倾城咬着牙站起了身子.向着石蓉绣嗤的一笑.道.

“你知道你为什么怀不上孩子吗.你还不知道吧.这段日子冯常侍、沈常侍和钟常侍等人为了拢住圣心尽快得到晋封.纷纷向太医和御药师们要了坐胎药來喝.且还指了名要你曾经用过的方子.以为皇后用的方子必是上好的方子.结果……你猜怎样.”

倾城故意顿了顿.然后讥讽的道.

“结果.竟在你经年服用的坐胎药中发现了上好的陵莲香.这陵莲香如此珍稀少见.我猜你一定知道这上好的陵莲香从哪里而來.肯对你用这么稀罕的东西.太后也真是疼你了.”

倾城的这番话果然重重的刺激了石蓉绣.她大叫一声.道

“不.这不可能.本宫是中宫皇后.太后不会这样对我的.”

倾城淡淡一笑.嘲讽道.

“你服侍皇上这么些年却始终不曾有身孕.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至于太后会不会这样对你.那就要问问你那位权倾朝野、功高震主的爹了.”

随着一道闪电划过.又是一声轰然而响的惊雷.石蓉绣也仿佛是遭了雷击一般.怔怔的愣在原地.似乎三魂六魄也随着闪电一起划走了.

倾城再也顾不上其他.趁着石蓉绣失神的一瞬.忍着足踝上的痛奔了过去.猛力将石蓉绣推翻出窗子.石蓉绣从惊怔中回过神來.慌乱之中一把抓住了窗框.可她的整个身子已然悬在了窗外.倾城本欲再上前.可脚踝一阵剧痛传來.她的身子晃了一晃不由自主的跌倒在地.

林柔儿见状抢到了倾城身旁.倾城看着正奋力向窗内爬的石蓉绣.喘息着向林柔儿道.

“妹妹.我们只有这一次复仇的机会.若石鸿昆真的回來了.我们便再也沒有机会了.再也沒有了.”

倾城说着吃力的想要再次站起來.仿佛只有一瞬间.也仿佛是过了一万年.倾城忽然觉得身旁一空.林柔儿不见了.当闪电再次亮起的时候.倾城看到林柔儿的身影竟在窗边出现.只见她拔下头上的钗.双手握着用力刺向石蓉绣攀住窗栏的手.

窗外.石蓉绣的一声惨呼混在风声雨声之中渐渐远去.最终变成一声沉闷的落地之声.再也听不见了.只有风雨声继续肆虐着.仿佛什么都沒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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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秘不发丧

一夜的狂风暴雨仿佛将大地上一切罪恶和仇恨都冲刷得一干二净.第二日.大雨初歇.日光晴和.被暴雨洗涤过后的皇宫呈现出一派新生之意.房檐屋角皆挂着晶莹的水滴.甬道被洗刷得一尘不染.草木萌发出遥看近却无的绿意.风夹杂着清新的水气迎面扑來.令人精神为之一爽.

就在这样一个雨后清晨.就如倾城所料一般.一个消息震惊了整个皇宫――废后石蓉绣昨夜在九节殿跃窗跳下.畏罪自尽了.

这是慕容予桓得到的消息.而更加详细的情况虽然入不得皇上的耳朵.却在宫人们之间迅速传递开來.

大家纷纷在暗地里传说着.说石蓉绣死的时候样子既恐怖又狼狈.身上大半的骨节全被摔断.血水顺着地上的雨水四下流淌开去.她大睁着双眼死不瞑目.更为诡异的是.她死的时候竟衣衫不整.身上的衣裳被撕碎了.衣不蔽体.她的尸身几乎是半裸的.死得不仅惨烈.且毫无尊严可言.

昨夜事毕之后.倾城和林柔儿急急的各自回宫安顿.倾城并沒有亲见石蓉绣的尸身.因此.听细涓向她说了宫人们的这些传言后.她心中也有一瞬的惊怕.可她即刻便稳住了自己.

沒有选择.沒有姑息.她必须这样做.且石蓉绣被关押在高高的九节殿.殿中又一无所有.因此.跳窗自尽比起割腕、刺喉或撞壁更加令人可信.

倾城轻叹了一声.在心中道.

“石蓉绣.这是你欠我的.我们的争斗结束了.”

比起石蓉绣的死状.更令倾城惊怕的.是林柔儿昨夜的举动.

林柔儿在倾城和所有人的印象中.永远是一个娇柔、怯弱、胆小怕事的人.那一次在龙安殿上.慕容予桓盛怒之下要掐死倾城.林柔儿竟敢第一个挺身而出上前劝阻.便令倾城和所有人大感意外.

也是从那一次.倾城发觉林柔儿虽然软弱.却是个重情重意的人.而这一次.林柔儿在关键时刻竟敢用钗尖刺向石蓉绣的手.令她坠下楼去.这般大胆的举动更令倾城惊震万分.尽管倾城深切的体会她被害失去孩子的仇恨.但昨夜的举动仍不像她平时认识的那个林柔儿.因此.倾城担心林柔儿此举不但惊到了别人.更会惊到她自己.

林柔儿果然被惊到了.石蓉绣堕楼而亡的那个雨夜之后.林柔儿便病到了.这病來势汹汹.太医和御药师日日在景祥宫悉心诊治照料.可林柔儿仍然卧病在床、全身无力、不思饮食.身子日日更见消瘦.

林柔儿的病对外只说是不慎着了凉受了寒气.但倾城心知肚明她的病其实是心病.于是她便时常带了细涓亲去景祥宫看望林柔儿.趁无人之时.她拉了林柔儿的手轻声问道.

“你是不是后怕了.”

林柔儿仰面凝望着床栏上雕刻的祥云图案.的道.

“姐姐.这几日我夜夜都会做梦.”

倾城心中愧疚.眼中盈然欲滴.垂首道.

“妹妹.都是我连累了你.”

林柔儿转首望向倾城.轻声道.

“姐姐.这不怪你.这几日我夜夜都会梦见我死去的孩子.他在天上对我笑.他对我说‘娘.孩儿的冤仇终于得报了.孩儿终于可以往生极乐了.谢谢娘.’姐姐.你知道吗.我以前梦见我的孩子.他总是在哭的.诉说他因有怨气而不得超度的苦.这一次.他笑了.他终于笑了.”

林柔儿的眼中有清澈的泪溢出.顺着脸庞滑落在胸前的杏色缎被上.洇出一点点的花朵.可她脸上却泛起欣慰的笑容.倾城用绢子拭了拭自己的眼角.凝目看着此刻美得似慈航菩萨的林柔儿.

林柔儿反手拉住倾城的手.语气坚定的道.

“姐姐.你放心.我不怕的.也从不曾后悔我做过的事.恶人罪有应得.我问心无愧.又怕什么呢.”

林柔儿软弱的外表下竟藏着这样一颗坚强坦率的心.这令倾城既欣慰又感动.二人默对半晌.倾城低低的道.

“妹妹.我骗了你.你会不会原谅我.”

林柔儿目光晶莹.诚实的道.

“如果你真的是我当年那个在冷宫里的姐姐.我就会原谅你.因为她的命太苦了.她被那些人欺零得太苦了.”

倾城的泪再也忍不住.无声的涌了下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向林柔儿道.

“可是.你的这个姐姐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人了.如今她的心里充满了仇恨.她的双手沾满了血腥.这样的姐姐你还认得她吗.”

林柔儿缓缓垂下眼帘.片刻后又再次抬起.向倾城道.

“我认得.从你进宫的第一天开始.我就认得你.你的样子可以变.你的声音可以变.你的性子可以变.可当你看我的时候.你眼睛里的目光却沒有变.姐姐.我的心里也曾充满仇恨.如今我的双手也沾了血腥.可这一切都是为了不让别人的手再沾上我们的血.”

面对林柔儿的体谅.倾城无言相对.二人只无语凝噎.

而此时.宫中任何人的震惊都比不上慕容予桓的震惊.石蓉绣一死.慕容予桓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此时.石鸿昆正带兵在南方平定叛乱.若是得知了石蓉绣的死讯.后果将不堪设想.

慕容予桓有些慌了.因石鸿昆在朝中朋党较多.因此也不便召集朝臣商议对策.生怕泄漏了消息.同时.命人将石蓉绣的尸身抬回和坤宫.命内务府的人给她收拾了头面.又换了皇后朝服.盛装入殓.对外只说石蓉绣是突发急病而亡故的.尽管如此.又下旨不得将石蓉绣亡逝的消息传出去.说是怕国丧影响了前方战事.

于是.丧仪在宫中秘密的筹备开來.然而.石蓉绣尴尬的位份却愁坏了内务府的人.石蓉绣已被圣旨降为贵人.应按贵人位份入葬.然而此时皇上却将石蓉绣的尸身安置在和坤宫.且凤袍加身;可若按皇后丧仪举办.却又沒有复立石蓉绣为皇后的圣旨.且皇后大丧要诏告天下令万民服丧为国母举哀的.可石蓉绣眼下的情况显然不配如此.

内务府的人为了这个情况日日去龙安殿请皇上示下.可慕容予桓此时哪里顾得上这些.只好交待暂且秘不发丧.眼下他只一心想着如何先瞒住石鸿昆.待前方战事平定再说.另一方面.慕容予桓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慕容予桓刚到而立之年.本应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可就从年初以來.他的身子竟似日薄西山一般日渐衰弱下來.慕容予桓为此虽也时有困惑.但倾城每每宽慰他是因为太后归天且宫中朝中风波不断.才致使他操劳过度而伤了身子.太医虽也轮流为慕容予桓诊治.但除了虚症需好好调养.也沒有其他发现.

三日之后.石蓉绣的棺椁从和坤宫移入檀心祠暂安.却仍然秘不发丧.言官和史官们纷纷上书谏言应尽快发丧.免得招至不祥.然而慕容予桓早已顾不得了.

慕容予桓虽不惜被言官们口诛笔伐.但倾城却并不容他顺意.朝中与石鸿昆交好者甚多.倾城只稍稍费了点心力.便顺利的将石蓉绣的情况传到了宫外.并着重渲染了石蓉绣死时的惨状.

接下來.便是等待着下一场狂风暴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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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远离

下一场风暴來临之前.倾城度过了一段难得的平静日子.宫中上下人人心中有数.早已认定倾城必是下一位皇后.因此对倾城极尽殷勤小心.

曲梦娴自配合着倾城扳倒石蓉绣之后.自知无力与倾城抗衡.也安生了下來.梅怡春虽仍有些愤愤难平.但她一向是个仗势欺人的.如今既无势可仗.孤掌难鸣.便也只好安生下來.

就是在这一段表面上看起來安生的日子里.南方的战事却并不安生.石鸿昆的军队在南方的齐州打了败仗.而罗广武的军队也是时胜时败.而倾城则得到了战事的真实消息.罗广武已经与赵子由暗中结合.并秘密联络了安东、安北两个蕃王.一场秘密的会师在暗中进行着.只待有一个理由便可转头攻向京师.

也是在这段安生的日子里.倾城开始思量如何在接下來的狂风暴雨之中.保护自己要保护的人.

春日无声无息的來临.日渐和煦的日光重新笼罩着大地.皇宫中.甬道两侧高起的红墙在日光的微润下.竟泛起濒死般潮红的色泽.倾城坐在毓庆宫庭院中的丹杏树下.倚着软软的鹅羽垫凝神而思.偶有微凉的风吹过.丹杏树发出沙沙的声响.似谁在低声倾诉.

倚着身旁的丹杏树.倾城不由自主的又开始思念南宫忆仁.

那位风仪超群、温润如玉的王子.是倾城心中时刻不曾忘怀的念想.连着他的情意.成了倾城心中唯一的温暖.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倾城恩宠优渥.可每个夜晚她都是寂寞的.刻骨的相思.刻骨的寂寞.

倾城随手拔下头上的金钗.用钗尖儿在身旁的丹杏树上一笔一划的刻下了一个“仁”字.这是她一直的习惯.总觉得将他的名字深深的刻下來.才能够抒解心中浓重的相思.

她在树上划了两笔.停住想了想.随后伸出左臂撩开衣袖.用钗尖儿对着自己腕上雪白的肌肤.一笔一划的刻了下去.雪肌上立时涸出鲜红的血迹.渐渐的.一个“仁”字便由这鲜红的血迹构成.倾城刻划得很认真.这个深深的“仁”字.就这样烙在她的肌肤上.永远也抹不去.

倾城正欲放下金钗.忽听身后传來一声惊呼.紧接着她的皓腕便被人一把握住了.一道明黄的身影在倾城的眼前一晃.倾城心中便是一沉.抬眼一看.果真是慕容予桓.

慕容予桓惊诧的望着倾城腕上这个鲜红的“仁”字.莫名奇妙的道.

“倾城.你.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玉腕.为什么要划上字呢.仁.这是什么意思.”

不想慕容予桓竟在这个时候來了.倾城飞快的转动着念头.脸上却先泛起了婉媚的笑意.从容的道.

“皇上.如今宫中朝中皆动荡不安.臣妾深恨自己不能为皇上分忧.看着皇上为家事国事操劳不安.龙体日渐消瘦.臣妾心中委实难过.因此.臣妾唯有用这个办法來提醒自己.时刻不要忘记皇上对臣妾、对大周江山、对天下万民的恩德仁善.”

这话虽不算说得十分圆.但好在慕容予桓已经沒有心力分辨了.他感动的将倾城拥进怀中.叹道.

“眼下也唯有倾城你.能够如此体贴朕的苦心了.”

倾城伏在慕容予桓的怀中.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无力和虚弱.倾城心念电转.轻声道.

“皇上.臣妾还有一事想奏请皇上恩准.”

慕容予桓微闭了眼睛.道.

“什么事.你说吧.”

倾城缓缓的道.

“皇上.近來宫中不断出事.先是太后归天.后又有南方战乱不得平息.宫中又屡有风波.且皇上的龙体也难见大安.另外.馨贵妃落胎后身子一直不好.庆德妃如今又病倒了.一个个总是三灾八难的.因此.臣妾想亲自去道台山敬香祈福.祈求上苍赐福大周.保佑皇上.”

果然不出倾城所料.慕容予桓听完后便皱了皱眉.道.

“敬香祈福虽是件好事.但又何必非要你亲去道台山不可.朕明日便下旨令袁松再去请了道台山的高僧來做法事便是了.”

倾城微笑着缓缓摇了摇头.伸手将慕容予桓身上的风氅紧了紧.道.

“皇上.太后崩逝之前皇上就命人请了道台山的高僧來做法事.可是前朝和后宫仍然风波不断.道台山一年四季香火不断.得道高僧更是闻名四海.按说不会不灵光.可见还是咱们的心意不够虔诚所致.原本应该是皇上亲自去道台山敬香礼佛的.可眼下一來军政大事离不开皇上.二來皇上的身子也着实受不了车马劳顿.所以臣妾便想代皇上去道台山敬香.”

倾城想得周到.可慕容予桓仍然不情不愿.他携了倾城的手道.

“你说的很是.可是眼下这后宫里.如贵妃将心思全都放在了端和身上;琴儿身子一直不大好.又总是伤心;柔儿也是大病小病的不断;娴儿刚刚封妃.许多事情还沒有头绪.你若再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这后宫可交给谁打理呢.再说.朕一时半刻也离不开你啊.”

倾城早已料到他不会同意.听了他这样说.便也摆出一副为难的神情.道.

“皇上此言极是.其实臣妾也不想离开皇上.可是敬香礼佛、酬天祈福是大事.又不能随随便便交给一个人便罢了.”

慕容予桓仿佛是一个任性撒娇的大男孩一般.只是不同意倾城去.至于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題却全然不顾.踌躇了半晌.倾城方试探的道.

“皇上.臣妾还有一个提议.既然臣妾走不开.那不如就由尔宁代父皇去道台山敬香吧.”

“尔宁.他怎么行.他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家.”

倾城笑了笑.道.

“尔宁虽然还年幼.但却是皇上唯一的皇子.且又是长子.皇上脱不开身.由皇子代替皇上敬天酬神.这是再名正言顺不过的了.总比派那些不相干的朝臣去顺理成章得多了.”

慕容予桓听了.这才认真的思考起这个提议.思索着道.

“这倒也是个办法.先帝在世时.也曾派大皇子代为祭天祭袓.可是.尔宁还年幼.他能懂得什么呢.”

倾城想了想.道.

“皇上.这也是一个沒法子的权宜之计罢了.其实臣妾也不放心尔宁去那么远的地方.且尔宁还年幼.也需要有人照料才是.依臣妾之见.不如在合宫的嫔妃之中再挑选一个贤德淑惠之人与尔宁同去.一來可以在路上照料尔宁.二來更显皇家礼佛的诚心.皇上意下如何.”

慕容予桓思量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道.

“这也罢了.只是由谁去才好呢.”

倾城的眼神游移着.似在认真思索着人选.掰着手指道.

“宫中若说是性子贤德淑惠.又一心牵系敬爱皇上之人.第一个儿便要属如贵妃了.可是端和公主年幼.小女孩儿家自然离不开母亲.若为了礼佛敬香反让如贵妃母女分离也是不妥.除了如贵妃嘛……”

倾城说到这里.慕容予桓自然而然的接了句道.

“那就是庆德妃吧.柔儿一向贤良淑婉.对人和气.她的位份又高.与皇子同去是再合适不过了.”

倾城如醍醐灌顶一般.欣然笑道.

“是了.庆德妃妹妹确是个极好的人选.皇上圣明.”

于是.这件事情便这样定下了.礼部择了黄道吉日.慕容予桓便命内务府为林柔儿和尔宁打点一切.准备派二人去道台山敬香祈福.

彼时.林柔儿的身子刚刚见了大好.倾城本不忍心让她再承受车马劳顿.可是倾城更加知道.山雨欲來之时.远离是非之地是最明智的做法.与其被山雨卷入深渊沉沦.还不如受些车马劳顿远走高飞.

林柔儿对皇宫、对皇上、对恩宠早已沒有任何眷恋.可她却不愿离开倾城.林柔儿心地真善纯厚.倾城不能对她说太多.只劝她听自己的安排.带了尔宁走便是了.

尔宁也不愿离开倾城.他仰着小脸儿天真的问倾城道.

“母妃.尔宁终于可以和母妃在一起了.母妃为什么还要让尔宁去那么远的地方呢.是不是尔宁不乖.母妃不要尔宁了.”

倾城将尔宁抱在膝上.将他的小脸儿贴在自己的胸前.温柔的轻抚着他.道.

“尔宁.你还太小.有些事你还不能明白.但是.母妃有一句话你一定要记住.那就是你和母妃今日的分别.就是为了他日我们永远在一起.”

尔宁点了点头.道.

“母妃放心.尔宁记住了.”

倾城微笑着.亲了亲尔宁柔嫩的小脸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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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不如归去

眼下.石鸿昆成了慕容予桓的心头大病.他担心石蓉绣的事情一旦传出.石鸿昆悲愤之下会有异举.

倾城则对此早有主意.她轻轻弹了弹指甲.轻启朱唇向慕容予桓道.

“皇上若是担心.那便要先下手为强.先削了石鸿昆的兵权.再下旨命他一人回宫请罪.到那时皇上要怎么处置他.就全凭皇上了.”

慕容予桓犹豫着道.

“可是无缘无故.朕要以何罪名削了他的兵权.再命他回宫请罪呢.”

倾城媚然一笑.不胜妖娆.道.

“罪名.他在齐州兵败.被赵子由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这难道不是他指挥不力、决策有误的结果.这还不是最大的罪名吗.”

慕容予桓思量了半晌.最终点了点头.

在尔宁和林柔儿离宫之前.一个寂静的夜晚.倾城与细涓和柳丝进行了一场推心置腹的谈话.倾城将自己半生的经历和与大周皇室的恩怨尽数吐露出來.令柳丝和细涓极为唏嘘.

这么久以來.柳丝和细涓早已不只是倾城的帮手.更是与倾城同舟共济的姐妹.柳丝是南宫忆英安排在倾城身边的.初时倾城对她还颇有顾忌.但共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那些顾忌也自然烟销云散了.

也是在这一夜.倾城方才得知.柳丝原來是一个施车国女子与一个伏**将所生.那个伏**将后來战死了.不久之后.柳丝的娘也病逝了.为了生存.柳丝进入王宫成了南宫忆英的宫奴.从此屏气敛息、低眉顺目的做人.后來.南宫忆英成了施车国的王上.柳丝便成了一名王上的宫奴.南宫忆英只知柳丝在他身边服侍多年.却不知她身上有着一半伏国的血脉.

倾城听了亦是感叹.

半个月后.皇家去道台山敬香礼佛的队伍出发了.倾城命柳丝随了尔宁和林柔儿一同出宫.一则为了方便做下一步安排.二则也希望柳丝能够重获自由.再不必为人奴仆.

城墙高高的望锦台上.细涓陪着倾城目送着离宫远行的队伍.细涓悄声劝倾城道.

“娘娘.既然山雨欲來.您不如也借此机会远离是非之地.”

倾城目视着远方.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

“还沒有看到最后一个仇人的下场.本宫怎能就此离开.”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暴风雨來得比倾城想象中的更快更猛烈.

因着慕容予桓要修建各处行宫和避暑山庄等地.朝廷大兴土木工程.大批百姓被迫成为壮丁和劳力.劳民伤财.天怒人怨之下.许多百姓揭竿而起.各地义军纷纷涌现.为朝廷增添了不大不小的麻烦.

而后.先是安东、安北两个蕃王突然起兵谋反.协助着安南王赵子由共同对抗石鸿昆的军队;接着是安西王罗广武寡不敌众连连兵败;再接着却是闻知石鸿昆置强盛的敌军于不顾.竟挥师返回京城.

石鸿昆带着军队在南方奋勇作战.然而.在不久之前.他竟接到了京城送來的密报.说他的女儿石蓉绣先是被废去皇后之位.后又被囚禁在九节殿.最后竟跳窗坠楼自尽了.石蓉绣死状凄惨可怖.可皇上对外竟说是突发急病而亡.且下旨令秘不发丧.

得知这个惊人的消息.石鸿昆先是悲痛欲绝.后又觉得万分诧异.自己眼下正为国平乱.女儿在后宫便是犯下天大的罪过.皇上也应看着他的颜面和功劳对女儿网开一面.如何竟会落到名裂身亡的结果.

饶是石鸿昆久经沙场.可在痛失爱女的打击之下仍是心神混乱.最终兵败齐州.可不久之后.他竟然又接到了京城送來的圣旨.将他削了兵权.还命他独自回宫请罪.石鸿昆顿时察觉出了其中的异样.对女儿的死更加疑心.对慕容予桓更是恨意难禁.

盛怒之下.石鸿昆做了一个决定:挥师返京.

消息传入皇宫之时.慕容予桓正在毓庆宫喝着滚得烂烂的人参气锅鸡.骤然听到小姜子的奏报.他大惊失色.手中的青瓷嵌点红漆杏花碗脱手而落.砰的一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倾城见状赶忙迎上來安抚.慕容予桓只觉得胸中一阵烦闷不堪.双手紧捂着胸口.随即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倒在榻上昏死了过去.

慕容予桓的身子自这一次在毓庆宫吐血昏倒之后.便似行将腐朽的枯树一般.一日比一日衰败下去.再也沒有恢复生机.最后竟似一摊烂泥一般.在龙安殿卧床不起.

为皇上侍疾的.自然是如今宫中位份最高且最受宠爱的皇贵妃――南宫倾城.

倾城借口皇上需要静养.命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龙安殿打扰皇上休息.将慕容予桓与外界完全隔离了开來.而倾城便成了他与朝政唯一联系的通道.倾城时而会将前朝的消息挑挑捡捡的传达给慕容予桓.然而慕容予桓精神不济.一日中有大半日是昏睡着的.因此.渐渐的.倾城就成了龙安殿内真正发号施令的人.

在这段时间内.倾城以慕容予桓的名义.以征缴税收不力的罪名.下旨将户部尚书沈福广和他的两个儿子一同罢了官.贬去了遥远却相对安静富庶的广宁.并准许其家人同往.

随后.她又以慕容予桓的名义.以能力不济、医治圣躬不力的罪名.将御药师梅安并几个药师和太医一同削去了官职.遣出了皇宫.但念其也曾有功于皇家.并未罚抄他们的俸禄.

不久.繁谢宫传來消息.说庶人梁氏暴病而亡.倾城听了冷冷的道.

“那个贱人辜负了皇上的心意.多年來顽固不化.死了也沒什么可惜.待本宫奏明皇上.看如何处置.”

随后“皇上”的旨意便到了.庶人梁文燕性情乖张、有负圣心.多年拘于冷宫仍不知悔改.且此人已被废为庶人.并非妃嫔.不必按嫔妃规制入葬.赐破席子一张.只当一般犯错宫女处置便是.于是.倾城命人将梁文燕的“尸身”用破席子卷了.扔至乱葬岗子便是了.

梁文燕被扔出去的当日夜里.细涓披着夜色从外面回來.在倾城耳边道.

“娘娘放心吧.梁氏的‘尸身’不在了.”

倾城闻言轻轻舒了一口气.随即轻描淡写的道.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乱葬岗子上野兽成群出沒.以食人尸身为生.不在了.便是不知被什么野兽吃了吧.”

细涓点了点头.随后伸手从袖中拿出一条破旧的丝帕.抖开向倾城道.

“娘娘.尸身怕是被野兽吃了.但留下了这个.”

倾城抬眼看了一眼细涓手中的旧丝帕.只见上面用血写着一个大大的“谢”字.倾城心中忽的一暖.而后又垂下眼帘.不动声色的道.

“什么脏东西.烧了吧.”

也是在这段日子里.倾城飞鸽传话给南宫忆英.告诉他大周内外已乱.此时是他御驾亲征、建功立业、一举平灭大周的最好时机.与此同时.倾城又传话给罗广武.告诉他一旦南宫忆英当真率兵來攻打大周.让罗广武一定想办法斩杀了南宫忆英.

倾城毕竟是施车国人.她不想施车国有一个南宫忆英这样残暴的王上.

倾城对罗广武解释说.她这样做是为了帮助嫡亲兄长南宫忆仁登上施车国王上的宝座.罗广武也不想事成之日却被施车国分一杯羹去.因此痛快的答应了倾城的要求.

罗广武要倾城答应.若他除掉了南宫忆英.待南宫忆仁当上施车国王上的时候.施车国的军队必须撤出大周领土.从此永不相扰.各自为安.

倾城同意了这个要求.但也提出待罗广武事成坐拥了天下之后.请他善待留在皇宫内的.前朝的嫔妃们――无论她们的位份有多高.其实都只是一些伤心苦命的女人罢了.

石鸿昆的大军越來越接近京师.时间紧迫.细涓日日催着倾城赶紧离宫.

“娘娘.石蓉绣被废身亡.您却成了皇贵妃.石鸿昆虽然恼恨皇上.但也势必会把石氏的死迁怒到您身上.眼下他的大军就快到了.我们赶紧走吧.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

倾城回身望着暮色中的龙安殿.缓缓点了点头道.

“是啊.该安置的安置了.该交待的交待了.是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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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又见云嫣

入夜的天气透骨的寒凉.夜色笼罩的龙安殿内灯火如常点着.但被从高梁上垂下的重重叠叠的帏幔遮得暗暗.殿内药味和汗味混在一起弥漫着.似秋天里浸在水洼中的落叶.氤氲出一种垂死的**气息.

慕容予桓从噩梦中惊醒过來.一身冷汗.兀自喘息不定.一抬眼便见倾城坐在他的床边.正一瞬不瞬的望着他.慕容予桓松了口气.从厚厚的被子中伸出消瘦得筋骨突出的手.虚弱的拉了倾城的手.欣慰的道.

“倾城.还好有你在朕的身边.朕今生有你相伴.当真是朕的福气了.你放心.等朕身子养好了.再平定了外面的动乱.那时朕就册立你为皇后.”

倾城淡淡的一笑.任他无力的拉着自己的手.轻声道.

“皇上.臣妾并不稀罕当什么皇后.”

慕容予桓微微一怔.随即伏在枕上点了点头.感叹的道.

“朕知道.朕都明白.你不在意位份.不在意赏赐.也不在意恩宠.你只在意朕.你是朕身边对朕最有情有意的女子.因此朕说今生有你是朕的福气.”

慕容予桓抚摸着倾城的玉手.喘息了片刻.接着道.

“朕还记得.那一夜在万寿湖边.丽妃用匕首威胁朕的时候.只有倾城你能够不顾一己之身.挺身而出护在朕的身前.那时朕便知道你对朕是真心实意的.”

倾城闻言.美丽的眼眸半含着一丝鄙夷的神色.轻勾了勾唇角.道.

“皇上好记性.那么久的事儿竟还记得.”

慕容予桓一笑道.

“倾城忠心护主.救驾有功.这样的壮举朕怎么会忘呢.”

倾城眼中鄙夷的神色更重了几分.唇角却慢慢垂了下來.缓缓的道.

“皇上沒有忘记.臣妾也不敢忘记.丽妃用匕首威胁皇上的时候.臣妾挺身护主.可当臣妾被丽妃挟持的时候.皇上却撇下臣妾先逃远了.”

慕容予桓闻言.病得灰灰暗暗的面容上明显闪过了一丝尴尬的神情.他嗫嚅了半晌.方道.

“倾城.朕知道你生气.但当时朕也是沒有其他办法啊.朕是天子.朕的安危关系到大周社稷和天下万民.朕不能有丝毫的闪失.你明白吗.”

慕容予桓说着.又将倾城的手往自己怀中拉了拉.倾城的皓腕从衣袖中露出.慕容予桓一眼看到了她腕上的那个“仁”字.

此时.这个刻在肌肤上的“仁”字已经愈合.结的痂也早已脱落.成了一个暗色的疤痕.嵌在倾城的玉腕之上.慕容予桓一见.忙抚着这个“仁”字疤痕向倾城道.

“倾城.朕还记得你在手腕上刻下这个仁字的时候.曾对朕说过.你要以此來提醒自己.时刻记住朕对你、对大周江山、对天下万民的恩德仁善.朕是天子.即便做了什么对不住别人的事.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既刻下了这个仁字.就应该时刻记着朕的恩德仁善.忘记朕的那些不得已.”

慕容予桓这一番似是而非且说得心安理得的话.顿时激起了倾城心中积蓄已久的深寒和恨意.她目光中的鄙夷渐渐化为冰冷的火焰.似要将慕容予桓卧病的残躯焚烧起來.

倾城抽回了被慕容予桓握着的手.回腕凝视着腕上暗色的“仁”字.用两根玉指轻轻抚摸着.声音平缓的道.

“天性善良.地德忠厚.恩泽四海.普济万民.这方是恩德仁善之人.皇上.你自认当得起这个‘仁’字吗.”

慕容予桓的神色明显猛然怔了一下.他想撑起身子细看倾城.无奈却全身乏力.只能在枕上略动了动.转头皱着眉不解的看着倾城.半晌方用哄劝的语气道.

“看來你是当真生朕的气了.那也罢了.若你真的不能体谅朕的无奈.那朕便在这里向你赔个罪吧.朕如此做小伏低.你可就不许再生气使性子了.”

“哈.”

倾城忍不住失笑出声.头上的七宝石榴钗随着她的笑摇晃不止.但她的语气里却沒有半点笑意的温度.她盯着慕容予桓.冷冷的道.

“一个女人若是生气使性子.皇上好言哄劝几句自然也就过去了.可是.如果一个女人有铭心的屈辱和刻骨的仇恨.皇上是否也觉得请个罪哄劝几句便可以过去吗.”

慕容予桓此刻方真正察觉出倾城今日的异样.他在枕上又动了动身子.不解的道.

“倾城.你在说什么.朕怎么都听不懂.你今日是怎么了.是不是外面出了什么事.”

倾城盯着慕容予桓.冷哼了一声.道.

“皇上听不懂吗.那好.那就让臣妾明明白白的告诉皇上.”

倾城伸手轻轻抚了抚喉头.片刻后.她用自己本來的声音向慕容予桓道.

“皇上.你日日看着我的脸.却认不出我是谁.那你还记得我的声音吗.”

尽管慕容予桓已病入膏肓.尽管这个声音在记忆中已遥远.但如今他听起來却仍然熟悉.再配上倾城的容颜.慕容予桓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他吃力的略微抬起上半身.眯着眼去看倾城的眼睛.大口的喘着气.却说不出话來.

倾城面无表情的回视着慕容予桓.语气充满仇恨的道.

“我曾经确实对你有情有意.为了你不惜放弃名分.在冷宫里作你的庶妾.还为你生了尔宁.可你又是如何对我的.你对我始乱终弃.将我抛置在毓庆宫的后殿.任凭石氏那个妒妇欺凌折磨.你纵容她夺走了我的孩子.还将我当成物品一般送给伏国二皇子.这些屈辱和仇恨我一刻都不曾忘记.皇上.你想起來了吗.啊不.或许.我应该叫你――穆公子.”

倾城话音刚落.慕容予桓“啊”的发出一声惊恐的低呼.勉力撑起的身子顿时委顿了下去.伏在枕上气喘不息.脸色更加灰败.半晌.方张口结舌的道.

“你.你不是……你是……”

倾城冷冷一笑.道.

“是的.我不是南宫倾城.更不是什么施车国公主.我是谁你最清楚不过.我是莫云嫣.你曾经的那个无册而封见不得人的滟贵人.”

慕容予桓大口喘息着.鼻翕剧烈的一张一缩.神情先是惊讶.后渐渐变为恼怒.他咬着牙道.

“是你.原來果真是你.你竟然还敢回來.你竟敢处心积虑的改头换面回來骗朕.你.母后说的沒错.你果真是背地里兴风作浪、心存奸狡之人.可恨朕竟被你骗了.还一心一意的相信你.”

倾城放声大笑.向慕容予桓道.

“你说的不错.太后娘娘的确是睿智过人.她几次都差一点儿揭穿我的真实身分.因此.你说.我怎么敢让她继续活着.坏了我的复仇大事呢.”

“什么.”

慕容予桓怒目瞪视着倾城.可他眉间的蓝火苗却因为他的衰弱再也燃不起了.他动了动双手.想握紧双拳.可也仅仅只是勾了勾手指而已.只好咬牙切齿的道.

“你说什么.太后是被你害死的.”

倾城讥讽的道.

“害死.皇上.您别忘了.臣妾可是去慈安宫给太后侍疾的.太后临终的那段日子.可都是臣妾陪在身边的.”

这话不言而喻.几乎等于是肯定的回答了.慕容予桓使尽全身的力气.伸手指住倾城.怒道.

“你.你竟敢犯上作乱.谋害当朝太后.來人.來人啊.把这个贱人给朕拉出去斩了.”

倾城叹息着摇了摇头.道.

“皇上.别叫了.臣妾劝你省省力气吧.皇上怕是还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吧.实话告诉你吧.如今四大蕃王皆已谋反.正联合起來攻向京师.大周即将亡国.如今宫里上下乱成一团.哪里还有人來管你这个时日无多的皇帝呢.”

慕容予桓闻言.灰败的脸上竟呈现出了死人般的僵硬.他犹自不敢相信.道.

“不.不可能.别人且不说.安西王罗广武是绝不敢谋反的.他的儿子在朕的手上.他就不怕朕砍了罗剑生..”

倾城咯的一声娇笑.故作欣慰的道.

“皇上.说起这个.安西王怕是还要感谢皇上呢.四大蕃王的军队即刻便要抵达京师.可京师重地也是重重守卫.若想擅入谈何容易.但若是有人里应外合.那情况就大大不同了.若这个人再与兵部有些姻亲.就更是如虎添翼了.皇上.您不妨猜猜.京师中这个接应罗广武的人.会是谁呢.”

慕容予桓大惊失色.连眼瞳中都失去了神采.大叫了一声.

“你.”

然后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倾城冷眼看着慕容予桓伏在榻上咳得翻江倒海.只坐在一旁不管不顾.的道.

“皇上可要当心龙体啊.唉.这时若是辅政王还在就好了.带着京师的大军说不定倒还可抵挡一阵子.只是.皇上将人家的女儿先废位后囚禁.石氏死得那么惨.尸首如今还安放在檀心祠里.到现在也沒有入葬发丧.你说辅政王的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儿.”

慕容予桓勉强止住了咳.气喘如牛的上气不接下气.全身剧烈的颤抖着.倾城瞟了他一眼.凑近他的面孔.用妖娆魅惑的眼眸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轻声道.

“皇上.说起这个.你就要感谢臣妾了.若不是臣妾在那个雨夜里.将石氏从九节殿上推下去摔死.你又怎能有这么好的机会和理由削了辅政王的兵权呢.皇上.你不是一向忌讳他的功高震主、目无君上吗.”

慕容予桓宛似一摊烂泥一般瘫软在床上.心中虽然怒恨交织.恨不得扑上去撕咬倾城.但无奈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哭丧着脸.几乎是哀求的道.

“倾城.不.云嫣.你不要这样对朕.朕与你毕竟曾经相爱一场啊.”

“相爱.”

倾城的恨意又勃勃的升起.怒道.

“你也会说相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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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 亡国

倾城的恨意压抑在心中许久.今日终于脱下面具真实的面对慕容予桓.清算着他们之间的债.这快意的仇恨令倾城的声音亦微微有些颤抖.

“你也会说相爱吗.曾经我也以为我们之间是相爱的.可那不是真相.真相是你一直在处心积虑的骗我.我被嫡兄骗卖青楼.你身为一国之君.应为万民作主.可你非但沒有拯救我脱离苦海.反而将我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倾城逼近慕容予桓.目光凛厉.一字字掷地有声的继续道.

“你为了让我心甘情愿依从你.骗我说会替我和我娘传递消息.你还命人写了书信.缝了香袋.骗我说是我娘给我的.还命人去我家放火.借机偷了我娘的头钗來骗我.看在你的一腔温柔和俯就低下的柔情上.我依从了你.并真心爱慕你.可到头來我才知道.你给我的一切都是假的.”

倾城说着.一扬手掀开了慕容予桓身上盖的锦被.又一伸手扯开了他的寝袍上衣.露出了他肋下那一道隐隐的伤痕.这是他当年用身子替云嫣抵挡夏兰香刺來的匕首时留下的伤疤.倾城指着这道伤疤.凛厉的逼向慕容予桓道.

“就连这伤疤亦是假的.它不过是你渴望得到一样东西时付出的筹码.并不代表你的真心.我两番入宫.对你早已了解得清清楚楚.你对谁都沒有真心.你心里爱的.只有你自己.”

倾城的眼中含蓄着晶莹的泪水.却不曾滴落下來.声音饱含了哀怨.道.

“你纵容石氏抢了我的孩子.将我当成和谈的条件送给伏国皇子.我从伏国皇子的手中九死一生逃了出來.可当我颠沛流离回到家中时.才知道我娘她……她已经过世了.我这一生皆是被你所骗.误了我的终生.更误了我和我娘见不得最后一面.”

她霍的转过头.目光犀利的盯紧了慕容予桓.双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裳用力摇晃着.厉声质问道.

“你说.这种屈辱和仇恨我怎会忘记.你说.我如何不恨你.”

慕容予桓被倾城用力推搡摇晃着.却似一根烂木头一般无力反抗.倾城猛的一把将他摔在榻上.气喘吁吁的抚着胸口.半晌后方道.

“皇上.好好儿享受你最后的日子吧.如今你也好好儿品尝一下被人骗的滋味儿.臣妾这就去再炖一锅人参气锅鸡.梅药师的方子还真灵验.皇上放心.这一锅人参气锅鸡臣妾一定会做得令皇上觉得好吃到死的.”

倾城二话不说转身出了龙安殿.慕容予桓伏在榻上翻着白眼.已然说不出话來.口里有出气沒进气的喘息着.唇角边缓缓淌下了一缕殷红的血.

倾城出了龙安殿.外面的天色已经白蒙蒙见了丝亮光.黑夜即将要过去了.她在台阶上站了站.略略平定了一下呼吸.刚要步下台阶.便见细涓急匆匆的跑过來.在倾城耳边急切的低声道.

“娘娘.奴婢刚才发现.小最子不见了.宫里的一些箱笼有被翻动的痕迹.少了一些金银珠宝.怕是小最子私偷了宫里的东西逃走了.”

倾城闻言略微怔了怔.随即又淡定了下來.想是经历了太多的阴谋.手上亦沾了太多的鲜血.眼睛亦看过了太多的死亡.她轻轻叹了口气.向细涓道.

“罢了.随他去吧.如今兵慌马乱的世道.他不见得有命逃出去.若他当真逃出去了.就当作是我对莫应才毕竟养了我的回报吧.”

细涓听了点了点头沒有作声.倾城想了想.又向细涓道.

“还有.回去说与宫里的宫人们.四大蕃王的军队就要杀进京城了.如今世道不宁.宫人们若有想出宫回家与家人厮守的.本宫一律准他们离宫归家.并赠送银两细软.作为他们在宫中服役多年的奖赏.”

细涓听了一怔.随即答应下來.倾城缓缓回过身子.望着渐渐被晨曦笼罩的龙安殿.轻声道.

“皇上恩德仁善.一定会同意这样做的.”

接下來便是一段风起云涌的日子.

石鸿昆丧女心痛.挥师回京欲向皇上问个清楚.替女儿讨回公道.罗广武借此机会散出舆论.称石鸿昆欲弑君篡位拥兵自立.于是四大蕃王以安西王罗广武为首.打着进京护驾勤王诛杀石鸿昆的旗号.发足兵力攻向京师.

罗广武的军队在清河遇到了南宫忆英御驾亲征的施车**队.经验浅薄又好大喜功的南宫忆英不疑有他.被罗广武反手打了个措手不及.施车**队全军溃散.南宫忆英被罗广武当场斩杀在马下.

要说罗广武不愧有坐拥天下的雄心.他也确实有坐拥天下的命数.按说大周内乱.施车国又遭受重击.国主王上亦殒命沙场.这正是野心勃勃的伏国趁火打劫的好时机.

然而.就在此时.伏国的老君主病逝了.大皇子突赫平章和二皇子突赫雄奇正你死我活的抢夺着君主的宝座.整个伏国几乎分成了两股势力.分别拥护两位皇子争位.一时间自己国内闹得沸沸扬扬.剑拔弩张.哪里还管别国的情况.都想着先争了皇位再说.

这无疑使罗广武省去了不少心力.另一方面.当四蕃王临近京城之时.朝廷的护**队奋起抵挡.梁文燕的兄长梁文成斩杀了安南王赵子由.徐妙琴的父亲徐子业斩杀了安东王窦海.无形之中替罗广武除去了他日有可能与他平分天下的两个人.只余下安北王一支无力与罗广武抗衡.便乖觉的惟命是从而已.

一品神武将军苏全山自苏倩雪惨死冷宫后.便一直心灰意冷.心中对朝廷和皇上多有怨怼.如今便成了接应石鸿昆的人.应声而起欲与石鸿昆一起清算皇上.

但罗广武的命数虽好.也不过如此了.他的军队在京郊与石鸿昆和苏全山的军队相遇.经过几番昏天黑地的惨烈厮杀.罗广武带领的蕃王军队最终打败了石鸿昆和苏全山.击破了朝廷的护**队.攻下了京城.大周在血雨腥风之中灭亡了.但罗广武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的军队损失了十之六七.且他也受了重伤.堪堪不治.

就在这连日的血雨腥风之下.在一个下着大雾的黎明.一轮马车缓缓驶出了皇宫.驶出了洪德门.车内坐着两个素装的女子.一个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蓝布包袱.另一个女子修眉俊目.素装亦不掩其国色.

马车缓缓的驶向了临谷关的方向.车中一个女子向这美貌女子道.

“娘娘.奴婢已经得到了消息.柳丝带着庆德妃和大皇子.已经按照娘娘的安排在岭外村安顿下了.如今的势力渐渐全部集中到了罗广武手上.相信我们和她们相聚之时.战争已经结束了.”

这美貌女子扫了一眼窗外.回身道.

“细涓.我们已经出宫了.且大周也已经灭亡了.这里再沒有娘娘和奴婢.也沒有庆德妃和大皇子了.我叫云嫣.你叫我云嫣姐吧.”

细涓笑了笑.道.

“好.云嫣姐.”

马车趁着浓重的雾气不断向前驶去.倾城.不.是云嫣.云嫣坐在车上并不曾回首再看皇宫一眼.

就在马车即将要转上郊外的林道之时.后面忽然传來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响和呼喝之声.云嫣还來不及细想.拉车的马忽然长鸣一声.马车顿了一下停住了.

细涓挑起车帘向外一望.竟不由得吃惊的低呼了一声.随后紧张的道.

“娘娘.啊不.云嫣姐.外面有好多人马.我们的马车被包围了.”

云嫣闻言缓缓闭上了眼睛.轻声道.

“兔死狗烹.罗广武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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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归去来兮(大结局)

出乎云嫣的意料,她和细涓下了马车,见马车被一群军将骑马团团围住,而迎面策马而立的主帅并不是罗广武,而是一身戎装的罗剑生。。更新好快。

此时的罗剑生英气勃发,身上笼着雾气,却似早上刚刚升起的日头一般充满生机。他见了云嫣,翻身从马上下来,走到云嫣的面前,望着云嫣的眼睛,沉声道,

“大周已经亡了,你如今已经不是他的妃子了,为什么还要走?”

看到罗剑生,云嫣心中清楚,这是一笔她应该‘交’待清楚的情债。这是她欠罗剑生的,她必须偿还。

云嫣毫不躲闪的直视着罗剑生的眼睛,从容的道,

“安西王爷的心愿终于如愿以偿,我本来是想留下恭喜王爷的,但我猜想王爷此时未必高兴看到我,毕竟王爷的江山得来的不算十分光彩。”

罗剑生冲动的上前一步,急切的道,

“倾城,你不要怕!有我呢,我会跟爹说的!跟我走吧,有我在,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我爹他受了重伤,我现在有足够的权力保护你!”

云嫣心中颇有些感动,她眼泛泪光,‘唇’边浮起一个略带苦涩的微笑,道,

“有道是子承父业,安西王爷拼命打下的江山,想必将来定是‘交’由世子来掌管,世子君临天下可喜可贺。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的,可是,我怕,我真的怕!我害怕了红墙之内的血腥生活,也厌烦了皇宫中的勾心斗角,我好不容易离开了一个朝代,不再做皇妃。我不想再走回去,再走进另一个朝代,去做另一个君主的皇妃!”

罗剑生面容凝重且含着凄楚,他控制不住的上前抓住云嫣的手,道,

“倾城,你是要我放弃皇位与你‘浪’迹天涯吗?”

听了这一句,云嫣眼中的泪再也含不住,滚滚滴落下来。她摇了摇头,‘抽’回自己的手,抬眼向罗剑生道,

“世子,其实你并不了解我,请原谅我骗了你。我不叫倾城,也并不是施车国的公主,我叫莫云嫣,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苦命‘女’子。[s就爱读书]”

罗剑生错愕的扬了扬眉,在心中消化着云嫣的话,半晌方道,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喜欢的只是你,想要的只是你,无论你是谁!”

云嫣抬手抹去腮边的泪珠儿,轻声道,

“世子,我还有一点骗了你,那就是我从没有爱过你,我从没有对你动心过。”

罗剑生闻言,面容渐渐僵冷下来,他沉声道,

“你说什么?”

云嫣凛然的抬起头,道,

“很抱歉我骗了你,我从没有爱过你,也从未对你动心过,因此,我不能跟你走。”

“你说你从未对我动心过,你是说你和我的那一切都是假的?那都是一场戏,一场‘阴’谋不成?”

云嫣的目光似天山之雪一样莹澈,她缓缓点了点头,道,

“是的,若没有那时的演戏,便也没有今日安西王和世子所拥有的一切。我为了复仇利用了你,我骗了你,是我对不住你,因此我只有用大周的天下来补偿你。”

有一团火苗开始在罗剑生的‘胸’口儿熊熊燃烧了起来,他分不清这是因爱不可得的情爱之火,还是被欺骗愚‘弄’的仇恨之火。他双眉紧蹙,心口因受伤而阵阵作痛,伤痛之下他右手紧紧握住剑柄,“哗啷”一声‘抽’出了长剑抵在了云嫣的脖颈之上!

“云嫣姐!”

细涓一声大叫‘欲’扑上来,却被云嫣阻止了。

云嫣缓缓闭上眼睛,向罗剑生道,

“我一生受人欺骗,误了终生,可我为了复仇也欺骗了你。这原就是我对不住你,你若是心中有恨,就杀了我吧,我无怨无悔!”

罗剑生的长剑在云嫣的喉间似乎抵了几百年之久,可最终失去了气势,缓缓垂落了下去。良久,罗剑生背转了身子,用沉痛的声音吐出了一句话,

“你走吧!”

云嫣的心中对罗剑生充斥着连绵的愧疚,站在原地竟挪不动步子。罗剑生翻身上马,再不曾回头望她一眼,带着其他军将策马绝尘而去。

云嫣在细涓的搀扶下,回身望着罗剑生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细涓亦在云嫣身旁轻声道,

“看了罗世子这副重情重义的样子,我相信他登基之后一定会善待前朝的嫔妃和朝臣的。”

细涓的话令云嫣的眼前闪过了许多身影,齐若月,端和公主,孟惜蕊,康巧烟,陆采茵、陈慧心……

随后,云嫣和细涓上了马车继续向着临谷关而去。就在她们快要出了临谷关的时候,终于得到了京城的新消息:罗广武在京城称帝,改国号为顺,建立了新的朝代。可十日之后,罗广武伤重不治而亡,罗剑生登基成了大顺的新帝,号乾元,天下世风再次开启了新的局面。

听到这个消息时,云嫣没有任何的感叹,只是随手拔下头上的七宝石榴钗远远抛出了车窗外!皇宫,天子,皇妃,恩情,荣宠,爱恨情仇,也一并被抛到了窗外,随着马车的行进碾落于尘埃之中。

大顺乾元二年的夏天,峻岭开满野‘花’的山坡上,并肩走来两个男子。一个已是中年,面容写满沧桑,一个风华正茂,眉宇间刻满思念,两个人皆是一样的清俊如风。

两人在山坡之上停下来,中年男子向年轻男子道,

“忆仁王子,其实施车国的王上本应是你,可你为了来大周寻找云嫣,竟将王位让给了长兄南宫忆诚,你有没有后悔过?”

南宫忆仁,仍是当年的俊逸王子,只是经年的刻骨思念和担忧令他明显深沉了许多。他抬眼望了望山坡下悠远的古道,轻声道,

“我从没有想过去当什么王上,更不会后悔。云嫣是我今生最重要的人,这些年来若不是南宫忆英将我拘困在施车国,我早就来找她了。这些年她一个人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艰辛,我一定要找到她,陪她过接下来的人生。”

南宫忆仁说完,转身向着那中年男子道,

“宇文师父,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她,把她平平安安的带到您的面前!”

宇文晨风沧桑的面容上泛起欣慰的微笑,点了点头道,

“好,那师父祝你一切顺利!你也放心,新王上心地淳厚,一向以仁德为先,他定会善待你的母妃。”

南宫忆仁点了点头,又问道,

“宇文师父,那您呢?您不会施车国吗?您还要去哪里?”

宇文晨风目光中蕴含着抹不去的深深伤痛,他眺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幽幽的道,

“我要去看看夜雪,我曾经说过要带她回施车国,可如今……”

南宫忆仁心头酸楚,温言安抚着他的师父道,

“师父,虽然她的人不能跟您回施车国了,但我相信她的心已经时时刻刻陪在您身边,再也不会离开了。”

宇文晨风有些动容,他看着南宫忆仁,感叹的道,

“去吧,去找云嫣吧!有生之年你们一定要长相厮守,千万不要像我和夜雪一般,到头来终究是天人永隔,倍终生!”

南宫忆仁就此告别了宇文晨风,向着山下悠长的古道渐行渐远。他没有想到,就在峻岭另一边山坡下的岭外村里,有一个前前后后种满了丹杏树和虞美人的茅草屋,云嫣、尔宁、柳丝和细涓四个人正一同生活在那里。

山野生活虽粗茶淡饭却惬意宁静,再也没有皇宫里的‘波’谲云诡和勾心斗角,只是云嫣时不时还会想起已经回去家乡父母身边的那个妹妹――林柔儿。

南宫忆仁坚定的向前走着,义无返顾,他一定要找到云嫣!她是他指星为媒的缘份,天地为鉴的姻缘,她是他的娘子。

一阵山风吹过,有零星的丹杏‘花’瓣随风吹到了山坡之上,在南宫忆仁的身后飘动飞舞着,有一片‘花’瓣落在了他的肩头,可他仍然执着的向前走着,并没有回头。

山坡的这一边,云嫣携着尔宁倚在丹杏树下,含着一缕欣慰的笑意看着飞‘花’漫天;山坡的那一边,南宫忆仁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山野尽头。

(全书完)--10109d9k2s13914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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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绝代有佳人

大周宣德三十七年,先皇猝然薨逝于澧泉宫。同年,新帝登基,立辅政王之女为后,改国号崇庆,将次年定为崇庆元年,天下世风开启了新局面。

崇庆三年暮春,京城郊外的济阳县梨花渡,清澈的溪水潺潺流动,倒映着两岸大片如云的梨花。阵阵飘落的梨花雨中,一个妙龄女子提着一篮洗好的衣裳正沿溪而行。这女子一身月白粗布衫、略微零乱的挽着一个乌云髻,可粗衣乱发亦不掩其倾国之色。她肤若凝脂、风髻露鬓、眉黛远山、唇绛一抿,美得竟似天上仙!

这白衣美貌女子名叫莫云嫣,是济阳县县尉莫应才的庶女。她的母亲夏青莲原是一个歌妓,被莫县尉赎出收为妾室。无奈,正室夫人何玉芍性情尖酸刻薄,莫县尉对青莲母女又不甚待见,嫡女莫云娇对云嫣的美貌也是既妒且恨,因此,她母女二人的日子过得可想而知。

此刻,这云嫣回到后厢,将熨烫好的衣裳给上房送去。刚走到门口,正遇着侍女碧槐。碧槐曾服侍过青莲母女,对她母女二人很是同情,因而时常暗中给予帮zhù



碧槐见是云嫣,忙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上,示意云嫣噤声,“嘘!老爷和夫人正在里面说事儿呢,这会子二小姐还是别进去吧,没的捅了马蜂窝,又给大夫人话头儿嚼蛆!”

云嫣听了只好端着衣裳站在门口等候。只听屋内传出大夫人大惊小怪的呼声,“老爷啊,如今府里都快山穷水尽了,如何还能拿出银子给县太爷送礼呀?”

“这个时候你就别心疼银子了!当今皇上喜花爱草,不仅在宫中遍植花木,如今还下旨在京郊建花园子,这济阳县也不例外。若能求着县太爷将这个差事派给我,府上就又有了财路。到那时,这区区礼金又何足挂齿!”莫应才精细的打着如意算盘。

云嫣在窗外听着,原来父亲又在思谋财路。

云嫣的父亲莫应才是济阳县的县尉,官从九品。济阳县是京郊最小最偏的县,在这样的一个小县里,即便是县令的俸禄也算不上丰厚,更别说一个小小的县尉了。莫应才官阶底微俸禄不丰,便四处钻营着谋财的门路。

先皇在世时酷喜歌舞,为附合皇上的喜好,京城许多王公大臣、官宦人家都养有歌姬舞姬,莫应才便私下做起招揽和买卖歌姬舞姬的生意,倒也着实让他大赚了一笔。不料,崇庆元年新帝登基,新帝不喜歌舞而喜花木,一时间京城内歌停舞歇,歌舞姬生意直下,花草土木生意风生水起。莫应才的歌舞姬生意没了,又对花木一窍不通,因此断了财路。

如今已是崇庆三年,府上的生活每况愈下。因此每一提起家里的生意,莫应才便脾气暴躁。因此,一听说皇上要在京郊建花园子,莫应才便想着通过贿赂县太爷而拿到这个美差。

只听莫应才道,“怕只怕这个美差便是使了银子也抢不到。本官只是区区一个县尉,盯着这个美差的人可多着呢,眼下衙门里的陆县丞就挡在那儿,听说前儿就给县太爷使了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我的祖宗!我们如今是断乎拿不出这些银子的!”大夫人惊呼。

云嫣心想,宣德年间父亲生意兴隆时,家里虽称不上家财万贯,但也是日进斗金的。若不是大夫人穷奢极欲、云娇骄奢无度、少爷莫常又豪赌成性,家中也不至于仅仅三年便空可见底。

屋内,莫应才沉吟着说道,“若论使银子我定是比不过陆县丞了,不过我知dào

县太爷有个儿子,前年刚娶了亲,今年正打算纳个妾,我盘算着不如把云娇……”

“这可不成!”大夫人当机立断,“老爷啊,如今皇上登基三年了,马上就是大举选秀的时候,我们云娇可是要进宫当娘娘的,怎么能给一个县令的儿子作妾呢!”

“你就别做梦了!”莫应才哭笑不得,“只有朝中七品以上官员的女儿才有资格参加选秀,云娇只是一个县尉的女儿,能配给县令的儿子已是不错了!”

“那也不能让云娇给人家作妾啊!云娇可是嫡出之女!”提起嫡出之女,大夫人忽然灵光一闪,“哎?对了,不如把云嫣嫁过去吧。云嫣是庶出,正配给人家作妾室。以她母亲那种出身,她能配给县令的儿子作妾,已是她的造化了!你我这作父亲和嫡母的,对她也算仁至义尽了!”

云嫣听闻如五雷轰顶,手中的托盘险些拿捏不稳坠落于地!她不要配给县太爷的儿子作妾!她不要出嫁!她不要离开母亲!

正这时,忽听廊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莫府管家吴起匆匆跑过来,站在帘外急三火四的向内说道,“老爷夫人,不好了!大少爷在永胜赌坊又输了银子!赌坊的人上门儿来要债了!”

门帘呼的一下被掀开,大夫人直冲了出来,后面跟着莫应才。大夫人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吴管家,“他又输了多少?”

“大少爷他……他……他输了……输了两万两!”

“什么?”大夫人两眼翻白向后倒去。

公子莫常一日之间在赌坊为家里生生输掉了两万两银子,被赌坊打得鼻青脸肿回了家。欠下的赌债,还得家里拿银子给他还债。可一时之间上哪里去筹两万两银子呢?莫应才盘算着,即便立kè

就把云嫣送去给县令的儿子作妾,县令也绝不会出两万两的彩礼。

赌坊日日使人来催债,无奈之下,莫应才只好决定将府上存zài

吉顺钱庄的五百两银子先取出来,送到赌坊延缓一下再说。

因莫常成日吵嚷着憋闷,府中的下人都被大夫人调去服侍他。于是莫应才便叫过云嫣来,给了她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叫她去吉顺钱庄取银子。

云嫣取了银子,用布包成一包抱了,沿着长街匆匆往回走。

与此同时,在长街的另一端,有一伙人也在街上慢慢的逛着。这伙人当中的是一个衣着华丽却邋里邋遢、威风十足却形容猥琐的男子,其余的是四个随从模样的人。这男子手中摇着折扇,大摇大摆、一步三晃,斜着眼,撇着嘴,一脸的不屑,“不是说这济阳县风景别致、街上杂耍热闹吗?今儿见了,怎地他娘的如此没趣?这鸟不拉屎的小县城儿,真他奶奶的让本公子恶心!”

周围几个随从一听,赶忙凑上来赔着谄媚的笑,说,“公子,要不小的陪您去梨花渡走走?要不去杂八地儿看杂耍?要不小的给公子找间暗门子开开心?”

几个随从正说着,忽然发觉公子停住了,他两眼直直盯着前方,表情僵滞,连折扇跌落在地上也未察觉。

随从们顺着公子的目光看去,不觉也齐齐张大了嘴闭不上!只见对面街上,一个素衣白裙的美丽女子飘然而来,如芍药迎风,清丽脱俗。

世间竟有如此的美色啊!

那公子直瞪瞪的看着,嘴角边忽然溢出一道馋涎,顺嘴角流淌而下,滴在胸前衣襟上。他指住那女子,竟忽然像小孩子耍赖皮般的扭动着手脚,口齿不清的叫着,“我不要梨花!我不看杂耍!我也不去暗门子!我要她嘛!我就要她嘛!”

几个随从回过神来,不由得吓了一跳,暗叫不妙,“坏了!公子的傻病又犯了!”

两个随从忙好言安抚着,另两个人向那女子迎去。

云嫣抱着银子正匆匆往回走,忽然街上走过来两个面色不善的男人迎面拦住了她。云嫣一惊,慌忙想避开,可避了几次,都被两个男人拦了回来。

“清平世界,光天化日,你们当街拦住良家女子是何道理?”云嫣对二人怒目而视。

“哟嗬,这小娘子还挺厉口!”一个随从猥琐的笑道,“我们家公子想请小娘子过去说说话儿,与小娘子相识相识。”

“男女授受不亲,有何话说?谈何相识?”云嫣欲走,却又被拦住了。

“小娘子,你可别不识好歹!你知dào

我们公子是谁吗?被我们公子看上可是你的福气!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两个随从不由分说,一左一右擒了云嫣,拉拉扯扯拖到那公子面前。那公子见了云嫣,哪里还有话说?只扑上去抱住了就要亲,云嫣又惊又怒,连忙放声呼救,同时拼命挣扎抵抗,手中抱着的银子掉在地上滚了一地。

街上过往的行人围了过来,纷纷指责这公子当街调戏良女实在无法无天!

一个随从趾高气扬的说道,“你们少管闲事!知dào

我们家老爷是谁吗?我们老爷就是江阳郡郡守郑中天郑大人,这是郡守大人的公子!济阳县正归江阳郡管辖,我们老爷咳嗽一声,连你们县太爷都得抖三抖!你们有几个脑袋敢惹郡守大人?”

人们果然被震吓住了。寒门草民惹不起达官贵人,一些路人叹息着离开了。

这边厢,云嫣已被郑公子郑武良扑倒在地,粗布衣衫也被撕开,露出了里面粉嫩纤细的香肩和红艳艳的肚兜。郑武良见了,愈加兽性大发,整个身子压在云嫣身上,死命纠缠着。

云嫣哭叫着,一只手被郑武良按住,另一只手无助的在地上乱摸,无意间竟摸到了一锭银子。她死死握住这锭银子,拼尽气力向郑武良额头上狠狠砸去!

只听郑武良一声惨叫,捂着额头从云嫣身上滚下来,在地上打着滚儿杀猪般的嚎叫着!一股鲜血从他捂着额头的手缝中流下来。

几个随从吓呆了!大叫一声“公子”飞扑上去围住郑武良。云嫣趁机慌忙爬起身,颠抖着向家中跑去。

郑武良回过头来,不见了云嫣,顾不得额上的伤,大哭大闹起来。一个随从拾起打伤郑武良还沾着血的银锭子,细细一瞧,只见银锭子底部刻着“县尉莫府”四个字。

这随从嘿嘿一笑,赶忙拿给郑武良看,“公子放心!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这小娘子早晚是公子的!”

第二章 变生不测

云嫣跌跌撞撞的跑回了莫府,青莲见云嫣衣衫不整,便明白了几分,不禁心痛如刀绞,搂了云嫣落泪。

青莲自幼被卖入青楼,莫应才在做歌舞姬生意时遇到青莲,便为她赎了身收作妾室,但不出两年便厌倦了。大夫人日日找茬折mó

青莲,他也懒得理会。青莲只有默默忍受,一颗心静如古井水。唯一让她痛彻心肺的便是因自己出身不好,让本就是庶出的女儿云嫣也受尽欺零。

莫应才因云嫣遗失了替莫常还赌债的银子而大发雷霆,大夫人何玉芍更是呼天抢地大骂云嫣居心不良。莫常得知后则发怒将屋里的东西全砸碎在地上!

在后厢房内,青莲母女二人又相拥而泣,却不知更加凄楚悲痛的事还在后面呢。

这日晚上,莫府上下已经睡下,忽听外面府门被人拍得山响,将全府的人都惊动起来。吴管家急急的向莫应才回道,“老爷!县太爷和陆县丞来了,此刻正在厅上呢!还带着一个人来,说是江阳郡郡守郑大人府上的总管!”

听是县太爷来了,莫应才已着了慌,又听江阳郡郡守家的总管来了,更是唬得不行。连忙胡乱披了衣裳蹬了靴子,慌慌张张的跑到厅上来。

原来,郑郡守的儿子受伤回到家中,口中依然疯疯颠颠的叫着“我要她!我要她嘛!”郡守郑中天问明事情原委,便命府上的陈总管拿了那锭沾着血又带有“县尉莫府”字样的银子,去莫应才家中拿人。

莫应才一听,吓得屁滚尿流,跪倒连连叩求,“总管大人啊,下官教女不严,请总管恕罪啊!既然那不肖之女做出如此穷凶极恶之事,下官也绝不敢包庇护短,要打要杀谨凭总管处置!只求总管代为向郡守大人请罪,豁免下官罪责,下官全家永不敢忘总管大恩!”

说着,便叫下人去后厢叫云嫣来。云嫣和青莲得知,哭得昏天黑地!云嫣深知若是跟了郑府总管去,必会落入郑武良那淫徒手中受尽蹂躏。待那时,即便是死也不得个干净!

见苦求无用,云嫣忽然俯身向墙壁上冲去!只听“呯”的一声,云嫣额角撞上墙壁,顿时鲜血直流,人也昏死了过去。

“嫣儿!”

青莲凄厉的大叫一声飞扑过去。

陈总管心中犯了嘀咕,担心若真逼死了云嫣,郡守和公子那里都不好交待,于是便装腔作势的向莫应才说道,“郡守大人一向爱民如子,如今既已找到凶犯,凶犯又受了重伤,倒也不忙刑责。本总管就斗胆代郡守大人做主,卖胡县令和莫县尉一个人情儿,让这凶犯先养在你府上,待伤愈之后再行处置!”

莫应才叩头如捣蒜,对陈总管千恩万谢,又请求在郡守大人面前代为美言。陈总管带着手下人等走了。

胡县令和陆县丞也走了,陆县丞走时,忽然轻声对莫应才含意莫测的说了句,“莫兄还真是深藏不露啊!恭喜莫兄了!养出这样的女儿,你的好运气到了!”

莫应才这会儿只顾忙着擦汗,哪里敢想什么好运气。

直到这个陈总管第二次来到莫府,莫应才才终于领悟了陆县丞这话中的含义,而且发xiàn

这竟是一桩天大的喜事。

原来,郑郡守同意免于云嫣的罪责,条件是要云嫣嫁给自己的儿子郑武良。莫应才得知后大喜,他本欲把云嫣配给县令的儿子作妾,这郡守的官位可又比县令大得多,若能攀上郡守这座靠山,那么,莫常的赌债、皇上的花园、家里的财路就都迎刃而解了。以后只怕连县令都要让着莫应才三分,有了郡守的提携还怕升官无望吗?

莫应才越想越是心花怒放!丝毫不想那郡守公子郑武良年已三十,不仅形容猥琐、品行不端,而且还患有傻病,犯病时心智就如七岁孩童,云嫣必不乐意。他只想着郡守大人乐意了就好,这样一来,他莫应才自然会有更大的“乐意”,于是两边约定下月初五便迎娶云嫣过门。

消息传出,青莲简直惊呆了,而云嫣则“哇”的一下竟喷出一口鲜血来!云娇却欢天喜地的跑来后厢讥刺云嫣,“真是要恭喜妹妹了,找了这么一个如意郎君!原来前次妹妹与郑家公子在街上相遇竟是你们的缘份,有道是千里姻缘一线牵,真是可喜可贺啊!”

从那之后,云嫣和青莲就被关进了后厢房中,只等下月初五郑家来迎娶。每日几个小厮轮流看管着,以防云嫣自尽。青莲既哀且愁又病倒了,云嫣求死不得,又放不下母亲,几多烦愁苦楚,不消几日便人比黄花瘦了。

这一晚,青莲与云嫣相对无眠。忽然,门外传来一阵细微的铁锁拧动的声音,将二人吓了一跳。

已是入夜,谁会来开锁呢?

不一会儿,似乎有人将锁从门上卸了下来,紧接着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人从外面溜了进来。云嫣惊得险些叫喊起来,那人慌忙制止,“别叫,是我!”

青莲和云嫣一见,真真是出人意料,这来的人竟是莫常!

莫说云嫣此时被禁待嫁,便是以前寻常时候,莫常与云嫣母女也极少来往。他是府上的独苗少爷,云嫣只是庶出丫头,莫常从不把她母女看在眼里。因此,云嫣实在想不出莫常深夜而来所为何事。

“云嫣,妹妹,我是来救你出去的!”莫常单刀直入。

“你?救我出去?”云嫣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救你逃出去!”莫常眼神充满恳切,“莫非你还当真要嫁给郡守的傻儿子不成?”

“这……”青莲也有点不敢相信。

莫常急切的道,“我是真的要救云嫣逃出去!我平日虽浑了些,但里外还是分得清的。云嫣毕竟是我的妹妹,我这作兄长的,怎忍心看着父亲将她嫁给一个傻子误了她终身呢?”

说着向窗外张望了一下,“我已将外面看守的小厮们都支开了,妹妹别再犹豫了,快跟我逃出去吧!离下月初五没有多少日子了,若再不走就再也走不得了!”

这确实是个机会!

“即便逃出去,嫣儿一个女儿家又能去哪里呢?”青莲有些动心了。

“庶母放心,这个我都打点好了。我在外面有个朋友,他和他夫人听了云嫣的处境都愿意帮忙。我先把云嫣送到他家里,与他夫人住些日子。过些时日找不到妹妹,父亲和郡守也就死了心,妹妹再回来就是了。”莫常想得周到。

青莲再不迟疑,劝云嫣立kè

动身跟莫常逃走。

“可若是我走了,娘怎么办?爹爹定会恼羞成怒责怪娘的。莫若娘和女儿一起逃吧!”云嫣恳求的看着青莲。

“娘老了,又生了病,走不动了,莫要再拖累了你。”青莲摇了摇头。

莫常又望了望窗外,劝说道,“妹妹大可放心,你走之后,庶母这儿我会暗中照顾的。别再磨蹭了,一会儿那些小厮回来了就谁也逃不掉了!”

“可我舍不得娘!”云嫣含泪抱住青莲。

“妹妹可千万别犯糊涂,”莫常又劝云嫣,“哥哥也知你舍不得庶母,可也不能让庶母眼睁睁的看着你嫁给那个傻子啊!你母女只是暂别,只需忍过这一时便好了。”

“可是……”云嫣依旧有顾虑,“若我逃了,哥哥的赌债拿什么来还?”

莫常接过青莲为云嫣仓促间收拾起的包袱,不屑的哼了一声,“那是父亲的事儿!但若要让我用妹妹的终身来还赌债,我做不出来!我可没有父亲那般心狠!”

事已至此,这是挽救云嫣唯一的出路了。云嫣与青莲洒泪而别,跟着莫常悄悄逃出莫府。

莫常拉着云嫣一路小跑,直跑出济阳县外,拐上了一条昏暗又崎岖的小道儿。云嫣依稀看到前方似乎停着一辆马车。这时,莫常终于停了下来,在路边弯着腰大口的喘气。

云嫣上气不接下气,问莫常,“哥哥的朋友住在哪里?还有多远啊?”

莫常抹着汗看了看她,刚要说话,忽然猛的抬手指向云嫣身后,睁大眼睛叫道,“不好!爹爹追来了!”

云嫣一惊,慌忙回身向后看去,可身后却空无一人。云嫣奇怪,正要回身问莫常,忽觉后颈上被人重重一击,顿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云嫣跟着莫常逃出莫府后,青莲一直在心中默默的为云嫣祈福,天明时才浅浅睡去。睡梦中,她隐隐约约听到一阵阵女子细若游丝的哭泣声,凄凄哀哀,如怨如诉,正是云嫣!

“嫣儿!我的女儿!”青莲大叫着惊醒过来。

哭泣声渐渐从耳边隐去,窗外天色晦暗,空中阴云密布,将这清晨遮得如同夜晚。青莲回想着梦中的哭声,正六神无主,就在这时房门被人猛的一脚踢开,一群人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

青莲被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莫应才一把从床上揪了下来,“你个贱人!一大早小厮就来回报,说云嫣不见了。必是你有意放跑了她,云嫣到哪去了?你若不说,我今日便打死你!”

大夫人一脸怒气咬牙切齿,似乎恨不得将青莲生吞活剥了才罢。莫常站在人群之后,不动声色的向青莲悄悄摆了摆手。

青莲打定主意,淡然的向莫应才道,“老爷,我不知dào

。”

“放屁!”莫应才铁青着一张脸,冷冷的向青莲道,“我再问你,云嫣究竟去了哪里?你说不说?”

青莲缓缓闭上眼睛,“人在做,天在看,老爷,当心多行不义必自毙!”

“你这贱人居然敢咒我!”

莫应才恼羞成怒,抬手一个重重的耳光将青莲打翻在地,又一脚踢向青莲,紧接着就是一顿暴打。

青莲伏在地上,嘴角边渗出血来,心中默念,“便是死也无甚关系,只要我的嫣儿一切平安!”

第三章 柳街花巷

云嫣此时又是如何境地呢?

她从沉沉的昏睡中醒来,还未及睁眼,一阵甜甜腻腻的脂粉香气便冲入鼻腔,熏人欲醉。耳边听得似乎是几个年轻女子在莺莺燕燕的轻声说笑,“瞧瞧,瞧瞧这眉眼儿、这脸蛋儿、这身段儿,这样标致的姑娘,你一打出娘胎见过几个?看来今后咱一品楼的头牌要易主了!”一个姑娘调侃道。

“莺姐姐,快别这样说,当心春姐姐听了生气。”又一个姑娘道。

“哼!花妹妹多心了,我生的什么气啊!我玉堂春作这一品楼的头牌都快七年了,早就想歇歇儿了。原只盼着莺妹妹能接接我,不料妹妹却不成事儿。若是床上这位能顶替我,我正求之不得呢!只是这头牌也不是好当的,这琴棋书画、唱念坐打、弹唱吹拉、肩肘腕胯,哪一项不需几年的工夫?只怕这头牌易主还要些时日呢!”另一个姑娘酸溜溜的道。

云嫣缓缓睁开眼睛,发xiàn

自己躺在一张精致的木雕大床上,床上铺着粉红的锦缎被褥,散发着甜腻腻的香气。三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正围在云嫣床边,不住的上下打量着她。

云嫣顾不得后颈还在隐隐作痛,挣扎着坐起来,向三位女子道,“三位姐姐,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一品楼。”那位“莺姐姐”柔声腻气的道。

“一品楼?一品楼是什么地方?”

“这一品楼嘛……”玉堂春抬手正了正头上的金钗,神mì

的一笑,“是个阴阳合和、水乳交.融的地方。”

“哈哈哈哈!”三人一起放肆大笑起来。

云嫣被三人笑得莫名奇妙。正喧闹着,一个穿戴华丽、珠光宝气的美妇人走了进来。三个女子立时止住了笑,迎上去招呼,“妈妈,您来了。”

这美妇人虽韶华渐晚,但风韵犹存,板着脸自带一派威严,冷冷看着三人道,“喜迁莺、蝶恋花、玉堂春,你们三个不出去招呼客人,跑这儿来做什么?”

玉堂春上去挽住这妇人的手,用下巴点了点床上的云嫣,道,“妈妈,您打算怎么安置她?”

这美妇人甩开玉堂春,“要你多事?快出去招呼客人,吴大官人在楼下只等着你呢。快出去,出去,都去给我招呼客人去!”说罢将三人都赶了出去。

三人出去后,这美妇人在一张椅上坐了,看了云嫣一会儿,方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云嫣如实回答了。美妇人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云嫣这名字不能用了,我得好好想想,给你取个别致些的名字。你可会弹琴唱曲?”

云嫣被问得莫名奇妙,她下了床,走近这美妇人,“这位夫人,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美妇人脸上浮起一抹自豪的笑容,淡淡的道,“我这里叫一品楼,是这京城里最好最红火的青.楼。我叫千日红,是这里的妈妈。你以后就是我一品楼的姑娘了,也要叫我妈妈。经我的手一调教,你就出息了。”

听到“青.楼”二字,云嫣只觉如五雷轰顶,整个人立时僵住了,险些晕过去,半晌才回过神来。她慌忙后退了几步,连连摇头,“不不不!这怎么可能?我是好人家的女儿,我宁死也不会留在这里。您行行好,让我回家去吧,我娘还病着,正等我回去呢!”

“哎!”千日红叹了口气,“行了吧。我们这的姑娘刚来的时候都这样说,可是时间一久,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儿。寻死觅活的我也见多了,打上两顿,再饿上三天,也就顺从了。”

千日红说罢站起来向房门走去,云嫣急忙扑过去跪在她腿边,拉住她的衣襟哭求,“您行行好,您行行好啊!您开开恩让我回家见我娘吧,我永生永世不忘您的恩德!但若要逼良为娼,我誓死不从!”

千日红有些不耐烦了,“我开开恩?知dào

这是什么地方吗?既进来了还想走?再说,你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下来的。我放你走,谁赔我的银子啊?”

千日红说着,从袖出掏出了一张纸在云嫣面前抖了抖,道,“瞧瞧,这是你的卖身契,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卖身契?这不可能。是谁把我卖了?”云嫣忽然想起了莫常,“我哥哥呢?我和我哥哥在一起,不可能有人卖我!我哥哥在哪儿?”

“你哥哥?谁是你哥哥?”

“我晕倒之前是和我哥哥在一起的。”

“我不知dào

你什么哥哥,是一个年轻后生用马车把你送来,卖给了我。看你是个好胚子,我才出了五倍的价钱买了你。你说,这可叫我怎么开恩啊?”

云嫣闻言又如遭雷击!如今细想起莫常平日里的作为,再想想他往日里对云嫣母女的态度,云嫣这时方才恍然大悟。所谓病急乱投医,当日怎么就信了他?她母女二人都被骗了!

云嫣痛不欲生,欲哭无泪。千日红见她不说话,便甩开她的手,向房门走去,只道,“现下你明白了吧?这地方进来容易,出是出不去了。想你必是个穷人家的女儿,被人拐来卖了。这你也委屈不得,咱们女人的命啊,就是这样的。”

千日红一语提醒了云嫣,“不,我不是穷人家的女儿,我是济阳县县尉的女儿。还有,我是个钦犯,我打伤了江阳郡郡守的公子,郡守很快就来拿人了。你把我一个钦犯锁在这里,是会受牵连的!你就放我回家去吧!”

这话果然有些用处,千日红停下脚步转回头看着云嫣,“你说你是个县尉的女儿?”

“是是是,我爹是济阳县县尉莫应才。”

千日红的脸色略微变了变,低下头再次细细打量云嫣。

只见云嫣一身粗布衣裙皆是半旧的,手上身上半件首饰也没有,仅头上插着一支素银簪子,式样儿还是早两年就不时兴的。千日红打量了一番,目光又落到了云嫣的双手上。

云嫣的一双手十指纤纤,骨细形长,可手心上却布满硬茧,手背的皮肉也是粗糙不堪,手上没有留指甲,一看就是长年做粗重活计的。

千日红心中有数,哼了一声,嘴角挑起一个冷笑,直起了身子,“我还真没见哪位官员家的女儿是你这般寒酸的,即便是官员府上的丫头,也比你体面些,你就别编说辞骗红妈妈了。我们一品楼是京城最有头脸的烟花地,南来北往的都是达官贵人,红妈妈我也是见过世面的,没那么好骗。”

千日红再不多说,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云嫣挣起来想追出去,却被跨进门来的两个黑衣大汉迎面拦住。千日红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给我看住她,别叫她跑了,先饿上三天,挫挫她的性子。她若是寻死觅活,就给我打,只是别损了她的好皮相。这丫头很可能要成为我们一品楼的一棵摇钱大树了!”

一个黑衣大汉一把将哭叫的云嫣推入房中,反手将门关紧,哗啦一声上了锁,将云嫣锁在房中。

一直饿了云嫣三日,直到第四日,才有一品楼的侍女给云嫣送来饭菜,但云嫣仍是不吃,蜷缩在墙边角落里奄奄一息。千日红得知后,赶上来将她痛骂了一顿,两个黑衣大汉作势要教训xùn

她,云嫣也只是不理,一副求死的模样,倒叫千日红一时反没了主意。

若是换作平常女子,实在不行还有最后一招:一盏迷药灌下去,再找个出手阔绰的客人,将生米煮成熟饭。一来二去的,也就那么过去了。可这云嫣不同,千日红出高价买了她,自是认准了云嫣奇货可居,若是好好安排一番,光是这丫头的第一晚就必能卖个极大的价钱,千日红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大赚一笔,怎会随便草草了事?

可这云嫣果真是个心性刚烈的女子,宁死不从。万一逼紧了真的寻了死,这好好的一棵摇钱树没了不说,连她的身价银子都赔了进去。千日红也是好生烦恼!

一连绝食四五日,云嫣几乎濒临生死边缘,但仍不屈就。这不只是为了女子的名节,更是为了世上唯一视她为珍宝的母亲。母亲就是因为出身青.楼,半生受尽了世人羞辱和冷眼。若是云嫣也沦为风尘女子,母亲该有多么心痛啊!

何况,不见了云嫣,父亲和大夫人会放过她母亲吗?母亲现在如何呢?她真的好想再见到母亲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嫣感到一点瓷羹的冰凉贴上了她的唇,紧接着一股温热鲜香的汤水缓缓流入她的口中。

她勉强睁开眼睛,恍惚中看到一个年轻女子正用一个瓷羹一勺一勺的在喂她喝汤。云嫣只看清了那年轻女子带泪的双眼,便晕了过去。

当她再次从昏迷中醒过来时,发xiàn

自己已躺在床上。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似乎每个人都忙忙碌碌的,好像一品楼今日要办喜事一般。

云嫣正不知所措,只听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两位大哥快帮帮忙,昨日一个公子来找我,临走时送了我两张一百两的银票。我宝贝似的揣在身上,不成想却丢了。两位大哥帮忙找找吧。”

“噢?虞姑娘丢了银票啊?两张一百两的?”两个打手立时来了兴趣,“好啊,放心吧,包在我们身上。”

两个人的脚步声一消失,一个年轻女子提着一个食盒推门走了进来。这女子二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件粉红的缎子绸衫,头上插满珠玉。粉脸轻妆,虽不十分标致,倒也有几分姿色。

这女子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从中拿出一套衣裙,对云嫣道,“这是一品楼的侍女穿的衣裳,你快换上,扮成侍女混出去。今日是临江仙的放春宴,一品楼中人多繁杂,不会有人注意你,我护着你趁机溜出去。”

见云嫣不明所以,她又解释道,“临江仙是前几日来的新人,听说姿色很是出众。红妈妈像得了宝贝,将她安置在最好的房间中,谁也不曾见过,就连京城中极有权势的贵客来了都不让见,就等着今日放春宴上一鸣惊人呢!”

“你是……?”

“我本姓詹,红妈妈给我取名虞美人。这几日,我每日自掏腰包买通门外的那两个打手,他们才让我进来的。”

第四章 放春宴

云嫣这才知dào

,原来在自己饿得昏迷中,是这个女子喂她参鸡汤才救了她。

“你为什么要救我?”

虞美人凄然一笑,道,“我救你自然不白救,你要答yīng

我一件事。”

她不由分说拉起云嫣,一边帮她换衣装扮,一边道,“我爹娘都是普通的农人,爹死得早,娘带着我和哥哥辛苦度日。我十五岁那年,哥哥被抓了壮丁,押去边塞修防城城墙,结果就死在了那儿。娘为哥哥哭瞎了眼睛,而家里没了男丁,日子也更难过了。后来,我被表亲卖到了一品楼,我不想看着娘饿死,就依从了。”

虞美人哽咽了一下,又道,“这几日我给你喂汤水,常听你在昏迷中喊娘,我想起我娘,便猜想你和我怕是一样的。所以,我救你不求别的,只求你出去后替我照顾我娘,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为什么你不自己逃出去?”

“我逃不掉,何况逃了也没用。”虞美人苦笑一下,“你能答yīng

我吗?”

云嫣眼神雪亮,看着虞美人,郑重的答yīng

下来。

两人出了房门,虞美人走在前面,云嫣提着食盒低头跟在后面。下得楼来,喧哗之声便立时充满了耳朵。楼梯前面挂起了一幅巨大的围幔,将前厅与后厢分成两个空间,围幔那一边人声如沸,嘻笑叫嚷、划拳斗酒、弹琴吟唱之声此起彼伏。围幔这一边便是侍女和小厮们送茶上酒的过道。此时,过道上人影全无,想必都在帐幔那边侍侯着。

虞美人喜出望外,招呼云嫣道,“趁这会子没人,我们快走,绕过了前厅就好溜出门去了!”

二人顺着过道匆匆向前赶,就在快要通过过道的时候,忽然,从旁边的斜道里竟走出来一伙人。虞美人和云嫣抬头一看全都惊呆了!只见最前面的竟是千日红!她后面跟着喜迁莺和两个粗壮的侍女,还有那两个黑衣打手。

“红妈妈……”虞美人恐惧的叫了一声。

看到此情此景,喜迁莺咯的一声娇笑,风摆杨柳般的走上来挽住千日红,媚声道,“妈妈,您看怎么样?我说的不错吧?”

千日红没有理会喜迁莺,只盯着虞美人,淡淡的道,“虞美人,你果真敢背着我捣鬼,你好大的胆子!”千日红语气虽淡,却暗含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冷酷,“从喜迁莺第一次跟我密报,说发xiàn

你偷偷去看那丫头,我便留心了你。本想立时将你拿住,但又一想,正好可以利用你让那丫头断了寻死的念头。于是妈妈我布下这一局,就等着你上钩呢!”

千日红说着,手一扬抖出一张银票来,正是虞美人设计支开那两个打手所使用的银票。千日红冷笑一声,向虞美人道,“用一张银票就想跟妈妈我玩手段,虞丫头,你还嫩着呢!”

原来是个圈套!

虞美人浑身颤抖着,险些晕倒在地。

千日红冷冷的向两个黑衣打手道,“把她带下去,关入柴房,过后再处置她!”

两个打手走上来,粗暴的扯起已吓得瘫软的虞美人,拖拽着向后边走去。

“虞姐姐!”

云嫣叫了一声便欲追上去,却被那两个粗壮侍女双双拉扯住。虞美人转头最后无奈的看了云嫣一眼,就被拖走了。云嫣又一次看到了虞美人带泪的双眼。

围幔那一边喧闹声越来越高,只听许多男人的声音在纷纷叫嚷着,“我说千日红,今儿不是放春宴嘛,怎么到这时也不见‘春色’放出来啊?老是听曲儿有个什么趣儿!”

“就是嘛,快让临江仙出来给爷瞧瞧!若果真比玉堂春还好,爷花玉堂春十倍的价钱买了她!”

围幔后面,千日红上前打量了一下云嫣,点点头道,“嗯,虽不鲜艳,却另有一番风情。既然前面的爷都叫着让你出去,那你就快点儿出去见客吧。”

什么?见客?还不等云嫣反应过来,只听呼的一声,就见面前巨大的围幔不知如何忽然落了下来,云嫣立kè

便置身在了一个喧腾热闹的场面。只见厅上灯火通明,摆着二、三十桌子花酒,上百的男人正围坐在桌旁饮酒听曲儿,有的还搂抱着一两个花枝招展的姑娘。

这一连串发生的事,简直把云嫣弄蒙了。她脑子一片空白,手足无措。那两个粗壮侍女一边一个直接将云嫣架到了大厅中央。

随着围幔落下,云嫣现身,就听全场发出一阵阵倒吸冷气的惊叹声,所有的男人全部惊呆了,目瞪口呆的直直盯着云嫣,再也舍不得移开目光!

场面上立时静了下来。

片刻后,不知是谁的酒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才把众人从沉醉中惊醒。座席间顿时爆fā

出一片赞叹声,随后是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太美了!真不愧叫临江仙啊!真像是天仙下凡啊!”

“她这脸上脂粉全无,还穿着侍女的衣裳,倒越发显得清丽脱俗,真乃梨花带雨、清水芙蓉啊!”

千日红满面含春的走上来,自豪又热情的道,“各位爷,全天下的漂亮姑娘都在我一品楼呢,怕各位爷看腻了那些红香绿玉,今日特意换个素的,给各位爷换换口味儿。我们临江仙是新人,怎么样,各位爷还满yì

吧?”

“太满yì

了!爷我就喜欢这又纯又嫩的!”

“临江仙姑娘,今晚就让爷跟你同床共枕,合唱一出儿梦仙郎吧!”

男人们又开始七嘴八舌的叫嚷起来。

“各位爷别急啊,我们临江仙还嫩着呢,哪位爷愿意调教她尽管开出价码来。谁的价高,我们临江仙就先受哪位爷的调教!”千日红不失时机的张罗起来。

“我出五千两!”

“我出一万两!”

“我出三万两!”

客人们已经迫不急待的叫起价来。

云嫣又惊又怒又屈,一股怒火和恶气在胸中升腾,只觉胸中郁闷不堪,眼前天旋地转。面前的众人好似忽然变形成地狱里的丑恶妖怪,个个皆青面獠牙,叫声如恶鬼嚎哭。

她忽然放声大叫,“我不是临江仙!我不是一品楼的姑娘!我不是临江仙!”

可她歇斯底里的叫声一出口,就瞬间被淹没在那群男人猥琐的笑声中。

“我不是……临江……仙……我……不是……一品楼……的……”

云嫣拼命挤出最后一句申辩,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这一次,云嫣一醒来便听到了千日红那恼人的声音,“好女儿,妈妈恭喜你了!你可实实的为我们一品楼赚了一大笔银子,也为你自己赚了个好身价,有一位贵公子花了天价买下你了!”

云嫣此刻躺在一个极精致的房间里,这个房间很大,分里外两间,绣床在里间,中间有一个红木的月洞门隔断,隔断外面是外间。画满了牡丹的屏风斜设在绣床前,房中满是贵重考究的家具。

千日红坐在床边,向云嫣温声笑道,“女儿啊,如今你已是我们一品楼的头牌花魁了!简直红遍京城啦!昨日一位姓穆的公子花了个天价包下了你,不仅出了二十万两银子买下了你的第一晚,而且从今往后,你的一茶一饭、胭脂水粉、穿的戴的等等所有的花销,也都由那位穆公子出。除此之外,他还每日出五千两银子,包你所有的场子,你说,这可不是天价嘛!女儿啊,往后你不必去接别的客人,只服侍好这位穆公子就是了!有了你,妈妈我就是再建十座一品楼也是建得起的!”

云嫣简直难以置信,心想那个穆公子一定是个疯子!

她哀莫大于心死,沉着脸一言不发。

千日红见她如此,笑了一声道,“女儿啊,事已至此,你也想开了吧。你已经不是从前的你了,你进来时是一个清白的女子,可现如今你已是红遍京城的名.妓临江仙了。昨晚在放春宴上抛头露面后,你便是再清白也说不清了,即便再爱惜名节也是不可得的了。一个风尘女子,能有人出这样的身价养着你,已算是好的了,你可要仔细想清楚了。”

说完,千日红交待两个侍女好好“服侍”云嫣,便出门走了。

云嫣接下来的日子果真如千日红所说,好吃好喝好穿好住,各种事情都有人服侍着。而且千日红也真的没有逼着她出去接.客,她只整日好好待在房间里便可。

不过,她没有自由。

那两个粗壮侍女不说不笑,只是日夜看守着云嫣,白日寸步不离,夜晚便睡在床边的地上。云嫣求生不能,求死也不可得,甚至她想再次绝食时,这两个侍女竟硬将参汤给她灌了下去。

玉堂春因被抢了头牌的位置,有些灰溜溜的,终日躲起来不见人。喜迁莺则兴致勃勃的逢人便要挖苦玉堂春,“还夸口说什么一品楼的头牌易主还要些时日,可眼下看看,还不是轻轻松松的说换就换了?再有本事又能怎样?脸蛋儿比不过也是白扯,趁早儿让出这头牌也罢了!”

云嫣无心听她们争风吃醋,但却从中了解了千日红的整个计谋。

原来,喜迁莺竟发xiàn

虞美人偷偷的去探视云嫣,便密报给了千日红,一来想讨好千日红,二来为留住云嫣打压玉堂春。

千日红暗中布局,顺水推舟利用虞美人救活绝食中的云嫣,同时放出风去说一品楼来了新人临江仙,随后便开始准bèi

放春宴。在放春宴当日,安排好了那两个黑衣打手,骗虞美人将云嫣引下楼来,再直接送到放春宴上去。云嫣便是那个临江仙。

可怜云嫣和虞美人都被这个布局设计了进去。

云嫣就这样在浑浑噩噩中过了四天。有一点奇怪的就是,那个为云嫣花了天价的穆公子虽日日有银票送来,本人却是再也没有来过一品楼。

“疯子!那人一定是个疯子!”

如今,不只是云嫣,一品楼里所有的人都这样认为。

虽浑浑噩噩已如行尸走肉,但云嫣心中除了母亲,还有另一件事放不下,便是那个想救她却被她连累的虞美人。那日,她被那两个黑衣打手拖走关入柴房后,云嫣就再也没有虞美人的消息,不知她现在是何种境况。

想到这,云嫣忽然起身向门外跑去,那两个粗壮侍女紧紧跟在身后,尾随着她。云嫣来到院子里,向后院的柴房跑去。

第五章 穆公子

破败的柴房阴惨惨的立在后院的一个角落里,云嫣奔到柴房前停住脚步,直直的看着柴房紧闭的门。紧张、胆怯、哀伤一重重油然而生。

她不知dào

拉开这扇门会看到什么,但她知dào

拉开这扇门后她害pà

看到什么。

呆了片刻,云嫣终于鼓起勇气,大步走过去猛然拉开了柴房的门。

柴房内阴暗无光,仅有一线微光从墙上高处的一个小洞中投射下来。门被拉开震动起的漫天灰尘,夹杂着一股枯枝败叶的味道纷纷散落下来,既迷人双眼又呛人口鼻。云嫣用袖子拍掸开灰尘,待她睁眼看清柴房内的时候,却不禁又是一呆。

只见柴房内人影全无,只有一堆干柴上掉落的一方鹅黄绢帕。

云嫣俯下身子,双手颤抖着拾起这条绢帕。绢帕是半旧的,上面用绿色的丝线绣着一株株开得正艳的虞美人。

“虞姐姐……”

云嫣的泪滴在绢帕上,内疚和不安几乎要将她揉碎。正这时,柴房外响起一个女子的媚语声,“哟!这不是我们一品楼的头牌临江仙嘛?怎么跑到这柴房里来了?莫不是那个有钱的疯子一直不来,你一时想不开跑这儿上吊来了不成?哈哈哈哈!”

云嫣回身一望,怒气和恨意便瞬间升腾起来!原来,柴房外这女子正是喜迁莺。

云嫣怒视着喜迁莺,猛然直起身子便向喜迁莺冲去,咬牙切齿恨不能立时将她撕碎!

喜迁莺被云嫣的举动吓坏了,立时尖利的大叫起来,“哎呀,快来人啊!救命啊!临江仙要杀人啦!”

一边叫一边跌跌撞撞的向后退着,然而云嫣不过只冲上了几步,就被那两个粗壮侍女拉扯住了。

见云嫣被制住,喜迁莺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来了精神。她抬手正了正头上的钗环,又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才阴阳怪气的道,“哎哟哟,这当了头牌果真是不一样了,连脾气都见长。当初来的时候,天天儿哭得跟个小可怜儿似的,这才几日就学会抖头牌的威风了!”

云嫣被两个侍女拉扯着,仍不甘心放过喜迁莺。她一边挣措着一边向喜迁莺怒道,“是你!是你告发了虞姐姐!是你害我成了今日这副模样!都是你!”

“那个贱人是她活该!”喜迁莺满不在乎的道,“她早就没什么生意了,钱也赚不来,红妈妈一向不太待见她,她还不知死活的背着红妈妈捣鬼。在这一品楼里,红妈妈手眼通天,她以为她能骗过红妈妈把你救出去,简直是痴心妄想!她想找死,与我有什么相干!”

“同样都是沦落风尘的苦命女人,为什么你的心就那么狠?虞姐姐与你有什么冤仇,你为了自己逞一时之快,就害得虞姐姐受苦受罪!”

“你放心吧。”喜迁莺用帕子掸了掸衣裳,不屑的道,“一死百了,她以后再也不会受苦受罪了。”

云嫣顿时停止了挣扎呆住了,似乎听不懂喜迁莺的话。半晌,才不可置信的道,“你说什么?虞姐姐她……她死了?”

“你还不知dào

吧?就在你的放春宴的第二日夜里,那贱人就死在这柴房里了。你那时刚当了头牌,又赚了一大笔身价银子,只顾着兴头,哪里还管那贱人的事呢?哎哟,说起那贱人的死相,还真叫一个惨啊!披头散发,满身满脸的灰,破席子一卷就拉去埋了。啧啧啧啧,真惨啊!”

这个噩耗沉重的打击着云嫣,她顿时失去了全身的力qì

,身子一歪便摔坐在地上。

自从云嫣被莫常拐出来后,便遭遇了种种欺辱和折mó

,虞美人是她这段苦难日子里唯一给过她关照和希望的人,她让云嫣在这个肮脏的青.楼里还体会到了一丝良善。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苦命柔弱的女人,竟这样孤独凄惨的死在这阴暗发霉的柴房里。

她看着手中帕子上一株株绿色的虞美人,就好似虞美人那带泪的双眼。云嫣哀伤无尽,几乎是呻吟着道,“虞姐姐,是我连累了你!我对不起你啊!”

看她这个样子,喜迁莺放心的往前又走近了两步,讥笑道,“你这话倒是说对了,害死那贱人的不是我,是你自己才对。不过,我劝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那贱人早就得了医不好的病,因此才没了生意,反正早晚也是个死。”

喜迁莺弯下身子凑近云嫣,又接着道,“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儿吧。你还有一句话说对了,是因为我,你才有了今日。你能当上头牌也有我的功劳。往后你吃香喝辣时,可要念着我的好儿,别忘恩负义过了河就拆桥才是。哈哈哈哈!”

喜迁莺一甩帕子,大笑着走了。

云嫣心灰意冷,在地上默默的坐了许久。那两个侍女木呆呆的守在一边,既不说话也不动。

手中的绢帕被云嫣握得有了些许温度,她看着绢帕,虞美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妹妹,若上天保佑你顺利逃出去,我不求别的,只求妹妹替我照顾我娘。我娘眼睛瞎了,我又不在家,日子有许多的不便,我实在放心不下。妹妹若能替我照顾娘,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若是我能逃出去,姐姐的娘便是我的娘,云嫣会像侍奉亲娘一样侍奉姐姐的娘,为她老人家养老送终以报答姐姐的大恩大德!”这是云嫣的誓言。

虞美人的娘亲只怕是虞美人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虞美人为云嫣而死,云嫣虽然没能逃出去,却不可不报答她。

想到自己的誓言,云嫣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发足便往一品楼大门的方面奔去。两个侍女以为云嫣又要逃跑,急忙追上去抓住她。云嫣死命挣扎,一边放声大叫,“放开我,我要出去!让我出去!”

两个侍女强拉硬扯,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正在撕扯着,就见千日红急匆匆的赶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情形也顾不上细问,只眉开眼笑的向云嫣道,“好女儿,乖女儿,快!快去拾掇拾掇,穆公子来了!”

云嫣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被扯进去的,她只感到自己像个人偶一般被拉扯着好一番妆扮后,才被簇拥着送回了她的房间。

千日红将云嫣推入房间后,便退出来将门掩了。门外围了一群好奇看热闹的姑娘、侍女和小厮们,千日红挥手驱赶他们道,“快走快走!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围在这儿看热闹。这种事儿在我们一品楼又不是第一回了,有什么好kàn

?”

众人嘻笑着散去了。

房间内,云嫣刚一被推进来,便看到在她房间的窗前伫立着一个男子,正背对着房门负手望着窗外。

这男子的背影很是挺拔,穿着一身月白色缎子长衫,腰系玉带,宽肩细腰,长身玉立,颇有一番儒雅气度。听到房门响,男子慢慢回过身来,亮出一张白净俊美的脸庞。他手中拿着折扇,腰带上悬垂着墨绿色的玉佩,一见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这人想来必是穆公子了,看来他倒不像是个疯子。

看到云嫣进来,穆公子微笑着向她走了过来。云嫣慌忙后退几步,将身子抵靠在门上,如同受惊的小兽一般,惊慌戒备的躲避着穆公子。

穆公子立即停下脚步,笑了笑,便又退回到窗前,柔声向云嫣道,“临江仙姑娘,你近来可好?”

“我不是临江仙!”云嫣冷冷的道。

“不是临江仙?好,也罢。诗词中形容女子婉兮清扬、清丽脱俗时,常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那我就叫你芙蓉姑娘,可好?”穆公子温言细语。

“我也不是什么芙蓉姑娘。”

“这……”穆公子有些尴尬,“既然姑娘都不喜欢,那我只叫你姑娘如何?你总归是个姑娘吧。”

“我也不是什么姑娘!我不是一品楼的姑娘!”

“哦?”穆公子不懂了,“既然你不是一品楼的人,那放春宴……”

云嫣忽然奔过来,扑通一下跪在了穆公子面前,“公子,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吧!我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并非风尘女子,我是被拐卖到一品楼来的。我爹爹是济阳县县尉莫应才,求公子代传书信给我爹爹,让爹爹来救我。若公子肯救云嫣于水火,便是云嫣的再生父母!”

“你叫云嫣?”

“正是,小女莫云嫣,是济阳县县尉莫应才的庶女。”

“哦?”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似乎让穆公子有些消化不过来。他慢慢走过去在椅上坐了,又抬抬手示意云嫣起来,然后便皱着眉头一言不发,若有所思的样子。

其实云嫣并不相信,这个为她出了天价的穆公子,会甘愿白花了这许多的银子而救她回家去。

天下哪有这种只花钱而不收货的事情?

她对这穆公子并没有指望,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有一丝希望也要去争取一下。这是她为自己的命运做的最后的抗争了。

沉思了片刻,穆公子终于开了口,“莫姑娘,来,请坐。你把你的事情细细的跟我说说吧。”

第六章 世态炎凉

云嫣没有坐,就这样站在穆公子的面前,将自己此番的先后遭遇原原本本的一一道出。

穆公子坐在椅上,安静的听着,始终皱着眉头。云嫣讲述完后,穆公子仍然沉思不语,似有满腹的心事。

房间安静无声,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一两声鸟鸣。云嫣静静的注视着穆公子,不知dào

自己是应该抱着希望,还是应该趁早死心。

良久,穆公子终于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了看云嫣,随即缓缓起身,向她道,“莫姑娘,你的事我都听明白了。只是这件事要怎么去处置,我还要想一想。这几日就只好委屈莫姑娘先住在这里,这里的一切我会安排,莫姑娘放心就是。”

他还要想一想?想什么呢?莫非是担心爹爹会不相信他传的书信?还是心疼自己花的大笔银子最终落了空呢?

云嫣刚想询问,却见穆公子已经打开房门走出去了。

门外立kè

传来千日红谄媚的笑语声,“哎哟,穆公子,怎么这就走了?我方才已经吩咐为公子备下好酒好菜了,公子再坐一坐吧。我们临江仙是新人,还没经历过人事儿,也不懂得怎么服侍,穆公子可要好好调教她才是。”

穆公子语气平淡,只道,“不必了,改日吧。”

说完便径直下楼去了,千日红跟在后面好话连篇万般挽留。

到了楼下,几个随从模样的人见穆公子下来,忙迎了上去。穆公子向外走了几步,忽的又停下来,转身向千日红道,“往后几日我不得空儿过来,银票我会继xù

派人每日送来,你可要照顾好临江仙。她的各色吃穿用度皆要最好的,切记不准让她见别的客人,也少些抛头露面,但也不必太约束了她,再过几日我自有安排。”

千日红听了无不依从,一口一个“是是是,全凭公子吩咐”。

穆公子走后,果真四五日再无音讯,没有什么人找来这里救云嫣,只有银票每日不错时的有人送来。看在银票的分上,千日红倒也不敢怠慢,只把云嫣留给穆公子一人。

一品楼里每日指名要见临江仙的客人不计其数,因为穆公子的原因,都被千日红挡了回去。看着云嫣,千日红时常叹息道,“这哪里是个青.楼的姑娘,倒像是公府的千金小姐、豪门里的大家闺秀!”

云嫣呢,却只有苦笑而已。

千金小姐?大家闺秀?她何曾做过一个小姐或闺秀啊!

曾经在家中时,她是县尉的庶女,虽不千金倒也是小姐。可是呢?除了她柔弱的母亲,何人把她当过小姐对待?她不过是个名叫“二小姐”的使唤丫头罢了。

如今在一品楼,她锦衣玉食,有人服侍着,再也不必做活计了。可是呢?她依旧不是什么小姐或闺秀,她不过是个卖了大价钱的青.楼女子罢了。

想必这就是虞美人说的,是命罢了。

想起虞美人,云嫣心中始终有一件事放不下。于是这一日,她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又一次闯出一品楼的大门。

因有了穆公子的交待,千日红这次倒也没有阻拦。她安排了一顶轿子让云嫣坐了,又让那两个粗壮侍女再加上两三个小厮跟着,并严令不许走远,且逛一逛片刻即回。

云嫣坐了轿,按照虞美人告sù

她的地址说了,一行人抬着轿子向一个方向行去。

走了许久来到了一条较为偏僻的街巷中。云嫣透过轿窗向外看去,只见一连几间破旧的泥瓦房子,有些房子连房顶都长出草来。她没有想到,在京城里也有这样寒酸的民宅。

众人抬着云嫣继xù

向里走去,一边走云嫣一边透窗数着人家。

还没走到巷子深处,便听到从前面传来许多人的说话声,七嘴八舌像是在议论什么。继xù

往里走,议论的声音更加大了。巷子转了一个弯后,便看到一户人家门前聚集着好多人,都正伸长了脖子向屋里张望,同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是了!就是那里!那正是云嫣要找的地方__虞美人的家。

看到眼前这个情景,云嫣心中又升起不祥的感觉。

一定是出事了,莫非……

云嫣下了轿子走过去,侍女和小厮们在后面跟着。刚行至这户人家门前,人群忽然闪开了一条路,就见两个男人抬着一口纸棺从里面出来。

“呸!丧气!一出来就遇见这个。”一个小厮低声啐道。

另一个小厮较为机灵,他向身旁一个正看热闹的老者问道,“老丈,请问这户人家出了什么事?”

“哎,詹家的老太太,今早被人发xiàn

死在屋里了。前几日还见她倚在门口儿盼她女儿来,可这几日竟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几个街坊觉着奇怪,便进她家里瞧瞧,不成想却原来死在屋里了。据说她家里柴米全无,她眼睛又看不见,也不知死了几日了。”

“这詹家老太太一个人过日子啊?”

“是啊,她家本是种田的农户,不是京城人氏。她男人死了,后来儿子也死了,家中只剩女子种不得田,她便跟她女儿来了京城,后来她女儿进了青.楼,她便一个人在家。正为这个,大伙儿都不愿管她们家的事儿,怕跟风尘女子扯上关系,名声儿不好听啊!”

那小厮听了不再言语,偷眼看了看云嫣。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云嫣喃喃的道,泪水顺着脸颊流淌而下,“虞姐姐,我对不起你,我来晚了。”

云嫣强忍心中悲痛,将怀中的包裹递给那个老者,含泪道,“老丈,这是些钗环首饰,麻烦老丈同几个邻舍将此变卖了,为詹老太太置办一口像样的棺木,让詹老太太入土为安吧。”

那老者愣了一下,没敢接包裹,打量了云嫣一下,问道,“不知小姐是何人?与这詹家老太太有什么关系呢?”

云嫣咬了咬下唇,不知该如何说。若说是虞美人托付她来的,这老者和街坊邻里们会不会也为了名声而拒绝接受云嫣的钱财呢?

想了想,云嫣道,“我是詹老太太的旧邻,一直失散没有来往。今儿才找到这里就出了这样的事儿,我一个女流也不会操持什么,就请老丈和大家做主吧。”

那老者这才半信半疑的接过包裹,又叹道,“这几日也不见她女儿来,我们又去不得那种地方找她,不知这墓碑上可如何落笔?”

云嫣心中揪痛,哀声道,“不必找她女儿了,这碑上就写女儿敬立便是。”

出了这巷子,侍女和小厮们再不敢让云嫣四处乱走。何况出来的时辰也不短了,几个人便抬着云嫣匆匆往一品楼赶。

云嫣被卖入一品楼后,这是她第一次出来呼吸外面的空气,也是她第一次有机会看看京城的面貌。

繁华京城,天子脚下,富庶之地。街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酒楼杏帘高挂,茶馆闻香下马,各种店铺更是鳞次栉比,街上华美的轿子或考究的马车来来往往,此种繁华绝非小小的济阳县可比。

可云嫣却没有心情看上一眼。

虞美人的母亲,詹老太太的惨死带给她的伤痛和内疚,缠绕在她心中久久挥散不去。她既觉得自己深深愧对虞美人,同时又对自己的命运感到无能为力。

云嫣在轿中哀痛伤心,可轿外那几个小厮却兴致勃勃的看着街景。想是平日在一品楼难得有机会出来,今儿得了这个美差使可以出来逛逛,自是兴奋无比。

只听一个小厮向那个机灵的小厮道,“哎?你有没有发xiàn

今儿街上的女子好像特别多,每个人还好像都兴兴头头的。而且那些裁缝店啊、首饰店啊、脂粉店啊好像生意全都特别好,简直是客似云来,比咱一品楼的生意都兴旺,这可真是怪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是你孤陋寡闻罢了!”那个机灵的小厮道,“你没听吴大官人来咱们一品楼时说的吗?选秀之期就要到了,皇上要大选秀女啦!”

第七章 神秘之邀

穆公子一直没有再来过,就连千日红也犯起了嘀咕。

她自从开了这一品楼后,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人当真见得多了,却从来没有见过穆公子这样的。为云嫣花了海海的银子,却只是把她当成画,看看便罢了。

这叫什么事儿?

她派出许多小厮去明察暗访,想知dào

这位阔气的穆公子究竟是哪家的少爷。可竟是一点儿消息也打听不来。她打定主意,下次穆公子再来,一定要派两个小厮悄悄跟着他,看看他究竟是何许人也。

千日红琢磨着,就回想起了云嫣放春宴那日的事。

那日,放春宴开始之前,那个穆公子就在二楼上包了一个雅间儿,关了门窗只在里面饮茶,也不找姑娘陪着。云嫣出来后,千日红把心思都放在张罗场面上,就没有再注意楼上的情况。只记得这穆公子始终也没露面,就连后来买下云嫣也是派了个仆人来传话放银子。

肯为女人花钱,却又不急色,这可真是奇怪。

不过,穆公子不来,云嫣倒是松了口气。

她如今不再寻死了。

就像千日红说的,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了,在放春宴上抛头露面,又在一品楼住了这么久,如今整个京城都知dào

她是一品楼的头牌,她的清白早已说不清了。

既已成了失节的女人,不如就留着这条贱命苟延残喘,熬到见到母亲。即便是死,也要见到母亲一面后再死。

如果云嫣就这样死心灰意的一日一日过下去,也许这样的人生虽不是她愿意的,却也可以平淡终了。只是,上天既降下如此人间绝色,便势必也要给她绝色的人生,不会让她平淡。

这段日子,人们话里话外谈论得最多的就是皇上这初次的秀女大选,纷纷猜测着谁家的千金或是哪府的小姐能出闺中选,平步青云,光耀门楣。一品楼的生意稍稍冷淡了些,那些平日里常常光顾的高官贵胄们明显来得少了,大概都在家中张罗女儿应选的大事。

这一日午后,云嫣又在窗前呆坐,那两个粗壮侍女像两根木桩似的站在她身后盯着她。云嫣呆呆的坐着,若不是因为记挂着母亲,她便是不死,也早已疯掉了。

“娘,娘,您现在怎样了?好是不好?”

忽然,虞美人母亲的死状又在她脑内浮现出来,令她猛打了一个冷颤。

“不会的!不会的!”

云嫣拼命摇头想甩开这种不吉利的想法。

忽然,门外响起许多人零零碎碎的脚步声。云嫣呼的站起身,紧张的盯着房门,只听脚步声越来越近,其中还掺杂着千日红既谄媚又慌张的声音,“哎呀几位爷,你们这是要接我女儿去哪儿啊?可不能就这么扔下一句话,就要把人带走啊!几位爷,这总得告sù

我你家穆公子是哪个府上的少爷,又住在哪儿吧,我总得知dào

我女儿去哪儿了啊!”

脚步声到了云嫣的房门前停住了,随即房门哗的一下被推开,一下子走进来四、五个身穿黑衣的男人。云嫣被吓了一跳,惊慌的又向窗边的角落里躲了躲。

千日红跟在这几个人后面赶了进来,挡在云嫣身前,对这几个人道,“几位爷,咱得把话说清楚啊,这带青.楼里的姑娘出去陪客或回府侍侯的事儿倒也平常,但若是几位爷不肯说去哪里,我可不敢把女儿交给你们啊。我们临江仙还是新人,没见过大场面,一离开我这儿她就打心眼儿里害pà

,我放心不下啊,想来穆公子也不舍得她受委屈吧。”

来人当中,一个三十多岁、身材干练、满眼精光的男子走上几步,向千日红笑了笑,道,“红妈妈何必说得这样好听,你哪里是放心不下女儿,你是怕丢了摇钱树。”

这男子一语中的。

“哟,这位爷,瞧您说的。”

千日红有些尴尬,但依然挡在云嫣前面不让路。

这满眼精光的男子倒也不急不怒,竟从容的负起了双手,慢条斯理的道,“红妈妈,你这些日子从我家穆公子手中赚的银子,只怕够你再开三座一品楼了吧?我家公子是你的大恩客,可如今我家公子想将临江仙接出去,你却横挡竖拦,这是何道理啊?莫非你是赚银子赚腻了不成?”

这可给千日红出了个大难题,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才是,心里立kè

开始盘算起来。

这人的那一句“你是怕丢了摇钱树”当真说中了千日红的心思。她对穆公子一无所知,确实害pà

他把云嫣拐走了。穆公子固然出手阔绰,可云嫣却是个会生钱的金山,绝对丢不得!留得青山在,还会没柴烧?

打定了主意,千日红镇定了下来,向这人道,“这位爷说的哪里话来,这世上哪有人赚银子还会赚腻的?穆公子出手豪爽,真可说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只不过穆公子神龙一般的人物,让人琢磨不透。我们临江仙可是这一品楼的头牌,这里上上下下全都指望着她的。她若是有个什么闪失,我这一品楼可损失不起啊。”

那人自然听懂了千日红的意思,冷笑了两声,道,“你大可放心,穆公子既不会让临江仙姑娘受委屈,也不会让她有什么闪失,更不会让你这一品楼受损失的。”

说完,他向着其余的人挥了挥手,那几个人便向云嫣走了过来。

千日红立kè

抢上前一步,仍旧拦在云嫣前面,道,“几位爷且慢!可别吓坏了我们临江仙。几位爷这样不明不白的就要把人接走,我实在是放心不下。至少也请几位爷说句明话儿,这穆公子究竟是何许身份,家居何处啊?知dào

了地方,这若是晚了,我也好安排人去接临江仙回来啊。”

那满眼精光的男子脸色冷了下来,盯着千日红,语气严厉的道,“穆公子的身份你最好不要知dào

!穆公子为临江仙花在一品楼的银子,便是留她住上三年五载也够了吧,哪里还要你去接?”

“那我安排几个丫头和小厮跟着去吧。我们临江仙身娇肉贵,被我这的人服侍惯了。换了地方怕她不适应,有人跟着也好有个照应。”

“那也不必!穆公子那儿自有好人来服侍她。”

好说歹说皆不行,千日红呼的来了火气。想她经营着京城里最大最火的青.楼,自是也有一些手段的。只见她把脸一沉,横眉立目,双手叉着腰,说话的语气也变了,吼着道,“我说几位爷,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好话不听听骂的!知dào

我这一品楼是什么地方吗?好说好商量的自会服侍得你们舒舒服服,但若是玩儿横的,一品楼也不是让你们撒野的地方!你们也不问问我们一品楼的靠山是谁?老娘说出来怕吓着你们!”

这一堆狠话放出来,千日红自己都有些洋洋自得。可谁料,那人根本不理会她,只是要尽快带云嫣走。

千日红气势汹汹的往前迈了一步,刚要张口,却忽见那个满眼精光的男人猛的抬起右手,将手中握着的一个黄闪闪的东西在千日红眼前亮了一下!只这一亮,千日红便顿时“啊”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瞪大了双眼呆住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那男人迅速收回右手,将那黄闪闪的东西收进袖子,冷笑道,“无论你们一品楼有谁罩着,我家穆公子的地位也一定比这人大!”

那男人再不犹豫,来到云嫣面前,道,“临江仙姑娘,请吧。”

云嫣早已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那穆公子一直没有来,今日却突然派人来接她出去。千日红对穆公子一无所知,自是不敢放云嫣走。

云嫣左右为难,她既不想去见穆公子,也不愿留在一品楼。可没有为难多久,她就明白了,她自己根本没有选择去留的权利。如今,她的一切都不由她自己做主,她只能听凭别人的安排,或者说,听凭命运的安排。

千日红此刻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气势,眼睁睁的看着这几个人将云嫣带出一品楼,上了一辆马车。马车渐行渐远,一品楼里那个机灵的小厮向千日红道,“红妈妈,要不要我偷偷的去跟着他们?”

千日红抬手在这小厮头上狠敲了一记,道,“跟着他们?你不想活了?哎,这好端端的一棵摇钱金树,还没摇上几日就这样没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哟!”

千日红哭天抹泪的进里面去了,只留下这个小厮摸着被敲痛的头,百思不得其解。

第八章 第五位秀女

云嫣被接走的第二日,果然如那个男人所说,穆公子没有让一品楼受损失。他派人给千日红送来了一张数字大得令人咋舌的银票。不过,千日红的担心也没有错,她果然把云嫣这棵摇钱大树给丢了,因为来人说这张银票便是穆公子为云嫣出的赎身钱。

千日红收了银票,心不甘情不愿的将云嫣的卖身契交给来人带走了。

像被人掏了心窝子一样,千日红怄得不得了,可想起那男子手中那个黄闪闪的东西时,也只能忍气吞声。没办法,只好温声软语的重又去拉拢玉堂春,又是劝慰又是抬举。

那玉堂春俯首低眉了这些日子,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自是好一番扬眉吐气。这回轮到喜迁莺灰头土脸,终日躲起来不见人,而玉堂春则逢人便道,“我原就说当腻了这头牌,多亏了临江仙我才得歇歇儿,可还没清静几日她竟赎了身走了,少不得还是我受这个累,竟没人能替替我。哎,凤凰都拣着高枝儿飞了,也只有孔雀才肯留在这儿,但也总好过一些莺儿不知死活的乱叫。”

一品楼的生意还得做,日子也还得过。千日红吩咐一品楼中所有的人,往后不许再提起云嫣或临江仙。对络绎不绝指名要见临江仙的客人们,一律回答说临江仙前几日不慎患了急病,已经香消玉陨了。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从此,坊间关于临江仙的传说越来越多,而且越传越奇。

有人说临江仙得了急病死了,也有人说临江仙是有人给赎了身从良了,甚至还有人说临江仙根本不是人,而是天上的仙女误入人间,如今已回天界去了。

那么云嫣究竟去了哪里呢?

那一日,她被那几个人接出一品楼,上了马车,缓缓沿着长街向前行去。云嫣独自坐在车内,心中彷徨不安。

马车不知走了多久,云嫣听到马车外传来沉闷的吱嘎的声音,好像是一扇沉重的大门被开启的声音。马车继xù

朝前走,走了一会儿,又传来那种沉闷的开门声。

这开门的声音响了三次后才不再响起。云嫣不由得纳罕,这里若果真是穆公子的家,那可真说得上是钟鸣鼎食了,府上竟有三进院落,而且都极大。

这穆公子究竟是什么人,竟富有至此!

又行了一程,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那个满眼精光的男子替云嫣打起车帘,道,“临江仙姑娘,请下车吧。”

马车的车窗帘是被封住的,云嫣始终不知身在何处。此刻终于得以下车,她慢慢钻出车篷,抬眼所见,是一间虽小但极雅致的院落。

这是一座园林式的小院儿。

那男子将云嫣引进院子,穿过月洞门,眼前便是抄手游廊,游廊的下面则是一个清澈的水池,池中是一群群金色的鲤鱼。院中遍植着各色花木,深深浅浅的绿色消减了初夏的热气,让人望而生凉。

那男子将云嫣引入房中一处榻上坐了,道,“请姑娘在此小歇,稍后便会有人来服侍姑娘。”

说完便退出去了。

云嫣一个人坐在房中,心内更加惴惴不安。她打量了一下房中各样精致的摆设,仍猜不出这穆公子是何许人也。

不多时,门外走进来两个人。云嫣此刻已如惊弓之鸟,起身惶惶不安的盯着来人。却见进来的这两个人,一个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另一个是个十几岁的年轻女孩儿。

云嫣不知该怎么办,倒是那个中年女子先说了话,笑容和蔼,语气也十分谦恭,“姑娘不要惊慌,奴婢是主子派来服侍姑娘的。奴婢姓安,姑娘可以叫我安姑姑。”

说着,她又看了看那个年轻女孩儿,接着道,“她叫逸菊,是服侍姑娘的侍女。姑娘有什么需yào

,尽管吩咐奴婢们便是。”

奴婢?姑姑?侍女?

云嫣隐隐想到了什么,她毕竟曾是县尉家的女儿,对有些事还是有所了解的。

“安姑姑,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回姑娘的话,这里是皇宫啊!”

皇宫?!

云嫣惊得目瞪口呆,心想,我怎么到了皇宫里来了?

只听安姑姑接着道,“今日是秀女大选的最后一日。今日殿选,听说皇上已钦定了四位秀女,圣心大悦呢!”

秀女?皇上?云嫣更加不明所以。

“那穆公子呢?穆公子又是何人?”

“穆公子?奴婢不认得姑娘说的这位穆公子,也没听说过。”

“那么,是谁让你们来服侍我的?”

安姑姑为难的笑了笑,道,“回姑娘的话,奴婢是主子派来的。至于是哪位主子,奴婢也不得知。内侍公公传了主子的话给奴婢,奴婢就来了。宫里的规矩,奴婢只能听,不能问。”

云嫣不再问了,她也实在不知该问什么了。要问,她只能问问自己的命运,接下来又要向着哪个方向转折。

逸菊给云嫣端来上好的茶和精致的点心,云嫣心中惶然,哪里有心情吃喝?安姑姑见云嫣六神无主,便宽慰她道,“姑娘别慌,既然有人安排姑娘进宫,早晚会给姑娘一个明白的,此刻便是在这里苦想也是无用。姑娘还是应该放宽心,先喝点儿茶用点儿点心,接下来的事情还多着呢。”

云嫣一听更加慌神,心想,还有什么事情呢?

接下来果真有许多事情。

云嫣在房中小坐了片刻,安姑姑和逸菊便带她去做了第一件事:香汤沐浴。

温热的香汤上,漂浮着各种鲜花的花瓣儿,在木质的大浴盆中荡漾。云嫣在安姑姑和逸菊的服侍下,褪下衣衫,卸去钗环,将身体缓缓浸入香汤之中。

香汤上升腾着喁喁的水汽,将整个浴间笼罩在雾气中。待云嫣沐浴完毕,安姑姑为她拭去身上的水珠儿,只见云嫣一身冰肌玉骨更显粉妆玉琢,湿漉漉的墨发散在腰间,眼神清亮,一点唇红,果真如神似仙。

服侍着云嫣更衣,逸菊娇憨的笑道,“以前总听得人说两句诗,说什么‘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终不懂得是何意,今儿见着姑娘这才懂了。”

安姑姑毕竟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听了这话,连忙嗔责逸菊道,“不许胡说!也不用脑子想想,这话说出来合适吗?”

逸菊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沐浴过后,云嫣换上了一身湖蓝的宫装衣,裁剪很是讲究。安姑姑为她梳了个清秀又精巧的发式,逸菊便开始为她上妆。

云嫣被动的配合着,几次问起这是要做什么。安姑姑皆是回答说她也不知dào

,只是按照内侍公公的交待去做,又让云嫣不必担忧,说有这种礼遇想来必是好事。

收拾完毕已是晚上了,云嫣头面与周身皆是焕然一新,容光焕发。安姑姑和逸菊正上下端详着她,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内侍模样的男人,后面跟着两个小内侍。

这男人五十多岁的年纪,微胖,手上拿着拂尘。见这人进来,安姑姑和逸菊忙迎上去,笑道,“秦公公,您来了?”

这秦公公“嗯”了一声,问道,“都收拾好了?”

安姑姑回话道,“是,都收拾好了。”

秦公公抬眼打量了一下云嫣,微微颔了颔首,随即却又皱了皱眉。安姑姑见了忙问道,“秦公公,是不是还有什么不妥?”

秦公公摆了摆手道,“没什么不妥。何况这妥与不妥,就要看主子的意思了。”

“秦公公说的是。”

秦公公向着云嫣微微弯了弯身子,道,“这位姑娘,请随老奴走吧。”

出了院门,云嫣上了一乘轿子,行了有一盏茶的工夫才停下来。秦公公亲自打起轿帘,云嫣下了轿。这一次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座气势宏伟的宫殿,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龙安殿”。

云嫣随着秦公公拾级而上进入宫殿中,低首行至丹墀前,按照秦公公的指示跪了下来。只听秦公公上前几步,谦卑的奏道,“启禀皇上,临江仙姑娘已经带到。”

皇上?原来此刻自己竟被带来见皇上!

云嫣懵懵懂懂的还好,这一知dào

了便立时紧张起来,跪在那里不由得瑟瑟发抖。

“嗯,知dào

了。”

皇上说道,却没有理会云嫣,顿了顿又道,“秦公公,那四位秀女的住处朕已经想好了。林贵人住在羽裳宫,夏贵人住在莹梨宫,陆常侍住在采薇宫,梅常侍嘛,就住在绮霰宫,如何?”

“哎呀,皇上圣明!如此安排最妙啊!”

自从这皇上开口说出第一句话,云嫣的心中便“咯噔”抖了一下。

这个声音竟似曾相识。

云嫣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她很想抬头看看,但宫规森严、天子威重,她不能抬眼觑视皇上。可这声音实在是越听越耳熟,最后她终于忍不住偷偷抬眼快速瞟了一眼。

就这一眼,云嫣顿时明白了一切!

为什么穆公子的身家那样富有,为什么穆公子的地位那样显赫,为什么穆公子的行踪那样神mì

,就在这一眼中全部有了答案。

因为,此刻高坐在金銮殿上沉香龙椅中的人正是穆公子!

原来,这穆公子竟是当今圣上!

云嫣跪在地上,既惶恐又疑惑。这时,秦公公忽然想起了她,便委婉的向皇上问道,“老奴请皇上示下,该将这位临江仙姑娘安置于何宫呢?”

此时,就见这穆公子,不,是当今皇上,瞟了一眼地上的云嫣,只冷冷的吐出两个字,“冷宫!”

第九章 落英阁

即便云嫣再懵懂,她也知dào

冷宫是个什么样的所在。

那是历朝历代皇帝安置失宠后妃的地方,一旦被打入冷宫,终生不见天日,只能在冷宫中的禁室里等死,十分悲惨。

可云嫣想不通的是,她并非皇上的妃嫔,何以被打入冷宫?即便她有什么过错,皇上也不至于用对待嫔妃的办法将她打入冷宫啊?

其实,皇上此言一出,莫说是她,就连秦公公也明显愣了一下。不过,秦公公作为宫中的内侍总管,在皇上跟前服侍了这么多年,宫中生活和服侍主子的经验使得他反应奇快。他只是微微错愕了一下,便马上躬身应道,“是,老奴遵旨。”

云嫣当晚就被安置进了冷宫中的落英阁。

冷宫原本叫做繁谢宫,暗喻繁华凋谢而尽之意,是地处皇宫最北面的一片宫殿院落群。而安置云嫣的落英阁又在冷宫的最北面,远离冷宫里其他的宫殿院落,是冷宫中最偏冷僻静之处。

秦公公亲自送云嫣到了落英阁,而且安姑姑和逸菊也被调来落英阁。秦公公内外打点一番,又交待了安姑姑和逸菊几句话后便离开了。

云嫣就这样没头没脑的住进了冷宫。

倒是安姑姑在落英阁中走动打理了一番后,向云嫣道,“姑娘先别忧虑,依奴婢看,此事大有蹊跷。奴婢刚才在各处看了一下,这落英阁在冷宫之内,却不是冷宫的规制。这里没有禁室,也没有思过台,而且明显被翻修过,整个落英阁竟都是簇新的,宫内一应陈设铺盖、日常穿用都是应有尽有的。奴婢看着倒不像冷宫,竟像是皇上宠妃的宫殿呢!因此,虽圣意不可枉测,但依奴婢愚想,皇上如此安排姑娘,只怕是另有用意吧。”

这一晚,云嫣在落英阁度过了一个无眠的夜。

安姑姑说的没错,这里的舒适程度,就连一品楼中云嫣的那个最好的房间也绝对无法相比。如果说那里是千金小姐的闺房,这里简直就是嫦娥的月宫了。

可云嫣依然无法停止自己的焦虑,因为她清醒的认识到,一入宫门深似海,如今她想回去见母亲的希望,甚至比陷身在一品楼时还要渺茫。

“娘,女儿何时才能见到您啊?娘,女儿一定会回去见娘的!我一定能回去,娘也一定要等着女儿啊!”

安姑姑还有一句话也没说错,那就是皇上另有用意。

果然,就在云嫣住进冷宫的第二日午后,皇上就驾临了落英阁。皇上依旧穿着那身月白色缎子长衫,腰带上依旧悬垂着那枚墨绿色的玉佩,似乎还是那个穆公子。后面只跟着秦公公一个人,大步踏进了落英阁。

安姑姑和逸菊如见天神,忙迎上来跪迎圣驾,“奴婢们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

一旁,云嫣却迟疑住了,既没有跪拜也没有请安。

见此,秦公公偷眼瞄了瞄皇上的脸色,安姑姑则看了看云嫣。皇上倒并未怪罪,大度的笑了笑,道,“免礼,都起来吧。”

安姑姑将皇上让到里面,逸菊端上茶来,皇上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朕要和莫姑娘单独说说话。”

秦公公等人应了一声都退下去了。

云嫣仍低着头,侧身以对,神情有些矜持。皇上见她如此,便道,“朕知dào

,朕若是离你近了,会让你紧张。朕今日来见你特意如此装扮,就是不想以天子的身份拘束了你。因此,我们不如还是这样吧,朕就坐在那里,你愿坐就坐,若是愿站便站着就是了。”

皇上说着,就在方几旁的一张椅上坐了,云嫣则仍旧原地站着不动。

皇上环视了一下落英阁,柔声问道,“怎么样?这里还住得惯吗?这是前几日朕专为你命人赶着收拾出来的,是仓促了些,若是缺少什么尽管说,也不必经过内务府,直接从朕的龙安殿拨过来就是了。”

云嫣仍低着头一语不发。若真的让她说,她其实很想向皇上问个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她没有问,真龙天子,九五之尊,岂是可以容她质问的?

见她始终不说话,皇上叹了口气,道,“朕知dào

,这样的安排是委屈你了。可是,你刚进宫,宫里的情况你还不了解,朕这也是无奈之举!”

皇上如此低委俯就,云嫣也不好再不开口了,她面无表情,只淡淡的道,“民女不敢委屈,民女谢谢皇上,也……也谢谢穆公子。”

皇上听后笑了,点了点头,道,“朕微服私访体察民情,自是不能以真实身份和姓名示人,并不是有心骗你。你知dào

大周的国姓是慕容,因此朕只好自称是穆公子。”

云嫣依旧不语。

好像特意要替云嫣解开疑窦一般,皇上继xù

说道,“那几日,朕在民间访察,听闻一品楼要办一场声势浩大的放春宴,朕想也许会在那里访察到些什么,便去了一品楼。那是朕第一次见到你,便不由得……”

听了皇上的话,云嫣双颊泛起绯红。皇上没有说下去,顿了顿才又道,“朕早就想将你接入宫中,无奈宫规严明,朕便是天子也不可轻违。突然有民间女子入宫,必要经过内务府调查,而你那时的情况又不甚方便,因此朕只好等到秀女大选的最后一日,安排你随着入选秀女一同进宫,方好避过宫中人的耳目。你不知那些言官们的口诛笔伐当真厉害!”

原来如此。

云嫣不由得感叹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她心中悲苦,不禁面色凄然,皇上一见有些不忍,忙宽慰她道,“不过你放心,这只是碍于宫规暂时的安排。朕允诺你,总有一天朕会将你接出冷宫,正式接受册封,居一宫主位,让你名正言顺风风光光的作朕的嫔妃!”

云嫣再也忍受不住,跪倒在皇上面前,洒泪奏道,“皇上容禀,民女只是一个寒姿陋质的普通女子,实在无德无能陪王伴驾。民女受人哄骗,被人从家中拐出卖入青.楼,前情已曾向皇上细禀。皇上圣仁,既肯体察民情,也必会爱民如子。民女请皇上做主,放民女回家,让民女早日与家母团聚!”

云嫣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皇上说的那些她根本不在乎。她在宫外就已是个见不得人的风尘女子,又何惧在宫内做个见不得人的冷宫女子。

她怕只怕此生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皇上起身亲手扶起云嫣,柔声道,“莫姑娘,朕知dào

你受的委屈。那日你跟朕说过后,朕便派人去济阳县查过了。早便想去告sù

你,只是这几日忙于选秀之事,也不得空儿去看你。”

云嫣抬眼看着皇上,莹亮的双眼充满问询。

皇上也看着云嫣,继xù

道,“派去调查的人回来跟朕一报,朕便知dào

了关于你的一切,知dào

你受了许多委屈。朕已下旨令淮阳知府申斥了江阳郡守郑中天,只是郑家与莫家的婚约确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朕也不好过问。而且朕派去的人打听到,你父亲,济阳县县尉莫应才,为了与郑郡守联姻,仍在四处找寻你以便完婚。因此,你还不能回家。”

原来父亲还没死心,还在寻找她。云嫣轻咬了咬下唇不语。

“只是你那个无良嫡兄,朕此刻还找不到理由惩治他。不过你放心,朕一定会为你讨还公道的。”

皇上说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为了不引起骚动和保护你的行踪,此次去济阳县调查实为暗查,但朕还是派人以查访为由,私见了你家中的一个人,并且相信此人绝不会泄露你的所在。”

皇上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好的纸笺递给云嫣,“你看看就明白了。”

云嫣疑惑的接过纸笺,打开来看。万没想到,只这一看,她的泪水便似泄闸的洪水一般流淌不尽,可如花的容颜上竟浮现出许久不见的笑容!安心的笑容,舒心的笑容,放心的笑容。

只见纸笺上简短的写着一句话:

“嫣儿,母亲一切皆好。知你安好,母心甚慰!保重保重。”

这是她那一晚被莫常骗出家门后,第一次有了母亲的消息。云嫣将纸笺握在胸口,又一次泣不成声。垂泣了许久方意识到圣驾在前,云嫣连忙俯身跪谢,“皇上圣仁,解救民女母女相互牵挂之苦,民女及家母叩谢皇上龙恩!”

皇上一把扶住云嫣,深情的看着云嫣梨花带雨的面容,温言笑道,“云嫣,朕为你做什么都可以,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朕对你的情意的。”

第十章 冷宫里的宠妃

这一晚,皇上并没有留宿落英阁,只是饮了杯天湖清茶就起驾回龙安殿了,这倒让云嫣放下了提着的心。

今日是她离家以来最开心的一日。苦熬了这么久,虽然没有见到母亲的面,但她终于有了母亲的消息,知dào

母亲一切安好,这比什么都令她开心和安心。

这一晚,云嫣终于睡了一个安稳的好觉。梦中,她似乎亲耳听到了母亲在对她说,“嫣儿,母亲一切安好。知你安好,母心甚慰!保重保重。”

朦朦胧胧中,云嫣看到母亲的身影犹在眼前,虽看不清楚,却亲切如昔。她欢呼一声,伸开双臂向母亲扑去,却扑了个空。再看,母亲的身影似隐似现,仍在她面前不远处,对她说着,“嫣儿,保重保重。”

“娘!”

云嫣向母亲伸出手去,叫了一声,却将自己从梦中喊醒。

她起身拥被而坐,回想梦中母亲的影子,既喜且悲。喜的是她知dào

母亲一切安好,悲的是除了在梦里仍不得一见。

“娘,你等着女儿,女儿一定能回去见娘!一定能回去!”

云嫣是一心盼着能出宫回家与母亲团聚,却不知皇上为了能让她入宫花费了多少心思。

其实,无论云嫣是风尘女子还是县尉庶女,她都没有进宫的资格。若是破例选进宫来,皇太后那一关就不好过,更不要说言官们的口诛笔伐了。

这就是朝廷的礼制规矩,老祖宗定下来的,没有人敢逾制。

皇上一筹莫展,可又舍不得放弃云嫣。

恰在此时,得知了皇上心事的秦公公为皇上出了个主意:先将云嫣秘密接入宫中藏起来,待坊间关于名.妓临江仙的风声一过,皇上再找个朝臣让云嫣认作义父,只说云嫣是他从小收养的义女,如此一来,皇上便可光明正大的纳云嫣为妃嫔了。

秦公公秦万本就是宫中的老奴了,先帝在世时便担任宫里的内侍总管,新皇登基后也没有撤换他,可见其手段非凡。此法一出,皇上龙心大悦,便立即派出人手按步就班操作起来。

宫中虽大,要藏一个人却也不易,特别是云嫣这种美人。皇上思来想去,觉得宫内唯一一个不受关注、无人问津又人迹罕至的地方便是冷宫__繁谢宫。

皇上来落英阁的第二日,便有秦公公亲自带着两三个心腹内侍,将各种赏赐源源不断的送入落英阁。皇上还拨了一个宫女和两个内侍到落英阁服侍云嫣。各种礼遇已经远远超过了新入宫的那四位秀女,几乎接近了妃嫔的规制。

皇上时常会来落英阁小坐,但并不留宿,丝毫不难为她。安姑姑等人见皇上对云嫣的态度也相信她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日。

同时,云嫣也了解了关于皇上的一些事情。

皇帝慕容予桓是先皇的第三子,为当今太后所生。先皇有五位皇子,其中有两位夭折了。先皇驾崩之时,也险些出现三王夺嫡的情景,多亏辅政王石鸿昆振臂高呼、力挫群雄,坚决拥护三皇子慕容予桓继位,便是当今的崇庆皇帝。

辅政王拥护皇上继位劳苦功高,因此太后做主令石鸿昆的嫡女石蓉绣入主中宫做了皇后。除了皇后外,后宫还有两位嫔妃,一位是如妃齐若月,一位是惠妃楚青青。

云嫣就这样在宫里住了下来,虽锦衣玉食,但心底仍有着深深的委屈。

云嫣有着委屈,却不知此时还有一个人比云嫣更为委屈。

此时的和坤宫中,笔纸、书画、点心、胭脂盒、菱花镜等等物品被掷了满地,一个茶盏在地上被摔得烂碎。宫女和内侍们跪了一地,个个屏息低头,曲着身子,大气儿也不敢出。满宫里只听到一个脆生生又气愤愤的声音道,“选秀!选秀!好好的选什么秀啊!原有两个贱人成日生事还不够,这一下又来了四个。这以后哪有清静日子过啊?”

皇后石蓉绣越说越气,猛的一抬手将桌上一碟果子扫到地上。

“皇后娘娘请息怒,这选秀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皇上也不得不选。选秀也是为了开枝散叶,延续皇家血脉。”石皇后的陪嫁丫头喜兰在旁劝道。

“不得不选?本宫看皇上高兴得很呢!开枝散叶,说白了他不就是嫌着本宫三年还生不出孩子嘛!他就是故yì

给本宫难堪!本宫倒要看看,这四个贱人能不能生出孩子!”

“娘娘,这种话不能乱说啊!”

“本宫有什么不能说?他能坐上皇位全是本宫爹爹的功劳,他自然应该好好待本宫。可是,本宫当上皇后没多久,他就纳了如妃和惠妃那两个贱人,成日的给本宫生事!如今倒好,又来了四个,也都是贱人!那个林贵人一脸的狐媚相,那个陆常侍简直就像个小娼.妇!”

石皇后仍怒不可遏。

“娘娘,这样的话不能讲啊,当心被人听到。”喜兰急道。

“本宫就是要让人听到!皇上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登上了皇位就把本宫父女抛到一边!本宫明日就要请爹爹进宫,跟爹爹好好诉诉本宫的苦。”

石蓉绣说着说着不禁委屈,伏在桌上痛哭起来,喜兰并几个侍女不住的劝慰着。

哭着哭着,石蓉绣忽然想起了什么,抓过帕子抹了抹脸,向喜兰道,“本宫不等明日了,本宫这就要去慈安宫给太后请安。你们快给本宫梳妆!”

第十一章 太后

午后的慈安宫中一派静谧祥和,各色紫檀木的陈设彰显着主人的尊贵和沉静。香炉中焚着的忘忧香,飘散着丝丝袅袅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太后刚刚中睡醒来,贴身宫女陶良芝为太后捧来了安神的莲子汤。

陶良芝是太后母家的家生侍女,当年陪太后嫁入宫中,服侍了太后大半辈子,如今年已五旬,终身未嫁。先皇在世时,曾封陶良芝为三品敬差安人,因此合宫上下皆称呼她作陶安人。

太后端过莲子汤呷了两口,抬头见陶安人面有难色,便问道,“良芝啊,怎么了?有事吗?”

陶安人尴尬的笑了笑,向太后道,“回太后的话,中宫来了,要见您,一直在外面候着呢。”

“哎,又来了!”太后烦恼的皱了皱眉,对陶安人道,“你去告sù

她,哀家还没起身呢,让她先回去吧。”

陶安人苦笑着向太后道,“奴婢刚才就是这么说的,可中宫说,今儿一定要见太后,见不到就一直候下去。”

“哎,真是没有一日让哀家省心。”

太后无可奈何的起了身。陶安人替太后打理着头面与衣裳,太后烦恼的道,“自打蓉绣当了皇后,哀家这耳根子就没一日清静过。她与皇帝小两口儿之间的事儿,她自己不想办法,却总是跑来跟哀家抱怨。自己摸不清皇帝的性子,抓不住皇帝的心,这让哀家能做什么?再加上她那个性子,也不怨皇帝总是远着她。”

陶安人一边为太后头上插上八宝玉钗,一边向着镜中的太后陪笑道,“太后,皇后还小着呢,在母家时,又是家里的嫡出女儿,自然是娇生惯养的,难免不懂得隐忍和包容的道理,太后慢慢调教着就是了。这入宫才三年,时日还短,慢慢历练着也就好了。”

太后听了苦笑道,“这都入宫三年了,时日还短?想哀家当年入宫三年时,都已经为先皇生了皇帝,还能帮着先皇料理大小家宴了。”

陶安人点点头,向太后道,“太后这话说的是。皇后焦躁委屈,想来正是因为入宫三年尚无所出的原故,这才是皇后的痛处。奴婢劝太后不要在这个时候跟皇后提子嗣的事,这一批新人刚进宫,皇后正气恼着呢,若是再提起子嗣的事儿,奴婢怕太后这一段日子都不得清静了。”

太后无奈的点点头,道,“你说的是。都说不痴不聋,不做家翁,这句话哀家今日总算体会到了。”

陶安人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太后说出这句话,奴婢就放心了。”

在慈安宫太后日常起居的春晖堂里,太后见到了一直候在这里,满脸委屈的石蓉绣。一见太后,石蓉绣便嘟起小嘴儿,眼圈一红,眼泪就盈然然的在眼睛里打起转儿来,“太后,您要为蓉儿做主啊!”

太后笑着向石蓉绣招了招手,亲切的道,“来,过来哀家这里坐。”

石蓉绣抹了抹眼睛,起身行至太后榻前,挨着太后坐了。陶安人为石蓉绣送上茶来,然后便立于太后身后服侍。

太后拉起石蓉绣的手,柔声道,“怎么了?谁又给你委屈受了?”

“太后,您想想,谁敢给臣妾委屈受啊,还不是皇上!他都快一个月没去臣妾宫里了,臣妾是皇后,皇上一点颜面都不给臣妾,让臣妾这皇后的脸往哪儿搁啊!”

石蓉绣说着,又要掉下泪来。

“啊,原来又是因为皇帝啊。蓉儿啊,皇帝近日国事繁重,可能一时顾不上你。你身为皇后,应该多体谅皇帝才是啊。”

“什么国事繁重?蓉儿知dào

皇上在忙什么国事,还不是大选秀女嘛!已经有了如妃和惠妃还嫌不够,一下子又选了四个进来,太后啊,蓉儿这日子以后可怎么过嘛?”

太后笑着拍了拍石蓉绣的手,语气中肯的劝慰道,“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就是。无论是如妃和惠妃,还是新进宫的秀女,无论这后宫里有多少人,你是中宫皇后,都要为她们做出温良贤淑的表率来。你是皇帝的妻子,皇帝心里有数,自然不会冷落你的。”

“可是太后,皇上已经冷落臣妾了呀,臣妾都快一个月没有见过皇上的面了。臣妾看皇上心里根本就没有蓉儿这个人。”

太后苦口婆心的劝慰着,“蓉儿,皇帝心里还是念着你的。你看,这次选秀女,皇帝把你的表妹也选进宫,就是为了能跟你有个伴儿,让你在宫里不至于孤单寂寞啊。皇帝这还不是为了你着想嘛!”

谁知,不提这个还好,这一提石蓉绣的气儿更大了,“什么表妹啊,她算臣妾哪门子的表妹!不过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姨娘的女儿,她父亲只是个六品候补而已。这芝麻大点儿的小官,要不是仰仗着臣妾爹爹如今位极人臣,在朝中有权有势,哪里能轮得到她入宫!皇上还封了她个贵人,真是抬举死那个贱人了!皇上选那贱人入宫哪里是为了臣妾着想,是为惹臣妾生气还差不多!”

陶安人在一旁听着,觉着皇后在太后面前口出秽言实在不妥,便低声唤了句,“皇后娘娘。”

石蓉绣却全然不觉,仍旧愤愤的道,“那贱人能入宫是仰仗着本宫爹爹,若日后她敢与本宫抢皇上,本宫一定要她好kàn

!本宫的爹爹是辅政王,连皇上的朝政都要靠着爹爹打理。那贱人若敢跟本宫斗,本宫就让爹爹好好收拾收拾她那个官小职低的父亲,等到她母家倒了,看她还敢不敢跟本宫斗!”

太后不动声色的放开石蓉绣的手,脸色淡了下来,可石蓉绣发完狠却委屈起来,抱住太后的手臂摇动着,道,“太后啊,太后最疼蓉儿了,太后要为蓉儿做主啊!”

太后随手端起案上的茶,细细的品了一口,没有说话。

“太后啊!”石蓉绣拖着长音,可怜巴巴的叫着。

太后慢慢的品着茶,目光看着茶碗中随着茶汤波动而上下沉浮的一旗一枪,半晌方道,“蓉儿啊,你闻到哀家宫里的香气了吗?”

石蓉绣吸了吸道,“闻到了。”

“你知dào

这是什么香吗?”

“蓉儿不知。”

太后放下茶碗,缓缓闭上眼睛,慢慢的道,“这叫忘忧香。人常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却不知酒只能一时麻痹人不去想那些烦忧,并不能真zhèng

令人解忧忘忧。真zhèng

令人解忧忘忧的,是海纳百川的胸襟、包容天地的器量和遇事隐忍的城府。忍过眼前一时,才能换来一世无忧。”

说到这儿,太后睁开眼睛看着石蓉绣,接着道,“蓉儿,你是一国之后,有国母之尊,要负起权理后宫的责任,更要明白这有容乃大的道理。否则,别说你的日子不好过,就连哀家也帮不了你了。”

“可是,太后……”

“好了,哀家乏了,你回去吧。”太后转头对陶安人道,“良芝啊,把哀家的忘忧香给皇后拿些回去,让皇后闻着安宁安宁心神。”

陶安人应了一声去了。

“太后啊……”石蓉绣仍不甘心。

“好了,回去吧,哀家会替你劝皇帝的。”

太后说完,靠在身后的靠枕上,闭上了眼睛。石蓉绣无奈,只好施了个礼,命喜兰拿上忘忧香不情不愿的回宫去了。

石蓉绣走后,太后睁开眼睛,叹了口气,对陶安人道,“良芝啊,你听听,她这三言两语之间就把人家的母家都给说倒了,还用哀家给她做什么主!”

陶安人笑道,“太后,皇后这也是一时的气话,您可别放在心上。秀女进宫,皇后心里吃醋,这也是人之常情。哪个女人能忍受得了跟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呢?皇后还年轻,得慢慢磨练。这才是皇上第一次选秀,皇后难免受不了,等经受过几次,磨过了这个劲儿就好了。”

“哼,吃醋?”太后冷笑了一声,“她倒像是刚从醋缸里捞出来似的。不过,有一句话她倒是说着了,皇帝选她那表妹入宫还当真不是为了她,只不过是为了给辅政王几分颜面罢了,便是她这皇后也本非皇帝心之所愿,但一来还是因为辅政王,二来哀家觉着蓉绣这孩子出自名门,人也娇嗔可爱,便劝着皇帝以江山为重。可是现在你看看,身为中宫反倒像个市井妒妇,这于皇家的子嗣也不利啊!”

陶安人道,“太后说的是。这皇后如何虽不打紧,但关键是辅政王还是要顾及的。而且皇后是辅政王掌上明珠般的嫡女,自是无人可比,因此,奴婢认为,皇后的情绪还是要照顾的。”

太后点了点头,道,“这一点哀家晓得,哀家会劝皇帝的。不过,这感情上的事儿,谁也代替不了。皇后若是自己抓不住皇帝的心,哀家也帮不了她,难不成让哀家把皇帝囚禁在她宫里不成?后宫女人多,要想脱颖而出争得皇帝的宠爱,不能靠脾气,得靠头脑。这是个见仁见智的事儿,若是皇后无仁无智,只会耍脾气,哀家也无法了。”

太后叹了口气,向陶安人道,“去请皇帝晚上来慈安宫陪哀家用膳吧。哎,你说的对,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皇后的情绪还得照顾。”

陶安人应了一声出去了。

太后靠在靠枕上,转头透过窗棂望向外面的天空,喃喃自语道,“有容乃大,忍过眼前一时,才能换来一世无忧。先帝啊,哀家说得是不是啊?”

第十二章 帝后怨偶

弯月如钩,静静的悬于中天,清冷的光辉洒在宁静的慈安宫中。

慈安宫厅上,慕容予桓陪着太后一起用膳,陶安人在一旁服侍着。

太后尝了块糖酱鹿脯,笑意盈盈的道,“皇帝近来处理朝政可顺?”

慕容予桓点点头,道,“有辅政王辅佐着,还算顺利,劳母后挂心。”

太后笑了笑,切入正题,道,“新入宫的秀女皇帝还满yì

吧?”

慕容予桓道,“还好,儿子已经按她们的位分先后召每个人侍寝了。虽都算不上是难得的佳人,但还算有规矩。”

太后语重心长的道,“有道是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佳人本就难得,与其盼着佳人,还不如多关心关心身边儿的人。皇帝,新人虽然好,也别冷落了旧人啊。”

慕容予桓听了,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反感的表情。他放下了筷子,端起酒杯慢慢饮了一口,道,“母后,是不是皇后又来您这诉苦了?她成日只会耍脾气使性子的抱怨,母后不要理她。”

太后叹了口气道,“皇后也有皇后的难处,蓉儿她还年轻,在母家时又是嫡女,难免娇宠了些。她是皇后,皇帝长时间不去看她,她心中委屈,也觉得面子上过不去,皇帝也应该体谅她才是。”

“皇后?”慕容予桓皱了皱眉,“她确实是皇后,可她何曾认真想过该如何做皇后?脑子不大,脾气却不小,每次儿子去她宫里,稍有个不如意,不是耍性子,就是使脸子。儿子是皇帝,她何曾体谅过朕?”

太后也放下筷子,陶安人将沏好的茶端上来奉与太后和皇上。

太后饮了一口茶,向慕容予桓道,“皇帝,哀家明白你的心思,知dào

你也很委屈。蓉儿这个皇后是哀家替你选的,不是你自己称心的,这个哀家知dào

。可是,皇帝知dào

哀家为什么选蓉儿做皇后吗?”

慕容予桓静了静气,道,“儿子知dào

,是因为辅政王。辅政王拥立儿子继位有功,因此母后做主将他的嫡女册封为皇后。”

太后满yì

的点点头,道,“皇帝说的没错,可这只是其一。还有一个原因,不知皇帝想过没有。历史上,每逢幼主继位或几子夺嫡时,便常会出现摄政王或辅政王这样的人。这些人的身份很微妙,地位在主子之下,但有时权势却大过主子,还常常会功高震主。对于这样的人,皇帝用好了就是一个得力的帮手,若用不好往往就会成为最危险的敌人。”

太后顿了顿,道,“辅政王便是这样的人。”

慕容予桓思索着太后的话,没有回答。

太后继xù

道,“当然,皇帝继位以来这三年,辅政王任劳任怨、鞠躬尽瘁,哀家相信他是个得力的帮手。可是皇帝知dào

,哀家和皇帝这一路走到如今经历了多少磨难,受了多少罪!我们孤儿寡母经不得有任何闪失了,皇权绝不能受到任何威胁!而蓉儿就是我们的屏障和筹码。皇帝,你懂吗?”

慕容予桓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道,“母后,儿子明白了。劳母后操心,是儿子的不孝。”

太后闭上眼,欣慰的笑了,道,“皇帝明白就好。皇帝富有四海,要女人有的是,可江山却只有一个。皇帝懂得以江山为重,就是对哀家最大的孝心了,哀家就舒心了。”

慕容予桓拿起一个桂圆,亲手剥了递给太后。

太后接过来却没有吃,又问道,“对了,新入宫的秀女中有没有容貌太过出众的?”

慕容予桓想起云嫣,脸色变了变,随后笑着遮掩过去,道,“虽都还算是姿容端丽,但并没有太过出众的。”

太后听了,放心的点点头,道,“这也是哀家要提醒你的,挑选妃嫔,这容貌固然重yào

,但太过美丽出众的倒不要也罢。虽说国色天香是女人的骄傲,但妖娆过分便是祸水了。倾国倾城听着好听,其实无非是祸国殃民的意思罢了。皇帝可不要忘了先皇和丽妃的前车之鉴啊!”

慕容予桓不自然的点了一下头,尴尬的笑道,“是,儿子知dào

了,请母后放心。”

用罢晚膳,慕容予桓便走了。

出了慈安宫,候在门外的秦公公迎了上来,向慕容予桓道,“禀皇上,刚才敬事房的小顺子来过了,请想皇上示下今晚歇在哪个宫里。奴才心想,若当着太后的面儿,太后必定劝皇上去皇后宫里,因此让奴才给拦下了。”

慕容予桓叹了口气,无精打采的向秦公公道,“你做得好!可是,即便不在太后面前,朕今晚也没办法不去皇后那了。”

“啊?这……”

秦公公刚想问,忽然回头看了看慈安宫,心里顿时明白了。

和坤宫中,石蓉绣已卸了大妆,百无聊赖的躺在美人靠上看着侍女们调弄胭脂。忽听门外传来内侍高亢的奏报声,“皇上驾到!”

宫中的宫女和内侍们顿时兴奋起来!喜兰忙跪请皇后道,“皇后娘娘,皇上来了!您快赶紧梳妆打扮一下吧,好出去迎接圣驾。”

石蓉绣刚直起半个身子,想了想,却又躺回美人靠上,道,“梳什么妆啊?这么晚了,人家已经卸妆了,谁知dào

皇上会来啊!”

正说着,慕容予桓已经进了和坤宫。

满宫的宫女内侍纷纷跪下见礼,石蓉绣却翻了个身,面朝里继xù

躺着。

慕容予桓挥了挥手让众人平身,宫女内侍起身后便退下去了。

慕容予桓走到美人靠旁,看着闭着眼睛假装睡觉的石蓉绣。等了半晌,石蓉绣却依旧躺着不动,慕容予桓道,“朕来了,你却睡了。好,那你睡吧。”

他抬腿欲走,石蓉绣忽然翻身坐了起来,夸张的道,“哟,原来是皇上来了啊!皇上不说话,臣妾都不敢想是皇上来了。原来皇上还知dào

来,臣妾以为皇上连和坤宫怎么走都早不记得了呢!”

慕容予桓闻言脸色便是一沉,但想起太后的话,便勉强笑道,“你是皇后,朕当然要过来看看你。”

石蓉绣一听却沉下脸来,道,“皇上来看臣妾,就是因为臣妾是皇后?”

“当然不只是因为你是皇后,太后也劝朕来看看你。”

“太后劝皇上来皇上就来,若是太后不劝皇上来,皇上是不是就不来了?”

慕容予桓皱起两道浓眉,有些不悦,道,“那你究竟是希望朕来还是不希望朕来?”

石蓉绣也不甘示弱,道,“皇上这话差了,臣妾不敢希望。皇上爱来就来,不爱来就不来!”

慕容予桓脸色终于阴郁下来,哼了一声,看也不看石蓉绣,果duàn

的转身向门外走去。

第十三章 妒后与庶妾

“皇上一个月都不来,来了说不了几句话又要走!这和坤宫简直就像冷宫一样,蓉儿这皇后当得还有什么趣儿!”

石蓉绣向着慕容予桓的背影大发委屈,然后就一俯身倒在美人靠上,面朝里大声痛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委委屈屈的念叨着,“爹爹,皇上欺负女儿!皇上他不理蓉儿了!”

慕容予桓刚要迈出宫门,听到身后石蓉绣又哭又叫,又提起了辅政王。他心中记起太后的叮嘱,犹豫了片刻,终于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反身又走了回来。

他在石蓉绣身旁坐下,石蓉绣仍在絮絮的哭诉,慕容予桓伸手推了推她,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朕留下陪你就是了。”

石蓉绣这才止住了哭声,头也不回的嗔道,“这可是皇上自己说的,臣妾可没有勉强皇上。”

“对,是朕自己要留下陪蓉儿的。”

石蓉绣这才破泣为笑,翻身坐了起来,得yì

的向慕容予桓道,“皇上每次都这样,非要臣妾抬出爹爹来才罢。其实皇上早知会如此,却还要惹得臣妾恼了,臣妾不依呢!”

一丝不悦从慕容予桓的脸上暗暗闪过,他轻笑一声,道,“朕早知辅政王文韬武略,有治国安邦之才,却不知他对儿女情事也有把持操控之能,辅政王还真是个难得的人才啊!”

石蓉绣听了更加得yì

,既没有听出慕容予桓话语中的讥讽之意,也没有留意他脸上的不悦神色,竟抿着嘴儿笑道,“这是自然的了,天下没有爹爹做不到的事儿,爹爹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人了!”

慕容予桓沉着脸不再说话,石蓉绣却抱住皇上的一只手臂,依偎在皇上肩头,撒娇的道,“皇上以后不许再冷落臣妾了,不许再那么久不来陪臣妾了。蓉儿想念皇上,皇上答yīng

蓉儿嘛!”

石蓉绣抱着慕容予桓的手臂摇动着。

慕容予桓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石蓉绣这最后一句话终于让他略微消了点儿气。心想这蓉儿也不过是年轻识浅,有口无心,不与她计较也罢。

于是,慕容予桓和缓了脸色,一手将石蓉绣搂入怀中,道,“好好好,朕答yīng

你,以后只要得了空儿,朕会常来看你。”

“真的?皇上亲口说的,可不许说了不算。”

石蓉绣惊喜交加。

“朕亲口说的,当然算数儿。”

石蓉绣心花怒放,咯的一声娇笑,两手紧紧环抱住慕容予桓的腰,乐得合不拢嘴儿。

慕容予桓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小脸儿,道,“好了,快去洗个脸吧,瞧你哭得脸都脏了,多难看!”

石蓉绣仍抱住慕容予桓不松手,嘟了嘟嘴,嗔道,“哭了当然难看了,所以往后皇上不要总惹蓉儿哭嘛。”

慕容予桓戏谑道,“谁说哭了一定难看?上次朕去羽裳宫看林贵人,正看见她因为想家在那里掉眼泪,可她哭成那样儿,也不似你这般脸上一条儿一道儿的像个小花猫儿。”

谁知,石蓉绣一听,登时又掉下脸子来。一挣身子从他怀中挣出来,板着脸道,“皇上的意思是说,臣妾不如林贵人貌美,是不是?”

慕容予桓愣了一下,道,“不是啊,朕不过是随口说笑。”

“什么说笑啊,皇上就是认为臣妾的容貌比不上林贵人!那个林贵人有什么好kàn

?长得一脸的狐媚相,臣妾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恶心!皇上以后不许再去见她了!”

慕容予桓简直无语了,气恼的情绪又开始上涌,二人好不容易刚刚缓和的气氛又一下子冷了下来。慕容予桓意兴阑珊,再也无心多说,只好扔下一句,“天色不早了,朕累了,早些就寝吧。”

便向内室去了。

石蓉绣不甘心的追在他后面,仍在撒娇使性的叫着,“皇上,皇上以后不许再去见林贵人了!皇上答yīng

蓉儿啊!皇上!”

第二日一早,秦公公在和坤宫门口迎接慕容予桓去上早朝。只见他两眼微红,一脸疲倦,便知昨夜睡得不好,也不禁感叹,真是难为皇上了。

下朝之后,秦公公便劝慕容予桓回龙安殿小憩一下,慕容予桓却摇摇头,只说了一句,“走,去落英阁。”

落英阁内外十分安静,初夏的阳光照在门外的空地上。慕容予桓来到落英阁外,透过帘窗见到云嫣正在伏案写字。

他轻轻走进落英阁,安姑姑见了刚要请安,却被他摆手制止了。

慕容予桓悄悄走近云嫣,立于她身后。云嫣觉察这才转过身来,见是皇上忙俯身请安。

慕容予桓伸手扶住云嫣,指着案上的素笺,道,“朕原不知你喜欢笔墨,等朕回去派他们给你送湖笔、徽墨和雪花笺来。”

云嫣淡淡笑了笑,道,“皇上误会了,民女哪里通笔墨,民女只是想给家中母亲写一封书信而已。民女离家已久,与母亲的互通也只限于上次皇上转交的一张字条而已。想母亲必心急挂念民女如今的境况,故而民女有此一举。”

云嫣说完,忽然在慕容予桓面前跪了下来,道,“记得当初在一品楼初见皇上,民女有眼不识皇上天威,竟有所僭越企图支使皇上为民女传信,民女冒犯天颜实属大罪!可今日,民女甘受罪责,恳求皇上将民女的书信送至母亲手中,民女虽死尤欢!”

说罢,深深叩下头去。

慕容予桓伸手扶起云嫣,点点头,温柔的道,“好,朕答yīng

你。你将书信交给朕,朕即刻派人去送信。”

云嫣露出感激的笑容,连忙就要跪谢,却又被慕容予桓拦住了。慕容予桓顺势抓住云嫣的手紧紧的握着,双目饱含深情的看着她,柔声道,“云嫣,那你也答yīng

朕一件事,如何?”

云嫣闻言,心忽然剧烈的跳动了一下!耳边仿佛忽然响起了千日红那世故的笑语声,“花了个天价包下你了!”

莫非他要……

想到这儿,云嫣的双颊立时绯红起来,已经被慕容予桓握热了的手也不由自主的开始微微发抖。

看着云嫣低头不语,脸色绯红,犹如一树初绽的桃花。慕容予桓情欲大动,有一种想立kè

便俯身去亲吻她的冲动,但又怕惊吓着她,因此忍了又忍。

再看她忽然现出的娇羞不安,慕容予桓心领神会,暗暗在心里偷笑,面上却佯作不知,对云嫣道,“你答yīng

朕,今后不要再自称民女了,好吗?你既进了宫,便是朕的人,怎么会是民女呢?朕也不想听你再说什么无德无能陪王伴驾的话,朕说你能你就能。云嫣,相信朕,总有一日朕会将你接出这冷宫,风风光光的为嫔为妃!”

第十四章 没有选择

出了落英阁,慕容予桓一路沉思不语,秦公公知dào

他是为不能与云嫣日夜相伴而苦恼,便也知趣儿的沉默着,只待皇上先说话。

快出繁谢宫时,慕容予桓在宫门前的悔过石前停住了,终于转身对秦公公道,“秦公公,朕不想再等了,朕要马上将云嫣接出冷宫!你立kè

去朝中物色个合适的人来,明日就让他认云嫣为义女,朕要正式册封云嫣!”

秦公公刚才跟着他从落英阁出来,这一路察言观色,早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此时一听,便笑向慕容予桓道,“呵呵,皇上,奴才知dào

皇上喜欢这莫姑娘,可是此事万不可操之过急啊!如今坊间关于临江仙的传言还没过去呢。皇上想想,当时那临江仙多负盛名啊!整个京城都在谈论她。结果她刚出来没多久,忽然就销声匿迹了,这京城里又是一片哗然啊!一品楼是京城贵胄们常去的地儿,那次放春宴又声势浩大,因此朝中必定有许多人见过临江仙。若是在这个时候,皇上亮出莫姑娘来,奴才怕会打草惊蛇。再有,太后那边儿也不好交待啊!”

秦公公的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慕容予桓渐渐冷静下来,忽然又想起了太后曾说过的话,“太过美丽出众的不要也罢,妖娆过分的便是祸水,倾国倾城听着好听,其实无非是祸国殃民的意思罢了。皇帝可不要忘了先皇和丽妃的前车之鉴啊!”

慕容予桓静下心来,也觉得此时公开云嫣确实为时太早,便无奈的叹了一声道,“那朕要等到何时才能将云嫣接出冷宫,正式册封啊?”

秦公公呵呵笑了两声,向慕容予桓道,“皇上,依奴才之见,其实莫姑娘并不需yào

位分和封赏。”

“此话怎讲?”

“皇上想啊,这莫姑娘是家中庶女,从小受尽磨折和冷落,而后来的这一番遭遇就更是凄惨。如今她得入宫中到了皇上身边儿,正如一朵被风吹雨打的花儿终于被搬到了屋里,只要有人肯精心呵护它,它哪还会在意这屋子是花房还是柴棚呢?因此,奴才认为,莫姑娘真zhèng

需yào

的不是位分和封赏,而是安定和呵护。只要能给她安静平和的日子过,她的心自然就在皇上身上了。”

年轻的皇上闻言如醍醐灌顶!

自从慕容予桓登基后这三年以来,身边只有三个女人。皇后石蓉绣自是不称圣心,如妃和惠妃虽还算好,但也说不上是十分令他动心钟情。再加上从小生长在皇宫中,耳濡目染的影响下,因此,在慕容予桓的意识中,对一个女人好无非是升其位分、赐其赏赐再召她侍寝而已。而今日秦公公的一番话才让他明白,原来宠爱女人还有另一个境界。

慕容予桓线条分明的脸上,展露出一个会意的笑容,向秦公公道,“朕懂了,你说的很有道理!那朕就再忍一忍,先给她安静平和的生活。秦公公,你今日进言有功,回去朕有重赏!”

“奴才谢皇上赏赐!”

秦公公连忙跪下叩了个头,起身后又凑近慕容予桓,低声笑道,“皇上,其实皇上也不需忍太久,只要皇上能得到莫姑娘的心,那么即便还没有正式册封她,有些事儿也还是可以办的。”

慕容予桓听了心领神会,用手指点了点秦公公,不由得笑起来。秦公公也陪着他笑,随后跟着他出了繁谢宫。

主仆二人有说有笑的走了,却都没有发xiàn

,就在两人刚一离开,悔过石后便走出一个婀娜的身影,此人肌肤胜雪、唇绽桃红,却有满头银发披在两肩,一双妙目直直的盯着慕容予桓的背影。

慕容予桓离开落英阁后,安姑姑走进来,见云嫣一脸愁容坐在窗前呆望,便暗暗叹了口气,道,“姑娘又在自苦了。”

云嫣回身看了看安姑姑,忧郁的道,“我不是自苦,我是害pà

,我害pà

我再也见不到我娘了。”

安姑姑走过去,将手轻轻的放在云嫣的肩上,轻声抚慰道,“姑娘莫要胡思乱想,皇上不是已经答yīng

派人替姑娘传信了吗?姑娘虽不是亲眼见了母亲,但至少能得知母亲一切平安,也可以放心了。”

云嫣转过身来,握住安姑姑的手,无助的道,“安姑姑,我究竟还要在宫里呆多久啊?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回家侍奉娘呢?你不知dào

,我娘是爹爹的侧室,大夫人一向容不下我娘,我爹又脾气暴躁,没有我在家里陪着娘、照顾娘,她的日子一定很难过。”

安姑姑的脸色暗了暗,犹豫了一下,似乎有难言之隐。云嫣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安姑姑,安姑姑终于叹了口气,向云嫣道,“姑娘,依奴婢之见,姑娘如今首先要想的,不是何时能回家见母亲,而是该如何面对皇上。姑娘也听见了,皇上说总有一天要让姑娘风风光光的为嫔为妃,这就表示姑娘是皇上看中的人。皇上誓将姑娘册封为妃嫔,那么,只怕姑娘在宫中住的日子还长着呢。”

“可是……这……”

云嫣既焦虑又惶恐,简直六神无主。

安姑姑轻轻拍了拍云嫣的手背,安抚道,“姑娘也莫急,听奴婢说。虽然奴婢不知皇上为何如此安排姑娘,但这几日奴婢冷眼看着,觉得皇上对姑娘是很有心的,因此若是姑娘的心事只是想要回家见母亲,这倒也好办。只要皇上真的册封了姑娘的位分,出了这冷宫,姑娘成了娘娘,自然就可以召母亲进宫相见了。待姑娘怀了龙种,还可以将母亲接进宫中陪伴待产呢。”

娘娘?云嫣呆住了。

一纸册封,一朝成贵,鸡犬升天,这是多少人盼也盼不来的福份,可也标明一个女人从此就要过着与许多女人共同分享一个男人的日子,很可能终此一生都没有见过夫君几面。

这是云嫣想要的生活吗?

慕容予桓将云嫣从一品楼中赎出来,在她心里,慕容予桓更像个买主,而不是夫君。

而这是云嫣想要的婚姻吗?

可安姑姑的一句话,就将云嫣的一切不甘和纠结击碎了。见云嫣犹疑不定,安姑姑无奈的道,“姑娘不要再犹豫了,其实……姑娘……您已经没有选择了。”

云嫣的泪缓缓流下。是的,她没有选择了。自从她成为临江仙她就没有选择了,不,是自从她降生到莫应才的县尉府上成了庶女时,她就已经没有选择了。

第十五章 秦公公的计策

慕容予桓有个习惯,喜欢于晚膳前在御书房静静的读一会儿书。合宫上下都知dào

他的这个习惯,因此在他读书时都不敢来打扰。

除了一个人,辅政王石鸿昆。

别人是求见皇上,而辅政王是见而不求。只要是他想见皇上,除非皇上当时正在后宫哪位娘娘的床上,否则辅政王一向是推门就进,想见便见。

慕容予桓为此有些愠怒,但太后每每劝慰他,说辅政王是将门出身,又常年亲自领兵作战,雷厉风行是武将本色,要慕容予桓不要拘泥于小节而计较一些小事。

这一日,辅政王又在慕容予桓读书的时候闯了进去,关着门在御书房内谈了半日。等到辅政王告退走后,已是快到晚膳时分了。

秦公公放轻脚步走进御书房,见到慕容予桓双眉微蹙,脸色铁青的瞪视着面前的御案,御案上摆着一个四四方方极其精美的木雕盒子。

见皇上如此脸色,秦公公心知不妙,于是陪着小心的向慕容予桓道,“禀皇上,快到晚膳时候了。皇后娘娘,永福宫如妃娘娘、长禧宫惠妃娘娘、绮霰宫梅常侍和采薇宫陆常侍都派了人来请皇上去用膳呢,现在都在外面候着,请皇上示下。”

“请朕的示下?朕还有选择吗?”

慕容予桓怒气冲冲的指着面前那个精美的木雕盒子,道,“你看看,把朕当什么了?说皇后最喜欢吃他夫人亲手做的糖蒸芙蓉糕,有日子不吃就会想,于是便送到朕这里来,说朕今晚去皇后宫中时正好带去。真是岂有此理!他凭什么认为朕今晚一定会去皇后宫里?难道朕要去哪个宫里还需yào

他安排不成?还让朕捎东西,朕是信差吗?”

秦公公心中暗笑,皇上当信差也未为不可,只是要看给谁当才是。秦公公刚要开口回话,慕容予桓却呼的站起身,大步向外面走去。一边走一边交待秦公公,“去告sù

外面的人,朕哪个宫都不去,让他们回去吧!”

秦公公应了一声,忙追上慕容予桓,不落脚的跟着出去了。

慕容予桓沉着脸,大步走在前面。转过御花园,就上了福瑞桥。秦公公见他正在气头儿上,所以一路只是跟在后面也没敢言语,此刻看着慕容予桓快到安定楼了,再过去就是繁谢宫,终于不得不拦驾了。

秦公公抢到他面前,躬着身子陪着笑,道,“皇上您慢着点儿,皇上请留步!请听奴才一言。”

慕容予桓被秦公公一拦,停下了脚步,有些不耐烦的道,“你有何话说?”

秦公公笑着向慕容予桓道,“请皇上示下,皇上这是要去哪儿啊?”

“落英阁。”慕容予桓瞟了秦公公一眼,“明知故问!”

“呵呵,皇上,奴才知dào

皇上要去落英阁,因此奴才有一言奉劝皇上,皇上此刻不能去落英阁啊。”

“不能?为何?”

秦公公道,“皇上,有句话叫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皇上既受了辅政王的托付,就应该将糖蒸芙蓉糕送到皇后娘娘宫里啊。”

慕容予桓闻言怒火又起,挑起两道浓眉,厉声道,“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让朕去皇后宫里当信差啊?”

秦公公躬身施了个礼,笑着道,“皇上请息怒,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是想,皇上既然不愿去皇后娘娘宫里,那这糖蒸芙蓉糕自然是由奴才给皇后娘娘送去。只是辅政王明着是托皇上给皇后送芙蓉糕,实jì

上就是在暗示皇上要常去皇后宫里。若是皇上没去,辅政王必定不快。太后常劝皇上以国事为重,给辅政王三分薄面,若因为此事生了嫌隙便因小失大了,皇上以为如何?”

慕容予桓自是明白辅政王的意思,秦公公的话也有道理,可若是让他去见石蓉绣,他又万分不情愿,便没有好气儿的向秦公公道,“难不成为了辅政王,朕连选择宠幸哪个嫔妃的自由都没有了吗?朕实在受不了皇后!上次去她宫里,她竟不更衣不梳妆,躺在那里也不接驾。朕没责怪她慢君之罪,她倒反派了朕一堆不是。话说不上两句就使起性子来,又哭又闹,真是令朕心烦。”

秦公公嘿嘿笑了笑,意味深长的道,“皇上也不必烦恼,皇上是天子,想宠幸哪个嫔妃自然是随皇上的意愿,别人岂敢勉强。皇上既然不愿去皇后宫里,当然也可以去别的娘娘宫里,比如说皇上可以去夏贵人那里。”

“夏贵人?皇后的表妹?”慕容予桓皱了皱眉,反感的道,“哼,她简直跟皇后一个样儿!”

秦公公点点头,笑道,“皇上说的是。夏贵人跟皇后娘娘一个样儿就对了!夏贵人也算是辅政王的亲戚,皇上也是看着辅政王的颜面才将夏贵人选进宫的。皇上虽没去皇后宫里,但去了夏贵人那里,也算是给了辅政王面子。总归都是他们自己人,想来辅政王也就说不出什么了。而且夏贵人是新入宫的秀女,皇上自是要多多安抚才是,而这夏贵人的性子又和皇后娘娘一个样儿,若是这夏贵人得蒙圣宠,皇上想想那会如何?”

慕容予桓思考着秦公公的话,渐渐有些会过意来了。以那夏贵人的性子,得宠后必定会得yì

忘形,嚣张生事。而那时,皇后若再要拈酸吃醋,便冲着她表妹去好了。

秦公公见慕容予桓领悟了,便进一步话中有话的道,“如今新选的秀女刚入宫,可皇上却天天儿的往冷宫跑,时间久了必会惹人起疑,莫姑娘便危险了。这若是有一个皇上很宠爱的嫔妃无奈被打入冷宫里,那皇上总往冷宫跑也就能让人理解了,莫姑娘也就安全了。”

慕容予桓终于心领神会,转怒为喜,向秦公公道,“秦公公,你今日进言又立一功,朕还要重赏你!”

秦公公叩头谢了赏,起身笑问慕容予桓道,“皇上,那今儿晚上皇上打算歇在哪个宫里?请皇上示下,老奴好去通报那里做迎接圣驾的准bèi

。”

慕容予桓向着秦公公一笑,语气夸张的道,“那当然是莹梨宫啊!你不知dào

,这个夏贵人极称圣心,朕自打第一次见夏贵人便龙心大悦,一见钟情!这一日不见便想念得紧!秦公公,快快快,摆驾莹梨宫,朕急着要见夏贵人呢!”

“哟,这可真是夏贵人的福气了!夏贵人是辅政王府上的远亲,皇上宠爱夏贵人,辅政王也颜面有光,必会感念皇上的龙恩的!”秦公公含笑附和道。

君臣二人心照不宣的对望一眼,便摆驾莹梨宫而去。

第十六章 莹嫔娘娘

只因慕容予桓玩笑了一句“林贵人哭起来也不难看”,石蓉绣便怒火中烧,下令内务府停了羽裳宫的一切胭脂、水粉、石黛的供应,让林贵人每日只素面朝天的见人。

可石蓉绣还没解气多久,更令她气恼的事儿便来了。

贵人夏兰香忽然得宠,慕容予桓第三次召她侍寝后便赐号“莹”,而当了莹贵人没多久,慕容予桓第五次召她侍寝后,又晋封为“嫔”了。

一时之间,整个后宫一片哗然。

初时还都以为这是因为夏贵人是皇后和辅政王的远亲,皇上自是要另眼相待,稍加礼遇而已。可后来这夏贵人不出半月就有了封号还晋封为嫔,皇上日日不是去她的莹梨宫看她,就是召她来龙安殿相见,简直到了如胶似膝、难舍难分的地步,那源源不断的各种赏赐更是看得后宫其他嫔妃眼热无比。这样一来,众人开始觉得不对了,看来皇上是真的喜欢这位莹嫔娘娘。

宫中向来拜高踩低、跟红顶白,莹嫔圣眷正浓,陆常侍和梅常侍便日日围在她身边奉承,连如妃和惠妃也派人送了贺礼来。一时间,莹嫔如飞上高枝的凤凰,洋洋得yì

,骄傲无比,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向其他妃嫔们炫耀皇上的各种赏赐。

皇后石蓉绣怒火中烧,原本最猜忌和提防的就是林贵人,如今才知看错了人,敢与自己争宠的竟真的是自己的这个远房表妹。石蓉绣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便真的说到做到,召父亲辅政王石鸿昆入宫,哭诉自己受了委屈和冷落,要石鸿昆想办法打压莹嫔。

可石鸿昆考虑得更加深远。

莹嫔夏兰香是石家远亲之女,又是皇上看在石鸿昆颜面上选入宫中的,可以说是石氏一族除了石蓉绣外,与皇室的另一条姻亲纽带。夏兰香获宠,对于石氏一族来说更是一件意想不到的幸事,既可使石氏一族与皇家的关系多一分稳固,也可以与女儿蓉绣守望相助,互相扶持。

总之,石蓉绣和夏兰香无论哪个受宠,对于石鸿昆来说都是肉烂在自家锅里的好事。因此,并没有答yīng

石蓉绣的要求,反而劝蓉绣要多与兰香亲近,姐妹同心才好。

可石蓉绣如今妒火中烧,哪里听得进这些话,哪里去管这些复杂的用意。见父亲不肯帮忙,便大哭了一场,诅咒发狠的非要将莹嫔置于死地不可。石鸿昆见劝不得,便只好答yīng

在皇上身上再想想办法。

可石蓉绣根本不给父亲想办法的时间,她在第二日早上嫔妃们例行来和坤宫给皇后请安的时候,便给了莹嫔颜色看。

石蓉绣当着其他妃嫔的面,众目睽睽下指桑骂槐的痛骂莹嫔忘恩负义,当初借着石家的势力入宫,如今却敢骑到她的头上逞威风。

石蓉绣是皇后,莹嫔表面上不敢说什么,可回到宫里见到慕容予桓时,便将皇后的刁难添油加醋的向慕容予桓哭诉了一番。

慕容予桓一听,正中下怀,便着意抚慰了莹嫔一番,又赏赐了许多东西,并连续四夜召莹嫔侍寝,莹嫔已隐隐有了专宠的势头。

可石蓉绣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又一次各嫔妃给皇后请早安时,石蓉绣便命人在面前的抽丝金线织毯上撒了两大碗白芝麻,命莹嫔一粒一粒的捡起来,将芝麻全部捡拾完毕才许回宫。

石蓉绣说,既然莹嫔颇得圣宠,那性子就必须更加温和谦忍才好服侍皇上,她这是在帮莹嫔磨练性子而已,还下令不许侍女帮着。

两大碗白芝麻密密麻麻的撒在抽丝金线织毯上,若是认真一粒一粒的捡起来,便是捡到第二日请早安时也捡不完。皇后摆明了在刁难莹嫔,莹嫔虽气恼可也不敢不从。

不过,这莹嫔倒是比皇后有心计,她顺从的跪在地上一粒一粒慢慢的捡,皇后倒也不催促,只看着她受罪的样儿暗自快活。

磨到了午膳时分,慕容予桓到了莹梨宫却见不到莹嫔,一问宫人方知是早上出门去向皇后请安一直未回。

慕容予桓心里有数,带着秦公公直奔和坤宫。一进门,便看到皇后高坐在凤椅上,而莹嫔则跪在地上,一粒一粒的捡拾撒在织毯上的芝麻。

慕容予桓上前扶起莹嫔,莹嫔见时机到了,便用含泪的眼睛看了看慕容予桓,委委屈屈的唤了一声“皇上”,便身子一歪“晕倒”在慕容予桓怀里。

慕容予桓抱起莹嫔,当着众嫔妃申饬了皇后几句,便带着莹嫔回莹梨宫了,并下旨准许莹嫔从此以后不必再去给皇后请早安了。莹嫔以嫔妾之身竟凌驾于中宫皇后之上,于是也越发得yì

忘形了,表姐妹俩已势同水火。

石蓉绣哪里受过这个,赶走了众嫔妃后,在和坤宫好一场大闹,最后当然又是闹到了太后跟前。

其实太后这几日也在纳罕,她记得皇上曾说过,新入宫的这几个秀女都算不上是佳人,显然是对这次选秀的结果不甚满yì

,可见四人中没有一个令皇上动心的,那怎么会忽然就对这个夏兰香宠爱不己、情深意浓了呢?

不过,太后虽然纳罕,却并没有插手去管。太后的意思是,皇后的人选就并非皇上所愿,因此皇上虽是一国之君,但伉俪之情却并不如意。既然皇上喜欢这个莹嫔,不如就随了皇上的愿。皇上还年轻,身边总该有一个称心如意的人儿才是。

可是,没过多久,竟发生了慕容予桓因为在莹梨宫与莹嫔春宵苦短而误了早朝的事情!朝野上下舆论哗然,石鸿昆一时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谏言,而太后也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莫非这个莹嫔为了掳获圣心而使了什么手段?”太后开始起疑。

就在宫中开始传扬莹嫔又要晋升为贵嫔时,太后终于坐不住了,她神情严肃的对陶安人道,“良芝,走,陪哀家去莹梨宫。哀家倒要好好瞧瞧这位本事不小的莹嫔娘娘。”

第十七章 大功告成

午膳过后,太后在陶安人的陪同下来到了莹梨宫,一进院子便看到秦公公候在门外廊下。太后心中有数,原来慕容予桓果然也在莹梨宫。

秦公公见太后驾到忙张口要通传,却被太后摆手制止住了。太后和陶安人悄无声息的进了莹梨宫。

宫内寂静无声,阳光透过窗子斜照进来,静静的洒在室内,铺散出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氛围。宫内一个人影儿也不见,宫女和内侍们都不知躲到哪儿去了。

太后皱了皱眉,向陶安人道,“你看看,这哪里还像个妃嫔的宫里!”

陶安人笑了笑,刚欲说话,忽然,就听见从内室里传出莹嫔娇媚媚的话语声,“皇上,晚上还来陪香儿,好不好?”

慕容予桓答yīng

的倒也爽快,“好,晚上朕还陪着香儿。”

莹嫔的语气透着万分得yì

,幸灾乐祸的道,“皇上这样宠爱香儿,还不知皇后会生气成什么样子呢!想想就叫人好笑。”

“管她气成什么样子!朕是看着辅政王的颜面,才会每个月去看她一两次。而如今,朕只宠爱香儿一个!”

莹嫔越发得yì

,声音媚得人骨头都酥了,道“皇上,不要走嘛,再陪香儿呆一会儿吧。”

“好,那朕就再陪香儿呆一会儿!陪香儿多久朕都愿意。”

“真的?”

“自然是真的!陪着香儿,朕连早朝都不去了,难道还有假吗?”

莹嫔咯咯的笑着,欢快的道,“那好啊,那皇上明日就不要去上早朝了,陪香儿躺在床上说故事好不好?”

慕容予桓有些犹豫,“嗯,这个嘛……朕总不去上朝,会惹大臣们非议的,辅政王也会上书谏言,而且……”

“皇上!”莹嫔娇嗔的打断慕容予桓道,“皇上刚才还说陪着香儿就不去上朝呢,这会子又犹豫起来,可见都是骗香儿的。”说完,便如石蓉绣一般嘟起了嘴。

“朕没有骗你啊,只是……”

“哎呀,皇上,您是皇上,是天子,整个天下都是皇上的,皇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敢非议皇上就斩了他!便是辅政王也不必在乎,皇上如今抬举他,还不是看在香儿的面儿上嘛?谅他也不敢多说什么。皇上,就这样定了吧,明日不去早朝了,陪香儿说故事,好不好?好不好嘛,皇上?”

“好!朕都依你!”

“哈,香儿谢皇上!”

莹嫔欢快的笑着,笑声中竟夹杂着“啪达”一声,枕头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太后怔了怔,面色顿时更加阴郁起来。莹嫔与慕容予桓的对话,让太后听得怒火高炙,而这枕头掉落的声音,则说明了慕容予桓和莹嫔二人此刻正在床上欢娱。

太后心里十分有气,夜夜召幸莹嫔也就罢了,大白天的还在行房,皇帝的身子骨还要不要了?

听着内室传来的阵阵调笑声,太后冷哼了一声,说了句,“走,哀家倒要去见识见识。”

说完,便在陶安人的掺扶下径直向内室走去。

也不要陶安人动手,太后自己伸手“哗啦”一下推开内室的门,将床上的莹嫔吓得“啊”的大叫了一声。

太后定睛一看,眼前的情景令她顿时气血上涌。

只见内室中帘窗密遮,将大半阳光挡在外面,室内光线昏暗,却在床榻外的烛台上燃着一对红烛。床上,慕容予桓身着白色寝衣,一只手肘撑着身子斜卧于床上,而莹嫔则半裸着身子,露出两弯雪白的肩膀,双臂像藤蔓一样交缠在慕容予桓身上。

见是太后驾到,床上两人皆是一惊,连忙下得床来给太后请安。陶安人搬过一把椅子来,太后坐了,只是静静的盯着莹嫔看了半晌,也不说话。

内室中一片安静,似乎只有每个人的心跳声在“扑腾扑腾”的响着。莹嫔虽仗着慕容予桓的宠爱有恃无恐,但见太后的面孔如此严肃,也不禁紧张的低下头来。

“抬起头!”

太后忽然出声向莹嫔喝了一句。

莹嫔吓了一跳,忙依言抬起头来。

太后却不再理会她,只问陶安人道,“良芝啊,你看看,莹嫔此刻这个惹人怜爱的模样儿该怎么形容?”

陶安人看了看地上的莹嫔,鬓松钗摇,衣不敝体,妆也花了,虽有几分姿色,但也算不得十分美貌,便笑向太后道,“奴婢愚钝,倒要请教太后。”

太后的目光在内室中扫视了一圈,又看了看烛台上高烧的红烛,再看了看莹嫔,语气淡淡的道,“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饶是无色也动人,难怪皇帝不仅夜夜春宵,这大白天的也要洞房花烛了。”

听出太后语气中的讥刺责备之意,慕容予桓想开口解释,可刚叫了一声“母后”,便被太后打断了。太后痛心疾首的道,“皇帝,你太让哀家失望了!为了这么一个女人,你竟弃朝政于不顾。三言两语就被这个女人俘获成为裙下之臣!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皇帝啊,莫非你也要做那重美色轻社稷、昏庸无能的亡国之君不成?”

太后这话说得已是极重,慕容予桓忙回了句,“母后息怒,儿子知错了。”

莹嫔仍有不甘,还欲强词夺理,向太后分辩道,“太后容禀,皇上政事繁重,嫔妾这也是顾惜皇上的身子,想让皇上放松放松歇一歇儿而已。嫔妾也是好意,并无……”

莹嫔还未说完,太后厉声向莹嫔斥道,“你住嘴!”

莹嫔吓得一抖,再不敢言语了。

太后怒视着莹嫔,终于爆fā

了,斥责她道,“你是好意?你想让皇帝歇歇儿?你若是真心想让皇帝歇歇儿,就不该一天到晚的缠着他!你方才说的话哀家也都听到了,谁敢非议皇上就斩了谁,连辅政王如今也要仰仗着你才得重用,好不害臊的话!你以为你是谁?我大周的朝政难道还要由你来掌管把持不成?皇帝一心恋着你,连早朝都不去了,你不说规劝着些儿,居然还敢怂恿皇帝!如今你倒来跟哀家说你是好意,你以为哀家会信你?哀家还没有老糊涂!”

陶安人端了一杯茶呈给太后,一面轻抚着太后的后背,轻声劝着,“太后莫动气,当心身子。”

太后饮了两口茶,喘息了一下,静下气来,吩咐道,“去叫秦万进来,哀家有话吩咐。”

陶安人立kè

去叫了秦公公进来,秦公公躬身立于太后面前听旨。

太后看着莹嫔,轻轻摇了摇头,道,“初时你得宠,哀家还在替皇帝高兴,以为他身边儿终于有了一个可心可靠的人。因此,后来你与皇后争宠又霸宠,哀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去计较。哀家以前总认为那些美艳妖娆的女子会祸国,如今看来,竟是哀家错了,即便不是红颜也一样能成为祸水。皇帝万事都可依着你,但哀家可依不得,我大周的江山社稷绝不能断送在你这女人手中!”

太后说罢,转头交待秦公公道,“传哀家懿旨,即刻将莹嫔打入冷宫!从今日起,褫夺封号,降为常侍!”

“奴才遵旨!”

秦公公躬身应了。

“太后,太后恕罪啊!嫔妾再也不敢了!皇上,快救救香儿啊!香儿不要去冷宫,香儿不要被降为常侍!皇上!”莹嫔开始大声哭叫。

“母后,请母后饶了香儿吧!她以后绝不敢了!”

慕容予桓轻描淡写的为莹嫔求情。

太后已经扶着陶安人的手站起身来,看着跪在膝下替莹嫔求情的慕容予桓,痛心的劝了一句,“皇帝啊,该收收心了!”

说完,便由陶安人掺扶着回慈安宫去了。

慕容予桓见无计可施,重重叹了口气,又抬手捏了捏眉心,苦恼不已。

秦公公挥了挥手,从外面进来了几个内侍,将大哭大叫的莹嫔拉扯出去。

室中又恢复了安静。秦公公走到烛台前拿起一支红烛,举着来到慕容予桓跟前。见他仍用手捏着眉心,将面孔埋在手心里,便笑向他道,“皇上也莫太难过,若是皇上实在想念夏常侍,便常去冷宫看望夏常侍便是。只要皇上从此不再耽误朝政,想太后也不会多加过问的。”

慕容予桓终于从手心中抬起了脸,脸上满是狡黠的兴奋和笑意。他“扑”的一口吹灭秦公公手里的红烛,向秦公公笑道,“大功告成!”

第十八章 落英绾君心

半月之间,夏兰香忽然得宠,又忽然被褫夺封号,降为常侍,还打入了冷宫,这在后宫又掀起了一场舆论风波。每人心中都有一番不同的感受,不过,最兴奋快意的自然非皇后石蓉绣莫属!

这半个多月来,石蓉绣日日恨莹嫔恨得咬牙切齿,飞醋吃了一缸,几乎将和坤宫闹了个底朝天。如今,夏兰香一朝被废,石蓉绣大大的出了一口胸中的恶气,这才神清气爽起来,也来了兴致,在夏兰香被打入冷宫秋叶馆那日,石蓉绣刻意盛装打扮了,带着一众侍女摆了皇后大驾,兴冲冲赶去秋叶馆,好好的将夏兰香讥讽嘲笑了一番。

夏兰香一朝从天堂堕入地狱,心中十分气苦。皇后石蓉绣又赶来羞辱她,令她更加难堪,一时激愤竟回顶了一句,“我今日虽落得如此地步,但皇后表姐也莫得yì

,皇上曾对我说过,他是看着辅政王的颜面,每月才会去表姐宫里一两次。我受过恩宠尚落得如此地步,表姐不受恩宠将来只会比我更凄惨!”

石蓉绣被戳到痛处,不由恼羞成怒,吩咐两个侍女将夏兰香拖倒就是一顿掌嘴。末了,还愤愤不平的交待繁谢宫的掌事内侍,不许给夏兰香任何好一点儿的吃用,便带着人气冲冲的回和坤宫去了。

石鸿昆也没有为夏兰香求情,因为一来夏兰香怂恿皇上罢朝,所犯之错确实严重,实在不好为其开脱,二来是太后动了气亲下懿旨处置夏兰香,石鸿昆也不好与太后冲突顶撞,三来石蓉绣也容不下夏兰香,姐妹俩势同水火日日吵闹。

石蓉绣时不时召石鸿昆进宫诉苦,另他也十分烦恼。如今夏兰香被打入冷宫,正好顺了蓉绣的心,蓉绣的日子过得清静了,石鸿昆的心也不烦了,耳根子便也清静了。

其余如惠妃、如妃、陆常侍和梅常侍等人也早一哄而散,与夏兰香再无往来。夏兰香被关在秋叶馆的禁室里,只有日日在思过台前以泪洗面,苦盼着慕容予桓来救她。

而慕容予桓呢?

慕容予桓如今摆好了夏兰香这步棋后,就再也想不起她了。

慕容予桓这两日先是认认真真的上朝下朝、批奏折、与大臣们商议朝政和国事,正正经经的作了两日勤勉之君。第三日一下朝,便带了秦公公急三火四的赶去落英阁了。

这段日子,云嫣已习惯了宫里的生活,安姑姑和逸菊等人对她尽心的服侍和陪伴,不仅让她生活得十分舒适,而且也不至于太寂寞。

安姑姑见她时时想念母亲,又不敢面对皇上赐予她的命运,少不得对她多加开导和抚慰。

夏日聒噪的蝉鸣扰得人心神烦乱,但云嫣幻想着自己化身成了一片白云,飘回家中见到了母亲,终于扑到了母亲的怀里!母亲紧紧抱住她,用手轻揉着她的秀发,就像她小的时候一样,不断的念着,“嫣儿,我的好嫣儿。娘只有你了,你就是娘的一切。”

云嫣也紧紧拥bào

着母亲,喜悦的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娘,嫣儿回来了!嫣儿以后再也不离开娘了。”

一丝清风徐徐吹来,云嫣额上有点点的水意,是母亲滴落的泪。

云嫣抬起手想为母亲拭去泪痕,可眼前却像是忽然罩上了一层青纱,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她眨眨眼,努力想看清母亲的面容,可无论她如何努力去看,母亲依然是模糊不清的。

她伸手去摸母亲的脸,可一瞬间,眼前的情景像是突然化成了烟尘,被风一吹立时灰飞烟灭了。

“娘!您别走,别离开嫣儿!娘!”

云嫣大叫着猛的坐起身子,脸上泪痕犹在,只觉胸腔内呯呯跳动不停。

正心慌意乱间,忽然,一双温柔的臂膀将她揽进了一个散发着淡淡龙涎香气的怀抱内,紧紧的抱着她,并轻轻拍着她的后肩。在这个怀抱中,她感觉受到了保护,终于安心和踏实下来。

耳内聒噪的蝉鸣声不知何时已隐隐退去,云嫣睁开眼睛终于醒了过来。

原来又是梦。

云嫣抬起头,只见安姑姑端着压惊的莲子汤站在一旁,正关切的看着她。而此刻紧紧拥住她的,竟是慕容予桓。

云嫣一惊,慌忙挣脱了他的怀抱,就要下去请安见礼。慕容予桓拦住云嫣道,“快别动,你刚惊了梦,还有些心神不定,先喝点儿莲子汤压压惊吧。”

安姑姑将莲子汤递给云嫣,微笑着道,“姑娘,皇上来了有一会儿了,见姑娘睡着也不叫打扰,就一直在这儿守着姑娘呢。”

云嫣矜持的微微抬眼,透过莲子汤缓缓蒸腾的热气去看慕容予桓,只见他侧身坐于云嫣身畔,手中明明拿着一把折扇,可脸上和颈中却皆有汗意,身上明黄色的夹纱长袍更是已被汗浸透。

安姑姑见了,笑向云嫣道,“皇上守着姑娘,见姑娘睡得不安稳,便吩咐人将外面的蝉都粘了,还亲自为姑娘打扇子扇凉去热,自己倒热得一身汗呢。”

云嫣这才知dào

,梦中的清风和额上的水意原来是慕容予桓在为她打扇子和滴落的汗水。她有些过意不去,就在床上向他微微一礼,道,“劳动皇上御手,实是有罪。民……”

慕容予桓曾说过,让云嫣不要再自称民女,这倒让云嫣不知该如何自称了。云嫣咬了咬唇,最后只说了句,“谢皇上龙恩。”

慕容予桓无所谓的笑了笑。安姑姑接过云嫣的莲子汤碗,识趣的退了出去。

室内只剩下慕容予桓和云嫣二人共处,陡然安静下来的氛围令云嫣又开始紧张起来。慕容予桓不动声色的从袖中拿出一个素锦盒子递给云嫣,神神mì

秘的道,“打开看看。”

云嫣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见盒内是一支簪子。她连忙又合上盒子,双手奉于慕容予桓面前道,“民……啊,云嫣已深受皇上恩典,不敢再受皇上赏赐。”

慕容予桓看着云嫣愣了愣,这才摇头失笑道,“你好好kàn

看。”

云嫣不明所以,莫名奇妙的又打开盒子,取出簪子细瞧。只见这是一支古朴的素银簪子,简约中透出雅致,而且越看越眼熟。

终于,云嫣眼睛一亮,啊的欢呼一声,向慕容予桓道,“这是……这是我娘的簪子!”

慕容予桓含笑点了点头,又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递到了云嫣忽然容光焕发的面孔前。

第十九章 无册而封的滟贵人

信中虽只寥寥数语,多是嘱咐云嫣好生保重,以期再见的话,但对于云嫣来说已是莫大的安慰了。读过母亲的书信,再看着母亲的银簪,便犹如母亲就在眼前一般。梦中的阴影渐渐淡去,云嫣喜极而泣。

慕容予桓抽出身上的明黄龙纹丝帕,抬手轻轻替云嫣拭去泪珠,惆怅的道,“云嫣,朕舍不得放你走,却害得你不能与母亲团聚,是朕对不起你。若是为你传递家书能令你心中稍感安慰,朕在所不辞。你相信朕,总有一日你会以皇妃之尊风光省亲的!”

云嫣稍稍侧身,避开慕容予桓为她拭泪的手,恭敬的道,“皇上言重了!皇上于水火之中救了云嫣,又为云嫣传递家书,已是无上的恩典,云嫣不敢再作非分之想。”

慕容予桓闻言一怔,随即皱了皱眉头,看着云嫣是爱不得也恨不得,便只好叹了口气,悻悻的道,“云嫣,你别总是怄朕好不好?”

云嫣双颊一红,刚要开口说话,只听内室门外传来秦公公的声音,“皇上,快到午膳时候了,皇上是不是该起驾回龙安殿了?”

“朕知dào

了。”

慕容予桓向门外应了一声,又回头向云嫣轻声道,“你安心呆在宫里,若有书信就交给朕,朕会派人去济阳县,瞒着你父亲,直接交给你母亲。虽说便是你父亲知dào

了你在宫里,他也不敢进宫来抓人,但目前你在宫里的身份还没有明示,因此还是越少人知dào

越好。云嫣,你能理解朕吗?”

云嫣低下头没有说话。她能说什么呢?这是皇上的安排,圣意如此,她理不理解又能如何呢?

秦公公又在门外催请了一声,慕容予桓依依不舍的看着云嫣,却也只好起身出了内室。

云嫣依礼送到落英阁门前,与安姑姑、逸菊等人一同行跪礼恭送,“民……云嫣……恭送皇上。”

慕容予桓走了两步停住了,忽又回身走了回来,倾身扶起云嫣,向落英阁内所有人朗声说道,“莫氏云嫣,清白流庆、诞钟萃美、温良淑静,深得朕心,然因宫中礼制所限,暂不能正式行册封之礼。为表莫氏之贤德淑庆,以慰朕心,朕今册封,啊不,是朕今封莫氏云嫣为贵人,赐号滟,待他日再行册封之礼,钦此!”

皇上亲传圣旨,还是寄兴而拟,这可是历朝历代从没有过的事儿。一时间,落英阁内的众人都愣住了,连秦公公也是半天回不过神儿来。

待大家反应过来,安姑姑急忙在一旁低声催促云嫣跪下接旨,逸菊扶着已呆住的云嫣跪了下来,可却发xiàn

根本无旨可接。

众人都有些尴尬,秦公公这时终于缓过神儿来,咳了两声道,“这是皇上的口谕,待他日行册封之礼时一并颁下圣旨。”

说完,便躬身笑向云嫣道,“滟贵人,恭喜了!”

安姑姑等人也都来向云嫣道喜,纷纷道,“恭喜贵人了!”

慕容予桓扶起跪下接旨的云嫣,向她温柔的一笑,轻声说了一句,“朕晚上再来看你。”

便带着秦公公走了。

慕容予桓走后,云嫣默默回到内室,在窗前坐了。安姑姑见云嫣又眼神哀伤的望着窗外,便走过去将帘子放了下来。云嫣收回目光,安姑姑微笑着向她道,“姑娘如今是皇上的贵人了,从今往后不要再向外面看了,而是多多的看看身边的人吧。”

云嫣慢慢摇了摇头,幽幽的道,“安姑姑,你不知dào

我经历过多少莫名其妙的事,而今日这一件却是最莫名其妙的。皇上封我为贵人,我突然成了皇上的人,我是已嫁之身了,可我何时嫁了人,连我自己都不知dào

。安姑姑,你说这是不是很奇怪啊?”

安姑姑怜悯的笑了笑,劝慰道,“贵人,也许是在皇上所说的他日行册封之礼时,贵人才算嫁人了吧,也或许,就在当初皇上将贵人接进宫时,贵人就已经算是嫁了人了。这皇家的事儿不比寻常百姓家,除了皇后只怕哪个妃嫔也没有大婚之礼,贵人莫要纠结这个才是,免得自寻烦恼啊。”

是吗?

云嫣心中却悲哀的想到,也许是在她莫名其妙的当了一品楼的头牌,皇上在放春宴上用天价的银子买下她时,她那时就已算是嫁人了吧。

安姑姑见她神情忧郁,便善解人意的道,“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呢?皇上虽是人中龙凤,却未必是所有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奴婢在宫中服侍多年,却也见过不少不愿蒙圣宠的女子,或许是不曾对皇上动心,再或许是不愿过那与人争宠的日子。奴婢虽不知dào

贵人是哪一种,但奴婢知dào

,这皇上的口谕一下来,贵人便哪一种都不能有了,有的只能是好好想想如何面对皇上,如何在后宫的争斗中保住自己的性命,好与母亲团聚啊!”

云嫣眼中盈然,低眉不语。

安姑姑叹了口气,又道,“贵人想开了吧。容奴婢退一步来说,皇上是九五之尊,这天下的女人说白了其实都是皇上的,皇上看中谁就可以要了谁,即便只是一宵欢娱,没有情意也不给名分,谁又能如何?可奴婢看得出来,皇上对贵人还是与众不同的。这份与众不同啊,就将贵人拉上了入宫这条路,贵人也只有走下去。奴婢知dào

这可能并非是贵人的本意,但事已至此,贵人不妨就把它当成运气看成好事,若是贵人有朝一日平步青云,受万千荣宠,贵人的母亲也可以跟着享福了。”

这个时候,也就只有提起母亲青莲,才能让云嫣有继xù

下去的勇气。

想想母亲在家中的处境,父亲冷若冰霜,大夫人飞扬跋扈,连府上的丫头都敢拿着青莲歌妓出身的短处冷嘲热讽,母亲的日子过得何等卑微凄惨!

若是为了母亲,她还有什么不能做呢?

云嫣终于收回目光,向安姑姑道,“姑姑说的对,我认也罢不认也罢,这就是我的命。从今往后我余下的人生,只为我娘而活。只要是为了我娘,我做什么都可以。”

安姑姑闻言,不禁轻叹一声。

云嫣目光清澈,似有脉脉的流水漫延其中,她向安姑姑道,“安姑姑,那我该怎么做呢?”

安姑姑想了想,终究没有说出来。她俯在云嫣耳边低语了一句,云嫣立kè

双颊涨红,紧张的看着安姑姑,睁大杏眼,蹙起了秀眉。

安姑姑点了点头,轻声道,“这只是第一步,也是早晚要走的一步,更是最重yào

的一步,贵人别再犹豫了。”

第二十章 烛影摇红

慕容予桓果真说到做到,夜晚降临后便又去了繁谢宫。不仅如此,还交待御膳房做了几样味道清甜的点心和几样时鲜的果子,分别装入食盒打算一并带给云嫣。

慕容予桓心情大好,步履轻盈的向前走着,秦公公亲自提着两个食盒跟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的追着皇上,道,“皇上,您慢着点儿,奴才知dào

您思念夏常侍,可想去看望夏常侍也不急在这一时。奴才提着东西可追不上您哟。”

慕容予桓停住脚步,回头皱眉向秦公公道,“快点儿!你不知dào

朕想念夏常侍心急如焚吗?”

秦公公一遛儿小跑儿追了上来,低声笑道,“皇上的心思奴才怎会不知dào

?只是奴才求皇上恩典,别总是吓得奴才心惊肉跳啊。”

慕容予桓瞥了秦公公一眼,扔下一句“朕何时吓得你心惊肉跳了”,然后转身继xù

向前走,秦公公又是一遛儿小跑儿追上来,在慕容予桓半步之后跟着。

秦公公苦着脸,低声道,“皇上哟,您头午在落英阁突然册封,啊不,是突然封了个滟贵人,可把奴才吓坏喽!”

“你怕什么?云嫣早晚都是贵人,而且还不一定只是贵人呢,也可能是嫔、是贵嫔、是妃……”慕容予桓一边走一边道。

“哎哟皇上啊,那还指不定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呢!现如今太后、皇后和满朝文武都不知dào

宫中还有个莫姑娘,而莫姑娘的存zài

一时又不能明示出来,皇上怎么就一道口谕封为滟贵人了呢?”

慕容予桓满不在乎的道,“这有什么?虽然有朕的口谕,可是这圣旨、金册、玉牒和内务府留档全都没有,朕不过是想安抚一下云嫣,让她安心呆在宫里,这也无甚要紧吧?”

秦公公跑得满头是汗,气喘吁吁的道,“皇上金口玉牙,有您的口谕已可作数了。再说,您确是只想安抚一下滟贵人,可这若是被太后或皇后听着点儿风吹草动,皇后那性子就不用说了,便是太后只怕也会大为恼怒,私藏宫中勾引皇上,这可是大罪啊!待那时,滟贵人会比夏常侍还要下场凄惨不说,皇上也会受到言官非议和太后责备啊!”

慕容予桓忽的停了下来,看着秦公公愣住了。秦公公放下一只手的食盒,抬手用袖子抹了抹额上的汗,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慕容予桓低眉思索了一会儿,对秦公公道,“在云嫣的事没有公开之前,朕绝对不能让太后和皇后先得知,她的存zài

一定要想办法保密。秦公公,这件事朕就交给你了!”

慕容予桓说完,转身又走了。

“奴才遵……啊?什么?嘿哟,皇上哎……”

秦公公叫苦连天,心道,“您这天天儿的往繁谢宫跑,明着说是去看夏常侍,实jì

上是去看谁也不知dào

有的滟贵人,保不齐哪一日就有好事儿的人发觉了。让我想办法保住这个秘密,我保得住吗?”

秦公公停下来,又抹了抹汗,望了一眼慕容予桓的背影,心道,“得,这回这个娄子可捅大了!皇上哎,这重情之人和圣明之君只怕您只能选一样儿了!”

说完,又摇摇头叹了口气,骂自己道,“秦万啊秦万,谁叫你当初为讨圣上欢心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这下可好,皇上根本把持不住,接下来可有戏唱了!”

秦公公万般无奈,又狠狠叹了口气,追着慕容予桓去了。

慕容予桓一进落英阁,看到眼前的情景便是一愣。

只见整个落英阁已焕然一新。室内一改原本素色的装饰,银红的帘窗半卷,朱红的喜幔平展,透过内室半开着的门,看到室中烛台上高烧着一对红烛,桃红的床帐低垂,隐隐可看到床上大红的鸳鸯锦被。

“这……这是……”

慕容予桓大感意wài

,一时竟会不过意来,可秦公公见此情景,心里却不由自主的“嘎登”一下,早已明白了。

安姑姑和逸菊等人过来给慕容予桓请安,却唯独不见云嫣。安姑姑笑道,“今日皇上亲封了滟贵人,贵人深感龙恩心中欢喜,因此特命奴婢们备下酒菜,要与皇上欢饮。皇上,良宵难得,请皇上入内吧。”

安姑姑将手伸向内室半掩的门,慕容予桓向内室望了一眼,便举步走了过去。秦公公在后面低声唤了一声,“皇上!”

慕容予桓头也不回的道,“你在此候着。”

便进到内室去了。

秦公公只好候在此处,轻轻叹了口气。

慕容予桓走进内室,室内帘窗紧闭,光线昏暗,只有那对红烛的光将室内映出一片红色的光晕。室中浮动着合欢香的香气,慕容予桓回过身来,就见云嫣从门后的黑暗中缓步走出来。

今晚的云嫣,乌云斜挽,薄施粉黛,一袭桃红轻纱寝衣,宽松松的罩在她玲珑有致的美好身段上。双手捧着玉盏金汤,轻飘飘、俏生生的向着他而来,面如玉,花如颜,真好似神仙落入凡间!

慕容予桓简直看呆了!

他欣喜若狂,当云嫣行至面前时,他的情欲便再也忍耐不住,张开双手便要去拥bào

面前的美人,可云嫣却忽的在他面前跪下了,声音中明显压抑着紧张,道,“皇上,嫔……嫔妾……嫔妾敬皇上,请……请皇上满饮……满饮此杯,嫔妾……服侍……服侍皇上……早些歇……歇息吧。”

慕容予桓倾身扶起云嫣,接过她手中的酒杯,眼睛却看着云嫣的面容。

此刻,这张沉鱼落雁的容颜上,并没有春宵欢爱的愉悦或娇羞,而是写满了无奈和屈从。晶莹清澈的眼波里,流淌着浓浓的化不开的忧愁之意。

慕容予桓明白了,他不动声色的将酒杯举到唇边,慢慢的一饮而尽。清洌的酒液流入腹内,同时也浇熄了这位年轻皇帝的情欲。

云嫣接过他的空杯置于一边,随后默默的宽衣解带,缓缓将身上的寝衣褪了下来,呈现出她漫身的春色。

云嫣的手在不停的颤抖,安姑姑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贵人啊,皇上虽说一言九鼎,可无册而封却始终作不得数啊。一无圣旨、二无金册、三无玉牒,甚至皇上都没有交待内务府备档留记,贵人的地位还是不稳啊。贵人虽无攀龙附凤之心,也无争宠之意,可若是贵人永远默默无闻,就此终了一生,那如何才能与母亲相见呢?因此,这第一步就必须要与皇上有‘实在的恩情’才好,才能让皇上排除万难,给贵人一个真zhèng

的名分,光明正大的生活在宫里啊。”

云嫣闭上眼睛,抑住即将要流出来的泪水。她没有看到,面前的慕容予桓双手也在微微颤抖,他快速的扫了一眼她白晳玲珑的身体,忽然伸出手去!

第二十一章 慕容予桓的允诺

慕容予桓忽然伸出手去,抓住云嫣的寝衣,双手并拢重新将她的身体包裹起来,然后顺势将云嫣揽入怀中,心疼的道,

“云嫣,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朕从来不想逼你做什么,朕不忍心为难你!”

云嫣伏在他怀中,身子微微颤动,肩头起伏着,哽咽着道,“皇上封了云嫣为贵人,云嫣就是皇上的人了,这是早晚的事情,为了能……”

云嫣咬住了唇,她忽然有些彷徨,她知dào

绝不能告sù

慕容予桓,她这样做只是为了能早日有机会见到母亲,可是不这样说,安姑姑教的几句话都说完了,她真不知dào

还能说什么。

慕容予桓温柔的拥着云嫣,轻轻的拍着她的香肩,柔声道,“不错,你确实已是朕的人了。在朕第一眼见到你时,朕就决心要定了你!可是,云嫣你知dào

吗?朕要的不只是你的人,朕还要你的心。如果朕对你只是爱色的话,那早在一品楼时,朕就可以要了你的人了,又何必要接你进宫,与你长相厮守呢?云嫣,朕对你的情意你难道真的不知吗?”

缩在慕容予桓温暖的怀中,听着他绵绵的情话,云嫣似一只曾惊弓的鸟、一朵曾饱受催残的花,终于得到了庇护和关照。

献身本是安姑姑为云嫣的未来设计的一个手段而已,云嫣是不愿为而为之,可她没想到,慕容予桓不但没有勉强她,反而还安抚了她一番。

不知是感动还是无奈,云嫣一时竟百感交集,泪水终于抑止不住倾泄而下,颤声道,“皇上……”

刚唤了一声,却被慕容予桓止住了。他竖起一根手指轻轻贴在云嫣的樱唇上,轻声道,“云嫣,不,朕以后就叫你云儿。云儿,什么都别说了,你曾经受过太多的苦楚和磨折,从此以后就让朕来保护你吧!朕允诺绝不逼你,朕会用一生的时间陪着你,直到有一日你转过头来,终于注意到身边有朕这个人在真心爱你,回心转意真zhèng

愿意和朕白头偕老、相守一生!”

慕容予桓用双手扶住云嫣的两肩,望住她的眼睛,坚定的道,“朕相信,朕一定会等到那一日的!那时的云儿身心都是朕的!”

云嫣痛苦的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一大颗晶莹的泪珠滴落在红尘中,“不,皇上,云嫣不配,云嫣的名节已在一品楼中……”

慕容予桓果duàn

的打断云嫣的话,“云儿,不要再提那些过去的事了。朕只知dào

你是世上最冰清玉洁的女子,这个世上也只有你值得朕如此疼爱!”

云嫣终于停止了颤抖,整个人整颗心都放松下来,脸上露出一丝感激的笑靥。慕容予桓见了,眼睛为之一亮,惊叹道,“云儿,你笑了!朕终于又见到你笑了!”

室内烛影摇红,面前的美人勾魂摄魄,慕容予桓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意识到他必须得离开了。他既已许下承诺不勉强云嫣,要真zhèng

得到她的心,那此刻他就必须得走,必须得快点儿逃离面前的诱惑,在他尚可承受得住的时候。

慕容予桓放开云嫣,指了指一旁的空酒杯,柔声道,“云儿,再给朕倒一杯酒吧。”

云嫣玉指擎杯,举案齐眉,又为他献了一杯酒。

慕容予桓一饮而尽,又轻拥住云嫣,在她耳畔轻声道,“云儿,为了信守诺言,朕得走了。你好生歇息,养好身子,从今往后你的一切都是朕的了,朕要你一切都是好好的。”

说完,慕容予桓掷下酒杯向外室走去。云嫣穿着寝衣不便外出相送,只好在内室行了跪礼恭送皇上。

慕容予桓一出外室,眼前的情景让他又是一愣。

只见秦公公捧着一个朱漆托盘,上面是一碗还在蒸腾着热气的鹿鞭汤,安姑姑则捧着一盏燕窝羹,逸菊和两个内侍正在向一个大铜盆内注入热水,另一个宫女正在准bèi

擦拭身体所用的大素巾。

见到皇上出来,所有的奴才都是一脸喜色的过来跪下请安。秦公公赶紧迎上来道,“哟,皇上,您怎么出来了?吩咐一声奴才给您送进去啊。”

说着就把鹿鞭汤呈到慕容予桓面前。

这鹿鞭汤是皇上每次行幸过后用来进补的药膳,方才慕容予桓进入内室之后,秦公公度量今晚这种情形,料想怕是要用得到鹿鞭汤,于是便亲去吩咐御膳房做了,又亲自悄悄带回落英阁来。

慕容予桓看着面前的鹿鞭汤错愕了一下,便挥了挥手,道,“不必了。”

倒把秦公公弄愣了,什么?不必了?

安姑姑吩咐几个宫女将注满热水的铜盆抬进内室,请皇上和滟贵人擦拭一下,随后就捧着燕窝羹要给云嫣送进去。

慕容予桓开口道,“燕窝羹可以送进去,热水就不必了,让滟贵人早些歇息吧。”

慕容予桓说完便起身出了落英阁,回龙安殿去了,秦公公甚至来不及放下鹿鞭汤就赶忙跟了出去。

慕容予桓在前面快步走着,秦公公又是一遛儿小跑儿的跟着,一边走一边委婉的道,“皇上,奴才刚刚才明白过来,只是这戏都唱到‘横枪策马奔乌江’了,怎么又杀回马枪了?”

慕容予桓心不在焉的,随口道,“这也是你该问的?”

秦公公连忙躬身点头,连连道,“是是是,奴才该死。”

慕容予桓走着走着,忽然一瞥眼,见秦公公还端着那碗鹿鞭汤,便忽的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向着秦公公道,“你怎么还端着它?”

秦公公这时也觉得自己端着一碗鹿鞭汤在冷宫里追着皇上跑,实在是太古怪了,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嗫嚅着道,“这……奴才这……一着急就……皇上……”

“扔了它!”

“扔了?”

秦公公向四周左看看右看看,末了,傻笑着向皇上道,“皇上,这扔哪儿呀?扔在这儿不合适吧?”

“没处扔你就喝了吧!”

慕容予桓说完转身径直走了。

“啊?我喝?我一个内侍,我喝这……?!”

秦公公望着手中的鹿鞭汤目瞪口呆。

从这日以后,慕容予桓每次来落英阁时,云嫣终于稍稍放松了些,再不似以前那般紧张。慕容予桓将她接进宫来,使得她与母亲相聚更难,对此云嫣内心本有怨意。

可有时静心想来,如果不是慕容予桓将她接进宫里,那么,她沦落在一品楼中,不但不能与母亲相聚,只怕还要受到无尽的摧残和蹂躏。

因此,虽然心中想念母亲仍有无尽伤感,但看到慕容予桓对自己百般承迎和呵护,又极尽尊重,便也不敢再多要求了,只盼着有一日能像安姑姑说的,在皇上的允准下与母亲团聚。

那一日,快些来到吧!

第二十二章 万千荣宠

落英阁虽在冷宫繁谢宫中,但并不是冷宫的规制,而且一应饮食物品也从来不缺。可尽管如此,慕容予桓给予落英阁的赏赐也从未间断过,而且还越来越多,越来越贵重新奇。

这一日早膳过后,慕容予桓又来到落英阁。夏日的晨光柔柔的笼罩着整个落英阁,只有门前的空地依旧静静的沉默着。

慕容予桓进了落英阁,挥手叫起跪着请安的众人,兴冲冲的向云嫣道,“云儿,快来看,朕给你带来了一样好东西!”

云嫣依言行了过来,语气中带着渴望,道,“谢皇上!可是云嫣的家书吗?”

慕容予桓的神色顿时暗了暗,既有些尴尬,又有些失落,半晌方道,“云儿,倒不是你的家书。朕每次派人去你家里,皆是以走官查访为由。可若是走官查访过勤,怕会让官员不安而引起骚动,因此这段日子还不便派人去你家里。”

云嫣闻言,神色也是暗了暗,但又不得不礼貌的道,“劳皇上费心了,都是云嫣的过错。”

见云嫣意兴阑珊,慕容予桓伸手从袖中取出一个玉色的小瓷瓶,打开来递到云嫣面前。只见瓷瓶中满是乳黄色的细腻膏脂,泛着淡淡的光泽,还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水香气。

慕容予桓道,“这是施车国进贡的润颜珍珠膏。施车国临海,因此有着罕见的上等珍珠,这润颜珍珠膏更是施车国的国宝之一,可令肌肤肤光胜雪、细致融滑,青春永驻。但上等珍珠可遇不可求,因此这珍珠膏在施车国只有皇后和贵妃才能得到。前几日施车国派使臣来,也只进贡了一瓶,朕想着也只有云儿你方配使用,就为你留下了。”

云嫣淡淡笑了笑,道,“云嫣谢皇上眷顾,只是这在施车国只有皇后和贵妃可用的珍宝,到了我大周也理应归皇后娘娘或其他娘娘所有,云嫣卑微之身不敢掠美。”

慕容予桓心中一痛,怜惜的向云嫣道,“云儿,谁说你是卑微之身?你今日虽只是贵人,他日必是一宫主位,你不相信朕吗?”

云嫣淡笑中带着苦涩,道,“皇上怜爱,云嫣感激不尽,无奈云嫣是个名节早已……”

“不许再提此事!”

慕容予桓止住云嫣的话,拉起她的手道,“云儿,朕不许你再提过去的事。朕知dào

过去的事在你心上留下许多伤痕,朕就是要将这些伤痕全部抚平!云儿,你是冰清玉洁的,朕在封你为贵人时就曾说过你清白流庆、诞钟萃美。朕要许你一生一世的幸福美好,来一点一点的抹去你的苦难记忆,你知dào

吗,朕的小云儿!”

慕容予桓轻轻将云嫣揽入怀中,云嫣没有躲闪,她安静的俯在慕容予桓的怀中,她实在太需yào

有个怀抱给她安全和保护了!

云嫣眼中珠泪盈然,慕容予桓不忍再让她掉泪,便笑道,“云儿,朕还有样儿东西要给你。”

说完便朗声叫了秦公公进来。

秦公公双手捧着一个黑漆大托盘,上面蒙着一大块宝蓝织花缎子。秦公公将大托盘置于桌上,慕容予桓携着云嫣走近,亲手掀开上面的宝蓝织花缎子,现出下面叠放着的六套各色缎子衣裙。

衬着黑漆大托盘,这六套衣裙细滑的缎面在柔和的阳光下发出淡淡的光辉。由于色彩各异,因此光辉也各不相同,碧的如青荷,粉的如蒸霞,银的如冬雪,红的如梅花,蓝的如晴空,黄的如春芽,件件光华璀璨。

秦公公将六套衣裙一一取出,抖开依次平置于桌上。六套衣裙上的图案各不相同,也并非一般宫中常用来取吉祥之意的松柏、蝙蝠、万字结等,而是六幅完整鲜明的画面,并且都是描绘夫妻恩爱的故事。

有西汉张敞的为妻画眉、有“竹林七贤”之一王戎的谁与卿卿、有李清照与赵明诚的读书饮茶、有《怀香记》中的白头偕老、有《左传》中的鸾凤和鸣、有《后汉书》中的共挽鹿车,绣法精美绝伦,画面栩栩如生,六套衣裙像六幅瑰丽的画卷呈现在眼前。

慕容予桓向云嫣道,“这也是施车国进贡来的,用他们国特有的水晶线织就而成,一共六件。呈上来时尚无图案,于是朕便想了这六个典故,命司制监的织女以锦仁绣的绣法绣了,今日才完工。于是朕便将六件全部带来,都送给云儿你。”

这六件华美衣裙绝对可以说是国宝了!

圣上亲赐已是难得,更有施车国的水晶线织就的锦缎、宫中司制监的锦仁绣,这些都是难得的奇珍,而更为可贵的是慕容予桓所想出的这六个描绘夫妻恩爱的典故,美好的寓意沁人心田。

云嫣自是不在乎这些珍品,但慕容予桓的心意却不可不领。云嫣欲叩首谢恩,被慕容予桓拦住。云嫣的目光扫过六件华美的衣裳,转而低眉道,“皇上的心意云嫣不可不受,既是恭敬不如从命,那润颜珍珠膏云嫣就生受了。可这六件宝衣是珍品,太过贵重,云嫣不敢领受。何况,云嫣在这落英阁中深居简出,便是穿上如此华美的衣裳也如锦衣夜行,反倒糟蹋了珍品。不如请皇上将此六件宝衣分赐给宫中娘娘,也可使这六件珍宝不至失去价值。”

云嫣的这番话是直抒胸臆,口言本心,可听在慕容予桓耳中却极其不是滋味儿。

这嫔妃们日日争宠吃醋、吵闹不断,让他很是烦恼。可云嫣发自内心的不与后宫中人争宠吃醋,还反劝着他将好东西赐与别的妃嫔,倒让慕容予桓更加不安,因为这不仅表现了云嫣宽仁贤淑的性格,更说明了云嫣对慕容予桓仍未产生爱意。

另一方面,云嫣所言也是实情。她日日居于冷宫最深处,所见之人除了安姑姑等人,就只有皇上和秦公公,便是穿上华衣美服又有何欢?又有何人看?

一时之间,慕容予桓心中又是怜惜又是失落,而云嫣则侧立一旁低眉不语。看到这个情景,候在远处的安姑姑忙端了茶过来,送与慕容予桓和云嫣二人,一面笑道,“倒真是六件好鲜亮的衣裳啊!看得奴婢这眼都花了。贵人啊,既是皇上所赐,便是皇上的心意,辞谢不恭,还是谢恩收下才是。有道是‘女为悦己者容’,只要皇上能时常来落英阁看望贵人,便不是锦衣夜行了,贵人穿了能给皇上看到,这华衣美服才真zhèng

是物尽其用了呢!”

慕容予桓闻言开怀大笑,云嫣则就势谢了恩。安姑姑缓解了尴尬的氛围,笑着将六件衣裳收了。

慕容予桓又坐了片刻便欲离开,行至落英阁门外时,忽的想起一事,回头向云嫣道,“朕每次来时,见你这门前一片空地十分荒凉,便想在这儿植些花木,一来可供你清赏,二来也可添些生机,只不知云儿想植些什么?”

秦公公听了,忙凑近慕容予桓,低声奏道,“皇上,繁谢宫本就是取荒凉之意,在此处种植花木只怕与宫中礼制不合,请皇上三思。”

慕容予桓不屑的挥挥手,道,“滟贵人虽居于繁谢宫,但只是暂居,并非冷宫中人,为朕的爱妃植些花木不算违背礼制。”

秦公公不敢说话了。慕容予桓又向云嫣道,“宫中的植作司怕是不便进来,朕可命龙安殿的内侍们为你栽植,云儿,你喜欢什么花?”

云嫣想起在家中时,爹爹时常提起新皇喜花爱草,爹爹也是因此断了生意。原来宫中竟有个植作司专为皇帝栽花植木,可见慕容予桓对花木的喜爱果然非同寻常。

可是,这门前该栽些什么呢?

云嫣举目望了望门外确实十分荒凉的空地,想了想,便向皇上道,“那就栽些虞美人吧!”

第二十三章 绢冢

第二日,慕容予桓便命了龙安殿的内侍们来落英阁栽植花木。云嫣倚在门边,看着大盆大盆开得正艳的虞美人被移进来,连根栽进门前的空地上。不多时,门前便出现了一个虞美人汇集成的花园。

安姑姑陪着云嫣在门边看着,见满园的姹紫嫣红,便喜悦的向云嫣道,“贵人,这虞美人虽不是什么名贵的花,但是倒也清丽脱俗。奴婢知dào

虞美人还有一个名字叫蝴蝶满园春,蝴蝶寓示着女子美满的婚姻,满园春色象征着幸福安乐。贵人啊,您也应该放开手脚去抓住眼前的幸福啊!”

云嫣看了看安姑姑没有说话,伸手从袖中抽出一条鹅黄绢帕,展开举起映着头顶的阳光。绢帕上绣着的一株株绿色的虞美人与眼前一片片正在怒放的虞美人相映成趣。

云嫣望着绢帕上的虞美人心中默念,“虞姐姐,你喜欢这个花园吗?云嫣一时一刻不敢忘记你,也一生一世不会忘记你。你是因为我凄清的死于柴房内的,我却连为你收敛尸骨的机会都没有。若是虞姐姐喜欢这个虞美人汇集的花园,云嫣便将姐姐安葬于此。不知姐姐芳骨流落何方,也没有姐姐留下的衣物,云嫣竟连衣冠冢也立不得一个,只好以此绢相代,愿姐姐在天国可以与母亲相聚,母女团圆,得享安乐。”

泪珠顺着云嫣的眼角滴垂而下,安姑姑见云嫣望着一方绢帕伤心,以为这绢帕定是云嫣母亲之物,她又在思亲想家了,便轻轻扶了云嫣的手,劝慰道,“贵人又伤心了,奴婢知dào

贵人又在想母亲了。可贵人可曾想过,贵人的母亲此刻最希望的是什么?奴婢猜想贵人的母亲最希望的一定是贵人在宫中一切安好。若是贵人忧郁成疾,有个三长两短,贵人的母亲一定痛不欲生,因此贵人一定要保重自己,想来贵人也不希望母亲担心吧?”

云嫣抬手拭去泪珠,依然看着虞美人的绢帕,道,“娘知dào

我在宫中,我也知dào

娘一切安好,我们母女一定会等到相见的那一天。安姑姑,我没事,你放心吧。”

安姑姑摇头叹息了一声,忧心的道,“贵人心地淳良,与世无争,又不懂得保护自己,这叫奴婢怎能放心呢?”

听安姑姑话有深意,云嫣终于收回目光,看着安姑姑。

安姑姑扶了云嫣回到落英阁内,端了茶给云嫣,这才低声道,“贵人每日在这落英阁中想念母亲,一向不问外事,可奴婢却不能不为贵人留心。贵人可知,如今您可以说是宫中最受宠的妃嫔了。”

云嫣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但经安姑姑一提,倒也心中有数。

安姑姑继xù

道,“贵人可知,与贵人同日进宫的四个秀女中有一位夏贵人。皇上本来也是极爱,已经封了莹嫔,可就因为惹皇后妒恨,向太后告了黑状,莹嫔就被废为了常侍,被打进这繁谢宫来了。夏常侍与贵人您不同,她是真的进了冷宫,每日吃穿无着以泪洗面,处境十分凄惨。饶这么着,皇后还时不时派人来打骂夏常侍,以泄昔日之恨呢。”

云嫣不知此事,如今一听也觉得害pà

起来,不安的问安姑姑道,“安姑姑,你告sù

我这些是……”

安姑姑将手放在云嫣肩上,轻声道,“奴婢是想告sù

贵人,宫中的夫妻生活不比寻常百姓家。即便是寻常百姓家,三妻四妾的多了也会闹些纷争,更别说皇帝三宫六院嫔妃无数了。后宫中每个娘娘都想独获圣宠、尽沾雨露,这就像一场战争,既然姑娘成了滟贵人,那无论贵人愿不愿意,都已经被拉入了战局。这个战局中没有置身事外,只有战或不战。贵人若战,尚有一丝取胜之机;贵人若不战,就只有任人宰割了。”

安姑姑停了停,给云嫣一个理解的时间,然后又道,“贵人不可每日只想着母亲,更要想想如何替母亲保护好自己才是。夏常侍本是皇后表妹,又是辅政王远亲,尚因受宠而被表姐嫉恨置于如此凄惨境地,若是被人得知还有贵人这样一个人最受圣宠,贵人想想自己又会是如何下场?因此,躲藏终归不是一个永久之计,贵人要保住性命与母亲相聚,还要有更为强dà

的手段和支撑才是。”

此时门外,栽植虞美人的内侍们已经完工,按照皇上的旨意都默默退下去了。夏日的暖风徐徐吹来,送来阵阵虞美人的花香。

云嫣闭目深吸了一下花香,心中恻然。昔日在家中受尽欺零却静心度日的日子与如今在宫中锦衣玉食却危险重重的日子,真不知究竟哪个更残酷?

更为强dà

的手段和支撑?想云嫣一个在宫中无根无梢的孤女,谈何容易!

是夜,云嫣一个人在门外的虞美人丛中选了一个向着东方的角落,将虞美人的那方绢帕埋了下去,以一株朱红色的虞美人花为标记。云嫣希望虞美人的在天之灵能够在此日日看着太阳升起,以抹去她曾在一品楼中暗无天日的生活留下的阴影。

“云儿,朕要许你一生一世的幸福美好,来一点一点的抹去你的苦难记忆。”

云嫣跪在虞美人的绢冢前,忽然想起了慕容予桓的话。他给予她万千宠爱,也是为了抹去她的阴暗回忆。他赐予她珍稀的珍珠膏,赐予她六件华美的衣裙,还亲自想了六个描绘夫妻恩爱的典故绣于其上。他安慰她体贴她,对她山盟海誓,这样的慕容予桓会让她陷于凄惨和危难中吗?

“与贵人同日进宫的夏贵人,皇上本来也是极爱,可就因为惹皇后妒恨,就被废为了常侍,被打进这繁谢宫来了。每日吃穿无着以泪洗面,处境十分凄惨。”

安姑姑的话也适时的在云嫣耳边响起,令她心中压力倍增。她在虞美人的绢冢前坐了许久,抱膝望月,仿佛此时只有已故去的虞美人才能陪伴和安抚她。

且不说落英阁中云嫣沉溺在矛盾中惶惶不安,只说在和坤宫中的石蓉绣也不见得十分痛快。

自从夏兰香被打入冷宫后,石蓉绣终于除去一个眼中钉、肉中刺,心情极是舒爽,可没舒爽几日便觉着不对了。

慕容予桓并没有因为夏兰香被太后责罚打入冷宫而对石蓉绣回心转意,少了一个夏兰香分宠,可石蓉绣所得的恩宠却并没有增加,反而慕容予桓来和坤宫的日子更少了。

石蓉绣心中不快,几番派人去龙安殿打听,明查暗访竟发xiàn

夏兰香虽被打入冷宫,可皇上却仍是天天儿的去秋叶馆看她,还时常命御膳房做些新鲜吃食给夏兰香带去,让石蓉绣不仅妒意又生。

这还不算,施车国使臣进贡的珍品润颜珍珠膏和六件水晶锦衣,后宫中众人皆殷切切的盼着呢。石蓉绣是皇后,本以为自己能独占秋色,至少也能分得大半。可后来却得知,皇上竟全部赐给了夏兰香,这又不禁让她怒火中烧!

如果说这还可以忍受的话,那么后来从御膳房的一个小内侍那里打听来的消息,就让石蓉绣再也无法忍受,简直气恼得快要发疯了!她竟然得知,慕容予桓去秋叶馆时曾命秦公公去御膳房取了鹿鞭汤送进去!夏兰香居然在冷宫里还被皇上宠幸!

石蓉绣在和坤宫一顿摔砸后,先是带了好几个宫女去秋叶馆将夏兰香痛打了一顿,然后哭天抹泪的又跑去慈安宫了。

看来,太后的耳根子又要不得清静了。

第二十四章 泪湖

石蓉绣在慈安宫中向太后又是一顿哭诉,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哭得似个泪人儿,将皇上如何对她不理不睬、如何将施车国的珍稀贡品尽数赐予夏兰香、如何在冷宫中临幸夏兰香、夏兰香在冷宫中如何不遵太后懿旨闭门思过、如何狐媚妖道勾引皇上等等,向太后哭诉个不停。最后归结为一个意思,就是“夏兰香不守宫规,祸乱后宫,论罪当死!”

太后听得头疼心乱,但也少不得耐着性子安抚石蓉绣,说这些只是因为皇上重情而已,夏兰香毕竟是曾经服侍过皇上获过圣宠的人,皇上对她旧情难忘,正说明了皇上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子。若是皇上对身边儿的女子铁面冷心,人走茶凉,那岂不让人心寒?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皇上对夏兰香如此,对石蓉绣也会如此。大家都是皇上枕边儿的人,皇上哪个能不心疼呢!

石蓉绣只是拿了帕子嘤嘤的哭,也不知她听不听得进去。劝说了半天,把太后也说得乏了,末了又不轻不重的点了石蓉绣一句,“哀家知dào

你容不得那夏氏,现如今她已被打入冷宫,皇上念旧常去看看她,这也是人之常情。哀家还知dào

这些日子你也折mó

得她够苦的了,你是中宫皇后国母之尊,她又毕竟是你的表妹,得饶人处且饶人,也该罢手了。”

打发走石蓉绣后,太后倚着榻上的小几而坐,沉着脸一言不发。陶安人用四个白玉碟子分别装了金丝小枣、蜜香桃仁、陈皮话梅和龙井瓜子置于小几之上,又为太后换了盏普洱茶。

太后见了,白了陶安人一眼,嗔道,“你也是小气,方才皇后在这里,你也不拿这些个出来,这会子人家走了,你倒拿出来了,不知dào

的还以为哀家心疼吃食倒不心疼儿女,连慈安宫的下人也不会待客呢。”

陶安人明知太后只是随口一说,并无真的怪罪之意,却也故作冤枉状笑向太后道,“太后错怪奴婢了,奴婢并不是小气怠慢皇后,只是这几样东西都是需yào

细细品味才能品尝出其中滋味的,奴婢怕皇后没那个耐性品尝,故尔才没有拿出来。”

太后闻言叹了一声,点点头,道,“良芝啊,你算是说对了,蓉儿这孩子真是太没耐性了。刚当上皇后还没几年,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没有隐忍的耐性,她将来怎么能熬到哀家这一步啊。”

陶安人陪笑道,“奴婢在旁看着,太后虽对夏常侍疾言厉色,可对皇后娘娘却还是很疼惜的。太后成日家为儿女们费尽心思,这哪个还敢说太后是只心疼吃食而不心疼儿女呢?”

太后正色道,“皇后虽刁蛮任性,但与夏氏不同。抛开辅政王的原因不说,这皇后顶多就是抱怨抱怨皇帝不理她,或与后宫中人争宠而己。哀家曾说过,不痴不聋不作家翁,对皇后哀家还可以宠惯着她,可夏氏竟敢怂恿皇帝罢朝,腐坏圣德,哀家就不能装聋作哑了。哀家绝不会让先皇和丽妃的事在皇帝身上又重演。”

太后说完,又烦恼的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的道,“话说回来,这皇帝也真是!当了皇帝都三年了,还不能做到秋色平分、雨露均沾。他去冷宫看夏氏也就罢了,还将施车国的贡品全都给了夏氏,也难怪皇后会生气。”

陶安人听了,思索了片刻,向太后委婉的道,“太后,奴婢有一事不明,皇上既然如此偏爱夏常侍,为何不向太后……”

太后会意,看了一眼陶安人,道,“你也觉着奇怪吧?自从哀家将夏氏罚去冷宫后,皇帝虽时常去看望她,对她仍宠爱有加,可却从不曾向哀家开口求情将夏氏放出来。其实皇帝身边儿没有可心的人,哀家也不忍将皇帝逼得太苦。夏氏不算貌美,倒也让人放心,若是她真心悔过,皇帝又开口求情,哀家也不是铁石心肠。可是,皇帝却从未跟哀家提过,这岂不奇怪?”

见太后满面烦恼忧愁,陶安人笑劝道,“想必是皇上反省后,也觉着夏常侍犯的错确是严重,因此虽心里放不下夏常侍,却也抹不开脸儿向太后求情。既如此就让夏常侍在繁谢宫里再悔过些时日,待皇上觉着可以向太后求情了,自然就会说了。”

太后想了半晌,最终皱眉道,“也只好如此了。哀家老了,操不动那么多心了,只要皇帝不误朝政,能以江山社稷为重,他愿意去冷宫看夏氏就随他吧。”

太后在慈安宫中为后宫琐事烦恼的时候,云嫣却在安姑姑的陪伴下出了落英阁,向繁谢宫的更深处走去。

可能是为了安抚云嫣,不忍心让她像一只笼中鸟一样被成天禁锢着,慕容予桓特许云嫣可于每日午后出去走动走动,但不可走出繁谢宫,也不能离落英阁太远。

于是这一日,安姑姑陪着云嫣向繁谢宫深处走去。夏至节临近,天气愈发闷热起来,可繁谢宫正因建于皇宫北面背阳处,常年阴冷,反倒成了夏日的避暑之地。

进宫已有数月,可这是云嫣第一次细看这座冷宫。一色破败的房屋,一片惨淡的景象,断瓦颓垣,无树无草,每个房屋的大门皆紧闭,谁也不知dào

那门后曾有一个怎样的人,又有着一段怎样的故事。

安姑姑带着她转过了一片废墟,云嫣越走越心凉,正欲回去,却见安姑姑抬手指着前面,向她道,“贵人请看。”

云嫣抬眼一望,立时愣住了,只见眼前竟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湖泊。湖虽不大,但水很清澈,且是活水,脉脉的流淌着,发出轻轻的呜咽声。这湖的存zài

,不知是为这冷宫添了一分灵气,还是又添了一道凄凉。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湖是活水,湖边竟疏落落的生长着几棵高过人头的丹杏树。

“这里怎么会有个湖呢?”云嫣望着湖面,不解的问。

“贵人,冷宫中一直就有这个湖,这个湖叫作泪湖。”

“泪湖?”

“是,传说这个湖是冷宫中那些被抛弃的女子的眼泪汇集成的。冷宫之所以冷,一来是因为建于北面背阳处,二来就是因为有这个湖常年在此流动。宫中有个说法,泪湖的水流不断,宫中女子的眼泪也不会断。”

云嫣明白安姑姑的用心,安姑姑苦心孤诣的想劝云嫣正视眼前的处境,不要总沉溺于自己的情绪中。宫中的生活是现实的,而且是可怕的。

安姑姑用帕子铺了,扶云嫣在湖边的一块大石上坐了,向云嫣道,“贵人容奴婢再多一句嘴,奴婢对贵人的身世一概不知,只知贵人是皇上从宫外接进来藏在繁谢宫的。其实皇上怀柔天下,富有四海,在宫外看上一个女子带回宫里,这在历朝历代都是常有的事。那贵人可知为何独独在本朝却不行?可知为何皇上将贵人接进来,却不敢明示于宫中吗?”

云嫣默默低下头,想起自己在一品楼中的遭遇。其实皇上曾经已暗示过,云嫣在宫中不得见人,自是因为她曾是京城名妓的原因,过不了内务府留档查证那一关。

云嫣兀自哀怜,却听得安姑姑道,“那是因为先皇与丽妃的事情留下的阴影。”

第二十五章 前朝往事

泪湖水波流动,呜呜咽咽,如泣如诉,恰似一位伤心的女子。在泪湖边,安姑姑向云嫣讲述了先皇与那位丽妃娘娘的往事。

先皇在世时,酷爱歌舞,对各种乐器也十分喜爱并且精通。那时,宫中专设了一个乐舞司,里面还分别设有歌园、舞园、丝竹园等处,专供先皇悦性娱情。乐舞司中教养着歌姬、舞姬和弹奏各种乐器的采女上百人,收藏各种华美舞衣、名贵乐器、传世曲谱等上千件。可尽管如此,先皇仍然时常会微服出宫,去民间搜寻遗落的艺人、乐器或曲谱。

有一年,先皇又去民间微服私访,那一次竟去了半年之久,回宫时便带回了一个极其美丽的年轻女子。

安姑姑转头望向云嫣,叹道,“那女子的惊人美貌,就与贵人您不相上下啊!”

云嫣羞赧的牵了牵嘴角,又忍不住好奇的问,“后来呢?”

安姑姑叹息一声,又沉入回忆中,继xù

为云嫣讲述那段往事。

那时,先皇微服出宫,觅得资质良好的歌舞姬或乐器采女带回宫充实到乐舞司中,这倒也是常有的事。何况,这个美丽女子能歌善舞,还精通多种乐器,想来必会成为乐舞司中的主力。然而这一次,先皇并没有将这名女子交给乐舞司,而是直接带入宫中纳为嫔妃了。

这下子,就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后宫众妃嫔人人自危。这个女子不仅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美貌,她对歌舞曲乐的精通更是与先皇有着共通和默契。既是红颜,又是知音,先皇的宠爱自不必说,一进宫便封为贵嫔,赐号“丽”,仅两个月后便晋为妃,这便是后来的丽妃娘娘。

丽妃享专房之宠,自是惹得后宫中人人妒恨。如今的太后,当时还是皇后,也没有被先皇给予更多的眷顾,与后宫其他人一样被冷落在和坤宫中。不过,皇后却不像其他妃嫔一般怨声载道,而是默默的包容下这一切。宽容大度,惠贤端静,淑德风范果真不愧是中宫国母!

丽妃是个性子直率的女子,天真浪漫,大而化之,因此惹得一身嫉恨竟不自知,终日与先皇沉浸在创作新的曲谱和歌舞中。有了丽妃娘娘之后,先皇几乎不再去民间微服私访了,就连去乐舞司的次数也少了。每日除了上朝和处理朝政外,只与丽妃娘娘厮守在天籁宫中谈歌说舞,耳鬓斯磨。因此,很快丽妃就怀上了龙种,次年便为先皇生下了四皇子。

先皇爱屋及乌对四皇子极其疼爱,刚满月便封为靖亲王。同时母以子为贵,册封了丽妃娘娘为丽贵妃,母子俱荣。丽贵妃一心沉浸在初为人母的欢喜中,完全不知dào

自己已经有了直逼皇后之位的态势。

就在四皇子四岁的时候,先皇便萌发了要立四皇子为太子的意思。那时,先皇的大皇子已经夭折,二皇子资质平平,可三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那年也已十一岁了,又是皇后嫡出,本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可就因先皇宠爱丽贵妃,便有意欲立四皇子为太子。

皇后依旧不言不语,只凭圣意,但朝野上下却是一片非议,文武百官纷纷上书谏言,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先皇虽暂缓了此事,但并未死心。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四皇子却因食用了先皇带去天籁宫的百合糯米羹而中毒夭折了!

“怎么会这样?”云嫣不解的问。

安姑姑停了一下,看着云嫣只答了一句,“先皇带给四皇子的百合糯米羹,是皇后娘娘亲手烹制的。”

“啊!”云嫣顿时明白了,不禁大吃一惊,“我懂了,原来是这样。”

安姑姑叹道,“自己的皇后之位、儿子的太子之位都将被别的女人夺走,换了谁能够容忍?皇后隐忍不发,未必是宽容淑德,而是蓄势待发。在皇宫里的女人,若没有深沉的城府、隐忍的耐性和狠辣的手段,是不能生存下去的。”

刚满四岁的亲生儿子就这样被人用毒药毒死,想来丽妃娘娘必是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可安姑姑却道,“到了这里,事情却并没有结束。”

四皇子中毒而死,先皇既哀痛又震怒,派人彻查此事。结果竟无意中在丽贵妃的一个宫女身上搜出了砒霜。这个宫女一口咬定是丽贵妃给了她砒霜,命她找个隐敝的角落埋了,还说丽贵妃亲口对她说过,要效仿唐朝武氏,以亲生之子换取皇后之位。

后宫中发生这样的事情,皇后此时便不再缄口不言了。她本着主理后宫之责,以求得后宫清平、朝廷安定为由,郑重的向皇上请旨严惩丽妃,以正宫规。当时的石鸿昆还是丞相,带领了一批朝臣,频频上书力谏,拥护皇后的提议,要求严惩丽贵妃。丽贵妃百口莫辩,不久就被降为丽妃,打入了冷宫,并且在冷宫中呆了十多年。

听安姑姑讲述前朝往事,云嫣也不禁对这位丽妃生出同情之心,哀怜的道,“丧子之痛未消,又蒙冤被打入冷宫,想丽妃娘娘从巅峰跌落谷底,必是哀痛欲绝。”

安姑姑点点头,却又道,“哀痛是一定的,可丽妃的苦难还远远不止于此呢。”

“什么?”云嫣又吃了一惊。

安姑姑低缓的道,“丽妃被打入冷宫后,先皇又开始去民间微服私访了。在一次先皇微服私访不在宫中时,一天夜里,冷宫中的丽妃被几个黑衣人硬灌下毒药毒坏了嗓子,还被削掉了两手的四个手指。”

“啊!”云嫣惊恐的叫了一声。

安姑姑一边安抚着云嫣,一边道,“虽然先皇回宫得知后,也下旨要彻查,但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其实宫里人人都能猜到会是谁主使的,因为也只有她对丽妃的恨意最大,最怕丽妃会死灰复燃。只可惜了丽妃娘娘,能歌善舞,精通乐器,特别是嗓音甜美歌声动听,这一下却再也不能弹奏乐器,也再不能唱歌了。”

一段往事,让云嫣听得心惊肉跳。她终于认识到这便是皇宫,这便是后宫,现实而残酷。

安姑姑最后道,“正因有了丽妃的前车之鉴,三皇子登基,皇后成了太后之后,便定下宫规,不准皇帝私带民间女子回宫。凡是欲纳入后宫为妃嫔的女子,必须经过内务府查证出身来路,出身清白、来路明晰的方可入宫为妃。而且,也正因丽妃拥有倾国美貌,太后认为是祸国之物,所以坚决不赞成皇上纳太过貌美的女子入宫。”

原来如此,云嫣彻dǐ

明白了。

她是县尉之女,出身寒微,原是没有资格入宫的;她是一品楼的名妓,出身不清,来路不正,也是没有资格入宫的;她天赋美貌,红颜祸水,更是没有资格入宫的。可她偏偏入了宫,难怪皇上要将她深藏密收,也难怪安姑姑替她如此担忧。

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想想丽妃的悲惨人生,云嫣实在不想似她一般,她要留着性命,母亲还在家中等着她回去相聚呢。

望着面前呜呜咽咽,也似回想起伤心往事的泪湖,云嫣终于为自己担忧起来。

第二十六章 陌上谁家年少

夏至节即将到来,这是夏季中除了端午节之外的另一个重yào

节日。按照惯例,夏至节这一日,皇帝要祭天酬神,并用新小麦做成的面食供奉祖先和神灵,一来是为今年的丰收而表达感谢,二来是祈求保佑来年消灾解难、再获丰收。

在夏至节这一日,无论是皇宫中还是民间百姓皆要吃些面食以求沾沾福气讨个吉利。民间有“吃过夏至面,一天短一线”的说法,意思是说夏至过后,白日就会一日比一日短。因此,夏至节吃面,也是为了祈求来年还能温饱。

不仅如此,因夏至后便将进入伏天,所以按照习俗,人们还会在夏至节这日互相赠送彩扇、竹席、香包、香囊等物品以示祝福,彩扇和竹席是为了纳凉去暑,香包香囊是为了驱除蚊虫。朝中官员和民间百姓还准休假一日,留在家中与家人团聚,所以,夏至节也是个象征着团圆的节日。

可就在夏至节前,皇上与皇后这对怨偶又大闹了一场。

石蓉绣总是抱怨慕容予桓对她太过冷落,心里也殷切的期盼着他能多来和坤宫陪陪自己。可等到慕容予桓真的来到和坤宫时,石蓉绣却往往又摆出嫡女小姐的架子,故yì

矫情着不理慕容予桓,想引他来哄劝。

可慕容予桓从来就没有对石蓉绣真zhèng

动心动情过,只是看着太后和辅政王才对她礼遇三分。石蓉绣虽也是个花样的姑娘,可那性子若只是娇嗔些倒也罢了,却偏偏又任性狂躁。慕容予桓虽年轻却是九五之尊,怎会总是一味的迁就她?

更别说此刻慕容予桓与云嫣的感情正在逐渐升温,更没有心思低声下气的去哄劝石蓉绣了。

这一次,就因为慕容予桓在林贵人的羽裳宫多宿了两晚,石蓉绣便大发雷霆。当着慕容予桓的面就破口大骂林贵人装狐媚子迷惑皇上。一开始,慕容予桓还是给了石蓉绣几分颜面,解释道,“柔儿性子内向沉稳,进宫后一直有些不适应,又时常想家,朕常去陪陪她让她开开心,也好解除她思念家人之苦。她也是朕的人,朕怎能弃她于不顾?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可石蓉绣一听此言,反倒更加不愤,酸溜溜的道,“臣妾倒不知原来皇上如此会夸赞人。臣妾自是不如她性子内向沉稳,却也不似她那般会装腔作势!既是不适应又常想家,那当初为何要进宫?选秀时打扮得光鲜鲜的惹皇上的眼,削尖了脑袋终于挤进宫里来了,如今又装思念家人,还不是为了哄着皇上眷顾?她那会装狐媚子的皇上自是不能弃之不顾,臣妾这不会装的,看来就只能被弃之不顾了!”

慕容予桓也来了气,语气冷了下来,道,“选秀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凡七品以上官员之女都在候选之列,进不进宫哪里是她能够选择的?何况,这后宫中哪个嫔妃不想得朕的眷顾,这又有什么错?你是中宫皇后,主理后宫,后宫每个人的事都是你的事。柔儿进宫后心中惶恐,时常战战兢兢,你是皇后本应多去关照垂勉,可你不愿慰藉她也就罢了,反倒如此计较,这有失皇后身份吧。”

石蓉绣哪里听得进这样的话,立kè

开始哭起来,言语中也没了礼数,边哭边嚷道,“皇上的意思是我这皇后当得不称职了?皇上是说我不配当皇后了?她们那些贱人成日纠缠着皇上,哄得皇上不理我,个个都在与我做对,我为什么还要关照那些贱人?我慰藉她们,那谁来慰藉我啊?”

石蓉绣的话虽缺少礼数,但句句都是埋怨慕容予桓冷落了她,言词中渴求圣眷垂顾的意思倒也十分明显。慕容予桓叹了口气,见石蓉绣哭得伤心欲绝便又有些心软,心想皇后也是他的人,也不能弃之不顾,于是便欲走近她拥bào

安抚。

可刚一转身,便发xiàn

石蓉绣用帕子掩了脸哭泣,却从帕子后偷眼观望着慕容予桓。见他欲过来安抚,忙用帕子捂了脸更加大声的痛哭起来。

慕容予桓心中一沉,脸色又暗了下来,心知若是这一次又妥协了去哄她,下一次只怕她会更加变本加厉的胡搅蛮缠。

想到这,慕容予桓狠下心来,转身果duàn

的向外走去。石蓉绣听见脚步声忙睁眼去看,见慕容予桓已走到门外了,便大声质问道,“皇上要去哪里?”

慕容予桓生着气,头也不回的边走边故yì

说道,“朕去冷宫看看夏常侍!”

石蓉绣简直气结,直至慕容予桓走得不见了影子,才缓过一口气来,咬牙切齿的道,“本宫是皇后,难道还不如冷宫里的人吗?这群贱人,看本宫怎样一个一个的收拾你们!皇上,你对我无情无义,就别怪我心狠了!”

终于到了夏至节这一日,因为皇上要在这日出宫祭天酬神,因此宫中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忙成一团,唯一可以躲得清闲的可能也就只有冷宫了。

这几日,落英阁中人人都在缝制香包、香袋、香囊等物品,云嫣也亲手做了一个香袋,今日终于做好了,她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着。安姑姑端茶过来,见了便笑道,“贵人的手艺不错,这个香袋做得倒也精致,想是要送给皇上的吧?皇上见了必定欢喜。”

云嫣看着香袋却摇了摇头,道,“以前在家中时,每年的夏至节,娘都会为我缝制一个香袋,祈求上苍保佑我平安多福。而我也会做一个香袋给娘,求上苍保佑娘安康长寿。今年我虽不能在家中过夏至节,但还是要为娘做一个,但愿能有机会送到娘的手里。”

安姑姑明白了,不免宽慰云嫣道,“贵人放心吧,一定能送到。按照惯例,今日皇上要出宫祭天,回来后只怕还要与太后和皇后等共聚用膳,今儿怕是不能来了。但明日准会来看贵人,贵人便可求皇上派人传递香袋给母亲了。虽然不是夏至节正日子送到,但贵人的这份孝心,想必贵人的母亲早已感受到了。”

云嫣欣慰的笑了笑,又举起这个紫缎香袋观瞧。以前在家中时,她与青莲穿的衣裳都是粗布的,更别说有这么好的料子做香袋了。这一个虽不能亲手送给母亲,可却是云嫣为母亲做的最精美华贵的一个香袋了,因此也做得更加用心。

天气虽然暑热,但阳光更好,连冷宫里都透了进来。安姑姑说的对,今日皇上是不会来落英阁的,既如此正好偷得一日清静,不如出去走走。

云嫣拿了一些面食供在虞美人的绢冢前祭拜,然后命安姑姑和逸菊等人自去休息过节,自己一个人出了落英阁,慢慢的又向着泪湖而去。

云嫣在泪湖旁席地抱膝而坐,望着跳跃着阳光的湖面静静沉思。忽然,她听到不远处传来金属铲磨土地的声音。

云嫣转头望去,却发xiàn

不知何时,泪湖边的那些丹杏树已经开花了。嫣红的花朵遍布枝上,微风吹来,扬起漫天红色的花瓣雨。就在这点点飞花之中,云嫣看到一个背影俊逸的男子正将一株丹杏树种在泪湖边。

这难道是植作司的人吗?

云嫣想起慕容予桓说过,植作司的人是不能进入冷宫的。何况秦公公也说过,繁谢宫本就是繁华凋尽之意,除了她的落英阁,皇上是不会派人来冷宫里栽植树木的。

那这人是谁?他一个男子怎敢擅入冷宫,而且还敢在冷宫里栽树!

云嫣站起身,正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回避。就在这时,那男子竟转过身向她这边看来。云嫣下意识的向他扫了一眼,可就是这惊鸿一瞥,便是云嫣这样矜持自重的女子也不禁心神一荡!

这男子太过俊美了!

这是一个器宇不凡的年轻男子,白衣翩跹,飘逸卓立,剑眉星目,薄唇微抿,脸上的线条似雕琢一般,隐隐透出狂野、孤傲和淡淡的忧伤。

这年轻男子与慕容予桓不同,慕容予桓虽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可眼前这男子竟更胜一筹。他在丹杏树下而立,气度出尘,风仪超群,宛若云中君!

又是一阵微风袭来,丹杏花瓣纷纷扬扬飘落,落了那男子一身,落了云嫣一头。云嫣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曾听过的一首词: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云嫣的双颊似被丹杏花瓣染红,正想时,那俊逸男子却忽然开了口,冷冷的向云嫣道,“你为何还不跳下湖去?”

第二十七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这俊美男子的话音十分悦耳,有如金玉之声。云嫣被他问得一愣,莫名其妙的回道,

“我为何要跳下湖去?”

那男子牵动嘴角低眉冷冷一笑,又转而扬首望着头上的丹杏花,眼神中竟充满依恋和爱惜,仿佛是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一般,冷漠的道,“冷宫里的女子最终的命运大多不都是如此吗?我在这里十三年,见过投泪湖自尽的女子无数……”

他又看向云嫣,轻蔑的道,“难道你不是又一个要自尽的女子吗?”

这男子神情冷漠话语更冷,无数女子投湖自尽在他眼里却似乎根本不值一提。可他看起来却是那样温润飘逸,一低眉,仿似仙君俯视人间,一扬首,又好似遗世而独立。

云嫣收回目光,看着湖面悲凉的道,“你见过投湖自尽的女子无数,却从未施过援手,还催促人家跳湖,可见是个金玉其外,冷血其中的人!”

“哈哈哈!”

男子朗声大笑了两声,满树的丹杏花似乎也随着笑声而飘落。

“命是她们的,她们自己不想要,我便救了她们又能如何?自己没有活下去的勇气,我便是救了她们也不能替她们活下去,倒害得她们要继xù

面对痛苦,倒不如不救也罢。”

云嫣低首沉思,他的话倒也不无道理,只是……

“你不救倒是也有不救的道理,却也不该反催促着人家跳湖,见死不救已是有伤天理,落井下石就更是天理难容!”

这男子闻言,终于转过头来细细的打量云嫣,脸上浮起了一丝玩味的笑容,半晌方道,“我在这里呆了十三年了,见过的女子不是哭天抹泪就是疯疯颠颠,还从未见过你这般清醒冷静的女子。你究竟是什么人?看你的穿戴不像是冷宫里的人。”

云嫣轻轻叹了口气,也去看树上的丹杏花。她是什么人?这真是说来话长,一言难尽。

这男子倒也没有追问,一斜身随意的倚在丹杏树下,戏谑的向云嫣道,“我倒不是有意催你跳湖,而是你方才坐的地方,正是我要种树的地方。若不是见你竟是个风华绝代的绝色美人儿,我早就赶你走了。后来,又见你愁眉不展、满面哀容,便猜想你也是一个要投湖自尽的女子,就想干脆等你跳下去后我再种树,可你竟一直不跳,我等不急这才出言催你。”

这男子言语中暗含的轻佻之意令云嫣有些不快,她生气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可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身后竟有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落井下石就更是天理难容!”

云嫣一愣停了下来。这个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得似乎日日都可听到。云嫣略一思索,不由得惊得回过身来,这竟是她自己的声音!

云嫣慌忙四顾,可这里除了那个倚树而立的俊逸男子外再无一人。云嫣茫然的问他道,“方才是谁在说话?”

男子戏谑的笑看着云嫣,张口道,“方才是谁在说话?”

一出口竟是女子的声音,而且就是云嫣的声音。不仅如此,无论是声音、语气还是腔调都惟妙惟肖,简直与云嫣如出一辙!

“你……”

那男子笑了笑,又微微张了张口,这一次发出的竟是山林间的鸟鸣声。男子气息微送,鸟鸣声便忽的一转,化为潺潺的溪水流动之声。

原来这男子竟精通仿声和口技这两门绝技!

云嫣惊呆了!感觉既新奇又有趣,不知不觉绽开了笑容,早忘了他刚才的冒犯,赞叹道,“你仿得真是出神入化啊!你是怎么练成的呢?”

那男子此时也没有了初时的冷漠,随意的在丹杏树下坐下来,向云嫣道,“这是我师傅教我的。”

云嫣在他不远处也坐了下来,问道,“你师傅也是宫里的人吗?”

男子微微摇了摇头,一丝哀伤竟又在眉间浮起,垂首道,“不是。”

云嫣见他不想说,便也没有追问。她抬头看了看身边美丽的丹杏树,又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在冷宫里种丹杏树呢?你是植作司的人吗?”

男子又摇了摇头。

“那你是龙安殿的人?”

男子还是摇了摇头。

云嫣立时为这个男子担忧起来。想他这样一个俊美如神物又身怀绝技的人,若是因为触犯宫规而被处死,那真是暴殄天物了。

云嫣不禁关切的向那男子轻声道,“你可知这冷宫中除了皇上和内侍外,是不许其他男子进入的,而且繁谢宫本就是繁华凋谢而尽之意,因此若无圣旨允准也不许在这里种植花木。你现在已触犯了宫规,以后还是不要到这里来了。你这般人物若是因此获罪,莫说你的亲人会伤心欲绝,便是这几株丹杏树也要因哀伤而枯萎了。”

那男子听了,抬眼望向云嫣,一双墨瞳犹如深不见底的潭水,在那潭水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泛起一波一波的涟漪。

半晌,男子长睫一闪,掩去了深深的潭水,不屑的道,“我一向不在乎这宫中的规矩。”

云嫣十分不解,诧异的道,“你既身在皇宫之中,怎可不在乎宫中的规矩?莫非你也不要命了?”

男子面容上的忧伤之色越来越浓,他低眉凝视着湖面,道,“我本也不愿身在这皇宫之中,可又不得不在这里。”

他转向云嫣,认真而坦诚的道,“我在这宫里已十三年了,却从来不守皇宫的规矩,因为我不是大周子民。我叫南宫忆仁,是施车国王族中人。十三年前,伏国兴师攻打我们施车国。伏国强dà

,因施车国的兵力难以为敌,便向大周借兵。当时大周的宣德皇帝虽同意借兵,但提出条件要以施车国王族中人作为人质才可借兵。于是,父王便将我送来了大周。”

“原来你是施车国的王子啊。可是,这都已是十三年前的事了,再大的战争也应该结束了。既然你不愿留在宫里,为何不回施车国去?”

听了这个问题,南宫忆仁的忧伤更浓了,有些凄凉的道,“那场战役施车国大胜,重重的挫伤了伏国,也是从那时起,施车国的兵力和财力也不断强盛起来。宣德皇帝开始担心施车国会成为大周的一个心腹大患,便千方百计扣住我不准我回国,想以我牵制我父王和整个施车国。”

说到这,南宫忆仁冷笑了一下,自嘲般的道,“其实大周的皇帝并不知dào

,我是父王最不喜欢的王子,父王早已立他的幼子为施车国储君,根本不会在乎我的死活,也因此才选择将我送到大周,并且将我弃置在这里十三年以麻痹大周。”

云嫣听着,那种感觉竟似身临其境,忍不住恨声道,“为何会这样?都说虎毒不食子,他是你父王,却为何如此……”

话还没说完,她猛然住了口,因为她想起了莫应才____她自己的父亲。

难怪她会身临其境。

云嫣觉得,南宫忆仁的身世经历与虞美人、丽妃娘娘和她自己相比,是另外的一种凄惨悲凉。

这个夏至节的宁静午后,在凉爽的泪湖边,这位南宫王子带给了云嫣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触动。

“我本也不愿身在这皇宫之中,可又不得不在这里。”

“我是父王最不喜欢的王子,他根本不会在乎我的死活。”

这些又何尝不是云嫣的处境和经历?

慕容予桓虽体贴却带给她莫名的压力,安姑姑虽忠心却总像私塾里的督学先生,他们虽对云嫣好,但她的心总归是寂寞的。比起他们来说,南宫忆仁与云嫣因有着相似的处境和经历,而产生了更大的共鸣。

正这时,南宫忆仁又望向湖边的丹杏树,惆怅的道,“只可怜了我那相依为命的母妃,不知她十三年来独自留在宫里是何等凄凉。”

云嫣心头大动,深深的望住南宫忆仁!

同是天涯沦落人,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心里不那么寂寞了。

第二十八章 风波又起

听了南宫忆仁的讲述,云嫣懂了,原来他并不是真的可以不守宫规,而是长年客居大周半客半囚的处境,令他对宫里的一切都产生了叛逆和倔强的情绪。

云嫣深锁眉头,为这位桀骜的王子感到凄凉和担忧。可南宫忆仁却只是洒脱的一笑,嘴角一勾一挑间,便将这凄凉抹去了。他饶有兴趣的看着云嫣,道,“你不必为我担心,还是说说你自己吧,你还没有告sù

我你是谁呢。我在这里看过的女子不是整日哭天抹泪就是拈酸吃醋,从没见过像你这般还能为别人担忧的,你到底是谁?”

云嫣轻咬下唇现出为难之色。她在宫中的事是皇上的一个秘密,她不能也不敢说出去。这个秘密既关系到慕容予桓的君德和名声,也关系到她自己的性命,若是说出来只怕又关系到这位南宫王子的吉凶了。

云嫣沉吟了一下,婉转的向南宫忆仁道,“南宫王子,请恕我不能告sù

你,我只能说进宫并非我本愿,我也有不得已的难处。王子对我推心置腹,我原也不应有所隐瞒,只是我在宫中的身份十分特殊,若是告sù

了你,非但对你无益,更怕会为你带来灾祸,因此还请王子见谅。”

南宫忆仁倒也不以为忤,只是蹙眉而思,半晌方不解的向云嫣道,“我倒不怕什么灾祸,只是你若不便说,我不问便是。不过,既然如此,你方才又在这里忧愁什么?看你的穿戴,我以为你是宫里的妃嫔,受了冷落在这里忧心圣宠或是位分,可又不解你为何跑到冷宫里来伤怀。”

云嫣竟有些欣慰的看着南宫忆仁,像看着一个同病相怜的难友,道,“我忧心也是因为我娘。”

这回轮到南宫忆仁惊讶了。云嫣平了平思绪,将自己曾经在家中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处境以及如今进宫与母亲分离的情形,挑可以说出来的,简单的向南宫忆仁讲述了一遍。末了,她忧伤的道,“以前每年夏至节,我都是和娘一起过。可今年我在宫里,只留下娘一个人过节,也不知娘的处境又是何等凄凉。”

南宫忆仁看着云嫣,眼中竟流淌出惺惺相惜的情愫。听她讲完后,他沉思了一下,平静的道,“至少还能有人替你传递家书给你母亲,还能知dào

母亲一切安好,已可欣慰了。而我自从与母妃分开后,却是十三年来音信全无,真zhèng

是‘十年生死两茫茫’啊!”

南宫忆仁悲凉的语气和落寞的神情令云嫣十分同情。比起他来说,云嫣觉得自己真的是足可安慰了。虽然时间尚不可定,但至少她还有机会能够再见到母亲。可这位南宫王子,两国交兵,战事不定,真不知他何时才能回到故乡母子团聚。

想到这儿,云嫣从袖中拿出她为母亲缝制的那个紫缎香袋,温和的对南宫忆仁道,“今日是夏至节,也许在施车国没有这个节日,但在大周却是个重yào

的日子。在这一日,人人都会留在家中与家人团聚,因此,它也象征着团圆。这个香袋原是我做给我娘的,若是王子不嫌弃云嫣手艺粗糙,我就将它转送给王子。王子虽一向不在乎大周风俗,但也不妨取其美好寓意。王子孝心感动天地,云嫣相信,上天一定会保佑王子有朝一日重返故土。待那时请将此物转送王妃,聊慰她多年来思子之苦吧。”

南宫忆仁小心翼翼的接过香袋,竟像接过一个无价之宝,沉吟着道,“还会有那么一日吗?”

云嫣微笑着,不知是对南宫忆仁还是对她自己,坚定的道,“会!一定会有那么一日的,我们都会回到家中与朝思暮想的亲人团聚!”

她又看向南宫忆仁,道,“在此之前,还请王子坚定信心,云嫣相信这个香袋一定能送到王妃的手中!”

夕阳斜映,时间向晚,云嫣应该回去了。她别过南宫忆仁,向落英阁走去。可刚走了两步,南宫忆仁又叫住了她。

云嫣回过头来,只见南宫忆仁举起那个紫缎香袋向云嫣挥了挥,真诚的道,“云嫣,谢谢你!你把送给母亲的香袋送给了我的母亲,若是下次你给母亲送家书时丹杏花还在开放,我一定会为你折几束送给你的母亲!”

云嫣点点头,灿烂的笑了。

这个下午,云嫣不知是她安抚了南宫忆仁,还是安抚了自己。虽然送给母亲的香袋没有了,但云嫣可以再为母亲做一个,而且与南宫忆仁的相识让云嫣自己也增加了信心和勇气。

云嫣回到落英阁,安姑姑从里面急急的迎出来,焦急的道,“贵人回来了!贵人出去了这么久,让奴婢好担忧啊!正要出去找贵人呢,正好您就……”

安姑姑正说着,一眼看到云嫣的面色,不由得一惊,急道,“贵人的脸色怎么这样红?是不是热着了?还是中了暑?贵人觉着哪里不舒服吗?”

安姑姑忙扶了云嫣,又急着吩咐逸菊去拿解暑用的藿香饮。

云嫣用两手捧住自己的面颊,触手竟然阵阵发热。她又用手捂住胸口,一颗心竟似小鹿般呯呯跳动着。

这是怎么了?云嫣回想,自己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一旁的安姑姑被吓坏了,一迭声的对云嫣嘘寒问暖,又问是不是遇着什么吓着了。云嫣一来不想让人知dào

自己竟与一个男子交谈甚久,二来也不想泄露南宫忆仁违反宫规私入冷宫的事,因此什么也没有说。

逸菊端来藿香饮,云嫣也顾不得对不对症,拿过来就喝了下去。半晌,云嫣平复了心情,面上的潮红也退了下去,安姑姑放了心,这才想起一件事来,忙去桌上捧了一个红漆雕花盒子过来,盒子里是六色精致的面点。

安姑姑向云嫣笑道,“贵人,这是方才秦公公送过来的。这些面点是御膳房专为今日皇上祭天准bèi

的祭品,皇上特别交待秦公公要亲自送到落英阁来,还说今日不得空儿过来,明日必来看贵人。这给祖先神灵的祭品是圣物,在宫中只有极少数人可以吃到,皇上对贵人的心可见一斑了。”

云嫣看着盒中精致美观的面点,想起慕容予桓的音容笑貌,心中十分感动。可随即南宫忆仁的俊逸风姿又飘到了眼前。

云嫣有些心烦意乱,推开面前的面点盒子,向安姑姑等人道,“我不吃了,我有些累了,想进去躺躺。”

安姑姑听了,忙放下盒子扶着云嫣向内室走去。云嫣走了几步,又回头交待道,“那面点的确精致新鲜,而且皇上的心意不可辜负,你们把它分吃了吧。”

安姑姑服侍云嫣在内室睡下便退了出去。可云嫣此刻心意烦乱哪里睡得着?

不知不觉中夜色已经降临,内室的光线越来越暗,正当云嫣终于有些睡意的时候,却忽听外面传来一声巨响,是茶壶茶碗掉在地上摔碎的声音,接着又听到逸菊一声凄厉的惊呼,“月荷!你怎么了?”

然后又是安姑姑的一声惊呼!

云嫣慌了,不知出了什么事,忙出了内室去看。没想到眼前的情形让云嫣大惊失色!

只见落英阁里一个叫月荷的小宫女,口吐鲜血,面如死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右手中正握着半块儿那精致的面点!

第二十九章 风雨之后见彩虹

月荷并两个小内侍是云嫣住进落英阁后,慕容予桓后来调拨来的。月荷年纪尚小,还是天真无邪的年岁,整日跟在逸菊的身后嘻嘻哈哈的笑着。可眼前的月荷,就被那一盒色香精致的面点毒死了,再也笑不出来。

云嫣虽曾经历过虞美人的亡故,但毕竟没有亲见,可眼下如此恐怖的死亡真实的呈现在她面前,不禁令她惊恐万分,也发出一声惊叫!

安姑姑急忙跑过来将云嫣抱在怀里,不住的安抚着,“贵人受惊了,贵人莫怕。”

云嫣明显感觉到尽管安姑姑安抚着她,可安姑姑自己整个身子都在簌簌发抖。

安姑姑在宫中服侍了三十多年了,她对后宫的黑暗和血腥心知肚明,这种事情就算不是每件都亲眼得见,但就是听也听得多了。可她确实是害pà

了,不过她怕的并不是月荷的死亡。

安姑姑搂抱着云嫣,声音颤抖的道,“贵人是因为中了暑热没胃口吃,才将那盒面点赏给了下人。月荷年轻贪吃第一个去抢那面点吃,这才中了毒。若是贵人今日没有中暑热,那么……”

安姑姑说不下去了,云嫣也想到了这一点,心惊肉跳的抱紧了安姑姑。

她曾经在家中、在一品楼里,都曾为了抗拒命运而寻死,但都被人救下没能死成。如今,她想好好的活下去,留着性命与母亲团聚,却有人不想让她活了。

两个小内侍用一块白布盖在了月荷的尸身上,又将那盒有毒的面点放在桌子上,其中一个叫小金子的内侍取了一根银针,一个一个的刺进每块面点里,每一次拔出来那针尖上都被染上一层黑色。

逸菊也是战栗不安,在另一边护着云嫣,颤声问,“那面点是皇上命秦公公送来的,怎会有毒呢?难道有人要对贵人下毒?”

安姑姑勉强冷静下来,想了想道,“看来咱们只能去求助皇上,如今也只有皇上能够保护落英阁了。”

想到慕容予桓,云嫣心中一暖,就像在黑夜里迷路的人看到了一盏明灯。可是怎样才能把讯息送到慕容予桓那呢?这里毕竟是冷宫啊!

倒是小金子的话给了大家一点希望,小金子道,“贵人和姑姑、姐姐们整日呆在落英阁内,可能对外面的事情不甚知晓。奴才和小路子天天儿在外间服侍,倒知dào

一些事情。虽说咱们这落英阁在宫中和繁谢宫里都是秘密,可再怎么隐蔽也瞒不过一个人去,就是这繁谢宫的掌事内侍蒋公公。奴才知dào

,这蒋公公本是皇上交待过的,而且又正巴结着秦公公想调出繁谢宫呢,如今倒是可以求他给秦公公带个话儿。”

唯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安姑姑便打发小金子快去找蒋公公说此事,请他尽快给秦公公带话,再请秦公公知会皇上。

小金子走后,安姑姑便赶去小厨房给云嫣热用来压惊安神的莲子百合汤,逸菊便扶着云嫣进内室休息。

云嫣早已吓得瘫软,在逸菊的搀扶下缓缓起身,不经意间目光掠过窗子,就这一瞥之间竟吓得她一声大叫,吓出一身冷汗!只见窗外漆黑的夜色下,一个白衣白发的女子正在窗外向内窥视着!

云嫣一声惊呼将逸菊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云嫣指着窗外向逸菊道,“那里有个人。”

逸菊向窗子看去却不见任何人影,诧异的道,“什么人都没有啊。”

云嫣惊魂未定,壮着胆子又向窗外看去,果然什么都没有,那个女子不见了。

逸菊扶云嫣坐下,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向外望去。外面除了深沉的暮色什么都没有,逸菊四下望了一番,没有看见任何人,猜想定是云嫣受了惊吓,便回来好言安抚。

云嫣也是将信将疑,见逸菊说什么都没有看到,也觉可能是自己惊魂未定看走了眼,便由逸菊扶着进内室休息了。安姑姑又端来了莲子百合汤,云嫣喝了才感觉好些。

不多时,外面响起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刚听到小路子的声音说“奴才叩见皇上”,慕容予桓便已经快步走进了内室。云嫣忙要请安,可刚坐起身来就被慕容予桓一把揽入怀内。

“云儿,朕来了,你受惊了!”

慕容予桓的怀抱温暖又温柔,带着一种年轻男子的气息。在慕容予桓的怀中,云嫣终于安定下来,这才后怕的低声哭出来。

安姑姑上前将事情发生的情形细细回禀了一遍,慕容予桓听了,斩钉截铁的道,“朕自会安排人手彻查此事,查出下毒之人严惩不怠!朕绝不允许任何人对云儿不利,也绝不会让云儿和落英阁的任何人再出事。”

安姑姑和逸菊谢了恩退了出去。

云嫣从慕容予桓的怀中坐起来,见他身上胡乱的罩着一件明黄雪纱龙袍,隐隐透出里面白色的寝衣,可想而知他听到秦公公的奏报时可能已经就寝,得知后就匆匆套了件纱袍便出来了。

云嫣第一次大胆望着慕容予桓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听说她有危险又受了惊吓,他便不顾此刻已是更深露重,放下九五之尊的威严,匆匆赶到她身边保护她安慰她。在慕容予桓之前,除了母亲,从没有人对云嫣这么好,这么疼惜她。

慕容予桓将云嫣从一品楼带进了宫里,对此云嫣心中一直有些芥蒂。可此刻,望着慕容予桓额上因焦急泌出的汗珠儿,云嫣忽然觉得那芥蒂不存zài

了。

若是没有慕容予桓,她如今会是如何境地?无非是在一品楼中抛头露面受人欺零,就算真的被救出得以回家,也不过是被父亲嫁与郡守的无良傻儿子,或是被送去给县太爷的儿子作妾而已。

尽管不尽如人意,可慕容予桓毕竟救了她,他给了她一个安定的居所,给了她一个尊贵的地位,还给了她一份真挚的爱。他是皇帝,却没有勉强她,云嫣还应该要求什么吗?

云嫣缓缓举起手,轻轻抹去慕容予桓额上的汗珠儿,眼神中流露的感动和关切令慕容予桓顿时容光焕发了!

他轻轻捉住云嫣的手握着,调笑道,“看来朕以后要天天儿跑步到落英阁来了,因为唯此才能得云儿的玉手为朕抹去额上的汗啊。”

云嫣羞涩的低眉一笑,慕容予桓摇头叹道,“云儿,你笑了!朕又见到你笑了,朕是这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自相识以来,二人第一次如此轻松的相对,轻松的交谈。

更漏在默默的流淌着,时间已近午夜。云嫣又开始紧张起来,她心中举棋不定,若是他有意留在这里过夜,该如何应对?是顺从他还是……

云嫣不安的神色皆落在慕容予桓的眼中,他笑了笑,再次抱住云嫣道,“云儿,今日你受了惊,朕本想留下来陪你,可今日是夏至节,这与礼不合。你好好休息,朕明日再来看你。”

慕容予桓十分得体的一句话,轻描淡写的就消除了云嫣的顾虑,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外室,月荷的尸身已经被抬走了。看到慕容予桓出来,候在外间的秦公公迎了上来。慕容予桓交待秦公公,以后落英阁的一切茶饮吃食全部从龙安殿调拨,并且一切全由秦公公亲自打理,不许外人过手,以防止下毒事件再次发生。

秦公公是御前的人,本只为皇上一人服wù

。因此,这道旨意一下,云嫣的地位已比接受册封还要尊贵了。

慕容予桓和秦公公离开落英阁,慕容予桓脸色阴暗,怒气冲冲的向秦公公道,“给朕查清楚,究竟是谁要对云儿下毒!朕将云儿深藏密收,是谁发xiàn

了这件事,又是谁走漏了风声,都给朕查清楚!”

慕容予桓年轻气盛,如今又情急关心,有些事自然想得不够透彻,可秦公公却是十分冷静的。他望着年轻的皇帝在心里笑了笑,便陪着笑向慕容予桓道,“皇上,您先别急啊!”

“朕怎能不急?这黑手都伸向落英阁了,云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朕……”

秦公公呵呵笑了两声,低声回道,“怨不得皇后娘娘总是气恼皇上偏爱夏常侍,如今看来果然如此。皇上对夏常侍这份情急关切的心思,奴才都看出来了。”

慕容予桓疑惑的停下脚步,回身看着秦公公,皱眉道,“你在胡说什么?什么夏常侍?朕是担心云儿!”

“呵呵呵,皇上,您想想,滟贵人深居简出,宫中知dào

这个事儿的人没有几个,有谁能对滟贵人下黑手呢?”

见慕容予桓仍是不解,秦公公又道,“皇上,您怎么忘了?皇上每次送来落英阁的东西不全都是打着送给夏常侍的幌子吗?”

慕容予桓恍然大悟,这才松下一口气。

第三十章 云鬓花颜金步摇

经秦公公一提醒,慕容予桓也回过味来。夏兰香本就是他布的局,后宫中人皆知他对夏兰香情意难断藕断丝连,每每去冷宫看望。而慕容予桓便以此为掩饰,实为去落英阁看云嫣。

由此看来,那下毒之人的目标应该是夏兰香,云嫣只是被误中副车,而月荷则是被误中副车的副车了。

想到这儿,慕容予桓心里有数了,秦公公在一旁假装愚笨实则引导的琢磨着道,“虽知这下毒之人是冲着夏常侍去的,可奴才这笨脑袋瓜子硬是想不出会是谁。皇上一向偏宠夏常侍,后宫中每位娘娘都难免心里不是滋味儿,只是这赐给夏常侍的面点是御膳房专门做给龙安殿的,出了御膳房后就一直在奴才手中,要下毒一定是在御膳房动的手。想必御膳房的人绝不会在自己做的东西中下毒,那不是找死嘛。奴才也万不敢干这找死的事,那还会有谁能碰到做给龙安殿的御膳呢?”

慕容予桓此刻已是心如明镜,咬牙切齿的说了声,“这个贱人!”

便带着秦公公回龙安殿去了。

慕容予桓曾经说过后宫中人都是他的人,他对谁都不能弃之不顾。夏兰香本也是慕容予桓的人,只因一来她并不真的称圣意;二来又与石蓉绣是表亲;三来夏兰香虽会耍些小聪明儿,心性上却是愚笨;四来为了云嫣,因此,慕容予桓也只好委屈她了。不过,对那下毒欲害死夏兰香的人,他也绝不会姑息。

慕容予桓命秦公公安排人手暗中调查此事,秦公公领命而去。第二日下朝后,慕容予桓便又去落英阁看望云嫣,见云嫣情绪好转,心神安定下来,这才放了心。

他在落英阁一直呆到午时,安姑姑和逸菊备了六样有荦有素的精致可口小菜,又煮了消暑的绿豆百合粥,并清甜的荷叶糕,留慕容予桓在落英阁用午膳。

慕容予桓欣然应允。按照皇家的规矩,只有妃位以上的嫔妃才能与皇上对坐,其余位份的人只能侧坐相陪。怕云嫣不知这个规矩,安姑姑便扶着云嫣在慕容予桓侧手边坐了。

没想到,慕容予桓竟一伸手,将云嫣拉到自己身边,道,“来,云儿,与朕共坐。”

结果,两人竟坐到了一张椅子上。

候在远处的逸菊看得张口结舌,便问身旁的小金子道,“与皇上对坐的是贵妃,在皇上侧手坐的是侧妃,我们贵人这是什么位分?”

小金子嘻笑道,“这是宠妃。”

那一边,慕容予桓看着桌上的精致菜色,又夹起一块翡翠鲜笋尝了尝,点头赞道,“天气酷热,朕早就吃腻了御膳房做的那些厚味的菜肴,倒是你们落英阁的东西清淡爽口,很对朕的胃口!”

在一旁服侍布菜的安姑姑听了,便笑道,“若是皇上吃着对味儿,今后还请皇上多来落英阁用膳吧。”

慕容予桓闻言转头看向云嫣,修眉长眼深情的望着她,轻声问道,“云儿可也希望朕常来吗?”

屋内本就人多,云嫣与慕容予桓依偎而坐已经令她有些脸热。此刻,慕容予桓又当着众人的面问她是否欢迎他常来,云嫣登时红了双颊,低眉不语,有些扭捏不安起来。

慕容予桓见她羞怯,便大笑了两声岔过话头儿,戏谑的道,“朕还真是应该常来你们这里用膳才是,朕前前后后赏了落英阁那许多东西,却一顿饭不曾来吃过,朕岂不是亏大了?”

慕容予桓一句玩笑话,将众人皆逗乐了。

从这之后,慕容予桓时常会来落英阁用膳,有时是午膳,有时是晚膳,但仍然从不留下过夜。他在关注着云嫣对他感情的变化,他不愿吓着她,也不想操之过急。

夏至节过后没多久,有一次慕容予桓来落英阁时,赐了一支华贵的七宝石榴钗给云嫣,并亲手为她插在头上。

又一次来落英阁时,慕容予桓为云嫣带来了青莲的书信和一个素锦的香袋。云嫣如获至宝,拿着书信和香袋反复看着。见那香袋做工十分精巧,云嫣心中很是安慰,想母亲不仅还能做香袋,而且手艺还越发进益了,可见是身体安康无恙。

毒面点的事虽使云嫣和慕容予桓的感情再次升温,但对云嫣的触动也极大。

月荷活生生的生命就那样口吐鲜血的在她面前逝去,使她终于对安姑姑所说的深宫残酷有了深切的体会,明白了就算你不想面对,也总会有人逼你去面对。

就在小暑到来之前,云嫣又一次在泪湖边上遇见了南宫忆仁。

丹杏树的花仍在开放着,一树树嫣红如血。而不孤傲时的南宫忆仁,眼神中波澜不惊,气质温润如玉,令人望而宁神,见之忘忧。

云嫣向他道,“上一次遇到你时正是夏至节,人人都要吃面点的,我本想第二日给你送些面点去,只是一来我不知该去哪里找你,二来我那里发生了一些事,也就只好作罢了。”

南宫忆仁欣然而笑,正要说话却一眼看到了云嫣头上的七宝石榴钗,脸色顿时暗了下来,正欲说出口的感谢话也卡住了,半晌变成了,“忆仁于大周本是半客半囚之身,怎敢劳动皇帝宠妃费心顾念!”

云嫣一愣,不解的道,“你怎知我是皇帝的嫔妃?我没有告sù

过你啊。”

南宫忆仁淡淡的道,“你没有告sù

过我,是你头上的七宝石榴钗告sù

我的。”

“钗?”

“对。我曾见过这支钗,听说这支钗本是司制监的一次失误造成的。那时,宣德皇帝命司制监为最宠爱的丽妃娘娘打造一支特别的踏雪寻梅簪,以供丽妃在册封贵妃大典上使用。结果却因司制监的疏忽将钗打坏了。可没想到,这支打坏的‘踏雪寻梅’因造型奇特,竟出奇的新颖别致。梅花虽不像,倒似一串晶莹欲滴的石榴,便改名叫‘七宝石榴钗’。

石榴象征多子,宣德皇帝极是满yì

,不但没责罚反而奖赏了司制监。后来,丽妃喜爱此钗,宣德皇帝便命司制监再造一支,结果有心去造时却无论如何造不成了。因此这支钗成了世上独一无二的。宣德皇帝在世时,此钗只为丽妃所有,如今却又插在你的头上,我自然知dào

你是当今崇庆皇帝的嫔妃,且是宠妃了。”

云嫣默然,半晌方道,“你说的是,我……我是皇上的……滟贵人,皇上对我……也确是优渥。”

“你既是宠妃,那为何总来冷宫里?”

“因为我住在这里。”

“宠妃住在冷宫里?这是什么原因?”

“这……”

见云嫣又现为难神色,南宫忆仁竟觉得有些受伤,他沉默了片刻,苍凉的一笑,道,“贵人娘娘不想说便罢,我本也不敢质问娘娘。”

听出南宫忆仁的受伤之意,云嫣既抱歉又委屈,再加之月荷之死留在她心里的阴影,眼中不禁弥漫起雾气来。

南宫忆仁见了有些不忍,叹了口气,温声道,“罢了,你若不便说就不要为难了,我能理解你有苦衷。”

云嫣微微一笑,珠泪却自眼中滴落下来。南宫忆仁见状,便在云嫣不远处坐下,向她道,“我师父曾经告sù

过我,说歌声可以治好伤心,不如我给你唱首歌吧。”

云嫣泪眼婆娑的看向南宫忆仁,这多才多艺的施车国王子,他还会唱歌啊!

见云嫣点头,南宫忆仁笑了笑,便轻声唱了起来。

就在他发出第一个声音时,云嫣便听得一愣。待他唱出第一句后,云嫣早已惊呆了!

原来,南宫忆仁唱出来的是女子的声音,而且这声音正是云嫣的母亲青莲的声音!

第三十一章 南宫王子之师

云嫣年幼时,每到夜晚青莲常会唱着歌哄云嫣入睡。对于青莲的歌声,云嫣熟惗于心。许久未听到母亲的声音了,今日骤然听到,云嫣内心波澜起伏,眼泪更加汹涌的倾泄下来。

南宫忆仁被吓住了,忙住了口,试探的问云嫣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唱得不好,你不喜欢听?”

云嫣一双泪眼望着南宫忆仁,奇异的道,“这声音……你如何能仿出这个声音?你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吗?”

南宫忆仁温暖的一笑,道,“这首歌也是我师父教我的。他教我时就是用女子的声音唱出来的,也就是这个声音。”

“你师父是什么人?”

南宫忆仁背靠着丹杏树而坐,目光转向泪湖,仿佛陷入了回忆,道,“母妃和师父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两个人。说起我师父,他才当真是多才多艺。他是施车国王室的艺师,艺师是施车国专门教授王子们才能技艺的师父。施车国十分注重血统,所以即便是王子们的艺师,也必须是王室同宗的人,可我师父却并非王室中人,他只是施车国一个普通的民间艺人。我五岁那年,他自荐进入王宫任职,父王见他才艺可嘉便安排他做了我的艺师。反正我也无缘王位,所以我的艺师是否王室中人,父王倒也不在乎了。”

“原来是这样。”

南宫忆仁收回目光,向云嫣道,“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他伸手入怀取出一样物件递到云嫣面前,张开手掌现出一枚形状奇特的墨绿色的玉佩。云嫣好奇,拿过来细细观瞧,只见这枚玉佩并非寻常所见的圆形或者方形,而是弯月形。玉佩被雕成一条龙头鱼身的灵兽,龙头活灵活现,鱼身鳞片清晰,整个灵兽好似刚刚腾跃出水的样子,向左弯曲着身子,远看好似一道弯月,做工极其精巧。

南宫忆仁道,“师父他不但会武艺有才艺,手也很巧,这枚玉佩就是他亲手雕琢的,叫作‘龙头鱼’,在施车国是夫妻和睦,白头偕老的象征,类似你们说的鸳鸯。这枚玉佩他一直很宝贝的贴身带着,说是原想送给一个与他青梅竹马的心爱女子,但后来那女子贪图富贵离他而去,他伤心欲绝从此斩断情缘,一直也未娶。我十岁那年被送来大周时,师父便将这枚玉佩送给了我。”

云嫣将玉佩交还给南宫忆仁,喃喃的道,“这可真是奇了,你唱的这首歌,声音像极了我娘。”

见她凝望泪湖,神情忧伤,南宫忆仁猜想大概是因为她太想念母亲了,才会将这歌声听成母亲的声音。想起上次她对自己的抚慰,南宫忆仁向云嫣道,“上次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种这些丹杏树吗?现在我告sù

你,因为在我们施车国,丹杏树是母亲安康的象征。我早想种些丹杏树为母妃祈求平安长寿,无奈崇庆皇帝喜爱花草,宫里已尽被种上草木,而且他也不会让我一个囚客这样做,直到后来我找到这里。在施车国的传说中,丹杏花开一朵朵殷红如血,那是一滴滴母亲思子的血泪,而只要丹杏花开,母爱就不败;只要丹杏树不倒,母亲便长安。”

他侧身指着头上一树树丹杏花,向云嫣道,“云嫣,你看,丹杏花开了!”

云嫣缓缓站起身子,仰望着满树的丹杏花,像仰望着自己的母亲,眼中充满孺慕之思。良久,她双手互握,闭目祝愿,在丹杏树下祈祷母亲长宁安康,母女早日团圆。

一旁,南宫忆仁一瞬不瞬的凝望着云嫣,被这个虔诚而忧伤的女子深深打动了!

云嫣祈祷完后,她转向这个给她安慰、支撑和信心的南宫王子,郑重的深深一礼,道,“王子是云嫣同病相怜的难友,对于王子云嫣不应再有所隐瞒,只求我的故事不要给王子带来麻烦才好。”

随后,云嫣将自己的故事从头至尾向南宫忆仁一一道出。讲述完后,就像有人分担了自己背上的包袱,那种一个人独守秘密的痛苦终于减轻了。南宫忆仁静静的听完,脸色凝重而哀伤,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化成了一声叹息。

云嫣,真是个令人哀怜的女子!

为了安抚云嫣,南宫忆仁道,“你父亲虽薄情,但好在只有两房妻妾,你母亲纵然会受些苦,但相信会熬得过去。可你知dào

吗?我父王共有大大小小二十七房妻妾,我在大周十三年了,如今他的妻妾可能还要多于二十七房。我母妃是父王的第十六房侧妃,既不像大房那样拥有权利,也不如小妾那样最受宠爱,恰恰是最容易被淡忘和忽视的。而且上面有十几房压着,下面还有十几房争着,处境比起你的母亲要难熬许多了。”

二十七房妻妾!云嫣叹为观止,觉得南宫忆仁母亲的处境确实要比自己的母亲难过得多。

忽然,她又想起了慕容予桓。施车国的王尚有二十七房妻妾,慕容予桓是大周天国的天子,他将来是否也会有许多的妃嫔?到那时自己这个冷宫里的庶妃,是否也会成了最容易被淡忘和忽视的人?

就像与她心意相通一般,南宫忆仁道,“虽然你进宫的经历崎岖波折又并非己愿,但既然你已是皇帝的嫔妃,还是应该想办法离开冷宫过正常妃嫔的日子。你这样微妙的处境终非长久之计,如今宫中有你如无你一样,便是有个什么也无人知晓。皇帝现在宠爱你自然会庇护你,可若是有一日他如我父王一般变了心,或是被别的女人吸引了,你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这个道理云嫣如何不知,可如今又能怎么办呢?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出来已久,云嫣要回去了,她又看了看那些丹杏树,道,“我第一次看到时还在奇怪,冷宫里如何会有花木,原来这些树是你种的。以后我也和你一起照看和养护这些丹杏树,祝愿丹杏花开,母爱不败;杏树不倒,母亲长安。”

云嫣起身离开,不经意间一样东西自身上掉落。云嫣不觉,南宫忆仁见了将之拾起,只见是一个做工十分精良的素锦香袋。他看了两眼,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随即叫住云嫣递还给她。

云嫣谢道,“这是我娘做给我的香袋,若是丢了实是遗憾,多谢王子!”

南宫忆仁的不解之色更深了,但仍然向云嫣笑了笑,挥手作别。

这一日晚膳前,慕容予桓照例在御书房读书。不一会儿,秦公公悄悄走进御书房来到慕容予桓身边,凑近他的耳畔,低声道,“禀皇上,奴才派出去的人已经查探到了,夏至节当日果然是皇后娘娘的宫女采涓去过御膳房,还问过御膳房的人哪些东西是皇上打算送到秋叶馆给夏常侍的。”

慕容予桓闻言,脸色阴暗下来,想了想起身向秦公公道,“走,起驾去和坤宫!”

第三十二章 敲山震虎

石蓉绣被慕容予桓冷落,心中早就恨透了夏兰香。夏兰香在冷宫中还被慕容予桓宠幸,更令石蓉绣妒恨和担忧。她担心若是长此下去,夏兰香一旦怀上龙种,皇上势必要将她接出冷宫。宫中子嗣为大,待那时只怕太后也会网开一面,夏兰香死灰复燃必成心腹大患。

因此,石蓉绣连打骂夏兰香都觉不解恨了,于是,一不作二不休,干脆除掉夏兰香一劳永逸。

石蓉绣的宫女采涓本与御膳房的一个内侍小德子有些交情。宫中嫔妃常向御膳房的人打听皇上的口味及饮食习惯变化,比如最近有什么偏好的口味,有没有过敏或上火,以便皇上留下用膳时,可一一备来讨皇上欢心,这在宫里是人人心照不宣的事。

小德子就通过向采涓透露一些这样的信息,而从石蓉绣那里得到不少赏赐,因此,也乐得奉迎和坤宫。石蓉绣便是因此得知慕容予桓在冷宫里还传了鹿鞭汤送进去。

夏至节那日,采涓便通过小德子进入了御膳房,打听到那盒面点是皇上打算赏给夏常侍的,便支开了小德子,将化成水样的砒霜滴在那盒面点上,亲眼看着那毒水洇进松软的面点里。

万事俱备后,石蓉绣兴奋的等着秋叶馆传噩耗来,可是等了几日竟没有任何动静。她将采涓叫来反复审问,确定万无一失,不禁纳罕起来。这皇上赏给夏兰香的面点,她没有理由不吃啊?

她哪里知dào

,她使人下的毒没有毒死夏兰香,却令落英阁的小宫女月荷死于非命。

由于落英阁在宫中是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因此月荷的死也不能如实报给内务府,秦公公只交待说是宫里的一个小宫女,因受了主子的打骂,一时想不开服毒自尽了。

石蓉绣万分疑惑,可没想到,没等来夏兰香的死讯,倒等来了慕容予桓驾临。

慕容予桓一踏进和坤宫,石蓉绣见了仍然是那句阴阳怪气的“哟,皇上还知dào

来呀”,慕容予桓不动声色,径直踏上阶梯来到石蓉绣面前,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不冷不热的说了句,“不是你想让朕来吗?”

石蓉绣顿时有些心虚,躲避着慕容予桓的眼神,分辩道,“怎么是臣妾让皇上来的?皇上来与不来,岂是臣妾能左右的?”

“噢,朕明白了,原来皇后不想朕来,那以后朕少来就是。”

“不,不是,哎呀,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慕容予桓摆了摆手,不再与她说下去,转身进了宫里,和坤宫的一众下人纷纷跪下给皇上请安。慕容予桓用余光扫了一眼地上的人,抬手示意众人平身,然后就转身向书案走去,背对着众人随口说了句,“都退下吧。采涓,倒茶来。”

只见下人中走出一个身量不高、脸色苍白,大约十七、八岁的宫女,倒了两盏茶来分别奉给慕容予桓和石蓉绣,一双眼睛频频瞄着石蓉绣,眼神中满是不安。

石蓉绣方才被慕容予桓不咸不淡的一句话问得心虚,此刻也有些战栗,心中七上八下的打鼓,也顾不上说什么了。

室中安静无声,慕容予桓在书案旁坐下来,看着石蓉绣一笑,道,“奇怪,以前朕每次来你这里,你总是吵闹着抱怨朕不常来,今日皇后怎么改了心性,竟变得端庄文静、少言寡语起来?”

石蓉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越发不安,勉强应道,“是太后经常劝臣妾要修心养性,不可急躁,因此臣妾……”

“好!”

慕容予桓大声赞道,“原来皇后如今修身养性了,这倒是让朕甚感欣慰!既如此,朕今晚就留在和坤宫与皇后用膳,也好kàn

看皇后是如何修身养性的!只不知皇后有没有备下朕近日爱吃的菜肴啊?”

甭管说真话还是说假话,皇上愿意留下来在和坤宫过夜,这就是一件天大的喜事!石蓉绣兴高采烈,顿时来了精神,连连道,“有有有,早就备好了!知dào

皇上近日不喜肥甘厚味的菜肴,而喜欢吃清淡爽口的,所以臣妾早就吩咐小厨房备了几色素净爽口的菜肴,还有皇上近日最喜爱的翡翠鲜笋呢!”

说着就向外面大声叫道,“喜兰,快吩咐小厨房准bèi

晚膳!”

慕容予桓洞如观火但仍不动声色,想了想又向石蓉绣道,“晚膳朕还想再加一个冷碟,就要酒糟鹌鹑吧。你找一个熟悉御膳房的人去跟他们说一下。”

石蓉绣兴头头的道,“皇上,不用找人了,还让采涓去跟御膳房的小德子说一声就是了。”

慕容予桓借着这话抬头打量着采涓,采涓慌忙低头避开慕容予桓的目光,不敢与他对视。慕容予桓道,“皇后,你这宫里的下人都很得力啊!朕原只知喜兰是皇后的陪嫁丫头,自是贴心贴意,却不知这采涓支使起来也很得心应手啊!”

石蓉绣忽然又觉得不对劲了,听出皇上这番话似乎话中有话弦外有音,不安之感又涌了上来,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慕容予桓将石蓉绣的不安看在眼里,淡淡笑了笑,道,“皇后怎么又不说话了?啊对,朕忘了皇后如今修身养性改了心性了,倒果真是贤淑贞静,有如止水啊。如此甚好!”

慕容予桓站起身来,随手操起案上的狼毫笔,饱蘸浓墨,道,“为称赞皇后修身养性的母仪之德,朕亲赐一幅墨宝予皇后,以示褒奖!”

说着,在案上铺着的雪花笺上奋笔挥毫题了八个大字,“含章可贞,荣华永继。”

慕容予桓放下笔,伸手将石蓉绣揽过来,指着这幅题字道,“皇后看朕题的这几个字如何?”

“含章可贞”出自《周易》,意为温和柔顺宜于坚贞。慕容予桓这幅题字的意思是说,温和柔顺宜于坚贞,荣华尊贵才能永久保持下去。

石蓉绣自是不懂,被慕容予桓一问,登时慌乱了,不明白他问的是字的含义如何,还是字的书法如何,只好连连点头道,“好,好,都好。”

“好!既然皇后喜欢,那朕就将此墨宝赠予皇后!”

慕容予桓取出宝玺加盖其上,眼睛依旧观看着案上的题字,头也不抬的一伸手,向采涓道,“茶!”

采涓忙端起茶递给慕容予桓,可就在茶盏即将触碰到他的手时,慕容予桓竟忽的收回了手,而采涓此时却已经松了手,只听“哗啦”一声,满满一盏温热的茶不偏不倚全都洒在了案上的这幅字上!

第三十三章 小示惩戒

采涓顿时慌了神儿,扑嗵一下跪倒在地,叩头连连道,

“奴婢该死!请皇上和皇后娘娘恕罪!”

慕容予桓登时变了脸,怒道,“大胆的奴才,朕刚称赞你得力,你就得了意,竟打湿了朕写给皇后的字,你该当何罪?”

采涓跪在地上,吓得簌簌发抖,连说该死。

见慕容予桓动了怒,石蓉绣也不得不为采涓开脱,脱口道,“皇上息怒,采涓一时失手也是无心之失,字虽打洇了,皇上再写一幅给臣妾就是。”

慕容予桓闻言,转而冷视着石蓉绣,怒道,“放肆!皇后以为朕的墨宝是什么?是私塾里孩童的练字涂鸦可以说写就写的吗?”

石蓉绣吓了一跳,闭上嘴不敢言语了。

慕容予桓拎起湿淋淋还在滴水的字幅,冷冷的道,“朕亲手写给皇后的字,且已加盖了朕的宝玺,如今却被采涓用茶打湿,难道就凭一句无心之失就可以饶恕吗?无心之失尚敢毁掉朕的墨宝,那若是有心之失__岂不是敢杀人了?”

这番话,慕容予桓一字一顿掷地有声的说出来,采涓闻言“啊”的一声瘫软在地上,石蓉绣也终于明白了,原来慕容予桓是为了夏兰香兴师问罪来了。

慕容予桓是否已有了确凿的证据,石蓉绣已顾不上想了,她心中早已又升起熊熊的妒火。皇上以墨宝暗喻夏兰香,岂不是在说夏兰香就是他的宝贝吗?夏兰香!夏兰香!他一切都是为了夏兰香!

耳中听得慕容予桓已召来和坤宫的侍卫,道,“和坤宫宫女采涓打湿朕亲赐皇后的墨宝,以慢君犯上之罪论处,罚去辛者库服苦役一年!”

采涓被侍卫们拉扯着出门去,不停的大声哭求着,“皇后娘娘救命啊!皇后娘娘救救奴婢啊!”

石蓉绣已被怒气和妒意冲昏了脑子,立时就要与慕容予桓强辩,可刚一张口就被他打断了。慕容予桓严肃的看着石蓉绣道,“皇后既然懂得修身养性,说话可也要小心谨慎才是!否则按照宫规,皇后犯法也与宫女同罪!”

石蓉绣吸了一口冷气,一句“又是为了那个贱人,臣妾就是想让那贱人死!”被生生的堵在口里。慕容予桓拿着采涓敲山震虎是给石蓉绣留着面子,若是她自己开口承认了,那皇上也不必给她留面子了,将她按律处罚便是,想必太后和辅政王也不好说什么。

石蓉绣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终于冷静下来,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只好眼睁睁看着采涓被拖了下去。

慕容予桓瞥了一眼石蓉绣,淡淡的道,“这就对了!皇后好生留在宫里修身养性,别总出去兴风作浪。记住朕送给你的这八个字,对皇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慕容予桓挥手将湿淋淋的字幅掷进石蓉绣怀内,头也不回的走了。石蓉绣足足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扯起怀里的字幅发疯般的撕了个烂碎!

其实慕容予桓完全可以将小德子叫来与采涓当面对质,揭穿一切让石蓉绣心服口服。可一来她毕竟是皇后,总要留些情面;二来主要还是石鸿昆的面子不可不顾。

大暑过后,雨水渐多。这日傍晚,下了一场小雨。云嫣坐在妆台前看着窗外的雨,想起泪湖边上的丹杏树,不禁又想起南宫忆仁,心中突的一动。正巧安姑姑倒了茶来,云嫣随口问道,“安姑姑,施车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安姑姑放下茶盏,一眼瞥见了妆台上慕容予桓赏的施车国进贡的润颜珍珠膏,以为云嫣是因此才有这一问,便笑道,“贵人有所不知,这施车国虽与我大周偶有纷争,但确实是一个神奇的国家。他们的国土远没有我们周朝大,人口也不如我们多,但所处地界却是得天独厚的,不仅物产丰富,而且风水极佳。施车国人的血统很独特,再加上他们深得生养驻颜之法,因此国中多出美人。无论男女皆俊美不凡,因此施车国也十分注重血统。他们国的养颜驻颜珍品也因此天下闻名,皇上赏给贵人的珍珠膏就是了。”

云嫣颇觉不可思议,道,“国中多出美人?”

“是啊,不仅多出美人,而且大多才华横溢呢。对了,宫中就有一位施车国的王子住在这里,十多年前奴婢就见过,那可真是一个俊朗不凡的美男子呢!”

不知为何,云嫣听了这话竟腾的红了面颊,像是被人说中了心事一般,刚要说话,只听外面一个男子的声音道,“谁是俊朗不凡的美男子啊?”

正是慕容予桓。

云嫣和安姑姑忙起身迎驾。秦公公为皇上撑着伞,慕容予桓轻袍缓带,缓缓踱着步子进了落英阁。安姑姑担心方才的话被慕容予桓听到,忙掩饰道,“回皇上,因雨声吵人,奴婢怕贵人烦闷,又想着七夕节快到了,便给贵人说起牛郎织女的故事来,故事中说牛郎是个俊朗不凡的美男子。”

“噢,原是说故事,朕还以为是夸朕呢。既如此,朕还是不要和一个放牛郎相比为好。免得人说朕心胸狭窄,连一个故事都容不下。”

一语戏谑,说得大家皆笑起来。

雨依旧浠浠沥沥的下着,安姑姑端上茶来,慕容予桓与云嫣共坐闲话。慕容予桓见云嫣依旧穿着平时的衣裳,因闲来无事便要云嫣将上次施车国进贡的水晶锦衣试穿来看。

云嫣扭不过只好去内室取了一件黄的穿了,华衣配美人相得益彰,果真是说不出的光华夺目。慕容予桓爱不释手,携着云嫣赞赏不停。

帝妃欢娱,闲杂人等退避一旁。安姑姑等人退了下去,只留他二人在内倾谈。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外面雨声依旧未断,慕容予桓拉着云嫣坐在他膝上,轻声在云嫣耳边道,“云儿,天色已晚,外面又风雨不断,你忍心赶朕走吗?”

云嫣羞赧的红了面颊,低头不语。慕容予桓又道,“云儿,你不说话,朕就认为你答yīng

了。”

云嫣抬眼刚欲说话,忽然,就觉眼前灯影一闪,房内似乎多了个人。待她定睛一看,只见在那明明灭灭的灯影里果然站着一个人,正冷冷的瞪视着她和慕容予桓。

这是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消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几乎脱了人相。身上穿着肮脏破烂的衣裳,如今已被雨水浸透,湿漉漉的紧裹在身上,更显出她的骨瘦嶙峋。一头零乱的黑发披散着,两侧苍白的脸颊上竟各有两道伤痕,长约寸许,殷红狰狞。

云嫣惊了一跳,下意识的靠进慕容予桓怀中。慕容予桓此刻也觉出异常,转头向门口的灯影里望去。当看到那女人时不由得也是一惊,半晌才认出来,惊讶的道,“夏兰香!”

第三十四章 风波再起

原来,眼前这个形如鬼魅的女子竟是被打入冷宫秋叶馆的夏兰香。

此刻,夏兰香状如颠狂,眼神阴鸷,眼中再无他物,只瞪视着身穿黄色华衣的云嫣一人,恨怨的目光似乎要将云嫣生吞活剥了一般。

慕容予桓和云嫣站起身来,慕容予桓将云嫣护在身后,向夏兰香道,“香儿,你怎么会来这儿?”

夏兰香仿佛既没看见慕容予桓,也没听见他说话,只是瞪视着慕容予桓身后的云嫣。瞪视良久,忽然撕心裂肺的大叫一声,“皇后,我要杀了你!”

然后便发疯般的向云嫣扑了过来!

云嫣吓得一声惊呼,慕容予桓紧紧挡在云嫣前面,见夏兰香扑过来要撕扯云嫣,便一伸手抓住了她的左手手腕将她扯开,一面回身护住云嫣。可没料到,就在慕容予桓转身之际,夏兰香突然右手一翻,竟然亮出一把匕首!

夏兰香又叫了一声,“皇后,我要杀了你!”

便举起匕首向云嫣刺去!

慕容予桓此时一手抓着夏兰香,一手护着云嫣,见夏兰香竟亮出匕首刺向云嫣,他赶紧松开夏兰香的左手,反手去抓她握着匕首的右手。

可已然来不及了,夏兰香怨重手也狠,匕首直奔着云嫣而去!云嫣避无可避,眼见匕首便要刺中她的腹部。情急之下,慕容予桓挺身踏上了半步,只听“嗤”的一声,那把匕首直刺入慕容予桓的肋下!

“皇上!”

云嫣大叫一声扶住已痛得弯下身的慕容予桓。而夏兰香却仿若未觉,竟一缩手又抽出了匕首,举起又向云嫣刺去!

“皇后,我要杀了你!”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慕容予桓及时一把握住了夏兰香举刀的手!此刻,他大口大口吸着气忍住伤口的疼痛,额上泌出的汗顺着脸淌下来,可右手仍死死握住夏兰香持刀的手。

喊叫和厮打声惊动了在外间的秦公公、安姑姑等人,众人闻声赶来,一见房中的情形皆唬得没了魂!

小金子和小路子赶上来一边一个扯住夏兰香,夺下她手中的匕首。秦公公、安姑姑和云嫣忙去查看受了伤的慕容予桓。

只见他肋下的伤口约有寸许深,正在汨汨的向外流血。秦公公已是吓得魂飞天外,落英阁的存zài

本就是违反宫规的,如今皇上还在这里受了伤,若是太后得知追究下来,一个图谋造反、弑君之罪的罪名,就能让此刻房内除了皇上之外的所有人满门操斩!

可皇上这样的伤势,谁又敢隐瞒?

秦公公掺扶着慕容予桓在就近的榻上靠着躺下,逸菊取来止血的白药,安姑姑在皇上的伤口处厚厚的洒上一层,并用帕子按住。

秦公公跪在慕容予桓身边,带着哭腔颤声道,“皇上,您忍着点儿,奴才这就传御医来!”

“不……可!”

慕容予桓咬牙忍着疼痛,艰难的道,“不可……宣御医,此事……绝不可……泄露出去。”

“可是皇上您的伤……”

慕容予桓虚弱的摆了摆手,闭目不再说话。

云嫣愧疚万分,跪在慕容予桓的身旁泪如雨下,“皇上,您都是为了云儿,是云儿连累了皇上啊!皇上,您千万不能有事啊!”

慕容予桓睁开眼看了看云嫣,伸手将她扶起坐在榻上,虚弱的笑道,“朕曾说过……从此以后由朕来保护你。云儿放心……你不准朕有事,朕就一定……不会有事。”

云嫣泪眼迷离,连连摇头,道,“不会有事,皇上,云儿不让皇上有事!云儿,不,嫔妾还等着给皇上为嫔为妃呢!”

慕容予桓闻言惊讶的看住云嫣,心中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因疼痛而紧皱的英眉也舒展了,俊脸上灿烂的笑容驱散了方才的苍白。他一手捂着伤口,用另一只手握住云嫣,略显激动的道,“云儿,你终于肯……”

刚说到这儿,就被牵动伤口的疼痛打断了。云嫣心痛如绞,道,“皇上,宣御医吧,不必顾念嫔妾了。嫔妾不能眼睁睁看着皇上受苦。”

慕容予桓咬紧牙关没有说话,只是冲云嫣笑笑,摆了摆手。

一旁,夏兰香不知何时已安静下来,坐在地上,两只手反复缠绕着胸前的头发,口里兀自嘟囔嘻笑着。

她已经疯了!

秦公公暗想,皇上如今受了伤又命秘而不宣,也不让传御医诊治,那就必须尽快回龙安殿休养才好。这落英阁虽还过得去,但终归相对简陋,而且这夏氏也必须想办法安置。

于是,秦公公向慕容予桓请了旨,又让小金子去找来了繁谢宫掌事蒋公公。这蒋公公蒋成在繁谢宫中服役多年了,冷宫是个最没油水和出头之日的地方,因此他早有意巴结秦公公以谋后路。

云嫣住进繁谢宫的事给他提供了大好的机会,不但巴结上秦公公,更接近了皇上,因此自是十分殷勤。

蒋成安排繁谢宫的两个内侍将夏兰香送回秋叶馆先看管起来。

皇上这边,为避人耳目也不便抬轿舆出入,又不能人太多,于是蒋成便和秦公公两个人掺扶着慕容予桓回龙安殿了。临走,慕容予桓向云嫣笑道,“云儿,你别担心,等朕伤好了就来看你。”

好在此刻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否则慕容予桓真有的罪受了!

皇上走后,云嫣仍是泪流不断,安姑姑不住的好言安抚着,又自责罪该万死没有服侍好皇上和贵人。

原来,因外面的雨一直不停,于是在外间服侍的秦公公、安姑姑、逸菊等人就躲进了旁边的耳房中。夜色昏暗又下着雨,这才没有看到疯疯颠颠的夏兰香进来。

安姑姑看到云嫣身上穿的黄色水晶锦衣,恍然大悟道,“贵人的这件鹅黄锦衣确有几分像皇后的明黄凤袍,可能就是因此夏常侍才会将贵人误认作皇后。”

随即又叹了一声,“夏常侍也是可怜,竟被皇后表姐折mó

至此!”

云嫣此时已顾不上别人了,她心中只有慕容予桓!

今夜,慕容予桓以命相护的举动,深深震撼了云嫣,令她心中的芥蒂终于瓦解!

若是没有慕容予桓,她此时可能还陷在一品楼里沦落风尘,说不定将来她的下场就如虞美人一样,有一日被破席子一卷拉去埋了。是慕容予桓给了她安定、保护和爱,而她却一直对他敬而远之,云嫣内疚万分。

却说慕容予桓回到龙安殿后,硬是把这件事瞒了下来。早朝定是上不了了,只好说是头晕不适,太医院的御医看后开了两副治头晕的药,日日煎了送来龙安殿。秦公公悄悄将药倒掉,只每日服侍着慕容予桓伤口换药。

因皇上有疾,朝中罢朝了十日。除了太后,慕容予桓回绝了所有其他人的探视。由于身上有伤,又要瞒着,因此也一连半月没有踏入后宫,只每日派了秦公公给云嫣传信,叫她安心便是。

夏兰香的境况也让慕容予桓头疼。他从未真zhèng

对夏兰香动过心,因此自打她被打入冷宫后,慕容予桓就将她忘了,那日落英阁中见到才知她如今竟落得如此凄惨。因想着夏氏对促进他和云嫣情投意合也算有功,便叫秦公公跟蒋成说安排人对夏氏加以照看。

然而,更让他烦心和愤nù

的还是石蓉绣!

当秦公公悄悄将那日夏兰香用来刺伤皇上的匕首拿给慕容予桓看时,他的愤nù

就几乎点燃了一切!

那日,这匕首被小金子夺下,后来交给了秦公公。这把匕首打造得甚是精巧,连刀带柄不过两寸长,十分便于携带。造型也古朴粗犷,刀背上雕刻着奇特的鱼鳞状花纹,一见便知非大周之物。

慕容予桓认得,这是伏国的“鳞纹铰”。虽是一种武器,但更多被伏国国君用来褒奖功臣。在伏国,谁的鳞纹铰多谁的荣誉也就最大。

这出自异国他乡的象征着功勋和荣誉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大周冷宫里一个疯女子的手中呢?

答案其实只有一句话:大周唯一一个率兵与伏国交战过的人就是辅政王石鸿昆。

第三十五章 一夜鱼龙舞

慕容予桓可想而知,石蓉绣设计毒死夏兰香不成,被他敲山震虎小示惩戒后,竟痛下狠手用父亲所赠的鳞纹铰将夏氏毁容,实是心肠歹毒手段狠辣!难怪夏兰香口口声声喊着“皇后,我要杀了你”。

夏兰香确实早已被石蓉绣折mó

疯了。

那一日,她偷跑出秋叶馆,竟无意中看到了在繁谢宫里匆匆而行的慕容予桓。夏兰香浑浑噩噩的跟在后面来到落英阁。门外也无人拦她,她便径直走了进去,在门口发呆了半晌,当看到穿着鹅黄锦衣的云嫣时,竟误认作是穿着凤袍的石蓉绣,便顿时发作起来。

慕容予桓越想越气,恨不得立时废黜了石蓉绣!

落英阁中,云嫣日日为慕容予桓悬心,好在有秦公公经常送来信息,得知他龙体安康,伤也在慢慢痊愈,心下才好过些。

这日,秦公公直到午时还没来,云嫣斜倚在内室的床上等待着。她用手抚摸着床栏上的朱漆红木花纹,初开的情窦被深深的相思填满。

百无聊赖中,她伸手拔下头上的七宝石榴钗,用钗尖在床栏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慢慢刻划着。渐渐的,朱漆花纹上出现了一个浅浅的字:“桓”。她用指尖反复抚摸着这个“桓”字,慕容予桓的修眉俊眼和儒雅风姿便似出现在眼前。

不多时,云嫣忽然听到,一个女子唱歌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初时,她以为那是南宫忆仁。云嫣已有些时日没有去过泪湖了,也一直没有再看到那些丹杏树和南宫忆仁。

莫非是南宫忆仁在仿着女声唱歌?

正想着,眼前又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云嫣一看,那身影不是别人,竟是她的母亲青莲!

原来,是青莲在唱歌。

“娘!您来了!您来看嫣儿了!是皇上派人接您来的吗?”

云嫣发足向那人影奔去,可没奔出几步便踏了个空。低头一望,脚下竟是万丈深渊!

云雾弥漫中,云嫣向着深渊的底部直坠下去,冷风打透了她的身体,眼见就要摔个粉身碎骨!

正这时,只见一个人也从上面坠了下来,白衫翩翩,有如天神,直坠到云嫣身边一手将她拦腰抱住。两人停止下降,互抱着悬于天地之间。那白衫翩跹之人抬起一张线条分明的脸,深情的笑看着云嫣道,“云儿,别怕,朕来了!”

正是慕容予桓。

“皇上,是你,你又来救云儿了!”

云嫣欣喜的投入慕容予桓的怀抱,二人紧紧相拥着,情意泼洒了整个天地!

“贵人,贵人快醒醒。”

云嫣慢慢睁开眼睛,见安姑姑正俯身站在床边。内室的窗户半开着,有丝丝缕缕的风透窗而入。

原来又是场梦。

安姑姑笑道,“贵人又做梦了。想是太担心皇上,在梦中还在叫着皇上。”

云嫣此刻仿佛还能感觉到梦中相拥的温存,不由得两颊发起热来,忙掩饰的问道,“秦公公来过了吗?”

“回贵人,秦公公来过了,得知贵人正歇中觉就没敢打扰。”

安姑姑从袖中取出一个字条,交给云嫣道,“这是皇上打发秦公公送来的。”

云嫣接过字条展开,见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一首词,“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云嫣看罢低首含羞而笑,又问安姑姑,“秦公公走了多久了?”

“刚刚才走呢。”

云嫣没再说话,起身向外追了出去,她也想托秦公公带几句话给慕容予桓。

云嫣追出落英阁,可刚一出门便愣住了,连后面追着云嫣出来的安姑姑看到门外的情形,也不由得“咦”了一声。

只见门外确有一个人站在那里,不过却不是秦公公,而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这女子满头乌云斜挽,容貌清秀,身材娇小,穿着一身月白的宫装衣,正惊讶的望着门外的虞美人花园,黑白分明的眼中流露出娇怯又好奇的神情。

见云嫣和安姑姑从里面冲出来,这女子显然吃了一惊,惊惊慌慌的转头就要走,可似乎又觉得这样有些失礼,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就那样走也不是停也不是的在那里局促的为难着。

见有生人到此,云嫣和安姑姑也吃了一惊。安姑姑忙将云嫣挡在身后,向那女子道,“请问这位姑娘是……?”

那女子这才又转过身来,抬眼飞快的看了一眼安姑姑和云嫣,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就又低下头去,声音怯怯的道,“我……我住在……羽裳宫,我……我叫林柔儿。”

安姑姑闻言更是吃惊,“林贵人!”

落英阁就这样迎来了除了慕容予桓之外的第一个客人。

安姑姑虽有些担忧,可这林柔儿显然没有丝毫敌意和恶意,何况她毕竟是贵人之尊,总不好拒之门外。林柔儿性子温和且冰雪聪明,她诚恳又略带忧伤的向云嫣道,“皇上已有许久没去看我了,我这心里好生难受。听说皇上常来繁谢宫看夏常侍,因此便想来看看夏常侍是怎样好的一个人,为何能深蒙圣宠,柔儿也好学得一二。却不想竟看到了秦公公,柔儿好奇便一路跟着他,这才……今日见了姐姐,柔儿终于明白皇上的心思了,姐姐你……确实比柔儿可人疼多了。”

林贵人的失意惹起了云嫣的感慨。皇帝嫔妃众多,有得宠的便有失宠的。云嫣如今是得宠的,可面对着林柔儿的失意,却也不能不对她深深同情。

林柔儿只坐了片刻便走了。临走时,面对安姑姑的一再请求和嘱咐,她向云嫣道,“皇上令姐姐偏居于繁谢宫,想必圣意自有安排。姐姐放心,柔儿定会守口如瓶绝不泄露半句。只要是皇上喜欢的,柔儿便喜欢;只要是皇上珍重的,柔儿便也珍重。”

望着林柔儿离去的背影,云嫣心中也不禁升起淡淡的失意,慕容予桓身边会有多少林贵人这样的女子呢?

半月之后,慕容予桓的伤痊愈了。七夕这日,他终于又来到了落英阁,站在了云嫣的面前。

两人相见,心中皆是情思绵绵百感交集。慕容予桓抱住云嫣,二人相拥了许久,直到他的唇贴上了她的唇。

是夜,慕容予桓留宿在落英阁。

当晚的内室中,红烛摇曳,灯影迷离,银红的芙蓉帐中,鸳鸯嬉戏,鱼龙共舞,如胶似漆。说不完的君情妾意,道不完的女爱男痴,都化作指尖的缠绕和体温的温存。

窗外,一轮明月低沉下去,连风儿也停歇下来。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云嫣终于成了慕容予桓真zhèng

意义上的妃嫔。

第三十六章 废后

慕容予桓与云嫣终于两情相悦自是不胜欣喜,二人心中缠绵之意几乎漫延了从龙安殿至落英阁这整整一路。不过,缱绻归缱绻,慕容予桓没有忘记还有一件事要去处理。

那便是石蓉绣。

这日,和坤宫中又是一片狼籍,箱敞柜开,衣裳、被褥等等丢了一地,不过这一次并不是因为石蓉绣发脾气。

她正一边看着面前的宫人在到处翻箱倒柜忙忙碌碌,一边焦急的不住催促着,“找啊,快找啊,找到的人本宫重重有赏!”

满宫正忙乱着,忽听外面传来内侍的唱喏声,“皇--上――驾――到!”

石蓉绣万没料到慕容予桓会突然驾临,忙吩咐宫人们快将眼前的一片零乱收拾起来。

然而,来不及了,慕容予桓已经带着秦公公踏进了和坤宫。

石蓉绣和宫人们连忙跪迎圣驾。慕容予桓看着满室的杂乱,冷哼了一声道,“皇后这是在干什么?找东西吗?”

这些天来,石蓉绣一直在跟慕容予桓怄着气,因此态度也不很热乎,淡淡的道,“臣妾宫里不见了一样东西,正在令他们寻找,不会这也惹皇上不高兴了吧?”

“是什么东西不见了?”

慕容予桓面无表情的问道。

“也没什么,只是……”

还没等石蓉绣说完,慕容予桓一扬手亮出了手中的那把鳞纹铰,向石蓉绣道,“皇后令他们寻找的就是这个吧?”

石蓉绣见了微微有些吃惊,莫名其妙的道,“怎么会在皇上这里?”

慕容予桓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皇后怎么会有伏国的鳞纹铰呢?”

石蓉绣接过鳞纹铰,颇有些得yì

的看了一眼慕容予桓,嗔道,“皇上明知故问,这把鳞纹铰是臣妾父亲曾经率兵与伏国交战时,在一个伏国大将身上缴获的。臣妾被册封皇后时,父亲说它象征着荣誉,而臣妾被封后是石家的荣誉,所以便将它给了臣妾。”

“那皇后怎么会将这‘石家的荣誉’弄丢了呢?”

石蓉绣丝毫没有听出慕容予桓话中语带双关之意,撇了撇嘴,满不在乎的道,“臣妾怎么知dào

?臣妾一直将它放在那案上,也不知怎会不见了,反正现在找回来也就罢了。倒不知怎会在皇上手中?”

看着石蓉绣那一脸满不在乎又装模作样的神情,慕容予桓登时火了,声音突然就凌厉起来,大声质问道,“皇后说得倒轻松,找回来便罢了,可夏常侍被你指使人用鳞纹铰毁了容貌,这又如何罢了?”

石蓉绣闻言顿时愣住了,竟半晌会不过意来。望着慕容予桓暴怒的眼神,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半晌方道,“臣妾不懂皇上在说什么,臣妾何时指使人去将夏氏毁容了?臣妾没有啊,请皇上明察!”

慕容予桓怒道,“你还敢抵赖!你不懂?朕昨日去了秋叶馆,亲眼见到夏氏已被毁了容貌,而你这把鳞纹铰就掉落在秋叶馆中!这鳞纹铰在宫中只有你这辅政王的女儿才有,不是你还能是谁?”

石蓉绣彻dǐ

懵了,不由自主的看了看手中的鳞纹铰,一时之间竟是百口莫辩,只拼命摇头道,“臣妾没有啊,臣妾也不知这把鳞纹铰何时不见,又怎会掉在秋叶馆里!”

慕容予桓根本不理会石蓉绣的辩白,冷笑一声道,“你不知?你不是一向最恨夏常侍的吗?你不是曾派采涓去下毒打算毒死她吗?你不是一直希望她死吗?朕惩罚了采涓又申斥了你,令你不敢对夏氏下杀手,于是就使人将她毁容让她生不如死!如此心狠手辣,你怎配作中宫皇后?”

石蓉绣的脸已经紫涨起来,她在母家是人人娇宠的嫡女,进宫后一来因为石鸿昆在朝中的地位,二来又是皇后之尊,所以慕容予桓一向也给她几分颜面,她哪里受过这样直白的重话?因此顿时便激奋起来,愤nù

、委屈、羞恼随着眼泪一起渲泄而出,什么也顾不得了,几乎是喊着道,“这不是我做的,我说了我没有做过!”

慕容予桓打断她的叫喊,道,“夏氏等人入宫之前,你就一直在暗中倾轧如妃和惠妃,别以为朕不知dào

,朕是看在辅政王的颜面上才不予理论。可如今你不但不知收敛竟还变本加厉,更加丧心病狂,朕怎能再对你姑息纵容?”

慕容予桓的抢白和言语间流露的对其他妃嫔的回护,令石蓉绣怒气不断上涌。她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气血一冲头脑顿时一昏一热,她愤nù

的向慕容予桓叫道,“对!皇上说的不错!就是我做的!是我暗中倾轧如妃和惠妃!是我派采涓下毒要毒死夏兰香!是我指使人去毁了夏氏的脸,一切都是我做的!总之,谁想跟我抢,我就要谁死!我就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人,皇上你处死我吧!”

石蓉绣扬起一张写满倔强和任性的脸,挑畔的看着慕容予桓。

慕容予桓恨得咬牙切齿,“你终于承认了!好狠毒的女人,你知不知dào

你把夏氏毁了容已经将她逼疯了!”

“哈哈哈哈!”

石蓉绣闻言竟忽然仰天大笑起来,颠狂的道,“那贱人疯了?哈,疯了好啊!这是她的报应!这回看她还怎么跟我争!”

慕容予桓简直厌恶透了面前的这个女人,冷冷的道,“朕登基三年,你都未诞下子嗣,本已愧对皇后之位,这一则朕看在辅政王之面暂且恕过。可你身为皇后竟嫉妒成性、祸乱后宫,滥用中宫之权倾轧其他妃嫔此罪一;使人用毒谋害常侍夏氏此罪二;残忍将夏氏毁容将其逼疯此罪三,数罪并罚!”

说着,看向秦公公道,“传朕旨意,将中宫石氏罚俸一年,禁足六个月闭门思过,禁足期间不准任何人探视,每日只准两顿膳食,令内务府仅以素斋供给便是。”

说完,慕容予桓冷冷看着石蓉绣道,“皇后,你也尝尝被打入冷宫,清茶淡饭、清心寡欲的滋味儿吧!”

其实,慕容予桓虽气愤,但对石蓉绣的这个惩罚真心的说并不算很重,主要是想挫挫石蓉绣的霸道气势,态度上冷一冷她,日子上苦一苦她,面子上扫一扫她,小惩大戒,以儆效尤。这当然还是看在石鸿昆的颜面上罢了。

可此时,石蓉绣简直已经气结,她剧烈的喘息着,已哭得红肿的双眼毫不避讳的瞪视着慕容予桓,委屈、气恼已不能用言语表达!

听了慕容予桓对她的惩罚,已经情绪失控的她更加恼羞成怒!气愤难耐之中,她竟歇斯底里的举起手中的鳞纹铰,狂怒的向慕容予桓掷了过去!

在场所有的人全都惊呆了!

秦公公大叫一声“皇上”就扑了过去,可终究慢了一步,鳞纹铰已经飞到了慕容予桓的面前!秦公公惊慌中竟“哎哟”一声,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慕容予桓闪身避过了这一掷。秦公公匆忙从地上爬起来,张开双臂挡在慕容予桓前面,以防石蓉绣再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鳞纹铰掷了个空,在空中飞过一道弧线后掉落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当啷”一声,将石蓉绣惊得一颤,终于清醒过来,不禁害pà

起来。

其实就在鳞纹铰脱手那一刹,她就已经清醒过来并且后悔了!

弑君之罪,可是满门操斩还要诛连九族的大罪啊!

想到这儿,她不禁害pà

得全身都颤栗起来。

果然,慕容予桓推开秦公公走到石蓉绣的面前,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皇后这是要弑君犯上吗?这个罪名若是定下,只怕连辅政王也自身难保了吧?”

石蓉绣虽害pà

,却仍然死要面子的挺杠着,并不示弱。听慕容予桓这样一问,竟扬起脸倔强的道,“若是我爹爹自身难保,只怕这大周的江山也难保!我爹爹是朝廷的股肱之臣,征战之事全都倚靠着我爹爹。就连你的皇位都是我爹爹帮着夺来的,若是没有我爹爹,只怕连你的皇位都坐不稳!”

石蓉绣此话一出,秦公公就不由自主的呻吟了一句“哎呀我的亲娘哟”,而在场的几个宫人吓得“扑通”一声齐刷刷的跪了下去,埋着头大气儿也不敢喘。

慕容予桓脸色铁青,原本只是十分生气,此刻登时上升成万分生气!石蓉绣一句“帮着夺来”,仿佛在说他的皇位来之不正,这是历代皇帝皆不能容忍的置疑。

慕容予桓看着石蓉绣咬牙缓缓点了点头,斩钉截铁的道,“好!那朕倒要看看,没有了石鸿昆,朕的皇位稳是不稳,江山保是不保!”

说完,便转向秦公公道,“传朕旨意!晓谕六宫,中宫石氏心肠歹毒,谋害宫妃还意欲犯上,着废去石氏中宫皇后之位,改封静嫔。令即刻搬出和坤宫,移入晓岚宫居住。除此外,另罚俸两年,禁足一年,禁足期间每日只准两顿素斋。传令内务府一年之内停止晓岚宫的一切供给,一年之后若仍不知悔改,再行惩罚!”

慕容予桓说完,便气冲冲的走了,秦公公反应过来急忙追了出去。

和坤宫内,石蓉绣怒极攻心,强挺了片刻,终于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第三十七章 王子的心事

石蓉绣就这样被废掉了皇后之位,心不甘情不愿的移到离龙安殿十分偏远的晓岚宫居住。与金壁辉煌的和坤宫相比,晓岚宫显得甚是寒酸,一应用品皆十分简陋。石蓉绣住在这里,身边只喜兰一人服侍,每日饮食只是两顿素斋,日子过得极为拮据。

石蓉绣何曾过过这样清苦的日子?不出两日便忍受不住叫苦连天,可最让她忍受不了的是被废的羞耻和被陷害的愤nù

!她每每想起便会在晓岚宫中发狂摔砸一番,竭嘶底里的叫嚷着,“是谁要陷害本宫?本宫定要将此人碎尸万段!”

其实,慕容予桓冲动废后,事后想想也不禁微微有些后悔。本来只是想给石蓉绣一点颜色看看而已,如今倒变成了为夏常侍而废后。石蓉绣虽的确有些心狠手辣,可就算不看她也要看着石鸿昆。莫说那夏兰香实jì

上并不是他喜爱的女子,即便是喜爱的女子,也不能为了一个女人而动了国之根本啊。

国之根本是什么?不就是皇上的万金之体和朝廷的能臣良将嘛。

不过,后悔归后悔,皇上是天子,金口一开便是一言九鼎,什么马也难追了!这皇后废了就是废了,想想石蓉绣说的那些话,年轻的皇帝牙一咬心一横,坚定了决心!

消息很快传到慈安宫,太后得知十分震惊,竟在陶安人的掺扶下亲自追到龙安殿来。苦口婆心的劝说皇上收回成命,又说既然石氏不称圣意又无子嗣,废后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说石鸿昆拥帝上位的功劳,只说目前朝廷还要用到石鸿昆,也不好废掉石蓉绣啊。

然而这一次,无论太后如何劝说,慕容予桓心意已决,分毫不肯妥协。他将石蓉绣的所作所为向太后一一道了一遍,最后只说“废后圣旨已下,君无戏言,求母后体谅!”

最后,太后无奈,只好叹了一声道,“也罢,皇后是你的,江山也是你的,你是皇上,要怎么处置都由你。哀家老了,管不了许多了,接下来的暴风骤雨该如何面对,皇上好自为之吧。”

接下来会有什么暴风骤雨呢?

慕容予桓马上便知晓了。

废后的当晚,又是在慕容予桓在御书房读书的时候,石鸿昆便铁青着一张脸闯了进去,“求见”皇上了。两人在御书房中关着门谈了许久,秦公公一直候在外面,也不知他君臣二人都谈了些什么,只知后来石鸿昆又铁青着一张脸出门而去。

第二日,石鸿昆便称病罢朝了。

石鸿昆这一罢朝,朝中素日与他交好的、有利益关系的、看他眼色行事的、惧怕他权势的那些大臣们,便也开始接二连三的找理由罢朝了。有的说要回乡祭袓、有的说要解甲归田、有的说要丁母忧、有的干脆也说病了,那些找不着理由罢朝的人,便在朝上跟慕容予桓玩儿起了一问摇头三不知,无论慕容予桓问什么,都是一句,“皇上圣明,自有圣断,臣等听命便是。”

慕容予桓碰了软钉子,为了颜面又不好发作。

不过,废后事件虽激起了一连串涟漪,倒也不是没有赞成的。户部尚书沈福广官位虽比石鸿昆低,却一直与石鸿昆政见不合。沈福广一直主张皇权集中,时常上书力谏慕容予桓收回石鸿昆的兵权,削弱他在朝政上的权势,以提防石鸿昆有一日会因功高而震主。

可想而知,石鸿昆看沈福广也不顺眼,二人的关系简直势同水火。

如今,石皇后被废,石家在朝廷里的地位和势力不可避免的受到了打击和削弱。沈福广认为这是皇上集中皇权的大好时机,因此举双手赞成。同时还积极的策划出一整套继xù

削弱石家力量以集中皇权的办法和方案,慕容予桓便是在沈福广这一派老臣们的支持和拥护下勉力维持着。

慕容予桓终于从闲散皇帝成了勤勉之君,有了真zhèng

的帝王样儿。可是这样一来,他每日被朝政忙得焦头烂额,便无暇顾及其他了,就连去落英阁的次数也逐渐减少了。

不过,便是无暇去看云嫣,慕容予桓也还是时常会使秦公公去鸿雁传书。

善解人意的云嫣对此毫不介意,只深怨自己不能帮上他。因此,他来的时候便用心服侍他,他来不了的时候便自得其乐的等着他来。

云嫣从没有过这样安宁、踏实和幸福的感觉。除了她的母亲青莲,如今终于有了另一个人可以让云嫣的生活充满快乐和期盼,那就是慕容予桓。

云嫣再次见到南宫忆仁时已是快到中秋时节了,仍然是在泪湖边。南宫忆仁正在用一支柳枝削成的柳笛吹奏一首轻缓的曲子,当见到云嫣时,他停止了吹奏。

云嫣笑问他别来无恙,南宫忆仁却没有回答。他仔细的观瞧着云嫣脸上的红润气血和动人笑容,竟略微有些惊讶,半晌才冷笑一声转过头去,淡淡的道,“看来你如今成了真zhèng

的滟贵人了吧?你终于跟皇帝情投意合、琴瑟合鸣了吗?”

云嫣含羞低首,慢慢点了点头。

南宫忆仁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有痛楚隐隐传了上来。玉雕般的脸随即变得严峻起来,眼神淡漠,他又变回了那个冷峻的王子。

“滟贵人,滟即是艳也,而艳者即是丰色。他赐你这个号,其实早已说明在他心里,你只不过是美色丰盈而已,说白了,他看中的不过是你的色罢了。”

云嫣听出了南宫忆仁话中的讥讽之意,但并没介意,只是略带尴尬的笑了笑,道,“其实,也并非都如你所说。”

“并非如此?他明知你是被骗卖入青楼的,为何当时不救你出去?他明知你与母亲分离痛苦万分,又为何不送你回家骨肉团圆?他将你接进宫中封为贵人,又为何让你身陷冷宫无名无分?他是一国之君,本应爱民如子,却又为何将你这弱小女子玩弄于掌上?说穿了,他就是贪恋美色为满足一己之私而已!”

南宫忆仁说着竟有些激动起来,“他一心只想将你占为己有,改变了你的命运,他可曾想过你的感受?”

我的感受?云嫣在心里无奈的笑了笑,何时有人想过她的感受啊!

昔日在家里时,父亲曾当着她的面痛打母亲,可曾想过她的感受?

同是莫家的女儿,嫡姐云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她却要每日做家务到日落,可曾想过她的感受?

父亲和大夫人商议着生意财路,言谈之间便将她许给县令儿子作妾,可曾想过她的感受?

为了攀上高枝,父亲竟同意将她嫁给意欲欺辱她的淫徒郑武良,可曾想过她的感受?

在一品楼中,在她懵懵懂懂之时,千日红便将她逼成了头牌名妓,可曾想过她的感受?

倒是慕容予桓,虽用天价银子赎下了她,又将她接入宫中,却从没有强迫她做过任何事情。他给了她安定和尊贵的生活,还帮她与母亲传书,尽lì

解除她的思母之苦。

在一品楼中,是慕容予桓保护了她。

在毒面点事件中,是慕容予桓保护了她。

在夏兰香的匕首下,还是慕容予桓保护了她。

尽管南宫忆仁说的这些也都曾是云嫣的心结,可如今,她对慕容予桓是动了真心真意的。

云嫣反问南宫忆仁道,“王子不是也曾劝过云嫣要想办法离开冷宫过正常妃嫔的日子吗?”

“那时我……”

南宫忆仁只说了三个字便突然顿住说不下去了。

云嫣平静而坚定的道,“皇上是天子,本就掌握着天下万民的命运,本就不必在乎别人的感受,云嫣愿也罢不愿也罢,命运推我走上了这条路,就已没有选择了。何况,如今云嫣是真心的想做皇上的妃嫔,因此其他的也就顾不上了。云嫣一直将王子认作是云嫣的朋友,就请王子为云嫣祝福吧。”

听了云嫣这番话,南宫忆仁心里撕裂般的痛楚越来越深刻,竟是撕心裂肺一般。他似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可又吞吞吐吐不知从何说起,最后,他终于只是无奈的长叹一声,凄凉失落的眼神看向云嫣,真诚的道,“云嫣,我祝福你!我希望你从此以后再不要受一点委屈,再不要吃一点苦,我要你永远都快乐、安宁、幸福的生活下去!”

云嫣脸上浮现出明媚的笑容,温和的道,“王子放心吧,我一定会幸福的!我们都会幸福的!就像那些火红灿烂的丹……”

云嫣笑着抬手去指那些丹杏树,眼光落处,却忽然闭了口,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原来,早在不知何时,那满树的丹杏花已尽数凋谢而尽了。

第三十八章 白发女子

告别南宫忆仁,云嫣默然的往回走。就在快要接近落英阁时,突然,从旁边的一处断瓦残垣中闪出一个白色人影,直接挡在了云嫣的面前。

云嫣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不由得更是一惊!

只见拦住她的是一个女子。这女子正冷傲的打量着云嫣,嘴角含着一丝嘲讽的笑,身上穿着一件白衣,看样子不过四十岁左右,却有一头银光闪闪的白发披散了两肩。

云嫣立kè

认了出来,这女子正是月荷被毒死那晚,站在落英阁窗外窥视的白发女子!

云嫣不由得“啊”的惊呼了一声!

那白发女子冷笑了一声,道,“怎么?我的样子让你害pà

了?”

这白发女子说话声音十分难听,竟比树上聒噪的乌鸦叫声还不如,听得云嫣一阵阵的发冷。

见云嫣皱眉不语,那白发女子又是一声冷笑,道,“我如今的样子确实骇人,声音更是刺耳,但你可知当初我的惊人美貌,就如现在的你一般?”

云嫣听了,不由自主的抬眼看了看那女子。这一看,竟是再也移不开目光了。

这女子看着虽已有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且有一头白发,可却仍是肤如凝脂、唇绽桃红,一双妙目盈水含烟,令云嫣忽然想起慕容予桓在夸赞施车国的润颜珍珠膏时说的“肤光胜雪、细致融滑,青春永驻”,一身宽大的白衣罩住她整个身体,更显得她腰如束素、身段玲珑。

好一个美人啊!

云嫣听安姑姑说过,慕容予桓登基才不过三年,打入冷宫的妃嫔尚只有夏常侍一个。

那眼前这位是……?

白发女子看了看云嫣的神情,阴鸷的道,“你又可知是谁将我害成了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吗?”

云嫣摇了摇头,看着她凌厉的眼神有些害pà



“我告sù

你,就是这皇宫将我害成了这副模样!就是上天赐予皇家的权力将我害成了这副模样!就是帝王家的爱情将我害成了这副模样!”

白发女子说着激动起来,眼中闪出恶狠狠的光芒,一步步逼向云嫣,道,“你想变成我现在这个样子吗?那你就去做皇帝的妃子吧。进到这个血染尘埃的皇宫里,把整颗心都交付给帝王家,你就会变成我现在的样子了!你就是下一个我!哈哈哈哈!”

白发女子狂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指着云嫣不住的叫道,“你就是下一个我!哈哈,下一个我!”

云嫣被面前这个颠狂的女子吓得心惊肉跳,匆忙夺路而逃,慌慌张张跑回了落英阁。

云嫣跑回落英阁,安姑姑见她气喘吁吁、神情慌张的样子,连忙迎上来扶住,问道,“贵人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有人在后面追赶贵人?”

云嫣摇摇头,喝下安姑姑递上来的桂花绿茶,这才安定下来。

安姑姑道,“下次还是让奴婢陪着贵人出去吧。”

云嫣顾不上说这个,急急的向安姑姑道,“安姑姑,我方才在繁谢宫里看到了一个疯女人。”

“疯女人?莫不是夏常侍?”

云嫣又摇了摇头,回想着道,“不是夏常侍,这个女人年纪要比夏常侍大得多,而且,她的嗓音十分难听,还有一头白发。”

安姑姑闻言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惊道,“那是……那就是……丽妃娘娘!”

云嫣也吃了一惊,她实在没有想到,原来那传说中的丽妃娘娘如今竟仍然还活着,而且也仍然在这冷宫之中。

安姑姑道,“丽妃娘娘是宣德二十七年被打入冷宫的,如今算起来已有十三年了。她的头发是在四皇子死后不久就变白了,自从她被打入冷宫后,就一直在她的尘烟斋里闭门不出,想是丧子之痛和先皇的无奈让她心灰意冷了吧。宫中全当没有了这个人,怎么会又出来了呢?”

云嫣想起丽妃对她说的把整颗心交给帝王家,就会变成她那个样子的话,心中惴惴不安。

当晚,慕容予桓来到了落英阁,云嫣请了安后看见他一脸的疲惫,心中着实心疼。二人用过晚膳后,便早早入内室歇息了。

芙蓉帐内,云嫣穿着银红色的抹胸寝衣跪在慕容予桓身旁,用双手轻柔的按摩着他的背部。如今云嫣的双手再不是从前那样皮肉粗糙生满硬茧了,而是细腻柔滑,柔若无骨,按在慕容予桓身上,他直觉酥心醉意。

慕容予桓转过身子平躺在鸳鸯被上,拉过云嫣的手拍了拍,道,“云儿,朕这几日可真是累坏了,好在有你在身边,真好!有了你朕谁也不需yào

了。”

皇后被废和辅政王一派的人罢朝的事,消息当然也传到了繁谢宫。废后引起了一连串反应,安姑姑曾提醒过云嫣在这个时节更要谨言慎行。

于是,云嫣低下头,柔声道,“皇上说笑了,嫔妾万不敢如此专横,若是那样岂不委屈了宫中其他姐妹。”

云嫣说着想起了林柔儿。

慕容予桓却无所谓的笑了笑,拉过云嫣躺在自己身旁,一手搂住她的腰,道,“管她们做什么,宫里谁也比不上你姿色出众、仪态万千!”

他是真心的在夸赞,可听在云嫣心里却忽然觉得十分不是滋味。

一时间,南宫忆仁的话,“在他心里你只不过是美色丰盈而已,说白了,他看中的不过是你的色罢了”,丽妃娘娘的话,“进到这个血染尘埃的皇宫里,把整颗心都交付给帝王家,你就快变成我现在的样子了”,竟交替着在她心里回响起来,令她很是不舒服。

她知dào

比起南宫忆仁和丽妃,她应该更相信慕容予桓才对。因此,她拼命压抑着这种感觉,可当看到慕容予桓闭上双眼即将入睡时,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悄声道,“皇上,嫔妾今日在繁谢宫中看到了一个满头白发的女子。”

慕容予桓闻言竟呼的睁开双眼坐了起来,转头看着云嫣追问道,“是她!你看到了她?在哪里?你在什么地方看到她?”

慕容予桓的反应令云嫣有些紧张,她感觉到这个丽妃果然在宫中是个敏感的人物。自然不能说她去泪湖见南宫忆仁的事,云嫣心念一动,想了想道,“嫔妾白日在虞美人花园中看花,无意中远远的看到那个白发女子从一间房屋前走过。”

慕容予桓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的道,“原来她还活着,真不知母后为何还要留着她的性命,那种女人早该处死!”

听出了他的话头儿,云嫣壮起胆子故作不知的问道,“皇上,她是谁呀?为何会让皇上如此烦恼?”

“她是父皇的丽妃。”

“丽妃?既已是妃位之尊,为何不是丽太妃,又为何被打入冷宫呢?”

慕容予桓此时睡意全无,沉着脸道,“那是因为她当年为了抢夺母后的皇后之位,竟亲手毒死了自己的儿子,还让母后蒙上了不白之冤!”

第三十九章 究竟谁是凶手

关于丽妃娘娘的往事,云嫣曾听安姑姑讲过。丽妃专宠又浑然不知,当时的皇后隐忍不发,最后终于找到机会用一碗有毒的百合糯米羹毒死了丽妃的儿子四皇子,并买通了丽妃的宫女将罪责嫁祸在丽妃身上,说丽妃是为了仿效唐朝武氏,欲以亲子之命换取皇后之位。

因为皇后一向以温良贤淑宽容示人,所以先皇不但不疑有他的带了皇后亲手做的百合糯米羹给四皇子,而且出了事也并不疑心是皇后下毒。最后却害得丽妃被以觊觎后位而谋害亲子之罪打入了冷宫,一呆就是十多年。

安姑姑既然这样讲,想必宫里的人心中也都是这样认为的。

那为何慕容予桓却说太后是蒙受了不白之冤呢?太后和丽妃二人究竟是谁使谁蒙受了不白之冤?

太后是皇上的亲娘,儿子偏着自己的娘说话,也是可能的。云嫣正这样想着,慕容予桓却忽然抬眼对云嫣道,“这件事宫里的人都在暗地里疑心母后,但朕知dào

母后的确是清白的,因为,那碗百合糯米羹朕也尝过!”

云嫣吃惊的睁大眼睛看着他,若果真如此,太后可能真的是清白的。哪个母亲会将有毒的吃食先给自己的孩子吃呢?

慕容予桓回忆着,将自己所知dào

和经历的事讲给云嫣听。

那时慕容予桓还是三皇子,与当时还是皇后的母亲一同住在和坤宫里。他那时虽已十一岁了,但仍很顽皮。

那日,慕容予桓从上书房散学归来,一进和坤宫就看见先皇来了正和皇后说话,堂中桌上放着一瓷罐百合糯米羹。陶安人告sù

他说,因四皇子近来有些上火口干,那百合糯米羹是皇后做给四皇子的。

因为皇后做的百合糯米羹最是好吃,慕容予桓一向喜欢,于是便央着陶安人也要尝些。皇后不准,可先皇听了出于爱怜便让陶安人盛出一盏给慕容予桓吃。然后皇后就将桌上的百合糯米羹装入食盒交给秦万,秦万就提着食盒随着先皇一道走了。

云嫣心念大动,那毒死了四皇子的百合糯米羹,在被先皇带走之前慕容予桓就曾吃过。可他如今仍好端端的在这里,而年幼的四皇子却中毒而死了。

若毒是在和坤宫中下的,那慕容予桓断不会安然无事,太后也必会严防死守绝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吃到那盏百合糯米羹。而出了和坤宫后,太后便再也没有机会去碰那罐百合糯米羹了。如此看来,果真不是太后下的毒。

太后既是冤枉的,那罪魁祸首莫非就真是丽妃了?

“丽妃欲以这种狠毒手段嫁祸母后,以夺取母后的皇后之位。可她万没有想到,那百合糯米羹朕早已当着父皇的面吃过了。也幸亏如此,母后才没有被父皇怀疑。四弟被百合糯米羹毒死,想必天籁宫的宫人绝不敢犯这灭九族的罪,可见下毒的人必是丽妃无疑!”

云嫣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事情的真相是这样。她本来对丽妃颇有几分同情,对她说的那些话也有几分伤怀,可如今看来,那全部都是她自己机关算尽、咎由自取!

连亲子也能谋害,云嫣不禁为人心险恶而唏嘘,但同时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对丽妃说的“进到这个血染尘埃的皇宫里,把整颗心都交付给帝王家,你就快变成我现在的样子了。”这句话也不那么在意了。

丽妃是觊觎后位、贪得无厌又心狠手辣,因此才有今日的下场。而云嫣不同,她只要能平平安安、长长久久的守在慕容予桓身边就足够了,位分、权力对于云嫣来说都没有慕容予桓重yào

。她与世无争、随分从时,自然不会和丽妃一样的下场,又怎会变成她那副样子呢?

云嫣从身后抱住慕容予桓,将脸轻轻贴上他的后肩,柔声道,“如今丽妃恶有恶报,已得到了应有的下场,皇上不要生气了。嫔妾会永远陪在皇上身边,若有一日能得光明正大的成为皇上的嫔妃,嫔妾一定会和皇上一起好好对太后尽孝,就像对嫔妾的亲娘一般。”

慕容予桓回身搂了云嫣,一手轻轻抚摸着她的乌发,道,“母后也是慈悲为怀,父皇归天后也没有处死丽妃,还让她在繁谢宫中苟延残喘。也正是因为她的原因,朕才不能将云儿你正式接入宫中册封为妃。不过一定会有那一日的,朕会想办法让母后接受你,然后将你接出繁谢宫。”

云嫣含笑点头,“皇上也莫急,朝政的事比嫔妾更加重yào

,嫔妾就在这落英阁安心等着那一日便是。”

云嫣如此通情达理,慕容予桓甚感欣慰。他将云嫣整个身子拥入怀中,二人一同缓缓卧倒在鸳鸯锦被上。

内室幽暗的烛光跳动了几下,终于熄灭了。

慕容予桓与云嫣二人自是情意缠绵,可在慈安宫中,太后这几日却是更加深居简出,对于废后引起的一切风波皆是不伸一手、不置一词。最后就连陶安人都觉得奇怪了,忍不住问道,“太后,奴婢今日听龙安殿的人说,辅政王仍在称命不朝呢,并且连同辅政王那一派的人也都在闹情绪刻意冷落朝政。而光是靠沈福广大人那一众文臣又撑不起兵戎之事,听说今晨在朝上因为伏国侵犯我大周边界的事,就又将皇上晾在龙座上了,太后,您是不是要出手管一管呢?”

太后听了缓缓点了点头,从容的道,“现在还不是该哀家出手的时候,就让皇帝受受挫折也好。受受挫折他就会知dào

,这皇位并不是好坐的。”

陶安人看着慕容予桓从小长大,心中实有不忍,道,“皇上登基才三年,能做到如今这样已实属不易了。奴婢看倒是那些大臣的不是,岂有拥护着辅政王而跟皇上闹情绪的理儿,莫非他们不知dào

是辅政王大还是皇上大?”

太后听了陶安人的话,竟忍不住笑了起来,向她道,“良芝啊,你这话就错了。依哀家看,他们闹情绪并没有错。正好让皇帝知dào

知dào

,并不是只有他才有情绪,而治国平天下也并不是靠发脾气、闹情绪、一时激奋就行的。身为皇帝做事要三思而后行,小不忍则乱大谋。你看看如今,废了一个石蓉绣,惹来了多少麻烦,哀家倒要看看皇帝要如何收场。”

太后说着,转头眯着眼去看养在窗外架上的画眉鸟,接着道,“就像那鸟儿,发愤图强、振翅高飞固然是好事儿,但当你还不具备一鸣惊人的本事时,最好先学会一声不出,以免翅膀没硬就先被老鹰盯上了。”

陶安人听了,真是自愧不如。

都说父母对子女若是溺爱,那便是爱之害之了。而太后才是真zhèng

为儿子计深远的母亲,想想这些年来,若是没有太后苦心孤诣的教导,三皇子慕容予桓也不会是今日的皇上。

太后收回目光,又道,“再来说说是辅政王大还是皇上大。人家那些老大人、老将军当年跟着辅政王为了大周南征北战建功立业之时,皇上还没出生呢。人家之间的情意是在战场上一起出生入死换来的,一起同阵杀敌,共同刀头舐血,这些咱们的皇上能比吗?不懂得赢得人心,不知dào

授人恩惠,仅凭手中握着的皇权,就想离间人家几十年的交情,那能服人吗?”

太后最后淡淡一笑,道,“咱们的皇帝,要学的还多着呢。”

陶安人听得心服口服,但又不甘心的问了一句,“太后,那现如今就只能这样看着皇上整日忙得焦头烂额吗?”

太后点点头,肯定的道,“事情是他造成的,既做了就要负责,让他忙些累些也好,正好练练他的耐力。皇后是他的,他执意要为了夏氏废后,哀家也不好多劝,再多劝反伤了母子感情。再说,蓉儿的那性子也是该好好儿的磨一磨。先看着吧,差不多了哀家再出手。”

第四十章 中秋赏月

中秋节到了,这在宫中也是一个重大的节日。按照惯例,中秋之夜要在畅音苑排宴唱戏,太后、皇上和众嫔妃都要参加,同时还会邀请一些朝中重臣也来入席,君臣一同吃宴、听戏、赏月。因此,慕容予桓要留在宫中,自是不能来落英阁陪伴云嫣。

石皇后被废后,宫中出了一位新贵,那便是如妃齐若月。

齐若月是翰林院大学士齐望海的女儿,生得也算姿容端丽,明眸皓齿。齐若月比惠妃楚青青早入宫两个月,因此虽然二人位分相同,但按照过门的早晚,如妃向来是排在惠妃之前的。石皇后被废,后宫无人主持大局,慕容予桓便让如妃暂代中宫协理六宫。

皇上此举让齐望海和沈福广等一众文臣喜出望外。此时朝中正是打压辅政王等武官势力的时候,皇上偏倚文臣,如今又让文臣之女协理六宫,自然使朝中文臣的地位大大提升。于是纷纷拭目以待,盼着有朝一日齐若月被扶正中宫册立为后,那朝中的文武势力对比便可彻dǐ

扭转过来了。

因此这个中秋之夜的宴席上,除了静妃石蓉绣被禁足和贵人林柔儿抱恙没来之外,其他一众妃嫔之中只有齐若月在上席陪着皇上和太后而坐,看得其他妃嫔眼热无比。

不过,尽管慕容予桓没来,云嫣的中秋之夜却并不孤单寂寞,因为除了有落英阁的人陪着她过节外,还有一个客人不请自来。

那就是称病没去参加中秋家宴的林柔儿。

云嫣对林柔儿可以说是一见如故,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欢和怜爱。她时常觉得林柔儿的某些地方与自己很像,那种怯生生、弱不禁风的模样,让人一见便心生爱怜。

林柔儿给云嫣带来了御膳房分送给各宫的喜福月饼,却不知慕容予桓早派秦公公给落英阁送来了枣泥的、五仁的、玫瑰的、香草的等等各色月饼十多样。

上次的毒面点事件吓坏了整个落英阁的人,安姑姑这次长了个心眼儿,将林柔儿送来的月饼拿到小厨房,悄悄的在每个上都用银针扎了几下,确保无事之后才放下心来。

其实,妃嫔之间走动,最忌讳的便是送吃食。想来一则是因为中秋节送月饼比较应景儿,二则怕是这林柔儿还不懂这宫中的忌讳。

云嫣却极是高兴,与林柔儿见了平礼又让了座,逸菊端上茶来。

云嫣笑问林柔儿道,“今日是中秋,姐姐为何不去陪着皇上过节呢?”

林柔儿低下头,忸怩的道,“我不想去,那里人太多。我又不很懂这宫里的规矩和礼数,怕惹皇上和太后生气,也怕被人笑话。”

云嫣温言劝慰道,“姐姐这是多虑了,正是因为不很懂才要多去历练和习学啊。皇上仁厚,太后慈祥,其他的也都是姐妹,怎么会笑话你呢?”

说着,云嫣环顾了一下落英阁,又道,“不像我只能呆在这里,便是想去陪陪皇上、给太后见个大礼、再见一见各宫的姐妹们,还不可得呢。”

林柔儿的目光也随着云嫣环顾了一圈,最后道,“我倒是很羡慕姐姐,独居于这清幽的小阁内偏安一方,不必去见宫里的那些人,也不必整日在人面前拘着规矩提心吊胆,柔儿若是也能住在这里就好了。”

云嫣听了,忙道,“姐姐快别胡说!这里是冷宫啊,只有犯了大错被打进来的,哪里有盼着住进来的呢?”

林柔儿听了低头不语,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云嫣怕她心思重再沉了心,便一边让着林柔儿喝茶,一边岔开话题道,“你看,我们姐姐姐姐的都叫乱了,也不知你我到底谁大。我今年十七岁,不知姐姐芳龄多少?”

林柔儿放下茶碗,笑道,“我今年十六岁,以后你就是我的姐姐了。”

云嫣高兴的叫了一声妹妹。

在家中时,虽有嫡姐云娇,可云嫣从未感受过姐妹情谊。云娇骄奢无度且自私成性,对云嫣的美貌又是妒恨之极,因此她给予云嫣更多的是折mó

和刁难。

如今,林柔儿的这一声“姐姐”,倒让云嫣体会到了些许姐妹之情。

云嫣本想送一样东西给林柔儿作为结为姐妹的礼物,却被安姑姑劝住了。因为落英阁的东西全都是皇上赏赐的,怕林贵人带出去万一被皇上看见就不好了,云嫣只好作罢。

因成了姐妹,林柔儿便敞开心扉,将自己的心事都说予了云嫣。

原来,她称病不去参加中秋家宴,只是因为不想见到慕容予桓与别的妃嫔亲热欢笑。而她既不会表现自己,也不会争抢,每次就只好被皇上忽视在角落里。

林柔儿向云嫣道,“自从第一眼看到这落英阁,我便知dào

皇上一定是极喜欢姐姐的。柔儿心里本也是十分难受,可一来姐姐确是极惹人疼的,二来姐姐并不与人争抢,三来姐姐也不会嘲笑柔儿,因此我便时常愿意来看看姐姐。今晚是中秋夜,柔儿不能陪着皇上,便想着来陪陪皇上喜欢的人也是好的。”

几句话说得如此心酸,道出林柔儿对慕容予桓爱得何等殷切和卑微。

落英阁里,林柔儿陪着云嫣赏月。畅音苑上,沈福广、齐望海等一众大臣也都在受邀之列,此刻也正在“望月”。不过,他们并不是在望天上的月,而是在望着上席的如妃齐若月。见她衣袖生风频频举壶为太后和皇上斟酒,服侍得殷勤周到,都不免露出满yì

的笑容。

往年的中秋夜宴,石鸿昆都是皇家的上席贵宾。今年的中秋夜宴,慕容予桓出于往日君臣之情,又念他仍是皇亲,便也派人请了石鸿昆,可石鸿昆却仍是称病不出。

月移中天时,畅音苑上的夜宴才终于曲终人散。今晚,慕容予桓对齐若月甚是满yì

,便说要移驾她的永福宫继xù

“赏月”。齐若月欣喜若狂,顾不得其他嫔妃妒恨的目光,随着皇上回宫了。沈福广和齐望海等人也自是十分称意。

上次夏至节时,因为面点出了事,云嫣未能送给南宫忆仁。因此中秋节时,她特别留了心,将落英阁的月饼分出一些装了,第二日拿去泪湖打算送给南宫忆仁。

云嫣也知如此男女私相授受实为不妥,然而她一直将南宫忆仁视为同病相怜的知音。她此时有皇上呵护,与母亲也时常有书信来往,可南宫忆仁却不知何时才能与母亲团聚。中秋是团圆的节日,她实在不忍弃他一个人在泪湖边失落惆怅。

然而,云嫣在泪湖边等了一个时辰,这一次却始终不见南宫忆仁来。云嫣暗想,他虽是施车国的人质,但毕竟也是大周的客人,想必过中秋节也不至于缺少几块月饼吧。

随即,她又想到,这位南宫王子究竟住在何处?为何能如此轻松随意的出入冷宫?这里虽是冷宫,但毕竟住着的都是皇帝们的女人,他这样随意出入实为不妥,繁谢宫的蒋公公难道不知dào

吗?

第四十一章 仇人相见

虽然太后说现在还不是该她出手的时候,但当她听到陶安人带来的消息时,却还是忍不住亲自出去走了一趟。

这日,陶安人悄悄回禀太后说,听中秋节那晚在宫中巡夜的守卫说,那晚他们巡夜至安定楼,竟看到林贵人独自匆匆从那里经过,看样子似乎是从繁谢宫中出来,那时都已近深夜了。

那守卫因与慈安宫的一个内侍有些来往,因此闲谈中无意提到。那内侍又当成笑料讲给慈安宫的小宫女们听,却被陶安人听到了。

太后听了,沉思了片刻,向陶安人道,“其实哀家也略有些耳闻,这些个日子,皇帝去冷宫也就罢了,秦万也时常去冷宫。以前静妃因恨夏氏就总往冷宫里跑,但她那是为了泄愤。可哀家看那林贵人文文弱弱不像是会折mó

人出气的人,为何也往冷宫跑?良芝,你觉不觉得这有些蹊跷啊?这冷宫何时成了‘热宫’,难不成逛冷宫成了宫里如今的时兴玩意儿?”

陶安人也回答不出,太后果duàn

的道,“百闻终不如一见,陪哀家去一趟繁谢宫吧。哀家要亲眼看看这冷宫究竟有何迷人之处,引得这一个个的都往冷宫里钻。若问题果真都出在夏氏身上,哀家也顾不了许多了,朝廷和后宫的安定为大,必要时也只好赐夏氏一死!”

太后谁也没有告sù

,只带了陶安人一个人就悄悄到了繁谢宫。门上的内侍通报给蒋成,蒋成大惊,连忙跑到门上接驾。

太后命不必声张,又命蒋成前面带路,陶安人并几个繁谢宫的内侍随着,一路向秋叶馆而来。

因为上次的“行刺”事件,夏兰香如今的情况才被慕容予桓得知。一来夏兰香已经疯了,二来自己利用了夏兰香也略有愧疚,三来里面牵涉着云嫣,因此慕容予桓并未追究夏兰香犯上之罪,还吩咐蒋成派人对秋叶馆加以照看。

夏兰香的生活和秋叶馆里的用度这才略有了改观。蒋成安排了两个小内侍照看夏兰香,至少不再让她疯疯颠颠的到处乱跑。

到了秋叶馆门外,蒋成跑上几步正要去推门,却被太后一摆手制止住。太后扶了陶安人来到秋叶馆的窗外,透窗向里面看去。

屋内,只见夏兰香穿着一身单薄的月白绸衫,正面朝里卧在床上。冷宫里的床都没有床栏和床帐,仅在床上铺着两层薄被。思过台前的香炉里,尚有一束香在燃着。屋内一应用度虽简陋倒也还齐全,而且也算是干净整洁。

太后观望了良久才转过身来。蒋成请示太后是否要进去瞧瞧,太后摇了摇头,道,“罢了,不必去了。”

陶安人又向窗里望了望,附和着太后道,“太后说的是,倒是不必进去瞧了。看这个情形,这夏常侍想来还算安分,兴不起什么风浪来。”

太后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道,“看来是哀家多虑了。皇帝恋着夏氏自然愿来,秦万想来必是皇帝指使的。静妃就不说了,林贵人怕是好奇才想来看看夏氏其人的。也罢,只要不生出事端来,哀家倒也懒得管,就随他们吧。”

太后又向秋叶馆里观望了一下,对蒋成道,“夏氏虽犯了过错却也是可怜,好生照应她,免得皇帝为了她而分心朝政。”

蒋成连忙应下了。

陶安人上前扶了太后,蒋成等人随着,便又向来路走去。

可还没走出多远,太后忽然停下了脚步,诧异的抬眼向四处望着。陶安人不解,连忙问道,“太后,怎么了?”

太后没有回答,而是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睁开眼道,“良芝啊,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花香啊?”

陶安人还没有说话,蒋成只觉一股心慌意乱从脚底直冲到脑顶,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落英阁门前的那片虞美人!

其实,虞美人的花期本来只有四月至七月短短四个月份,可就因慕容予桓一向喜爱花木,故此宫中种植的许多花草都是经过植作司的匠人们用药专门培育的,花期可延长三四个月长开不败。

云嫣喜爱虞美人,为讨云嫣开心,慕容予桓派人植在落英阁门前的虞美人就是植作司培育出来的品种,因此虽此时已过了中秋,仍在竞相绽放。

繁谢宫是冷宫,是处罚犯了错的宫嫔之所,无论是宫名还是里面的馆名都暗寓着繁华凋尽之意,这里本就不应种植花草,更别说那种长开不败的植物了。

太后神情严肃,也不叫人带路,只顺着花香寻了过去。陶安人赶紧跟上去,蒋成则故yì

落了后,趁太后和陶安人不备,飞快的对一个小内侍耳语了几句,小内侍听了悄悄退了下去,出了繁谢宫急急的向龙安殿跑去。

当太后看到落英阁前那一片片开得姹紫嫣红的虞美人时,简直震怒到说不出话来!这一朵朵虞美人花就像一张张万紫千红的笑脸,在她面前嘲笑着大周的宫规,毫不避讳的挑zhàn

着皇权的威严。

而与此同时,在外间服侍的小金子和小路子早已远远看见太后带着人直奔落英阁而来,不由也是大惊失色,慌忙跑进去告知了云嫣和安姑姑。云嫣自是惊恐万状,而就连在宫里服侍了多年的安姑姑也一时没了主意。

此时若出去迎接太后大驾,无疑等于不打自招自是不妥,可若是不出去接驾,待会儿太后进来还是会发xiàn

,而且又更加了一条犯上无礼之罪。

这可怎生是好?

就在云嫣和安姑姑等人慌作一团时,只听外面太后气得声音发颤的向陶安人道,“良芝,你看看,这繁谢宫中果真有人捣鬼,竟公然的在这里种花!”

迎驾的良机已经过去,云嫣和安姑姑等人只能选择躲在屋内蛰伏不出,伺机而动。

外面,太后指着面前的虞美人花园,厉声问蒋成道,“是谁如此大胆敢在繁谢宫里种花?这落英阁中何曾住了人?”

“这……”

蒋成低着头跪在太后面前,豆大的汗珠儿从额上不断的滚落下来。太后问话他不敢不答,可又不能回答,滟贵人的事儿若是第一个从他嘴里抖出来,只怕皇上也容他不得。

蒋成为难之极,也在寻思着怎生是好?同时不住的在心里呼唤着,“皇上哎,快来救救奴才吧!”

太后此时已是盛怒,又向蒋成道,“哀家问话你为何不答?你这繁谢宫掌事内侍的人头不想要了不成?”

蒋成闻言一个激灵,终于叹了口气,在心里说道,“哎,皇上啊,奴才对不住您了!”便诚惶诚恐的给太后叩了几头,苦着脸道,“奴才该死!请太后容禀,奴才这也是无可奈何啊!其实,这落英阁是……”

蒋成刚说到这儿,忽然,虞美人花园里传来了一声响动,接着从花丛中站起一个人来。此人一身白衣,满头白发,怀中抱着一大丛虞美人花,正似笑非笑的盯着太后。

一见此人,太后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心里的火气和面上的怒容立时全都不见了。她也似笑非笑的盯住面前的人,语气从容的道,“丽妃,原来是你,你别来无恙啊?”

第四十二章 对峙

丽妃低头嗅了嗅怀中的虞美人花,闭目吸气,一副很享受的样子,然后才不急不徐的回答太后道,

“托太后娘娘洪福,本宫还没死。本宫的一切都是太后娘娘所赐,因此只要太后娘娘还健在,本宫就不敢先死。”

丽妃嗓音嘶哑难听,但语气中的尖酸之意更是刺耳。

太后微微笑着,淡淡的道,“没死就好,哀家容你在繁谢宫中自在颐养天年,若是你就这么死了,倒辜负了哀家的这片心了。”

太后说着,打量了一下这片虞美人花园,继xù

道,“不过,看来你在这里生活得倒是怡然自得,竟还有兴致种了这么一片花园子,这倒可以让哀家放心了。”

丽妃也假意的笑着,道,“太后娘娘不是要拿本宫堵塞攸攸之口嘛,既然太后娘娘还不能让本宫死,那本宫就要活得怡然自得,活得长长久久,好亲眼看看太后娘娘和整个大周将来的下场!”

丽妃向前走上几步,陶安人和蒋成等人迅速横身挡在太后身前,戒备的盯着丽妃,以防她有什么犯上之举。

太后却禀退陶安人和蒋成等人,从容的道,“你们只管退开,她不会对哀家怎样。你们没听到她说嘛,她还不想死。”

陶安人和蒋成等人退开半步,仍是若即若离的护在太后身旁。

果然,丽妃只是走上几步便停住了,她向太后指了指眼前这片虞美人,诡异的看着太后笑道,“太后娘娘可知本宫为什么要在这里种虞美人吗?”

太后并不答言,只是不置可否的看着丽妃。

丽妃带着幸灾乐祸的语气,用嘶哑的声音吟念道,“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她转头观望着太后的神情,道,“太后娘娘才华横溢,想必也听过这首《虞美人》吧,这是唐朝李后主的绝命之词。太后娘娘,您可以想象当李后主写下这首《虞美人》之时,他这亡国之君心里有多么哀怨和悲惨吗?”

在宫中吟咏亡国之词本已是大忌,而丽妃话语中指桑骂槐之意更是十分明显,太后暗暗咬了咬牙,面容上却浮出了笑容,沉思着点了点头,向丽妃道,“丽妃提点的也对。‘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想李后主为春花秋月勾起往事而伤怀时,势必也会反省身为国君怎么会弄到今天这步田地吧?对昔日纵情声色,不理朝政,枉杀谏臣的所作所为也会悔不当初吧?因此,哀家时常规劝皇帝要近贤臣而远小人,特别是那些妖冶狐媚、来路不明又心怀叵测的女子,更是要远之才是,否则一旦沾惹便会悔恨终生。先皇的悔恨,哀家绝不让它再成为皇帝的悔恨。”

太后话中之意不言自明,暗示先皇认为与丽妃相识相爱是自己终生的恨事。

丽妃冷着脸似下了霜一般,狠狠的向太后道,“好!那本宫就奉陪太后娘娘到底,看看这最终会是谁的终生恨事!”

说完,她将手中的虞美人像祭祀一般放在太后脚下,转身又走进花园,在方才起身处若无其事的躺下了。

太后看着丽妃的一举一动,转而向蒋成道,“罢了,此事哀家不追究你的罪责了,错本不在你,她的事你原也管不了。只是你们给哀家盯紧了她,别让她跑出去,也别让她死了。其余的就随着她,她愿意住在哪个屋里就随她住,她愿意种花就随她种去,哀家看她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儿来!”

蒋成连声应了几个“是”,抬起袖子抹着一头一脸的汗。这一番若不是因为丽妃突然出现,他必是要在太后和皇上之中得罪一个,如今这丽妃倒成了他的救命稻草。蒋成心里想着,这以后还真是要好好孝敬这位丽妃娘娘。

陶安人扶着太后离开繁谢宫,蒋成送至门外,刚走出繁谢宫的大门迎面就遇上了急匆匆赶来的慕容予桓和秦公公。

原来,蒋成派去的那小内侍到了龙安殿才知,慕容予桓今早下了朝就一直在御书房与沈福广谈事情,并未回龙安殿。那小内侍又匆匆赶到御书房,可却又不见秦公公。

没有秦公公去给皇上通报,以他这繁谢宫小内侍的身份是断不敢闯进御书房的,于是他只好又去找秦公公。打听之下才得知,秦万被慕容予桓使去内务府取东西了,小内侍又急忙赶往内务府找到秦万,秦万回来通禀了慕容予桓,这才耽误到此时。

见慕容予桓跑得满头大汗,一副心急火燎的紧张样子,太后深邃的目光定定的看住他,颇有深意的道,“皇帝何必担心成这个样子,像丢了宝贝似的。放心吧,哀家不会动夏氏的。”

听太后如此说,慕容予桓猜想太后应该是并没有发xiàn

落英阁中的云嫣,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掩饰道,“母后,儿子并非担心夏氏。今日风大,繁谢宫又是极阴寒之地,儿子是担心母后在这里受了风寒,若是再生了气,对身子越发不好了。”

太后点了点头,向慕容予桓道,“皇帝倒是一片孝心啊。”

说着扶了慕容予桓带了陶安人回慈安宫去了。

太后一走,落英阁这边的戒备也解除了,每个人皆是长出了一口气。又在屋中躲了半晌,听外面再没了声响,这才安下心来。

方才在屋内,外面丽妃一开口说话,云嫣便听出了是她。之后太后与丽妃的对话,屋内也是听得一清二楚。

此刻,云嫣开门出去,想面谢丽妃掩护之恩。安姑姑在后面陪着,可等两人走进虞美人花园时,却发xiàn

那里空无一人,丽妃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当晚快近深夜时,慕容予桓来到落英阁,一进门便向云嫣道,“云儿,朕来了!朕一切都知dào

了。今日母后突然驾临繁谢宫,还来了落英阁,云儿,没吓着你吧?”

云嫣给慕容予桓让了座,又亲自捧上茶来,温柔的笑道,“皇上,太后慈眉善目、风仪从容,怎会吓着嫔妾呢?倒是嫔妾隐匿宫中、无名无分,若真是冒然出现在太后面前,倒怕会吓着太后娘娘呢。皇上,说起来,今日倒多亏了那丽……”

“云儿,不行,朕不能再等了!”

慕容予桓并没注意云嫣后面说了什么,心中只反复思虑着如何让云嫣大白于宫中的事情,便突然开口打断了云嫣。

“朕经常这样来你这里,宫中迟早会传出风言风语,母后一旦先得知了消息就难办了。朕必须想办法马上将你接出冷宫,正式进入后宫才好。朕想想,朕要好好想一想。”

见他蹙着眉头一心为了自己冥思苦想,云嫣什么都放下了,也不忍去打扰他,只静静的陪在他身边。

第四十三章 冷宫的秘密

当晚,在慈安宫中,太后驻立在窗前凝望着夜空一轮弯月出神。

陶安人捧了为太后安枕的玉如意走过来,见太后望月而思,不由得笑劝道,“今儿太后亲自去繁谢宫走了一趟,也亲眼见了那夏常侍,想来总该放心了。走了一整日也该累了,太后不早些安寝怎么反又操心思虑起来了?”

太后回转身来,脸上神情忧郁,也不答陶安人的话,只慢慢走回到日间起居的榻上坐了。

见太后并不打算就寝,陶安人只好自去放置了玉如意,又端了盏宁神的牛酥乳来奉与太后,试探着轻声问道,“难不成太后是因为丽妃而忧心?”

太后哼的一声冷笑出来,略含轻蔑的道,“这么些年,无论丽妃是专房之宠也好,还是她子凭母贵也罢,哀家从未因为她而忧心过。倒是……”

太后脸上不屑的神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隐隐升起的忧意,“倒是这个夏氏实在是不简单啊!”

“夏常侍?”

陶安人听了十分不解。回想在秋叶馆窗外见到的一切,夏兰香安安稳稳睡在床上的样子,再想想她曾经竟不知死活的劝皇上罢朝的无知之举,陶安人实在想不出这夏氏究竟有何不简单之处。

香炉中焚烧着的忘忧香正闪动着点点星火,见陶安人不解,太后凝视着忘忧香的一点星火,既像是解释给陶安人听,又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缓缓的道,“夏氏因犯了大错被哀家下令打入冷宫,皇帝偏宠夏氏心中不舍,便时常去冷宫里看视她,这些哀家初时都信了。然而,今日去秋叶馆亲眼所见的,却不能不令哀家生疑。你看那秋叶馆里,虽还算干净,可一应用度竟简陋到那个田地,这哪里像是有皇帝照护的地方?你再看那夏氏竟消减得骨瘦如柴、形容萎靡,又哪里像是常被皇帝眷顾的样子?”

经太后这样一提醒,陶安人也终于有所悟了,不禁也觉得越想越是不对劲儿。

太后问陶安人道,“良芝啊,你可还记得今日看到夏氏时,她当时穿着什么衣裳吗?”

陶安人回想了一下,道,“如果奴婢没有记错的话,夏常侍当时穿的应该是一件半旧的月白绸衫。”

太后听了点了点头,道,“这就对了。静妃曾跟哀家抱怨过,说皇帝将施车国进贡的六件水晶锦衣全都赏给了夏氏。哀家了解夏氏那个性子,最是虚荣张扬的。若是皇帝真的将水晶锦衣赏了她,她岂有不日日穿在身上炫耀的?怎会甘愿放着华衣美服不穿,反而穿着件半旧的白绸衫子?”

太后的话令陶安人如醍醐灌顶,不由得对太后佩服得五体投地!太后连屋都不必进,只在窗外观望了几眼,便看出了这么多门道儿,当真是心细如发啊!

陶安人不知不觉的也帮着太后分析起来,道,“太后,您看会不会是皇上确实将那六件水晶锦衣赏了夏常侍,是夏常侍怕又惹得静妃嫉恨打骂,才忍痛割爱不穿的?再说,若果真如太后所说,皇上对夏常侍并非表面上那样宠爱的话,那静妃又为何会时常气恼得跑去繁谢宫打骂夏常侍呢?”

陶安人话音刚落,太后便斩钉截铁的说了句,“夏氏是代人受过而已!”

代人受过?陶安人又不懂了。

太后脸色凝重的道,“这也是令哀家起疑的地方。既然那夏氏身在冷宫还仍然是皇帝宠妃的话,那为何静妃每次都能轻而易举的进入秋叶馆打骂夏氏?就算那时静妃还是皇后,又一向任性不知轻重,但皇帝想必也断不会让自己心爱的女子受那样的折mó

,那夏氏又怎会变成如今这般形消骨瘦,还被毁了容貌呢?”

陶安人道,“皇上不就是因为这个才废了皇后嘛?”

太后缓缓摇了摇头,道,“虽然这也是一个原因,皇帝一直不喜欢蓉儿也是一个原因,但促使皇帝废后的绝不是夏兰香。以前哀家就在疑惑,皇帝既如此偏宠夏氏,为何从不向哀家求情放夏氏出来?即便是夏氏受了那样大的摧残之后,皇帝也不曾开口提过一次,这岂不奇怪?”

陶安人还在试图寻找其他说法,“男人从来都是爱美人儿的,既然夏常侍被毁了容貌,那皇上对她的迷恋自然也会减轻许多。”

可太后只一句话就击碎了陶安人的这个说法,“既如此,皇帝为何还时常去冷宫呢?”

这回陶安人彻dǐ

无话可说了。

太后坚定的道,“哀家今日才明白,夏氏只不过是皇帝故布的一个疑阵,代人受过挡住静妃的胡搅蛮缠不说,也迷惑了哀家。因此哀家说夏氏不简单,并不是说夏兰香有何过人之处,而是这个愚蠢的替罪羊背后的事情着实不简单。”

陶安人疑惑不解的问道,“那夏常侍究竟在代谁受过呢?皇上心里宠爱的到底是谁?”

太后沉思着道,“夏氏代之受过的人,想必就是被赏了水晶锦衣的人。”

“这可真怪了,既然并不是赏给了夏常侍,却也不见宫中哪位娘娘、贵人或常侍穿在身上啊。皇上到底将那六件水晶锦衣赏给了谁呢?”

太后沉思不语,回想起了今日在繁谢宫门口遇见慕容予桓时的情形,他显见是急赶而来的,那副心急火燎的紧张样子,任谁都能看出他的情急关心。

太后终于发xiàn

了问题的关键所在,转头看向陶安人,惊异的道,“此人只怕就在冷宫之中。良芝啊,冷宫里有秘密啊!”

陶安人被太后的神情和语气吓住了,忙问,“冷宫里有秘密?请太后明示,这秘密在哪里?”

太后想了想,竟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道,“这秘密想必就在丽妃身后的那片虞美人中。”

“奴婢愚钝,这虞美人中能有什么秘密呢?”

太后冷笑道,“良芝啊,你也不想想,丽妃擅长的是歌舞,她哪里会种什么花!何况,哀家今日看到那些虞美人直到这个时节还没开败,一见便知是植作司中培育出来的花种。可皇帝是三年前登基的,植作司也是三年前才有的,而丽妃已在冷宫中关了十多年了,她如何会有如今植作司里育出来的花种?”

这确是事实。

慕容予桓登基后,一来本人不喜歌舞,二来因先皇之故,太后也不愿慕容予桓再沉迷于歌舞,因此乐舞司渐渐荒废,取而代之的是植作司。

太后的分析有理有据,陶安人再也找不出别的说法了,只有心服口服。

太后沉着脸道,“什么春花秋月,什么绝命之词,都是在哀家面前遮掩的鬼话罢了!哀家今日故yì

在蒋成面前那样说,只是为了稳住繁谢宫的人,想必连那蒋成也是皇帝安排好的!”

说着,太后转向陶安人道,“良芝啊,这件事一定要派人查清楚,只是万不可被皇帝得知。不到万不得已,哀家还不想捅破这层窗纸,伤了与皇帝间的母子之情。所以,先把事情查清楚,待揪出那个狐狸精再说!”

第四十四章 丽妃的冤屈

几日之后,云嫣在安姑姑的陪同下,带了一大束虞美人花来到了尘烟斋,她要当面谢谢丽妃那日的掩护之恩。

因安姑姑说,宫中来往最忌讳送吃食,而丽妃如今又是个性子孤傲的人,送吃穿用度都不合适,因此云嫣思来想去最终只带了一束虞美人花。

安姑姑本不赞成云嫣与丽妃走动,可那日丽妃的救急之举也实在让安姑姑感激,试想那日若是太后进来看见这一切,整个落英阁的人都难逃一死。

丽妃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救云嫣的呢?

安姑姑也很想知dào



秋日的阳光很好,天高云淡,风和日丽,可走在颓废的繁谢宫内,云嫣只觉得一阵阵发冷,身子也似乏得很,酸软软的提不起力qì



安姑姑掺扶着云嫣,道,“都说春困秋乏,人在秋天里本就容易倦乏,贵人平日里也应多歇歇儿才是。”

云嫣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如今养起的两寸长葱管儿般的指甲,笑道,“哪里就这样娇弱了呢,我现在还不是每日都歇着?活计都是你和逸菊在做,安姑姑可能还不知dào

,我进宫之前在家里时,家中的许多事都是我和我娘在做,哪里能日日歇着。倒是进了宫后,有你们照顾着,我竟也身娇肉贵起来。”

回想起那时日日提着篮子去梨花渡洗衣裳的日子,简直恍若隔世!那时的云嫣哪里可以这般娇贵尊崇?

是他改变了她的命运。

想起慕容予桓,云嫣脸上不禁又泛起了浅浅的玫瑰红色,笑意更甜了。

安姑姑观望着云嫣的神情,心里很是欣慰,轻声道,“自从和皇上情投意合后,贵人与之前不同了,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整日愁眉不展,说得多了,笑得多了,人也有精神多了。”

云嫣微笑不语。

主仆二人说笑间来到了尘烟斋。

这是一座平淡无奇的宅子,除了比繁谢宫里的其他宅院稍大一些外,并无其他特殊之处。一样的破败,一样的简陋,与落英阁相比简直是天地之差,完全看不出这里住着的是曾经无比尊贵的后妃。

云嫣和安姑姑走进门去,门内一片安静,也不知有人没人。

“丽妃娘娘,您在吗?云嫣来看您了,多谢您那日的掩护。”

云嫣叫了几声,又和安姑姑在室内走了一圈,并没有看见丽妃。室内和外面看着一样简陋,思过台上也没有焚香。

安姑姑向云嫣道,“看来丽妃娘娘不在,贵人不如以后再来吧。”

也只好如此。云嫣将虞美人放在丽妃的床上,又伸手整了整床上的被子,这才与安姑姑一起退了出来。

可没想到,两人刚一转身就愣住了!只见身后,一身白衣、白发长垂的丽妃不知何时正倚在门口,泠然的看着她二人。

又一次面对丽妃,云嫣仍有些局促。安姑姑上前见了礼,说明了来意。丽妃听了冷笑一声走进去,瞥了瞥床上的虞美人,转身看向云嫣道,“你不必谢我,我救你是因为,你将是我共伐大周的盟友!”

丽妃果然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张口就是犯死罪的话,将云嫣和安姑姑吓了一跳。安姑姑二话不说,扯了云嫣就向外走。

丽妃嘶哑着声音道,“你以为慕容予桓是真心爱你吗?别自欺欺人了!”

听到这句话,云嫣停住脚步回过身来看着丽妃,诧异的道,“你为何这样说?”

丽妃走近云嫣,抬眼盯着她头上的七宝石榴钗看了看,眼中闪过一道凄凉之意,而后冷笑道,“你以为得蒙圣宠就是得到真爱了吗?那你就错了!先皇可以为了他的江山让我在这里含冤负屈十余年,你以为当今皇上就不会为了江山而弃你于不顾吗?在皇家根本没有真zhèng

的情意,有的只是皇家永远的利益!”

云嫣忍受不了丽妃如此不留情面的诋毁慕容予桓,转过头去不卑不亢的道,“得蒙圣宠固然是好,但也需自惜自重。若是自恃着圣宠在身而贪得无厌、野心勃勃又为非作歹,那便怨不得宫规无情了。”

“哈哈哈哈!”

丽妃听了云嫣的话竟仰天大笑起来,笑了半晌才道,“原来你也听到了宫里的那些不实之言,以为是我为了皇后之位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真是笑话!害死我儿子又把我害成这副样子的人是皇后,也就是当今太后!”

“你胡说!皇上告sù

过我,毒死四皇子的那碗百合糯米羹皇上早就先吃过,并无不妥。糯米羹是到了你宫里之后才被下了毒,与太后何关?”

丽妃盯着云嫣摇头叹息道,“你还根本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知dào

。我并没有说太后在糯米羹中下毒,她那种人杀人根本就不需yào

亲自动手!”

云嫣不解,“你的意思是说太后指使别人下毒毒死了四皇子?”

丽妃晶亮的眼睛看住云嫣,道,“不错!正是她使人下毒害死了我的儿子,又将罪名嫁祸在我头上!”

云嫣还未说话,安姑姑忽然开口道,“这不可能!当时因为你说不喜人多,因此你的天籁宫并无多少宫人,而先皇又几乎时常在天籁宫中,外人轻易进不去,四皇子也是你亲手抚养的,太后又能指使何人去下毒呢?”

“哈哈哈……”

丽妃又是一声长笑,这一次笑中充满了揪心的伤痛,她不顾安姑姑,只盯住云嫣道,“谁也不会想到,太后指使来毒死我儿子的人就是……”

她樱唇微张,咬碎银牙,狠狠吐出两个字,“先皇!”

云嫣和安姑姑顿时被惊得目瞪口呆!

这简直不可思议!安姑姑望着丽妃,喃喃的低语道,“她疯了!她疯得糊涂了!”

丽妃猛然看向安姑姑,大声道,“我没有疯!我还清楚的记得,予杭死的那日晚上,我因有事不在宫中,后来先皇来看予杭,还带来了皇后做的百合糯米羹,可偏巧予杭刚刚吃过饭,就放在一边儿了。晚上,先皇命我的宫女彩衣将糯米羹热了给予杭吃,可彩衣却不慎失手将糯米羹连碗打碎在地上。

彩衣怕被责罚,情急之下只好令做了一碗糯米羹冒充。当时我的宫中没有百合,彩衣便拿了与百合很像的玉竹充数,所以,皇后的糯米羹里究竟有毒没毒我不知dào

,但予杭那晚吃的是彩衣另做的玉竹糯米羹。”

原来,这其中还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事。

云嫣惊讶得简直忘了呼吸。

丽妃继xù

道,“后来彩衣找到我,说予杭出了事,又将这些告sù

我,可等我赶回时……予杭他……他已经……毒发身亡了。”

丽妃有些唏嘘,但眼神仍怨毒而清醒,“予杭是中了砒霜之毒而死,这种毒几乎见血封喉,立kè

毙命。可我当时并不在天籁宫中,我如何下毒?而自打我进宫,彩衣便跟在我身边,我敢肯定彩衣绝非下毒之人。何况若是彩衣,她必早已逃走或畏罪自尽,又怎会跑去告sù

我这些事?因此,下毒之人只有予杭殒命时在他身边的先皇!”

安姑姑仍然无法接受这个说法,“不可能!虎毒尚不食子,先皇那样疼爱四皇子,怎会亲手毒杀亲子,再将罪名嫁祸到自己心爱的女子身上?而既然你当时不在宫中,后来又为何不当众讲明呢?”

“哈!你想不到吧?你也不敢相信吧?”丽妃笑容寒冷阴鸷,“这就是皇后,也就是当今太后的杰作了!”

第四十五章 比曲招亲

在丽妃含怒带怨的讲述下,前朝那段往事的另一个真相浮出水面。

原来,那一次宣德皇帝出宫微服私访,在民间打听到了一首传世曲谱的消息,便一路追随着这个消息来到了大周与施车国的边境,后又乔装打扮进入了施车国。

没想到,到了施车国,那曲谱的消息却忽然中断了,再也打探不到。宣德皇帝扼腕叹息,仍不死心的每日徘徊于施车国的歌楼舞馆,希望能够再得到那曲谱的消息。

这一日,宣德皇帝行至施车国王宫附近的一条繁华街市上,抬头见前面人山人海的围着一处高台,从人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声中,还有丝竹之声隐隐传来。宣德皇帝带着一众随从走过去一看才知,原来竟有一个女子在这里“比曲招亲”。

大周的江湖女子常有比武招亲的,不想施车国竟有女子比曲招亲。宣德皇帝颇觉有趣,便也随众观望。施车国多美人是众所周知的事,可是当他见到台上那比曲招亲的女子时,不由得仍是吃了一惊。

用宣德皇帝后来常说的一句话来形容,便是“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

人已如此令他心动,待这女子轻抬玉手在四弦琴上弹奏起来时,宣德皇帝更是大吃一惊,原来这女子所弹奏的正是令他追随而来的那首曲谱。

没想到,这失传已久的曲谱竟被施车国的一个民间女子弹奏出来。

宣德皇帝几乎是立时就打定了主意,要将这个女子娶到手。

宣德皇帝操起随身携带的玉笛置于唇上,缓缓吹起《凤求凰》。高台上那女子听到后,玉手一转变了曲调,《南飞雁》自琴弦上流泄下来,暗含不屑之意。

宣德皇帝想了想,随即也变了曲调,开始吹奏《喜迎春》,那女子也随即转为《叶知秋》。宣德皇帝吹起《秋实赞》,那女子便又转为《雪之颂》。

宣德皇帝觉得若是这样比下去,永远也没个完,于是曲锋一转,吹了一首《伴良人》。

那女子偷眼瞟了一眼宣德皇帝,奏起了《客何来》,宣德皇帝心中暗喜,又吹奏起《天之缘》。

宣德皇帝自幼喜好器乐,自是颇有功力,而那女子琴艺精湛也自非凡品,两人琴笛合鸣真如天作之合,简直天衣无缝,令在场之人听得如醉如痴。

正当二人曲锋渐渐拉近,似有共鸣之意时,忽然,又有一个笛声响起,似怨似怒的吹奏着《双明珠》。宣德皇帝向笛声响起处望过去,只见一个英气俊美的男子正持着一支玉笛在吹奏,这男子眼含失落,深深望着台上那女子。

那男子吹罢《双明珠》,又吹了一曲《弄青梅》,那女子无奈的看了那男子一眼,弹奏起了《觅知音》。男子不甘心又吹了一曲《两无猜》,可那女子微微摇头,弹出了《非卿意》。

两人几曲过后,其他人可能还懵懂无知,宣德皇帝却已从音律中听懂了他二人的故事。宣德皇帝暗自笑了笑,沉思了一下,随即用笛子吹奏起了《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是筝曲,可宣德皇帝竟用笛子仿着筝音吹奏出来。一时间,在场所有略懂些音律的人皆是震惊无比!

那女子的琴声略停了停,随即奏出《山之高》,赞叹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那男子却颇为愤nù

,玉笛一横吹奏起《横夺爱》。

《高山流水》正对应了那女子的《觅知音》,那女子看着宣德皇帝眼波流转,手下流出一曲《贺新郎》,那男子并不甘心,笛声铮铮吹出《君莫攀》。

两笛共和一琴,真是一场耳朵的盛宴!琴声曲意已明,可两笛仍在交锋,互不相让,就在双笛对峙到几乎要冲冠一怒时,只听一声轻微的脆响,那俊美男子的笛声便嘎然而止了。

原来,是那男子情绪激动,愤nù

中握着笛管儿的手用力过度,竟生生将玉笛握断成两截!

随着他笛声的中断,宣德皇帝的笛声和那女子的琴音在《梦相随》的共奏中渐渐接近尾声,完美收音。

人群停顿了一下,随即爆fā

出雷鸣般的喝彩声。那女子在喝彩声中徐徐走下高台,来到宣德皇帝面前,莺声道,“我在此比曲招亲已有五日,天可怜见终于让我遇到了知音。”

这果真是天赐良缘意wài

之喜,宣德皇帝不但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曲谱,还得一佳人,简直如获至宝,不虚此行。

宣德皇帝当时便将那女子带走了,那女子刚一转身,刚才吹笛的俊美男子便忧伤的唤了一声,“夜雪!”

那女子停下来,慢慢转回身看着那男子,只微笑道,“师兄,我已找到我的知音了,你忘了我吧。”

然后就随着宣德皇帝一道走了,抛下那个男子独自在那里黯然神伤。

这个叫作“夜雪”的女子,便是后来的丽妃娘娘__她是施车国人。

丽妃缓缓道,“不错,我其实是施车国人,并非大周子民。而且我自幼喜爱乐曲,平生心愿便是得遇知音白头相伴。那时我并不知那吹笛之人竟是大周的皇帝,可当我知dào

后也并没有后悔,因为无论他是谁,我只认他是我的知音。那个俊美男子是我同门学艺的师兄,师兄与我是青梅竹马,可他对我的情意,我最终还是辜负了。”

丽妃一声长叹,不知是否有无穷的悔恨含在其中。

其实,那男子的技艺也是极好的,只是比起阅女人无数的帝王来说,终究还是不懂女人的心罢了。

上官夜雪无父无母,由教授她琴艺的师父抚养长大,于是她就这样拜别了师父,随着宣德皇帝回到了大周,并入宫成了丽妃娘娘,那时正是大周宣德二十二年。

丽妃深得宣德皇帝宠爱,势头渐渐逼近当时的皇后。宣德二十三年又生下了四皇子慕容予杭,宣德皇帝爱屋及乌,将尚在襁褓中的慕容予杭封为靖亲王,在其四岁时又有了欲立其为太子之意。

立慕容予杭为太子的事虽遭到了朝臣们的一致反对,但宣德皇帝并未死心。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件事情令他开始疑惑,并最终导致他彻dǐ

熄灭了对丽妃母子的爱。

这件事情就来自当时官拜丞相同时也是护国大将军的,石鸿昆。

第四十六章 一封密信

宣德二十七年,伏国与施车国的战争时有发生。施车国与大周临近,为防被殃及池鱼,宣德皇帝加强了边境军力,以防伏国或施车国趁火打劫。

当时,率兵去边境驻防的就是护国大将军石鸿昆。

行军打仗是男人的事,与皇帝的后宫本无牵扯,可是这一日,宣德皇帝收到了石鸿昆从边境传来的八百里急报,书呈上说有重大的急事要面见皇上。

宣德皇帝当时便下旨招石鸿昆回京了。

几日后,石鸿昆回京马不停蹄的便进宫面圣,与宣德皇帝在御书房关着门密谈了两个时辰,当宣德皇帝从御书房出来后,便铁青着一张脸一言不发,不久之后四皇子慕容予杭便毒毙了。

石鸿昆究竟有什么重大的急事,能令他快马加鞭专程从边境赶回来面见皇上呢?他和宣德皇帝在御书房中又密谈了些什么呢?

原来,石鸿昆向皇上禀奏了他在边境遇到的一件事。

一日,一队伏国的散兵游勇欲趁乱侵犯大周的边境,石鸿昆亲自率兵将其攻退出百里,见其不再跃跃欲试,这才率兵返回。可就在返回途中,又遇上了伏国的另一支军队与施车国的军队交战。

石鸿昆率兵驻边的目的只是为了保家护国,犯不着相助他们其中任何一方,因此乐得坐壁上观。

那一战,施车国因兵力不敌而损失惨重,死伤无数。待伏国兵队撤走之后,石鸿昆命手下士兵去搜检施车国的那些战死之人,一是确认身份,二是若有物资收获也可充作军饷。

经过一番搜检,所获物资虽不算多,但却从一个施车国士兵的身上搜出了一封用火漆封口的密信。

御书房内,石鸿昆将这封书信呈给宣德皇帝,并奏道,“请皇上恕微臣之罪,微臣当时因担心有紧急军情,便将此信拆开看过,也因此才知事有蹊跷。”

宣德皇帝展开书信,只见上面写道,“谨呈丽贵妃亲启。娘娘上次传来的情报已收悉,主人已报知君上备好计策。近日主人因与伏国交战甚紧无暇分身,故还请娘娘盯紧周朝动向,必要时可用药迷惑皇帝心智。幸而娘娘已诞下皇子,周朝皇室已有了我施车国血脉,一举清尽周朝之日必不远矣。请娘娘慎之!慎之!”

石鸿昆小心翼翼的注视着皇上的神情,见宣德皇帝看完密信后脸色发青,双手微抖,连呼吸也因愤nù

而不均匀起来。石鸿昆低声道,“皇上,正因此事牵涉重大,微臣才要赶回京城面见皇上亲自奏明,此事非同小可,还请皇上早做决断。”

宣德皇帝眉头紧锁,显然一时还无法接受这件事情。他挥手禀退了石鸿昆,自己一个人颓废的在御书房中坐了很久。

秦万将茶换了一盏又一盏,宣德皇帝始终无言独坐。

他最爱、最令他心动的女人竟是个敌国细作,他最疼最宠的儿子竟是阴谋的产物,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宣德皇帝终于走出了御书房。

他要找个人说说,丽妃是他自己带进宫来的,他是不是有眼无珠的引狼入室了?他这个被人日日山呼“圣明”的皇帝,是不是也根本没那么“圣明”呢?

这种丢脸的事自是不好与哪位朝臣说说,何况石鸿昆也已经说了许多了,他还能找谁呢?

于是,宣德皇帝想起了自己那位温良贤淑、慧贤端静的皇后。

和坤宫中,当听了宣德皇帝的讲述后,皇后正了正衣襟,郑重的在皇帝面前跪了下来,正色道,“皇上,此事不仅关系到后宫、前朝和军情,更关系到皇上的安危和大周的国运,如此重大,臣妾实在不敢妄言。若是一句话说错,只怕不但会误了军国大事,还会误了贵妃妹妹和靖亲王。”

宣德皇帝伸手扶起皇后,道,“不妨事,你怎么想尽管怎么说就是。朕只是想找个人说说,并非拿主意,否则朕就去找朝臣们商议了。”

皇后端坐于皇上身边,这才开口道,“回皇上,臣妾不懂朝政之事,若皇上问臣妾对此事的想法,臣妾只是觉得这‘比曲招亲’似乎本身就有些令人费解。臣妾愚想,无论是大周还是施车国,婚姻始终都是女子的终身大事,怎会只以弹琴奏曲就定下终身?更何况,施车国难道就没有精通曲乐之人,为何偏偏皇上一到,就正好对上了曲调?倒像是特特的在等着皇上似的。”

宣德皇帝沉着脸不语。

丽妃宠冠后宫之时,皇后从没有过半点抱怨和不满的表现,因此宣德皇帝相信皇后的话都是出于为国为君的公心。这就更加深了他的怀疑。

皇后察言观色,又道,“这也是臣妾的愚想罢了,也许是臣妾孤陋寡闻,兴许施车国的女子多才多艺又情怀旷达,都是这样以曲招亲的也未可知呢,这想是他们的民俗吧。”

宣德皇帝仍然沉脸不语。他知dào

,施车国当然没有这样的民俗。

皇后想了想,又忧心的道,“此事关系到朝廷社稷不可轻视,本应该让刑部好好彻查,可贵妃妹妹如今是贵妃之尊,又是皇上亲自带进宫来的,若果真令刑部去查,于皇上颜面上也不好kàn

,这却是为难。”

宣德皇帝闻言道,“也没什么为难,朕就拿着密信亲自去问问夜雪,看她如何解释。”

皇后听了,忙跪求道,“皇上,依臣妾之见万万不可!若是皇上亲自去问妹妹,这若不是还好,若是真的倒怕会打草惊蛇。臣妾不求别的,只求国泰民安、皇上安康!可社稷、百姓和皇上都不能冒一丝一毫的风险啊!请皇上三思!”

宣德皇帝沉默半晌,只是叹了口气。

江山为重,社稷为重,作为一国之君他自然不敢轻视此事。

没过两日,施车国竟派来使臣向大周借兵以抗击伏国。因有丽妃密信之事,宣德皇帝本不愿借兵给施车国,可施车国与大周毗邻,可以说是大周的一道屏障,若果真被伏国讨伐了去,大周唇亡齿寒便有正面受敌之危。

经过几番交涉,最终施车国主同意将自己的儿子__当时只有十岁的南宫忆仁送来大周作人质,大周这才派兵相助施车国。

这笔买卖虽然并不吃亏,可事后宣德皇帝怎么想都觉得,施车国的这次借兵恐怕也是密信上说的“备好”的“计策”之一。

这个想法像是一根刺一样扎在宣德皇帝心中,丽妃的清丽容颜在他眼里渐渐变得狡黠起来,而四皇子慕容予杭的天真笑脸也似蕴含着阴谋一般。

因自己出宫渔色而导致引狼入室危及朝廷,这种家丑如何能外扬?自己做的事还是自己负责吧。

那一日,宣德皇帝带了百合糯米羹来到天籁宫,丽妃却不在宫中。自密信事件发生后,宣德皇帝已派心腹暗中监视着丽妃的一举一动,随时回报。

果然,不过多时,便有心腹内侍进来对宣德皇帝耳语了几句。

那么,丽妃究竟去了哪里呢?

原来,她是去见了南宫忆仁。

丽妃叹了口气,向云嫣和安姑姑道,“那日见了南宫王子我才得知,原来我随先帝来到大周之后,师兄心灰意冷便自荐入王宫作了南宫王子的艺师。后来南宫王子被送来大周作人质,师兄托他带给我一样东西,那日我便是去见南宫王子的。”

丽妃讲到这里,云嫣顿时想起了南宫忆仁曾给她看过的那枚玉佩__“龙头鱼”。她还记得南宫忆仁曾说过,那是他师父亲手雕琢的,原想送给一个与他青梅竹马的心爱女子,但后来那女子贪图富贵离他而去。

原来,那女子便是丽妃上官夜雪,而丽妃的师兄便是南宫忆仁的师父啊!

第四十七章 最终的真相

果然,丽妃继xù

讲道,

“南宫王子对我说,自我跟随先帝来了大周之后,我师兄曾来大周找我,后来无果而回。南宫王子将师兄的玉佩‘龙头鱼’交给我,可我已经不能接受了。”

原来如此,所以那玉佩如今还在南宫忆仁的身上。

南宫王子刚刚来到大周,丽妃就与其私见,这令宣德皇帝心中的怀疑变成了笃定。最心爱的女子竟是施车国派来大周的细作,最疼爱的儿子竟是阴谋的产物,这更令宣德皇帝心胆俱寒。

心爱的女子已是引狼入室,她生下的儿子是否还要养虎成患?看着彩衣端来的糯米羹,宣德皇帝终于痛下决心,要亲手粉碎施车国的“计策”。

四皇子慕容予杭暴毙,宫中的人和满朝文武皆来吊唁。各宫的人难免要对丽妃劝慰一番,皇后更是慈心体仁,日日不辞辛劳的赶来天籁宫陪伴丽妃。

就是在这个时候,丽妃无意从皇后的一次闲谈中听出口风,朝中竟有人怀疑她是施车国派来大周的细作。

这个消息让丽妃心惊胆颤,她已经失去了儿子,若是再失去皇上的信任,她的下场可想而知。虽然,痛失爱子已令她痛不欲生,可既便是死,也不能顶着细作这种卑鄙的罪名去死。

从那之后,丽妃再也没有去见过南宫忆仁,而对那仅有的一次见面也讳莫如深。

也就是因为这样,当宣德皇帝唯一一次问起,予杭夭折那日她去了哪里时,出于自保的原因,她选择了对先帝说谎。丽妃谎称那日是去了佛堂为皇上和皇儿祈福。

其实,宣德皇帝对丽妃那日的去向早已心知肚明,面对丽妃的谎言,他更感到心寒齿冷。心想她若不是细作,又何至于说谎隐瞒呢?

四皇子死了,丽妃成了宣德皇帝心中的一个隐痛,因是自己惹下的,又不好明说。可是必须要对丽妃严防死守,也必须要阻断施车国的“计策”,这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丽妃关入冷宫监禁起来。

然而,丽妃是皇帝亲自选中带回宫中又给予殊荣的人,如今却又翻脸将她打入冷宫,这让整个皇宫和朝廷又会作何想?因此,必须有一个能够服众的理由才好。

什么理由或什么罪名才能将丽妃合情合理的关入冷宫呢?

正当宣德皇帝为如何弥补自己的过错而苦恼时,善解人意的皇后又来到皇帝身边,“谋害亲子嫁祸皇后,意图谋取皇后之位,皇上,您看这个罪名如何?”

就这样,丽妃效仿唐朝武氏,谋害亲子以嫁祸皇后,意图谋取皇后之位的罪名便定下了。

于是,宣德二十七年寒冬,丽贵妃被贬为丽妃,凄凉的关入繁谢宫尘烟斋,并且永远都只是“丽妃”了。

丽妃望着听得目瞪口呆的云嫣和安姑姑二人,愤慨的道,“想我一个施车国的普通民女,如何会是王宫的细作?很长时间里,我还对宣德皇帝抱着希望,坚信有朝一日他必能查清真相,还我清白的。我还在傻傻的等着有一日他会来接我出去。可是日子一日一日的过去了,我整整等了十年!后来,我终于等来了他,可等来的却是他残忍的告sù

我这一切,他说他不敢相信我,因为他的皇位冒不得险,他的江山冒不得险!那之后没多久,他就驾崩归天了。”

随着丽妃的讲述,云嫣在心中想象着当时的情景,不知不觉就身临其境了,也不知不觉就被丽妃讲的事情真相说服了。

为什么宫中人人都认为四皇子是被当时的皇后毒死的,而独独先皇却从不疑心皇后?因为,他知dào

谁才是真zhèng

的凶手。

为什么先皇在世时对丽妃严加看管,而先皇驾崩后,太后却对丽妃十分放松?因为,她知dào

丽妃并非细作。

为什么尽管慕容予桓与石蓉绣是一对强扭的怨偶,可皇后还是非石蓉绣莫属?因为,太后与石鸿昆只怕早就有不可告人的合约在先了。

云嫣不能不相信丽妃的话了。

看见云嫣同情的眼泪,丽妃却冷笑道,“我今日告sù

你这些事,不是为了换取你的同情。我只是眼看着你正在走我曾经的路,便想提醒你,在帝王的心里,没有什么能比这皇位和江山更重yào

!我一直等到宣德皇帝死,也没能走出这冷宫,也没能躲过这皇宫的陷害和摧残,而你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丽妃走近云嫣,凛然的道,“他们不是认为我是细作吗?他们不是认为我对大周图谋不轨吗?好!那我倒真要做给他们看看。十年来我还未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和人选,而你若是明白就应该和我联手共灭大周,或干脆一刀杀了皇帝痛痛快快!若是不明白,你就继xù

做这繁谢宫的主位好了,直到有一日你变成我这个样子!”

云嫣已经不知dào

那一日她是如何离开尘烟斋的,也许是被安姑姑拉扯出来的,也许是被丽妃赶出来的,她只记得丽妃的故事和她的那些话萦绕在自己耳边许久不绝。

尽管安姑姑说了无尽的话劝慰云嫣,说丽妃是一面之词不可相信,又说丽妃是被禁时日太久难免心智失常,总之劝云嫣不要相信丽妃的话。

可是,云嫣却无论如何都难以将丽妃的话仅仅当成云淡风清的闲话,听听就算了。她不得不担忧,自己真的会成为第二个“丽妃”吗?

先帝“比曲招亲”后被认为是一件荒唐之事,那么当今圣上“青楼赎妓”难道就会成为一段佳话吗?

慕容予桓因忙于朝政,来落英阁的次数明显减少,而每次来的时候也是疲惫不堪,说不了几句话就歇了。他并没有注意到云嫣的心事,而云嫣也自是不敢提起与丽妃的那次会面。

几日后,边境传来奏报,伏国又在大周边境蠢蠢欲动。战事将起,这一下慕容予桓更加忙碌了,几乎没有时间来落英阁了。

天气一日日渐冷,云嫣更觉虚寒无力,再加心事重重,内外交攻竟病倒了。

第四十八章 意外之喜

云嫣的病情来势汹汹,第二日晨时便觉胸闷声重,第三日夜里竟发起高烧来。安姑姑急得不得了,为云嫣用凉水敷额头,又煮了姜汤给她喝下去,但皆不见效。

第四日云嫣昏昏沉沉卧于榻上竟起不来身时,安姑姑再不敢拖下去了,忙让小金子去请了蒋成来。蒋成却也不敢擅自作主,便又去找了秦万禀报给皇上。

当晚,慕容予桓带着太医急急的赶到落英阁,他片刻不停的来到云嫣床前,握住云嫣滚烫的手道,“云儿,朕来了!云儿,你怎么样了?”

云嫣虚弱的睁开双眼,看到慕容予桓担忧的脸,心中不禁一热,弱弱一笑道,“皇上,您怎么来了?近几日朝廷事多繁重,您应该专心于朝政,得空时也应自顾着龙体,不必为了嫔妾……”

云嫣的话还未说完,慕容予桓就立起一根手指竖在云嫣的唇上,心疼的道,“云儿,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病得这么重,还说这样的话。”

慕容予桓说完,吩咐逸菊去外室叫太医进来。

这边,安姑姑将云嫣的床帐放下来掩好,又用绢帕覆住云嫣的手腕。

年事已高的刘太医一进内室,慕容予桓便指了指床上,向刘太医道,“刘太医,快!”

被皇上深夜带至冷宫中瞧病,刘太医本以为病人必是那位宫中人人都在传说的夏常侍,可万万没想到,他竟被皇上带到了一个从不知dào

的地方,为一个不知dào

是什么人的人看病,刘太医显然有些懵了。

刘太医隔着绢帕为云嫣把脉,竟半晌沉吟不语。慕容予桓因为情急关心便显得有些心浮气躁,见刘太医许久还不说话,忍不住催问道,“如何?病得要不要紧?你倒是说句话啊!”

刘太医这才慢慢起身,拱手向慕容予桓回道,“皇上莫急,请容老臣细细奏来,这……这帐中人确是感了些风寒,不过并不要紧,吃几剂药发散发散就好了。只是……这帐中人……如今有孕在身,因此才会体弱乏力,这倒需好好调养才是。”

刘太医老迈的声音低缓沉闷,可却似乍雷一般在整个落英阁响起,将所有的人都震惊了!

慕容予桓望着刘太医怔了片刻,随即便爆fā

出一声欢呼!他直扑到云嫣床前,掀开帐子握住云嫣的手,惊喜的道,“云儿,你听见了吗?你怀了朕的孩子!我们要有孩子啦!朕的好云儿!”

慕容予桓登基三年,这还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初为人父的感觉让这个年轻的皇帝激动到几乎要喜极而泣。

得知自己有孕,云嫣喜出望外,热泪已滚滚而下,内心早已被初为人母的激动包围着,看到慕容予桓如此惊喜和兴奋,她很受感动。丽妃的往事和话语在她的心中便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喜事冲淡了。

她爱慕容予桓,如今她又怀了她爱的人的骨肉,这一刻,云嫣感到无比的幸福和满足。

落英阁所有人皆是欢天喜地,安姑姑、逸菊、小金子、小路子纷纷给慕容予桓和云嫣道喜,而唯一一个干站着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人,便是刘太医。

其实,以刘太医的医术和一辈子的行医经验,无论是偶感风寒还是喜脉,对他来说都是小事一件,只要一搭脉便立时可知。

那为何他为云嫣把脉却迟疑许久也不说话?

他那是在思量该如何向皇上回话。

这里不是秋叶馆,这帐中之人显然不是夏常侍。皇上深夜急赶而至,而帐中女子又有了喜脉,刘太医只要稍稍一想,便能猜到其中原委。

这帐中的女子显然不是个过了明路的主儿,因此他也不知该如何称呼,便只好模棱两可的称作“帐中人”。刘太医心知肚明,今日无论是医还是不医,都已在无意中知晓了皇上的一个秘密。

这边厢,屋里众人一片贺喜声,刘太医不禁抬手擦了擦汗,洞悉了皇上的秘密岂是一件好玩儿的事情?

可此时已经由不得刘太医害pà

了,他还没擦完汗,就听慕容予桓向他道,“刘太医,这帐中之人是朕新纳的滟贵人,因为一些原因如今暂居落英阁,不久之后便要正式入宫册封为滟嫔。如今滟贵人有喜,在落英阁多有不便,朕就将滟贵人养胎之事交给你了,你务必要替朕用心照料好滟贵人的胎,朕自会重赏你。”

刘太医躬身听着,心中纳闷:皇上何时新纳了个滟贵人?从没听说过啊!

不过,既然皇上交待下来,也只好照办,“是,老臣自当尽心竭力照料好……滟贵人。”

慕容予桓想了想,又吩咐道,“滟贵人有孕在身需安静养胎,因而此刻还不便明示于宫中,所以,这里的事你要守口如瓶,不准对外人讲一个字,如违圣喻朕也绝不宽恕!”

刘太医的汗又下来了,也不敢擦,只一迭声的应着,“是,是,老臣遵旨。”

慕容予桓这才丢开刘太医,来到云嫣床边坐下,柔声道,“云儿,如今你可是千金之体了,身子金贵,万不可有任何闪失。平日里不许操劳,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宫人去做,如果缺什么就告sù

蒋成,从龙安殿直接取来就是了。”

想到如今自己的腹中正在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自己也将成为一个母亲,云嫣被这种生命的悸动彻dǐ

软化了。她一脸幸福的笑望着慕容予桓,道,“皇上,您高兴得什么都忘了,嫔妾平日里本就是什么都不做的,哪里有什么操劳?莫说是有身孕,便是往日没有身孕的日子,嫔妾这里有皇上照应着,也是什么都不缺的。”

“哎,现在更不同了嘛,你腹中怀着朕的骨肉,自然是十分辛劳的。云儿,为了朕,辛苦你了!”

有了慕容予桓这句话,便是再辛劳,云嫣也甘之如饴了。

云嫣道,“皇上,嫔妾能怀上龙胎也很高兴。嫔妾想求皇上一件事,嫔妾想将此事告sù

母亲,让母亲知dào

如今嫔妾也要作娘了,相信母亲一定也会为嫔妾高兴的!”

听了云嫣的话,慕容予桓的脸上现出一丝为难之色,但只是一瞬便一闪而过,他向云嫣道,“好,朕答yīng

你。明日朕便派人去给你母亲报信。”

云嫣谢过慕容予桓,灿烂的笑了。

云嫣坐起身子,慕容予桓在她身后将她搂在怀中,柔声道,“云儿,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云嫣含羞而笑,娇声道,“只要是皇上和嫔妾的孩子,无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好。”

“嗯,云儿说的对!那就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吧,就这么定了!”

“皇上真会说笑,这要看天意,岂是人力可以定下的?”

“朕是天子,有什么不能定的?大不了我们就先来一个男孩儿,再来一个女孩儿,然后再来一个男孩儿,再来一个女孩儿……我们生一大堆皇子,再生一大堆公主,好不好?”

“哎呀,皇上……”

安姑姑和刘太医等人已退出内室,让这一对幸福的人儿共享这美好的时刻。

第四十九章 沈福广

此后,刘太医便成了云嫣的专用御医,专门照料云嫣的胎。而慕容予桓来落英阁的次数又多了起来,尽管他朝政繁忙,尽管他疲惫不堪。

云嫣有孕也令慕容予桓觉得有一件事情已是势在必行,那就是必须马上为云嫣安排一个合适又体面的出身。

随着云嫣的身子一日日重起来,这件事也是越来越迫在眉睫。绝不能让云嫣在冷宫生子,否则将来会更难安排,总不能找个大臣来认个干女儿,再外加认个干外孙吧?天下哪有这样的事儿!

既然必须要快,也就来不及横挑竖选左右思量了,就找此刻眼前用得着的人吧。

于是,这一晚,慕容予桓宣了沈福广进宫,龙安殿赐宴。

被皇上单独宣进宫中赐宴,这自然是莫大的殊荣。沈福广虽受宠若惊,可心里却也有一点疑惑:这非年非节的,又非庆功,皇上为何突然宣我进宫赐宴呢?

这位老大臣一边更衣准bèi

进宫,一边心里犯起了嘀咕,想着想着忽然担忧起来,心想:莫非是我做后台暗中罩着一品楼的事,被皇上知dào

了?皇上宣我进宫,名为赐宴,实为申斥?

这也不太可能啊,我照应着一品楼,一向都是暗里来暗里去,怎会被皇上知晓?难不成是有人发觉,在皇上面前奏了我一本?

可这也不太可能啊,从先皇在世时的歌舞姬生意,到当今圣上的花木生意,朝中哪个人私下里不经营着些买卖啊,又不是独独只有我沈福广一人。大家心照不宣,各赚各的银子,各谋各的前程,互不妨碍,这已是朝中约定俗成的事了。

又难不成是我与千日红的私情被皇上知dào

了,皇上认为这有伤大周朝臣的体面而要斥责我?这就更不可能了呀,哪个朝臣外面没有几个相好儿的?皇上管天管地,哪里管得着这种男女之间的风流韵事。他便是有这个权利,只怕也没这个精神。

那宣我进宫赏赐又会是所为何事呢?

沈福广想来想去,终于明白了,“皇上必定是有了对抗伏国战事的妙计,想宣我入宫一边饮宴一边仔细详谈。”

必是如此!

想到这里,沈福广心下一宽,乐呵呵的进宫去了。

龙安殿内室,一桌香馔美酒已经备好。慕容予桓脱下龙袍,换上了日常起居穿的便装,与沈福广对坐而饮。殿内,除了秦公公侍奉着斟酒布菜之外再无一人,气氛很是轻松。

沈福广是个文臣,对行军打仗之事一无所知,因此,宴席上,沈福广一直等着皇上先开口提起抗击伏国一事。可酒过三巡后,慕容予桓还是没有提起军政之事,反而与沈福广拉起了家常。

“沈爱卿,朕记得你有两个儿子,是不是啊?”

沈福广错愕了一下,忙笑回道,“皇上记得不错,微臣确有两个不肖子,大的目前在文渊阁当差,小的还在念书,全都没有出息,倒劳皇上记挂着。”

“哎?沈爱卿府上乃是书香门弟,两位公子又怎会没有出息呢。只是文渊阁是老学究们的静养之地,不适合年轻人出人头地,朕看不如这样吧,就将你的大公子调至礼部当差吧。至于小公子嘛,朕特许入尚书房受教,待朕有了皇子,给皇子做伴读。”

这可真是意wài

之喜,沈福广一时高兴得有些发懵了,半晌才想起谢恩,忙起身跪谢,“皇上对犬子着意提拔,微臣替两个犬子谢皇上龙恩!”

慕容予桓虚扶了一下沈福广,沈福广重又落座。慕容予桓“舍”已经舍完了,接下来步入正题,准bèi

“得”。

“有两个好儿子膝下尽孝,沈爱卿自是老怀为安了,可是看看朝中有女儿的那些大臣们,沈爱卿有没有一些眼热呢?朕虽还没有儿女,但却常听人说儿子虽好,女儿却更贴心呢!”

皇上的话令沈福广想起了齐望海,如今如妃齐若月是后宫中的红人,齐望海也照比以前神清气爽了许多。从齐望海又想到了石鸿昆,沈福广不禁由衷的叹息道,“皇上所言甚是啊!微臣的贱内也时常慨叹,遗憾没有生出一个女儿。每每看到别人家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承欢膝下,就眼热得紧。看来微臣是没有生闺女的福气啊!”

沈福广说完偷眼望了望慕容予桓,又自作聪明的加了一句,“微臣夫妇现在就只能盼着将来两个犬子成了亲娶了媳妇,拿着儿媳当女儿待吧。”

慕容予桓自然听出沈福广这是盼着与他结为姻亲,正中下怀,不禁心中一喜。只是他此刻可没有公主配给沈福广的儿子,倒是给沈福广准bèi

好了一个女儿。

见时机已到,慕容予桓向沈福广道,“沈爱卿,宫里御膳房前不久新选了一个酒娘入宫,酿出的酒清冽甘醇很是可口。今日爱卿进宫赴宴,机会难得不可错过,定要尝尝这新法制的酒。”

慕容予桓说完,向侍立一旁的秦公公使了个眼色。秦公公会意,向着门外拍了几下手。

只见,珠帘一卷,一个异族装扮的女子翩然而入。这女子双手持着黑漆托盘,脸上蒙着青纱,一身充满异域风情的长裙拖曳在身后,更显风姿绰约。

这美女行至桌前,向慕容予桓和沈福广各行了一个屈膝礼。慕容予桓向她道,“云嫣,来,把你酿的酒给沈大人斟一盏尝尝。”

“是。”

云嫣应了,将托盘放在桌上,伸玉手将沈福广的杯中残酒倒尽,从托盘中执起玉壶为沈福广倒了一盏新酒。

皇上赐酒不可不饮,沈福广谢过恩举杯一饮而尽,刚要开口称赞却又愣住了,心中纳闷道:这酒也不怎么样啊,哪里清冽甘醇了?与方才所饮的并无特殊之处啊!

正想着,无意中一眼瞥见慕容予桓正眼带问询的看着他,忙道,“好酒!好酒!皇上所赐之酒果真……这个……果真是清冽甘醇!清冽甘醇啊!”

慕容予桓与云嫣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慕容予桓笑向沈福广道,“爱卿不知,这酒好人更好。这位姑娘是我大周多尔族人,不但身怀祖传的酿酒绝技,而且品貌端静,温良贤柔,入宫做个酒娘实在是委屈了。”

慕容予桓说着,向云嫣道,“云嫣,沈大人是朝中的股肱之臣,也是朕的心腹之人,你与沈大人见一见面吧。”

云嫣依言摘下蒙于面上的青纱。

在慕容予桓引荐云嫣的时候,沈福广一直在打量着云嫣,觉得这女子果真是天上难找地上难寻的一个美人儿,只不知皇上将此美女引荐给自己究竟是何用意。

可待云嫣摘去面纱,沈福广见到她的庐山真面目时,竟大吃一惊!他目瞪口呆的直起身子,睁大双眼盯住云嫣。

云嫣确实美艳逼人,可沈福广的惊讶却并不是因为云嫣的美。他诧异的打量着云嫣,疑惑不解的道,“临江仙?”

第五十章 功亏一篑

沈福广虽然与千日红有些私情,其实为人倒不是一个贪色之人,因此他并不常去一品楼。只记得有一次去的时候,千日红曾兴冲冲的对他说,楼里得了一个宝贝,以后有得银子赚了。但沈福广也只是一听而过,也没放在心上,甚至连那场声势浩大的放春宴也不曾到场。

直到后来千日红又对他说起,有一位姓穆的公子包下了那个临江仙,出的价钱堪称天价,令人咋舌。沈福广这才好奇起来,于是一次去一品楼的时候问起,千日红便指给他看窗口处正凭窗呆坐的云嫣。沈福广一见,不禁也惊为天人,因此印象深刻。

可没多久,突然有一日,他接到一品楼的小厮送来的书信,说千日红有急事要见他。他到了一品楼后,千日红愁眉苦脸的告sù

他,说那个临江仙被那个穆公子赎身了,而且令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位穆公子派来接走临江仙的人竟亮出了御赐金牌。

沈福广这才惊觉这个临江仙非比寻常,那位穆公子更是非同小可。回想千日红描述的穆公子的年纪、相貌和气度,沈福广顿时便猜出了七八分。他略一思量,随即嘱咐千日红绝不可对人再提起此事,只当临江仙死了,而穆公子从未出现过。

沈福广本以为皇上在宫外看上了个风尘女子,虽为其赎了身,但也无非是在宫外另置宅舍将其养了起来,以备出宫娱情所用。不成想今日一见,万万没料到,原来皇上竟将那临江仙带入了宫中。

一时间,宫规、太后、言官、朝臣、后宫种种的问题和麻烦在沈福广的心中浮现出来,瞬间就翻了几个来回。

沈福广惊讶,却不知慕容予桓、云嫣和秦公公在听到他叫出临江仙后,也是尽皆变了脸色,暗叫不妙!

慕容予桓低声向云嫣道,“退下吧!”

云嫣应了一声,顺手拿起桌上的黑漆托盘,以托盘半遮着面孔退了下去。

沈福广的目光仍在后面追着云嫣的背影打量辨认着,慕容予桓见了,举杯向沈福广道,“沈爱卿,别只顾着看人,来,再饮一杯。”

沈福广忙收回目光,谢恩举杯一饮而尽,可他眉头紧锁,神情疑惑,似乎仍在琢磨。

秦公公上前将两人的杯子斟满,借机向慕容予桓暗暗摇了摇头。

慕容予桓没有想到,大半年过去了,又令云嫣穿了异族服装,却仍然有人记得并且能认出临江仙。他感到有些懊恼,便想着干脆也不隐瞒了,索性对沈福广实话实说,让他认了云嫣便是。

想到这儿,慕容予桓又举起了杯子,可刚欲说话,沈福广却忽然起身离席在慕容予桓面前跪了下来,“皇上,微臣有一言谏上,请皇上容禀。”

慕容予桓的话被堵在口里,可既然沈福广说有言谏上,也只好容禀,“爱卿有何谏言,直说便是。”

沈福广俯首道,“皇上圣明!皇上容禀,方才这个多尔族酒娘倒让微臣想起一个人来,就是半年多之前在京城声名鹊起的名妓临江仙。坊间对这个女子多有传说,有说临江仙已经病死,又有说其赎身从良的。微臣也曾见过这个临江仙,似乎就是方才那个酒娘!因此,微臣恳请皇上着内务府盘查这酒娘的出身来历,以防青楼不洁女子混入宫中祸乱宫闱,为祸朝廷啊!”

沈福广自然不能说他早已从千日红那里得知是皇上暗中赎走了临江仙,洞悉皇上的秘密可是大大不妙,弄不好性命都不保。

可对皇上将青楼女子带进宫中的事又不能不劝,在外面玩玩儿就算了,牵扯进宫中可就实为不妥。沈福广一向自认是个公忠体国的良臣,对皇上的不妥之举要当谏则谏,便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旁敲侧击的呈上了谏言。

慕容予桓闻言果真冷静了下来,倒不是因为沈福广话中的义正辞严,而是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既然沈福广能认出临江仙,那么朝中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也能认出临江仙?而且会有多少人呢?

一个人认出可以说他是认错人了,可若是许多个人都认出来了,这还如何能抵赖?就算眼下逼着沈福广认了云嫣,将来云嫣入宫册封又被其他人认出来,却又如何是好?

到那时,不说太后、不说言官,就是满朝文武纷纷拿着宫规祖训上表谏言,也够他受的了。到时只怕朝中宫中又是一场大风波,而且这场风波绝不会比废后风波小。

看来让云嫣明示于宫中还是为时尚早,还需从长计议啊!

慕容予桓有些烦恼,甚至也有些心灰意冷了。他看了看地上跪着的沈福广,没精打采的道,“沈爱卿何出此言?青楼女子如何能混进宫中?那个酒娘绝不是什么名妓临江仙,她进宫时内务府已将她的出身来历查得清清楚楚了,她就是一个多尔族的酒娘而已。沈爱卿认人不准也就罢了,但可要调教好你的儿子,礼部是行使外交之职的地方,若是连人都认不准记不清,去礼部任职岂不是要坏事?”

沈福广一个激灵,已准bèi

好的那些关于宫规祖训、皇上德行的谏言便不敢说出口了。若是再说,儿子的前程就没有了。于是连忙叩了个头,道,“若不是最好。是微臣疑神疑鬼又老眼昏花认错了人,还请皇上恕罪!”

一场赐宴,君臣各怀鬼胎,最后不欢而散。

慕容予桓虽然对沈福广的迂腐呆板有些厌烦,却也无可奈何。而沈福广回府,还没有走到门口儿就想过味儿来了,有些明白皇上赐宴又叫出临江仙的用意了。

这令沈福广很是有些为难,顺了皇上的意固然是好,功名利?就在眼前,自己立马就能超过齐望海;可若是真应了下来,不出事还罢,若那临江仙被人认出,皇室蒙羞,太后震怒,宫规森严,那时只怕第一个被惩处的就是他沈福广。

沈福广是既为难又担忧,慕容予桓则是既烦恼又着急,君臣都很闹心。

可是不出两日,他们就都没有闲工夫为这个事儿闹心了。

边境传来急报,伏国的一支军队竟堂而皇之的进攻大周边境。边境告急,八百里加急报到京师,向朝廷申请派兵支援。

朝中宫中立时乍开了锅!

慕容予桓派人去请辅政王石鸿昆,可这正是石鸿昆耍威风摆架子的大好时机,可想而之根本请不来。无论如何催请就只是一句话:老臣病重。

慕容予桓本已经焦头烂额,这下更加头大。无奈只好日日夜夜带着几个老臣通宵达旦的商议战事,云嫣他是再也顾不上了。

第五十一章 从湖中而来

其实,伏国这次对大周的进攻很是蹊跷。

大周与伏国中间夹着一个施车国,大周和伏国皆强dà

,而施车国则相对弱小,对于施车国而言,只有大周和伏国势均力敌时,它才是安全的。无论大周和伏国哪一方吞并了另一方,那么接下来施车国都会面临亡国之危。

因此,施车国既是大周抵抗伏国的屏障,也是伏国抵抗大周的屏障。可眼下,伏国并未吞没施车国,何以竟派兵骚扰大周边境?伏国绕过了施车国而攻周,是因为惧怕了施车国,还是与施车国转变了立场,达成了什么盟约呢?

伏国攻周,施车国究竟又是个什么态度?

这些问题,年轻的慕容予桓却不曾想到,而沈福广一众文臣皆是读圣贤书长大的,兵书是一眼不看一窍不通,自然也不曾想到。朝中多数武官已随石鸿昆罢朝,正跟皇上怄着气儿,正想借此机会迫使皇上让步,扳回武官在朝中的势力。

其实慕容予桓也不是不后悔,早知如此又何妨再忍一忍石蓉绣呢?大不了只当是个摆设养在宫里也就是了。

可如今在这种状况下再复立石蓉绣也是不可能,那让他这皇上的脸可往哪搁?一时血气升腾废了人家赶出和坤宫,如今用得着人家老爹了,就又再接回来复立为后,如此一来皇上的圣旨岂不成了笑话?

慕容予桓无奈只好硬挺着,除了与朝臣们商议对策之外,就只能去慈安宫向太后问计,想请太后必要时出面劝回石鸿昆。

可太后呢?

太后令陶安人回话,以心口疼的老病复发需yào

静养为由,将慕容予桓拒之门外了。

慕容予桓只好自己承担自己意气用事的后果,先派了一支军队去边境支援,然后每日看着前方的战报苦思对策。

慕容予桓为国事忙碌顾不上其他,云嫣倒并未为此闷闷不乐,自在落英阁安心养胎。

自那日慕容予桓答yīng

为云嫣送信给青莲后,不出两日果然带来了青莲的回信。信中青莲对云嫣得怀龙种之事也是欣喜万分,又嘱咐云嫣好生保重。

等到再见到母亲时,就不只是母女二人的重聚了,而是祖孙三人重聚,那时母亲含饴弄孙其乐融融,一想到这个情景,云嫣便会由衷的感到喜悦。

这日,刘太医来请过平安脉后,说云嫣的胎气强又很稳,让她养着便是,云嫣及落英阁众人皆很欣喜。

刘太医走后,逸菊戏谑的道,“太医说贵人的胎气很强,看来贵人这一胎必定是个皇子了!”

云嫣笑道,“我倒是更喜欢女儿,女儿贴心。”

小金子嘻皮笑脸的凑趣儿道,“贵人若是生了个公主,必定如花似玉,漂亮得紧呢!”

安姑姑拍了一下小金子,笑道,“莫说是公主,便生了个皇子也必定是俊俏聪慧之极的呀!皇上气宇轩昂,贵人国色天香,生下的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会是个漂亮孩子!”

提起慕容予桓,云嫣心中涌起温柔的情愫,低眉道,“男孩女孩都好,男孩像皇上风度翩翩,女孩像皇上也会眉目清秀。”

安姑姑道,“贵人说的是。虽说皇上不是先皇的几个皇子中最俊美的,但也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了。”

云嫣奇道,“先皇的皇子中还有比皇上更俊美的吗?”

安姑姑点头道,“要说先皇的皇子中最俊美的,要属四皇子。虽年幼但已可看出相貌不凡,特别是那眉眼,剑眉星目……”

安姑姑忽然意识到自己失了口,忙打住不说了。她怕因为提起四皇子,又引云嫣想起丽妃来。

云嫣果真想起了丽妃,可是安姑姑对四皇子的形容更让她想起了南宫忆仁。施车国多美人,想来四皇子俊美出众必是因为其母是施车国人,他身上有施车国的血统的原因。

想起南宫忆仁,云嫣又想起了泪湖边上的那些丹杏树。天气渐凉,不知那些丹杏树是否还茂盛。

云嫣起身望了望窗外,今日的天气还好,难得的秋高气爽。她向安姑姑道,“总呆在房里也是气闷,安姑姑随我出去走走吧。”

安姑姑随了云嫣出了落英阁,在虞美人花园中站了一会儿。此时的虞美人便是再坚韧也终究耐不过秋风萧瑟,逐渐凋零而去。

站了一会儿,两人便继xù

向外走去。繁谢宫中别无景致,便是随便走走也没甚去处,因此安姑姑自然而然的陪了云嫣向泪湖走去。

云嫣上次去给南宫忆仁送月饼却没有找到他,自从那时起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南宫忆仁。莫说云嫣如今有了慕容予桓的骨肉,便是没有她也知dào

自己不应再去私见南宫忆仁。可是,云嫣如今正沉浸在幸福之中,而她视为同病相怜的难友的南宫忆仁却仍在苦海沉沦,她怎能独自欢娱呢?

快接近泪湖时,云嫣向安姑姑道,“安姑姑,今儿天气尚好,风也清新,我出来走动走动倒觉十分舒爽,因此想在外面多坐一坐。只怕泪湖边阴冷,你去替我取件风氅来吧。”

安姑姑应声而去,云嫣一个人来到泪湖边。

让云嫣欣慰的是,那几株丹杏树虽花败叶落,但却仍然笔直的耸立在那里,像个坚贞不屈的勇士,又像位慈心不改的母亲。

云嫣在树旁的一块石上坐了,四周而望,南宫忆仁还是不在这里。

他怎么了?他去了哪里?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再出现在泪湖边?他怎会舍弃这几株丹杏树呢?莫非,皇上终于肯释他回施车国了吗?若是这样,倒真该替他高兴!

云嫣正想着,忽然,她听到了一个轻微的声响,似乎是水流被人划动的声音。云嫣忙向泪湖中望去,秋日的湖面平如镜面,波澜不惊。

云嫣正纳罕,就见湖面上忽然泛起了一连串的涟漪,随着涟漪渐渐扩大,涟漪的中心忽然哗啦一下扬起一大片水花,同时一个人从湖中冒出来。

云嫣吓了一跳,待定睛细看才发xiàn

,原来这个从湖中冒出来的人正是南宫忆仁!他身着一身黑衣,正在冲着云嫣神mì

的微笑。

云嫣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南宫忆仁可以瞒过蒋公公等人自由的出入繁谢宫,原来他竟是从湖中而来!

第五十二章 龙头鱼

南宫忆仁以这种方式出现着实令云嫣吃了一惊,她站起来不可思议的看着南宫忆仁,又看了看泪湖,

“原来,你……”

南宫忆仁露出一个调皮的笑,伸手解开自己身上的紧身黑色外衣将它脱了下来,而里面就是他平日常穿的那件白色长衫。黑衣上水珠不断滴落,可此刻他身上这件白衫却是干干爽爽,一滴未沾。

云嫣看着看着,不禁笑了起来,“你可真是本领高强,我说你怎么能够躲过蒋公公等人随意的出入冷宫,原来你是从湖中而来的。”

南宫忆仁笑道,“你一定不知dào

,这泪湖与御花园后的万寿湖是相通的。皇帝将我安置在万寿湖旁的一所偏宅中,一次我失足跌落进万寿湖,竟无意中发xiàn

万寿湖通向这里,于是便常常来了。”

云嫣微笑摇头道,“可这里是冷宫,住着的都是皇帝的女人,你原不该常来的。”

南宫忆仁满不在乎的道,“管他住的是什么人,我只喜欢这里的清静。而且,这里还有你……”

南宫忆仁忽然顿住了,随即生硬的补充道,“还有你……这位同病相怜的难友。”

云嫣笑了笑,又去看他手上的那件黑色衣裳,“你这件衣裳倒也稀奇,竟能将水完全隔住。”

南宫忆仁将手中的衣裳递给云嫣,颇为自豪的道,“这件衣裳当真是个宝贝,这是我师父用鲛鱼皮做的,不但隔水还能保暖。我们施车国临海,因此国人大多水性极好,再穿了这件衣服简直如虎添翼!”

提起南宫忆仁的师父,云嫣的心猛的一跳,又想起了丽妃。

如此多才多艺又情深意重的男子,丽妃怎么会只因为合奏了几支曲子就随了先帝,而放弃了他呢?

如今丽妃在满腹的怨恨之中,是不是也对自己当初的轻率和固执而深深的自责和悔恨呢?

见云嫣抚摸着鲛皮衣凝望出神,南宫忆仁不明所以,他用手在云嫣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云嫣回过神来,向他笑道,“啊,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的师父当真是个奇人。只是,他也终究是个失意落寞的人。”

南宫忆仁听了一怔,愣了片刻,忽然问云嫣道,“你见过丽妃了?”

云嫣默然点了点头。

南宫忆仁蹙起眉头,有些无奈,“我跟她说过无数次了,让她不要骚扰你,她还是没有听我的话。你和她不一样,你太纯真太柔弱了,是不可能做她想的那些事的。她太固执了!”

云嫣感激的看着南宫忆仁,道,“谢谢你!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人。”

南宫忆仁缓缓点了点头,“她确实可怜,可她是个固执的可怜人。听师父说,当初就是因为她的固执才离开施车国来到周朝,如今她又固执的要扰乱你的生活。”

云嫣默默的听着,没有说话。

估量着安姑姑取了衣裳也该返回来了,云嫣向南宫忆仁道,“皇上现在正在想办法让我明示于宫中,也许不久我就要离开冷宫了,那时我们就不能常常见面了。王子请多保重,云嫣期盼着王子得返回国与母亲团聚的那一日!还有,如果王子方便,请暗中照顾丽妃娘娘。你们同是施车国人,而她……也实在可怜。”

南宫忆仁一听,神情立kè

黯淡下来,“你要离开冷宫了?”

随即,他又勉强展露出一个笑容,“也对,你本应该堂堂正正做皇妃的。祝hè你,云嫣!我希望你能够永远幸福!”

南宫忆仁说着,从怀中取出那枚“龙头鱼”玉佩来,道,“云嫣,我一直将你当成我的朋友。我在大周十多年,从来没有人关心过我这个囚客,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让我感受到温暖和慰籍的人,是你让我有了信心和希望。不知以后我们可否还能见面,云嫣,我将这枚玉佩送给你,这是我对你……”

象征着夫妻和睦、白头偕老的“龙头鱼”,在施车国是定情之物。这让云嫣如何能收下呢?

南宫忆仁略一思量,接着道,“这是我对你……和皇上双宿双飞、恩爱白头的祝福!”

南宫忆仁艰难的说完这几个字。

云嫣伸手接过“龙头鱼”,凝视着这个龙头鱼身弯成月牙形的玉雕灵兽,用手轻轻抚摸着。她抬头向南宫忆仁道,“这太贵重了,而且这是王子的师父心爱之物,既然丽妃娘娘没有收下,这玉佩就理应先由王子保管,待他日回国之时再送还给你师父。云嫣不敢生受!”

她将玉佩递还给南宫忆仁。

南宫忆仁很是失落,语气忧伤的道,“其实这玉佩师父早料到丽妃不会收的,因此这玉佩本是师父送给我的。我只是想替师父了却一桩心愿才自作主张想转送丽妃,既然丽妃不收,我可以作主将玉佩送给我想要送的人。云嫣,我已经收下你的香袋,就请你也收下我的玉佩。深宫寂寂,就让它替我陪着你,也让你因为知dào

有人牵挂着你而多一些暖意吧。”

望着南宫忆仁哀伤的表情,云嫣不好再说什么,她将玉佩收好,谢过南宫忆仁。南宫忆仁这才又欣慰的笑了。

安姑姑的脚步声自甬道上传来,云嫣别过南宫忆仁向甬道上走去。

南宫忆仁忽然又叫住云嫣道,“云嫣,如果我可以教会你游水,可以用鲛皮衣带着你潜出冷宫、潜出万寿湖,潜出皇宫,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云嫣回身望着南宫忆仁,悄悄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只是笑了笑就又转过头去。

“云嫣!”

南宫忆仁再次叫住云嫣。

云嫣又回过头去看他,南宫忆仁望着她停了片刻,最终只是无奈的一笑,道,“中秋节时,你放在丹杏树下的月饼我收到了,很好吃!”

云嫣再次报以微笑,迎着安姑姑而去了。

晚上,云嫣将“龙头鱼”收在衣箱的最底层,以免被慕容予桓看见询问起来不好解释。收好玉佩后,云嫣心中仍有些不安,似乎自己做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

躺在床上,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无意中瞥见了床栏上自己曾经在思念中,用簪子尖儿刻划出的那个“桓”字。云嫣顿时双颊火热起来,她决定以后再也不去私见南宫忆仁了。

这晚,云嫣在落英阁百感交集,却不知慈安宫中,太后也没有闲着。

夜色中,一个一身黑衣的人悄悄进入慈安宫,直接进入到太后休憩起居的春晖堂。太后正由陶安人服侍着在榻上倚枕而卧,见到来人不禁神情一振,低声问道,“怎么样?可有查到?”

黑衣人向太后叩了个头,起身回道,“回太后,卑职已经查到!”

太后一听坐起身来,急迫的问道,“她究竟是什么人?快说!”

第五十三章 太后的计策

慈安宫中,太后倚枕而坐,丝毫没有心口儿疼病犯的样子。不过,此刻她因为气愤而脸色阴沉,手微微的颤抖着,险些握不稳手中的茶盏。

黑衣人回禀完之后,太后既震惊又恼怒,竟一时说不出话来。陶安人在一旁不住的替太后顺着胸口,劝太后不要动气,当心身子。

太后痛心疾首的道,“良芝啊,你听听,哀家原是个死人啊!皇帝竟在繁谢宫里私藏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如此明目张胆的违反宫规,哀家竟丝毫不知!哎,皇帝如今心大志大,已经完全不理会哀家的话了,哀家是个多余的人,还要这身子骨做什么啊!”

陶安人忙好言相劝,“太后请息怒,皇上还年轻,难免一时把持不住,贪恋风花雪月也是难免。过些个日子,新鲜劲儿一过也就丢开手了。”

太后却认为事情绝非如此简单,也听不进这些劝慰,她向陶安人道,“贪恋风花雪月?岂是如此简单啊!身为一国之君,应处处以国之大体为重,可他出宫渔色贪恋风月已是有伤国体,更何况他私藏的这个女子竟与丽妃有瓜葛,这如何使得啊?”

陶安人想起那日丽妃在虞美人花丛中出现,挡在太后面前的情景,现在回想起来,丽妃当时的举动确实像是有意在庇护落英阁中的人。

只要是与丽妃牵扯上关系的人或事,太后必定全神戒备,慎之重之。陶安人心下明白太后为什么直到现在也没有赐丽妃一死。

当年四皇子慕容予杭暴毙,宫里纷纷猜测是皇后为保后位和儿子的太子位而毒死了四皇子,而且后来丽妃在冷宫中被人残杀,毒坏了嗓子并削去了四指,也被人怀疑是皇后所为。

皇后在宫中一向以温淑贤德示人,可仍然被人怀疑,因此先帝崩逝后,皇后当了太后,人人都认为丽妃死到临头之时,太后竟出奇的留下了丽妃的命,没有赐死她也没有暗害她,还让她在繁谢宫中自在生活,以此表明自己对丽妃没有嫌隙,与四皇子的死更没有关系,自己是坦坦荡荡、毫不心虚的,以正宫闱视听。

其实,真相是怎样的,先帝临终前已全部告知了丽妃,又怎会瞒过太后贴身的陶安人呢?陶安人知dào

的只有比先帝更多,甚至包括那封暴露了丽妃是施车国细作的“密信”究竟是从何而来。

可眼下的情况又自不同,丽妃与当今圣上的女人有瓜葛,是不是她有什么触手已经伸到宫里,而且已经伸向慕容予桓了呢?这可是太后绝对不能容忍的。

果然,太后愤愤的道,“看来丽妃真是活腻了,她这是在考验哀家的耐心啊!她是在硬逼着哀家赐她一死!别以为哀家为了避嫌就可以容忍她一辈子,她若是想死,哀家随时可以找出上百个罪名赐她一死!”

见太后动怒,陶安人也不知该如何劝慰才好,立在一旁也不敢说话了。丽妃自然不想死,否则她早就自尽了却残生了。她不死是因为她心中的恨,对太后的恨,对先帝的恨,对大周的恨,她要留着性命看太后的结局,看大周的结局。

太后越说越气,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忽然又转向那黑衣人,道,“还有,落英阁里的那个野女人绝对不能留!卓方,你替哀家速速结果了她!不只是她,落英阁里她身边的所有人皆不能留!记住,要做得干净利落,不留痕迹。绝不能让皇帝得知!”

“太后,这……”

卓方的话还未说完,一旁的陶安人忽然在太后面前跪了下来,“太后请息怒!太后请听奴婢一言,处死一个野女人本无可厚非,可太后您想想,这个女人目前是皇上所宠爱的啊!皇上宁愿冒着违反宫规、忤逆太后的罪名也要将她带进宫来,就可知她在皇上心中的份量。若是她突然失踪,皇上这心里怎么受得了?这些日子,皇上为了与伏国的战事已经累得日渐消瘦,太后又怎忍心给皇上雪上加霜呢?请太后三思啊!”

陶安人的话句句在理,提醒太后这种不计后果的处理方式,很有可能牵涉到慕容予桓。陶安人方才的话中又提及两国交战之事,只怕弄不好还会牵连到朝廷社稷。

再说,若是那个野女人忽然消失,卓方便是做得再利落,慕容予桓也难免会疑心太后,他虽不敢质问,但吃个哑亏也难免他心里会生恨。若是因此伤了母子感情则更为不妙。

太后平复下愤慨,渐渐冷静了下来,一时凝神不语,暗暗在心中思量。

这时,卓方又俯首低声禀道,“太后,卑职方才还有一事未及禀报,那就是落英阁中的那个野女人,如今腹中已有了皇上的骨肉。若要处决的话,卑职请太后示下,是否连她腹中的胎儿也一并……”

太后闻言又是一震,还未说话,陶安人已惊呼出声,“什么?!”

太后紧盯着卓方,追问道,“她腹中的果真是皇上的骨血吗?”

卓方回道,“细情卑职无法知晓,只知皇上龙颜大悦十分高兴,还命太医院的刘太医为其养胎。”

听到这里,陶安人急切的唤了一声,“太后!”

太后摆手止住了陶安人,身子向后倚在靠枕上,闭目而思。

江山为重、社稷为重、太后与皇帝的母子之情为重,野女人虽可恶,可她腹中的毕竟是皇上的骨血,这子嗣也为重。两国交战又正在吃紧,牵一发而动全身,小不忍则乱大谋。必须想一个妥善的法子,暗渡陈仓的解决了这个问题。

室内安静异常,似乎能隐隐听到忘忧香的香气升腾的声音。太后细细思量着,随着忘忧香的香气缭绕,一个两全其美的计策在太后的心中渐渐成形。

她睁开眼睛,又恢复了往日的沉着冷静,向卓方道,“你不必再去繁谢宫了,以免打草惊蛇,那野女人和丽妃都不要动,暂且留着她们的性命。你替哀家再做一件事,想办法去查查那野女人的来历,要尽量查得不动声色,免得走漏风声被皇帝得知。”

“是!卑职领命!”

卓方退下了。

太后反复思量着心里的计策,使之渐渐酝酿成熟。

“太后,您这是……”

陶安人不解的问。

太后冷笑一声道,“当初皇帝天天儿的往冷宫跑,后来发xiàn

又不是去看夏氏,那时哀家就猜测冷宫里必有狐媚之人,否则皇上不是去那里找女人,难不成还能是去冷宫里商议国事不成!哀家虽然还不知这野女人是个什么来路,但她竟与丽妃暗中勾结,可见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皇帝一有了她就立时废了皇后,可见这狐媚子倒有些本事,把个皇帝迷得晕头转向。想牵制住皇上再暗中动什么手脚,哀家绝不会让她得逞!”

太后说完,叫过陶安人道,“良芝,你也去替哀家做件事!”

陶安人凑近太后,太后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陶安人听着点了点头。

太后又嘱咐道,“此事一定要做得隐秘!”

说完又倚在靠枕上,喃喃自语道,“这么些时日了,她那性子也该磨得差不多了吧。”

是夜,晓岚宫。

宫门被人轻轻叩响,良久,喜兰拖着疲惫的身子迎着秋夜的冷风来开门。一个从头到脚裹着黑色斗篷的人闪了进来,将喜兰吓了一跳。

立kè

,从一间黑暗的屋子里,传来石蓉绣迫切的追问声,“喜兰,是谁?是皇上吗?是不是皇上来看我了?是不是皇上啊?”

待那裹着黑斗篷的人摘下兜帽,喜兰一见不禁惊讶的道,“陶安人?”

第五十四章 意外

经过了这么些时日的磨砺和冷落,石蓉绣早已骂累了也摔累了,先前那股子气愤愤的张狂劲儿也没有了,她终于安静下来。

因为慕容予桓不仅对她罚俸两年,禁足一年,还下令内务府一年之内停止晓岚宫的一切供给,因此晓岚宫中吃用简陋,也没有人服侍,样样活计都是她和喜兰亲自去做。

这位一直被娇生惯养过着锦衣玉食日子的千金小姐,再也没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尊宠,终于体会到了艰辛生活的苦楚,也终于明白了皇权不可挑畔,它可以操纵每个人的荣辱和生死,即便是她那引以为荣的父亲,也不过只是皇权之下的一个臣仆而已。

石蓉绣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斋戒般的清苦日子令她消瘦了许多,也没有了往日的大妆和华衣。每日除了做一些她能做会做的活计外,唯一的精神寄托便是幻想着有一日慕容予桓会来晓岚宫看她,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每个寂静深夜,石蓉绣对月而思,也常常暗自落泪,悔恨自己曾经的轻狂无知,祈祷着上天能够再给她一次机会,这一次她将倾尽一切去当好皇后,当好慕容予桓的妻子,再不会傻傻的把他推给别的女人。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她的第二次机会就伴随着陶安人夜访晓岚宫而降临了。

这一日,慕容予桓又在龙安殿与几位朝臣商议边境的战事。

朝廷先前派出的那支军队表现不错,到了边境接连打了几个胜仗,使得边境之危得以缓解。战报传到京师,慕容予桓和在朝的官员们皆是长长的舒了一口积郁已久的恶气。

于是,慕容予桓紧急召集几位朝臣在龙安殿议事,集思广益制定对策,争取趁热打铁一举击退伏国大军。

正在商议间,忽然秦公公自殿外进来,面色凝重,小步快跑的来到慕容予桓身边,在他耳边小声儿回禀道,“禀皇上,晓岚宫的喜兰刚刚来报,静妃石氏撞壁自尽了!”

“什么?”

慕容予桓变了脸色。

若不是眼下朝廷有战事,他急需石鸿昆,慕容予桓只怕早就忘了石蓉绣这个人了。可也正是因为此刻朝廷有战事,他急需石鸿昆,因此倒是不能不管石蓉绣的死活。

若是石蓉绣真有个三长两短,石鸿昆与皇家定会反目成仇,那时他有可能会拥兵自立,也有可能会倒戈相向。如今慕容予桓已经被伏国闹得焦头烂额,那时还要再分出心力出兵平乱,内忧外患必定又是一场更大的风波,不,简直可以说是浩劫了。

想到这儿,慕容予桓一把揪住秦公公,追问道,“人怎么样?死了吗?”

秦公公被慕容予桓揪着一动不敢动,只是连连摆手,回道,“皇上放心,头上虽撞破了一大块儿,流了好多血,可人倒还有气儿。奴才就是来请皇上示下的,您看要不要宣太医?”

慕容予桓一把推开秦公公,大步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当然要宣御医,否则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朕如何再赔给人家一个女儿?”

“奴才遵旨!奴才这就传太医去晓岚宫。”

秦公公应了自去吩咐人传话,而慕容予桓则举步向晓岚宫而来,那些议事的大臣只好被扔在了龙安殿上。

晓岚宫中,石蓉绣躺在床上,额头上缠着厚厚的白布,脸色苍白,仍在昏迷中。太医诊治过后,认为伤得极重,失血又多,不过倒不会危及性命,开了几剂愈伤镇痛的药,慕容予桓命人立kè

去煎来。

喜兰守在石蓉绣床边,一直在嘤声哭泣。慕容予桓问喜兰道,“静妃被贬去晓岚宫已有多日,初时朕听说她极是愤恨,后来倒安静了,为何又突然要自寻短见了?难不成是这里的苦日子她过不下去了?”

喜兰在慕容予桓面前跪下,叩了一个头,泪涕涟涟的道,“皇上容禀,皇上有所不知,静妃娘娘她……她实在是太可怜了!”

慕容予桓闻言嗤笑了一声,“怎么?粗茶淡饭的清苦日子她受不了了?她可怜,她有没有想过曾经被她欺压的那些宫妃们也很可怜?她早该尝尝可怜的滋味儿了。”

喜兰长跪叩首道,“皇上容禀,静妃娘娘确实是受不了了!不过娘娘受不了的不是粗茶淡饭的清苦日子,而是痛心思过后,娘娘心中对皇上的那份愧疚和自责!”

这倒是慕容予桓所没想到的,他感到不可思议,也有些难以置信,怀疑的问道,“愧疚和自责?你是说你家主子终于想明白了,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了?”

喜兰伸出双手,将一样东西捧到了慕容予桓的面前,“喜兰只是个奴婢,不敢背后言论主子,只恳请皇上过目此物。”

慕容予桓低头一看,只见是一大块染血的布。依稀可以看出布本是平日做活的白布,可如今已被上面殷红的斑斑血迹染成了红布。

喜兰道,“皇上必知静妃娘娘从前心性高傲,绝非是那种会自寻短见之人。最初被贬到晓岚宫时也是不肯服输,可经过这么久的思过反省,娘娘终于悔悟了。娘娘原还每日以泪洗面,可后来连泪也没有了,终日只是反复叨念着一句话。”

“什么话?”

慕容予桓问道。

“娘娘终日在说,‘我无德无能,本不配作皇后,是我辜负了从前与皇上的那些时光’。奴婢原以为,娘娘内疚心里难过,念几日也就罢了,不成想却……”

慕容予桓接过喜兰手中的布,从上面大片的血渍中可以看出,石蓉绣当时撞壁自尽时是多么的决绝。

“是我辜负了从前与皇上的那些时光。”

从前的时光?

是指三年前她刚进宫时的时光吗?

那时的石蓉绣更加年幼,小脑袋上顶着硕大的凤冠,宽大的凤袍将她纤小的身子从头到脚的罩住,还荡来荡去的。整日嘟着红红的小嘴儿,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跟在他身后脆生生的念着,“皇上,您下了朝不要忘了来陪蓉儿啊!蓉儿在宫里等着您。皇上,您陪蓉儿一起去放风筝好不好?皇上,好不好嘛皇上?……”

而此刻的石蓉绣,体态消瘦、形容枯槁,脸色灰白,头上缠着白布,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令人见之着实可怜。

慕容予桓不禁有些心软,此刻他关心石蓉绣倒不全是因为石鸿昆了。

太医煎好了药给石蓉绣服下,不多时,石蓉绣竟发出了一声呻吟。

喜兰喜极而泣,扑过去跪在床边呼唤着石蓉绣,“娘娘,您快醒过来啊!娘娘您看,皇上来看您了!您终于盼到了,皇上真的来了!您睁开眼睛看一看啊,娘娘!”

慕容予桓坐在石蓉绣的床边,轻声道,“蓉儿,你醒一醒,朕来看你了。你疼得好些了吗?”

在慕容予桓和喜兰的呼唤声中,石蓉绣终于悠悠转醒。她勉强睁开眼睛,涣散的目光在室内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慕容予桓的脸上。

只见石蓉绣的神情立时变了,她睁大双眼,一脸震惊,猛的翻身坐了起来,盯着慕容予桓,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慕容予桓凑近她安抚道,“蓉儿,你头上有伤又失了血,不要太激动了。真的是朕,朕来看你了。往后我们重新开始,找回从前的那些时光,好不好?”

听慕容予桓说出这句话,一旁的喜兰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为石蓉绣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而高兴。

可出乎众人所料,石蓉绣听完这句话,竟忽然紧张的拥住了被子,并向后缩起身子远离开慕容予桓,同时惊恐的问他道,“你是谁啊?”

“啊?!”

这个意wài

将慕容予桓和众人都彻dǐ

惊呆了。

第五十五章 失忆

石蓉绣失忆了,她将以前所有的事全都忘记了。

太医诊来诊去也没有诊出具体的原因,最后只能断定是头部遭到撞击引起的,也许将来头上的伤养好了,记忆可能也就会跟着恢复了。

这真是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情况。

都说分久必合,慕容予桓终于记起石蓉绣的几分好处时,石蓉绣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发生了这种意wài

情况,又念及石蓉绣确有悔过之举,慕容予桓下旨提前解除了她的禁足和罚俸,也恢复了内务府的供给。

为了便于太医医治,慕容予桓又下旨令石蓉绣从晓岚宫搬到了离主宫群较近的延禧宫,并让秦公公安排了几个从前和坤宫里的宫人服侍她。

几日后,石蓉绣头上的伤逐渐愈合,但仍然记不起任何事来。见此情况,慕容予桓又特准石蓉绣的母亲石夫人进宫小住陪伴女儿。

在石夫人的陪伴照料下,石蓉绣的伤好得很快,宫里的人也认得差不多了,但以前的事儿却还是想不起一丝一毫来,无论见谁都如同初相识一般,令石夫人好生担忧。

不过,石蓉绣失忆后,可能正是因为失去了过去那些烦恼和磨折的记忆,她竟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与从前的她简直是大相径庭!

从前的石蓉绣心高气傲、刁钻蛮横又目中无人,可如今因为她对一切事物包括她自己都是陌生的,因此反而变得天真可爱、温柔随和起来。

不仅如此,甚至连她的品位似乎也变了。从前她最喜欢华贵光鲜的妆扮,可如今常常就是简简单单的绿裙黄裳就罢了,一头乌黑的丝发随意斜挽,只用两支玉钗绾住,清新素雅得倒像是尚未出嫁的女子。

与当初废后时一样,石蓉绣如今的变化又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宫中和朝中都激起了无尽的涟漪。

人们纷纷议论着她的失忆和变化,而议论的关键最后都指向慕容予桓对石蓉绣以及整个石家的态度转变。

石鸿昆虽还在称病不朝,但石夫人已经进宫陪伴女儿去了,石蓉绣也已经从晓岚宫搬到了延禧宫。如今与伏国的战事正需yào

石鸿昆,皇上一直不肯屈尊降贵,无非就是因为废后的事抹不开脸,若是此刻借着石蓉绣失忆而复宠,皇上借梯下台翻过这一页去,石氏一族就很有可能再次扳回局面。因此,每个人都在猜测和分析着,在这种情况下,朝中势力又将出现什么样的微妙变化。

齐望海等文臣立时有了危机感,而沈福广则简直要悔青了肠子!早知石氏一族还有死灰复燃的可能,他还不如那时就抓住机会遂了皇上的心愿,应承下那个临江仙。管她是出身青楼也好、私纳入宫也罢,先跟皇上攀个近亲,也好稳住文臣在朝中的势力。

当然,后宫中的如妃、惠妃等人对这件事也是各怀心腹各有猜测。

如妃齐若月好不容易从石蓉绣的威压下挣脱出来,眼看要盼到拨云见日的那一天了,又怎能忍受石蓉绣忽然又回来争宠呢?

两个多月前,在如妃的提携下,梅常侍梅怡春已被慕容予桓晋封为贵人,并且赐号“瑾”。瑾贵人因与如妃交好,也不禁替如妃担起忧来。

如妃以问候探病为由,会齐了惠妃、林贵人、瑾贵人和陆常侍一同去延禧宫一探究竟。林贵人原就惧怕石蓉绣,本不想去,可若不去又怕得罪了如妃,便只好勉为其难的跟着。

一众人到了延禧宫,石蓉绣迎了出来。大家见了面,石蓉绣好奇的将她们逐一看了一遍,最后只是尴尬的笑了笑。

如妃等人面面相觑,因石蓉绣往日的泼辣淫威仍令她们心有余悸,因此谁也不敢第一个说话试探。

石夫人上前给几位娘娘请了安,喜兰给石蓉绣一一引见了如妃等人,石蓉绣这才与如妃、惠妃见了平礼,其余人也按照位分请安见礼。

看到这种情况,如妃略略放了心,上前试探的向石蓉绣道,“静妃啊,你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好好儿的怎么就撞破了头呢?害得我们姐妹好生担心呢!”

石蓉绣听了,轻轻咬着下唇,蹙起眉头,眼珠转来转去的回忆着。想了半晌,却无奈的摇头苦笑,“我实在想不起来了,我也不知dào

怎么就撞破了头。”

随即又不好意思的笑道,“倒是让各位姐姐妹妹为我担心了,蓉儿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看到这里,几位娘娘真是叹为观止!

这果真是石蓉绣吗?这果真是昔日那个刁蛮横辣的皇后娘娘吗?

如妃向瑾贵人使了个眼色,瑾贵人会意,凑近石蓉绣低声道,“从前的事儿,你真的就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石蓉绣又略垂了头冥思苦想,可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瑾贵人紧盯着石蓉绣的神情,悄声道,“那你还记得夏兰香吗?”

“夏兰香?夏兰香是谁?也是这宫里的姐妹吗?”

石蓉绣睁着一双天真的眼睛,好奇的问。

看到她这个反应,所有的人都放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

看来她是真的失忆了。

如妃讥笑一声道,“你说的不错,她确是这宫里的姐妹。不过,可不是我们的姐妹,倒真是你的姐妹呢!”

一句话说得惠妃、瑾贵人和陆常侍都大笑起来,林贵人却只是尴尬的挑了挑嘴角。

瑾贵人附和着道,“是啊,我们可没有那种害人的姐妹!”

“哈哈哈哈!”

石蓉绣被她们笑得莫名其妙,眨了眨眼睛,又蹙起眉头想了想,然后问道,“她是我的姐妹?我不记得我有一个姐妹了。那她现在在哪里?怎么没有一起来?”

石蓉绣的憨样儿逗得如妃等人笑得更厉害了。如妃一手按着笑疼的肚子,一手摆了摆道,“你别来问我,你去问你母亲吧。自家姐妹互斗,真真是一段有趣的故事呢!”

瑾贵人等人一听,更是乐不可支。

石蓉绣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便回头瞧了瞧石夫人。石夫人十分气恼,可面对着几位娘娘却又敢怒不敢言。

看到石蓉绣的这个样子,如妃等人终于找到了报仇的机会,便拿着石蓉绣好好捉弄嘲讽了一番,感觉从来没有这样解气过!

第五十六章 荣妃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秋冬交季之时寒意加深,繁谢宫便渐渐施展出了冷宫的威力,整个繁谢宫寒如雪原一般。

好在落英阁倒不缺取暖用的银炭,慕容予桓派人从龙安殿拨了几大篓子给落英阁用。云嫣怀着身孕自是畏寒怕冷,安姑姑便在内室和外室各燃起一个炭盆,保持阁内的温暖。

这些日子,云嫣越来越觉着身子乏,倚在床上整日懒得动,害喜也越来越严重,而且没有胃口,吃不下任何东西。

慕容予桓来到落英阁,见云嫣养胎如此辛苦,便接过安姑姑手中的腌酸梅,亲手端到云嫣榻前,道,“云儿,朕来了!你受苦了!吃一颗梅子开开胃口吧,总吃不下东西怎么行?别把朕的皇儿饿坏了。”

云嫣本不欲吃,可见慕容予桓亲手端来也不好拒绝,只好噙了一颗在嘴里。

慕容予桓环视了一下落英阁,眉头微蹙起来。这里终究是太过简陋,如何能够让云嫣养胎?而且,究竟该如何将云嫣明示于宫中正式册封呢?若是云嫣一直没有名分,她腹中的皇儿将来也无法明示于人前。

这确实是件令人烦恼的麻烦事!

见云嫣脸色蜡黄,倦怠怠的倚在床上,慕容予桓安抚她道,“云儿,朕这几日因为边境的战事而无暇顾及你的事,但你不要着急,朕一定会给你一个安排的。沈福广那个家伙太过迂腐,而且只怕已打草惊蛇了。这个法子行不通,朕再想别的法子就是。”

云嫣点点头,向他笑了笑。

在云嫣这里呆了半晌,因为沈福广等几个朝臣还在龙安殿候着皇上议事,慕容予桓便离开落英阁,带着秦公公向龙安殿而返。

就在两人行至安定楼时,忽然,一阵呜呜咽咽、抽抽泣泣的哭声随着风传到了慕容予桓的耳内。

慕容予桓停住脚步四下望了望,那嘤嘤的哭声还在继xù

。秦公公也听到了,上前对慕容予桓道,“禀皇上,这可能是哪个宫的宫女受了些委屈躲在这里哭,皇上不必理会,还是快回龙安殿吧。沈大人等几位大人还在候着皇上呢,这里由老奴来处理就是了。”

慕容予桓一摆手止住秦公公的话,蹙着眉辨着那哭声细听,只觉这哭声有些耳熟,似乎以前经常听到。他寻声望去,发xiàn

那哭声是从安定楼下的一丛灌木丛后传出来的。

如今已是秋末,灌木丛的密叶已大多凋落,透过枯枝的缝隙,慕容予桓隐约看到一个黄色衣衫的身影。

慕容予桓冲那身影走过去,秦公公也忙跟了过去。

行至近前一看,果真是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衫的女子,正背身坐在那里暗自垂泣。瘦削的两肩随着哭泣一起一伏,虽努力克制着声音,但仍能听出她哭得极伤心。

慕容予桓认出了这个女子,他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出声问道,“静妃,你为何坐在这里哭?你是不是终于想起什么来了?”

那女子一惊,立时住了哭声回过头来,果真是石蓉绣。

石蓉绣哽咽着给慕容予桓请了安后便垂下头,两手绞着手中的帕子,低眉不语。

见她不说话,慕容予桓又问道,“又或者是受了什么委屈跑到这里哭?来,说给朕听听。”

石蓉绣终于抬起头,一双眼睛半含泪,似乎随时会冲堤而出。她忧伤的向慕容予桓道,“皇上,您告sù

蓉儿,蓉儿以前是不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啊?”

慕容予桓闻言一怔,一时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便反问道,“你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

这一下,石蓉绣的眼泪又冲涌出来,几乎是用哭腔儿回答他道,“她们都不告sù

蓉儿,但蓉儿听得出来,蓉儿以前一定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做过许多坏事。”

“她们是谁?是延禧宫的宫人吗?”

“不,是各宫的那些姐姐妹妹,她们还说皇上从来就不喜欢蓉儿。”

石蓉绣痛哭失声,哭声中的迷茫和懊悔溢于言表。慕容予桓心下一软,上前拥住石蓉绣道,“你别听她们胡说!蓉儿以前从来没有……没有做到什么……什么坏事,朕也很喜欢……喜欢……现在的蓉儿。”

“真的?皇上没有骗蓉儿?”

石蓉绣惊喜交加,抬起头一双眼睛闪亮亮的望着慕容予桓。慕容予桓犹豫了片刻,终于点头道,“自然是真的,朕没有骗你。”

石蓉绣欢呼一声,投进慕容予桓的怀里,开心满足得仿佛得到了世上的一切。

慕容予桓搂住怀中的石蓉绣,不禁深深感慨。如今的她,忧伤得简单,快乐得简单,满足得也简单,而这样简简单单、知足常乐又天真烂漫的石蓉绣,倒真的令他有几分心动了。

慕容予桓将自己身上的风氅解下来,披在石蓉绣单薄的身子上,搂了她向龙安殿而去。

秦公公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却不禁有些疑惑。他回头看了看繁谢宫,又转头看了看龙安殿,再抬头看了看安定楼,心中已有计较__这安定楼是繁谢宫到龙安殿的必经之处啊。

秦公公行在慕容予桓身后,不动声色的道,“皇上您看,静妃娘娘心中委屈,却不留在宫里,反到这安定楼来伤心了。这里阴凉风大,娘娘身子又单薄,若着了凉病了可如何是好!”

慕容予桓听了,果然问石蓉绣道,“是啊,蓉儿,你怎么跑到这安定楼来了?”

石蓉绣眼神迷离,神情却十分天真无邪,回道,“因为蓉儿听宫里的人说,若是犯了错心里难过就要到安定楼来思过忏悔,这样心里才会安定。她们说蓉儿以前做过许多许多的坏事,所以蓉儿就到安定楼来悔过以求内心安定。”

秦公公一听忙陪笑应道,“娘娘贤德!只是娘娘一个人来到这安定楼终是不妥,不过好在娘娘虽失忆却倒还记得来安定楼的路,否则娘娘一个人在这偌大的宫里走,皇上必不会放心的。”

秦公公说话时故yì

将“一个人”这三个字咬得极重,石蓉绣却浑然不觉,在慕容予桓的臂弯中向着秦公公甜甜一笑道,“多谢公公提醒。蓉儿并不是自己找来安定楼的,是喜兰带我来的。只是我不想让她看见我哭,便让她先回去了。”

秦公公应了一声不再多说,慕容予桓搂紧石蓉绣回龙安殿去了。

当晚,慕容予桓临幸延禧宫。

第二晚,慕容予桓又召石蓉绣龙安殿侍寝。

第三日,石蓉绣的封号被改赐为“荣”,改“静妃”而为“荣妃”。

朝野上下再次沸腾起来!

第五十七章 惠妃楚青青

荣妃的“荣”字,意义太值得人琢磨了。

荣耀、荣华、荣宠、荣誉全都可以由这个“荣”字来代表,宫里朝中每个人都在掂量着这个“荣”字的份量。

宫里,如妃有些笑不出来了,瑾贵人更加担忧起来,陆常侍则乖觉的开始每日去延禧宫“看望荣妃姐姐”了。

朝里,齐望海的神清气爽也渐渐变成愁眉苦脸,而沈福广则频频向慕容予桓“抛媚眼”、“送秋波”,常有意无意的提起那个“多尔族酒娘”,说自己时常回味起她的酒,当真“清洌甘醇”。

可慕容予桓上次打草惊蛇后,意识到朝中必定还有许多人认得云嫣,已经放弃这条路了,因此对沈福广的暗示只佯装浑然不知。

如今的石蓉绣当真是天真可爱,太医见龙颜大悦,便揣摸着圣意向慕容予桓禀奏,说荣妃头上的伤已经痊愈,但却没有办法令她再想起以前的事了,太医院无能,请皇上恕罪。

这自然正合慕容予桓心意,她想不起来更好。于是不但没有怪罪太医院,反而给了一众太医重赏。

荣妃石蓉绣曾对慕容予桓透露“她们说皇上从来就不喜欢蓉儿”,因此慕容予桓责令如妃等人以后不许在石蓉绣面前再提起以前的事。如妃等人心中极为不快,但也不得不应承下来。

只有石蓉绣还在想办法寻回以前的记忆,时常向身边的人问以前的事,但有了慕容予桓的旨意,谁也不敢跟她说实话。

这日,陆常侍陪着石蓉绣闲逛散心,在行至福瑞桥时,正遇见如妃、惠妃和瑾贵人自桥的另一端而来。几人在桥中相见站定,各依位分见了礼。瑾贵人看了看石蓉绣,便向陆常侍道,“哟,我说这一日都没见陆妹妹呢,原来是又去看望你荣妃姐姐了。要说还是陆妹妹最机灵,哪里吃香去哪里。只是不知妹妹可听过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妹妹可要小心,她若是一辈子想不起来便罢,若是哪一日忽然想起来了,当心她回头一口咬死你!”

几句话说得陆常侍十分尴尬,面色红了又白,低下头去勉强笑了笑。

石蓉绣走上前几步,看着瑾贵人,眼神懵懂的问道,“什么东郭先生和狼?为什么我若想起来会一口咬死她?”

瑾贵人厌恶的上下打量了石蓉绣几眼,又翻了她一眼道,“荣妃姐姐可千万别问嫔妾,嫔妾可不敢说。若是让皇上知dào

了,嫔妾可担不起这个罪名。”

石蓉绣咬唇想了想,又问瑾贵人道,“是皇上不让你们说的?皇上为什么不让你们告sù

我过去的事?”

瑾贵人还未答话,如妃走上前看着石蓉绣道,“过去的事你还是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吗?”

石蓉绣尴尬的低下头,半晌,又点了点头。

如妃嗤的讥笑一声,不再理会她,带着其他人向桥的另一端走去。

惠妃楚青青在经过石蓉绣身旁时,一眼瞥见了她腕上戴着的一个金镶白玉的镯子。楚青青的眼珠儿转了转,随即“啊”的一声叫出来,上去一把扯住石蓉绣的手。

石蓉绣被吓了一跳,如妃和瑾贵人等人也停步回过头来。如妃不明所以,问道,“惠妃妹妹怎么了?”

楚青青抓着石蓉绣的手,指着那个金镶白玉的镯子,惊叫道,“你们看看,这就是本宫的那个镯子啊!本宫进宫时,本宫的娘亲手给本宫戴上的啊!”

众人一听都围过来观瞧。

石蓉绣皱眉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镯子,又看了看楚青青,不解的问道,“这既是你的镯子,那为何会在我的手上?”

楚青青盯着石蓉绣道,“你不记得了,以前有一次我去你的和坤宫给你请安,手上就戴着这只镯子,你见了说好kàn

,要借去戴几日,后来就一直在你手上了,直到现在也不曾还我。”

石蓉绣睁大双眼看着楚青青,惊讶的道,“你去我的和坤宫给我请安?娘告sù

我,和坤宫是皇后住的地方,难不成我以前当过皇后?”

楚青青现出一个为难的样儿,吞吞吐吐半晌不说话。

石蓉绣又咬了唇,蹙起眉,费力的回想着,想了半天却没有任何结果,只好又问楚青青,“我以前是不是当过皇后?那我现在为何不是皇后了?我是不是犯了什么大错被废了皇后之位?我究竟犯了什么错啊?”

楚青青见时机已到,便摆出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道,“啊呀,罢了罢了!别提那些陈年往事了,你什么错也没有犯过。这只镯子我也不要了,见到娘时若问起来,本宫只说丢了便是了。”

说着,过去挽了如妃道,“如妃姐姐,我们走吧。”

石蓉绣却不愿放过这个了解自己过去的机会,她忙过去拉住楚青青道,“姐姐别走啊!求姐姐告sù

蓉儿吧,蓉儿过去究竟犯了什么大错?能让皇上废后必定不是小事,求姐姐告sù

蓉儿吧!”

楚青青瞥了瞥如妃等人,现出一副不方便说话的为难样子,向石蓉绣道,“妹妹别问了,这是皇上的旨意,姐姐不能说的。”

说着转身又要走。

石蓉绣再次拉住楚青青,伸手脱下腕上的金镶白玉镯递给她道,“这镯子既是姐姐的东西,蓉儿自当奉还姐姐才是。”

楚青青看着镯子有些犹豫,似乎不知dào

该不该收。石蓉绣拉起楚青青的手,将镯子放在她手上道,“虽然蓉儿想不起以前的事,但蓉儿相信姐姐说的必定不会错,这镯子既是姐姐的,还请姐姐收回,否则蓉儿心下难安。”

楚青青只好拿了镯子,看了石蓉绣一眼,便和如妃等人在宫人的簇拥下走了。

是夜,长禧宫。

宫女翠芝端了燕窝进入内室,见惠妃楚青青正拿着那只金镶白玉的镯子端详。见室内无人,翠芝悄向楚青青道,“娘娘,今儿娘娘为何要说荣妃的这只镯子是娘娘的?奴婢瞧着这镯子也无甚新奇稀罕之处,何必跟她要了来?”

楚青青轻蔑的一笑,放下镯子道,“本宫身为惠妃,父亲又是礼部尚书,想要什么没有?一只镯子本宫当然不稀罕,本宫只是想试试那石氏是否真的失忆了。不过如今看来,这样的讥讽和捉弄她都能忍受,倒不像是装的,而是真的失忆了。”

楚青青看着翠芝,眼神闪着狡黠的光,道,“她真的失忆了,那就太好了。”

翠芝忽然领悟过来,“娘娘,莫非您要……”

“嘘!”

楚青青将一根手指竖在唇上止住翠芝,心里已有了计较。

第五十八章 入夜之约

陆常侍被瑾贵人讥讽后,也不好每日明晃晃的往延禧宫跑去看石蓉绣了,时不时也会去永福宫陪如妃等人坐坐。

石蓉绣也去永福宫找如妃等人说过几次话,可如妃等人总是拿着她失忆的事取笑她,还故yì

说一些从前她不知dào

的事。渐渐的,石蓉绣生了怯,也觉没趣儿,就不再往永福宫去了。

这一日,石蓉绣用过午膳,又不想睡中觉,百无聊赖的便带了喜兰去御花园闲逛。

秋冬交季,饶是植作司培育出的花木品种再顽强,也终究抵不过风霜凄紧,早已众芳摇落。因此,御花园里并无甚景致,除了松柏常青之外,也就只有菊花还可聊供清赏了。

看着眼前的萧瑟景象,石蓉绣闷闷不乐。逛了一会儿,她在冠芳亭附近的一丛菊花前停下来,一边用手抚弄着大朵大朵的菊花,一边对喜兰道,“喜兰,你说,若是我永远都想不起从前的事,她们是不是永远都会嘲笑我?”

喜兰默然了一下,宽慰她道,“娘娘别这样想。娘娘受伤失忆只是意wài

,这又不是娘娘的错。娘娘不必理会如妃她们说什么。娘娘如今受宠,如妃等几位娘娘心里不是味儿,难免会有些言语,宫里的人都是这样的。”

石蓉绣面带忧伤,看着菊花摇了摇头,道,“我如今虽蒙皇上眷顾,但以前必定犯过大错,以致被废去皇后之位。如今连陆妹妹也不来看我了,她们一定是在笑话我,笑我如同傻子一般,什么都不记得。”

石蓉绣直起身子,向着喜兰急切的道,“喜兰,你告sù

我,我以前究竟犯了什么错?为何会被废去后位?我真的很想知dào

,你告sù

我!”

“娘娘,这……”

喜兰一脸为难之色,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石蓉绣还欲追问,刚要说话,忽然就听到冠芳亭中有人在说话。

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娘娘,您今日不去如妃娘娘那里热热闹闹的说话儿,怎么反到这御花园中枯坐呢?这个时节御花园中也无甚好kàn

了,不如奴婢还是陪娘娘去永福宫坐坐吧。”

竟是翠芝的声音。

“哎,本宫也不想来御花园看这枯景儿,只是本宫更不愿意去永福宫看她们奚落嘲笑荣妃。荣妃失忆,什么都想不起来,已经够可怜的了。看着她仇人当前却懵懂无知,本宫也替她揪心。”

说到这里,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正是楚青青。

翠芝一听,压低了声音道,“娘娘说的可是害荣妃被废去皇后之位的那件事?”

楚青青道,“可不是嘛!一想起那件事本宫这心里就……哎,荣妃真是可怜,她若是能想起来,也不至于被人家这样愚弄。罢了罢了,不提这些事了。这御花园也没什么好kàn

,翠芝啊,你还是扶本宫回宫歇着吧。”

只听得裙摆悉悉簌簌的声音,两个人自冠芳亭里拾级而下,果真是惠妃楚青青和她的贴身宫人翠芝。

她二人方才的对话,早已被此刻恰好在附近的石蓉绣一字不落的听了去。见楚青青要走,石蓉绣怎会放过这个机会?她连忙放下喜兰,追过去拦住了楚青青。

楚青青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石蓉绣,脸上立时现出了尴尬之色。

“荣妃妹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石蓉绣一把拉住楚青青的手,急迫的道,“惠妃姐姐,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仇人当前?谁是我的仇人?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被废后的?惠妃姐姐,求求你告sù

我吧!”

“这……”

楚青青皱着眉头,躲闪着石蓉绣的目光,一脸的为难,“妹妹,这事儿……姐姐我不敢说啊!皇上不许我们对你说,也是为你好。”

石蓉绣见她如此,丝毫没有犹豫的一俯身就跪在了楚青青的面前,将楚青青惊得一愣。

石蓉绣流下泪来,哽咽着道,“惠妃姐姐,蓉儿求求你了,你就告sù

蓉儿吧。蓉儿对以前的事全都记不起来了,因为这个总是被人笑话,蓉儿真的很想知dào

自己因为什么被废后,很想知dào

过去的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求姐姐可怜蓉儿吧!姐姐也不忍心看着蓉儿日日被人这样嘲弄吧?”

望着眼前摇尾乞怜的石蓉绣,楚青青的眼中闪过一丝又鄙夷又得yì

的神采。她拿起手中的帕子作势拭了拭眼角,掩去了那抹神采,随后拉起石蓉绣,语气极是同情的道,“哎,本宫的傻妹妹啊!你……你是被人给害的!”

“我被人……被人给害了?我被谁害了?怎么害的?”

“妹妹啊,你原是……”

楚青青说到这儿,警觉的四下望了望,然后对石蓉绣道,“哎,罢了!本宫原就看不得她们总把你当傻子哄,一个个都心知肚明,就只是捉弄着你,让人瞧着心酸。本宫就实对你说了吧!”

“娘娘,不可啊!这是皇上的旨意。”

翠芝在一旁阻拦道。

楚青青一摆手,向翠芝道,“不妨事,皇上若问起来有我呢。何况……”

她拉住石蓉绣的手向她道,“何况,本宫告sù

了荣妃妹妹,想妹妹也不会出卖本宫的。”

石蓉绣握着楚青青的手拼命点头。

楚青青将石蓉绣拉到一边,远离开翠芝和喜兰,凑近石蓉绣耳边低声道,“妹妹,此处不得说话。若是妹妹想知dào

妹妹因何被废后,就请妹妹今晚入夜后到福瑞桥相见,本宫带你去一个地方,到了那里我就把一切都告sù

你。”

楚青青瞥了站在远处的喜兰一眼,又低声向石蓉绣补充了一句,“晚上妹妹一个人来就好,而且也不可对任何人说起。本宫可是在冒着违抗圣旨的罪名帮zhù

妹妹,若是妹妹泄漏出去,可就再也没人能帮你了,关于你以前的事你就永远都不会知dào

了,你的仇也就再也不得报了,妹妹可要记住了。”

石蓉绣看着楚青青,诚恳的点了点头。

当晚入夜,石蓉绣果真依言独自来到了福瑞桥。夜色中,楚青青从头到脚罩着一件紫色的斗篷,已在桥上等候。不过,她可不是一个人,她还带着她的贴身宫女翠芝。

见石蓉绣到来,楚青青莞尔一笑,道,“妹妹果然守信,走吧,本宫带你去一个地方。”

说完,便引着石蓉绣向安定楼的方向行去。

第五十九章 惠妃的一箭三雕

楚青青引着石蓉绣,直接将她带到了繁谢宫。

楚青青低声问翠芝道,“那里可都打探好了?”

翠芝抿着嘴儿得yì

的道,“娘娘放心,奴婢都打探好了。这个时辰蒋公公他们早就找地方吃酒赌钱或睡大觉去了,管保没事儿。”

楚青青点了点头,带着石蓉绣进了繁谢宫,直奔秋叶馆而去。

夜幕下的繁谢宫,灯火全无,阴森寂静。石蓉绣战战兢兢的跟在楚青青后面,不时慌张的四下看着。就在快接近秋叶馆时,石蓉绣忽然拉住了楚青青,不安的道,“姐姐,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黑洞洞阴森森的,怪怕人的。”

楚青青讥笑了一声,道,“已经到了这里,也不怕告sù

你了,这里叫繁谢宫__是冷宫。”

“冷宫?姐姐带我来冷宫做什么?”

“自然是来看你的那位姐妹啊。上次你不是问你的那个姐妹在哪里吗?她就在这里,一会儿你就可以看到她了。”

楚青青转身刚要继xù

往前走,石蓉绣忽又拉住她问道,“我听宫里的人说起过冷宫,说冷宫是惩罚犯错宫嫔的地方。既然她被关在这里,想来也必是犯错之人,我不见她也罢。”

说完,便转身要回去。

楚青青忙一把拉住她道,“难道你不想知dào

你为何被废后了吗?你不想知dào

那个害你被废、害你被皇上厌弃的人是谁了吗?”

见石蓉绣似乎也心有不甘,楚青青拉了她道,“妹妹别犹豫了,走吧。到了秋叶馆,你就会知dào

一切了。”

石蓉绣又向四周望了望,担心的问道,“这里黑漆漆的,我们又没有点灯,惠妃姐姐能找到那秋叶馆吗?”

楚青青已经有点儿不耐烦了,轻蔑的说了句,“自然找得到,本宫可没有失忆。”

说完扶了翠芝往前走了,石蓉绣连忙跟上去。

一路上没有碰到任何人,三个人轻而易举的便进入了秋叶馆。

秋叶馆中没有灯火,也是一片漆黑。此刻夏兰香已被喂过药,卧在床上昏昏大睡。

楚青青命翠芝燃起一只蜡烛,举到夏氏床边。石蓉绣好奇的看着床上的夏兰香,楚青青在一旁向她道,“妹妹,本宫现在就把一切都告sù

你,你听好了。你的仇人有两个,一个就是你眼前的这个夏氏。她本是你的远房表妹,依靠着你们石家在朝中的威望入了宫,可却反来与你这皇后表姐争宠,在皇上面前说你的坏话,皇上这才厌弃了你。”

石蓉绣满脸的匪夷所思,不解的问道,“那她又为何被关在冷宫里了?”

“因为她犯了错,被太后打入了冷宫。”

“那……她的脸……为何会这样?”

楚青青冷笑一声道,“她的脸就是你被废后的原因。”

石蓉绣闻言,不解的看着楚青青。

楚青青道,“夏氏被关入冷宫后,忽然有一日竟被人用刀子划花了脸,而那刀子又是个难得一见的稀罕物儿,在这个宫里只有你才有。”

石蓉绣一听大惊失色!她大睁着眼睛问楚青青道,“这么说……是我干的?是我划花了她的脸,皇上才因此废后的?”

楚青青看了看她,叹了一声道,“傻妹妹,当然不是你干的,是有人趁着去你宫中的时候,偷了你的刀子,用它划花了夏氏的脸,再嫁祸给你的。”

“这人是谁?”

楚青青盯着石蓉绣故作神mì

道,“妹妹,姐姐告sù

你,你可千万要记好了,这个人就是__如妃!她就是你的第二个仇人。”

“如妃?这是真的吗?”

楚青青一字一句细细的向石蓉绣道,“自然是真的。你不记得了,你被废掉贬去晓岚宫后,如妃曾带人去晓岚宫羞辱你,无意中言语间便泄露出她偷了你的‘鳞纹铰’划花夏氏脸的事儿。因此,妹妹若是实在想不起来也只好罢了,但若是想起来了,可一定要告sù

皇上啊!皇上必会为你作主的,说不定还会恢复你皇后的位分呢。”

见石蓉绣一时还琢磨不过来,楚青青竟拿出了一把小小的刀子放入石蓉绣手中,道,“妹妹你看,这就是‘鳞纹铰’。”

石蓉绣懵懵懂懂的看着手中这把普普通通的刀子,似乎已经蒙住了,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的彷徨着。

见石蓉绣正对着刀子蹙眉发呆,楚青青向翠芝暗暗使了个眼色。翠芝会意,拔下头上的一支钗,不动声色的慢慢向床上的夏兰香靠近。趁着石蓉绣不觉,翠芝悄悄的用钗向床上的夏兰香猛的扎了一下。

“啊!”

床上的夏兰香被痛醒,发出一声尖叫,将床前正在费力思考的石蓉绣吓得也是一声大叫!

听到叫声,夏兰香睁眼坐了起来,神智还混混沌沌的,茫然的向四处看了看,没想到竟一眼看到了面前的石蓉绣!

尽管石蓉绣的妆扮已与以前大不相同,可她那张脸是不会变的,而这张脸留给夏兰香的印象太深刻了,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果然,一见石蓉绣,夏兰香的目光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了一般。她直直的盯着石蓉绣,神情先是惊恐,后又转成愤nù

。她本就已经疯了,这一下受了刺激立时便发作起来,大叫一声,“皇后,我要杀了你!”

便猛然起身,一头向石蓉绣死命的撞了过去。

石蓉绣反应不及,只惊叫了一声“惠妃姐姐救命”,便被夏兰香扑倒在地,二人顿时揪扯成一团!

而惠妃楚青青呢?

她早已带着翠芝出了秋叶馆了。

翠芝一边走一边向楚青青道,“娘娘,这招儿能管用吗?”

楚青青冷哼一声道,“让她们打吧,无论谁打死谁本宫都高兴!即便两个都没死,待皇上得知石蓉绣带着刀子去了秋叶馆,也必会认定她的失忆是装的,便会再次厌弃她。就算皇上没厌弃石蓉绣,等她将本宫暗示给她的那些话一说,也会让如妃那贱人得yì

到了头儿,于本宫都有好处!”

“娘娘一箭三雕,果然好计策!只是娘娘又何必亲来?派个人引了荣妃去秋叶馆也就是了。”

“不行,这可是杀头的大罪,除了你本宫谁也不信。再说,有些话也须得本宫亲口对荣妃说了才有份量。”

“可若是荣妃说出娘娘来却如何是好?”

翠芝仍不放心的问。

楚青青冷笑道,“此事并无别人知dào

,若她果真说出来,本宫就给她来个死不认账!荣妃没有证据,也奈何不了本宫。”

翠芝咯的笑了一声不再说话,扶着楚青青快步向繁谢宫的宫门方向而去。

两人紧赶慢赶终于到了门口,刚要跨出宫门,却猛的听到门旁的黑暗中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慢条斯理的说道,“惠妃娘娘请留步!皇上宣娘娘秋叶馆见驾!”

楚青青一听,倒吸了一口冷气,几乎瘫倒在地上。

第六十章 计败

楚青青慌乱起来,“皇上为何会来?难道是谁向皇上通风报信了?”她百思不得其解。

那么,慕容予桓为何会忽然驾临秋叶馆呢?

这事儿还得从晚膳时说起。

这日傍晚,慕容予桓在御书房读书时,石蓉绣便派了人去请他来延禧宫用晚膳。

各宫嫔妃都知晓一个规律,那就是皇上在哪里用晚膳,通常也就会留宿在哪里。因此,“争宠”便由“争床”发展到了“争膳”。各宫嫔妃几乎都派了人守在御书房门口,争着请皇上去自己宫里用膳。

石蓉绣如今正受宠,慕容予桓又正想借此修合与石鸿昆的关系,因此自然选择了延禧宫。

当晚,石蓉绣陪着慕容予桓用晚膳。

席间,她忽然向慕容予桓问起自己是否有个表妹在宫里。慕容予桓自然知dào

她说的是夏兰香,但又不愿跟她提起以前的事,便简单的回答说,她是有个表妹,但因犯了错被贬去繁谢宫了,现在因带罪不能与她相见,将来就可以见面了。

石蓉绣听了,又问那个表妹是否与自己被废去后位有关。慕容予桓奇怪的问她如何会知dào

自己曾经是皇后,石蓉绣便默然不语。

慕容予桓猜想她必是听后宫的哪个嫔妃说的,便劝她不要听别人胡说,也不要再胡思乱想。无论以前发生了什么事都已经过去了,要石蓉绣就做现在的自己就好了。

石蓉绣微笑点头,略带不甘的答yīng

下来。

晚上,慕容予桓便欲留宿延禧宫,可出乎意料的是,石蓉绣竟既委婉又坚定的劝她去羽裳宫陪陪林贵人。石蓉绣说,她每次见林贵人都是一副娇怯怯弱不禁风的样子,瞧着怪可怜的,皇上应多陪陪她才是。

慕容予桓不禁对石蓉绣失忆后的变化叹为观止!若是石蓉绣没有失忆,这简直是不敢想的事!

难得她如此温良恭让,慕容予桓尽管不舍,倒也不愿违了她的心意,便只好摆驾羽裳宫了。

可是,就在慕容予桓与林柔儿快要就寝的时候,秦公公突然闯了进来,急急的向慕容予桓禀奏说,延禧宫来报,荣妃石蓉绣不见了!

慕容予桓披上衣服与秦公公出了羽裳宫,只见喜兰正跪在羽裳宫外的台阶上哭,见了皇上急忙上前回话。原来,慕容予桓走后,石蓉绣说累了要早些安歇,喜兰便服侍着她睡下了。可半个时辰后,当喜兰进去想为石蓉绣盖盖被子时,却发xiàn

她不在床上了。

喜兰找遍了整个延禧宫也不见,又和其他宫人出去找。如今已找遍了整个皇宫,还是没有找到荣妃,只好来找秦公公禀告皇上。

慕容予桓闻言,忽然想起了晚膳时石蓉绣问起夏兰香的事。回想起石蓉绣当时不甘的神情,慕容予桓不由得想,莫非她百般问不出所以,于是干脆自己去繁谢宫一看究竟了?又或者她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正想着,忽听一旁的喜兰带着哭腔焦虑的嘀咕着,“娘娘睡前还在念叨着说想去见一见那个表妹,为何会与她废后有关。莫不会是真去了繁谢宫吧?此刻夜已深了,月黑风高的,娘娘又不记得路,她一个人可怎么去繁谢宫呢?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慕容予桓也觉不对,当下再不犹豫,带了秦公公急冲冲的向繁谢宫赶去。到得秋叶馆外,果然看到里面有微微的灯光,还有隐隐的说话声。

慕容予桓心下纳罕,便止住秦公公,自己一个人悄悄靠了过去,不成想却正听到楚青青在游说石蓉绣。

原来是楚青青将石蓉绣带到了繁谢宫。

听到楚青青的话,慕容予桓忽觉当时夏氏被毁容一事可能另有蹊跷。

后来,里面忽然传出揪扯打斗的声音,不多时楚青青和翠芝便慌张的推门而出。慕容予桓闪身躲在门旁黑暗处,待楚青青和翠芝走后,他迅速吩咐秦公公去跟上她们,若她们想离开繁谢宫就拦下,自己则飞身进去救石蓉绣了。

楚青青和翠芝被秦公公带回了秋叶馆。此时,闻知消息的蒋成等人也已经赶了过来,正在秋叶馆外候旨。

屋内,早有人抬了一把椅子过来,慕容予桓坐了,脸色铁青。石蓉绣和夏兰香皆是衣裳不整、头发零乱。几个内侍上来将仍在反反复复叨念着“皇后,我要杀了你”的夏兰香带下去了。

秦公公在慕容予桓耳畔低语了几句,慕容予桓立时怒目看向楚青青。楚青青立时萎了,瑟缩着瘫软在地上,呻吟道,“皇上……”

慕容予桓冷冷的盯住她道,“惠妃,你果真想得好计策,朕怎么原没看出你是这样的人!”

“不是啊,皇上,不是这样的!臣妾也是为了……”

楚青青还欲寻找说词。

“还敢狡辩?你深夜引荣妃到此,利用荣妃失忆游说她相信不实之言,还故yì

刺激夏氏殴打荣妃。你居心不良、惹是生非,故yì

挑起后宫的争端,你究竟意欲何为?”

慕容予桓越说越愤nù



楚青青痛哭流涕,还未说话,一旁的石蓉绣忽然抢过来跪在楚青青身前,向慕容予桓道,“皇上请息怒,今晚都是蓉儿的错,不关惠妃姐姐的事。是蓉儿想知dào

自己因何被废后,便硬逼着惠妃姐姐带蓉儿来这里的,请皇上责罚蓉儿,宽恕了惠妃姐姐吧。”

楚青青听了忙借梯下台道,“是啊,皇上,是荣妃妹妹想见一见她的表妹,因此求着臣妾来的。臣妾看着荣妃妹妹纠结于失去的记忆而自苦,臣妾实在是于心不忍,这才违了圣旨,请皇上饶恕臣妾吧!”

慕容予桓盯着楚青青看了看,又转向石蓉绣道,“蓉儿,既如此惠妃可有帮你找回什么记忆?你因何被废后可曾想起来?”

石蓉绣黯然摇头,随即又向慕容予桓道,“皇上,虽然蓉儿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但惠妃姐姐已经全都告sù

蓉儿了。是如妃娘娘偷了蓉儿的……蓉儿的鳞纹铰,划花了夏氏的脸,然后嫁祸给蓉儿,蓉儿因此被废后。蓉儿失忆后总被其他姐妹嘲弄取笑,只有惠妃姐姐肯帮zhù

蓉儿,因此蓉儿相信惠妃姐姐所言。请皇上为蓉儿作主,还蓉儿一个清白。”

楚青青闻言如遭雷击,惊得目瞪口呆!她实在没有想到,石蓉绣竟会这样向皇上禀报这句话。她没有说是她自己想起来的,而是直接说这是惠妃告sù

她的。

楚青青暗自后悔,她忽略了,石蓉绣只是失忆,又不是白痴。

果然,慕容予桓听了,转向楚青青道,“你说是如妃划伤夏氏的脸又嫁祸蓉儿,你可有人证物证?”

楚青青转着眼珠儿,飞快的思索着。

第六十一章 惠妃的下场

此刻,石蓉绣就在面前,而且也不知皇上在门外听到多少,因此抵赖是不行的了,楚青青咬咬牙只好硬撑下去。

“回皇上,臣妾并无人证物证,如此机密之事如妃是不会让别人轻易抓到罪证的。臣妾之所以得知,是因一次去永福宫找如妃说话儿,无意中听到如妃与一个内侍在房内秘谈此事,因而得知。”

“撒谎!”

慕容予桓冷冷的道,“你也会说如此机密之事如妃不会让别人轻易抓到罪证,那为何这么巧就被你无意中听去了?你的话前后矛盾,根本难以自圆其说!”

“皇上,臣妾是……”

这时,一旁的石蓉绣忽然转身抓住楚青青的手臂,急切的道,“惠妃姐姐,难道你忘记了吗,你有物证的啊!你方才不是把那把鳞……鳞纹铰拿给蓉儿看了吗?那定是姐姐从如妃那里拿到的物证。姐姐,快拿给皇上看看啊!”

楚青青愠怒的暗暗用眼神制止石蓉绣,可石蓉绣睁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一脸关切的回视着楚青青,仿佛比楚青青还要紧张。

方才,那把小刀子因石蓉绣与夏兰香揪扯而掉落在地上,这时秦公公早已拾了递给慕容予桓过目。

慕容予桓一见,这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切食水果用的刀子,并不是鳞纹铰。他抬眼冷视着楚青青道,“惠妃,这把刀并非蓉儿的鳞纹铰,你深夜引蓉儿至此,又骗她说这是她的鳞纹铰,你这是什么用意?”

“皇上,臣妾只是……只是想……也许这样可以……可以帮荣妃妹妹找回记忆。”

“又是撒谎!”

慕容予桓抬高了声音,“既然你说夏氏容貌被毁是如妃干的,那又与蓉儿何干?为何要这样帮蓉儿找记忆?说穿了,你就是在利用蓉儿的失忆嫁祸如妃!”

楚青青脸色一白,拼命摇头,“不是啊,不是的皇上!不是这样的!”

慕容予桓盯着楚青青,心中思考着。方才他说“这把刀并非蓉儿的鳞纹铰”,而楚青青也并没有反驳,可见她也知dào

这把刀不是鳞纹铰,那莫非她见过鳞纹铰?

想到这儿,他不动声色的忽然换了个话题,“如妃划花夏氏脸的那一日,你必是也同来秋叶馆协助了吧?”

楚青青此刻已经慌了,连忙否认,“不,臣妾怎会做此同流合污之事,臣妾以前从未来过秋叶馆,请皇上明察!”

慕容予桓心中雪亮,许多设想得到了证实,“既然你以前从未来过秋叶馆,今晚夜色昏暗又未点灯也无人带路,你却能轻而易举的找到秋叶馆,这岂不奇怪?”

“这……这是……”

楚青青顿时哑然。

“还有,朕当初废绌蓉儿的时候,只说是因其谋害宫妃将夏氏毁容,却并未说是用何物毁容,你却如何得知是鳞纹铰呢?”

“那是……那是因为……因为臣妾在如妃宫中看到……”

“你还在撒谎!”

慕容予桓再也忍不下去,终于爆fā

了!

“若真是如妃偷了蓉儿的鳞纹绞欲行不轨,她必会将鳞纹铰深藏密收,怎会轻易的就被你看到?后来,那把鳞纹铰一直在夏氏手中,然后又到了朕的手上,再后来就被弃置在和坤宫中,你又是何时看到的?若说你看到过,也必是曾在蓉儿的和坤宫中看过,又怎会是在如妃宫中看过?你之所以知dào

夏氏的脸是被鳞纹铰所伤,那是因为划伤夏氏脸又嫁祸蓉儿的人,就是你!”

楚青青闻言,顿时脸色煞白,瘫倒在地上。

慕容予桓怒不可遏,“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你既无证据,却口口声声说是如妃所为,若果真是如妃所为被你发xiàn

,你为何当时不来禀报朕,却在今日将蓉儿引来这里,用这些谎话骗她?你的目的就是要借蓉儿之口陷害如妃!”

东窗事发,楚青青自知已无回天之力。石蓉绣神情颇为震惊,她扑过去摇着楚青青道,“惠妃姐姐,不是这样的!你没有骗蓉儿是不是?姐姐快告sù

皇上啊!姐姐是想帮蓉儿,没有骗蓉儿!惠妃姐姐,你快说话啊!”

石蓉绣的眼泪夺眶而出,说到这里已是伤心欲绝,泣不成声。

望石蓉绣的眼泪,楚青青忽然大声狂笑起来,面色狰狞着狠狠的推开石蓉绣,“你这个狠毒又狡诈的女人,原来你的失忆竟是装出来的,本宫竟被你骗了!谁是你的姐姐?本宫入宫后,先于你和如妃第一个怀上龙种,可刚刚两个月就被你故yì

推倒小产了,从那以后本宫就再也没有怀上。本宫与如妃位分相同,只因她比本宫早入宫两个月,就处处排在本宫前头。这些年来,本宫受尽了你们的折mó

和压迫,本宫受够了!你们这些贱人,本宫恨不得你们全都死了才好!”

“姐姐,不是这样的,你为何要这样说啊?”

石蓉绣失声痛哭。

慕容予桓起身扶起石蓉绣,石蓉绣委屈的扑入他的怀中哽咽着。

慕容予桓愤nù

得声音都在颤抖,冷冷的道,“传朕旨意!晓谕六宫,惠妃楚氏,怨妒失德,谋害夏氏在前,陷害荣妃和如妃在后,着废去妃位和封号贬为庶人,打入繁谢宫!”

秦公公上前领了旨,命蒋成等人将楚青青带下去了。楚青青被拉下去时,犹在狂笑不止。

石蓉绣在慕容予桓怀中望着楚青青狂躁的背影,抬头泪眼婆娑的问慕容予桓道,“皇上,蓉儿以前究竟做过些什么?为什么她们都恨蓉儿?夏氏是蓉儿的表妹,可却一见蓉儿就想杀了蓉儿,如妃姐姐和瑾贵人嘲笑蓉儿,惠妃姐姐恨蓉儿,林贵人怕蓉儿,现在连陆常侍也不理蓉儿了。皇上,蓉儿以前是不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啊?”

慕容予桓心中不忍,将石蓉绣紧紧的搂入怀中,怜悯的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抚道,“蓉儿别哭了,走,跟朕回龙安殿吧,朕来告sù

你以前的事。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不要理会如妃她们,朕会想办法让她们以后不敢再对你不敬。”

石蓉绣渐渐止住哭泣,充满渴望的向慕容予桓道,“皇上整日忙于朝政,蓉儿不想总缠着皇上,蓉儿真的很想有一个可以日日相伴的好姐妹啊!”

慕容予桓坚定的道,“放心吧,蓉儿现在这样乖巧可人,一定会有个好姐妹的!”

几个内侍在前提着灯,慕容予桓拥着石蓉绣回龙安殿去了。

秦公公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回身跟了上去。他在后面跟着皇上和石蓉绣,心里又犯起嘀咕来。

第六十二章 头疼的事

因吸取上次冲动废后的教训xùn

,顾及到后宫与朝廷息息相关,因此,慕容予桓对楚青青的惩罚其实还算是手下留情的,可此事仍在朝野上下掀起一番动荡,文官武官的势力权重又出现了一轮微妙的新变化。

楚青青的父亲,礼部尚书楚良运,在楚青青被打入冷宫的当晚进宫求见皇上,在龙安殿外脱冠长跪替女请罪。慕容予桓倒没有迁怒于楚良运,只不过定了他个家教不严、教女不善的错,令他停官一个月回去反省。

如今既已找出残伤夏氏的真凶,慕容予桓才知石蓉绣当时确是被人陷害,为慰勉她所受的冤屈,慕容予桓第二日便下旨晋封石蓉绣为贵妃,移居毓庆宫,赐主理后宫之权,并令如妃从旁协助。

至此,石蓉绣与复后仅差一步之遥了。

惠妃被废,楚良运停官,朝中文官的势力受到了削弱。石蓉绣晋封贵妃,位分已压过了如妃,文官的势力又再一次被削弱。

沈福广、齐望海等人又一次陷入忧心忡忡的境况中。

从先帝在位时,治国的思想便是以武打江山,因此那时朝廷上就是武盛文衰的局面。武官一个个趾高气扬、颐指气使,文官则只好小心翼翼,抑人鼻息。

慕容予桓登基后,朝政多由石鸿昆把持。石鸿昆虽也曾做过丞相,但却是将门出身,又常年亲自领兵作战,因此自然更偏于武官一派。而他的嫡女又入主中宫做了皇后,武官的势力自然更为强dà



石蓉绣被废绌后,石鸿昆和一众武官们的势力终于被减弱,文官们好不容易盼来了地位的逆转,可好景不长,就随着后宫恩宠的转移又再次发生了变化。

然而,令沈福广等人担心的还远不止于此。

就在石蓉绣被晋封为贵妃的第二日,辅政王石鸿昆的“重病”突然奇迹般的“减轻”了。虽还未“痊愈”,但已可提笔给皇上写了一封长长的奏折,并在奏折中对与伏国的交战提出了许多宝贵建议,令慕容予桓看后龙颜大悦!

皇上当时执意废后,如今竟发xiàn

是个错误,虽一时舍不下脸来认错,但晋封贵妃已是一个预兆。何况如今荣贵妃石蓉绣又变得如此温柔贤淑招人疼,因此,朝中人人皆心里有数,皇上只要有了一个合适的理由便可借梯下台,复后是早晚的事儿。

朝中人人心里在打鼓,后宫中的人也不见得安生。

如妃和瑾贵人等人果真不敢再对石蓉绣不敬,再也不敢拿着她取笑了。陆常侍这回也不再怕别人会说什么,每日堂而皇之的去毓庆宫给荣贵妃请安。

石蓉绣如今虽贵为贵妃,但仍是宽仁大度、温和敦厚,对如妃和瑾贵人曾经取笑捉弄她的事也不放在心上,像是根本没发生过一样。每日不是与如妃学习着打理后宫之事,就是姐妹们一处说话玩笑。

后宫清平,慕容予桓自然圣心宽慰。而朝上因有了石鸿昆的表率,许多武官也都“办完了事”回到了朝上。在石鸿昆的建议下,慕容予桓重新调整了对抗伏国的兵力,并且派了使者和密探分成明暗两路前去施车国访探。

慕容予桓终于可以透口气了,太后思量着这次武官罢朝的风波,总结经验教训xùn

,劝慕容予桓再纳几个武官之女入宫。还是那句话,后宫与朝廷息息相关,若是皇家与武官多有姻亲,那些武官也会受些牵制,不至于如此齐心的一并罢朝。

除了太后,还有一个人也在思量着,那就是秦公公秦万。

回想在秋叶馆拿住楚青青的那晚,楚青青引了石蓉绣去秋叶馆欲陷害她,而石蓉绣又引了皇上去秋叶馆拿住楚青青,秦公公怎么想都不相信那是个意wài

。他觉得这整桩事情只是石蓉绣使的一招“将计就计”。

可是,莫说石蓉绣失忆了,便是她失忆前也没有这样的智慧啊。

秦公公心中纳罕,也曾暗暗探过慕容予桓的想法,可慕容予桓对如今的石蓉绣非常满yì

,秦公公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现在,可以说是万事顺遂,只有一件事令慕容予桓头痛了,那就是云嫣。

云嫣的身孕已快三个月了,小腹已有微微的隆起,可是她的身份之事还是没有半点着落。总是这样躲藏着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安姑姑为此开始有些忧心,饶是云嫣如此善解人解,也不免替腹中的孩子发起愁来。

这日,落英阁内,慕容予桓斜卧在榻上,将手放在云嫣的腹部轻轻抚摸,面露喜悦的笑意。

见他如此,云嫣委婉的向他提起了关于自己身分的事。慕容予桓听了,眉头微蹙,叹了口气道,“朕也是无奈,太后劝朕再纳几个武官之女入宫,朕本想将你夹带其中。可自从上次沈福广之后,朕猜测朝中必会有人认得你,因此此举怕是行不通,还需另想他法才是。云儿,你再忍耐些日子,容朕想想办法。”

听他如此说,云嫣虽有些失落,但也只好如此,便道,“嫔妾让皇上为难了,嫔妾忍受多久都可以,只是还请皇上为嫔妾腹中的孩子着想,勉为其难。嫔妾可以不要名分,但孩子是皇上的骨肉,不能没有一个名分啊。”

慕容予桓头痛的应道,“朕知dào

,只是这事急不得,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这个你不懂。好了好了,朕说想办法就一定会想办法!”

见他微有不悦之色,云嫣便不好再说什么了。

这晚,慕容予桓没有在落英阁留宿,用过晚膳又坐了一会儿便走了。一出繁谢宫的大门,慕容予桓转向秦公公道,“云儿的身孕一日重过一日,可她身份的事情还没有着落,这事儿该怎么办?总不能让朕的皇儿生在冷宫里成个没有名分的野种啊!”

秦公公听了,愁眉苦脸的应道,“皇上说的是。都怪奴才当时想的这个馊主意,奴才没有料到这临江仙的名声这样大,销声匿迹大半年了,人们还没有忘了她,竟还有人认得她。如今奴才这笨脑子也想不出该如何收场了,请皇上责罚奴才吧!”

慕容予桓烦恼的挥了挥手,“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

他用手捏了捏眉心,苦恼的叹了一声,“哎,此事真是令朕头痛!”

秦公公连忙上前关切的请旨道,“皇上乏了,早些歇着吧。今晚是去哪位娘娘的宫里还是回龙安殿,请皇上示下。”

慕容予桓捏着眉头,眼也不抬的说了一句,“毓庆宫!”

秦公公一听,忙应了一声,“是!奴才遵旨,摆驾毓庆宫!”

慕容予桓前头先走了,秦公公望了望皇上的背影,有些想不明白了,“从前是荣贵妃令皇上头疼,而滟贵人令皇上开心,什么时候竟反过来了呢?”

第六十三章 寒风中的怜惜

慕容予桓这一句“想办法”就又是一个月过去了,转眼已接近年关。宫里上下都在忙碌着过年的事儿__除了冷宫。

时已进冬,天寒地冻,冷宫中更是寒冷无比。落英阁中,安姑姑在内室和外室又各加了一个炭盆,却仍是抵不过那刺骨的寒气。几场雪下来,便将整个落英阁冻透了。云嫣怀着身孕更觉邪寒难耐,只好终日守着炭盆,躲在被子里。

饶是如此,云嫣仍时常命小金子将皇上拨给落英阁的银炭,送两篓去尘烟斋给丽妃抗寒用。安姑姑对此很是反对,说丽妃是宫里的一个忌讳,劝云嫣不要与她交往太多。

可云嫣觉得,丽妃实在是个可怜的伤心人,她孤寒的内心是用什么也暖不了的,只好送些银炭去,让她暖一暖身子也好。

提起可怜的伤心人,云嫣忽又想起南宫忆仁。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南宫忆仁了,如今泪湖的湖水不知有没有冻结,他还能从泪湖游来繁谢宫吗?

慕容予桓虽也赐下大量过年用的东西,可人却较少来落英阁了。或许是因为忙于过年以及祭天酬神的事而无暇分身,又或许是忙于朝政之事或与伏国的战事。

林贵人仍偶尔会来落英阁看望云嫣,可林贵人也不知dào

皇上在忙些什么,因为她也见不到慕容予桓。如今宫中只有一人能够经常见到皇上,便是荣贵妃石蓉绣。

既因石蓉绣的关系,也因石鸿昆的关系,因此,冬来百花落尽,唯有荣贵妃一枝独秀。

不过,林贵人还是可以将宫里的一些消息带给云嫣,比如说荣贵妃的离奇变化。

这位曾经的皇后现在的贵妃,以前云嫣也曾听安姑姑提起过,是好生厉害的一个人,如今这一番变化真可谓脱胎换骨!既温柔贤德,母家又受朝廷重用,难怪皇上如此偏宠。

云嫣心中既失落且惆怅,她的处境比林贵人还不如。她只是个冷宫里不得见人的庶妾,就连出去争宠也不可得。

她不欲加重林贵人的惆怅,因此在一个阳光较好的午后,云嫣披了狐裘一个人向泪湖而去,她只想将心事说与那位同病相怜的难友。

只不知,他还会在那里吗?

行至泪湖附近,当云嫣远远看到那几株在寒冬中仍然挺立的丹杏树时,心中忽然升起了几分踏实和暖意。

泪湖边全无一人,丹杏树早已谢去了一身繁华,像一位质朴的母亲在静静沉思。云嫣伸出手抚摸着丹杏树冰凉坚硬的树干,孤独和失落浓浓的包围了她,眼里升腾起水气,瞬间便弥漫了天地。

以前也常有慕容予桓因忙于国事而不能常来落英阁的时候,可云嫣心里踏实也能够体谅他。可这一次,不知为何,云嫣忽觉慕容予桓其实离她很远很远,远到不可触碰。

“娘,女儿该怎么办?女儿何时才能见到娘啊!”

云嫣的泪流淌下来,伏在树干上低声啜泣起来。

云嫣不知伤心了多久,直到有一只手轻轻拍上她的肩头。这只手冰凉凉的并不温暖,但却十分有力。

云嫣回过头来,正对上南宫忆仁那双痛惜又略带忧意的眼眸。

“南宫王子!你……你还在这里!”

云嫣既激动又意wài

,“我还以为……你……”

南宫忆仁温柔的笑了笑,轻声道,“是的,云嫣,我还在这里。这段时间我每天都在这里,在离你不远处,只是你不来我也就不去打扰你。”

云嫣刚刚止住的泪再次滚滚而下,这次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感动。

上回见面因收下了南宫忆仁赠送的“龙头鱼”,云嫣心中十分不安,总觉有愧于慕容予桓,便决定不再私见南宫忆仁。

可她并不知dào

,这么久以来,南宫忆仁却是日日都会来到泪湖边,就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默默的守护着她。无论她来与不来,他就在那里。

云嫣哽咽着,南宫忆仁眉头微蹙,关切的看着她,语气中充满心痛,道,“云嫣,你怎么还在繁谢宫,你的事情进行得不顺利吗?”

云嫣垂首不语,半晌叹息了一声。

寒凉的风阵阵吹过,云嫣与南宫忆仁并立湖边。泪湖的湖水已在冬季的寒风下渐渐沉默,很快便要结冰了。

秋收冬藏,万籁俱寂,可南宫忆仁的心头却翻滚起忿忿不平之意,“他这哪里还像个一国之君?简直不是个男人!自己做下的事如今没有办法收场,他就选择逃避不见一走了之,全然不顾的让你这弱女子怀着他的孩子独自去承担,这算什么男人?”

云嫣低眉惆怅的道,“其实皇上倒也没有一走了之全然不顾,只是他说他需yào

时间去想办法。”

“需yào

时间去想办法?作为一国之君,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还需yào

时间?作为一个男人,给自己心爱的女子和孩子一个正经的名分还需yào

想办法?这岂不可笑!”

“他是皇上,必须顾及宫里的规矩,因此……”

见云嫣哀伤失落却仍在自欺欺人,南宫忆仁急切的道,“既然他要顾及宫里的规矩,那当初为什么要带你入宫?云嫣,你怎么还不明白?他确实是皇上,可他更像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宫里的事有太后作主,朝上的事有辅政王把持,他几曾识过干戈?自己做下的事情,却往往不能承担责任,总是要靠别人去为他收拾残局。废后的事情是如此,你的事情也是如此!”

云嫣蹙眉道,“也许他是真的需yào

时间。他从青楼里把我救下来,他从刀刃下把我救下来,我相信他不会弃我于不顾。他一定会想出办法的,他曾经允诺过我,说会给我们母子一个名分。”

南宫忆仁道,“那如今你怀着他的孩子在这里担忧时,他又在哪里?他在别的女人身边!在和别的女人恩爱欢笑!”

云嫣忍着心中的伤痛强颜欢笑,道,“这也是难免的,便是平民百姓人家三妻四妾的,这种事也是平常。何况这里是皇宫,他是皇上,后宫嫔妃多,他总要顾全权衡,我只要知dào

他对我是真心真意的也就是了。”

云嫣逆来顺受的心态着实令南宫忆仁心疼和心急,他忽然上前一把抓住了云嫣的手,“云嫣,不是这样的!真心真意的感情不是这样的!我师父告sù

过我,真zhèng

的感情是天南地北双飞客,真zhèng

的感情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感情无法顾全,也不能权衡,感情若是有太多人可供权衡,无论什么样的真心也会在权衡间带上假意了。”

南宫忆仁的双手冰凉,抓住的云嫣的手也是同样冰凉,如同两个人的处境一般。

云嫣的心被揪扯着,泪水又弥漫上双眼,她哽咽着道,“云嫣只是一个卑微的庶女,又不幸沦入风尘,皇上如此待我已是……”

“不!”

南宫忆仁果duàn

的打断云嫣道,“云嫣,你善良、纯真而美好,虽然你只是天地间一个渺小的生灵,但你值得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对你好!真心的对你好!”

云嫣的泪又一次因感动而落下。

这日回到落英阁后,南宫忆仁那双痛惜又略带忧意的星眸,时常在云嫣的眼前浮现。

还有临别时他的那句,“云嫣,无论你今后如何,只要你需yào

我,我就在这里。”

夜晚,云嫣一人卧在被中,转头借着月光看着床栏上那个深刻的“桓”字,心中唏嘘。是否真如南宫忆仁所说,无论什么样的真心也会在权衡间带上假意?

第六十四章 冷宫相见

崇庆四年的新年终于到来了。

这段时间宫里上下皆是忙忙碌碌,先是皇上出宫酬神祭袓,后又去谒祭先帝陵寝,接下来便是大宴小宴大庆小庆的没个止境。

内务府没完没了的摆设宴席,御膳房流水样儿的烹制菜肴,戏班子唱完了一出又一出一场又一场,植作司忙着向各宫送万寿梅、百子桔、长青松的盆景,司制监赶制着一批又一批的新装和首饰。

皇上忙,宫里忙,太后则更忙。

太后对年前曾提过的再纳几个武官之女入宫之事极为上心,且心里已有了几个合适的人选。过年时,趁着朝中官员们的内眷入宫请安贺岁时,更是察言观色的好好儿挑捡了一番。

最后选中了从一品神武将军的女儿苏倩雪、正三品骁悍营参将的女儿徐妙琴、正四品骠骑营佐领的胞妹梁文燕三人。

另外,年前,卓方再次于一个夜晚来到慈安宫,向太后密报道,“禀太后,卑职所查之事因牵涉皇上,势必要查得小心隐秘,因此困难极大,到今日才得回来向太后禀报。卑职按那女子的容颜相貌在宫外密访,终于让卑职在一间青楼中探出一些消息。”

“什么?青楼?莫非那野女人还是个风尘女子?”

太后颇为惊讶,向卓方道,“快将你查到的情况细细的说与哀家!”

“是!”

慈安宫中飘着终年不散的忘忧香的香气,却也不能令人永无烦忧。

太后听完卓方的禀报后,阴沉的脸上便浮现起烦忧的神色。不过只是一瞬,那烦忧就转化为凌厉的绝决之色。

打发走卓方后,太后向身旁的陶安人道,“良芝,今夜你再替哀家跑一趟毓庆宫吧。”

如今荣贵妃石蓉绣也不清闲,主理着后宫的大小事务,年下不仅要帮衬着操持大小家宴,得知太后已定下苏倩雪、徐妙琴和梁文燕三人后,又命人赶着将蘅芷宫、碧棠宫和秋芙宫收拾出来,准bèi

迎接新人入宫。

除夕之夜流光溢彩的烟花腾空而起,照亮了整个夜空,整个京城沉浸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氛围之中。

慕容予桓也不轻松,白日要接见进宫请安贺岁的朝臣及使节,晚上是各种家宴。正月初五过后,东西南北的四位蕃王也抵达京师,奉旨进宫贺岁并述职。

宫里的妃嫔大多有母家人进宫来请安探视,宫门整日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一拨一拨的皇亲国戚进宫探亲,难得的一年一聚,皆是泪眼相视,携手叙话。

此时便体现出了冷宫的清冷。

落英阁中,慕容予桓自是无暇来了,就连林贵人也分不开身,只有安姑姑和逸菊等人陪着云嫣过年。

每逢佳节倍思亲,云嫣此刻十分想念母亲。

以前每年过年的时候,父亲莫应才和大夫人何玉芍是不会和青莲母女一起过年的。他们在正房摆酒设宴,而将青莲母女撇在厢房之中。不过,青莲母女倒也高兴,乐得不去正房应承他们,母女两个自在厢房中过年。

可今年,连云嫣也不能陪在母亲身边了。这新年佳节,辞旧迎新之际,不知母亲一个人可怎么过?

自从临近除夕,慕容予桓就没有再来过,也没有像以前那样令秦公公传递书笺来,因此云嫣也无法给母亲传书贺岁。除夕当晚,云嫣只好在庭中向着济阳县的方向洒泪跪拜,遥祝母亲岁岁平安。

喧闹喜庆之中的孤独总是更加钻心蚀骨,又不能对安姑姑尽诉,云嫣自然而然的又想到了南宫忆仁。

“云嫣,无论你今后如何,只要你需yào

我,我就在这里。”

这位囚居于异国他乡无人问津的王子,也必是繁华热闹背后的孤独人。

云嫣从箱底翻出“龙头鱼”端详抚摸着,不经意间想起了从前母亲曾教过她的一首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云嫣放好“龙头鱼”,披上狐裘向外走去,安姑姑见了上前拦住道,“贵人若是要出去走走,还是奴婢陪着贵人去吧。如今外面积雪路滑,贵人又怀着身孕,还是有个人跟着较为妥当。”

安姑姑的话合情合理,若再不允反令人生疑,云嫣只好答yīng

下来。

有安姑姑在身边,自是不好去见南宫忆仁了。云嫣心中想着,那就去泪湖附近远远的看看那几株丹杏树也好。

于是,安姑姑陪着云嫣出了落英阁向泪湖而去。

因繁谢宫中无人清扫积雪,路上雪深难行,安姑姑几次劝云嫣走走就回去吧,云嫣却执意要到泪湖附近。

就在行至尘烟斋附近时,云嫣和安姑姑刚转过一条积满厚雪的甬道,就听到甬道上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随即是“哗啦”一声响,似乎有人摔倒了。

云嫣抬眼望去,只见前方甬道上扑倒着一个人,看身段儿是个女人,一身白衣从头到脚,身旁还倒着一个翻倒的食盒。

云嫣一惊,道,“是丽妃娘娘!”

说完,便快步向那人走去,安姑姑忙跟了上去。

云嫣俯身扶起地上的人,关切的道,“娘娘,您怎么样?有没有摔坏啊?”

那人一边就着云嫣的手慢慢的站起身子,一边回道,“雪天路滑,只是跌了一跤,不妨事。”

云嫣闻言一怔,此人声音清脆婉转,显然不是丽妃。

云嫣和安姑姑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人已抬起头来。只见她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一张清秀的瓜子脸上,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挺翘着,两片红红的薄唇抿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头发乌黑莹亮,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狐裘,平和中透着雍容。

云嫣正自发怔,安姑姑却早已倒吸了一口冷气,惊讶的道,“荣……荣贵妃!”

云嫣顿时惊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安姑姑却早已跪倒请安,云嫣连忙跟着跪了下去。

第六十五章 吉凶难测

云嫣得知眼前这人便是林贵人口中的那位“好生厉害的人”,不禁心中大跳,自己的存zài

被这位荣贵妃知晓,不知是吉是凶。

云嫣六神无主,一双纤手伸来将她搀扶起来,耳边听得荣贵妃道,“快起来吧,本宫倒要谢谢你呢。”

云嫣和安姑姑二人平身起来,云嫣略略俯首,低眉顺目,刻意避开荣贵妃的目光,可仍然能感觉到荣贵妃在上下仔细的打量着她。

半晌,才听得荣贵妃疑惑的道,“你也是皇上的嫔妃吗?本宫在宫里好像没有见过你啊。”

这该如何回答才是呢?

云嫣心中七上八下,在荣贵妃如炬的目光之下更加局促。

幸亏安姑姑反应快,忙上前回话道,“回贵妃娘娘的话,这位莫氏原是皇上的嫔妃,因言语无状冒犯了皇上,一年前被废为庶人罚入冷宫思过,因此现在并无位分。”

“哦?莫氏?”

石蓉绣蹙起眉头,低下头努力的回忆着。想了片刻却终是摇了摇头,抬起头笑道,“哎,你们认得本宫,本宫如今却都不记得了,宫里原来也许确实有位莫氏吧,只是本宫想不起来了。”

说着,石蓉绣又细瞧了云嫣几眼后,竟上前握住了云嫣的手,“好妹妹,本宫瞧着你温柔端丽,不像是言语冒状之人,想你当年犯错兴许是一时失言,又或者正遇上皇上心气不顺,如此就被罚入冷宫倒也真是委屈你了。不过,陪王伴驾就是这样的,这就是宫里的规矩。本宫也曾是犯错被罚之人,知dào

这里面的辛酸和痛苦。因此本宫劝妹妹千万要想开,本宫相信你终有一日会和本宫一样拨云见日、灾去福来的!”

云嫣以前从未见过石蓉绣,虽有些耳闻但终究没有亲见,也体会不到她是如何“好生厉害”,但眼前的石蓉绣这几句话却句句深入人心,说得云嫣感动肺腑、周身暖意。她忙跪下回道,“谢贵妃娘娘教诲,奴婢定会铭记于心!”

石蓉绣笑着扶起云嫣。

安姑姑心中盘算着,如今滟贵人已露了形迹,不可再与荣贵妃多做交谈了,必须马上回去才是。

于是,安姑姑向石蓉绣道,“奴婢敢问娘娘,娘娘为何会来到繁谢宫?可有什么差使命奴婢替娘娘效劳?”

石蓉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看了看地上的食盒,尴尬的道,“本宫有个表妹在繁谢宫中,现下正是年节,怕她在冷宫里衣食不丰,本宫……是来看她的。前几日本宫也曾来过,只是那次有人带着,没想到这一次自己摸了来竟找不到路了。”

安姑姑怔了怔,又忙回话道,“噢,想娘娘说的必是夏常侍。夏常侍住在秋叶馆,让奴婢带了娘娘去吧。”

安姑姑说着就去收拾地上翻倒的食盒。

石蓉绣摇了摇头,道,“罢了,滑了一跤,食盒翻倒了,吃食也都没有了,去了也没有什么可拿给表妹,去了也是白去,不如不去也罢,过几日再说吧。”

不知何时,暮色已经降临,天空中又微微飘起了清雪。

云嫣和安姑姑将石蓉绣送出甬道,石蓉绣转身向她二人道,“今日本宫独自前来繁谢宫,主要是想给表妹送些衣食,再和表妹单独说说话儿。可表妹毕竟是冷宫中待罪之人,本宫与她私见终究于礼不合,便是皇上不予怪罪,太后知dào

了也必定不快,因此你们今日在此见到本宫的事,万不可对任何人说起。”

云嫣和安姑姑连忙应了下来。

暮色之下,二人目送着石蓉绣的身影消失在繁谢宫宫门的方向。石蓉绣一走,云嫣和安姑姑紧绷的心神终于缓了下来,立kè

感觉到这荣贵妃当真是不可思议!

石蓉绣曾经的“好生厉害”,云嫣不知dào

,安姑姑却是知dào

的。可眼前的石蓉绣与曾经的她简直的天差地别,失忆真的可以将一个人的本性都改变吗?

石蓉绣提起夏兰香,这让云嫣想起了慕容予桓被夏氏刺伤的那一晚。夏兰香面色狰狞,带着满腹仇恨的高叫着“皇后,我要杀了你”,由此便可见当初的石蓉绣是如何的“好生厉害”!

眼下,云嫣的事竟被这位不可思议的荣贵妃得知,这当真是吉凶难测。云嫣和安姑姑越想越是有各种担忧随之而来。

方才,安姑姑情急之下,利用石蓉绣的失意将云嫣的身分遮掩过去。可这也只能瞒得过一时,若是荣贵妃回去无意间对别人提起“一年前被打入冷宫的莫氏”,只怕安姑姑的谎言便会立时被揭穿。

这可如何是好?

云嫣和安姑姑回到落英阁,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对策,但有一点是必须要做的,那就是马上知会慕容予桓,请皇上从中协调。

尽管荣贵妃离去时嘱咐过,今日的事不可对任何人讲起,但安姑姑认为此事绝对不能瞒着皇上,皇上是唯一可以保护落英阁的人。

于是,还是由小金子去找了蒋公公,再由蒋公公设法去密报给皇上。

整个晚上,云嫣在落英阁中心急的翘首企盼,希望慕容予桓能够快些到来。每次只要一听到他那句“云儿,朕来了!”云嫣的心就会立时舒缓下来。

一直等到深夜,慕容予桓才在秦公公的跟随下到来。他穿着一身黑色绣着金色龙纹图案的风氅,风尘仆仆的进了落英阁。

云嫣等上前请安后,逸菊等人退了下去,只留安姑姑一人服侍。

云嫣服侍着慕容予桓解下风氅,慕容予桓焦急的问道,“云儿,朕今晚要宴请四位蕃王,你急着找朕究竟有什么事?莫不是腹中的胎有什么不好?”

云嫣听了,赶忙安抚他道,“皇上别急,嫔妾的胎十分安好,不是为了此事。”

慕容予桓听了松了一口气,在一张椅上坐了,饮了一口安姑姑递上来的茶,又道,“既然你的胎十分安好,又有什么事令你急着找朕?”

云嫣尴尬的咬了咬唇,忐忑得像是一个闯了祸的孩子。安姑姑在一旁提心吊胆,但皇上的话是问向云嫣的,安姑姑又不敢代为答话。

对着慕容予桓询问的目光,云嫣战战兢兢的小声儿回道,“皇上,嫔妾今日……今日见到了……见到了荣贵妃。”

“什么?”

慕容予桓果然有些惊怒,“你怎么会见到蓉儿?在什么地方?”

云嫣忙将傍晚时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向慕容予桓说明,慕容予桓听着脸色沉了下来,烦恼的皱起了眉头。

第六十六章 美人

听了云嫣的讲述,慕容予桓感到有些麻烦,语气中便带上了几分责备之意,向云嫣道,

“云儿,你知dào

你现在的身份不便见人,就应该安分的呆在落英阁里,不要总是出去乱跑。虽说蓉儿现在变得极是贤淑,可万一她无意中漏出口风终究是不好。”

云嫣受了责备,既懊悔又委屈,只好谦恭的道,“嫔妾让皇上为难了,都是嫔妾的错。”

慕容予桓挥了挥手道,“为难朕倒不在乎,可眼下朕还没有想出安置你的办法,你就已在荣贵妃面前漏了形迹,你让朕怎么去跟荣贵妃说?知dào

会让朕为难,以后就不要总是出去乱跑!”

云嫣咬住下唇,克制住眼中欲滴的泪。

安姑姑见状心中不忍,走上前在慕容予桓面前跪下禀道,“皇上容禀,如今正是年节,宫中各处热热闹闹欢天喜地的过年,而落英阁中只有奴婢几个陪着贵人过年。贵人怀着龙胎极是辛苦又想念皇上,可知dào

皇上年下事多也不敢去打扰。奴婢们笨拙不会取乐,贵人心里寂寞,唯一的消遣便也只是出去走走而已了。”

听了安姑姑的话,慕容予桓抬头见云嫣侧身而立,眼中珠泪莹然,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便也自觉方才的话语气确实过于重了。

云嫣虽居于繁谢宫,却并非是犯错受罚之人。何况她如今身怀龙胎,更是有功之人。若是换了宫里的正式嫔妃,此刻怀着龙胎必享受着众星捧月般的礼遇,可她竟独处冷宫,连年也过得如此冷清。

慕容予桓有些过意不去了,忙起身过去搂了云嫣入怀,轻声道,“云儿,朕方才的话说重了,你怀着身子可不许往心里去。其实朕主要是担心现在外面雪滑,你身子重出去若是有个闪失总是不好。宫里每到年下杂事就很多,朕忙得脱不开身,一时顾不上来看你,让你受委屈了。”

云嫣的泪本是含在眼中的,经慕容予桓这样一说,倒止不住的直淌下来。

慕容予桓见了,忙用手去拭,道,“云儿,你还在怪朕?别生朕的气。快别哭了,你还怀着身子呢!”

云嫣眼中泪花莹然,勉强绽出一个笑容,道,“嫔妾不敢生皇上的气,只是嫔妾总是给皇上添乱,嫔妾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慕容予桓拥紧了云嫣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个了,你还是安心养胎吧,其余的事让朕来考虑吧。只不过现在正是年下,朕事多繁杂也找不出时间,一切都要等到年后了。云儿,再容朕一些时间,好吗?”

云嫣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助的偎进他的怀中。

慕容予桓的怀抱很温暖,可云嫣却没来由的想起了南宫忆仁那双冰冷的手。那双手没有温度却十分有力,给予云嫣莫大的安慰和力量。可依偎在慕容予桓的怀中,她却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失落。

云嫣闭了闭眼睛,努力摆脱这种感觉。一个给了你现在所有一切的男人,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只跟你说过几句话的男人吗?云嫣自省自问着。

这晚,慕容予桓还是没有留宿在落英阁,他说他必须马上去荣贵妃那里探探情况,也要看看宫中是否已有了什么风吹草动。

尽管云嫣有些害pà

这种身处险境又无人问津的孤独,但却并没有挽留他,只是央求他派人给母亲传递家书贺岁。

慕容予桓驾临毓庆宫时,石蓉绣都已经睡下了。得知皇上星夜驾临,她连衣裳也顾不上披一件,就急忙出了寝室迎出宫门跪迎圣驾。

慕容予桓见了,扶起石蓉绣,又脱下身上的风氅给她围上,拥着她进了宫内。

石蓉绣对慕容予桓免不了一番嘘寒问暖,语气中带着欣喜,“臣妾知dào

皇上今晚要宴请四位蕃王,还以为皇上宴后回了龙安殿或是歇在如妃姐姐宫里了呢,再想不到这么晚还会来看臣妾!啊,此刻夜已深了,皇上可用过宵夜了?”

说罢便回身吩咐喜兰道,“快去小厨房把本宫今日新做的水晶蒸饺热了给皇上端来,皇上最喜欢的。再配上一碗姜粥,给皇上驱驱夜里的寒气。”

喜兰领命而去。

不多时,一桌精致落胃的宵夜便摆了上来。

热腾腾的水晶蒸饺造型美观、晶莹剔透,慕容予桓举筷夹了一个送入口里细细品着美味,一抬头见石蓉绣正侍立一旁,手中捧着一碗姜粥正在轻轻吹凉。

毓庆宫内,炭盆里的火烧得正旺,四面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石蓉绣从睡中起来,身上只裹着一件蜜色寝衣,透过寝衣可隐约看到内里白色的小衣。灯下,只见她玉指擎着白瓷碗,一手用银勺舀起一勺姜粥,然后嘟起红嘟嘟的小嘴儿轻轻吹气。一头乌黑的秀发宛如瀑布一般垂下来,更衬得她肤白胜雪。

慕容予桓微微发怔,他从来没有这样仔细的看过石蓉绣。今晚,他第一次发xiàn

,原来这个自己曾经最讨厌的女子,竟然,也是这样的美!

第六十七章 春宵一度胜无数

若论姿色,石蓉绣虽也算是明眸皓齿、姿容艳丽,可若跟云嫣相比还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只是此刻的慕容予桓,就像一个吃多了山珍海味的人,偶尔吃吃清粥小菜倒也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见慕容予桓望着自己,石蓉绣羞赧的一笑,眼波流转间泛起两颊春色。她放下粥碗,轻抬玉手抚了一下垂在胸前的丝发,道,“皇上为何这样看着臣妾?臣妾不知皇上会星夜而来,也来不及更衣梳妆便去接驾,臣妾此刻的样子一定丑死了,还请皇上恕臣妾慢君之罪。”

石蓉绣说着,微微侧身轻缓缓的施了一礼。

慕容予桓不禁再一次摇头感叹,“蓉儿,你变了,你真的变了!你变得……朕都有些……”

石蓉绣闻言似乎有些不明所以,她用双手摸了摸两颊,又抬手抚了抚云鬓,道,“一定是臣妾的发式不对,请皇上莫怪,臣妾这就去重新梳来!”

说着就要向内室走去。慕容予桓连忙扔下筷子起身追过去拉住她,道,“蓉儿,别走!朕说的不是这个,朕是说你的性格脾气变了,以前的你……啊,你意wài

失忆后,整个人就变得天真可爱、温柔随和起来,再后来你跟着如妃学着打理后宫之后,又凭添了几分端庄大气、沉着干练,把个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蓉儿,你当真让朕刮目相看啊!”

石蓉绣一双妙目含烟带水的望着慕容予桓,听他说完后,她用帕子掩了口轻声咯咯的娇笑着,“皇上,您真会夸奖人,臣妾哪有皇上说的那样好啊!”

以前的石蓉绣会失礼的不妆接迎圣驾,又总是听不得慕容予桓夸奖别人,可眼前的石蓉绣知书达礼、谦恭和人,在慕容予桓眼里简直是个新鲜的奇迹。

慕容予桓伸手揽过石蓉绣,石蓉绣便顺势投入他的怀中,双手环抱着他,将面颊贴在他的胸前,轻声道,“皇上,臣妾以前是怎样做皇上的嫔妃的,臣妾都已经不记得了,但臣妾知dào

臣妾以后要怎样做皇上的嫔妃。臣妾以前总纠结于失去的记忆,总是想着找回那些记忆,可现在臣妾不再那样做了。因为臣妾觉得臣妾的意wài

失忆,大概就是上天要再给臣妾一次机会,让臣妾改头换面、摒弃从前,重新再来一次,以不辜负臣妾与皇上今生得遇的缘分。”

这一番话贴心顺意,怀中佳人又如温香软玉,慕容予桓情欲如火,再也顾不上其他的事。他一俯身打横抱起石蓉绣,转身走进了内室。

红烛高照,红绡帐暖,春风几度之后,慕容予桓拥着石蓉绣卧于香衾之中,这才想起今晚星夜赶来毓庆宫所为何事。

慕容予桓振作了一下行幸后萎靡的精神,试探的问石蓉绣道,“朕这一日都和四位蕃王在一起,一整日也没见着蓉儿,不知蓉儿这一日都做了些什么?”

听到皇上问话,石蓉绣忽然翻身坐了起来,只穿着白色抹胸小衣便跪在了床上,低着首回道,“臣妾不敢欺瞒皇上,臣妾今日违反了宫规,请皇上降罪!”

慕容予桓也坐起身子,伸手去扶石蓉绣道,“什么事这么严重?来,快进被里来说,外面冷,你又穿得这样少。”

石蓉绣扶着慕容予桓的手进了被子,将柔若无骨的身子缩在他怀里,这才道,“臣妾上次在繁谢宫里见到表妹时,看她疯疯颠颠的甚是可怜,又想着如今正是年下,恐她在冷宫里衣食无着,因此,臣妾今日……去了繁谢宫,请皇上降罪!”

慕容予桓听了,立时装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继xù

试探道,“那你见到夏氏了吗?”

石蓉绣不好意思的摇摇头,嗫嚅着道,“都怪臣妾太笨,竟找不到表妹住的秋叶馆了。而且还在冷宫里滑了一跤,连打算送给表妹的吃食也翻倒了一地,臣妾沮丧,就直接回来了。”

石蓉绣摊开手掌,慕容予桓看到她的手掌中仍留有淡淡的擦痕,忙捧在手上呵护着道,“哎,怎么这样不小心!现在外面雪天路滑,你要出去怎么也不叫个人跟着?那样也好有个照应啊!”

石蓉绣嘟起小嘴儿道,“臣妾身为贵妃,私入冷宫探视待罪受罚之人,这已是违反宫规,哪里还敢叫人跟着。”

“你滑倒时旁边就没个人扶扶你?蒋成那些人又偷懒跑到哪里去了!”

“有倒是有,只不过也是一个受罚的宫妃,好像姓个什么……什么……哎,一走一过的,臣妾也没留心,此刻也记不得了,反正无非就是个以前罚入冷宫的嫔妃吧。”

石蓉绣摇了摇头,仿佛立kè

就将那一切都忘到九霄云外了,只望住眼前的慕容予桓道,“皇上,臣妾只是想去看看表妹,给她送些过年的衣食,请皇上恕罪!”

慕容予桓盯着石蓉绣,心中忽然一动,慢慢升起一丝疑云。

此刻云嫣的事情他是不担心了,因为瞧着石蓉绣这个样子,只怕是一出冷宫立时就把云嫣忘得一干二净了。可是,她如今竟对曾经水火不容的夏兰香都这样关心体贴,失忆真的可以令一个人的禀性都改变吗?

如果不是,那石蓉绣这一番装模作样又是所为何事呢?

于是,慕容予桓心念一转,不动声色的又拥住石蓉绣,道,“好了,你看你这一晚,又是降罪又是恕罪的,你不过是想去看看表妹,给她送些过年的东西而已,哪有什么罪呢?朕不但不怪罪你,还要褒奖你心地仁善呢!”

石蓉绣听了,这才放心的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臣妾谢皇上!”

慕容予桓皱了皱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随即又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是,香儿的确是怪可怜的,只不过因为一句话说错了,就被母后罚入冷宫这么久。其实不仅你这表姐心疼她,朕每每想起她也是十分心疼。这样吧,过了年趁着母后高兴,朕向母后求求情,还让香儿回来吧。朕再命太医好好医治她,那时你们姐妹同在宫中,同侍朕左右,蓉儿,你说好不好?”

慕容予桓说罢,紧盯着石蓉绣的反应。

只见石蓉绣大睁着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慕容予桓,半晌又翻身起来再次跪于榻上,向慕容予桓道,“若果真能如此,臣妾在这里替表妹叩谢皇上龙恩!”

说罢在榻上深深叩了一个头。

这一下,倒让慕容予桓手足无措了。

石蓉绣叩罢头直起身子,向慕容予桓道,“皇上对臣妾讲过臣妾以前做过的错事,臣妾心中自认对表妹实在有愧,总想找机会弥补一下。皇上若真能求着太后将表妹释出冷宫,接回来治病安养,就等于是在替臣妾赎罪,臣妾在此再叩谢皇上龙恩!”

说罢,又是一个头叩了下去。

慕容予桓这下再无怀疑,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一把将石蓉绣狠狠抱了过来,压入了香衾软被之中。

第六十八章 俏语谑娇音

慕容予桓如今的压力更大了,他要想办法安置云嫣,这是他对云嫣的承诺;他还要想办法将夏兰香也释出冷宫,重新接回宫中来,这是他对石蓉绣的承诺。

虽然都说君无戏言,但皇上说的事情其实也未必就一定能做到。云嫣的事情已经棘手得一点儿头绪都没有,而夏兰香如今的状况更是不好说。

再加上过年期间的忙忙碌碌,慕容予桓更加头疼了。秦公公在一旁看着,也更加深刻的认识到,在重情之人和圣明之君之中,皇上只能选择其一。

就在这样的忙碌和烦愁之中,崇庆四年的上元节到了。

这是除夕之后的第一个重yào

节日,按照惯例,在上元之夜,宫中要设大宴,同时还要悬挂彩灯,燃放焰火,合宫上下观灯赏月,品尝元宵,同庆佳节。

这一晚,照例是在宏宽殿中排宴,后宫中上至太后下至常侍皆在席列。因是上元家宴,所以除了皇上的家眷之外,朝中官员并不在受邀之列。

宴席上,珍馐美馔数不胜数,衣香鬓影多彩多姿,合宫之人济济一堂,其乐融融。

这一次是荣贵妃石蓉绣陪着皇上和太后坐在上座,而如妃齐若月则居于下座之首,其次是有封号的瑾贵人梅怡春,再次是林贵人林柔儿,最后是陆常侍陆采茵。

慕容予桓夹了一块糖酱鹿脯给太后,恭顺的道,“儿子知dào

母后最喜欢这道糖酱鹿脯了,母后再多吃些。”

太后却没有去看那糖酱鹿脯,只环视着座下众人,半晌叹了口气道,“皇帝啊,哀家吃什么都不打紧,可是你看看这席上,皇帝的后宫满打满算才五个人,这像什么样子!先帝在世时,后宫有封号的人就有十几个,每逢家宴济济一堂好不热闹。可再看看此刻眼前的清冷,哀家吃什么也不香啊!”

慕容予桓听了放下筷子,尴尬的笑了笑,劝慰太后道,“母后,儿子登基年头尚短,这选秀也才一次而已。母后时常劝儿子要勤政爱民,以国事为重,不可贪恋风花雪月,因此这后宫也要慢慢充实才好。”

这话说得十分漂亮,可太后却并不满yì

,皱眉道,“皇帝登基的时日虽不长,但先帝在你这个年岁时都已有了皇子,公主也有了两个了。可你至今还膝下全无,焉知不是因为后宫人少而影响了子嗣呢?”

太后的话掷地有声,言语间显然对席上一众嫔妃入宫至今仍全无孕息而微有责怪之意。如妃等人听了,皆默默放下筷子垂首不语,眼神却都在偷偷瞟着荣贵妃石蓉绣。因为,若在以前,石蓉绣是最禁不起别人提起子嗣的事儿的,那是她的痛处和担忧。

慕容予桓不明白,太后为何会在上元家宴这样喜庆的时刻忽然提起这些事。想再出言劝劝,可见太后不悦的神情却又不敢轻易开言了。

席上立时静了下来,方才的其乐融融也似僵住了一般,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正这时,只见一旁的石蓉绣忽然起身离席,端起一杯酒满面春风的来到太后身边,笑向太后道,“太后,您怎么忘了?您不是已经为皇上选中了三位新人了吗?臣妾早已命人将蘅芷宫、碧棠宫和秋芙宫都收拾出来了,大伙儿天天儿眼巴巴的就盼着三位新人入宫呢!而且还有两年就又是大选秀女的时候了,这宫里一定会一日比一日热闹的!”

太后听了,果然展颜笑了笑,道,“蓉儿说的也是。也罢,哀家就再耐烦些时日,再等一等吧。”

石蓉绣灿烂的笑着,将手中的酒杯举至太后面前,戏谑道,“蓉儿敬太后一杯,请太后饮过这杯酒就不要再愁眉不展了。太后不高兴,后宫的姐妹们就都高兴不起来了,这心情一不畅快,肚子里就更不容易有好消息了。若是太后高兴,姐妹们也就都高兴了,这一高兴,说不定明日就一齐都有了喜讯了呢!”

“哈哈哈哈!”

石蓉绣的俏语娇音将整个宏宽殿的人都逗笑了。

太后更是开怀大笑,点着石蓉绣道,“蓉儿倒是会说,你们五个人明日一齐都怀上了,那岂不成了奇闻?便是送子观音显灵了,也保不准这样齐齐的送了来啊!”

太后说罢,一手推着慕容予桓,一手指向石蓉绣道,“皇帝,你听听荣贵妃这张嘴,她想五个人一齐都怀上呢,皇帝可要加把劲儿了!”

席上众人闻言又再次大笑起来,太后接过石蓉绣的酒一饮而尽,气氛终于又热闹融洽起来。

慕容予桓看向石蓉绣,石蓉绣用帕子掩口而笑,目光流转间也看向慕容予桓,两人一对视,皆是缱绻一笑。

谁知,这相视的一笑,就被座下一直盯着皇上的如妃尽数看在眼里,心中顿生醋意。她悄悄捅了捅旁边的瑾贵人,示意瑾贵人去看。瑾贵人一见,立时也升了妒意,忍不住酸溜溜的道,“太后,嫔妾只怕贵妃娘娘不能如愿呢!您看,皇上的眼神只看着贵妃娘娘一人,嫔妾等人在皇上眼中似如无物,因此要有喜讯怕也只是贵妃娘娘一人有,哪里能够五人全都有呢?”

瑾贵人的话明显是在暗里抱怨石蓉绣霸宠,令她们沾不到皇上雨露。可石蓉绣听了却似浑然不觉,笑向瑾贵人道,“本宫多谢瑾贵人吉言!其实,皇上对后宫姐妹平分秋色,雨露均沾,便是五个人都有也未为不可,只是时辰有早有晚而已。”

慕容予桓听了,大声称赞道,“蓉儿说的很是!你们五人早晚都会有喜讯的!”

瑾贵人撇了撇嘴,不敢再说了。

陆常侍位分最低,自是不敢多言,而林贵人生性胆怯,也不愿多言。没有了帮衬,如妃只好忍了气作罢了。

这时,宏宽殿外的内侍入内回话,说烟花和焰火以及孔明灯等都已经准bèi

好了,请太后和皇上的示下。于是,慕容予桓和石蓉绣一边一个扶了太后,其余众人跟在后面,一起出了宏宽殿。

整个皇宫已沉浸在一片灯海之中,宏宽殿前的灯影更是绚丽辉煌。慕容予桓抬手示意后,万支烟花立时腾空而起,一片片一重重有如火树银花,瞬间便点亮了整个夜空。

众人拍着手,欢笑着,指点着,议论着,喧闹无比。太后凝望着夜空绚烂多姿的烟火,喃喃的向慕容予桓道,“先帝在世时最不喜欢烟花,说这是一亮而散的东西。繁盛辉煌只短暂一时,最终便归于长久的沉寂,很不吉利。因此先帝在位时,宫中每逢上元节,只燃彩灯却从不放烟花。但哀家却喜欢烟花,虽长久的沉寂,但它的繁盛辉煌却足可光耀苍穹,厚积薄发,一鸣惊人,便是沉寂也尽了它的价值了。”

慕容予桓应了个“是”,心中有些不安。今晚,太后情绪落寞又总是念起先帝,不知是不是又在回首往事了。

第六十九章 夜访故人

慕容予桓从陶安人手中接过太后的凤纹狐裘,亲手为太后披上,轻声道,

“母后,夜里风冷,看一看就回殿里去吧。”

太后披了狐裘,依旧仰头望着璀璨的夜空,感慨的道,“皇帝,不急,再看一看吧。这上元节的烟花,哀家也不知还能再看几回了。”

一句话说得慕容予桓心中酸楚,忙道,“母后何出此言?母后正当盛年,且凤体康健又福泽深厚,定能长命百岁!”

“呵呵呵呵!”

太后被逗笑了,转头对慕容予桓道,“皇帝金口,说哀家长命百岁哀家就定能长命百岁。只是,哀家不忍心让你父皇一个人在九泉之下寂寞太久啊!”

“母后……”

慕容予桓还想再说什么,太后却笑着摆了摆手,道,“皇帝,哀家老了,总在殿上坐着也坐不住,东西也吃不了许多。今儿是上元夜,都说正月十五走百病,不如你就陪哀家在宫里走走吧。走一走袪病消灾,说不定哀家便真可长命百岁了呢。”

慕容予桓连忙答yīng

下来。

一旁的石蓉绣听了,过来亲亲热热的搂住太后的手臂,娇声调笑道,“太后不许偏心,既然这正月十五能走百病,太后可不能只带了皇上一人去,也带上蓉儿去走走百病吧。”

今晚的上元家宴,因人丁稀少,场面冷清,太后心中有些抑郁,全靠了石蓉绣才得开怀笑几声。因此,今晚太后最喜石蓉绣,慕容予桓也极愿石蓉绣多陪在太后身边调笑取乐。

果然,太后一听便立时答yīng

下来。于是,慕容予桓交待如妃等人自去继xù

饮宴谈笑、观灯赏月,自己和石蓉绣则陪了太后向宫里而去,只陶安人、秦公公和喜兰跟随着。

从宏宽殿的高台上抬级而下,放眼望去,只见宫中一片灯火辉煌,真如同“东风夜放花千树”。及至下了高台,又见各条甬道上皆是灯火通明,各式各样的彩灯挂了无数。

太后见了,回身向陶安人道,“良芝啊,你去说与内务府,定要派人看好了这些灯。虽说下过几场雪,但冬日里毕竟冷得发干,若是那灯被风吹落在枯树枝上再走了水倒麻烦了。”

陶安人听了,有些为难的向太后道,“太后,奴婢对内务府不熟,也不知这个差事该交给谁,若是找错了人传错了话儿倒耽误了事。”

太后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刚要开口,慕容予桓忙道,“母后,还是让陶安人陪着母后吧。这种事儿让秦万去就是了。”

说着转身对秦公公道,“太后的喻旨你都听见了?快去传知内务府,让他们一定小心谨慎。”

“奴才遵旨!”

秦公公应了一声,急忙赶去内务府了。

秦公公走后,慕容予桓向太后道,“儿子陪母后走百病,不知母后想去哪里走走?”

太后凝望着眼前的灯海,慨叹道,“‘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这世间的人与人就像杜甫这诗中写的一样儿,一旦分离,就真如参星与商星一般此出彼没永不相见。过了这个上元节,哀家与先帝这一别,就已是四个年头了。”

说完,太后转向慕容予桓道,“皇帝,哀家今晚想去看看故人,趁着还没有到‘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时。”

今晚的太后很是多愁善感,似心怀抑郁难以排遣。慕容予桓觉得可能是每逢佳节倍思亲,上元团圆之节勾起了太后对先帝的思念。因此,听太后说要看看故人,便连忙应了,笑道,“母后好主意!上元之夜既观了灯又赏了月,既袪了病又访了旧,果真是一件风雅之事!只不知母后想去访哪位故人?”

太后笑了笑,轻轻吐出两个字,却将在场之人全都惊得一愣!

只听太后语气坚定的道,“丽妃!”

慕容予桓错愕了一下,挑了挑眉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后于上元节之夜回首往事感慨良多,怀旧欲夜访故人,可想要去访的竟是敌对了十多年的丽妃,这怎么可能?

他看了看一旁的石蓉绣和陶安人,只见她二人也同样满面惊讶之色。

慕容予桓回过心神,陪着笑委婉的劝道,“上元节原是个喜庆的日子,母后何必要去见丽妃。跟着母后原是要出来走百病的,若是见了丽妃,母后又要生气,反倒伤了身子。母后要见故人,不如儿子陪母后去寿康宫看看几位太妃吧。”

太后却笑着摇了摇头,道,“哀家不是气丽妃,哀家是可怜丽妃。想她当年做下那样丧心病狂的事,先帝都没有赐她一死,可见对她情意之深,可她竟白白辜负了。如今,先帝归天已近四年了,上元节哀家替先帝去瞧瞧丽妃,也算是慰藉先帝的在天之灵了。”

说到这儿,太后顿了顿,抬首看了看夜空中仍在绽放的烟花,又道,“瞧过了先帝不喜欢的,也该瞧瞧先帝喜欢的了。”

说完,便扶着陶安人和石蓉绣向繁谢宫的方向去了,慕容予桓见劝不住,也只好跟了上去。

蒋成等一众繁谢宫的内侍死也想不到,太后、皇上和荣贵妃会从喜庆亮堂的上元节御宴上跑到阴冷漆黑的冷宫来,因此全都找地方看灯、喝酒、赌钱找乐子去了。太后等人到了繁谢宫门口,竟是一个人也不见。

慕容予桓有些愠怒,太后却宽仁的道,“罢了,随他们去吧。难得一年一度的上元节,让他们也乐一乐吧。”

慕容予桓这才罢休,陪了太后进了繁谢宫。

慕容予桓正在考虑去丽妃的尘烟斋该走哪一边时,就见太后扶了陶安人毫不思索的直奔落英阁而去!

这一下,慕容予桓脸色大变,忙追上去拦住太后道,“母后,这条路错了,去丽妃的尘烟斋应该走左边那条路才是。”

太后笑了笑,胸有成竹的道,“这条路没有错。”

说罢,又继xù

向前走。

慕容予桓忙又拦了上来,紧张的道,“可是,母后,这条路并不通向尘烟斋。”

太后脚不停步,淡淡的道,“谁说哀家要去尘烟斋?哀家要去的是落英阁!”

“去……去落英阁?”慕容予桓的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母后为何要去落英阁?”

太后这才停下步子,转头看住慕容予桓,眼神中蕴藏着让人琢磨不透的深意,将慕容予桓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太后看了半晌,终于开口说道,“皇帝,你紧张什么?哀家去落英阁只是因为上次见到丽妃在那里种了一大片虞美人,又见落英阁修葺得十分整齐,便猜想她只怕是私自挪到落英阁去住了,因此想到要瞧丽妃,应该去落英阁才是。”

原来如此。

慕容予桓松下一口气,可随即又紧张起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太后去落英阁,因为云嫣就在落英阁啊!

他正想着,耳边却听得太后轻声道,“看来哀家是猜对了。皇帝,你瞧,那落英阁中还亮着灯光呢。”

慕容予桓猛的抬头,见太后正望向远处。顺着太后的目光,果然,他远远的见到,落英阁的帘窗内闪动着淡淡的灯光。

第七十章 步步惊心

上元节,宫内各处张灯结彩,唯有繁谢宫寂静漆黑。因此,远处落英阁窗内闪动的灯光便格外引人注目。

这灯光更坚定了太后的猜想,太后瞧了瞧慕容予桓,扶了他的手,淡淡的道了句,“走吧。”

便继xù

向前走了。

慕容予桓扶着太后慢慢走着,内里却心急如焚!此刻必须马上去通知云嫣,让落英阁的人全部回避了才好。可是眼下,他扶着太后是万万走不开的,而身边又哪里有人能替他去传话呢?

慕容予桓不住的回头望向繁谢宫的门口,心中暗骂秦万去内务府去了这么久,只是传个话儿却直到此时也没有赶来,不知他是不是死在内务府了!

慕容予桓心中骂了半日,又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秦万先去了内务府之后,太后才说要来繁谢宫的。而秦万从内务府传完话后,绝想不到太后和皇上会在上元节去了冷宫,这会子只怕正满皇宫各条甬道的找呢,自是不会赶来的。

这可如何是好?

眼看着离落英阁的灯光越来越近了,眼看着他藏在冷宫的秘密就要被揭破,慕容予桓再也忍不下去了,他忽然又拦住了太后,道,“母后,儿子觉得还是不要去见丽妃吧。丽妃是有罪之人,上元佳节去看有罪之人甚是不吉,请母后三思啊!”

“呵呵!”

太后闻言失笑了,拉了慕容予桓的手,道,“皇帝是天子,怀柔天下、惠泽万民,怎么也相信那些迷信的无稽之谈?皇帝主掌着朝廷社稷、万世江山,难道还会怕一个丽妃不成?”

太后说着又要继xù

往前走,慕容予桓忙又道,“母后!母后肯于上元节屈尊来看望丽妃,是母后善心仁慈。只是儿子恐丽妃不知好歹,见了母后难免会因怨怼而口出恶言,反坏了母后过节的兴致,因此儿子恳请母后收回成命!”

说着,竟一俯身跪在太后脚下。

太后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弯腰亲手扶起慕容予桓,语重心长的道,“皇帝啊,哀家不怕丽妃口出恶言,怕只怕你不懂哀家的苦心啊!丽妃当年受你父皇独宠,先帝从未对哪个女人那般动心过。可后来丽妃犯下大错,你父皇却并没有包庇袒护,照样依照宫规严惩了她,先帝是何等的英明大义啊!哀家今夜执意要带你来冷宫瞧瞧丽妃,就是想提醒你要时刻以先帝为表率,万不可因为女人而辜负了江山社稷和作为帝王的责任啊!”

太后停了停,又道,“你父皇虽对丽妃余情难舍,但丽妃终是有罪之人,哀家替先帝来瞧瞧她也算是对先帝在天之灵的一个慰藉。但你是先帝的皇子,是大周的天子,比丽妃重yào

得多,替先帝教诲好你,先帝才能含笑于九泉啊!”

原来,这是太后在替先帝教诲儿子,不从便是不孝。这下,慕容予桓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望着渐渐逼近的落英阁的灯光,慕容予桓只能在心中暗暗叫苦,盘算着是到了落英阁再对太后解释,还是应该立时向太后坦承一切。

就在慕容予桓犹豫不定的时候,太后就已扶着他穿过了满是枯枝败叶的虞美人花园。陶安人上前打开门,太后等人直接进入了落英阁内。

此刻,慕容予桓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他不自禁的扭过了头,几乎有些不敢看即将发生的一幕,直到听见石蓉绣纳罕的说了一句,“咦?这里怎么只亮着灯,却没有人啊?”

慕容予桓闻言忙转过头来看,果然,屋内全无一人。云嫣、安姑姑、逸菊、小金子和小路子全都不见了!

这一回,连慕容予桓也诧异起来。他向各处张望了一下,仍然不见云嫣等人的影子。内室的门大开着,一眼望去,内室里也是空无一人,连小厨房中也没人。

不仅如此,落英阁中的摆设也与昔日完全不同。

慕容予桓所赐的那些日常使用和陈设的东西全都不见了,连内室的锦被和纱帐也没有了。云嫣的妆台上,除了一把梳子,更是空无一物。

慕容予桓的心又是一松一紧,松的是终于没有被太后看到云嫣,紧的是落英阁为何会变成这样?云嫣又去了哪里呢?

他正焦虑又疑惑着,不经意间一抬眼,却看到石蓉绣正在一旁偷眼瞟着他。见慕容予桓看她,石蓉绣忽然调皮的向他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得yì

的笑容。

慕容予桓愣了愣,这才发xiàn

,一直跟着石蓉绣的喜兰不知何时不见了。

石蓉绣看了看慕容予桓,又看了看太后,悄悄向慕容予桓使了个眼色。慕容予桓会意,忙来到太后面前,道,“母后,瞧这里这个样子,只怕丽妃不在这里,儿子还是陪母后回去吧。”

太后也是一脸诧异,狐疑的道,“她不在这里又能去哪里?在冷宫中,哪里还不都是一样的冷清。”

陶安人上前道,“太后,兴许丽妃只是在这里种花,并不住在这里,可能还住在尘烟斋吧。”

太后听了,点了点头,道,“也是,好吧,那就摆驾尘烟斋吧。”

太后说着,转身扶了陶安人出了落英阁。

慕容予桓在后面随着,偷眼看了石蓉绣一眼,石蓉绣向他微微点了下头。慕容予桓见了,有些难为情,但同时也放下心来,向石蓉绣绽出一个感激又赞赏的笑容。

到了尘烟斋外,透过窗上破损的窗纱,果然看到丽妃正在室中独坐。一头银发披垂下来,手中拿着一支柳枝削成的柳笛在缓缓吹奏。

太后神情严肃,盯着室中的丽妃,自言自语的道,“丽妃双手虽缺了四根手指,倒是没有妨碍她还能吹笛。”

盯视良久,太后转头看向慕容予桓,严肃的道,“皇帝,你看到了吧?这就是你父皇生前最爱的女子,可你父皇并未因为她而误了家国,你父皇是个圣明之君!”

慕容予桓向窗内的丽妃瞧了几眼,对着太后郑重的道,“母后教诲,儿子谨记于心!定当以父皇为表率,以江山社稷为重,仿效父皇做个圣明之君!”

太后欣慰的笑了,点点头道,“皇帝能如此,哀家很高兴,相信先帝地下有知也欣慰了!”

太后说着,又瞧了一眼丽妃,道,“既然皇帝懂了哀家的苦心,哀家也瞧见了故人,倒也不必进内去了。就如皇帝说的,免得坏了大家过节的兴致。”

说完,太后又扶了陶安人的手,转身走了。

慕容予桓这时才终于彻dǐ

放下心来,刚想透一口气,却听太后又说了一句,“既然都已来了这里,不妨也去瞧瞧夏氏吧,她毕竟是皇帝的女人,又是荣贵妃的表妹。当初是哀家下旨将她打入冷宫的,因此,哀家倒也想去看看她如今是否已有悔改之意。”

慕容予桓在心里哀声叹气,一瞥之下,竟见石蓉绣也皱起了眉头,脸现忧色。

慕容予桓有些明白了,他有点知dào

云嫣此刻在哪里了。

第七十一章 秋叶馆

一行人又向着秋叶馆而去。

见石蓉绣此刻也似有些六神无主,慕容予桓禁不住又出言劝太后,“母后已在繁谢宫走了多时了,好好儿的一个上元夜何必要浪费在这里?何况夏氏得了疯病,疯疯颠颠的,怕惊到了母后,儿子还是陪母后去别处走走吧。”

太后一边走一边道,“皇帝不是一向很宠爱这个夏氏嘛?哀家听说皇帝时常会来繁谢宫探望夏氏。今儿是上元夜,皇帝怎么反不愿去看她了?她得了疯病,倒也是怪可怜的,更应去瞧瞧她了。”

太后转头看了看一旁的石蓉绣,又道,“夏氏是蓉儿的表妹,就算皇帝不想去看她,只怕蓉儿也想去瞧瞧妹妹呢。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蓉儿想。”

说完,又向石蓉绣问了句,“蓉儿,你说是不是啊?”

石蓉绣一愣,只好尴尬的笑了笑。

到得秋叶馆门外,慕容予桓忽然拦住太后道,“母后,我们还是隔窗看看便罢吧。夏氏病得疯疯颠颠的,又对蓉儿怀恨在心,见了蓉儿难免又要大闹起来,倒是麻烦!”

太后闻言,回身看了看石蓉绣。石蓉绣面色尴尬,勉强微微一笑。

太后点点头,道,“也罢,那蓉儿就在门外等候吧,哀家和皇帝替你去看看表妹。出来后将她的情形告sù

你,你也可放心。”

“这……”

慕容予桓错愕了一下,石蓉绣却似放下心来。

这时,太后扶着陶安人已推门进了秋叶馆,慕容予桓来不及思虑对策了,连忙跟了进去。

秋叶馆内一片昏暗,一个小内侍正倚在门边的一张席子上打瞌睡。

听到有人进来,小内侍猛的惊醒过来,连忙起身去看。借着月色看到竟是太后和皇上驾到,小内侍被惊得魂飞天外,慌慌张张的就跪倒请安接驾。

太后命这小内侍平身,去点起一盏灯来。小内侍慌忙去了,半晌,点起了烛台上的一盏灯。

借着这微弱的灯光,太后环视了一下秋叶馆内。只见馆内的家什陈设一如她上次所见,并无什么变化。夏兰香依旧蒙了被子睡在床上,倒还安稳,而屋里除了那个点灯的小内侍外再无一人。

慕容予桓也在东张西望四处环顾,可仍然没有发xiàn

云嫣等人。

太后转头看向那小内侍,刚要说话,却发xiàn

那小内侍的脸上竟裹着一圈圈厚厚的白纱,整张脸只露出眼睛和嘴,面颊处的白纱上还隐隐透着血迹。

太后怔了怔,指了指他的脸,疑惑的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听太后发问,小内侍瞟了一眼睡在床上的夏兰香,扁了扁嘴,颇有些委屈的道,“回太后,奴才这脸是给夏常侍抓伤的。夏常侍得了疯病,每每发作起来总要打人挠人,可怕得很!奴才这脸都快被夏常侍给抓烂了,血肉模糊,鲜血直流!太后要不要瞧瞧?”

说着,伸手就要去解脸上的白纱布。

陶安人见状,忙阻止道,“大胆!也不怕污了太后凤目!”

“是是是,奴才失察!”

小内侍忙停住手,俯身低头认错。

太后见状叹了口气,向那小内侍道,“倒是委屈你了。夏常侍患了疯病,要照看她确实不容易。”

太后说着,转向慕容予桓道,“皇帝啊,记得回头宣个太医好好儿给他瞧瞧那脸,再重重的赏他便是。”

慕容予桓应了。

那小内侍也忙跪下叩谢太后和皇上盛恩。

太后又看向床上,夏兰香面朝里蒙着被子睡着,只有一头漆黑零乱的长发散于被外。太后瞧了几眼,竟抬步走了过去。

站在床边,太后打量了一下被子中的夏氏,忽然一俯身,伸手就要去掀被子。

“太后娘娘,万万不可啊!”

方才那个小内侍见太后要去掀夏兰香的被子,竟忽然跪倒在地并出声阻拦。

太后一惊,转过身子诧异的问道,“哀家想瞧瞧夏氏,为何不可?”

那小内侍俯在地上奏道,“太后容禀,方才陶安人所言极是,残损的面容有污太后凤目。夏常侍的脸早前就已被毁,伤痕斑斑十分狰狞,比之奴才的脸更加惨不忍睹!为免惊吓着太后,还是请太后不看为妙!”

太后听了小内侍的话,回身又看了看夏兰香,终于收回了手,点了点头,道“也罢。见她还能睡安稳,又有你们照看着,想荣贵妃也能放心了。”

太后又对慕容予桓道,“皇帝,既然夏氏睡着,把蓉儿叫进来见见她这妹妹吧。”

慕容予桓为难的蹙了蹙眉,道,“母后,儿子觉得还是不见为好。一来夏氏的脸不好见人,二来蓉儿失忆,上次楚氏诳她来时就已令她受了刺激,若是骤然再见怕她会再受刺激,还是等夏氏的病略好一好时再见不迟。”

太后想了想,也只好作罢。

风拍窗棂,夜色已深,太后终于决定回去了。

出了秋叶馆,慕容予桓和石蓉绣扶着太后,陶安人跟着,一行人离开繁谢宫。

一走出繁谢宫,他们便又置身于宫里灿烂的灯海之中。

没走出多远,太后停了下来,转身向慕容予桓道,“皇帝啊,哀家乏了,和良芝先回慈安宫了。你还是回宏宽殿再跟她们乐一会子吧,只别饮多了酒伤了身子。”

说完,又摇头苦笑道,“哀家这一把年纪,今晚上也任性了一回,竟在上元夜拉了皇帝去冷宫里逛,大节下还对皇帝好一顿说教。这可能是因为这一年朝廷人心不稳,边境也不安宁,哀家盼皇帝建功立业的心太盛了吧。哎,人老了,心里也担不住事儿了,一过节便想起先帝,心里多愁善感的。”

太后神情落寞,慕容予桓宽慰太后道,“儿子深知母后望子成龙的苦心,母后教诲儿子本就应不分时间和年节的。”

太后欣慰的笑了笑,又点了点头。

慕容予桓道,“夜色已深,还是儿子送母后回慈安宫吧。”

太后摆了摆手,微笑道,“不必了,有良芝跟着哀家就够了,皇帝还是带蓉儿回宏宽殿自去过节吧。你们年轻人一处玩玩笑笑,哀家在那里,你们难免拘谨,况且哀家也乏了,要回去歇着了。”

太后看了看石蓉绣,忽然蹙了蹙眉头,又左右望了一下,问道,“喜兰那丫头哪儿去了?好像方才就没见着她了。”

石蓉绣眼珠儿转了转,笑着回话道,“回太后,此刻更深露重,臣妾觉得夜凉风冷,就打发喜兰回去为臣妾取风氅了。”

太后听了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和陶安人回慈安宫了。

太后一走远,慕容予桓立即看向石蓉绣,神情急切,刚要说话,石蓉绣就先笑道,“皇上别急,随臣妾来便是。”

第七十二章 妙计

石蓉绣带着慕容予桓又返回了秋叶馆。

到得秋叶馆前,只见那个脸缠白纱的小内侍正守着门向外面张望。一见皇上和荣贵妃返回来,忙将二人迎进屋内。

室内依旧只有这个小内侍和睡在床上的夏兰香。

那小内侍不住摩挲着胸口,向慕容予桓和石蓉绣道,“皇上、贵妃娘娘,太后忽然驾临,可把奴才吓坏了!奴才方才演得还过得去吗?”

石蓉绣笑道,“好得很!果真是个机灵的奴才!”

慕容予桓看得一头雾水,诧异的看了看石蓉绣,又指了指那小内侍,“你们这是……”

那小内侍听了荣贵妃的赞赏十分得yì

,慕容予桓这一问,方才想起自己脸上还缠着白纱。他忙伸手将脸上的白纱拆解下来,露出一张完好无损的脸。慕容予桓定睛一看,竟是落英阁的小金子。

“小金子,怎么是你?滟贵人呢?”

“皇上,嫔妾在此。”

声音竟是从床上传来,慕容予桓转头向床上望去,只见床上的“夏兰香”掀开被子翻身坐了起来,回眸一转,正是云嫣。

慕容予桓愣了愣,随即走至云嫣身前,问道,“云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云嫣下得床来,对着慕容予桓微微一礼,起身道,“皇上,多亏了荣贵妃娘娘暗中相助,嫔妾今日才可逃过此劫。贵妃娘娘的宫女先太后一步到了落英阁,及时将嫔妾转移到了这里,否则嫔妾只怕……”

慕容予桓一时回不过神来,又诧异的看向石蓉绣,石蓉绣向他回以甜甜一笑,道,“臣妾悄悄命喜兰先去落英阁知会妹妹尽快回避,又想着此刻外面夜深寒重,又不知太后会在这里呆到几时,妹妹若是躲在外面怕会着了风寒,于是便命喜兰干脆将妹妹接来秋叶馆了。后来见太后又往秋叶馆来,倒把臣妾也吓了好一身汗呢!幸好妹妹宫里的这个小内侍机灵得很。”

小金子上前叩了个头,道,“回皇上,奴才们陪着贵人到了秋叶馆,本以为没事儿了,可后来竟忽然听到太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那时想要再躲出去是万万来不及了。因此,奴才就动了个心眼儿,让贵人睡在床上假扮夏常侍,奴才则扮成看守的小内侍给太后回话。皇上,奴才情急权宜,欺瞒了太后,还请皇上恕罪!”

慕容予桓此时哪里还有降罪的心思,挥了挥手让小金子起来。小金子站起来后,又弯着腰向着床底下招呼了一声,“你们也快出来吧,皇上和贵妃娘娘在这儿呢!”

小金子话音刚落,只见云嫣方才躺过的那张床下的帏帘动了动,三个人先后从床下爬了出来,带着一头一脸的灰抢过来给慕容予桓和石蓉绣请安见礼,正是安姑姑、逸菊和小路人三人。

原来,他三人躲在了床下。

到此,慕容予桓终于弄清了整件事情,他看了看云嫣,又瞧了瞧石蓉绣,心里百感交集,既有些感动,也有些尴尬。

末了,他颇有些难为情的向石蓉绣道,“蓉儿,原来你……你都知dào

了。”

石蓉绣看了云嫣一眼,向着慕容予桓羞赧的一笑,道,“上次在繁谢宫中偶遇这位妹妹,当时见妹妹的衣着穿戴,臣妾便猜测妹妹绝非是被打入冷宫的弃妃。方才太后直奔落英阁,臣妾见皇上百般阻拦万分心急,便猜着了几分。虽然臣妾也疑惑不解皇上为何将妹妹安置在冷宫里,但皇上既然这样安排,想来必有圣断,因此臣妾便守口如瓶,只字未提。”

石蓉绣说到这儿,上前一步俯身跪在慕容予桓面前,继xù

道,“皇上,然而臣妾今日却有话要说了。妹妹既已被皇上封为贵人,又赐了封号,便断无再居于冷宫之理。臣妾向皇上请旨,请皇上准许滟妹妹搬出冷宫,正式纳入后宫。”

慕容予桓倾身扶起石蓉绣,叹了一声,道,“蓉儿你有所不知,云儿确实是朕亲封的贵人,如今又怀着朕的孩子,朕当然也希望她能正式入宫,可云儿并无入宫的资格,否则朕也不会将她私藏于冷宫。”

“啊……?!”

石蓉绣闻言,神情明显怔了怔,睁大眼睛打量着云嫣。云嫣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低下头去含羞一笑。

石蓉绣半晌方缓过神儿来,忙陪着笑道,“哎呀,原来妹妹已怀上龙胎了,皇上大喜啊!到底是妹妹争气,比我们强多了!”

说着,又向慕容予桓道,“皇上,既然滟妹妹已怀上皇上龙胎,那就更不能居于冷宫了。虽然皇上厚待妹妹,可冷宫中毕竟阴冷简陋不适宜养胎,还是请皇上尽快将妹妹接出冷宫安置才是。”

慕容予桓皱眉不语。

云嫣走过来,向着石蓉绣施了一礼,乖顺的道,“嫔妾谢贵妃姐姐垂怜。只是嫔妾身份低微,本无福进宫侍奉皇上,如今既已进宫,又得怀龙胎,嫔妾已心满yì

足。嫔妾不在乎有没有正式的名分,嫔妾只是不愿看着皇上为难。”

石蓉绣扶起云嫣,携了她的手,温言劝慰道,“妹妹果真是个识大体的人,难怪皇上偏宠妹妹。只是妹妹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孩子着想。你腹中的是皇上的骨肉,怎可不明不白的降生在冷宫里呢?”

石蓉绣放开云嫣,又转向慕容予桓道,“臣妾知dào

皇上为难,妹妹如今已怀上龙胎,后宫中骤然出现了一位已怀上龙胎的嫔妃,确实会令人生疑,宫中难免要掀起轩然大波,太后那里只怕也不好交待。可如今妹妹的身子也实不能再居于冷宫,唯今之计,臣妾有一主意,只是……怕要委屈妹妹一些。”

云嫣的事情,可以说是慕容予桓近来最大的一件头疼事。他虽然每每说“想办法”,可是这种事要瞒上瞒下又不敢声张,拘束着手脚哪还能有什么办法?

因此,一听石蓉绣说她有主意,立时便如黑夜里遇见了指路人,忙问道,“你有什么主意?说来朕听听。”

第七十三章 告别繁谢宫

慕容予桓急切的想解决云嫣的问题,忙让石蓉绣把她的主意说来听听。

石蓉绣道,“皇上不如先将妹妹接去我宫里,若是有人问起,臣妾便说是辅政王府送进宫来的丫环。妹妹的一切吃用花销皆由臣妾出,不必领宫中的份例银子,也不需经过内务府报备,这样一来便省去许多麻烦,皇上以为如何?”

慕容予桓听了,精神随之一振,觉得这倒不失为一个可行的计策,便道,“既如此又何必非说是丫环,就说是辅政王府的远亲,你的远房妹妹,进宫来看望你的便是。”

谁知,石蓉绣听了,却笑着摇了摇头,道,“皇上,这却不可。臣妾也知说滟贵人是臣妾的丫环实是委屈了滟妹妹,可若说是臣妾的远房妹妹,这一来按照宫规亲戚进宫不能久住,二来宫里的姐妹若得知臣妾妹妹进宫,必会来探望,滟妹妹怀着身子又不便见人。因此,说是丫环既不会引人注意,又可瞒过宫人耳目,是最为妥当的。”

慕容予桓没再说话,在心里将这个计策又仔细思虑了一遍,觉得虽然可行,但也有许多问题。但若不这样做,则更是一筹莫展。可以说,这是没有办法中唯一的办法了。

石蓉绣见慕容予桓眉头紧锁,又在他面前跪了下来,道,“皇上,臣妾出此下策不为别的,只为妹妹腹中皇上的骨肉。臣妾入宫至今仍无所出,每每想起便心怀愧疚,就让臣妾为妹妹腹中的孩子尽一尽lì

吧!皇上膝下尚无子女,这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臣妾万不能让他受一点委屈。宫中子嗣为大,请皇上别再犹豫了!”

石蓉绣这番话感人肺腑,一旁的云嫣已经潸然泪下了。逸菊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低叹,只有安姑姑担忧的皱着眉头。

慕容予桓叹了口气,扶起石蓉绣,抬眼问云嫣道,“云儿,蓉儿的主意,你以为如何?”

云嫣拭了拭泪,扶着安姑姑的手都有些颤抖。

石蓉绣的心意确实令她感动,但她的颤抖更多的是因为她内心的恐惧。尽管她知dào

她不能永远呆在冷宫里,但对于走出冷宫踏上另一条未知之路,她仍然感到莫大的恐慌。

不过,云嫣也知dào

,这是没有办法中唯一的办法。为了孩子,为了慕容予桓,也为了她自己,再恐惧她也要试一试!

云嫣扶着安姑姑,也在慕容予桓面前跪下,道,“贵妃娘娘对嫔妾及腹中之子的一片心意,嫔妾感念于心,愿尽嫔妾所有报答贵妃娘娘万一!嫔妾一切愿听凭皇上和贵妃娘娘作主!”

云嫣说完这句话,耳边清晰的听到,与她一同跪下的安姑姑低唤了一声“贵人!”语气中充满不安和焦虑。

可云嫣的话已经出口,再难挽回。

“好!”

慕容予桓抚掌而叹,道,“既如此,那此事就这样说定了。云儿住进毓庆宫后的一切吃用花销,倒也不必让蓉儿你出,朕从龙安殿调拨过去就是。先让云儿离开繁谢宫,接下来的事以后再说吧。”

云嫣的事终于有了一些转机和一丝希望,慕容予桓这时才稍觉如释重负,忍不住走过去携了石蓉绣的手,柔声道,“蓉儿,朕谢谢你了!”

石蓉绣莞尔一笑,轻轻靠在慕容予桓的肩上。

见此情景,云嫣心中猛然一酸,随之是隐隐的刺痛,但她马上就意识到,走出繁谢宫后,这种情景只怕是会经常见到的。

这件事就这样说下了,接下来便是按部就班的操作。石蓉绣说她会安排好一切,让慕容予桓和云嫣尽管放心就是。

一众人已在秋叶馆耽搁了许久,于是慕容予桓命安姑姑等人好生陪了云嫣回落英阁歇息,自己则和石蓉绣一同离开繁谢宫。

今晚,太后夜访繁谢宫有惊无险,而且还借由此事解决了云嫣的事情,真是意wài

之喜。

一出繁谢宫,迎面正遇见喜兰抱着风氅过来,向石蓉绣道,“娘娘,风氅取来了,太后没有发xiàn

什么吧?”

石蓉绣披了风氅,笑着摇了摇头。

此时,慕容予桓心情大好,向喜兰道,“喜兰果真是个机灵得力的,这一次你功不可没,回去朕和贵妃必有重赏!”

慕容予桓带了石蓉绣和喜兰向前走着,直到走出繁谢宫好远,才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他停下脚步,回头诧异的看着石蓉绣道,“夏氏到哪里去了?她怎么不在秋叶馆里?”

石蓉绣闻言明显愣了一下,似也刚刚想起,一时应不出来便无意识的瞧了瞧喜兰。

喜兰迅速想了想,回话道,“皇上,奴婢奉娘娘之命去落英阁中将滟贵人接到秋叶馆时,夏常侍就不在秋叶馆内。当时奴婢一心想着安顿滟贵人,也就没有理会其他了。”

说完,又向着石蓉绣道,“娘娘别急,想来夏常侍不会走远,必是上元夜闲来无事,被内侍带着在繁谢宫中闲逛去了,明日奴婢来看看便是。”

石蓉绣闻言,面上立时升起忧意,又叹了一声道,“其实臣妾方才就在思虑这件事了,只是一心想着滟妹妹的事,皇上今晚也已经太累了,因此才没说。喜兰,你明日去看看夏常侍也好,她可是本宫的妹妹啊!”

喜兰道了一声“娘娘放心。”

慕容予桓心情更加舒畅,后宫中人一团和气,彼此照扶,守望相助,这真是皇帝之福啊!他在心中暗暗打定主意,明日定要向太后求情将夏兰香放出冷宫,让石蓉绣与夏兰香姐妹团聚,也算是对石蓉绣贤良淑德的奖赏和回报。

这晚,慕容予桓并没有再回宏宽殿,而是直接去了石蓉绣的毓庆宫留宿。

云嫣回到落英阁后哪里能够安歇?

这一晚发生的事情都太突然了!突然太后就驾临了落英阁,突然就有荣贵妃的侍女来接她去秋叶馆避开太后,突然荣贵妃就提议接她去毓庆宫,还有,突然她就要走出繁谢宫了。

尽管她还有许多不安和担忧,可事已至此,无论前方是怎样的路,她都必须走下去了。

安姑姑同样的不安和担忧,“贵人啊,你这一去,前途两济啊!荣贵妃如今是因失忆才像变了个人似的,温良贤淑又会替人着想。可是谁知dào

她会失忆到什么时候?若是有一日她忽然想起来了,又变回以前那个性子,贵人啊,那你这一去岂不是羊入虎口啊!”

这一点云嫣何曾没想过?可是,慕容予桓的音容笑貌和话语一再在她脑海中闪现。她笑了笑,既像是安慰安姑姑,又像是安慰自己,道,“我知dào

前途未卜,但我相信皇上,皇上会保护我的。为了皇上,为了孩子,我总要去试一试。”

安姑姑听了,想了片刻,满腔的不安和担忧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这一次,云嫣真的要走出繁谢宫了。

第七十四章 初入毓庆宫

一个飘着鹅毛大雪的黄昏,云嫣在安姑姑的陪伴下,终于走出了繁谢宫,踏上茫茫未知的前路。

云嫣脱下了贵人规制的宫装,换上了一套宫女的衣裳,安姑姑用一条素绢将云嫣微微隆起的小腹略略缠起。好在云嫣身量纤纤,怀着四个月的身孕倒也不显山露水。

离开繁谢宫之前,云嫣又来到虞美人花园中。这个花园因种满了虞美人,又是云嫣的花园,因此曾被慕容予桓戏称为“美人花园”。

云嫣来到虞美人的绢冢前,跪下默默祝祷,“虞姐姐,云嫣要走了。姐姐如今已入土为安,因此请恕云嫣不能带姐姐一同离开。不管云嫣去了哪里,都不会忘记姐姐。云嫣此去前途未卜,若姐姐在天有灵,请保佑云嫣可得静好。”

因云嫣是以宫女的身份住进毓庆宫,因此落英阁里的许多东西都不便带走。安姑姑和逸菊只好为云嫣收拾了一些随身之物,其余的便连同落英阁一并交由秦公公去处理了。

云嫣倚在床上,似乎没有勇气去看屋内忙乱的景象。她用指尖反复抚摸着床栏上的“桓”字,仿佛每摸一次便能增添一丝信心和勇气一般。

为了掩护云嫣,石蓉绣当真从辅政王府要了三个侍女进宫,加上云嫣一共四人。原本不能再多了,可安姑姑跪求了皇上要陪云嫣一同去毓庆宫。云嫣被安姑姑服侍久了,且安姑姑又对她实心实意,云嫣也不忍与她分别,慕容予桓只好应允了。

逸菊、小金子和小路子三人,云嫣虽也极为不舍,可却又身不由己,万般无奈下只好与他三人洒泪而别。随后,他三人自由秦公公去安排差事。

云嫣命小金子和小路子将落英阁中的暖炉、银炭和棉被等物,全部送去尘烟斋给丽妃,落英阁中的一切就此告一段落。

唯一遗憾的是,云嫣没能再见一见南宫忆仁,当面向他告别。

走出繁谢宫的一霎,云嫣回首身后。雪中,繁谢宫的凄凄颓垣、阴阴古道,仿佛是被人遗忘的时光,萧瑟得令人落泪。

云嫣住进了毓庆宫。

石蓉绣将云嫣和安姑姑一同安置在一间极小又极简陋的房间内。布置妥当后,石蓉绣拉了云嫣的手,过意不去的笑道,“妹妹,把你安置在这样的地方真是委屈了妹妹。只是妹妹如今还没有名分,对外只能说是本宫的宫女,为免惹人疑心,暂且也只好这样安排,请妹妹多担待吧!妹妹只管静心养胎,有什么需yào

让安姑姑回了本宫便是。”

云嫣是个温善随和之人,自是无甚挑剔,便与安姑姑一同住了下来。

房中极小,自是摆不下两张床,因此,夜里云嫣便与安姑姑同榻而寝。云嫣并不觉有何不对,倒是安姑姑觉得让主子与奴婢同榻的安排十分不妥,心中的隐忧更深了。

住进毓庆宫的第二日一早,云嫣醒来觉得身上仍有些疲乏,外面又天寒地冻,安姑姑便劝她再小睡一会儿养养精神。

云嫣刚裹了被子睡下,忽然,屋门竟哗啦一下猛然被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这是个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宫女,长得高高大大的,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宫女服饰,头上梳着发髻,脸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神情更似下了寒霜般的冷酷,两片薄薄的嘴唇紧抿着,透着犀利和苛刻。

安姑姑记得这个宫女是从辅政王府来的,昨日与云嫣一同进入毓庆宫,是那三个王府侍女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好像叫作丹桂。

丹桂不请自入,又气势汹汹,安姑姑便有些不快。但想到她是荣贵妃的宫女,又是辅政王府来的,倒也不好露出不满,便和悦了几分声色,委婉的道,“丹桂姑娘早!姑娘一早来这里,不知是不是贵妃娘娘有话通传?”

丹桂并没有答安姑姑的话,只是不屑的瞟了她一眼,便直奔榻前,向着榻上的云嫣冷冷的道,“姑娘要睡到多早晚才起身呢?连贵妃娘娘都已起身了,姑娘还睡在榻上,这若是传出去,知dào

的是贵妃娘娘宅心仁厚,宽仁体下,不知dào

的还以为娘娘的毓庆宫没有规矩呢!”

丹桂这一番言语,当真把云嫣说愣了。倒不是因为她言语中的尖酸,而是因为丹桂的话有那么一瞬间,让云嫣仿佛又回到了济阳县的家里。

那时,大夫人何玉芍和嫡姐云娇也时常会在一大早闯入后厢房中,将青莲和云嫣母女大骂一顿。

如今,云嫣已经许久没有听过语气这样尖酸刻薄的话了,隐隐的紧张和不安在她虚弱的身子上一波波一层层的传递开来,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安姑姑忙拦了上来,张口辩解道,“丹桂姑娘,贵人这身子……”

安姑姑还没说得一句,就被丹桂抢白了过去,她冷笑着道,“贵人?哼,奴婢劝姑姑趁早儿改了这口,免得被旁人无心听了去自找麻烦!你可知贵妃娘娘为了遮掩她这个无名无分就有了身子的贵人,花费了多少心思?名义上说是个宫女,可是你瞧瞧,她竟比贵妃娘娘还尊贵,睡到这个时辰还不起身!”

丹桂狠狠剜了云嫣一眼,又道,“真真可怜了贵妃娘娘那份儿心意!你若是个知恩图报的,至少也应该装出个宫女的样子来,免得让娘娘惹人猜疑!”

“丹桂姑娘,我们滟贵人好歹也是皇上亲口封的贵人,姑娘如此跟贵人说话只怕于礼不合吧?”

安姑姑终于忍不下去了。

“哈!皇上亲口封的贵人,真了不起啊!可再如何的了不起,也不过是个‘亲口’封的而已。你有圣旨吗?你有金册吗?你有玉牒吗?什么都没有!只不过是皇上一时高兴随口说说罢了。若是这也做得数,那宫里的女人就都是贵人了。”

“你……”

安姑姑还欲再说,云嫣忙拦住安姑姑,一边挣扎着起身一边道,“姐姐莫怪,原是我没有理会这些,倒多谢姐姐提点。既蒙贵妃娘娘庇佑住在宫中,理应为娘娘分忧,更不该为娘娘惹事端。既说是宫女也应做些事情才像样儿,有什么活计就请姐姐吩咐下来吧。”

丹桂这才哼了一声道,“姑娘懂得这个理儿是最好不过,也省了大家许多口舌。若论位分,娘娘可是皇上有圣旨有金册正正式式册封的贵妃,姑娘这有名无实的‘贵人’往后不提也罢。活计我一会儿会安排人拿过来,你们也赶紧拾掇起来吧。”

说完,丹桂眼睛一翻,摇摇摆摆的出门去了。

第七十五章 身在矮檐下

丹桂出去后,安姑姑上前扶住挣扎起身的云嫣,气愤的道,

“一个宫女竟敢这样骄狂,待明日回了皇上和荣贵妃定要好好惩治惩治她!贵人腹中怀着龙胎,身子金贵,又何必怕她?也犯不着做什么活计!”

云嫣苦笑了一下,道,“她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我是个无名无分就有了身子的人,既无圣旨又无金册,我这个‘贵人’本就是做不得数的。如今,合宫上下都不知dào

有我这样一个人存zài

,更不知dào

我腹中这个孩子的存zài

。我是无名无分的,这个孩子也是无名无分的,谁会在意金不金贵?”

“皇上会在意的!”

安姑姑道,“贵人腹中怀的是皇上的第一个皇儿,皇上会在意孩子,也会在意贵人的。这事儿贵人且别管,待奴婢见到皇上时,定要向皇上细细禀明,惩治惩治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云嫣见安姑姑为了她气愤不平,心中很是感动,叹了一声劝道,“这‘贵人’二字,姑姑今后还是不要叫了也罢,免得再生口舌争端。我本也不在乎什么位分,只要这孩子能够平安诞下,和皇上,和孩子,和母亲一起度过余生就是我最大的福份了。”

安姑姑听了,心痛的叹息着道,“贵人与世无争、处处忍让又逆来顺受,这在宫里是要吃亏的啊!”

云嫣笑了笑,安抚安姑姑道,“我吃些亏不要紧,姑姑不是说了嘛,皇上会在意的,皇上会保护我和孩子的。”

安姑姑还想说什么,可最终只是蹙了蹙眉头叹息了一声。

不多时,活计果然被送来了,是三大篮子素白丝线和几罐子红红粉粉的花汁子。几个宫女将这些东西往屋里一放,转身就走。安姑姑一见有些纳闷儿,忙拉住其中一个宫女问道,“咦?你们送这些东西来,是要做什么?”

那个宫女大约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可说起话来却也是尖酸傲慢。她看也不看安姑姑和云嫣,只翻着眼睛瞟着斜上方,道,“姑姑也是在宫里做事做老了的,问出这话却是可笑!既送来了白丝线和花汁子自是要染线,难道还是吃的不成?”

安姑姑闻言,也顾不上理会她话中的讥讽之意,指着那丝线和花汁子道,“这可奇了,染线为何不吩咐宫中浣衣局去染,怎么却让我们染线?”

那小宫女这才转眼轻蔑的瞟了安姑姑一眼,冷笑着道,“这些丝线可是要用来给贵妃娘娘绣衣裳的,姑姑可知贵妃娘娘是何等样人?娘娘是皇上最宠爱的贵妃,又是辅政王爷的嫡女,自来尊崇无比,那浣衣局中染出来的粗陋东西,娘娘如何能用?在我们毓庆宫,这种活计一向都是我们自己做的。姑娘和姑姑若是嫌烦做不了大可不做,我去回了丹桂姐姐便是。”

云嫣一见,忙息事宁人的道,“既然这种活计一向都是宫里人自己做,那我们也不应例外。放在这里就是了,我们一定会细细染好的。”

那小宫女冷哼一声道,“既如此就麻利些儿,丝线染好了还放在这篮子里,晚上丹桂姐姐会带人来取。”

“什么?晚上来取?”

安姑姑愕然道,“这么三大篮子丝线,今儿一天就要染完?这便是浣衣局几个浣洗宫女一起染,也不能在一天之内染完啊!”

那小宫女一听,立起眼睛尖着嗓子道,“我说姑姑,你怎么做个活计如此多的怨言?既然是做活计,自然要抓紧工夫毫不耽搁的做,难道还要一边吃着茶一边看着西洋景儿一边做不成?你去问问,毓庆宫里的哪个人不是这样从早忙到晚一刻不停的?贵妃娘娘如今打理着整个后宫,每日忙得焦头烂额,宫里更是没有闲人,哪比得上有些人躲在冷宫里逍遥享乐呢!”

那小宫女说完也不理会安姑姑还要说什么,转身摔门走了。

云嫣弯腰去拾篮中的丝线,安姑姑见了,忙抢上去扶住云嫣,皱眉哀声叹气的道,“贵人,啊不,姑娘,这……这事情怎会变成……变成如今这个局面了呢?”

云嫣的神色也有些哀伤,只说了句,“别说了,快些做活计吧。”

安姑姑愁眉苦脸,无奈的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声,道,“哎,身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这染线的活计虽不算什么重活儿,但真做起来也并不好做。

每条丝线一般由六股、八股或十二股细线拧成。染线的时候,要将每根丝线拆开,把每股细线单独抽出来。将花汁子倒入铜盆中,按所需颜色的深浅兑水,再放到炭火上去加热。

然后将拆下来的细线放到花汁子中去煮,花汁的颜色便染到细线上去了。煮好后将线拧出来晒干,再将几股细线拧成一根丝线才算完事。

虽然云嫣曾经在家中时就常做粗活儿,很能吃苦,可是到了一品楼和落英阁后,她过的却是养尊处优的生活,因此,再做起活计来便也觉得吃力。

这三大篮子丝线少说也得有上万条,而且每根都是由十二股细线拧成。将这些细线一股一股的拆解下来,就是一件锁碎又烦心的活儿。连安姑姑都觉得磨人,何况云嫣又怀着身子,做起来更觉郁闷。

两个人刚拆了三四条丝线,便有人送了早膳来,安姑姑就劝云嫣先去用膳。

饮食倒还不差,早膳便有四样儿菜色,一样粉蒸梅肉,一样香炸子鸡,一样西湖醋鱼,一样酱鹿脯。主食也有两样儿,一样糖蒸包,一样八宝甜粥。

这些菜色好倒是很好,可安姑姑望着这一桌子吃食,却不禁皱眉道,“又是荦的又是甜的,吃起来难免怪腻的,怎么半点儿青菜也不见?姑娘一向口味清淡,不甚喜食荦腥,只怕吃着不可口啊。”

云嫣却淡淡笑了笑道,“这想是贵妃娘娘垂怜我腹中的孩子,因此尽拣着好的精致的命人做了来,倒也是娘娘的一番心意。口味可以慢慢改,娘娘的心意却不可辜负。”

云嫣说着,拉了安姑姑一同坐下用膳。安姑姑只好作罢,心中只盼着快些见到皇上,将这一切委屈细细禀告给皇上。

第七十六章 新人入宫

毓庆宫里寄人篱下的生活难免有些委屈,然而云嫣能够走出繁谢宫住进宫里,她的身份能够被当朝贵妃所认可,她内心还是很满足的。

此刻,她确实思念慕容予桓,殷切的盼望着他能够给予她庇佑、安慰和鼓励。安姑姑也盼着见到皇上,好好儿向皇上诉一诉滟贵人所受的委屈和辛苦。

然而,慕容予桓呢?

慕容予桓此刻却没有时间和精力去顾及云嫣了,因为,上元节过后没多久,新人便进宫了。

那一日,苏倩雪、徐妙琴和梁文燕三人,坐着三顶红顶小轿,于同一日从文安门入宫,正式进入后宫。

为了笼络武官以示尊宠,慕容予桓采纳了太后的建议,越过了常侍一级,将三人直接封为贵人,还分别赐了封号,安置了居所。

从一品神武将军的女儿苏倩雪被封为裕贵人,赐居蘅芷宫;正三品骁悍营参将的女儿徐妙琴被封为馨贵人,赐居碧棠宫;正四品骠骑营佐领的胞妹梁文燕被封为文贵人,赐居秋芙宫。

后宫中立时热闹了起来,而比后宫更热闹的是人心。人人都在打量关注着刚入宫的三个新人,纷纷猜测着后宫恩宠和前朝文武间的倾斜博弈,后宫形成的新格局势必会导致前朝势力权重的重新定局。

夏兰香没能等到慕容予桓向太后求情将她释出冷宫,就在太后夜访繁谢宫的第二日,她被发xiàn

溺毙在泪湖中。云嫣出了繁谢宫,夏兰香这个愚蠢又可怜的替罪羊也终于失去了她所有的价值。

没人知dào

她为什么会去泪湖,因此繁谢宫的人来报,只说是夏常侍久居繁谢宫,又患有疯病,或许是一时想不开万念俱灰,又或许是神智突然失常,这才溺毙湖中。

太后没有任何表态,而慕容予桓更是无暇顾及夏兰香,念着她毕竟是石家的远亲,便下旨准以嫔位的规制入殓安葬,又赐了谥号为“安嫔”。

几天之内,除了文贵人梁文燕抱病不能承幸外,裕贵人苏倩雪和馨贵人徐妙琴已分别被召侍寝。

苏倩雪出身武将世家,父亲又是从一品神武将军,因此,受家世所熏陶,苏倩雪身上自带着一股将门虎女的果敢和飒爽。会打拳不说,还能舞得一手好剑,实令慕容予桓耳目一新。

徐妙琴,人如其名,弹得一手好琴。无论是五弦、七弦还是十二弦琴,皆能弹奏得行云流水,得心应手。慕容予桓虽不似先帝那般喜爱丝竹之音,但看着徐妙琴花容低垂、玉手翻飞,听着美妙的音律缓缓流淌,也实是心旷神怡。

不知那梁文燕还能带给他什么样的惊喜,慕容予桓迫切的期盼着,可梁文燕的病却迟迟也不见好,无奈也只好再继xù

等下去。

慕容予桓等着梁文燕,却不知云嫣和安姑姑也在等着他。

这几日,云嫣和安姑姑日日在房中染丝线,每日都有三大篮子丝线和花汁子送来。

也许是为了配合荣贵妃的身份,因此送来用作染线的花汁子一色都是红红粉粉的,再无其他颜色。云嫣和安姑姑每日围着煮花汁子的铜盆染线,又整日将手浸在花汁子中洗线拧线,因此,二人脸上手上也都被薰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红。

丝线极细,又要洗又要拧,难免常常会乱成一团,还得重新一一理开。每到缠得似一团乱麻毫无头绪时,云嫣便咬牙耐心忍着,而安姑姑则愤愤的道,“也不知荣贵妃有多少衣裳等着绣,竟能用得了这许多的线!一日三大篮子,便是给整个皇宫的人绣上几年的衣裳只怕也够了。”

忽一日,丹桂带了几个毓庆宫的宫女闯了进来,说是奉了贵妃娘娘之命要给云嫣另换一个房间。几个宫女连声招呼也不打就去搬云嫣的东西,丹桂则抱着膀子倚着门,不咸不淡的道,“贵妃娘娘宽仁体下,一直觉着把你们安置在这样简陋的房中实在于心不安,这几日便又赶着打扫布置出一间房来给你们住。娘娘处处为你们着想,一心疼惜你们,往后你们可要时时感念着娘娘的恩典才是。”

除了丝线、花汁子等染线所用的一应用品之外,其余的东西全被搬到了另一间房中。云嫣和安姑姑赶去一看,这间房比原来那间大了不知多少倍,而且一切陈设、物件、家具皆是极全极好的,竟是一间十分富丽的房间。

安姑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蒙了,而云嫣则有些过意不去,向丹桂道,“已蒙贵妃娘娘不弃肯收留,又怎好居于如此富丽华贵的房间中呢?”

丹桂冷哼一声,并不领情的道,“姑娘既知难为情,那就时常念着娘娘的好儿,别在背后说娘娘的坏话儿就是了!”

云嫣被她这话说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丹桂已经晃出门去了。

慕容予桓终于能够来到毓庆宫还是在太后的劝说下,太后还是那句话,“新人虽好,也不要冷落了旧人。”于是,慕容予桓就在这日晚膳前,来到了毓庆宫。

石蓉绣于宫门处跪迎皇上,行了礼起身后,笑向慕容予桓道,“如今新人刚刚进宫,皇上自是要多多垂怜才是,臣妾还以为皇上今晚会去裕贵人或馨贵人处用晚膳呢,因此也不敢去御书房请。再不想皇上会来臣妾这儿,倒真是毓庆宫一喜啊!”

慕容予桓大笑,伸手捏了捏石蓉绣的下巴,道,“新人再好又怎及旧人贴心?因此,朕虽要垂怜新人,也不会冷落了蓉儿的。”

石蓉绣含羞而笑,喜上眉梢。

慕容予桓环顾了一下四周,问石蓉绣道,“云儿呢?怎么不见她出来?”

石蓉绣笑了笑,道,“皇上,妹妹那身子怎好出来走动见人啊?臣妾只让她安心养着,一切事情都不必管,有臣妾便是。皇上若是怪罪,臣妾便替妹妹给皇上赔个礼吧。”

慕容予桓挥手一笑,道,“朕哪里有什么怪罪,只是来了没见着她便问一句罢了。”

喜兰等一众宫女已摆了晚膳上来,石蓉绣道,“臣妾知dào

皇上对妹妹想念得紧,只是妹妹此刻怕是在沐浴,不如皇上先用了膳再去看妹妹吧。”

慕容予桓点头应了。

第七十七章 晚膳

慕容予桓和石蓉绣在桌上对坐,喜兰将一碟热腾腾的水晶蒸饺置于慕容予桓面前。

慕容予桓见了,道,“还说没想到朕会来,若真是没想到,又怎会备下朕最爱的水晶蒸饺?”

石蓉绣还未说话,喜兰在一旁笑道,“娘娘倒是真的没想到皇上会来,但这水晶蒸饺娘娘却是每日都亲手做了备着的。皇上不来便罢,来了便有的吃。可见娘娘虽想不到皇上会来,这心里却时时盼着皇上来呢!”

慕容予桓听了开怀大笑,石蓉绣却红了脸,佯装生气的嗔着喜兰道,“越发贫嘴了!皇上面前也这样没规没矩的!还不去把今日御膳房送来的五谷酒给皇上呈上来呢!”

喜兰嘻笑着下去了。

慕容予桓携了石蓉绣的手,动情的道,“蓉儿,难为你处处为朕想得周到,事事替朕排忧解难,这后宫中也就只有你才能如此。因此朕才说,新人虽好终不及旧人贴心啊!”

石蓉绣垂首而笑,道,“皇上谬赞了,这都是臣妾分内应做之事。况且,新人有新人的好,旧人有旧人的好,只要能侍奉在皇上身边就是后宫众人的福分了,只是……”

石蓉绣说到这里,神色黯然下来,眼中逐渐聚起莹然珠泪,哽咽着道,“只是……只是表妹她……她却再也不能够了……”

说着,泪珠儿便滚落下来。

慕容予桓一见,忙起身走过去揽了石蓉绣在怀,安抚道,“香儿福薄,这也是她的命。你放心,朕已下旨以嫔位之礼安葬她,又赐了谥号,内务府定会风光大葬,相信香儿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石蓉绣偎在慕容予桓怀中,叹道,“臣妾替表妹谢皇上龙恩!哎,都怪臣妾不好,臣妾从前对不住表妹,每每想起皇上对臣妾说的,臣妾从前如何对待表妹的事,臣妾便愧疚难安,自责不已。臣妾如今不但努力严于自控律己,也对整个毓庆宫的人约束管教,不可再有骄野蛮横之人,但愿能求得表妹在天之灵宽恕臣妾。”

提起夏兰香,其实心中最有愧的人应该是慕容予桓。

夏兰香的命运本不至如此悲惨,恰是因为她被慕容予桓当成一步棋、一面盾牌、一只替罪羊弃置在冷宫中,因而才导致了她的不幸。她还没有成为后宫争斗的牺牲品,就先成了皇帝一己私心的牺牲品。她莫名奇妙的被慕容予桓利用,死后仅换来了一场嫔位的葬礼而已。

慕容予桓心虚,因此他不愿去提也不愿去想夏兰香。听石蓉绣这样一说,他既像是安慰石蓉绣,又像是安慰自己的道,“这是她命中福薄,原也怪不得任何人。”

说完,又连忙岔开话题道,“对了,朕看你如今果然将个毓庆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宫人们也都管教得极是恭谨有礼,确是不同于往日呢!”

石蓉绣用帕子拭了拭眼角,道,“谢皇上夸奖,臣妾宫中的宫人从前都被臣妾带坏了,一个个没规没矩的,要管教也很是需yào

一些工夫和气力呢。”

二人说着话儿,喜兰倒上酒来,慕容予桓和石蓉绣坐下用膳。

正用着,只见丹桂拎着一个朱漆大食盒从门外进来,向着慕容予桓和石蓉绣各施一礼,对石蓉绣道,“禀娘娘,这是要去送给姑娘的饮食,请娘娘过目。”

石蓉绣一见,连忙放下筷子。

慕容予桓听了,皱了皱眉,不解的道,“姑娘?”

石蓉绣忙笑向慕容予桓解释道,“妹妹现在的身份还没有明示,宫人们每日贵人贵人的叫着,臣妾担心有些小宫女不知谨慎,有口无心的再传了出去倒惹麻烦。再者,后宫的姐妹们也时常会来臣妾宫里坐坐说话儿,若是宫人们一时失了口当着人前叫了出来,或无意间被人听了去也是不妙。因此,臣妾便命她们平日里只称妹妹为姑娘便好。臣妾这也是为妹妹的稳妥考虑,还请皇上莫怪。”

慕容予桓听了,点了点头,赞许的道,“不错,还是蓉儿想得周到,思虑得极是!云儿现在最要紧的是养胎,确是不宜多生事端。”

石蓉绣笑道,“正是皇上说的这个理儿,否则臣妾早请了妹妹与臣妾一同来陪皇上用膳了。”

说完,又转头指了指那个食盒,对丹桂道,“打开给本宫看看菜色。”

丹桂依言打开食盒,将里面的菜肴一样样呈给石蓉绣看。

石蓉绣一一仔细看了,然后伸筷夹了一筷珍珠鸡送入口中尝了尝,随即皱眉道,“太咸了!本宫对小厨房的人说过多少次了,姑娘喜食清淡菜肴,怎么弄得这么咸?”

丹桂垂首不敢说话。

石蓉绣又夹了一块儿东坡肘子尝了尝,没有说什么,接着又尝了一筷子芜爆仔鸽和烤鹿脯,点了点头。

然后,又看了看做主食的金丝酥雀和酒酿圆子,石蓉绣指着那酒酿圆子道,“怎么做了这个?也不用脑子想想,姑娘现在怀着身子,如何吃得这酒酿圆子?去把这酒酿圆子换成如意卷。”

丹桂赶忙应了。

最后,石蓉绣又用小银勺舀了一勺竹荪鲫鱼汤尝了尝,道,“这汤温了,拿回去重新热了再给姑娘送去,这汤就是要热热的喝了才好。”

所有东西都看过后,石蓉绣吩咐道,“把那珍珠鸡拿回去重做,其他的就照本宫方才交待的,该热的热,该换的换,余下的赶紧给姑娘送过去吧。”

丹桂应了,把菜肴一样样装好提着走了。

石蓉绣一回身,见慕容予桓正一脸感动的瞧着她,忙抱歉的笑道,“哎呀,皇上,您瞧臣妾,光顾着妹妹的饮食了,倒把皇上忘在一旁。来,皇上,臣妾敬您一杯。”

石蓉绣端起一杯酒,对着慕容予桓举案齐眉。慕容予桓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道,“蓉儿,云儿的饮食都是你在亲自照料啊?”

石蓉绣还未说话,又是喜兰接口道,“可不是嘛,娘娘说只有姑娘胃口好吃得好了,孩子也就好了,因此,天天儿变着花样儿的给姑娘做饮食,娘娘自己都没吃得那么精致呢!那鹿脯本是太后最爱的东西,娘娘向御膳房讨了来,自己不吃,也要给姑娘吃。而且每样儿菜肴,娘娘都要亲自尝过味道后,才送去给姑娘吃呢。”

石蓉绣沉下脸来,嗔责喜兰道,“你这丫头今儿是怎么了?话这么多!从辅政王府新来的那几个侍女不懂宫里的规矩倒也罢了,怎么反倒连你也变得这般没规矩了!”

喜兰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石蓉绣这才笑向慕容予桓道,“皇上莫要见笑,臣妾宫中的人一向粗陋,照料妹妹这样的细活儿还是臣妾自己做较为放心。虽然对外只能说妹妹是个宫女,可臣妾心里却知dào

妹妹是金贵之人,自然不敢有丝毫的闪失或疏漏,否则怎对得起皇上将妹妹托付给臣妾的这份信任呢!”

见了石蓉绣的举动,又听了她这番言语,慕容予桓感动不已,放下酒杯携了石蓉绣的手,道,“蓉儿,此刻朕终于明白了,母后当年选蓉儿给朕为妻是何等的英明!今生能有蓉儿这样的贤妻陪伴左右,实是朕的福气啊!”

第七十八章 两面三刀

不一会儿,只见丹桂再次走入殿中,向石蓉绣回禀道,

“回娘娘,姑娘已经用过了晚膳,命奴婢来回过娘娘。”

石蓉绣忙关切的问道,“姑娘用着可还顺口?用了多少?几样菜色可还喜欢?有没有没动过筷的?”

丹桂回道,“回娘娘,菜色姑娘用着还好,也都用了不少。只是用过膳后,姑娘说觉着身上乏得很,要先歇了,命谁也不可去打扰呢。”

石蓉绣微微蹙了蹙眉,看了一眼慕容予桓,自言自语的道,“这么早就歇下了。”

随即又问丹桂道,“可有告sù

姑娘皇上来了?”

丹桂低眉垂目,小声儿回道,“回娘娘,姑娘身子乏,用过膳后便想歇着了,奴婢怕打扰了姑娘静养,就没敢多嘴。”

石蓉绣叹了口气,嗔怨了丹桂一句,“你真是不懂事,不知dào

皇上急着见姑娘吗?这会子你倒这样小心起来了!”

慕容予桓听了,道,“蓉儿,也不必责怪她,朕看这个宫女很好,谨小慎微又极是谦恭,她这也是为了云儿着想。”

石蓉绣这才作罢,向慕容予桓道,“皇上,这丹桂是臣妾从母家选进来的,臣妾也是看她温善谦和,才拨了她专去服侍妹妹。妹妹养胎辛苦,另外怕是也实没想到皇上今晚会来,还请皇上见谅!”

慕容予桓点了点头,道,“这个云儿,怀着身子又被你这样娇宠着,人倒是越发娇贵了。罢了,朕不去见她了,让她养着吧,再说……”

他又携起石蓉绣的手,调笑道,“你们姐妹感情甚笃,有蓉儿陪着朕也是一样的。”

石蓉绣回以明媚一笑,丹桂悄悄退出殿去。

这一晚,慕容予桓便宿在了毓庆宫。

第二日一早,石蓉绣服侍慕容予桓穿戴上朝,慕容予桓本欲在走之前去看一眼云嫣,石蓉绣笑劝道,“皇上,这时辰还早呢。如今天气寒冷,妹妹又怀着身子,臣妾怕妹妹太早起身难免辛苦,便让妹妹多睡睡养养精神,这会子只怕还睡着没起身呢。”

慕容予桓一听只得作罢,秦公公进殿来请,慕容予桓便别了石蓉绣,出门上朝去了。

自从云嫣换了屋子后,原来那间便专门用作染线了。她和安姑姑几乎整日在那间小房中染线,忙到晚上才能回去那间华丽的房间休息而已。

屈指一算,云嫣住进毓庆宫已有半月了,可这半月之中,慕容予桓竟不曾来看望过一次。云嫣心中不免有些委屈和伤心,连安姑姑也十分灰意,在内心中暗叹君心凉薄,但怕云嫣沉心,又不敢表现出来。

这一日,安姑姑一早出去晾晒丝线,回来后便暗着脸一言不发。云嫣察觉有异,再三追问下,安姑姑才痛心的道,“姑娘,奴婢方才出去晾晒丝线,听到荣贵妃的宫女说……皇上……皇上昨晚驾幸毓庆宫了,可是……”

云嫣听了,一颗心“咯噔”猛的抖了一下,随即又是一沉。

安姑姑的话虽只说了一半,但云嫣已完全听懂了。慕容予桓驾幸毓庆宫,近在咫尺却都没有过来看她一眼。

云嫣也知dào

新人进宫了,也明白后宫中女人多,皇上难保做到平分秋色,也懂得作为皇上的女人就必须学会将自己的酸楚和失落忍气吞声,可是,慕容予桓曾经说过的话仿佛还在耳畔,二人的柔情蜜意仿佛就在昨日,互许下的真心怎会在一夕之间就变了呢?

云嫣心寒若冰,勉强笑了笑想说话,却只有两行清泪止不住的滑下来。

安姑姑一见,忙过去搂了云嫣安抚道,“姑娘,姑娘也别太过介意,皇上兴许是……兴许是……”

安姑姑搜肠刮肚的想替慕容予桓找些理由出来以安抚云嫣,可无奈,她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更说服不了云嫣。

云嫣私入宫中又秘密怀子,走出繁谢宫住进毓庆宫寄人篱下,心中势必会有许多忐忑和惶恐,可皇上竟一连半月不来相见安抚,除了恩情凉薄之外,还有什么理由可找呢?

安姑姑找不出理由,只好陪了云嫣一同落泪。两个人的泪珠儿混在一块儿,洇湿了身下的素白丝线。

二人正悲切着,房门又猛然被人推开,丹桂走了进来。一见她二人这副模样,立时便出言训斥道,“一大早的就哭丧,也不怕晦气!难不成是贵妃娘娘亏待了你们不成,好吃好喝好住的还嫌不够?只是让你们染些丝线就委屈了?冷宫都住得,到了娘娘的毓庆宫反住不得了?”

如今既是寄人篱下,又少了皇上的垂怜,云嫣与安姑姑自是低人一等。因此也不答话,只是暗自拭泪。

丹桂又狠狠的道,“贵妃娘娘菩萨似的人儿,也不大计较这些,我丹桂可看不下去!如今你没名没份的,在宫中半文份例银子都没有,吃的用的都是娘娘母家的银子。还说要报娘娘万一呢,只是染个线就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装出这受气小媳妇的样儿给谁看呢?昨日皇上来了,娘娘那样的劝,皇上也不肯来瞧你一眼,所以,我劝你还是趁早儿收了这副可怜相儿吧!”

丹桂骂完,命人又扔下三大篮子丝线和几罐子花汁子,这才愤愤的走了。

安姑姑叹了一声,哀伤的向云嫣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就呆在繁谢宫中,守着落英阁,也比这自在许多。”

丹桂的话令云嫣心灰意冷,她摇了摇头道,“落英阁虽好,呆得了一时,也呆不了一世。”

主仆二人无尽忧伤。

这日晚间,石蓉绣竟意wài

的带着丹桂来到了云嫣房中。彼时,云嫣和安姑姑染了一日的丝线刚回到房中,见荣贵妃到来忙跪迎请安。

石蓉绣伸手扶起了云嫣,亲亲热热的拉了云嫣的手道,“好妹妹,你来了这些日子本宫也不曾来看过你,对不住妹妹了。这几日事多,又是新人入宫,又是处理年后的一应事情,本宫和皇上都是每日忙得不可开交,也顾不上别的,妹妹可不要介意啊!”

云嫣淡淡笑了笑,垂首黯然的道,“云嫣不敢,有劳贵妃娘娘挂念。只是听说皇上……皇上昨晚……来看过娘娘了。”

石蓉绣脸上明显闪过一丝羞涩的笑容,随即又有些过意不去的道,“哎呀,原来妹妹已经知dào

了。其实,皇上也是很晚才来的,兴许是太累了,因此用过晚膳就早早睡下了。今早本宫也劝过皇上来看看妹妹,说妹妹对皇上思念得紧,可是,想是皇上急着去上朝,也就不得来了。”

说完,石蓉绣又拉了云嫣的手,宽慰道,“妹妹别介意,妹妹怀着皇上的龙胎,皇上早晚会来看望妹妹的。只是如今新人刚进宫,皇上多去垂怜一下也是应该的,妹妹是识大体的人,想必自能体谅皇上。”

听了这番话,云嫣更加心灰意冷,抽动了一下嘴角,笑得极是苦涩。

第七十九章 梦中人

石蓉绣仿佛并没有发觉云嫣神情的失落和黯然,叹了口气道,

“如今边境多有战事,正是多多倚重武官之时,这三位新人都是出自武将府上,因此,为笼络武官安抚人心,皇上自要多去垂怜新人,这也是为着朝廷社稷着想。”

云嫣低声应了句“是”。

荣贵妃石蓉绣也是出身武将世家,皇上是不是也是因此昨日才来“垂怜”荣贵妃呢?文官也好,武将也罢,有的人虽然没有高贵的出身,甚至来路不明,可毕竟怀着他的孩子,他都到了几步之遥的地方,却都不肯过来“垂怜”一下吗?

云嫣心中正凄楚的这样想着,石蓉绣忽然将丹桂叫到了跟前儿,向云嫣道,“妹妹,这个丹桂是本宫从辅政王府里千挑万选出来的,她原是服侍本宫母亲的侍女,是本宫母亲亲手调教出来的,在府上所有的侍女里面最疼她,简直把她当自己女儿呢!为了找个放心的人服侍妹妹,本宫就将她挑了出来,母亲原本是死活不肯,被本宫好说歹说才给了。不是本宫夸口,本宫母家出来的侍女,只怕比这皇宫里的宫女还要强上百倍呢!啊,对了,昨日皇上还夸奖丹桂谨小慎微又极是谦恭呢!妹妹,你使唤着她可还顺手?”

“啊……她……”

云嫣顿了顿,咬住了下唇。

这丹桂是石夫人亲手调教的,是石夫人极喜爱之人,简直当作女儿。荣贵妃又自诩母家的人比宫里的人还好,连皇上也褒奖丹桂,这让云嫣还能说什么呢?

“她确是……确是个极好的。”

云嫣吞下自己的委屈,违心的道。

石蓉绣满yì

的笑了,道,“只要妹妹使唤着顺手就好,她若是有什么不好,妹妹尽管告sù

本宫,本宫定会严严的责罚她。再若不行,就将她打上几十板子赶出宫去,连辅政王府也不许回!”

云嫣一听,忙道,“啊,丹桂她很好,确实很好,真的很好。”

除了一个“好”字,云嫣也实在说不出她到底有什么“好”了。

石蓉绣看了丹桂一眼,语气严厉的道,“本宫方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尽心服侍得姑娘好了,本宫重重有赏,否则本宫可饶不得你!”

丹桂连声应着“是”。

主子们说话,本来没有奴才插嘴的份儿,可安姑姑在一旁听着看着,实在忍不住了。她虽也不敢顶逆着荣贵妃说丹桂的不好,但那染线之事却是非说不可的,滟贵人怀着身子实在不应受那种辛苦。

安姑姑想着,便径直走过来跪在石蓉绣的面前,禀道,“贵妃娘娘在上,奴婢有一事,请贵妃娘娘容禀。”

石蓉绣看了看安姑姑,笑了笑道,“你有何事?尽管禀奏便是。”

安姑姑叩了个头,道,“贵妃娘娘,姑娘怀着身子实是受不了日日染线的辛苦,求娘娘让姑娘静心安养龙胎,今后这染线的活计就让奴婢一个人做吧。”

云嫣实想不到安姑姑会在这时,冒着顶撞贵妃之罪替自己求情,不禁心头一热,情不自禁的唤了一声,“安姑姑!”

石蓉绣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她二人,随即现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叹了口气道,“妹妹,本宫正要跟你说这事儿呢。让妹妹做这染线的活计,本宫也实是无奈啊!妹妹也知你是以宫女的身份住进毓庆宫的,这毓庆宫里人多,本宫身边的几个宫人还好说,可底下许多的小宫女小内侍,他们的嘴却是管不住的。妹妹如今的一切吃用和住处皆是极好的,几乎可与本宫比肩了,若是再一点活计不做,让下头那些宫人怎么想怎么说?传扬出去激起猜疑纷纷,再惊动了太后,到那时便是皇上也救不了你了。”

云嫣低首不语,安姑姑却急切的道,“贵妃娘娘,可是那线的数量也……”

安姑姑一语还未说完,石蓉绣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打断了她的话,向云嫣道,“自然了,让妹妹做活计也不过是装装样子而已。本宫的这些宫人一个个都是从早到晚的忙碌着,哪里还用得上妹妹来染线。妹妹就做做样子给别人看便是了,自然还是养胎要紧。”

“娘娘……”

安姑姑还欲再说,忽然门外传来喜兰的声音,道,“禀娘娘,太后宫里的小葵子来传话儿,说太后叫娘娘过慈安宫去有事商议呢!”

石蓉绣一听忙起了身,向云嫣道,“哟,太后传唤可不能耽搁!妹妹,本宫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丹桂上前拉了门,石蓉绣急急的出门带着喜兰走了。

丹桂回头瞟了瞟云嫣和安姑姑,趾高气扬的道,“这下你们可都听见了?让你们染线做活计是贵妃娘娘为了你们好,没名没份便做出好事来,到头来连皇上也不愿理会你了,还得娘娘替你遮掩,便是让你做些活计也是应该,怎么就委屈死你了!”

说完,摔门而去。

云嫣默默起身,伸手扶起仍跪在地上的安姑姑,安姑姑眼中盈然,可云嫣竟出奇的没有落泪。

由来只有新人笑,哪曾听得旧人哭。恩宠已断,纵使怀着他的孩子也换不来他的怜惜,便是被劝着也不肯来看她一眼,那这眼泪还为谁而流呢?

再流,也只能是为自己而流。

当夜,云嫣又做梦了,她又梦到了母亲。

可能是云嫣太久没有见到母亲了,梦中,母亲的面容依旧是模糊不清的,只有母亲的那句“嫣儿,保重,以期再见”的话是清晰的。

云嫣发力向母亲飘忽的身影追去,大叫着,“娘,娘别走!女儿太累了,太难过了,让女儿在娘的怀中靠一靠吧!哪怕只是一会儿也好,哪怕只能在梦中也好啊!”

母亲的身影倏忽间不见了,云嫣抬目去望,只见四周重重的宫墙将她团团围住,云嫣崩溃的大叫道,“我不要留在皇宫里,我要跟娘在一起!”

忽然,一面宫墙之上架起千万支弓弩,一个暴怒的声音怒吼道,“将这个来历不明私混入宫的女子就地正法!”

一声令下,千万支弓弩一齐迸发,向着云嫣呼啸而来,要将她万箭穿心!

紧要关头,一个白衣身影似一只大鹏鸟般翩然而来,展开双臂护在云嫣身前!有那么一瞬间,云嫣以为那是慕容予桓,可箭雨之中,她分明看到了南宫忆仁那俊逸的面庞。

第八十章 梁文燕

魂梦胶着中,云嫣惊讶于南宫忆仁的突然降临,

“南宫王子……你……你怎会来这里?”

南宫忆仁在如织的箭雨中转过身来,深情的望着云嫣,“我说过,无论你今后如何,只要你需yào

我,我就在这里。”

云嫣眼中升起雾气,无限凄哀的道,“可是,这里并不是泪湖啊。”

“这里虽不是泪湖,但你仍有眼泪。”

“可是,我并没有流泪。”

“你的泪没在眼中流,却在心中流,我看得见。”

“可是……”

凛厉的箭雨激起漫天飞雪,南宫忆仁再次用双手握住云嫣的双手,两双手却依旧是同样的冰冷,却都努力想给彼此更多一点的温暖和慰藉。

南宫忆仁坚定的道,“云嫣,你别怕,虽然我不能一直在你身边,但风会将你的消息带去泪湖告sù

我……”

他抬起手指着天空中已隐隐亮起的一颗星,道,“天上的星星也会替我守护着你!因此,我总能听得到你看得到你,我们依旧是同病相怜、共同进退的难友!”

云嫣握住南宫忆仁的手已渐渐有了温度,她抬头望着那颗渐渐明亮起来的星星,忘却了身旁的飞雪和箭雨,直到这一切飞速隐去,她睁开眼睛听见丹桂那聒噪的声音。

云嫣此时的处境,慕容予桓自是不知,他最近正在苏倩雪和徐妙琴二人之间左拥右抱,圣心大悦呢!

新年过后,随着武官势力的明显回温和石蓉绣地位的不断晋升,石鸿昆终于“大病痊愈”回来上朝了。边境虽仍然有些小冲突小问题,但石鸿昆一回来,也就用不着慕容予桓操心了。他每日只需过问一下战事胜败、军饷多少就可以了,倒也乐得轻松自在。

太后时常劝告慕容予桓要多用心在朝政之事上,虽不必凡事事必躬亲,但也要掌控在手熟稔于心,万不能不思进取、贪图安逸。

可前一段日子,慕容予桓实在尝到了一手打理朝政和社稷的辛苦,沈福广和齐望海都文臣在战事上的用处都不大,如今可算把石鸿昆盼回来了,慕容予桓正想要好好歇歇放松放松,哪里还想什么掌控在手熟稔于心?因此,对太后的劝说,他口里答yīng

得痛快,但做起来却极是松懈。

这一日午后,慕容予桓无心睡中觉,便带了秦公公来到了秋芙宫。

文贵人梁文燕自打进宫那日慕容予桓见过一面之后,她就一直抱病在身,不但还不曾侍寝,而且连面也不曾再见过。慕容予桓想到这儿,便想亲自过来看看她。

走进秋芙宫,只见院内的积雪并不曾被清理,只是在积雪中扫出了一条弯曲的小路通向殿门。

慕容予桓和秦公公顺着这条雪中小路到了秋芙宫殿前,一个小内侍和梁文燕的陪嫁侍女墨香跪迎了圣驾。墨香打起暖帘,慕容予桓进了屋内。

一股清幽的梅香迎面扑来,慕容予桓抬首一望,果见一张供桌上摆着一只青花瓷瓶,瓶中插着几枝腊梅,正在怒放飘香。

慕容予桓四处打量,墨香上来回话道,“禀皇上,贵人正在歇中觉,不及迎接圣驾,请皇上恕罪!皇上请稍坐,奴婢这就去唤醒贵人。”

这墨香言辞简练、态度端方、不卑不亢,气度不似一般的侍女下人,令慕容予桓微微有些诧异,他不禁抬眼看了看墨香。

只见她头上挽着髻,插着两支简单的蝴蝶玉簪,身上穿的并非宫中宫女的服饰,而是一件银红滚了白色毛边的棉坎肩,内里衬着月白的长裙。整个装束少了几分侍女的卑微,倒凭添了几分端秀慧巧。

慕容予桓不禁出言赞道,“咦?你这身衣裳倒极好,发式也梳得好,既简洁又雅致,看得出你竟是个兰心惠质的丫头啊!”

若是换了别人,听到皇上这样毫不吝啬的夸奖,必会喜不自胜受宠若惊,连连叩头谢恩。可没想到,这墨香只是淡淡笑了笑,微微侧了侧身,道,“奴婢多谢皇上夸赞!奴婢哪有什么兰心惠质,这都是贵人指点的。贵人说冬天里山河失色、万物无光,雪的白又掩盖了一切色彩,因此冬日里只有穿红的,才能凭添一丝生机,令人也会感到一些暖意。再者,这银红与雪白也正相配,正所谓红妆素裹。”

“好!好一个红妆素裹!”

慕容予桓抚掌赞叹道。

一个陪嫁丫头已如此慧丽端方,那梁文燕更不知是怎样的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呢!慕容予桓心中无限猜测。

墨香又是微微一礼,道,“请皇上宽坐,奴婢去唤醒贵人。”

慕容予桓一听,连忙制止道,“罢了,她身子不好,进宫后就一直病着,让她睡着吧,朕在这里等她睡醒便是。”

墨香听了也并不十分推让,只礼度适宜的道,“那奴婢去为皇上倒盏茶来吧。”

说完,便掀帘出去了。

慕容予桓在供桌前看了看插瓶的腊梅,不一会儿,墨香掀帘进来给他递上茶后,便不再多言,转身退了出去。慕容予桓饮了两口热茶,见是天山龙井,不免又是赞叹。

他在椅上坐了一会儿,寒风从暖帘缝中丝丝缕缕钻进来,令他感觉有些凉意,便又端着茶来到暖阁中。

只见这暖阁中并无衣裳柜子和妆台,靠墙一溜儿摆着的是一排排摆满了书的书架子。窗下小炕桌上,文房四宝端然而设,炕桌下是棋盘棋子。

慕容予桓走过去,坐在小炕桌前,见到笔山上一只狼毫墨痕犹未干,而桌上的玉镇纸下压着一张写满了字的纸。

慕容予桓放下茶盏拿起那张纸,只见纸上用工整端秀的楷书写着三首诗,“其一。夜梦沉香又几回,孤雁凄凄晓云灰。不管东风沉醉事,从此凭栏独锁眉。”

“其二。雨醉西楼意难穷,天涯客绪忧思重。菱舟载得诗心去,忍落风华一梦中。”

“其三。秋芙堂前忆吹箫,红墙宫柳几重遥。谁晓晚来心蕴梦,绕彻竹篱冷月高。”

下面还有一首词,“文燕令妆罢谁与话婆娑,寒石小径,频见宫车。云连碧水归何处,花容云鬓自消磨,蹉跎!蹉跎!蹉跎!

清角吹寒夜梦多,歌管楼台,琴瑟已默。天谙芳心渐已远,万事皆休一生错,奈何!奈何!奈何!”

三诗一词皆纤细婉约,带着玲珑雅致的淡淡忧伤,且从墨迹看来,并无新旧之别,可见这三诗一词是一气呵成信手写就。

原来,这梁文燕通诗书、擅文章、精书法,竟是个将门中的才女!而更为传神的是,她竟自创了以自己芳名命名的词牌,倒大有易安居士的韵味!

慕容予桓反复玩味着这些文字,心中怦然而动!这梁文燕果真带给他另一番与众不同的惊喜感受!

第八十一章 人淡如菊

就在慕容予桓反复品味着这三诗一词时,内室的暖帘一掀,一个女子走了出来。慕容予桓听见声音抬眼去望,一见之下,不由得微微怔了怔。

这女子的身段儿极是婀娜纤细,穿着一件嫣红的长裙,衣襟上绣着朵朵白色的梅花直蜿蜒至肩上,仿佛是被风吹落了一身白梅尚未拂去。容颜如花,眉目似画,一头墨发低绾,周身散发着文质的书卷气息,当真是人淡如菊,秀似芝兰。

这女子见了慕容予桓不由也是一怔,但也只是一怔而已,随即从容的行至慕容予桓面前,神态淡定的行了一礼,道,“嫔妾梁文燕不知圣驾降临,不曾远迎,还望皇上恕罪。”

见了她的诗词慕容予桓已是不胜心动,哪堪再见到梁文燕本人?见她气度淡雅,吐气如兰,慕容予桓爱之不已,连忙俯身下去亲手扶起了梁文燕,接着顺势将她的玉手握在手里,怜惜的道,“燕儿,朕来晚了!你进宫后就一直病着,朕早就应该来看你,无奈政事缠身直拖到今日才得来,是朕来得晚了!”

慕容予桓的语气中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梁文燕淡淡一笑,微微施了一礼,并借势抽回了自己的手,道,“皇上言重了。皇上身系万民福祉,自不应以嫔妾一人为念。”

慕容予桓听了,狡黠的笑了笑,又一手携起梁文燕的手,一手拿过那张写着诗词的纸,道,“燕儿,你嘴上固然贤良淑德毫不计较,可你的心事都被这张纸泄漏给朕了!”

梁文燕瞟了一眼那张纸,神情一凛,随即伸手从慕容予桓手中拿过来,将它团成一团儿,同时道,“这是嫔妾病中闲来无事时胡乱写的,拙劣得很,不值皇上一阅,以免玷污圣聪。”

说着,随手将团成一团儿的字纸扔进屋内燃着的炭盆中,纸团儿立kè

烧成一团灰烬。

慕容予桓见她如此,觉得这是女子被心爱之人猜中了心事后的羞涩表现,便笑着过去将她揽在怀里,柔声道,“燕儿,诗词可以焚掉,但你的心事却焚不掉。朕该早来看你才是,你和裕贵人、馨贵人三人一同进宫,你一进宫便病了,看着朕垂怜她们两个,你心中必是十分失落,连诗词中都带着几分心灰意冷,朕若早些来看你,也不至令你如此顾影自怜。你放心,你这样一个情真意切又才情甚高的女子,朕岂有不怜爱的?朕今后定会好好宠爱你,必不会叫你‘从此凭栏独锁眉’,也不会叫你‘花容云鬓自消磨’。”

听了慕容予桓的这番话,梁文燕既没有喜上眉梢,也没有叩头谢恩,只是微微笑了笑,不动声色的脱离了慕容予桓的怀抱,淡淡的道,“嫔妾谢皇上抬举。嫔妾记得张耒有一句诗说的好,‘苦心膏沐不论赀,富贵人生各有时。’裕贵人和馨贵人福泽深厚,一进宫便可得皇上眷顾,而嫔妾福薄命舛、多灾多病,原也羡慕不得别人,也不必为此失落而心灰意冷。”

慕容予桓点头笑了笑,道,“好了好了,朕知dào

你端惠纯良,绝不是那种嫉人怨人的妒妇。”

说着,又要上来搂抱梁文燕,梁文燕却一转身,仿佛无意般的避开了慕容予桓伸来的手,轻巧的绕到了炕桌前,端起慕容予桓的茶盏,道,“茶凉了,嫔妾去给皇上换杯茶来。”

说完,也不等慕容予桓说话,转身径直走了。

这一日,慕容予桓在秋芙宫直呆到傍晚,直到梁文燕委婉的道,“嫔妾听宫人说,皇上喜欢在晚膳前读书,这是皇上多年以来的习惯。看此刻的时辰就快是皇上去御书房的时候了,嫔妾不敢以一己之私耽误了皇上用功,就此恭送皇上。”

慕容予桓尚有些恋恋不舍的道,“今日朕与燕儿第一次相处,朕心大悦,便是停一日不读书也无甚关系,明日再读也未为不可。”

梁文燕有礼有节、不卑不亢的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皇上圣明,想来必知这明日复明日的代价。皇上执掌江山,为万民表率,切不可令时光空蹉跎。”

慕容予桓听了,叹了口气,也只好离了秋芙宫,摆驾御书房了。

一出门,秦公公便笑嘻嘻的凑上来,拭探着道,“皇上今儿在文贵人这儿坐的时间倒长,想来必是与贵人相谈甚欢啊!看来这位文贵人颇得圣心呢!”

慕容予桓一边走一边兀自回味着,半晌才自言自语的道,“好!真是好!当真与众不同!”

秦公公接着话儿道,“皇上,什么与众不同啊?”

慕容予桓忽的拍了下手,转头向秦公公道,“朕是说这个文贵人当真是与众不同。朕的后宫中,有美若天仙的,有出身高贵的,有温良贤淑的,有擅长琴艺的,有英姿飒爽的,有楚楚可怜的,还真是没有燕儿这样才情奇佳、满腹诗书的淡雅又聪慧的才女啊!”

秦公公一听,笑道,“皇上,这文贵人如今已经进了宫,这样的女子,您从此不就也有了嘛。”

慕容予桓喜不自胜,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有了!朕有了!”

秦公公叹了一声道,“哎呀,听到皇上这样的夸奖,这文贵人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儿呢!”

慕容予桓闻言,笑容略减了几分,道,“燕儿当时还真没有表现得特别兴奋,兴许这就是才女的矜持吧。”

秦公公“哦”了一声,点了点头,随即又问,“奴才猜想,皇上今儿晚上必是要在文贵人处用晚膳了?”

慕容予桓一听,笑容又减了几分,摇头道,“燕儿并没有留朕在她那用晚膳,她只是劝朕不要耽误了读书,想必这就是她的贤良宽仁之处。”

秦公公听了,纳闷的眨了眨眼睛,随后又问道,“那皇上今晚是驾幸秋芙宫,还是召文贵人龙安殿侍寝?请皇上示下,奴才好命敬事房去准bèi

。”

这一回,慕容予桓彻dǐ

没了笑容,他琢磨着道,“燕儿说她的身子还没大好,目前还不宜侍寝。”

这下,就连秦公公也感到奇怪了,不禁小声儿嘀咕道,“这文贵人还当真是个淡雅之人,只是……这也未免太淡了点儿啊!”

第八十二章 才女与美女

被秦公公这一问,慕容予桓也开始觉得不太对劲儿了。

这梁文燕既不争恩宠,也不在乎赏赐,对慕容予桓也不似别的妃嫔那样热情。可是,她的诗词中明明透露着伤情失落之意,可见她也是渴望得到圣眷垂怜的,却又为何在圣驾面前表现得如此淡然呢?

慕容予桓觉得着实不可思议,他左思右想,越想就不禁对梁文燕越是着迷,觉得这个外表淡若秋菊,内心却热情似火的女子,简直是位神mì

而不可琢磨的奇女子。

从那一日后,慕容予桓几乎日日去秋芙宫看望梁文燕,而且从衣裳、钗环到脂粉、古玩以及湖笔、徽墨、宣纸、端砚、雪花笺等等赏赐了无数。更甚的是,知dào

梁文燕喜爱诗书笔墨,因此,慕容予桓将珍藏在如意馆的王羲之的《兰亭序》真迹也赐给了梁文燕。

宫中其他妃嫔明显感觉受到了冷落,就连裕贵人和馨贵人两处也冷了下来。这种情形,当时慕容予桓对待云嫣是这样,后来对待石蓉绣也是这样,如今,这阵东风又吹向了梁文燕。

可梁文燕并未像云嫣一般被渐渐感化,也没有像石蓉绣一样欣喜若狂感激涕零,她对慕容予桓的态度依旧是淡淡的,恭敬却不热络,周到却不殷切。就连她的陪嫁侍女墨香也是如此。

这让慕容予桓觉得既新鲜又有些气闷,有时恨不能抓着梁文燕一问究竟,却又舍不得,也担心失了帝王风度,当真是哄不得又打不得。

堂堂一个帝王,居然连一个小小女子都弄不清楚,这种挫败感令慕容予桓心中纠结,郁郁不乐。

“虽然才女尚不可亲近,但朕还拥有着世上难得一见的美女!”

为了找一些心理安慰,慕容予桓终于想起了云嫣。

于是这日,慕容予桓没有去秋芙宫,而是来到了毓庆宫。

一进门,便看到毓庆宫正厅的案子上摆着两三个精巧的小花篮儿,里面装着几条粉红丝线。石蓉绣接驾起身后,慕容予桓指着那小花篮儿问道,“蓉儿,这是要做什么?”

石蓉绣殷勤的服侍着慕容予桓落座奉茶,一边笑回道,“皇上,您仔细瞧瞧那些丝线,那可都是滟妹妹染出来的手艺呢!”

慕容予桓一听,从一个小花篮儿中拿起一条丝线看了看,不解的问道,“云儿在染线?”

石蓉绣在慕容予桓身边坐下,回道,“说是染线,其实不过是让妹妹作作样子罢了,为的是堵住底下那些宫人的嘴。妹妹来毓庆宫的时间短资历也浅,可她的一切吃用却是极好的,这已经引起一些宫人的猜疑了,臣妾怕万一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去,也好拿着这个说话儿,只说妹妹是臣妾要了来专作染线的。”

慕容予桓拉过石蓉绣的手轻轻拍了拍,称赞道,“蓉儿,亏得你心细,处处为云儿想得周到。把云儿交给你,朕很是放心。”

石蓉绣欣然的笑着,柔声道,“既然皇上令臣妾打理后宫,那这后宫中的每一个人,无论有没有位份都是臣妾的姐妹,臣妾都应为其设想周到,为后宫中人着想也就是为皇上着想,臣妾理应尽心尽lì

。”

慕容予桓伸臂将石蓉绣揽入怀中,心里想着的却是梁文燕,不禁又微微的感到一点黯然的伤。他放开石蓉绣,道,“朕去瞧瞧云儿,自打她住进毓庆宫,朕还没有见过她。”

石蓉绣欣然同意,一边起身一边道,“正是呢,妹妹也日日盼着皇上来呢!虽然臣妾也时常去陪妹妹说说话儿,可终不及皇上亲来能令妹妹开怀啊!”

石蓉绣亲自在前面引路,引着慕容予桓来到后殿。到了云嫣的房门前时,石蓉绣转身向着慕容予桓,识趣的道,“皇上与妹妹多日不见,想必要好好聚一聚。臣妾那里还有些事情要做,请皇上恕臣妾不能相陪了。妹妹的身孕日渐加重,难免心情烦躁,若是言语冒撞有失,还请皇上念着她腹中之子多多担待。”

慕容予桓微笑点头,石蓉绣施了一礼后翩然而去。

云嫣和安姑姑这日在染线房中做活儿时,丹桂突然又闯了进来,二话不说的将两人都赶回了房去。云嫣和安姑姑正在纳闷儿,忽然房门被人推开,二人以为又是丹桂来发号施令了,可抬头一望,只见缓步而入的竟是慕容予桓。

整整一月未见了,这是自打云嫣入宫后,与慕容予桓分别时间最长的一次,也是云嫣最寒心灰意的一次。望着慕容予桓举步而来,云嫣一时百感交集,竟怔怔的呆在那里。

安姑姑迎上来给皇上见了礼,云嫣这才回过神来也跟着见了礼。慕容予桓来到云嫣面前站定,云嫣抬起一双水眸望着他,半晌,慕容予桓开口道,“云儿,你的胎可好?安胎药可有按时服了?”

云嫣的水眸立时黯淡了下来。多时未见,他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候她好不好,而是问她的胎好不好。若是没有她腹中的龙胎,只怕他都不会来看她一眼。

云嫣的心有隐隐撕裂的痛,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见到云嫣点头,慕容予桓便像做完了问候一般,自顾自的去椅上坐了,接过安姑姑递上的茶饮了起来,既没有久别重逢的亲热和激动,也没有对一直没来看云嫣做任何的解释。

云嫣心中悲凉,见慕容予桓只是端坐喝茶,便也坐于一旁不说话。

按照宫中规矩,帝妃在室,宫人应退避下去,没有宣唤不得入内。因此,安姑姑奉上茶后,便依礼退了下去。临出门时,一再用眼神暗示云嫣向慕容予桓诉苦。

慕容予桓心不在焉的默默饮了半晌茶,这才抬起头来打量着这间房间,漫不经心的道,“你住的倒是舒适,这间屋子不错嘛,装设很是考究,荣贵妃对你倒真是极好的。”

云嫣沉着脸,低声道,“荣贵妃对嫔妾倒是极好,只是那些宫人却是疾言厉色,好生厉害。”

慕容予桓听了,想起那日与石蓉绣的对话,倒也不以为奇,只轻描淡写的道,“蓉儿原先的性子不比现在,宫中的宫人难免也会有所感染。蓉儿那时又是皇后,她的宫人自然也会骄横些。不过,蓉儿如今正在尽lì

管教,只是要花费些工夫罢了。你身为贵人之尊,何必与那些宫人计较。”

慕容予桓漠不关心的言辞和语气,令云嫣的心又凉了一层。

第八十三章 君恩凉薄

云嫣入宫本就是不合宫规的,且又无名无份,等于是一个不存zài

的人,她在宫中唯一的仰仗就是慕容予桓。若是失去了这唯一的依靠,她随时都有暴露而被正法的危险。

云嫣想起了梦中的那声怒吼,“将这个来历不明私混入宫的女子就地正法!”和那呼啸而来的箭雨,此刻,再听到慕容予桓漠不关心的言语,云嫣心凉的同时又凭添了几分惧意,不由得委屈的道,“从今往后,皇上再不要提什么贵人之尊吧。荣贵妃的宫人说,嫔妾原本无名无份,也非正式册封,提了只会给人找麻烦,倒不如不提也罢。”

云嫣确非正式册封的妃嫔,可是这“滟贵人”三个字也是慕容予桓亲口宣谕又赐下封号的位份,如今只凭一些宫人说不提便不提了。原以为慕容予桓至少会过问一二,可谁知,他听了后却只是淡淡的道,“暂且不提也罢,这也是荣贵妃为你的稳妥考虑,怕无意间被人听了去惹出事端来。”

慕容予桓说完,便不再理会云嫣,只望着画屏上绣着的梅花愣愣的出神。

见他漫不经心的样子,曾经的热情如火和两相缱绻早已烟消云散,云嫣的一颗心不由得碎了一地,眼中闪起晶莹的泪光。

终于把他盼来了,可相见竟是这样的相对两无言。

云嫣感到她在宫一唯一的仰仗和依靠正在渐渐离她而去,心中的失落和恐惧也愈渐加深,正是这种无所适从的恐惧感,令她竟不敢向慕容予桓诉说她的委屈了。

她起身行至慕容予桓身前,默默端起他的茶盏,想要为他再添些茶水。举手间,一大滴泪珠儿竟夺眶而出,滴落在慕容予桓的手背上。

慕容予桓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手背上的水珠儿,又看了看云嫣端着的茶盏,以为是茶水泼洒了出来,便随手一下抹了去,然后继xù

出神。

云嫣在心中低叹一声,去添了热茶端来放在慕容予桓手边,慕容予桓终于收回心神,见云嫣在面前,这才抬眼看了看她,随口说了句,“云儿,几日不见,你倒丰满了许多,气色也不错,手上脸上都是红红润润的,荣贵妃很会养人啊。”

云嫣的身孕已近五个月,小腹已明显隆起,看起来自然丰满了许多。可更为关键的是,每日送来给她的饮食皆是荦油甜腻的,全无半点素菜,吃了近一个月,自然要发福起来。

“皇上,嫔妾一向喜食清淡素净的饮食,可毓庆宫的饮食都是些肥甘厚味的菜肴,实在不合嫔妾的胃口,可否请皇上告sù

贵妃娘娘给嫔妾换些菜色?”

慕容予桓听了,心不在焉的道,“这点小事又何必要朕去跟贵妃说,你们姐妹平日常处着,你自己跟蓉儿说一声就是了。再说,蓉儿为你的吃穿用住操了许多心,甚至你的饮食她都要亲自尝过才送来给你,所有好的吃食都给你,她这样尽心尽lì

的照顾你,你也要懂得感恩,一些小事儿上就不要计较太多了。”

“皇上,嫔妾不敢计较,嫔妾只是想……”

云嫣心中既委屈又害pà

,说着说着眼泪便落了下来。

慕容予桓见了,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在梁文燕那里碰了软钉子,心里大有挫败感,才女可望不可及,他才想到来美女这里找安慰,他是为了找心理上的平衡才来看云嫣的。

可见了云嫣,她一副委委屈屈又哭哭啼啼令人心堵的样子,不但不能安慰他,反倒有一堆问题等着他去安慰,慕容予桓不免觉得有些烦心。

他以为云嫣只是因为他许久没来看她而有些矫情,于是便挥了挥手,不耐烦的道,“好了好了,你不必说了,朕都知dào

。荣贵妃不是也劝过你吗?如今新人刚进宫,都是出自武官府上的,朝中又正是倚重武官之时,朕为着朝廷社稷着想自要多多垂怜新人。不过,你怀着朕的孩子,朕自不会忘了你便是,以后朕得了空就来看你。”

慕容予桓以为他这两句话足可以安慰云嫣争宠使性子的矫情,却不知他话中施舍的意味已深深刺伤了云嫣。

曾经的山盟海誓和情有独钟,如今都变成了施舍,且这施舍还要看在腹中龙胎的份上。

“就是帝王家的爱情将我害成了这副模样!去做皇帝的妃子吧,进到这个血染尘埃的皇宫里,把整颗心都交付给帝王家,你就会变成我现在的样子了!你就是下一个我!”

丽妃的话忽然在云嫣耳边炸响,令云嫣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激灵!帝王凉薄,宫中红颜如草芥,云嫣此刻有些明白丽妃话中的深意了。

正在这时,房门忽然被推开,一个人从外面匆匆而入,到了慕容予桓面前扑倒在地,叩头触地,行了一个大礼。

云嫣定睛一看,竟是安姑姑。

原来,安姑姑担心云嫣会委曲求全而将一切瞒下,于是出门后并未走远。她在门外听见慕容予桓语气冷淡,想到云嫣受的那些委屈,便终于忍不住闯进了屋子。

安姑姑以头触地,向慕容予桓奏道,“皇上,奴婢冒死犯上,有一言要禀奏皇上,万望皇上容禀!”

慕容予桓一听更加烦心,但也只好道,“有什么话你说吧。”

安姑姑又深深叩了一个头,随后将云嫣在毓庆宫受的一切委屈向慕容予桓一一道来。

最后,安姑姑道,“皇上,奴婢不知滟贵人为何不能被正式册封光明正大的进入后宫,奴婢身份低微也不敢问,但奴婢知dào

滟贵人确如皇上亲封时所说的‘清白流庆,诞钟粹美’,而且又为皇上孕育子嗣,是有功之人,可贵人却先是隐居繁谢宫无名无分,后又寄居毓庆宫受尽委屈,奴婢实在替贵人难过。奴婢只求皇上多多垂怜贵人,莫让贵人再委屈伤心了!”

安姑姑这番话已大有指谪慕容予桓对云嫣不负责任之意,已属于犯上之言了。果然,慕容予桓闻言既有些恼怒也有些心虚,立时便沉下脸来,没有理会安姑姑,而是直接向云嫣不悦的道,“云儿,虽然你无名无份,可朕何曾让你受过委屈?在繁谢宫时,朕给你宠妃般的待遇,除了名份,各种礼遇分毫不差。如今到了毓庆宫,荣贵妃也是小心翼翼的照顾你,给你最好的房间,又亲自照顾你的饮食,还挑了母家最好的侍女给你,又处处为你考虑周到,何曾当你是宫女看待过?宫人们不懂规矩,就算有些言语,也要看在荣贵妃的面上别去计较。便是那染线的事,蓉儿也主动跟朕说过,只不过是让你装装样子罢了,为的是堵住那些宫人的嘴,少些事端让你静心养胎。养得你这样娇宠,若是如此都令你委屈,那朕也不知该如何对你了。你要知dào

,你只是寄居在毓庆宫,贵妃宽厚,你也别太过挑剔了!”

云嫣含泪无言,安姑姑听了,又深深叩了一个头,道,“皇上,这染线绝不是做做样子而已,那三大篮子丝线少说也有上万条,这么日日染下来,贵人可怎么吃得消啊!”

慕容予桓想起了方才在正厅案上看到的装着丝线的小花篮儿,不禁皱了皱眉道,“那丝线篮子朕方才看到了,很是精致小巧,又能装多少丝线?三大篮子上万条线,这未免言过其实了!”

“皇上!”

安姑姑还欲再说什么,但慕容予桓已经不想听了,他断然的挥了挥手,安姑姑见状无奈的叹了一声,只得起身退下去了。

第八十四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安姑姑退下去后,慕容予桓背向着云嫣沉着脸负手而立,室内的气氛寂静得令人压抑。

云嫣哀伤的目光投向窗外,庭院中几株梅树正静静的迎风而立,仿佛在目送着逐渐消融的冰雪。

藤萝绕树生,树倒藤萝死。

面对着慕容予桓的冷漠,云嫣明智的意识到慕容予桓便是自己倚绕为生的树,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他身上。他是君主,是帝王,若最后真的弄成不欢而散的僵局,吃亏倒霉的还是自己。

而且,尽管面对的是帝王家的恩情,她也还是不敢相信曾经许下的真情,真的会这样轻易的就改变了。

云嫣默默的拭去了泪痕,来到慕容予桓身后缓缓跪下,颤声道,“嫔妾自打被接入宫中,皇上实是给了嫔妾许多荣宠,嫔妾无以为报,唯有以此生回报圣恩。嫔妾明白,新人入宫且皆是出自名门,皇上自要多去垂怜新人,只是……嫔妾却如何也忘不了曾经与皇上在落英阁时的两情相悦,如何也忘不了皇上昔日对嫔妾说的那些话,也请皇上不要抛弃嫔妾……”

慕容予桓听了这些话,心中更加认定云嫣今日的“矫情”只是为了多博些恩宠而已。他回过身来,伸手扶起云嫣,声音略微柔和了些,道,“云儿,朕何曾抛弃了你?朕也没有忘记曾经的那些日子和朕说过的话。只是你要明白,朕喜欢你就是因为你不同于宫里的女子,身上没有宫中女子的那种矫情做作。你清新自然、随份从时,因此才得朕心。所以只要你不失去这些美好品质,不要也变得矫揉造作、骄矜挑剔,朕就永远不会抛弃云儿,知dào

了吗?”

云嫣忍下心里的委屈,点了点头,道,“嫔妾卑微,本无福陪伴圣驾左右,既蒙天恩召幸得入宫中,嫔妾在宫中就只有皇上了。皇上不在嫔妾身边,嫔妾……心里害pà

……”

慕容予桓听了,心中这才漾起几分恻隐和怜惜。当初原是他一手操纵将云嫣接入宫来纳为庶妾,改变了她的命运。如今这个柔弱的女子将全部身心交付于他,自是渴望他多多怜惜和庇护。

他抬眼,见云嫣长眉入鬓,梨花带雨,清丽的容颜有如天人下凡,慕容予桓的心里这才感到了一些安慰和满足。他伸手揽了云嫣入怀,用手抚摸着她的脸庞,舒坦的闭着眼睛,漫不经心的道,“朕知dào

,朕都知dào

。朕朝政繁重,便是想日日陪着你,又哪里能够呢?不过,即便朕不在你身边,宫里有这么多人陪着你,又有什么可害pà

的。”

云嫣忐忑的依偎在慕容予桓的胸前,忧郁的道,“可是,宫中的那些人并不是嫔妾心里的人啊,即便陪在嫔妾身边,也不懂嫔妾的心思。嫔妾如今的喜忧哀乐皆是缘于皇上,也是为了皇上,若是失去了与皇上的这份情意,嫔妾的一生便毫无意义了。”

慕容予桓心不在焉的听着云嫣的话,仍旧闭着眼睛胡乱的抚摸着她,随口道,“知dào

知dào

,朕都知dào

。朕何尝不想日日与你……”

话还未说完,慕容予桓突然顿住了,他猛的睁开了眼睛,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云嫣被吓了一跳,战战兢兢的问道,“皇上,怎么了?”

慕容予桓并不答话,他一把推开云嫣,睁大眼睛愣愣的看了看她,随即又蹙了蹙眉,接着似乎忽然间恍然大悟般的喃喃自语道,“朕懂了,朕终于懂了,原来是这样!”

“皇上,您懂什么了?出了什么事啊?”

云嫣提心吊胆的问。

“你不懂!与你无关!”

慕容予桓不耐烦的回了一句,随后便毫不犹豫的向房门走去,只扔下一句,“朕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然后,便举步急匆匆头也不回的走了。

见慕容予桓匆匆离去,候在门外的安姑姑推门而入。见云嫣伏在床上低声啜泣,安姑姑忍不住也流下泪来,上前扶起云嫣,刚要说话,云嫣却摇了摇头,道,“姑姑,罢了吧,我能忍。”

安姑姑为云嫣拭了拭泪,主仆两个泪眼相对,皆是无语凝噎。

且说慕容予桓急匆匆离了毓庆宫,马不停蹄的便直奔秋芙宫而去。一路上,秦公公追在后面一遛儿小跑儿的跟着,不住的劝道,“皇上,您慢着点儿,这是怎么了啊?皇上,你慢点儿啊!”

慕容予桓一言不发,只铁青着脸直冲到秋芙宫内。

秦公公宣了喏后,便候在殿外,慕容予桓也不等人打起暖帘,便自己掀起帘子冲了进去。

慕容予桓来得甚是突然,梁文燕和墨香还未及出到殿外,就见他已经跨了进来,于是便就地下跪接驾。

一见梁文燕,慕容予桓的气更盛了!他二话不说,伸出手揪住梁文燕的手臂,粗暴的一把将她扯起来拉到面前!

“啊!”

梁文燕惊呼一声。

“贵人!”

墨香护主心切,惊叫一声欲上去阻拦。

慕容予桓向墨香暴怒的大喝了一声,“放肆!退下!”

墨香一惊之下停了手,却并未退下,而是望着梁文燕满面忧意。

梁文燕却出奇的冷静,被慕容予桓揪扯着推来搡去却全无惧意。她向墨香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墨香这才不放心的一步三回头的退下去了。

这一边,慕容予桓仍旧扯着梁文燕,一张脸铁青着,狠狠盯住她的眼睛,咬牙切齿的道,“朕终于明白了,明白你为何一进宫便抱病在身不能侍寝,明白你为何不在意恩宠,明白你为何‘万事皆休一生错’,明白你为何‘从此凭栏独锁眉’,明白你为何夜夜心神蕴梦,明白你为何徒唤‘蹉跎奈何’!原来你的心早已有了归处,是不是?难为朕还如此的宠爱你,处处厚待你,你如何对得起朕?你说!”

慕容予桓说着,又狠狠一把将梁文燕推开。梁文燕纤弱的身子承受不住这股力道,立时摔倒于地上。

梁文燕俯在地上缓了片刻,随即以手撑地慢慢坐起身子,她抬眼带着一抹淡淡的笑看着慕容予桓,神态自若,语气从容的道,“皇上不必动怒,若是要问这件事情,嫔妾从未打算隐瞒过皇上。皇上对嫔妾的好,嫔妾自然感受得到,只是……‘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望着梁文燕脸上那似乎一切都无所谓的笑容,慕容予桓简直要发狂了!

第八十五章 情动先由诗

其实,梁文燕的诗词中透露的伤情之意,再加上她对慕容予桓的淡然,慕容予桓本应该立时便发觉她的心事才对。可是就连秦公公都感觉到梁文燕太过“淡”了,慕容予桓却为何直到今日才发觉呢?

这是因为“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皇帝是天下第一人,上天赋予帝王的无上权利和荣光本就会令每个帝王心高气傲,唯我独尊,而慕容予桓又是年少登基,正是踌躇满志如日中天之时。人们常说男人最为得yì

的四件事便是年少有为、事业有成、家财万贯、妻妾成群,而这四件事都已被慕容予桓占全了。

各宫嫔妃众星捧月般的争夺雨露之恩,也难免捧得他有些飘飘然起来,就连云嫣这种人间绝色的女子也被他征服,因此,在慕容予桓的心中,他一直觉得他富有四海,天下的女子也尽归他所有,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得到任何一个女子。

此刻,当他听到梁文燕不温不火的说出“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来,他才忽然意识到,这世间的男子并不只有他这帝王一人,而天下的女子也并非都会钟情于他。

像是被打碎了一个瑰丽的美梦一般,慕容予桓既觉得无限失落也觉得无地自容。而梁文燕如今已是他的嫔妃,可心却另有所属,情也另有所系,这更令他不能容忍和接受!

他恼羞成怒的对着地上的梁文燕吼道,“那人是谁?你和他是否已有了苟且之事?你说!”

梁文燕毫无惧意,微微一笑,道,“皇上这话差了,这世间男女相知的情意并非只有肌肤之亲这一种,也有情投意合、诗书传情和琴瑟合鸣的。”

梁文燕用的这几个词语激得慕容予桓更加气愤,他右手紧紧握着拳,手背上青筋暴露,一张脸更是因为气愤而几乎扭曲了!

他厉声道,“情投意合、诗书传情、琴瑟合鸣,若是你没有被选进宫,你与那人接下来便要相濡以沫、执子之手、白头偕老了吧?哼,将你如此一个不守妇道、与人私许终身的女子送进宫来,你哥哥这个正四品骠骑营佐领怕是不想做了吧?”

听到“相濡以沫、执子之手、白头偕老”这三个词语,梁文燕神情一滞,微微露出伤绝之色,她轻轻闭上眼睛,似乎要将这伤心欲绝的痛生生吞咽下去。

半晌,她才恢复了之前安之若素的神情,淡笑着道,“嫔妾与那人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好,还是各自天涯、相忘江湖也罢,从嫔妾进宫的那一日起就已经都没有意义了,正所谓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皇上,嫔妾不守妇道,与人私许终身,皇上要如何惩罚嫔妾都可以,这是嫔妾的事。至于哥哥,若是皇上执意要将嫔妾的事迁怒于哥哥,那也只好悉听尊便,那是皇上的事。”

慕容予桓气得咬牙切齿,拳已握得手心出汗,却是没有碰梁文燕一下。相反的,梁文燕越是坦诚她心里另有他人,慕容予桓心中那种要征服她的欲望就越强烈!

年轻则气盛,慕容予桓在心中堵着气,一个女子尚不能征服,何以征服天下?

想到这儿,慕容予桓平复了些怒气,走过去在一张椅上坐了,冷冷的向梁文燕道,“你与那人私许终身,你哥哥梁文成可曾知晓?”

“哥哥全然知晓。”

梁文燕坦率的回道。

慕容予桓挑动一个嘴角冷笑了一下,道,“你入宫是太后钦定的,你哥哥明知你心中已有情之所钟,却仍谨奉太后懿旨送你入宫,梁文成倒是个忠君之人,看来朕非但不应责罚他,反倒应该好好的褒奖他才是。”

梁文燕没有答言,一副“是奖是罚悉随尊便”的样子。

慕容予桓又道,“你的那情之所钟究竟是何许人也?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说!”

这一次,梁文燕犹豫了片刻,一时没有回答慕容予桓的话。慕容予桓将她这片刻的犹豫看在眼里,不由得又升起了几分怒气,厉声道,“怎么?你是担心朕知dào

了他是谁会去难为他是不是?你倒是很为他着想啊!不过,朕告sù

你,你说了朕会知dào

,你不说朕也会知dào

。朕是天子,想查一个人还不会太难吧?”

梁文燕闻言笑了一下,淡淡的道,“皇上误会了,嫔妾只是在想该从何说起而已。皇上也说了您是天子,而天子圣明,为万民表率,自会赏罚分明,不会迁怒于无辜,嫔妾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慕容予桓又碰了一个软钉子,冷冷的哼了一声,道,“伶牙俐齿,巧言善辩,你果然聪明!”

梁文燕跪正了身子,微微一笑,道,“不敢。皇上若一定要知dào

,嫔妾也一定毫不隐瞒。”

慕容予桓望住梁文燕的目光简直要喷出火来,也分不清是恼恨的怒火还是征服的欲火。他直瞪着梁文燕,听着她娓娓道来。

原来,梁文燕的母亲姓段,梁母有一兄长,也就是梁文燕的舅父,在外地经营着药材生意。舅父家有一个独子,年方二十,舅父段老爷和舅母段夫人极是钟爱,日日令他在店中习学着,准bèi

将来将家中的生意全部交付给这位段公子。

然而,这位段公子却生性纯真烂漫,是个性情中人,对生意买卖上全无兴趣,倒于诗词歌赋上极有天赋,尤擅七绝和七律,曾写出诗词上百首。

两年前的暮春,舅父段老爷带着全家来到京城做药材生意,同时来梁家拜会,看望妹妹和妹婿。两家人久未相会,彼时一见面自是格外亲热,梁老爷和梁夫人将段氏一家人迎进正房,看座奉茶的款待,又吩咐下人去备办酒席。

亲戚多年不见,自是有说不完的话,段公子在一旁插不上言,于是见过姑父和姑母后,便只好呆坐一旁。梁夫人怕他无聊,便让府上的侍女带了段公子去找梁文成,让他们表兄弟间去厮见聊天。

侍女领命引了段公子出来往后面去找梁文成,段公子一边走着一边欣赏着梁家庭院中竞相绽放的迎春花和榆叶梅。

此时正是暮春时节,春花虽已开遍,但春风却没有停歇,时不时透墙而过,扬起飞花漫天。段公子正在暗自感叹“不待春风花不开,花开又被风吹落”时,忽然,一样白色的东西随着飞花在空中轻飘飘的翻飞了几回,最后竟被风一下子吹到了段公子的胸前。

段公子诧异的接住这白色的东西一瞧,原来是一张素白花笺。再一瞧,只见这花笺上竟有一首用工笔小楷写的诗。字迹清俊已是令人惊叹,待段公子看完这首诗后,不禁更对那写诗之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第八十六章 棒打鸳鸯

段公子执着那花笺,只见上面写着一首婉约又略带着调笑意味的七律小诗,

“岂愿凌寒独自开,传香送影上楼台。竹炉汤沸煮酒绿,六桥风月倚雪白。

义山错恨花开早,放翁误叹时运衰。莫道芳心无人谙,落红庭院梁家来。”

段公子看罢小诗后不禁会心一笑,觉得这写诗之人当真是标新立异!

这首小诗很明显是在吟咏梅花,可古来吟咏梅花之诗,不是赞颂梅花气节高坚,不惧严寒,就是赞颂梅花独自喧妍,不与百花争春,可是这首小诗却换了个角度。

这首小诗认为,梅花内心其实并不愿只与雪相伴遗世独立,它送梅子给人煮酒,渴望与百花一处绽放,并非孤傲之花。以前那些诗人竟是误解了梅花,而真zhèng

理解梅花之心的人,便是落红庭院中梁家的这位写诗人了。

段公子反复思量着这首小诗,竟是越想越觉有理,越想越对那写诗之人神往。他本欲向那引路的侍女打听这写诗之人,可又觉有些冒眛,就在这犹犹豫豫之中,侍女已引着他来到后厢。

前面便是表兄梁文成的屋子了,段公子整了整衣裳,又正了正思绪,正要随着侍女进去,忽然,却听到旁边一间厢房的窗内传来一声年轻女子的娇语,“墨香,你不要笑,我说的自然是对的,错的是以前的那些古人!”

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咯咯笑着道,“小姐,照你这么说,王安石的‘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李商隐的‘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和陆放翁的‘雪虐风号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就都是错的了不成?”

“他们当然是错的。只因梅花开得早,不与百花一处,那些诗人便专断的认为梅花是气节高坚、不屑争春、高标傲然,却不知梅花心里的苦。他们难道不知‘一支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的道理吗?梅花与春无缘,只能孤寂的开放在寒冬里,孤芳自赏是何等的无奈可怜。”

段公子透窗望去,只见一个素妆美人在临窗伏案而书,一个侍女侍立一旁。想来这素妆美人便是小姐,那侍女便是墨香。

那墨香停了笑,想了片刻,道,“小姐,你说的我还是不太懂。”

“这有什么不懂的?就像你墨香,你看,此时正是暮春时节,轻寒渐退,百花盛开,雾都烟柳,细雨楼台,正是赏春的大好时节。可是我们明日去赏春踏青,却偏不许你去,你说你伤不伤心?”

“你们都欢欢喜喜的去赏春踏青了,却不许我去,我自然伤心了。”

“可是我却不明白你的伤心,反而却说你是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去游春,说你是性子沉静,就喜欢呆在屋子里才好,你又会如何?”

“哎呀,那我一定委屈死了!”

那小姐笑了笑,道,“这就对了。你想你会委屈,那梅花不能与百花一处开放也就罢了,还偏偏有人说它是不屑与百花一处,你说梅花是不是也要委屈死了?”

墨香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个道理,我懂了。可是,我不能去游春是小姐不许我去,梅花又是谁不许它与百花一处开放呢?”

那小姐想了想,道,“既然说‘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那想来自是东风不许梅花与百花一处开放了。”

墨香听了,又笑起来,道,“如此一说,那些诗人们的诗果然是错了。只是既是错的,为何那些秀才们读书赶考时还要读这些诗呢?”

小姐道,“诗人只一有了名气,便说什么都是好的了,却不知那些读书人竟被他们误了。”

墨香笑道,“只可惜小姐是个女子,若是个男子,也一样去读书科举,说不定将来翰林院中会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学士呢!”

那小姐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嗔着墨香道,“罢了罢了,你别贪嘴了,有这会子说笑的工夫,你还不快去替我把被风吹走的花笺找回来呢!一会儿还要去前面见舅父舅母呢。”

墨香答yīng

一声,厢房的门便开了,小姐和墨香一同走了出来。

那墨香一边四处找寻一边道,“那花笺不知被风吹到哪里去了,也不知找不找得到。”

段公子见了,虽觉有些冒眛,但也只好走上前去,将手中的花笺递上,“方才无意中拾得,却原来是小姐之物,自应奉还。”

那小姐和墨香皆诧异的看着段公子,那引路的侍女忙上前引见,段公子方知这小姐便是他的表妹梁文燕。

这就是梁文燕初识段公子的情景,透窗睹芳影,情动先由诗。

后来,段家在梁家小住,又见京城富庶,生意兴隆,便决定在京城定居。既然是表亲,梁家又宽宅大院,于是便不令段家在外另置院舍,令其就在梁家安顿下来。

此后的两年中,梁文燕与段公子日日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得知这位表兄也极擅诗词,且一手七律写得竟比梁文燕还好,不禁芳心暗动。

一日,段公子将自己写的一首诗拿给梁文燕看,只见上面写道,“东风吹落几段香,点点飞花适断肠。堪怜素娥惟与月,莫道青女不饶霜。

何处桃颊添梨粉,谁家杏唇半面妆。但有高人慰远客,窗下帘中本姓梁。”

梁文燕看后芳心自喜,连墨香也不由得叹道,“哎呀,这下可好了!有人与小姐一样懂得梅花,那梅花不孤单了,人也不孤单了!”

自此,梁文燕与段公子两情相悦许下终身,而段公子的名字恰恰就是段梅安。

两个人的心事落在段梁两家人的眼里,自都是心照不宣,可段梁两家人的态度却大不相同。

梁文燕的父母倒是觉得颇为称心,对段梅安也比较满yì

,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他。可段梅安的父母却并不乐意,他们一直反对儿子写诗作词,希望他能在生意买卖上多多用心,将来好继承家业。

可段梅安本身就对生意没有兴趣,自从认识了梁文燕后,有了诗词上的知音,更是与梁文燕一同沉浸在唐风宋韵中难以自拔,段氏夫妇认为是梁文燕带偏了儿子,因此对梁文燕并无好感。

于是,后来当梁夫人委婉的向段夫人提起儿女之事时,就被段夫人一口回绝了,而且段家还借故带着儿子搬离了梁家,在外面另置了院舍,将段梅安和梁文燕生生拆散。

段梅安和梁文燕二人皆是撕心裂肺,痛不欲生,而梁夫人觉得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一气之下病倒了。

就在这时,梁家人进宫贺岁时,太后看中了梁文燕,要为皇上纳入宫中,梁夫人立kè

来了精神,觉得这是一洗前耻的大好良机!回府后立kè

张灯结彩,敲锣打鼓,逢人便炫耀女儿要进宫做娘娘了,甚至还专门跑去段家,“感谢”段夫人当初拒婚,才有了梁文燕今日的平步青云。

只可怜段梅安和梁文燕这对苦命鸳鸯,硬是被无情棒打得天各一方。

第八十七章 皇上的征服欲

梁段两家表亲就因为一段儿女情事最后闹到反目成仇,而段梅安和梁文燕却心有不甘仍是藕断丝连,时常借故出去私会,直到梁文燕被送入宫中。

对于命运这样的捉弄,梁文燕自是痛苦不堪,可她进宫之事已成定局,如若抗旨非但于段梅安无益,更会连累整个梁府,于是梁文燕带着一颗伤绝的心进了宫,哀伤失落又郁郁寡欢,因此一进宫便病了,倒也不全是装出来的。

梁文燕诉说完整个故事,依旧坦然淡定,毫无惧色,一双眼睛闪亮如雪,毫不回避的看着慕容予桓,道,“皇上,这就是嫔妾进宫前的故事,嫔妾已经说完了,皇上要如何惩罚就请下旨吧。嫔妾一人做事一人当,嫔妾母家上下所有人对嫔妾入宫之事绝无一人抗旨,而段家公子更是没有任何不轨之举,还望皇上给予宽恕。”

梁文燕直到此刻还在替段梅安担心,可慕容予桓却并没有发火,反而将原先的怒气也平息了一半。

听了梁文燕的诉说,慕容予桓心中微微一松,暗暗吐了一口气,原来那不过是一段发乎情止乎礼,刚刚发生就被扼杀的情意罢了,最严重的也无非就是互赠几首情诗而已。

想到这儿,慕容予桓的声音平静了许多,却依旧冷冷的道,“这个不用你操心!你母家人明知你的心事,却仍然依旨将你送进宫来,当真是深明大义,朕不但不罚还要重重的褒奖。至于那位段公子,一个药材商家里的儒生罢了,朕是天子岂会与他一般见识!”

梁文燕闻言微微闭了闭眼睛,脸上终于浮出一抹发自内心的感激的笑容,她心甘情愿的向着慕容予桓叩了个头,道,“皇上圣明!如此一来,嫔妾便是死也可以瞑目了,嫔妾这便打点随身东西即刻搬去繁谢宫。”

梁文燕说完,起来转身欲向内室走去,慕容予桓忽然上前一把扯住梁文燕用力一拉,梁文燕站立不住,顺势便跌进了慕容予桓怀中。

慕容予桓紧紧拥住梁文燕,道,“朕何时说过要贬你去繁谢宫?繁谢宫里终日寂静冷清,被贬嫔妃需日日斋戒思过,朕若是贬你去那里,谁知你会在那里思过还是思人?朕怎会给你那样安静的地方让你去想那个什么段公子?”

梁文燕一愣,随即凛然的道,“既如此,皇上是要打发嫔妾去苦刑司了?嫔妾也自当从命。”

慕容予桓盯着怀中的梁文燕,就像打量着一只待宰的小羔羊一般,他狡黠的一笑,道,“看来你倒是不怕死啊!既然不怕死,朕就偏要你活着!你哪儿也不许去,就给朕乖乖的待在这秋芙宫里,好好的做朕的文贵人!朕就不信,朕堂堂天子,还比不上一个文弱儒生?”

不待梁文燕答话,慕容予桓突然一俯身,打横抱起梁文燕大步向内室走去。

一进内室,慕容予桓二话不说,直接将梁文燕扔置在低垂着红帩帐的锦榻上。梁文燕俯身重重落在榻上,忍不住轻呼一声,一回头却见慕容予桓正俯低身子看着她,眼中透射出强烈的占有的欲望,薄唇边含着一丝狡笑,霸道的道,“你入宫已有时日,却还不曾尽过嫔妃的本分。今日朕就来调教调教你,教教你如何做天子的女人!”

慕容予桓说着,便一俯身压住了梁文燕,随即霸道又凛烈的吻带着征服的欲望,骤雨般的落向了她。梁文燕被他紧紧的抱着,却也没有挣扎抵抗,顺从的任他拥吻着,只不动声色的道,“嫔妾只是个柔弱的女子而已,而且如今又已是皇上的人,皇上想如何对待嫔妾都可以,便是就这样硬要了嫔妾,皇上是男人又是天子,嫔妾除了依从就范也无能为力。”

慕容予桓闻言,手上的动作立时僵住了,他死死的盯住梁文燕,半晌缓缓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你如今已是朕的人了,朕也不必急于这一时。若朕硬要了你,倒像是朕欺负你这柔弱女子。你给朕记住,朕发誓必要征服你这个女子!”

慕容予桓说完翻身下了床,扬声叫了秦公公进来。秦公公进内后垂手而立,敬听旨意。

慕容予桓朗声道,“传朕旨意,晓谕六宫,文贵人梁氏含贞淑貌、天资清懿、性与贤明、德才并蓄,深得朕心,即日起晋为文嫔,以示褒奖!再命人将喜讯及赏赐传于梁府,令其母家同喜,钦此!”

秦公公闻言一愣,方才慕容予桓怒气冲冲的赶来秋芙宫,秦公公原以为皇上是来兴师问罪的,估摸着文贵人要出事儿,可万没想到竟是出了这样大的好事儿。

秦公公正发着怔,随后一眼瞥见梁文燕卧于榻上,衣衫不整,发散钗摇,心下顿时明白了,不禁暗暗笑了笑,道,“是,奴才遵旨!奴才这就传御膳房给皇上送鹿鞭汤来。”

慕容予桓不理会秦公公,只转身向着榻上的梁文燕道,“你已是朕的人了,朕要的不只是你的人,朕还要你的心!你看着,一定会有那一日,你的人和心都是朕的!”

说完,慕容予桓转身大步踏出秋芙宫去,秦公公在后面跟着,忽觉皇上的这些话十分耳熟,似乎曾经在哪里听过。

第八十八章 太后的乐事

慕容予桓出了秋芙宫回龙安殿去了,秦公公跟在后面,一路暗自好笑。

这位年轻气盛的皇上,爱色倒是不急色,喜欢的女人便一定要得到,还不只是要人,而是连人带心一起要,才算真zhèng

的得到。以前的滟贵人是这样,如今的文嫔娘娘又是这样。

像如妃、林贵人和陆常侍那种柔顺的女子,皇上却并不太在意,偏偏是这种得来不易的女子,皇上反而肯用心下力qì

,看来征服女人是当今圣上的一大爱好啊!

秦公公一边想一边叹了口气,想那滟贵人虽好,但因为身份的问题无法解决,如今已成了烫手的山芋,皇上一想起来就头疼。

而秦公公也实在没想到云嫣的事情会这样棘手,当时只顾着讨皇上的好,出了个私藏入宫的主意,如今弄到前无去路后无退路,秦公公也一筹莫展。多亏皇上现在对滟贵人淡下来了,否则若硬逼着他秦万去想办法,他也只有去撞墙了。即便如此,现下还不知滟贵人腹中之子生下来后该如何收场呢。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像慕容予桓当初对待云嫣一样,他给予了梁文燕极高的礼遇和荣宠,在她身上费了许多心力。

慕容予桓每日都会去秋芙宫看望梁文燕,无论她是冷是热,他都风雨无阻,有时与她一起共进晚膳,有时与她一起安静读书,有时与她一起对坐饮茶。

唯一与对云嫣不同的是,慕容予桓有时也会留宿在秋芙宫,当然,是与梁文燕分榻而眠。梁文燕固然堪称才女佳人,但在这种事上的诱惑却绝对小于云嫣,因此,若是与云嫣在一处,慕容予桓或许会把持不住,但与梁文燕这清冷端方的才女一起,倒还是可以控zhì

的。

如此一来,后宫中自然又掀起了一番言论风波,人人都在关注和议论着梁文燕。她是三个新近入宫的新人中最晚一个侍寝的,可却是第一个被晋了位份的。于是,有人说梁文燕别出心裁懂得如何迎合圣意以博得恩宠,也有人说她是深谙狐媚妖术才迷住了皇上。

面对外界种种流言蜚语,梁文燕一概不听,只淡然的过着自己的日子,对待慕容予桓也依旧是那种不温不火、不冷不热的样子,倒真应了那句“非无脚下浮云闹,来不相知去不留。”

冬去春回,一场薄雪下过后,崇庆四年的初春来了。

毓庆宫内,云嫣又是许久没有见过慕容予桓了,而在这段日子中,她却逐渐从那种哀伤失意中平静下来。伤心过后,云嫣回忆往昔的日子,她最终选择了理解和信任慕容予桓。

云嫣始终无法忘记,曾经慕容予桓对她是多么的温柔。

他将她从一品楼中赎出带回宫中,给了她莫大的宠爱和关怀;他命人帮她与母亲传书,尽lì

解除她的思母之苦;他在毒面点事件中保护她;他将施车国的贡品悉数给了她,还命司制膳在水晶锦衣上绣上夫妻恩爱的图案,如今那六件锦衣还在,他的心又怎么会变呢?

他曾说过,在他第一眼见到云嫣时,就决心要定了她。他说他不只要她的人,还要她的心。他说他会用一生的时间陪着她,直到有一日她注意到有他在真心爱她,从此与他白头偕老、相守一生。如今,他真的做到了,她的人和心现在都是他的了,他又怎会不珍惜呢?

就算这些都是假的,那么,他用身体挡住夏兰香疯狂刺过来的匕首,用生命保护了她,那殷红的血,那深刻的伤,那尖锐的痛楚,总不会是假的吧?

因此,云嫣笃定慕容予桓仍然是深爱着她的,与从前一样,只是他是皇上,要兼顾着江山社稷和后宫中的雨露均沾,自己应该理解他。

那日,慕容予桓从云嫣这里匆匆离开后,云嫣便对安姑姑如实讲述了关于自己的一切。县尉庶女、险遭淫辱、无良嫡兄、一品楼的遭遇、与皇上的相识,种种种种。安姑姑终于明白了云嫣为何会有那样离奇的入宫方式,却也不免对云嫣的未来更加担忧。

后宫中人或是独自开解,或是议论纷纷,或是怨声咒骂,热闹非常。而在慈安宫中,太后也没有闲着,她密切的关注着宫中的任何动静,所有的一切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这日晚上,太后倚在春晖堂窗下的榻上,默默的望着窗外出神。

窗外,夜幕低垂,月明星稀,整个皇宫寂静无声,可太后仍没有安寝的意思,时不时端起手边的茶水饮上一口,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终年不散的忘忧香的香气缭绕着整个慈安宫,太后闭目深吸了一下。这时,陶安人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太后,奴婢回来了!”

太后立时睁开眼睛,问了一句,“毓庆宫那里如何?”

陶安人略平息了一下气喘,道,“回太后,荣贵妃那里一切皆安然无恙。那女子自到了毓庆宫后被荣贵妃看得很紧,倒是安分守己,没生什么事端。前些日子皇上去看过一回,没坐多久就匆匆的走了。”

太后点了点头,道,“没生什么事端就好。”

陶安人想了想,又忍俊不禁的道,“太后,荣贵妃可想了好多法子治那女子呢。日日让那女子在房中染线,花汁子还一色都是红红粉粉的。这染线的活计虽不算重却是磨人,除了累些烦些外,倒也不伤身子,也不似做针线,手上也没有针眼儿,皇上也发觉不了。而且那粉红的花汁子成日薰在手上脸上,难怪皇上见了觉着她气色好。还有,给她的吃食也全是荦油腻甜的,为的是让皇上觉着她养得很好,倒丰满起来了。”

太后听了,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个蓉儿,事事都需yào

哀家教她,唯有这些个刁钻主意倒是不用人教,她比谁都多。”

太后笑过,又问陶安人道,“皇帝可曾再去看过那个女子?”

陶安人想了想道,“皇上只去过那一次。在那之前,皇上要去看她,却都被荣贵妃主仆演的双簧拦驾了,后来皇上又偏宠上文嫔了,对那女子也就不怎么理会了。”

太后闻言,淡淡笑了笑,忽然又问起另一件事,“那女子的身孕有几个月了?”

陶安人道,“皇上安排的刘太医还仍然按时去毓庆宫给她安胎把脉,听荣贵妃说,那女子的身孕已近六个月上了。”

太后听完微微闭上了眼睛,半晌,方气定神闲的道,“皇帝不理会她就好,皇帝不理会她,哀家就去理会理会她吧。”

陶安人听了纳闷,忍不住问道,“太后,您的意思是……?”

太后扑哧一声笑了,睁开眼睛向陶安人道,“哀家老了,不中用了,除了贪图享乐颐养天年外,还能有什么意思?”

太后说着,转头看向窗外的夜幕,接着道,“哀家只是在想,这场薄雪怕是今冬最后一场雪了,哀家想趁着这场雪再去踏雪寻梅一次。听说毓庆宫中的几株梅花开得不错,若是皇帝能陪着哀家去踏雪观梅倒是一件乐事啊!”

陶安人听了,立时会过意来,忙道,“皇上一向孝顺,必能如太后所愿!”

第八十九章 踏雪赏梅

陶安人说对了,慕容予桓一向敬畏太后,陪太后踏雪赏梅这种小事儿自是乐意奉承的。特别是当太后望着外面的薄雪,感叹的道,

“哀家看到了今年的雪,也不知还能不能看到明年的雪,而踏雪赏梅这种雅事,今年享了,也不知明年还得不得享。”

慕容予桓听了就更加顺承了,连连的道,“母后凤体康健,自是年年可以看到冬雪。只要母后有兴致,儿子愿日日陪母后踏雪赏梅。”

于是,这一日,趁着薄雪还没有消融,又恰好赶上了一个晴朗的好天儿,慕容予桓便带了后宫众人陪着太后来到了毓庆宫赏梅。

自从上元节后,宫中就一直没有合宫聚会的日子,而慕容予桓又日日流连在秋芙宫中,因此众嫔妃皆是许久没有见过皇上了。今日突然得了宣召,陪太后和皇上赏梅,人人皆是喜不自胜,各自用心打扮了,一个个皆如娇花照水,兴冲冲而来。

石蓉绣带着一众宫人在毓庆宫门外接驾,和慕容予桓一起扶了太后引着众妃嫔,向后庭的梅树林而去。

石蓉绣今日穿了一件银灰色的狐毛风氅,宽大的下摆低垂而下,虽清新雅致,但颜色终是稍嫌素净了些。而其他一众嫔妃身上穿的风氅则是一水儿的鲜亮艳丽,粉红的、宝蓝的、鹅黄的、深紫的,在白雪的映衬下真如百花齐放。

众嫔妃个个花枝招展,人人光鲜亮丽,这个美目盼兮,那个巧笑倩兮,皆使出了浑身解数去吸引慕容予桓的注意。

可慕容予桓呢?

他的目光除了看向太后之外,就只是追随着身穿一件天水碧色的风氅、独自在一旁少言寡语态度清冷的梁文燕。

众嫔妃发觉后,便觉十分失落和扫兴,心中深恨梁文燕。如瑾贵人那种心直口快之人,更是把不快之色带到了脸上,时不时向梁文燕抛去怨恨的目光。

另一个同样妒火中烧、恼恨不堪之人便是裕贵人苏倩雪。

苏倩雪是这三个新人中家世地位最高的人,她的父亲是从一品神武将军,官位远比徐妙琴的父亲和梁文燕的胞兄高得多。因此,慕容予桓对苏倩雪也一向优渥,在三个新人中,将第一个被召侍寝的头份恩宠也给了苏倩雪。

可现在的情形,苏倩雪的恩宠已远远比不上三个新人中母家势利最弱的梁文燕。梁文燕如今已被晋为文嫔,而苏倩雪还依旧是裕贵人,见了梁文燕还要给她请安见礼,这已让苏倩雪浑身不舒服,此刻看到慕容予桓的眼中除了梁文燕再无别人,这更让苏倩雪羞愤难当,也频频用眼瞪视着梁文燕。

一众妃嫔心中如滚水,眼光似烈火,个个心怀鬼胎,恨不得梁文燕立时便一跤跌死在地上才消心头之恨!只有林贵人林柔儿不言不语低头而行,只偶尔抬眼好奇的瞟一瞟梁文燕便又低下头去。

对这种种各含意味的眼光,梁文燕仿若不觉,一概全不理会,只泰然自若的打量着毓庆宫内的景致。

这种激烈的情势,太后自是浑然不觉,在慕容予桓和石蓉绣的搀扶下,来到了后庭的梅林里。

这里的梅花果然开得极好!

初春料峭的寒风中,只见一大片梅花傲然怒放,婀娜多姿,冰心玉骨,甚是壮观。这庭院内有了梅花的点缀,便似添得了无限的生机。梅花与白雪相映成趣,也更显粉妆玉琢、灿若云霞。一阵阵清冽的香气迎面扑来,馨香阵阵,淡雅清新,顿时使人心旷神怡。

太后兴致极高,品赏着满树的梅花,笑向众人道,“你们看,蓉儿这宫中地气好,开出的花儿也格外俏丽。这红梅映着白雪甚是好kàn

,你们说这该叫个什么呢?”

众人一听,忙收回心神琢磨太后的话。慕容予桓正偷眼望着梁文燕,一听太后发问,立时便想起了墨香曾对他说过的话,便顺口说道,“母后,这应叫做‘红妆素裹’!红梅为白雪凭添了生机,这梅红与雪白也正相配,因此可称为‘红妆素裹’。”

侍立在梁文燕身边的墨香听了,忍不住怔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梁文燕。梁文燕下意识的看了看慕容予桓,却见慕容予桓也正笑望着她,梁文燕忙转过目光去。

这短暂的目光相接自是没有逃过正密切关注着慕容予桓的众嫔妃的眼睛,见他二人“眉来眼去”,皆是妒意横生。

太后听了慕容予桓的话却极是欣喜,笑道,“皇帝说的不错!红妆素裹,这个名字甚妙!明日就请皇帝亲笔提了,挂到她这园中吧。”

慕容予桓应了。

石蓉绣忙俯身施礼,谢太后和皇上赐名。

太后又笑向众人道,“还是你们年轻人会想,想出这么一个好名字来,可见确是比哀家这个老人家风雅得多了!”

慕容予桓笑了笑,又偷眼去看梁文燕。

瑾贵人梅怡春见了,实在忍不住了,酸溜溜的向太后道,“太后过奖了,嫔妾们皆是俗人,哪里有什么风雅。倒是皇上,一路上也不知是在赏花还是在赏人,却也能取得这样别致的名字,倒是风雅得紧。不过,也只是不知这名字是在赞花还是在赞人。”

瑾贵人说完,暗暗白了梁文燕一眼,梁文燕也只作不觉。

第九十章 一语激起千层浪

听到瑾贵人的冷嘲热讽,慕容予桓刚要说话,太后却先笑道,

“瑾贵人说的不错!你们皆年轻,又一个个丰姿貌美,皇帝一边赏花一边赏人也是一件乐事。”

太后说完又向着梅林的另一边走去,慕容予桓紧随而去,其余人跟在后面。瑾贵人愤愤不平的哼了一声,也只好跟着过去了。

太后在一棵梅树前停了下来,仰头品赏着,众人也随之停下来观望。大家正在品看赏玩议论纷纷之时,忽听得后面传来哗啦一声食盒翻倒的声音,紧接着是“哎呀”的一声惊叫。

太后等人被惊动了,忙转头向声音来处去看,只见一个小宫女正惊慌的跪在裕贵人苏倩雪的面前,旁边有一个翻倒的食盒,里面装着的一碗汤水尽数泼了裕贵人一身。

裕贵人的侍女拿着帕子忙去替她擦拭,苏倩雪今日本就心里有气,又被这毛手毛脚的小宫女泼了一身汤水,不禁怒气上扬,立时便发作起来,也顾不得这是荣贵妃的宫人,气愤的向那小宫女嚷道,“你是怎么做事情的?用这么烫的汤水泼本宫,你是不是存心的?”

那小宫女跪在地上叩头连连,连称该死。

太后见了便走过来一看究竟,慕容予桓和石蓉绣忙陪着过来。一见那小宫女,石蓉绣沉下脸来训斥道,“芊儿,又是你!你怎么总是这么毛手毛脚的?为你这个毛病儿,本宫说过你多少次了,怎么就是改不了?今日竟将汤水泼了裕贵人一身!罢了,看来本宫是管教不好你了,你自去苦刑司领罪吧!”

一听要去苦刑司,那芊儿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叩头道,“贵妃娘娘饶命啊!奴婢不是有心的,这薄雪下竟埋着一层冰,奴婢没留神被冰滑倒了,不小心撞在了裕贵人身上,这才泼了贵人一身汤水。奴婢不是有意的,请贵妃娘娘饶命啊!”

石蓉绣还欲说什么,太后却出言拦道,“蓉儿,罢了,一件小事儿而已,这小宫女也不是存心的,让她给裕贵人赔个礼,再罚她一个月的例银也就是了,犯不上送她去苦刑司。裕贵人并没有伤着,只是脏了一件衣裳罢了,想裕贵人也不会介意的。”

石蓉绣闻言忙应了,苏倩雪虽不解气,却也只好不甘心的道了声“罢了”。

石蓉绣打发芊儿退下,芊儿便去收拾那翻倒的食盒。太后刚要转身走开,却无意中一眼瞥见了那食盒里翻倒的瓷碗,碗内的汤水大半已泼尽,唯独在碗底还残留着一些褐红色的汤汁。

太后皱了皱眉,疑惑的看着那汤汁,问芊儿道,“你这食盒里装的是什么?”

芊儿一听,吓得忙又跪下了,“回太后,奴婢这食盒里装的……装的是……是……”

见芊儿吞吞吐吐,太后的表情更疑惑了,一伸手道,“将那碗里的残汤拿来给哀家看看。”

芊儿哪敢抗旨,双手端起瓷碗,战战兢兢的举起呈给太后。太后接过碗细瞧那汤汁,这才发xiàn

那并不是汤水,而是一碗药,有淡淡的药材味儿传来,且还在隐隐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刚煎好的。

一旁的慕容予桓见太后看着那碗残汤出神,不觉有些奇怪,于是漫不经心的也向那碗里瞥了一眼,可一瞥之下,他竟立时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即瞪大眼睛,慌了手脚。

只见,那瓷碗中的药汤,不是别的,正是云嫣的安胎药!

太后蹙眉看了半晌,果然疑惑的道,“这……这好像是用来安胎的药啊!”

太后一语出口,整个梅花林中的所有人全部安静了下来。

这可真是个重大的发xiàn



太后似乎一时反应不过来,一会儿看看芊儿,一会儿又看看慕容予桓,问道,“这毓庆宫中如何会有安胎药啊?这安胎药是给谁服用的?”

“母后,这是……这……”

慕容予桓一时也慌了,这要从何说起呢?这若是说了,太后今日踏雪赏梅的大好兴致怕是也要就此烟消云散了。

太后紧盯着慕容予桓,等着他的回答,可慕容予桓急得手心出汗,偏偏就是说不出来。

正这时,石蓉绣忽然在太后面前跪了下来,神态羞涩,语气温柔,道,“请太后恕臣妾欺瞒之罪!这安胎药是臣妾服用的,臣妾如今……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此语一出,梅林中更加安静了,所有的人都似乎离了魂一般!

第九十一章 喜事

石蓉绣这么轻轻柔柔的一句话,却顿时震惊了梅林中的所有人。梅林中立时安静了下来,而人人的内心中却如清水入热油一般刹时炸起了锅!就在方才,众人妒火恨意的矛头还在纷纷指向梁文燕,此刻早已不约而同的又全部指向石蓉绣了。

太后愣愣的看着石蓉绣,似乎一时回不过神来,半晌才惊喜的笑出声来,道,“哎呀,你们看哀家,倒当真是老糊涂了,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说着,又忙命喜兰道,“快,快扶荣贵妃起来,她如今怀着身子,怎能在这大雪地里头跪着。”

喜兰上前小心翼翼的扶起石蓉绣。

太后喜不自胜,走上来亲亲热热的拉了石蓉绣的手,带着笑嗔道,“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有了这么大的喜事也不去报知哀家,哀家知dào

了,也好乐一乐啊!”

石蓉绣低眉浅笑,脸上洋溢着无比的幸福,语带娇羞的道,“回太后,因臣妾听太医说四个月内胎还不稳,蓉儿怕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倒让太后空欢喜一场,因此便和皇上商量了,想要等到四个月后这胎安稳了,再向太后报喜呢!”

石蓉绣说着,含情带意的笑望了一眼仍有些怔怔的慕容予桓,而慕容予桓显见是惊魂甫定忧意又生。

太后笑着,又疼爱的嗔着石蓉绣道,“你这个孩子,偏你就有这许多的顾虑。这可是皇帝的第一个皇儿,哀家和皇帝断不许有任何的闪失!”

太后说完,又转向慕容予桓嗔道,“皇帝也是,蓉儿有了身孕也不报知哀家,还和蓉儿一起瞒着哀家。”

“母后,儿子这是……是因为……”

慕容予桓僵硬的笑了笑,一面用眼睛瞟着秦万,秦万却只在一旁低头弯腰,愁眉苦脸,无可奈何。

石蓉绣乖巧的插言道,“回太后,是臣妾求皇上先代为隐瞒的。臣妾本想待龙胎四个月后再报知太后,不成想今日竟因一碗安胎药而被太后发xiàn

了,倒让太后费心了!”

太后摇头笑了笑,向石蓉绣道,“当初哀家怀着皇帝的时候,也是日日的服用这安胎药,因此能够认得。你进宫也有年头儿了,肚子却是一直没有动静,因此哀家骤然看到这安胎药,倒一时没有想到这一层。”

太后看了看仍跪在雪地上的芊儿,向石蓉绣道,“今日倒是多亏了这个小宫女,若不是她,哀家此刻还不知dào

这件喜事呢!让她起来吧,也不必罚她的月例银子了。蓉儿有喜,整个毓庆宫的人都应受赏,为蓉儿讨个好彩头!”

说完,太后忽然转身向慕容予桓道,“皇帝,你说是不是啊?”

慕容予桓正在偷偷的向着秦万皱眉瞪眼,猛然听到太后发问忙转过脸来,也不管太后问什么就顺从的答道,“是,是,母后说的极是!”

太后又问慕容予桓派了何人给石蓉绣安胎,慕容予桓回道,“儿子已指定了太医院的刘太医。”

太后听了点了点头,道,“好,刘太医老成持重,医术也好,哀家很放心。”

因了石蓉绣的这件喜事,梅林中的气氛更加喜庆和气了。可太后和荣贵妃的话,在场的众妃嫔们都听得十分清楚明白。

什么叫“怕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这就是荣贵妃在暗示后宫中人心叵测,怕万一着了谁的道儿而出了意wài

,只怕这才是荣贵妃隐瞒怀胎之事的真zhèng

原因。

而太后说“哀家和皇帝断不许有任何的闪失”,也是说给在场众人听的,表明了太后和皇上有多么看重荣贵妃的这一胎,若真是因为某个人而使龙胎有了闪失,太后和皇上也绝不会轻饶。

荣贵妃在后宫地位最尊,此时又有了好消息,在场众嫔妃若是不说上几句恭喜的话儿岂非奇怪?可是,人人都知dào

应该说些什么,可就是谁也说不出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皆是五味杂陈。

最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第一个出来开口说话的,竟是今日一直都没有说话的梁文燕!

梁文燕含着淡淡的笑,向着太后、慕容予桓和石蓉绣各施一礼,道,“恭喜太后,恭喜皇上,恭喜贵妃娘娘!嫔妾除了贺喜之外,还要感谢贵妃娘娘。若不是贵妃娘娘‘一语惊醒梅下人’,嫔妾此刻只怕早已被各种目光射死了!”

梁文燕的话将慕容予桓及在场众人惊得又是一怔,一众嫔妃纷纷不约而同的转开了目光。

石蓉绣借此机会不动声色的细细打量了一下梁文燕,随后笑道,“多谢文嫔了!早听说文嫔才华横溢,是位难得的才女,今日一见果然很会说笑。前几日妹妹被晋了嫔位,本宫正替妹妹高兴呢!原本要去与妹妹道喜,只是本宫这身子……还请妹妹多担待着吧。”

梁文燕听了,淡淡的答了句,“贵妃娘娘言重了。”

梁文燕开了个头儿,众人若是再不说话反倒更显尴尬。何况梁文燕说的话又那么敏感,众人也需说些话去遮掩才好。

陆常侍陆采茵一向与石蓉绣交好,此刻便迎上来殷勤的笑道,“嫔妾恭喜娘娘了!嫔妾原本还在奇怪,怎么一直不见贵妃娘娘出来走动了,还以为娘娘是因为打理后宫之事太过繁忙了,嫔妾因此深恨自己庸碌无能帮不上娘娘,却不想是娘娘有了好事,躲在宫中养胎呢!难怪娘娘这些日子深居简出,连人也不怎么见了。”

陆常侍的话音刚落,一旁的瑾贵人梅怡春便冷哼一声,嘲讽的道,“陆常侍还真是贵妃娘娘的好姐妹,这话儿说得让人听着真是舒服。只是这打理后宫的事儿,要帮也得是如妃娘娘才能帮得上,陆常侍也不打量打量自己是个什么位份,还想帮手打理后宫之事,可见真是关心则乱了。”

陆常侍被瑾贵人这一顿抢白,立时默默退到一旁不敢说话了。

如妃齐若月走上前,勉强笑着向石蓉绣道,“瑾贵人说的是。贵妃娘娘如今已有三个月的身孕,龙胎要紧,身子为重,娘娘切不可太过操劳了。若是娘娘不嫌弃臣妾粗笨愚钝,这后宫中的事儿,臣妾若有能帮得上的,请娘娘尽管吩咐了便是。”

石蓉绣道过谢,笑着应了。

见如妃都如此恭谨,瑾贵人不禁撇了撇嘴,道,“贵妃的胎此刻已有三个月,这么说来,过年的时候贵妃就已怀着身子了。记得在上元节的家宴上,贵妃娘娘就曾说过什么明日几个人一齐都怀上的话,原来是贵妃娘娘自己先怀上了,难怪说的那样轻松。不过……”

瑾贵人说着,忽然皱起眉头,打量着石蓉绣的腹部,疑惑的道,“若说已有三个月身孕的话,那贵妃娘娘这身子倒是不大显啊……”

第九十二章 又一场意外

被瑾贵人这样一说,其他人也都看向石蓉绣的腹部,可石蓉绣今日穿的狐毛风氅,下摆很是宽大,呈个伞形低垂而下,将腰身的轮廓遮掩得极好,从外面根本看不出什么。

石蓉绣倒也不回避众人的目光,用手轻轻抚摸着腹部,含羞而笑道,“上元节家宴时,这身子还不到两个月呢,自是看不出什么。如今三个多月,才略略有些显了。”

见到众人都在打量石蓉绣的腰身,慕容予桓绕了过去,在石蓉绣身边站定,隔开了众人的目光,一手挽住她的肩,道,“你怀着身子不能太过劳累,母后赏了这半日的梅花也该歇歇了,不如我们进殿里去吧,喝杯热茶,也好驱驱寒气。”

石蓉绣柔顺的应了,太后也欣然同意。于是一群人便来到毓庆宫的正殿去饮茶歇息。

进得殿内,便有毓庆宫的宫人为众人奉上茶来,喜兰则陪了石蓉绣去后面更衣,待得回来的时候,石蓉绣已脱去了外面的狐毛风氅,穿着一身紫缎宫衣,小腹处确实有略略的隆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吸了过去一样,紧紧的盯着石蓉绣微微隆起的小腹。

馨贵人徐妙琴笑道,“方才太后还说贵妃娘娘这宫中地气好,花儿也开得格外俏丽,现在看来地气果然好,不只花开得茂盛,人丁也旺盛呢!”

徐妙琴这话正合太后心意,太后高兴的赞道,“还是馨贵人会说话儿!贵妃这里不但地气好,宫名本就叫作毓庆,毓就是诞育子嗣之意。如今贵妃有孕,这‘毓庆’二字更是实至名归了!”

石蓉绣也笑道,“臣妾谢太后和馨贵人的吉言!待会儿臣妾就命宫人去折些梅花来,送去各位姐妹宫里插瓶,让后宫的各位姐妹都沾沾这好地气,也能早日怀上龙胎,开枝散叶。”

太后听了十分满yì

,一众嫔妃也只好依礼表示感谢。道过谢后,瑾贵人梅怡春冷嘲热讽的道,“嫔妾多承贵妃娘娘美意,就只怕嫔妾无能,辜负了娘娘的好地气儿。不如娘娘就将嫔妾的那份梅花儿也一并送去给文嫔娘娘吧。嫔妾就算有了娘娘送的梅花儿,也不及文嫔娘娘那儿有皇上,因此嫔妾估摸着下一个有喜之人定是非文嫔娘娘莫属了,嫔妾要了梅花也是无用。”

裕贵人苏倩雪听了,冷哼了一声,不愤气的道,“梅姐姐这话差了,怀不怀得上龙胎也要看各人的福分,像贵妃娘娘这样有福之人,上天自会保佑娘娘怀上子嗣。可若是无福之人,即便皇上日日守在那里也是不中用的。”

文嫔梁文燕听着,无动于衷,并不答言,只面不改色的品着手上的茶。

如妃齐若月接口向瑾贵人道,“妹妹也不必心急,裕贵人说的极是,这事儿要看各人的福分。方才太后不是也说了嘛,贵妃娘娘入宫已久,以前也是一直没有动静,眼下得怀龙胎,可见是福分来了。妹妹也是福泽深厚之人,说不定下一个怀上龙胎之人就是妹妹也未可知啊。”

瑾贵人听了,这才悻悻的道了一句,“那嫔妾就托如妃娘娘吉言了!”

太后坐在上座上,听着这一众嫔妃的交谈,只默默的品着茶并不出言。半晌,太后放下茶盏,忽然越过这几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人,向着一直安安静静默不作声的林柔儿道,“哀家一向很少见到林贵人出来走动,这么久了,宫里的日子可适应了?”

入宫以来,无论在任何场合上,林柔儿总是处在被遗忘的角落里,她也已经习惯了。宫中皆是人尖子,不是有心计,就是有性格,再或者就是有背景。可林柔儿性子乖顺柔静,出身又不高,她父亲只是一个县任的五品小官,母家寒微离京城又远,因此,处于深宫之内,在众嫔妃之中,她总是感到自己渺小而卑微,在众人面前总是不自禁的想隐藏自己。

此刻,听到太后忽然当着众人的面,点着她的名字与她说话,林柔儿顿时慌了,她连忙站起身来,险些掀翻了桌上的茶碗,战战兢兢的回道,“回太后,嫔妾还好,也适应了住在宫里。”

看到林柔儿一副惊惊慌慌未见过世面的样子,苏倩雪不仅嘲讽的哼了一声,而梅怡春则不屑的翻了林柔儿一个白眼。

太后倒是并不见怪,点点头道,“适应了就好。你这孩子很是乖顺,性子又安静,倒是个可人疼的。哀家瞧着你总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脸色也苍白,回头想着宣个太医好好瞧瞧,若只是普通着了风寒倒还好说,别真是水土不服倒难办了。你在宫里不必拘谨,有什么需yào

只管回了皇帝便是。”

林柔儿受宠若惊,也不会说什么了,只连连应了几个“是”,又不自禁的偷眼看了看慕容予桓,见慕容予桓也在看她,不禁心中一喜,红了脸垂下头去。

苏倩雪见了,咯的一声娇笑,向太后道,“太后您瞧瞧,林贵人的脸色哪里苍白了?嫔妾瞧着倒红润得紧呢!依嫔妾之见,倒也不必宣太医去诊治,只让皇上多瞧上林贵人几眼,林贵人的病包管也就不治而愈了。”

梅怡春也附和着嘲讽道,“也难为了林贵人,从那么偏远的穷乡僻壤里出来到了京城又进了皇宫,自然是要水土不服的了。”

被苏倩雪和梅怡春接连讽刺嘲笑,一向怯弱的林柔儿立时涨红了脸,羞愤难当,手足无措,险些要掉下泪来。一瞥眼,又见石蓉绣正望着她,林柔儿忙忍住泪垂下头去。

曾经只因慕容予桓玩笑了一句“林贵人哭起来也不难看”,石蓉绣便怒火中烧,下令内务府停了羽裳宫的一切脂粉、石黛的供应,让林柔儿每日只能素面朝天。因此,一众嫔妃之中,林柔儿最怕石蓉绣,生怕石蓉绣会像对夏兰香那样对她。

太后并不理会苏倩雪和梅怡春,又向林柔儿招了招手,温言道,“来,过来哀家这里坐。”

林柔儿实在想不到太后今日会这样抬举平日毫不起眼的她,不禁怔了一下,一时会不过意来。

贴身侍女小霞上前扶住林柔儿,林柔儿既羞愤又紧张,浑身不由自主的簌簌发抖,在众嫔妃妒恨的注视下,迈着软绵绵的步子向太后走去,就在快要接近太后的座椅时,林柔儿竟忽然眼睛一闭,身子一歪,晕倒在了地上!

事出意wài

,在场之人皆是无比惊讶,纷纷离了座椅围上来观瞧。陶安人也扶了太后过来看视,慕容予桓俯身抱住昏迷的林柔儿,又命秦万速速派人去太医院传太医,小霞在一旁惊慌的叫着“贵人,贵人醒醒啊!”

瑾贵人在一旁莫名其妙的道,“这林贵人还真是应景儿,太后刚说她身子弱,她这就晕倒了,果真是乖顺。”

其他人也是议论纷纷,场面一片混乱。

不多时,太医匆匆赶来了。慕容予桓将林柔儿抱起放到一张美人榻上,太医忙上去替她把脉,只一搭脉面色就变了。

太后和慕容予桓追问情况如何,太医转身叩拜下去,喜笑颜开的道,“恭喜太后,恭喜皇上,贵人有喜了!”

太医的这一句话,使得殿内的众嫔妃再一次似离了魂一般。除了梁文燕,人人都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林柔儿,其中甚至包括“已怀胎三个多月”的石蓉绣。

太后喜出望外,竟似比得知荣贵妃有孕更为惊喜,也不似先前那般淡定了,她不禁“啊呀!”的低呼了一声,身子竟歪了一歪险些晕倒,幸亏陶安人在一旁扶住。

这边厢,林柔儿悠悠转醒,正疑惑自己出了什么事儿,慕容予桓忽然俯下身子当着众人的面抱住林柔儿,欣喜的道,“柔儿,你听见了吗?你怀了朕的孩子,我们要有孩子啦!朕的好柔儿!”

这一下,众人恨意的矛头再一次从石蓉绣转到了林柔儿。

第九十三章 李代桃僵

林柔儿的身孕已有两个月了,算起来怀上龙胎之时正是新人入宫之前。看来石蓉绣在上元节家宴上说的话,倒还真的有人应验了。

太后和慕容予桓皆是不胜欣喜,慕容予桓围在林柔儿身边嘘寒问暖无比垂怜,令一众嫔妃妒意重重,甚至连石蓉绣脸上的笑意也淡去了不少。唯有梁文燕一副事不关己、怡然自得的样子。

太后今日赏梅竟意wài

“赏”来了两件天大的喜事,心情和精神都极好,直到石蓉绣上来请太后示下是否要去歇歇时,太后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林柔儿,命其他人自去说话玩笑,自己则让石蓉绣和陶安人扶着去后面歇息了。

慕容予桓本欲陪着太后同去,太后笑道,“蓉儿有孕对哀家来说是意wài

之喜,但皇帝却是早知dào

的。可今日得知林贵人有孕,对皇帝来说也是意wài

之喜,哀家这有蓉儿和良芝陪着就够了,皇帝还是去好好陪陪林贵人吧。”

慕容予桓这才作罢。

石蓉绣扶着太后到了后面的寝殿,几个宫女垂手侍立,石蓉绣吩咐道,“太后要在后殿静静的歇息一下,你们都下去吧,没有传唤不得进来。”

“是!”

几个宫女应了一声,纷纷退下去了。

石蓉绣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看太后,此时,太后脸上完全没有了方才的喜气洋洋,她嘴角下垂,面色阴沉,向着石蓉绣点了点头。

石蓉绣心领神会,没有扶太后进寝殿,而是引着太后向寝殿旁的后厢走去。转过一个拐角,石蓉绣在一间偏殿旁站定,又用眼神向太后略略示意了一下,随后推门而入。

太后则扶了陶安人在这间偏殿的窗外暗暗向里窥视着。

只见石蓉绣进殿后,殿内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慌忙起身,由一个四十多岁的姑姑扶着给石蓉绣见了礼。

石蓉绣笑着伸手扶起那女子,与她一同坐在榻上说起话来。说了两句,石蓉绣随手拿起榻上的一件婴孩穿的小衣裳对着窗口看,引得那女子将脸也转向窗口。

窗外,太后和陶安人一直紧盯着里面那个身怀六甲、大腹翩翩的女子,见她将脸转向了窗口,太后定睛望去,只这一望之下,太后竟不禁浑身一颤,睁大了眼睛,显然大吃一惊!

陶安人连忙扶住太后,太后面色更加阴沉,又向里面那女子盯了几眼,便转身扶了陶安人走开了。

回到寝殿后,陶安人服侍着太后在榻上躺了,太后似乎有些心神不宁。见四下无人,陶安人侍立一旁,低声问道,“太后,您怎么了?那女子有什么不妥吗?”

太后半晌没有答言,良久才道,“良芝,你方才也看到了,你觉不觉得那女子的相貌与丽妃十分相像啊?”

陶安人闻言愣了愣,又蹙眉回忆了一下,道,“回太后,奴婢倒不觉得。”

太后抬起头看着陶安人,追问道,“你果真不觉得吗?哀家倒看着她的相貌像极了丽妃从前的样子,尤其是那眉眼。”

陶安人笑向太后安抚道,“太后多虑了。不过那女子倒确实是美貌异常,而丽妃从前也是美艳之极,可能这美人儿之间难免有些许相似之处吧。”

太后对陶安人的解释并不以为然,她满面忧色的凝神而思。

陶安人心中沉了沉,这么多年来,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太后。虽然太后总是表现出对丽妃毫不在意,其实内心中却无时无刻不以丽妃为忌,因此,凡是与丽妃牵扯上关系的人或事,太后一定会小心翼翼的戒备着。

想到这儿,陶安人又乖觉的转换了态度,道“让太后这么一说,奴婢此刻回想着那女子的相貌,好像确实有几分像丽妃。方才只是匆匆一眼,兴许奴婢并未看得真切,也兴许是奴婢太久没有见过丽妃,已记不起她的模样了吧。不过,奴婢相信太后是不会看错的。”

太后沉吟良久,听了陶安人这句话,这才有了反应,道,“美人倒是个美人,只是她一个烟花女子私自入宫已是违了礼法,又在私藏繁谢宫时与丽妃有过,哀家断断不能容她!”

陶安人应了个“是”,便不再答言。

太后也不理会,只管想着自己的主意,半晌又恨恨的道,“难怪皇帝一有了她就毫不犹豫的废了皇后,可见不是个美人,倒是个妖精!待她产下皇帝的骨肉后,哀家定要想法子除去她!”

不多时,石蓉绣也转了回来,太后交待了她几句话,又歇了片刻,这才重又回到前面去。

在毓庆宫又坐了半日,太后这才叫众人散了,自己扶了陶安人回慈安宫去了,临行之前还一再嘱咐石蓉绣和林柔儿好生养胎。

林柔儿得怀龙胎,一朝成为慕容予桓的心宠,又得太后如此垂顾,不禁满心欢喜,受宠若惊。想着自己腹中有了皇上的骨肉,皇上又是那样惊喜和疼爱,林柔儿更加心花怒放。

荣贵妃和林贵人连接有孕,一众嫔妃百感交集,各怀心腹事回宫去了。各人回宫后没多久,各处就接到了皇上派秦万晓谕各宫的旨意,晋林柔儿为嫔,并赐封号为“庆”。

得到晓谕后,后宫众人纷纷猜算着,如今林柔儿只是怀了胎便被晋为嫔,还赐了封号,那荣贵妃若是产下皇子,是否就会被复立为后了呢?

这晚,慕容予桓终于没有再去秋芙宫,梁文燕乐得清静自在。然而,他也没有去羽裳宫陪伴庆嫔林柔儿,而是留在了毓庆宫。林柔儿有孕他自然很兴奋,可是也还有另一件事令他烦心。

夜幕低垂,宫人们皆被石蓉绣打发了下去。慕容予桓坐在殿内的红木绣雕椅上,看了看石蓉绣,还未开言,石蓉绣便在他面前跪下了,低声道,“今日臣妾情急之下,为掩饰滟妹妹而用谎言欺骗了太后,还请皇上降罪。”

慕容予桓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石蓉绣起身,道,“朕不是怪你,你也是为了云儿,今日事出突然,一时之间谁也应不过来,倒亏了你还机智。”

说着,又瞟了一眼石蓉绣微微隆起的腹部,接着道,“只是这肚子是做不了假的,瞒得过这一时,又如何能瞒得一世?”

石蓉绣听了,低头伸手入怀,从怀中掏出一个薄绵软垫来,隆起的腹部立时便平坦了。

石蓉绣抚摸着这方软垫,偷眼看了看一脸烦恼的慕容予桓,又转了转眼珠儿,委婉试探的道,“皇上此言极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眼看着滟妹妹的身孕就快七个月了,再有两个多月就要临盆了,不知皇上到时打算如何安置妹妹和小皇子呢?”

慕容予桓一听,果然更为烦恼,眉头紧锁,左思右想,最后只是长叹了一声。

这一叹令石蓉绣心中更加雪亮,她善解人意的道,“臣妾明白皇上心中的烦恼,皇上是重情重义的性情中人,也正因此才对滟妹妹一见钟情,冒着违反宫规忤逆太后的罪名,将妹妹接进宫中长相厮守。如今妹妹有了皇上的骨肉,本是大喜之事,可妹妹的身份却还不能明示于宫中,皇上看重妹妹,也难怪皇上要烦恼了。”

慕容予桓听了又是一声长叹,垂首将脸埋进手心中,又用手捏了捏眉心,烦恼的道,“蓉儿,你说的不错,正是如此。如今事已至此,朕又能如何呢!”

石蓉绣没有回答,转身去倒了盏热茶,亲手捧于慕容予桓,然后侍立在他身后,伸出两手用玉指轻轻替他揉捏着太阳穴,一边揉一边慢慢的道,“依臣妾之见,如何安置妹妹倒还在其次,实在不行大不了再将妹妹送出宫去,皇上想妹妹了,和妹妹在宫外相会便是,因此,眼下当务之急的是如何安置即将出生的皇子。”

慕容予桓立kè

道,“这个办法不妥!云儿能不能出宫先不说,孩子是朕的骨肉,怎可让他流落于民间呢?”

石蓉绣温言道,“皇上说的是!因此臣妾才说最要紧的是如何安置皇子,皇上,臣妾想……”

石蓉绣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慕容予桓见了便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石蓉绣闻言,从慕容予桓身后走了过来,在他面前重又跪下道,“皇上,臣妾有一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其实也是今日安胎药引发的这件事启发了臣妾。”

慕容予桓见她神情严肃,便道,“你是知情之人,没什么不当讲的,你说吧。”

石蓉绣垂了垂首,随后抬起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道,“皇上,既然今日太后和宫中众人都已经相信臣妾有孕了,那不如干脆就将妹妹所生之子算作臣妾的吧。这样一来妹妹仍旧可以继xù

隐藏于宫中,二来妹妹所生的皇子也就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三来可以为皇上争取时间慢慢解决妹妹的事,皇上以为如何?”

听了石蓉绣的这番话,慕容予桓坐在椅上一言不发,只怔怔的望着石蓉绣出神。

其实,就在石蓉绣说出第一句话时,慕容予桓便已想到她的主意是什么了。不得不说,石蓉绣的主意是眼下他能采取的最好的办法了,可是,他总感觉还有一些事情千头万绪的理不清楚。

第九十四章 突如其来的战事

见慕容予桓默然不语似有不妥,石蓉绣缓了缓,微微一笑道,

“皇上,臣妾愚笨,只会出些个笨主意,就像今日芊儿无意中打翻了安胎药被太后撞见,臣妾为掩饰妹妹只好谎称自己有孕。自然了,皇上若有其他妥善的办法安置妹妹和皇子,待妹妹和皇子身份大白之日,臣妾自会向太后坦承今日之罪。但若皇上一时还想不出安置妹妹和皇子的办法,那这……”

石蓉绣没有说下去,给足了慕容予桓考虑的时间。有人替慕容予桓收拾残局,他自然是十分乐意的,但也有着些许顾虑。

他蹙了蹙眉头,向石蓉绣道,“可如此一来,你让朕怎么跟云儿说啊!”

石蓉绣有备而来,笑了笑道,“妹妹那里皇上大可放心。臣妾这些日子与妹妹朝夕相处,对妹妹的为人极是了解。妹妹是个极懂事理又深明大义的人,自会懂得在皇上身边服侍不应以一己之身为重,尽心服侍皇上,保重皇家子嗣才是最要紧的,臣妾相信妹妹必会体谅皇上的苦衷。”

慕容予桓显然已经动心了,却一时没有说话。见慕容予桓面色缓和,石蓉绣知他已经有意了,便又笑道,“臣妾认为皇上也不必想得太过复杂,臣妾与妹妹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已是情同姐妹,便是没有今日之事,妹妹的孩子也就等同于臣妾的孩子一般。何况,这只是个权宜之计,皇上将来必定会有办法让妹妹明示于宫中的,到那时妹妹有了正经位份,若想要回孩子,臣妾也可以找个理由将孩子过回妹妹身边抚养,也是一样的。”

慕容予桓听了,起身走过来亲手扶起石蓉绣,柔声道,“蓉儿,难为你为云儿想得这样周到长远,只是……”

石蓉绣想起白日太后交待的话,皇上是天子,是一国之君,即便做错了别人也要认为皇上是对的,即便无计可施一筹莫展,别人也要认为皇上必有深谋远虑。想着太后的话,石蓉绣明白慕容予桓已经心动了,只是还需yào

一个台阶下而已。

想到这儿,石蓉绣忽又重新跪下,一脸胆怯的仰望着慕容予桓,低声恳求道,“请皇上恕罪,臣妾不敢欺瞒皇上,凭心而论臣妾出此下策不只是为了妹妹,也是为了臣妾自己。臣妾今日欺骗了太后,他日若臣妾没有诞下龙嗣,被太后得知臣妾欺君枉上,臣妾及臣妾的母家势必会因此获罪。再者,妹妹私藏入宫,无名无分却诞下子嗣,太后若得知也必会依宫规处罚妹妹,因此,臣妾替妹妹也替自己求皇上庇佑,令臣妾姐妹免于刑责!”

石蓉绣说得可怜,表面上是求慕容予桓包庇她和云嫣,实则是给足了慕容予桓颜面和台阶,慕容予桓听着极是舒服,不禁叹了一声,再次扶起石蓉绣道,“云儿的事朕本想另做打算,但不想今日之事又将蓉儿你牵扯进去,朕总不能眼看着你和云儿皆因欺上之罪而受罚。也罢,那就按着你的意思办吧。”

石蓉绣一听,倒当真是大喜,又向着慕容予桓施了一礼,道,“若能如此,臣妾替自己和妹妹多谢皇上庇护之恩!”

起身后,石蓉绣又试探的向慕容予桓道,“皇上既已打定主意,要不要此刻就去告sù

妹妹一声?这是臣妾的主意,原本应该臣妾去说的,只是臣妾想着妹妹明事理又体贴皇上,因此才得皇上爱重,若是皇上亲口去跟妹妹说,自是再无不妥的。”

对于石蓉绣所说的“服侍皇上不能以一己之身为重,应以皇上和子嗣为重才是”的话,慕容予桓自是十分认同,可是一提到让他将石蓉绣的这个主意去告知云嫣,不知为何,慕容予桓却忽然感觉内心有些发虚,想起云嫣那双莹澈的眼眸,他竟产生了类似于“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他连忙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朕还要去看看柔儿,她身子弱又刚刚怀上胎,怕还不安稳。朕陪着她,她心里也踏实,云儿那你去说就是了。”

“臣妾遵旨。”

石蓉绣依顺的应了。

慕容予桓皱着眉想了片刻,又向石蓉绣道,“罢了,云儿那还是先不要告sù

她吧。她怀着身子,若能理解朕与你的苦心还好,若她一时半刻想不明白,恼恨起来再动了胎气倒不好了,还是先瞒着她吧,待她临盆之后再说不迟。”

石蓉绣点了点头,称赞道,“还是皇上想得周到。先不告sù

妹妹,倒是对妹妹和皇子都好的。”

因为心中怀着这件亏心的事,慕容予桓借口要赶去羽裳宫看视庆嫔,连去看云嫣一眼也没有去,就匆匆离开了毓庆宫。

从赏梅那日开始,宫中人人都在议论着石蓉绣和林柔儿的胎。一时之间,毓庆宫和羽裳宫成了宫里最热闹的两处所在。

林柔儿怀上龙胎,又被晋为庆嫔,一向卑微可怜毫不起眼的她总算有了扬眉吐气、苦尽甘来的一日,身边嘘寒问暖、请安问好的人也忽然多了起来。

石蓉绣的腹部也果真是一日比一日“大”了起来,月份虽比林柔儿的胎只大了一个多月,但肚子的长势却比林柔儿快上许多。石蓉绣欲对云嫣的孩子李代桃僵,自是瞒不过那位刘太医,因有了荣贵妃的吩咐,刘太医逢人便说荣贵妃的胎相不稳,将来很有可能会早产。

对于石蓉绣怀胎之事倒是没有人怀疑。因为,自从上元节过后,石蓉绣从母家要来了四个侍女入宫服侍的时候,后宫中人就在猜疑,宫中有这么多宫女服侍也够了,石蓉绣又何必还要宣母家的侍女进宫来侍侯呢?此时方知是因为石蓉绣怀孕了,难怪如此小心谨慎。

尽管慕容予桓对梁文燕并未死心,仍时常去秋芙宫看她,可如今宫中有了两个有孕的嫔妃,他总要不时的去探望一下。

如今的宫中,云嫣有孕,林柔儿有孕,梁文燕避宠,而石蓉绣对外宣称有孕,也不好多召她侍寝,余下的如妃齐若月、瑾贵人梅怡春和陆常侍陆采茵又皆是旧人,因此皇上这雨露之恩便只倾向了裕贵人苏倩雪和馨贵人徐妙琴。

然而,对于宫中这一连串的事情,每日被拘在毓庆宫后厢的云嫣和安姑姑却是只字不知。石蓉绣说云嫣的身孕月份大了,身子难免笨重,因此命云嫣不要再出屋走动,以免发生意wài

。又说云嫣现在的身子是一刻也不能离开人了,因此交待安姑姑好生在房中陪伴云嫣,也不要外出走动。

于是,除了皇上偶尔来毓庆宫看望石蓉绣的消息之外,云嫣和安姑姑二人与宫中的一切已经是完全隔绝了。

自从那日慕容予桓匆匆离开后,云嫣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一开始,她用理解和信任慕容予桓来安慰自己,相信他不能来看她必有他的苦衷。

可是时间一长,这理解和信任也渐渐失去了力量,云嫣便用腹中的骨肉来安慰自己。她相信,只要生下这个孩子,一定会有一日,慕容予桓会来到她的身边。到那时她和他,还有孩子,甚至还有母亲就可以欢聚一堂了!

最后一场薄雪消融之后,春天便敞开怀抱拥bào

了大地。绿柳抽出了嫩芽,湖水又泛起了涟漪,燕子飞回屋上堂前,整个大地孕育着生机勃勃的气息。

然而,就在这个万象更新的春天,大周与伏国的战争却意wài

的爆fā

了。

这一次,伏国不同于去岁那样只是在边境上作乱搔扰,小打小闹,而是真zhèng

向大周边境的第一个城关临谷关发起了大规模进攻。

战事突如其来,令慕容予桓始料未及。好在如今朝中一干武将都已回朝,慕容予桓急召了石鸿昆等一干朝臣连夜挑灯议事。

石鸿昆一面调兵遣将一面又派出探子去打探对方军情。几日后,探子接连带回情报,其中有一个讯息引起了朝野上下的争论不休。

原来,就在新年过后不久,施车国主南宫仲迟便因病过世了,临死之前传位于幼子南宫忆英为下一任施车国主。这南宫忆英是南宫仲迟与第二十一房妾室所生,是南宫仲迟最小的儿子。

因从小受尽优越的待遇,锦衣玉食,珠环翠围的生活使南宫忆英从未受过半点磨练和辛苦,娇生惯养的他完全不懂得治国辛苦和民间疾苦,一当上施车国主便听信了权臣司寇常的唆使,与伏国达成协定,联手起兵共灭大周,好处是两国约定从此相安与共,再不互犯,并且伏国答yīng

将清河以北的地界全部划给施车国。

这个消息如同一颗惊雷在大周炸开!

朝野上下、文武百官纷纷指责南宫忆英与伏国同流合污就等于是与虎谋皮,简直是自不量力愚蠢之极!可是,南宫忆英的愚蠢却实实在在对大周造成了极大的困境。

这一下,慕容予桓什么都顾不上了,日夜与石鸿昆等人一起商议对策,分析兵力。大周实力雄厚,兵多将广,若与伏国一战虽难免两败俱伤,但至少可以拼全力一试。

可眼下,伏国本就兵强马壮,如今又加上了一个国力和兵力正如日中天、蒸蒸日上的施车国,此战还未战,大周便已处于弱势了。

于是,朝野上下一片争论,而争论的焦点自然就集中在已在大周十四年的施车国王子___南宫忆仁的身上。

第九十五章 南宫忆仁的危机

施车国与伏国连手攻周,为大周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大周君臣在商议对策时,自然想到了客居在大周的施车国王子__南宫忆仁,对于南宫忆仁的处置引发了朝野上下的一片争议。

以石鸿昆为首的一干武将持迎战态度,主张远击近攻,坚决建议慕容予桓立即将南宫忆仁处死,以此震摄施车国,表明大周并不畏惧施车国与伏国的狼狈为奸。然后,将大周可用兵力一分为三,一支去临谷关增援把守,一支去清河阻断施车国的援兵,最后一支从清河潜入伏国制造内乱,迫使伏国回身自救。

而以沈福广为首的一干文臣则持怀柔态度,主张和谈解决,力谏慕容予桓立即释fàng

南宫忆仁回国,以此缓和与施车国的矛盾。再派出使者与两国交涉,劝其谨慎行事,施车国可与伏国结成盟友,大周也一样可以,而且是比施车国更有力量的盟友,反之对施车国也亦然。

这一日,迎战派和怀柔派在朝上又引发了激烈的争议,石鸿昆态度坚决,语气凛厉,道,“皇上,依老臣之见,为了大周的社稷和尊严,此战一定要战!请皇上即刻处斩南宫忆仁,以安大周兵将之心!”

“皇上,万万不可啊!”

沈福广俯首跪地,奏道,“皇上,南宫王子万万杀不得啊!我大周固然兵强马壮,实力雄厚,可若要与伏国和施车国的联合大军为敌,难免要伤及国之根基,因此,依微臣之见,与两国和谈解决才是以退为进、保存实力的上策之选!而南宫王子就是我大周与施车国缓和矛盾的有力条件,因此,南宫王子杀不得啊!”

苏倩雪的父亲,从一品神武将军苏全山冷哼一声道,“沈大人,您怎么长他人志气,而灭自己威风啊?如今人家两国联起手来都打到我大周的家门口儿来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不想着为国效力、为皇上尽忠,怎么尽想着求和这种没骨气的事?当真是丢尽了咱大周臣子的脸面了!”

沈福广一听,气得脸色铁青,爬起身来指着苏全山道,“苏将军,您倒是很威风啊!只是光凭这威风就能助我大周击退伏国和施车国的大军吗?眼下是在商议对敌的大事,不是看苏将军抖威风的时候!目前的形势是敌强我弱,强打硬拼只会白白损伤我大周的人力物力,沈某这张老脸丢一丢不打紧,可苏将军冒然迎战,岂不是视大周社稷和百姓安危为儿戏吗?”

徐妙琴的父亲,正三品骁悍营参将徐子业上前奏道,“皇上,目前的形势确如沈大人所说的敌强我弱,可微臣认为,战尚有几分胜算,不战却会永远屈人之下,尊严扫地。”

如妃齐若月的父亲,翰林院大学士齐望海道,“皇上,微臣认为沈大人所言在理。以目前的情况,各位将军若没有胜算,我大周确实不应仅凭着一时冲动冒然出兵,而和谈也不失为解决兵戎纷争的另一个办法,皇上为国之根基和天下百姓而计深远,并不会伤及皇上及大周的尊严和颜面。”

苏全山一听,不屑的向齐望海道,“齐大人是一介文儒,自是不懂兵家无常的道理。若是必有胜算才能出兵,那朝廷岂不是白养了我们这一干武将?莫说辅政王已经想到好计策,便是没有,我们为人臣子的,为国杀敌,醉卧沙场,马革裹尸也是平常事,又岂会委曲求全的去求和?”

沈福广听了,哼哼两声冷笑,道,“还说不是义气用事?战场还未上,苏将军就已经‘醉卧沙场’、‘马革裹尸’了,此战不战也罢。”

说完,又转向慕容予桓跪奏道,“皇上,老臣身为大周臣子,食君之?,报君之恩,以皇上的江山社稷为念,老臣不怕委屈,愿亲自出使施车国和伏国促成和谈一事,以免除我大周兵戎之苦!”

齐望海跟着在沈福广身边跪下道,“皇上,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两国交战的最佳之态,微臣也愿与沈大人一起出使两国,为我大周和平安宁而奔走!”

慕容予桓看看沈福广,又看看齐望海,眉头紧锁,实在拿不定主意,只好叹了一声。

这时,石鸿昆冷笑了笑,向沈福广道,“沈大人若果真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老夫倒是十分佩服!只是不知沈大人要如何不战而屈人之兵呢?以老夫所知,和谈必要以丰厚的条件为代价,不知沈大人是打算要厚赠金银呢,还是要割让城池呢?”

石鸿昆一针见血,这确实是个现实的问题。自古以来,两国交兵如欲和谈解决,那么先行提出和谈的一方势必也要先行让步,有时甚至会被迫答yīng

对方一些无理的条件。

沈福广只是从国力和兵力的对比上来考虑,认为对于大周来说,和比战更加有利。至于谈和的条件,他一时还没有想到。

听了石鸿昆的话,沈福广略微怔了怔,言语便有些迟慢。石鸿昆不待他反应过来,又向慕容予桓道,“皇上,老臣一直在想,那南宫忆英年少登位,虽轻狂无知偏听偏信,但伏国若是没有开出丰厚的条件,想来他也不至于会与伏国联盟。据老臣派出的探子回报,此次伏国与施车国的联盟,不仅有土地城池的许诺、金银珠宝的互赠,更有儿女姻亲的缔结。南宫忆英不仅迎娶了伏国国君的三个亲生女儿为王妃,更是将他的六个姐妹嫁去了伏国。这般密切的姻亲关系,我大周如何去破解,又如何和谈呢?”

石鸿昆此言一出,朝上众人皆各自思索,默然不语,场面静了下来。片刻后,苏全山出言道,“沈大人方才说,施车国可与伏国结成盟友,大周也一样可以,而且是比施车国更有力量的盟友。我大周确实比施车国国力更为雄厚,可论起结为盟友,我大周一来不能厚赠金银,二来更不会割让城池,而这儿女姻亲嘛,皇上尚无子女,而先帝的公主也皆已出嫁,如此情况,不知沈大人如何打算?”

徐子业道,“施车国老国主有二十七房妻妾,有所出者二十一房,自然是有成堆的公主可以出嫁和亲,我大周却断断不能。”

这一次,沈福广一时没有答言,连齐望海也在皱眉思索,其余的文臣更是没有接言。趁此时机,石鸿昆再一次向慕容予桓奏道,“皇上,唯今之计,出兵迎战是在所难免!请皇上下旨处死南宫忆仁,以壮我军声威!”

一听此言,沈福广立即有了反应,奏道,“皇上,请三思啊!留着南宫王子,我大周还可以此牵制着施车国,若杀了南宫王子,我大周不但失去了制人的筹码,更会给施车国以起兵的口实啊!”

“哼!笑话!”

石鸿昆冷冷一笑,道,“先帝在世时,南宫忆仁就在我大周为质,施车国主顾念儿子,这些年来与我大周相安无事。可如今南宫忆英一当上施车国主就与伏国联手攻我大周,可见他完全不顾念兄长性命,由此看来,便是留下南宫忆仁也牵制不了施车国!”

苏全山也附和道,“辅政王所言极是!如今伏国和施车国的大军都已打到我临谷关外,还何须什么起兵的口实!处死南宫忆仁,正好灭灭他们的声势!”

“皇上!”

沈福广与齐望海等一众文臣齐齐跪下,沈福广几乎是老泪纵横的奏道,“皇上,请恕微臣直言,此战我大周是以弱敌强,危险万分啊!留着南宫王子尚有一丝转机,若杀了南宫王子,便再无转还的余地了。请皇上以天下苍生为念,免起兵戎战祸吧!”

绕来绕去又绕到是否处死南宫忆仁的这个问题上来,慕容予桓坐在龙案后的龙椅上,听着群臣争论不休,始终没个定论,简直是烦恼头痛之极。

他站起身来,摇了摇头,又捏了捏眉心,不悦的说了句,“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朕也多娶几房妃嫔,多生几个公主才是!”

然后,扔下一句“退朝”,便转身走了。

群臣叩了头后退出殿外继xù

争论,谁也没有注意到,整个上朝期间,梁文燕的胞兄,正四品骠骑营佐领梁文成却一语未发。

自从边境兴起战事,慕容予桓晚膳前的读书时光就彻dǐ

被前来议事的朝臣们占用了。这一晚,石鸿昆和沈福广不约而同的又跑进御书房去争论,令慕容予桓烦恼不已,好不容易打发走他二人,慕容予桓已是意兴全无,只好将书扔到一旁,走出了御书房。

一出御书房,门外照例是各宫派来请皇上去用膳的宫人。慕容予桓皱了皱眉头,正要说话,却见秦公公上来暗暗向他使了个眼色,慕容予桓顺着秦公公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众宫人中站着一个白裙红袄的宫女,他定睛一看,此人竟是墨香。

梁文燕因另怀情钟而避宠,对慕容予桓一向是“来不相知去不留”的,更别说请他了。可今日不知为何,竟派了墨香前来请他去用晚膳,慕容予桓终于感觉有点兴致了。

秦公公在一旁适时的道,“皇上连日来操心国事,也该放松放松歇一歇了,您看要不……”

慕容予桓欣然点头。于是,秦公公高声唱喏道,“摆驾秋芙宫!”

第九十六章 且战且和

秋芙宫外,梁文燕穿着一件翠绿色的长裙,外套一件鹅黄缎子短衣,臂上挽着牵风翠带,在宫门口跪迎慕容予桓。

慕容予桓对于梁文燕今日的示好很有些喜出望外,一俯身两手扶起梁文燕,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你这一身柳绿鹅黄倒真是应了春景儿,格外别致,你很懂得如何穿衣裳。只是朕看墨香还穿着坎袖薄袄,你怎么倒穿了缎子短衣,当心春寒反复,莫要着了凉才好。”

慕容予桓嘘寒问暖,极尽温柔,可梁文燕却并不为所动,只简单的道了句“多谢皇上垂顾”便转身引着慕容予桓向殿内而去了。

秋芙宫内,插瓶的梅花早已换成了妩媚的桃花,殿内的一应装饰,如帘窗、床帐、坐垫等也全部由银红、浅红换成了柳绿鹅黄之色。

慕容予桓一见,不觉顿时神清气爽,抚掌叹道,“边境的战事烦得朕焦头烂额,也把这京城的春天给挤走了,朕还在想今年的春天哪里去了,却想不到原来是在你这里,看来这春天只青睐文嫔一人啊!”

梁文燕浅笑了笑,道,“皇上,景色也关乎人心,皇上烦恼于与伏国和施车国的战事,心里自然装不下春色,眼里也就看不到春色了。”

慕容予桓凑近梁文燕,含着笑柔声道,“你说的极是!燕儿你这房中有春意,想必眼中也有春意,只不知你这心里是否也有了春意呢?”

梁文燕自然明白慕容予桓的意思,她礼貌的一笑,弦外有音的道,“皇上,春色恼人,眼中有了便罢,心中倒不必有了。”

说完,便去招呼墨香摆晚膳上来。

不多时,一桌清淡落胃的饮食便摆了上来。清炒豌豆、蒜蓉芥兰、碧玉春笋、翡翠菜心,配着豆腐皮的丝瓜馅包子并一碗菜叶粥。

这些饮食确实都是春天里时鲜的菜色,虽清淡却十分爽口,可慕容予桓却似乎从这些菜色上看出了梁文燕入宫后的清心寡欲,这些素素淡淡的菜色就好比是梁文燕对慕容予桓淡淡薄薄的态度。

慕容予桓暗自咬了咬牙,脸上却不动声色。

正这时,墨香又捧过一个朱漆大托盘来,里面是四个大盖碗。梁文燕亲自将四个盖碗端至桌上,掀开盖碗,只见四道菜中一道是炙烤羊肉,一道是西湖醋鱼,一道是酒糟鹌鹑,另一道是慕容予桓最爱的水晶蒸饺。

菜已上齐,梁文燕吩咐墨香等人退下,自己拿起酒壶一面为慕容予桓斟酒,一面道,“在饮食上,嫔妾是个喜素的人,可今日既请了皇上来用膳,自是要有皇上喜欢的菜色才是。”

慕容予桓接过梁文燕递来的酒杯,顺势抓住了梁文燕的手,轻声调笑道,“燕儿今日请了朕来用膳,又备下朕素日喜爱的菜肴,如此关心体贴朕,莫不是心里有了朕吗?”

梁文燕轻轻抽回自己的手,淡淡的道,“皇上说笑了。嫔妾既然请皇上来用膳,那在这秋芙宫中,皇上便是嫔妾的客人,嫔妾尽地主之谊,备了客人喜爱的菜肴来款待也是应该的。皇上为国事操劳,为百姓谋福,天下的百姓都在关心着皇上,而嫔妾的心便如百姓的心是一样的。”

梁文燕的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却很明白,她关心慕容予桓只不过是与天下百姓一样关心为民造福的皇帝,并不是关心自己心上的夫君。

慕容予桓自然也听得明白,虽然方才那股子喜出望外的兴奋心情很受打击,但仍然笑了笑道,“朕不管你是体贴皇上也好,还是体贴夫君也罢,朕只念着这份体贴。朕说过总有一日会得到你的人和心,朕就一定能做到!”

梁文燕只笑了笑,并不置可否。

慕容予桓举筷夹起一筷翡翠菜心,道,“其实朕今日也不想吃那些肥甘厚味的菜肴,战事闹得朕头疼上火,正应多吃些素净清淡的饮食才好。”

梁文燕闻言,接口道,“方才听皇上说边境的局势闹得皇上焦头烂额,不知眼下可有转机?想来朝上许多文臣武将,必会思虑出万全之策。”

慕容予桓放下了筷子,蹙起眉头叹了口气,道,“哎,今日在朝上,辅政王和沈福广两派唇枪舌剑的争论个不休,可是战是和却始终没个定论。”

慕容予桓想了想,随后又摇了摇头,道,“其实朕也明白,如今的局势是战不保胜和亦难啊!”

梁文燕听了,沉吟了一下,道,“皇上,请恕嫔妾多嘴,虽说后宫中人不得干政,但嫔妾亦是大周子民,精忠报国,为国尽忠,无论男女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皇上所说的局势,嫔妾也有所耳闻,嫔妾认为……”

说到这,梁文燕故yì

顿了顿,抬眼看了看慕容予桓。

虽说历史上各朝各代皆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然而各朝各代却都有“干政”的“后宫”,而且还“干”得有声有色。远的不说,当朝太后便是一例。先帝在世时,有些政事就总与太后商议,太后也总是能给出一些独道的见解。

因有太后珠玉在前,慕容予桓倒也不十分介意这种事,听梁文燕似乎有什么建议,便抬了抬手,示意她说下去。

梁文燕执起酒壶又给慕容予桓斟了一杯酒,然后道,“皇上,如今的情形虽然战有战的道理,和有和的主张,但依嫔妾愚见,战与和都不是上策。战,是凭着一腔意气,拼尽国家兵力去背水一战;和,是忍着满腹怨气,枉顾大周尊严去摇尾乞怜,都非良策。”

这话确实说出了当今情势的真实状况,也说出了慕容予桓的左右为难,慕容予桓点点头,道,“燕儿,你说的对,正因如此朕才为难。可是,是战是和朕总要选一个才是,总不能既不战也不和,那岂非等同于束手待毙?”

梁文燕却摇了摇头,道,“皇上,依嫔妾之见,此时应且战且和!”

慕容予桓闻言一怔,皱了皱眉,问道,“如何且战且和?你且说来。”

梁文燕举杯浅酌了一下,缓缓的道,“皇上,嫔妾一介女流,不懂什么军国大事,嫔妾幼时便是个顽劣的孩子,时常与邻舍家的孩子们打闹。记得那时,有两个孩子经常合起来欺负嫔妾,于是嫔妾就想了个办法,偷拿了其中一个孩子的心爱物儿,悄悄放在另一个孩子身上,果然令她二人起了争执猜疑。后来,嫔妾又故yì

划破了其中一个孩子的衣裳,令她不敢回家。然后对她说嫔妾会缝补,但却只给朋友缝补衣裳,于是那孩子便求着嫔妾做她的朋友。然后,嫔妾又要她……”

听到这时,慕容予桓忍俊不禁,摇头笑道,“哈,还真是看不出来,朕的文卿年幼时竟是如此的顽劣不堪!不过,这心计智谋倒是也值得称赞!”

笑过后,慕容予桓仔细思量了一下梁文燕的话,道,“这便是你所说的且战且和吗?”

梁文燕点点头,道,“正是!战,要专攻其弱,逐一击破;和,要先发制人,占尽先机。伏国乃是北方蛮夷,民风剽悍,人也粗黑高大,与我大周人十分不同。但施车国人却娇小纤细,与大周人很相像,因此,皇上不妨派些人马伪装成施车国的兵将潜入伏国作乱,以掀起两国矛盾。然后,再利用伏国北方蛮夷的弱点,而……”

梁文燕娓娓道来不温不火,慕容予桓听着如醍醐灌顶,梁文燕的这个主意虽不能说是万无一失之策,但却是比战或和更稳妥更主动的办法。

梁文燕说完后,慕容予桓睁大眼睛望着她,半晌才摇头叹息了一下,不可置信的道,“枉朕空养着满朝金紫万千却无一人可治国,不成想后宫这裙钗一二便可齐家!燕儿,你当真羞煞了我大周的满朝文武啊!”

梁文燕笑了笑,道,“皇上谬赞了,嫔妾愧不敢当。嫔妾这些都是女儿家小家子气阴损使坏的招术,而朝上的文武百官皆是些大义凛然或方直中正的大人,自然想不出这些见不得人的阴坏点子。”

慕容予桓连忙道,“这怎么是阴坏点子?善于使计才能用兵如神,辅政王和沈福广终究失于太过老成正统了!”

今日来秋芙宫,果然不虚此行。边境战事终于有了应对的办法,慕容予桓心情大好,立时抛置了那些清炒豌豆、翡翠菜心,举筷夹了一筷炙烤羊肉吃了,刚欲伸手举杯,忽然顿住了,向着梁文燕道,“燕儿,想不到你不仅在诗书上造诣颇深,竟还通晓兵法,背后是否有高人指点啊?”

梁文燕一听,不慌不忙的弃了筷子离了席,在慕容予桓面前跪下道,“嫔妾不敢欺瞒皇上,嫔妾哪里懂什么兵法,这些都是哥哥的主意。”

慕容予桓听了,点了点头,道,“噢,原来是文成啊!朕此时想起来,今日在朝上,文武两派争论得激烈,可文成却一言未发。”

梁文燕道,“只因这些主意皆是暗中使诈的阴招,哥哥不便出口,因此才转托嫔妾代为向皇上献言。再者,哥哥任骠骑营佐领乃属武将,若是在朝上谏言却并未主战,也怕会因此得罪辅政王及其他武将,故而也托嫔妾代为向皇上请罪!”

慕容予桓伸手扶起梁文燕,道,“文成倒是一片苦心,朕若怪罪他,岂不伤了他的这片苦心?”

梁文燕重又落座,再次为慕容予桓斟了一杯酒,慕容予桓接过刚欲饮,忽然又顿了顿,向梁文燕道,“原来这才是你今日请朕来用膳的原因。”

梁文燕看了慕容予桓一眼,随即低眉垂首并未答言。见此,慕容予桓笑了笑,随后又不禁叹息了一声。

第九十七章 隔墙破梦影

这晚与梁文燕谈过之后,第二日下了朝,慕容予桓便单独召见了梁文成于御书房觐见详谈。想不到梁文成这个平日里言语不多、不甚显眼的正四品骠骑营佐领,竟有着满腹的谋略,实令慕容予桓刮目相看。

与梁文成谈过后,慕容予桓召集了石鸿昆和沈福广等人,令石鸿昆和苏全山按照原先提出的兵分三路之法,一路去临谷关增援把守,一路去清河阻断施车国的援兵,而第三路则按照梁文成的计策假扮成施车国的兵将潜入伏国制造骚乱,以离间两国盟谊。

另一方面,慕容予桓命沈福广和齐望海按照梁文成的计策,去准bèi

“敦促”和谈的事宜。沈福广听到慕容予桓的一番交待后,不禁深感叹服,果然是皇上计高一筹啊!

各方人马按部就班的各去行事,半个月后,边境果然有了些许缓和,大周这才缓过一口气来,准bèi

下一步的行动。

四月过后,春意更加深浓,几场斜风细雨过后,又到了绿肥红瘦的时节。

毓庆宫的后厢内,云嫣透过帘窗望着外面的春景,不禁感叹起年华易逝。

去年的暮春时节,云嫣还在济阳县的梨花渡浣洗衣裳,为母亲整日受大夫人的欺压而苦恼,为父亲的冷漠和嫡姐的敌意而提心吊胆。可今年的暮春,云嫣已成了皇上不为人知的庶妾,怀着七个月的身孕私藏在皇宫一隅待产。

仅仅一年时间,云嫣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就算一品楼没有改变她,而皇宫也改变了她,慕容予桓也改变了她,她不再是当初那个纯真如水的少女了,她如今是一个将为人母的无名庶妾,而且,是个已被冷落的庶妾。

云嫣原本要靠着回忆与慕容予桓相识相处的那段时光来安慰自己,来说服自己信任慕容予桓。可如今她不敢回忆了,回忆中的每一个画面,都与今日慕容予桓对她的冷落形成鲜明对比,然后这对比就尖锐的刺痛她的心。

无人时,云嫣总会自苦,“他说他不只要我的人,还要我的心。他说他会用一生的时间陪着我,直到有一日我也爱上他,然后白头偕老、相守一生,这难道都是假的吗?”

“他用生命保护我逃过夏兰香的匕首,这难道也是假的吗?”

“我腹中怀着他的孩子,他也曾激动欣喜过,难道,这也都是假的吗?”

没有人回答她,若说回答,也只有丽妃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云嫣走出后厢,来到后庭中。后庭的梅花早已谢了,就连春桃也尽被暮春的雨水打落。

后庭中安静无人,所有的宫人都去前面服侍荣贵妃了。这一段时间,荣贵妃似乎身子不适,每日很少出去,日日都有各宫的妃嫔来看视她,也不知是患了什么病。

云嫣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天空中有一行飞鸟掠过,轻松自由得令人嫉妒。因许久未见慕容予桓,云嫣与母亲也自然断了联系,最后一封书信就是母亲嘱咐云嫣好生保重养胎,此后便再无联系。

云嫣缓步穿过林子,在毓庆宫的后宫门处停下来,用手轻轻抚上坚硬厚重的宫门,内心极度渴望能够像鸟儿一样,冲出这皇宫的牢笼,飞回母亲身边。

可这愿望也只能是个愿望罢了。

云嫣在宫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背靠着宫门望着天空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随风传来的一男一女的对话声,将云嫣拉回了现实。云嫣茫然四顾,静静的后庭中并不见人,也不知那对话是从哪里传来的。

云嫣正自诧异,便听那男子的声音温柔的唤了声,“燕儿!”

声音十分熟悉,云嫣只略一回忆,便发觉那是慕容予桓的声音。

紧接着又听到慕容予桓道,“燕儿,你身子单弱,暮春时节正宜广步于庭方能强身健体,因此今日朕才邀你与朕一同去御花园走走,你觉着还好吗?”

慕容予桓的声音极尽温柔,便似当初对待云嫣一般。

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嫔妾多谢皇上眷顾。只是暮春时节虽好,却处处春花凋谢、绿肥红瘦,难免令人生起惜花伤春之情,因此嫔妾倒更愿意留在屋内,眼内不见倒也罢了。嫔妾多愁善感,只怕会扫了皇上赏春之兴,请恕嫔妾不能相陪了,嫔妾告退。”

显然,这女子对慕容予桓谦恭有礼却敬而远之,也一如当初的云嫣。

云嫣循声寻去,这才发觉原来这声音竟是来自于她背靠的宫门之外。云嫣站起身轻轻推了推门,低头却见门自里面闩上了,便没有开门,只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一隙之内,云嫣见到果然是慕容予桓与一个淡妆女子。慕容予桓穿着一件明黄色薄缎春衫,棱角分明的脸上看着那女子的神情痴心醉意。

那女子则穿着一件耦合色绸质春衫,云鬓低挽,轻妆淡抹,十分淡雅,脸上的神情也十分淡薄。

那女子转身欲走,只见慕容予桓上前几步拉住了那女子,柔声道,“燕儿,别走!有你在朕身边,无论怎样都不扫兴的。你若惜花伤春,朕便让植作司多栽培一些长开不败的花供你赏玩便是了。燕儿,你喜欢什么花?”

那女子却浅笑了笑道,“皇上不必如此,植作司是专为皇上效力的,若命植作司为嫔妾培育花木,岂不要惹人闲话?人家会说嫔妾狂妄逾矩、违背礼制的。”

慕容予桓摇了摇头,正色道,“谁人敢说闲话?燕儿是朕的文嫔,是朕最心爱的嫔妃,朕命植作司为朕的爱妃培育花木不算违背礼制。”

听到这儿,云嫣的心突的跳了一下,这话语何等耳熟?似乎就在不久之前,慕容予桓就曾对云嫣这样说过,当时云嫣心中是颇为感动的。

可那文嫔却并不为所动,只面色淡然的道,“嫔妾多谢皇上抬爱。即便不是违背礼制,也是违背了自然时节,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花落使人悲伤,因而才会更加珍惜花开之时,可若是人为改变花期,即便使得花开不败,也终究失于虚伪做作,嫔妾不喜欢虚伪做作之物,还请皇上见谅。”

这位文嫔显然是慕容予桓的新宠,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女子而使云嫣倍受冷落,可尽管如此,听到文嫔的这番不卑不亢的话语,云嫣却打心底里敬佩这位文嫔。

慕容予桓沉吟了片刻,半晌方叹道,“‘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说得好!你心中有惜花伤春之情,看来朕对你这样好,你却还是放不下他。”

文嫔默然不语。

慕容予桓又沉吟了一下,随后云嫣就听到他语气坚定又温柔的道,“燕儿,别再想他了,从此以后就让朕来陪伴你吧!朕允诺绝不逼你,朕会用一生的时间陪着你,直到有一日你转过头来,终于注意到身边有朕这个人在真心爱你,回心转意真zhèng

愿意和朕白头偕老、相守一生!”

云嫣不禁睁大了眼睛,迅速用手掩住了口,将几乎冲口欲出的一声低呼生生掩在口内!

这句话,这句云嫣曾经睡里梦里都忘不了的话,这句云嫣如今常常拿来自苦的话,这句云嫣捧在手上放在心头的话,却原来并不是只为她。

这竟是慕容予桓可以随时随意拿来送给任何一个女人的话!

云嫣用手掩住口,眼前却已蒙上了一层水雾,模糊了慕容予桓与文嫔的身影。就在这时,云嫣又清楚的听到慕容予桓对文嫔道,“朕相信,朕一定会等到那一日的!那时的燕儿身心都是朕的!”

云嫣的心立时便碎了一地!

她忍住这令她透不过气的伤心,拼命用双手捂住耳朵,她不想再听了,她不要再听到那些温柔却刺心见血的话语!

泪水似乎流干了,云嫣的眼睛只是模糊了一下,并没有眼泪流出来。也许真的就像梦中的南宫忆仁说的那样,她的眼泪都在心里流了。

云嫣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她觉得自己从此不必再自苦了,不必再逼问自己真假了,门外的慕容予桓已经回答她了。

假的,一些都是假的!

云嫣像是失去了一个支撑一般,全身乏力酸软,她瑟缩着坐下身子,蜷缩在门角处,甚至不知门外的两人何时已经走开了。

此时,冷落无倚的云嫣十分渴望能够有个人给她一些慰藉,哪怕是丽妃耸人听闻的告诫也好,哪怕是南宫忆仁那双冰冷的手也好。

她闭目埋头于墙角,咬紧牙关抵抗着这刻骨的孤寂和失落,忽然间,竟真的有一双手握上了她的手,且温暖有力。云嫣猛然睁开眼睛望去,只见面前站着与她同样面色凄凉的安姑姑。

“姑娘,您怎么在这儿啊?地上凉,我们回屋去歇着吧。”

安姑姑握着云嫣的手,扶着她站了起来。

如今云嫣的身边只有安姑姑了。

见安姑姑也是一脸凄然之色,云嫣忍不住问道,“安姑姑,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安姑姑眉头紧锁欲言又止,半晌方为难的道,“姑娘怀着身子,这种事儿本不应让姑娘知dào

,只是……”

安姑姑说到这儿,不禁叹了一声,又道,“奴婢方才听到毓庆宫的两个小宫女在私下嘀咕,说……说皇上要处死南宫王子呢!”

“啊!”

这次,云嫣再没能忍住,一声惊呼冲口而出,身子随即摇了一摇。

第九十八章 美人施援手

帝王爱情的凉薄,云嫣终于有了体会。可此时此刻,云嫣却无暇顾及自己那可怜的爱情,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在施车国的某一个海岸边上,站着一位容颜憔悴、两鬓风霜的母亲,正日夜望眼欲穿的隔海远眺,期盼着久别的儿子能够早日从异国他乡归来。

云嫣感到一阵发自肺腑的撕撕扯扯的痛,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更为南宫忆仁。即便不考虑他的母亲,南宫忆仁十余年居于大周半客半囚,处境已是那样的凄清孤寒,皇上又何必要赶尽杀绝呢?更何况,南宫王子,他是那样一个善感又仁孝之人!

安姑姑扶住云嫣,责怪自己不该如此多嘴。云嫣却顾不得其他,忙问安姑姑道,“你可听说皇上为什么忽然要处死南宫王子?”

安姑姑想了想,微微摇了摇头道,“那两个小宫女闲话,奴婢在远处也并未听得真切,好像是为了前朝的战事。”

“前朝的战事?眼下朝廷有战事吗?”

安姑姑又略摇了摇头道,“这个奴婢就不知了。我们日日被拘在这后殿,宫里的事情都一概不知,更不要说前朝的事了。”

安姑姑说到这儿,也不禁叹了一声,“哎,若果真是这样,倒真是可惜了南宫王子那样一个风姿俊秀的人了!”

回到后殿,安姑姑劝云嫣坐下歇歇,可云嫣却不安的来回走动着,心中万分焦急。

她与南宫忆仁曾互认对方是同病相怜的难友,她曾经觉得自己得见母亲还有一线希望,而南宫王子与母亲相聚却遥遥无期。可如今,连云嫣自己以及腹中的孩子都不知将来要如何安置,更别说与母亲相聚了。

既然她已经没有希望了,她不想南宫忆仁也同样失去回到母亲身边的希望。她不想两位盼子回归的母亲,结局却一样凄凉失望。

云嫣决心已定,她在安姑姑面前停下来,郑重的道,“安姑姑,我……”

出乎云嫣的意料,她刚刚开口说了半句,安姑姑便微笑着轻声道,“姑娘是想救那南宫王子,是不是?”

“安姑姑,你如何知dào

?”

云嫣十分诧异。

安姑姑笑了笑道,“姑娘,实不相瞒,奴婢早在繁谢宫时就知dào

姑娘与南宫王子有些交情了。”

云嫣怔住了,她原以为她和南宫忆仁的来往是只属于她和南宫忆仁之间的秘密,却不想安姑姑竟早已知晓。

安姑姑笑道,“记得有一次,姑娘去泪湖散心,奴婢回落英阁为姑娘取风氅。待奴婢取了风氅返回泪湖时,便远远的看见姑娘正在与南宫王子说话。奴婢当时十分惊讶南宫王子为何会出现在泪湖,但想到泪湖边上的丹杏树,也就多少心里有数了。想来繁谢宫中的人是没有能力和心情在湖边种树的。后来见姑娘没提此事,奴婢也就没说。”

云嫣想起来了,正是那一次见南宫忆仁时,他将“龙头鱼”送给了云嫣。像是被人窥破了一件秘密一般,云嫣忽然感到有些局促。

安姑姑却并无半分嘲笑之意,坦诚的道,“后来见姑娘时常去泪湖,又不叫奴婢跟着,奴婢初时奇怪,但如今知晓了姑娘的身世也便明白了。南宫王子囚居大周的处境与姑娘私藏皇宫的处境略同,想来同是天涯沦落人,难免互生惺惺相惜之意罢了。”

安姑姑的理解和宽慰令云嫣心中一暖,她如今真的也只有安姑姑了。

云嫣搬入毓庆宫后,便渐被慕容予桓冷落,她与安姑姑每日还要面对着丹桂等人的冷嘲热讽。因此,云嫣曾劝安姑姑想办法离开毓庆宫另谋他处,别再跟着自己受苦了。可安姑姑却果duàn

拒绝了,她对云嫣道,“奴婢十四岁进宫,在宫中已服役了近三十年,先是服侍过先帝的几个不甚得宠的妃子,后来又被打发去了汤沐池。虽然从没跟过什么大主子,但宫中的波谲云诡也听到不少,心都快麻木了。跟了姑娘后,见姑娘良善又仁孝,柔顺却又坚强,常常惦念家中的母亲。这许多品质,在皇宫中都是久已不见了。姑娘虽还不算宫里的正经主子,可跟着姑娘,奴婢才终于又感受到一些人味儿了。”

此时,面对这样一个善解人意又体贴入微的姑姑,云嫣索性大胆敞开心扉,坦白的道,“安姑姑,我想帮zhù

南宫王子逃离厄运,他的母妃还在施车国等他回去,我不想让他的母亲空等了十余年后,等来的却是儿子的噩耗。”

安姑姑理解的点点头,道,“奴婢明白姑娘的心思,也体谅南宫王妃思子之苦。”

云嫣急迫的道,“那么,姑姑可知dào

有什么办法可以请来皇上,我要当面向皇上为南宫王子求情。”

安姑姑一听此言,却断然摇头,神色严肃的道,“姑娘万万不可!姑娘想一想,姑娘自打入宫先是私藏于繁谢宫,后又隐居毓庆宫,如何能与南宫王子相识?姑娘与南宫王子相识本是一个秘密,若是姑娘这样冒然的向皇上为南宫王子求情,皇上必会疑惑姑娘与南宫王子是如何相识,只怕还会有损姑娘与王子的清白!再者,后宫女子不得干政,姑娘若冒然去劝,会惹皇上反感的。”

安姑姑此言极是,云嫣一时情急关心,没有思虑到这一点,倒多亏了安姑姑提醒。

这可该如何是好?

安姑姑沉吟着,自言自语的道,“若是要帮zhù

南宫王子,也要想个周全可行的办法才好。”

云嫣在后院走了这半日,又是伤心又是担心,此刻已是十分疲累。她一只手撑着腰,另一只手抚着腹部,安姑姑过来扶着她在榻上坐下,一低头看到云嫣高隆的腹部,竟忽然计上心来。

她在心中思虑了几遍,随后在云嫣耳边耳语了几句。云嫣听了眼中一亮,低声问道,“这个法子能行吗?”

安姑姑想了想,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那我们此刻就进行吧!”

“还不成!”

安姑姑说罢,转头望了望窗外,道,“此刻还不行,一定要等入了夜才好!”

云嫣没再说什么,她勉强起身来到箱笼边,打开箱笼从底部摸出南宫忆仁送给她的那枚“龙头鱼”双手握着,心中默默祝祷道,“龙头鱼啊,若灵兽有知,请保佑南宫王子,保佑他逃出厄运,平安归国!”

这晚入夜,毓庆宫的主殿内,荣贵妃石蓉绣卸去大妆正准bèi

就寝,忽然,丹桂急急的跑进来禀报,“启禀贵妃娘娘,不好了!那后殿之人不知如何动了胎气,此时已经……已经有些……见红了!”

“什么?”

石蓉绣大吃一惊!

云嫣住进毓庆宫时,身孕便已有四个月,待石蓉绣欲将其子李代桃僵的时机成熟时,云嫣的身孕便已有六个月了,而若要石蓉绣假扮六个月的身孕并不太可能,也会引起宫里人的猜疑,因此只好将月份说得比云嫣小三个月,将来只说是早产便是了。

因此,云嫣如今的胎是七个月,石蓉绣便对外宣称自己的胎已四个多月。若云嫣此时便早产生子,那石蓉绣这“四个月的胎”却如何能“生”得出来?岂有怀胎四月便产子的情况?这李代桃僵的计策岂非要落空?

于是,石蓉绣倒也不敢怠慢,也顾不得再上妆,只披了一件外衣便带着众人匆匆向后殿赶去。

后殿内,只见云嫣躺在床上,双手捂着腹部左右扭动着,已疼出了满头满脸的汗,口中不断呻吟着,“皇上,疼啊!好疼啊!皇上啊!”

安姑姑在旁边不断的为云嫣拭着头上的汗,温言安慰着。

石蓉绣忙向云嫣的两腿间看去,只见那里已隐隐洇出了一片淡红之色。石蓉绣吓得浑身一颤,忙向周围的宫人道,“不得了了,这个样子怕是要出事儿!快!快去宣刘太医来!”

一个内侍应了一声,飞也似的去了。

这一边,石蓉绣叫过安姑姑来细问云嫣是如何忽然动了胎气,安姑姑也颇为纳罕的道,“回贵妃娘娘,奴婢也不细知姑娘是如何动了胎气的。方才姑娘说觉着身子乏,想早些安歇,于是奴婢便服侍姑娘早早睡下了。谁知刚睡了半个时辰,姑娘便被一个梦惊醒了,然后便成了这个样子了。”

“梦?什么梦?”

石蓉绣不解的追问道。

安姑姑皱着眉头略回忆了一下,随即又摇摇头道,“姑娘惊醒后便动了胎气,疼得说不出话来,奴婢也不知姑娘到底梦到了什么。只是在姑娘睡梦中时,奴婢曾听到姑娘断断续续的说过什么‘不是我害你啊’、‘别来找我啊’、‘我不认识你啊’什么的。”

谁知,安姑姑此话一出,石蓉绣竟忽然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两步,一只手不自觉的捂住了胸口,同时大睁了双眼,脸上现出惊惧的神色。

喜兰上前一把扶住石蓉绣,问道,“娘娘,您怎么了?”

石蓉绣没有回答,她胆怯的偷眼向虚空的四周扫视了一圈,心中忽然想起了惨死于泪湖的夏兰香。

第九十九章 冤魂索命

不多时,刘太医提着药箱急三火四的赶了过来,一进门就跪倒在石蓉绣的面前叩首请安。石蓉绣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

“行了行了,快去看看她怎么样了吧。”

刘太医连声应着“是是是”,忙奔至床边为云嫣诊脉。

安姑姑走到石蓉绣身边,恭敬又体贴的道,“娘娘深夜前来,想是还未曾歇息,惊动了娘娘实是罪过。娘娘请那边坐着歇歇吧,也免得在娘娘面前太医拘谨惶恐再诊错了脉倒也误事。”

石蓉绣装了一日的大肚子倒也确实累了,听着云嫣不断呻吟呼痛也是烦心,想着夏兰香又不禁惊恐心虚,便由喜兰等人陪着走远了几步去窗下的小榻上坐了。

石蓉绣略微缓了缓神后,对安姑姑道,“本宫与妹妹情同姐妹,本宫必要在这里守着妹妹,直到她安稳了方罢。”

安姑姑感激的笑了笑,道,“贵妃娘娘厚意,奴婢替姑娘谢娘娘隆恩。奴婢去给娘娘倒杯茶来吧。”

安姑姑为石蓉绣奉上茶后,便走过去照看云嫣了。

床边,刘太医跪在脚榻上,一只手搭在云嫣的脉上,另一只手捋着花白的胡须,闭目皱眉而思。而云嫣仍未安稳,还在床上翻腾着连连叫疼。

搭着云嫣的脉,刘太医闭着眼睛心中十分苦恼。

自打去年的一个夜晚,刘太医被皇上亲自带着赶去落英阁为床上的这个女子医病,不曾想竟诊出喜脉来后,刘太医的日子便过得提心吊胆。

显然易见,床上这个女子怀的是龙胎,可这女子又似乎是个见不得人的人。后来,这女子移居毓庆宫,不但还是见不得人,而且腹中的孩子也变成荣贵妃的了,更甚的是,这竟是皇上默许的。

以前这些就不说了,最令刘太医苦恼的是眼下的这个情形。方才只一搭脉,不必怎么细断,便知床上这女子胎相正常,身体康健,根本没有动什么胎气,就连小衣上洇出的那片淡红,也并不像血,而似乎是用来染线的花草汁。

既然没动胎气,那眼前这一出又是怎么回事呢?

刘太医仍然闭着眼睛,可额上却早已渗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珠儿,心中叫苦道,“皇上和娘娘这些主子们若爱玩儿游戏,莫要总是拉扯上老臣啊!”

刘太医正自为难苦恼时,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道,“刘太医,姑娘的胎十分要紧,这是关乎到人命的大事,还望刘太医尽心帮忙才好。姑娘受了惊吓动了胎气,若是皇上能来看看姑娘,姑娘心里也会踏实许多。将来,姑娘必会有重谢!”

刘太医猛然睁开眼睛,看到安姑姑正在看着他,一双眼睛中充满热切的恳求。刘太医愣愣的看着安姑姑,半晌终于弄明白了她的话,心中立时盘算开了。

床上这女子在宫中原是无名无分见不得人的,所怀龙胎也要送养给荣贵妃,想来这自是因为她被皇上冷落的缘故。在宫中,有了恩宠便什么都有,若失了恩宠便什么都没有了,有时甚至包括性命。因此,说这是关乎人命的大事也未为不可啊。

而这个女子现在所能倚仗的,也就只有腹中的龙胎了,她的这胎对于她自然是十分要紧的。想来她演出这一场戏,也无非是想借由龙胎有事而见到皇上,想办法复宠而已。

这位姑姑方才已经说了,“将来必有重谢”。虽说皇上默许了荣贵妃将这女子的孩子占为己有,可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呢?若这一胎果真生下一个皇子,那床上这一位才是真zhèng

的生母啊!

后宫争斗,向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将来若果真床上这一位压倒了荣贵妃,她又是皇子生母,今日若得罪了她倒是不好,不如就卖她个人情,便不图她的重谢,倒也是一件积福的事情,再说,医者父母心嘛!

这么一想,刘太医果然镇定了许多。他举起袖子擦了擦汗,随后连忙爬起身来到那边荣贵妃的面前,跪下回道,“启禀贵妃娘娘,那女子脉相紊乱,气血不畅,显是因受了惊吓而动了胎气。”

石蓉绣一听心里一慌,忙又问道,“可有早产的可能?”

刘太医俯首回道,“回娘娘,老臣会设法用针先稳住她的胎气,尽lì

令她不至早产。但这种孕中受惊而动了胎气的状况,说小可小,说大却也是极其凶险的状况。此时只有令她的心神情绪先安稳下来,她的胎气才会彻dǐ

稳固,否则……”

“否则怎样?”

石蓉绣追问道。

“否则……否则只怕会有一尸两命的可能!”

刘太医这一番话将安姑姑暗示给他的信息全都用上了。

石蓉绣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苍白了脸,难以置信的道,“竟会这么严重?”

安姑姑走过来在石蓉绣面前跪下,配合着刘太医道,“娘娘容禀,依太医之言,要想保住姑娘和姑娘的胎,就必须先让姑娘的心神镇静下来,方有望脱离危险。姑娘受了惊吓后,口里一直在呼唤着皇上,奴婢愚想,若能报知皇上请皇上来看视姑娘,想来姑娘的心神必能安定下来。再者,皇上是真龙天子,姑娘和腹中之子有龙气庇佑,必能逢凶化吉。”

一听说要请慕容予桓,石蓉绣的脸上立时便闪过一丝狐疑之色。安姑姑是云嫣一党,她的话石蓉绣自是一个字也不信,可看着老成持重的刘太医跪在面前,字字句句似发自肺腑,却又由不得石蓉绣不信。

她蹙着眉头,略思虑了一下,因心里记挂着李代桃僵的计策,便终于开口道,“也罢。刘太医,那你就立即施针先稳住她的胎气。喜兰,你和小广子去请皇上过来瞧瞧吧。”

喜兰和小广子领命而去,刘太医便来到床边为云嫣施针。说是施针,实jì

上无非是挑几个无关痛痒的穴位装装样子罢了。

其实,即便石蓉绣不允去报知慕容予桓,毓庆宫深夜急召太医入宫这么大的举动,也势必会闹得宫内人人皆知。更何况,如今宫内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紧盯着毓庆宫和羽裳宫呢。

不一会儿,慕容予桓便在秦公公并几个内侍的跟随下来到了毓庆宫。

石蓉绣在门口跪迎了圣驾,喜兰悄悄回禀石蓉绣,皇上是从秋芙宫文嫔那里请来的。

此时已是春尽夏接之时,尽管是深夜,天气却并不凉了,因此慕容予桓也没有穿外衫,只穿着一件明黄色薄绸单衣,脸上的神情亦有些疲惫,向石蓉绣道,“云儿怎么了?她的胎一向很稳,怎么会忽然动了胎气?”

石蓉绣的神情看起来颇为内疚自责,低着头道,“皇上,臣妾有罪,是臣妾没有照顾好妹妹,竟让妹妹在睡中惊了梦,以至动了胎气。”

“惊梦?”

慕容予桓匪夷所思的道,同时走向床榻去看视云嫣,石蓉绣也忙跟了过去。

安姑姑一见慕容予桓来了,忙向着床上的云嫣温声道,“姑娘,皇上来了,这下好了!”

彼时,不知是因为刘太医的施计起了功效,还是真的因为慕容予桓的龙气照拂,云嫣渐渐安定了下来,不再辗转反侧,也不再一迭声的呼痛了。

慕容予桓在云嫣床边坐下,见云嫣汗流粉面似花含怒,泪光点点,娇喘吁吁,竟有不胜的娇柔之态,令人不胜怜爱。

毕竟,若论美色,整个后宫尚无一人可与云嫣媲美。

慕容予桓已有许久没有见过云嫣了,此时见云嫣如病中西施般别具风姿,他那男人骨子里好色的本性便被勾动起来,伸手握住云嫣的手,轻声道,“云儿,朕来了。你怎样了?感觉可好些?”

听到慕容予桓这句久违的“云儿,朕来了”,有那么一个瞬间,云嫣的泪几欲冲出,但想起日间他对那位文嫔说的话,云嫣又感觉说不出的心凉。随即,这些感觉全部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对南宫忆仁安危的担扰。

云嫣缓缓睁开一双含水的眸子,看向慕容予桓,颤声道,“皇上,您终于来了!”

慕容予桓道,“云儿,贵妃说你是因为惊梦才动了胎气,好好儿的怎么会惊梦呢?”

谁知,慕容予桓这一问,床上的云嫣忽然浑身一颤,露出无比惊惧惶恐的神情,紧紧握住慕容予桓的手,胆怯的悄声道,“皇上,嫔妾刚刚做了个梦,好可怕啊!嫔妾梦见……梦见有冤魂向嫔妾索命,还说……还说要嫔妾的孩子偿命,那冤魂说自己死得冤枉,要报复……报复皇上的孩子。嫔妾被吓醒了,然后便觉得肚子好痛啊!”

云嫣说完,慕容予桓还没有说话,一旁的石蓉绣却被吓得一个激灵,不自觉的又向四周和空中扫视了一遍。

慕容予桓却蹙了蹙眉头,不屑的道,“冤魂索命?简直荒谬!云儿,你可能是因为即将临盆,所以太紧张了。”

云嫣急切的向慕容予桓道,“皇上,这虽是个梦,却十分清晰啊!嫔妾现在还记得那冤魂说什么命不该绝却被亲人所害枉死宫中!嫔妾就说‘我不认识你,更没有害你,你为何要来找我?’那冤魂便说,‘你虽没有害我,可害我之人,与这毓庆宫有关,因此我的冤魂便找来这里。’皇上,好可怕啊!”

听到云嫣这番言语,石蓉绣再也忍不住了,她“啊”的低呼一声,随后抢上来战战兢兢的问云嫣道,“那冤魂……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一个十七八岁、骨瘦嶙峋、披头散发,眉宇间有些轻浮神态的女子?”

云嫣听了果duàn

的摇摇头,道,“不,那冤魂是一个二十三四岁,剑眉星目,风仪超群,极其俊美,眉宇间有些淡淡忧伤的男子。”

此言一出,石蓉绣顿时松了口气,可慕容予桓却惊讶得张大了嘴,惊疑的道,“是南宫忆仁!”

第一百章 同床异梦

宣德二十七年,十岁的南宫忆仁被当作人质从施车国送来大周时,慕容予桓也只有十一岁,但直到现在他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南宫忆仁时的感觉。

那少年忧郁冷峻的面容、伤感寂落的身影,唇边抿着的那一抹孤傲,似乎在努力将自己的伤痛吞咽下去,都给慕容予桓留下深刻的印象。

然而,那一年前前后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先帝欲立四皇子为太子、朝廷派兵戍边、四皇子暴毙,先帝宠妃丽贵妃以杀子之罪被打入冷宫,整个朝廷震动。在这一件又一件令人瞠目结舌的事件中,慕容予桓也渐渐忘却了南宫忆仁。

后来先帝去逝,慕容予桓登基为帝。虽然大周与施车国一直相安无事,但既然先帝扣住南宫忆仁不令其返回施车国,慕容予桓便也延续了先帝的做法,继xù

将南宫忆仁留在大周。将他安置在万寿湖边的一所偏宅中,除了自由和关怀,其他待遇也尚且过得去。

如今,施车国与伏国联手攻周,在大周已渐被遗忘的南宫忆仁这才又被提起,朝中武将呼声连连,力谏处死南宫忆仁以壮声威,却不曾想他竟会出现在云嫣的梦中。

“可是,南宫忆仁此刻还尚在人间,一个活人如何会来冤魂索命呢?”

慕容予桓在心中思量着,抬眼又看了看云嫣。只见云嫣缩在安姑姑的怀中,脸上神情似惊魂未定,显然是吓坏了。

云嫣自打入宫,先是私藏繁谢宫,后又隐居毓庆宫,深居简出,连宫门都不得出,她绝不可能见过南宫忆仁,可她形容的那梦中的“冤魂”,剑眉星目,风仪超群,极其俊美,眉宇间有些淡淡忧伤的男子,又绝对是南宫忆仁无疑。

若说这“剑眉星目,风仪超群,极其俊美”有可能是听看过南宫忆仁的人说的,但那“眉宇间有些淡淡忧伤”,若非亲见是绝对感受不到的。

莫非是南宫忆仁死期将近,已有心念感应,故而于夜间神魂入梦诉冤,可却又为何会找上云嫣呢?

这时,在一旁的石蓉绣也不禁“啊”的一声低呼,向慕容予桓道,“皇上,臣妾想起来了,妹妹梦中的这个冤魂果然很像那个南宫王子。”

听慕容予桓和石蓉绣这么一说,云嫣忙惊讶的问道,“南宫王子?皇上,宫中果真有嫔妾梦中的这个人吗?”

慕容予桓点了点头,缓缓的道,“宫中确有一个人极像你梦中的冤魂。他是施车国的王子,十余年前来到大周做人质。”

云嫣与安姑姑悄悄互换了一个眼神,随后云嫣又转向慕容予桓,轻声问道,“皇上,他说他命不该绝,却被亲人所害枉死宫中,那么嫔妾敢问一句,这位南宫王子可是已经死在宫中了吗?”

慕容予桓摇了摇头,道,“他尚在人世。”

听到南宫忆仁尚在人世,云嫣松下一口气,一颗紧提着的心立时放松了下来,这倒不是演戏。

云嫣又道,“既然他尚在人世并没有枉死,又为何会在梦中向嫔妾索命?再者,即便他真的枉死,又与毓庆宫有何关系?贵妃娘娘惠淑贤德,又怎会与他的冤魂有关?”

“啊,这……”

慕容予桓欲言又止,回答不出。

一旁,丹桂忍不住接了句口,道,“我们娘娘自然与那冤魂无关。”

慕容予桓眉头紧锁,一语不发,心中却更加认定了是南宫忆仁。

算起来南宫忆仁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年轻俊朗,风华正茂,自是命不该绝,可他的幼弟南宫忆英却全然不顾他在大周为质的危险处境,竟与伏国联手起兵攻周,全然不怕击起大周的愤慨而处死南宫忆仁。若南宫忆仁因此而送命,他确实是被亲人所害枉死宫中的。

至于与这毓庆宫的关系,别人不知dào

,慕容予桓却是知dào

的。朝中最极力主张处死南宫忆仁的便是石蓉绣的父亲石鸿昆,石蓉绣居于毓庆宫,父债女偿,若南宫忆仁死后冤魂会找来这里也未为不可。

若是父债子偿,那南宫忆仁若被慕容予桓下旨处死,那他的冤魂会找上云嫣腹中之子也是可能的,况且云嫣此刻又居于毓庆宫中。否则,云嫣的胎一向很稳,今夜又为何会忽然动了胎气呢?

慕容予桓缓缓的道,“新年后,施车国主病逝,幼子南宫忆英继位后便与伏国联手攻我大周。为此,辅政王带领一众武将几次请旨处死南宫忆仁以震摄施车国并壮我军威。不过,朕尚在犹豫,因此这南宫王子目前也尚在人世,又怎会化作冤魂入梦索命呢?

经慕容予桓这样一说,在场所有的人都明白了“命不该绝却被亲人所害枉死宫中”的意思,对云嫣的梦也不由得又信了几分。

石蓉绣也不禁心惊胆战起来,原来要向她索命报复的不仅是夏兰香,还有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南宫王子,因为父亲主张处死他而欲报复自己。多亏这南宫王子还没死,否则他的冤魂此刻怕是早已索了她的命去了。

安姑姑想了想,向云嫣道,“姑娘你听,皇上这样一解释开了,姑娘也就能释怀了吧。想那南宫王子是施车国的皇族中人,在施车国也是天之骄子,想必身上自然也有神明护佑。他如今大难临头,兴许是神道先知,令他的魂魄先来诉冤也未可知啊。”

云嫣默默的点了点头,忽然起身拉住了慕容予桓的手道,“皇上,嫔妾虽然不认识那个什么南宫王子,但嫔妾绝不能让腹中的龙胎有事。那南宫王子此时尚在活命,他的魂魄便已可预知灾难,若他果真被处死,只怕就真会如嫔妾梦中那样来向皇嗣索命了。为了皇上的子嗣免遭事端,嫔妾求皇上暂且赦免了那个王子吧!”

云嫣说着,便于床上跪了下来。

安姑姑扶着云嫣,也跪于慕容予桓面前,道,“皇上容禀,此时正是春尽夏接之时,有道是‘春生夏长’,春主生发夏主成长,都不主杀。活人在春夏之季繁衍生息,死人也要在春夏之季超度往生,妇人的胎气更是在春夏之季最为旺盛,杀气会伤了胎气,请皇上为了姑娘的龙胎赦免南宫王子吧。”

见云嫣和安姑姑心心念念都是为了龙胎皇嗣着想,慕容予桓已有些心动。而石蓉绣因顾忌着会被报复索命,也在慕容予桓面前跪奏道,“皇上,目前宫中滟妹妹和庆嫔林妹妹皆有孕在身,宫中生息之气厚重,万毋因为一个囚客而伤了两位妹妹的胎气。皇上处死一个南宫忆仁并不要紧,但若是因此伤了两位妹妹的胎气使皇嗣有损,那就得不偿失了,请皇上三思!”

慕容予桓犹豫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道,“也罢!朕本就想着南宫忆仁可能会是将来和谈的一个筹码,倒也不忙处死他。既如此,那就暂且留着他的性命吧!”

面前三人听了,皆松了口气,一齐跪拜谢恩。

这晚,慕容予桓没有再返回秋芙宫,而是留在了毓庆宫的后殿。石蓉绣几次三番的请皇上和云嫣去前殿歇息,都被慕容予桓婉拒了,只说残夜将尽,不必再费事挪动了,石蓉绣只好作罢。

一出后殿,丹桂便替石蓉绣愤愤不平的嘀咕道,“什么惊梦动了胎气?什么冤魂索命?也不知是真是假!奴婢看她归根到底就是拿着龙胎作借口引皇上来罢了!瞧她那股子矫情劲儿!”

石蓉绣瞟了丹桂一眼,丹桂立时闭口不言了。石蓉绣倒也没有责怪丹桂,只暗暗咬了咬牙,低声道,“不管她是真是假,就让她再矫情一会儿吧,她也没多少日子了!”

原来,云嫣和安姑姑为了搭救南宫忆仁免遭厄运,便想出了这么一个“冤魂索命”的办法。因为一来怕引起慕容予桓的猜疑,二来也怕石蓉绣从中作梗,因此二人便将夏兰香的身世和南宫忆仁的外表捏合在一起编出一个“冤魂”来,却恰好正中慕容予桓和石蓉绣二人的肺腑。再以龙胎为借口,竟就这样将事情办成了。

也真是南宫忆仁命不该绝啊!

然而这晚,慕容予桓因爱色而留在后殿陪伴云嫣,却是云嫣意料之外的。

云嫣身孕已七个月,自是不能侍寝,便只能应承着慕容予桓缠绵亲热一番便各自睡了。慕容予桓深夜从秋芙宫赶至毓庆宫,又费神了半宿,此刻已是乏了,一沾枕便沉沉睡去。

可云嫣却是一夜无眠。

她卧于被中,一手抚着自己高隆的腹部,睁着双眼望着身边沉睡的慕容予桓。这个曾与她两情相悦温柔缱綣的男人,这个曾被她视为倚靠的男人,这个令她怀上身孕的男人,如今看来,为何竟是那样的陌生?

同床异梦的两个人,就这样一个熟睡一个无眠,直到天亮。

第二日,荣贵妃夜里动了胎气急召御医入宫的事便传遍了各宫各院。一大早,前来探视问安的人便络绎而来。石蓉绣挺着个假肚子应酬得不胜其烦,最后索性命喜兰关了宫门,再来人只说是荣贵妃折腾了一夜身子乏,此刻正歇着,不许人打扰。

另一边,石蓉绣以动了胎气心里害pà

想见家人为借口,召了石鸿昆入宫,当面劝说石鸿昆莫要再力谏皇上处死南宫忆仁。

石蓉绣按照太后的指教这一步步走来,却是连母家都瞒着的。如今就连辅政王夫妇也以为女儿失忆后复宠又怀了龙胎,因此,石蓉绣只说是自己昨夜梦到冤魂索命才动了胎气。

石鸿昆虽对冤魂索命之说全然不信,但看在女儿和外孙的份上,也只好应允了。心想,那就将南宫忆仁留到秋后再处决也不迟。

毓庆宫后殿中,慕容予桓晨起离开后,安姑姑进来服侍云嫣。

云嫣自嘲的向安姑姑道,“自打我搬入毓庆宫后,皇上便日渐冷落我,可我却不曾为了复宠而使计骗他,可这一次,我却为了萍水相逢的南宫王子而演戏给他看。我自身都难保却还想着救别人,真是好笑啊!”

安姑姑温言道,“姑娘是为了南宫王子,其实更是为了南宫王子的母亲。姑娘心地仁善,肯推己及人的为他人着想,这种品性在宫中也是久已不见了。”

第一百零一章 丧子

第二日在朝上,慕容予桓明确下旨暂留南宫仁忆以备和谈之用,石鸿昆因有了石蓉绣的嘱托倒也没再力谏,其他武将见石鸿昆不说话,便也都默认了。

南宫忆仁终于暂时逃过了一劫。

从那晚起,慕容予桓似乎又想起了云嫣,虽不像以前那般热络,但一月之内也会来看望她一两次。无奈云嫣心中已经有了心结,虽然慕容予桓在她身边,感受上却再也不似曾经那般亲切和贴近了。

“惊梦冤魂索命而动了胎气”的事情自然也传到了慈安宫太后的耳朵里,太后自是也想不到云嫣此举曲折的真zhèng

用意,因此听后只是微微一笑,道,“那女子被皇帝冷落到今日,倒也学了几分聪明,会用龙胎邀宠了。也罢,看在她毕竟为皇家延绵了子嗣的份儿上,在她最后的这段日子里,就让皇帝偶尔去看看她吧。”

然而,宫中虽有两位嫔妃怀着龙胎,可宠冠群芳、一枝独秀的仍是文嫔梁文燕。也许这正应了那句话,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入夏之后,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宫中各处开始准bèi

过夏用的绡帐、冰碗、夹纱被和酸梅汤等物。一转眼,端午节将至,内务府和各宫各院又开始准bèi

粽子、五彩线、艾蒿草香包等物,同时,内务府也筹练了龙舟戏呈现给太后、皇上和宫中各位主子们观赏娱情,宫中各处红红火火的准bèi

过节。

然而,就在端午节这日,宫中却出了一件大事__林柔儿小产了。

端午节那日晨起,林柔儿还好端端的,且心情极好的看着宫人们包各色粽子,缝制艾叶香包,准bèi

送给太后、慕容予桓及宫中各人。谁知,中午吃过内务府送来的粽子后,到了下午就腹痛不止,且越来越严重。

羽裳宫的人立时吓得没了魂,忙去回了皇上急传太医。等慕容予桓和太医赶至羽裳宫时,林柔儿已见了红。两个太医忙前忙后折腾了半日,最后还是无可奈何的回禀慕容予桓道,“皇上,微臣无能,庆嫔娘娘的胎已经落了,请皇上节哀。”

慕容予桓惊怒交加,亲自严审羽裳宫的所有宫人。得知林柔儿堕胎前曾食用过内务府送来的粽子,便传了内务府的人来问话。

出了这么大的事,内务府的人也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在羽裳宫跪了一地,听到慕容予桓的质问,内务府的掌事内侍回公公委屈的带着哭腔道,“皇上容禀,这各宫各院的粽子确是内务府分送的无疑,可粽子却不是内务府包制的,是御膳房做好了送来内务府,再由内务府分送的。奴才们笨拙无知,但却绝不敢犯这掉脑袋的大罪啊!奴才们冤枉啊!请皇上明察!”

慕容予桓无奈,只好又传了御膳房的人来问话,御膳房的人来了后却也是一样的言辞,“皇上容禀,奴才们冤枉啊!请皇上明察!”

原来,送给各宫各院的粽子确实是由御膳房统一包制的,这些粽子除了位份不同而数量不同之外并无分别。更重yào

的是,御膳房将所有粽子一并包制出来全部交由内务府分送,御膳房并不能预料哪些粽子会送去羽裳宫给庆嫔,自然也无法做什么手脚。

这一下,林柔儿意wài

落胎便成了一笔糊涂账。

林柔儿醒来后知dào

自己的孩子没有了,几乎痛不欲生。一向胆小怯弱、处处收敛的她,这一次再也隐忍不住,在慕容予桓的面前便放声嚎啕大哭,哭得肝肠寸断,几欲昏厥。

慕容予桓又怒又恨,只好下旨将内务府和御膳房的掌事内侍及相关人等全部送去苦刑司严审。

然而,就在慕容予桓气冲冲的下令审不出结果就不许放人的时候,太医检验了林柔儿午间食用的粽子。粽子一共有五粒,林柔儿食了两粒,可余下的三粒粽子里却没有检验出任何问题。

太医用银针一一刺进三粒粽子,又将三粒粽子先是浸入清水里,然后又浸入米醋中,接着又泡入黄酒,三粒粽子依然正正常常,没有任何可至孕妇落胎的成分出现。

一位姓肖的太医将此情况禀报给慕容予桓道,“皇上,依此看来,庆嫔娘娘因食用下了药的粽子而落胎的这个说法有些牵强。一般人若要在食物中下药,为避免出现疏漏,通常会在全部食物中下药。否则,被毒害之人若是没有吃到下药的食物,那这个计策便功亏一篑了。可眼下送到庆嫔娘娘宫中的粽子一共五粒,却有三粒都是没有问题的,因此,微臣以为此事应在其他方面查找原因。”

慕容予桓听了甚为头大,他一向最烦处理这些麻烦事儿。前朝的军政之事好在有石鸿昆,边境的战事在梁文成的计谋下也稍稍有了回缓,他正打算好好放松放松喜喜庆庆的过个节,却没想到后宫中又出了这些烂事儿。

慕容予桓头痛心烦,回身看了看里间几乎快要哭干了眼泪的林柔儿,心中更加烦乱。反正孩子也没了,再怎么查也是于事无补,他索性也懒得深想了,便不悦的瞟了肖太医一眼,道,“粽子原本一共有五粒,如今只余下三粒,你又没有亲眼得见那两粒,怎知那两粒就一定也是没事的?朕看见的却是庆嫔吃了那两粒粽子后就小产了,这难道还不能证明那两粒粽子有问题吗?”

没想到,这肖太医竟是个中正耿直之人,虽然听出了慕容予桓话中的不悦,但仍是回辩道,“皇上明鉴,若果真如此,那下药之人只在五粒粽子中的两粒上动手脚,若万一庆嫔娘娘没有吃到下了药的粽子,那下药之人的计策岂非落了空?下药害人却又不指望一击成事,那这下药之人的用意何在呢?”

慕容予桓沉下脸,向着肖太医没好气的道,“朕又不是那下药之人,你问朕,那朕要去问谁?说不定就是庆嫔的运气不好,偏偏就吃到了那两粒下了药的粽子。”

肖太医皱了皱眉,还欲说什么,却被慕容予桓打断道,“说起这个,朕倒要问问你们这些御医是如何照顾庆嫔的胎的?朕看这件事情,太医院也不能免于刑责!”

肖太医受了皇上的刁难,一脸严肃,眉头紧锁,却仍然执拗的低声回道,“皇上责备的是!臣等有罪,只是,微臣身为太医,医者父母心,微臣实不忍看着皇上的龙嗣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没了。”

肖太医这一句话才算是说进慕容予桓的心里,慕容予桓仍有些心烦意乱,他悻悻的看了肖太医一眼,又想了半晌,这才向秦万道,“传令苦刑司,将内务府和御膳房的一干人等暂且收监,先不必严刑拷问。你亲自挑些人手给朕彻查此事,务必要查出真相。”

秦公公忙俯首领旨。

慕容予桓不再理会肖太医,进里间去看望林柔儿了。

不出一日,林柔儿小产之事便传遍了整个皇宫。慈安宫中,太后得知此事后着实惋惜了一阵,向着陶安人道,“哎,已经四个月的身子就这样说没就没了,这岂不让庆嫔心疼死?哀家这些日子只顾盯着毓庆宫了,竟放松了她。更可惜的是,庆嫔的这一胎可是皇帝第一个有正经名分的孩子啊!”

太后遗憾的叹了口气,又道,“庆嫔没了孩子必定痛不欲生,哀家也不忍心见她那个样子。良芝啊,明日你就替哀家去看看她吧,顺道捎些补品去。告sù

她,就说是哀家的话,她还年轻,孩子以后会有的。”

陶安人应了一声“是”,随即又压低声音问道,“太后,庆嫔的这个孩子没得实在意wài

。依太后明鉴,这会是谁下的手呢?”

太后听了嗤笑一声道,“谁下的手都是一样,其实宫里每个女人都这么想,现在目的达到了,每个人也都满yì

了。自古皇帝子嗣多,那是因为后宫女人多,而自古以来后宫便难生养,这也是因为后宫女人多。在宫里生存,不但要会博得恩宠,还要学会保护自己才行,庆嫔终究是失于太过柔弱了。”

陶安人听了,默默点了点头。

因为出了庆嫔小产之事,太后和慕容予桓皆有些意兴阑珊,连龙舟戏也没有什么兴致观赏,只草草看了几眼便回去了。

崇庆四年的端午节就这样扫兴的过去了。

第二日,陶安人还没有到羽裳宫,宫里来看视林柔儿的嫔妃们就早已纷纷踏进了羽裳宫的门槛。各位娘娘的心情似乎没有被这个扫兴的端午节影响,精神气色看起来倒比从前更加好了,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林柔儿面前招摇着,纷纷劝说着,“妹妹,你可要想开啊!孩子没了,后宫的姐妹们都很替你伤心。你还年轻,孩子早晚会有的。”

今日兴致最好的便是瑾贵人梅怡春,一进来便翻动着桌上缝制了一半的香包,又看了看那些五彩线,口中啧啧的也不知是嘲笑还是惋惜。

第一百零二章 后妃乱

瑾贵人梅怡春与林柔儿一同进宫,那时林柔儿是贵人,梅怡春却是常侍。后来在如妃的提携下,梅怡春被晋为贵人又赐了封号,位分倒比林柔儿略高。

可就因林柔儿怀上了龙胎,皇上便立时晋了她为嫔,又赐下封号,这下林柔儿又比梅怡春高了一格。为此,梅怡春一直愤愤不平。

如今林柔儿小产,正遂了梅怡春的心愿,她虽不好太过幸灾乐祸,但仍是忍不住叹了一声,阴阳怪气的向林柔儿道,“哎,妹妹也真是要想开了才是,这保养龙嗣不仅要靠医药饮食,更要靠福气才行。不是嫔妾心直口快,妹妹出身偏远的穷乡僻壤,想来这福分终究是薄了些。不过,妹妹也别急,以后在宫中调养身子的同时多修修福气,说不定就会再次怀上龙胎了。”

裕贵人苏倩雪听了梅怡春的话后,忍不住用湘扇掩了口而笑。这时,一旁的文嫔梁文燕却轻笑一声道,“瑾贵人这话差了,庆嫔既然能从偏远乡村被选入皇宫陪王伴驾,被封嫔不说,还孕育过龙嗣,说明这福分非但不薄,而且是福泽深厚。”

除了林柔儿,梅怡春更嫉妒这梁文燕,此刻听梁文燕与她辩驳,便嘲讽的一笑,道,“哟,嫔妾当是谁呢,原来是才华横溢的文嫔娘娘啊!难怪说话如此动听。嫔妾只是想帮庆嫔娘娘找找她小产的原因罢了,难道这也让皇上最宠爱的文嫔娘娘不高兴了吗?”

梅怡春的这句“皇上最宠爱的文嫔娘娘”明显是想挑起在场众嫔妃对梁文燕的敌意,同仇敌忾共同压制她。可也正因为梁文燕是“皇上最宠爱的文嫔娘娘”,在场众人倒也不好明着与她敌对,反倒没人出口相助梅怡春了。

梁文燕也不着恼,只微微一笑,道,“不敢。瑾贵人如此能干,一眼便看破庆嫔小产的原因,既然瑾贵人知晓此事,那何不去说与皇上?眼下皇上正为找不出庆嫔小产的原因而忧心,瑾贵人若能替皇上找出原因替皇上分忧,皇上必会圣心大悦,从此也会更加爱重瑾贵人,这岂不两全其美?”

“你……”

戕害宫妃以至落胎,这可是杀头的大罪,梅怡春如何敢牵扯进这种事里?一时反被梁文燕噎得无话可说,见周围又无人帮衬着,只好愤愤的一摔帕子走开了。

林柔儿被侍女小霞扶着倚在床上,脸色蜡黄,形容憔悴,眼神呆滞,全然不理会面前众人的口舌争辩。自从她停止了痛哭后,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终日只是呆坐,令人见之揪心。

正这时,门外一个羽裳宫的宫女进来通传道,“荣贵妃娘娘驾到。”

众人忙起身跪迎贵妃大驾,小霞扶着呆滞的林柔儿也欲起身,这时石蓉绣已经扶了喜兰的手进来了。

石蓉绣穿着一身碧色的夏衫,因夏衫单薄便更显得她大腹翩翩,扶着喜兰的手走路都有些吃力。进来后先是命众人起了身,然后便来至床前,按住正要下地行礼的林柔儿,轻声道,“妹妹,免了吧。”

羽裳宫的两个宫女抬过来一把红木扶手椅放在床边,石蓉绣在椅上坐了,拉起林柔儿的手,语重心长的道,“妹妹,你受苦了!皇上对你很是怜惜挂念,只是政事缠身一时脱不开身来看你。你自己千万要放宽了心,莫要伤心成疾才好。孩子没了可以再有,这身子若是坏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林柔儿依旧面无表情,呆呆的望着眼前的地面,缓缓摇了摇头道,“说到底都是嫔妾不中用,没有保护好这个孩子,是嫔妾这作娘的不中用啊!”

见她如此自怨自艾,石蓉绣也不知该如何劝她,只好叹了一声。

这时,羽裳宫的宫女给石蓉绣奉上茶来,石蓉绣伸手接过来掀起杯盖欲饮,馨贵人徐妙琴忽然出声拦阻道,“娘娘不能饮啊!”

石蓉绣愣了一下,停下手来不解的望着徐妙琴。

徐妙琴略有些尴尬的瞄了瞄林柔儿,随后向石蓉绣道,“贵妃娘娘您想,庆嫔娘娘无故落胎,想来自是有人在这宫中动了手脚。眼下秦公公还未调查出结果来,谁也不知这羽裳宫中什么东西是被动过手脚的,庆嫔娘娘已被害落了胎,贵妃娘娘如今已怀胎近五个月,可要小心谨慎,莫要吃用这里的东西才是啊!”

石蓉绣听了笑了笑,道,“本宫还真是没有虑到这一层,倒多谢馨贵人提醒了。其实话说回来,说到底本宫并不认为庆嫔落胎是因为有人动了手脚。这些宫人们自不必说,料他们谁也不敢冒着杀头的罪名做这样的事儿,而宫里的又都是自家姐妹,无论谁怀了龙胎,大家都替她高兴,谁会下那样的手呢?”

说着,又低头抚了抚自己滚圆的腹部,道,“就说本宫吧,本宫怀了身子,可各位姐妹们看着竟比本宫更高兴呢,又怎会存加害之心呢?”

石蓉绣这样一说,众人自然纷纷附和,皆表态自己绝对不会这样做。只有如妃齐若月只是略略挑了挑嘴角,没有说话。

别人不清楚,如妃却是清楚的。当年惠妃楚青青早于石蓉绣和齐若月先怀上了龙胎,两个月时便被石蓉绣故yì

推倒而小产了。如今时光经年,楚青青落掉的那一胎已彻底被宫中人遗忘了,而石蓉绣又失忆自是更加不记得了吧。

齐若月偷偷撇了撇嘴,心中暗道,“宫中都是自家姐妹?可你石蓉绣当初就害‘自家姐妹’楚青青落过胎,又有什么是不能做的?你只是都忘了罢了。”

陆常侍陆采茵听了,不解的问石蓉绣道,“娘娘此言有理。那依娘娘之见,庆嫔娘娘又是因何落胎的呢?”

石蓉绣想了想道,“兴许是庆嫔本身就身子孱弱,随着胎的月份增大,气血已不足以保养胎气,再加上粽子又是阴凉甜腻难以消化之物,因此借了这个引子便滑了胎也未可知。再兴许是庆嫔怀胎后一直紧张不安,心情得不到放松才落了胎也是可能的。”

石蓉绣刚说到这儿,一旁的梅怡春忽然插口道,“嫔妾劝贵妃娘娘千万不要去猜测,娘娘有所不知,此刻咱们这儿可有一位皇上派来的‘查案钦差’呢,当心一语不慎便被她白白拉扯进去了。”

说罢,眼光似无意般的掠给梁文燕一个白眼。

因梅怡春并没有点名道姓,梁文燕也懒得理她,只作不知。石蓉绣看了看梅怡春,又看了看梁文燕,心中也明白梅怡春在说谁,却也没有接梅怡春的话。

众人嘴上虽不说什么,但显然都难以接受石蓉绣的这种说法。徐妙琴礼貌的笑笑,道,“贵妃娘娘宅心仁厚心地淳良,因此凡事也都愿往好处去想,嫔妾望尘莫及。但嫔妾为娘娘腹中的孩子着想,劝娘娘还是小心些为好。”

石蓉绣也回以微微一笑,道,“多谢馨贵人关心。”

说完,像是要带头破除谣言以安人心一般,石蓉绣端起手上的茶盏,一仰头将一盏茶尽数喝尽。随后将茶盏递给喜兰,用帕子拭了拭唇,向众人道,“宫中最忌讳流言蜚语,没有根据的事情不要乱说。太医并没有在庆嫔食用的粽子中查出问题,因此庆嫔小产是否是人为还不好说。眼下皇上正加派人手紧锣密鼓的调查,在皇上查出结果之前,咱们姐妹还是不要胡乱猜测的好。”

众人听了连忙称是。

石蓉绣这才忽然转向梁文燕道,“庆嫔小产失子伤心,皇上忙于政事难免有想不到的。皇上时常留连在妹妹的秋芙宫,又一向爱重妹妹,得空儿时还要靠文嫔妹妹劝劝皇上多来陪陪庆嫔,以安抚她失子之痛才好。”

梁文燕淡淡一笑,道,“贵妃娘娘言重了。只要嫔妾劝得动皇上,不仅会劝皇上时常来看望庆嫔娘娘,也会劝皇上去看望各位娘娘的。”

这一次,梅怡春还未说话,苏倩雪便先哼了一声,话中有话的道,“文嫔娘娘的话不知贵妃娘娘可否听清,嫔妾却是听得真真儿的。若是皇上不能时常来看庆嫔娘娘,却也怪不得皇上。谁让文嫔娘娘如此得皇上爱重,皇上便是被劝着也不肯去看看别人呢。”

梁文燕无所谓的笑了笑,道,“我从来也没打算和各位娘娘争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信不信各凭所愿吧。”

入宫已半年,但梁文燕对段梅安仍未忘情,她所说的话自然是实话。可在众位嫔妃听来,却更觉得梁文燕是在炫耀恩宠。

苏倩雪还欲说什么,石蓉绣开口打住话茬儿,道,“好了,都别说了。庆嫔妹妹刚刚失子正伤心,我们在她这里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各位姐妹大可放心,皇上是重情之人,自会让后宫的姐妹平分恩宠,均沾雨露的。”

荣贵妃开了口,苏倩雪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了。

这时,门外又有宫女来回报,说慈安宫的陶安人来了。于是,大家又与陶安人见了面。陶安人送上了补品,又将太后嘱咐林柔儿的话说了一遍,众人又坐了一会儿便散了。

第一百零三章 又生一计

林柔儿意wài

落胎,且落胎的原因不明不白,慕容予桓虽然也有些伤心难过,但宫中能生孩子的女人多,不只林柔儿一个。再加之他每日要想的事情多,要见的人也多,因此他的伤心自是不能与林柔儿相比。

这次落胎令林柔儿痛彻心肺、心神俱损,她每日呆坐在羽裳宫里,不食不寝,不言不笑。从那一日众嫔妃来探视过她之后,也就只有梁文燕时而会来看看她,送些东西,其他的人便再也没有登门过。

这其中,也包括慕容予桓。

事情刚发生的那几日,慕容予桓还来过羽裳宫几次。林柔儿见了慕容予桓难免会伤心委屈,刚开始慕容予桓还耐心的哄劝安抚过,可一来二去的便也觉着烦躁,加上心里又总是惦记着梁文燕,便渐渐的不再来了。

可怜的林柔儿只能一个人在羽裳宫里独尝失子的忧伤和哀痛。

在林柔儿痛不欲生之时,有一件事却令慕容予桓心情大好,一扫多日积在心上的阴霾,那就是边境的战事一如梁文成所预料的那样尽在掌控之中,计策正在按部就班的推进,并且已显见成效。

这日在朝上,石鸿昆上奏慕容予桓道,“禀皇上,老臣日前已接到神武将军苏全山将军发回朝廷的战报,我大周在临谷关的大军已抵挡住伏国的进攻,目前已将伏国的军队驱离出临谷关三十余里。而在清河阻击的军队也顺利阻截了施车国的援兵,将施车国与伏国的军队分隔成两支,以便逐一击破。眼下,我大周的兵将势如破竹,必能赢得此战,凯旋回朝!”

徐子业也启奏道,“禀皇上,据探子来报,伏国大军被我周朝军队抵挡在临谷关外,施车国的盟军也被大周军队阻截。伏国久等施车国的盟军不到,却接连接到施车国的兵将在伏国作乱的消息,那伏国国君突赫纳鲁便疑心南宫忆英那小子少不更事,做事出而反而不可信任,两国目前已生了嫌隙,于我大周更是有利。”

原来,在梁文成的计策下,派去清河阻击施车国援军的大周兵将皆身穿施车国兵将的战衣,只以红巾镶在领上以做区别,以此迷惑伏国派来接应盟军的人马。伏国的人被这真假施车国的军队弄得晕头转向,分不清谁是谁,误以为是施车国内部先发生了倒戈叛乱。

慕容予桓听了心情振奋,神采飞扬!

伏国攻周最大的弱势便是路程太远,长途跋涉难免会损兵折将。伏国本以为这次有了施车国为盟友,可以将施车国当成一个中途休憩站,因此仅凭着万千铁骑和一腔勇猛意气便冒然发兵了,却不曾想到这只是理论上的设想,真zhèng

实行起来却并不容易。

伏国靠山,施车国靠海,要想在大周的眼皮子底下顺利会师并不简单。眼下,大周的军队便将伏国的兵力和施车国的兵力像切豆腐块儿似的分割成了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逐一击破。

然而,这并非长久之计。此时伏国的军队尚摸不清状况,因而大周可以趁虚而入。一旦他们与施车国交涉沟通后,总会理出头绪来。那时,伏国与施车国真zhèng

联起手来,大周便处于弱势了。也就是说,必须立即执行下一步,就是促成和谈。

想到这儿,慕容予桓收回心神,看了看沈福广。沈福广一见,也忙启奏道,“禀皇上,皇上命微臣准bèi

的五万株漆树和五万棵笔头菜此刻已经准bèi

好了。目前户部正向京城百姓征纳过冬时积贮的玉米桔杆和茅草,限令每家每户必须缴纳玉米桔杆十斤、茅草两担。相信不需几日,皇上要的玉米桔杆十万斤和茅草一万担便可缴齐了。”

齐望海也出班上奏道,“禀皇上,除了向京城百姓征纳玉米桔杆和茅草外,皇上命微臣征缴的粗盐也已经征缴完毕。京城百姓每家每户缴纳粗盐十石,目前已有粗盐三万石。”

“好!”

慕容予桓这下放心了,胸有成竹连说话也朗声起来,道,“传朕旨意,封骠骑营佐领梁文成为定边大将军。待这些东西全部征缴完毕,一并交由定边大将军派用。再传令兵部点齐五万人马,也交由定边大将军调用。命定边大将军按已定之计行事,务必要赢得此战,促成和谈!”

梁文成出班领旨谢恩。

一场针对伏国的计谋在暗中展开了。

又是一年夏至节到来,慕容予桓依旧按照宫中惯例,于夏至节这一日外出祭天酬神。宫中每人互赠彩扇、竹席、香包、香囊等物品以示祝福。

夏至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闷热,而云嫣的胎也是一日比一日接近临盆。进了六月后,云嫣的身孕已满九个月,随时都有生产的可能。石蓉绣终于不再令她做染线的活计,让她可以自在安于房中准bèi

待产。云嫣心下惙惙,十分不安,安姑姑整日陪着她,不断宽慰着她。

随着云嫣即将临产,石蓉绣也开始紧张起来,这是李代桃僵之计最为关键的一步,石蓉绣绝不允许出现任何纰漏。

不仅如此,石蓉绣心中还有另一番不为人知的打算。

这一日,刘太医来毓庆宫为云嫣请完脉后,刚一出后殿,便见喜兰笑意盈盈的向他道,“刘大人辛苦了,贵妃娘娘请刘大人前殿用茶呢!”

刘太医一听,布满皱纹的额头上立时又泌出汗珠来。

到了前殿,刘太医俯首给石蓉绣请了安,石蓉绣命人给刘太医看了座又奉了茶后,便摒退了房中一应宫人,只留喜兰一人在房中服侍。

见此情景,刘太医心中有数了,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荣贵妃今日对一个太医竟如此客气抬举,自是有求于他__只不过这所求之事肯定不会那么好办就是了。

石蓉绣捧起茶碗饮了一口,似乎在考lǜ

如何开口,随后放下茶盏向刘太医道,“刘大人,您方才为后殿之人请脉,依您之见,她还有几日便要临盆呢?”

刘太医想了想,道,“那位姑娘的身孕目前已九个月有余,依微臣之见,不出十日便要临盆。”

“十日?”

石蓉绣追问了一句。

“不错。如果微臣没有推断错的话,十日之内便会临盆。”

石蓉绣蹙起眉头沉思着,口内喃喃自语道,“十日,这么快。”

刘太医看了看石蓉绣的神情,没有说话。

石蓉绣想了半晌,忽然抬眼向刘太医笑道,“刘大人的好脉息在太医院是出了名的,在宫里也是人尽皆知,本宫相信刘大人是绝对不会推断错的。”

刘太医只摇头笑了笑,表示对这夸奖愧不敢当,却没说出什么客气话来。石蓉绣对他越是恭敬抬举,他就越是心里不安。

石蓉绣接着道,“本宫宫里的事情,什么也瞒不过刘大人去。后殿之人虽蒙过圣宠,无奈却是无名无分,见不得人。本宫为替皇上分忧,将她私藏密养在毓庆宫中。不想她的身孕又被太后得知,本宫为替皇上掩饰只好以身相代应承下来。如今她快要临盆了,本宫这‘身孕’却只有六个月,这如何能瞒得过太后和宫里人呢?”

刘太医一听,忙道,“这一点娘娘不必挂怀,虽说按整月算,娘娘比后殿之人的月份确实小了三个月,但按实jì

天数来说,后殿之人生产之时胎是九个月有余,而娘娘的‘身子’也算是七个月有余将近八个月,说是早产也未为不可。到时微臣可以替贵妃娘娘向太后和宫里人解释。”

石蓉绣笑了笑道,“刘大人必会解释得详全周到、天衣无缝,这个本宫自然相信。只是,敢问刘大人,这足月生下的婴孩与早产生下的婴孩在外人眼中看起来可会一样吗?”

“这……”

刘太医皱起眉头,又捋了捋胡须,半晌终于点了点头道,“娘娘明鉴!足月生下的婴孩与早产生下的婴孩确是不太一样,早产生下的婴孩会较足月生下的瘦弱一些,抱起来也会轻一些。”

石蓉绣点了点头,道,“这就是了。后殿之人足月产下婴孩,而本宫却只能说是早产,虽然本宫相信刘大人自然能对宫中人解释得周全,但这孩子又如何能隐瞒得过去?”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刘太医也有些为难了,沉吟了半晌,向石蓉绣道,“那依贵妃娘娘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才好?”

石蓉绣抬起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盯着刘太医,樱唇微张轻飘飘吐出一句话,“那就有劳刘大人给本宫开一副催生药来吧。”

刘太医一听,立时睁大了双眼,终于明白了这才是今日石蓉绣找上他的真zhèng

原因。

刘太医翻身跪于石蓉绣面前,急急的禀道,“贵妃娘娘请三思,催生之法虽然可以提早胎儿临盆之期,但那药性却是极其危险的!一旦后殿那女子受不住药力激荡,会有一尸两命之危啊!”

石蓉绣淡淡的道,“这个本宫知dào

,因此本宫才会来求刘大人。请大人调配好药量,只要能让皇嗣顺利产下,其余的都不重yào

。那女子的身孕既已足月,早生几日又有何妨呢?”

这可是要人命的事儿啊!

刘太医跪在石蓉绣面前,头上的冷汗止不住涔涔滴落下来。

第一百零四章 说谎

刘太医虽然有时会急于自保,但归根到底还是个良善之人,他跪在石蓉绣的面前,伸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不安的道,

“贵妃娘娘容禀,虽说若按娘娘的办法,确实会令孕妇提早临盆,可是这一来危险是势必存zài

的,二来后殿的女子最多还有十日便要临盆,此时孩子已经足月,即便催生下来也与早产的婴孩不同,既如此娘娘又何必在乎这几日呢?”

石蓉绣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脸色也不似方才那般好kàn

了,语气冷冷的道,“能早几日便是几日!本宫若不是替皇上着想而将此事隐瞒下来,今日也没了这些烂事儿!既然已经在太后面前说了谎,这事儿就必须得继xù

瞒下去,否则一旦被人察觉出来,不只本宫要落个欺君枉上的罪名,就连皇上也要挨太后的训斥。”

石蓉绣说到这,转目盯着刘太医,语气耐人寻味的道,“刘大人,这整件事你都牵涉其中,那只怕你的下场也好不了吧?”

刘太医一听,冷汗又滴下来了。听着石蓉绣的语气,看着石蓉绣的眼神,刘太医心想,看来她是铁了心要这样做了,而且言语间已经在暗示他若不从命的结果会如何。

刘太医心念如电,又开始飞快的盘算起来,而他盘算的理论依旧是那套“东风西风论”。

还是那句话,后宫争斗,向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上次他肯帮zhù

后殿那女子说谎将皇上引来,是想着那女子毕竟是龙嗣的生母,而且以那女子的姿色,说不定有朝一日会压倒了荣贵妃而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可眼下,那女子只不过还是一个见不得人的无名女子罢了,谁晓得她还有没有压倒荣贵妃的那一日?何况,听荣贵妃方才的话中说“只要能让皇嗣顺利产下,其余的都不重yào

”,由此想来后殿那女子诞下龙嗣后还能不能活命都尚且难说,还谈何压倒荣贵妃啊?

将来的事虽然还不好说,可就算那女子一朝成贵也只是将来的新贵,荣贵妃才是如今的主子啊!此刻若性命都难保,还何谈将来呢?

这样一想,刘太医终于渐渐安定下来,也不再分说什么,只向着石蓉绣一俯首,道,“微臣谨遵娘娘懿旨!”

听了刘太医这句话,石蓉绣这才又露出笑模样儿来,道,“刘大人深明时务又一心为主,真是令人敬佩!将来龙嗣降生,刘大人保育龙嗣也是功不可没啊!”

说着,命喜兰道,“快扶刘大人起来。”

喜兰搀着全身几乎瘫软的刘太医重新落了坐,石蓉绣招呼刘太医喝茶,刘太医连连应着,却只顾擦着满头的汗,耳边又听到石蓉绣的嘱咐道,“刘大人,此事务必要快,早得一日是一日。药拿来交给本宫就是了,至于皇上那儿嘛,皇上为了边境的事操劳忧心,后宫的这些事儿就不必知会皇上了。”

“是是,微臣遵旨。”

刘太医唯唯诺诺的应了。

第二日,刘太医再到毓庆宫为云嫣诊脉时,便将催生药带来了。还是在石蓉绣前殿的内室中,刘太医交待石蓉绣说,将此药用三碗水煎了给孕妇服下,不出片刻便要临产。

石蓉绣记下后,打发走了刘太医,将催生药交给了丹桂,又对丹桂和喜兰等人嘱咐了几句,然后便梳妆打扮了,带了喜兰出了毓庆宫而去。

这一日,秋芙宫的小轩窗下,梁文燕正伏在小炕桌上写字,忽然,墨香急急的走了进来,还带着一脸的诧异之色。

梁文燕见了,奇怪的问道,“墨香,怎么了?”

墨香眨了眨眼睛,向梁文燕道,“娘娘,有客来了,而且……还是贵客。”

“贵客?莫不是皇上又来了?”

梁文燕疑惑的道。

正这时,只听在外面服侍的内侍喊了一声,“贵妃娘娘驾到!”

梁文燕一听,先是明白过来,原来果真是“贵”客,随后也如墨香一般诧异起来,荣贵妃?她怎么会忽然来秋芙宫呢?

梁文燕虽然入宫也已半年有余了,但一来因她性子清冷,与宫里人并不投契,二来她不在意恩宠却受尽恩宠,难免会惹其他人嫉恨,便是有一些欲巴结奉迎她的人,也因她寡淡的性子而知难而退了,因此,除了近些日子时而会去看看林柔儿之外,梁文燕在宫中一向很少与人走动。

所以,她实在想不到今日荣贵妃大驾光临究竟所为何事。

想不到是想不到,但来者是客,还是要依礼迎接的。梁文燕连忙放下笔,下得地来向外迎了出去。

刚一出阁间,便见石蓉绣已扶着喜兰款款进了来,梁文燕忙俯身请安,“嫔妾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万福金安!嫔妾不知娘娘大驾降临,不曾远迎,还望娘娘恕罪!”

“哎呀,妹妹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石蓉绣挺着大肚子,吃力的弯腰扶起了梁文燕,双手握着梁文燕的双手,亲热的道,“你我都是自家姐妹,在众人面前拘礼也就罢了,私下里不必如此客套,倒叫本宫这做姐姐的心里不安呢!”

梁文燕微微一笑道,“娘娘言重了!嫔妾性子寡淡,又总是得罪人,因此与宫里的姐妹一向不大走动。今日不想娘娘大驾光临,嫔妾实在喜出望外。”

石蓉绣听了,高兴的笑道,“妹妹说哪里话,咱们自家姐妹正应该常来常往的才好,否则倒显得生分了。”

二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携手一同进了里间。

梁文燕请石蓉绣坐了上座,自己在下座相陪,墨香为二人奉上茶来。梁文燕因想不出石蓉绣今日前来所为何故,因此也不知该与她说些什么,便只好端了茶请石蓉绣品茶。

石蓉绣饮了两口茶后,放下茶盏向梁文燕道,“自从妹妹入宫后,本宫便听说妹妹是个难得的才女,性情高洁、品格奇佳,难怪皇上如此爱重。因此,早就想来与妹妹亲近亲近,姐妹间也熟络一下,只是被这身子拖累得不得来罢了。如今天气闷热,整日闷在宫里感到格外烦闷,便想出来走动走动,于是就想着正好来瞧瞧妹妹。”

梁文燕仍是淡淡一笑道,“娘娘过奖了,都是嫔妾的不是。嫔妾早该登门去给娘娘请安的,只是想着娘娘在宫中静心养胎,怕是不喜欢有人来打扰,因次便不敢冒然前往,不曾想今日却反倒劳动娘娘大驾来看嫔妾,真是罪过了!”

石蓉绣展颜而笑,叹了一声,道,“唉,怪不得皇上时常与本宫说起文妹妹是如何的知书达礼,又是如何的体贴周到、温柔可人。初时本宫还在疑心,这世上哪有如此佳人呢?今日见了妹妹,与妹妹这一席说话儿,本宫方才信了,皇上果然此言不虚啊!”

石蓉绣此言一出,梁文燕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立时高度警惕起来!她敏锐的觉察到,石蓉绣今日前来必定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什么“整日闷在宫里感到格外烦闷,便想出来走动走动,于是就想着正好来瞧瞧妹妹”,这都是假话!这位荣贵妃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梁文燕为什么会忽然有这种感觉呢?

因为,宫中人只知dào

梁文燕颇受圣宠,却谁也不知dào

梁文燕与慕容予桓之间会是那样一种微妙关系。她们绝对想不到,慕容予桓虽然时常留连在秋芙宫,然而,直到今时今日,梁文燕还仍然是姑娘之身。

梁文燕心有别属,情有别钟,对慕容予桓又一向是“来不相知去不留”,因此,慕容予桓有可能对别人说梁文燕如何知书达礼、才情奇佳,却绝对不可能说她体贴周到、温柔可人。

荣贵妃在说谎!她说谎的用意又何在呢?

梁文燕自认自己为人坦荡、与世无争,但也知自己如今“匹夫无罪,受宠其罪”,因而倍加小心起来,对石蓉绣方才的话,只答了一句,“皇上和娘娘抬举嫔妾了!”

石蓉绣笑了笑,又正色道,“其实本宫对妹妹另眼相看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实不相瞒,如今宫中无后,皇上吩咐本宫打理后宫,可本宫本就愚拙不灵,再加上曾受伤失忆,要打理这整个后宫,身边若没个人帮衬着真是不行。何况本宫如今又有了身子,这精神头儿越发不济了。”

梁文燕听了并不表态,只道,“娘娘天资聪颖、兰心惠质,入宫又早,相信自是难不倒娘娘。”

石蓉绣摇了摇头,道,“妹妹真是会说话儿,本宫哪有妹妹说的那样好?本宫日日打理着后宫的事儿,真希望有个人能帮一帮本宫呢!这些日子来,本宫一直在寻找合适的人选,只可惜如妃性子懦弱,庆嫔又太柔弱,裕贵人和瑾贵人性子急躁,馨贵人又怕得罪人,陆常侍位份又太低,都不合适。”

石蓉绣说着顿了顿,似乎在观察梁文燕的反应,然后又接着道,“这挑来挑去也就只有妹妹你是个最佳的人选,因此本宫想请皇上恩准,赐妹妹协理后宫之权,既为皇上和本宫分了忧,也使妹妹的才华有了用武之地。”

梁文燕听了,果然一愣,什么?协理后宫?

第一百零五章 荣贵妃的用意

石蓉绣提出让梁文燕协理后宫,梁文燕先是一愣,随后意识到这又是石蓉绣的一个谎言。

石蓉绣如今并非皇后,连她打理后宫的权责都也只是协理而已,如何能又跑出一个协理后宫的人?退一步来说,即便因为她如今怀着身子,真的需yào

一个助她协理后宫之人,那如妃便是性子再懦弱,人家也毕竟是妃位,这位份摆在那里,又如何能论到梁文燕来协理后宫?至于什么才华之类的说法,更是话通理不通。

梁文燕更加确信石蓉绣今日所来必有用意,只是她还是想不到这用意在哪里。但无论这用意何在,小心谨慎以对总是没错的。

想到这儿,梁文燕谦恭的一笑,道,“嫔妾多谢贵妃娘娘抬爱,只是嫔妾自知才能低微、见识又浅,入宫的时日也尚短,平日里就只会读读诗词以供消遣,也只是消磨时光罢了,因此,这协理后宫之事还请娘娘三思,嫔妾不是躲懒,实在是力所不及啊!”

石蓉绣摇摇头,笑道,“妹妹何必妄自菲薄?若妹妹还不成事,那这宫中就没有成事的人了。”

梁文燕坚决婉拒道,“娘娘明鉴,嫔妾并非妄自菲薄,娘娘肯给嫔妾习学宫中事务的机会,嫔妾很是感激,可后宫中的事都是围绕着太后和皇上的,若因嫔妾能力有限而误了事,不但令太后和皇上生气,也连累了娘娘。”

石蓉绣叹了口气,道,“哎,也罢,妹妹既如此说,姐姐也不好勉强你了。”

看看时辰差不多了,石蓉绣起身准bèi

离去,梁文燕也忙起身相送。石蓉绣依旧携了梁文燕的手,亲热的道,“妹妹虽是推拒,但宫中有妹妹这样才德俱佳的人物,本宫心里终究是放心了许多。将来要向妹妹请教的地方还有呢,妹妹别嫌烦就好了。”

说完,又叹了一声,道,“哎,不能与妹妹这样的人才携手共同打理这后宫,本宫还真是遗憾呢!”

梁文燕道,“娘娘言重了,是嫔妾要向娘娘习学才是。嫔妾无能,帮不上娘娘,嫔妾也很是心急。”

石蓉绣似十分舍不得梁文燕一般,一面向殿外走,一面仍然携着梁文燕的手。两人走出殿外,在外面服侍的几个内侍和宫女忙俯身跪送荣贵妃大驾。

石蓉绣对梁文燕道,“不出三两个月,本宫就要临盆了,但这后宫确实不能无人打理,只不过协理后宫是件大事,想必皇上心中已有合适的人选,且看皇上如何安排吧,妹妹也不必心急。”

梁文燕道,“娘娘此言极是。皇上和娘娘慧眼如电,相信必会有妥善的安排。”

石蓉绣微笑着点点头,转身迈步欲走下殿前的台阶,可手中却仍然抓着梁文燕的手。梁文燕本要俯身恭送,却见石蓉绣始终死死抓着自己的手不放,心中甚是不解,以为是石蓉绣想让她跟着一起下台阶去,于是,便只好随着石蓉绣也准bèi

走下台阶。

就在这时,意wài

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梁文燕和石蓉绣“携”着手,正要双双步下台阶时,梁文燕忽然感到被石蓉绣握住的那只手上猛的刺痛了一下!

这刺痛不但剧烈,而且突如其来,梁文燕既被痛了一下,也被吓了一下,于是一声惊呼便脱口而出,同时不由自主的甩了一下手。

就在这个时候,随着梁文燕的这一甩,石蓉绣也是一声惊呼,死握住梁文燕的手突然松开,同时她身子前倾,整个人一下子摔倒,立时从台阶上滚落了下去!

这一幕,将周围所有的人全都惊呆了!

场面一时静了下来,只一瞬,喜兰一声大叫“娘娘!”才将众人从震惊中喊醒,纷纷奔下去看视台阶下的石蓉绣。

宫殿前的台阶其实并不高,最多只有七八级,可石蓉绣“怀着”七个多月的“身孕”,这样突然从台阶上摔落下去自是凶险之极。

此刻,石蓉绣侧身倒在台阶下的地上,身子缩成了一团,双手捂住腹部,面孔似乎因为疼痛而扭曲起来,就连说话也似没了力qì

,只能皱着眉头呻吟着,“疼!本宫的肚子好疼!”

喜兰又抱又扶,急得简直要掉下泪来。

一旁,梁文燕也被这一幕惊得脸色惨白,但内心却是清醒镇定的,她终于明白了石蓉绣今日冒然而来目的何在了!只是,她没有想到,石蓉绣竟会不顾危险而利用她腹中的孩子来陷害她。

梁文燕哪里知dào

,石蓉绣当然可以不顾“腹中孩子”的安危,因为她那“腹中之子”本就是子虚乌有的。

梁文燕的心里如明镜一般,可事情毕竟出在秋芙宫,接下来还不知会掀起多大的风波,却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梁文燕连忙吩咐宫里的内侍,“快去宣太医来!快!”

内侍应声而去。

梁文燕又向喜兰道,“娘娘此刻疼痛难忍,总呆在这里不成,还是快扶娘娘回殿里去躺着吧,太医很快就到了。”

听了梁文燕的话,喜兰还未说话,石蓉绣忽然用微弱的声音道,“不!本宫不要留在这里,本宫要回自己宫里去。”

梁文燕觉得不妥,便又挽留道,“娘娘此刻这个样子怎能再移动身子回宫去?不如就在嫔妾这里等着太医来吧。”

石蓉绣靠在喜兰怀里,虚弱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却依旧坚决的道,“不必了,本宫要回宫去。喜兰,扶本宫回去。”

喜兰连声应了。

听石蓉绣的语气战战兢兢,似乎十分害pà

的样子,梁文燕也不好再留,只好安排了几个秋芙宫的宫人与喜兰一起用软舆将石蓉绣送回了毓庆宫。

不出半日,荣贵妃在文嫔的宫中不明不白的跌下宫阶而动了胎气,又急召太医入宫的事便传遍了整个皇宫。

林柔儿意wài

落胎的风波刚刚过去,这一下,宫里又一次热闹了。人人都在猜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秋芙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多时,刘太医急三火四的赶到了毓庆宫。刘太医前脚儿进得宫来,各宫各院的嫔妃们后脚儿赶着也来到了毓庆宫,一个个都摆出一副心急如焚的关切样子,急着要给荣贵妃请安。

喜兰好生接待着众位娘娘,只道,“娘娘动了胎气,疼得受不得,此刻太医正在里面为娘娘诊治呢!里面乱得很,怕是不能招呼各位娘娘,还请各位娘娘去前殿宽坐吧!”

众人七嘴八舌的问了喜兰许多问题,喜兰只说还要进去服侍荣贵妃不便多说,又让其他宫人给各位娘娘奉茶,好说歹说的将众嫔妃拦在前殿。

梁文燕和林柔儿也在其中,可她二人却始终安安静静的坐着等待消息。

片刻后,得到消息的慕容予桓也匆匆赶到了毓庆宫,顾不上前殿里跪了一地请安的嫔妃,直接来到了后面的内室中。

一进内室,只见石蓉绣躺在床上,刘太医正在一旁为她处理手上、肘上和膝上的擦伤,喜兰侍立在一边。

见慕容予桓龙驾降临,刘太医和喜兰忙俯首请安,石蓉绣也欲下床请安见礼,却被慕容予桓止住了。慕容予桓皱着眉头道,“蓉儿,出了什么事?好端端的怎会忽然跌下台阶呢?”

石蓉绣闻言神色暗了暗,似乎在犹豫着该如何回答。正这时,一旁的喜兰眼圈一红,委屈不平的道,“皇上,在秋芙宫下台阶时,文嫔娘娘竟然推了贵妃娘娘一把,贵妃娘娘因此才……”

“住口!不许胡说!”

石蓉绣厉声喝住喜兰,道,“皇上问话,你怎敢胡乱插口?文嫔一定不是有意的。”

慕容予桓一听愣了一下,道,“燕儿?你是说是燕儿推你下台阶的?”

石蓉绣一听,忙摆出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道,“不,皇上,您别听喜兰胡说,文嫔妹妹……她一定不是有意的。”

慕容予桓见石蓉绣如此,便索性看向喜兰道,“喜兰,你说!”

喜兰跪在慕容予桓面前,道,“皇上容禀,因贵妃娘娘说,一向与文嫔娘娘来往较少,文嫔娘娘性子又清冷,正应多走动走动才好。正巧今日无事,娘娘便屈尊去看望文嫔娘娘,不成想文嫔娘娘竟趁此机会勉强贵妃娘娘向皇上请旨赐文嫔娘娘协理后宫之权,贵妃娘娘为难不允,文嫔娘娘竟怀恨在心,趁贵妃娘娘下台阶之时将娘娘推下了台阶。”

喜兰说完后,石蓉绣偷眼看了看慕容予桓,见慕容予桓的脸上现出怀疑的神色,便向喜兰道,“你又胡说!文嫔不是勉强本宫,文嫔才学好,人又聪明,协理后宫也未为不可。她有心想为本宫做事、为皇上分忧,那是她的一片心意。本宫也说了皇上自有安排,文嫔又怎会因此而怀恨在心呢?”

喜兰受了训斥,不禁委屈的小声儿道,“若不是文嫔娘娘推了娘娘,娘娘又怎会怕成那样?认可忍着疼回宫,也不肯留在秋芙宫等候太医呢。”

石蓉绣抬眼,却见慕容予桓依旧一脸疑色,凝神不语,石蓉绣忽然有些慌了,只好又道,“请皇上恕臣妾诓驾之罪!如今宫中人人都认为臣妾怀着将近八个月的身孕,臣妾从那么高的台阶上摔下来,若是全然无事岂不是令人生疑?因此,臣妾只好配合着演了场戏。不过,倒多亏臣妾的身孕是假的,否则,这一摔只怕真的会出事。”

石蓉绣这句话说完,慕容予桓终于有了反应。他面无表情的盯着石蓉绣,语气平淡的道,“那么,你演的这场戏打算如何收场呢?”

石蓉绣被慕容予桓的这神情和语气吓住了,竟有些慌了手脚,正打算回说让刘太医对外解释,只说胎保住了并无大碍,可就在这时,丹桂忽然急急的闯了进来,跪倒向慕容予桓和石蓉绣道,“皇上,娘娘,姑娘腹痛难忍,怕是要生了!”

第一百零六章 分娩

听到云嫣要生了,石蓉绣的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而慕容予桓则是一愣,随后向着呆在一旁的刘太医叫道,

“你没听到她说要生了吗?怎么还杵在这儿?还不快去看看!”

刘太医打了一个激灵,慌忙道,“是是是,微臣这就去!”

说完,提着药箱慌慌张张的随着丹桂向后殿去了。

慕容予桓依旧面无表情,抬腿也要向后殿而去,却被石蓉绣拦住了。

石蓉绣由喜兰扶着下了床,来到慕容予桓面前,温柔的笑着道,“皇上,妹妹马上就要临盆,血房里不干净,当心血光冲撞了皇上的龙气不吉利,因此皇上还是不要过去吧,妹妹那里由臣妾去守着就是了。皇上怕是也不便呆在臣妾这里,不如就请皇上去前殿和众位姐妹一起宽坐吧!”

慕容予桓没有说话,只是抬眼含意莫测的瞟了石蓉绣一眼,然后转身向前殿而去了。

石蓉绣转身又吩咐喜兰道,“你在这里守着,任何人都不准到后面来!”

喜兰领命去了,石蓉绣则一个人向后殿而来。

后殿中,云嫣躺在榻上,被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她一张脸苍白着,大滴大滴的汗珠儿从额上、脸上和颈中滴落下来,不时的发出痛苦的叫声。

刘太医在床边忙碌着,安姑姑端着热汤站在床边也是心急如焚,她记得刘太医明明说过还要些时日才能临盆,可今日云嫣服过丹桂送来的“安胎药”,片刻后竟腹痛难忍,竟似要生了。

丹桂和两个毓庆宫的宫女也在这里帮衬着,剪了大块大块的布,又烧了许多热水,正忙碌着,就听外面有人道,“贵妃娘娘来了。”

石蓉绣一脚踏进殿来,先是走到床边看了看云嫣,回头又叫过丹桂等人嘱咐了几句,随后向刘太医道,“刘大人,借一步说话。”

刘太医一听,急忙放下手上的事,随着石蓉绣来到了殿外。

石蓉绣脸色阴沉,紧盯着刘太医,一字一句的道,“刘大人,你也知后殿这女子是皇上在宫外相识,一时意乱情迷带回宫中私藏的。她无名无分,在宫中是见不得人的,若太后和朝中言官得知必定要掀起一场风波。皇上如今也生了悔意,正不知该如何收场,眼下她既为皇上诞下了皇嗣,也算不辜负她与皇上相识一场的缘分了。因此,她的这件事必须到此为止,刘大人,你明白吗?”

刘太医闻言呆愣愣的看着石蓉绣,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又不愿去想。他莫名其妙的向石蓉绣道,“微臣愚钝,请娘娘示下,这该如何‘到此为止’?”

今日,石蓉绣动了胎气是假的,但在秋芙宫中那狠狠的一摔却是真的,此时她浑身酸疼,也不欲多说,见刘太医尚不领悟,便厌恶的白了刘太医一眼,不耐烦的道,“这有什么不懂的?女人生孩子本身就是件极其凶险的事儿,若遇上难产生不下来,只能保住孩子而保不住大人也是常有的事儿!本宫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若再装傻充愣,就别怪本宫不留情面!”

石蓉绣说完,也不顾刘太医的反应,一转身回她的内室去了。

刘太医愣在当地,久久缓不过神来。作为皇宫的御医,对后宫嫔妃利用医理药理来争宠和互相倾轧的也见过不少,可这却是刘太医第一次受命结束一个生命。

刘太医失魂落魄的回到后殿内,云嫣此时已经气息微弱,连呼痛的力qì

都快没有了。刘太医却只能呆呆的站在云嫣床边,回想着石蓉绣的话,对皇权的恐惧和医者的良知同时在他心中翻来覆去,令他彷徨失措。

他一边左右为难着,一边又要在心里盘算他的“东风西风论”。可他心里的风还没有吹起,就在这时,床上的云嫣忽然伸手抓住了刘太医的袖子。

刘太医一愣,向云嫣看去,只见云嫣惨白的一张脸上,竟向着刘太医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随后她用尽全身力qì

向刘太医道,“刘大人,我……我原是个……见不得人的人……这些日子……辛苦你……也难为你了……若我今日临盆出了万一……我命不足惜……请大人一定要……要保住我的……我的孩子……”

原来,云嫣被分娩的痛苦折磨的同时,她的内心也在绝望中受着凌迟。

与慕容予桓的爱恋最终落得个凉薄的下场,与母亲相聚的美好愿望也遥遥无期,自己无名无分连累着腹中的孩子生下后也是个没有名分的野种,她的人生中所有的美好都烟消云散了,这样的日子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因此,若今日生产遇到凶险,她宁愿将生的机会留给孩子,自己选择死去,也好摆脱沉沦人世的苦难。

没想到,云嫣的这一番话,竟让刘太医这个久居皇宫见惯波谲云诡、人心险恶的老太医差点儿掉下泪来!

刘太医心中哀叹,“可怜的姑娘啊!你还想着你的孩子,你可知你的性命已是譬如朝露不能久长了!而你的孩子也马上就要被害你性命的人占为己有,只怕这个孩子永远都不会知dào

还有你这样一位生母!

刘太医心中替云嫣哀苦,不禁现出满面凄然之色。安姑姑见了着实担心,轻声问道,“刘大人,姑娘怎么样?产子可有凶险?”

刘太医只抬头呆呆的看了看安姑姑,苦着脸没有作任何回应。

云嫣在巨痛中已渐渐失去了神智,她已经不再呼痛了,而是口齿不清的喃喃自语着,“娘……女儿不孝……不能等到……重见娘的那一日了……娘多保重……女儿先走一步……女儿会在天上……陪……陪着娘的……”

刘太医再也忍受不住了,他微微转身掩饰着用袖口拭了拭眼睛,为自己的懦弱和无奈而感到汗颜。

先帝在时,刘太医就在宫中服役了。几十年来,因难产而亡的女子也曾见过几个,可那些女子到了此时大多已有尊位,却没有一个如云嫣这般可怜的。无名无分被皇上私藏在宫里,诞下的孩子要归别人所有,甚至还要被夺去性命,而她不怒不怨,死前最大的牵挂只是她的孩子和母亲,其情令人动容!

刘太医在心中自问,他七岁学医,入门时拜过黄帝、拜过神农氏、拜过孙思邈、拜过李时珍,师父的每一次训诫都教导他身为医者,要以救死扶伤为天职,要以医患的生命为重,治病救人就是医者的父母心。

然而今日,面对着这样一个良善可怜又如花似玉的生命,他又怎能忍昧天良违背师训和天职,将自己由一个医者变成刽子手呢?

想到这儿,刘太医咬了咬牙,神情渐渐沉稳下来,同时他在心中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__抗旨!留这女子一条生路!

主意打定,刘太医不再彷徨失措,他果duàn

出手开始行动起来。

同时,在前殿里,慕容予桓一来到前殿便径直向梁文燕走去。梁文燕见了,立时起身迎上几步跪下去道,“皇上,嫔妾有罪!未能照顾好贵妃娘娘,以至令贵妃娘娘在嫔妾宫中摔倒而动了胎气,请皇上责罚嫔妾!”

见此情景,其他嫔妃悄无声息的凑了上来,人人脸上皆是一副看好戏的好事儿模样儿,只有林柔儿望着梁文燕,眼中露出担忧之色。

慕容予桓伸手扶起梁文燕,道,“燕儿,今日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贵妃究竟为何会忽然摔下宫阶?”

石蓉绣曾经成功的在慕容予桓和云嫣之间制造了误会,那是因为那时慕容予桓对云嫣的心已经淡了。可眼下,梁文燕正是得宠之时,慕容予桓自然要听听梁文燕的说法。

梁文燕起身后,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给慕容予桓听。最后,她伸出手掌给慕容予桓看,同时道,“就是因为这一下刺痛,嫔妾才会不自禁的甩了一下手,贵妃娘娘就在那时忽然跌了下去。”

慕容予桓托起梁文燕的手掌细看,只见她的掌心上有一块小小的半月形的伤痕,还在洇着血丝儿。

梁文燕又道,“无论如何贵妃娘娘都是在嫔妾宫中出了事,嫔妾罪责难逃,请皇上惩罚!”

慕容予桓还未说话,梅怡春在一旁接口道,“文嫔娘娘说得倒轻松,可贵妃娘娘又不是纸糊的,怎会甩一甩手就跌倒了?若不是故yì

推的,哪里有那么大的力qì

?再说,文嫔娘娘手上的伤痕,谁知dào

是怎么来的?说不定是文嫔娘娘自己……”

梅怡春还未说完,慕容予桓忽然厉声打断她道,“朕在这里问话,你插什么嘴?你说是文嫔故yì

推的,你可有证据?你若拿不出证据,朕就治你个污蔑犯上之罪!”

梅怡春一向多言多语惯了,没想到今日皇上会生这么大气,立时便慌了,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连连叩首道,“皇上恕罪,嫔妾错了,嫔妾再也不敢了!请皇上恕罪!”

齐若月一见,正想起身替梅怡春求情,就在这时,忽听后殿中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将所有的人全都震住了。

不多时,喜兰欢天喜地的跑上来向慕容予桓回话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贵妃娘娘生了,是位小皇子!”

慕容予桓喜形于色,再也顾不上其他,转身大步向后边而去。而其他嫔妃则皆是心头一紧,“荣贵妃她生了,竟还是个男孩儿!”

第一百零七章 美人薄命

云嫣生了,是个男孩儿。在经lì

了分娩的痛苦折磨后,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孩子,就陷入了沉沉的昏迷中。

小皇子降生后,后殿中一片忙碌,忙着给皇上报喜,忙着备水给小皇子洗浴,忙着筹祭送子观音。

就在这阵忙碌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刘太医悄悄的捏了一些七星海棠的粉末撒在云嫣的鼻下;谁也没有看到,刘太医以给小皇子检查身体状况为由,趁机偷偷用银针在婴儿的合谷、劳官、气海、中脘、足三里、三阴交六处穴位各灸了一针。

也多亏了云嫣生子之事在宫中是个秘密,因而只有刘太医一位太医参与此事,否则,若有其他太医在场,还真不好动这手脚。

婴儿受针吃痛顿时啼哭不止,刘太医暗叹一声,在心中默念,“孩子,为了你那可怜的亲娘,你就忍一忍这疼吧!”

另一边,慕容予桓大步走进石蓉绣的卧房,只见一屋子的宫人欢天喜地的围着倚坐在床上、发散鬓松的石蓉绣,而石蓉绣的怀中则抱着一个刚刚降生的稚嫩的婴孩儿。

慕容予桓一进来,一屋子的宫人纷纷跪下请安道喜,“恭喜皇上喜得贵子!”

因有宫人在,慕容予桓不好表现出什么,只好抬了抬手,道,“贵妃为朕生得皇子,整个毓庆宫同庆,人人皆有赏赐!”

听了此言,一众宫人一齐叩头谢恩。

喜兰向众宫人道,“娘娘刚刚诞下小皇子,身子虚弱需yào

静养,你们都退下去吧。”

一众宫人便纷纷退了下去。

内室中只剩下慕容予桓、石蓉绣和喜兰。

石蓉绣这才下了床,将孩子抱给慕容予桓看,慕容予桓接过来抱在怀中,只见这竟是个极其漂亮的孩子!

粉嫩的小脸儿、细长的眉眼、中正的鼻子和两片薄薄的小嘴唇儿,虽也有些似慕容予桓的样貌,但更多的是云嫣的风骨。

慕容予桓见了,不禁喝采了一声,“好漂亮的皇儿!”

石蓉绣也陪着笑道,“皇上的孩子自然是俊美漂亮的啊!臣妾也要恭喜皇上喜得贵子呢!”

慕容予桓看了石蓉绣一眼,转身将孩子又交给了石蓉绣,淡淡的道了一句,“朕去看看云儿。”

说着,就要向后殿而去,石蓉绣忙又出言拦住了他。石蓉绣将孩子交给喜兰抱着,走过去向着慕容予桓柔声道,“皇上,妹妹刚刚诞下小皇子,身子必然十分虚弱疲倦,这会子正应好好休息才是。皇上若去了,妹妹见了皇上必定欣喜万分,倒令她不得休息了。因此,依臣妾之见,还是让妹妹休息好了,皇上再与妹妹相见也不迟啊!”

在石蓉绣说话的过程中,慕容予桓一直用一种含意莫测的眼神望着她,令石蓉绣忽然觉得心里没有了底气,到最后甚至都不敢去看慕容予桓的眼睛。

慕容予桓望着石蓉绣,像望着一个他从来不认识的人。石蓉绣躲闪着他的目光,就连喜兰也感觉到了屋内气氛的忽然变化。

就在这时,刘太医从后殿而来进到内室,俯首跪在慕容予桓面前,痛心疾首的道,“启禀皇上,微臣无能,后殿那位姑娘因难产耗尽了元气和心力,虽顺利产下皇子,但那位姑娘……那位姑娘怕是……怕是熬不过去了!”

听到刘太医的这句话,石蓉绣偷眼向刘太医送去一个满yì

又赞许的目光,随后脸色一变,又惊又悲的道,“不会的,这绝不会的!”

说完,立时便开始伤心欲绝的啜泣起来,“妹妹!本宫的好妹妹!你还没睁眼看一看你的孩子,怎么可以就这样撒手而去呢?”

听了刘太医的话,慕容予桓也是不由得一惊,向刘太医吼了一句,道,“你说什么!你再给朕说一遍!”

刘太医以头触地,无限惶恐的道,“皇上请节哀,微臣无能,回天乏力,请皇上降罪!”

慕容予桓没有理会刘太医,却忽然向石蓉绣投去了一个厌恶又恼怒的目光,将石蓉绣吓得一愣,立时止住了哭声。

慕容予桓撇下她,抬腿又要向后殿而去,可恰在此时,却猛然听到前殿传来内侍的唱喏声,“太_后_驾_到!”

慕容予桓停下了步子,看了看前殿那边,随后又转头看了看后殿的方向,左右为难犹豫不决。而石蓉绣听到这声唱喏,则乖觉的回到床上躺下,摆出了一副刚刚生完孩子的疲惫样子。

最终,慕容予桓叹了口气,还是转身向前殿迎接太后去了。

前殿中,太后扶着陶安人的手走进殿来,带着一脸的不悦神色。众人俯首给太后请了安后,太后皱着眉忧意重重的问慕容予桓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哀家在慈安宫惊闻蓉儿跌下了台阶以至动了胎气,令哀家好生担心!怎会这样不小心?孩子虽然是生下来了,可还不到八个月!先天不足,将来身子又怎会康健呢?”

太后口上问着“怎会这样不小心?”,可同时却有意无意的向梁文燕投去怨责的目光。

慕容予桓见了,忙安抚太后道,“让母后担心,是儿子的过错。眼下母后的第一个皇孙刚刚降生,因此还请母后息怒,这件事就交由儿子去处理吧,儿子必会让母后满yì

的。”

太后听了,叹了一声道,“怎么处理都由着皇帝,哀家只是心疼孙子罢了。”

太后说完便要进去瞧石蓉绣和小皇子,如妃齐若月讨好的向太后道,“听闻贵妃娘娘诞下了小皇子,臣妾们也是十分欣喜!心心念念的想进去给贵妃娘娘请安,同时也瞧瞧小皇子,可只恐贵妃娘娘正在休息怕吵,因此才没敢进去。既然太后这会子要去瞧,就把臣妾们也捎带着进去瞧瞧吧。”

于是,一众嫔妃随着太后和慕容予桓一同进入内室。

石蓉绣见了太后要起身相迎,太后连忙阻止道,“罢了,你刚刚诞下孩子,身子正虚,这些礼节就免了吧。”

石蓉绣谢过恩后,立即命喜兰将小皇子抱给太后看。

见到孙子,太后这才展露出笑容来,她坐在石蓉绣床边的一张红木漆椅上,伸手从喜兰手上抱过了小皇子,可刚看了一眼,正心花怒放的太后却忽然变了脸色,身子随即晃了一晃,手一软险些将小皇子摔落在地上!

众人一声惊叫,幸亏喜兰迅疾的伸出手接住了小皇子,太后便顺势将孩子又交还给喜兰抱着。

慕容予桓诧异的问道,“母后,您怎么了?”

太后的一张脸有些苍白,惊惧之色还未完全消褪,听到慕容予桓的问话,只摇头笑了笑,掩饰的道,“哎,哀家人老了,不中用了,这胳膊腿儿都不听使唤了,连孙子也抱不动了。”

说完,又岔开话题道,“皇帝,可想好给小皇子取什么名字了吗?”

慕容予桓想了想道,“回母后,儿子想这个孩子恰好出生在边境战事逐渐安定宁息之时,他的出生带来了大周的安宁,不如就取名叫尔宁吧。”

“尔宁,安定康宁,好!就叫尔宁吧!”

太后满yì

的点点头。

一众嫔妃瞧过孩子后,自有一堆的恭维奉承话儿说。自然也有人置疑孩子虽是早产,但看起来却十分硬实,并不似早产之儿。于是,刘太医少不得要过来解释遮掩一番,也少不了什么天佑皇嗣、福泽深厚之类的话。

这晚直到深夜,云嫣才从沉沉的昏迷中醒过来。屋中一片漆黑,除了伏在床沿边睡着了的安姑姑,再无一人。

没有慕容予桓,没有荣贵妃,没有刘太医,没有服侍她的宫人,更没有前来道喜恭贺的人,甚至连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生下的孩子也不在,四周只有凄清的黑暗。

云嫣感到口渴无比,却全身酸软虚弱,提不起一丝力qì

,只能喃喃的说了声,“水,我想喝水。”

伏在床沿的安姑姑听到了,立时清醒过来,欣喜激动的看向云嫣,脸上泛出欣慰的笑容,眼中却闪出了泪花,连连道,“好,好,奴婢这就去倒水来!”

云嫣喝过水后,疑惑的问安姑姑道,“我的孩子呢?”

安姑姑闻言一呆,随后慌忙笑道,“啊……因为姑娘临盆后身子虚弱需yào

休息,因此荣贵妃将孩子抱去照看了,好让姑娘安心调养身子。”

云嫣蹙了蹙眉,脸上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又问道,“皇上可有来过?”

“啊……”

安姑姑又艰难的笑了笑,道,“来过!来过!皇上还陪了姑娘好一会儿呢!见姑娘睡得沉便不叫打扰,又怕吵醒姑娘,这才走了。”

云嫣听了,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虚弱的笑,随后便又在七星海棠的余力下沉睡了过去。

望着云嫣苍白的脸,安姑姑转过身子,用双手捂住脸无声的哭泣起来。

她不敢告sù

云嫣,孩子一生下来,就被丹桂按照荣贵妃的吩咐抱走了;

她不敢告sù

云嫣,皇上先是守在荣贵妃的房中,后来便去宏宽殿为皇子诞生而大宴群臣,自始至终也没有来看过她一眼;

她更不敢告sù

云嫣,就在两个时辰之前,皇上已经下旨诏告天下,贵妃石氏诞下了大周崇庆朝的第一位皇子,功德无量,荣耀千秋,已经被加封为皇贵妃了!

第一百零八章 功亏一篑

石蓉绣被加封为皇贵妃,这还是太后对慕容予桓让步的结果,若依太后的意思,应该立kè

恢复石蓉绣的后位才是。

从石蓉绣的毓庆宫出来,太后借口要慕容予桓送自己回慈安宫,然后在慈安宫中就如何赏赐石蓉绣,与慕容予桓进行了一番商议。

石蓉绣占了云嫣的孩子为己有,太后对此当作全然不知,极力催促着慕容予桓重重封赏石蓉绣,太后有条有理的道,“贵妃的父亲有辅政匡国之功,而贵妃又诞下了皇帝的第一个皇子,于情于理都应该重赏,再说蓉儿她如今连性子也变了,温淑贤德,宽容敦厚,将后宫也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样的蓉儿已经堪当后位了。”

太后的话固然不错,若是没有秋芙宫中摔下宫阶的那件事,兴许慕容予桓会立即答yīng

下来。可是现在,慕容予桓显然对石蓉绣产生了疑惑,他沉思着竟没有答yīng

太后的提议。

石蓉绣失忆后,确实像是变了个人,但那时慕容予桓只是庆幸,并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然而此刻,慕容予桓觉得石蓉绣是那样的陌生,他似乎不认识石蓉绣了。

曾经的石蓉绣刁蛮任性、无理取闹,也有些穷奢极欲,但却也心无城府,她的喜怒哀乐全挂在脸上,让人一眼便可以看出来。

她失忆后先是一下子变得天真可爱、温柔随和,打理后宫后又添了几分端庄大气、沉着干练,令人刮目相看。

虽然一开始宫中有许多人怀疑她失忆的真假,就连秦公公也多次明里暗里的提醒过慕容予桓,可那时他认为石蓉绣的变化毕竟是好的变化,既然是好的,也就不必细究她是真是假了。特别是她又帮慕容予桓私藏了云嫣,还解决了孩子的名分问题,慕容予桓就更懒得去深究了。

然而,就是因为秋芙宫中发生的事,让慕容予桓忽然猛醒过来,他开始重新审视石蓉绣的变化,也忽然发觉了这个女人的真zhèng

变化。

方才在毓庆宫中,石蓉绣和喜兰主仆一唱一和,话里话外在暗示是梁文燕索要协理后宫之权不得,心怀怨恨才将石蓉绣推下宫阶,同时也在暗示着梁文燕嫉恨石蓉绣怀上了龙胎。

梁文燕颇受圣宠,胞兄又有军功,在外人看来如此受宠的嫔妃,恃宠而骄、得寸进尺,开始痴心妄想觊觎协理后宫之权也是大有可能的。可慕容予桓心里却清楚,梁文燕别有钟情,她连皇上的恩宠都不在乎,又怎会在意谁怀了龙胎,谁打理后宫呢?

退一步来说,就算梁文燕不在乎恩宠却在意权势,那么,既然慕容予桓如此爱重她,她想要协理后宫之权,完全可以直接跟皇上说,又怎会偏偏要等到荣贵妃偶然去看她时,才跟荣贵妃提起呢?

至于皇嗣龙胎之说,就更不可能了。梁文燕如果在意龙胎,那皇上随时都可以给她机会怀上龙胎,可如今她却依然是姑娘之身,又怎会在意别人怀上龙胎呢?

根据这种种的推断,即便没有看到当时的真实情况,慕容予桓也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石蓉绣在说谎,她是存心用自己的假身孕来陷害梁文燕!

石蓉绣既然敢这样做,她必然有成功的把握。她身孕是假,动了胎气是假,可一跌之后要生下的孩子却必须是真的,否则她的戏该如何收场呢?然而,又恰好在这个时候,云嫣就生了。

事情怎么会这样巧合呢?若没有秋芙宫中的事,也许慕容予桓还真就信了这个“巧合”,可如此一来,他完全可以猜到,云嫣的临产只怕也是石蓉绣的杰作。

以前的石蓉绣便常会因妒生恨而戕害宫妃,但那时她的心思能被人看出来,可如今她仍然做着谋害宫妃的事,但却披上了一层温柔贤淑的外衣,令人完全看不出她的险恶用心。

这才是她真zhèng

的变化!

莫非她的失忆也是假的?是装出来的?莫非这失忆便是那件温柔贤淑的外衣,以此来掩饰她谋害宫妃的狠毒心肠?若果真如此,那这个女人就太可怕了!

慕容予桓想着,不禁感到背后一阵阵寒意。

因为里面牵涉着慕容予桓私藏云嫣入宫和皇子李代桃僵的事情,因此,他自是不能把这一切想法说给太后听,可面对太后极力要他给石蓉绣复后的提议,慕容予桓却断难从命,于是只好委婉的向太后解释,“复立皇后是件大事,此刻边境战事刚刚稳定,接下来还要促成和谈,朝中正是用人之际,此时不宜有大变动。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若势力平衡周全不善,难免会造成朝廷人心浮动,因此复后之事不宜操之过急。”

此言有理,太后只好不再勉强,最终母子二人商定先加封石蓉绣为皇贵妃。

二人正商议间,便有内务府的内侍前来回话,说小皇子的庆生宴已备好了,宫内众人及文武百官已邀请到列,稍后请太后和皇上驾临宏宽殿主持宴席。

慕容予桓听了,便起身跪辞了太后先去宏宽殿了。

慕容予桓一走,太后的脸色便顿时沉了下来。陶安人见状,小心翼翼的劝道,“太后请息怒,其实皇上说的也在理。如今后宫中多有武将府上出身的嫔妃,就说那文嫔娘娘,听说此次大周与伏国和施车国的交锋就多亏了文嫔胞兄梁文成出谋划策。奴婢知dào

太后疼爱荣贵妃,可复后是件大事,必会引起人心波动,确实不宜操之过急。”

太后依旧沉着脸不语,半晌方恨恨的道,“哀家不是生皇帝的气,哀家是生蓉儿的气!她这一步步走过来,每一步都是哀家耳提面命指教的,眼看着还有几日便熬出头了,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谁叫她自作主张去算计文嫔的?这下好了,她弄巧成拙令皇帝生了疑,一切都功亏一篑了!还指望着母凭子贵而复立为后呢,如今能封个皇贵妃已是不错了!”

陶安人听了也深有同感,点点头道,“荣贵妃这一步走得确实是太冒撞了!”

随后,又向太后道,“不过,此事也不能全怪荣贵妃,文嫔娘娘宠冠后宫,甚至在荣贵妃和庆嫔接连有孕之时,也不能分去文嫔娘娘半点恩宠,简直有专房之宠的势头了,又怎能不让荣贵妃恼恨呢?奴婢敢说,不止荣贵妃,只怕后宫中每位娘娘的心里都不是滋味儿。”

太后烦恼的叹了口气,道,“这后宫里的都是皇帝的女人,看着皇帝宠爱别人,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儿。可不能光由着性子去吃味儿,还要用脑子去想一想才是!皇帝宠爱文嫔不假,可是,你可听说过文嫔派人请皇帝去宫里用膳?你可听说过文嫔去龙安殿给皇帝请安?你可见到过文嫔在皇帝面前打扮得花枝招展?你可见到过文嫔陪着皇帝看戏听曲逛园子?”

经太后一问,陶安人回想了半晌,恍然大悟的道,“太后若不提,奴婢倒真没有留意,果然是没有听过见过这些,文嫔似乎并不刻意邀宠呢。”

太后皱眉道,“文嫔不刻意邀宠,可皇帝仍然宠爱她,连哀家这个整日窝在宫里足不出户的老太婆都能看出他二人的关系非同寻常,那荣贵妃年轻轻儿的怎么就不用脑子去想一想?尚且摸不透皇帝对文嫔的态度,就冒然的去算计文嫔,荣贵妃还有没有点儿脑子?”

陶安人这才知太后这气果然生的有道理,石蓉绣本应顺顺利利复立为后的,如今却被她自己弄巧成拙而功亏一篑了。

陶安人问太后道,“事到如今,依太后看来,这事情该如何弥补呢?”

太后冷笑一声道,“弥补?皇帝如今显然对她生了疑心,要弥补谈何容易?难不成她还要再‘失忆’一次吗?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谁叫她脑子不灵光还敢自作主张!”

太后责备完后,半晌又愤愤的说了句,“哀家哪里是疼爱她,若不是一来看着她父亲护国辅政有功,二来要对付私藏在宫里的那个野女人,身边又无人可用,哀家才懒得理她!”

不说太后在慈安宫中生气,却说石蓉绣不得复立为后,只得了个皇贵妃,她固然也颇为失落,可眼下她也顾不得这失落了,因为毓庆宫中已是闹得人仰马翻了。

当太后、皇上和各宫嫔妃们离开毓庆宫后,石蓉绣立即派丹桂去后殿察看云嫣的情况。丹桂来到后殿时,见安姑姑累得伏在床沿边睡着了,而云嫣躺在床上气息奄奄,似乎有出气而没了进气,随时都有断气的可能。

丹桂不知那是七星海棠的药效所致,以为云嫣果真如刘太医所说的熬不过去了,便欢欢喜喜的跑回来禀告石蓉绣。石蓉绣一听也自是十分称心称意,但想着皇上毕竟与云嫣恩爱一场,想必是要最后看一看她的尸首才肯作罢,因此倒也不急着处理云嫣,且让她在后殿阵尸也罢。

这固然是石蓉绣暂时未处理云嫣的一个原因,但还有一个更重yào

的原因,不但令石蓉绣一时顾不上云嫣,还将整个毓庆宫闹得人仰马翻。

这个原因便是小皇子慕容尔宁。

第一百零九章 避乳症

尔宁诞生后一直在熟睡,第一次醒过来是被饿醒的。于是,石蓉绣赶紧叫来事先备好的乳母给尔宁哺乳,可奇怪的是,尔宁竟喝不进乳母的奶水,喝一口吐一口,换了几个乳母皆是如此。尔宁饿得哇哇直哭,石蓉绣急得火上房,实在不行只好又宣来了刘太医。

刘太医自然知dào

这是怎么回事,他在尔宁身上针灸的那六处穴道皆是主胃肠的。

可眼下,刘太医抱过尔宁又是诊脉又是查看吐出的奶汁,石蓉绣在一旁急得连连追问,“怎样?是得了什么病吗?为何他吃不进奶去?”

刘太医将尔宁又交给乳母抱着,随后向石蓉绣回禀道,“皇贵妃娘娘容禀,小皇子这是患了‘避乳症’。”

“避乳症?这是什么病?可能医好?”

刘太医一拱手,一字一句的回道,“回皇贵妃的话,避乳症其实算不得一种病,只是患有避乳症的孩子肠胃特殊,因而不适应乳母的奶水,只能喝生母的奶水。因此,只要能给孩子哺食生母的奶水,这避乳症也无甚大碍。”

刘太医说完顿了顿,又小心翼翼的接上一句道,“通常被催生而产下的孩子,便极易患上避乳症。”

听了刘太医的这番话,石蓉绣简直如五雷轰顶!她额上青筋暴突,瞪着眼睛,想喊却又只能压着声音向刘太医道,“你现在让本宫去哪里找他的生母?!”

刘太医以眼观鼻、以鼻观心,默然应对着皇贵妃的暴跳如雷。

石蓉绣想起方才丹桂回禀的情况,想必云嫣此刻只怕已经气绝,便是此刻还未断气,也挨不过一时三刻去,这可如何是好?

石蓉绣发泄了半晌,又问刘太医道,“若无生母的奶水,小皇子会怎样?”

刘太医面无表情的道,“回皇贵妃的话,娘娘可先用粳米熬成米糊喂食小皇子,但这也只是权宜之计,能撑得多久,就全看小皇子命中的造化了。”

听了此言,石蓉绣立时呆若木鸡!她此时方知,原来云嫣和尔宁这对母子竟是同命相连,一生俱生,一亡俱亡!

石蓉绣恼羞成怒可又束手无措,气愤中不由得抓起桌上的茶碗掷向刘太医,恨道,“既知会如此,你为何不早说?本宫要你何用?”

茶碗撞在刘太医的身上又掉在地上打得粉碎,茶汤泼了一地。刘太医扑通一声跪下,道,“皇贵妃请息怒,被催生产下的婴孩虽极易患上避乳症,但却也并不常见。微臣行医数十年,却也只见过两例,因此之前并未想到。”

复立皇后的希望已经破灭了,如今这个骗来的儿子也要没有了,这么长时间的计划和谋算眼看着就要全盘覆灭,石蓉绣怎能不气恼?

可此时气恼也无济于事了,她盯着跪在地上的刘太医,想了半晌,然后小声儿的问道,“后殿那女子可还能医活吗?”

刘太医一听这话,顿时睁大了双眼,连连摆手道,“皇贵妃容禀,当时微臣得到皇贵妃的旨意后,片刻不敢怠慢,立时便按照皇贵妃的吩咐去做了,微臣绝不敢抗旨,因此那女子是断断活不得的了,只怕早已气绝了。”

石蓉绣气恼得简直肺腑几欲炸裂,可她自作自受也是无可奈何。尔宁的哭声又吵得她心烦意乱,于是,黑着脸赶走了刘太医,随后急急忙忙的吩咐宫人们赶紧用粳米去熬米糊。

喜兰请示石蓉绣要不要再找别的太医看看,可石蓉绣担心别的太医会发觉尔宁并非不足月而早产,由此传出风言风语惹人猜疑,因此便果duàn

拒绝了。

第二日清晨,云嫣从沉沉的昏睡中再次醒了过来。

刘太医的药量拿捏得十分精准,此时七星海棠的药效已过,这一整夜的熟睡令云嫣产子后的虚弱大为减轻。此时,她只是觉得腹内空空,有些饿了。

安姑姑兴高采烈的服侍云嫣坐起身子,她一整夜守在云嫣床边,生怕云嫣再也醒不过来了,此时见到云嫣不但醒了过来,而且精神还极好,还有胃口,安姑姑再一次喜极而泣。

服侍着云嫣倚着被子坐了,安姑姑又给她披上了一件外衣,随后又去扯了一条宽宽的红布给云嫣扎在额上,道,“姑娘昨日产下小皇子,此时正在月子中,可要好好保养着,免得落下病根儿。这热天坐月子更是辛苦,热了不行,凉了也不行呢,更要当心才是。”

云嫣向着安姑姑感激的笑了笑,点了点头。

安姑姑怕云嫣再问及小皇子,便赶紧又道,“姑娘饿了吧?奴婢这就去回了皇贵……啊……回了娘娘,着人传膳过来。”

安姑姑说完,起身便向房门走去。

可安姑姑还没走到门前,房门却忽然“嘎”的一声被推开了,丹桂抱着一大块粗白布从外面旁若无人的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将白布抖开。

安姑姑见了,勉强堆出笑脸向丹桂道,“奴婢正要去回娘娘呢,可巧儿丹桂姑娘就来了,我们姑娘……”

听见安姑姑说话,丹桂似乎吓了一跳,猛的抬起头,两眼直盯着安姑姑,眼神疑惑不解,似乎在说“你怎么还在这儿?”

安姑姑不觉,继xù

说着,“我们姑娘醒了,可否请丹桂姑娘回一声娘娘传膳过来?”

当丹桂的目光随着安姑姑的手看向坐在床上的云嫣时,这一下,丹桂不只是吓了一跳,简直差点儿吓破了胆!她瞪大眼睛盯着云嫣,脸色惨白,眼神惊恐,似见了鬼一般!

她“啊”的尖叫一声,手上的白布呼的一下掉落在地上,随即丹桂整个人都吓软在地上!她闭着眼睛,两只手抱着头,瘫倒在地上瑟瑟发着抖,嘴里乱七八糟的呻吟着,“鬼啊,鬼!你别来找我啊,不是我害你的,这一切都是皇贵妃吩咐的,与我无关啊!我知dào

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敢得罪你了,你别来找我啊,别来找我!”

平日里,这丹桂仗势欺人又盛气凌人,没少折磨云嫣和安姑姑,今日见她忽然被吓成这个样子,安姑姑倒也觉解气,可云嫣却莫名其妙。

云嫣诧异的看了看安姑姑,安姑姑又看了看丹桂,上前对她道,“丹桂姑娘这是怎么了?大白日的哪里有鬼啊?是我们姑娘醒了,劳驾丹桂姑娘回一声娘娘去。”

丹桂惊魂未定的偷眼看了云嫣一眼,再看了看安姑姑,又看了看窗外明亮的阳光,这才慢慢安下神来,原来是人不是鬼。丹桂二话不说,爬起身子跌跌撞撞的跑出去给石蓉绣回话去了。

安姑姑看了看方才丹桂掉落在地上的粗白布,思索了片刻,又回想起方才丹桂说的那些话,似乎有些明白了。安姑姑的心中顿时生起忧意,正这时,忽听云嫣问道,“安姑姑,丹桂方才说的皇贵妃是何人?宫中何时有了皇贵妃了?”

安姑姑闻言忙收回心神,迅速拾起地上的粗白布置到一边,回身向云嫣吞吞吐吐的道,“啊……这皇贵妃嘛……就是原来的荣贵妃。”

云嫣听了,想了想,只是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道,“我的孩子还在皇贵妃那儿吗?如今我也休息好了,可以自己照料孩子,倒不好总辛苦皇贵妃大驾。”

安姑姑面露难色,见云嫣投来询问的目光,忙岔开话题道,“啊,姑娘,皇上已经给小皇子取了名字叫作尔宁,还说小皇子的诞生平息了边境的战事,为大周带来了安定康宁,因此取名叫尔宁!”

云嫣微笑着吟诵道,“尔宁,安定康宁,果然是个好名字!皇上对尔宁倒是很好。”

安姑姑尴尬的笑了笑,正欲搜肠刮肚的再找些什么来说,就在这时,只听门外传来一片脚步声,紧接着房门就被推开,喜兰、丹桂等几个宫人簇拥着石蓉绣走了进来。

石蓉绣怀中抱着尔宁,一进来就喜气洋洋的向云嫣道,“妹妹,恭喜你了!为皇上生了个皇子!皇上圣心大悦呢!”

石蓉绣如今已是皇贵妃之尊了,云嫣和安姑姑欲给石蓉绣见大礼,却被石蓉绣拦住了。

石蓉绣来到床边,安姑姑等人为石蓉绣设了座,可石蓉绣顾不得坐下,就将尔宁递到云嫣怀中道,“妹妹,快,看看你的儿子!”

云嫣激动的抱过尔宁,像抱着一个无价的宝贝一般!尔宁并没有睡,也睁着一双大眼睛回望着云嫣,眼神中似乎充满依恋和亲昵。这可爱的小眼神儿,竟令云嫣感动到落泪!

石蓉绣在一旁偷眼望着云嫣,忍着心中的不甘心和不耐烦,向云嫣说了句,“妹妹,你快给孩子哺些奶水吧,他患了避乳症,不吃乳母的奶水呢!”

云嫣一听先是怔了一怔,随后立即为尔宁哺乳。尔宁大口大口吞咽着生母的奶水,终于吃了一顿饱饭,随后满足的在云嫣的怀中睡去了。

石蓉绣见了,终于放了心,而安姑姑听到“不吃乳母的奶水”这句话后也微微放了心。

第一百一十章 撕心痛

粳米熬制的米糊,其实并不对婴儿的脾胃,便是吃进去也吸收不了。尔宁饿了一夜,连哭声都弱了下来,此时吃饱了生母的奶水后,终于满足的睡去了。

石蓉绣一见,连忙向云嫣道,“妹妹刚刚产子,此时正是月中,当心孩子抱久了累着身子,还是让乳母抱尔宁下去睡吧。”

说完也不等云嫣回应,便吩咐乳母道,“抱小皇子下去睡吧。”

乳母上前从云嫣怀中抱过尔宁,转身出后殿去了。

云嫣的目光恋恋不舍的追随着尔宁,心中撕撕扯扯的痛,直到乳母抱着尔宁出了后殿再也看不见了,云嫣方才转过来对石蓉绣道,“刚刚听说娘娘已荣晋为皇贵妃,云嫣还不曾向娘娘道喜,当真是恭喜娘娘了!娘娘如今身份尊贵,不应承shòu抚育稚子之苦,况且后宫的事又多倚重娘娘,尔宁尚在襁褓,啼哭吵闹难免会搅扰到娘娘,云嫣不敢劳烦皇贵妃照料尔宁,因此,不如还是让云嫣自己来抚养尔宁吧。”

云嫣产子后沉睡了一晚,到此时还滴米未进,精神虽好但身子到底虚弱,因此,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不禁有些气喘吁吁。

石蓉绣笑道,“妹妹一心替本宫着想,本宫哪有不知的。妹妹替本宫着想,本宫也要替妹妹着想才是。如今妹妹刚刚诞下孩子,身子虚弱,正该好生将养着,更不宜受这抚育稚子的辛苦。而且本宫那里宫人也多,你这只一个安姑姑,照顾你一人就罢了,哪里还能腾出手来再照顾尔宁呢?”

云嫣一听,忙道,“娘娘容禀,云嫣可以照料自己,让安姑姑来照顾尔宁便是了。”

石蓉绣微笑着冲云嫣摇了摇头,慢条斯理的道,“妹妹,那怎么行呢?尔宁可是皇子,又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身份何等尊贵,处处都要打理得最好才是,岂是一个安姑姑便能照料的?”

听石蓉绣话中的语气,云嫣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悸悸的不安之感,整个心空落落没着没落的,立时便有些慌了,也顾不上寒喧客套,急急的向石蓉绣道,“娘娘,尔宁蒙娘娘不弃,肯屈尊降贵亲自照料,本是云嫣母子的福气,只是云嫣刚刚产下尔宁,实不忍与尔宁母子分离而居,还望娘娘体谅云嫣思子之情,莫让云嫣母子分离吧!”

石蓉绣听了,淡淡的笑了笑,低头抚弄整理着自己的衣襟,半晌没言语。云嫣见她如此不由得心里更是慌张,一抬头却见安姑姑也是一脸的不安和无奈。

云嫣心下惶然,正欲开口再求,石蓉绣忽然向周围的宫人们挥了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宫要和姑娘说说话儿。”

“是。”

喜兰、丹桂等人领命退了下去,安姑姑不安的回望着云嫣,最终也只得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云嫣和石蓉绣二人。

石蓉绣仍旧不说话,一双眼晴直直的盯着云嫣,仿佛在看一件不可思议的东西。云嫣被她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在这彷徨无措之中,云嫣分明感觉到石蓉绣的目光中暗藏着隐隐的恨意。

片刻后,石蓉绣终于说话了,她淡淡的向云嫣道,“妹妹,你知dào

本宫为何能够被晋封为皇贵妃吗?”

云嫣怔了怔,她没想到石蓉绣会问出这么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却也只好应对着。云嫣道,“娘娘出身世家,惠淑贤德,打理后宫井井有条,一向得皇上爱重,被晋封为皇贵妃本是情理之中的事。”

“哈哈哈哈!”

石蓉绣放声大笑,笑得云嫣更加惶然。

半晌,石蓉绣渐渐收敛了笑声,向云嫣道,“妹妹当真是会说话儿,只可惜你全都说错了。本宫当年犯过大错,不但被废去皇后之位,也失了圣心恩宠。因此,实话告sù

你吧,本宫如今能被晋为皇贵妃,那都是因为……”

石蓉绣一双眼睛诡异的盯着云嫣,慢慢吐出两个字,“尔宁!”

“尔宁?”

云嫣大惑不解,可心里的不安之感却越来越深刻。

石蓉绣点点头,道,“对!尔宁。”

她一双眼睛冷冷的盯着云嫣,似乎在欣赏着云嫣痛苦的表情,同时缓缓的道,“你还不知dào

吧?就在你不为人知的怀着尔宁的时候,整个皇宫却都知dào

本宫怀孕了。同样的,此刻整个皇宫的人都知dào

本宫昨日诞下了尔宁,皇上的第一个皇子,因此皇上下旨为小皇子庆生,令普天同庆,而本宫是皇子的生母,自然也就得到了晋封。哎呀,妹妹,这说起来本宫还真要谢谢你呢!”

石蓉绣脸上浮起冷酷的笑,抬手用帕子轻轻拭了拭嘴角。

云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颗心像是被生生揉碎了一般的疼!奇怪的是,她眼中泪意汹涌,却依旧没有眼泪流出。若能流出,只怕也不是泪,而是血了。

云嫣摇着头,呻吟着道,“不!这怎么可能?尔宁是我的孩子,是我和皇上的孩子,尔宁是我生的!”

云嫣挣扎着扑倒身子,在床上跪于石蓉绣面前,恳求道,“娘娘,求求您,求求您啊!求您将尔宁还给我吧!我自进宫便和母亲母女分离,我实在不愿再与我的孩子母子分离!娘娘,云嫣求求您啊!”

云嫣向石蓉绣深深叩下头去,苦苦哀求。

石蓉绣却无动于衷,冷着眼看着云嫣叩头哀求,只是不屑的嗤笑一声,道,“妹妹,你如今也是作娘的人了,怎么万事只想着自己,也不替孩子打算打算?把尔宁还给你,你能给他什么?名分?地位?哪一样儿是你给得起的?”

石蓉绣傲慢的仰起脸,用眼角的余光斜睨着云嫣,继xù

道,“跟着本宫,尔宁便是皇上与皇贵妃的儿子,是名正言顺的皇子,既尊贵又体面。可若跟着你,尔宁便是个私藏于宫中的贱婢生下的私生子,无名无分,甚至连人都见不得,只能与你一样偷偷摸摸的苟活于宫中。妹妹,你可忍心置尔宁于此境地啊?”

云嫣闻言顿时僵住,哑口无言的看着石蓉绣。

尽管心中痛苦万分难以割舍,可云嫣明白,石蓉绣的这句话还是对的。只有跟着石蓉绣,尔宁才是名副其实的皇子,而跟着她这个生母,尔宁只是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云嫣的泪终于滴落下来,一滴又一滴,默默无声的打湿了身下的锦被。

石蓉绣见状更为得yì

,冷笑着道,“妹妹,本宫劝你也别觉委屈,谁让你本身就是个无名无分不清不白之人呢?本宫可怜稚子无辜,不忍让尔宁跟你一样偷偷摸摸、暗无天日的苟活着,这才将他认作是自己的亲子,给他一份尊荣。本宫也不图你感激本宫,只要你安安分分的当皇子的乳母也就罢了,这只怕是你唯一能为尔宁做的事了!”

“乳母?”

云嫣颤声问道。

石蓉绣冷哼一声,道,“怎么?你还不情愿吗?能给皇上和皇贵妃的孩子做乳母已经是很尊贵体面的了。尔宁有避乳之症,有你的奶水他便能活下去,你若不愿意,莫说尔宁的荣华富贵,他连命都会没有了。”

说完,石蓉绣凑近云嫣,语气中不无威胁的道,“要不要尔宁康健平安、尊贵荣宠,可就全看你了!”

不相干之人成了生母,生母却成了乳母,这是何等毫无天理之事!可云嫣能够不答yīng

吗?就像石蓉绣说的,她能够眼睁睁看着尔宁饿死吗?

尽管,这是不得不做的抉择,可云嫣又如何能够忍受,将尚在襁褓中的亲生之子拱手送人?

见云嫣紧咬樱唇,只是落泪不语,石蓉绣冷笑了笑,决定再给云嫣残酷的一击。

石蓉绣得yì

的向云嫣笑道,“妹妹,你不说话,本宫就当你是同意了。哎,还是皇上圣明,果真料想得对!皇上早就说妹妹是极懂事理又深明大义的人,此事与妹妹一说是再无不妥的。如今看来,果真还是皇上更懂妹妹的心啊!”

果然,石蓉绣此言一出,云嫣先是一惊,随后已经痛到快要麻木的心,像是又挨了狠狠的一记鞭子!

如此李代桃僵,原来并不是皇贵妃一个人的主意。慕容予桓,他竟早就知dào

了,可他非但不同情云嫣被夺子的痛苦,反倒认为她应该应分送出亲子,不仅如此,他还瞒骗她直到现在!

他曾对云嫣说过,“你受过太多的苦楚和磨折,从此以后就让朕来保护你吧!”可如今呢,她受到了更大的苦楚和磨折,可始作俑者竟是慕容予桓本人!

哀莫大于心死,云嫣此时对慕容予桓连伤心的力qì

都没有了。她本就身子虚,腹内空空提不起力qì

,又说了这半日话,再加上这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她再也受不住了,身子一软跌卧于床上。

石蓉绣也不再多说,扬声向外面叫了一声,“来人!”

喜兰、丹桂和安姑姑急急的从外面赶了进来。

此时,石蓉绣已变换出另一张面孔,亲手为云嫣拉了拉被子,温和亲切的笑道,“妹妹,苦了你了,亏得你是个懂事理的人,凡事都替尔宁着想,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随后又吩咐丹桂道,“快去传膳来,姑娘从产子后还没有进过东西呢。”

丹桂应了一声去了。

不多时,一桌饭菜便摆了上来,红烧狮子头、粉蒸肉、酥炸排骨、清蒸鸡和一大碗鲫鱼汤,全是些油腻的食物。

石蓉绣让安姑姑和丹桂服侍云嫣用膳,云嫣早已饥肠辘辘,可此刻她还哪有心思用膳呢?

石蓉绣并没有离去,她似笑非笑的向云嫣道,“妹妹,快用膳吧。你自打生下尔宁还没吃过东西呢,这怎么成呢?本宫定要亲眼看着你吃了饭这才能够放心呢!这油腻又淡白无味的吃食是不好下咽,可为了能有奶水喂尔宁,妹妹你可要忍着吃啊,别惹皇上不高兴!”

说完,便在桌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两眼盯着云嫣,摆出一副云嫣不用膳她就不走的样子。

第一百一十一章 相似的孩子

这大概是云嫣吃过的最难吃的一顿饭,油油腻腻的食物本就腻口,又一点儿盐酱也不放,淡白无味实难下咽,再加上心里的苦,她就这样和着眼泪吃完了这顿饭。

石蓉绣这才作罢,起身抬手整了整头上的钗,丢下一句,“妹妹,你好生歇着吧。为了尔宁,你可要养好了奶水啊。”

然后,带着喜兰和丹桂等人志得yì

满的走了。

云嫣呆呆的坐在桌边,良久没有任何反应。安姑姑心里替她难过,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母亲、慕容予桓、孩子,曾经能用来作为云嫣精神支柱的人,此刻全都成了她心中难以愈合的伤。

安姑姑抱住云嫣的肩,陪着她默默的掉泪。半晌,云嫣终于有了反应,她扑进安姑姑的怀中失声恸哭。安姑姑轻拍着她的后背,心里却有更深的忧意不忍心告sù

云嫣,方才丹桂受惊掉落在地上的那匹粗白布,分明就是用来收尸的白布!

如若尔宁没有患上避乳症,那么只怕云嫣此刻已经……

安姑姑感到不寒而栗,不由得拥紧了云嫣。

从这日之后,乳母每日几次的将尔宁抱来让云嫣哺乳,哺完乳就立kè

将尔宁抱走,就连夜里也是如此,从不肯将尔宁留在云嫣身边。

每日为尔宁哺乳的时候,便是云嫣心中最为安慰之时,也只有这个时候,云嫣才能暂时忘掉心中的伤痛,沉浸在怜子之情当中。尽管云嫣不情愿,可她又不得不承认,她确实给不了尔宁作为一个皇子应该享有的尊荣,她能给的也只有奶水而已。

安姑姑变得沉默了许多,从前安慰云嫣的那些话她再也说不出口了。云嫣身在局中,只怕还看不清情势,可安姑姑冷眼旁观却已看到了眼前的险境,飞鸟尽,良弓藏,有朝一日尔宁断了奶,云嫣的下场必是兔死狗烹。

云嫣活了下来,尔宁的“避乳之症”虽然得到了很好的解决,可此事仍旧惹起一连串秘密的骚动。

石蓉绣在得到丹桂语无伦次的回禀说云嫣活了时,也是大吃一惊。她先是慌乱了一阵,然后才想起尔宁的避乳症有救了。她先是去后殿对云嫣阐明一切,逼迫云嫣委曲求全做了尔宁的乳母,随后回到前殿便急忙召来了刘太医。

石蓉绣将云嫣“复活”的事情告sù

给刘太医,质问刘太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太医听了心里有数,他暗施的一番手脚和胡诌出来的“避乳症”,果然为那个女子争取来了一线生机。这位懦弱又仁慈的老太医,为自己做的事情既震惊又心安,面上却装出一副目瞪口呆的神情,诧异的向石蓉绣道,“这不可能!微臣按照皇贵妃的交待对那个女子下了药,让那女子不可立死,而是拖得一时三刻再气绝,看起来就像因产子耗尽心力元气而死一般。微臣自信以微臣的医术此事绝无差池,那女子不可能死而复生。”

石蓉绣哼了一声道,“她此刻就在后殿好端端的给皇子哺乳呢,你还在这儿睁着眼睛跟本宫强嘴!”

刘太医扑通一声跪倒在石蓉绣面前,道,“皇贵妃容禀,微臣不敢与皇贵妃顶强,只是微臣行医数十年,从未见到过这种情况。”

石蓉绣平了平气,又打量了一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刘太医,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疑心终于平复了下去,只道了一句,“你随本宫来,本宫让你亲眼见见!”

石蓉绣带了刘太医来到了后殿,以给云嫣请平安脉为由,让刘太医为其诊察。刘太医搭着云嫣的脉,明显感觉到她产后因心情郁结而造成了内寒外火的虚症,若长此下去,不久后她就会没有奶水了,到那时……

刘太医诊完了脉,跟着石蓉绣退了出去。石蓉绣问他如何,刘太医难免要对石蓉绣再胡诌一番。

刘太医皱眉向石蓉绣道,“启禀皇贵妃,此种情况果然罕见啊!这女子天生体质强壮,且似乎从小便劳做不止,使得体质越发得到锻炼,温凉可受,寒火无忌,且这女子的血液中含有一种奇怪的成分,可以自行化解某些有毒性的药,这才使得微臣所下的药对她并无作用,这可真是少见啊!微臣学医时,曾听师傅说过世上有这种人,却不想竟真的被微臣遇上了一个。”

石蓉绣眨了眨眼睛,听得神乎其神的。

刘太医偷眼看了看石蓉绣,又想了想,随后试探着道,“皇贵妃娘娘莫急,容微臣再想法子,必会除去那女子,以消除皇上和娘娘的心头之患。”

果然,石蓉绣一听立时阻止刘太医道,“不行!若是这会子除掉她,你让皇子吃谁的奶去?难不成还喝米糊吗?”

刘太医一连声的应道,“是是是!”

石蓉绣冷哼一声,道,“她倒是命大,既如此就再容她多活几日,待尔宁断奶后再除掉她!”

刘太医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件事到此算是告一段落了,至于那女子将来的命运,他也实在无能为力了。

刘太医躬身向石蓉绣道,“微臣遵旨,还是皇贵妃娘娘思虑得是。如此奇事,想必也是上天庇佑皇子之意,皇子福泽深厚啊!”

皇子尔宁患了“避乳症”的事自然也传到了慈安宫,陶安人颇为诧异的问太后道,“太后,您见多识广,可曾听过避乳症这种怪病?初生的婴孩儿竟会分辨奶水,只能喝生母的奶水,却喝不进乳母的奶水,天下真有这种奇事?”

太后倚在榻上,若有所思的道,“哀家并不曾听过有这种怪病。”

陶安人笑了笑道,“也真是天佑皇子啊!皇子患了怪病,只喝生母的奶水,而那女子也就恰好大难不死,逃脱生天,真是奇事巧事都遇到一处了!”

太后闻言抬眼看着陶安人道,“良芝啊,你也觉得这事情很蹊跷吧?哀家认为,发生了这种蹊跷事只能有两种解释,要么是皇子真的得了罕见的怪病,而那女子又恰好如太医所言体质独特。若非如此,那就是有人从中捣鬼。”

陶安人微微吃了一惊,道,“有人捣鬼?太后,您是认为那女子……”

太后不屑的摇了摇头,道,“她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能懂什么医术药理,她做不了这种手脚。能做这个手脚的人,哀家想,必是刘太医无疑!”

陶安人一听,忙笑道,“太后多虑了!刘太医在宫中服役快一辈子了,一向规规矩矩、本本分分,人也木讷老实,又不多言语,他怎么敢动这个手脚呢?”

太后缓缓的点点头,叹道,“是啊,刘太医老实本分,人又木讷,他怎么敢动这个手脚呢?因此哀家怀疑,兴许是皇帝生了疑,暗中指使刘太医这样做的,否则,以刘太医的为人,他没有这个胆量。”

这一下,陶安人确实是吃了一惊,睁大眼睛道,“太后,您的意思是说,太后和皇贵妃的这些计策,皇上已经全都知dào

了?”

太后摇了摇头,道,“哀家并不能断定,也只是这样猜想而已。”

陶安人道,“既然如此,太后何不索性与皇上挑明了此事?让皇上立时处置了那女子。”

太后一听,果duàn

的一挥手,断然的道,“不可!此事绝不可告sù

皇帝!若是皇帝知dào

那女子从私藏繁谢宫到搬入毓庆宫、从怀孕到产子,哀家竟是全都知dào

的,是哀家和皇贵妃联手演戏一步步逼着皇帝到了如今的地步,皇帝会因为感觉受到愚弄和欺骗而心生芥蒂。不但事得其反,还会伤了母子感情。因此,哀家万万不能捅破这层窗纸,便是皇帝问起来,哀家也只能矢口否认。”

陶安人点了点头,果然还是太后思虑深远。

太后说完,忽然又生起气来,恨恨的道,“这一切都是皇贵妃惹下的麻烦!若不是她冒冒失失的去算计文嫔而露出马脚,哪里会有今日这无穷的后患!”

见太后生气,陶安人赶忙想办法安慰。皇贵妃虽然不中用,想来孙子总是好的,总是慕容家的血脉。于是,陶安人笑劝道,“太后娘娘也不必生气,想来这也是上天庇佑皇子,便让那个女子苟活几日也无妨,让皇子吃得好,将来自然也就长得壮实。说起来,这小皇子还真是漂亮啊!”

谁知,不提尔宁还好,一提尔宁,太后的脸色立时变得更差了,不过却不是气恼,竟是隐隐现出惊惧之色!

见了太后这个神情,陶安人一愣,顿时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随即她想起了尔宁出生那日,太后抱过尔宁时就曾神色大变。陶安人忍了又忍,最终还是试探的问了一句,“太后,您怎么了?小皇子有什么不对吗?”

此时,连太后的眼神里也蒙上了一层惊恐担忧之色,她压低声音不安的向陶安人问道,“良芝啊,你觉不觉得尔宁他……他长得……长得很像丽妃的儿子,四皇子慕容予杭啊?”

“啊……”

陶安人深吸一口气,愣住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伏国二皇子

尔宁出生那日,太后抱过尔宁时就曾神色大变,还险些将尔宁摔落地上,原来那竟是因为太后惊觉尔宁长得酷似丽妃的儿子,被先帝亲手毒死的四皇子慕容予杭。

太后忽然变得有些神经兮兮,疑神疑鬼的向陶安人道,“良芝,你说这会不会是丽妃与那女子联手使的什么阴谋?是丽妃,她要报复哀家,要报复皇帝,要报复大周?”

一涉及到丽妃,事情就变得敏感尖锐,陶安人只好笑劝道,“太后多虑了。那女子是皇上从宫外带回来的,而丽妃十几年来居于冷宫,便是有些不安分也只能在冷宫中折腾折腾,又如何能与宫外的女子有接触呢?更别说联手搞什么阴谋了。”

太后似乎完全没有听进陶安人的话,她皱着眉头,眼睛转来转去的猜测着,又道,“丽妃是先帝从宫外带回来的,这女子又是皇帝从宫外带回来的,这说明了什么?难道这女子与丽妃不是在繁谢宫时相识的,而是在入宫之前就已相识?难不成她是蓄意引诱了皇帝,目的是混入宫中替丽妃报仇?”

见太后又陷入多年的心结中,陶安人不知该如何规劝才好,只能好言安抚着道,“太后,这是不可能的。卓方查探的很清楚,那女子进宫前原是一品楼的一个烟花女子,且还是京城红极一时的名妓。而丽妃是施车国人,入宫那年才从施车国来到大周,一到大周便随先帝进了宫,一直到现在都不曾出去,她们两人怎可能于宫外相识呢?”

太后听了这才点了点头,却还有些不放心的道,“那为何哀家看那女子酷似丽妃,而尔宁又酷似皇四子慕容予杭呢?”

陶安人心想,这必是因为丽妃留在太后心上的阴影所致,以至于太后见到美貌出众的女子便会觉得酷似丽妃,如今见到漂亮的孩子也觉得像丽妃的儿子了。

陶安人安慰着道,“太后多心了,且不说奴婢就看不出小皇子与先四皇子有哪里相像,只说皇帝与先四皇子是亲兄弟,小皇子与先四皇子是叔侄,便是有些相像也实属正常。至于那女子与丽妃,兴许只是人有相似的巧合罢了。”

太后这才放心了些,陶安人去将忘忧香又加了两匙焚了,太后深嗅了两下忘忧香的香气,终于稳定下来。

慕容予桓得知云嫣“死而复生”的事自然很是高兴,可此时还有另一件事情令慕容予桓更为欣喜,那就是梁文成的第二个计策也大获成功,顺利促成了和谈的局面,伏国国君突赫纳鲁的二皇子突赫雄奇即将进宫商议和谈之事!

边境危机渐渐缓解,慕容予桓又可以安于皇宫内尽享温柔富贵、风花雪月,这自是令他大喜过望!说起来还真多亏了梁文成的妙计!

前段时间,慕容予桓按照梁文成的计策,命沈福广和齐望海派人筹备了五万株漆树、五万棵笔头菜,并向京城百姓征缴了过冬时积贮的玉米桔杆十万斤、茅草一万担和粗盐三万石。户部筹备好这些东西后,按照皇上的旨意将其全部交付给定边大将军梁文成调用。

梁文成得到这批东西后,带着兵部点给他的五万人马来到了临谷关。彼时,伏国军队已被驱离临谷关三十余里。

安营扎寨后,梁文成片刻不敢停歇,连忙调兵遣将安排事宜。当天夜里,五万兵将按照梁文成的指令,每人携带两袋子粗盐深入伏国军队兵营附近,将粗盐撒在了方圆十几里的草地上。

几天后,探子回来向梁文成报gào

,因四周方圆十几里的草地尽被粗盐腐蚀,导致伏国军队无处放马,战马吃不下咸咸的腐草,如今战斗力已大为减弱。

得到这个消息,几个副将拍手叫好,纷纷建议梁文成趁此机会偷袭伏国军队,打他个出其不意措手不及。可梁文成心想,此时若去偷袭,固然极易成功,但接下来定会惹来一连串的战事,自己只有五万人马,到最后难免又处于下风。更何况,皇上要的是和谈的局面,而不是宣战。

于是,梁文成安抚下几个副将,开始第二步计划。当天夜里,他下令五万兵将分成两队,一队人人身穿铠甲,以厚布蒙脸,用皮革包手,然后每人背负一株漆树来到伏国军营与临谷关之间的路段,将漆树种植在地上,并用武器划开树皮。另一队人则负责将玉米桔杆和茅草撒在漆树之间。

伏国军队的战马嚼了几日的咸草,早已经饿得眼睛发绿,再往北便是清河下游,两岸荒漠更是无处放马。迫不得已,伏国兵将只好驱马又向临谷关靠近。

在快接近临谷关时,伏国的兵将皆是一愣,这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树林。他们正在惊奇诧异之时,战马却看到了树林间的玉米桔杆和茅草。

行军打仗的战马本是最为训liàn

有素的,响应主人的指令便如军士一般。可眼下,战马已被饿了几日,而玉米桔杆和茅草又是马最喜爱的食物,此时觅食而生的本能占据了上风,使得这群战马立时失去了控zhì

,疯狂般的冲向了树林中的食物。

伏国的兵将们又是吆喝又是抽打,却无论如何也制止不住这群饥饿的战马,于是一路颠簸着被战马带进了漆树林。战马停在树下,低头狂吃玉米桔杆和茅草,马上的人只好下来任马去吃。

此时,漆树便发挥了威力。

被武器划开的漆树皮中缓缓流淌着漆树汁,漆树汁中含有一种毒性,一旦沾在人的皮肤上,片刻后便会红肿,且又痒又痛。因马停在树下不肯走,人从马上下来后难免会触碰到漆树,于是,没一会儿的工夫,这批伏国军队便有大半的人手上或脸上开始红肿起包,痛痒难当。

伏国本是北方蛮夷,并不曾见过漆树,误以为是忽然得了什么疾病,立时便慌乱起来,整个军队现出溃散之状。

在远处埋伏着的梁文成的军队见此状况,又建议梁文成立时起兵攻打,可梁文成依旧没有同意,他悄无声息的放伏国的军队退回了他们的军营。

伏国人不认识漆树,更不知dào

能治愈漆树之毒的正是__笔头菜。

接下来,梁文成派人放出消息,说临谷关一带兴起了瘟疫之症,三天内已死了上万人。这股瘟疫之症的病征便是手上或脸上红肿起疮包,而且又痛又痒。还说大周朝廷为了抗击瘟疫,救治临谷关一带的百姓,已派军队大批采集能治愈这次瘟疫的笔头菜,如今临谷关至清河一带的笔头菜已尽数被采收。

伏国军队得知大吃一惊,这才知dào

原来他们是得了“瘟疫”,需yào

笔头菜才能治愈,于是赶紧派出探子去打听消息。探子来到临谷关附近,正好kàn

到有一支大周的军队拉着几十大车,大约能有五万棵像毛笔头一样的植物进了临谷关,探子慌得不行,忙回来禀告。

率领伏国这支大军的就是伏国二皇子突赫雄奇。面对这种突发状况,突赫雄奇也没了主意,待要送信回伏国请示他父皇突赫纳鲁,可又担心伏国路远,一来二去待有了回音时,只怕全军皆已病亡了。

其实漆树之毒只是损伤皮肤,造成皮肤过敏,既不伤害性命也不会传染。即便没有笔头菜,时日一久也会慢慢自愈。可伏国人并不知dào

这些,且一听说是瘟疫,军中立时人人自危,急于与患病之人隔离,也无心去观察研究病情了。

军中军医用伏国的一种药酒为病人擦拭患处,虽没害处,但毕竟不很对症,自然也不起多大作用。

面对这种惊慌失措的局面,突赫雄奇最终决定与大周和谈,必须取到笔头菜以解大军之患。突赫雄奇做出这个决定,并非全是为了军队的将士,其实更是为了他自己。

突赫雄奇是伏国国君突赫纳鲁的第二子,是突赫纳鲁的侧妃所生,用大周的话来说就是庶出。突赫雄奇有一个嫡兄叫作突赫平章,则是皇后所生的嫡出。因此,若有一日突赫纳鲁去世,突赫平章要比突赫雄奇更有资格继承伏国皇位。

突赫雄奇为此愤愤不平,处处都要与兄长突赫平章一比高下,以证明自己更有资格和能力继承皇位。他此次率军伐周,本想旗开得胜,好打压一下皇兄,可若是因这瘟疫而全军覆灭孤身而回,他指不定要被突赫平章嘲笑成什么样子。

因此,他决定和谈。虽比不上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但总比全军覆没要好得多。

消息传来,慕容予桓志得yì

满,一面大肆褒奖梁文成,将其官升两级,一面调兵遣将安排突赫雄奇入宫之事,又密授太医为伏国军队诊治漆毒时,要尽量拖延痊愈之期,定要拖到伏国大军退出清河之后再令其痊愈。

一番安排部署之后,待慕容予桓终于想起云嫣,也得了空去看她时,已是尔宁出生半月之后了。

这一日,慕容予桓带了秦公公来到了毓庆宫,一进门就看到石蓉绣抱着尔宁,正愁眉苦脸的唉声叹气。

第一百一十三章 齿冷

自从对石蓉绣生了疑心后,慕容予桓再也不能似从前那般对待石蓉绣了。石蓉绣“失忆”之前,慕容予桓对她是厌恶,她“失忆”之后,慕容予桓对她是怜爱,如今他每次见到石蓉绣,却是不由的心生疏远和戒备。

对于石蓉绣在秋芙宫的宫阶上莫名摔倒的那件事,事后慕容予桓也曾命秦万派人去查问,当时在场的宫人们说,那时只听到皇贵妃和文嫔娘娘在说什么“协理后宫”之事。

皇贵妃说“协理后宫是件大事,想必皇上心中已有合适的人选,且看皇上如何安排吧,妹妹也不必心急。”而文嫔娘娘说“皇上和娘娘慧眼如电,相信必会有妥善的安排。”

因看到皇贵妃与文嫔二人携着手并肩而走,一边走一边交谈很是亲热,所以宫人们便没敢上前去。后来便看到文嫔甩了下手,皇贵妃便跌下宫阶去了。

慕容予桓也曾试探过石蓉绣,问她梁文燕手掌上的伤是怎么回事。石蓉绣回说是她在快要摔倒的那一刹,情急之下便死死抓住了梁文燕的手,可能就在那时,她的护甲扎伤了梁文燕的手掌。后来梁文燕忽然甩开了手,她想再抓时已来不及,便摔下了宫阶。

话语和事情虽然都能对得上,可一想到梁文燕不争恩宠的态度,慕容予桓就还是无法相信梁文燕会为了索要协理后宫之权不成而加害石蓉绣。

慕容予桓与梁文燕至今也没有幸宠之欢,这是慕容予桓和梁文燕之间的秘密。碍于颜面,慕容予桓不能说出他直到现在都没有真zhèng

得到梁文燕,这个证据无法摆出来,因而他也就不能挑明石蓉绣的阴谋。

此刻,看到石蓉绣抱着尔宁唉声叹气,慕容予桓只淡淡的道,“云儿死里逃生、化险为夷,尔宁的避乳症也可迎刃而解了,你还在发什么愁?”

见是慕容予桓来了,石蓉绣连忙上前请安,随后叹了一声,回话道,“皇上来得正好,皇上快帮臣妾劝劝妹妹吧!妹妹若再想不开,只怕尔宁也吃不了几日生母的奶水了。”

说着,情急之下似乎险些要滴下泪来。

慕容予桓将信将疑的道,“云儿怎么了?有什么想不开的?”

石蓉绣似有难以启齿之态,蹙了蹙眉向慕容予桓道,“妹妹诞下尔宁虽已半月有余,但身子一直虚弱,应该好生静静的调养着,实在受不了抚育孩子的辛苦。再者,如今合宫上下都知dào

臣妾诞下了尔宁,因此天天儿的有人来看望小皇子,一来为让妹妹好生将养身子,二来也为避人耳目,所以臣妾便将尔宁带在身边。可是妹妹她……却是想不开,好生埋怨臣妾呢!”

慕容予桓听了,心里猛的沉了一下,问道,“你可将你作尔宁生母的事告sù

了云儿?”

石蓉绣点了点头,道,“请皇上恕臣妾莽撞!那日妹妹逼问臣妾为何不把尔宁交给她亲自抚养,臣妾劝妹妹好好将养身子,可妹妹并不理会,一再追问抚养尔宁之事,臣妾无奈之下只好将事情原原本本细细的告知了妹妹,并劝妹妹为尔宁着想,也要体谅皇上的用心良苦,可妹妹……妹妹似乎并不理解呢,大哭了一场,闹得连奶水也少了,臣妾真担心尔宁他……臣妾求皇上快去劝劝妹妹吧!”

石蓉绣的话语和神态中,关心和无奈之情溢于言表。

想象着云嫣被夺走刚出生的亲子会是怎样的一副伤痛表现,慕容予桓心中忽然隐隐升起一股怯意,他今日本是来看云嫣的,可此时却忽然有些不想也不敢见云嫣了。

他瞥了暼一旁逗哄着尔宁的石蓉绣,心中更加确定此时不能与石蓉绣挑明一切弄翻脸,云嫣这的事儿还要靠石蓉绣去应付呢。

于是,慕容予桓缓了缓面上的神情,也伸手摸了摸尔宁柔嫩的小脸蛋儿,然后对石蓉绣道,“蓉儿,朕近日操劳与伏国和谈之事实是无暇分身,云儿和尔宁的事情就辛苦你了,你是皇贵妃,宫中各处的事也替朕多照应着吧。”

石蓉绣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半含羞赧的道,“皇上这话差了,皇上的事、宫中的事就是臣妾的分内之事,何来辛苦一说?皇上又何必与臣妾这般客套呢?”

慕容予桓勉强笑了笑,随后道,“朕今日本想来看看云儿的,既然她闹着情绪心情不佳,朕与她见了倒彼此难过,不如等过两日,她心里顺了朕再来瞧她吧。”

说着就要往外走,石蓉绣一见赶忙拦住道,“皇上,正因妹妹闹着情绪心情不佳,皇上才应去瞧瞧妹妹才是啊。妹妹不听臣妾的劝,皇上替臣妾劝劝妹妹,想来妹妹必会听的。就算皇上不为了臣妾,也请为尔宁劝劝妹妹吧,妹妹若再这么怄恼下去,只怕会没了奶水,令尔宁挨饿呢!”

云嫣虽没有名分,可毕竟是慕容予桓的女人,她生下了慕容予桓的孩子,慕容予桓若再推辞不见也实在说不过去,再加上石蓉绣软拉硬扯,慕容予桓终于走进了云嫣住的后殿。

彼时,云嫣正在后殿望着窗外呆坐,一如曾经在一品楼中前路无望之时。殿门响动,她以为是乳母抱了尔宁来哺乳,急忙转过身来想迎上去,却愕然见到是慕容予桓。

云嫣忽然停住了相迎的脚步,呆呆的站在当地。许久不见慕容予桓了,便是生下尔宁之后也不见他露面,今日骤然见到他,云嫣以为自己会对他抱头痛哭,大倒苦水,可一切都没有。她只是呆在原地,静静的看着慕容予桓,看着她孩子的父亲,却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也许是因为心虚,比起云嫣来,慕容予桓反倒显得十分局促。半晌才想起安姑姑和身后的秦万,于是他挥了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让朕与云儿好好儿说说话。”

看到皇上驾到,安姑姑也没有多少激动,她只是不放心的看了看云嫣,然后默然的和秦万一起退下去了。

房中一片安静,云嫣没有给皇上请安见礼,一如她刚进宫时那样。慕容予桓走到云嫣面前站定,云嫣抬起一双水亮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慕容予桓,她真的难以想象到了这个时候,这个曾经对她山盟海誓的男人还能说些什么。

慕容予桓躲避着云嫣的目光,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来,他那曾经看起来儒雅又迷人的笑容,如今看起来竟比哭还难看。他搜肠刮肚一番,最终却说了一句,“云儿,你要体谅,朕有朕的苦衷!”

此言一出,云嫣心中立时便叹息了一声,所有的感觉都似枯枝败叶萎靡了一地。

尽管石蓉绣说尔宁易母的事是经过慕容予桓首肯的,慕容予桓对此完全知情,而且也认为云嫣应该让出孩子,可云嫣总还对他报着一线希望,没有听到慕容予桓亲口承认,她还是不敢相信他真的如此无情,真的忍心如此伤害她。

如今,他终于来了,没有慰藉她产子的辛苦,没有为她被夺子而挺身作主,而是一见面便强调他有苦衷要她体谅。

他有苦衷要她体谅,那云嫣的痛苦、她的屈辱、她的悲哀,又有谁来体谅?

云嫣信了,彻底相信了,如今的慕容予桓不是保护她的人,只是一个为了他自己的苦衷而不断伤害她的人。

云嫣忍着齿冷,向慕容予桓微微侧了侧身,淡淡的道,“皇上的苦衷就是嫔妾吧?早知嫔妾会成为皇上的苦衷,当初便是死也不敢随皇上进宫。”

当初是慕容予桓一意孤行接云嫣入宫,并不曾问过云嫣的意愿,如今他一句“有苦衷”便将云嫣置于如此屈辱的境地,还反过来要她体谅他,因此云嫣言语间已流露出深深的悔意。

慕容予桓有些尴尬,遮掩道,“云儿,你刚刚产下尔宁还未出月,身子虚弱也难免会胡思乱想,你怎么会成为朕的苦衷呢?朕说过一定会有一日让你名正言顺、风风光光的为嫔为妃,难道你不相信朕说的话吗?”

云嫣叹了一声,道,“嫔妾不敢。既然皇上提起来,那嫔妾敢问一句,皇上可还记得那是皇上多久之前对嫔妾说过的话吗?”

慕容予桓哑然了,他当然记得,那是云嫣刚刚进宫时他对云嫣许下的允诺,可如今两人的孩子都已呱呱坠地,云嫣依旧是一个无名无分不得见人的庶妾。

云嫣句句戳中慕容予桓的虚心之处,这令慕容予桓开始有些不悦,语气便生冷了下来,道,“云儿,难道你真的不能体谅朕的苦衷吗?当初朕冒着违背宫规、忤逆太后的罪名执意接你进宫,甚至不怕受言官们的口诛笔伐,不也是为了我们能够长相厮守吗?如今你的事儿确实不太顺利,你要多体谅朕,容朕些时间去处理!”

说完,慕容予桓顿了顿,转过身子又淡淡抛下一句话,“云儿,你曾经的出身如何你心里也清楚,既如此便该知dào

令你正式为嫔为妃,朕需yào

应对多少事!”

第一百一十四章 绝色乳母

听到慕容予桓的这句话,云嫣的身子晃了一晃,摇摇欲坠,此时她不仅仅是齿冷心寒,甚至感觉有些可笑了。

曾经每当云嫣纠结于她身陷一品楼的遭遇时,慕容予桓便会劝阻她不要再想那些过去的事,他坚称她是世上最冰清玉洁的女子,是最值得他疼爱的人。他说他知dào

过去的事在云嫣的心上留下多少伤痕,他说他要将这些伤痕全部抚平。

无册而封成为滟贵人时,他曾说她是“清白流庆、诞钟萃美”,可如今呢,用她过去屈辱的经lì

来刺伤她的,正是这个曾夸赞她清白萃美的人。

想起“滟贵人”三个字,云嫣忽然想起南宫忆仁曾经说过的话,“滟即是艳也,而艳者即是丰色。他赐你‘滟’这个号,说明他看中的不过是你的色罢了,他就是贪恋美色为满足一己之私而已!”

现在想来,南宫忆仁当真是洞如观火、一针见血!

那时云嫣还觉得尴尬,她觉得皇上是天子,本就掌握着天下万民的命运,命运将她推上了这条路,就已没有选择了。现在看来,这条路终究是错了!

大错特错了!

云嫣用手撑住身旁的桌案勉强支持住身子,努力将泪水回咽下去。她行至慕容予桓身旁,慕容予桓背身而立,云嫣在他身后跪下,伤绝的道,“皇上,莫氏云嫣出身低微、寒姿陋质,又是个不清不白、名节不保之人,本就无颜陪伴圣驾左右。如今进宫一年有余,非但不能服侍圣驾安好,为皇上分忧,反成为皇上的烦恼。云嫣实在愧对皇上,不愿再劳皇上为云嫣烦心,就请皇上开恩遣云嫣出宫返家吧。云嫣与母亲一别经年,心中实在挂念,若能得皇上恩典骨肉团聚,云嫣愿终生茹素,一生不再令嫁以为吾皇祈福!请皇上恩准!”

宫中的女子为了争得皇上的恩宠,没有使不了的手段,也没有忍不了的委屈。可云嫣受伤心死,不愿再缠绵在这种痛苦中,对皇宫和他慕容予桓也不再有丝毫的留恋,这令慕容予桓感到十分扫兴,不悦之感便又加深了一重。

他没有转过身子,依旧背对着云嫣,道,“你说得倒轻松,你一走了之,有没有想过尔宁怎么办?他只能吃你的奶水,你一走尔宁如何是好?”

云嫣平静的道,“皇上既心疼尔宁,就请恩准尔宁随云嫣一同出宫吧。无论宫里人如何认为,皇上心中必定清楚尔宁是云嫣所生,云嫣是个无名无分之人,尔宁也就注定不是个名正言顺的皇子,既如此,不如就让他随云嫣出宫,母子从此隐姓埋名绝不再踏足皇宫半步!”

话虽如此说,其实云嫣内心深处早已料定慕容予桓是断不会答yīng

的,她无非是想做做这万分之一的争取,同时也表明自己心里的悔意和绝望。

果然,慕容予桓一听,呼的一下转过身来,满面厉色,怒气冲冲的道,“简直一派胡言!莫说此刻太后及合宫上下人人皆知尔宁是皇贵妃所生,是尊宠无比的皇子,即便朕清楚尔宁是你所生,他毕竟还是朕的皇子,是皇家血脉,如何能随你出宫去过平民百姓的日子?真是岂有此理!”

一切皆如云嫣所料,她默默无言的跪于地上。慕容予桓说完,叹了口气转过脸去,又道,“看来你还是纠结于皇贵妃作尔宁生母的这件事上,你终究是不能体谅朕的一片苦心。让皇贵妃作尔宁的生母,尔宁便可有名正言顺的身份和地位,这有何不好?”

慕容予桓语气中的理所当然令云嫣感到极其荒谬,她难以理解的问慕容予桓道,“皇上让云嫣将亲生之子拱手送人,却还问云嫣有何不好?”

慕容予桓被这一问更加心虚起来,也知这个道理确实说不通,身为帝王连自己对一个女子的允诺都无法履行,还何谈平定江山、君无戏言?

慕容予桓既恼且羞,为了维持自己的颜面,便索性将所有的过错全都推到了云嫣身上。他板起面孔,摆出帝王的威仪,厉声道,“放肆!你竟敢质问朕!难道你不懂朕这一切都是为了尔宁?连皇贵妃都能处处为尔宁着想,打心眼儿里疼爱尔宁,你是尔宁的生母却丝毫不为他考lǜ

!朕当真看错了你!难为皇贵妃还夸赞你是个极懂事理又深明大义的人,你真是愧对了这夸赞!”

既已闹到这个地步,云嫣此刻反倒了无畏惧,跪直了身子,凄然的道,“母别子,子别母,白日无光哭声苦。云嫣自入宫便与母亲分别,深知母子别离之苦。如今云嫣与亲生之子又被拆散,将来云嫣与尔宁同在宫中,亲生之子近在眼前却不能相认,尔宁生母在前却不自知,皇上是仁孝之人,想必自能体会这其中的苦楚吧?”

慕容予桓铁青着脸,冷冷的道,“你只顾着你自己的苦楚,难道就为了认你这生母,要尔宁与你一起过这躲躲藏藏的日子不成?你身在宫中无名无分,不感念朕的庇护之恩,却反而处处以己为重!看来是朕以前太过宠爱你了,宠得你自私自利,甚至不懂得陪王伴驾不应以一己之身为重,尽心辅佐君王,保全皇家子嗣才是最要紧的!”

慕容予桓理屈词穷,因此不自禁的便用上了石蓉绣曾经说过的话。他也不想听云嫣再说些什么,一拂袖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尔宁的事朕心意已决,再无更改!你既入了宫,又为皇家诞下子嗣,自是再无出宫的道理,还是安分的留在宫中吧。自你搬入毓庆宫,皇贵妃对你不薄,处处尽心尽lì

,你的孩子便如同她的孩子一般,你也没什么好委屈的!有人代你抚育尔宁,你得了空儿还是多学学宫里的规矩吧。朕会给你时间,让你好好静静的想一想!”

说完,慕容予桓一摔门扬长而去。

慕容予桓走后,安姑姑急忙进了屋,在云嫣身旁跪下,抱住云嫣安抚着,却发xiàn

云嫣竟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靠在安姑姑的肩头,云嫣又想起了南宫忆仁。想起南宫忆仁早就曾说过,慕容予桓虽是皇上,却更像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自己做下的事情,却往往不能承担责任,总是要靠别人去为他收拾残局。

如今,云嫣就是一盘最难收拾的残局,一发不可收拾!谁来承担这后果?只怕只有云嫣自己。

她还想起南宫忆仁说过的,感情无法顾全,也不能权衡,感情若是有太多人可供权衡,无论什么样的真心也会在权衡间带上假意。

南宫忆仁还说过,真zhèng

的感情是天南地北双飞客,真zhèng

的感情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南宫忆仁还说过,“无论你今后如何,只要你需yào

我,我就在这里。”

见云嫣目光凝滞,怔怔不语,安姑姑有些心慌,生怕云嫣伤心过极而失了心智,便连连轻拍着云嫣,一迭声的道,“姑娘,你回回神,快回回神啊!姑娘,你要不要喝点儿水?你想不想躺一躺?姑娘,你说句话啊!”

云嫣的目光依旧凝望着虚空,半晌轻声道,“我想……”

“姑娘,你想要什么?奴婢去给你取。”

云嫣轻轻呢喃道,“我想去泪湖。”

安姑姑听了也唯有叹息。

从这日之后,慕容予桓果然再没有来看过云嫣。即便来毓庆宫看尔宁,也只是停留在石蓉绣的内室或前殿,从不踏入后殿一步。

云嫣浑浑噩噩的过着自己的日子,完全看不到前路,只是过一日算一日。看着尔宁一天天长大,安姑姑更加忧心,她担心尔宁断奶之日,便是云嫣断魂之时。

半个月后,云嫣出了月子,竟意wài

的可以明示宫中了。

原来,这半个月来,慕容予桓虽然极力让自己不去想云嫣,可那日云嫣的句句话语和声声质问,却在他心里形成了一个空洞,令他越是不愿去想就越是感觉心虚。

为了文过饰非,使他自己在良心上好过一些,慕容予桓命石蓉绣对外宣称云嫣是辅政王府送进宫的乳母,让云嫣不必再过那种躲躲藏藏的日子。

入宫一年有余,云嫣终于可以明示于宫中了,可却并不是什么嫔妃娘娘或一宫主位,而是皇子的乳母。

慕容予桓虽然怀疑过石蓉绣对云嫣动了手脚,可他还是得让云嫣住在毓庆宫,因为合宫上下皆知尔宁是皇贵妃所生,而云嫣又是皇子的乳母。

在一个合宫嫔妃同来毓庆宫给皇贵妃请安的日子,石蓉绣第一次让云嫣抱着尔宁出来给各位娘娘见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再看尔宁,而是全都粘在了云嫣身上,人人瞠目结舌,惊讶万分!

谁也不曾想到,辅政王府送进宫的竟是个绝色乳母!

在众嫔妃中最为惊诧的便是庆嫔林柔儿!她惊讶的睁大眼睛望着云嫣,心中暗暗惊叹,大半年前冷宫里忽然消失的那个姐姐,却原来竟在这里!

第一百一十五章 山雨欲来

上元节过后,林柔儿曾再去繁谢宫看望过云嫣,却见落英阁已经人去楼空。林柔儿不知云嫣的去向,心下十分诧异,可她既不敢询问也不敢声张,只能作罢。

如今惊见云嫣,林柔儿实在无法理解这位皇上最宠爱的滟贵人如何会在毓庆宫,更无法理解她怎么会成了皇子的乳母?

同时,林柔儿敏感的发xiàn

云嫣变了。她在落英阁时,虽然隐居一方难免有些寂落,但眼中充满着被爱的幸福和满足,周身洋溢着温柔和随和。可眼前的云嫣形容消瘦,满面愁容,眼眸里蕴含着深深的绝望和伤痛。

林柔儿不禁奇怪,她依稀记起云嫣好像是怀过皇上的孩子的,又怎会成了皇贵妃儿子的乳母?这大半年来,莫姐姐究竟经lì

了些什么呢?

因拘束于环境和身份,林柔儿并不能与云嫣交谈,更不能表现出她认识云嫣,因此只能暗暗猜测。

不只林柔儿在心中猜度,一时之间,宫中上下人人都在传说着这个惊为天人的绝色乳母,纷纷猜测辅政王府送了这样一个美人入宫,究竟是何用意。

后宫中人猜不到别处去,只会在恩宠上做计较。难不成是如今文嫔梁文燕宠冠后宫,石蓉绣生了儿子又被晋为皇贵妃却还是不放心,于是便想出这么一个固宠的办法?令母家寻一个绝色美女放在自己宫里,以吸引皇上的注意?

可是不对啊,若果真如此,皇贵妃应该寻一个未嫁之女放在宫里做宫女,断断没有用一个生过孩子的乳母来争宠的道理啊!

可转念一想,这也未必。皇子只吃生母皇贵妃的奶水,因此这哺乳之事原也用不着乳母,那么谁知dào

这乳母的真zhèng

“用处”是做什么的?说不定这乳母实jì

上就是个未嫁的黄花闺女,是皇贵妃专为皇上预备的,也是帮着自己固宠的工具。

可这也不对啊,若是如此,为何不说是宫女,却特特儿的说是乳母呢?

一众嫔妃整日窝在宫中冥思苦想,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干脆来毓庆宫明里暗里的探石蓉绣的口风,而如瑾贵人梅怡春这等口快之人,则索性开门见山的问石蓉绣,“既然小皇子只喝皇贵妃娘娘的奶水,那娘娘还在宫中养这么一个风骚的乳母做什么?娘娘小心后院失火,到时悔不当初啊!”

对这些明着暗着的试探和问询,石蓉绣只是一笑置之。因为她知dào

,云嫣无论是乳母还是宫女,无论是明示还是暗示,太后都是容不下她的,她将来都难逃一个死字。

慈安宫中,太后听了这个“乳母”一词,却露出一个不可察觉的笑容,放下心来。

慕容予桓让云嫣明示于宫中,这确实出乎太后的意料,太后本也是十分不愿的。可是因为刘太医的事情,令太后怀疑慕容予桓已经生了疑,因而在刻意保护云嫣,而让云嫣明示于宫中也是慕容予桓保护云嫣的一个做法。

因此,一来为免慕容予桓存了更大的疑心,二来太后佯装不知也不便阻拦,所以虽不愿意也只好任他去了。如今太后见慕容予桓竟是令云嫣以“皇子乳母”的身份明示于宫中,忽然便放下心来。

大周宫规森严,几乎从未发生过皇帝临幸宫女而使其成为妃嫔的事,就更别说皇帝与乳母了。如今云嫣是皇子的乳母,就更没有机会为嫔为妃了。

不仅如此,太后敏锐的发xiàn

,也许慕容予桓并不似她所猜测的生了疑心,又或者他对云嫣的情意早已烟销云散了,因此皇帝才会做出这么欠缺考lǜ

的安排。若果真如此,将来除掉云嫣就更没有阻碍了。

其实,太后猜对了,却也猜错了。猜对的是慕容予桓现在对云嫣确实已经情消爱减,猜错的是慕容予桓这个安排并不是欠缺考lǜ

,他是根本就没有考lǜ



慕容予桓现在最不愿去想的人就是莫云嫣。她那沉鱼落雁的美色曾经令他是那样神魂颠倒,可如今,同样是那张羞花美貌,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的食言和凉薄。因此,慕容予桓现在是既不愿去见云嫣,也不愿去想云嫣。

这段日子,慕容予桓连秋芙宫都很少去了,因为人淡如菊的梁文燕既不能给他身体上的安慰,也不能给他心理上的安慰,于是,一时之间裕贵人苏倩雪和馨贵人徐妙琴便风头渐起,甚至连瑾贵人梅怡春的恩宠也渐渐浓重了起来。

然而,没过多久,宫中又开始议论纷纷,这次的传言却令太后有些坐不住了。因为这一回,宫中人人都在议论,这个绝色乳母的美貌实在太像当年的丽妃娘娘了!

在宫中寂静了十余年的“丽妃娘娘”这个称呼,再一次被宫中人暗暗的搬到嘴上,这如何能令太后不紧张?而且,宫中人人都觉得那个野女人长得酷似丽妃,太后这回终于断定这是事实,并不是自己过于敏感。

太后再也忍不住了,她不知dào

在大周土生土长的云嫣与施车国的丽妃上官夜雪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关系,但她决定立即除掉云嫣!

主意打定,她一面授意石蓉绣尝试着给尔宁哺食乳母的奶水,减少哺食云嫣的奶水,另一面交待卓方待皇子一旦可以离开母乳时就立即动手。

就在这个人心蠢动、暗潮汹涌的时候,又有一件事情发生了__伏国二皇子突赫雄奇进宫和谈来了。

大周与伏国如今的关系真可谓是“竹竿打狼__两头儿怕”。突赫雄奇一心以为自己率领的大军感染了瘟疫,而治疗瘟疫的笔头菜又被大周采尽,他必须通过和谈取得笔头菜以使大军能够全身而退。

而大周心知肚明那只是漆树汁过敏,并非什么瘟疫。因此,本次和谈必须尽快达成共识解决,否则时间拖久了,漆树汁过敏的症状不治而愈,突赫雄奇得知上了当,那时再想要要挟伏国就不可能了。

沈福广曾提议,趁着此次突赫雄奇进宫,不如就趁此机会将突赫雄奇扣在大周为人质,以此要挟伏国从此不敢侵犯大周。

可这个提议却立即被石鸿昆否决了。石鸿昆认为,扣住一个突赫雄奇不要紧,但突赫国君绝不会就此受人要挟、善罢甘休,只怕接下来会有连年的战争,劳民伤财,于国不利,得不偿失。

再说,突赫雄奇只是突赫纳鲁的庶子,国中还有嫡子突赫平章,因此突赫纳鲁未必会以突赫雄奇为重而受大周牵制,此举太过冒险。

于是,大周君臣还是把精力主要放在和谈之上。

那一日,突赫雄奇带了十名副将及随从入了宫,于龙安殿谨见了大周皇帝慕容予桓。

突赫雄奇身穿大红戎装,在龙安殿的丹墀上只抱了抱拳向慕容予桓见礼。伏国本是蛮夷之国,民风慓悍,人也长得高大威猛。突赫雄奇膀大腰圆,戎装谨见,神态倨傲,丝毫不将大周君臣放在眼中。

为了尽快促成和谈,大周君臣对于突赫雄奇的傲慢态度也只得睁只眼闭只眼的稍加容忍。最后,慕容予桓命礼部将突赫雄奇安置在万寿湖边的客馆内。

中秋节过后,尔宁也即将满两个月了。

大周皇宫有皇子“祭月”的习俗,就是在皇子周岁之内,每满一个月便要去檀心祠祭袓酬神,以示感谢祖宗神灵庇佑皇嗣安好,并祈求保佑皇嗣顺利长大成人,要一直祭到皇子满周岁为止。如今眼看着便是尔宁第二次祭月之时了,毓庆宫上下忙着打点。

这一日,云嫣和安姑姑在石蓉绣的内室帮忙打点着尔宁祭月之事,石蓉绣则倚在榻上养神。喜兰去内务府取了祭月用的红绸巾、金稞子和福丝福袋等物回来,进门将东西放下后,便来到石蓉绣身边轻声道,“娘娘,奴婢方才出去无意中听到了一件事。”

石蓉绣闭着眼睛倚在榻上,听了喜兰的话并不睁眼,只懒懒的道,“什么事儿啊?”

喜兰回道,“奴婢听内务府的人说,皇上将侍卫首领于胜大人罚了一百军棍。”

石蓉绣漠不关心的冷哼了一声道,“这还算个事儿?想必是皇上为和谈之事烦恼,而于胜又偏偏撞在皇上的气头儿上,这才倒了霉。这只能怪他自己没有眼色又运气不好罢了。”

喜兰悄声道,“娘娘,那于胜大人在宫中做侍卫首领也有年头儿了,一直是皇上身边得力之人,又怎会没有眼色的去触皇上的霉头呢?奴婢听内务府的人说,皇上责打于大人是因为那个伏国的什么二皇子。”

石蓉绣这才感到有些好奇,睁开眼睛看着喜兰道,“伏国二皇子?他不是进宫来和谈的吗?皇上如何会为了他而责打身边得力之人呢?”

喜兰细细的回道,“娘娘,内务府的人说,今日头午,那个伏国的什么二皇子说是要参观皇宫,后来到了琅婳苑,见到今秋新开的菊花十分惊叹!看着高兴,竟一伸手将‘紫龙卧雪’和‘瑶台玉凤’给摘了下来!”

“啊?这如何使得?”

石蓉绣一惊之下从榻上坐起身子,惊呼道,“这‘紫龙卧雪’和‘瑶台玉凤’是极其难得的菊花品种,植作司费尽心力才培植出这两株,皇上极为珍爱!这个时节刚刚绽放,他怎敢就这样摘了下来?”

一旁的云嫣默不作声,一面忙着手里的事情,一面留心听着。

喜兰点点头道,“娘娘此言极是!他这么一摘,可把琅婳苑的一众宫人吓坏了!可那个什么二皇子却嗅着手里的花,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琅婳苑的掌事内侍忙命人去禀告皇上,正巧遇上于大人带着侍卫巡宫,见此情景便上前声讨那个二皇子。谁知那个二皇子竟与于大人动起手来,双方大打了一架。最后这事闹到皇上面前,不料皇上却将于大人治了个对贵客无礼之罪责打了一百军棍!”

喜兰说完,不只石蓉绣,连一旁的云嫣和安姑姑心中也明白了,看来此次和谈对慕容予桓和大周来说,是何等的重yào



第一百一十六章 救美

尔宁满月时的那次祭月,慕容予桓亲自带了石蓉绣并几个宫人去了檀心祠,毕竟尔宁是大周崇庆朝的第一个皇子,又是皇上与皇贵妃之子,身份尊贵,自是要给予一些特殊礼遇。

但这第二个祭月之日,慕容予桓便来不成了,因为和谈之事并不像想象的那样顺利。

几日的商谈中,突赫雄奇坚持要大周让出清河以北至峻岭以南的土地给伏国,理由是伏国已答yīng

将这段土地送给施车国以作结盟的信物,还说伏国人向来一言九鼎,说到便要做到。

大周君臣为此气愤难当!清河以北至峻岭以南的地界虽说都是荒漠,没有城池和人口,但毕竟也是大周的国土,怎可拱手送给伏国?再说,他突赫雄奇现在正有求于大周,却还想拿着别人的东西送人情,如此予取予求,当真恬不知耻!

可突赫雄奇还就这么恬不知耻了,甚至妄想着如果能拿到这块土地,便是病折了临谷关外的大军,也可有脸面的回国了,于是,便干脆与大周硬靠起来。反正在皇宫里住着好吃好喝好招待,每日舒舒服服的,且大周的锦绣江山、楼台烟雨、平湖秋月,都是在伏国看不到的美景。

因此,尔宁的第二次祭月,便只有石蓉绣带了喜兰和云嫣去了檀心祠拜祭,丹桂和安姑姑等人则留在宫里准bèi

祭月之后的一些事宜。

云嫣抱了尔宁跟在石蓉绣身后,低着头看着脚下,连眼睛都不敢抬。宫中那些议论和传言,她也听到许多。然而,云嫣并不觉得自己的容貌与丽妃相似,不知宫中人为何会这样传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云嫣尽量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走路。

在檀心祠一番拜祭,各种仪式完成之后,已是快晌午了。一行人离了檀心祠回毓庆宫去,云嫣从石蓉绣手上接过尔宁,却发觉尔宁竟有些发热。禀报了石蓉绣后,喜兰道,“娘娘,兴许是小皇子久不出门,这一出来受了风,又不适应外面的秋凉,这才发起热来,奴婢让小广子去宣刘太医来瞧瞧吧。”

石蓉绣允了,喜兰便交待小广子去了太医院。

云嫣抱了尔宁,喜兰扶了石蓉绣继xù

往回走,经过万寿湖时,石蓉绣忽然想起尔宁的平安符还镇在檀心祠的佛像下忘了取回来。眼下尔宁发着热,急着带他回宫给太医诊脉,喜兰服侍着石蓉绣,石蓉绣便打发云嫣返回檀心祠去取平安符。

云嫣将尔宁交给喜兰抱了,急急的按原路返回。

云嫣低着头匆匆的往回走,忽然,空中传来两声清脆的喜鹊叫声,这才令云嫣不自禁的抬起眼睛向天空望去。

毓庆宫中暗无天日,不知何时,原来已是深秋的时节了。

夏日的喧嚣隐没在秋的沉静中,落叶铺了一地的金黄,连蝉声也被秋风吹散了,两三个内侍拿着大笤帚慢吞吞的扫着地上的落叶,比起夏日的生机,秋天更多的是沧桑和深沉。

云嫣放慢了脚步,向天空下的万寿湖边望去。

云嫣入宫之前便常听莫应才说当今圣上喜花爱草,如今她入宫也已一年有余,却是直到今日才领略到皇宫的美景,也是直到今日她才知dào

原来宫中遍植着这么多珍稀美丽的奇花异草!

只见万寿湖边,沿路种着的菊花、茶花、海棠、百合、芙蓉正竞相绽放,争奇斗艳,更有桂花数十株,株株挺拔俊秀。此时深秋,风动花落,千朵万朵,铺地数层,只见万寿湖两岸如雪初降,甚是清丽。万寿湖对岸,可远远见到座座亭台楼阁,飞檐斗拱,十分壮观。

难怪人常说“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

可是,这一切都不属于云嫣,她只是这皇宫中的一个奴仆、一个乳母而已。

云嫣又低下头赶路,她返回檀心祠取了平安符后匆匆的往毓庆宫走。再经过万寿湖边的时候,她忍不住又抬起眼睛去看那些姹紫嫣红的秋花。

不知是不是她的心情作祟,她竟发xiàn

这些秋花比她方才来的时候枯萎黯淡了一些。花开能有几日红?这些皇宫中的花朵,虽然有御用植作司的悉心呵护和照料,却仍然经不起时间的催残。那么,那些无人呵护和照料的花儿,又该怎么办呢?

花儿今年谢了,明年可以再开,暂时分手莫相思。可红颜呢?比花儿更经不起岁月的催残,一旦老去,便永不可挽回。

云嫣忽觉有些伤感,脚步便慢了下来,她望着万寿湖边的各色秋花思绪万千。

忽然,云嫣只觉身边一片阴影闪过,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觉得手中一空,手上拿的平安符竟似被什么人夺了去。她转头一看,只见在她面前两步之处正站着一个魁梧的慓形大汉,此人长得黑黑壮壮十分高大,一头黑发卷卷曲曲,看起来有三十四五岁的年纪,手中正拿着尔宁的平安符。

这黑壮大汉手上拿着平安符,可一双眼睛竟似掉在云嫣身上一般,毫不避讳的死盯着云嫣上下端详。云嫣见此人无礼,本想赶紧走开,可无奈尔宁的平安符还在他手上。

云嫣慌张万分,却又不得不侧过身子向那人道,“你是何人?快将小皇子的平安符还给我!”

那黑壮大汉并不答言,只是直着眼睛盯着云嫣,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似乎要将云嫣生吞下去才罢。

云嫣更加慌张,见此人不答,只好又道了一句,“快将小皇子的平安符还给我!”

这回,那黑壮大汉终于开口了,他晃了晃手中的平安符,又吞咽了一口口水,凑近云嫣道,“美人儿,你,是谁?拿这个,做什么?我,突赫雄奇,伏国人。”

云嫣闻言大惊,这时方才知dào

,眼前这个黑壮大汉便是那个进宫来与大周和谈的伏国二皇子突赫雄奇!

云嫣心下明白,皇上和满朝文武十分重视此次和谈,因此眼前这个人是大周的贵客,得罪不得。

想到这儿,云嫣后退了两步,忍着心中的厌恶和气愤,勉强向突赫雄奇侧了侧身,道,“原来是伏国二皇子。皇子万安,奴婢是毓庆宫皇贵妃宫里的乳母,为小皇子取平安符的,还请皇子将平安符还给奴婢。”

大周与伏国较少通商往来,在文化交流上也不多,否则伏国人也不会不认识漆树和笔头菜。伏国看不起大周的文化,认为周人的文化迂腐软弱,而周人的书会腐蚀人的雄心豪情,更是读不得。因此,伏国人并不懂得大周的文化,甚至语言。

这突赫雄奇也只是语言稍通,他并不十分明白云嫣在说什么,只听她在说什么“皇子,小皇子”,但他惊艳于云嫣的美色,他被这美色倾倒,这时才知大周不只有婉约景致,更有倾国佳人。

突赫雄奇像是意wài

拾到了一件宝贝一般,他又凑上两步,挨近云嫣道,“美人儿,你,很美!我,很喜欢!”

云嫣十分恼怒,她向后退离了突赫雄奇,转过脸去正色道,“皇子请自重!”

突赫雄奇更听不懂“自重”是什么意思,他见云嫣只是躲着他,不由得更激发了他的占有欲和征服欲。他又踏上前一步,眉开眼笑的向云嫣道,“美人儿,我,喜欢!”

说着,伸开双臂便要去搂抱云嫣。

云嫣惊呼一声,夺路便要逃,连平安符也顾不上索要了。可突赫雄奇哪里会容得她逃?他展开双臂似恶鹰扑食般将云嫣扑截住,三下两下便将她搂抱个结结实实。

云嫣大惊失色,一面挣扎一面放声呼救。突赫雄奇也不管她大叫大嚷,只抱了她伸嘴便要去亲吻。挣措中,尔宁的平安符掉落于地上,被突赫雄奇踩在脚下。

云嫣一面奋力推拒着突赫雄奇,一面厉声道,“我是皇贵妃宫里小皇子的乳母,你是大周的客人,如何敢对大周皇贵妃的宫人如此无礼?”

突赫雄奇紧紧抱着挣扎抵抗的云嫣,道,“我,伏国人,不懂你们大周的规矩。伏国人,喜欢的,便要得到!”

说着,竟伸手要于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之上去撕扯云嫣的衣裳!云嫣气力用尽,咬紧牙关做最后的抵抗,呼救声中已然带了哭腔。

方才万寿湖边还有几个内侍在这里拿着笤帚扫落叶,这会子听到云嫣的呼救声探头一看,见是突赫雄奇正纠缠着毓庆宫小皇子的乳母,非但没有上来救人,反倒不约而同的全都掉头跑掉了。

上次,这突赫雄奇因摘下了皇上最心爱的两株花而被侍卫首领于胜大人斥责,可皇上却反将于胜大人打了一百军棍。可见,这突赫雄奇是块烫手的山芋,是个惹不得的主儿,他的闲事谁还敢管?

于是,见到这突赫雄奇又惹事,这群洒扫的内侍们则一哄见散。

一个小内侍跑离了万寿湖,正遇上侍卫副首领万同,便将此事告sù

了万同。正因于胜受了军棍在家养伤,才由万同带领侍卫队在宫内巡视。

万同听到此事后,心下琢磨,于胜大人已经因为这突赫雄奇而挨了军棍,难不成我也要因为这人受罚不成?皇上酷爱花草,那“紫龙卧雪“和“瑶台玉凤”是皇上最为珍爱的瑰宝,都被这突赫雄奇说摘就摘了,皇上也没半句责怪,于胜大人反因这事受了罚。皇上为了和谈连那么珍爱的花都不在乎了,难道还会在乎一个乳母吗?

万同想到这儿,便装作什么也不知dào

,带领着侍卫队避开万寿湖往另一边去了。

可怜云嫣一个柔弱女子,眼看便要遭突赫雄奇的恶爪蹂躏了!

就在云嫣几欲绝望,气恼交加,险些晕倒之际,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色的身影,接着一股强dà

的力量托着她挣脱了突赫雄奇。那白影又一闪,突赫雄奇那张丑陋的大脸便忽然远离了她。

云嫣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再也支持不住,腿一软便欲摔倒在地上。就在她快要倒在地上的一刹那,那白色的身影又闪了过来,将她一把抱住,云嫣便一下子投入了一个冰凉却坚实的怀抱中。待云嫣终于透过一口气,抬起眼来时,便看到了南宫忆仁那张俊逸的面孔!

第一百一十七章 异样重逢

云嫣的目光对上南宫忆仁的目光,南宫忆仁那深墨色的眼眸中满是关切和心痛。

再见南宫忆仁,云嫣忽觉恍若隔世,不可思议的呢喃道,“南宫王子,是你!”

云嫣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个梦。梦里,南宫忆仁就是这样从天而降,于危难之时挺身而出保护她。

此情此景令云嫣一时有些恍惚,竟分不清自己是在梦外还是梦里。她怔怔的望着南宫忆仁,心潮此起彼伏,而南宫忆仁的一双眼眸则似有千言万语欲倾诉。两个人就这样相拥对望着,直到突赫雄奇忽然爆fā

出一声怒喝,才将二人拉回到现实。

突赫雄奇为和谈进宫后,被安置在万寿湖边的客馆内,而这里也正是南宫忆仁客居之处。突赫雄奇抛出了要求大周划让清河以北至峻岭以南的地界给伏国这个条件后,便不再多问,也不着急,让大周君臣自去商议决定,他则每日只在宫里吃喝闲逛,惹事生非。

今日吃过午饭,便想去御花园闲逛,不料刚行至万寿湖附近,却惊见一个绝色美女在前面慢慢而行。这美女竟然比琅婳苑里的花儿还美,突赫雄奇酒饭未消,色心又起。

本来快要得手了,不曾想却被眼前这个白衣男子坏了好事。从上次摘花事件上便可以看出突赫雄奇不仅粗鄙不堪且生猛好斗。于胜与他争执被责罚之事,更加滋重了突赫雄奇的猖狂骄性,因此立时便暴怒起来。他向着南宫忆仁大喝一声,“你,是谁?拦我,好大胆!”

南宫忆仁瞟了突赫雄奇一眼,并不理会他,只扶起云嫣向她低声道,“你快走!”

云嫣惊魂甫定,见突赫雄奇虎背熊腰十分健硕,而南宫忆仁则长身玉立翩然如风,不禁为南宫忆仁捏了一把汗。他为了救自己,惹上了突赫雄奇这个难缠的人,自己又怎能全然不顾的一走了之呢?

云嫣一把拉住南宫忆仁的衣袖,担忧的道,“南宫王子,你快走吧!他是伏国人,进宫来和谈的。皇上对这次和谈十分看重,若是你真与他争执起来,只怕会吃亏的!”

南宫忆仁转头看着云嫣,竟还有心情绽开一个舒心的笑容,柔声道,“云嫣,分别这么久,终于又见到你了,真好!”

云嫣本来既害pà

又替南宫忆仁担心,可南宫忆仁的这个笑容和这句话,却立时将云嫣弄得哭笑不得,然而心下却是同样的感受:许久不见南宫王子,今日得见,真好!

突赫雄奇在一旁看着他二人,眼中似要喷出火来!这美貌的小娘子方才对他态度冷淡抵死不从,这会子却与这白衣男子拉拉扯扯有说有笑,莫不是看不起他这伏国的二皇子不成?

想到这儿,突赫雄奇又是一声大喝,如响雷一般向南宫忆仁吼道,“你!敢拦我!告sù

大周皇帝,杀了你!”

云嫣一听惊恐万分,拉着南宫忆仁的手臂道,“南宫王子,你快走!因为这个人,皇上已经责打了侍卫首领于胜大人,更不会在乎你,他真的做得出来!你快走吧!”

南宫忆仁却很从容淡定,他伸手轻拍了拍云嫣的手背,安抚道,“云嫣,别怕。”

说完,转头向突赫雄奇道,“你想告就去告吧。我是施车国人,不是大周人,大周的皇帝管不着我。且眼下伏国与施车国已缔结为盟友,若是施车国主得知你害得他的兄长客死大周,只怕会伤了两国盟谊吧?”

南宫忆仁说得固然不错,可无奈突赫雄奇大多听不懂,他只是看着云嫣紧紧拉着南宫忆仁而分外眼红,也没有耐心再多说,暴喝一声便举拳向南宫忆仁打来!

云嫣一声惊叫,眼看突赫雄奇硕大的拳头便到了面前。千钧一发之际,南宫忆仁回身护着云嫣一闪身,躲过了突赫雄奇这一拳,随后迅速对云嫣道,“你快走!多保重!”

见突赫雄奇势如猛虎,云嫣担心南宫忆仁力有不敌,焦急万分,哪里肯走?

正这时,只听到远处传来一大片脚步声,正急匆匆的向这边赶来,同时有几个内侍的声音互相招呼道,“皇上来了!皇上来了!”

云嫣和南宫忆仁抬头望去,透过桂树秋花,只见一群身穿朝服和侍卫服的身影正随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向这边赶来。

南宫忆仁再不迟疑,他推着云嫣离开,同时悄声道,“快走!当心皇帝见了生疑,莫要连累了你!”

见云嫣急急的还要说什么,南宫忆仁瞟了一眼突赫雄奇,又向云嫣道,“你放心,他不是我的对手!”

说完,南宫忆仁不由分说的将云嫣推上了一条甬道。云嫣无奈,只好听从南宫忆仁的话,顺着甬道快步向毓庆宫而去。

云嫣低着头快步的走着,心中却如沸腾的水一般无法平息。慕容予桓必是听到消息带着人赶了过来,南宫王子此刻只怕已经被抓住。那突赫雄奇自是有恃无恐,可南宫王子又该如何呢?

云嫣深知,南宫忆仁的处境并非真的如他所说,他是施车国人,可以不受周朝皇帝管制。事实恰恰相反,他作为大周的囚客,不但处处受着大周的管制,甚至连性命都操纵在他人手中。今日,他得罪了来大周和谈的贵客,慕容予桓能轻易放过他吗?

这可如何是好?如今慕容予桓对云嫣厌如鄙履,也没有腹中的孩子可以让云嫣用来再救南宫忆仁一次了!

云嫣六神无主的回到毓庆宫,因弄丢了尔宁的平安符又被石蓉绣痛骂了一顿,连饭也不许她吃了。

云嫣此时哪里还有心情吃饭,她心急如焚的回到后殿,坐立不安的等着消息。真不知慕容予桓会如何处理这件事,不过,想想一直在他身边任劳任怨的于胜大人,云嫣也可猜到几分了!

云嫣不吃饭,安姑姑便也不吃,忙完了差事便回到后殿陪着云嫣。云嫣将今日万寿湖边发生的事告sù

了安姑姑,安姑姑虽然也替南宫王子担忧,但云嫣的遭遇却更令她心伤唏嘘。

慕容予桓与云嫣这一路走过来,除了在一品楼中的初遇之外,安姑姑皆是看过来的。可几何时,皇上最宠爱的滟贵人竟沦为了皇子乳母,在皇宫内,光天化日之下遭受异族人的纠缠和冒犯,皇上却不能给她作主!

安姑姑想着云嫣进宫后的每一幕,慕容予桓赐云嫣香汤沐浴,在她的门前种满虞美人,赏赐她六件绣着夫妻恩爱典故的水晶锦衣以博她一笑,又赐她象征着隆宠的七宝石榴钗,七夕节时成全好事浓情蜜意,那时,滟贵人虽无名分,却是宫中最受宠爱的嫔妃!那份荣宠便是用唐朝的杨贵妃来比也是比得过的了!

想到杨贵妃,安姑姑心中一动。

云嫣入宫后的经lì

真的可以比拟杨贵妃,“春寒赐浴华清池”、“名花倾国两相欢”、“一骑红尘妃子笑”、“云鬓花颜金步摇”、“当时七夕笑牵牛”、“三千宠爱于一身”,用杨贵妃来比云嫣……安姑姑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祥之感。

天有不测风云,不幸的事情很快便发生了。仅仅是第二日,安姑姑的不祥之感便应验了。

昨日,万寿湖的侍卫向慕容予桓急奏,说突赫雄奇与南宫王子竟在万寿湖边打了起来。慕容予桓听了,当下便带了朝臣、侍卫、译官和秦万,匆匆忙忙向万寿湖赶去。待一行人赶到那里一看,不禁全都被眼前的情景震住了!

只见,虎背熊腰的突赫雄奇竟被长身玉立的南宫忆仁打得伏地不起,伤痕累累!慕容予桓下令将二人当场按住。

沈福广当时也在,看了这个情形原想问问因由,可突赫雄奇全不在乎的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痕后,第一句话便说他改变主意了,他要更改和谈的条件。他现在不要清河以北至峻岭以南的那片荒漠了,他只要皇贵妃宫里的那个乳母!

译官将突赫雄奇的这句话译出,慕容予桓和南宫忆仁两个人全都惊呆了!

和谈出现新的条件,整个情况也就出现了新的变化。

慕容予桓下令将南宫忆仁关入大牢,可突赫雄奇虽挨了南宫忆仁一顿教xùn

,此刻他却顾不得与南宫忆仁计较了,眼下他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个惊为天人的“乳母”。

突赫雄奇对慕容予桓说,只要他将那个乳母送给他,他便不再索要其他,明日就带着那个乳母和一万棵笔头菜出宫去,并保证五日之内带着临谷关外的伏国大军退出清河,十日后便退出峻岭回伏国去。

和谈变成和亲,一个乳母便可将多日僵持不下的和谈问题解决,这对于大周百官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可慕容予桓却没有半点喜悦之色,他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这样发展。他可以对云嫣不理不睬,招来挥去,可这个人间少见的美人儿只能归他一人所有,怎能容忍她又被别人占有呢?

怕麻烦的慕容予桓这次遇到了更大的麻烦,而消息传出之后,整个皇宫又一次震动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六军同驻马

这次与伏国的和谈,大周的优势其实只是镜花水月。按照梁文成的计策应该是速战速决,将伏国军队尽快骗出清河及峻岭之外便罢。然而,突赫雄奇要求割让土地的条件太过贪得无厌。清河以北至峻岭以南的那片荒漠,虽说无甚重yào

,但割让土地哪怕只是一寸,对大周尊严也是莫大的损伤。

为此,慕容予桓与满朝文武都很心急。临谷关外的探子日日来回报,说伏国大军已不似前几日那般人心惶惶,似乎也发觉那“瘟疫”并不十分厉害,至少伏国军队中还无一人因这“瘟疫”而丧命,担心再拖下去只怕伏国人会渐渐明白过来,那时再要压制便只能兴兵了。

慕容予桓烦恼不堪,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自然还是不兴兵为好,可突赫雄奇的条件又实在无法答yīng

。慕容予桓为此日日愁眉不展,就连突赫雄奇摘了他珍爱的“紫龙卧雪”和“瑶台玉凤”也忍住没与他计较,心里只想快点儿送走突赫雄奇这个瘟神!

如今,这个好色的“瘟神”竟更改了和亲的条件,提出只要云嫣便同意退兵,这对于大周来说简直是天赐的奇迹!送一个乳母便可以解决兵戎纷争,何乐而不为啊!

一时间,整个皇宫震动!

满朝文武纷纷上奏慕容予桓,劝他趁着突赫雄奇被女色迷得心智糊涂之时,赶快答yīng

他的条件,再由正三品前锋营参领梁文成带军监送,让伏国军队赶紧撤出大周领土去!

消息传到慈安宫,太后听了也是喜出望外。原本太后还在担心秘密处死云嫣之后,要如何才能滴水不漏的瞒住皇帝,绝不可被皇帝发xiàn

她的死因,否则哪一日皇帝看到尔宁动了旧情又想起云嫣来,反倒使太后和皇帝母子之间生了芥蒂。

可眼下这样一来,太后便全无后顾之忧了。送云嫣去伏国和亲,她便从此再不会踏足大周,既为大周解决了眼前的战事,也遂了太后的心意,这比杀了她更好!最重yào

的是,是皇帝亲口同意送她去和亲的,将来便是又想起她来,皇帝也怨不着别人。

主意打定,太后急忙传令卓方让他停手。此时,太后只需继xù

装作全然不知,只是偶尔过问一下和谈之事,再旁敲侧击的敲打敲打皇帝就可以了。

消息传到后宫,后宫的人也与太后一样喜出望外,可她们却是另一种不同的想法。皇贵妃宫中养着一个惹眼的乳母,原本人人皆以为这是石蓉绣用来固宠的手段。可如今一看,这似乎竟是辅政王的妙计。这个绝色乳母不是用来争宠的,而是专门用来和亲的。

梁文燕的胞兄梁文成在本次三国争端中功勋显著,已由正四品骠骑营佐领升至正三品前锋营参领,因此梁文燕在后宫中的地位也是牢不可动。想来,辅政王一为抢立战功,二为替女争位,便安排了一个绝色乳母专为和亲所用。

消息传到毓庆宫,石蓉绣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下自也是十分窃喜。可云嫣却如五雷轰顶,当场便晕厥过去!想到云嫣要被自己的夫君当作一个物品送给伏国蛮夷,还要委身于突赫雄奇这种粗鄙之人,安姑姑更是泪流不止。

此时,整个皇宫的人都认为云嫣应该去和亲,这是于情于理、于国于家都有利的事。因此,整个皇宫的人都不明白,皇上为何还犹疑不决,迟迟不下旨意呢?

他们当然不明白,因为他们不知dào

,那莫云嫣是皇上的秘密庶妾啊!这绝代的佳人,皇上可以置之不理,但却绝不容许别人染指。

全大周的人都不懂,却有一个人可以察觉几分,那便是沈福广。当他发xiàn

突赫雄奇点名指要的绝色乳母,竟是那个“多尔族酒娘”时,心中便明白一二了,后来见慕容予桓迟迟不肯下旨,便又明白了几分。

可是这件事,全大周的人都不懂,他沈福广也只好装作不懂,实在装不下去时,便学着石鸿昆的样子也称病罢朝,躲起来了。

慕容予桓内忧外患,心烦意乱。云嫣对于他来说,确实是个麻烦。尔宁一日日长大,而云嫣又没有正经的名分,留她在宫里确实是个隐患。可若将她送人,慕容予桓想想云嫣的风姿,又真是舍不得。

这日在朝上,为了云嫣和亲之事,满朝文武又纷纷劝谏慕容予桓。从一品神武将军苏全山认为,突赫雄奇索要的不是公主、不是郡主、更不是嫔妃,只是一个乳母,如此低微的条件,大周没有理由不应允。何况,小皇子只哺食生母的奶水,根本不需yào

乳母。

而正三品骁悍营参将徐子业则以勾践献西施,乱吴宫,以霸越的典故为慕容予桓分析,认为令乳母莫氏和亲伏国实是对大周有利,劝慕容予桓为大周着想,早下决断。

慕容予桓皱眉道,“和亲是两国结交姻亲盟谊,向来都是派公主、郡主等身份尊贵的女子前去,我大周锦绣江山,富有四海,如何能送一个身分低微的乳母去和亲,这岂不失了我大周的颜面?不知dào

的,还以为我大周怕了他伏国,竟连乳母都送了去!”

说完,他看了看龙案下班列中的礼部尚书。原来的礼部尚书正是楚青青的父亲楚良运,楚青青被贬为庶人之后,楚良运曾停官一个月反省,后来到底还是被削了官。现任礼部尚书一职早已由他人取代。

此时,慕容予桓看着礼部尚书袁松,道,“袁大人,你去告sù

伏国二皇子,我大周以国体为念,若令微贱乳母去贵国和亲,既伤大周尊严,也有损伏国颜面。但皇子所求和亲一事朕已恩准,近日便令户部在王室宗亲中挑选正当妙龄、容貌端庄的女子封为郡主,派去与伏国和亲,以示大周对和亲之事的诚意。”

礼部尚书领命去了,其他人只好先等候消息不再谏言。

然而,突赫雄奇并不买账。无论礼部的人如何劝说,他就是一句话:本皇子就要那个乳母!伏国本是蛮夷之族,并不在乎什么国体颜面,在突赫雄奇看来,他无非是看上一个女奴,想跟大周皇帝要了便可撤兵,这么简单的事情,还有什么好谈的?

又是几日的口舌相磨,礼部无功而返,而临谷关外的情况却更加危急起来,若再不行动,只怕也不用考lǜ

和谈或和亲了,直接兵戎相见便是了。

终于,大周群臣再也忍不下去了!

这一日,石鸿昆率领文武百官在龙安殿外长跪不起,叩头恳请皇上立即下旨令乳母莫氏和亲伏国。龙安殿外黑压压跪着一片人,这种不安定的局势令慕容予桓瞠目结舌!

然而,情况还不只如此。大周与伏国和谈之事,直接关系到整个大周臣民军将的切身利益,因此没有人不关注这次和谈之事。当得知伏国的条件只是要一个宫奴而已,可皇上却迟迟不允,人人都感到莫名其妙,难以理解。

因此,石鸿昆率文武百官在龙安殿请旨的消息传出后,骁悍营、骠骑营和前锋营的将士们也在洪德门外长跪不起,叩请皇上下旨送出莫氏。而临谷关外更是紧急,更加殷切的盼望着皇上的旨意。

“当时六军同驻马”,此情此景便好似杨贵妃当年魂断马嵬坡时的景象。

若是此时送云嫣出塞和亲,她还算是对大周有功,若是不送她去和亲,由此挑起大周和伏国的兵戎战事,那她便当真应了那句“红颜祸水、祸国殃民”了!她势必会受到大周群臣军将的一致讨伐!

面对这动荡不安的局势和躁动的人心,慕容予桓心下明白,他与云嫣的缘分已经走到了尽头。

慕容予桓命人关闭了龙安殿的殿门,任由石鸿昆等一群人在外面长跪齐声奏请。他承认将云嫣送去伏国是对他的烦恼最好的解决。云嫣一走,伏国战事既消,他私藏云嫣入宫的烦恼也就烟消云散了。

可是,此一别,便是山高水远,永难再见了。而且,云嫣是他慕容予桓的女人,是大周天子的女人,曾为他生育过一个儿子,将自己的女人送去服侍别人,这口气又如何咽得下?

慕容予桓还在犹豫着,直到秦万进来低声禀奏道,“皇上,慈安宫的陶安人来了,说太后娘娘请皇上过慈安宫一趟。”

慕容予桓抬眼看了看秦万,叹了口气,起身向慈安宫去了。

今日,慈安宫中忘忧香的香气比任何一日都浓重,似乎太后深知慕容予桓有浓浓化不开的忧愁,因而希望这忘忧香能帮他化除烦恼。

慕容予桓与太后在春晖堂的榻上隔案而坐,太后打量着慕容予桓心疼的道,“这些日子,皇帝瘦了。”

慕容予桓勉强的笑了笑,道,“谢母后关心,儿子让母后挂念了。”

太后点了点头,语重心长的道,“哀家不只是挂念着皇帝,也挂念着整个大周。皇帝啊,哀家老了,操不得许多心了,前朝的事交给皇帝和百官,哀家放心。原本不想多问,可事情牵涉到整个大周,哀家就不得不过问了。那伏国皇子要求割让土地确实强人所难,可他如今只要蓉儿宫里的一个乳母,皇帝为何还犹豫不决呢?”

慕容予桓有些尴尬,笑容也僵在了脸上,半晌方道,“回母后,儿子只是出于我大周国体的考lǜ

,送一个身分低微的乳母去和亲,儿子怕失了我大周的颜面,伤了我大周的国体。”

太后听了微微笑了笑,却并不答言。停了片刻,却忽然问道,“那乳母是个绝色的美人儿吧?”

慕容予桓闻言一惊,慌忙抬眼看着太后道,“母后……母后如何得知?难不成母后见过她?”

太后颇有深意的一笑,不动声色的道,“哀家哪里见过?哀家只是猜想,一个女人,身分又不高贵,却能惹起这么大的波澜,想来必是有惊世骇俗的美貌了。”

慕容予桓蹙眉不语,无言以对。

太后暗暗观察着他的神情,随后端起案上的茶盏喝了一口,同时轻描淡写的问了句,“皇帝是不是也看上了这个绝色的美人儿啊?”

第一百一十九章 刻骨伤

听了太后这句问话,慕容予桓目光闪烁,像个犯了错又被人指问的孩子一般,躲避着太后的注视,遮掩的道,

“母后说笑了,儿子怎么会看上一个乳母?”

太后听了笑了笑,点头道,“说的也是,皇帝如此看重大周的国体和颜面,自然不会对一个身份低微的乳母动心,哀家真是想太多了!娱色而不淫色,风流却能自持,有所为亦有所不为,皇帝在这一点上很有先帝的风范!”

太后如此不加掩饰的称赞令慕容予桓的脸立时热了起来,心中莫大的压力压得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太后只装作没有发觉,继xù

向慕容予桓道,“皇帝能知以大周国体和尊严为重,哀家很是欣慰!可是,临谷关外的战事一触即发,眼下的形势已容不得皇帝以国体和尊严为重了!皇帝登基才四年左右,朝廷和四海人心初定,此时确实不宜兴起战事啊!”

“可是,母后,这……”

太后说的都对,慕容予桓有苦说不出,嗫嚅了半句,最后只能无言以对。

太后看起来似乎十分理解慕容予桓,宽慰他道,“伏国乃是北方一个蛮夷之族,仗着兵强马壮扩土掠疆才有了今日的强盛。可是说到底,蛮夷就是蛮夷,在文治武功、世风民俗、民康物阜上都与我大周不可同日而语。我大周天朝地大物博,人杰地灵,便是一个乳母也配得起他们的皇子了,这不但不失我大周颜面,反而彰显了我大周的尊贵崇高!更何况,是他们的皇子亲口指要的人,那突赫雄奇以伏国皇子之尊,求娶我大周的一个微贱乳母,这并不伤我大周的国体。皇帝,你说是不是啊?”

太后这一问,慕容予桓也不得不答了,可答什么才好呢?道理他全懂,可是这事却如何做呢?见太后征询的看着他,慕容予桓吞吐半晌方道了一句,“母后说的极是。”

见他仍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太后略略沉了脸,淡淡的道,“皇帝,这回你明白哀家为什么不愿让太过美貌的女子进入后宫了吧?哀家早就说过,女人若是妖娆过分便是祸水,一张俏脸,一个笑容,便可倾人国倾人城,国和城毁于一旦便是祸国殃民。眼下这个乳母若出塞和亲,避免一场战事,那么尚可算她是为国尽忠,但若由此生出波澜,这个乳母应立即被处死,以免她的美色再生事端!”

“母后,这……”

慕容予桓支支吾吾,一副哑巴吃黄连的样子。

太后见此有些动了真气,现出疑惑不解的表情,着急的道,“皇帝,你还有何为难之处啊?大周如今已处于险地,你身为一国之君,为何还如此顾及一个身份低微的女人呢?此刻,满朝文武和宫外的将士都跪在外面请求皇帝下旨和亲,六军同驻马,难道皇帝不知这是个危险的信号,随时都有发生宫变的可能吗?皇帝还在犹豫什么?”

太后越说越气,说到最后不禁气喘吁吁,一只手抚上了胸口。陶安人见了忙端茶递过去,并替太后抚着胸口道,“太后莫要动气,太医说了入秋之后旧疾易发,要太后千万不要操劳和气恼啊!”

慕容予桓也连忙站起,在太后面前躬着身子道,“母后请息怒!儿子惹母后动气,是儿子的错。”

太后喘着粗气,恨铁不成钢的道,“他伏国退兵和谈的条件,既没讨要公主嫔妃,也没讨要郡主翁主,只要一个乳母宫奴便可缓解大周眼前的危机,如此简单却还推三阻四!皇帝啊,你这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啊?先帝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不曾误了家国,而皇帝你却为了一个奴婢而枉顾江山!皇帝,你忘了哀家对你说的,要时刻以先帝为表率,万不可因为女人而辜负了江山社稷和作为帝王的责任啊!”

外面群臣长跪请旨,眼前太后气恼质疑,宫外将士急等圣意,事已至此,还有挽回的余地吗?没有了,全都没有了。

慕容予桓俯身跪于太后面前,终于道,“请母后息怒,儿子立即下旨和亲!”

太后听了,转过头露出了一个不可察觉的笑,气息喘匀了,心口也不疼了。

皇上终于下了旨,封乳母莫氏为襄和郡主,嫁于伏国二皇子突赫雄奇,令其出塞伏国和亲。

接到皇上的旨意,龙安殿外、洪德门外长跪的群臣终于散去,临谷关外则是一片欢呼,一场兵戎相见的战事,一场人心浮动的危机,都化解在这张圣旨上。

将妾一生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一个国家的眼前利益和未来命运,就这样荒谬的依托在一个柔弱女子的身上。

消息传来,云嫣那撕心痛上又加上了一道刻骨伤!她心内寒凉却怒火中烧,哀极攻心再加气极攻心,一股火上来便没有了奶水。

石蓉绣倒也不在乎,为了让尔宁可以离开云嫣,早就有意减少了云嫣给尔宁哺乳的次数,宁可用米糊掺着乳母的奶水喂食尔宁,也不再让尔宁见云嫣。

云嫣现在再不必做任何差事了,石蓉绣将她置于后殿不闻不问,只等着她出宫和亲便是。云嫣终日呆坐于后殿窗前,不吃不喝,不哭不笑,心灰意冷连眼泪都流不动了。

她想起当年那一次,她走在街上被江阳郡郡守的儿子郑武良当街欺辱,她打伤了郑武良逃回家去。可后来,她的父亲莫应才竟为了自己的官运前途,决定将她嫁与那个寡廉鲜耻又痴呆的郑武良!就是从那一次,云嫣对父亲彻底冷了心,再不抱任何骨肉亲情的幻想。

然而这一次,云嫣又一次被人出卖,被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拱手送与欺辱她的人。而且这一次,她是被曾经山盟海誓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她、陪伴她、与她相守一生的夫君所出卖!

“我毕竟是你曾经爱过的人,还为你生育过一个孩子,你忘了你曾经的允诺吗?你忘了我们曾经是如何两情相悦吗?你怎能对我这样狠心?你怎么会这样狠心?”

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自作主张接云嫣入宫,自作主张令云嫣成为无名分的庶妾,自作主张让云嫣让出孩子,如今又自作主张让云嫣令委身于他人,他从来没有去想过云嫣的意愿和感受,枉顾她的感情和尊严,慕容予桓,他怎么可以如此狠心绝情?

让出亲子的撕心痛未愈,被迫和亲的刻骨伤又添,云嫣有一大堆的话要问慕容予桓,她要听听他究竟如何解释这一切。

然而,慕容予桓自从下了和亲的旨意后,再不曾来过毓庆宫,甚至连毓庆宫周边的地方也不愿涉足。秦万十分乖觉,知dào

眼下皇上最忌讳的就是提起毓庆宫或云嫣,便时常替皇上找借口远离毓庆宫。

对于云嫣和亲之事,秦万也是十分赞成的。当时,是他为皇上出了私藏入宫这个办法,可后来这件事有头无尾。万一皇上怪罪下来,秦万正不知如何收场。这下好了,云嫣一走,他秦万也没了后顾之忧。

秦万常对慕容予桓道,“皇上和滟贵人这一路走过来,奴才都是看在眼里的,皇上对贵人的情分儿那叫一个深!都是那个挨千刀儿的伏国二皇子不好,看上了贵人,生生的把皇上和贵人给拆开了。眼下战事一触即发,贵人若是不去和亲,岂不成了大周的罪人?皇上爱重贵人,不忍贵人成为人人唾骂的红颜祸水,为了贵人也只好忍痛割爱了!哎,皇上哟,这可苦了您喽!您和贵人都是为了咱大周,如今贵人出塞在即,若是与皇上见了面,难免彼此伤心,倒不如不见的好!”

秦万反复说过几次后,慕容予桓的心里果然坦然多了。

而石蓉绣除了表示唏嘘难过之外,更多的是向慕容予桓禀报尔宁的近况。什么尔宁又重了,越发长大了,偶尔也会吃乳母的奶水了,时常看着人笑,睡觉不哭不闹,跟臣妾很亲近……令慕容予桓觉得即便云嫣走了,尔宁也可安然长大。

突赫雄奇得知后更是十分欣喜,本想第二日便带了云嫣走。可毕竟是两国和亲,大周礼仪之邦注重颜面,自要准bèi

一番。云嫣虽被封为郡主,但慕容予桓命礼部按公主下嫁和亲的规制为云嫣准bèi

嫁妆,算作对云嫣的心意和补偿。

一个男人为自己的女人准bèi

嫁妆,让她嫁去服侍别人,却还将丰厚的嫁妆当作自己的心意,以为这样可以弥补女人伤绝的心,这是多么荒诞啊!

对于云嫣出塞和亲,唯有一个人是真心为云嫣着想的,那就是安姑姑。她想起了丹桂那日拿着的收尸布,觉得与伏国和亲也许未必是坏事。虽然实在委屈了云嫣,可也总比留在这里被人灭口要好。

因此,安姑姑常劝云嫣,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退一步说不定海阔天空。

一想到伏国那种苦寒之地,云嫣哪里还敢想什么海阔天空?更重yào

的是,离开大周,她与母亲和尔宁,这两个她如今最深爱的人,就要从此天各一方,永无相见之日了!

第一百二十章 情绝

按理说,能做乳母的女人必是已嫁了人并且刚刚生过孩子的女人,奶水充足丰盈才能给别人的孩子做乳母。既然莫氏是一名“乳母”,她也应是嫁过人而且生过孩子的。她身为人妻却被朝廷选中出塞和亲,朝廷理应给她的家人一个交待。

然而,太后、皇上、皇贵妃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过乳母莫氏的家人,她的夫君是何许人也?她的孩子又是如何?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起。“乳母莫氏”就像是专为和亲准bèi

的人一般。

因此,宫中众人更加深信这个绝色乳母来历非凡,必是辅政王事先备好用来和亲的人。一时间,宫中又兴起了一轮流言蜚语,而且越传越是神乎其神。

有的说这个莫氏并非什么乳母,乳母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实jì

上这个乳母年方二八,黄花未嫁,是辅政王派出许多探子费了许多周折去民间访来的,专为和亲之用。

还有的说,这个莫氏其实并不是辅政王派人从民间访来的,而是从小就被养在辅政王府上的。辅政王令人从小培养她,教她伏国和施车国的语言,教她懂得朝政之事和国与国之间的纷争,娇养她的容貌身段儿,训liàn

她的举手投足,甚至还传授她一身过人的武艺,目的就是为了把她培养成一名细作。如今借着伏国和亲的机会,这个女细作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尽管传言如沸,但和亲之事仍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慕容予桓以为这件事就会这样随着云嫣的远嫁而结束,然而,就在云嫣出宫和亲的前一晚,毓庆宫的内侍小广子忽然来到龙安殿,跪奏慕容予桓说皇贵妃有急事请皇上移驾毓庆宫,还说此事关系到与伏国和亲之事。

慕容予桓不用细想,立时便知定是云嫣那里出了什么变故。他顿时头痛起来,本想立即回绝掉,可看到小广子一头大汗一脸焦急,又想到若不是出了大事,石蓉绣也不会于夜晚派人来请,便也不好回绝,只能由秦公公服侍着穿了衣裳,硬着头皮来到毓庆宫。

毓庆宫内,尔宁已由乳母照顾着睡了,而石蓉绣则焦急的在前殿等待着。见到慕容予桓来了,忙迎上去道,“皇上,您可来了!您快去瞧瞧妹妹吧!她……”

慕容予桓皱起了眉头,他早想到是云嫣有事,可他现在实在不愿去面对云嫣,不由得烦恼的问了句,“她怎么了?是不是因为不愿意去和亲而寻死觅活了?”

出乎慕容予桓的意料,石蓉绣摇了摇头,道,“皇上,妹妹说她愿意为了大周嫁去伏国和亲。”

“什么?”

这倒真让慕容予桓意料不到,他愣了愣,不敢相信的问道,“她愿意去和亲?她愿意嫁给伏国二皇子?”

石蓉绣点点头,道,“是,妹妹说为了大周和平安定,她愿意去和亲。只是,她想求皇上答yīng

她一件事。”

慕容予桓闻言,脸上现出一丝心虚的神色,道,“朕知dào

,她是想求朕关照她的母亲。”

又是出乎慕容予桓的意料,石蓉绣又摇了摇头,道,“妹妹说,她只想求皇上答yīng

,在她出宫之前能见皇上最后一面。”

毕竟是曾经深深相爱过的人,明日她便要远嫁异国他乡,从此山高水遥,永难再见。临别之时,她没有别的要求,只想最后再见他一面,这是多么卑微又凄楚的哀求。然而慕容予桓却没有多少感动,只觉得烦恼不安,那心情就像一个没有读好书就要上京赶考的书生一般。

正在想着怎么拒绝的时候,石蓉绣在他身边低声说道,“皇上,妹妹说若能再见皇上一面,她便死了心,心甘情愿去伏国和亲。若是见不到皇上,那……她被夫君所弃,哀伤欲绝,也无颜面再活于世上了。”

慕容予桓听明白了,这话的意思就是见到了皇上,她就去和亲,若见不到皇上,唯有一死。

慕容予桓叹了一声,他相信云嫣做得到。他看了看后殿的方向,终于迈出了艰难的一步。

再见到云嫣,慕容予桓心里有些许的惊诧。他本以为云嫣会痛哭流涕,哀伤欲绝,苦苦哀求他收回成命,跪在他脚下讲述她如何不能离开母亲和尔宁,要他开恩。

可这些,云嫣都没有做。

她只是静静的背身立于窗前,身上穿着她入宫那日穿着的衣裳,发髻斜挽,插着那支七宝石榴钗,清秀利落,干净整洁。一边的案上放着用朱漆大托盘盛着的大红嫁衣、珠冠和各色妆奁,灯台上还燃着一对红烛,倒真像是女子即将出闺成亲的样子。

听见门声响动,云嫣从容的转过身来,见慕容予桓站在远处,微微侧过身子躲避着她的目光,云嫣忽觉有些好笑,身为一君之国,他在怕什么?是怕面对她,还是怕面对他自己的良心?

云嫣顿了顿,随后向他走近了几步。不料,慕容予桓一见,竟立时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

云嫣站定,想了想竟忽然笑了,一双水眸朗然的看着慕容予桓,淡淡的道,“皇上,您看,我们此刻的情景像不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只不过,我与皇上易位而处了。”

云嫣与慕容予桓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品楼。那时,她是临江仙,他是穆公子,他在房间里等她。云嫣被千日红推入房间时,他便像她今晚这般立于窗前。听她进来,他转身向她走近,而她则慌张后退。

然而今晚,就如云嫣所说的,他二人易位而处了,现在是她向他走近,而他则慌张后退。

慕容予桓被云嫣这一问顿时更加尴尬,同时也感到今晚的云嫣十分古怪。明日她就要远嫁伏国,从此永远离开大周国土,离开她的母亲,离开尔宁,可她今晚不但不哀伤痛哭,反而有心情与他回想当年。

面对如此冷静从容的云嫣,慕容予桓有些局促,急着想说些话掩饰自己的紧张和尴尬。他想了半晌才开口说道,“云儿,送你去伏国和亲朕也十分不情愿,朕跟太后和群臣极力抗争过,可是无奈那个突赫雄奇只要你才肯和谈退兵,群臣和驻边的将士又催逼着朕下旨,朕也是没有办法啊!”

慕容予桓摆出一副痛心疾首又无能为力的样子,云嫣淡定的听着这些话,妙目莹然,神色从容,不哀不悲,不怨不怒,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慕容予桓垂首低叹,趁机避开了云嫣的目光,连忙又道,“皇贵妃告sù

朕,说你愿意为了大周去伏国和亲,朕听了真是……真是既感动又难过,一颗心疼得几乎要碎掉了!云儿,你舍身为国,为大周立了如此大功,你走后朕定会派人照顾你的母亲!”

云嫣仍旧定定的看着慕容予桓不说话,神情似笑非笑,她想要听听慕容予桓还能说些什么,还能找出什么借口来。

慕容予桓搜肠刮肚又说了一句,“啊,还有,尔宁你也大可放心,他是朕的第一个皇子,朕一定会厚待他!朕已决定在尔宁周岁时便封他为瑞亲王,让他成为大周崇庆朝的第一位亲王,享无上的殊荣!”

这些都说完,慕容予桓就再也想不出什么可说了。

云嫣终于有了反应,她竟然微微笑了笑,语气平和的向慕容予桓道,“本是已嫁之身,既为人妻又为人母,家中还有牵挂的母亲,可如今却要舍了名节抛下亲人去委身伏国蛮夷,敢问皇上,天下有哪个女人能受得如此屈辱?可是,若我不说愿意去和亲,皇上今晚会来见我吗?”

云嫣的问话声音虽轻,但语气却重,令慕容予桓十分难堪,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想起秦公公的话,这才道,“云儿,你不知dào

眼下的情形,群臣和驻边的将士在龙安殿和洪德门外长跪不起,逼着朕下旨,若你不去和亲,你岂不成了大周的罪人?太后也动了大气催着朕做决定,甚至还说你惹下了这场风波,若你不愿去和亲,便要下旨将你处死。朕对你情深意重,怎忍让你背负红颜祸水的骂名,更不忍心看着你殒命在此,万不得已朕才做了这个决定。朕不是不想见你,朕是怕与你见了彼此伤心啊!”

这番荒谬的道理,他却能说得如此感天动地,令云嫣竟有些想笑。她凑近慕容予桓,轻声道,“既然皇上舍不得我,我也不愿忍受失节之辱,那不如我今晚便自尽于皇上面前,既保全了名节,也守住了我对皇上情意的坚贞,无愧于皇上对我的这番深情厚意,皇上以为如何?”

慕容予桓闻言,立时沉下脸反对道,“不可!朕已答yīng

了突赫雄奇明日就送你与他出宫,他同意后日便可退兵。临谷关外的情势已经十分危急了,此刻若是出了意wài

,朕与大周都将有无数的麻烦!”

这一次云嫣没能忍住,轻笑出声。说得如此动听,可说到底他无非还是为了他自己。

今晚,云嫣终于看透了慕容予桓的做作和虚伪,对于丽妃曾对她说的君恩凉薄也有了更深的领悟。她忍下心中的唏嘘,不再与他绕圈子,准bèi

明示今晚逼他前来的目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红颜碎

云嫣撇下慕容予桓,行至案边打量着那些嫁妆,用手轻轻抚摸着那上好丝缎缝制的大红嫁衣。昏黄的灯光下,那大红色的嫁衣反射着惨淡淡的红光。

云嫣轻抚着嫁衣,头也不抬的向慕容予桓道,“皇上,这是我第二次嫁人,嫁的还是一个素不相识又粗野蛮横的异族人,我以残破之身再嫁,竟然还能有一份如此体面的嫁妆。可我第一次嫁人时,自认嫁得如意郎君,却都不曾有如此大礼,真是枉费了那些美好年华啊!”

慕容予桓不明白云嫣究竟想说什么,以为她只是伤心不甘想最后发泄一下。反正明日她就要离宫了,从此永不再见,今夜就任她发泄一次也罢。

于是,慕容予桓微微和缓了语气,向云嫣道,“以前是朕辜负了你。你说吧,除了方才朕说的关照你母亲并将尔宁封王之外,你还想要什么补偿,朕都答yīng

你。”

云嫣依旧低头抚摸着嫁衣,淡淡的道,“皇上当真想补偿我?”

慕容予桓肯定的道,“自然是真的,你说吧,想要什么?”

云嫣闻言,弃了嫁衣离开案边,又行至慕容予桓面前站定,晶亮的眼眸定定的望向慕容予桓,唇边挑着一丝哀伤的笑意,这样的云嫣当真有些像繁谢宫中的丽妃上官夜雪了。

云嫣太美了!可此时的云嫣即便再美,对于慕容予桓来说也只是一个美丽的麻烦。

云嫣朱唇轻启,向慕容予桓道,“我想要的只是皇上的一句话。我有几句话想问皇上,若是皇上能够如实回答我,便是对我的补偿了。”

听云嫣说有话要问他,慕容予桓心中升起不安,索性转过身去背对着云嫣,硬着头皮道,“有什么话你问吧。”

云嫣顿了顿,随后似乎用尽全身的力qì

,声重词严的问道,“你曾说过会用一生的时间陪着我保护我,白头偕老、相守一生!皇上,你告sù

我,你的这个允诺是不是假的?”

慕容予桓一惊,不自禁的转过身来看着云嫣。云嫣双目炯炯的看着他,继xù

道,“滟即是艳,而艳者即是丰色,其实在你的心里,我从未如珍似宝,我只是个美丽的玩物而已,你看上的不过是我的色罢了,皇上,你告sù

我,是不是这样?”

这样直白生硬的质问,凛厉的戳穿了慕容予桓的虚情假意,令他既惊且怒,他铁青了脸,皱眉道,“云儿,你不要太咄咄逼人!朕承认以前是朕对不住你,可是朕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朕是天子,是皇上!这就注定了朕只能时时事事以江山社稷为重,只能先国后家!为了大周,朕便是如何舍不得你,也只能舍得了。你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和亲之事都不可改变,这个委屈朕和你都得承shòu!你明日便要和亲伏国,念在你对国有功,朕也不与你计较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慕容予桓再也不愿多留,转身便欲出门而去。

“皇上!”

云嫣扬声叫住了他,慕容予桓停住步子却未回头,只冷冷的道,“你还有何事?”

只听云嫣的裙裾声行至他身后,接着她声音平静的道,“皇上,这是你曾经赐给我的,据说它象征着龙恩荣宠。然而从今晚之后,我再不是你恩宠之人,我也不想再将它留在身边,就此原物奉还!”

慕容予桓回身一看,只见云嫣将一物握在手上递到他的面前,正是那支他曾亲手为她插上的七宝石榴钗。这支钗是先帝专为丽妃打造的,后来慕容予桓又送给了云嫣。

慕容予桓看着这支七宝石榴钗犹豫着,是接过来收回还是索性送给她带走呢?后来想到,宫中嫔妃皆知这七宝石榴钗象征着荣宠,若是这钗不翼而飞离奇消失也是不妥,还是收回的好,于是他便伸出手去接云嫣手中的钗。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要触到那支钗时,电光石火般的,云嫣竟忽然握紧了那钗,猛然回手用钗尖在自己的右颊上狠狠划了下去!

温热鲜红的血立时顺着云嫣的面颊流淌下来,她的右颊上出现了一道从耳际延至嘴角的伤痕,鲜血直流,诡异狰狞!

慕容予桓被这惨烈的一幕惊呆了,他脑内立时浮现出明日突赫雄奇见到云嫣已毁容破相会是什么反应,随后他又联想到由于突赫雄奇的震惊暴怒,临谷关外军情告急,漆树的骗局失败,大周兵临城下,战事一触即发再难挽回……

慕容予桓直直的盯着眼前的云嫣,惊恼交加,一时间竟回不过神来!半晌,他醒悟过来,猛然一扬手气急败坏的狠狠抽了云嫣一记响亮的耳光!

云嫣受力不住登时扑倒在床榻边的地上,七宝石榴钗掉在地上,立时摔得四分五裂!

此时,慕容予桓对云嫣只有痛恨,他踏上一步,指着倒于地上的云嫣恼怒的道,“你个贱人!朕好言安抚相劝,你竟如此不识抬举!你死不足惜,却要陷大周于危难之中!毁了和亲之事,朕可下旨将你莫氏一家满门操斩!”

云嫣扑在地上,右颊伤痕仍在缓缓滴着鲜血,左颊被慕容予桓打得已经泛红肿胀起来,整张脸看起来十分恐怖。她望着暴怒的慕容予桓,竟浮出了一个绝望的笑容。随后一只手奋力伸向床榻,摸到了一个宝蓝缎子包袱,云嫣拽住后咬牙拼命将那包袱甩向慕容予桓。

那包袱并不曾系紧,甩在半空时已经散开,从里面飞散出几道亮眼的光,碧的如青荷,粉的如蒸霞,银的如冬雪,红的如梅花,蓝的如晴空,黄的如春芽,一片光华璀璨后落于慕容予桓与云嫣之间的地上。

竟是那六件水晶锦衣!

六件衣裳华丽如新,上面绣着的描绘夫妻恩爱的画面也依然栩栩如生,与此时绝裂的氛围格格不入。

云嫣凄然的笑向慕容予桓道,“失去了女儿的母亲,便有皇恩照拂又有何幸?失去了生母的孩子,便是贵为亲王又有何欢?被夫君拱手送与他人,抛却亲人又要忍受失节屈辱的女人,便是国色天香又有何用?红颜未老恩先断,如今,莫云嫣已不是从前那个美貌的莫云嫣了,皇上,你处死我吧!”

原来,就在突赫雄奇提出要云嫣为和谈条件之后,云嫣就预料到了会有今日。她对慕容予桓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了。因此,在得知皇上下旨允准和亲时,云嫣并没有多么惊讶和悲伤。哀莫大于心死,她现在连哀伤都没有了,她只有愤nù

,愤nù

慕容予桓的狠心、绝情和卑鄙。

尽管云嫣一直没有名分,可毕竟是他主张带进宫来的,是他爱过宠过疼过的人,如今却像是一个物品,为了更大的利益而转送他人。

云嫣回首自己曾经经lì

的一切,被郑武良戏辱、被父亲逼嫁、被嫡兄骗卖,被千日红逼迫,被慕容予桓私藏,被皇宫所不容,如今又被送与伏国皇子,似乎她的一切苦难皆是因为她的美貌。云嫣痛中思痛,决定破釜沉舟,宁可自毁了容貌,也绝不受这屈辱!

慕容予桓被气得简直要发疯了,他再也无所顾忌,向云嫣道,“死?如今你连求死都不能够了!朕已下旨将你嫁与突赫雄奇和亲,君无戏言!你已注定是伏国皇子的人了,莫说你毁去容貌,便是你死了,你的尸首也要运去伏国下葬!”

他顿了顿,又说出一句话。即便云嫣已经心如死灰,听了这句话仍是不由得痛彻心肺!

只听慕容予桓冷冷的道,“莫说朕是皇上,就说当初朕用银子从一品楼赎出了你,如今朕自然也有权将你再卖与他人!你的卖身契还在朕的手上,朕明日会一并交与突赫雄奇!”

说完,他再不停留,一甩袖子出了后殿。

云嫣自毁容颜,这终于令慕容予桓知dào

了和亲之事让她多么伤心欲绝,同时却也带来了更大的麻烦。眼看着明日与伏国的危机便可解除,不料前一晚却出了这样的事儿!

慕容予桓交待石蓉绣将云嫣看管起来,不许她再做出什么事来。随后急召了石鸿昆、沈福广和袁松等几个大臣进宫商议此事。可商议来商议去却都是一筹莫展,没有任何办法。此刻,便是立即派人去民间搜寻美女也来不及了。

最后,只得采取一个拙劣的下策,那就是瞒!

慕容予桓下令所有知情的人务必守口如瓶,不许将云嫣已毁容之事传出去。第二日仍然让云嫣随突赫雄奇出宫,能瞒多久是多久,最好直瞒到伏国军队退出峻岭才好。

慕容予桓交待内务府连夜赶制面纱,以便用来遮住云嫣的脸。而石鸿昆则连夜传令密调佳岳关、青潼关和虎牢关的兵力回京支援,以防一旦突赫雄奇发xiàn

了“瘟疫骗局”而云嫣又已毁容时,伏国大军会调头回攻京城。

就这样,第二日一早,云嫣仍然被换上了嫁衣,送给突赫雄奇去伏国和亲。

第一百二十二章 离京远嫁

为了能够再见到母亲,云嫣并不想死,她没有想到自毁容貌都不能让慕容予桓转变心意,那还不如昨夜就直接自尽在他面前!

这日清晨,云嫣被一众宫人“搀扶”着走出毓庆宫,石蓉绣抱着尔宁在前殿向云嫣道别。石蓉绣似笑非笑的向云嫣道,“妹妹,我们姐妹一场,本宫真是舍不得你啊!妹妹此去是为国尽忠,本宫心里好生敬佩!也没什么能为妹妹做的,唯有像生母一般把尔宁抚养成人以报答妹妹。妹妹放心,我们母子在大周会日日想念着妹妹的!如今永别在即,妹妹要不要再抱一抱尔宁呢?”

石蓉绣语气中幸灾乐祸又故yì

剜刺人心的意思溢于言表。

卖子莫摸头,摸头泪眼流。云嫣硬下心肠索性连看都不看尔宁一眼。然而,就在云嫣迈出毓庆宫门的一刹,一直安静的尔宁不知为何竟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云嫣咬着牙,几乎将自己的牙齿咬碎!

随后,云嫣就被人扶进了一乘骄子内,四个人抬了向承天门而去。

就在云嫣离宫之前,她终于得到了有关南宫忆仁的消息。

原来,那日南宫忆仁为解救云嫣,竟泄漏了他身怀武艺的秘密,且他客居大周默默无闻,却知晓伏国与施车国结盟之事,这些细节令慕容予桓十分意wài

,不禁重新戒备起南宫忆仁来,将他关入大牢。朝廷上再次掀起一片呼声,请求慕容予桓下旨处死南宫忆仁,以离间伏国和施车国的盟谊。

云嫣不胜唏嘘,心中哀叹南宫王子终究是被她连累了!她抬手默默的抚了抚佩戴于衣襟内的龙头鱼,暗想,南宫王子的这份恩情只怕要在来世才能向他偿还了。

云嫣这次远嫁,昔日慕容予桓赐她的那些金银珠宝、古玩玉器、华衣锦服,她一样也没有带。她随身带走的只有母亲传进宫来的字条、香袋和头钗,再有就是南宫王子赠送的那枚龙头鱼。

母亲,慕容予桓,尔宁,南宫忆仁,亲人,爱人,孩子,朋友,这些曾经云嫣视为生命的人,如今都从她身边一一逝去,再不属于她。

还有,安姑姑。

安姑姑本欲跟随云嫣远嫁伏国,然而慕容予桓却未恩准,并且未免安姑姑走露云嫣毁容的消息,竟将安姑姑关入了苦刑司。

骄子到了承天门外,云嫣下了骄,迎亲马车就停在门外。宫人引着云嫣行至迎亲马车旁,一个侍卫模样的男人候在车旁,垂首向她道,“襄和郡主,请上车吧,卑职送郡主出宫。”

这人的声音有些耳熟,似乎许久之前在哪里听过。正这时,那人抬起头来欲扶云嫣上车,只见那男子三十多岁、身材干练、满眼精光,腰中挂着一枚黄闪闪的御赐金牌,正是当时从一品楼接她入宫的那个男子。

看到他,云嫣低叹了一声。在皇宫两年,总算有一件事情是有始有终的了。

这男子扶云嫣上了马车,随着突赫雄奇的车子出了皇宫。

云嫣蒙了面纱盖上喜帕坐在马车中,听到宫门先后响了三次,一如她当初进宫时一般。她知dào

她终于出了皇宫,可这并不代表从此自由,而是她将远离亲人和故土,离群索居,天各一方。

不知为何,云嫣此时竟忽然想起千日红说过的话,“你进来时是一个清白的女子,可如今你已经不是从前的你了。”

世事沧桑,变幻无常,她真的不是从前的她了。

两个陪嫁的喜婆与云嫣一同坐于车内,严防着她的一举一动。云嫣默然而坐,心中却似沸腾的水一般。

如今,她活着唯一的信念便是为了再见到母亲,可若远走伏国,此生便与母亲再不得见,这生离与死别又有何异?可若就此死去,临死不得见母亲最后一面,她又实在心有不甘。

最终,云嫣打定主意,先看看能不能在半路上伺机逃走,若果真逃不掉,就自尽于此,便是死也要死在故土,死在离母亲和尔宁近一些的地方。

拿定主意后,云嫣不哭不闹,只安静的坐于车内。

礼部尚书袁松带着礼部的人随车将突赫雄奇直送到洪德门外。临别时,袁松按照慕容予桓的吩咐对突赫雄奇道,“皇子是第一次来大周,想必对大周的风俗还不甚了解。我大周是个守节重孝的礼仪之邦,女子出嫁后要从一而终,方可保夫家吉祥。这襄和郡主原是皇子乳母,是已嫁之身,本不宜改嫁他人,然而既蒙皇子看中,又是两国和亲,便也说不得了。只是皇子请切记,按照大周的说法,再嫁女子因名节有失而身带煞气,会给改嫁夫家带来灾祸,因此为了皇子及伏国的吉祥安泰,十日之内皇子不可与郡主相见。待十日之后,煞气消退再见为妙。”

译官将袁松的这番话译给突赫雄奇,突赫雄奇听后顿觉十分扫兴。

原本按照突赫雄奇的意思,在慕容予桓应允和亲的当日就应该把人给他送到客馆去。可大周办起事来却婆婆妈妈的,又是要准bèi

和亲大礼,又是要挑选黄道吉日,早已经弄得突赫雄奇不耐烦了。

他搞不明白,不就是一个女人嘛,一张床榻就成事了,何需如此折折腾腾呢?

等了六七日,又好一番大费周章,终于将人给了让他带走,可又要避讳什么煞气,还要再等十日才能得手,这令突赫雄奇十分泄气。

他不悦的哼了一声,转头上车欲走,可袁松又叫住了他。只见,礼部的司礼官捧过来一个黑方托盘,里面擎着两盏酒。袁松双手捧起一盏,递给突赫雄奇道,“皇子,这是饯行酒,是大周最尊贵至高的宾客才享有的礼仪。微臣代皇上敬皇子,请皇子满饮此杯,饮过饯行酒,祝皇子归国之路一路顺风,平安顺遂!”

突赫雄奇简直要发狂了,大周怎么会有这么多恼人的繁文缛节!他不耐烦的接过袁松手中的酒盏,一仰头倒进嘴里,转身上车走了。

晌午时分,突赫雄奇终于带着云嫣和三万棵笔头菜出了京城,向临谷关而去。傍晚时,在临谷关外与伏国大军会合。突赫雄奇令军中军医将笔头菜分发下去,按照周人所教的办法煮了擦拭红肿部位,然后又稍事整顿后,继xù

向清河进发。

正三品前锋营参领梁文成带军监送至清河方才转回。

其实大周明白,尽管这一次突赫雄奇退兵而去,但伏国国君突赫纳鲁并不会就此放qì

伐周的念头,伏国终是大周的心腹大患。

十日,估计伏国大军已经撤出了峻岭,而石鸿昆从三关密调的劲兵也可到京了,那时便是突赫雄奇发xiàn

云嫣容貌已毁,大军折返而回,大周也可从容应对。此法虽是拆东墙补西墙,但唯今之计也只好如此。

至于一旦事发,云嫣的死活,却没有一人去顾及了。

除了云嫣容颜已毁之外,还有一件事是伏国人不知dào

的,那就是笔头菜。

笔头菜又叫问荆,虽然能医治漆树之毒,但笔头菜本身也是有毒的。特别是马匹食用之后,会变得兴奋无常,而且步行艰难,站立困难。若食用过多,半个时辰后便可倒毙。而这一点,大周自然是没有告sù

突赫雄奇的。

慕容予桓果真如秦公公所说,“重情之人和圣明之君只能选一样儿”,他貌似选择做一个圣明之君,抛却儿女私情,其实是解决了一个自己惹下又无法收场的麻烦。

云嫣走后,太后时常旁敲侧击的告诫慕容予桓,女子太过妖娆便是祸国的根本,一个美丽的乳母尚可惹起一场风波,更何况是日日陪在皇帝身边的嫔妃呢!

此是后话。

只说云嫣随着伏国军队一路向清河进发,一路上她时时处处在伺机逃走。那两个喜婆显然是被吩咐过的,片刻不离的守着云嫣,密切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令云嫣竟找不到任何机会。

突赫雄奇的马车与伏国大军会合后,云嫣就更没有机会逃走了。而伏国的军将得知二皇子从大周带回一个绝色美女,也都兴意盎然,欢呼大笑,好奇的急着一睹芳容。

突赫雄奇虽粗野,但多年行军打仗,倒也还懂得治军之道。知dào

军队中若有女子会涣散军心,影响军队士气,因此,突赫雄奇下令不许军中之人见云嫣。

军中之人不许去见云嫣,然而突赫雄奇自己却早已按捺不住了。说是为避煞气,十日之内不可相见,前四五日因为关注着军中医治“瘟疫”的事情,又急着赶路,突赫雄奇倒也忍了过来。

可过了清河之后向峻岭而行的这段路上,眼前一片黄乎乎的荒漠,没有任何可看的东西。每日只是低着头默默赶路,当真好生恼人!

于是,到了第六日,突赫雄奇便有些忍不住了,几次欲闯进云嫣的车帐中寻欢作乐。可一来那两个喜婆总是出言劝阻,说什么避讳煞气,二来突赫雄奇自己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自打他带着云嫣离开京城后,他便时常觉得头晕目眩、心烦意乱,特别是当他看到云嫣那身锦绣鲜艳的大红嫁衣时,就更觉得烦心闹眼。

几次之后,突赫雄奇有些信了,莫非大周再嫁女子当真是身带煞气?

他哪里知dào

,他的这些不适的症状,并不是因为云嫣,也不是因为煞气,而是因为他离京时袁松敬他的那杯下了药的饯行酒。

第一百二十三章 虎口脱险

十日之后,伏国军队已行至峻岭之外。过了峻岭,走出那片荒漠,便又进入了一片荒郊野林中。

此时正是秋末天气,霜寒凄紧,一日凉过一日,刚刚进入野林,却又遇上了一场暴雨。野外林中本就荒芜萧条,残枝败叶,杂草丛生,十分难行。如今被暴雨一冲,道路泞泥不堪,更不适合赶路,而林子中又没有合适的落脚之处。

突赫雄奇只好让队伍在林中一处枝叶较密的林下停了下来,且等雨停再行路。

云嫣仍旧留在车内,没有丝毫的声响。十日以来,她的心情便似这天气般越来越凉,渐渐的失去了所有希望。过了峻岭再往前,就出了大周的国土了。

想到大周的国土,她联想到慕容予桓,心中不禁流淌下阵阵的凉意。随即想起尔宁,这才又感觉到撕撕扯扯的痛。如今,她并不热爱这大周的国土,不愿离开只是因为这片土地上有母亲,有尔宁。

还有,不知南宫王子和安姑姑此时处境如何?南宫王子只怕凶多吉少,而安姑姑……慕容予桓为了永远隐瞒云嫣私藏皇宫的事,会不会将安姑姑灭口?

一阵秋风夹杂着冷雨吹进了车窗,云嫣忽然感到不寒而栗。

这场雨下得极大,道路估计三五日都干不了,林中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落脚之处,而且也不知还有多久才能走出这片荒郊野林,因此突赫雄奇命队伍的大部分人前去探道开路,只留了一小部分人守在原地。

尽管此处树木枝叶较密,但并不能遮住雨水,何况这点儿方寸之地也根本躲不下这么庞大的一支队伍。与其在这里淋雨受冻,还不如往前走走看看能不能快些走出荒林,于是许多人自动请缨前去开路。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暴雨气势稍有减缓,但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林中潮湿无比,又下着雨,根本生不着火,若是这样在林中淋着雨过夜岂非要冻死?这样一想,突赫雄奇也耐不住了,便命余下的人马也动身继xù

向前赶路。

此时,队伍大部分人都在前面探道开路,这里只有少部分人随着突赫雄奇。天色渐晚,又不知何时才能走出荒林,突赫雄奇拿起随身带着的酒囊灌了几口,看了看后面云嫣的车子,忽然动了兴致。如今十日已过,左右闲来无事,此刻正好成就美事。

突赫雄奇拦下云嫣的车子,一纵身跳上了车,随后钻入车帐之中。几辆车子和马匹继xù

慢慢朝前赶路,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云嫣仍旧盖着喜帕坐于车帐之内,由于担惊受怕已是几夜没有安睡。此刻,听到突赫雄奇进了车帐,不由惊得浑身一颤,强烈的紧张感立时从足底直升至头顶。

两个喜婆起身向突赫雄奇问安,却被突赫雄奇粗鲁的赶下了车。帐中,只剩下突赫雄奇与云嫣二人。

再看到云嫁的这身大红嫁衣,突赫雄奇此时倒不觉得头晕目眩了,心中不禁暗暗称奇:这周朝真他奶奶的太邪性了,以后倒不可小瞧了这煞气!他哪知这是药力已过的缘故。

见云嫣坐在那里簌簌发抖,突赫雄奇嘻笑着道,“美人儿,我来了!美人儿,你,怕什么?”

云嫣颤抖着伸手拨下头上的一支金钗紧紧握着,暗暗打定主意,若他敢强行无礼,便用钗尖刺穿咽喉自尽于他面前!

见云嫣不答话,突赫雄奇走近云嫣,满嘴喷着酒气道,“美人儿,你,不说话,为什么?”

说着,又一眼瞧见了云嫣头上盖着的大红喜帕。

自上次一见,云嫣的绝美仙姿令突赫雄奇始终难忘,今夜本欲好好玩赏,却被她盖着的喜帕遮住了面容。

突赫雄奇不耐烦的上前一把扯下了云嫣头上的喜帕,忿忿的道,“这个,什么东西!不要!”

喜帕呼的被扯掉,云嫣一声惊呼,立时便与突赫雄奇双目而对。喜帕被扯掉了,可云嫣脸上还蒙着一层鲛绡面纱,只露出一双水眸,惊恐的望着突赫雄奇。

这一双眼睛,便如西湖水含烟一般,虽因几夜不曾安睡而略带红丝,但仍然美如图画,灿若明星。

突赫雄奇仍未得见云嫣庐山真面目,但这一双眼已迷得他神魂颠倒、酥心醉骨。他眉开眼笑的向云嫣道,“美人儿,你是,我的!来,让我,抱抱。”

说着便向云嫣扑了过去!

云嫣又是一声惊叫,慌忙翻滚着躲过了他的这一扑。突赫雄奇一扑不着,倒也并不着恼,反觉刺激有趣,回身嘻笑着挺起虎背熊腰又向云嫣扑去。

“你别过来!”

云嫣一只手指住突赫雄奇,另一只手握紧手中的头钗,用钗尖对着自己的咽喉,厉声向突赫雄奇道,“大周的皇帝将我像货物一样送给了你,可我并不愿跟随你,更没想过要远走伏国。既然天不容我,命运如此,今日我便自尽于此,了却残生!”

突赫雄奇并不能完全听懂云嫣在说什么,但从云嫣的神态、语气和这个举动上看,他也能大致知dào

云嫣的意思,明白她并不愿意依从他。

这下,突赫雄奇有些恼怒起来,立时没了方才的耐性。他冷下一张脸,嘴角下沉,眼睛圆瞪起来盯视着云嫣,狠狠的道,“你是,我的!死了,也是,我的!”

说完再次蹿上来扑向云嫣,云嫣横下心肠,眼睛一闭,手中的钗便刺了下去!

就在这时,只听“呯”的一声闷响,正在行进的马车猛然顿住了,整个车身随即一歪,突赫雄奇和云嫣都被重重的摔在车壁上。原来,林中土地被暴雨冲刷,泥土泥泞潮湿,马车的一个车轮陷进了一个泥坑里。

云嫣手中的钗被摔落,突赫雄奇也被摔得七荦八素,暴出一连串咒骂。他的咒骂声尚未停,只听外面一个人用伏国的语言向车内喊了一句话。云嫣听不懂伏国语言,但那人语气听来很是惶恐,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突赫雄奇听后扫兴的咒骂了一句,用伏国语言向车外回了一句,然后爬起身子,一指云嫣道,“你,等着!我回来!”

说完便一掀帐子下了马车。

云嫣惊魂未定,在方才的生死紧要关头,马车竟意wài

的陷住了。云嫣忽然意识到,这也许是上天终于被她凄惨的命运打动,有意给她一线生机。

此念一起,云嫣想到苦等在家的母亲,不由得心念暗动,她不能死!不到万不得已,她要留着性命回去见母亲!

既然萌生起求生的念头,她强压下心中的紧张和恐惧,壮着胆子将车窗软帘掀起一缝偷偷向外窥望,只见突赫雄奇和几个伏国军士在不远处的地方,正围着一棵树仔细的观察树根。

没有人注意云嫣的马车,那两个喜婆也不在,此时是逃走的最好时机,也许也是唯一的机会了!

云嫣的心猛烈的跳动着,几乎要冲出胸腔!她知dào

若是一逃不成,被突赫雄奇抓回来,那便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那时她所面临的就是鱼死网破的结局!

她浑身止不住的发着抖,一会儿突赫雄奇就会再次转回来。时机稍纵即逝,容不得她再犹豫了。

自助者才得天助!云嫣终于横下了心,她急中生智,翻身迅速拾起地上的金钗。她一手紧紧抓住车窗窗栏,另一只手握紧金钗,悄悄伸出车帐。随后,她咬紧牙关,举起金钗对着拉车的马狠命刺了下去!

云嫣乘坐的车由两匹马拉着,云嫣这一刺,正中一匹马的后臀。马匹吃痛受惊嘶鸣起来,使得另一匹马也受了惊吓。两匹马奋力的向前卯劲儿,卡在坑里的车轮猛的被拽了出去,马开始四处逃窜。

云嫣的车被这两匹受惊的马拉着,顿时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林中土泞树密,马车一路颠簸碰撞,云嫣双手死命攀扯住窗栏,咬紧牙关坚持着。她不知dào

她此番能不能逃出去,她只知dào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马匹的嘶鸣和逃窜惊动了突赫雄奇等人,众人皆是一惊。见云嫣的马车被惊马拉走,突赫雄奇急忙命人去追。然而,那两匹受惊的马这么一发狂逃窜,使得在场其他的马也受到了惊吓,纷纷嘶鸣起来,既而也发狂窜腾起来。

场面一片混乱!

突赫雄奇等人又是呼哨又是吆喝,手忙脚乱的去平息制止这些不断嘶鸣奔窜的马匹。就在这个时候,云嫣的马车就一直驶向野林的深处不见了。

惊马之乱好不容易平息了下来,却不见了云嫣,突赫雄奇万分恼怒,连声咒骂,命人立即去寻。可是此时雨还未停,又已经入夜,野林中更是一片漆黑,在偌大的一片林子中寻人十分不易。另外,他们刚才在察看陷住的马车车轮时,竟意wài

的在一些树根上发xiàn

了狼群出没的痕迹。

突赫雄奇万般无奈,也只好暂且忍下。一面命人去将前方探道开路的大部队叫回来,一面安排人手明日天一亮,便去寻找云嫣,并下令务必要找回人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逃命

突赫雄奇将队伍安扎在野林之中,备齐人手准bèi

待天色见亮便去寻找云嫣。他倒不是古道热肠,对新婚妻子情急关心,而是好不容易到手的一个美人儿,他哪里甘心未碰一下就得而复失呢。

林中的一夜过得相当艰难,雨水已经转小,但仍然稀稀沥沥的下个没完。入夜林中寒意侵骨,雨水打在枯枝上窸窸簌簌的声音也十分闹心,突赫雄奇整夜睡不安生,心情坏到极点,虎着脸逢人便骂。

半夜里,雨终于停了。突赫雄奇刚想好好睡一觉,忽然,四下里隐隐约约传来了“呜”的鸣叫声,此起彼伏,越来越近。伏国军士们听出了这是狼群的鸣叫声,立时紧张起来,睡意全消,机警的戒备着。

有人建议生起火堆以防备狼群的袭击,却立时遭到了另一些人的反对,说火光反而会吸引狼群的注意,既而前来。其实争论这些都没有用,被雨水冲刷浸泡的湿泥地根本无法生火。

就这样折腾了一夜,天明时众人皆已是疲惫不堪。

突赫雄奇色心难消,天色一亮,便立即派出几支人马去找寻云嫣。一群伏国兵在林中仔细搜寻,顺着昨夜云嫣的马车在泥地上留下的车辙去找,七拐八拐竟进入了野林深处。

车辙在一处断谷边消失了。突赫雄奇赶到一看,立时沉下了脸。只见断谷边树木稀疏,地上全是马车的木屑碎片,一片被撕下的车窗软帘落在泥地上。从崖上向断谷下望去,可隐约看到摔碎的马车残骸。

突赫雄奇并不死心,一挥手带着军士们向断谷下寻去。可到了断谷下一看,场面更是惨不忍睹。一堆车子的残骸躺在一边,两匹死马被分食得几乎只剩骨头。地上一层厚厚的枯叶凌乱不堪,被雨水和鲜血浸染,泥土的纹络间全是红色,刺鼻的血腥味从树叶下散发出来,甚至还能看见残肉。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一片片红色的衣裳碎片分散在断谷四周,有一缕缕黑色的丝状物缠绕在四周的枯枝上,随着风舞动着,竟是女人的头发。一支染血的金钗掉落在地上,几乎已被泥土掩埋。

突赫雄奇拾起金钗细看,那正是昨日云嫣要用来自尽的那支钗。周围跟随着突赫雄奇的军士们看到这个情况,都看着突赫雄奇不言语,每个人都心中有数,无论是从断谷上跌下来,还是与马匹一起被狼群分食,那个周朝美人都是性命难保了。

这件事令突赫雄奇觉得十分丧气,他骤然发作起来,满嘴用伏国话咒骂着,将那金钗掷于地上,用脚一顿狂踩!周围的人只得好言相劝,说待有朝一日伏国攻下大周后,所有的周朝美女都是皇子的。突赫雄奇好一顿撒气后,最终也只好带着伏国军队走了。

那么,云嫣究竟生死如何呢?

原来,昨日云嫣随着车子被惊马拉走后,两匹马不停的奔窜着,马车一路颠簸,不知dào

要往哪里跑。且两匹马并不“同心协力”,各有各的方向,一边奔窜一边互相挣着力。马车被连番的扯动、颠簸和碰撞,不断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已渐渐散了架子。

云嫣在车内拼尽全力抓着窗栏,生怕被抛下车子而被突赫雄奇抓到。当时雨还未停,入夜林中四周又是黑漆漆一片,好在野林深处树木生长得很稀疏,因此马车一直没有撞到树上。

然而,就在行到断谷边上的时候,马车却压到了石头,整个车子随即猛烈的颠簸了一下,云嫣手中抓着的窗栏竟咔的一声生生断裂了!

云嫣被吓了一跳,正准bèi

抓住其他可抓的东西,可就在这时,马匹又发出一声嘶鸣,两匹马奋力挣措着欲挣脱车子的束缚,于是车身剧烈摇晃了一下,云嫣还未抓到什么东西就被远远的甩出车子,重重的摔在泥地上。然后,那两匹马就拉着一部残车,一路欢腾的跌落到断谷下去了。

云嫣这一摔,直摔得口吐鲜血,筋骨欲断!她伏在地上久久爬不起身来,便只好任由自己躺在那里。寒冷、饥饿、惊慌和恐惧比这身体上的伤痛更加折磨人,云嫣伏在地上半昏迷半沉睡。

就在云嫣渐渐失去意识之时,忽听远处的黑暗林中传来一声鸣叫,“呜――”

接着又是一声,随即声音越来越多,此起彼伏。

云嫣这一惊吓非同小可,几乎魂飞天外!她想叫,但又不敢叫出声来;她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她不知dào

这是什么东西在叫,但能在夜晚荒林中嚎叫的一定是猛兽无疑。

她用手紧紧掩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同时壮着胆子向林中张望,只见林中黑暗处,竟出现了一个个淡绿色的小亮点,不知是飞舞的萤火虫还是什么野兽的眼睛。

云嫣再也不敢留在此地,她试着站起来,却发xiàn

右脚踝钻心的疼,根本不能着地,大概是摔落马车时被扭伤了。

她试了几次都不成功,于是索性趴在地上奋力向前爬动。她咬着牙,怀着一线为了母亲求生之念,努力的向前爬着,希望自己多爬一寸便离危险远了一寸。

然而,在黑漆漆又陌生的林子里,云嫣根本辨不清方向,她所爬行的方向正是马车跌落的断谷所在。于是,当云嫣奋力爬出最后一步后,便一个跟头滚落到断谷下去了。

幸好这个断谷虽陡峭却是个斜坡,而云嫣又是顺着斜坡滚落下去,并不是跌落下去,因而倒捡回了一条命。只是这一路翻滚下来,无数坚硬的枯枝缠绕揪扯着她的头发,无数石头的棱角和树枝划着她的脸和手,她的大红嫁衣被刮扯成一条一缕,她直滚出几丈开外才停下来。

云嫣披头散发,满脸伤痕,全身湿透,几乎昏厥过去,但强烈的求生意志和逃离危险的本能令她竟奇迹般的挺了过来。那时,雨仍然在下着,云嫣用双手接了一捧雨水喝下,然后继xù

向前爬去。

她就这样整整爬了一夜,那两匹摔下断谷的马,后来全部落进了狼群之腹,也正因如此,才令云嫣逃过了狼群的捕食。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在云嫣的视野中终于出现了一座小小的茅草屋和一点忽明忽暗的灯光。云嫣拼尽最后一丝力qì

爬到茅草屋的柴扉外,咬牙用手去叩门,微弱的叩门声响了许久,门内才传来走动的脚步声。当云嫣感觉到柴扉被打开时,她心里一松便失去了知觉。

云嫣被救了,救她的是一个独居的老猎人。

云嫣昏迷了几天几夜,老猎人喂她服了草药,又用药为她敷了伤口,每日用滚水冲了鸡蛋喂她,以滋补她的体力。几日后,云嫣终于虚弱的睁开了眼睛。

这位老猎人姓古,她告sù

云嫣,在这峻岭外的野林附近有一条极小的村子,叫作岭外村,村里居住的几乎都是猎户。由于这里是大周和施车国的边界,因此时常发生战事。这片土地也不断被划来划去,争来夺去,今日被大周占有,明日又被施车国所得,弄得岭外村的人自己也不知dào

自己是哪国人。

对于古老伯的救命之恩,云嫣感激涕零,可无奈她身上贵重值钱的东西都在这一路逃跑的过程中丢失了,此刻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便是南宫忆仁赠送的那枚古玉雕琢的龙头鱼。

可是,南宫王子因为救云嫣而惹来了杀身之祸,此时也不知他是否还在人世。若他真的已被处死,这枚龙头鱼就是他留给云嫣唯一的纪念,她怎忍将它送人呢?

最终,云嫣从衣裳内里取出母亲传递进宫来的那枚素银簪子。当时,慕容予桓将这枚素银簪子交给云嫣,云嫣见了得知母亲一切安好,心中甚感欣慰。

母亲之物,云嫣本也不舍送人,但想到她如今既逃了出来,不久便可见到母亲,而南宫王子只怕就此永别,便只好留下南宫王子之物,而将母亲的素银簪子送给了救命恩人古老伯。

古老伯虽然贫穷,倒也并不贪图云嫣的礼谢。他只是好奇云嫣一个弱女子,如何会孤身出现在峻岭外的荒林中。因为事涉皇宫和两国邦交,关系重大,因此云嫣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世和遭遇,只得谎称是大周平民,被绿林强盗抢来此地,后因为得罪了强盗头目而被打伤又抛于这野林中。

古老伯倒也不疑有他,只尽心的照料着云嫣。两个月后,云嫣终于可以下地行走了,身上的伤也逐渐痊愈。只是,她自毁容颜留下的那道伤疤却再也消不掉,依旧狰狞的躺在她的脸上。不仅如此,她滚下断谷时被树枝划出的伤痕,也在她脸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

如今,除了身段儿和气度还在,云嫣的绝色容貌已经荡然无存了。女人没有不以姿容为重的,可云嫣却没有感到半点遗憾。她在决心自毁容颜的那一刻,就已经看轻了这副外在的皮囊,她此刻只盼着能快些回家见到母亲。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世事难料

云嫣在岭外村养伤的这段时间,一开始村内经常会有伏国士兵前来搜村,似乎在找什么人。古老伯与村民们都很纳闷,在这里见到大周的官兵或施车国的官兵都不奇怪,可为何突然会有伏国人来到这一带呢?

这其中的因由,云嫣自是明白的。那突赫雄奇虽在断谷下见到云嫣的头发和被撕扯碎烂的大红嫁衣,可他并未见到云嫣的尸首或者骨骸。因此,突赫雄奇并不死心,又带着军队在野林内及四周继xù

搜寻了几日。

然而,如今的云嫣一脸伤痕,头发参差零乱,身上穿着古老伯给她的用兽皮缝制成的大氅,便是站在突赫雄奇面前,只怕他也认不出她了。

伏国军队在野林四周又搜寻了几日,由于野林中一片荒芜,前后又无城池,唯一的一个有人烟的岭外村又极细小贪穷,因此军队的供给日渐不足。距离前面的城池还有极远的路,若再不补充供给,只怕整个军队都将藏身在这里。

最后,突赫雄奇无奈,只好作罢,放qì

了搜寻。他带着一队伏国士兵洗劫了岭外村,掠夺了村民本就不丰裕的衣食,然后气急败坏的离开这片丛林回伏国去了。

伏国军队走后,岭外村一片哀号。

云嫣的良心受到了强烈的谴责,为她给岭外村带来的灾难愧疚不已,整整哭了一日。古老伯以为她是被吓着了,便耐心好言安抚她,说像这种兵匪之乱,在边界是司空见惯的事,不要害pà



云嫣柔肠百转,暗思人常说红颜祸水,因为她的红颜曾连累了多少人?母亲、虞美人、南宫王子、安姑姑,还有她自己。可如今她已非红颜了,却为何还在为别人带来灾难?

云嫣想尽快离开岭外村,回济阳县家中见母亲。然而,她养了这几个月的伤后,此时已是深冬时节了。古老伯说,深冬之季野林中觅食的猛兽极其凶恶,穿林而行太过凶险,而且峻岭也被大雪封山,道路难行,此时实在不宜翻山越岭。劝云嫣不如等到春来之季再走,到时他会护送云嫣穿过野林、翻过峻岭,将她直送到清河对岸。

云嫣听了只好作罢,耐着性子苦盼春天的到来。这段时间,她就一直留在古老伯的家里,帮zhù

古老伯缝衣、做饭,看着古老伯将打回的猎物收拾干净。

岭外村的村民淳朴好客,称呼她“小云”,与她相处也很热情友善。比起皇宫来说,这偏远乡村清茶淡饭的粗简日子虽苦,却令有一番怡然自得的快乐,令人踏实心安。

只是,每当云嫣在古老伯家简陋的草榻上午夜梦回,梦到尔宁或南宫王子时,她便会愁肠百转,低叹哀怨。

企盼中,岭外村的简朴生活驱散了寒冬的大雪,边境的战火融化了荒野的坚冰,草木勃发,燕子回归,大周崇庆五年的春天终于来到了。

在一个春风和煦的日子,云嫣在恋恋不舍中与岭外村的村民告了别。这几个月中,她已经深深爱上了这个质朴好客的小村落,她真的舍不得离开这里,可对母亲的思念令她不得不忍痛离开,在古老伯的护送下踏上了归路。

古老伯背上弓箭和猎叉,带了些干粮,又牵出家里唯一可当脚力的一头骡子让云嫣骑了,两个人便上路了。

古老伯和云嫣两个人一老一少,除了一头骒子并无其他脚力,也没有钱去雇车马,大多数时间只能以步代车,因此进程十分缓慢,且翻山越岭,路途也多有艰辛。云嫣虽疲累但心中却是欢喜的,因为每走一步,她就离母亲近了一步。

就这样一路风餐露宿,走走歇歇,一个多月之后,古老伯将云嫣送到了清河对岸。见云嫣一个弱小女子,孤身一人又身无分文,便干脆送人送到底,继xù

送她去济阳县。

又是半个多月的跋涉,暮春时终于接近了济阳县。当云嫣又看到了梨花渡那潺潺流动的溪水和两岸大片如云的梨花时,一时间竟百感交集,忍不住喜极而泣!

母亲,女儿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古老伯在梨花渡止步返回。临别时,云嫣跪地郑重的向这位善良慈祥的老人叩了三个头,对他的救命和相送之恩没齿难忘,若今生无机缘报此恩德,也愿来世相报。

古老伯只是憨厚的笑笑,然后拉着他的骒子走了。

云嫣目送古老伯的身影消失,转头举目望着梨花渡千树万树的梨花。微风抚过,梨花飘落下阵阵梨花雨,莹如碎玉,洁若白雪的花瓣在空中婉转翻飞后,最终附落于溪水中随波逐流。

这情景便如两年前,她离家之前,日日提着篮子来梨花渡浣洗衣裳的时候一般,那时也如此时一样是暮春时节。这流动的溪水,这两岸的梨花都一如往昔,只是这溪水梨花旁的人却早已不同。

云嫣拘了一捧溪水洗了把脸,略整了整衣裳,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向济阳县镇上而去。

这条路是她从前每日走惯了的,她凭着记忆快步向家中走去。镇上的街道和房舍都与从前一样,只是比两年前略破旧了一些。长街上,银庄、当铺、茶馆、药铺、赌坊也一如往昔没有变化。

当云嫣远远的望到县尉莫府的青瓦屋顶时,忽然竟没来由的心慌起来,不知这是不是才叫真zhèng

的近乡情怯。那青瓦白墙的屋子,曾经是那么的熟悉,可此刻她离家越近,一颗心便跳得越剧烈越慌乱,这心慌的感觉让云嫣竟步履艰难起来,她不由得用双手捂住心口试图平息这乱无章法的心跳。

云嫣终于站到了家门前,此刻她已顾不得剧烈跳动的心,想着马上就可以见到两年不见的母亲,她忍着激动的心情去推那府门。

然而,却推不开。

云嫣扬手拍门,同时激动的叫着,“开门啊,我是云嫣,娘,我回来了!嫣儿回来了!”

云嫣拍了几下,门终于开了。可门一开,云嫣却愣住了,只见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侍女。那侍女打量了云嫣几眼,显然被云嫣一脸的伤痕和身上野人般的穿戴吓了一跳,诧异的问道,“你……你找谁?”

云嫣没想到竟会遇到这种情形,愣了一下,无意间一转头,这才发xiàn

府门前悬挂的灯笼上明明写着“李府”二字。她一时回不过意来,这时,门内一个女子的声音扬声道,“迎儿,外面是谁来了?”

云嫣被这一问惊醒,抬头向里看去,只见门内庭院中,一个身怀六甲的陌生年轻贵妇正款款走来。

那叫迎儿的侍女回身向那贵妇道,“夫人,是个不认识的人,大概是个要饭的乞丐。”

那贵妇走到门边打量了云嫣几眼,便向迎儿道,“给她些吃食和银两,打发她走吧。”

迎儿应了一声,那贵妇说完便要回身进去,云嫣一见慌忙开口问道,“这位夫人,请问一声,这里不是县尉莫应才大人的府上吗?”

那贵妇闻言停下脚步,回过身来又诧异的打量了一下云嫣,道,“莫县尉一家早已经搬走了,你是何人?”

“我……”

云嫣想到自己衣衫褴褛,若说实话料想人家也未必信,因此想了想便道,“我原是莫县尉府上的下人。”

说完,又急切的问道,“这位夫人,请问你可知莫县尉一家搬去了哪里?我此番来是想探望故主,请夫人行行好告知我。”

那贵妇倒是个温和良善之人,听云嫣这一说,不由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莫说我不知dào

莫府一家搬去了哪里,只怕整个济阳县的人也不知dào

。”

云嫣听了一惊,急忙问道,“这是为何?难道那莫大人如今不在济阳县衙门中任县尉了吗?”

那贵妇叹了一声,摇摇头道,“大半年前,因为莫县尉私自挪用了衙门里的官银而获了罪,被削去官职贬为平民了。莫县尉没了官职和俸禄,莫家也住不起这么大的房子了,便将房子卖了,一家四口不知搬去哪里了。”

这个情况让云嫣六神无主手足无措,特别是听到“一家四口”这句话时,她的心止不住更加慌乱的跳动起来,诧异又胆怯的问道,“一家四口?”

“是啊,一家四口。”

这贵妇抚了抚隆起的腹部,叹着道,“要说这莫家还真是多灾多难!大约两年前,他们家的一个庶女离奇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没过多久,莫县尉的侧室夫人也过了世。后来的一天夜里又走了一场大水,还遭了盗贼。再后来莫县尉又丢了官,哎,真是流年不利啊!”

云嫣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胸腔里猛的撞了一下,然后就停止了跳动。随后整个天地似乎顿时黑暗下来,阴冷凄惨如同地狱!

“没过多久,莫县尉的侧室夫人也过了世。”

那贵妇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云嫣听来却震耳欲聋!她只觉眼前黑蛾乱舞,那贵妇的面容越来越模糊,她后面说的话也听不见了。似乎有什么东西缠绕在云嫣周身,正一点一点的吸去她的生命,令她立时便像一具僵尸一般,身子一歪瘫倒在门前。

第一百二十六章 切齿恨

“母亲过世了!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云嫣在李府门前转醒后,在那贵妇莫名奇妙的眼神中匆匆离去。她跑到了长街上,向银庄、当铺、茶馆、药铺里的每个人询问。

她不相信母亲已经过世,就在她怀上尔宁的时候,母亲还往宫里传过字条给她,那些字条此刻还揣在云嫣身上,还有母亲为她做的香袋,母亲怎会过世呢?

没有人认出云嫣来,而且,就同那贵妇一样,谁也不知dào

莫家搬去了哪里,但每个人都知dào

莫府二夫人早已经去世,就在她那个标致的女儿失踪之后不久。虽然莫家对外说那个庶女已经死了,但济阳县的人都认为她是失踪了。

直到云嫣跑到跑不动,问到嗓子沙哑,也没有得到不同的说法。最终,她累得瘫倒在济阳县衙门前,哭求着要见县令胡大人,却被几个衙役拖走扔到了长街上。

一个衙役不耐烦的唾道,“哪里来的婆疯子!什么县令胡大人?竟不知胡大人早已升为如州知府了,如今的县令是陆大人!居然敢跑到县衙前来撒野搅闹,再不快滚,老子给你一顿好打!”

云嫣伏在地上,万念俱灰。

她勉强撑着身子站起来,不发一言,面无表情,也没有眼泪,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痴痴呆呆的缓慢离去了。

任凭她如何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却也不得不相信了。她咬牙挺过一切折磨和苦难就是为了能回家见母亲,可母亲却早已不在人世。

云嫣此生还有什么企盼?她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全部消失,这个人世她还有什么可留恋?

她的心忽然不疼痛了,也不狂跳了,一个即将死去的人还何须悲伤心痛呢?

她缓缓走出小镇,穿过梨花渡,来到了济阳县附近的一个小湖旁。湖边安静无人,暮春的湖水仍然泛着清冷的寒意,就像一个生而无望之人的心。

云嫣呆望着碧清的湖水,绵绵不绝的哀怨在她胸腹中肆意翻腾,她忽然开口对着湖上的天空大喊了一声,“慕容予桓,你骗得我好苦!我曾经以为遇上你是我的幸运,如今才知你竟是我的劫难!我这一生错了!都错了!”

说完,云嫣毫不迟疑,一纵身投入那冰冷的湖水中。湖水腾起水花,又泛起层层涟漪,但最终归于了平静。

“恨亦愁,爱亦难,春花尽,秋月寒。幽幽空谷,绝世佳人。沧桑寓冷暖,浮生空悲欢。半湖碧水掩香魂,是焉?非焉?一场云烟。”

云嫣一个人麻木的走在一条黑暗狭长的路上,她走了很久,这条路不知通向哪里,又似乎永无尽头。她无知无觉的迈动着步子,不停顿的向着前面无边的黑暗走去。

忽然,她身后遥远的地方隐隐传来了几声飘渺的呼唤,“二小姐!二小姐!”

云嫣猛然站住,回头望向身后深深的黑暗中,那声音依然在黑暗深处飘动着,“二小姐!二小姐!”

这个称呼将云嫣拉回了很久之前的时光,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母亲还在身边,而她也从未离开过家,一切都与从前一样。等到天一亮,她睁开眼睛,就要去梨花渡洗衣裳了。若是去得迟了,大夫人会骂的。

云嫣挣扎着将眼睛睁开一线,依稀看到眼前有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子,正两眼含泪的望着她。云嫣朦胧的目光中看到这样的泪眼,初时,她竟恍惚的觉得那是虞美人。

“我到了阴间了,我见到了虞姐姐,也能见到娘了,还有……南……”

云嫣喃喃的念着。

“二小姐,你醒醒啊!二小姐!”

云嫣闭上眼睛又缓了片刻,再次睁开眼睛时,目光终于不再朦胧,意识也不那么恍惚了。她也终于看清了,面前这女子虽似曾相识,却并不是虞美人。云嫣仔细辨认了半晌,终于认了出来,她不禁用虚弱的声音激动的叫了一声,“你是,碧槐!”

碧槐原是莫府的侍女,曾服侍过青莲母女,因而对她二人的处境也十分同情,时常在暗地里关照她们。

云嫣历尽艰辛千里迢迢回到济阳县,却惊闻母亲噩耗,如今终于见到了一个故人,心情五味杂陈。

碧槐上前扶着云嫣坐起身子,云嫣抬眼打量,这是一间普通的屋子,虽不考究,但还算宽敞。两张窗子上糊着银红的窗纱,窗下摆着衣架,上面搭满五红大绿的衣裳。一张桌子摆放在当地,桌上设着铜镜、油彩、颜料和头面。靠墙处还摆放着几只大箱笼。

云嫣靠在床上,再看眼前的碧槐。如今,这碧槐已梳起云鬓,亦开了脸,显然已经嫁作人妇了。

碧槐用帕子拭了拭泪,握住云嫣的手,痛惜的道,“二小姐,你……你这些日子究竟去了哪里啊?怎么会……怎么会成了这副样子啊?我险些认不出你了。”

云嫣不自禁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这一番遭遇和如今的潦倒不堪,岂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清的?

云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反握住碧槐的手,急切的问道,“碧槐,我家搬去哪里了?我娘呢?她……真的已不在人世了吗?”

这句问话一出,碧槐的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一道一道的冲淡了脸上的胭脂。她哽咽着道,“二小姐,你不知dào

,你走后府里发生了许多事。此刻你身子虚伤心不得,待你好了,我再慢慢说与你吧。”

如今,还有什么伤心是云嫣没有经lì

过的?她一刻都不能等了,她要立时知dào

母亲最后的时光是怎样的。

碧槐深深叹了口气,对云嫣娓娓道来。

原来,那一晚,莫常带着云嫣离开莫府后,青莲以为云嫣终于可以逃过一劫,不必被逼着嫁给郑郡守的傻儿子了,心中甚感庆幸。因此,无论被莫应才如何打骂,青莲始终守口如瓶,坚决不肯透露云嫣的去向。

莫应才无奈,只好对外宣称庶女云嫣暴病而亡,已草草下葬。江阳郡守郑中天十分恼怒,与莫应才好一顿大闹,最终也只好作罢。

另一面,莫应才忙着想办法给莫常还赌债,可渐渐的,他竟发觉莫常这段时间似乎手头十分阔绰。不仅换了家赌场继xù

赌,甚至还有银子去青楼喝花酒,这令莫应才十分奇怪。

终于有一日,莫应才竟从莫常房间的箱子里翻出了几十个银锭子。他气怒不堪,将莫常揪来审问,莫常见瞒不下去了,这才说了实话。

碧槐咬牙切齿的道,“这个坏了良心的少爷,他盘算着若是将二小姐嫁去江阳郡守郑家,那所有的彩礼银子就都归了老爷和夫人,他一个铜板也摸不着。因此,便动了歪心思,将二小姐骗出去卖了,他自己一个人独吞了银子。”

这件事在整个莫府传开,青莲得知真相后险些昏死过去,这才知dào

她母女都上了莫常的当!青莲为云嫣担忧不已,对莫常的欺骗怒恨得几欲吐血!她不顾一切的冲到上房去找莫常理论,扯着莫常的胳膊叫着要他把女儿还给她!

莫常刚刚受了莫应才一顿打骂,正没有好气儿,哪里能受青莲的质问吵闹?他不耐烦的一挥胳膊,猛的搡开青莲。青莲被这一搡登时摔了出去,正撞在墙上撞破了头。

青莲连番被莫应才踢打已是身衰体弱,眼下又撞破了头,再加心中急怒交加,抬回后厢后,当天夜里便去世了。现在算来,那个时候云嫣应该还在一品楼中,还没有进宫。

云嫣呆呆的听着,两行热泪流下却不自知。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每次在梦中都看不清母亲的面容,原来,她早已与母亲天人永隔了。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母亲传进宫来的字条,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叫她保重。母亲早已过世,如何还能写字条做香袋,那字条和香袋原来都是慕容予桓命人伪造来骗她的!

就在这欺骗中,她与母亲生死两别了。云嫣紧咬银牙,如今她对慕容予桓没有撕心痛,也没有刻骨伤,她有的是满腔的切齿恨!

可是,字条和香袋可以做假,那母亲的素银簪子呢?

云嫣忙问碧槐道,“碧槐,你可记得我娘以前时常戴着的那枚素银簪子吗?那簪子呢?”

碧槐皱眉叹了一声道,“我记得,二夫人一共也没有几件首饰,我自然记得那簪子。就在二夫人过世后不久,一天夜里府上失了火,大家忙着救火的时候,竟又被盗贼趁火打劫,家中丢了许多东西,其中就包括二夫人的那枚素银簪子。”

云嫣一惊,家中遭了盗,可被盗贼偷去的那枚素银簪子,后来却到了慕容予桓的手上。难道这失火和盗贼都是有人操纵的不成?

若真如此,慕容予桓不是想方设法的安抚她,而是一直在处心积虑的欺骗她。云嫣心中的恨意又添了一重!

那枚素银簪子被云嫣送给古老伯了,她此时才知那竟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的遗物。云嫣痛彻心肺,泪止不住的流下。

这时,碧槐忽然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向屋角看了看,道,“对了,二小姐,二夫人临终时交给我一样东西,说若我还能见着二小姐,一定要把这样东西交给你!”

碧槐说着起身走过去,打开一只箱笼翻找起来。片刻后,碧槐将一个小小的锦盒交到云嫣手上。看着母亲的遗物,云嫣的悲伤再次涌起,泪水如泄洪般奔流。

这个锦盒已十分老旧,显然年头久远且又在身上揣了许久。云嫣颤抖着手打开了锦盒,可当她看到锦盒里的东西时,竟顿时呆住了!一时连哭泣都忘了。

只见,那旧锦盒中放着的,竟是一枚龙头鱼!

第一百二十七章 新生

看到锦盒中的龙头鱼,云嫣有一瞬的恍惚,母亲留给她的遗物竟是一枚龙头鱼,这怎么可能?

她从盒中取出这枚玉佩细瞧,只见这枚玉佩也呈墨绿色,也是龙头鱼身的灵兽造型,像一道弯月一样弯曲着身子,绝对是龙头鱼无疑。

云嫣蹙起眉头,咬住下唇,惊诧莫名。忽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伸手入怀掏出她一直贴身带着的,南宫忆仁送给她的那枚龙头鱼。

云嫣一手执着南宫王子赠送的龙头鱼,一手执着母亲留给她的龙头鱼,两枚玉佩的颜色、大小、造型和花纹竟然一模一样!做工一样精巧,显然是用同一块古玉雕琢出来的。

云嫣翻转着玉佩,将这两个弯月型的玉佩一个向左弯,一个向右弯,然后对在一起,只见两枚玉佩被雕刻出的棱角竟能严丝合缝的对合到一起,形成一个完满的圆!

这两枚龙头鱼竟是一对儿!

碧槐在一旁看了不解,以为云嫣的龙头鱼也是青莲所给,便叹道,“难怪二夫人临终前不放心的一再交待要把这个交给二小姐,原来二夫人和二小姐各有一枚,真zhèng

是母女同心啊!如今这一枚也到了二小姐手中,想来二夫人是想给二小姐留个念想儿,也盼着二小姐今后的生活能圆圆满满吧!”

云嫣惊诧得已经听不到碧槐的话了,她心中像一锅烧开的水一般翻滚着。

她清楚的记得,当她第一次在南宫忆仁手中看到这龙头鱼玉佩时,南宫王子曾对她说过,这玉佩是他师父亲手雕琢的,并且一直贴身带着,本是想送给丽妃上官夜雪的,后来便到了南宫王子手中,而他又送给了云嫣。

眼下,这两枚龙头鱼玉佩不但一模一样,而且能完全对合起来,由此可以判断母亲留下的这枚龙头鱼必定也是出自南宫王子师父之手。想来他当年雕琢时便是一举雕成了一对儿。

然而,南宫王子师父亲手雕琢的心爱之物,怎会有一枚在母亲手中呢?

南宫王子的师父对丽妃一往情深,这象征着夫妻和睦、白头偕老的龙头鱼,又怎会在母亲手中呢?

更何况,龙头鱼的形象来自施车国,无论是南宫王子的师父、南宫王子还是丽妃上官夜雪,与这龙头鱼有关的人都是施车国人,母亲却是大周人,她又是何时拥有这枚龙头鱼的呢?

握着这两枚龙头鱼,云嫣思来想去。仿佛是震惊之下的福至心灵,许多过去在皇宫中的零零碎碎一点一滴忽然跳进了她的脑海,渐渐聚合起来,既好像颇有章法,又好似乱成一团麻。

云嫣记得安姑姑曾说过,因施车国的风土和血统特殊,因此国中多美人。先帝的丽妃就是施车国人,容貌便倾国倾城。

先帝最俊美的皇子是四皇子慕容予杭,那便是因为他是丽妃的儿子,身体中有一半施车国血统的原因。而云嫣的尔宁也是漂亮异常,安姑姑曾说,尔宁生得更像云嫣。

那云嫣生得更像谁呢?小时候,云嫣总说自己像娘,其实凭心而论,青莲虽然容貌端方,却远不及云嫣姿容出众。至于莫应才,云嫣此刻想来,她真的是没有半点像莫应才。

云嫣还记得,丽妃曾经说过,她是宣德二十二年入宫的。当时,南宫王子的师父还曾来大周找过她,而云嫣就是宣德二十三年出生的!

施车国多美人,云嫣生来风华绝代,国色天香!

难道……

云嫣有些不敢想下去了,可是手中的两枚龙头鱼似乎在不断的提醒着她,指点着她。很多以前不懂的事,此刻云嫣忽然全都有些明白了!

为什么母亲惠静端洁的一个人竟会委身莫应才这种粗暴低俗的小官员?

为什么莫应才对云嫣从来没有一丝父爱?

为什么她被莫常卖掉,莫应才却只是生气莫常独吞了银子,却根本不曾寻找过她,只宣称云嫣已死便草草了事?

为什么满皇宫的人都觉得云嫣生得酷似丽妃,而尔宁又酷似先四皇子慕容予杭?

原来……

云嫣隐隐的感到,这龙头鱼不仅象征着夫妻恩爱,似乎更隐藏着她的身世。想到这儿,云嫣拭了拭脸上的泪痕,问碧槐道,“我娘把这个锦盒交给你时,还说过什么话没有?”

碧槐认真的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二夫人确似有话要说,可无奈她受伤颇重,心里对二小姐又着实心急挂念,因此除了唤着二小姐的名字之外,就什么也说不出了。”

母亲弥留之际,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若非云嫣在皇宫中偶遇了南宫王子,知dào

了龙头鱼的来历,并得到龙头鱼,只怕她身世的秘密,她永远都不会得知。

天意,这一定是天意!云嫣几次大难不死,想必是上天有意留下她一条命,就是为了让她得知自己真实的身世。

见云嫣面色不好,碧槐不禁十分担忧,握住云嫣的手道,“二小姐,我知dào

你心里难过,可二夫人已经仙逝了,二小姐还是节哀顺变吧。想二夫人在天上也不愿看到二小姐痛不欲生,二夫人留下这枚玉佩,必是想着二小姐每次见到玉佩就如同见到娘一般,从而好好的活下去。”

云嫣看了看碧槐,又看了看手中的一对龙头鱼,然后轻轻闭上了眼睛,从前的遭遇和经lì

又一幕幕的在她脑海中掠过。

曾经,云嫣柔弱的面对这个世道,然而,母亲,虞美人,丽妃,南宫王子,林柔儿,这些人的遭遇让她明白,弱小平凡的人是无力保护自己的,是不能够安顺的在这个世上生存的。她被欺凌到如此地步,被剥夺得一无所有,她还要再忍下去吗?

她要的从来不多,她只想与母亲相守为伴,侍奉母亲终老,可就连这个小小的愿望都被冷酷的扼杀了,她还要对这个人世这种命运妥协吗?

她生来美丽,可美丽是她的错吗?她的美丽总是被人利用,既然如此,何不让这美丽成为她报复这不公平世道的武器!

她本想平凡安和的度过一生,可命运偏偏要夺走她的一切,将她逼上绝路,那与其含屈而死,莫不如绝地反击!

碧槐说的对,好好活下去!是啊,她已经死过一次了,从今以后她自然要好好活下去!

“既然天降我落了人间,又不容我于人间,那我便乱了这人间,再换了这人间!”

云嫣慢慢睁开眼睛,眼神中的哀伤失意已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忍和凛然!

碧槐永远不会知dào

,此刻的云嫣已经变了,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娇柔弱小、楚楚可怜的女子了。从今以后她要换一种活法儿,她不要再做俎上肉,她要做一个操刀者!

云嫣收起两枚龙头鱼,擦干了眼泪,向碧槐道,“碧槐,你可知我家搬去了哪里?”

碧槐摇了摇头,道,“二小姐,我在莫府搬走之前就已经离开莫家了,我也不知dào

莫家搬去了哪里。你离家之后,府上仍旧没有财路,大小姐和少爷又过惯了富贵日子,整日挥霍无度,府上的境况每况遇下。二夫人去世后,大夫人说府上用不着这么些下人,便只留了画屏和冬景,将其他人全都打发走了。”

说到这儿,碧槐有些羞涩的低了低头,又道,“离开莫府后,我又去了几家,但都没有做长。最后才到了这家戏班子里帮忙,后来……后来就嫁给这戏班子的班主做了妾。”

云嫣听了这才明白,难怪窗下的衣架上搭着那些五红大绿的衣裳,而桌子上还设着油彩、颜料和头面,原来这是一家戏班子。

碧槐继xù

道,“再后来,我随着戏班子离开了济阳县,也就不知dào

莫府的事了。我也是前不久回到济阳县后,才听说老爷私挪了县衙的官银被削官为民,连家也搬走了,却也打听不出搬到何处去了。”

原来是这样,云嫣感到有些惆怅。其实她无须在意莫府搬去了哪里,如今母亲已经不在了,而她又是个早就“暴病而亡”的人,那个家早已经不是她的家了,搬去哪里又能怎样?

可如今的云嫣已不是过去的云嫣了,她自然要知dào

莫家搬去了哪里,自然要知dào

那些让母亲一生受尽刁难和欺凌,又害了母亲性命的人在哪里!

还有,是谁令母亲一生悲惨?是谁令云嫣半世悲哀?是谁令她和母亲昔日一别竟天人永隔?是谁欺骗了她的感情?是谁夺走了她的骨肉?

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对!她要复仇,她要替母亲和自己复仇!否则,实在对不起上天留给她的这条命!

还有,她身世的真相。

云嫣向碧槐道,“碧槐,我想去为我娘上坟,你可知我娘葬在哪里?”

碧槐点点头,道,“二小姐,我知dào

,二夫人下葬的时候我还在莫府。我这次回济阳县就是想着二夫人的祭日快到了,怕她坟前荒凉才想赶回来给她上坟的。明日我就陪二小姐去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 施车国

第二日,碧槐陪着云嫣一同去给青莲上坟。济阳县郊边较远的一个小山坡上,青莲的坟墓孤独的静立于此,简陋又荒凉。

青莲被葬于此,云嫣丝毫不感到意wài

。莫应才毕竟曾经是个朝廷任命的官员,母亲从良前是一名歌妓,出身青楼,莫应才虽为青莲赎了身,却一直瞧不起她。以青莲的出身,莫应才是绝不会让她的牌位进入莫氏祠堂的。

云嫣和碧槐在坟前摆了供果和香花,又焚了香。尽管已横下一颗心,尽管已燃尽最后一缕柔肠,可当云嫣跪于母亲的坟墓前时,泪水仍止不住的滚滚而下,“娘,女儿来看您了!女儿,终于见到娘了!”

历尽千辛万苦,满怀无数憧憬和企盼,可回来见到的只是母亲的坟墓。云嫣默然跪于坟前,反击的冲动和仇恨的火焰竟远远超过了哀伤之意。

为了绝情寡意之人耽误了此生,一个女子最美好的清白、爱情、芳心和年华都尽被他骗去,可换来的却是满身满心的伤痛、此生的颠沛流离和与母亲的阴阳永隔。

云嫣越想越恨,满腔满腹悲愤的怒火,她从来没有这样仇恨过!

云嫣擦干眼泪,双手合什,在母亲坟前默默祝祷,“娘,您和女儿曾经都受过太多不公平的对待,如今女儿不愿再懦弱的忍受下去了!娘放心,女儿会好好的活着,留着性命去向那些欺辱我们,让我们母女分离之人讨回公道!请娘的在天之灵保佑女儿得偿所愿!”

在母亲坟前一番拜祭之后,云嫣洒泪离开。

如今云嫣孑然一身,居无定所,也不知该何去何从。碧槐劝云嫣留在戏班子,虽然成日走南闯北日子苦了些,但到底有碗饭吃,有个地方安身,和碧槐也有个伴儿。如今云嫣心中暗藏着许多秘密,有许多使命要去完成,倒也不在乎辛苦,便答yīng

下来。

这家戏班子名叫“梨绽春园”,班主姓白,是个年近四十的男人,生得油头粉面,人倒是十分和善。那一日,便是他在湖中救下了自尽的云嫣。正室贾夫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容貌娇好只是体弱多病,直到如今也不曾生养出一儿半女,因此白班主才纳了碧槐为妾。

云嫣留在戏班子中,每日帮着研磨颜料、缝补戏服,做一些轻巧细致的活计。碧槐也曾问过云嫣,这段日子她究竟去了哪里,容颜是如何被毁,那日又如何竟想不开要自尽。

云嫣不愿也不便多说,只遮掩说她被莫常卖到了一家青楼,后来她逃了出去,却被一个大户人家抓去做下人。那家主人十分刻薄,对下人非打即骂,后来她攒足了路费就逃回了济阳县,路上曾被狼追赶而滚下林坡伤了脸。后来回到济阳县,却听说母亲已经过世。她心痛难忍便欲自尽,若不是“梨绽春园”经过,被白班主救下,她早已经没了命了。

碧槐不疑有他,对云嫣的遭遇十分同情。

青莲的祭日这日,云嫣和碧槐又去给青莲上了一次坟,拜祭了一番,然后云嫣便随着“梨绽春园”离开了济阳县。

戏班子的生活确实很辛苦,可云嫣在复仇的强dà

动力下,硬是挺了过来。这段时间,她反复的在思索,复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yào

从长计议出一个万全之策。而眼下,她更迫切要弄清的则是自己的身世,她要知dào

自己到底是谁。

她伸手摸了摸贴身戴着的两枚龙头鱼,想起南宫王子会仿着青莲的声音唱歌,他说那是他师父教他的,可见他师父曾经一定见过青莲。云嫣想到这儿,心中打定了一个主意:她要去施车国,见一见这位南宫王子的师父!

然而,“梨绽春园”虽在大周境内走南闯北,却没有远赴他国的打算。云嫣一个孤身女子,如何能一个人跋山涉水远赴施车国呢?她便开始留心寻找一切可以去施车国的办法。

半年后,“梨绽春园”辗转到了东海附近的子苏镇,当云嫣看到镇外渡口上驶进驶出的商船时,才终于想到了办法。

云嫣记得安姑姑说过,施车国临海,因此她料想或许会有哪一艘商船是驶向施车国的。于是,她每日一个人跑去渡口看那些商船,打听有没有去往施车国的,可是当人们看到她一脸伤痕时,却没有人愿意去理睬她。

就在“梨绽春园”即将要离开子苏镇的时候,终于被云嫣打听到了有一艘商船明日启航,前往施车国去贩卖刺绣和丝织品。云嫣找到船主,声称自己是施车国人,被边境的周兵抓来大周,现在想搭船返回施车国。作为搭船的回报,云嫣可以帮zhù

船上的绣娘染线。

云嫣的染线手艺是在大周皇宫里学来的,而且足足练了大半年。当船主看到云嫣染出来的丝线时,终于答yīng

了云嫣的要求。

此时,碧槐已经有了身孕,云嫣不忍让她挂心,便没有对碧槐说出自己的打算。第二日一早,云嫣留下了一封书信,便登上了前往施车国的商船。

好在云嫣昔日绝美的姿容已不存zài

,因此倒也少了许多罗乱和麻烦。她每日只在舱中染线,偶尔有时会在船边眺望大海,想想今后要做的事。

商船在海上漂泊了一个多月,终于到了施车国。船主喜爱云嫣染线的手艺,还极力挽留她,可云嫣此刻还有更重yào

的事要做,哪会安心留在船上染线,因此便婉拒了。船主无奈,只好给了云嫣一些银两,放她自去了。

终于到了施车国。

云嫣下了船,出了渡口,举目远眺。

她记得安姑姑曾说过,施车国是一个神奇的国家。它所处地界得天独厚,不仅物产丰富,而且风水极佳。施车国人的血统也很独特,而且深得生养驻颜之法,因此国中多出美人,无论男女皆俊美不凡。不仅如此,国中之人或有手艺、或通音律、或怀绝技,大多多才多艺。

而从丽妃的往事中也可以想象,施车国的街头竟有比曲招亲的风雅之事,简直可以说施车国是一个相当不凡又雅致的国度。

然而,此时云嫣眼中所看到的,却并非是这样一个美好的国度。

街市上,亭台楼阁依旧耸立,可几乎空无一人。偶有几个人从街上走过,也是低着头匆匆忙忙、诚惶诚恐的样子。风穿过城池发出呜呜的呼啸声,看不到一丝繁华昌盛的景象,也听不见一点儿丝竹鼓乐的声音,只有一队队身穿戎装列队而行的官兵,持着长枪穿街而过,挑畔的打量着街上的人。

施车国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云嫣躲在一处街角,暗自思索着。她想起在皇宫中时,曾听慕容予桓说过,施车国老国主已经过世,老国主的幼子继位为施车国新主,也就是南宫忆仁的幼弟。而这位新国主一继位,便联手伏国攻周。如今看来,这位新国主果然是个暴君,竟将好好的一个施车国弄得街市冷清且国人人心慌慌、人人自危。

施车国有施车国自己的语言,但因与大周和伏国毗邻,聪明的施车国人既通周朝语言也通伏国语言。云嫣在一个小客栈内安顿下来,开始思索如何才能见到南宫王子的师父。

南宫王子的师父是王宫的艺师,如今南宫王子离开施车国客居大周已十余年了,不知他的师父还在不在王宫里?再者,云嫣也不知dào

南宫王子师父的姓名,不但不知去哪里找他,更不知如何打听才是。

云嫣去街上走了一圈,街上几乎无人,她又进了几家店铺,店家也是惶惶然的不敢与生人说话。云嫣无果,只得返回客栈。

一进门,见到掌柜的正在柜台里算账,云嫣想了想,便走过去向掌柜的道,“掌柜的,劳驾问一句,施车国中如何处处门可罗雀,清冷无人啊?”

掌柜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云嫣住进来这几日也厮混得相熟了,于是便向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无人,这才道,“姑娘,你不是施车国人,又是远路来的,因此不知。这几日,王宫中正在抓宫奴呢,因此家家户户关门闭户,人们都不敢上街呢!”

云嫣不解的问道,“宫奴是什么?就是在王宫里服侍王室的奴才吗?”

掌柜的叹了声道,“是啊,以前王宫里的宫奴是招进去的,如今的宫奴却是官兵抓进去的。”

“这是为何?难不成是如今宫奴的差事比以前辛苦,人人避而不及不愿进宫,因此才要动用官兵去抓吗?”

掌柜的摆了摆手道,“辛苦倒不怕,有些穷人家为了生计,把孩子送进王宫去当差也是有的。只是新国主继位后,便兴起了新主意,仿效周朝下令将宫奴一律净身!这在施车国里,以前是从没有过的事儿!”

原来如此!

云嫣明白了,她隐隐的觉得这倒是一个可以让她进宫的机会。

第一百二十九章 混入王宫

云嫣曾试过到施车国王宫的门口,直接说想要见一见南宫忆仁王子的艺师。可王宫守门的侍卫一听到南宫忆仁的名字时,就直接将云嫣拖走扔去一边,根本不理会她。

因此,云嫣认为王宫抓宫奴入宫倒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云嫣去街上买了一身施车国男子的服装,回到客栈换上,又用一顶帽子将头发全部包住。收拾停当后,她又在心里谋划了一番,虽然此番行动着实有些冒险,但不入虎穴,又焉得虎子?

云嫣出了房间,趁掌柜的等人不注意时,快速溜出了客栈。她来到大街上,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慢慢的向王宫的方向走去。

果然,走不多久,便看到前方有一队侍卫身着戎装列队而行,正向这边走来。队伍后面有几个士兵正抓扯着几个年轻男子,拖拖扯扯的跟在后面,那几个年轻男子正大声争辩着什么。云嫣打定主意,暗暗壮了壮胆子,然后低下头加快步子,直奔着那队侍卫而去。

那队侍卫由一个身材高大,面色白净的首领带领着,他带着队伍在街上巡视。听到队伍后面传来吵闹声,他转回到后面用施车国的语言向那几个年轻男子吼了几句。那几个男子听后,表情哀切却也不敢再多言。

那首领又拿着鞭子向那几个年轻人抽了几下,正要回到队伍前面去,不曾想刚一回头,就被一个人狠狠撞了一下!

那首领后退了一步站稳脚跟,用施车国的语言说了一句什么,随后定睛一看,发xiàn

撞他的是一个年轻男子。

竟然有一个送上门儿的!

那首领一把抓住这年轻男子的衣领,可再仔细一看,这年轻男子竟一脸伤痕。那首领不免有些失望,这副模样便是进入王宫做了宫奴,也不会有哪位主子肯要他。爱美的施车国人,哪里能够忍受日日看着一张这样惨不忍睹的脸?

那首领恨恨的咒骂了一句,一把狠狠的将那年轻男子搡了出去,转身便欲带着队伍继xù

走。可没想到,那年轻男子竟上前一把抓住那首领的衣袖,粗声大气的大声质问道,“你凭什么推我?”

说的竟是周朝语言。

那首领看了看这个年轻男子,顿觉十分诧异。

一年前,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施车国新国主南宫忆英忽然颁下一个骇人听闻的旨意,说要仿效周朝的宫规,将宫中宫奴全部净身。施车国王宫原本是没有这种宫刑的,因此,这个旨意一出,国民再没有人愿意入宫当宫奴了。

净身导致王宫中一些宫奴因此丧命,又没有人愿意再进王宫,南宫忆英气愤之下派出士兵上街去硬抓年轻男子进宫做宫奴。从那时开始,人们便不敢再上街,都躲在家里足不出户。施车国人人自危怨声载道,见了王宫的官兵便纷纷躲避,唯恐避之不及。南宫忆英的残暴也由此可见一斑。

然而今日,这个年轻男子见了官兵,不但不躲避,反而撞了上来。非但如此,还敢与侍卫首领争辩说理。这侍卫首领挑畔的看着这男子,若不是他一脸伤痕,难看之极,定要抓他进宫去净身做宫奴!

这年轻“男子”不是别人,自然是云嫣无疑。

原来云嫣早已想到此节,她一脸伤痕,若是直接找到官兵说自愿入王宫做宫奴,只怕人家也不会要她。因此,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惹怒这首领将她抓进宫去。

想到这儿,云嫣起身上前狠狠推了那首领一下,故yì

粗着嗓子,粗声粗气的嚷着道,“你凭什么推我?你是施车国的官兵就了不起了吗?”

那首领被这一推,登时有些火了,也用周朝的语言向云嫣道,“小子,你是什么人?居然敢跟我这么说话?”

云嫣倨傲的一笑,趾高气扬的道,“我是从大周来的,常听人说施车国人杰地灵,原想来看看施车国究竟是如何的神奇富饶,却不想大街上门可罗雀,冷冷清清,每日只有你们几个鸟儿兵在这里晃来晃去,真是无聊之极!便是你们施车国的官兵比起我们大周天朝的官兵也实在是不及万一,看来你们施车国新国主的才干也不怎么样嘛!”

那首领听了这大逆不道的话惊得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齿的道,“你这小子,好大的口气!好,那就让你进宫看看我们新国主的手段!”

说着向旁边的士兵一挥手,道,“把他也带走!”

几个士兵不由分说,上来将云嫣又拖又扯的也拉向队伍后面了。云嫣假装争辩道,“你们凭什么抓我?便是进了王宫我也不怕,看你们的新国主能把我怎样!”

当天傍晚,云嫣随着那几个年轻男子一并被押入了施车国王宫。

施车国王宫比起大周皇宫来说明显小了许多,但景致却不输一二,而且是不同于大周的另一番风情。大周的皇宫是恢宏庄重,而施车国的王宫则是华贵典雅;大周的宫殿飞檐斗拱、气势巍峨,而施车国的宫殿则是方正纤巧,富丽华美。

云嫣等人并没有被带进王宫内苑,而是被带到了王宫外的明华宫。几个主事官员模样的人在这里守着,将侍卫们带回来的人一一挑选检查。合格的便登入簿册,由其他的主事官带走准bèi

进入王宫作宫奴,不合格的便直接被赶出去。然而,王宫此时正需大量奴仆,因此,几乎抓来的所有人都被留下了。

云嫣和几个人被安置在明华宫外的一条长廊上等了许久,趁此时机,云嫣在自己的帽子上做了些手脚。又过了半晌,终于有人出来带这些人进去了。

明华宫内一片凄切之声,每个被抓来的人都是凄凄哀哀,愁眉苦脸。三个主事官坐在一条长方的红色案子后,两个人负责挑选检查,一个人负责登记造册。一队士兵守在门口,那个身材高大、面色白净的首领也在其中。

一个主事官向一个年轻男子指了一下,便有两个侍卫将那男子拖了过去。两个主事官上前扯掉那男子的衣服,围着他开始细致的检查起来。

云嫣有些紧张,她努力压下这一阵阵的忐忑。在快要轮到她时,她忽然粗着声音大叫了一声,“哎呀,这不好玩儿!我还是不要去看王宫了吧,我要回家去了!”

说着,抬腿向外便走。

守在门口的侍卫哪里会容得她走?七手八脚上前扯住了她,将她拖回宫内。

云嫣一边挣扎一边还在不断的叫着,“你们别扯着我,我不干了,不干了!我要回家去了,这里一点儿也不好玩,我才不要留在这里被你们抓来扯去!”

那个侍卫首领气愤的上前猛的抽了云嫣一巴掌,云嫣顺势向旁一歪身,暗中抚掉了自己的帽子。顿时,她一头长发纷纷扬扬洒落开来。尽管她的头发还有些参差不齐,但额前仍有细细密密的刘海垂下;尽管她一脸伤痕,可一双水眸却仍然明如星辉。

那侍卫首领立时愣住了,半晌才惊愕的道,“你……你是个女人?!”

场面终于平息下来。

一个主事官有些不耐烦了,国主此番下令是要选宫奴,又不是选侍女,要一个女人有什么用?于是便向那侍卫首领挥了挥手,说了一句施车国话,意思似乎是让他们把云嫣赶出去。

云嫣心念电转,她不会施车国语言,也不知dào

南宫王子的师父叫什么名字,根本不知要从何找起,唯一的线索就只有王宫。无论南宫王子的师父如今还在不在王宫里,都只能从王宫下手寻找。若是被赶出王宫,她便失去了机会。

如今的云嫣已经懂得凡事要掌握主动!

想到这儿,云嫣脸上浮出一丝得yì

的笑,拍了拍手,细声细气的向那侍卫首领道,“我并没说我是男人啊,是你有眼无珠不辨男女把我抓进来的!我就说吧,你们施车国的这些鸟儿兵没什么了不起,连男女都不分,真是可笑!”

那侍卫首领听了云嫣的这番话,脸色气得铁青。云嫣瞟了他一眼,继xù

趾高气扬的道,“还说要让我看看你们新国主的手段,如今怎样?把我抓了来,最后还不是得好好的再将我放出去?我早就说过,便是进了王宫我也不怕,你们的新国主也不能把我怎样!”

那侍卫首领咬牙切齿,连那三个主事官也一脸怒容,其中一人向那侍卫首领说了几句什么,那首领一挥手,几个士兵上来拖住云嫣,将她拖到明华宫后面去了。

云嫣被送入王宫成了一名苦役奴,身份地位比宫奴和侍女还要低,每日不停歇的做着劳苦的杂役。然而,她终于能够进入施车国王宫,云嫣得偿所愿,咬牙做着各种苦差事。

苦役奴因身份地位低下,是不准进入王宫内苑的,只能在子同门外的地方服侍。子同门是王宫内苑和外庭的分界,苦役奴们全都住在子同门外的一所朝阴的房子中,叫作辛奴库。

云嫣就这样在施车国王宫安下身来,每日做着辛苦的差役,同时暗中注意王宫艺师的情况。然而,云嫣听不懂施车国的语言,因此也无法从别人的交谈中得到信息。施车国人虽大多通晓周朝语言,但她初来施车国,又身在王宫之中,必须谨言慎行,不敢轻易出口向人打探,以免打草惊蛇,引人怀疑。

云嫣就这样默默的沉伏着,暗中寻找着机会。

第一百三十章 艺奴素心

随着“梨绽春园”辗转了大半年,又在海上漂泊了一个多月,此时又是深秋时节了。施车国王宫中遍栽的紫桐树随风飘落下一片片深紫色的叶子,在地上厚厚的铺了一层,将王宫中的小路装扮得似一条条紫色的缎带。

一大清早,云嫣拿着一把大扫帚在高高的天云台上打扫落叶,同时暗中注意着天云台另一边那一连片流水木阁的动静。

在施车国王宫这段日子,云嫣多少零零碎碎的收集到了一些信息。比如,施车国老国主有几位兄弟仍在宫中,老国主自己有十四个儿子,最小的南宫忆英便是当今施车国新主,而大的几位王子都已经身为人父了,因此宫中三代人加在一起有大大小小三十多位南宫王子。

而最近,国主南宫忆英便与一位南宫王子正在闹争执。原因是那位南宫王子力谏南宫忆英联手大周反攻伏国,理由是伏国人野蛮粗俗,有勇无谋,不足与谋。特别是在去年的伐周之战中,伏国人背信弃义,变化无常,施车国助伏国攻周,而伏国却与大周和谈了事,而后又自行撤兵返回,将施车国援军置于清河不管不顾,导致施车国援军被周兵打得损失惨重。

话虽有理,可南宫忆英与满朝的官员却觉得此举实在不妥。一来施车国与伏国联手攻周仅仅是去年的事情,施车国刚刚得罪了大周,如今又提出要与大周联手反攻伏国,大周岂会相信?二来施车国在去年一战中也损失了不少兵力,如今正应休养生息,不宜再兴战事。三来周人常说“唇亡齿寒”、“兔死狗烹”,若助周伐下伏国后,大周会否将施车国“兔死狗烹”?

然而,那位南宫王子认为,施车国本就是夹在大周与伏国两个强国之间的小国,与其被动等待,还不如主动出击,反而可以占尽先机。大周与伏国势不两立,早晚绝一生死,取信周朝,以大周为后台依靠,才是施车国的明智之选。至于“唇亡齿寒”、“兔死狗烹”,当初施车国与伏国联手攻周时,尚不怕被伏国“兔死狗烹”,如今又何必担心被周朝“兔死狗烹”呢?

近些年,施车国虽然物力兵力今非昔比,然而横在大周与伏国两个强国之间,处境仍然岌岌可危,如果没有明确的立场,那么无论大周与伏国哪方先动兵,都会第一个先踩死施车国。然而尽管如此,南宫忆英仍觉不妥,断然不允,因此国主与这位南宫王子的矛盾日渐深化。

听到这些消息,云嫣有些好笑,原来爱美又风雅的施车国人也是如此的好战。

除此之外,云嫣还得到了其他一些信息,比如,大半年前,南宫忆英不知为何忽然注重起王宫的清誉来,开始严格整肃王宫,不但下令在王宫中施行宫刑,同时,宫中一些外戚官员也从内苑被赶到了外庭来,其中就包括王子的艺师们。艺师虽也是王室同宗之人,但毕竟属于外戚,因此也被赶出了子同门外,住进了那一排流水木阁中。

当有一次云嫣在天云台上打扫时,远远的听到从流水木阁中传出丝竹器乐之声时,便开始留心那里了。

在王宫这段日子,云嫣终于可以由最初的下等苦役奴渐渐熬出些头来,可以做一些相对轻松的洒扫的活计了,于是,云嫣便每日拿了一把扫帚去天云台上,一边扫拾着落叶一边关注着流水木阁的情况。

今日的流水木阁非比往日的清静,似乎十分热闹。艺师们没有像往常一样进宫去向王子们教授技艺,而是都留在了流水木阁中,不知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

云嫣暗暗观望着,不多时,果然见一队士兵带着一些人来到了流水木阁前。那些人都是平民穿戴,而且都是些十几岁的年轻人。这些人被士兵带到流水木阁前,排成一排跪在当地。这时,流水木阁中走出了十几个人来。

云嫣连忙停下扫帚,伏在天云台的平台上极目望去。只见那些从木阁中走出来的人皆是男子,且服饰整齐,穿着一色的缂金套云白的长袍,银白的底色配了金黄的绸衫,贵气中透着儒雅。

想必这些人便是王子艺师了。云嫣睁大眼睛一个个望去,无奈她在天云台上居高临下,看得虽然方便,然而距离却远,只能看清每个人的服饰,却看不清面容。

即便看清了面容,她也不认识哪个是南宫忆仁的艺师,更不知dào

那些人中有没有南宫忆仁的艺师。他到底还在不在王宫中呢?

云嫣咬住下唇,垂首思索着办法。正在凝神之中,忽听远处流水木阁处传来一阵阵笑声,云嫣抬头去望,只见那些身穿缂金云白衣袍的人各自带着几个年轻人回进木阁中,只有一个十三四岁长得瘦小枯干的女孩儿被留在当地,那些士兵正围着她笑闹着。一阵秋风拂过,随风飘来几句话落在云嫣耳内,说的竟是周朝的语言。

“都说周朝地大物博、江山锦绣,也算是个大国,可为何会有你这种蠢笨无用之人?难怪你的主人不要你了,把你卖入王宫做艺奴,可竟然没有一位艺师愿意要你。你不能成为艺奴,只好送你去辛奴库做苦役奴了!”

原来今日艺师们要挑选艺奴。

那女孩儿蜷缩在地上,用手掩着口,低声抽泣着,一双眼睛惊恐的望着这群士兵。几个人上来扯起她就要带走,这时,那些正在向回走的艺师们中间走出一个人来,向那几个士兵招了招手。

云嫣定睛望去,只见这个人与众艺师不同,他只穿着一件碧青色布衫,并没有云白底袍,也没有缂金绸衫,在一群艺师中显得毫不起眼。若非他此刻跃众而出,云嫣刚才都没有注意到他。

那艺师向那几个士兵说了一句话,那些士兵讪讪的笑了笑,扔下那个瘦弱的女孩转身走了。那艺师向那女孩说了句什么,那女孩儿慢慢站起身子,抹了抹眼泪,怯怯的跟着那素衣艺师进去了。

云嫣几乎在一瞬间便断定,如果南宫忆仁的师父还在王宫的话,那么一定是方才那个素衣艺师无疑!她记得南宫忆仁说过,王宫的艺师都是王族同宗之人,然而他的艺师却并非王室中人,而只是一个普通的民间艺人。想必正是因为如此,他的艺师在各种待遇上也不如其他来自王室的艺师,自然也没有其他艺师那样奢华富贵的穿戴。

事情终于有了一些眉目,云嫣决定想办法接近那个素衣艺师。

从那日之后,云嫣有意无意的经常去流水木阁周围打扫落叶,暗中留意那些艺师的情况。流水木阁的艺奴有很多,比起苦役奴来说,艺奴的处境要好得多了。艺奴其实是半奴半徒,他们要跟着艺师学技艺,然后随着艺师去给所教授的王子做伴学,同时既要服侍王子也要服侍艺师。

云嫣在流水木阁附近出入了许多次,终于被她找到了机会。这一日清早,她又来到流水木阁附近扫落叶,竟被她看见那日那个瘦小的女孩儿正一个人在角落的一棵树下低声哭泣。

时辰尚早,四周还无人走动,只有其他两三个苦役奴与云嫣一样在那边扫落叶。趁此时机,云嫣悄悄接近了那个女孩儿。她拍了拍那女孩儿的肩膀,轻声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哭啊?”

那女孩儿被云嫣这一拍,登时吓得全身抖了一下,慌忙回过身来,惊恐的看着云嫣,随即又垂下头去,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云嫣向她笑了笑,道,“你别怕,我不会告sù

别人的。只是见你哭得可怜,便来问一问。”

那女孩儿听了,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仍然低着头不说话。

云嫣想起了那日那些士兵嘲笑这女孩儿的话,听起来她好像也是大周人。云嫣想了想,故作不知的道,“看你哭成这样,我也伤心。我是大周人,不是施车国人,被拘在这王宫之中离家万里,每每想起也要哭一场的。”

这话果然起了作用,那女孩一听这话,顿时抬起了脸,睁大眼睛怯怯的小声儿道,“你,你也是大周人啊?我也是大周人。”

云嫣现出了一个喜出望外的表情,笑道,“原来你也是大周人啊!我家在京城郊外的济阳县,你呢?”

“我,我出生在宜村,但从小就被拐出来卖来卖去,连爹娘也找不到了。后来我被卖到施车国来,我原来的主人很凶,经常打骂我,前不久又将我卖进王宫做艺奴。”

这女孩儿的遭遇令云嫣想到了她自己,见女孩儿声音颤抖,眼圈通红,云嫣对她除了利用之外,倒也添了几分真zhèng

的同情。

“我叫云嫣,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儿咬了咬下唇,道,“我每被卖到一家,那家的主人就会给我取一个名字,我也不知dào

我原来的名字叫什么了。到了这里,宇文艺师叫我素心。”

有几个苦役奴扫着落叶向这边而来,云嫣迅速扫动了几下扫帚,同时向素心道,“素心,宇文艺师是谁啊?”

素心低声道,“宇文艺师现在是我的主人。”

“他对你好吗?这些王宫中的艺师是不是都很凶啊?”

素心摇摇头道,“不,宇文艺师为人很随和的,从来不打骂我们。”

云嫣故yì

撇了撇嘴道,“果真吗?我听说那些艺师们都是王室同宗之人,既是王宫贵族,必定是颐指气使、目中无人的,又怎会对人随和?”

素心道,“不是的,我听说宇文艺师不是王族中人,是从民间来的。他十多年前就在王宫中当艺师了,为人和才艺都是极好的。若不是他,我这会子只怕早被拉去辛奴库做苦役了。”

听了这番话,云嫣心中已有了计较,她不欲露出痕迹,便向素心道,“既然这宇文艺师对你这样好,你为何还一个人在这树下哭呢?”

素心垂下头道,“那是因为我心里难过。我不想呆在施车国,我想回大周,回宜村找我的父母。”

云嫣默然的叹了口气,向素心道,“素心,别难过。我和你都是大周人,我也想回大周,而且我知dào

一定会有这一天的!”

云嫣说完,暗自咬了咬牙。是的,一定会有这一天的!她会再回到大周去!

就这样,同国之谊令云嫣和素心很快便成了朋友。

第一百三十一章 试探

素心年纪尚小又十分胆怯,对施车国王宫的生活又很是不习惯,因此常常受到流水木阁其他艺奴的欺负。从前,素心总是一个人躲起来哭泣,自从认识了云嫣之后,便常常把心里的苦楚说给云嫣听。云嫣虽有目的,但也觉素心十分可怜,她对素心耐心安抚和鼓励,同时也会向她打听一些关于宇文艺师的事。

云嫣从素心那里了解到,通常在每日黄昏的时候,艺师们从王宫内苑出来后,都会结伴去饮酒听曲儿,切磋技艺。然而,宇文艺师每次都不去,只一个人留在流水木阁里。云嫣听了,心里自知若是要见这位宇文艺师,黄昏是最好的时候。

于是,这日傍晚,云嫣主动请命再去清扫天云台。她拿了扫帚出了辛奴库,却没有向天云台去,而是直接来到了流水木阁。

这时的流水木阁果然安静,艺奴们大多被打发去馆堂吃饭了,仅少数几个留在这里候命。云嫣手中胡乱扫动着扫帚,眼睛却一直盯着木阁的门口。不多时,便见到素心端着一个茶盘,愁眉苦脸、满面委屈的走了出来。

云嫣小声儿叫过素心,问道,“你怎么了?又受委屈了吗?”

见是云嫣,素心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激动,低声吐着苦水道,“他们都去吃饭了,总是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候命。而他们每次又都很久才回来,等我去馆堂时,饭菜都已经没有了,我只能常常饿着肚子过夜。”

云嫣放下扫帚拉了素心的手,怜悯的道,“他们明摆着是在欺负你,素心,委屈你了!”

素心摇了摇头,又红了眼圈儿。

云嫣向流水木阁里张望了一下,问素心道,“宇文艺师没有去用膳吗?”

素心道,“没有,艺师他在里面写乐谱呢。”

云嫣点了点头,她看了看辛奴库的方向,又看了看眼前的流水木阁,忽然一笑,向素心道,“素心,不如你现在就去吃饭吧,这里我替你看着。”

素心一听,慌忙摇了摇头道,“那怎么可以?你不是艺奴,若是被发xiàn

,你和我都要受罚的!”

云嫣肯定的道,“辛奴库的人以为我去扫天云台了,而流水木阁的人也都出去了,不会被发xiàn

的。只要你小心些避开其他艺奴,别让他们看见你,快些吃完了饭赶回来,什么事儿也不会有的。”

素心还有些担忧,但饿肚子过夜的难受令她有些心动,云嫣又极力怂恿她,“时间这么短,宇文艺师也不会发xiàn

的。他在里面写乐谱,一时半晌也用不到人。”

素心终于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茶盘递给云嫣,道,“那好吧,我去去就来。云嫣,你可千万要在这里替我守着啊!”

云嫣答yīng

了,素心立即跑去馆堂了。

素心的身影一消失,云嫣迅速端着茶盘溜进了流水木阁。

原来,流水木阁在外面看着是一连排整体的宫殿,其实里面还另有格局。几道木墙在里面间隔出一个个宽敞的房间,样子有些像大周的驿馆或客栈。

云嫣捧着茶盘一间一间的寻找着,终于在尽头的一个房间的门下发xiàn

了灯光。看来这里就是那位宇文艺师的房间了。

云嫣心中有些迟疑,见到宇文艺师该如何说呢?直接质问他吗?如若这位宇文艺师并不是南宫王子的师父,只是另一位来自民间的艺师,那又该如何是好?

一会儿,那些去馆堂的艺奴便要回来了,机会难得,容不得云嫣再迟疑下去。她一低头看到了手中的茶盘,顿时有了主意。她将茶盘放在地上,伸手掀起了茶盏的盖子,里面还有半盏温凉的茶水。云嫣迅速取出身上的一枚龙头鱼放入茶盏的茶水中,盖上了盖子。

她端起茶盘,定了定神,然后一伸手推开了房间的门。

房中,一位身着青白衣袍的艺师正在伏案写字,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便诧异的抬起头来。见到是一个送茶的女奴,脸上的诧异之色便缓和了下去,也没有责怪云嫣不唤自来,只是低下头继xù

写字。

就是这惊鸿一瞥般的一刹,云嫣看清了这艺师的面容,心里不由得猛的一跳,只觉得从喉头到胃腹都酸涩得不行,这股酸涩还在继xù

的往上涌着,甚至令云嫣的眼睛和鼻子都有些发酸了。

这艺师的相貌,竟令云嫣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继而又想起了尔宁!这怎一个“像”字了得啊!

云嫣的双手有些控zhì

不住的颤抖,她走过来将茶盘放在桌上,又捧起茶盏放在这艺师手边。这艺师并不曾抬头,只用施车国的语言说了一句什么,仍然继xù

写着字。

云嫣站着没有离开,这时那艺师方觉得有些奇怪,他抬起头来不解的看着云嫣。当看到云嫣一脸的伤痕时,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过,他的神情并没有厌恶的意思,而是怜悯。

同时,云嫣也更加看清了这艺师。他一袭青衣,一张俊脸,修长的身材,刀削的眉,紧抿的唇,虽已年逾四旬,但仍能看出他年轻时的俊朗不凡。只是,他的面容和气度上带着浓重的风霜落寞之意,为他凭添了一种大隐隐于市的萧索气息。

他看着云嫣,温和的说了一句施车国语,像是在询问什么。云嫣平息下心上的百感交集,淡淡的说了句,“我不是施车国人,我是大周人。”

那艺师的神情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改用大周的语言道,“原来如此。你不是流水木阁的艺奴吧?”

云嫣一双水眸紧紧的盯着这艺师,淡淡的道,“是的,我不是艺奴。”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又为什么到流水木阁来呢?”

云嫣咬了咬唇,随即不卑不亢的道,“我与素心同是周朝人,因此成了朋友。今日她有事,我便来替她当差。”

那艺师听了微微笑了笑,道,“难道你不怕被人发xiàn

受责罚吗?不过,济人之难,守望相助,你倒是个重视友情之人。”

云嫣听了,嘲讽的一笑,更深的望着这艺师,话中有话的道,“宇文艺师过奖了,其实重情之人往往都是些无情之人!”

那艺师闻言愣了一下,又蹙了蹙眉,似乎在品味着云嫣的这句话。这时,云嫣已向门口走去了,在快要出门的时候,她转过身来向着那艺师一字一句的道,“宇文艺师请记好,我叫云嫣,是辛奴库的一名苦役奴。”

说完便出门去了。

云嫣走出流水木阁,正遇上素心回来。云嫣告sù

她放心,并没有什么事发生,然后便拿着自己的扫帚回辛奴库去了。

天色渐暗,随着时光一点一点的过去,云嫣的心情难以抑制的紧张,她反复在心里盘算预测着,若那宇文艺师当真是南宫忆仁的师父,他看见那枚龙头鱼后一定会来找她!因为,毕竟那龙头鱼上凝结着他对丽妃上官夜雪的一世深情。

整个晚上,云嫣六神无主,为此还做错了事,而被辛奴库的主事官责罚了一顿,连晚饭也不许她吃了,让她自去暗室罚跪。

云嫣刚刚到了暗室,便听到外面一连声的喧哗起来,好像有许多人来了。接着就听到辛奴库的主事官用施车国语在说着什么,紧接着她便听到了宇文艺师的声音。云嫣的心猛的一静,知dào

她真的找对人了!

不多时,暗室的门被人打开,辛奴库的主事官走了进来,对云嫣说流水木阁的宇文晨风师父要见她,现在已在外面等候了。

云嫣来到辛奴库的门口,一眼便看见那位素衣艺师__宇文晨风,正亲自在外面等她。宇文晨风一双眼睛紧紧打量着云嫣,眼神既诧异又迷茫。他亲自来找云嫣,令云嫣多少感觉到,那龙头鱼对于宇文晨风来说仍然是重yào

的。只是那重yào

的只是上官夜雪,绝不会是母亲青莲。

宇文晨风将云嫣又带回了流水木阁。进了房间后,他摒退了一切艺奴,然后一伸手,将那枚他在茶盏中发xiàn

的龙头鱼亮给云嫣,温和的问道,“你怎么会有这枚龙头鱼呢?你究竟是谁?”

云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枚龙头鱼,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同时决心再刺激他一下。于是,云嫣伸手入怀,又取出了另一枚龙头鱼递到宇文晨风面前。

果然,宇文晨风一见,立时大惊!他难以置信的看着云嫣,惊诧的道,“你,你究竟是谁?你从哪里得到了我亲手雕琢的两枚龙头鱼呢?”

云嫣终于说话了,她语气冷冷的道,“宇文师父,我倒是想请教请教你,你亲手雕琢的这两枚龙头鱼,一枚你给了前去大周为质的南宫王子,另一枚又给了何人呢?”

宇文晨风闻言蹙起了眉头,他的思绪迅速飞回了大周宣德二十二年,那个小楼明月、花针细雨的夜晚,和那个身处歌管楼台之上的素雅女子,以及那个为情失意借酒消愁的自己。

第一百三十二章 当年明月

宇文晨风与上官夜雪不仅是同门学艺的师兄妹,更是表亲兄妹,二人从小一同拜入师门学技艺。上官夜雪幼时父母接连病亡,从小便由教授她琴艺的师父抚养长大,她酷爱音律,对吟唱、弹奏、曲谱皆爱若珍宝,也无一不精通,而宇文晨风则杂学旁收,除了音律之外,对绘画、书法、武艺、仿声和雕刻也有所涉猎。

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宇文晨风又自幼对上官夜雪心存爱慕,师父和其他师兄弟姐妹也认为两人天生一对,必成眷属。然而,宇文晨风是个踏实忠厚却又儒雅木讷之人,而上官夜雪则极有个性又心怀浪漫,她的九曲心肠便向一首首花间诗词一般婉约、梦幻而美好。

宇文晨风对上官夜雪的爱是深沉厚重的,在他的心上上官夜雪便是一切,便是天下最重yào

的人,只是这些都深藏在宇文晨风心底,不舍得轻易流露。因此,对于上官夜雪来说,宇文晨风的内向木讷便不足以承托她的诗意浪漫,特别是上官夜雪酷爱音律,而宇文晨风对于音律并不似她一般热衷,两人在这一点上便缺少了些共同语言。

上官夜雪曾立下心愿,得遇知音白头相伴,为了寻找在音律上的“知音”,上官夜雪年近二十仍未婚配,并萌生了一个比曲招亲的念头。宇文晨风这才意识到师妹的心思似乎并不在自己身上,她对于寻找“知音”的热忱大过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这时开始,宇文晨风苦下功夫专攻音律,拼命想挽回师妹的心。

可是,固执又执着的上官夜雪说到做到,当真将自己的终生大事托付给天意,真的在长街上摆起了比曲招亲的擂台。得知此事,宇文晨风心痛难忍,日日去比曲招亲的擂台处卫冕。一连几日无人能比及他,直到后来宣德皇帝的出现。

其实,论音律的技艺,宣德皇帝未必比得上宇文晨风。宣德皇帝再如何喜爱曲乐,他毕竟是大周的皇帝,身系江山社稷万民福祉,必定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朝政上。而宇文晨风却是从小跟随师父专门进行学习,因此在技艺上必定胜过宣德皇帝。

然而,曲乐与诗词歌赋一样,不只取决于一个人的技艺和学识,更取决于一个人的情操和性格。宇文晨风技艺再好,他木讷稳重的性格就决定了他奏出的曲乐也缺少了热情如火的激情和冲动,而那正是上官夜雪迫切需yào

的。

宣德皇帝则不同,正是因为他是阅尽女人无数的皇帝,又深谙音律之法,因此从琴声中便听出了上官夜雪的心声,再从音律中给予呼应。

一朵渴望盛放的花朵,遇见了如春的暖阳,又怎会再留恋那暗淡清冷的明月光呢?

上官夜雪比曲招亲之后拜别了师父,带着家传的传世曲谱随着宣德皇帝去了大周。失去了上官夜雪,宇文晨风伤心欲绝,对上官夜雪却又割舍不下,不久便忍耐不住去大周找她,想再见上官夜雪一面。

宇文晨风在大周流连了许久也不曾找到上官夜雪,心灰意冷中便来到了一家酒楼借酒浇愁,却无意中从几个食客的对话中得知,当今圣上此次出宫不但带回了绝世曲谱,更带回了一个美人儿,如今已被封为丽妃娘娘,宠冠后宫。

既有曲谱又有美人儿,宇文晨风立即便断定那个美人儿定是上官夜雪,而那个带走夜雪的人,竟是大周的当今圣上!

她竟进入周朝皇宫成了娘娘!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他与上官夜雪的缘分终是尽了。

这一晚,宇文晨风在酒楼中喝得酩酊大醉,为他最终失去的人和他最终失去的爱情。

宇文晨风离开酒楼时已是入夜,一轮明月高悬于天际,像是一个无情的冷眼人,冷冷淡淡的注视着失意的他。宇文晨风心情郁闷,心内凄楚,在陌生的大周不知dào

该何去何从。

他跌跌撞撞的任由着自己走在一条小路上,无目的的顺着路的延伸方向左转右转,最后被一处路阶绊倒,摔在了一个墙角下。额上隐隐传来痛楚的感觉,冰冷坚硬的地面给不了他半点温暖,他却蜷缩在墙角下一动不动,心中只反复重复着一个名字:夜雪。

宇文晨风就这样在这条冰冷的街上渐渐昏睡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更加强烈的寒意将他逼醒。四周的漆黑和他的醉意让他一时看不清楚面前的情景,耳中只听到一阵阵沙沙的声音。他勉强动了动身子,竟发xiàn

自己一身湿透。

他努力睁开眼睛向四周去看,只见高悬的明月早已隐入云中,天上正下着花针般的细雨,他全身冰冷透湿,额上的痛楚仍在隐隐的跳动着。他呆了片刻,随即一歪身又躺倒在雨中的墙角里。爱已消,情已逝,此生心已死,要此一己之身又有何用?

就在宇文晨风念着上官夜雪的名字,闭上眼睛准bèi

继xù

颓靡下去时,忽然,不知从哪里隐隐约约传来了女子的歌声,一丝丝一缕缕随着花针细雨、暗夜清风阵阵飘进了宇文晨风的耳内。

随着风的流转和雨的窸窸簌簌,歌声断断续续、时隐时现,可听在宇文晨风耳中却有如惊雷滚动。他忽的睁开眼睛,努力辨听着这歌声,歌声婉转悠长、缠绵动听,而且十分熟悉。熟悉到几乎印进宇文晨风的心里,融化到他的血液中!

这分明是上官夜雪的歌声!

“夜雪!是夜雪在唱歌!她一定知dào

我来找她了!夜雪!”

上官夜雪的歌声似一股强dà

的动力,令宇文晨风撑起疲惫又沉醉的身体,在醉意朦胧中努力辨认着歌声的方向,踉踉跄跄的追寻着这歌声而去。

歌声将宇文晨风引到了一座装饰华丽的二层红砖小楼下,他抬头望了望,只见小楼上挂着一面招牌――迎香楼,有管弦丝竹的媚音送着缕缕酥骨的甜香飘下楼来,那牵引着他的歌声便是从这座楼上飘下来。

对上官夜雪的思念令宇文晨风什么也顾不得了,他并没有深想这是什么地方,里面会有些什么人,他只想追寻着那歌声见到上官夜雪。

他浑身湿透、酒气熏天,狼狈不堪,一进门便急切的嚷着要见楼上那个唱歌的人。迎香楼的下人见他这个样子,便有些怠慢,只上了茶将他扔在一边,并不理会他,任凭他在那里吵着要见楼上的人。

不多时,楼上的歌声停了下来。紧接着只听一声门响,一个身材丰满穿红着绿的中年妇人满脸堆笑的陪着一个形容猥琐的官员模样的男人下得楼来,那中年妇人一边走一边赔笑道,“县尉大人尽管放心,我一定会按照县尉大人的吩咐关照好青莲的。除了县尉大人,谁也不让见青莲。只是我们青莲一直是卖艺不卖身,县尉大人若想替青莲赎身的话,这银子的数儿还要再商量商量才好。”

那官员蹙了蹙眉,脸一沉,道,“春妈妈,青莲如何的卖艺不卖身,她都毕竟只是个烟花女子,难不成还要本官像迎娶正房夫人一般下重金聘礼才使得吗?”

那春妈妈掩口一笑,道,“哎呀莫县尉,瞧您说的!我们青莲确实只是个烟花女子,可是我将她从小养得这么大,又找人训liàn

她的歌喉,这其中花费了多少心思和银钱啊!再者,如今青莲可是我们迎香楼的头牌歌妓,每日指着名要见她的客官无数,青莲为我们迎香楼赚了大把的银子,不瞒县尉大人说,春妈妈我还真不舍得她被赎身从良呢!我们是开门做生意的,若没有一个好身价,我怎么舍得把摇钱的树拱手送人呢?”

那县慰哼了一声,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春妈妈,你的意思本官懂了。这赎身的银子钱我们再从长计议,你只管记住将青莲给我看好了,不许她接别的客,本官先走了,过几日再来。”

那官员转身欲走,却被春妈妈满脸春风的又拦住了。春妈妈委婉的道,“县尉大人,您就这样走了?哎,不是我有意跟您为难,您也知dào

,青莲是我们迎香楼最好的歌妓,每日排着队要听青莲唱曲儿的王孙公子有的是,县尉大人若是不留下些定钱,您让我怎么跟那些王孙公子回话儿呢?”

那官员一听这话,忽的升起满面怒容,语气凛厉的向春妈妈道,“怎么?本官上次留下的一百两银子还不够?怎么又要定钱?”

春妈妈也不着恼,只赔着笑脸道,“哎哟,县尉大人当真是不晓得我们这里的情况啊!青莲是我们迎香楼的头牌,这身上穿的、头上戴的、脸上擦的岂能差了,自然要买一些好的装扮上。再者,有些王孙公子为了青莲肯花费上千两银子呢,县尉大人这区区百两银子是不是有些……寒酸了呢?实不瞒您说,若不是看在县尉大人经常照顾我们迎香楼生意的份儿上,我还不甘心将青莲留给县尉大人一人呢!”

那官员恼怒不堪却又无奈,悻悻的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张银票掷给春妈妈,转身怒气冲冲的走了。

那官员一走,春妈妈看了看手中的银票,立时变了脸子,恨恨的朝那官员的背影道,“哼!又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莫应才这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老娘在青莲身上投了那些心力,就他这几个钱哪里够得上?”

旁边一个小厮接话儿道,“春妈妈,您没听莫县尉说要给青莲姑娘赎身吗?那还不是一笔大价钱?”

春妈妈白了那小厮一眼,道,“你懂什么?他莫应才只是一个从九品的小小县尉,哪里有这许多钱给青莲赎身?他是暗中做着歌舞姬生意,把青莲赎出去,转手儿就能卖个更大的价钱,老娘哪里会轻易就让他得了便宜!他既如此吝啬,老娘也不必死守着他这一根藤儿,明儿说与青莲,让她给老娘乖乖接客!过几日再摆个放春宴,将她卖个好价钱!”

那小厮指了一下醉倒在一旁还不断喃喃自语的宇文晨风,向春妈妈道,“春妈妈,那就有一个要见青莲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那一场风花雪月

夜已深,迎香楼里的歌舞生平和纸醉金迷已渐渐平息下来,没有了夜雪歌声的鼓舞,宇文晨风委靡在一旁的桌子上,半醉半梦的喃喃自语着要见那个方才唱歌的人。

春妈妈走过来不住的上下打量他,见他一身湿透,衣裳上沾着湿泥,一副潦倒不堪的样子,便有些不悦,回身向那小厮道,“这是哪里来的醉汉!拖出去!快拖出去!”

那小厮听了忙上前去拖宇文晨风,他拉着宇文晨风的衣裳刚将他拉扯起来,就只听“叮啷”一声响,从宇文晨风的身上掉落下一样东西来。春妈妈以为是银子,连忙去找寻,可低头一看却不是银子,而是一样物事。她俯身拾起一看,竟是一管紫玉箫。

春妈妈哪里懂得曲乐,也不知这乐器的好坏,可是这通体透亮的晶澈紫玉她却是认得的,这可是价格不匪的好货色啊!

春妈妈两手捧着这管紫玉箫从头到尾的又仔细看了一遍,确定这真的是紫玉雕成。随后连忙阻止了那小厮,凑近宇文晨风又重新打量了他一番,这次竟惊觉这男子虽额头红肿、衣裳脏污,但却是相貌俊朗、气度不凡。

春妈妈敏锐的感觉到这个人可能非同一般,于是立即堆起了一副殷勤的笑脸,对宇文晨风客气的道,“哟,这位爷,您想见青莲是吧?好!好!”

说着,一面将那管紫玉箫插进了自己的袖管儿,一面对方才那小厮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告sù

青莲先别睡,还有一位客官要见她呢!让她好好的服侍了!”

那小厮应了一声,飞奔着上楼了。

随后,宇文晨风被春妈妈亲自送到了楼上青莲的房中。春妈妈暗中再三嘱咐青莲,只陪着他说说话儿、唱唱曲儿便罢,这俊美男子虽然也似个有钱的主儿,但毕竟不知底细。青莲现在奇货可居,春妈妈还要在这美男子和莫应才之间权衡一下方罢。

宇文晨风在朦朦胧胧之中被人带进了一个暗香浮动的房间,仿佛有一股热血堵塞在他的胸口,心里只有一个热切的愿望,见到上官夜雪,告sù

她她是他生命中最重yào

的人。

房中,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子走过来站在他面前,语气淡淡的道,“公子,请坐吧。”

是夜雪的声音!是她!

那女子转身正要去倒茶,宇文晨风上前一步一把拉过这个女子猛的将她抱在怀中。那女子被他这忽然的一抱吓了一跳,挣了一挣,可宇文晨风却抱得更紧了,“夜雪,你别走!我终于找到你了!夜雪,我不能没有你!”

那女子怔怔的听着,随后苦笑了一下,任由着宇文晨风紧紧的抱着她,伸出一只纤纤玉手轻轻的拍抚着他的肩背,“公子,你喝醉了,认错了人,我不叫夜雪,我叫青莲。”

这分明是夜雪的声音,宇文晨风缓缓松开了手,仔细的去看那女子的脸,醉眼朦胧间他看到眼前是一个陌生的女子,黑发挽成乌云髻,穿着一身淡藕色的绸缎衣裙,淡妆素抹,十分素雅。细眉长眼,白齿樱唇,虽也有几分姿色,但较上官夜雪却是望尘莫及。

这不是夜雪,这只是一个声音酷似夜雪的女子罢了。

宇文晨风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凉透了。意识渐渐恢复过来,想起上官夜雪如今已是大周皇帝的宠妃娘娘了,又如何会出现在民间呢?他终其一生都再也见不到夜雪了!

他轻轻推开这女子,用力摇了摇头,正欲转身离开,忽然房门一开,春妈妈亲自捧了酒菜进来,一进门见两人对面站着愣神儿,便笑道,“我说女儿啊,你怎么让这位公子站着说话儿啊?也不倒上茶来。来来来,妈妈我给你们送酒菜来了,你们吃着喝着慢慢聊。青莲啊,把你那新曲儿唱几支给公子听听,然后可就送客吧!”

春妈妈放下酒菜离开房间,临出门时还不断的向青莲使眼色,意思是这公子是个有钱的主儿,要服侍好了,但也别被他占了大便宜去,他的油水还得慢慢榨才是。

青莲微微蹙了蹙眉,将她的反感、悲哀和忧愁一并蹙去。她逆来顺受的回进屋内,拾起矮几上的一张琵琶,转身向宇文晨风道,“公子,我给您唱首曲吧。”

青莲抱起琵琶,玉指轻扬,美妙的音律便似明月之光一般流泻下来。音律使宇文晨风停住脚步,他回想起曾经与上官夜雪一同学艺一起练琴时的时光,往昔如梦,让他如何能够接受斯人已去,此生不复相见的结局呢?

酒意又在五脏六腑中暗暗涌动,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宇文晨风颓然的在桌边坐下,伸手将春妈妈端进来的酒倒了一杯,一面饮着一面听着青莲的琴声。青莲樱唇微启,婉转吟唱起来,这声音真的像极了上官夜雪!

宇文晨风一杯接一杯的饮着,同时努力听着这声音,他要将这声音刻进骨子里,融入血液里,再印进生命中!

不知喝了多少杯,也不知这歌声是何时停止的,直到宇文晨风手中的酒盏被青莲按住,她轻声劝道,“公子,不要再喝了,你已经醉了。”

宇文晨风抬起头来,一重又一重的酒意令他已看不清面前之人的容貌,只朦胧中听到她的声音,不,是夜雪的声音。

宇文晨风掷下酒盏,双手握住青莲的手,因意乱情迷而十分用力,青莲轻轻呻吟了一声。宇文晨风将青莲拉到面前,深情而又热烈的道,“夜雪,以前是我不好,是我不懂你的心,是我不够善解人意,可是,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夜雪,你还记得我们曾经一起学艺的时候吗?那时,你的琴和我的箫……”

青莲静静的听着他的倾诉,随着他的倾诉去了解他和那个叫作夜雪的女子的故事。青莲一边听一边注视着眼前这个为情失意的男子,他情真意切又一表人才,青莲难以理解那个叫作夜雪的女子为什么会抛弃这个如此情深意重的俊朗男子?

人们不是常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吗?可这个俊美的有情郎又为何被无情的抛弃了呢?那个叫作夜雪的女子当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了!

同样身为女人,青莲不禁感叹起自己的命运来。她自幼父母双亡,被狠心无良的舅父卖到了迎香楼。春妈妈见青莲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便找人训liàn

她的歌喉,使她成了迎春楼的头牌歌妓。

可是,身为一名青楼女子,越大的声名往往代表着更大的耻辱,哪个女子不向往情窦初开,怀着浪漫美好的情愫遇到一个有情郎,然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相夫教子,伉俪情深。然而,这对于烟花女子来说,永远都只是一个梦,一个不能实现的梦!她们没有有情郎,只有有钱的客官,她们没有伉俪情深,只有更高的身价。

春妈妈已经有意将青莲卖给济阳县的县尉莫应才了,那个粗俗猥琐的男人,青莲想起来便心灰意冷。春妈妈劝青莲说,跟着莫应才赎了身,她便是县尉府上的二夫人了,又体面又尊贵。青莲只能默然不语,因为无论是给县尉作妻还是作妾,都不是她的意愿。

她终究是个女人,她的意愿便是不爱无价宝,只求有情郎,就像……就像眼前的这个伤心失意的男子。

青莲忽然觉得她竟有些羡慕那个叫作夜雪的女子,能得到一个男子如此深厚的真情和珍爱,却也恨她最终辜负了这个男子。想着想着,青莲不由得对面前这个男子心生了怜悯和痛惜。

见他额头红肿,青莲不自禁的伸手去他额上轻轻触了触,怜惜的道,“怎么受伤了?还痛不痛?”

宇文晨风却忽然抬手又抓住了青莲的手,再次将她拥入怀内,“夜雪,我和你在一起的每寸光阴我都记得!夜雪,你回来吧,你跟我回施车国吧,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也不要分开了!”

青莲在宇文晨风的怀中默默流下了眼泪,想着自己茫茫未知的命运。一想到不久后,她就要委身于莫应才那个钻营低俗的人,将女子美好的一切付诸此人,便似落英纷飞附落于泥淖污渠般,青莲心中的悲哀不甘便按捺不住的涌动起来。

宇文晨风拥着青莲,仍在诉说着情意,“夜雪,今生今世,不,永生永世,我们都不再分开了,好吗?”

青莲无声的叹了一声,被这痴情的男子深深打动。她忽然萌生了一个古怪的念头:与其将这一切美好都交付于莫应才那样的人,还不如就圆了这痴情男子的心愿,让他真真zhèng

正的醉一回,给他不幸的爱情一个美好的梦,也给自己一个被有情郎珍爱情深的梦,以纪念自己曾经拥有过的年华。

主意打定,青莲颤抖着伸出双手也拥住宇文晨风,轻声道,“好,我们永生永世都不分开了,再也不分开了!这一刻,在你的酒意和我的梦境里,我们永远只属于彼此。”

宇文晨风痛楚的心终于得到了一丝慰藉,他用力点了点头,深埋在青莲肩上的脸上竟流下了两行清泪。

烛光跳动了几下,渐渐昏暗下来,大红的鲛绡帐垂落下来,遮住了香榻上魂梦胶着的两个人。那如溪水般奔放的情,那如烈火般燃烧的爱,使得在各自命运中水深火热的两个人,在这一刻是真zhèng

用了心动了情的去投入,只是,一个在醉里,一个在梦里。

只可惜,泪水洗不尽人世的哀愁,体温的慰藉也带不来永远的安宁。

第一百三十四章 郁郁青莲

醉与梦同样可以给人带来片刻的安慰,但也同样终会醒来。而且,醉与梦的结果终究都只是一场空,醒来后仍有无尽的伤悲要去面对,那片刻的安慰实在微不足道而又短暂,甚至连一整夜的时间都没有。

清晨,窸窸簌簌的秋雨又开始下起来。

青莲被雨声惊扰从睡梦中醒来,她没有睁开眼睛便知dào

她旁边的榻上早已空了__他已经走了。青莲闭着眼睛,告sù

自己不要失望,也不要伤心委屈,他昨夜的喁喁深情本就不属于她,此刻又何必伤心失意?昨夜只是一场醉与梦的交合,他醒来便会发xiàn

身边之人并非“夜雪”,又怎会拥佳人一夜,继xù

与她缠绵相守?

青莲睁开眼睛,叹了一声,“他残酒已消、宿醉已醒,那么,我的梦,也该醒了吧。”

青莲推开锦被欲起身,动了一动才发xiàn

身下有一个东西硬硬的硌在那里。她伸手摸出那样东西,只见是一枚墨绿的古玉雕刻的玉佩,上面的图案半龙半鱼很是罕见。

看着这枚玉佩,青莲回想起昨晚她与那失意男子在榻上相拥,那男子情动之时拿出这枚玉佩放在她的手心里,然后握紧她的手,痴痴的道,“夜雪,我一直想把这枚龙头鱼送给你,这是我亲手雕琢的。龙头鱼象征着夫妻恩爱、白头偕老,夜雪,你嫁给我吧!我要娶你为妻!”

当时,青莲犹豫了一下。这只是一场梦而已,为了他逝去的爱情和她永远也得不到爱情,他们只是在醉与梦中暂时拥有彼此,可这枚玉佩却是属于那个“夜雪”的,青莲不想就这样占为己有。

然而,宇文晨风这番能令任何一个女人心花怒放的话语,却是青莲一辈子都不可能听到的了。不是父母之命、不是媒妁之言,而是一个热烈爱着你的男子拿着许嫁的信物,又亲口向你求嫁的恳求,这是一个女人何等的幸福喜悦啊!

对“夜雪”的羡慕和对自己的悲哀,令青莲最终不动声色的收下了这枚龙头鱼。

此刻,青莲双手捧着这枚龙头鱼,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这场梦究竟还能不能醒过来。

这一晚,这枚玉佩不知在青莲身下硌了多久,被玉佩硌到的地方还有些隐隐作痛。青莲撩起衣裳去看,只见身上一处肌肤被这龙头鱼硌得已有些微微的青紫,而这龙头鱼身的形象也清晰的印刻在她的肌肤上,印得那么深,似乎永远也消不掉了。

青莲握紧这枚玉佩,她决心瞒住春妈妈私自留下这枚玉佩,这是属于青莲的,是青莲一场美梦的纪念,春妈妈不能拿走它!或者说,这是属于“夜雪”的,谁也不能拿走它!

青莲下了床,藏好了玉佩,正准bèi

唤人打水进来梳洗,一瞥眼竟看见桌案上,在昨夜的残酒之旁有一张写了字的素笺。青莲轻呼一声,急忙扑过去,双手拿起素笺来看,只见上面写着一首词,“云鬓娇容似依旧,依旧昨日,明月小楼。小楼孤寂明月休,斯人已去,宛若帆舟。

几曾云隙觅帆舟,帆舟何处?天涯尽头。欲识天涯断肠人,此人正在,寒冷清秋。”

帘外的秋雨更加细密的泼洒下来,沙沙的声音凭添了无尽的失意和萧索。这个寒冷清秋,寒了多少人的心,冷了多少人的意,碎了多少人的梦!

青莲反复品味着素笺上的词,看得出他后悔了。其实昨夜,他的眼内和心内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就是那个叫作夜雪的女子。而青莲,似乎根本就没有她这个人,她似乎根本就没有出现过。她早看出他并非出入青楼的“客官”,他只是一个伤心失意寻找慰藉的人。

昨夜的红烛早已熄灭,只余一滩烛泪委靡在那里。青莲燃起了一支蜡烛将这张素笺焚了,同时告sù

自己,萍水相逢,从此相忘,这场梦该醒了。

她的梦确实也该醒了,因为此刻春妈妈那重重的脚步声已经向着她的房间而来了。果然,不多时,春妈妈便推开了她的房门,和蔼的笑着催促道,“女儿啊,哎呀,怎么还没有梳洗啊?快着点儿,莫县尉又来了,正上楼来呢!快些儿招呼着!”

提起莫应才,青莲真的不敢再做梦了,也不敢再去想昨夜那个哀伤又情真的俊美男子了。

青莲自在房中梳洗,春妈妈凑近她警觉的悄声问道,“青莲,昨晚那个醉汉是什么时候走的?”

青莲想了想,掩饰的道,“昨晚妈妈送了酒菜进来之后,他便又喝醉了,伏在案上睡了一会儿。后来,他酒醒了,我也乏了,便打发他走了。”

青莲一向是卖艺不卖身的,见她这样说,春妈妈便也信了,又催着她快去招呼莫应才。

青莲就这样将那个夜晚的事瞒了下来。玉佩是属于“夜雪”的,而那个夜晚则是属于她的,她不会让任何人去破坏她留给自己的美好,那个夜晚只怕是青莲此生唯一一件由自己作主的事了。

然而,就在青莲想从梦境中抽离的时候,上天却有意要延续她的梦,要给她的那个夜晚留下一个更为真切的印记__两个月后,青莲发xiàn

自己有了身孕。

青莲奇货可居,春妈妈待价而沽,因始终没有春妈妈满yì

的价钱,因此青莲如今仍是卖艺不卖身。那么,这身孕的来处便可想而知了。

一场酒醉酣梦,她竟有了那个失意的俊美男子的骨肉。

青莲的梦还得做下去,可是这身子一天重过一天却是不能拖下去。若是春妈妈得知她不但破了身还有了身孕,一顿毒打自是免不了,还定会逼她打掉胎儿!

这个孩子是青莲的,是属于那个青莲自己作主的夜晚的,她要这个孩子!她要生下这个孩子!

青莲忽然对莫应才改变了态度,一扫往日的清冷寡淡变得体贴温柔起来。人人皆奇怪青莲转了性子,她只好解释说,她这样只是盼着能够被莫应才赎出去,体面风光的做县尉府的二夫人。

莫应才先时见青莲是个好货色,只是想着将她赎出来再转手卖个好价钱。可后来这一来二去的,竟也被青莲的姿色和歌喉迷住,后来终于忍痛出了一个春妈妈认为过得去的价钱,将青莲赎了出来收作妾室。

进入莫府的第一夜,青莲巧妙的掩饰了过去,莫应才没起任何疑心。最初的一段日子过得还算安好,大夫人何玉芍虽张扬跋扈,但有莫应才拦在那里,倒也相安无事。第二年,青莲便生下一女,取名云嫣。

莫应才初时不觉有异,云嫣一岁多时便出落得粉妆玉琢十分可爱,可她生得既不像莫应才,也并不很像青莲,加之青莲又是青楼出身,于是,不久之后,府内的下人便开始在私底下悄悄议论起来,怀疑二小姐云嫣并非莫应才的亲生女儿。

莫应才这时才觉不对,免不了对青莲一顿逼问。青莲顾忌到云嫣在莫府的处境,因此任凭莫应才如何逼问,始终坚称云嫣就是莫应才的女儿。然而,莫应才的心里已经生了疑,他越看云嫣越觉得她没有半点像莫家的人,与云娇和莫常完全不同。

这个芥蒂在莫应才的心里如何也结不开,又顾忌着外头的面子,便只好吃了这个哑亏,不许下人再议论此事,而他自己也厌烦了青莲和云嫣母女,将她母女二人弃入后厢再不过问。

这便是当年的那段往事,随着时光的流转,晨风已停驻,夜雪已离散,青莲也已折断,只余下一片云烟证实着往昔一切的真实存zài



可云嫣却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宇文晨风,她简直不敢相信他说的这一切。

尽管,通过他的讲述,云嫣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母亲在世时,无论遭受怎样的谩骂和折磨,都一一忍受下来,一颗心静如古井水;为什么莫应才对云嫣从来没有一丝父爱?那是因为她并非莫应才的亲生女儿。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满皇宫的人都觉得云嫣生得酷似丽妃,而尔宁又酷似先四皇子慕容予杭?那是因为丽妃上官夜雪,她竟是云嫣的表姑,而眼前这个宇文艺师,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她忽然想起曾经在皇宫中,有一次与南宫忆仁在泪湖相见,南宫忆仁仿着女声唱歌,那声音竟像极了母亲。南宫忆仁说那是他师父教他的,云嫣那时还奇怪南宫王子的师父怎么会仿母亲的声音,现在想来,宇文晨风原是见过母亲、听过母亲声音的,更何况,他记住的和效仿的也并不是母亲的声音,而是上官夜雪的声音。

只是,云嫣在宫中见到丽妃上官夜雪时,上官夜雪的嗓子已被人下药毒坏,因此云嫣没有听到上官夜雪本来的声音,自然不知dào

,她的声音本与母亲的声音极其相似。若非如此,只怕今日的世上也就没有云嫣了。

可看着眼前的宇文晨风,这个曾经经常听南宫忆仁提起的师父,云嫣如何能够接受他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如何能够接受她竟是施车国人?如何能够接受她就是那一场醉与梦结合的产物?

第一百三十五章 喜讯

宣德二十二年那个醉梦交织的夜晚,宇文晨风清晨醒来,留下了一首词后离开迎香楼,那之后的事情就是他不知dào

的了。不过,从青莲的龙头鱼和宇文晨风的相貌以及种种蛛丝马迹上,云嫣几乎可以肯定,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宇文晨风的这番讲述,印证了云嫣曾经的全部猜测。她一时竟堵塞难言,只注视着眼前这个满面风霜的男子思绪潮涌,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然而,宇文晨风看着眼前的这个满面伤痕的女子,这个辛奴库的一名小小的苦役奴,却渐渐从最初的匪夷所思中冷静了下来。

眼前的女子虽陌生,他却仍然能从这两枚龙头鱼上洞察出她的一些情况。

宇文晨风牵了牵嘴角,和蔼的笑了笑,负起双手像逗小孩子一样对云嫣道,“既然你不想告sù

我你是谁,那就让我来猜一猜吧。你是周朝人,而且曾经在周朝的皇宫里呆过,你在周朝皇宫里见过忆仁王子,你这两枚龙头鱼其中的一枚就来自忆仁王子,我说的对吗?”

云嫣冷着脸一语不发。他曾将龙头鱼送了一枚给南宫忆仁,如今云嫣有两枚,那其中一枚自然是来自于南宫忆仁,这哪里还用他猜?!

见云嫣不语,宇文晨风又继xù

道,“你在周朝皇宫不是奴婢,却也不是主子,你的处境很微妙,也由此带给你很多不幸和辛酸,是吗?”

云嫣闻言一愣,这确是实话,可是宇文晨风又如何得知?云嫣想了想,侧过了身子掩饰着冷冷的道,“你猜错了!我在周朝皇宫就是个低贱的奴婢。既是奴婢,自然处境卑微,任由主子打骂,也说不得什么辛酸不辛酸!”

宇文晨风听她这样说,似乎也有些犹疑,又打量了她一下,然后微微笑了笑,并没有问她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也没有问她是如何离开周朝皇宫的,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若说你是奴婢,你确实是个卑微的奴婢,可若说你是主子,你可能是周朝当今皇帝的皇妃,甚至是__未来的国母!”

宇文晨风此言一出,云嫣只觉头上似有惊雷滚动!她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望着宇文晨风,他说的这些是大周皇宫的秘密,就是在皇宫中知此事者也并无几人,可他远在施车国又是如何知晓这些事情的呢?

云嫣忍不住心中的诧异,惊问道,“你怎么会知dào

这些事?”

宇文晨风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云嫣道,“大周令你伤心欲绝,可在大周的皇宫中,仍有许多你放不下的人,有的是爱得放不下,有的是恨的放不下,对吗?”

此刻,轮到云嫣惊诧不已,她怔怔的向宇文晨风道,“你究竟是谁?你怎么会知dào

这些事呢?”

宇文晨风温和的笑着,柔声道,“这个问题我稍后会告sù

你,现在我已经告sù

了你这两枚龙头鱼各自的故事,那么你能不能告sù

我你是谁?这两枚龙头鱼一枚来自忆仁,另一枚龙头鱼又是怎么到了你的手上呢?”

提起这个,云嫣心中又升起火气,她压抑住火气,不动声色的反问道,“那么,这些年来,你还记得迎香楼上那个唱曲儿的女子吗?”

宇文晨风微微垂下了头,蹙起眉头回忆着。

这些年来,他当然不记得迎香楼里的青莲,他甚至不敢再回想那个夜晚,因为只要一想起来,他便会再次陷入到深埋心内的情伤中。宇文晨风至今未娶,可见这情伤的顽固和深刻。

至于迎香楼上的那个女子,当年那个酒醉的夜晚,宇文晨风的心里和眼里只有上官夜雪,只在短暂的微醒中,依稀看到那个女子穿着一身淡藕色的绸缎衣裙,乌云发髻,细眉长眼,白齿樱唇,淡妆素抹,很是素雅。

还有就是,那一夜过后,他的紫玉箫和一枚龙头鱼一齐不见了,而他对那个女子的交待只是一首词,其余的就再无印象了。

宇文晨风回忆着,不由自主的微微摇了摇头。云嫣见他如此,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语气却似寒冰般似乎落地可碎,“你一时为情失意,却害得那女子一世失意!她在那个夜晚给了你温存和慰藉,你却给了她一生的辛酸和凄楚!她付出了一切安抚了你的心,可你,你却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亏你貌似一个重情之人,实jì

上却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无情之人!”

云嫣平生第一次这样凛厉的和一个人说话,没想到竟是对她的生父。她越想越恨,越说越气,她觉得母亲的一生实在太悲哀了!为了一个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的男人生儿育女,还背负了一生的酸楚和欺凌,可这些年来,这个男人为了另一个女人甚至连想都不愿想她,母亲的付出真是不值!太不值了!

云嫣联想到了慕容予桓,一腔的哀怨顿时更强烈了,她一手指住宇文晨风,大声怒道,“你们这些男人,凭什么可以随意作践女人的感情和幸福?凭什么可以主宰女人的一生?你们永远有着自己的天地,永远有你们的道路,可女人却要在你们的伤害下走上绝路,甚至命如草芥!”

云嫣如此激动和愤nù

,令宇文晨风有了些领悟。他仔细打量着她的面孔,透过那些深深浅浅的伤痕,仍然可以依稀看出云嫣昔日的标致。这眉眼,这脸庞,这额角,这轮廓,宇文晨风忽然睁大了眼睛,脸上掩饰不住的惊讶之色,他难以置信的问道,“迎香楼那女子……是你的什么人?难道你是……”

一阵酸涩浇熄了云嫣的愤nù

,有阵阵的泪意涌上双眸,她紧咬着嘴唇,一双含泪的眸子盯着宇文晨风恨恨的道,“那女子……那女子就是我一生凄楚的娘!我生于宣德二十三年,我娘在崇庆三年去世了,留给我唯一的遗物,便是这枚龙头鱼!”

“啊!”

宇文晨风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手中的龙头鱼砰然落于桌上,惊讶的道,“难道……你……你是……我的……我的……”

云嫣愤然转过身子,打断了他的话,“我来施车国,不是为了寻找生父,我只是想知dào

娘为何会有这枚龙头鱼!南宫王子曾经对我说过,这龙头鱼玉佩是你亲手雕琢的,世上绝无仅有,我只是想知dào

娘与这龙头鱼究竟有何渊源。如今我知dào

了,更加心痛娘一生的不幸和不值!”

云嫣回头冷冷的瞟了宇文晨风一眼,咬牙切齿的道,“我以前一直认为,我娘嫁给了我爹莫应才是她这一生最不幸的事。现在我才知dào

,遇到你,才真的是娘这一生最大的不幸!”

说完,云嫣转身欲走,宇文晨风连忙叫住了她,“云嫣!”

云嫣停步却没有回头,宇文晨风走到云嫣面前,郑重的道,“云嫣,我承认,你的出现确实令我有些匪夷所思,我实在想不到当年我一时酒醉竟引出了这么多事。云嫣,你娘……她后来怎样?她……如何嫁给你……你爹的?”

云嫣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我娘?亏你还敢问起我娘!这么些年来,你的心里只有上官夜雪,你想过我娘吗?她慰藉你那颗受伤的心,可你却一走了之,你可知dào

她这一生都在背负着你给她的伤害,都抹不掉你留给她的印记,甚至到死都还留着你的龙头鱼!”

云嫣说完继xù

向外走去,宇文晨风再次拦住她道,“云嫣,你说的对,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们母女。云嫣,你留下来吧,让我来照顾你吧,我亏欠你们母女太多,就让我尽lì

弥补一些,也尽一些做父亲的责任吧。”

宇文晨风语气中肯,态度坚决,云嫣抬眼看了看他,分明读出了他脸上的愧疚和怜惜。

其实,只凭一夜恩爱,一枚玉佩和一个满面伤痕的自己,并不能完全证明云嫣就是宇文晨风的女儿,尤其是母亲青莲曾经又是一个风尘女子。可眼前这男子却没有任何的怀疑和猜忌,他在看到这个龙头鱼,听到云嫣是青莲的女儿后,就几乎立时承认了云嫣。

这令云嫣多少有些感动,可想起母亲凄苦的一生,却又忍不住气愤心寒。她冷笑一声,向宇文晨风道,“不必了,娘和我本就都是无福之人,不敢高攀王宫艺师!不过,如若宇文师父真的有心弥补的话,只请你想办法放我离开王宫,我要回大周去!今生我与你,永不会再见!”

云嫣再不迟疑,绕过宇文晨风,向着房门快步而去。宇文晨风却并不放qì

,连声苦苦劝道,“云嫣,你留在王宫吧!如今你娘已不在人世,你是我的女儿,让我替你娘照顾你吧!这么多年我对不起你们母女,就让我对你尽一些做父亲的责任吧,相信你娘在天之灵看到我们父女相认,也会感到欣慰的!”

青莲留下龙头鱼给云嫣,本来是要有一番交待的,只是到最后也没有说出来。她最后的交待会不会是要云嫣去找这龙头鱼的主人,与她的亲生父亲相认?如今随着青莲的离世已永不可得知了。只是,无论那交待是什么,青莲在天之灵都必然愿意看到云嫣身旁有亲人照顾她。

云嫣心中痛楚难当,脚步慢了下来却没有停住。宇文晨风见拦她不住,忽然开口说道,“云嫣,你不是想知dào

我是如何得知你在周朝皇宫中的事的吗?我告sù

你!”

云嫣仍旧没有停步,直到她听到宇文晨风急切的说了一句,“是忆仁!是忆仁告sù

我的。大半年前,忆仁已经回到了施车国,此刻就在王宫中!云嫣,你,你不想见见他吗?”

云嫣闻言,立时停住了脚步,猛然转过身子。

南宫忆仁!他仍然活在世上!而且还回到了施车国!

云嫣回过头来激动的看着宇文晨风,脸上竟浮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再见南宫王子

一年前,南宫忆仁在宫中救下被伏国二皇子突赫雄奇欺辱的云嫣,从那次之后,云嫣就再也没有见过南宫忆仁。

她最后得到南宫忆仁的消息,是在她离宫时偶然听到几个内侍在私下议论,说南宫忆仁得罪了伏国皇子,无意中泄漏了身怀武艺的秘密,还始终默默关注着国与国之间的战事,这些事令皇帝慕容予桓起了疑心,从而将南宫忆仁关入大牢。

朝廷上也再次掀起一片呼声,力谏慕容予桓下旨处死南宫忆仁,以离间伏国和施车国的盟谊。

南宫忆仁为了云嫣而身陷险境,然而云嫣离宫在即自身难保,南宫王子的生死她完全无能为力。离宫至今,她每每念及南宫忆仁,便会被深深的愧疚自责和感动所包围。她一直以为,南宫王子只怕凶多吉少,他的相助之恩要到来世再报答了。

因而,此刻听到宇文晨风说南宫忆仁仍活在世上,并且已于大半年前平安返回施车国,此刻就与云嫣一同身处这王宫之中,云嫣的激动和喜出望外简直溢于言表!

这份激动欣喜令云嫣暂时放下了对宇文晨风的芥蒂,她惊呼道,“真的?南宫王子平安归来了?此刻就在王宫中?”

宇文晨风一时没有答言,他定定的望着云嫣的笑靥,目光深远,就像望着一件令他叹为观止的壮丽景色,令他的情绪也翻滚起按捺不住的激动和兴奋,半晌方答道,“是的,忆仁王子此刻就在王宫中!云嫣,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你与我一道入宫去见他,好吗?”

明月中移,银淡皎洁的光辉幽幽的从窗外洒了进来,更加衬托了室内的寂静。这样的夜晚像极了曾经在济阳县家中的后厢里,与母亲一同度过的那些不眠之夜。

每次青莲和云嫣母女受到了大夫人的刁难或莫应才的打骂,母女两个便会相依无言的看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从前云嫣一直以为母亲是在伤心,现在想来,母亲那时也许是在回忆,回忆宇文晨风方才对她讲述的那个夜晚。

父亲无情,嫡母狠厉,姐姐云娇嫉恨她,而哥哥莫常几乎从未正眼看过她,夫君恩断情绝,儿子形同路人,茫茫天地间,云嫣孤独一人茕茕孑立,她也渴望亲人的温暖相伴,然而,想到母亲曾经的苦楚和自己生于人世的意wài

,她仍然难以接受宇文晨风。

云嫣垂下眼帘,默默的思忖了片刻,最终摇了摇头。

这晚,云嫣仍然回到了辛奴库。施车国毕竟是个雅致的国度,各种酷刑远没有大周那般耸人听闻,这里的辛奴库比起大周的苦刑司来说也差多了,云嫣还挺得下去。

她坚定自己这次来施车国找到宇文晨风,并非是为了认父而来,如今她已知dào

青莲与龙头鱼的渊源,也知dào

了自己身世的秘密,明日见过南宫忆仁后,她便要离开王宫返回大周。

真zhèng

造成她母女阴阳永隔的仇人都在大周,那里才是她的战场!

云嫣并不知dào

,就在她离开流水木阁返回辛奴库之后,宇文晨风却立即披上了朝服,星夜入宫了。

第二日一早,素心便来辛奴库叫了云嫣去流水木阁。其他的王宫艺师已经进宫去了,宇文晨风刻意晚了一会儿,待云嫣到后,他交待素心给云嫣找了一套艺奴的服装叫云嫣换了,随后带了云嫣进入了王宫内苑。

一路上,云嫣跟在宇文晨风的身后低头而行,想到就要见到南宫王子,她不由自主的抬手抚了抚自己残损的脸,若不是急切的想看到他一切安好,并当面言谢相救之恩,她真不想这样去见他。

宇文晨风将云嫣带进了王宫深处一个安静雅致的庭院,庭院深处是一个半圆形的古朴宫殿。宇文晨风站定,转身对云嫣轻声交待道,“云嫣,你在此处稍候,就会有人带你去见南宫王子。”

云嫣听了,点了点头,依旧垂下头去。

宇文晨风转身离开,在院门处消失了身影。

云嫣低着头,一颗心忐忑的跳动着。他乡遇故知,本是人生一大喜事,可她除了忐忑和激动之外,竟有隐隐的别后沧桑涌上喉头,令她感觉口里一阵阵发涩。

一阵秋风袭来,几片殷红的花瓣随风飘落在云嫣肩上。云嫣随手拈起一片,忽然发出一声轻轻的惊叹,这竟是丹杏花的花瓣!云嫣抬起头举目四望,这才发xiàn

这个庭院中竟遍植着丹杏树。

云嫣记得,秋末应该正是丹杏花凋落的时节,可这里的丹杏花却开得正好!一片片殷红如蒸霞一般,又是一阵风吹过,漫天扬起点点红雨,将这庭院装扮得如梦似幻,宛若仙境!

就在这片红雨之中,云嫣听到了一个久违的声音,激动而热切的叫道,“云嫣!”

云嫣回身望去,只见他,南宫忆仁,就在这漫天花雨中向她而来,依旧是那样气度出尘,依旧是那样风仪超群。

此情此景便如二人在泪湖旁初次相遇时的情景,丹杏花瓣纷纷扬扬飘落,落了南宫忆仁一身,落了云嫣一头。望着带着喜悦笑容向她大步而来的南宫忆仁,云嫣又一次想起了那首词: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此时,云嫣竟真的有些分不清这是醉里还是梦里,一时竟呆呆的怔在那里手足无措。她眼看着南宫忆仁到了面前,她忽然感觉自己呼吸困难,心几乎要跳出胸腔之外,可南宫忆仁却没有丝毫的迟疑,他在云嫣面前站定的那一刹那,便直接张开手毫不犹豫的一把将云嫣拥入怀中!

“云嫣,我不是在做梦吧,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南宫忆仁怀抱的温暖提醒着云嫣这不是梦,这是真的!可她在南宫忆仁的怀中呆怔了许久,仍然无法相信这是真的,她仍然没有一点儿真实的感觉,她缓缓伸出手扣紧南宫忆仁的肩,泪水立时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她艰难的摇了摇头,颤抖着道,“不是你在做梦,是我在做梦。在梦中,我又见到了南宫王子!”

南宫忆仁一阵酸楚,将云嫣抱得更加紧了。

不远处的地方,宇文晨风无声的静立于庭院的门旁,静静的注视着这一对久别重逢的痴情儿女。良久,他低低的叹息了一声,脸上却浮出一抹欣慰的笑意,随即转身轻轻离开,让他们自去互诉衷肠,不去打扰他二人这美好的一刻。

此时,南宫忆仁和云嫣拥bào

着彼此,他们的天地里再也没有了别人,虽然都有满腹的话语要倾吐,却忽然觉得此刻什么都不必说了,只要彼此还好好的活在这人世上,就什么都不重yào

了。

二人相拥良久,渐渐找回了一些真实的感觉。云嫣这才觉得有些失仪,从南宫忆仁的怀中抽出身来,而南宫忆仁却又握住了云嫣的手,二人四目相望,相看两不厌。云嫣忽然感觉到南宫忆仁的手终于不再是冰凉凉的了,而是温暖有力的。

南宫忆仁望着云嫣满面的伤痕,丝毫没有嫌恶的感觉,只有怜惜和心痛,他轻轻的道,“云嫣,你受苦了!”

在南宫忆仁关切而坦荡的目光中,云嫣也没有了自惭形秽,她向着南宫忆仁笑了笑,又轻轻的摇了摇头。

南宫忆仁急于知dào

云嫣的一切,他急切的问云嫣道,“云嫣,你不是去伏国和亲了吗?你是怎么从突赫雄奇手中逃出来的?后来你去了哪儿?你见到你娘了吗?你怎么来到施车国的?你都经lì

了些什么?”

然而,云嫣已来不及回答他的这些问题,她急切的问南宫忆仁道,“你是怎么离开大周皇宫的?慕容予桓和满朝的官员怎么会放过你?你见到你的母妃了吗?她还好吗?你那当了施车国主的兄弟没有为难你吧?”

南宫忆仁含笑看着云嫣不语,云嫣亦看着南宫忆仁,两人相视同时发出了会心的笑,这是云嫣在得知母亲青莲去世之后,第一次露出如此开心的笑容。

南宫忆仁携着云嫣的手,二人此时完全感受不到秋末的冷风和丝丝侵体的凉意,就地在庭院的一处石椅上坐下来,沐浴着阵阵的丹杏花雨互诉别来情况。

原来,大半年前,南宫忆仁是从大周逃回施车国的,而他早在宣德三十一年便萌生了要逃出大周的计划。

宣德二十七年,施车国为向大周借兵以抗击伏国,将王子南宫忆仁送去大周作为借兵的人质。那一战,施车国在大周援兵的支援下以少胜多重挫了伏国,巨大的战争掠夺使得施车国的兵力和财力不断强盛起来。

施车国与伏国的战事结束后,宣德皇帝开始担心施车国会成为大周的一个心腹大患,便扣住了南宫忆仁不放,想以此牵制施车国。然而,施车国老国主竟也能“忍痛割爱”,真的就将南宫忆仁弃置在大周再不过问。

当时年纪尚小的南宫忆仁,不禁对父亲心寒齿冷,同时又惦念着留在王宫中的母亲,于大周皇宫一隅的幽幽客舍之内,度过了四年伤心煎熬的时光。

宣德三十一年的一个初夏,南宫忆仁在万寿湖旁百无聊赖的游走,情绪低迷的他竟一个失足跌落进万寿湖中,竟无意中被他发xiàn

,万寿湖的湖水竟连通着繁谢宫的泪湖。从那时他便在想,既然万寿湖的湖水连着泪湖,那会不会也连通着皇城外的护城河呢?

第一百三十七章 幕后的黑手

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几番的摸索和探查,终于被南宫忆仁发xiàn

万寿湖的水果真连通着皇城外的护城河。只是,大周的皇城历来防御措施做得极好,坚厚的城墙几乎深入地下数十丈,水流到了这里就被城墙阻断了。

南宫忆仁并不灰心,经过反复思量自己的优势,认为这是最佳的逃走途径,比起混出宫门或翻逾宫墙可行得多,也隐秘得多。唯一的缺点就是这个办法太过艰难,他要挖通坚厚的城墙,而且必须在水下进行,这需yào

相当大的体力和极其漫长的时间。

于是,从宣德三十一年开始,南宫忆仁便秘密的开始了这项行动。崇庆元年,新帝慕容予桓登基,仍然没有要释fàng

南宫忆仁的意思。南宫忆仁心里有数,更加加紧了这项行动的推进。他不愿此生就这样老死于大周皇宫,也不愿就这样与母亲两地生离。

就这样,南宫忆仁凭借着宇文晨风给他的鲛皮衣和施车国人素有的水性,经过八年的时间,于崇庆二年这一年真的将水下的城墙打出了一个可供出入的洞穴,只余下三寸的墙壁不曾穿透。

南宫忆仁想到,城墙一旦穿透,万寿湖、泪湖和护城河的水便会相通汇聚,护城河的水位势必会变化。因怕引人注意,南宫忆仁于崇庆二年便开始放缓了工程的进行,并且只在雨季时才进行。

听到这里,云嫣恍然大悟,“难怪有一次你说要教会我游水,然后可以用鲛皮衣带着我潜出繁谢宫,再潜出皇宫,原来是因为你早就有了这样的打算啊!”

南宫忆仁含笑点了点头,轻声问道,“云嫣,你后来有没有后悔过那一次没有答yīng

跟我一起走呢?”

云嫣闻言,默默垂下眼帘不语。

那时,她的腹中已怀了慕容予桓的骨肉,她还坚信着慕容予桓会给她幸福和安好,她又怎能跟南宫王子走呢?可此时若问她有没有后悔过,她也只能默然无语。人生就是如此,回首已是百年身,再也回不到曾经的岁月了,后悔还有意义吗?

云嫣抬起眼勉强笑了笑,转换了话题道,“你也真是冒险,既如此又何必要在泪湖边上种丹杏树呢?难不成你还怕不能惹人疑心,巴巴儿的要挂出幌子去,让人都知dào

你是从湖中行走的吗?”

南宫忆仁敛起笑容,道,“其实最初我也没有想在泪湖边上种丹杏树,只是后来我觉得泪湖当真积郁了太多的怨毒之气。在大周这些年,我见过许多冷宫里的女子丧命于泪湖,泪湖果真是用泪汇集成的。那些被君王抛弃的女子,总是让我想起我的母妃,因此我便在那里种些丹杏树,一来算是慰藉那些伤心女子的魂灵,二来也权当为我的母妃积德祈福。”

云嫣与南宫忆仁第一次相遇时,南宫忆仁便曾冷冷的问云嫣为何还不跳下湖去,云嫣当时还斥责他是个金玉其外,冷血其中的人。现在想来,原来他的那些丹杏树,也是为了慰藉那些苦命女子的不安之魂。

“你的那些丹杏树后来可曾又开花了?”

南宫忆仁微微蹙了蹙眉,道,“泪湖边的那些丹杏树后来全被人尽数伐去了!”

云嫣听了虽惊讶,却也并不意wài

,只叹了一声道,“还是被人发xiàn

了?倒是可惜了!”

南宫忆仁停顿了片刻,随后道,“在宣德皇帝去世之后,在你入宫之前,繁谢宫几乎从没有人来,泪湖更是人迹罕至。偶有几个内侍发xiàn

丹杏树,但他们既不清楚是谁种的,也不知dào

是如何种进来的,因此便伐倒了事。可他们伐一批我就种一批,反正植作司附近有许多丹杏树可供我掐枝。渐渐的,他们便以为这是自然生长的,风水如此,也就不再管它了。”

云嫣奇道,“那如何后来又会被人尽数伐去?”

南宫忆仁看着云嫣,说了一件云嫣此刻仍还记忆犹新的事。

崇庆四年的上元节,南宫忆仁不知dào

云嫣还在不在繁谢宫中,因想着上元节是团圆的节日,担心云嫣或许会因为思念母亲而心情不佳,亦或许会来泪湖找他,因此那晚南宫忆仁一直在泪湖旁。

后来,他听到远处的甬道上有脚步声嘈杂,便藏身于丹杏树后观望。只见从一条甬道上走出几个黑衣人影,看样子不像是内侍,倒像是皇宫侍卫。几个人似乎抬着一样东西到了泪湖边,然后蹲在湖边不知做些什么,似乎把那样东西扔在了湖里。

后来,这几人起身离开时,只听一个人悄声说了句,“奇怪,泪湖边上竟种着树!”

又一个人低声道,“别管什么树了,太后交待的事情已经办完,快回去给太后娘娘回话才是正事!”

说完,几个人迅速离开了泪湖。

几个人走后,南宫忆仁听得再无动静,便悄悄自树后闪身出来,悄悄向湖边靠去。他想看看那几个人将什么东西扔在了湖里,也想知dào

知dào

太后娘娘交待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事。

待南宫忆仁靠近湖边,走到那“东西”旁边俯身一看,这才发xiàn

原来那竟是一个人!一个骨瘦嶙峋、头发零乱,脸颊上有两道伤痕的女人!南宫忆仁发xiàn

她时,她已经溺毙了。

就在那个上元节之夜过后没几日,便突然有一些内侍来到泪湖,将湖边那些丹杏树全部铲除了。

云嫣听到这里,不禁“啊”的一声惊叫,随即呼的一下站起了身子!

宫中经常有人死于非命,云嫣曾经就亲眼看到过小宫女月荷的惨死。可南宫忆仁说的这件事对她来说还是太意wài

了!也令她太惊讶了!可云嫣的脑子并没有因此停止转动,整件事立时在她的脑海中如抽丝剥茧、顺藤摸瓜般的铺展开来。

那个溺毙于泪湖的女子必定是夏兰香无疑!云嫣曾经听说夏兰香是患了疯病,一时神智失常,这才意wài

溺毙于泪湖。当时慕容予桓已经完全不在乎她了,只赐了谥号为“安嫔”便草草下葬了。

云嫣今日方才得知,原来夏兰香并非意wài

溺毙,她竟是被人谋害而死的!

然而,这并不是让云嫣吃惊的原因,令她吃惊的是,谋害夏兰香的幕后黑手竟是太后!

云嫣分明记得,崇庆四年的上元节之夜,是她在宫中生活的一个重yào

转点。正是那个夜晚,太后突发奇想来繁谢宫夜探丽妃,却执意到了云嫣所在的落英阁。云嫣和安姑姑接到了石蓉绣的侍女喜兰的报信后,便匆匆收拾东西随着喜兰躲到了夏兰香的秋叶馆。

云嫣记得,那时夏兰香就已不在秋叶馆中。后来,又听到外面有慕容予桓说话的声音,这才知太后又向秋叶馆来了。情急之下云嫣也顾不得想太多,就躺在了夏兰香的床上,再由小金子将太后应付了过去。

可是,既然那晚太后已经暗中派人将夏兰香杀害于泪湖中,又为何还要带着众人转去秋叶馆看望夏兰香呢?难不成太后就是故yì

去恐xià

躲在秋叶馆中的云嫣吗?难道太后对云嫣的存zài

早已知晓了不成?

夏兰香那时只是冷宫中的一个渺小的弃妃,对任何人都已构不成威胁,太后将她清除掉,分明是为了灭口,并为石蓉绣扫清道路。

云嫣闭目而思,若是太后那夜不去繁谢宫,云嫣也不必躲去秋叶馆,慕容予桓也不必心急如焚,可若是不令慕容予桓心急,石蓉绣也没机会说出她发xiàn

云嫣的事,也就没办法提出让云嫣搬去毓庆宫的提议,云嫣也就不会离开繁谢宫住进毓庆宫,也就没有了后来的寄人篱下、任人宰割。

云嫣此刻方才知dào

,她在大周皇宫中的一切究竟败于谁手!那不只是慕容予桓的凉薄绝情,不只是石蓉绣的口蜜腹剑,更有深藏不露的隐秘高人在背后操纵一切!

云嫣忽然觉得,面对这样一些居心叵测的人,要复仇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并非只靠一己的鲁莽和怒气便可成事,她必须有谋划,一个周密的谋划。

见云嫣面色紧张凝重,南宫忆仁起身轻携了她的手,问道,“云嫣,你怎么了?可是我说的吓到你了?”

云嫣缓缓摇了摇头,道,“我是被吓到了,不过不是被你说的吓到,而是被叵测的人心吓到了!”

见南宫忆仁面有关切之色,云嫣笑了笑缓和了一下面容,道,“不说这个了,还是说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吧。”

南宫忆仁不放心的看了看云嫣,随即点了点头。

崇庆四年,南宫忆仁的逃离路径终于挖通。

以前,他还有些担心逃走后会惹怒大周讨伐施车国,而那时,他从宫人的口中得知他父王已经过世,幼弟南宫忆英继位,大周、施车国和伏国之间关系正处于紧张之中。此时逃离正可解除施车国的束缚掣肘,而大周慑于与伏国的权衡,也不会轻易对施车国动武。

然而,南宫忆仁临走之前很想再见一见云嫣,想知dào

她过得好不好,却始终不可得,故而一直犹豫未走。后来他为了救云嫣而身陷险境,性命攸关,云嫣也已离去和亲伏国,于是,南宫忆仁在一个夜晚越狱而逃,在侍卫满宫追捕他的时候,他已游出了护城河。

第一百三十八章 南宫王妃

南宫忆仁逃回施车国后,对远去伏国的云嫣仍然念念不忘。他在大周客居的这些年,除了丽妃上官夜雪之外,仅有云嫣一人给他鼓励、关怀和慰藉,患难见真情,那个善良柔弱的孤苦女子令他既心动又怜惜。也正是因为这种惦念和牵挂,南宫忆仁便将云嫣的事讲给了师父宇文晨风。

南宫忆仁执起云嫣的手,略带着歉意的道,“云嫣,师父昨晚星夜入宫,将你的事全都告sù

我了。云嫣,我真没想到你竟是我师父的女儿,我更没有想到你的母亲已经……哎,世事真是无常!”

云嫣此刻不想提起她与宇文晨风的关系,便只是咬了咬唇道,“在我被骗卖后不久,我娘就去世了。可恨的是,他竟然骗我!什么书信、香袋,都是假的!就连我娘的发簪也是……”

南宫忆仁自然知dào

“他”是谁,默然了片刻,道,“记得有一次与你在泪湖相见,你身上掉落一个素锦香袋,我拾起来递给你,你说是你母亲做给你的,我当时便觉奇怪。我在大周皇宫里呆久了,见那香袋的素锦和做工竟是极好的,不似民间寻常之物,倒更像是宫里司制监做出来的东西。只是女儿家的东西我一时也不能认准,便没有说出来。”

云嫣听了,默默回想了一下,当时南宫忆仁的脸上确有深深的不解之色,不由得长长叹息了一声。

云嫣亦将自己如何从突赫雄奇手中逃出直到如何到了施车国这一段经lì

对南宫忆仁讲诉,二人就这样共处于庭院之中,互相倾诉着,似有说不完的话。

又是一阵风吹过,丹杏花雨再次飘落,望着庭院中芳菲的美景,南宫忆仁忽然拉着云嫣站起身,兴奋的一笑,道,“云嫣,这些话我们留着以后慢慢说。现在,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不待云嫣说话,南宫忆仁已经拉着云嫣向那座半圆形的宫殿而去。

施车国的宫殿与大周的宫殿很是不同。大周的宫殿分前殿和后殿,有时还配有偏殿和耳房,装饰也偏于富贵奢华。而施车国的宫殿却是连串式的,殿内有殿,房内有房,装饰也偏于清朴雅致。

南宫忆仁将云嫣带进一个二进宫殿内,云嫣正欲开口询问,只见前面的一扇软丝珠帘一掀,款款走出来一个华装美服的女子。那女子四旬开外的年纪,身披一袭深紫色的秋纹绣满枝丹杏的风氅,容颜略有沧桑,两鬓隐含风霜,笑容和谐可亲,举手投足间高贵中透出亲善,向着云嫣急迎而来。

不用南宫忆仁多说,云嫣已经可以断定眼前这美妇人一定就是南宫忆仁的母妃。云嫣远来是客,何况此时又是辛奴库的一名苦役奴,太王妃在前,理应行礼问安。

云嫣急走两步上前,俯身就要叩拜,口中道,“云嫣见过太王妃,愿太王妃千秋安好!”

可云嫣还未及俯下身去,就被太王妃一把抱于怀内。太王妃抚了抚云嫣的头,又轻拍了拍她的肩,语气激动的用周朝语言道,“好孩子,你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常听忆仁说起你,我还在想这是一个怎样美好的女孩,不曾想我有生之年还能够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在大周时多承你关照我的忆仁,我谢谢你,多谢你了!”

若不是南宫忆仁早有谋算,只怕后来他就会被云嫣连累命丧大周,可太王妃不但没有迁怒于她,反而如此热烈的欢迎她,又如此诚挚的感谢她,云嫣心头一酸,眼睛便被一阵水气微微模糊了。

云嫣哀哀的道,“云嫣在大周自身难保,不但不能多去关照南宫王子,反而差点连累了王子,倒反受王子相救之恩,云嫣真是有愧于太王妃的谢意!如今,我颜残貌损,面容狰狞,万望勿惊吓了太王妃。”

太王妃和蔼的微笑着,仍然抱着云嫣道,“好孩子,在皇宫那种阴谋横生的地方,你有这份善心已是难能可贵了!你的面容在我看来,一点儿也不令我觉得狰狞,只能令我觉得心疼!好孩子,宇文师父已经把一切都告sù

我们了,如今你来了就好,一切都好了!”

云嫣轻轻闭上眼睛,依偎在南宫王子母亲的怀中。慈母怀抱的温暖,静静熨贴着云嫣的心,仿佛历经了种种磨难之后,这一刻她才真zhèng

又回到了母亲的身边。

太王妃也不见怪,就这样长久的怀抱着云嫣,爱怜的轻抚着她的头发。云嫣睁开眼睛,眼前的水雾渐渐隐去,她一眼便看到太王妃风氅内的湖蓝缎袍的腰间,挂着一个紫缎香袋,那香袋保存的极好,只是颜色略微有些旧了。

云嫣认得这个香袋,这分明就是她入宫后第一个夏至节时,她亲手做给母亲后来又转送给南宫王子的那个香袋,当时云嫣还说,她相信上天一定会保佑南宫忆仁重返故土,待那时再将这个香袋转送王妃,聊慰她多年来的思子之苦。

云嫣心中有深深的安慰,她和南宫忆仁这一对患难之友,终于有一个人的母亲盼来了久别的孩子,母子团圆。

这一日,云嫣在南宫太王妃和南宫忆仁的子含宫中度过了她记忆中最温馨美好的一日。太王妃对云嫣的关怀和体贴,令云嫣依稀又感觉到仿佛母亲青莲仍在身边。

傍晚时,太王妃又命人安排下晚膳,还要留云嫣在子含宫用晚膳。云嫣推辞不过,又实在舍不得离开太王妃,便从命留了下来。

太王妃又命人去流水木阁请宇文晨风来一起用膳,云嫣有些心慌,她还是不愿面对宇文晨风,好在奉命去请的奴仆回来后回禀说,宇文晨风并不在流水木阁,他的艺奴说他出宫上山采药去了,至此时仍未回来。太王妃听了,只好作罢。

晚膳摆在三进宫殿内,颇为丰盛的满满摆了一大桌,子含宫的奴仆亦有些奇怪,分明只是一个容颜狰狞的艺奴,太王妃和王子招待她却似招待贵宾一般,令云嫣也有些受宠若惊。

桌上的菜肴种类繁多,因施车国与大周毗邻,有些菜式在大周也曾见过,也有一些是施车国独有的,每样都很新鲜精致。可饶是这样,太王妃还担心云嫣吃得不惯,不住的给她夹菜,询问着她的口味。

桌上最高兴的人要属南宫忆仁。面前的这两个女子,是他最爱的两个人,也是他生命中最重yào

的两个人。此时,这本是天南地北的两个人,机缘巧合的聚在一起,就在他的面前聚聚一堂,这怎能不令他高兴的心也醉了!

然而,美好的东西似乎都短暂且易碎,这顿家宴还没有结束,扫兴的事情便来到了。

三个人正在席间和乐畅谈,忽然,子含宫的一个奴仆从外面匆匆跑进来,跪倒回话。因南宫忆仁在大周客居十数年,难免对施车国语有些生疏,因而在子含宫中,奴仆们便常用周朝语言。

这奴仆回道,“禀太王妃和王子,王上派人来了!”

南宫忆仁闻言反感的蹙了蹙眉头,太王妃则惊得容颜失色,惶惶不安起来,谁也不知dào

南宫忆英这时派人来究竟有什么事。

可王上派了人来却是不可不见,太王妃愣了片刻立即向那奴仆道,“快请!”

那奴仆应声去了。

云嫣知趣的起身离席,垂首侍立在太王妃的身后。不多时,便有一个衣饰略为华贵的奴仆挺胸抬头、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到了席边,向着太王妃和南宫忆仁草草行了一礼道,“禀太王妃和忆仁王子,王上的宠姬樱姬的妹妹绿蝶小姐又进宫来了,王上请忆仁王子即刻去天昭宫,陪绿蝶小姐用膳。”

南宫忆仁听了,脸上的反感之色更深了,他扬起一双剑眉向那奴仆道,“你去回禀王上,就说我已经陪着母妃用过膳了。膳后而去未免对王上和绿蝶小姐不敬,还请王上见谅!”

那奴仆嘿嘿笑了笑,道,“哎呀,忆仁王子,您的这番话只怕小奴我不好向王上回话吧?忆仁王子也知dào

,王上有意将绿蝶小姐指配给王子为妃,用膳什么的都只是个说辞罢了,王子是用过也好没用也好,王上的意思是叫王子去见见绿蝶小姐,王子难道还不明白吗?”

云嫣的心从听到“绿蝶小姐”开始,便一寸一寸的往下低落去。她忽然意识到,这温馨美好的亲情,这个静和安祥的家,其实并不属于她。

也是啊,南宫忆仁在大周虽是囚客,可在施车国却是王子之尊,他自然要娶一位出身名门的小姐为妃,而这位绿蝶小姐是王上南宫忆英宠姬的妹妹,门当户对,佳偶天成。

云嫣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将太王妃想象成母亲,根本没有资格把这里想象成家,甚至就连她的低落也是那么莫名奇妙。她只是个苦役奴,还是个已嫁过人生过孩子的弃妇,一个身体与容颜俱残的人,她还能想些什么呢?!

南宫忆仁仍在执拗着,太王妃担心出事,忙起身劝着南宫忆仁,道,“忆仁,你的心思母妃知dào

,但王上也是好意,绿蝶小姐毕竟是樱姬的妹妹,你好歹去见见,也算尽了礼数了。”

南宫忆仁犹豫着,又抬眼看了看侍立一旁的云嫣,半晌叹了口气,道,“好吧,那我去去就来。”

说完,起身略整了整衣裳,随着那奴仆走了,临出门还频频顾盼着云嫣。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云嫣忽然觉得子含宫中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她再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待殿内的奴仆退下去后,她来到太王妃的身旁,俯身跪在太王妃的面前,道,

“云嫣本是卑贱之人,能得南宫王子不弃以友相待,又得太王妃抬举视为亲女,此恩此情云嫣今生没齿难忘,就在此拜别太王妃,请太王妃多加保重!”

云嫣说完,起身离去,太王妃苦留不住,眼看着云嫣出子含宫而去。

此时已经入夜,天色漆黑。云嫣出了内苑,在夜幕下低垂着头,慢慢的向辛奴库走去。她一面告sù

自己不许掉泪,一面泪水却止不住的滚滚溢出,大滴大滴的泪珠儿滴落到她脚下的尘土里。云嫣嘲笑自己竟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伤心难过,她责问自己有什么资格掉泪?母亲的梦早早就醒了,难道自己还要陷入梦境中吗?

就在云嫣走到天云台时,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云嫣正要回头,忽然,她的手臂被另一个人紧紧抓住,同时她听到南宫忆仁急切的声音,“云嫣,你去哪儿?”

云嫣回过头来,果然是南宫忆仁。云嫣抬手迅速抹了抹眼泪,勉强微笑着向南宫忆仁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那绿蝶小姐是王上的妻妹,王上宣你去陪她,你若是敷衍了事,王上岂不要怪罪你?”

南宫忆仁焦急的道,“没有什么绿蝶,我也不怕谁来怪罪!云嫣,我与你历尽千辛万苦,走了许多曲折弯路,如今天意怜惜终于聚在了一起,我再也不要与你分开了!”

面对南宫忆仁坦诚而热烈的话语,云嫣既因这份情意而感动,又为如今的自己而自愧,她回避着南宫忆仁的热情,淡淡笑了笑道,“大周一别,我一直担心南宫王子会因我而受牵连,今日能见到王子一切安好,太王妃身体康健,王子与太王妃母子团圆,云嫣此心已慰,别无所求了。愿王子珍惜眼前之福,侍奉太王妃千秋安好,再不要以身涉险了。”

云嫣说完,向着南宫忆仁微微一礼,转身欲走。南宫忆仁急忙又上前拉住云嫣道,“云嫣,我的心思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云嫣被南宫忆仁一拉,猛的转回身来,正对上南宫忆仁那双深情似水的眼眸,云嫣的心怦然而动!

这个外表冷傲如雪,内心却热情似火的俊美男子,当云嫣第一次见到他时,便情不自禁的生了“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的念头,云嫣内心清楚,这就叫作一见钟情。

她对慕容予桓是没有那样怦然心动的感觉的,她对慕容予桓最开始是对男子的生疏,然后是对皇帝天威的惧怕,最后是对于他舍身相救的感动,这才最后成全了两人。

那时的云嫣已是慕容予桓的庶妾,她又怎能对别的男子心生好感?于是,她便对南宫忆仁的这份感情视而不见,全当它是一份友情而已。

此刻,云嫣在内心正视自己的这段情感,她不得不承认,她对慕容予桓只是对命数和皇权的屈从妥协,而对南宫忆仁才是芳心暗动的爱意。

可如今,回首已是百年身,在她正视这份感情的时候,却已经没有接受这份感情的资格了。

云嫣轻轻从南宫忆仁的手中抽离了出来,垂下头道,“你的心思我自然明白,因此还请王子为了云嫣而保重自己。云嫣已是残损之人,王子莫要以云嫣为念,而丧失了得来不易的幸福。”

听云嫣如此说,南宫忆仁又一把握住了云嫣的手,道,“什么残损之人?在我的心里你永远都是最美好的人!云嫣,从我第一次见到你,从你送给我那个紫缎香袋那一刻开始,我的心里就有了你,而且从始至终只有你!难道你真的不知dào

吗?”

云嫣迅速抽回了手,微微侧过身子,道,“不许胡说!你是堂堂施车国的王子,怎么可以对一个辛奴库的苦役奴说这样的话!当心失了你的身份,被人看了耻笑。我已是残花败柳,你应该听从王上的旨意,娶绿蝶小姐为妃,也好让太王妃安心。”

南宫忆仁有些气急败坏,但却不敢再拉云嫣的手,只急切的道,“云嫣,你知dào

王上为什么一定要把樱姬的妹妹许配给我吗?那无非是因为王上想在我身边安插一个监视我的眼线而已。你刚来到施车国,许多事情你还不知dào

,总之,现在整个王宫都人心惶惶,王上对每位兄弟都忌惮不已,在每个人的身边都布下了眼线。你说,我能娶这样一个貌合神离、居心叵测的女子为妃共度一生吗?”

不远处,有几个送空膳盒的奴仆正排成一队行走,另一边还有几个奴仆在打扫庭院。见此情景,云嫣立即向南宫忆仁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推着他躲进了天云台下的甬道内。

甬道内一片漆黑,云嫣看了看四周无人,这才向南宫忆仁道,“你小声儿些,小心被人听了去。既然如今整个王宫都人心惶惶,王上又忌惮着每个人,你就更应多加小心,避免祸从口出啊!”

南宫忆仁无奈的点了点头,叹了一声道,“我知dào

,我只是一时情急。云嫣,此刻我来不及告sù

你王宫里的情况,我只是希望你别走,就留在子含宫吧。母妃会向辛奴库把你要出来到子含宫当侍女,然后……”

南宫忆仁轻轻拉起云嫣的手,道,“然后,我会向王上说我看上了你,请他把你指配给我。云嫣,我要光明正大的娶你做我的王妃!”

一句“光明正大”令云嫣的泪立kè

夺眶而出。曾经,她就是因为没有“光明正大”的身份而吃尽了苦头,南宫忆仁这句“光明正大娶你为妃”的请求,深深熨贴了云嫣的心。这不是慕容予桓那般对未来的空话,而是实实在在对婚姻的求许。

能得南宫忆仁如此佳婿,再有太王妃这样的慈母,相夫教子,侍奉婆母,这样的生活也算是对云嫣曾经经lì

的凄苦最好的补偿了吧!

然而,云嫣望着南宫忆仁,却缓缓摇了摇头。人世间的美好哪里能够轻松得来,人世间的仇恨也自不会轻易忘掉。

见云嫣摇头,南宫忆仁更加急了,焦躁的道,“你不相信吗?你不相信我要娶你为妃吗?好!也不必先调你到子含宫了,我现在就去天昭宫,告sù

王上我看上了你爱上了你,请他此刻就下旨赐婚!”

南宫忆仁说完,转身就要走,云嫣急忙叫了一声,“不可!”

南宫忆仁骤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云嫣定定的看住他,责备道,“王上有意要你迎娶樱姬的妹妹绿蝶,你违旨不遵已是抗命了,如今又说你要娶辛奴库的一名毁了容又非清白之身的苦役奴,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会触怒王上降罪给子含宫的!你不想你自己,难道你也不顾及太王妃吗?你与太王妃好不容易母子团聚,就算为了太王妃,你也不能冲动用事啊!”

云嫣所言在理,南宫忆仁蹙着眉头怔在那里一语不发。云嫣心内凄楚,勉强淡然了表情,缓缓向南宫忆仁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造化弄人,我与你的缘分终究是差了一步,别再任性了,你不愿娶那位绿蝶小姐也罢,那就找一个门当户对的良家女子成家,夫妻和睦,共同侍奉太王妃,好好保重自己,就是对我最好的对待了。”

南宫忆仁双手扶住云嫣的两肩,看着她的眼睛,道,“云嫣,我曾对你说过,我师父告sù

我,真zhèng

的爱情是天南地北双飞客,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爱情无法顾全,也不能权衡。今日我还要告sù

你,真zhèng

的爱情也无法替代,也不能忘却。自从你将那个紫缎香袋送给我,并鼓励我带着希望坚持下去,从那时起那个香袋在我心里就成了信心的象征,而你也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令我动心想娶为王妃的女子!无论你现在如何,我的这份心始终不曾变过。”

南宫忆仁说着,抬起手指着天空中亮着的一颗星,道,“在大周时,你离开繁谢宫后,我便再也没有了你的消息。那段时间,我每每守在泪湖边,望着天上的星星,期盼天上的星星能替我守护着你,让我能够听得到你看得到你,在你最需yào

帮zhù

的时候,能够见得到你!”

听到南宫忆仁的这番话,云嫣惊讶的用手掩住了口,她分明记得曾经在她的梦里,南宫忆仁就曾这样说过,他说虽然他不能一直守在她身边,但风会将她的消息带去泪湖告sù

他,连天上的星星也会替他守护她,因而他总能听得到她看得到她!

这简直不可思议!原来那不只是她的梦,也是南宫忆仁的心愿。她与南宫忆仁早已魂梦相融,心意相通了!

云嫣顺着南宫忆仁的手指看向那颗星,又顺着那颗星放眼深黑色的苍穹,她在心中默默的质问上苍,“我与南宫王子究竟有没有缘份?若无缘份,今生何必让我遇见他;若有缘份,又为何让我那么晚才遇见他?天意弄人,造化弄人啊!”

云嫣默默投入南宫忆仁的怀中,无声的哭泣着,冰凉的泪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到南宫忆仁的肩头。最终,她还是叹息了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第一百四十章 新的谋划

南宫忆仁一颗心也似撕裂般的痛楚,绝望自他的后背慢慢洇进他的身体,他失落的道,

“莫非这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了,莫非我从不曾进入你的心里?”

云嫣俯在南宫忆仁的肩头,止不住的流着泪,颤声道,“不,经lì

了种种的曲折,我自然知dào

谁才是我心里的人。我只是无奈天意弄人,让如今这样一个残花败柳的我,嫁与你为妃,我会自惭形秽,会看不起我自己的!”

南宫忆仁拥紧了云嫣,痛苦的道,“云嫣,你不要这样说!无论你是什么样的,我都要你!就要你!”

他轻轻推起云嫣,看着她的双眸,道,“得知你被皇帝送给突赫雄奇带去伏国和亲,你知dào

我有多着急吗?我回到施车国,第一件事便是力谏王上联手大周反攻伏国,什么伏国背信弃义、什么出手占尽先机,都只是借口而已,我最终的目的就是要去伏国把你抢回来!我不愿你在伏国委屈一生,我也不怕因此而得罪王上和王宫中的百官。云嫣,不是天意弄人,是天意在怜悯你和我,有意要成全你我,才让你我各自逃出困境再次聚在一起,我们应该珍惜重聚的机缘,把这当作一次新生,不是吗?”

云嫣抬首凝视着南宫忆仁,浓浓的心痛令她不禁蹙起烟眉,她伸出手轻抚着南宫忆仁的脸颊,道,“原来那个执意出兵讨伐伏国的王子竟然是你。你记住,以后再也不要为了我去冒险了,你好不容易逃出了大周,平安回到了施车国,你若再有事,我会发疯的!”

南宫忆仁握住云嫣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急切的道,“好,那以后我们就互相守着彼此,一同为了对方而保重,好不好?”

云嫣眉宇间凄色尽染,她任由着泪水汹涌而出,摇着头道,“不能够了,再也不能够了,如今的我早已经不是当初的我,在我最初遇见你时就已经迟了!太迟了!”

云嫣说完,再也无法面对这样的心痛,她毅然转身向辛奴库跑去了。

南宫忆仁望着她的背影,心头痛楚,他按住胸口,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格外紊乱,乱得连他的喘息也急促起来,视线顿时模糊了。

接下来的日子,南宫忆仁日日都会去辛奴库看望云嫣,云嫣劝他不要再来看她,以免招人言语,可南宫忆仁不听,仍然固执的天天来看她。

因为南宫忆仁与南宫忆英的关系较为紧张,因此王宫中的官员们也各有各的派系,虽然大多还是偏于南宫忆英,但南宫忆仁毕竟也是施车国的王子,因此,辛奴库的主事官也渐渐发xiàn

了云嫣的与众不同,再也不让她做什么活计了,每日只是象征性的扫扫街便罢了。

云嫣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当初她想进王宫找宇文晨风,可守门的侍卫一听到南宫忆仁的名字就将她拖去一边,原来是因为南宫忆仁为了她而与王上南宫忆英闹了矛盾。云嫣心中颇为愧疚,她担心自己再留在施车国,会再次为南宫忆仁带来麻烦。

何况,她也应该回到大周去了,去开始一场新的战争__复仇的战争!

这一日,素心又来到了辛奴库叫云嫣去流水木阁,说是宇文师父要见她。云嫣想了想竟同意了,虽然她还不能接受宇文晨风,但她倒是也有事要见宇文晨风。

云嫣和素心并肩向流水木阁而去,路上,素心悄向云嫣抱怨道,“云嫣,我有好多日都没有见到你了,这些日子你在做什么?怎么也不见你去找我了?”

云嫣这些日子天天忙着应付南宫忆仁,自是没有工夫去找素心,此时听她这样问,便抱歉的道,“这几日我不得闲,才没有去找你,你还好吧?”

素心点了点头,道,“我还好,因为宇文师父这几日忽然变得好忙,几乎日日出宫去山上采药,很晚才回来。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中煎药,又熬又煮,不知要做什么。因此,这些日子宇文师父的艺奴们也都悄悄偷懒去了,也没人来欺负我了,我自也乐得消停清静。”

自入宫见到南宫忆仁那日之后,云嫣便再也没有见过宇文晨风,此刻听素心说他日日采药煎药,云嫣竟忽然没来由的心里一悸,脱口问道,“宇文师父日日煎药,是因为他病了吗?”

话一出口,云嫣才觉有些后悔,连忙解释道,“我只是奇怪,难道王宫中没有御医给艺师看病吗?为何还要他自己亲自采药煎药?”

素心摇了摇头,道,“宇文师父并没有生病,也没瞧出他身子不适,我也不知dào

他这些日子为何忽然开始专心研药,连曲谱也放下不写了呢!”

云嫣听了沉吟了半晌,又问素心道,“你知dào

宇文师父今日找我有什么事吗?”

素心摇了摇头,道,“师父并没说,我想你去了便知dào

了。”

两个人到了流水木阁,素心将云嫣送进宇文晨风的房间便退了出去。

房内,宇文晨风一袭素袍,比前几日明显清瘦了许多,更添了几分风霜落寞之意,他向云嫣笑了笑,招呼云嫣进内去坐。

云嫣面无表情,依言在桌边的黄杨椅上坐了,宇文晨风在云嫣对面的椅上坐下,随后伸手递给了云嫣一个白色的小瓷瓶。云嫣只瞄了一眼,心中便猛的跳了一下,这个白瓷瓶她并不陌生,她知dào

这是什么东西,她在很早以前就见过这个。

这是慕容予桓曾经赐给过她的__润颜珍珠膏。

云嫣记得当时慕容予桓曾说,这润颜珍珠膏是施车国的国宝,是用罕见的上等珍珠研制而成,可令肌肤肤光胜雪、细致融滑,青春永驻。

然而,如今云嫣的面容布满伤痕,这润颜珍珠膏对于她已经没有意义了。

因此,云嫣并没有去接宇文晨风递过来的白瓷瓶,她微微侧身,面色冷冷的道,“多谢宇文师父美意,世上女子皆爱好颜色,只是我已经没有好颜色了,还是莫要辜负了宝物才是。”

宇文晨风微微笑了笑,道,“你说的不错,世上女子皆爱好颜色,而且女为悦己者容,悦己者仍在,女容又怎可缺失呢?”

云嫣自然知dào

他说的“悦己者”是指南宫忆仁,可就在她决定复仇的时候,就与南宫忆仁缘份已尽了,悦己者终究是辜负了,那有没有女容又有什么分别?

云嫣默然不语,宇文晨风将白瓷瓶放在云嫣面前道,“自那日看到你面容上的伤痕,便令我很是揪心,我想你母亲在天上也不愿看到你这副面容。于是,这几日我去采了些草药,按照施车国古法的方子配了,兑在这润颜珍珠膏中,你不妨试试,说不定可以令你的容颜焕然一新。”

闻得此言,云嫣不自禁的抬头看了看宇文晨风,这时才知原来这段日子,他弃置了曲谱创作,日日上山采药煎药,竟都是为了她。云嫣有些怔怔,仍然没有去拿那瓷瓶。

宇文晨风见云嫣拒绝,不禁收敛了笑容,歉疚的道,“其实我也知你不会收我的东西,只是每每想到我亏欠你母亲的实在太多,便想对你尽尽心,希望你母亲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慰些。”

说完,他抬目又向云嫣轻声道,“云嫣,我这一生为情所困,蹉跎至今除了忆仁王子与我师徒情深之外,这个世上我孑然一身举目无亲,如今竟知还有一个亲生女儿,我也很欣慰。云嫣,你就让我为你做些事吧!”

云嫣今日想找宇文晨风,原本是想让他带她出宫的。可看到这润颜珍珠膏,云嫣心中忽然令有了打算。复仇谈何容易,这绝非仅凭一时的意气便可成就的事。若非有一番精心谋划,又如何能够一举成功呢?

想到这儿,她伸手拿起面前的白瓷瓶,淡淡的道,“好吧,那我就收下了。”

宇文晨风闻言大喜,喜悦的容色竟冲淡了他原本的风霜落寞,令云嫣也有些动容。她压抑住心中的悸动,向宇文晨风道,“我还有件事想求你帮我。”

宇文晨风一听更喜,连忙道,“好,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为你做!”

云嫣和缓了声音,道,“我想离开辛奴库,到流水木阁来做你的艺奴。”

宇文晨风听了有些不解,试探着道,“云嫣,其实你不必做艺奴,你若是同意,我可以立时回禀王上,说我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那时你就不再是奴仆,而是艺师的千金。”

云嫣转过脸去,淡淡的道,“不!我……我只想做你的艺奴。”

宇文晨风不禁万分失落,她终究还是不肯认他。他只好尴尬的笑了笑,道,“也好,做艺奴也好,只要你愿意,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云嫣道,“我要做你的艺奴,跟你学技艺,然后我就离开施车国回大周去。”

宇文晨风听了,迟疑了片刻,最终叹了口气,道,“好吧,我知dào

我不能束缚你。只是,我想告sù

你,人生苦短,聚日无多,趁着还能在一起要珍惜眼前的人,不要像我一般,错过了方知悔恨。”

云嫣抬眼看了看宇文晨风,见他目光迷离的望着窗外的微光,仿佛仍是那个天涯断肠人。

第一百四十一章 王宫秘闻

宇文晨风一生痴恋上官夜雪,蹉跎至今仍未改变过。他与青莲只是一个误会,而有了云嫣实属是个意wài

。然而,宇文晨风却并未因此而对青莲和云嫣有任何的怀疑,这不只因为有云嫣手中的龙头鱼为证,也因为南宫忆仁对他讲述过云嫣的其人,更因为宇文晨风从云嫣损毁的面容上仍然能够看出与自己极其相像的五官,以及那种如出一辙的固执和坚定。

宇文晨风并不知dào

云嫣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打算,但他知dào

他无法令云嫣改变主意,于是便依照云嫣的话,只说自己还缺少一名艺奴,将她从辛奴库要出来调到了流水木阁。

南宫忆仁得知此事十分开心,也盼望他们父女的关系能够和缓,早日父女相认。然而,云嫣到了流水木阁后,只是比其他艺奴更加认真的跟着宇文晨风学习各种技艺,并没有对宇文晨风有更多的亲近。

宇文晨风一心想补偿青莲和云嫣母女,却也自知能做的不多,见云嫣肯学习技艺,便更加悉心的将自己毕生所学认真传授给云嫣,平日也并不叫她做服侍打扫的活计,只让她专心练习技艺便是。

每日清晨,宇文晨风都会进入内苑去子含宫继xù

教授南宫忆仁,流水木阁可以有两名艺奴随他进宫。宇文晨风知dào

南宫忆仁的心思,因此每每暗示云嫣与他同去,却都被云嫣拒绝了。

然而,她不进宫去见南宫忆仁,可南宫忆仁却常常来流水木阁见她。宇文晨风一世为情所困,自也是个懂感情的人,他早看出南宫忆仁和云嫣两人有情,听了云嫣在大周皇宫的经lì

,也知dào

云嫣的心结所在。于是,他每每私下里劝云嫣不要被过去的经lì

束缚,应该摆脱过去的羁绊,放自己一条生路,也给南宫忆仁一线希望,可云嫣却只是默然叹息。

云嫣出宫后,南宫忆仁一直身陷囹圄,随后又逃出了大周,因此他并不知dào

尔宁及安姑姑等人后来的情况,因此也不能带给云嫣更多的消息。然而,云嫣每每想起母亲、想起尔宁,心中就有难平的怒火!

人性的凉薄若只是令人伤心,那么欺骗则会令人愤nù

和憎恨!那骗取了她一切美好的人,那抢夺了她亲生骨肉的人,那害得她与母亲天人永隔的人,都像一根根刺深深扎在她的心上,让她如何能够忘却这一切,心安理得的与南宫忆仁偏安在施车国呢?

多少次午夜梦回,她梦见被莫常骗出县尉府的那个夜晚。就是那个悔恨的夜晚,她以为只是与母亲暂别,却不想那竟是她与母亲最后的一面,一别竟成永别。这叫她如何能不恨?

因此,面对南宫忆仁的深情,她只能辜负和歉疚。她如今形容残损且满怀仇恨,这个凛厉的莫云嫣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美好而柔善的女子了,变得连她自己都不认识了。她自问这样一个满腹积怨又谷底风寒的自己,如何能配得上热情纯良且一身正气的南宫忆仁呢?

多见少见都将不再相见,长离短离终是永远分离,与其将来撕心裂肺,不如此刻彼此相忘,云嫣将对南宫忆仁的思念和深情,都化作对艺技的刻苦研习,同时,在心中继xù

酝酿着她的谋划。

南宫忆仁说的没错,宇文晨风果然是个难得的良师,深谙教授的技法又格外用心,令云嫣进步神速。三个月后,云嫣已经掌握了琴、筝、箫、笛的初步弹奏技法和几种舞蹈的舞步,特别是施车国独有的飞天舞,云嫣掌握得极好。不仅如此,云嫣还学会了施车国的语言,可以用施车国的语言做一些简单的交流,对伏国语言也有了一些涉猎。

另外,云嫣日日用宇文晨风给她的用药材调制的润颜珍珠膏涂抹肌肤,三个月后她脸上的伤痕竟真的奇迹般的淡化了。施车国的润颜珍珠膏本就是天下闻名的养颜驻颜珍品,宇文晨风采集来的药材也皆是具有生肌焕肤药效的名贵药材,因此日复一日,云嫣脸上一些较浅的伤痕已经全然不见,那道她自毁容颜时造成的深重伤痕,也竟然开始重新生肌愈合,渐渐平复了下去。

转眼秋去冬来,施车国的冬天似乎比大周的冬天要温暖许多,连日的大雪将整个王宫装扮成一片晶莹琉璃的世界。然而,云嫣仍怀着一腔谷底风寒,不去看眼前过眼云烟的风景,只努力的向着自己心中坚定的目标前进。

这段时间,南宫忆英仍然时不时宣南宫忆仁去天昭宫见那位绿蝶小姐,南宫忆仁也仍然是一副恕难从命的态度。年关之前,樱姬被南宫忆英晋升为侧王妃,绿蝶小姐与南宫忆仁的婚事也被樱王妃不断催促,于是,南宫忆英下旨令南宫忆仁于明春迎娶绿蝶小姐。

南宫忆仁为此烦恼不堪,云嫣亦无可奈何,又担心南宫忆仁会因此触怒南宫忆英而惹来祸端,因此也少不得劝慰他沉住气,然而无论云嫣如何说,南宫忆仁只是一句话,他心中已认定云嫣才是他的王妃,今生只愿与云嫣一起白头偕老、夫唱妇随,天南地北双飞客,一生一世一双人。

后来,云嫣从宇文晨风那里终于了解到施车国王宫中究竟出了什么变故,为什么南宫忆英忽然变得神经兮兮,而王宫中又人人自危。

原来,南宫忆英出生时,施车国老国主南宫仲迟已经年近五旬了,老来又得一子,因此十分偏爱这个幼子,处处给予南宫忆英优越于其他王子的待遇。其他王子为了从幼弟那里争夺一些父爱,纷纷使出浑身解数,不是讨好父王南宫仲迟,便是讨好幼弟南宫忆英。

而在这些王子中,唯有南宫忆仁特立独行,见父王一心偏爱幼弟,便干脆退出了战局,不争不抢也不表现,只守着母亲在子含宫安静度日。因此,南宫忆仁便成了南宫仲迟最不喜欢的儿子。

施车国人风雅,王宫中更是注重王子的修养质素的培养,专门安排艺师对其进行栽培,因此王子们的素质和才艺皆十分良好。然而,正因南宫仲迟的偏爱,南宫忆英从小受尽优越的待遇,从未受过半点磨练和辛苦,锦衣玉食,珠环翠围,因此反而成了众王子中质素最愚劣之人。

按照施车国的惯例,老国主会在自己最后的日子,将国主之位亲口传给既定的储君。然而,在南宫仲迟最后的那段日子中,不知为何竟忽然改变了对南宫忆英的态度,不再对他溺爱宠惯,反而有些疏远起来。不但闭口不提传位给南宫忆英的事,反而频频提起要去大周接南宫忆仁回来。

这种情况令南宫忆英很是担忧也十分不解,而比南宫忆英更加担扰的则是他的母妃,南宫仲迟的第二十一房妾室宓王妃。眼看儿子的国主之位和自己的王太后之位已是唾手可得,她又怎甘心就这样看着这一切付之东流呢?

就在王宫中渐渐兴起传言和猜测时,老国主南宫仲迟的病情忽然恶化,于天昭宫内缠绵病榻再不曾起来,而当时在南宫仲迟身边侍疾之人便是南宫忆英的母妃宓王妃。

宓王妃与南宫忆英这对母子,先是子凭母贵,后又是母凭子贵,因而宓王妃一向是王宫中恩宠最多的姬妾,甚至胜过了王后。于是,由宓王妃为王上侍疾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没过多久,忽有一日,宓王妃便在天昭宫传出南宫仲迟的旨意,传位于储君南宫忆英。消息传出后,王宫中一片哗然。主史官和主礼官等人坚持要面见王上当面聆听遗旨,以便记入施车国史册。

然而,当官员们得旨进入天昭宫见到王上时,南宫仲迟大睁着眼睛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官员们急忙请王上明示传位旨意,可南宫仲迟张了张嘴,竟脖子一歪撒手而去了。

宓王妃传出的旨意成了关于传位最后的旨意,有些老臣仍疑心王上最后的古怪态度,可宓王妃却淌眼抹泪的说,她为王上侍疾的这段日子,王上还能说出话的时候,曾亲口对她说过,忆英王子一直是施车国的储君,待他日自己去世后,忆英要接替王位统治施车国,但忆英从小受父王偏爱,与王上父子情深要远胜过其他王子,因而王上担心自己离世后,忆英王子会因过于悲痛而疏忽了国事,于是便苦心孤诣在自己最后的日子有意疏远他,实则是为了施车国着想。

因王上又想着忆仁王子以一己之身换取施车国与大周十余年的平安相处,也实算得上是施车国的有功之人,因知dào

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便想最后见见这个离散多年的儿子,因此才有了想接忆仁王子回来的念头。

这番话说得也算天衣无缝,而且南宫忆英始终都是储君,继位也是名正言顺,因此,朝臣们终于平息了疑心,在南宫仲迟的丧仪上拥立南宫忆英登基继位主持大典。

本来一切都平平顺顺了,然而,南宫忆英登基不到一年的时间,王宫中不知从何处忽然传出了关于传位的另外一种说法,这种说法直接动摇了南宫忆英登基的合理性。

第一百四十二章 另一种传言

最早传出关于传位的另一种传言的,据说是天昭宫的奴仆们,也有人说是王宫的太医。传言说老国主南宫仲迟之所以忽然对南宫忆英改变了态度,是因为在南宫仲迟病重期间,竟意wài

发xiàn

了宓王妃与权臣司寇常的奸情,并从两人的对话中开始怀疑南宫忆英并非自己的亲生之子。

因宓王妃与司寇常的奸情关系到施车国和王上的清誉,而南宫忆英又一直是储君人选,关系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南宫仲迟不动声色的并未点破。但想到自己一向疼爱的幼子竟有可能并非亲骨肉,南宫仲迟不禁气怄得吐血!

这些年来,南宫仲迟也深知因自己偏疼南宫忆英已寒了其他儿子的心,特别是远去大周十余年的南宫忆仁。想到这些,南宫仲迟一刻也不愿耽误,立时就要派人去大周商谈接回南宫忆仁之事,并决定待南宫忆仁回来后,将重新选定继位人选。

然而,这一切还没等进行,南宫仲迟便忽然病势沉重且一病不起了。于是,宓王妃便趁此时机,以侍疾为由守在南宫仲迟病榻前,再以王上需静养为由摒绝一切人见南宫仲迟,待时机成熟后,便假传圣旨由南宫忆英继位。因南宫忆英一直是储君,因而并没有人怀疑宓王妃代传的圣旨竟是假的。

甚至还有一说,认为就连南宫仲迟的崩逝也与宓王妃、司寇常及南宫忆英有关。

传言兴起之时,正是施车国与伏国联手攻周失败而回之后。伏国背弃盟约抛下施车国而与大周达成和谈,施车国没有讨得半点便宜,反而得罪了大周,闹成了腹背受敌的局面。

军将和国人对这次不明智的联手攻周之举皆暗有怨言,而这正是南宫忆英一意听信司寇常的谏言而造成的局面。这似乎为传言增添了更多的可信性,其他的南宫王子开始蠢蠢欲动,一场宫乱几乎一触即发。

南宫忆英勃然大怒,命人彻查传言来处,却一无所获。无论哪个国家哪个朝代,宫里的闲言碎语一向就比春日里的蜂蝶还要多,无论好话坏话,皆要一只嘴巴咬着一只耳朵去传说,且只有添油加醋,没有缺字短句。要查,谈何容易?

为了消除传言,坐稳王位,南宫忆英全然不顾了,立时在王宫中施行了一系列的血腥改变。首先便是以献计有误以致施车国腹背受敌为由将司寇常处死,然后,对外宣称王太后思念父王悲痛成疾,欲独自静养,将已成为王太后的宓王妃安置于天昭宫后的平湖宫居住,非南宫忆英准许,外人不得打扰王太后静养,实则是将太后软禁了起来。

随后,南宫忆英又将天昭宫的奴仆和南宫仲迟最后那段日子宣唤过的太医皆治了罪,又效仿大周在施车国王宫中实行了宫刑,将宫内近身服侍的奴仆净身,以保王宫清明秩序和清誉,再将艺师等外职之人赶出内苑,移到子同门之外。接下来,便是对其他南宫王子加以监视和控zhì



从此时开始,施车国仍然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却再也没有了曾经的市井繁华、风雅趣事、曲乐交映,而是人心惶惶,暗无天日。

然而,就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敏感时刻,南宫忆仁竟从大周回到了施车国。他的回国似一枚巨石砸入了本就不平静的水波中,王宫中人心如沸,更加议论纷纷。

想起传言的说法,南宫忆英对归来的南宫忆仁十分忌惮。因南宫忆仁在大周为质,才使大周与施车国的关系得以平衡,因此南宫忆英当时便想以私逃回国,而弃施车国安危于不顾的罪名将南宫忆仁治罪,幸亏几位老臣连名劝谏,说老国主曾表示过,忆仁王子以一己之身换取施车国与大周十余年的平安相处,也算得上是施车国的有功之人,请求南宫忆英宽恕忆仁王子,以慰老国主在天之灵,南宫忆仁因此才得幸免。

不过,南宫忆英并未就此罢休,在樱姬的怂恿下又想出另一个办法控zhì

南宫忆仁,便是借口褒奖南宫忆仁多年在大周背井离乡的辛苦,而将樱姬的妹妹绿蝶许配给南宫忆仁,与王上亲上加亲,实则是要在南宫忆仁身边安插一个可以监视他的细作。

南宫忆仁本就是个专情之人,又明知南宫忆英的居心,自然难以从命,事情就这样一直拖延到云嫣进入王宫。

了解到这个情况后,云嫣才发觉,宫廷的波谲云诡并非是大周的特有,民风再淳朴、质素再风雅的国度,宫廷中一样黑暗血腥。想来皇权才是制造一切罪恶的源头,谁拥有了权势,谁才有操纵一切的手段!

进冬之后,南宫忆仁为云嫣送来了太王妃亲手为云嫣缝制的冬衣,令云嫣很是感动。她轻抚着这厚实的冬衣,不禁想起了尔宁,算起来尔宁应该已经一岁多了,应该会叫娘了。

想到诞下尔宁时经lì

的痛苦和九死一生,再想到尔宁此时只怕已经会嘟起小小的嘴巴叫石蓉绣为娘时,云嫣便再一次被怒火和恨意包围。她安抚着自己,冬天终有一日会过去,她的春天就要来临了!

新年到了,按大周的年历来算,这一年是崇庆六年。施车国因笼罩在一片恐怖和惊慌中,连年的味道已冲淡了,尽管人人努力将喜庆挂在脸上,却仍然掩饰不住眼底那一抹深深的忧郁。

宇文晨风给艺奴们放了几日假,只带着云嫣去子含宫给太王妃和忆仁王子请安。云嫣本不想同去,可又想去给太王妃请安并当面谢她亲手为自己缝制冬衣,于是便又一次来到了子含宫。

太王妃和南宫忆仁十分欣喜,设宴款待他父女二人。席间暖意重重,其乐融融,令云嫣又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感觉。与莫应才完全不同,深沉而儒雅的宇文晨风,不正是云嫣梦想中的父亲吗?太王妃已有春秋,膝下只南宫忆仁一个儿子,对云嫣就似亲生女儿一般,这不就是另一个母亲吗?

然而,想到母亲青莲如今已在另一个世界,孤独离索,云嫣就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席间,她始终默然不语,她感觉她必须马上离开这个温情脉脉的场面,免得她终于坚硬起来的心被这温情动摇。

席罢,云嫣想回到流水木阁去,可南宫忆仁却不由分说将她又带去了那片丹杏树花园中。

冬日里,丹杏树也褪去了昔日的颜色,凋零了叶子和花朵,只余下婀娜的枝干却仍亭亭玉立。

南宫忆仁拉着云嫣来到丹杏树下,他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举到云嫣面前,只见竟是那枚龙头鱼。

这枚龙头鱼便是当日云嫣放入宇文晨风的茶盏中,引起他关注的那一枚,后来一直在宇文晨风的手中,原来他又将这枚龙头鱼还给了南宫忆仁。

南宫忆仁看着这枚龙头鱼对云嫣道,“云嫣,你还记得当初我将这龙头鱼送给你时对你说的话吗?”

云嫣当然记得,那时她已怀了尔宁,正准bèi

走出繁谢宫,而那时也正是她恶梦的开始。而那时南宫忆仁说的,将这枚龙头鱼作为他对云嫣和慕容予桓双宿双飞、恩爱白头的祝福,现在回想起来也是那样的无奈和可笑。

云嫣点了点头,却不曾说话。

南宫忆仁知dào

云嫣的心结,他笑了笑道,“还记得那时我说,我一直将你当成我的朋友,我在大周十多年,从来没有人关心过我这个囚客,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让我感受到温暖和慰籍的人,是你让我有了信心和希望。云嫣,你还记得吗?”

原来是说这个。云嫣抬眼回以一个微笑,道,“我记得,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南宫忆仁笑道,“怎么可以不提呢?云嫣,你知dào

你的出现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他说着,抬头看了看头上的丹杏树,又继xù

道,“对我来说,简直就像是在寒冬中见到了丹杏树开花!就像我师父说的,你是个奇迹,美好的奇迹!师父将这枚龙头鱼交给我时对我说,让我不要放qì

你。他说,我囚居大周时,你是让我感受到温暖和慰籍的人,而在如今这个人心叵测的王宫中,你仍然会继xù

给我信心和希望的。”

南宫忆仁轻轻握住云嫣的手,看着云嫣的眼睛道,“他说,你不会放qì

我,绝对不会的!”

云嫣抬眼望着南宫忆仁那双真挚的眼睛,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的深情。拒绝,需yào

更狠的心肠;接受,她又真的力不从心。

云嫣伸手也取出了自己的那枚龙头鱼,与南宫忆仁手中的那枚相对,两枚玉佩合成一个完美的圆。南宫忆仁惊叹一声道,“原来是这样啊!只听师父说这玉佩是一对儿,原来还有这样巧妙的设计。”

云嫣点点头,淡淡的道,“这两枚玉佩是天作之合,缺少了哪一枚都不能合成这个完美的圆。就算其中一枚碎了或不见了,再重新雕琢一枚,也再不能够与另一个合成这个圆。玉佩是这样,人亦是这样,人变了,就再也不是原来的人了,就像这玉佩一样,再也合不成原来的那个圆了。”

云嫣说完,将两枚玉佩都放入南宫忆仁的手中,随后默默走出了丹杏花园。

第一百四十三章 樱王妃的传唤

此后,云嫣时常会想起南宫忆仁说的那句,

“我师父说,你是个奇迹,美好的奇迹!”

云嫣自认她对于宇文晨风其实是个麻烦,这个意wài

的女儿,名不正言不顺,如从天而降一般来到他身边,给他添了许多的麻烦,还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可他竟认为她是个奇迹,美好的奇迹。

年后的一个冬夜,云嫣没有睡意,倚在窗边望着天上一轮明月出神。艺坊内寂静无声,淡黄色的明月释fàng

出柔和的光,就像母亲温柔的笑容。云嫣向着明月喃喃的道,“娘,女儿该与他相认吗?您留给女儿那枚龙头鱼,是要指引女儿认回亲父吗?”

明月柔光依旧,静静的悬于天上,仿佛是母亲在天上无声的回望着云嫣。

云嫣轻轻叹息了一声,她心知宇文晨风与青莲的误会是青莲自愿的,从青莲始终珍藏着那枚龙头鱼便可看出,母亲也许对宇文晨风早已暗生情愫。宇文晨风没有招惹青莲,他们之间并非那种始乱终弃、见异思迁的薄情郎和哀怨女,他们从头至尾就只是人世中两个萍水相逢的人一次无意的彼此安慰。

宇文晨风是个懂感情的人,亦是个好人,从他肯收留素心便可看出。他并没有刻意去伤害青莲,他与青莲只是擦肩而过,他不知dào

青莲这些年的生活。他一生痴恋上官夜雪,却与别的女人意wài

有了孩子,如今这个孩子来到他的身边,他没有因此而烦恼懊悔不堪,反而认为这个女儿是个美好的奇迹。

云嫣知dào

,其实她并没有怨恨宇文晨风的理由。

她将手抚在窗棂上,将额头抵在手背上,长叹了一声。正这时,从对面的流水木阁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云嫣抬首望去,只见漆黑一片的流水木阁,只有宇文晨风的窗内依然亮着灯光。云嫣想了想,披衣走了出去。

她来到宇文晨风的窗外静静伫立,透窗见到宇文晨风正在伏案写着什么,时不时俯首凝思着,必是白日云嫣所要的曲谱。一盏孤灯照着他认真专注的面孔,云嫣不禁有些动容。她悄悄走入流水木阁,倒了一盏热茶来到了宇文晨风的门前,却最终没有鼓起勇气,她将茶盏放在宇文晨风的门外,然后默默离开了。

转眼间冬去春回,冰雪一点点开始融化,草木一点点开始发芽,而云嫣也如一只破蚕而出的彩蝶焕发出勃勃生机。

她脸上的伤痕已全部消失不见,整张面孔奇迹般的完全恢复了昔日的娇美,更在润颜珍珠膏的作用下养得更加白晳剔透。流水木阁的艺奴们开始关注起云嫣来,素心更是时常惊呼,说简直快认不出云嫣了。

云嫣本来就身材纤细,如今在舞蹈的锻练下更显婀娜多姿,且与她原来的楚楚柔弱不同,变得健康而柔韧。她还按照施车国的一些古方秘法配制了药材,日日用药材煮水浸浴,以从内到外的更新她身体的肌肤。

一个全新的莫云嫣即将诞生了,也即将去经lì

她新的命运。

春天来了,沉寂了一冬的大地终于复苏了,而沉寂了一冬的战事也一并复苏了。接连几月,伏国在施车国的边境蠢蠢欲动,令施车国惶惶不安。

自从两年前施车国和伏国联手攻周失败之后,两国之间的盟约也不了了之,施车国先后派了几个使臣去与伏国交涉也并无结果。伏国果如南宫忆仁所说,蛮夷粗人背信弃义,一转眼就忘却了结盟之事,反过来开始骚扰施车国。

南宫忆英惶恐之极,如今与伏国的盟谊瓦解怠尽,而又已得罪了大周,若施车国再与伏国爆fā

战争,此时连个借兵之处也没有了,南宫忆英终于感到害pà

了。

樱王妃为让妹妹绿蝶早日成为王子妃,再三催促南宫忆英下旨令南宫忆仁与绿蝶成婚,然而,南宫忆英已经顾不上这些事了,日日将群臣召集在天昭宫商讨战事。

自从得知云嫣并未去伏国和亲之后,南宫忆仁再也没有向南宫忆英提过联手大周反攻伏国的事。此时伏国在边境蠢蠢欲动,便有朝臣再次提起南宫忆仁的主张,南宫忆英这时才真zhèng

开始思考南宫忆仁的提议,然而南宫忆仁却早已看淡此事,只道一切愿依王上而行,自己乐得清静,每日只陪着云嫣。

施车国此时的情况,便如当时大周受伏国困扰时的情形一般,云嫣心中暗想,上次大周差点儿吃了施车国与伏国联手进攻的大亏,虽然对施车国难免生出怨怼,但对于联手之事却未必一定会拒绝。

大周与伏国这两个强国,中间夹着施车国这个小国,无论谁先起兵征讨另一个,都要先对施车国动兵,而施车国必会向另一国求救,一旦两国联手力量将会大过另一国,反而有了反被吞灭的可能。因而,正因有了施车国,大周与伏国才能暂且相安无事。

上次施车国和伏国联手的事便证明了这一点,施车国夹在两个强国之间,虽然随时都有亡国的危险,但在大周和伏国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反而是一块抢手的肥肉。

伏国此时来骚扰施车国,云嫣猜不透伏国动机何在,可上次攻周之后,却未见大周对施车国大兴问罪之师,可见大周在这个问题上还是有考lǜ

的。

云嫣默默关注着这个情况,同时仍然刻苦的改变着自己,准bèi

时机一到便采取主动。

伏国一旦当真吞灭了施车国,大周也必会自危而兴兵护国,也许是还不曾做好征战的准bèi

,因此,春去夏来之时,伏国骚扰之乱渐渐平息了下来。

然而,施车国已如惊弓之鸟,急于寻找能够给予扶持的同盟,于是派出使节出使大周,声称上次联手伏国是受了伏国的蒙骗才有此举,如今王上好生后悔,特派使臣前来谢罪,并感谢周朝释fàng

了忆仁王子归国,愿与大周再结两国之好。

如今位换时移,大周对施车国好一番慰藉,但却仍采取保守的态度,只说愿将过去的一切一笔勾销,并未对今日结盟之事给予回应。

待秋风再起的时候,云嫣认为时机已到,她默默关注着天昭宫的动向,准bèi

采取主动。然而,仿佛是天遂人愿,还未等她采取什么行动,便有人顺水推舟般的帮她完成了心愿。

一个黄昏,云嫣正在宇文晨风的指导下练习弹筝,南宫忆仁则陪在一旁。此时,云嫣的筝已经可以弹奏得行云流水,而且宇文晨风用独特的技法,将仿声与筝技融合在一起,使筝曲有四十种变化,令人叹为观止。

两人的筝曲配合交织,正重重叠叠如峰峦叠嶂般呼应着,忽然,几个女奴大步闯进了流水木阁,宇文晨风和云嫣的筝曲嘎然而止,莫名奇妙的望着来人。

其中一个似有些身份的女奴冷着一张俏脸,见到南宫忆仁在这里不免一怔,随即向着南宫忆仁和宇文晨风各行一礼,然后用施车国的语言说道,“遵樱王妃之命,带一名叫作云嫣的艺奴去天昭宫。”

宇文晨风闻言蹙了蹙眉,他认得这是樱王妃的贴身奴仆,云嫣进入王宫后,除了去过两次子含宫外,与内苑王族并无来往,樱王妃为何会突然宣云嫣去天昭宫呢?

南宫忆仁闻言,向那女奴道,“此刻本王和宇文师父正有事要她去做,不知樱王妃宣她入宫有何事?”

那女奴淡淡的道,“我只负责传话,并不知樱王妃有何吩咐。”

南宫忆仁和宇文晨风听了,脸上皆现出不安之色。

如今,云嫣已经通晓施车国的语言了,他二人的对话自也听得懂。云嫣心中有数,推开面前的琴站起身来,平静的向南宫忆仁和宇文晨风二人道,“忆仁王子和宇文师父不必担心,既然樱王妃传唤,不去是为不遵,我还是去天昭宫走一趟吧。”

南宫忆仁心知樱王妃忽然传云嫣入内苑必无好事,于是站起身来向云嫣道,“也好,我随你一同去天昭宫。”

然而,那女奴听了,淡淡一笑道,“樱王妃有命,只传唤艺奴云嫣一人,其他人不得随行,还是请忆仁王子留步吧。”

南宫忆仁还欲说什么,却被云嫣拦住了。云嫣想既然是去天昭宫,想必王上南宫忆英也在,若南宫忆仁这时冒然跟去,怕会惹来麻烦。

南宫忆仁忧心忡忡,而一向不喜不嗔淡定的宇文晨风,此时也现出深深的担扰之色。

这一刻,云嫣忽然想到,若是没有自己,只怕宇文晨风永远不会有这样焦心的担忧,他仍然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活在天地间,与他的诗琴为伴。是自己带来了他的困扰,而自己却被他视作美好的奇迹。

云嫣忽然有些心痛,她情不自禁的上前扶住宇文晨风的手臂,看着他微笑着道,“师父放心,不会有事的。”

随后她用目光叮嘱南宫忆仁不可轻举妄动,便跟着那几个女奴出门去了。

宇文晨风望着云嫣美好的笑容心念陡转,而南宫忆仁则立kè

冲出门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出谋划策

天昭宫位于内苑正中高高的云台之上,在昏暗的夜色下,天昭宫看起来有如直入黑云之中,令云嫣更加感受到皇权的阴森可怖。

南宫忆英在宫中施行一系列血腥统治,处死了司寇常,甚至软禁了生母宓太后。如果关于他身世的传言属言,那司寇常极有可能是南宫忆英的生身父亲,可他为了稳固自己的王位,竟想也不想的处死了司寇常,南宫忆英的冷酷可想而知。

云嫣随着那几个女奴登上了高高的台阶进入天昭宫,那个为首的女奴入内回话,不多时便出来带云嫣进去。

云嫣定了定神,跟在那女奴后面垂首进入了正殿,顺着地上铺着的厚厚的金丝密毛软毯行至王座之下,恭谨的俯身跪下。

那女奴回话道,“报王上和樱王妃,流水木阁的艺奴云嫣带到。”

随后,那女奴起身退至一旁。

云嫣仍然垂首跪着,只听上面飘下一个冷冷的声音,“抬起头来!”

云嫣调整了一下表情,缓缓抬起头来,这才发xiàn

原来天昭宫内的王座也设在一个高台之上,看来这施车国的权势以“高”为象征。

随后,云嫣的目光落到了王座上高高在上的南宫忆英。他果然十分年轻,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白到没有血色的皮肤,尖尖的下巴,高耸直挺的鼻子,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卷曲的头发,令人一见便能感受到此人的犀利。

而且,不知是不是云嫣先入为主的观念起着作用,只这一眼她便觉得这南宫忆英与南宫忆仁兄弟之间长得并不相象。

就在云嫣惊鸿一瞥般的看向南宫忆英的时候,南宫忆英也在打量着云嫣。这个女子身穿艺奴的衣服,仿佛弱不禁风的跪在那里毫不起眼,可她缓缓一抬头,微微扫一下目光,竟出奇的令满室生辉,似乎春天也被她带来了。

其实,云嫣毕竟只有父亲是施车国血统,母亲却是周朝寻常女子,因此,在施车国中比云嫣姿容出众的女子应有尽有。可南宫忆英发xiàn

,这女子虽跪于王座之下,却并无常人的惊恐畏惧,表情淡定,不喜不嗔,两片樱唇微抿,仿佛看穿了世态炎凉,而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一般。就是这股子气度和神韵令南宫忆英觉得这个女子非同一般,很是耐人寻味。

南宫忆英身子前倾,微微探头细看座下的云嫣。坐于王座之下侧手边的樱王妃见了很是不悦,气恼的嗔了一声道,“王上,您看吧,就是这个妖女勾引了忆仁王子,忆仁王子才会冷淡了绿蝶!”

云嫣似无意间的向樱王妃扫了一眼,只见那樱王妃一张俏脸含嗔带怒,一袭长袍拖曳身后,雍荣华贵,美装华服,便似画上画的九天大罗仙女。

被樱王妃一嗔,南宫忆英悻悻的收回了目光,冷下脸向云嫣道,“你一个卑贱的奴仆,竟敢勾引忆仁王子,破坏王室联姻,其罪难容,传旨立即处死!”

樱王妃听了,抿起红唇现出一个得yì

的笑容。

云嫣俯首行了一礼,淡定的道,“艺奴云嫣谨遵王上之命!只是云嫣死不足惜,却不想辜负了我主的一片苦心,还害得他蒙受不白之冤,还请王上明鉴。”

南宫忆英道,“你的主人不就是流水木阁的艺师宇文晨风吗?他有什么苦心?又有何不白之冤?”

云嫣道,“回王上,宇文师父是云嫣的主人不假,可安排我跟随宇文师父学习技艺的人却是我的主人__忆仁王子。”

南宫忆英闻言皱了皱眉头,道,“你说忆仁王子是你的主人?”

云嫣抬起眼睛朗然的望着南宫忆英,缓缓的道,“正是。是忆仁王子安排我进入王宫,也是忆仁王子安排我跟着宇文师父学习技艺,并让宇文师父训liàn

我的一言一行,不仅如此,忆仁王子还将施车国、周朝和伏国间的关系情势讲与我听,并告sù

我……”

南宫忆英听着听着忽然警觉了起来,他前倾了身子,凛厉的盯着云嫣问道,“南宫忆仁做这一切究竟有何用意?快说!”

云嫣不卑不亢的回望着南宫忆英,缓缓的吐出两个字,“和亲!”

“和亲?”

南宫忆英半信半疑。

云嫣飞快的思索着,小心翼翼字斟句酌的道,“不错,和亲!忆仁王子告sù

我,以施车国目前的情况,要想在周朝和伏国之间生存下去,就必须与其中一方成为盟国,依靠盟国的势力自保,否则早晚会成为伏国和周朝争夺天下的祭品。忆仁王子在大周客居十余年,深知大周比伏国蛮夷更为可靠。施车国原与伏国结为盟友,可伏国背信弃义与周朝和谈,却置施车国于不仁不义之中,这就是伏国不可信赖的明证。因此,忆仁王子一直有一个打算,便是联手周朝以抗伏国。”

南宫忆英听了,轻轻的“哦”了一声。南宫忆仁有联手大周的打算并非一日两日,还曾因此与南宫忆英闹得不痛快,后来不知为何他突然不再提起此事,却原来已在私下里运作起来。

南宫忆英凝思不语,樱王妃忽然开口道,“简直是一派胡言!既然忆仁王子如此有心与周朝联手,那他为何还要从周朝逃回来?为何不留在周朝商议联手之事?”

云嫣淡淡笑了笑,转向樱王妃道,“樱王妃明鉴,不说忆仁王子当时身陷囹圄性命堪忧,必须逃出周朝保命,只说忆仁王子客居周朝之时,只是一个囚客之身,试问周朝天子如何会与一个囚客商议联手之事?再者,忆仁王子是施车国的王族,囚居大周在地位上已经轻了,又如何会让周朝重视施车国,从而平等的商议联手之事呢?”

南宫忆英道,“于是,忆仁王子便想出了一个和亲的法子,是吗?”

云嫣点点头,道,“正是。忆仁王子说,王上已迎娶了伏国国君的三个亲生女儿为王妃,还送出了六位公主嫁去伏国联姻,然而伏国仍对施车国蠢蠢欲动,这并非联姻之法没有效用,而是联姻之人未起到应尽的作用。”

听到这里,樱王妃冷笑一声,又开口道,“又是胡说!即便要和亲,王上也自会再选派公主前去周朝和亲,又岂会用得到你这一个卑贱的女奴?若公主去联姻尚不中用,难道你一个奴仆就能起到作用吗?”

云嫣抬起头,当仁不让的道,“王上和樱王妃明鉴,王宫中公主众多,且姿容胜过云嫣者数不胜数,然而忆仁王子之所以会选中我,那是因为我既是施车国人,从小又在周朝长大,而且还曾在周朝皇宫中作过宫女。因此,没有哪位公主比我更了解周朝,也没有哪位公主比我更熟悉周朝的皇宫,甚至是周朝的皇帝!”

樱王妃闻言不再说话了,南宫忆英盯住云嫣道,“难怪本国主瞧着你说话举止颇有周朝之风,原来你在周朝皇宫中做过宫女。这样说来,表面上是两国和亲、兵力联手,实jì

上忆仁王子是要在周朝内安插个细作!”

云嫣回道,“正是。”

南宫忆英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冷冷的道,“迟了,据本国主所知,两年前周朝便与伏国和亲了,正是因此伏国才背弃了与我施车国的盟约,与周朝和谈了结。如今即便施车国再与周朝和亲,也终究是迟了一步,已在人后了。”

云嫣不急不徐的道,“王上大可放心,周朝与伏国和亲之时,忆仁王子还在周朝皇宫之中。据忆仁王子说,伏国与周朝联姻而娶走的襄和郡主,其实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乳母,且听说嫁到伏国不久便因水土不服而一命呜呼了。周朝以乳母联姻伏国皇子,对伏国的鄙视可见一斑。此时,我们正好笼络周朝结成同盟。”

此计可行!

南宫忆英深受伏国和周朝夹缝生存之苦,听了云嫣这番话,早已有些心动了。脸上神色已有了变化,不再似方才那般冰冷森严,他思量着道,“看来忆仁王兄果然是一片苦心为了施车国啊!”

樱王妃转向南宫忆英嗔道,“王上,您别听她胡说!我明明听到有奴仆密报我,说这妖女与忆仁王子关系非同一般,两人时常私自在流水木阁见面,且一见面就说上大半天的话,这分明是有私情!”

云嫣低垂下眼帘,回道,“两国和亲本已是大事,何况是借和亲为由派细作入周,此事非同小可,成了便可保施车国平安,不成只怕会立时挑起两国之乱,忆仁王子自知要小心谨慎,因而对我耳提面命,自然多有嘱咐教诲。”

云嫣知南宫忆英已然心动,便不动声色的又低叹一声,道,“只是王上怪罪,已处了云嫣死罪,可惜我主忆仁王子将我寻进王宫,又命艺师苦心栽培,以报效回家,这一番苦心终是白付了!”

南宫忆英闻言挥了挥手,正欲说话,忽见那日去子含宫传话的那个奴仆匆匆走了进来,向南宫忆英跪下道,“报王上,忆仁王子在天昭宫外急欲求见王上,奴仆们阻拦不住。”

南宫忆英笑道,“也好,本国主也正想宣他前来,让他进来吧!”

那奴仆领命而去。云嫣一颗心提了起来,暗道:忆仁,我心意已决,你千万不要冲动啊,否则大家都得死!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定局

不多时,只听身后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云嫣用眼角余光望去,只见南宫忆仁急匆匆的走了进来,行于王座之前单膝跪下向南宫忆英行了礼,得到南宫忆英免礼后,他站起身来立即不安的看了看云嫣,见云嫣安然无恙,这才松下一口气来。

云嫣向南宫忆仁投去了一个颇有深意的目光,又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南宫忆仁却情急关心,开口向南宫忆英道,“王上!”

然而,他刚说了这一句,便被南宫忆英打断了,南宫忆英笑道,“王兄不必说了,本国主全都明白了,王兄是一片苦心为了施车国啊!王兄之心堪当嘉奖!”

南宫忆仁愣了愣,又低首看了看跪于旁边的云嫣。云嫣见状,不失时机的向着南宫忆仁行了个礼,道,“报忆仁王子,因王上怪罪,误以为云嫣以奴仆之微勾引王子而暗生私情,为免王子蒙受不白之冤,我已将王子欲送云嫣去周朝和亲之事报知王上,还请王子恕罪!”

南宫忆仁闻言,脸上的血色立时退去,盯着云嫣难以置信的道,“去周朝?和亲?你?”

云嫣还未说话,王座上的南宫忆英大声笑道,“不错!这个艺奴已将王兄的和亲之计全都说于本国主了,王兄设身处地为施车国着想,又苦心孤诣的培养这个细作,王兄用心良苦啊!”

南宫忆仁诧异的愣在那里。樱王妃传唤云嫣入天昭宫,南宫忆仁立时便想到可能是有人密报了他与云嫣关系密切暗相来往的事,估计云嫣会有麻烦,因此才赶来天昭宫,打算据实以告,说自己确实看上了这个艺奴,要娶她为妃。

施车国人虽然风雅,但王子娶奴仆之事也并非是什么佳话,然而南宫忆仁已经顾不上佳话不佳话了,保住云嫣性命才是最要紧的。可他实在想不到,天昭宫内并没有生死相逼的场面,而竟然说什么派云嫣去周朝和亲。

南宫忆仁紧张的转头看了看云嫣,见她一双水眸淡定的看着自己,没有担忧惊惧也没有哀伤不甘,仿佛一切皆在她的意愿中。南宫忆仁忽然回想起这一年多来云嫣刻苦研习技艺,用心改变容颜,他以前只以为云嫣是想借此忘却曾经的苦难记忆,他以为她终有一天会彻底解脱,与他一起开始新的人生,此刻,南宫忆仁忽然顿悟了,原来云嫣做这一切是早已有了回周的打算。

南宫忆仁摇了摇头,正色而坚决的向南宫忆英道,“王上,不是这样的!我……”

云嫣一见,急忙打断南宫忆仁,道,“忆仁王子!王上和樱王妃误以为王子与我有私情,以至冷落了绿蝶小姐,王上欲处云嫣死罪,还请王子代云嫣向王上求情!”

南宫忆仁一凛,立时住了口。他听懂了云嫣的暗示,若此时他矢口否认和亲之事,便坐实了他与云嫣有私,那样云嫣便会被处死。

南宫忆英见他如此,不禁微微起了疑心,不由得又冷下面孔,不解的道,“王兄何出此言?”

南宫忆仁只觉自己的舌头似有千斤重,用尽lì



也抬不起来,看着南宫忆英渐渐变化的脸色,他最终艰难的道,“王上,不是……不是这样的。我与艺奴云嫣……并无……并无……并无私情。还请王上饶恕云嫣,免她一死。”

南宫忆英这才反怒为笑,道,“此事王兄不必再急于辩解了,这个艺奴若是王兄心爱之人,王兄又怎会忍心将她送去周朝和亲呢?因此,本国主相信王兄与这个艺奴并无苟且之事!”

南宫忆仁没有说话,他用尽全身力qì

平息着自己躁动的喘息,拼命按捺着一颗痛楚失落的心,以致于胸口传来隐隐的痛,令他不得不蹙起眉头对抗着。

南宫忆英思量了片刻,淡淡的道,“其实不瞒王兄说,本国主心中也有欲联手周朝之意。甚至还想过,王兄私逃回施车国难免会触怒周朝,不利于与周朝的结盟,因此本国主有心再将王兄送回周朝亲自谢罪,以安周朝之心。”

云嫣闻言心中一凛,暗想这个南宫忆英果然冷酷狠毒!南宫忆仁是逃回施车国的,再将他送回大周,岂不令南宫忆仁的王子尊严扫地?大周一怒之下更可能令他性命不保。

然而,南宫忆仁却仿佛神魂已经飘离了身体一般,幽幽的说了句,“好,既然王上有命,我返回大周便是。”

云嫣心知南宫忆仁这样说,是想陪伴她同去大周。想到自己回大周是为了自己曾经所受的欺凌和种种不公平对待而复仇,那将是一场九死一生的战争,何必赔上南宫忆仁去冒险。再想到太王妃十余年苦盼,终于盼回了久别的儿子,云嫣怎忍让他母子再次分离!

想到这儿,云嫣连忙向着南宫忆英行了一礼,急切的道,“王上,不可啊!我施车国与周朝和亲,为的就是两国永结秦晋,平等相处互为依靠,忆仁王子是施车国王子之尊,若再令王子去周朝为质,施车国又处于低人一等的地位,如此和亲便失去了意义,请王上明鉴!”

其实南宫忆英的这个想法也只是说说而已,他倒是很惊奇南宫忆仁竟会一口答yīng

下来,这倒令他对南宫忆仁一向的顾忌和戒备放松了几分。听了云嫣的话,南宫忆英缓缓的道,“既然王兄已经安排了以和亲为由令细作入周,那么王兄自是不必再返回大周了。”

南宫忆英说着,起身缓缓走下了王座,来到南宫忆仁的面前,淡淡的笑向南宫忆仁道,“王兄一番苦心想出这个良策,又用心栽培这个细作,一心为了施车国宁愿抛却一己之身,其情实堪褒奖!王兄说吧,想要本国主如何赏赐你?”

此时,连最小的南宫忆英也已娶了几个王妃和姬妾,其他同辈分的南宫王子也已有了妻室,樱王妃的妹妹绿蝶若想成为正室王妃,只有嫁于如今还只身一人的南宫忆仁。因此,樱王妃听得南宫忆英如此说,连忙也起身离座走了过来,柔声向南宫忆英道,“王上,这最好的褒奖莫过于让忆仁王子早日成个家娶个王妃来照顾他,所以王上还是立kè

下旨让忆仁王子与绿蝶妹妹尽快成婚吧。有了妻室忆仁王子也就不再形单影只,忆仁王子生活得好,王上也可以安心了!”

“好!爱妃说的有理!”

南宫忆英满yì

的大笑道。

“不,王上!”

南宫忆仁此时就连呼吸也觉十分艰难,他转头看着云嫣,心痛的目光似乎能滴下血来,云嫣怕彼此胶着的眼神泄露了一切,便索性垂下眼帘不去看他。

南宫忆仁平稳了一下呼吸,尽lì

使声音从容一些,继xù

道,“王上,我在周朝做囚客已有十余年,这些年的客居生活早已令我心如死灰。如今我只想好好陪陪母妃,实在无心于男女情事之上,因此,还请王上收回王旨,恕我不能娶绿蝶为妃。”

南宫忆英还没有说话,樱王妃先不乐意了,冷哼一声道,“王上就是看在忆仁王子囚居周朝那么久一直清心寡欲,这才急着要给王子娶个王妃啊!哼,心如死灰?王子还是实说了吧,是因为没有看上我妹妹绿蝶,因而才心如死灰吧?”

此时,南宫忆仁如雕刻般棱角分明的脸上,神色如黑夜一般沉寂,似乎再不会天亮,也永远没有了希望。听了樱王妃的话,南宫忆仁仍然没有任何表情,却忽然在南宫忆英面前跪下,坚决的道,“王上,南宫忆仁只愿孤身了却此生,终身不娶妻室,请王上收回王旨!”

此言一出,樱王妃和南宫忆英皆是一愣,而云嫣则心头一痛,无法忍受的闭上了眼睛。

既然南宫忆仁已立了誓言,终身不娶妻室,南宫忆英也确实没有再逼迫他的意义了。王旨已下要褒奖他,这便是他要的唯一的褒奖。只要他人在施车国,倒也不怕找不到其他监视控zhì

他的办法。南宫忆英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道,“好吧,既然你立誓终身不娶,那本国主就不勉强你了。”

樱王妃听了,气恼的瞪了南宫忆仁一眼,一甩袖子带着奴仆进二进宫殿去了。

南宫忆英看着南宫忆仁和云嫣二人道,“细作和亲之事就此说定,本国主会立即派人去周朝表明此意,待有消息便可成行,你们要好好准bèi

了!”

说完,南宫忆英转身也进二进宫殿去了。

南宫忆仁和云嫣出了天昭宫,此时,南宫忆仁再也顾不得夜色已深和人多眼杂,不由分说一把拉了云嫣便将她拉去了子含宫。云嫣一路挣扎着却挣脱不掉南宫忆仁的手,一直到了丹杏花园里,南宫忆仁才放开了云嫣。

云嫣揉搓着被他握痛了的手腕,抬眼毫不闪躲的面对着南宫忆仁痛苦失望的双眸。南宫忆仁呼吸急促,几乎是咬牙切齿般的颤声向云嫣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你一定要这样做吗?”

云嫣了解他的心中有多怄,她不忍令他如此痛苦,却又不得不面对他的痛苦。

第一百四十六章 此身已然许

云嫣转过身背对着南宫忆仁,尽lì

压抑着起伏不平的情绪,道,

“忆仁,你我在大周便已相识,我是怎样被那些人一步步欺凌到万念俱灰一无所有,你是看见的。我忍受着屈辱的对待,只是希望有一日可以与母亲相聚,和我爱的人安稳生活,然而这一切竟是一场骗局!我的亲生骨肉被人夺走,我与母亲就此阳阴永隔,我竟然还被他像个物品一样转送他人!”

云嫣越说越激动,满腔的怒火和恨意又熊熊燃烧起来,“就像一场无知无觉的梦一般,醒来后我才发xiàn

,原来我的一切都像草芥一般轻贱,可我却为了这场梦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母亲,孩子和女人美好的一切!你说,我能够不恨吗?”

南宫忆仁睁大了眼睛看着云嫣,不可置信的道,“你……你是……你是想回大周复仇?”

云嫣猛然转过身子,凛厉绝然的看着南宫忆仁,道,“不错!我要回大周复仇!我要报复欺骗过我的人!我要报复凌辱过我的人!我要报复所有对不起我和我娘的人!我要报复一切曾践踏过我的人!我以前处处受人欺凌,皆是因我太过软弱,我几次死里逃生,既然上天留下我这条命,我就不能再软弱下去了,亏欠过我的人,我一定要让他加倍偿还!”

听了云嫣的话,看着她凛厉的神色,南宫忆仁忽然不自禁的向后退了两步。云嫣心中生生作痛,自嘲的冷笑道,“忆仁,你想不到吧?曾经那个你眼中纯真良善的莫云嫣,竟也会变得满腹仇恨、阴毒冷酷,变得令你也认不出,也觉得不寒而栗吧?我早已说过,我再不是从前的那个我了,人变了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南宫忆仁似泄了气般怔怔的愣着,蹙眉而思半晌没有言语,良久方懊悔的道,“云嫣,我并不是惊讶于你的变化,我只是恼恨我自己的后知后觉,到此时才想到这些。我既然知dào

你经lì

了什么,就应该明白你的心中有多恨!我早该想到的。”

南宫忆仁走近云嫣,握起她的手,一双深邃的眼睛饱含痛楚的看着云嫣,轻声道,“我知dào

我不能阻止你,我只是,不忍心让你再陷入到那种波谲云诡的危险日子中!云嫣,我希望你平安,我不要你再受到半点伤害!”

云嫣的心因南宫忆仁的包容顷刻柔软了下来,她含泪笑向南宫忆仁道,“那好,那你就为我而保重吧!只要我知dào

你平安的活在世上,既便我的日子再难过,处境再凶险,我也会甘之如饴的。别再固执了,好好的娶一个王妃,好好过日子,我才安心。”

南宫忆仁断然摇了摇头,道,“我已在王上面前发誓终身不娶,因为,我已经有王妃了。云嫣,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不会放qì

你,永远不会放qì

你!”

云嫣想说什么,却忽然被泪水模糊了双眼。

南宫忆仁轻轻将云嫣拥入怀中,痛楚的道,“你知dào

方才王上说的话令我有多么心痛吗?我怎么忍心将我心爱的人送去周朝和亲呢?我怎么忍心看着你在周朝皇宫中独自抗争?云嫣,我要和你一同去大周!”

云嫣闻言忽的一下从他怀中挣出,正色道,“不可!你忘了太王妃了吗?她是怎样苦盼了那么久才把你盼回来的,你怎么可以再次离开她身陷险境吗?你这样做,你想过太王妃会有多么难过吗?”

“可我又怎么能够让你一个人去面对那些人,一个人去复仇呢?”

南宫忆仁急切的大声道。

云嫣退后了一步,严肃的道,“他们欠我的,再危险我也要去讨回来!这是我的命数,可若是因此牵连了你或太王妃,我一辈子都会心里不安!忆仁,你听着,我要你平平安安的,好好的侍奉着太王妃。我娘直到死也没有再见到女儿,我不希望太王妃也如我娘一般凄惨。否则,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云嫣说完,不等南宫忆仁回应,便转身跑出了丹杏花园。

不久,施车国与周朝和亲之事,便传遍了整个王宫内苑,南宫忆英也再次派出了使臣去周朝交涉和亲连谊之事。

宇文晨风得知此事,与南宫忆仁一样的心痛和焦急,虽然他明白恨与爱同样无法轻易放下或抛却,但仍然苦劝云嫣放qì

复仇的想法,他年逾四旬仍孑然一身,云嫣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一旦和亲进入周朝,一入宫门深似海,此生永不再见,他不想这个意wài

得来的女儿,再这样就此失去。

宇文晨风时常劝云嫣,“周朝的皇宫中已经有了一个失意的夜雪,难道还不够吗?”

然而,云嫣仇深恨重,她复仇的心意已绝,绝不会再改变。宇文晨风无奈,只好请求南宫忆仁代为向王上进言,允许他以艺师的身份随着云嫣一同入周。

进冬之前,出使周朝的使臣回国了,向王上南宫忆英详实的转达了周朝之意。不出所料,出于联合国力和兵力的考lǜ

,周朝痛快应允和亲,并送出了一个“和睦郡主”给南宫忆英为妃。

周朝天子并无适龄的女儿或姐妹可以用于和亲,因此,这个和睦郡主亦不知是用谁府上的女儿充了数,南宫忆英倒也并不着恼,反正施车国的和亲之人也是个冒牌货,倒也不算吃亏。于是,双方商议于年前互送新人前去和亲。

消息传来,宇文晨风默然无语,南宫忆仁则一度消沉,唯有云嫣从容的接受下来,她苦心孤诣酝酿已久,眼看机会就在眼前又怎会转而放qì

呢?何况,此时已没有放qì

的余地了。

南宫忆英曾有一个姐姐,叫作南宫倾城。两年前,因施车国与伏国联姻,南宫忆英欲将南宫倾城嫁去伏国,南宫倾城不愿去伏国和亲,便以死相抗而自尽了。于是,南宫忆英便安排云嫣以南宫倾城的名义,以施车国国主的姐姐、施车国公主的身份和亲周朝。

和亲之事就此成了定局,再无悔改的可能。因怕入冬之后河水冻结无法行船,南宫忆英下旨和亲队伍立即起程。南宫忆仁在子含宫中几乎疯狂,一方面他不放心云嫣一个人前去大周复仇,另一方面他又不忍心再离开已两鬓斑白的母亲,因此纠结不己。

就在云嫣出宫和亲的前一个晚上,她带着几样自己亲手做的菜和一壶清酒来到子含宫,当面叩别太王妃。太王妃万分不舍,拥住云嫣痛哭,云嫣则郑重的向太王妃叩了三个头。

丹杏花园内,明月寂寂,繁星点点,丹杏树落尽了一身的繁华默然独立。云嫣将清酒和杯盏摆在石桌上,转身与南宫忆仁双目对望。

南宫忆仁眼底含愁,轻声向云嫣道,“云嫣,我已决定了,明日便向王上请旨,我一定要陪你一同去大周!母妃也很体谅我,母妃说,一生能得一个真心相爱的人不易,她也劝我不要错过你。”

云嫣笑了笑,道,“忆仁,今晚我们不要说这些,好吗?今晚,我只想和我真心爱的人一起度过。”

南宫忆仁心潮激动,上前轻拥住云嫣,深情的道,“云嫣,我不会放qì

你,永远不会!你是我的王妃,是我心里认准的人,我永远不会放qì

你!”

云嫣靠在南宫忆仁的肩上,泪水流了下来,却笑叹道,“我曾经作过别人的庶妾,又两次出宫和亲,然而,在我的心里我永远都是你的人,只属于你一个人!”

二人紧紧相拥着,半晌,云嫣抬起头来,看着南宫忆仁轻声道,“明日一别,山高水远,不知能否再相见,不如,我们今日便成亲如何?这是只属于你和我的回忆。”

南宫忆仁的眼睛似星辰般闪亮了一下,他握住云嫣的手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云嫣向南宫忆仁道,“我听说施车国的男女成亲,仪式十分繁杂,然而今夜你我情况特殊,我们只能按照周朝之礼拜堂成亲,这实是委屈身为王子的你了。”

南宫忆仁握住云嫣的手,难掩哽噎的道,“今生只要能娶你为妻,便不算委屈,怎样都是好的。”

云嫣亦含泪而笑,又黯然的道,“只可惜,你我连个媒人都没有,也算不得名媒正娶了。”

南宫忆仁抬手指了指天上闪烁的星星,道,“谁说我们没有媒人?这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是我们的媒人,它们不仅是我们的媒人,更是我们相随相伴的象征。”

云嫣仰望着满天繁星,发出了由衷的笑意。指星为媒,这是他二人的爱情最坚贞的见证。

南宫忆仁拿过垫着酒盏托盘的大红绣绒轻轻盖在云嫣的头上,二人并肩跪于地上。

一拜天地,两人向着茫茫的苍穹和皑皑的大地深深叩首;

二拜高堂,两人向着子含宫和流水木阁的方向各叩拜了一次,又向着天上的青莲叩拜了一次;

夫妻对拜,两人向着对方俯身叩拜,然后,南宫忆仁伸手掀起云嫣头上的红绣绒,颤声笑唤一声,“娘子!”

云嫣一张流满泪水的脸,却挂着欣喜的笑容,回道,“相公!”

南宫忆仁从怀中取出那对龙头鱼,将其中一枚放在云嫣手中,道,“这龙头鱼便是我们成亲的信物,象征着我们夫妻恩爱!”

云嫣握紧龙头鱼,接了一句,“至死不渝!”

二人起身入座,云嫣亲手斟满一杯清酒递与南宫忆仁,道,“请相公满饮此杯,从此夫妻和睦,举案齐眉。”

南宫忆仁双手接过,一饮而尽。云嫣在他身边坐下,二人轻轻相拥着,南宫忆仁还想说什么,却觉得头越来越沉,意识越来越模糊,最后他就依在云嫣身旁沉沉睡去了。

云嫣将自己穿的雪裘解下来盖在南宫忆仁身上,抚着他的额头,含泪轻声道,“睡吧,忆仁,好好的睡吧,醒来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知dào

你心里的为难,可太王妃体谅你我,我们也应该体谅她,我怎会让你在我和太王妃之间左右为难?我怎会让你再涉险地?有了今夜,我此身已然许,忆仁,我要你永远都平平安安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重回大周

第二日,南宫忆仁在酒中安神药的药力下沉睡未醒之时,倾城公主和亲的船只已经驶离施车国前往大周了。

七艘装满了各色嫁妆的船只随着一艘装饰着大红喜带、前后张灯结彩的主船缓缓而行。莫云嫣,如今是施车国的倾城公主,盛装坐于船内的绣座之上。

她云髻高挽,发间点缀着珠环玉翠,青黛勾勒的眉眼妩媚中透着妖娆,桃粉晕染的香腮似雪霁天晴红妆素裹,杏红胭脂点画的樱唇莹润欲滴且亦喜亦嗔,拖曳身后的开领大红嫁衣微露出雪白的两肩,一缕青丝自头侧蜿蜒而下,掠过香肩直垂下去。

细涓和柳丝两个女奴随侍在倾城的身边,细涓是南宫忆仁挑给倾城的,细涓一直在子含宫服侍太王妃,为人忠心耿耿,而且还有一身好武艺,因此南宫忆仁一早便选定她随倾城一同入周,协助并保护她。而柳丝则是南宫忆英派给倾城的,与其说是用来协助倾城做事,不如说是南宫忆英安插在倾城身边的眼线。

倾城心中有数,对两人不动声色一般对待,只在暗处留心着柳丝。在对待大周的态度上,倾城与南宫忆英有着同样的目的,因而她坦坦荡荡,倒也不怕柳丝的监视。

宇文晨风得到允准随行,但也只是奉行送行,将和亲的公主送到大周即可返回。因倾城如今身份不同,宇文晨风亦不可与她同在主船上,只能与送行的兵将一起在后面的小船上随行。

入冬时节,河水已明显沉滞,靠近岸边的地方已经结了薄冰。为赶在河水冻结之前抵达大周,船队张满风帆日夜前进,一个月后终于进入了大周的领域。

又回到大周了,即将再次进入那个人心险恶的皇宫,此刻的南宫倾城没有紧张担忧,只有沉着冷静和一腔城府。

和亲的船队终于在腊月二十三小年这一日,到达了离大周京城最近的一个渡口__千坊镇渡口。然而,此时渡口岸边的河水已经被冰封,冰层既宽且厚,船只无法靠岸。千坊镇驻守的官兵得知河上来的是施车国和亲的船队,丝毫不敢怠慢,忙命人带了绳索驾了几只小船,破冰前进向施车国船队靠去。一面又找来了一群纤夫,在岸上拖拽着大船破冰靠岸,先将倾城公主坐的主船拖拽到岸边。

主船虽已靠岸,但后面装载着嫁妆和随行人员的小船还未靠岸,正在一只一只的向岸边拖拽,不知何时才能全部靠岸。因此,千坊镇的守将请新贵人下船入客栈稍事休息,待船只全部靠岸,自会安排车辆骄舆送新贵人入宫。

于是,倾城面覆银红轻纱,扶着柳细和细涓的手缓缓走下大船,向着为她备好的以供休息的客栈行去。在河上漂泊了这么久,此时忽然脚踏实地,倾城只觉得两腿酸软,几乎撑不起来,身子似乎仍在兀自一起一伏着,于是便放慢了脚步逐渐适应着。

倾城一边走一边抬眼打量着千坊镇上的情况,千坊镇是离京城最近的渡口,想必离济阳县也不会远吧。想了想,倾城暗自笑自己,如今还想济阳县做什么呢?那里早已是人去楼空了。

倾城正想着,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争吵声。她转眼望去,只见是一个士兵在和一个纤夫争吵着。那个纤夫身量瘦弱,从头到脚脏乱兮兮的,然而举手投足却大大咧咧,颐指气使。

那个纤夫似乎在纠缠着那个士兵,有只言片语落进了倾城的耳内,只听那纤夫道,“我说军爷,这么多的船,这么厚的冰,拖得我手心都磨出血了,您好歹也多给几个银子啊?就这区区几个铜板儿,哪里够得上呢!”

那士兵也不示弱,瞪起眼睛向那纤夫道,“怎么?这你还嫌少?你别以为我不知dào

你,你表面上在这里当纤夫,实jì

上从来是个出工不出力的,耍懒脱滑你倒是个尖儿!你若是嫌少,就趁早儿滚蛋,这船不用你拖,你也别来挣这个钱了!”

倾城听到这里,忽的停住了脚步,转头向那个纤夫看去。她觉得那个纤夫的声音十分耳熟,虽然许久不听,但却不会忘记,因为这声音唤起了她心底的耻辱和疼痛,令她不自禁的微微握了握拳。

正这时,那纤夫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张狂的大声道,“别以为你是个官兵就真成了爷了,我呸!想当年我爹也是个做官的,那时小爷我连瞧都不瞧你们一眼,现在爷我落了难,你们就一个一个的踩上来!等小爷我哪一日发达了,瞧爷我怎么收拾你们!”

倾城的心猛的一跳,随即微微咬了咬下唇,她听出这是谁的声音了!她装作疲倦的样子一面放慢脚步向前走,一面仔细打量那纤夫的模样。他的头发肮脏零乱,脸上全是雪水和泥土,可一双眼睛仍闪动着狡猾阴狯的光,嘴角不安分的抽动着,一副猥琐又无赖的模样。

这竟是莫常!他如今竟沦为作纤夫度日了。

看见莫常,倾城的脑海中立时浮现出他那副伪善的嘴脸,直到如今仍清楚的记得他口口声声说,“我是真的要救云嫣逃出去!我平日虽浑了些,但里外还是分得清的。云嫣毕竟是我的妹妹,我这作兄长的,怎忍心看着父亲将她嫁给一个傻子误了她终身呢?”

“妹妹大可放心,你走之后,庶母这儿我会暗中照顾的……”

他对她们母女当真好生“关照”啊!倾城又想起了碧槐的话,青莲为女儿担忧不已,对莫常的欺骗怒恨得几欲吐血!她不顾一切的冲到上房去,扯着莫常的胳膊找他理论,他却不耐烦的一挥胳膊,将青莲搡了出去撞破了头,当天夜里便过世了。

正是他无良的欺骗造成了倾城波折哀怨的人生,正是他的自私阴损夺去了母亲的生命,令她们母女凄惨的分离再不曾相见,他是倾城经lì

这一切屈辱的源头,而这个始作甬者却还大言不惭的站在那里讨要他的工钱!

仇人当前,倾城几乎迈不动步子了,仇恨的涌动下,她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这时,一双手适时的扶住了她,一个细微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道,“公主,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倾城转过头来,见柳丝正疑惑的看着她。倾城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在前面引路的守将见了,连忙吆喝那士兵和莫常走开,莫要惊扰了新贵人。趁这个机会,倾城悄向身旁的细涓道,“细涓,你记好了那个纤夫,等我们入宫后,你想办法找到他,我有用处。”

细涓盯了莫常几眼,点头应下了。

倾城不再多说,守将引着她进入了客栈歇息。两盏茶的时间过后,全部船只都被拖到了岸边。倾城稍事歇息了片刻,门外便已备好了车马,倾城登车向京城而去。

车子进了京城,外面的喧嚣之声立时此起彼伏传了过来,倾城掀起软帘向外看去。四年前,她也曾这样坐在车骄中透过软帘望着外面京城的市井,心中的苦楚和战栗至今记忆犹新。

此时此刻,隆冬已至,年终岁尾,繁华的京城更是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热闹如前。一切都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有人。如今,车骄中冷眼观望京城市井的人,不再是柔弱无依的莫云嫣,而是谷底风寒的南宫倾城。

车骄队伍进了洪德门,便有随行的护卫来到倾城的车骄外禀报,说大周派了礼部尚书袁松大人带着司礼官在洪德门外迎接。

倾城听了,向窗外淡淡的道了句,“知dào

了。”

随后,队伍在袁松等人的引领下进入了皇宫,倾城蒙着银红面纱坐在马车之中,又一次听到宫门先后响了三次,她在心中冷笑道,“皇宫,皇上,你们都想不到吧,我又回来了!”

一行人入了宫,车马依旧是在承天门外停了下来。袁松上前请新贵人下车换骄辇,倾城扶了柳丝和细涓的手盈盈起身,缓缓出了车帐,一个人上前恭敬的伸手将倾城扶下马车。

倾城悄悄瞟了一眼这个扶她下车的人,见是一个普通的年轻内侍,并不是那个她曾见过两次的满眼精光的干练男子。她眼波流转似无意间扫视了一下在场众人,也不见那个男子。

倾城心中暗想,那个男子曾接她入宫,后来她和亲伏国时又送她出宫,可见是皇上信任之人,那为何这次却不见他前来?他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在皇宫中又当着什么差呢?

倾城正想着,袁松上前恭敬的行了一礼,道,“微臣礼部尚书袁松奉皇上旨意,迎接公主入朝。皇上有旨,请公主至龙安殿见驾,其余随行人员请至宫内馆驿歇息!”

袁松说完,译官刚要上前解译,倾城便先道,“那就有劳袁大人了!”

于是,袁松请倾城上了骄辇,几个人抬了,众人随着向龙安殿而去。宇文晨风与其他随行人员便由司礼官引着向客馆而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嫣嫔娘娘

倾城曾在宫中两年,知dào

龙安殿是皇上休憩之所,她只在当年入宫的当晚,在秦公公的引领下去过一次,那时除了忐忑和惊讶之外,她只记得那是一座气势宏伟的宫殿。

眼下,她在袁松和司礼内侍的引领下大方从容的踏上了龙安殿高高的宫阶,银红的嫁衣长长的拖曳在身后,裙袂扫过地面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像是轻奏着一场风波的前音。

倾城蒙着面纱,低垂着头,随在袁松和司礼内侍身后来到龙安殿门前,只听内侍高亢的唱喏声道,“施车国公主,南宫倾城觐见!”

倾城踏进宫门,一阵带着脂粉香气的暖意扑面而来,驱散了外面的冷意。她低头而行,但眼角的余光和四周传来的窃窃私语声告sù

她,此刻殿中有许多人在。估计皇宫中每个人都想看看她这位和亲来的施车国公主、皇帝新纳的嫔妃。

倾城依司礼内侍的指引在龙安殿正殿的御座前行礼下跪,然后微微运用了些从宇文晨风处学来的仿声技巧,莺声燕语的道,“南宫倾城叩见周朝皇帝陛下,愿陛下喜乐吉顺,万岁祥康!”

“倾城公主平身!”

御座上传来慕容予桓兴致勃勃的声音。

这久违的声音令倾城的胸中顿时涌动起来,恨、怒、怨、冷一起纠结着起伏难平,喉头酸涩得很,似被人塞了一把火麻仁,堵得透不过气来,因此一时竟不得起身。

见倾城长跪不起,慕容予桓更加开怀,朗声笑道,“倾城公主不必多礼,平身吧!”

柳丝和细涓上前扶起倾城,倾城趁机努力平复着涌动的情绪,迅速调整着自己的状态。

这时,一个快言快语的声音,含着酸涩涩的语气,道,“皇上今日又得佳人,果然兴致极好呢!嫔妾常听人说施车国多美人,想必这施车国的公主更是国色天香如天人下凡一般了,难怪皇上如此心花怒放。”

又一个声音轻笑一声,接口道,“瑾嫔姐姐真会说笑,人家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自然是国色天香、风华绝代,否则如何取名‘倾城’呢?既然皇上今儿高兴,不如就带嫔妾们一同欣赏一下美人儿吧,也教嫔妾们一饱眼福啊!”

慕容予桓还未说话,又一个熟悉的声音飘进了倾城耳内,这声音依旧是那样装腔作势、拿腔拿调,故作沉稳的道,“好了好了,今日是小年,宫中又来了新姐妹,大家高兴也难免话多。倾城公主往后就是皇上的嫔妃,是大周的人了,以后姐妹们朝夕相处,见面的日子多着呢!裕贵嫔,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裕贵嫔听了,忙起身道了句,“皇后娘娘说的是。”

倾城心中一凛,石蓉绣,她果然如愿以偿又当上皇后了!

石蓉绣又温声向慕容予桓道,“皇上,倾城公主千里迢迢来到大周,一路风尘仆仆,依臣妾之见,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尽快指定了她的寝宫,让她好好歇歇。还有,请皇上尽早定了她的位份,以后姐妹们也好依礼相处,皇上以为如何?”

此刻,慕容予桓一双眼睛盯在倾城身上早已移不开了。

倾城一身红衣盈盈而立,全身曲线周折得扣人心弦。云髻斜挽,一缕墨发蜿蜒的垂过覆着面纱的脸颊,掠过微露的雪白香肩,再向下垂去,似在逗引着人的目光继xù

探寻下去。

这真令慕容予桓大开眼界啊!

一直以来,因太后受了丽妃的警示,因此一贯主张挑选妃嫔绝不要太过美丽出众的,时常教导慕容予桓,女人妖娆过分便是祸水,倾国倾城更是祸国殃民,因此慕容予桓身边的女子仅是有些姿色而已,绝无美艳出众的。

可慕容予桓毕竟是个男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岂能不爱美娇娘呢?更何况他是个富有四海的帝王,全天下的美丽女子原本皆是他的,让他只能看却不可得,他又如何甘心?因而,他便时常化身为“穆公子”出入烟花地,更冒着违背宫规、忤逆太后的罪名私藏美女入宫。虽然那件事最后的结果令人丧气扫兴,但慕容予桓爱色之心也可见一斑。

如今,大周和施车国两国联姻,这是为了江山社稷考lǜ

而采取的国策,是两国邦交的手段,是为了大周的长远之计,因此即便是太后也不能反对。至于施车国嫁来个美人儿这一点,施车国本就多美人儿,何况和亲的又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自是美艳倾城,而大周只有笑纳,总不能退回去让人家换个丑的来吧?

因此,这位倾城公主是慕容予桓第一个名正言顺拥有的美人儿,这怎能不令他心花怒放?

他仔细打量着倾城,这个施车国的女子周身散发着一种妖娆的姿态和妩媚的风情,再反观周围众嫔妃,顿觉她们一个个端庄贞静得乏味可陈。

慕容予桓兴致高涨,哪里听得进石蓉绣的话?他盯着倾城,不转眼的向石蓉绣道,“皇后说的是,只是这些小事更不必急于一时,朕心里已有定夺。朕倒是认为雪儿说的极是,倾城公主从施车国远道而来,大家心里高兴,何不就此时相见了?早一刻相见,早一刻熟络,也早一刻亲厚。”

慕容予桓不知是在说大家,还是他自己。

石蓉绣闻言顿了顿,低声道,“皇上此言极是。”

慕容予桓已不理会石蓉绣了,他起身缓步走下御座,来到倾城面前站定,柔声向倾城道,“倾城公主今日初入宫,此刻殿中都是皇宫内眷,因此可否请公主取下面纱,让大家一暏公主真容,如何?”

听了慕容予桓的话,倾城没有说话,只掠一下眼波扫过慕容予桓。就这一眼,她便已看清慕容予桓面容依旧,却明显发福了,想是宫中养尊处优的生活使然。这笑意依旧熟悉,只是倾城再也没有当年的感觉了。

倾城抬起手缓缓取下面纱,随后大方的抬起头来。

就在这一刹那,慕容予桓的笑容立时僵在了脸上,随后不自觉的上前一步细看倾城的脸,紧接着又“啊”的一声低呼,连退了几步!与此同时,殿中周围也立时传来了此起彼伏的低呼声和吸气声!

慕容予桓直愣着,半晌才诧异的低呼了一声,“云嫣?”

他口中虽这样叫着,心里却认定这不可能。且不说云嫣已经远嫁伏国,不可能再回到大周来,只说云嫣和亲前已经亲手毁掉了容貌,那道狰狞的伤痕后来还时常出现在慕容予桓的恶梦中,而眼前这倾城公主却是肤如凝脂、冰肌玉骨啊!

座中众人也看清了倾城的脸庞,梅怡春如今已被晋为了瑾嫔,可仍然是快人快语,当她看清了倾城之后,就不禁“啊”了一声,大睁着眼睛道,“皇后娘娘,是不是嫔妾眼花了啊?嫔妾怎么看着这倾城公主倒像是原来皇后娘娘宫里大皇子的那个乳母呢?”

裕贵嫔苏倩雪接口道,“是啊,嫔妾看着也像呢!就是那个后来被伏国二皇子讨了去的那个乳母。当时皇上还封了她一个什么……噢,对了,襄和郡主!”

石蓉绣没有回答她二人的话,她在上座上直直的盯着倾城,一颗心惊得几乎跳出胸腔来!然而,石蓉绣也是知dào

云嫣已经毁了容的,无论如何也不会是面前这女子的样貌啊!何况,她容貌虽像,说话的声音却不像。

迎着众人惊愕的目光,倾城却若无其事的抬着头,心里暗暗偷笑。她引起的这阵骚动和惊讶令她十分满yì

,她享shòu

的观赏着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轻扫眼波恍若不觉的扫了一下殿中众人,有她似曾相识的,也有从未见过的,红红翠翠莺莺燕燕济济一堂,只觉得又多了许多。

这边厢,慕容予桓心念电转。他又仔细的打量了倾城一番,觉得她似曾相识,却又似全然不识。云嫣已去伏国和亲了,而且她的容颜也已经毁了,说不定伏国二皇子突赫雄奇发xiàn

云嫣毁容后早已一怒之下将她杀掉了,又怎会再站在他的眼前呢?

云嫣曾是一个小小县尉的女儿,是京城烟花地的头牌,而眼前这位却是施车国国主的姐姐,是施车国的公主,云嫣又怎会是公主呢?这两者根本不能混为一谈。

更何况……

慕容予桓在倾城面前走了两圈左右打量着,云嫣端庄娴静拘手束脚,怎比得上眼前这位倾城公主热辣惹火、风情万种、娇声细气呢?

想到这里,慕容予桓心中稍安,轻咳了一声,道,“只是人有相似而已,襄和郡主已经和亲伏国了,以后不提也罢。”

慕容予桓说着,转身向御座上走去,同时向石蓉绣道,“皇后,就按你说的,为倾城公主安排好寝宫,让她先安置下来吧。”

石蓉绣闻言,连忙收回神思,笑道,“既然皇上已有定夺,那请皇上示下,该将倾城公主安置在哪宫好呢?”

方才,慕容予桓不过是急于一睹倾城的风采,他心中何曾有什么定夺。此刻被石蓉绣一问,不由得愣了愣,随即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这种事还是皇后拿主意吧。”

石蓉绣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想了想道,“皇上,眼下是隆冬,又快到年关了,若是此时命内务府打扫新宫殿怕是来不及了。再者,新宫殿没人居住过,宫中缺少人气难免清冷,也不足于应对寒冬的冷气,安置新贵人也不吉利,因此臣妾想着,不如就将倾城公主安置在以前梁常侍住的秋芙宫吧,那里人气旺,且一切都是现成的。”

慕容予桓听了,自然无不答yīng



石蓉绣得了应允,忙命人先去秋芙宫收拾打点,一面又向慕容予桓道,“还请皇上示下,该给倾城公主定个什么位份?臣妾也好安排内务府依照位份规制打点准bèi

。”

侍立在一旁的秦公公听了,忙上前两步垂首听旨,准bèi

得了旨去内务府传话。

这种事就只能慕容予桓自己拿主意了,他用手撑着额角想了想,对方是公主之尊,又要体现和亲的诚意和亲厚,因此这位份自然不好太低。但她毕竟是施车国人,又是新近入宫,位份也不可太高。于是,慕容予桓最终开口道,“就封倾城公主为嫔位吧。”

秦公公低声应了句“是”。

石蓉绣点了点头,又问,“皇上,可还要赐个封号吗?”

慕容予桓蹙眉而思,喃喃自语着道,“这封号嘛……”

想到封号,他不自禁的又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倾城,却正遇上倾城也向他投来瞬间的一瞥,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不知为何,慕容予桓竟觉得这倾城公主的眼底竟略含哀怨,且这哀怨同样令他似曾相识。他不禁又蹙起了眉,诧异的轻声道,“云嫣?”

秦公公侍立一旁,这个“云”字没有听到,“嫣”字却听清了,于是连忙向一旁的小内侍朗声道,“通传内务府,皇上有旨,封施车国倾城公主为嫣嫔娘娘!”

第一百四十九章 皇宫近况

倾城被封了嫣嫔,赐居秋芙宫。按照宫规,新贵人进宫前三日不得侍寝,倾城倒也乐得自在。

隆冬瑞雪,秋芙宫院内的积雪并不曾被清理,只是在积雪中扫出了一条弯曲的小路通向殿门,院中几株梅树静立,更添了几分雅致。

宫中供桌上摆着的青花瓷瓶,瓶中插着几枝腊梅,正在怒放飘香,清幽的香气迎面扑来,令人心旷神怡。

一切都似如从前。

秋芙宫中的侍女春冰和内侍小成子跪接了嫣嫔娘娘莲驾,倾城依照皇宫的一贯做法,赏了这二人丰厚的见面礼,以图个好彩头。

当晚,用过晚膳后,倾城命人关上门,在屋内笼了炭盆,又熏了苏合香,将室内熏得暖暖香香的。她倚在窗下的小榻上,靠了金黄密绒厚靠枕,身上又盖了一方杏红的细缎柔丝棉被,随后命细涓去叫了春冰和小成子来闲话。

春冰和小成子进来后,二人侍立在榻前几步远处,垂手而立毕恭毕敬,倾城见了笑道,“你们不必拘束,本宫初来乍到,对这宫里的规矩,还不如你们懂得多。既然不懂,也就不计较许多了,只要在外面你们提点着本宫别错了规矩就是了,在这秋芙宫里就不必拘那么多礼数了,你们轻松,本宫也自在。”

说着,便让柳丝和细涓去搬了两把矮杌子来,让春冰和小成子二人坐。两人千恩万谢告了坐,侧着身子偏坐在杌子上。

柳丝为倾城奉上了一盏姜枣桂圆汤,倾城轻轻抿了一口,笑向春冰和小成子道,“你们在本宫面前难免拘谨,可你们却不知本宫这心里比你们还拘谨呢!本宫初入大周皇宫,对一切都不甚知晓,不懂的实在太多,就比如说这秋芙宫吧,本宫见这里处处高洁雅致,不似寻常所说的嫔妃宫殿那般奢华富丽,不知以前是谁住在这里?”

春冰和小成子二人互相看了看,随后小成子小心翼翼的回话道,“回嫣嫔娘娘,这秋芙宫原是梁常侍的寝宫。”

“梁常侍?”

倾城闻言不禁又抬眼打量了一下这间宫殿,诧异的道,“常侍不是周朝嫔妃中位份最低的人吗?一个常侍居然能住这样规制的宫殿,看来皇上对这位梁常侍很是宠爱啊!”

小成子皱了皱眉,又谨慎的回话道,“回嫣嫔娘娘,梁常侍住在秋芙宫时并非常侍,而是文嫔娘娘,是正三品前锋营参领、定边大将军的胞妹。定边大将军有战功,因此文嫔娘娘也确实很得皇上宠爱。可是后来……不知如何惹恼了皇上,忽然就被废为常侍,还褫夺了封号,移居繁谢宫了。”

文嫔娘娘?

倾城神色一凛,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个场景:一个清冷寂静的空庭,一扇紧锁的厚重宫门,一条窥望的细缝,以及一个淡妆素抹的女子。

倾城渐渐舒展了面色,她想起文嫔是谁了。

正是那次在毓庆宫后院的隔门窥望,令她识破了慕容予桓的无情和凉薄,从而对他彻底灰了心。那时,慕容予桓身边那个叫作“燕儿”的女子,不就是文嫔娘娘吗?

倾城此刻还记得,慕容予桓当时温情款款的向那女子说着似曾相识的情话,“燕儿是朕的文嫔,是朕最心爱的嫔妃,朕命植作司为朕的爱妃培育花木不算违背礼制。”

想不到倾城再次回到宫中时,那位曾经是皇上最心爱的文嫔娘娘竟然被夺去封号废为常侍,打入冷宫了。

倾城故作吃惊,向小成子道,“这位梁常侍究竟犯了什么错,竟令皇上生了如此大的气,给了她那样重的惩罚?”

小成子低下头没有说话,春冰张了张口,为难的道,“回嫣嫔娘娘,奴婢们也不知dào

梁常侍到底犯了什么错,只知dào

皇上大怒,将梁常侍打入了冷宫,还命从此再不许人提起梁常侍呢!因此梁常侍在宫里是个忌讳,奴婢们都不敢提起呢!”

听了春冰的话,倾城凝神而思,仔细回想那日隔着门缝听到的对话。从那日慕容予桓的话中听来,那个“燕儿”似乎别有情钟,且又不悔不渝,若如此想来,她有今日这般处境便也不奇怪了。

倾城收回神思,向着春冰和小成子笑了笑,道,“原来如此。本宫问问不过是想以此为诫,免得以后本宫也犯了同样的错。既然你们都不便说,那不提也罢。只是,梁常侍被废,那皇上身边有哪些娘娘是深得圣意的呢?”

春冰想了想,道,“回嫣嫔娘娘,要说此刻得宠之人,要属蘅芷宫裕贵嫔和雨棠宫怡贵人最得皇上圣宠了。裕贵嫔是从一品神武将军的女儿,出身很是显赫,太后亲点入宫的。怡贵人是今年选入宫的秀女,是唯一一个皇上赐了封号的秀女。”

倾城记得她当年第一次入宫时便是秀女大选之年,她随着新入宫的秀女一同进了宫,那一年是崇庆三年。今年是崇庆六年,按照三年一选秀的惯例,今年确实是选秀之期。

倾城点了点头,随即又不动声色的问道,“那么皇后娘娘呢?本宫见皇后礼度从容又温善亲和,想必皇上也很是宠爱吧?”

倾城这一问,春冰又犹豫了起来,小成子接口道,“回嫣嫔娘娘,皇后娘娘主掌后宫母仪天下,皇上对皇后娘娘自然是很客气敬重的。且皇后娘娘又诞育了皇上的第一个皇子,因此……”

倾城端着姜枣桂圆汤的手微微一颤,几滴汤水泼洒在细缎柔丝棉被上,柳丝见了忙接过了碗盏,轻声道,“公主,可是烫着手了?”

倾城道了句“不妨事”,随手拿过绢丝帕握在手上,同时极力平复住听到尔宁带给她的震颤。倾城此次回宫,最快意的是复仇,最激动的便是重见亲生骨肉。要说再次进入皇宫,还有什么事能令她稍感欣慰,那便是与尔宁的再次相聚了。

当年她诞下尔宁之后,石蓉绣就早已在她面前撕破了伪装。倾城曾经对她的伪装痛恨得咬牙切齿,可如今却发自内心的感叹她的不易,因为从此以后,倾城也将要过着日夜伪装的日子了。

装,便要装得好装得像装得无懈可击,否则非但不能复仇,更会有性命之忧。

因此,倾城虽然急于知dào

尔宁的一切,却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翻看着指甲上朱红的蔻丹,仿似随意的道,“原来皇后娘娘诞育了大皇子啊!这大皇子倒是好福气,既是嫡又是长,想必皇上极是疼爱和器重吧?”

小成子闻言,略有些尴尬的道,“回娘娘,大皇子确是好福气,只是……”

倾城一颗心紧揪起来,面上却似漠不关心的戏谑道,“怎么?莫非这大皇子相貌极丑,不甚招人疼爱不成?”

一语说得柳丝和细涓皆轻笑了起来。小成子连忙摆了摆手道,“奴才并不是这个意思,嫣嫔娘娘刚入宫有所不知,大皇子非但相貌不丑,且还是个俊俏得罕见的孩子呢!只是大皇子这性子……却是令人奇怪。”

倾城在榻上翻了个身,面孔往前凑了凑,像是对这个话题十分感兴趣的样子,睁大眼睛好奇的问道,“如何的令人奇怪?”

小成子皱了皱眉道,“回娘娘,奴才不曾侍奉过皇后娘娘和大皇子,因此也不能说得十分清楚,嫣嫔娘娘以后慢慢的就知dào

了。宫中人人都觉得大皇子似乎太过安静了些,不言不语也不吵闹,竟不像是个两岁多的孩子。平日也不大愿意见人,问话也不答,皇上常说大皇子是个牛心左性的孩子。”

倾城的手不知不觉的紧攥着身下的细锦绣褥,不出声的忍受着心里的撕痛。尔宁,他怎会变成这样?难道石蓉绣不疼爱尔宁吗?她是因为尔宁才得晋为皇贵妃又复了后位的,尔宁是她全部的希望,她为什么不好好的疼爱尔宁呢?

倾城云淡风轻的面容下,隐藏着胸中熊熊的怒火,半晌方开言道,“除了大皇子,皇上可还有别的孩子吗?”

小成子道,“皇子是没有了,再有就是今年初的时候,如妃娘娘诞下了一位公主。”

倾城听了默默的点了点头。她想问问林柔儿和安姑姑的情况,奈何却无法问出口,也只得先做罢了。

虽然还有许多问题,但为免引人怀疑,也不好问得太多,因此又说了几句,倾城便打发春冰和小成子下去了。

倾城位份已定,一切也已安置停当,三日后施车国的送亲随行便要辞周回国了。离宫之日,倾城以别师送行为由在承天门见了宇文晨风最后一面。

寒风凛冽,宇文晨风一袭轻衣,一身落寞,对倾城有无数的担忧和牵挂却不能言表,只能化作忧思蕴藏在眼底。倾城望着宇文晨风,随后又不由自主的转过眼波望向繁谢宫的方向。上官夜雪就在那里,在这皇宫之内,可近在咫尺,却无法让他二人见上一见。

简单作别之后,施车国送亲队伍便出了承天门。按照宫规,倾城只能送到承天门,不能再往前了。在请示过慕容予桓后,慕容予桓恩准倾城可以派人代为相送。因此,倾城命细涓将众人送出洪德门。

承天门内,倾城遥望着因不放心而频频回顾着她的宇文晨风,想起了她曾对南宫忆仁说的话,“你的师父当真是个奇人。只是,他终究是个失意落寞的人。”

倾城眼中隐隐泛起了水气,她望着宇文晨风的马车,在心中默祷,“爹爹,您一路保重,恕女儿不能远送,女儿祈求您能够一生平安!”

第一百五十章 不变的誓言

按照宫规,新贵人入宫前三日不得侍寝,第四日这天,白日送走了宇文晨风等施车国的送亲随行,当天晚上慕容予桓就毫不耽搁的踏进了秋芙宫。

自从梁文燕被废为常侍打入冷宫之后,秋芙宫的人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皇上了,宫里也许久没有这样热闹了,因此春冰和小成子诚惶诚恐激动无比,接到龙安殿的内侍传来的旨意后,就忙前忙后的开始准bèi

着一切,春冰又忙不迭的在倾城身边提点着一些接驾的礼仪规矩。

倾城不动声色的听着,心中却已然有数。晚膳后,柳丝进来服侍倾城,见四下无人便在倾城耳边悄声道,“公主,细涓回来了。”

白日,倾城命细涓替她去送宇文晨风等人至洪德门外,此刻听说她回来了,忙要叫她进来。可刚要开口,便听到外面传来内侍高亢的唱喏声,“皇――上――驾――到!”

倾城和柳丝对望了一眼,随后忙出了殿门接驾。

慕容予桓带着秦公公走进了秋芙宫的宫门,兴许是许久没来秋芙宫了,一进宫门他便不自禁的抬眼四望。秋芙宫的庭院已经变了模样,倾城已命人将院中的积雪扫净,在皎皎的月光之下,庭院显得宽敞了许多。

倾城带着柳丝俯跪在宫阶之上接驾,慕容予桓一见倾城,脸上立时浮起温柔笑意,道,“倾城,快起来,雪地上凉,当心跪久了伤身!”

说着,伸手便欲去扶倾城起身,谁知手还没触碰到倾城,倾城便已谢恩起身。柳丝上前打起棉帘,倾城退至门边,再次用仿声技巧暗暗调整了声音,向慕容予桓道,“皇上请!”

慕容予桓一怔,随即尴尬的笑了笑,举步踏入了殿中。

室内,几盏红烛明明灭灭,一股梅香暗自飘动,但里面的摆设也已经变了。只见室内一片深深浅浅的红,地上是枣红的厚棉织毯,窗上是梅红的新制窗纱,椅上是杏红的细缎软垫,榻上是粉红的芙蓉绣帐,而倾城则是一身桃红的锦绣长裙。

这一片片一重重或明或暗的红,在晃动的烛光下恰到好处的逗引着人心里的情绪,挑动着那根欲望的弦,却又说不清是喜悦还是紧张,就像人的第一次洞房花烛时一般。

秦公公上前一步向慕容予桓道,“禀皇上,内务府得知嫣嫔娘娘偏好红色,因此留心一应物品皆选红色的送了来。”

柳丝奉上茶来,慕容予桓兴奋的打量着四周,兴致盎然的道,“朕知dào

了,原来倾城你偏爱红色啊!朕原也觉得这秋芙宫先前太过淡雅了,显得冷冷清清,如今这样一装扮果然喜庆了许多,令人看了心里也暖和!”

倾城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她知dào

在报复皇权之前,必须要先依靠皇权为己用,而皇权的获得往往拼的只是皇帝的喜好,因此对于宫中女子来说,恩宠大于一切。虽然倾城此刻对这恩宠视如敝屐,但这并不妨碍她利用这恩宠达到自己的目的。

原来这秋芙宫中的梁文燕,亦是慕容予桓宠爱的人,为了不令慕容予桓因为新欢而想起旧爱,倾城必须将梁文燕留在秋芙宫中的痕迹全部抹掉。

此刻,听到慕容予桓如此说,倾城面无表情的道,“谢皇上夸奖!倾城的师父曾对倾城说,红色在大周代表着吉利喜庆。倾城背井离乡只身来到大周,内心充满忐忑和不安,确实需yào

红色来增添吉祥。再者,这宫名又叫‘秋芙’,难免令人听了心生萧瑟凄凉之意,也需点缀些红色来增添暖意。”

慕容予桓听了点了点头,又想了想,随后向秦公公道,“嫣嫔娘娘喜爱红色,传朕旨意,从明日起将秋芙宫更名为彤芙宫,命内务府尽快换了匾额来。”

“奴才遵旨!”

秦公公俯身应了。

倾城淡淡一笑,盈盈拜倒,“倾城谢皇上恩典!”

这一次,慕容予桓不失时机的伸手扶起倾城,顺势握住倾城的纤纤玉手。灯下见她盈盈而立,莺声燕语,低垂着睫毛楚楚可怜,慕容予桓的心里立时痒了起来,向秦公公和柳丝挥了挥手,道,“你们下去吧,朕要和嫣嫔好好说说话儿。”

柳丝和秦公公退出门后,慕容予桓再也忍耐不住,伸手便欲将倾城揽入怀中。不料,倾城却轻盈的一个转身,脱离了慕容予桓的怀抱,慕容予桓一怔,却见倾城依依拜倒在面前,语气冷淡且直白的道,“皇上,倾城今晚不愿为皇上侍寝,还请皇上恕倾城慢君之罪!”

慕容予桓闻言既震惊又诧异,不由得愣住了。他曾经接触的女子当中,只有两个是不愿意接受他的,一个是莫云嫣,一个是梁文燕。

莫云嫣是因为出其不意毫无准bèi

,梁文燕是因为心有所属另有情钟,因此初时拒绝慕容予桓的恩宠。可莫云嫣曾委婉恳求,梁文燕也曾借病为由,都不似这南宫倾城这般如此直白的不加掩饰。

念在南宫倾城初入皇宫,想必也不甚懂得宫里的规矩,慕容予桓倒也不见怪,震惊之余不禁反升起了浓厚的兴趣,他一面扶起倾城,一面不解的道,“你为何不愿为朕侍寝呢?”

倾城微微侧过身子,抬起脸略有些高傲的道,“在我们施车国,男欢女爱是两情相悦的事,可倾城来大周之前曾听师父说过,按照大周的习俗,男欢女爱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倾城虽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是奉了王命前来和亲的,这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无两样。想到本是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竟生生被媒言或权势捆在一起,当真是辜负了人世间生死相许的情意!”

倾城面上故作高傲,实则心里飞快的思索着,字斟句酌着谨慎的说出每一个字。她知dào

这番话十分重yào

,既要说的令慕容予桓认同,又不能激起他的怒气,还要鼓起他征服的欲望。

慕容予桓认真的听着倾城的话,在心里思索着,面上的神情却逐渐舒缓下来,最后竟露出了饶有兴味的笑容。

原来这倾城公主拒绝他,并不是如莫云嫣那般诚惶诚恐不知所措,也不似梁文燕那般心有所系情有所专,而是因为她的施车国崇尚两情相悦的爱情,因此她不甘心为了和亲而与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在一起,她想要那种两情相悦的情意。

其实说穿了,就是因为她与自己还不熟悉,还没有产生情意而已。不怕她对自己无情,就怕她对别人有情,就如同梁文燕一般。只要不是这样,那就想办法让她对自己生出情意来便是。一个帝王,既有财富又有权势,想讨一个女人的欢心,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吗?

想到这儿,慕容予桓面含微笑,双手规矩的负到了身后,呈现出极为儒雅的气度,点了点头道,“你的意思朕听明白了。朕早听闻施车国是个风雅致远的国度,在男欢女爱上也开明豪放,相形之下我大周确实较为内敛保守。然而,我大周乃堂堂礼仪之邦,施车国能够接受的开明,我大周也能够。何况,朕与你人同此心,也反感被父母之命硬捆的婚姻,也期盼着能得到两情相悦生死相许的情意。”

想到曾经与石蓉绣的怨偶生活,慕容予桓的这些话倒也不全是顺势应景的假话。倾城听了,转身望着慕容予桓,仿佛十分意wài

的问道,“皇上所言当真吗?倾城听说大周有句话叫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帝就是天子,想要什么便要什么,谁也不可不从,否则便是杀头的罪名。皇上当真能够体谅倾城的心,不强迫倾城也不怪倾城慢君吗?”

“哈哈哈哈!”

慕容予桓爽朗的大笑起来,向倾城道,“你说的很好!可皇帝虽是天子,却并不野蛮粗暴,朕答yīng

你绝不勉强你!”

他说着,走近了倾城,双手握住倾城的手,深情的道,“朕有信心,终有一日你会对朕不再陌生,我们不会是被硬捆在一起的两个人,你我定会两情相悦,必不会辜负了人世间生死相许的情意!”

倾城在内心暗嘲自己的矫情,曾几何时自己也变成了这个样子。听着慕容予桓真挚的话语,看着他深情款款的表情,倾城暗叹若是换了从前的自己,只怕又要动心动情了。

他也反感被父母之命硬捆的婚姻?他也期盼着能得到两情相悦生死相许的情意?可若是两人始终无法两情相悦又如何?他会展示出君子风度送她回施车国吗?只怕到那时,她的下场就是如梁文燕一般被打入冷宫了吧。

因此皇帝的情话不可信。倾城浮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心中暗道,“好在我并不是来和亲的,也不是来和你谈情说爱的,我是来复仇的!”

倾城正想着,只见慕容予桓执着倾城的手,柔声道,“倾城,你的名字实在好,也只有你才配得上这个名字,朕以后就叫你倾城。朕允诺绝不逼你,朕会用一生的时间陪着你,直到有一日你转过头来,终于注意到身边有朕这个人在真心爱你,回心转意真zhèng

愿意和朕白头偕老、相守一生!”

慕容予桓用双手扶住倾城的两肩,望住她的眼睛,坚定的道,“朕相信,朕一定会等到那一日的!那时的倾城身心都是朕的!”

倾城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的慕容予桓,使尽浑身的力qì

才忍住要冷笑的冲动和呕吐的感觉。这么多年了,他的誓辞居然没有变过,依旧是这几句老套的便宜话儿!这可当真是他“不变的誓言”!

第一百五十一章 蠢蠢欲动

这晚,慕容予桓只在彤芙宫稍坐了一会儿便带着秦公公离开了。秦公公、春冰和小成子等人皆是惊讶不已,但见慕容予桓兴致很好,也没有不悦之色,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倾城只送至殿门口便返回了,柳丝随着进了室内,并不叫春冰等人来服侍。殿内无人,柳丝悄声向倾城道,“公主,既然皇上垂青公主有宠爱之意,公主何不顺势迎合了,趁机独邀圣宠,也好早日在这宫中占得高位啊?”

倾城回身看了看柳丝,淡淡的笑道,“皇上富有四海,后宫佳丽无数,什么样的女人他没有见过?他现在垂青我,只不过是图一时的新鲜,过了几日新鲜劲儿过了,也就抛到脑后了,自然再有新人代替我,这样又如何能独邀圣宠,占得高位呢?”

柳丝听了眨了眨眼睛,垂首而思。

倾城心中有数,她太了解慕容予桓了!他喜欢那种不甚依顺的女子,那种能激起他征服欲望的女子才会让他动心动脑的去挑zhàn

,就像从前的梁文燕和从前的自己。

兴许正是因为他是皇帝,他不相信天下还有不愿依从他的女子,因此那种需yào

他去征服才能从顺的女子比一开始便钟情爱慕他的女子更能带给他乐趣。

倾城早已思量过这个问题,她不能似从前的莫云嫣,哀切柔弱而欠缺个性,因而得到后不久就被抛诸脑后,她也不能似从前的梁文燕,个性太强而生冷不忌,因而最终挫伤了皇帝的自尊而被打入冷宫。

她需yào

设定这样一个局面,令慕容予桓不会太轻易得到,也不会永远得不到,这样他才会觉得生动有趣、新鲜别致,从而始终保持着盎然的兴味。

倾城见柳丝思量不解,便轻声道,“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太轻易得到的就不会去珍惜,宫中人心叵测,而有心计的人也多,想要在宫里站稳脚跟,就必须有更深的谋算。”

柳丝点了点头,笑道,“公主说的是,奴婢全听公主的。”

倾城看着柳丝淡淡笑了笑,从容的道,“我也是见机行事,一切还是全凭王上的吩咐。我们在大周要一切小心,保重自身才可完成王上交待的任务,不负王上所托。”

柳丝闻言怔了怔,半晌应了声“是”。

倾城向柳丝道,“去把细涓叫来吧,我有事情要问她。”

柳丝应声去了,倾城走过去在窗下的小榻上坐下,反复思量着下一步的打算。她知dào

,在这深宫之中,在人心各异的众嫔妃背后,还有一双更加犀利和冷酷的眼睛在看着她,她必须要小心行事。

不多时,柳丝便和细涓一同进了来,细涓行至榻前向倾城请了安,悄声道,“公主,您交待的事奴婢已经办妥了。白日奴婢随着送亲队伍……”

一旁,柳丝悄悄的欲退出房门,倾城见了忙扬声叫住她道,“柳丝,别忙着出去,你也过来听听。我们三人同来大周,有事自然要三人一同相商才是。”

柳丝的脸上闪过一阵红白之色,依言行至榻前垂首而立。倾城示意细涓说下去,细涓继xù

回道,“公主,白日奴婢随了送亲队伍出宫,到了洪德门外,见送亲队伍走了,奴婢便悄悄去了一趟千坊镇,找到了那个纤夫。没有公主的吩咐,奴婢不敢自作主张行事,便没有打草惊蛇,而是悄悄的跟在了那人身后,尾随着他到了千坊镇的一处胡同内,那个纤夫就住在那个胡同的一间破屋子里。”

倾城倚在榻上扬起身子,问道,“那间破屋内可有其他人与他同住?”

细涓回道,“奴婢不见有其他人在内,但不知是没有人,还是其他人出去未归。奴婢是借送亲为由私自行动,因而不敢在宫外耽搁太久,所以只探明了那纤夫的住处便返回来了。”

倾城听了缓缓点了点头,思量了片刻,交待细涓道,“如今我们刚入宫,这几日宫中必有许多双眼睛盯着我们,因此我们不能有太多举动。待过几日,我再找借口派你出宫,你务必给我查明那个纤夫身边还有些什么人,都在做什么。”

“是,奴婢谨遵公主吩咐!”

细涓恭敬的应了下来。

柳丝站在一旁默然不语,倾城看了看她,特意向她二人解释道,“你们两人也知dào

,王上之所以派我来大周,是因为我曾在大周生活过,对大周的情况颇为熟悉。如今我以施车国南宫公主的身份入宫,我曾经的身世便是一个秘密,绝不能被揭穿,否则不但不能完成王上所托,我三人也会有性命之虞。那日我见到那个纤夫,认出他是我曾经的一个熟人,虽然我在宫内他在宫外,但为保险起见,却不能不防。”

细涓听了道,“公主,奴婢听说您曾经就在大周这皇宫中呆过,可如今皇宫中的人都没有认出您来,又何必在意一个卑贱的纤夫呢?”

倾城微微摇了摇头,冷笑道,“皇宫中的人未必没有认出我来,她们心里未必不会犯疑,只是现在她们都在猜测拭探着还不能确定,因此一切可以被他们利用来揭穿我的人和物,都要控zhì

在我们的手里才安全,绝不可让他们占了先机。”

细涓听了,深表赞同的点了点头,随后又道,“还有,公主,随着送亲队伍同来大周的那个叫作素心的艺奴,宇文师父已经按照公主的交待将她私放出去了,并给了她一些盘缠让她回宜村了。她临行前对公主和宇文师父千恩万谢,但并没有让她知dào

公主的身份。”

倾城听了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微笑。那个孤苦无依总是受人欺零的艺奴,倾城终于兑现了当初对她说的话,令她有机会返回宜村寻找父母,但愿她找寻的结果会令人满yì

,不会似倾城一般。

倾城叹了口气,抬起头向柳丝和细涓道,“这几日你们说话行事都要小心,千万别露了什么马脚,还有……”

刚说到这里,细涓忽然抬起眼睛向头上望去,同时向倾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公主,房上有人!”

倾城一惊,也向房上望去,却什么也看不到,这时,细涓已经纵身闪出了殿门。柳丝反应过来,忙用施车国语向倾城道,“公主,以后我们私下里还是用施车国话交谈吧,这样更加隐秘,而且乡音难改,也更符合施车国公主的情况。”

倾城闻言用施车国语道,“你说的是。”

柳丝陪着倾城在房中焦急的等候着,大约过了两盏茶的时间,细涓终于回来了,她推门闪进身来,急行至倾城面前,低声道,“公主,方才来探宫的是一个黑衣人,从他的轻功来看武功着实不弱。奴婢怕泄露了身份,没有与他正面交手,只在后面一路尾随着,见他进了正南面的一座宏大且古朴的宫殿中。”

倾城闻言心中暗暗一凛,脸上却浮起一丝冷笑。她曾在宫中深居简出,只有成为尔宁的乳母后方才走出暗角明示于人前,虽然她在宫中行走的机会较少,但几间显赫特殊的宫殿还是知dào

的。正南面那座宏大且古朴的宫殿,不就是太后的慈安宫吗?

倾城猜想得果然不错,太后她果然沉不住气了,不只用犀利冷酷的眼睛看着她,更加迫不急待的在皇上初次临幸彤芙宫的当晚就派出探子前来打探。

太后一向厌恶美丽出众的女子,认为倾国倾城便是祸国殃民的意思,可倾城偏偏名唤“倾城”,且妩媚妖娆,嫣视媚行,连封号都是一个“嫣”字。更何况,倾城不只貌似丽妃娘娘,更似那个和亲而去的“乳母”,大皇子尔宁的生母莫云嫣。

这样稀奇古怪的事情突然全部降临,太后又哪里能够坐得住呢?

倾城伸出一根涂着朱红蔻丹的细长指甲,轻轻拨去腮边的一缕墨发,脸上云淡风轻的笑着,心中道:太后娘娘,您可千万要保养着身子,您今后坐不住的日子还长远着呢!

不说倾城在彤芙宫中暗自谋划,只说慈安宫中,太后同样倚着小榻等候着消息,陶安人一如以往的陪侍在太后的身后,与当年一样的还有那终日不散的忘忧香的香气,在室内暗香袅袅缭绕。

太后的茶微微见凉的时候,殿门外人影一闪,一个黑衣人走了进来,大步来到太后面前俯首请安,“卑职卓方叩见太后!”

太后一见立即放下茶盏,向卓方道,“怎样?可有什么异样?”

卓方起身垂手而立,向太后回话道,“回太后,卑职暂未发xiàn

有何异样,只是皇上今晚并没有留宿在秋芙宫,只在那里坐了片刻便回龙安殿了。”

太后并不在乎这个,只急切的问道,“那个什么倾城公主,当真极像曾经皇帝私藏在宫中的那个野女人吗?”

卓方犹豫了片刻,似在对比分析着,随后道,“回太后,要说容貌确是极像,要说气度却又完全不像。卑职无用,竟无法分辨清楚。”

太后听了更加疑惑,不由得深深皱起了眉头。

第一百五十二章 风烟

卓方是太后豢养在宫中的秘密杀手,是太后的另一双无形的手脚,一向办事得力,可这一次却连一个女人也分辨不清,这不能不令太后疑惑。

这个从天而降的倾城公主究竟是何方神圣?

陶安人在一旁揣度着太后的疑虑,陪笑宽慰着道,“太后,这倾城公主是施车国国主的姐姐,是老国主与一个侧妃所生,这次和亲也是国主亲自选定送来的,若太后怀疑她与大皇子的生母是同一人,奴婢觉得太后是多虑了。”

太后闻言抬起眼睛向陶安人道,“良芝,那你认为此事是怎么回事?”

陶安人温恭的笑回道,“太后,皇后娘娘不是跟您密报过嘛,那个女子在出宫和亲之前就自毁了容貌,而这倾城公主却容貌完好,怎会是同一个人呢?那伏国二皇子好色又暴怒,因此连个乳母也要了。若是发xiàn

那女子已经容貌尽毁,一怒之下又岂能饶过她?便是那女子侥幸逃脱,也只能在伏国或大周的民间市井流离,万不可能摇身一变成为施车国的公主的!因此,依奴婢之见,尽管人有相似,但这倾城公主绝不会是那个女子。”

太后听了,眉头略有舒展,可依旧是半信半疑的神色,思量了半晌方道,“看来哀家必得亲眼见识见识这位倾城公主才罢,若真是那个女子心有不甘,利用手段又混进宫中,哀家定要揭穿她的狐媚面纱,揪住她的狐狸尾巴,以免她为害宫闱。若不是那女子……”

太后冷笑了一声,继xù

道,“便不是那个女子,如此狐媚妖道、风骚蛊惑的女子,也定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若不治住了她,皇帝和整个后宫都将殆祸无穷!”

陶安人听了笑劝道,“太后千万不要忧心,当心身子!太后多虑了,奴婢常听说一句话叫作人不可貌相,若这倾城公主当真是个狐媚风骚不安守本分之人,今晚必会使尽手段将皇上留在宫中,又怎会让皇上就此离去呢?”

听了陶安人的话,太后不屑的嗤笑了一声道,“那不过是她的骄矜矫情罢了,想以此逗引皇帝的兴致,吊皇帝的胃口,好令皇帝对她令眼相看而已,这些个伎俩哀家在宫中见多了!哀家要想个法子试探试探她才好。”

见太后凝神而思,陶安人低声请示道,“太后要如何试探?要不要让卓方……”

太后果duàn

的一摆手道,“不必!她是皇帝的嫔妃,卓方不便露面,此事哀家会交待皇后去做。”

陶安人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了。

太后交待卓方继xù

盯着秋芙宫的动静,随时来慈安宫禀报,然后便将卓方打发走了。陶安人上前服侍太后安寝,太后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随后打量着茶盏上雕印的金边红色芙蓉花,厌恶的喃喃自语道,“倾城?听名字就不是个吉祥之人!以倾人城国为美,定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说着,将茶盏重重的置于小几之上。

这几日,整个皇宫似乎都笼罩进了一片深深浅浅的红意中。不只秋芙宫更名为彤芙宫,皇上还命司制监做了华服美裳及丝帕、枕套、锦衾等送去彤芙宫给倾城,一并皆是各色的红。赏给倾城的珠玉首饰也多用红玉、珊瑚、红宝石和红玛瑙等红色宝石。

植作司开始为彤芙宫培育月季、玫瑰和蔷薇等嫣红或粉红的花,就连皇上身边的一应物事也皆换成各色红的了,荷包、玉坠、香囊,就连龙袍也弃置了明黄的而改用朱红的。

见此情景,瑾嫔梅怡春时常有意无意的在石蓉绣的面前挑拨的道,“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这嫣嫔似乎提前将春色带进了皇宫呢!因她一句喜爱红色,这整个皇宫突然的就这般喜气起来!只怕便是皇上大婚之时也没有似如今这般日日打扮得如新郎倌一般吧,这嫣嫔如此深得圣心,果真是不同凡响啊!”

石蓉绣心中恼恨,面上嘴上还得装成淡定贤淑的样子,道,“宫里添些喜庆之气有何不好?马上就是年下了,便没有嫣嫔入宫,宫里也要好好装扮一番才好,红色添喜气消灾祸,祝祷来年能够大吉大利!”

梅怡春根本不听这些话,略带嘲讽的笑道,“嫔妾深知皇后娘娘有宽和容人的雅量,只是这红色却是十分有讲究的。在宫中只有皇后才能使用大红和朱红,她一个嫔如何能不管不顾的将各色红穿上身?这分明就是违背规制!便不说在宫里,就是在平民百姓家,也只有正室夫人才可穿大红,妾室都不可逾越。她来自施车国不懂大周的规矩也是有的,可难道她身边的人也不懂吗?分明是因为皇上宠爱她,身边的人也便由着她了。只是皇后娘娘可要当心了,她今日可以穿红,明日还不知又要怎样呢?”

石蓉绣心中堵气,却也明白如今皇上宠爱她,自己也无可奈何。只盼着皇上的新鲜劲儿早日过去,她也好发发中宫的威,好好治一治这位嫣嫔娘娘!

这一日清晨,天气极好,难得冬日里有这样好的阳光。倾城早起打扮了,准bèi

去和坤宫给皇后石蓉绣请安。三日已过,尽管倾城并没有为皇上侍寝,从第四日开始,她也要遵守嫔妃之礼,去中宫向皇后请安了。

倾城刻意妆扮了,虽然不能逾越嫔位的规制,但她的妆扮也别具一格,一反宫中嫔妃遵从的端庄雅致,而刻意强调了妩媚妖娆。这既可使她在众嫔妃中脱颖而出,也可彰显她施车国人的异域风采。

装扮好后,细涓上前为倾城整理了一下嫣红色的裙摆,悄声道,“公主,这样装扮会不会太过显眼?都说木秀于林,风必吹之,公主如此艳治惹眼,怕是会惹得其他人眼红嫉妒,更加盯紧我们。我们是不是应该低调一些,静观其变呢?”

倾城挑了挑杏红的嘴角,笑道,“我们一入皇宫便已经是木秀于林了,如今无论你如何低调收敛着,都会惹人眼红嫉妒。既如此还不如干脆张扬自我,哪股风愿意来吹,就让它吹好了。我们不是木,而是火,风越吹便会越旺!”

细涓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以嫔位的规制,去中宫给皇后请安只能带一个侍女,于是细涓上来扶了倾城准bèi

出门。倾城想了想,停步回身向柳丝道,“柳丝,还是你跟我去和坤宫吧。”

细涓一听便明白了倾城的心思,柳丝是南宫忆英派来监视倾城的,因此倾城处处对柳丝坦诚,没有任何事对她隐瞒,以免内部先起争端。于是,细涓得体的向倾城道,“上次公主要的那件幻丝水晶锦衣还没有赶制出来,马上就是年下了,怕是公主在年中宫宴上要穿,奴婢就留在宫中赶制锦衣吧。”

倾城点了点头,柳丝微微有些尴尬,上来扶了倾城的手出宫上了轿。

和坤宫中,众嫔妃济济一堂,满室望去只见柳绿桃红、衣香鬓影、珠环翠绕,各人端坐用茶,同时相互谈笑着。和坤宫的太监大声唱喏道,“嫣――嫔――娘――娘――到!”

只这一声,满室立kè

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皆闭了口停了茶,不约而同的向殿门口望去。只见倾城一身水红的长裙,两缕墨发斜垂至两肩,肤如凝脂,唇绽杏红,艳冶无双!

众人再一次目瞪口呆的盯着倾城怔住!

倾城心中暗笑,面上却装作全然不觉,施施然行至凤座之前,向着高坐于凤座之上的石蓉绣躬身施礼请安道,“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石蓉绣微微向前探了身子,俯视着倾城,极力辩认着她究竟是不是莫云嫣。容颜当真极像,简直就是同一个人。可声音却是另外一种声音,而且这举止也完全不像。

侍立于石蓉绣身后的丹桂也瞪大了眼睛惊奇的望着面前的倾城,石蓉绣侧了侧头向她投去一瞥询问的目光,丹桂愣愣的看了半晌,却只能向着石蓉绣微微摇了摇头。

石蓉绣有些泄气,收了收心神,转头向着倾城亲热和善的道,“妹妹快请起吧!这请早安其实只是宫里的姐妹们聚一聚说说话儿,都是自己人,不必行如此大礼!”

倾城谢过后起身,按照品级位份坐了,柳丝则侍立于她身后。倾城刚刚落座,便觉得身侧有一道丝毫不加掩饰的目光向她直射而来,倾城转身拿起手边的茶盏,顺势扫了一下眼波,迎上那目光,竟发xiàn

那人竟是庆嫔林柔儿!

除皇后外,嫔妃的座位是按照位份安排的,嫔位们自然也坐在一起,打头的是瑾嫔梅怡春,其次是庆嫔林柔儿,然后便是嫣嫔南宫倾城。因此,林柔儿正坐在倾城身旁。

倾城不能多看她,更不能从眼光中流露出什么,她只扫了一眼,同时点头以示招呼,便移开了目光。可林柔儿却紧紧盯着她,眼睛好奇的一转也不转。

林柔儿依旧是那样瘦弱苍白,怯生生的样子,可这个软弱渺小的女子仍然默默的活于皇宫一隅,没有被宫中波谲云诡的斗争所淘汰掉,这令倾城稍感安慰,不禁想起了林柔儿曾在落英阁中对她说的话,“以后你就是我的姐姐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舌战群嫔

倾城的到来使和坤宫中的气氛顿时胶凝起来,不仅林柔儿好奇的盯着倾城,众嫔妃连饮茶也忘了,目光烁烁的纷纷盯着倾城看。凤座上的石蓉绣见了,轻笑一声道,

“嫣嫔妹妹风姿绰约、美貌出众,不只皇上喜爱,就连众姐妹也见之生爱,看得连眼睛都不转,茶也忘了喝呢!”

众人这才醒过神来急忙转回了目光,石蓉绣淡淡的一笑,忽然话锋一转向林柔儿道,“庆嫔,本宫见你方才一直一瞬不瞬的盯着嫣嫔看,似乎颇有不可思议之感,你是觉得嫣嫔这一身水红的衣裳喜庆华丽十分好kàn

,还是觉得嫣嫔酷似什么人呢?”

众人的目光刷的一下又全都盯在了林柔儿身上。石蓉绣这一招投石问路使得极妙,倾城这一身水红的衣裳颇有与皇后争辉之意,而倾城的容貌又酷似和亲而去的乳母莫氏,石蓉绣话语中的两个选择,无论哪个都是敏感的话题,林柔儿无论如何回答都无法周全妥当。

林柔儿被皇后一叫,立时浑身微微一颤,战战兢兢的转向了石蓉绣。听了她的问话后,林柔儿也品出了皇后话中的陷阱,不由得踯躅为难起来,嗫嚅半晌说不出话来。

瑾嫔梅怡春在一旁煽风点火的嘲笑道,“庆嫔,你这是怎么了?虽然平日就见你话不多,但也不像今日这般憋憋屈屈的。皇后问话,你照实说就是了。”

被梅怡春这样一笑,林柔儿更加局促。她本就老实怯弱,一时也想不到缓解的法子。若说倾城的红衣好kàn

便得罪了皇后,而皇上已下令“那个乳母不提也罢”,若说倾城酷似那乳母,便又违了皇上的旨意。便是说因倾城貌美才多看了几眼也是不妥,皇后是中宫,母仪天下艳冠群芳,在皇后面前说别的嫔妃貌美也是大不敬的。

林柔儿的脸庞已红成了绛紫色,眉头锁成了一团,双手不安的揉搓着手中的帕子。方才殿中众人皆盯着倾城看,可石蓉绣不问别人偏偏问林柔儿,可见也是捡了软杮子来捏,扔出一个不打紧的人去试试水,可见这几年林柔儿在宫中依旧不得势。

看到这里,倾城忽然咯咯的笑了一声,将众人的目光又引回了自己的身上,随后缓缓抬手从头上拔下了一支红玉流苏金步摇来,朝着林柔儿晃了晃,淡淡的道,“庆嫔娘娘是在看这个吧?自从皇上赏下了这支金步摇后,嫔妾走到哪里都有人紧盯着这支金步摇看。嫔妾听说,宫中只有最得圣宠的妃子,皇上才会赐下金步摇来。庆嫔娘娘在宫中服侍已久尚没有金步摇,而嫔妾入宫只四日便得了,庆嫔娘娘心中不悦也是可以体谅的。”

倾城的傲慢和轻狂惹得殿中人人侧目,可这番话却很好的为林柔儿解了围。林柔儿向着石蓉绣张了张口,吞吞吐吐半晌方道,“回皇后娘娘,嫔妾方才确如嫣嫔娘娘所说,在看那支金步摇。只是,嫔妾心中并无不悦,只是有感于自己无用,不能称合圣意,心中有愧之极。”

石蓉绣笑了笑,温和的道,“庆嫔你又何必自愧呢?你是皇上从秀女堆中百里挑一选出来的,初进宫便封为贵人,体面又尊贵。何况我大周国运昌隆、富有四海,也不需向任何国度求亲乞和、摇尾乞怜,作为大周天国天子的嫔妃,你不应自愧,应该感到无上的荣光才是。”

林柔儿垂首听了,低低应了声“是”,随后再不敢看倾城,只默然安坐,以眼观鼻,以鼻观心。

倾城听出了石蓉绣话中对施车国的奚落之意,虽然倾城的生父是施车国人,但她从小生长在大周,对施车国并无故土之感。何况如今施车国国主南宫忆英暴虐跋扈,施车国也非乐土。然而,倾城毕竟是顶着施车国公主的身份前来,若不出言维护施车国颜面,便连自己的尊颜也一并失了下去,今后只怕更加受人嘲笑。

倾城抬手缓缓将红玉流苏金步摇又插在了头上,笑向石蓉绣道,“皇后娘娘所言甚是。嫔妾听说大周有一句俗话,叫作‘一个好汉三个帮’,这好汉尚需三个人来帮忙,想来一个国家再过强盛也需yào

盟国支撑,否则独木不成林,单丝不成线,被人家联手打得落花流水似丧家之犬,什么都让出去了,也是有伤国体颜面的,皇后娘娘以为如何?”

石蓉绣面上的神色白了白,柳眉随即竖了一竖,但只一瞬便又恢复了从容大度,不冷不热的笑道,“嫣嫔妹妹自幼生长在施车国,却对大周的语言和词汇颇为精通,看来施车国对公主的栽培不可小觑,倒像是为和亲事先预备下的一样。施车国国主竟有如此未卜先知之能,果真是英明啊!”

石蓉绣言下之意,施车国专门训liàn

了公主来大周和亲,只怕除了两国邦交之外,还有安插细作之嫌。倾城自然听出了这个意思,却只装作浑然不觉,满不在乎的笑了笑道,“皇后娘娘言重了。施车国与周朝毗邻,向来有通商往来,在施车国人人都会说周朝语言,区区小事而已,没什么好稀奇的。”

言下之意倒是皇后石蓉绣少见多怪了。

石蓉绣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再无话语接口。看着倾城纤细细的坐于座中,好整以暇的端起手边的茶自顾自的品着,时而细指轻勾抚去颊边的一丝墨发,嫣视媚行的态度更令石蓉绣心中火起。

这时,坐于芳贵人陆采茵身边的一个俏丽女子忽然开了口,向着倾城道,“嫣嫔娘娘未进宫之前是施车国公主,可既然入了宫那从此后便是大周的嫔妃了,嫔妾冒昧,斗胆劝嫣嫔娘娘一句,身为大周的嫔妃便要遵守大周的宫规和礼仪。大红和朱红是正色,在宫中只有皇后娘娘方才可以穿用,嫣嫔娘娘这身红裳已经违了宫规之仪了。皇后娘娘大人大量不予计较,还望嫣嫔娘娘有自知之明,安分守己方才为好。”

倾城放下茶盏定定的看着这个女子,见她一身湖蓝的细锦长裙,头上一色碧玉珠花,耳边坠着一副碧玉一滴水耳坠,通体上下看起来清清莹莹的,脸色粉嫩,唇色晶莹,倒是一个俏生生的佳人。

倾城正不知此人是谁,就听座上的石蓉绣笑了笑,向倾城道,“嫣嫔妹妹莫要见怪啊!怡贵人就是这样快人快语、是非分明的性子,不似有些人随行就市、见风使舵,就连皇上也时常夸赞怡贵人耿直端方,颇有正气呢!”

倾城方知原来这个清莹莹的美人儿,就是小成子说的本届秀女中唯一一个有封号的秀女,雨棠宫怡贵人曲梦娴。

石蓉绣这样一说,其他人也不得不出口了,否则便成了随行就市、见风使舵之辈。裕贵嫔苏倩雪第一个开口道,“便是怡贵人不说,嫔妾也想说呢。嫣嫔妹妹是施车国人,又是初入皇宫,虽说宫中的规矩并非一时三刻便可尽数学会,但这眼前的规矩却不可不知。给皇后娘娘请安竟穿了件大红的衣裳来,不知是嫣嫔妹妹宫里的宫人不懂规矩不知劝阻呢,还是嫣嫔妹妹有意为之?”

梅怡春自也不甘落后,紧接着苏倩雪的话便开了言,冷嘲热讽的道,“这有何不知的?裕贵嫔若是想不通,嫔妾说给您听。这嫣嫔妹妹一进宫便得皇上另眼相待,有皇上宠着,嫣嫔妹妹还会把谁放在眼里?”

倾城一手支在座椅扶手上,以手托腮,唇边含着一丝玩味的笑意,静观着面前各人,像是在看一出兴味盎然的戏一般。待梅怡春说完之后,倾城脸上浮出一个既像无可奈何又像毫不在乎的笑容,学着苏倩雪的口吻慢条斯理的道,“瑾嫔姐姐不说,嫔妾也想说呢。嫔妾是施车国人,又是初入皇宫,虽说嫔妾自来喜爱红色的衣裳,但也知dào

在大周宫中只有皇后才能穿正红。嫔妾本想弃置红色不用,然而正如瑾嫔姐姐所说,皇上见嫔妾穿红色十分顺眼又可取吉祥喜庆之意,因此命嫔妾定要穿红的,不知嫔妾是应该听从皇上的,还是应该抗旨不遵以示对皇后娘娘的敬重之意呢?”

倾城此言一出,在座众人立时张口结舌,不敢再言语。皇上是否真的命倾城一定穿红的,这一点谁也不可得知,然而这几日宫中上下包括皇上浑身上下皆是一团喜气洋洋的红色,却是人人都看在眼里的。

裕贵嫔苏倩雪暗指倾城倚仗皇上宠爱藐视皇后,没想到倾城却并不惶恐,还当真顺势抬了皇上出来,既是皇上要倾城穿红的,又有哪一个还敢再多言?

石蓉绣盯着从容淡定又略显张扬的倾城,心中更加断定她绝非那个柔柔弱弱的莫云嫣。她只好暂且咽下这口气,故作宽仁大度的道,“罢了罢了,都少说一句吧。嫣嫔刚入宫,好多事都得慢慢适应着。再说只不过是衣裳的颜色罢了,不拘什么颜色,也不拘什么人穿着,只要皇上看着赏心悦目圣心开怀,便是我们姐妹的造化了。”

众人听了忙齐声应了一声“是”。

石蓉绣笑了笑,向众人道,“好了,都散了吧。”

众人起身一齐俯身施礼道,“嫔妾们告退。”

倾城起来回身扶了柳丝的手,也随着众嫔妃向门口而去,却听得身后石蓉绣道,“嫣嫔,你且等等。”

第一百五十四章 试探重重

听到石蓉绣让她等等,倾城停步回身,再次行至石蓉绣的凤座之下静候。石蓉绣笑了笑,和气的温声道,

“嫣嫔妹妹,本宫留下你也没有别的事,只是想劝妹妹一句,宫中嫔妃不是有家世背景进宫的,就是皇上选秀亲挑入宫的,因此人人皆有些骄心傲性,她们说些什么妹妹别往心里去,你初到宫中还要多与众姐妹相处,相处久了知晓了彼此的禀性也就不会介yì

了。”

倾城听了,只淡淡笑了笑,道,“皇后娘娘教诲,嫔妾谨记在心。其实倒是嫔妾初入皇宫不懂礼数,还要各位姐妹多多体谅教导才好。”

石蓉绣也不置可否,又笑问道,“彤芙宫住着可还舒适?宫人们用着可还顺手吗?”

倾城想了想,回道,“劳皇后娘娘费心挂念,嫔妾在彤芙宫住着很好,宫人们服侍的也算尽心。”

石蓉绣似颇为欣慰的点了点头,叹道,“从前本宫也觉得秋芙宫的宫名太过清冷萧瑟,如今皇上这样一改,果然感觉吉庆红火了许多。‘芙’与‘福’同音,‘彤’又是红的意思,而‘红’又与‘洪’同音,这彤芙便暗寓着‘洪福’之意,真是大吉大利!可见皇上当真是爱重妹妹啊!”

倾城既不自喜也不谦逊,只道了句,“都是托皇后娘娘的洪福才是。”

石蓉绣笑了笑,又问道,“一日三餐的饮食用着可还合胃口?妹妹从施车国来,大周的菜色可能不甚合你的脾胃,如果有什么用不惯的,只管吩咐御膳房改了就是,想吃什么也只管吩咐他们做了来就是。”

倾城抬头看了看石蓉绣,心中渐渐生起了疑窦。

这些话分明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问的也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石蓉绣完全可以趁着方才众嫔妃都在的时候问,既省了时间也可以在众嫔妃面前彰显她中宫皇后宽仁体下的母仪风范。

可她方才却只一味的挑动着嫔妃们讥刺倾城,反而待众人都走后再单独留下倾城嘘寒问暖,这又是为的什么呢?

倾城心中起疑,不由得绷紧了精神,越发小心的回答着石蓉绣的问话,“谢皇后娘娘关怀。嫔妾一向就不挑饮食,再说除个别一两样之外,其他菜色大周与施车国也并无甚区别,吃什么都是一样。”

石蓉绣点了点头,笑道,“那就好,本宫原本还在担心妹妹初来大周,宫里的菜色一时半刻适应不了呢。例如说妹妹喜欢吃清淡的,可御膳房偏偏顿顿送来粉蒸梅肉、香炸子鸡、西湖醋鱼、芜爆仔鸽等荦食,只怕妹妹就要食不甘味了。”

倾城心中一颤,立时明白了石蓉绣的用意。粉蒸梅肉、香炸子鸡、西湖醋鱼、芜爆仔鸽,这些皆是当年寄居毓庆宫时常吃的东西,倾城偏好清淡素净的菜色,可那时偏偏每日被逼迫着吃这些荦食,原来石蓉绣仍然疑心倾城便是当年的莫云嫣,要再试探试探她。

倾城心中暗笑,两年不见,这石蓉绣装腔作势伪善的功力见长,但仍然缺少深沉的心机,三言两语便泄露了本意。既然知dào

了对方的用意,倾城反倒轻松了下来,她抬手正了正头上的那支红玉流苏金步摇,笑向石蓉绣慢条斯理的道,“劳皇后娘娘费心了。其实嫔妾向来喜食荦腥,只是听说大周的女子以身肢苗条纤细为美,嫔妾这才略改了口儿,吃些清淡素净的。这荦腥对口味,素菜可清减,因此,无论是荦菜还是素肴,嫔妾各取所需,都一样称心。”

石蓉绣深深的看了看倾城,随即收回目光,似放下心来一般道,“如此最好,妹妹受皇上爱重,妹妹舒适安好,皇上高兴,本宫也可以放心了。”

倾城笑了笑,不再言语,石蓉绣也不再说话,两个人显然都没有什么话可说了,然而石蓉绣仍然没有打发倾城走的意思,倾城只好主动开口道,“若是皇后娘娘没有别的吩咐,那嫔妾告退了。”

石蓉绣垂着眼帘,似乎在沉思,听了倾城的话只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倾城也不理会她,转身扶了柳丝的手向殿门口行去。

倾城暗暗舒了一口气,心中暗想:石蓉绣以为凭着这几句不咸不淡的问话就能试探她,未免想得太过简单了!就凭石蓉绣的这点子城府,能坐上皇后之位只怕全仗辅政王的势力和太后的提点,否则岂有她的今日?

想到石蓉绣的城府,倾城不由得又想到了自己,想自己自幼受人欺零,性子柔弱,渺小卑微,又是何时学会这些工于心计、巧谋擅算的呢?大概是人被逼到了绝境,擦干泪水,狠下心肠,豁出一切时,自然就会了吧。

倾城自顾自的想着,扶着柳丝的手正要转向正殿的回廊,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清晰的呼唤,“云嫣!”

这是她自打降生便拥有的名字,在她成为南宫倾城之前曾经叫了将近二十年,这个名字早已深刻进她的记忆和身体之中。更何况此时倾城思绪如潮,正是毫无戒备之时,因此被这声呼唤猛的一叫,立时下意识的便要回过身来。

就在这时,倾城忽觉被柳丝扶着的手上一紧,随即一股力道袭来,将倾城已要转回去的身子硬扳了过来,倾城被这股力道一扳,身子一摇险些摔倒。一双手忙将倾城扶住,耳边有轻语道,“公主当心!”

倾城抬头正对上柳丝那双满是关切和提醒的眼睛,倾城向她投去一个感谢并赞许的眼神,随即便听到石蓉绣的声音自远处凤座上传来,“嫣嫔,你这是怎么了?”

倾城回身看着石蓉绣,方才那句“云嫣”分明是她身旁的丹桂叫出来的。

倾城这才明白,原来刚才的那些无聊的试探都只是幌子,在故yì

用一些鸡毛蒜皮的话题瓦解倾城的警惕心,真zhèng

的试探在这儿呢!若不是柳丝机敏,迅速替她掩饰了过去,倾城只怕当场就要被揭穿,多少心血便要付诸东流了。

倾城再不敢轻敌,故作被吓了一跳的不悦状,微微竖了柳眉,向石蓉绣略带愠怒的道,“回皇后娘娘,嫔妾没怎么样,只是被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女突然一叫吓了一跳罢了。皇后宫中安静庄肃,嫔妾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大叫,方才众位姐妹一直在教导嫔妾要遵守宫中的规矩,想来这就是皇后宫中的规矩了,嫔妾当真孤陋寡闻,少见多怪了。”

石蓉绣似乎并不介yì

倾城话中的讥讽之意,只转身向着身旁侍立的丹桂不悦的责备道,“丹桂啊,你今日这是怎么了?你进宫的时日也不短了,在本宫身边一向安分守己、循规蹈矩,不是这样没规没矩的啊!今日竟在本宫和嫣嫔面前这样放肆的大呼小叫成何提统?让人误解和坤宫的人不懂规矩倒也罢了,但若是吓坏了嫣嫔娘娘你担待得起吗?”

丹桂受了责罚吓得赶忙俯身跪倒在石蓉绣身旁,低头恳求道,“求皇后娘娘恕罪!奴婢瞧着嫣嫔娘娘实在太像曾经皇后娘娘宫中的乳母云嫣了,云嫣曾与奴婢一同在皇后娘娘身边服侍,朝夕共处,情同姐妹,因此奴婢今日见了嫣嫔娘娘,便不由得想起云嫣,心下哀戚竟一时忘情,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石蓉绣听了,长叹了一声,道,“哎,你这丫头倒也是个重情重义的!这原也怪不得你,云嫣服侍本宫一回,莫说是你,便是本宫也时常挂念着她。罢了,念在你也是因重情而一时忘形,若是嫣嫔肯宽恕你,本宫也就不计较了,只是记住下不为例!”

丹桂一听,忙跪着转向倾城道,“求嫣嫔娘娘恕罪!”

倾城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丹桂,又看了看石蓉绣,极力忍住心里的厌恶。丹桂拿乳母来比倾城,石蓉绣不责备丹桂的失礼,反而赞她是重情重义之人,这分明就是故yì

在激刺倾城。

倾城厌恶再看她主仆二人一打一挨的演戏下去,何况丹桂是皇后的侍女,倾城又怎好不宽恕呢?于是,她瞟了瞟地上的丹桂,淡淡的道,“罢了,你是皇后娘娘管教出来的人,自然是懂规矩的。本宫初入宫,也不懂多少规矩,也无法教你,只好不计较了。”

倾城说完向着石蓉绣微微一礼,再不愿在这和坤宫中停留,转身便欲尽快离开。

然而,倾城万万没有想到,她刚刚一转身就被身后所见到的情景震住了,她本能的要停下,却感觉到柳丝暗暗用力拖着她的身子向外行走,可倾城的眼睛就像被吸在眼前所看到的情景上,转也转不动!

只见,在倾城的身后,喜兰正缓缓走进正殿,而喜兰的手上则牵着一个两岁多大、容貌俊美却略带惧意的男孩儿。

倾城几乎在这一瞬间便认了出来,这是尔宁!她的亲生儿子!

倾城背对着石蓉绣缓步向外走去,她不知自己费了多大的力qì

才将目光从尔宁身上移开,不知自己费了多大的力qì

才忍住一阵阵涌上心头的酸楚和激动。她紧握着柳丝的手,艰难的向外走去,可就像有意不让她逃离一般,石蓉绣的声音再次在她身后响起,“来得正好!嫣嫔妹妹,你且留步,过来见一见皇上的大皇子吧。”

倾城心中猛然一凛,若不是柳丝在旁拖扶着她,她几乎转不过身来。倾城刚转过身子,便听石蓉绣向尔宁道,“尔宁,这是新入宫的嫣娘娘,你快过去,问嫣娘娘好!”

倾城微微仰头,伸手理着鬓边的一缕墨发,刻意让目光在空中游离,避免去对上尔宁那双纯真的眼睛。

第一百五十五章 尔宁

倾城略显出不耐烦的样子,勉强的留在殿内,一只手无意的理着鬓边的墨发,眼神向着斜上方瞟着,以免自己的目光流露出任何情愫。然而,尽管如此,她还是难以克制的向着尔宁扫了几眼,每一眼虽都只如鸿雁掠波一般轻缈,但却看得真切,看得深刻。

尔宁的模样长得比初生时越发俊美了,小脸儿白嫩嫩的,细眉长眼,鼻子中直,竟隐隐有些宇文晨风的轮廓。只是他的眼神中含着深深的孤寂和惊惧之意,整个人也怯生生的,两只小手在身前互握在一前,显得那么彷徨不安。

见尔宁不动,石蓉绣又催促了一次,这一次语气中略略带了些威严,“尔宁,母后说的话你听到了吗?快去,见过嫣娘娘!”

尔宁回头看了一眼石蓉绣,又迅速转回头来,睁大一双眼睛看向倾城,眼神中的惧意更加分明,不但没有上前来请安,反倒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退。

石蓉绣的脸色沉了下来,向着喜兰使了个眼色,喜兰会意,走上前来把住尔宁的两个小小的肩膀,硬将尔宁向着倾城推了过来。

尔宁立即有些受惊,一双眼睛怯怯的看着倾城,徬徨无助的站在倾城面前,身子甚至还有些微微发抖。

亲生儿子就在面前却不能相认,这令倾城简直要发疯了!看着尔宁战战兢兢的样子,她多想立时抱住儿子,爱抚他,宽慰他,疼爱他啊!可是又如何能够呢?

若是泄露了身份,被人发觉她便是当年的莫云嫣,使了手段换了身份再次入宫,必会被以细作之嫌定罪处死的!到那时,岂不还是连累了尔宁?

倾城竭尽全力的控zhì

着自己,也实在不忍心尔宁再被逼迫,她故作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向石蓉绣道,“皇后娘娘,罢了吧,大皇子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家认生,怕见生人也是有的,嫔妾不求他问这一声好,只别吓坏了他反叫皇上和皇后娘娘心疼!”

说完,向着石蓉绣施了一礼,再不看尔宁一眼,转身欲走。

然而,还没等倾城转过身子,石蓉绣就忽然暴喝了起来,“尔宁!你当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母后平时是怎么教你的?竟将你教得半点规矩也不懂了,连见个人请个安都不会!难怪你父皇常说你是个牛心左性的,怎么就一点儿也不给本宫争气作脸呢?看来都是本宫平日太过娇纵你了,非要好好管教你一下你才会出息!”

说着,向着喜兰喝了一声,“喜兰,给本宫打他十下!让他学些规矩!”

喜兰应了一声向尔宁走去,尔宁似乎已有预知,顿时吓得身子向下缩去,连逃跑也不会了。喜兰一只手抓住尔宁的肩膀,另一只手毫不犹豫的向着尔宁的小屁股啪啪的打了下去!

尔宁顿时放声大哭!

倾城只觉得心头猛烈的抽搐着,像是被人狠狠的抽了一鞭!喜兰高高扬起的手仿佛透过尔宁的肌肤全都打在了倾城的心上,尔宁的泪一滴一滴的滴下来,也仿佛是一枚一枚的尖针,一针一针刺痛着倾城的心!

一个两岁大的孩子,能懂什么宫规?这一切分明就是做给倾城看的!原来方才的那些问话不只是为了松懈倾城的戒备心,更是有意拖延时间,故yì

等其他嫔妃散去后,单独留下倾城看这一出“三娘教子”的好戏!

当着生母的面痛打她的孩子,只怕每一个做母亲的人都难以忍受!

倾城知dào

石蓉绣没有看喜兰打尔宁,而是在紧紧盯着倾城的神情,想从她脸上看出端倪来。然而,倾城当真顾不得了!听着尔宁的哭声和那啪啪打在尔宁身上的掌声,她再也忍受不住了,再也无法故作淡然了!

一瞬间,倾城几乎要崩溃了!她忽然有一种想扑上去护住儿子,然后撕破一切伪装,与石蓉绣这狠妇人同归于尽的念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条锦帕忽然落到了倾城的脸上,及时遮住了倾城脸上心痛关切的神情,也打断了倾城紧盯着尔宁的目光,倾城回过神来,看到柳丝在面前微笑着向她道,“公主,您的胭脂有些花了呢,奴婢给您擦擦。”

倾城转过脸来,低垂着眼帘,任由柳丝给她轻轻擦拭着脸颊。柳丝背对着石蓉绣等人的方向,趁此机会她一面为倾城擦拭着脸颊,一面暗暗向倾城使眼色,示意她冷静下来。

倾城看着柳丝的眼神,感受着冰凉的锦帕在面颊上轻轻抚动,心中逐渐冷静下来,暗道:

“是的!我不能轻举妄动,如今我不是莫云嫣了,我是南宫倾城,我是施车国的公主。一旦我泄露了身份,被揭穿冒充施车国公主入周,不仅我要死,连整个施车国都会受牵连。到那时,我爹爹、忆仁,还有太王妃,都要身陷战事的险境中!尔宁的处境也会更凄惨。因此我必须忍一时之痛,方能成就复仇大事!”

倾城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平复下来,顺手接过柳丝手里的锦帕,一面自己轻擦着面颊,一面若无其事的向石蓉绣略带嘲讽的道,“皇后娘娘何必生如此大的气去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他不向嫔妾请安,嫔妾都没有怪罪,皇后娘娘又何必跟自己的儿子治气呢?若是打坏了他,心疼的还是皇后娘娘自己,何苦来?”

石蓉绣和气的笑向倾城道,“本宫管教儿子,让妹妹见笑了!妹妹有所不知,大皇子这个孩子生下来便是个古怪性子。他不向妹妹请安,妹妹不怪他,那是妹妹大人大量不计较。可他是皇子,又是皇上的第一个儿子,若总是这样不懂规矩,可怎生是好?将来如何为他父皇分忧,又如何为皇弟们作表率?因此,本宫管教他正是为他的长远打算,也就顾不得本宫自己心疼了!”

石蓉绣说完,又摆出了十分谦逊的样子,不耻下问的征求倾城的意见,身子微微前倾,认真的向倾城道,“莫非妹妹觉得本宫管教孩子的方式不妥?不知妹妹有何高见呢?”

这又是个陷阱!倾城如何会不知?自然不会往里跳,于是,她以帕子掩口咯咯的笑了笑,随后甩了一下手中的锦帕,轻松的道,“皇后娘娘这话怕是问错了人。嫔妾刚入宫,自己都不曾生养过,哪里懂得什么管教孩子?更提不上有什么高见了!”

石蓉绣听了怔了怔,随即点头笑道,“妹妹说的也是。本宫教子心切,忘了妹妹自己还不曾生养,竟与妹妹说起这个!”

倾城轻笑了一下,将帕子递给柳丝,向石蓉绣道,“皇后娘娘望子成龙,其心可知,那嫔妾就不打扰皇后管教大皇子了,嫔妾告退了。”

石蓉绣的表情似略微有些失望,但仍笑了笑,向倾城道,“本宫一见妹妹便喜欢妹妹,因而拉住妹妹问长问短,竟不知不觉就耽搁到这个时辰了。也罢,妹妹快回去吧,免得皇上下了朝去彤芙宫见不到妹妹,倒让皇上久等。”

石蓉绣说完又看了看尔宁,神色和语气又含了一丝冷意,向喜兰道,“喜兰,你带着大皇子也下去吧。记住今晚上不必给大皇子传晚膳了,饿他一顿他才能长记性,记住以后要学规矩!还有,将大皇子身上缎子棉的厚袄脱了,换成丝锦薄袄。”

石蓉绣的声音冷酷得似乎能胜过外面的数九寒天,冰凉凉的砸在地上,道,“男孩子体内火力壮,天气越冷越要穿薄的,这样方能锻炼身子骨儿,练就耐受力,体质也才会好!”

喜兰应了,上前脱下尔宁身上的缎子棉厚袄,让他只穿着一件细缎内衫,便牵着他的小手向殿外走去了。

倾城暗暗咬碎银牙,向石蓉绣施了一礼,转身扶了柳丝的手向外走去,尽量不去看尔宁单薄的小身子。

柳丝扶着倾城,喜兰牵着尔宁,四个人一同出了和坤宫。一股寒风卷着地上的积雪扑面而来,尔宁立时冻得瑟缩了身子不住的发抖,却连一声呻吟也没有。倾城的心疼得几欲滴血!可脚步却不能停,更不能流露出一丝关切的神色来。

喜兰瞥了瞥倾城,弯下腰来故yì

大声对尔宁道,“大皇子,此刻时辰还早,大皇子不必立时回寝宫去,奴婢陪大皇子去福瑞桥玩儿,好不好?”

尔宁被脱去了厚袄,穿得单薄,根本抵挡不了外面刺骨的寒风,如果马上回寝宫去也还罢了,可喜兰却还要带他去别处。且那福瑞桥离和坤宫较远,需经过御花园才是,几乎靠近繁谢宫了,尔宁若是折腾这一趟,定是要冻出病来的。

倾城此刻全都明白了,为什么尔宁的性子如此内向孤僻,为什么尔宁见人不敢说话,为什么尔宁的眼中充满惊惧。他本是皇子,是天之骄子,可生长在这样淫威且缺温少爱的环境下,他怎会是个快乐的孩子呢?

尔宁,他毕竟只是个才两岁多大的稚子啊!

第一百五十六章 柳丝

倾城迈着两条僵硬的腿,像踩在绵花上一样软软的任由柳丝拖着她向前走。她再也不敢去看尔宁瑟缩的身子,只怕再看一眼,她的泪便要倾泄而下。

走开了几步后,倾城听到柳丝在身旁低声道,“公主且别难过,只管头也不回的走了便是了。”

倾城闻言心头火起,“走了便是了?他不是你的孩子,你自然体会不到心痛,也就说的轻松。”她抬眼欲向柳丝投去一个怨怒的目光,却见柳丝向她使了个颇有深意的眼色,似乎在示意她去看身后喜兰和尔宁的方向。

倾城定了定神,借着转过甬道的瞬间,眼光流转似不经意般的瞥了瞥身后,只见喜兰牵着尔宁站在那里,嘴上说着要去福瑞桥玩儿,可腿上却根本没有迈动几步。

倾城瞬间醒悟过来,石蓉绣演的这一出又一出的戏,无非是演给倾城看的,是为了试探倾城的。难怪柳丝提点她,“只管头也不回的走了便是了”,只要倾城走了,看戏的人不在了,这戏自然也就不必演了。

倾城向柳丝感激的笑了笑,随后高声道,“在皇后宫中呆了这许久,本宫身上都乏了。柳丝,扶本宫回去好好躺躺吧。”

柳丝应了一声“是”,随后扶着倾城头也不回的回彤芙宫去了。

回到彤芙宫后,倾城再也支撑不住了,情绪低沉的委倒在榻上。细涓端上热热的姜枣汤来为倾城驱寒,春冰将鸭毛软被盖在倾城身上。倾城周身上下立时一片暖意融融,可这暖意越发令她想起尔宁颤抖的身子和冻得发紫的小脸儿。

细涓将春冰支开,俯在倾城榻前关切的询问,“公主,怎么了?是不是皇后在众嫔妃面前刁难公主,有意给公主难堪了?”

倾城紧咬下唇,缓缓摇了摇头。刁难是难免的,但比起尔宁也算不了什么。倾城只不知该如何对细涓说她在大周不是宫女,而是皇上的秘密庶妾,还与皇上生育了一个儿子。

见倾城为难,细涓诚恳的道,“公主,奴婢受忆仁王子和太王妃所托协助并保护公主,奴婢定会死心踏地追随公主。公主若有什么心事或难处,尽管吩咐奴婢,奴婢赴汤蹈火也定要为公主办到,绝不会辜负王子和太王妃的托付!”

听了细涓的话,倾城心下感动,叹了口气正要开口说话时,忽听门外柳丝的声音叫了声,“公主?”

细涓闻声起身侍立在倾城榻边,倾城则在靠枕上正了正身子,随即扬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柳丝带着一身的寒气和清雪走了进来,在榻前向倾城行了礼后,低声回道,“公主,奴婢方才随公主回宫后,又借着去内务府取东西为由,转回到和坤宫附近查看。见到那个喜兰并没有带大皇子去福瑞桥,奴婢悄悄在旁看着,见她带大皇子又返回和坤宫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倾城本已揪紧的心顿时稍稍舒缓了些,她轻轻闭上眼睛缓了缓神。

果然是演戏给倾城看的!倾城在心中暗祷,但愿石蓉绣说的今晚饿尔宁一餐和给他换丝锦薄袄也都不是真的,只是故yì

说给倾城听。尔宁今日已经着了冷,再饿他一顿,饥寒交加难免要生病。而那丝锦皆是遇凉则凉的东西,寒冬里穿在身上,冰凉凉的怎能舒服?

倾城打定主意,在自己还没有全盘掌握大局之前,她要尽量离尔宁远些,再不给石蓉绣演戏的机会。倾城离尔宁越远,尔宁受的折磨也便越少些。

倾城睁开眼睛看了看柳丝,微笑着温声道,“柳丝,今日多亏了你!我今日几次都险些着了石氏的道儿,若不是你机敏缜密,我怕是早已陷进她的陷阱里去了!”

柳丝闻言颇感欣慰,略想了一想,道,“公主言重了!奴婢是公主的人,理应一心一意为公主着想。”

倾城听了这话,心里略略一震,随即道,“其实说起来,我们都是王上的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施车国,我们都是一心一意为了施车国、为了王上着想。今日那个孩子,我见他年幼却被皇后利用来恐xià

我,因此心中十分酸楚不忍。皇后对自己的儿子尚且如此狠心,想到将来我也会诞下孩子,若也被她这嫡母如此对待,这让我如何不揪心呢!”

倾城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柳丝则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晚膳前,小成子打外面进来向倾城禀报,说皇上今晚上要宴请几位辅政大臣,因此不能来彤芙宫了,请嫣嫔娘娘自便。

自倾城入宫后,虽还不曾侍寝,但慕容予桓几乎每日都会来彤芙宫看望倾城。每次面对慕容予桓,倾城都要极尽心神去应对,也实是件累人累心的事。因此,听到他今晚不来,倾城倒也并不在意,反舒了一口气,打发小成子下去了。

入夜,柳丝捧着一只羽毛雪白的鸽子进到内室来,行至倾城面前,用施车国语低声道,“公主,我们入宫已四日了,若是再不给王上报些消息怕是不妥。”

这只白鸽是施车国王宫中训liàn

出来的信鸽,倾城入宫时随着嫁妆一并带进皇宫,专用来给南宫忆英传递消息所用。

倾城吹了吹手上那盏滚烫的茶,抬眼看了看这只白鸽,点了点头,也用施车国语向柳丝道,“也好,是应该给王上报些消息了。柳丝,这件事你就去做吧。”

柳丝应了一声,放下鸽子,来到桌前打开桌上的文房四宝,铺开纸墨,提笔在纸上写了起来,然后放下笔将纸拿到倾城面前,道,“这样是否妥当,请公主过目。”

倾城向纸上瞟了一眼,见纸上只写了四个字:安顺如常。

这是极为隐讳的词句,意思是一切安好正常,正在按意愿顺利推进。

倾城点了点头,柳丝这才将字裁成字条,又捻成纸卷儿插进了一支极细的苇管中,然后拴在白鸽的脚上。

这一切柳丝皆当着倾城的面完成,再加之今日在和坤宫中的处处留心相助,倾城察觉出柳丝似有投诚之意,然而这亦有可能是南宫忆英的安排,令柳丝试探倾城。因而,倾城仍不敢松懈大意,语气平缓的向柳丝道,“以后给王上传递消息的事就交由你办吧,不必来问我了。”

柳丝微微一笑,似话中有话的道,“公主,奴婢在大周一切全听凭公主之命,若是不问过公主,奴婢也不知该如何向王上报信。”

倾城听了方欲说话,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若果真能使这柳丝倒戈收为己用,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这样一来倾城身上的枷锁便又少了一层,也不至腹背受敌了。

想到这儿,倾城并不再接话,只将茶盏放在桌上,道,“趁此时天黑无人,赶快把这鸽子放出去吧。”

柳丝依言与倾城一同来至窗口,推开窗户向外望了望。此时已入夜,各宫各处皆已关门闭户,不会有人留心天上,而深黑的夜暮也正好掩藏鸽子的行踪。见院内无人,柳丝双手将鸽子送出窗外,轻轻一抖,鸽子扑棱了几下翅膀便飞上了天。

然而,就在这只白鸽刚刚飞上头顶的天空时,倾城就看到白鸽下方的宫门开了,几盏红纱宫灯照了进来,随后便看到慕容予桓带着秦公公等人踏进了彤芙宫。与此同时,门外传来春冰喜悦的禀报声,“回嫣嫔娘娘,皇上来了,龙驾已到宫门口儿了!”

倾城和柳丝顿时紧张的对望了一眼,倾城抬首又望了望那只白鸽,只见它仍在空中盘旋,虽不十分清楚,但却可看到一点暗白在空中飞动。

倾城的目光从空中转回窗外,只见慕容予桓正带着满脸喜色大步向殿门而来。此时,只要他微微抬头一望,或是听见些鸽子朴棱翅膀的声音,便可发xiàn

那点可疑的暗白。

这可如何是好?

紧急时刻,倾城忽然看到了一旁桌上的茶盏。她心念电转,忙过去拿起那盏茶,打开碗盖,将仍滚烫的茶水淋一些在自己手上,随后将茶盏掷于地上。

茶盏坠地摔得粉碎,“啪零”的一声脆响立时吸引了外面慕容予桓等人的目光。紧接着便听到柳丝的惊呼,“公主,当心,您的手!可是烫着了?”

慕容予桓听到殿内的声音,什么也顾不得了。又见殿窗大开,两眼只望着窗内,三步并作两步的便赶进殿来。

柳丝用帕子托着倾城的手,一面又唤春冰取烫伤膏来。倾城趁乱偷眼瞟了一眼窗外的天空,见那点暗白终于不见了,这才暗暗松下一口气来。

此时,慕容予桓已经抢进殿来,倾城俯身要去请安,却被慕容予桓一把拦住,托了她的手细看着,急切的道,“倾城,你的手怎么了?哎呀,怎么烫得这么严重,红了好一大片!”

春冰取来了烫伤膏,慕容予桓接过来亲手为倾城涂抹上药。

见他殷勤怜惜,倾城却没有半点感动,甚至反而更加恼恨,暗想,“你的妃子烫了手,你便如此心疼,可你两岁的亲生儿子正在挨饿受冻,承shòu着打骂恐xià

,你如何却无动于衷了呢?”

慕容予桓低头涂好了伤药,抬眼怜爱的问倾城道,“倾城,还疼不疼?”

却见倾城早已换上了一副委屈悲切的表情,嘟了红红的小嘴儿,眼中莹泪欲滴,像是要哭了的模样。

第一百五十七章 恩宠

见倾城如此,慕容予桓怔了怔,随即靠近倾城扶住她的两肩,柔声问道,

“倾城,怎么了?可是烫得疼了?你看看,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倾城的樱唇欲开还闭,最后索性转过身子去低声抽泣起来。慕容予桓见了微微一惊,连忙绕到倾城面前,百般呵护哄劝,倾城却只是无言低泣。

无奈之下,慕容予桓向着端茶上来的柳丝问道,“柳丝,你们娘娘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柳丝见状立时浮出一脸为难之色,吞吞吐吐的向慕容予桓道,“回皇上,公主不准奴婢说呢!”

慕容予桓看了看身旁委屈低泣的倾城,抬眼向柳丝道,“不妨,你且说给朕听!”

柳丝顿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向着慕容予桓施了一礼,随后满脸哀色的道,“皇上,今日晨起公主去和坤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回来之后便闷闷不乐的……”

倾城立时出言阻拦柳丝道,“柳丝,不许你胡说!”

柳丝吓得一怔,咬了咬下唇不敢言语了。慕容予桓皱了皱眉头,向柳丝道,“是不是早上去给皇后请安时,皇后或其他嫔妃言语间刁难你们娘娘了?她们说什么了,你不要怕,尽管说与朕。”

柳丝被倾城这一喝,似乎不敢言语了,踯躅半晌方纠结的道,“回皇上,众位娘娘说的话,奴婢也听不大懂,只听到什么‘求亲乞和,摇尾乞怜’,还有什么‘自知之明,安分守己’,奴婢只听懂了一句,说‘有皇上宠着,嫣嫔还会把谁放在眼里’。奴婢周语不精,众位娘娘又词锋深奥,因此也学不出来,还请皇上恕罪!”

慕容予桓不悦的哼了一声,道,“后宫的那些个三姑六婆,成日只会拈酸吃醋、搬弄是非,没一日消停!见朕宠爱倾城,就一个个心生嫉妒,明日朕就晓谕皇后严加整肃,定要杀杀这股子歪风斜气!”

倾城闻言,转身盈盈拜倒在慕容予桓面前,梨花带雨的道,“皇上切莫生气,一切都是倾城的错。倾城和亲而来本已低人一等,本不应与宫中各位娘娘同堂而坐,身为异域外族又不知宫中礼数,也难怪宫中姐妹们讥刺嘲笑。”

慕容予桓俯身双手扶起倾城,爱怜的道,“倾城,快别这么说!你在施车国是堂堂金枝玉叶的公主,在大周也是朕最宠爱的妃子,又怎会低人一等呢?宫中确实宫规森严,可你来自别国,对宫中规矩一时难以适应也在所难免,朕明日就安排个好的教习姑姑来,专门教你规矩,你慢慢习学着,只要朕不怪罪,看谁敢讥笑你?”

倾城用帕子拭了拭泪,抬起水汪汪的一双眼睛看了看慕容予桓,随即叹了口气道,“其实,倾城自接到王上下令和亲大周的旨意之时,便知dào

从此自己的一切再不由自己作主,而是一切皆为了国家的安定太平。可是,倾城只是一介小小女流之辈,渴望的只是能拥有一份两情相悦的情意,有一个伟岸的男人可以倚仗,此生便已心满yì

足。然而,便是这小小的愿望,亦要受到宫规的扼杀和他人的猜嫉。皇上,倾城心中害pà

,不敢再留在宫中了,请皇上还是让倾城回施车国去吧!”

倾城说着,又滚下泪来。

第一个合规合矩拥有的美人儿,慕容予桓自然不肯就这样放她离开,何况既登天子之堂,便是天子的人了,哪有再出宫返家的道理?慕容予桓轻拥了倾城,好言劝慰道,“倾城,朕怎么舍得让你走呢?好了好了,这样吧,也不必派教习姑姑来了,朕明日就下旨,准你不必严守宫中的规矩,只要一些大的礼数不错,其余的就罢了,这样可好?”

倾城在他怀中抬起水眸,眼神中带了些许感动和安心,樱唇轻启刚要说话,顿了顿却又转成了低首的蹙眉一叹。

慕容予桓的心神被倾城这风情万种的神情牵动着,随着她一喜一嗔,心都似被掏走了。见她又低首蹙眉叹息,双眉笼烟,明眸含水,唇绽桃红,不禁越发的连骨头也酥了,呵护备至的道,“怎么又蹙眉了?还有什么不顺心的?”

倾城在他怀中转了个身,又背过脸去不语,急得慕容予桓连连哄劝催问。

柳丝在一旁审时度势,想了想,开口向慕容予桓道,“回皇上,今日还有一事令公主心里极其不安。今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临走时正遇上大皇子来和坤宫。因大皇子不肯向公主请安,皇后娘娘好生责罚了大皇子。回宫后公主一直在说,因自己的缘故使大皇子受了那么重的责罚,皇上知dào

了便不怪罪也要心疼的!”

柳丝说完,倾城仔细关注着慕容予桓的反应。然而,慕容予桓闻言并没有过问尔宁的“那么重的责罚”是什么,也并没有任何心疼的表现,只是皱了皱眉,深深的看了看倾城,疑惑的道,“尔宁?你见到尔宁了?”

倾城自然知dào

慕容予桓眼下只是被色所迷,其实心中并非没有怀疑过倾城便是莫云嫣,因此,倾城特意抬起头毫不回避的看着慕容予桓,点了点头,道,“大皇子向皇后娘娘请安,倾城本欲告退离去。可一来皇后娘娘要倾城见见皇上唯一的皇子,二来……”

倾城垂下头委屈的道,“倾城入宫那日便听到有人说,倾城的相貌酷似大皇子曾经的乳母,因此见大皇子到来,想起那话,便也忍不住想看看。”

倾城说完,又俯身跪倒,道,“倾城今日初见大皇子,便连累大皇子受罚,让皇上心疼了,还请皇上恕罪!”

今日在和坤宫中,倾城见到尔宁如此性格和处境,心中早已起起伏伏想了许多。尔宁虽非石蓉绣所生,但合宫上下皆知石蓉绣是尔宁的生母,有了儿子石蓉绣便也有了仰仗,她何以对尔宁如此苛刻?

再者,石蓉绣不是亲娘,不懂疼爱关怀便也罢了,可尔宁毕竟是慕容予桓的亲子,是太后的亲孙,慕容予桓又是如何?太后又是如何呢?

因此,正逢慕容予桓深夜前来,倾城便与柳丝一唱一和的试探起慕容予桓,同时也趁着这个时机争得更多的特权。

眼下,倾城和柳丝已经两次提起“皇上心疼尔宁”的话了,可慕容予桓却毫无反应,完全无动于衷,见倾城跪在面前,俯身伸手扶起她,向倾城道,“倾城,你不必多心,不妨事!蓉儿照料尔宁一向悉心细致,处处体贴呵护,倒是尔宁那孩子牛心左性的极是古怪,蓉儿管教管教他也好。”

倾城闻言心中寒凉,眼神中却不能露出一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似有些不耐烦的道,“皇后娘娘管教自己的儿子自是应该,只是小孩子不懂事也真是麻烦,为免再惹皇后娘娘生气,还请皇上准许倾城以后不要再见大皇子了。”

慕容予桓听了,眼神中的疑惑立时尽数散去,笑向倾城道,“好!你喜欢怎样便怎样吧!”

倾城这才露出了笑容,走过去端起茶来递给慕容予桓道,“皇上来了这半日,只顾着陪倾城说话了,连茶都不曾喝过一口呢。因没想到皇上龙驾这么晚了还会来,因而不曾备得好茶,皇上且尝尝这个还入得口吗?”

慕容予桓戏谑的笑道,“朕不只茶未喝得一口,甚至进来这么久了,连坐也不得一坐呢!不过,只要见到倾城你笑了,朕便是站着渴着也甘之如饴了!”

慕容予桓接过茶盏,打开随意喝了几口,便将茶碗递给柳丝,并打发柳丝下去了。他携了倾城的手同在榻上坐下,双目一瞬不瞬的盯着倾城,柔声道,“倾城,你真美!你是朕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倾城闻言低下头,含羞的道,“皇上就会取笑倾城,倾城哪里有什么美呢?被人家大皇子的一个乳母也就比得上了,倾城的美也不过就是一个乳母的姿色罢了!人都说我们施车国多美人,可见大周才真是人杰地灵,连乳母也如此美貌出众!”

慕容予桓听了又蹙起眉头,不悦的道,“什么乳母?一个乳母的姿色如何能与你相比?再说,朕不是已经说过不准再提那乳母之事吗?怎么还有人在乱嚼舌根?看来皇后最近也是托懒了,这后宫定要好好整肃整肃才会清静!”

倾城听了暗暗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个微不可察的笑意。

这晚,倾城仍然没有侍寝,慕容予桓亦不愿勉强,在彤芙宫又坐了坐便摆驾龙安殿了。

慕容予桓走后,细涓悄悄来到了内室,倾城倚在窗边悄声向细涓道,“有没有人发xiàn

那只鸽子?”

细涓低声回道,“禀公主,奴婢一直在四周留心着,没有发xiàn

可疑的人,那只鸽子应该已经顺利飞出皇宫了。”

倾城点了点头,又问道,“这几日那个黑衣人可曾又来过?”

细涓回道,“前些日子被奴婢发xiàn

过几次,都回了公主了,今日没有来。”

倾城转首望着天上穿梭于黑云中的月亮,坚定的扬了扬眉。

第一百五十八章 笼络

第二日,慕容予桓对后宫下了一连串的旨意,首先命皇后石蓉绣恪尽职守,严整后宫,肃清无谓的流言蜚语,同时训诫众嫔妃要严加律己、恪贤守德,不得因拈酸猜嫉而相互倾轧。然后又下了一道圣旨给彤芙宫,特许倾城在小事上不必严守宫中规矩,大事上尽了礼数便可。

这几道旨意一出,整个后宫一片哗然。人人皆知这些圣旨的来源必是由昨日和坤宫中请安引出,不禁纷纷议论皇上对嫣嫔的这种特殊的宠爱,终于知dào

了倾城在慕容予桓心中真zhèng

的份量。

慕容予桓对倾城宠若至宝,倾城心知这是因他被自己的美色所迷,而且也是新人新鲜,只要时间一久,便是再美的脸庞和身段也会看厌,因此要想长久的牵住慕容予桓,必须要有比美色更持久的东西才罢。

崇庆七年的新年即将到来,各宫各院都在准bèi

着过年的事情。按照惯例,除夕当晚宫中会有合宫家宴,因此各位嫔妃纷纷想出奇招,要在合宫饮宴之时崭露头角,博得皇上的圣宠。

年前的一日,倾城正在窗下的小榻上与细涓一同翻看着那件新做的幻丝水晶锦衣,春冰在一旁服侍着。这件水晶锦衣的布料是用从施车国带来的幻丝纺成的,整件衣裳在阳光下呈现出闪亮亮的大红,看得春冰叹为观止。

这时,小成子自外面进了来,躬身向倾城回道,“禀娘娘,清韵宫的孟常侍和婉荷宫的康常侍来了,说是要给娘娘请安,此刻正在外面候着。”

倾城看向一旁的春冰,诧异的道,“孟常侍和康常侍?”

春冰连忙回道,“回娘娘,孟常侍和康常侍皆是本届选出的秀女,孟常侍是太医院主事孟大人的女儿,康常侍是御前侍卫总管康大人的女儿,一同选出的还有芸香宫的陈贵人和雨棠宫的怡贵人。这四人中只有怡贵人被皇上赐了封号,陈贵人虽为贵人却无封号,而孟、康两位则仅被封为了常侍。”

听到怡贵人,倾城想起了那日和坤宫中那位清盈盈、俏生生且口齿犀利的美人儿。除了这位怡贵人,倾城竟记不得本届秀女中的其他三人了。有怡贵人比着,这孟、康二人入宫将近一年却仍是常侍的位份,可见这二人并不甚受宠,只是宫中碌碌无为之人。

倾城进宫后与孟常侍和康常侍并无往来,孟常侍与康常侍忽然登门拜访,倾城料定二人必是前来奉承讨好寻找依傍来了。

宫中拜高踩低、跟红顶白是常有之事,倾城也懒得应付她们,便欲找借口回掉不见,但转念一想,自己如今是集宠一身也是集怨一身,正是宫中炙手可热又树大招风的人,这二人此刻却敢登门拜访,想来必是与皇后不睦或不得皇后待见,因此转投了自己。

这样的人自然不能将她们推向皇后一边,何况倾城身边只有柳丝和细涓自是不够的,也应再多一些依附帮衬、可供驱使的人。想到这儿,倾城忙让细涓收了水晶锦衣,又向小成子道,“快请!”

小成子得了令下去了。

不多时,只见小成子引着两个衣饰略为简素的女子走了进来,两个侍女只远远的在后面跟着。两人进得殿来,行至倾城面前,一个女子先行俯身施礼道,“嫔妾清韵宫常侍孟惜蕊给嫣嫔娘娘请安!”

另一个也忙上前跟着道,“嫔妾婉荷宫常侍康巧烟给嫣嫔娘娘请安!”

倾城端坐于榻上并不起身,只略微伸手虚扶了二人一把,道,“两位姐姐快请起吧,不必行此大礼!”

两人起了身,倾城命柳丝和细涓搬来两张绣墩置于榻前请二人坐。孟康二人谢了座,这才在倾城面前坐了。

倾城细观眼前二人,见她二人的年岁要比自己略轻。孟惜蕊长着一张圆圆的鸭蛋脸,眉目细长,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给人一种亲近随和之感。康巧烟则略为瘦长,面容棱角也较鲜明,鼻子高挺,下巴尖细,有一种骨感的美。

春冰给三位娘娘端上茶来,倾城笑向二人道,“本宫入宫时日不多,还在忙着适应,因而也不得空儿去看望各位姐妹,今日倒叫两位姐姐先来看望,本宫这心里欢喜之余也好生惭愧!”

那日,倾城在和坤宫中言辞犀利、锋芒毕露,甚至面对皇后石蓉绣时也不曾有一丝拘谨惧怕,因而众妃皆认定倾城是个厉害的人物。可今日却对两个常侍如此客气有礼,孟惜蕊和康巧烟顿感受宠若惊,连忙回道,“嫣嫔娘娘言重了!娘娘的位份远在嫔妾二人之上,理应嫔妾们先来拜见嫣嫔娘娘才是!”

倾城不屑一顾的笑了笑道,“二位姐姐也不必如此客气。本宫原不是大周的人,不懂这宫中的规矩,也分不清什么位份不位份的,只知dào

与谁谈得来相处得好便愿与谁相处!本宫也不懂那些人际相处之道,只知dào

谁对本宫好,本宫就对谁好,谁想着本宫,本宫就也想着谁。也不知本宫说的是不是,让二位姐姐见笑了!”

孟惜蕊和康巧烟一听立时喜上眉梢,连声附和的响应着,孟惜蕊道,“嫣嫔娘娘说的极是,正是这个理儿!嫔妾们都是一介女流,在宫中最重yào

的就是侍奉好皇上,至于姐妹之间相处,可不就是娘娘说的这样嘛!”

康巧烟则谦恭的道,“还请嫣嫔娘娘再不要以姐姐相称,当真是折煞嫔妾了!不说年岁,只论这位份,嫔妾理应叫娘娘一声姐姐才是!只怕嫔妾没这个福气与娘娘论姐妹。”

倾城一听,立时摆出一副正合心意的惊喜表情,向她二人道,“如此更好!本宫从施车国而来,背井离乡离别亲人也正感孤寂凄凉,若能有两位妹妹朝夕相伴、相扶与共,岂不是一件大喜之事!”

见倾城竟如此痛快的答yīng

了,孟惜蕊和康巧烟更感欣喜,忙起身恭敬的重新向倾城见礼,齐声道,“嫔妾们拜见嫣嫔姐姐,给姐姐请安!”

倾城连忙招呼二人起身就坐,又命细涓去取了两匹水晶丝来分送给孟、康二人作见面礼。

这水晶丝乃是施车国的国宝之一,在施车国老国主南宫仲迟在世时,施车国也曾年年向周朝纳贡,其中便有用水晶丝制成的水晶锦衣。但由于数量不多,且是稀有的国宝级贡品,因此每次都只能被皇后及位份较高的嫔妃所得。

只有一次,皇上将施车国进贡的六件水晶锦衣皆赏给了一个无名无份的秘密庶妾__莫云嫣。

自从施车国与伏国联手攻周之后,施车国便不再向周朝纳贡,宫中的嫔妃已经久不见这华美的水晶锦衣了,像孟惜蕊和康巧烟这样新近入宫的嫔妃更是连想也不敢想,见也不曾见过。

然而今日,她二人卑微之身,竟从倾城这里得到了制作水晶锦衣所用的水晶丝,简直如获至宝、欣喜若狂!拿在手里不住的轻抚着,千恩万谢,赞不绝口!

倾城无所谓的笑了笑,道,“两位妹妹不必谢,这也是物尽其用罢了。两位妹妹青春貌美,再配上这水晶丝制成的衣裳,定如锦上添花,必会在合宫家宴上脱颖而出!”

康巧烟听到这里,忙回道,“嫣嫔姐姐美貌异常,嫔妾们蒲柳之姿,哪里能与嫣嫔姐姐一争光辉?任凭嫔妾们如何打扮,也不过是给嫣嫔姐姐做陪衬罢了!”

倾城笑了笑,似无奈的道,“康妹妹过谦了!其实美又有何用?在宫中终究是恩宠最重yào

。任凭打扮得再美,若是皇上不愿看也是无用。没有恩宠位份便低,位份低了难免就要受人轻视看人白眼。就如本宫吧,已在嫔位了,尚还因为一件衣裳的颜色而受到其他嫔妃的指责和挑剔。好在皇上现在还愿意看本宫几眼,若有一日皇上也不理会本宫了,本宫的日子指不定会有多难过呢!”

倾城口中拿自己举例子说事,可句句皆描述出了孟康两人眼下的处境。孟惜蕊和康巧烟不禁升起了一脸忧色,在心中反复琢磨着倾城的话。

见她二人面有忧色,倾城忽然话锋一转,道,“其实本宫觉得,两位妹妹的姿色和品性丝毫不在怡贵人之下,之所以位份和恩宠不如怡贵人,只怕是因为……”

说到这儿,倾城故yì

顿住不语,蹙眉而思。孟惜蕊和康巧烟二人被吊足了胃口,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等着倾城的话,见倾城半晌不语,忙道,“还请嫣嫔姐姐指点了嫔妾!”

倾城这才笑了笑,道,“恕本宫直言,本宫认为二位妹妹圣眷不浓,并非二位妹妹比别人差,而只是缺少了些博得圣宠的机会罢了。”

这句话正中孟惜蕊和康巧烟的肺腑,她二人正是因为没有博取宠爱的机会才会来巴结奉迎倾城的,以希求凭借着倾城的东风而沾得些好处。

因此,二人一听倾城之言,立时起身俯跪而下,迫切的恳求道,“嫣嫔姐姐所言甚是!嫔妾们愚笨无知,还望姐姐提携,嫔妾们绝不敢忘姐姐大恩!”

倾城见时机已到,这才起身亲手扶起孟惜蕊和康巧烟,笑道,“既是姐妹就不必说这些话,本宫也很愿意帮zhù

两位妹妹,只有我们拧成一股绳儿才不怕被他人欺负踩踏。来,我们一起好好商量一下吧!”

孟康两人欣然点头。

从这日起,孟惜蕊和康巧烟便日日来彤芙宫看望倾城,三个人一起在内室谈笑甚欢。

第一百五十九章 梅怡春

崇庆七年的除夕终于来临了。这日一早,慕容予桓便带了后宫众嫔妃来到慈安宫欲向太后叩头贺岁请安。慈安宫的内侍进去传话,慕容予桓带着众人在春晖堂候旨。

因是给太后请安,艳妆不敬,况且太后一向厌恶美丽妖娆的女子,因此一众嫔妃皆打扮得端庄素雅、薄施粉黛,就连倾城也扫去了黛眉杏脂、艳丽妆色,只轻妆淡抹,穿了一件杏色的丝缎风氅,可依然难掩风华出众的风采。众人皆对倾城侧目却又不敢明言,孟惜蕊和康巧烟有心亲近倾城,然而,她二人位份低,坐的位置离倾城较远,一时也不便说话。

众人在春晖堂等了片刻,倒是陶安人进来向众人传了太后的懿旨道,“太后说了,因晚上还有合宫家宴,也想跟皇上和众位娘娘们多乐一乐,因此白日里便想好好静静的歇一歇儿。让皇上和众位娘娘免了请贺岁安吧,待晚上宫宴时再请安相见也不迟。”

慕容予桓和众人听了只好离了慈安宫散去了。出了慈安宫,石蓉绣便借口要与皇上商议晚上家宴的筹备情况,将慕容予桓请去了和坤宫,众嫔妃便各自回宫去准bèi

晚间宫宴的事宜。

倾城扶了细涓的手向彤芙宫而去,孟惜蕊和康巧烟欲陪送倾城回宫,倾城笑向二人道,“两位妹妹不必陪本宫,只管回去准bèi

今晚宫宴的事便是。”

说罢,倾城又悄悄靠近孟惜蕊和康巧烟,低声笑道,“若今晚能一举成事,引起皇上的注目,说不定两位妹妹的好日子便要来了,因此二位妹妹可要好生准bèi

了。”

孟惜蕊和康巧烟如聆神音,忙忙的答yīng

了,各自回宫去了。

别过孟康二人,倾城回身正欲走,只见面前一个人迎上倾城拦住了她的路。倾城定睛一看,却是瑾嫔梅怡春。

梅怡春一脸堆笑的迎上倾城,欲与倾城见平礼,倾城却似没有看见一般只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梅怡春倒也并不着恼,笑向倾城道,“嫣嫔妹妹,今日可算见到妹妹了!嫔妾还在想若是再见不到妹妹,便要登门去看望妹妹了。”

倾城笑了笑,向梅怡春道,“倾城倒是早想去拜见瑾嫔姐姐,多与姐姐相处相处,只是每每想到瑾嫔姐姐言词犀利,对倾城又多有埋怨,便吓得倾城不敢去看姐姐了。”

梅怡春一听连忙唉声叹气,满面愧容的道,“妹妹快别这么说了,那些都是误会!嫔妾急于见妹妹,还不就是为了那日在和坤宫的事嘛!嫔妾人笨嘴拙,又一向快人快语、有口无心,当时一时无心说了那样的话得罪了妹妹,过后每每想来都懊悔不已,早就想去妹妹宫里登门谢罪了,可又担心妹妹还在怪罪嫔妾,竟一时无颜去看望妹妹,妹妹若再这样说,嫔妾当真是无地自容了!”

瑾嫔梅怡春一向与如妃齐若月同仇敌忾,后来如妃失势,如今看来似乎也已经依附于皇后石蓉绣了。眼下倾城虽然受宠,可还并不曾到了与皇后分庭抗礼的地步,这梅怡春何以忽然就倒戈相向,对倾城示起好来了呢?

想到这儿,倾城顿时警觉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的笑了笑,道,“瑾嫔姐姐今日忽然这么客气,倾城倒有些莫名奇妙了,既然是误会,那就不提也罢了。”

梅怡春露出了一个放心的表情,笑叹道,“哎,以前嫔妾只瞧着妹妹天姿国色、貌美无双,竟不知妹妹还如此大人大量、心胸宽广,当真让嫔妾敬佩和自愧啊!”

见梅怡春前倨后恭、惺惺作态的样子,倾城从心底感到厌恶,也不愿与她多做纠缠,便道,“以前的事既然都说开了,那往后大家就都没有心结了。今晚还有宫宴,倾城就不耽误瑾嫔姐姐回宫歇息了。”

倾城说着便欲走,可梅怡春却又忽然开口道,“是啊,今晚还有宫宴,这除夕合宫家宴可是宫中每年一次的大事,想必妹妹也要回宫去好好准bèi

一下吧。方才为太后请贺岁安竟没有见着太后,想今晚的宫宴上,太后若是见到妹妹华美艳丽,定会喜爱不已的!”

倾城停住脚步回身看了看梅怡春,诧异不解的道,“瑾嫔姐姐的意思是说,太后喜欢华美艳丽的妆扮?可倾城怎么听说太后娘娘一向不喜华妆美服、太过艳丽的女子?因此,虽然皇上下旨令倾城可以不必过于严守宫规,可今日为太后请安,也还是换了素装。”

梅怡春闻言摇头叹了叹,道,“嫔妾就猜妹妹初入宫中,可能对这些事情还不甚了解,看来嫔妾果然猜对了。妹妹说的自也不错,太后平日里确实不喜爱华妆美服的艳丽女子,然而今日却是除夕,年终岁尾的年关,自然要讨个喜庆吉利!”

梅怡春说着,一手拉了倾城,眼睛瞟着前后左右,似有十分隐密的话要对倾城说。见四周没有旁人,这才低声继xù

向倾城道,“太后年事已高,是个老人家,最怕孤清凄凉,因此越是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颜色才越能讨太后的欢心!妹妹,你想想,合宫饮宴欢度除夕之时,谁不是打扮得鲜鲜亮亮极讨喜的才好?妹妹若是一身素衣、轻妆淡抹的,岂不令太后扫兴?”

倾城看着梅怡春骨碌碌转来转去的眼珠,忽然有些意识到她的用意何在了。倾城不动声色的试探着道,“按瑾嫔姐姐的说法,就是说年节之中太后还是喜欢嫔妃们打扮得鲜艳热闹些才好了?”

梅怡春肯定的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了。嫔妾今日见妹妹妆色素淡不比以前,又穿了素色的衣裳,便猜到妹妹可能还不知这其中的规矩。妹妹别看方才请安时众人装扮素雅,待晚上宫宴时,必是人人光鲜亮丽。妹妹初见太后可千万别打错了主意,惹得太后扫兴失意,对妹妹没了好感,便是皇上也奈何不得的。”

倾城心中已然有数,却又故yì

摆出一脸没主意的样子,进一步的试探着梅怡春道,“那照姐姐这么说,妹妹应该穿什么样的衣裳才会讨得太后欢心呢?妹妹初入宫,对太后的喜好还真是一窍不通。”

梅怡春听问,忍不住的露出笑容,忙回道,“依嫔妾看,妹妹常穿的红缎锦绣宫裙便很好!红火热闹,太后必定喜欢!”

倾城闻言,微露出为难之色,道,“可是那已是旧衣了,初见太后又是除夕,身着旧衣怕是不妥,不过倒也无妨,好在我的红衣多得是。只是怡贵人不是说宫中的规矩是皇后娘娘才能穿正红色嘛,妹妹穿了怕是又要惹皇后不悦呢!”

梅怡春一听忙不迭的摆手,压低声音道,“妹妹这么想就又错了!皇后娘娘再大也大不过太后娘娘去,只要太后高兴了,皇后便是不悦又能怎样?上次在和坤宫中妹妹还没看出来吗?妹妹一抬出皇上,皇后就软了,这若是再得了太后的赏识,妹妹就更加前途无量了!”

倾城会意的笑了笑,向梅怡春道,“原来如此,还真亏了姐姐的提醒和指点!妹妹若是有了前途,自也不会忘记姐姐今日的提点之恩。”

梅怡春笑了笑,叹道,“这些个事儿啊,像孟常侍和康常侍那些入宫不久的人是不会知dào

的。嫔妾也不求妹妹的报答,只求妹妹原谅嫔妾那日的言语之失也就是了。”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梅怡春对倾城一番千叮万嘱之后,这才扶了侍女的手走了。

细涓上前扶了倾城,二人慢慢的向回走。细涓回身见梅怡春已经走远,这才不屑的低声向倾城道,“这位瑾嫔娘娘为人还真是势利!听柳丝说,那日在和坤宫中,瑾嫔和裕贵嫔一唱一和的挤兑刁难公主,估计着是见皇上下旨回护公主,公主又实在得宠,她便这么快的就变了脸,又跑来巴结公主了,这种人实在忍人厌!”

倾城扶了细涓的手,只不停步的向前走,同时冷笑着道,“你说的对,这种人确实可厌,变脸也变得当真快。可就是因为这脸变得太快了,才令人生疑。”

细涓不解的道,“生疑?公主是怀疑瑾嫔别有用心?”

倾城笑了笑,抬手理了一下鬓边的丝发,道,“我不是怀疑她别有用心,我是肯定她别有用心。有一点你说错了,她不是来巴结我的,她是来陷害我的!她以为我当真不懂宫里的规矩,可以由着她糊弄!”

倾城并不担忧,而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又道,“不过,这倒也可以看出,他们已经不再怀疑我的真实身份了,在这点上我们安全了。”

倾城随即联想到尔宁,但愿尔宁也安全了。

细涓蹙了蹙眉头,随即也明白了过来,低声向倾城道,“公主,那我们该怎么办?”

倾城转头向着细涓微微一笑,只道了四个字,“将计就计!”

第一百六十章 宫宴风云

当晚,整个皇宫沉浸在一片辞旧迎新的欢庆之中。宏宽殿内更是花团锦簇,张灯结彩,热闹非常。

一众嫔妃早早的便来到宏宽殿,相互谈说笑闹着,等候着太后、皇上和皇后的到来。因前几日,慕容予桓已经宴请过朝臣,而几位王爷也各在封地命不必回宫过年,因而今年的除夕宫宴上就只是皇上自家人,倒也亲和随意。嫔妃们更加放开来妆扮,各各如娇花美玉,美伦美奂。

倾城带了柳丝来到宏宽殿,一进门瑾嫔梅怡春便迎了上来。二人见过平礼后,梅怡春便悄向倾城道,“嫣嫔妹妹可准bèi

好了?太后的鸾驾就要到了呢!”

倾城带了一丝亲近的笑容,将梅怡春拉到一旁,低声道,“姐姐放心,妹妹都准bèi

好了,定不会令太后扫兴的。”

倾城说着,伸手微微掀起身上的鹅黄色细纹厚毛风氅的一角,向梅怡春道,“姐姐请看,这个红色也是够喜庆了吧?”

梅怡春低头细看,见倾城掀起的风氅一角内,露出一片耀目的大红色。也不知她里面的衣裳是什么制成的,竟光闪闪的亮着人眼,那红色倒也真是红得喜庆热闹。

梅怡春放下心来,心满yì

足的赞叹道,“妹妹的东西果真都是极好的!只是眼下嫔妃们都在,怕是见了妹妹这身鲜亮的衣裳都要眼红的,为免再生出什么口舌争端,妹妹外面的这风氅且别脱,待太后和皇上到了再脱不迟。那时谅是谁也不敢说什么闲话了!”

倾城自然欣然的答yīng

下来,一副对梅怡春言听计从的样子。

不多时,慕容予桓和石蓉绣簇拥着太后驾临了宏宽殿,陶安人亦随侍而来,后面是喜兰带着尔宁,众嫔妃忙起身跪倒接驾,口中齐声高呼,“臣妾们给太后、皇上、皇后请安,愿太后祥康金安、皇上千秋万岁、皇后平安喜乐!”

太后命众人起身,随后太后、慕容予桓和石蓉绣三人落了座。内侍们传旨上菜,歌舞登场,宫宴正式开始。

因如今宫中仅有尔宁一个皇子,因此并未单设皇子座席,尔宁只跟了石蓉绣同坐。席间,石蓉绣对尔宁极为关怀照料,俨然是一副慈母的姿态。可倾城偷眼去看尔宁,不知是不是心理上的原因,她觉得尔宁比上次在和坤宫中见到时更加瘦了,心中不免心疼,却也只能视而不见。

石蓉绣今晚按皇后品级大妆了,头戴凤冠,一身正红的国服宫装,确实比当年成熟了许多,颇有些母仪天下的风范了。

席间,太后几次似有意无意的向倾城瞥过眼去,倾城心知肚明,自然提起十二分小心警觉着,眼光并不向太后看去,亦不向尔宁看去,只偶尔眼波流转偷瞟着慕容予桓,一副盼得恩宠的样子。

太后吃得并不多,几乎不太动筷,对众人敬来的酒也饮不了几口,慕容予桓、石蓉绣和陶安人在旁小心的服侍着。

酒过三巡,菜过八道后,太后抬眼看向如妃道,“如妃,今晚是大年除夕,怎么没有把婧萱抱来啊?”

如妃齐若月听了,忙起身回道,“回太后,婧萱前些日子着了些风寒,身体有些不适。太医说孩子太小受不得夜凉,叫夜里少出门为好,因此臣妾今晚没抱她来。等过几日婧萱大好了,臣妾便带她去慈安宫给太后请安。”

太后听了略有些忧心的点了点头,慕容予桓见了,笑向太后道,“母后不必忧心,婧萱的风寒有太医照料着,不出几日便可痊愈。今晚是除夕夜,儿子和众嫔妃们陪母后过年,母后尽管放开心怀乐一乐便是,其余的事母后就不要操心了。”

太后闻言笑了笑,叹道,“哀家也只好随着你们装憨傻乐了!皇帝专情重意,宫中只有尔宁和婧萱两个孩子,哀家便是想操心儿孙的事,也没有许多儿孙给哀家操心,哀家不乐又能如何?”

慕容予桓闻言低了头愧而不语。

近两年因慕容予桓偏宠梁文燕使其他妃嫔多少皆受了冷落,然而他与梁文燕却又无鱼水之欢,因此便也耽误了子嗣。因此自从尔宁降生,林柔儿落胎之后,除了如妃诞下了一个女儿__婧萱公主之外,其他嫔妃虽也大多被晋了位份,却并无子嗣。

梁文燕被废之后,裕贵嫔苏倩雪和馨贵嫔徐妙琴在嫔妃中就算是最得圣宠的人了,但想必是福气和运气还不到,也没有怀上龙胎。

太后言下之意,显然是在埋怨慕容予桓偏宠,因雨露不均而使子嗣受到了影响。

听到这里,石蓉绣笑了笑,和颜悦色的向太后道,“还请太后千万莫要责怪皇上,这都是臣妾们的错。臣妾们寒姿陋质又愚笨呆板,不能讨得皇上垂青,是臣妾们福薄。不过好在宫中的姐妹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才貌俱佳之人,必会博得圣心,为皇室延绵子嗣的!”

石蓉绣说着,似极为热心殷勤的又补充了一句,“太后,皇上新封的嫣嫔便是个难得一见的佳人,皇上极其爱重呢!”

话题终于引到了倾城的身上,这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倾城闻言更加机警的应对着。

太后蹙着眉似略微回忆了一下,随即微微冷了脸道,“嫣嫔?哀家记起来了,就是施车国派来大周和亲的那位倾城公主吧?既能倾人城池,自然是个难得一见的佳人。其实皇后不说,哀家也知皇帝爱重她,为了她连宫中的规矩礼数都可以抛置一边,这爱重便可见一斑了。看来啊,这宫中的子嗣一时半刻还是多不了啊!”

太后言语中对倾城似乎颇为不满,这使得其他嫔妃心中大快,裕贵嫔苏倩雪和怡贵人曲梦娴等人更是幸灾乐祸的瞟着倾城,唯有林柔儿向倾城投来担忧的目光。

见太后不悦,慕容予桓连忙劝慰太后道,“母后,儿子并非为了嫣嫔而枉顾宫规,只因嫣嫔来自施车国,对宫中的规矩不甚知晓,儿子一来为了让她慢慢习学,二来也为缓解她初入宫的惶恐,因而才有这样的决定。不过,倾城还是个很明事理的人,母后见过就知dào

了。”

慕容予桓说着,便扬声叫倾城上前为太后请安。

倾城盈盈起身行至太后座前,依旧裹着鹅黄细纹厚毛风氅,向着太后俯拜下去,道,“嫔妾南宫倾城给太后请安,愿太后千秋安好,福寿万年!”

上座之上,太后并不叫倾城起身,只淡淡的道,“抬起头来。”

倾城依言抬头,面容沉静,目光平视,太后居高临下细观倾城的容颜,不禁立时变了脸色!

其实,除了曾在毓庆宫后殿的窗外瞥过一眼之外,太后并没有见过云嫣几眼,莫云嫣的容貌如何,太后早已印象模糊记不清了。她只记得那女子的相貌极似丽妃,因而心中厌恶。

而眼前的这个嫣嫔,太后也根本分辨不出她是不是酷似莫云嫣,她只是惊讶于这个女子竟活脱脱的又是一个丽妃!

宫中如何总会出现这张脸?这当真是阴魂不散!

太后极力平复着心里的波动,忍住强烈的反感和隐隐的不安之感,语气略带嘲讽的道,“果然是个十分姿色的佳人啊。”

慕容予桓深知太后不喜过于美貌的女子,听太后言语不悦,忙解释道,“母后,众所周知施车国多美人,而施车国国主特意选派姐姐倾城前来大周,也是为了表示与大周和亲的诚意。”

太后知dào

慕容予桓对倾城十分宠爱,此时正是如胶似漆之时,见慕容予桓心有不忍,便对倾城道,“罢了,起来吧!”

倾城这才谢恩起身,仍立于太后面前。

石蓉绣笑向太后道,“太后,您看,嫣嫔妹妹正如皇上所说,是个极明事理之人。”

石蓉绣说着,偷眼暗暗的向座下的梅怡春使了个眼色。梅怡春会意,立kè

站起身来满面含春的向太后道,“太后,皇后娘娘说的极是!嫣嫔妹妹不只明事理,且是个极有孝心之人。今晚是除夕之夜,据嫔妾所知,为给宫宴增添喜庆吉利之意,嫣嫔妹妹还特意在鹅黄厚毛风氅里穿了大红的衣裳,为的是叫太后瞧着热闹红火心中高兴!”

太后闻言蹙了蹙眉,惊诧的道,“大红的衣裳?”

梅怡春立即解释道,“啊,太后容禀,嫣嫔妹妹是得了皇上的旨意允许,才敢穿了正红色的。”

说着,又鼓动般的向着倾城道,“嫣嫔妹妹,快将你穿着的那件光闪闪的大红衣裳给太后瞧瞧啊。”

倾城闻言看了看梅怡春,却没有动。

太后听了有些惊怒,向着慕容予桓道,“皇帝,这可是真的?你竟下旨准许一个嫔位穿大红?后宫中仅有皇后才可以使用正红色,这是后宫的规矩,亦是嫔妃间的规制礼数,这个规矩都可以违越,将来还有什么不可以违越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皇帝难道不知dào

吗?”

见太后动怒,众人立时住了筷子,纷纷起身跪地道,“请太后息怒,保重凤体。”

倾城也随着众人跪下了。

慕容予桓向着梅怡春投入恼怒的一瞥,梅怡春吓得一怔,低下头不敢言语了。

石蓉绣抚着太后的胸口,宽慰着道,“太后莫要动怒,皇上这也是……”

太后转向石蓉绣,语重心长的道,“皇后莫要劝了,皇后固然宽容为怀,但这大周的宫规却不能因为任何人而改变,嫣嫔今日可以对皇后不敬,他日是不是也会对哀家不敬?”

太后说罢转向倾城,厉声道,“将你外面的风氅脱下来,哀家倒要看看你如何敢以嫔位僭越皇后!”

倾城闻言面无表情,只乖顺的依言缓缓脱下了厚毛风氅。

第一百六十一章 妙舞

太后命众人起身归座,仅倾城一人跪于地上。石蓉绣、梅怡春和苏倩雪等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倾城,皆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慕容予桓欲再开言替倾城辩解,却被太后以目光制止。

倾城当日身着红衣去和坤宫给皇后请安是人人都看到的,虽然皇上偏宠倾城,对此事全然不计较,可太后却容不得她。席上早已安静下来,人人皆不敢言语,只等着接下来的一场震怒,且有人欢喜,有人惊惧。

倾城跪于地上一言不发,面容沉静的缓缓脱下身上的厚毛风氅。然而,当倾城脱下厚毛风氅的一刻,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梅怡春第一个不由自主的惊呼出声,“咦?怎么会……?”

只见倾城玉手轻翻,厚毛风氅自肩上滑落,露出了里面的水晶锦衣,这锦衣却并非红色,而是低调却不失奢华的竹绿色。

席上隐隐发出一声异口同声的疑叹声,慕容予桓轻舒了一口气,太后的表情有些错愕,石蓉绣、梅怡春等人则惊得怔怔的回不过神来。

倾城依旧面容沉静,不喜不怒,对众人的反应早已预想在心,她微转眼波扫向石蓉绣,正看见石蓉绣向梅怡春投去一个质疑的目光,梅怡春则张了张口,似乎有些百口莫辩。

慕容予桓开口向梅怡春冷冷的道,“瑾嫔,你不是说倾城今日穿了红衣来赴宴给太后请安吗?可倾城这件衣裳明明是绿色,你如何会说是红色?连个颜色都辨不清,可见你当真是黑白不分,却专爱挑弄是非!好好的一个除夕宫宴,众人的兴致都被你扫尽了!”

梅怡春吓得立时离了席,跪俯于地上,慌张的道,“皇上,是嫔妾亲眼所见啊!明明是红色的,如何会……”

石蓉绣立时眼睛一立,向梅怡春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梅怡春见了一怔,慌忙闭住了口。

石蓉绣转向太后和慕容予桓,温声的陪笑道,“还请太后和皇上莫要怪罪瑾嫔,瑾嫔的本意也是想说嫣嫔穿红添喜想讨太后欢心而已。今日是除夕宫宴,大家难得聚在一起,想瑾嫔也是因为太过高兴而一时多言,况且又有皇上的圣旨在,故而也没有太过思量,并非有意挑弄是非。臣妾回去后定会好好教导瑾嫔谨言慎行,请太后和皇上念在年关之时,讨个吉利,就不要责怪瑾嫔了吧!”

慕容予桓又瞟了一眼跪于地上的梅怡春,不悦的道,“既然皇后为你讨情,朕便不再追究了,今后若再搬弄是非口舌,朕定不轻饶你!”

梅怡春连连叩头答yīng

着,慕容予桓这才命她起身归座。

太后盯着倾城身上竹绿色的水晶锦衣一言不发,半晌方微微点了点头,开口向倾城淡淡的道,“虽然你今日没有穿红,但哀家相信无风不起浪,瑾嫔的话虽是无心,料想也不是完全没有根据的乱说。只看这些日子宫中上下到处一片红艳艳的闹眼,哀家便也知dào

你在这宫中掀起的风浪有多大了,嫣嫔,哀家可有说错啊?”

倾城一直跪俯在地上,两腿已有些微微的酸麻,却依然端正的跪着。她早已料到初见太后必会有一番冲突,却没想到太后竟在除夕宫宴上便给了倾城一个下马威。

倾城暗自思量,面对太后若是继xù

张扬跋扈必然不妥,那样会授于太后口实惩治自己;可若是过于谦卑讨好也是无用,自己既似丽妃又似莫云嫣,正是太后最厌恶的那种女子,谦卑讨好不仅不会消除太后的疑心,更会令她觉得虚假。

于是,倾城微微抬头,目光平视,面容不喜不怒,态度不卑不亢,淡定的道,“太后明鉴,嫔妾初入宫时,为讨入周吉利,也为表和亲之喜而穿红祈福。后来得皇后娘娘悉心指教,又有孟常侍和康常侍两位妹妹时常在身边提点,嫔妾这才对宫规略懂一二。因此虽有皇上体谅格外开恩下旨,嫔妾今晚也断不敢穿红前来。”

倾城说罢顿了顿,似略带谦疚的看向梅怡春,道,“至于瑾嫔姐姐的话,确如太后所说并非是空穴来风没有根据,想是因为瑾嫔姐姐曾劝嫔妾今夜穿红而来,以增添喜庆吉利讨太后和皇上的欢心。想姐姐也是因皇上早有圣旨,又出于好心才会指点嫔妾,只是嫔妾最终改变了主意,倒是辜负了瑾嫔姐姐的一片好意了。”

慕容予桓听到倾城的话,一指梅怡春愤愤的道,“朕早说你搬弄是非,原来果真是你怂恿倾城!好在倾城自重明礼,否则定被你算计了去!”

梅怡春一听,慌忙又俯身跪倒于地上,带着哭声连连向慕容予桓分辩道,“皇上,皇上容禀啊!嫔妾并没有怂恿嫣嫔,确如嫣嫔妹妹所说,嫔妾是因皇上早有圣旨才会有此提议,而且……”

梅怡春还未说完,石蓉绣便带了几分警告和制止的语气,打断梅怡春道,“瑾嫔,你好糊涂啊!”

慕容予桓还欲说些什么,太后却忽然开口制止了众人道,“罢了!都不必再说了。”

众人立时皆住了口,太后转而向着跪于地上的倾城淡淡的道,“嫣嫔,你能知dào

遵守宫中的规矩那是最好不过的。哀家知dào

你如今在皇帝心里的份量。然而,皇帝专情重意,哀家却还要维守着这宫中的规矩,无论是谁,既入了我大周的皇宫便要守宫里的规矩。今日是除夕,哀家也不想为了一点小事闹得不痛快,不过皇帝方才说的极是,这宫里无论是谁搬弄是非,耍弄心机,都定不会轻饶!嫣嫔,你记住了吗?”

倾城忍着两腿已变成针刺般的酸麻疼痛,依然淡定的道,“嫔妾谨遵太后懿旨!”

太后这才道了句,“起来吧!”

倾城的两腿已跪得酸软,几乎撑不起身子,陪跪于身后的柳丝也是半晌站不起来,慕容予桓见状心疼,亲自走下御座伸手扶起倾城,爱怜的道,“倾城,跪得腿麻了吧?”

倾城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并不恃宠而骄,只淡淡的道,“谢皇上垂怜,不妨事,只盼着待会儿不要影响了倾城为太后和皇上献舞就好。”

慕容予桓闻言既惊又喜,握住倾城的手兴奋的道,“原来倾城还打算为宫宴献舞?”

倾城淡定自然的道,“回皇上,倾城原不知这些规矩,是孟常侍和康常侍两位妹妹提醒了倾城,说倾城初入宫又正遇新年,理应于除夕宫宴上为太后和皇上献艺,以增添喜乐欢庆之意。因此,倾城虽技疏艺浅,也只好献丑了。”

“好!”

慕容予桓不胜欣喜,回身向太后道,“母后,久闻施车国歌舞奇绝,人人精通技艺,今日倾城愿为除夕宫宴献上一舞,儿子陪母后同观共赏以娱情怀,可好?”

提起施车国的歌舞,太后只会联想到丽妃,又哪里能够娱情?然而,倾城虽从施车国而来,如今也是宫中的嫔妃,于宫宴上献舞娱众,不仅是符合宫规的事,也是极尽礼数的做法,太后虽不喜倒也不好反对,只淡淡的点了点头。

倾城见状便向慕容予桓道,“请太后和皇上稍待,容倾城与孟常侍和康常侍两位妹妹去更换舞衣。”

这是今晚上倾城第三次提到孟惜蕊和康巧烟,终于引起了慕容予桓的注意,他不解的道,“孟常侍和康常侍?”

倾城平静的回道,“回皇上,倾城初入宫,于除夕宫宴上为太后和皇上献舞,自然要跳周朝的舞才能表示敬意。然而倾城对周朝舞蹈不甚通晓,多亏了孟常侍和康常侍两位妹妹指点教习才能略通一二,因此今日倾城约了两位妹妹一同登场。”

慕容予桓的目光投向了坐于远处的孟惜蕊和康巧烟,惊喜的道,“孟常侍和康常侍入宫已近一年,朕竟不知她二人还通晓舞艺。也好,你们三人一同舞来!”

倾城遵旨与孟惜蕊和康巧烟下去换舞衣,慕容予桓自与太后把酒谈说,方才因红衣风波掀起的尴尬僵冷的气氛终于缓解,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宫宴上又呈现出一派热闹和乐的氛围。

少顷,忽有几个内侍抬了一扇裱了空白素笺的屏风和摆了文房四宝的方桌置于当中地上,众人正自纳罕,只听一阵悠扬的笛声响起,却是柳丝在吹奏。

随着柳丝的笛声,倾城着一身纯白色滚了粉边的细滑柔丝长摆舞裙缓缓登场,身后孟惜蕊和康巧烟则是一身翠绿的舞裙。

这是一个颇具写意味道的舞蹈。

倾城的粉白似清荷,孟康两人的翠绿似莲叶,一时间,笛声袅袅,三人转动的舞裙似在当地乍开了一大朵带叶荷花。倾城清颜白衫,青丝墨染,若仙若灵,孟康二人舞姿亦闲婉柔靡。

舞到高潮处,只见倾城一把拾起方桌上的狼毫笔饱蘸了浓墨,继xù

迈动着舞蹈的步伐,同时笔走游龙,玉袖生风,转、挥、开、合,行云流水般的在屏风的素笺上写下了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莲绽新荷。

场面上静静的,众人目不转睛的看着倾城的舞蹈。太后沉思着观而不语,慕容予桓则连连赞叹,整个人几乎都要酥倒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两位新贵人

倾城掷下狼毫笔,衣裙翩跹生风,孟惜蕊和康巧烟轻舞着推动屏风缓缓向前,笛声转而激扬澎湃起来,随后嘎然而止。

一曲舞毕。

慕容予桓率先喝彩,大声爆出一句,“好!清姿曼舞,美轮美奂,当真舞得极妙!”

座中众人随即纷纷附和着赞叹起来。

倾城行至太后和皇上御座之前俯身拜倒,淡定从容的道,“禀太后、皇上和皇后娘娘,此舞名为‘莲绽新荷’。‘莲’即是‘连’,‘荷’便为‘和’,如今施车国与大周喜结莲理以和为贵,倾城自施车国和亲而来,更是肩负着连结两国和睦相处的使命。过去施车国和大周多有误会,但今后倾城愿效仿唐朝的文成公主,祝祷两国如莲绽新荷一般呈现和平新容,朝政清明、社稷平安,亦不辱倾城和亲使命。”

这番话说得浓淡适宜,十分得体。倾城是施车国的公主,心心念念想着施车国,时刻不忘和亲的责任和使命,这是十分正常的。且其心可嘉,也很值得敬佩。

太后凝视着倾城平静的面容,心中对她的猜疑果真淡了几分,只是对她惊艳的美色仍然很是不喜,于是只淡淡的道,“舞得极好,且很是用心。你的心意值得褒奖,但你毕竟只是一介女流,又是后宫的嫔妃,这朝政和社稷等前朝之事便与你无关了。你也不必念着什么和亲的使命,只记住尽一个嫔妃的本分,尽心侍奉好皇帝也就是了。”

倾城听了亦不扫兴,只淡定的回道,“嫔妾瑾遵太后懿旨!”

慕容予桓被倾城这一舞舞得圣心大悦,兴致极高,也顾不上去听太后对倾城的那些教导,只听到太后叫倾城尽心侍奉自己,便更加放下心来,笑容满面的又一次走下御座亲手扶起倾城,道,“倾城,快起来!你这个舞将舞步和书法融合起来,当真很有新意!寓意就更好!难为你怎么想得出来!朕定要重重的赏你!”

倾城微微笑了笑,回道,“回皇上,其实倾城对大周的舞蹈和书法皆全然不懂,这都是孟常侍和康常侍两位妹妹的点子,只是倾城比两位妹妹略擅舞艺而已,因而倒反抢了两位妹妹的功劳。皇上若要赏,还请赏赐孟常侍和康常侍两位妹妹吧!”

慕容予桓听了,颇有些惊喜的向着孟惜蕊和康巧烟道,“哦?原来这竟是你二人想出来的点子吗?”

孟惜蕊和康巧烟两人除了初入宫时被皇上临幸过一两次之后,几乎就极少见到皇上了,否则也不会入宫将近一年都没有得到晋升。此刻见慕容予桓面带笑容向她二人问话,不禁有些惶惶不安起来。

倾城微微侧头,不动声色的向她二人闭了下眼睛,示意她们不要紧张,尽管好好回话便是。

孟惜蕊缓了缓,向着慕容予桓施了一礼,笑道,“回皇上,因为除夕佳节将至,嫔妾与康常侍早就在商量着,要想出一个新鲜的舞在宫宴上为太后、皇上和皇后娘娘助兴,后来得知这竟与嫣嫔娘娘的想法不谋而合,这才有了今日此举。”

康巧烟也施了一礼,轻笑着道,“嫔妾二人位份低微,舞艺又不甚精,怕压不住场面惹人笑话,更怕令太后、皇上和皇后娘娘看了生气,于是便求了嫣嫔娘娘带领,嫣嫔娘娘位份高,又比嫔妾二人精通舞艺,这舞才能舞得端华巧妙。因此,皇上若要奖赏,理应奖赏嫣嫔娘娘才是!”

“哈哈哈!”

慕容予桓听了三人之言心中更加欢悦,不禁爽朗的大笑起来,随即点头道,“你们三人说的都有道理!朕自然全部有赏!”

他微微蹙着眉,思索着道,“倾城的赏赐朕要好好想想,也要给个颇有新意的赏赐方罢。不过,蕊儿和烟儿的赏赐嘛,朕已有了主意。”

听到皇上不再叫“孟常侍”和“康常侍”,而是改口叫“蕊儿”和“烟儿”,可见亲近程度大为提高。孟惜蕊和康巧烟不由得喜不自胜,一颗心紧提了起来,忐忑不安的等着皇上的赏赐。

慕容予桓和颜悦色的道,“你二人入宫将近一年,侍奉在朕身边也算尽心,这位份也确该晋一晋了。”

说着,转身向侍立在上座旁的秦公公道,“传朕旨意,晓谕六宫,清韵宫常侍孟氏,着晋为贵人,赐封号‘和’;婉荷宫常侍康氏,着晋为贵人,赐封号‘睦’。”

秦万听了忙躬身应旨。

孟康二人听了,不禁欣喜若狂!晋了贵人位份,又有了封号,如今她二人便可与怡贵人曲梦娴比肩平坐了。二人连忙俯身下拜,叩头谢恩。

倾城亦向孟康二人道喜,又坦然的向慕容予桓道,“皇上圣明!皇上身边侍奉的人越多,便越有利于皇上,也可避免皇上因偏宠而影响了皇嗣。因此,今日两位妹妹得晋封,倾城亦感同喜!”

倾城这句话,使席上又安静了下来,人人皆盯着慕容予桓看。

说皇上偏宠,其中往往隐含着责备埋怨之意,这种话太后说得,嫔妃其实是说不得的。然而,众所周知,倾城初入宫是不太懂宫规的,况且她将孟康二人引荐到皇上身边,自是没有埋怨皇上偏宠之意,而且正好对应了方才太后对皇上专情重意而影响子嗣的担忧。

慕容予桓并不介yì

,扶起倾城,用欣赏的目光看了看她,又向众人道,“倾城方才说了,莲绽新荷寓示着以和为贵。不仅国与国之间要以和为贵、和睦为安,这后宫嫔妃间的相处更要以和为贵、和睦为先,若是后宫人人皆能像倾城、蕊儿和烟儿这般,那便可少些无谓的流言蜚语和猜嫉倾轧,宫中便可长治久安、清静宁和了。”

他说完,忽然转身向着石蓉绣道,“皇后,你说是不是?”

慕容予桓话中的“少些无谓的流言蜚语和猜嫉倾轧”、“长治久安、清静宁和”,分明是在暗点石蓉绣未能恪尽职守,严整后宫,以致之前后宫流言不止、怨妒成风之事。石蓉绣心内委屈不甘,面上却只能愧疚的垂下头,低声道,“皇上所言极是!臣妾今后自当恪尽职守,严整后宫,令后宫中人多向嫣嫔、和贵人和睦贵人习学,树后宫清静宁和之风。”

慕容予桓闻言笑了笑,道,“皇后有此心,自是再好不过,当得上‘贤后’二字了!”

说完,又向着太后问了句,“母后,您说是不是?”

太后听了并没有立时答言,笑了笑,语气平缓的道,“皇帝说的是。这‘贤后’也好,‘贤妃’也罢,江山是皇帝的,后宫也是皇帝的,哀家老了,操不得许多心了,只要皇帝心里记着先帝和哀家对皇帝的教导,哀家便可以安心享清福了。”

慕容予桓点头称是。

太后说着扶了陶安人的手缓缓起身,向众人道,“这人老了,精神头儿也短,哀家乏了,要回宫歇着了。你们不要被哀家搅了兴致,除夕之夜一年一度,又逢宫中有新晋贵人,是该好好庆祝庆祝乐一乐,你们且自在这里安乐便是。”

众人忙起身相送,慕容予桓要亲送太后回宫,被太后拒绝了,命他只和众嫔妃留在宏宽殿便是。倾城与孟惜蕊、康巧烟三人自去换下舞衣。

送走了太后,石蓉绣笑向慕容予桓道,“皇上,依臣妾看,倒也不必劳动秦公公跑一趟了。各宫各院此刻都在,大家正好借着除夕宫宴欢聚一堂的良机,给和贵人和睦贵人两位妹妹道喜吧!”

既然太后离席了,一直隐忍未发的裕贵嫔苏倩雪,便再也忍不住了,立即不冷不热的道,“皇后娘娘说的是,还真是要恭喜和贵人和睦贵人呢!两位妹妹如此机灵乖觉,哪儿吃香就往哪儿跑,这几日都快将彤芙宫的门槛踏破了吧?这份儿苦心今日终于有了回报,自是该恭喜啊!方才听和贵人说,这献舞的想法与嫣嫔不谋而合,想是嫔妾愚笨,看不懂这舞,怎么反觉得不像是不谋而合,倒像是谋划已久且一谋再谋的呢?”

苏倩雪说完,便暗使眼色给梅怡春。平日里,苏倩雪和梅怡春经常一唱一和的挤兑挖苦他人,因此,苏倩雪暗示梅怡春接言说下去。

然而,梅怡春今日因倾城红衣之事两次被慕容予桓训斥,又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被倾城摆了一局,那红衣到底是如何变成绿衣的,因此心中也不免惶然又丧气,虽看到苏倩雪的暗示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张口了。

苏倩雪见梅怡春不应,便向她投去一个不悦的眼神,随即转向怡贵人曲梦娴,道,“怡贵人,你与和贵人和睦贵人一同入宫,你是贵人且是本届秀女中唯一一个有封号的,她二人却是常侍。如今孟康两位妹妹也被晋了贵人且有了封号,仅凭一舞便与你平起平坐了,怡贵人,你还不快恭喜两位妹妹?”

孟康二人一舞便得了晋封,曲梦娴心中自然不是滋味,可方才皇上刚刚训诫过后宫嫔妃要以和为贵、和睦为先,因此倒也不敢太过表露不满,只淡淡的道,“裕贵嫔娘娘此言极是!嫔妾自是要恭喜两位妹妹的!只是嫔妾也想不明白,这献舞便是献舞,与位份高低有何关系?如何还要巴巴的求了嫣嫔娘娘来带领,又特特的言明自己位份低不压场,倒好像是暗示着皇上要晋封似的。”

倾城和孟康二人此时已经换下舞衣归了座,听到苏倩雪和曲梦娴的话,孟康二人不禁有些怯怯,倾城暗自思量了一下,随即微笑着开了言。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不欢而散

倾城饮了一口杯中的竹叶青,轻笑着向曲梦娴道,

“怡贵人此言差矣。皇上方才说了,后宫嫔妃间的相处要以和为贵、和睦为先,嫔妾初入宫不懂宫规,却也知后宫姐妹间相处要以位份论先后,所谓长幼有序方成规矩方圆。每位嫔妃都要严守着自己位份的规制,方可不越制不逾举,人人皆循规蹈矩,后宫才得清平有序,皇后娘娘也可少操些心了。因此,和、睦两位贵人时刻谨记自己的位份安守本分,这是再明理不过的了。”

倾城说罢顿了顿,又略略加重了些语气,道,“两位妹妹找嫔妾来带领,无非是嫔妾较两位妹妹略擅舞艺而已。至于怡贵人所说‘向皇上要晋封’的话怕是不妥,难不成怡贵人认为嫔妃的晋封是可以说要就要的?若果真如此,那与怡贵人一同入宫的三位秀女,也一早就向皇上要了晋封岂不好?那样只怕就没有怡贵人独占鳌头而成为翘楚了!怡贵人,嫔妾劝你一句,圣意不可枉测啊!”

怡贵人被倾城这一顿抢白训诫,立时被气得怔住,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儿红胀成猪肝色,柳眉倒竖,杏眼圆瞪,因皇上在场且她的位份又较倾城低,因此想要回言却又不敢,只好生生的忍住了。

上席座上,慕容予桓朗声大笑,赞道,“倾城说的好,酣畅淋漓,教人听着痛快!”

倾城听了转头向慕容予桓投去微微的一笑。有了皇上的赞许,怡贵人更加不敢回言了。倾城乘胜追击欲压制众人,便腼腆的笑向慕容予桓道,“皇上谬赞了!嫔妾信口胡言,还不知怡贵人着不着恼呢。若当真惹恼了怡贵人,嫔妾还要求皇上替嫔妾向怡贵人赔礼讨情呢!”

慕容予桓闻言又是一番大笑,欢喜的道,“你说的句句在理,娴儿又一向深明事理,怎么会着恼呢?”

说着便转向怡贵人道,“娴儿,你说是不是?”

曲梦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双手紧绞着手中的细缎丝帕,显见极是气恼,可皇上问话却又不敢不答,听慕容予桓如此说,便也只好回道,“回皇上,嫣嫔娘娘训诫的极是,嫔妾受教了!”

慕容予桓笑着点了点头,倾城似颇为赞叹的向慕容予桓道,“难怪皇上时常夸赞怡贵人耿直端方,颇有正气,今日一见果然很识大体!不知怡贵人是否出身武将之家,身上很有一种巾帼英雄的豪气呢,倒教嫔妾颇为佩服!”

慕容予桓笑指着苏倩雪和徐妙琴二人道,“倾城你入宫不久,对后宫中人还不甚了解。娴儿并非出身武将之家,倒是雪儿和琴儿二人才是出自武将之家的将门虎女呢!”

倾城的神情似恍然大悟一般,惊讶的看向苏倩雪,惊叹道,“哎呀,原来裕贵嫔娘娘是出身武将之家啊!”

慕容予桓笑道,“正是!雪儿的父亲是朝中的正一品神武将军,雪儿也颇有乃父风范,舞剑可谓一绝!那才当真是巾帼英雄的豪气呢!”

苏倩雪被慕容予桓极力赞许自是喜不自胜,款款起身含羞带喜的向慕容予桓道,“皇上谬赞了,嫔妾愧不敢当呢!”

倾城亦不胜欣喜的赞道,“原来裕贵嫔娘娘出身武将之家,且还会一手舞剑的绝技,难怪会说出‘谋划已久且一谋再谋’的话呢!”

倾城此言一出,席上轻松和悦的氛围顿时又僵滞住了。

武官往往位高权重且掌握兵权,因此最忌讳的便是被人猜疑有图谋筹划之嫌,也往往最易招皇帝猜忌。文官若有图谋常常只是口诛笔伐而已,而武官若有图谋则定会演变成流血的兵变。

因此,武官既要保家护国,又不可功高震主,在朝中的地位也十分微妙。石蓉绣的父亲石鸿昆是这样,苏倩雪的父亲苏全山是这样,徐妙琴的父亲徐子业是这样,梁文燕的胞兄梁文成也是这样。

因而,倾城此言一出,除冷宫中的梁文燕不在场之外,其余出身武官之家的嫔妃皆有些忌讳不安。苏倩雪的位份比倾城高,又仗着父亲有军功,倒也不怕倾城。于是,听了倾城这句话,便立kè

沉下脸来,怒目向倾城道,“嫣嫔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暗指什么吗?在皇上面前说话可要谨慎啊!”

倾城似被苏倩雪的这句话吓了一跳,诧异的看了看苏倩雪,又看了看慕容予桓,怔怔的道,“难道嫔妾说的不是吗?兵家不是最讲究‘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吗?虽然只用了一时,背后却需养练千日,况且习武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不是日日的思谋操练,一练再练,费心劳神,又如何能练就一身好武艺?而且嫔妾猜想,裕贵嫔娘娘的这一手舞剑绝技,也是‘人前很轻松,人后十年功’的练出来的吧?”

倾城眨着一双看似全无城府的眼睛,思量着咬了咬唇,随后不解的向苏倩雪道,“这就像是嫔妾与和贵人和睦贵人日日操练这‘莲绽新荷’一般,当真如裕贵嫔娘娘所说的‘谋划已久且一谋再谋’呢!”咦?嫔妾只是说这练武和练舞的不易,裕贵嫔娘娘怎么动怒了?倒好像是心虚什么似的。”

“你……!”

苏倩雪自崇庆四年太后亲点入宫之后,因了梁文燕的缘故,虽说不曾受过专房之宠,但也颇有些雨露。崇庆五年被晋为裕嫔,崇庆六年又被晋为裕贵嫔,也算得是一个如日中天之人,何况她本就是个直爽跋扈的性子,哪里受得了这等抢白?因此,立时便动了怒发作起来!

只见苏倩雪“嚯”的一下站起身,一手指住倾城,怒道,“本宫如何心虚了?你倒给本宫说个清楚!本宫父亲战功卓著,为朝廷和皇上屡立战功,乃是朝中有功之臣,本宫出自功臣之家又有何心虚?”

倾城心中暗笑,苏倩雪的言谈举止令她想起了从前的石蓉绣,也令她想起了莫应才的正房夫人何玉芍。倾城发觉越是脾气暴躁、言语尖酸之人,往往越是没有城府。她们的一思一想、一喜一怒往往都挂在脸上,让人瞧个通透,这种人无论是想取悦她们还是激怒她们都是易如反掌之事。

倾城心中好笑,面上却是一副惊愣愣、怯生生又愧疚疚的表情,她立时起身离席俯身拜倒,语气不安的道,“裕贵嫔娘娘请息怒!嫔妾入周不久,且本身周语学得不精,只略懂只句俗话便随口拿来乱说,无心冲撞了娘娘,还请裕贵嫔娘娘恕嫔妾言语冒犯之罪!”

然而,苏倩雪却不依不饶,愤愤的冷哼了一声,正要再张口,却被慕容予桓一声厉喝止住了。

“你住口!”

苏倩雪吓得一愣,连忙闭了口。

慕容予桓向着跪倒在苏倩雪面前的倾城说了句,“倾城,你先起来。”

倾城似惶惶不安的转向慕容予桓道,“回皇上,倾城言语冒撞,触怒了裕贵嫔娘娘。倾城有错在先,不敢起来,还请皇上责罚倾城!”

慕容予桓冷冷的看着苏倩雪,语气冰冷的道,“倾城,你尽管起来,有错的不是你,而是贵嫔苏氏!”

苏倩雪看到慕容予桓的目光,再听到这句话,吓得不由得全身一震,两眼楚楚可怜且不可置信的看向慕容予桓。

慕容予桓冷冷的向苏倩雪道,“倾城之言本是在褒奖你们苏家习武的艰难和你练习舞剑的不易,这如何就叫你动了怒?倾城刚刚入周,对周语并不能完全精通,你非但不能多多宽容谅解,反而咬住了一词半语计较个没完!在朕和皇后的面前这样大呼小叫成何提统?你还有个贵嫔的样子吗?朕刚说过后宫相处要以和为贵、和睦为先,你便这个样子!你若是不能给比你位份低的嫔妃做表率,这个贵嫔你不做也罢!”

慕容予桓言语间似有要贬降苏倩雪的意思,苏倩雪闻言大惊,慌忙俯跪于地上,连连叩头恳求道,“皇上息怒!嫔妾知错了!求皇上饶恕嫔妾吧!”

见到苏倩雪被皇上申斥,其余武官出身的嫔妃都纷纷急于表明自己的不心虚。皇后石蓉绣第一个开口,向着跪在地上的苏倩雪叹了一声,道,“哎,也难怪皇上会生气,裕贵嫔啊,你这性子也是太急躁了些!嫣嫔并没有说什么,你何必过于计较呢!”

馨贵嫔徐妙琴相比之下是个城府较少的人,虽也急于表态,但话语却天真直白,她起身向慕容予桓道,“还请皇上息怒!嫣嫔妹妹话中并无不妥之处,因此嫔妾想,裕贵嫔姐姐绝不是有意计较,想是今儿席上的酒醇香,姐姐多喝了几杯,一时失态也是有的。”

看见徐妙琴,石蓉绣忽然灵光一闪,赶忙赔着笑向慕容予桓道,“啊,皇上,馨贵嫔说的是,想是裕贵嫔一时酒意上了头才会如此失态。今儿是除夕,讨个高兴,皇上就别责怪裕贵嫔了。不如这样,臣妾有个提议,让馨贵嫔为大家抚琴一曲可好?馨贵嫔琴艺高超,曲音精妙,相信听了定能降怒解忧。”

然而,慕容予桓已经意兴阑珊,见天色也不早了,便只不悦的道,“先是梅氏惹出倾城红衣之事令太后着恼,后又有苏氏全然不懂礼数的当席呼喝!好好的一个除夕夜,朕的兴致全都被你们搅了,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听曲儿?罢了,散了吧!”

于是,崇庆七年的除夕宫宴,便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幻丝

宫宴散后,倾城推故疲惫欲回宫休息,慕容予桓有意相送,倾城轻笑着劝道,

“皇上,今儿是除夕之夜,大喜大吉之时,皇上理应驾临和坤宫陪伴皇后娘娘。即便不必陪伴皇后娘娘,今日是和贵人和睦贵人两位妹妹的新封大喜,皇上又怎好冷落了两位妹妹呢?”

慕容予桓仍然心有不甘,携了倾城的手柔声道,“倾城……”

倾城矜持亦柔和的接过慕容予桓的话,垂首低声的道,“倾城以异族之身入宫,又幸得皇上垂青,各位姐妹难免一时难以接受,因此今日宫宴上因倾城惹起诸多不悦之事,幸得皇上体贴维护,才有倾城立足之地,皇上体谅宽容,解救倾城于尴尬为难之中,颇有君子风范,倾城……已体会到了些情之相悦了。”

慕容予桓闻言大喜,握着倾城的手将她拉近身边,兴奋的问道,“当真吗?倾城当真对朕有些心动了吗?”

倾城亦作腼腆之状,似含羞一般,嗔着慕容予桓道,“皇上不要再说了,还是快去追上和贵人或睦贵人吧!”

慕容予桓见倾城一副芳心暗动的样子,感觉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也看到了眼前的希望,朗声笑了笑,向倾城道,“好!既如此朕也不可辜负倾城对朕这君子风范的褒奖,为不枉倾城之意,朕就去和贵人宫中,你自早些回宫歇息吧。朕相信很快便会到那一日,朕与朕的倾城两情相悦、琴瑟合鸣!”

倾城微笑着向着慕容予桓薄施一礼,道,“倾城恭送皇上!”

慕容予桓笑了笑,又看了倾城几眼,转身向秦公公道,“摆驾清韵宫!”

慕容予桓走后,柳丝扶了倾城慢慢的向彤芙宫而去。天上一轮弯月清冷冷的悬挂在天际,与除夕喜庆团圆的氛围毫不相称,倒像是浮华背后寂落人心的写照。

被天上的冷月一映,皇宫中处处张灯结彩的光影便也似少了几分喜庆,反多了几分孤寂凄清,映衬着光影深处的甬道更加漆黑阴森。

倾城心中忽然有些奇怪,天子之家富有四海,宫中之人又成百上千,皇宫本应是天下最繁华热闹的所在,可置身其中的人却为何如此的寂寥孤独?

想想方才席上太后的深藏不露、皇后石蓉绣的全神戒备、裕贵嫔苏倩雪的敏感躁动、瑾嫔梅怡春的居心叵测,倾城简直感到可笑!再想想如妃齐若月的郁郁寡欢、庆嫔林柔儿的战战兢兢、芳贵人陆采茵的低眉顺目、贵人陈慧心的失意消沉,倾城又感到可悲!

偌大一个皇宫,竟没有一个人是真zhèng

在欢喜的过年!

柳丝察觉倾城神情哀伤,便试着劝慰道,“公主,宫中原是如此的。奴婢在施车国时也看到许多的王妃和姬人围着王上争宠拈酸。其实,奴婢觉着周朝皇帝对公主也是很宠爱的了,公主若是当真心里难过,不如就顺了皇帝的意,反正早晚……”

倾城勾了勾嘴角轻轻笑了笑。

柳丝不知她曾经在周朝皇宫中的经lì

,误以为她是因真的将皇帝推去了别人身边而难过。柳丝并不知,倾城真zhèng

难过的反而是早晚有一日要顺了慕容予桓的意。

在慕容予桓的眼里,倾城是一个陌生的女人,亦是一个全新的女人,可在倾城的眼里,他从未改变过,他始终就是一个喜新厌旧、寡淡凉薄之人!

曾经的屈辱、欺骗和伤痛,倾城都不会忘记,曾经的情深似海早已在那个夜晚随着她的容颜一起破碎了,曾经的那个自己也早已在惊闻母亲噩耗后自尽身亡了。如今的倾城已是一个新的人,是一个对慕容予桓的恩宠和誓言只有恨而没有爱的人!

这样的一个南宫倾城,又如何能够心甘情愿的委身于那个她痛恨的男人呢?

然而她知dào

,柳丝说的对,这条路反正早晚都要走,有些事反正早晚都要做,只但愿它来得越晚越好吧!

倾城无意识的向前迈动着步子,思绪万千的感慨着,忽然,一个愤愤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哼!这下子那群狐媚子们可得了意,原本连皇后娘娘都不愿理会她们的,这下子就凭着跳一个舞就成了贵人了!在皇上面前装着谦卑恭顺惹人疼,骨子里却是娼.妇一般的矫情!那嫣嫔本就是个狐媚妖道之人,还当真是跟什么人学什么样儿!”

倾城顺着声音向前望去,却见正是瑾嫔梅怡春。梅怡春正扶了侍女的手一路走一路愤愤的咒骂抱怨着,“那个嫣嫔可真会装啊!哄得本宫信了她,却反而着了她的道儿!哄得皇上不责罚她不守宫规,反而教xùn

了本宫!本宫今儿还真是倒霉!”

倾城听了这些话,不禁转首向着柳丝笑了笑。宫中还真是烟火不息,战争不止啊!

倾城想了想,伸手悄悄解开了自己身上的鹅黄细纹厚毛风氅的系带,只用手轻微拢着,随后放重了脚步,扬声笑道,“瑾嫔姐姐在哪里倒了霉了?说与妹妹听听,妹妹替姐姐出气!”

倾城这一出声,只见前面的梅怡春浑身立时微微一凛,脚下忽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随后赶紧扶着侍女站稳了脚,掩饰的向那侍女怒道,“春菱,你是怎么扶本宫的?这黑灯瞎火的本就不好走路,你也不机灵着些!若真摔了本宫,你可仔细着!”

那侍女春菱被骂得低头垂首不敢吱声儿,这时倾城已款款行了过来,笑向梅怡春道,“瑾嫔姐姐莫要动气,今儿是除夕,想来宫人们也都惦记着去玩耍过年呢,心早都飞了,服侍得不仔细也是有的。瑾嫔姐姐若觉得春菱不称手,那妹妹送姐姐回宫如何?”

梅怡春这才转脸看向倾城,微微冷笑了一下,弦外有音的道,“嫔妾岂敢劳烦嫣嫔妹妹呢!春菱虽不机灵,人却是朴实,不像有些人明着一套暗着一套,哄得人都跟傻子似的。若是妹妹送嫔妾回宫,只怕嫔妾在哪里跌倒的都不知dào

,更不知dào

跌得哪儿疼呢!”

倾城闻言低眉一笑,叹道,“妹妹就知姐姐还在为今日红衣的事生气,因此这便特来向姐姐赔罪。不过,姐姐请想,看方才席上太后的意思,却似并不会因为看了谁穿红而觉喜悦呢,反倒是十分气恼。若今日倾城当真依姐姐之言穿了红色冲撞了皇后,姐姐想妹妹今日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呢?”

梅怡春冷冷的翻了倾城一眼,道,“本宫也是因为你有皇上的圣旨准你穿红,又盼着你能讨太后欢心,这才出言指点你。你既有此等心思,为何不一早言明,却白白的将本宫扔进去挨皇上的骂,嫣嫔,你敢说你不是存心戏弄本宫吗?”

倾城抬起一双亮闪闪的水眸,似笑非笑的盯着梅怡春,轻声道,“瑾嫔姐姐一心为妹妹着想,妹妹哪里会存心戏弄姐姐呢?妹妹原本当真是按照姐姐的嘱咐穿了红衣的,瑾嫔姐姐不信的话,就请看啊!”

倾城说着,双手缓缓掀开了自己身上厚毛风氅的两襟,梅怡春不屑的转过眼睛,可一见之下却大吃一惊!只见倾城风氅下穿着的,明明就是一件红得耀目的衣裳,那红色依旧光闪闪的亮着人眼!

梅怡春似见了鬼一般,惊恐的瞪大眼睛张大了嘴,指着倾城的红衣结结巴巴的道,“你……这……这是怎么……怎么回事?”

梅怡春分明记得方才大家一起步出宏宽殿之时,倾城所穿的依旧是那件低调奢华的竹绿色的衣裳,怎会一眨眼的工夫就又变成红衣了呢?她的红衣莫名奇妙的变成了绿衣,这一会儿,绿衣又莫名奇妙的变成了红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怡春像是忽然抓住了证据一般,指着倾城大声道,“你穿了红色了!本宫说的没有错,你果真穿了红色了!你穿了红色的衣裳了!”

倾城笑望着梅怡春,从容的收拢了自己的衣襟,似方才受了寒般的紧紧裹住自己,笑向梅怡春道,“瑾嫔姐姐小声儿些,姐姐莫要忘了,妹妹穿红色可是有皇上的圣旨允准的。再说,姐姐这一次可当真看清了吗?别回头到了太后和皇上面前又出了错儿,又让姐姐为难!”

倾城说着,挺直了身子,笑向梅怡春道,“要不,姐姐再好好儿的看一看?”

倾城说着又一次掀起了自己的衣襟一角,梅怡春忍不住转眼看去,这一下更是唬得她魂飞天外!只见倾城的风氅下,分明还是那件竹绿色的衣裳!

这下,梅怡春几乎被吓傻了!她惊恐的指倾城,语无伦次道,“你!你不是人!你是妖!你是个妖精!妖精啊!”

梅怡春说完转身便慌张的跑了,春菱连忙在后面赶了上去,大叫着,“娘娘!娘娘当心啊!”

倾城望着梅怡春跌跌撞撞慌忙落跑的背影,不由得冷笑了笑,随即抬手轻抚了一下身上的幻丝水晶锦衣,心中暗道,“这一次教你好好领教领教施车国幻丝的威力!”

第一百六十五章 水晶锦衣

施车国的幻丝也是国中一宝,亦是个罕见的奇物,它是用生长在雪山上的紫竹梅和虹之玉提练出的汁子熏染制成的。紫竹梅和虹之玉都是所含色汁十分饱满浓郁的植物,且都具有夏天则绿冬天则红的特点,并且它的汁液即便被染在丝线上也仍可保持着这种夏绿冬红的特性,因此,施车国人称这样染出来的丝线叫作幻丝。

因染制一匹幻丝需yào

上万株紫竹梅和虹之玉,而紫竹梅和虹之玉也皆是罕见的植物,可遇却不可求,因此幻丝是十分珍稀的宝物。

这样的宝物自己不会是来自南宫忆英,而是南宫忆仁的母亲太王妃在倾城和亲之前送给倾城的。

幻丝亦可随着温度的变化而变化,用幻丝制成的衣裳便可遇热则绿遇冷则红。宫宴之前,倾城为引梅怡春入计,特意在外面的寒天中让冷风灌入怀中,幻丝水晶锦衣立时便变成红色的了,因此梅怡春见了方深信不疑。

宫宴上,在面见太后之前,倾城一直紧裹着厚毛风氅,加之宏宽殿内炭火旺足,那幻丝水晶锦衣自然便变成绿色的了,于是,倾城在太后和皇上面前顺水推舟、将计就计的摆了梅怡春一局。

方才,倾城听见梅怡春满腹怨言的咒骂自己,便决定再给梅怡春一个教xùn

。她解开了厚毛风氅的系带,让凉气吹向幻丝水晶锦衣,将锦衣变红,果真吓了梅怡春一跳。随后,倾城又用风氅紧紧裹住自己,用厚毛风氅和自己体温的温度又将锦衣变绿,顺利的惊住了梅怡春。

梅怡春哪里知dào

施车国还有这样神奇的宝物,只道倾城是妖精化身,惊慌失措的逃走了。

其他人虽然没有领教到幻丝水晶锦衣的威力,但宫宴过后,整个后宫却是人人皆领教了倾城在皇上心中的重yào

性和影响力。

和贵人孟惜蕊和睦贵人康巧烟因与倾城交好而受到了皇上的封赏,裕贵嫔苏倩雪和瑾嫔梅怡春却因与倾城为难而被皇上申斥责骂,这么鲜明的对比放在后宫众人的面前,人人皆多多少少掂清了份量。宫中之人是天下最现实世故的人,也是最聪敏乖觉之人,孰轻孰重一看便知,于是纷纷开始思谋着自己接下来的侧重。

慕容予桓下旨,将倾城亲手书写着“莲绽新荷”的屏风安置到了龙安殿里。龙安殿是皇上日常起居之所,皇上日日看着这“莲绽新荷”,便也会日日想起倾城,这其中的巧妙简直比托秦公公向皇上说几句好话儿还管用。

尽管人心寂寞凄清,然而辞旧迎新的烟花依然腾空而起流光溢彩,依然照亮了整个夜空,将京城装扮得貌似欢乐祥和。

除夕之后,宫里人人都忙碌了起来。按照往年的惯例,慕容予桓要接见进宫请安贺岁的朝臣及使节,照例要安排各种宫宴。初五过后,奉旨进宫贺岁并述职的东西南北四位蕃王抵达京师,慕容予桓自要亲自召见。

宫里的妃嫔也大多有母家人进宫来请安探视,又是一年一度宫门开闭最频繁之时,一拨一拨的皇亲国戚进宫探亲,依旧是泪眼相视,携手叙话。

就如倾城在宫中过的第一个新年一般,依旧没有人来探视她。然而,倾城要做的事有很多,要面对的人也很多,多到她没有时间多去伤感和叹息。

正月十五上元节前几日的一个午后,慕容予桓竟在百忙之中带了秦公公来到了彤芙宫。倾城免不了硬着头发摆出淡淡的笑容接驾,不解的问慕容予桓道,“这几日前朝不断有人来贺岁,四位蕃王也已到京,宫中人人皆知皇上眼下必是忙得不得了,不知今日怎么得闲儿来倾城这里?”

慕容予桓兴致极好,笑容可亲的向倾城道,“朕原本真是分不开身前来的,但除夕那晚见了倾城的舞后一直念念不忘,日日想来看倾城只是不可得,这一拖便拖到了今日。今晚上朕还要与四位蕃王和辅政王一同饮宴,明日朕要听四位蕃王述职,晚上还要宴请沈福广等六部尚书,越发不得空儿了,因此眼下便抽个了空儿来看看倾城。”

倾城听了并未喜不自胜,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道,“皇上眼下虽抽空儿而来,可倾城却不能此时便为皇上再舞一曲,皇上这个空儿看来是白抽了。”

慕容予桓听倾城戏谑,心中更是欢喜,携了倾城的手道,“朕知dào

练舞不易,而且也没有许多工夫,哪里能让倾城即刻便为朕舞一曲呢?朕今日来,其实是因为朕有东西要送你!”

慕容予桓说着,扬声叫过了秦公公。倾城亦回身向秦公公望去,忽然心神一跳,思绪仿佛被什么东西勾去了很久以前,时光立时便似倒流而回了。

只见,秦公公双手捧着一个黑漆大托盘,上面蒙着一大块宝蓝织花缎子。他将大托盘置于桌上,慕容予桓携着倾城走近,亲手掀开上面的宝蓝织花缎子,现出下面叠放着的六套各色缎子衣裙。

这六套衣裙细滑的缎面发出淡淡的光辉,碧的如青荷,粉的如蒸霞,银的如冬雪,红的如梅花,蓝的如晴空,黄的如春芽,件件光华璀璨,耀人眼目。然而,倾城当真是实在惊叹不起来,她冷眼望着这六件衣裳,神情淡薄,丝毫没有惊艳感叹之意!

这六件衣裳她太熟悉了!这不就是慕容予桓曾经送过她的那六件水晶锦衣嘛!

眼前的情景一如当年的时光,秦公公将六套衣裙一一取出,抖开依次平置于桌上,六套衣裙上的图案各不相同,都是描绘夫妻恩爱的故事。

慕容予桓兴致高涨的为倾城一一介shào

着六套衣裙上的图案,语气欢快的道,“倾城,不知你学习周语的时候,有没有听说过这六个典故?这是西汉时期为妻画眉的张敞,这是谁与卿卿的‘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这是与夫君读书饮茶的宋代女词人李清照,这是《怀香记》中白头偕老的典故,这是《左传》中鸾凤和鸣的典故,这是《后汉书》中共挽鹿车的典故,这些典故讲述的都是夫妻恩爱、琴瑟合鸣的故事。”

尽管时已经年,可这六套衣裙依旧光彩夺目,精美绝伦,还是宛如六幅瑰丽的画卷。然而,这六幅画卷在倾城的眼中却变了样子,她看不到夫妻恩爱和绣法精妙,她只能看到那个她与慕容予桓绝裂的夜晚,她的红颜破碎,然后她将这六套锦衣用力掷向他的那个凄怨的场面。

见倾城毫无反应,丝毫没有惊喜或惊讶之色,慕容予桓笑了笑,道,“倾城,想必你一眼便已看出,这六件水晶锦衣皆是出自你们施车国。你是施车国的公主,想来对水晶锦衣早已是司空见惯,然而朕借花献佛,仍然要将这六件锦衣送给你。倒不为了这水晶锦衣的稀有难得,只为了这上面朕专为倾城你想出的这六个典故。”

倾城闻言立时转过目光看向慕容予桓,竭力忍住心中的反感,避免在眼神中带出来,不动声色的问慕容予桓道,“皇上的意思说,这六个典故是皇上专为倾城想出来的?”

慕容予桓仍然携着倾城的手,柔声道,“自然是朕专为倾城所想,也希望朕与倾城也能有夫妻恩爱、琴瑟合鸣的一日。因此,朕便想了这六个典故,命司制监的织女以锦仁绣的绣法绣了,前两日才完工。于是朕便将六件全部带来,都送给倾城你。”

倾城努力按制着自己,以免自己会突然大笑出声!

当年,慕容予桓第一次将这六件水晶锦衣送给她时,她还深感圣上亲赐已是难得,更有施车国的水晶线织就的锦缎、宫中司制监的锦仁绣,这些都是难得的奇珍,而更为可贵的是慕容予桓所想出的这六个描绘夫妻恩爱的典故,美好的寓意沁人心田。

她今日才知,原来这六件水晶锦衣便如慕容予桓的允诺和誓言一般,是随时随地可以变成他“专为”某个女人设计制作的东西。可惜了这难得的奇珍宝物啊,竟因了慕容予桓而变得如此廉价低微!

倾城半晌方得说话,她实在没有办法让自己笑得更好一些,于是只能摆出一副受之有愧的样子,向慕容予桓道,“水晶锦衣本是倾城在施车国时常见之物,难得的是皇上的良苦用心,皇上赐倾城如此瑰宝,倾城本应笑纳。可倾城初入宫中,已得到皇上许多偏宠,若是再这样张狂,怕是更惹其他姐妹不悦呢!不如倾城只留一件,皇上将其余五件分赏给皇后娘娘和其他姐妹,大家有福同享岂不更好?”

慕容予桓听了虽有些扫兴,但也感动于倾城的深明事理,便向倾城道,“倾城,鲜花赠美人,宝剑赠烈士,也只有倾城你方能配得上如此奇珍异物,其余的人哪里能够呢?朕谁也不赏,只赏给朕的倾城!”

第一百六十六章 识破

尽管慕容予桓如此说,但倾城还是在第二日便将其中的四件水晶锦衣分送给了孟惜蕊和康巧烟每人两件,作为对她们晋封的贺礼。倾城出手大方,果真是十足的富豪公主气派,慕容予桓得知后却也并没有不悦,反而称赞倾城谦恭礼让,慷慨豪爽。

其实,倾城只是想眼不见心不烦。

倾城出手虽大方,然而却没想到,竟有人比她出手还要大方。

过了一日,忽有内务府的人来彤芙宫送赏,一队内侍排着队,每人手里皆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是各色珠宝玉器、绫罗绸缎、脂粉香膏、字画古玩以及珍贵药材。倾城望着这些贵重奢华之物,诧异的向内务府的掌事内侍余公公道,“余公公,皇上前日才赏了本宫许多东西,今日如何又赏下来?”

余公公年纪并不大,三十岁左右的样子,白白的脸上一双小眼睛,却很是有神。听了倾城这一问,便满脸堆笑着道,“嫣嫔娘娘有所不知,这些个东西并非是皇上所赏,而是安西王爷这次进京带来献给宫中各位娘娘的贺岁之礼。内务府按照各位娘娘的位份分到各宫里去,每个人都有,嫔位的就是这些东西了。”

“安西王爷?是皇上的兄弟或叔侄吗?”

倾城不解的问道。

余公公殷勤的回话道,“回娘娘,安西王并非是皇上的兄弟叔侄,安西王是四位蕃王之一。先帝在世时,因跟随辅政王辅佐先帝颇有战功,因此被封为安西王,一直驻守在西方的边境岳州,操生杀军政大权,可先斩后奏,是个厉害人物呢!”

倾城看着这些东西暗暗惊奇,仅是送给嫔位的东西便这样贵重,宫中这么多嫔妃,再加上太后、皇上和皇后,这位安西王爷要准bèi

多少贺礼才够呢?这一趟进京贺岁岂不是要一掷万金了?出手如此阔绰,并不以钱财金银为重,可见是个有大胸襟之人,倒果真是个厉害人物!

余公公随着倾城一一看过这些东西,继xù

道,“安西王爷虽说厉害,为人却是豪爽,出手也大方,每年进京都会带了厚礼来,而且就连宫中这些奴才和宫女们也都人人有份,因此大伙儿都在背后念着安西王爷的好儿。这不,这一次安西王爷带了世子进宫贺岁请安,又是带了好些厚礼来,其他的安东、安南和安北三位王爷出手可没有这样阔绰呢!”

倾城面上不动声色,淡淡的扫了这些东西一眼,似乎漫不经心的向余公公道,“这位安西王爷如此慷慨明理,想必皇上也很器重他吧?”

余公公笑了一下道,“哎哟,奴才只管着内务府的事儿,这前朝的事儿就不知晓了。不过,奴才听慈安宫的小内侍说,太后却似乎不大待见安西王爷呢,倒也不知是为什么。”

倾城心中暗暗一动,太后才真zhèng

是个厉害的人物!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无论是嫔妃还是朝臣,哪怕是远在边境的蕃王,一思一想一谋一算都逃不出她的眼睛。在宫中历练久了,都快成了精了!

倾城叫细涓拿出几锭银子,打赏了余公公和其余的内侍,余公公等人喜笑颜开,千恩万谢的走了。

上元节之前,施车国的使节终于到了。在龙安殿觐见过慕容予桓之后,为安抚倾城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哀愁,慕容予桓特准施车国的使节于凤仪殿与嫣嫔倾城会面,并命礼部尚书袁松相陪。

当日,倾城带了细涓和柳丝于凤仪殿面见施车国的使节。

真zhèng

的南宫倾城已自尽而死,那使节自然知dào

倾城并非真zhèng

的倾城公主,但倾城和亲是南宫忆英的决策安排,使节自然也得了王命,因此,当着袁松的面,对倾城公主长公主短的极尽嘘寒问暖,并倾诉王上对姐姐的思念之意。

倾城适时的摆出了一副提起亲人泪两行的激动感伤模样,但内心却只能感到虚伪可笑。那使节明知她是假,她也明知使节的话是假,可这心照不宣的两个假人,却大言不惭的满口假话的互相倾诉着。到最后,倾城简直都不知dào

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了。

离开施车国之后,倾城几乎无日不在牵挂着那些真心对待她的人,她不知南宫忆仁是否安好,不知太王妃是否安好,不知父亲宇文晨风是否安好,如今,好不容易有施车国王宫中的人前来大周,这些话却硬是一句也不能问。

两盏茶的时间,这场会面便结束了。袁松起身陪送施车国使节回客馆,倾城暗示了一下柳丝,柳丝笑盈盈的将一支珠花递给那使节,倾城叹了一声向那使节道,“当日,本宫虽是甘愿为国和亲,久留大周,但心中对王上却是万分不舍。今日听使节说到王上对本宫这个姐姐也十分想念,本宫心里愈发难安。这支珠花是本宫从小一直戴着的,就请使节回去后代为转交王上,见珠花如见姐姐,但愿能消解王上思念之情,请王上保重贵体,莫以本宫为念。”

那使节自然明白这珠花传递的是秘密的信息,于是俯首接过藏于怀内,随后向着倾城施了一礼,随着袁松向客馆而去了。

转眼上元节便到了,这是过年期间的最后一个重yào

节日。按照惯例,上元之夜,宫中还要设大宴,悬挂彩灯,燃放焰火,合宫上下观灯赏月,品尝元宵,同庆佳节自是不能免的。

而在上元节这日的一早,慕容予桓仍要带着各宫嫔妃去慈安宫向太后请团圆安,然而太后仍是推故晚上有宫宴,想多歇歇,命众人免了请安。只不过这一次太后说,去岁宫中新人多,她们初入宫,为讨个团圆吉利,就让新入宫的几个人进去请个安便罢了,于是,怡贵人曲梦娴、和贵人孟惜蕊、睦贵人康巧烟、陈贵人陈慧心和嫣嫔南宫倾城便奉旨入内向太后请安。

太后穿着绛紫色缂银牡丹团寿氅衣,头上和耳上皆一色是点翠东珠配紫玉的首饰,那紫莹莹的光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流转着神mì

的色泽,令太后看起来越发暗沉不可捉摸。

倾城自从一走进慈安宫,便嗅到了一股深沉又轻微的幽香,那香气若有若无,却始终不散,亦不知是熏的什么香。

陶安人侍奉着太后坐在春晖堂窗下的小榻上,接受了五个嫔妃的叩头问安,太后皆赐了座闲聊起来。一盏茶的工夫,估计着太后也乏了,五个人便起身告辞。太后也并不挽留,命陶安人送了五个人出去。

几个人各自回宫准bèi

晚上的上元宫宴,倾城扶了细涓的手慢慢向回走,还未转过慈安宫的宫墙拐角,便听得身后传来陶安人的声音,“嫣嫔娘娘请留步!”

倾城停住脚步回身一看,果真是陶安人。陶安人稳步从容的走上前来,微微施了一礼,笑向倾城道,“嫣嫔娘娘,娘娘刚走,太后便想起有一事要问问娘娘,因此,还请娘娘随奴婢再走一趟吧!”

听了陶安人的话,倾城的脑筋迅速的转了转。太后这分明是有意要避开曲梦娴等人,明显是想单独与倾城说话,她会有何事要问倾城呢?

来者不善,倾城心中有数,提起万分戒备,随着陶安人又转回了慈安宫。

太后依旧坐在窗前的小榻上,手中端着一盏雕印着青花的白瓷茶盏正自品茶,脸上的神色已不似方才的慈祥和蔼,沉郁得没有半丝笑容,也没有半分疲倦的样子。

倾城行至榻前重又俯身请安,等待着太后问话。

然而,太后并不急着发问,只是自顾自的品着茶,仿佛此时此刻品茶才是最重yào

的事。倾城拘着礼不能起身,只能默默的等待着,同时心中飞快的盘算着,看来果真是来者不善啊!

殿中只有太后、倾城和陶安人三人,等了半晌,就在倾城的双腿已酸痛得就快支撑不住的时候,太后终于放下了茶盏,眼睛并不看向倾城,只冷冷的说了句,“嫣嫔,你可知罪?”

倾城闻言心中一凛,随即借着太后的这句话彻底跪了下去,回言道,“嫔妾愚钝,还请太后明示!”

太后冷笑了两声,轻蔑的道,“你以为你瞒得过皇上,瞒得过众人,便也能瞒得过哀家吗?哀家这辈子见过的人和事多了,就凭你这点子小小伎俩,还敢在哀家眼皮子底下捣鬼,如此自作聪明,你还当真是愚钝啊!”

听了太后的这番话,倾城暗暗吃惊,心中琢磨道,“难道太后已经识破了我,知dào

我便是从前的莫云嫣了?”

倾城稳定住自己的心神,摆出谦卑恭顺的态度,试探太后道,“回太后,倾城初入皇宫,对一切皆是陌生的,加之皇上垂青错爱又惹得宫中众姐妹不悦,心中早已惶恐不安,又如何敢在太后和皇上面前耍伎俩,还请太后明鉴。”

太后又是一声冷笑,似不耐烦的挥了一下手,道,“你不必再装了,也不必在哀家面前说这些好听话儿,你只实说了吧,你这次进宫究竟为的是什么?”

倾城只觉得似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凉得她的心都冰透了!本以为此次换了身份入周是万无一失之计,万没想到,初初入宫还不到一个月便被识破了,真可谓出师不利!自己被识破治罪倒不打紧,只可恨她心中诸多仇怨却也不得报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使诈

倾城不知自己究竟哪里露出了马脚,面容虽相同,但云嫣的面容已经损毁,即便相同也未必是同一人啊。然而,此时已容不得倾城去细想,既然已被识破,那么这条路是倾城自己选的,她愿赌服输便是。

想到这儿,倾城索性傲然的直起了身子,不再装出那副战战兢兢、卑躬屈膝的胆怯样子,她淡淡的一笑,道,“太后果然洞如观火、明察秋毫,什么事儿都瞒不过您去!既然被太后识破了,那么要如何处治,一切悉听尊便!”

太后盯着倾城摇了摇头,冷笑着赞叹道,“你还真是不简单!做出这等胆大妄为之事被人识破后竟然毫无畏惧,这副淡定从容、宁死也不低头的骨气,还当真是像极了冷宫里的那一位啊!好,既然你承认了,那就给哀家从实招来,你这次进宫究竟为的什么?要如何定你的罪,哀家还要仔细的想想。”

听到太后又提起了丽妃,倾城不由得想冷笑,她刚欲回话,可忽然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心中似电石火光般的一闪而过,倾城似乎品出了太后话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自从方才一进来,太后便给了倾城一个下马威,让倾城拘礼了半晌方才说话,显然是想先声夺人震摄住倾城,随后便指责倾城暗耍鬼计做出胆大妄为之事,然而,倾城究竟耍了什么鬼计,做出了什么胆大妄为之事,太后却又并没有言明,她只是说,“你以为你瞒得过皇上,瞒得过众人,便也能瞒得过哀家吗?就凭你这点子小小伎俩,还敢在哀家眼皮子底下捣鬼,当真是愚钝!”

既然太后对倾城使的“伎俩”全然知晓,又为何不当场言明,叫倾城无以反驳、束手就擒,却反而一再的问倾城“你这次进宫究竟为的是什么”,又让倾城自己“从实招来”?

不仅如此,倾城还抓住了太后话中一个很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太后说“要怎么定你的罪,哀家还要仔细的想想”,若是太后已经识破倾城便是从前的莫云嫣,此番化身施车国公主再次入周,必然会想到倾城绝不会怀着什么好企图。倾城无论是细作还是报仇都是必死无疑的大罪,以太后的性子定会将她立时治罪,哪里还需yào

什么仔细想想呢?

倾城心中万分惊疑,莫非太后并非如她所想识破了一切,而只是在用模棱两可的言辞诈她?

倾城似有些倔强不甘的抬眼望了一眼太后,竟见太后的眼底似乎隐藏着淡淡的犹疑之色,倾城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太后未必什么都知dào

了,她多数只是在诈倾城。

倾城缓缓吁出一口气,心里有些后怕:险些着了太后的道儿,多亏自己方才因一时悲叹而没有将话言明,否则此时已经被太后诈得全然招供了。

然而,方才倾城也确实承认了,虽然并没有言明她承认了什么,但太后是精明之人,在她面前若不当真说出些什么,是绝对遮掩不过去的。倾城伸手轻捏着自己的右腿,仿佛不知从何言起一般,同时心念电转,快速思索着应对之法。

此时已不能再转变态度,倾城只能继xù

保持着那种傲然的姿态,微微扬起脸道,“实情就如太后所识破的那样,嫔妾也是无奈,总不能由着人欺负却不还击。太后在宫中久了,想来也自然能够明白在宫中生存的不易,太过软弱只会被人踩在脚下,而嫔妾宁愿痛痛快快的一死,也不愿暗地里受人两面三刀的欺骗!这便是实情,也是嫔妾内心真实所想,还请太后责罚吧!”

倾城这番言语亦是在试探太后,这番话中暗藏着当年莫云嫣所受的委屈欺凌,也点出了石蓉绣阴奉阳违的嘴脸。倾城想要看看,太后听了这番话后会是个什么反应。

太后闻言微微蹙起了眉,显然倾城给她的不是她意料中的答案。她盯着倾城仔细的看着,像是要从倾城的眼睛中找到真实的答案,想要分辨出她的这番话究竟是不是在暗指当年之事,也想要分辨出她到底是谁。

然而,倾城神情倨傲,目光森冷,只有受委屈的不甘之感和敢作敢当的凛然,再无别的了。

太后的言辞更加模棱两可,淡淡的道,“宫中女人多,皇帝却只有一个,谁能不受些委屈?你也不必跟哀家说这些,你只说你这次进宫所为何来?”

听了太后这个问题,倾城的心立时便舒缓了下来,此时她已经可以肯定太后对她根本就是一无所知,太后所说的这一切都是在诈她!否则,此时太后早就已经痛骂她当年以风尘女子的身份私入宫中,并且会毫不犹豫的处死她,以严守尔宁生母的真相。

可太后什么都没做,这便能很好的说明她根本还什么都不知dào



倾城掌握了主动权,更加放松下来,认真的斟酌着要说出的每一个字,有恃无恐的向太后道,“太后明鉴,嫔妾此番入宫自是为了和亲而来。”

太后冷笑了笑,道,“和亲?和亲是关系到两国邦交的大事,也是好事,与宫中生存的不易和任由欺负而不还击有何关系?再说,哀家又如何会为了和亲而治你的罪?嫣嫔,哀家今日问你的事,哀家和你都心照不宣,你也别和哀家兜圈子了,如实说吧!”

倾城心中暗笑,打量着时机已到,避免言多语失,还是尽快给太后一个过得去的交待为好。于是,倾城依旧傲然的一笑,极尽小心的一一对应着前面的话道,“太后心明眼亮,嫔妾其实也没打算瞒过太后去,嫔妾就实说了吧。其实嫔妾在除夕宫宴上穿着的那件水晶锦衣,是用施车国特有的幻丝织就而成,可以遇暖则绿遇冷则红。瑾嫔说的并没有错,嫔妾是穿了红色的衣裳,只是瑾嫔不知dào

那件衣裳会变色。在大周先帝在世之时,施车国便与周朝有贡品和通商往来,想太后自是认得幻丝的,因此能够识破。嫔妾以此手段愚弄了瑾嫔,令她自食其果,嫔妾虽非得已,但毕竟有违宫规,请太后责罚!”

太后听了,先是又蹙起了眉头,随后仔细观察着倾城的表情,半晌方道,“这便是你要对哀家坦白的真相?那什么是两面三刀的欺骗?这就是你的还击?”

倾城毫不思索的立时回答道,“不瞒太后,正是如此!嫔妾和亲周朝,施车国王上为示和亲之喜,特命人为嫔妾赶制了一件大红嫁衣,以求吉祥和顺。嫔妾入宫后,第一次去向皇后娘娘请安之时,瑾嫔便出言嘲讽嫔妾所穿红色,嫔妾后来才知周朝的宫规是除皇后外,其余嫔妃不得穿正红。”

倾城说着,面容上渐渐升起一丝愤愤不平的气恼之色,道,“然而,就在除夕宫宴当日,瑾嫔却来劝嫔妾定要在宫宴上身穿大红以示喜庆,令太后见之忘忧。倾城一听便知其中有假,本欲不理睬她,可又一想来,若第一次不给陷害嫔妾的人以厉害颜色,将来她们必会变着法儿的倾轧嫔妾,将嫔妾踩在脚下,因此,嫔妾便将计就计,利用幻丝给了瑾嫔一点教xùn

。如今既被太后识破幻丝之计,嫔妾甘愿领受责罚,然而瑾嫔居心叵测在先,两面三刀欺骗嫔妾,嫔妾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后悔!”

听了倾城这番话,太后这一次并没有再冷眼观望倾城,也并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垂目而思。估计着也是怕言多语失露了形迹,沉思了半晌,太后终于道,“虽然你被哀家识破,但你肯在哀家面前坦白的说出来,这便很好。”

说着,转头看向陶安人道,“良芝啊,扶嫣嫔起来坐吧!”

倾城的双腿已经没了知觉,扶着陶安人的手强撑着站了起来,陶安人为倾城搬来一张绣墩,倾城勉强坐下了。

太后扫去了方才的疾言厉色,一副苦口婆心的姿态,向倾城语重心长的道,“那日宫宴上,哀家便看出来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能知dào

宫中生存的不易,懂得保护自己这很是应该,可是你不要忘了你进宫的目的。哀家方才几次三番追问你进宫所为何来,哀家是想提醒你,你从施车国进入大周是为和亲而来的。虽说你只是一个嫔妃,前朝之事不需你操心过问,但保持后宫的和睦安定却还是应该的。”

太后叹了一声,道,“可如今你与瑾嫔互相谋算,各自暗施心计,难免会闹得后宫乌烟瘴气!连后宫的清静祥和都保不了,又何谈什么呈现和平新容,不辱和亲使命呢?”

倾城心知此时自己地位还不稳,与太后撕破脸并无好处,于是便也渐渐隐去那副傲然的态度,略略垂了首道,“嫔妾知罪了,谢太后教导!”

太后点了点头,道,“你既已知dào

错了,哀家便不罚你了。回去之后自己好好想一想,瑾嫔虽说有错,但毕竟也服侍皇帝这么多年了,性子暴躁些也是有的。你刚入宫是新人,就与她同一位份,她难免心中有气,你该多让着她些才是。”

倾城点头应了,太后便让她回宫去吧。

倾城施了个礼,正转身准bèi

离开,太后忽然说了一句,“你敢作敢当的性子当真有些像冷宫里的那位!只是你要小心啊,性子可以像,命运却不能像,你可千万别落得她那样的下场啊!”

倾城心中一沉,太后果然仍旧并不相信她,果真还在诈她。倾城立时回转了身,淡然的笑向太后道,“太后所指的是冷宫里的梁常侍吧?嫔妾现在居于她曾经居住的彤芙宫,对她也自然有些耳闻。太后放心,嫔妾定会以她为前车之鉴,谨言慎行,不负太后指点!”

倾城说完施了一礼,随后施施然的走出了慈安宫。

第一百六十八章 又是一年上元夜

关于从前莫云嫣的事,太后始终假作不知,因此也不便在倾城面前明言指出,只能用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来诈她。初时听倾城话中之意似已坦然承认,后来才知原来倾城确实有事隐瞒,却只不过是用幻丝愚弄了梅怡春而已。

太后虽有些释怀,但心中却仍有疑惑,于是便故作轻描淡写的提起了丽妃。倾城初入宫,对丽妃应该并不熟悉,因此太后便以此来试探倾城的反应。倾城并没有上当,她明知故问的回说太后指的是梁文燕,似乎对丽妃果真一无所知。

倾城离开慈安宫后,太后闭目倚靠在小榻上,显然这一番心计的角斗也耗费了她不少心力,陶安人在旁关切的问道,“太后,这下子您可以放心了吧?嫣嫔虽然容貌确实惹眼,但看来与那个野女人并无关系。而且,依奴婢看来,嫣嫔智斗瑾嫔有勇有谋,毫不软弱且敢作敢当,这不正是太后喜欢的那种女子吗?”

太后倚在小榻上,仍旧闭着眼睛,半晌方出声道,“哀家能不能放心,现在还言之过早。不过,即便嫣嫔背后果真清白干净没有任何阴谋勾当,哀家也断不会喜欢她。瞧她那副长相,天生一副红颜祸水的妖精样儿!若是后宫的女人有勇有谋毫不软弱,那是可喜可贺的事,但若是一个会迷人心窍的妖精还有勇有谋毫不软弱,那就太可怕了!”

陶安人深知太后的心结,也不好再劝了。太后睁开眼睛,凝视着桌上的青花瓷茶盏,喃喃自语的道,“皇帝若是被这个妖精迷上绝非什么好事。这个皇宫里从前已经有一个有施车国血统的孩子了,还差点儿掀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波,如今怎么可以再有一个有施车国血统的孩子呢?不成,哀家得阻止这种事的发生!先帝在世时发生的事情,绝不可以再在皇帝身上发生,何况,皇家子嗣也应保持血统纯正才是。”

陶安人心中一凛,不敢再多说一句了。

上元节当晚,宫中各处张灯结彩,彩灯似花带一般环绕着皇宫的每一条甬道,将整个皇宫烘托得似光灿灿的银河一般,反叫天上的星星黯然失色了。

晚上的上元节家宴,又是太后、慕容予桓和石蓉绣带着一众嫔妃在宏宽殿饮宴。因了上次除夕宫宴上,孟惜蕊和康巧烟凭借一舞而被晋封的前例,于是今晚的上元节宫宴上,各宫嫔妃皆争着要为太后和皇上一展才艺,以助雅兴。

馨贵嫔徐妙琴在席上抚了一曲《沁园春》,博得满堂喝彩;怡贵人曲梦娴的空竹舞亦是妙趣横生;芳贵人陆采茵也高歌了一曲助兴;而裕贵嫔苏倩雪则舞了一套剑法《大漠飞沙》,她急欲挽回上次损失的恩宠,因此舞得格外认真卖力,如丝的媚眼亦随着剑尖儿一并转向慕容予桓,巾帼豪气中倒也不乏女子的娇媚。

而在上元节宫宴上,倾城、孟惜蕊和康巧烟三人却始终坐于席上一动未动。倾城事先已与孟康二人交待过,木秀于林风必吹之,眼下她三人在宫中的势头正兴,此刻应该韬光养晦,隐藏锋芒,以免树敌过多,泰极否来。

孟惜蕊和康巧烟自追随了倾城,成为倾城一党之后,便尝到了诸多的甜头儿。不只被晋了位份,赐了封号,就连恩宠也比从前多了许多。因此,她二人对倾城已然是言听计从,见倾城安坐席上,她二人便也安坐于席上,不卖弄,不争辉。

因倾城在宫宴上的低调,给了其他嫔妃展示才艺博取恩宠的机会,因此,整个饮宴期间虽也小有口角纷争,倒也算安然无事。太后依旧是坐了坐便说乏了,叫陶安人陪着回慈安宫了,接下来慕容予桓带着众人又乐了一会子,便也就散了。

上元佳节和中秋佳节历来都是象征着团圆的正日子,因此尽管慕容予桓对倾城和徐妙琴等人意兴浓厚,但最终还是依照宫规去了石蓉绣的和坤宫。团圆正日,帝后同寝,这本就是宫规惯例,因此其余嫔妃倒也没有过多的不满,宴席散了后便各自回宫了。

倾城回到彤芙宫又稍待了片刻,见月淡星稀,宫中观灯之人的喧闹声渐渐平息了些之后,她便向细涓要了一套宫女的服装换上,随后坐在菱花镜前,让细涓给她梳了一个宫女的发式。

细涓一面认真的梳理着倾城的头发,一面对镜中的倾城道,“公主,不如还是换个日子去吧。今日是上元节,宫中又处处点着灯,观灯之人必定极多,且哪里都是亮的。公主便是如此妆扮了,只怕也会有被人认出来的危险,不如改日吧。”

倾城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道,“必是要上元节之夜才好呢!人多灯亮反而容易隐藏,便是被人认出来也好编排理由。有句话说‘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虽不完全是说隐藏的诀窍,但也有这个道理。”

细涓听了又道,“那就让奴婢陪着公主一同去吧,万一有什么事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倾城又摇了摇头,道,“不必,那样的地方去的人多了反而惹眼,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不会有什么事的,那个地方我熟得很。”

细涓只好作罢。

倾城梳好了头发,起身对着镜子看了看,见自己从上到下一色是素净净、灰扑扑的,并不会惹人眼,然后又拾起妆台上画眉的青黛,在两颊上点出了一大片雀斑,这才放下心来,转身交代细涓道,“我先出门,估计着有半盏茶的时间之后,你便拉了春冰出去观灯,让柳丝在宫里守着。若是有什么事情或是有人来了,柳丝自会见机行事去处置的。”

细涓点头应了,倾城便拎了一个小小的竹篮溜出了彤芙宫。

倾城出了彤芙宫,过了御花园,上了福瑞桥,直奔繁谢宫而去。

原来,倾城今晚在上元宫宴上低调行事,并非只是为了韬光养晦,而是因为有重yào

的事情要做,因此不想太过惹人关注。

而她的这项重yào

的事情便是拜访故人。

上元之夜似乎当真是个访旧的好日子,几年前,就是因为太后于上元之夜“突发奇想”要拜访故人,才使得莫云嫣一步步走向凄惨的命运。而今夜,攻守易形了,倾城的这次上元节访旧,又不知会让多少人走向她们凄惨的命运!

倾城佯作观灯,走走停停,慢慢接近了繁谢宫。到了繁谢宫门前,果然如她所料,宫门前空无一人。也不知那蒋成如今是否还在繁谢宫,不过,冷宫没有油水,因此无论换了哪个人来繁谢宫掌事,都是一件令人提不起兴致的事情,也就难怪繁谢宫的内侍们总是擅离职守、应付差事了。

倾城准bèi

着买通守门内侍的银子看来是可以省了,她四处张望了一下,便提着竹篮快速闪进了繁谢宫。

这里还一如倾城当年离开时一般,没有半点变化,上元节之夜,整个皇宫也就只有繁谢宫沉浸在一片漆黑之中。倾城晃亮了一枚火折子,借着微弱的灯光向内走去,很快便来到了尘烟斋的门外。

窗内有一点星火透窗而出,映着一个吹笛的身影。倾城有一瞬间的恍惚,竟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宇文晨风,记得在施车国时,有一个夜晚,倾城也是这样望着窗上映出的宇文晨风的身影。

两个身影,一个纤细,一个挺立,一个哀伤,一个忧愁,真不知这晨风和夜雪何时还能再相聚。

倾城不由得低叹了一声,随着她这一声叹息,窗内的笛声嘎然而止。半晌之后,从窗内传出一个撕裂般沙哑的声音,道,“你既然来了,又为何不进来?”

倾城闻言轻轻勾了勾嘴角,伸手推门而入。

尘烟斋依旧似当年一般平淡无奇,还是那样简陋,而且比从前更加破败。室内飘散着一股呛人的霉味儿,冲入倾城口鼻之中,令她几欲咳嗽作呕起来。

丽妃上官夜雪端坐于窗前,似乎室内的简陋破败与她毫无关系,似乎她早已将一切置之度外。她比从前更加削瘦了,依旧是一头白发,五官虽仍然端庄清丽,然而却因为长期缺乏营养而脸色蜡黄,已可明显看出岁月的痕迹了。

见到倾城,丽妃没有丝毫的惊讶之色,她放下手中的柳笛,带着一抹见怪不怪的轻笑,用沙哑的声音向倾城道,“你终于回来了?”

倾城毫不掩饰的打量着室内的一切和丽妃本人,用手扇了扇那股子挥不掉的霉味儿,笑向丽妃道,“本宫是施车国派来和亲的倾城公主,如今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嫣嫔,本宫新近入宫还不到一月,何来‘回来’一说呢?”

丽妃也并不着恼,只淡淡一笑道,“你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嫔妃,我却是前朝皇帝的弃妃,若不是故人,你又怎会于上元佳节之夜,独自微服至冷宫,来看望我这个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弃妃呢?”

望着丽妃,倾城的笑意更深了,道,“丽妃娘娘还如当年一样,心明眼亮,一针见血!”

丽妃缓缓起身,行到倾城面前上下打量着她,摇了摇头道,“可你却与当年完全不一样了,想必是伤过之后,脱胎换骨了吧!”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两个女人的盟誓

倾城淡淡一笑,向丽妃道,

“听丽妃娘娘的意思,似乎早就知dào

我会回来?”

丽妃抬手抚了一下自己的白发,抬首浅笑着道,“我不是早就对你说过吗?你是我共伐大周的盟友!我不会看错的!当我听到慕容予桓和秦万在背后商议着如何利用你的弱点来博取你的好感之时,当我看到他对你万般宠爱却只将你私藏在冷宫里无名无份之时,当我得知他将有了身孕的你交给和坤宫的那个妒妇之时,我便知dào

,你一定会有今日!”

丽妃顿了顿,转首望着倾城继xù

道,“当我听说第一个皇子降生不久,皇子的乳母却莫名奇妙的被送去和亲伏国,我就更加断定,你一定会成为今日的你!

倾城依旧提着竹篮站在当地,听了丽妃的话不禁挑了挑眉毛,道,“因此丽妃娘娘便断定我一定会回来?可是,丽妃娘娘从前不是常说,我会成为下一个你吗?既如此,最终便少不得落得一个寂寞空庭春欲晚的结局,又有何用呢?”

丽妃似心照不宣的笑了笑,盯着倾城的眼睛,道,“你如今还认为得蒙圣宠就是得到真爱了吗?你如今还相信皇家的爱情吗?你如今还觉得你比皇帝的皇位和江山更重yào

吗?你如今还希翼着与皇帝两情恩爱、白头偕老吗?”

丽妃一连串问了许多问题,却似乎并不需yào

倾城给出答案。她幽然转了个身,望向窗外的漆黑,道,“如果你的回答是‘不’,那么恭喜你,你比我醒悟得早,也比我好运气,能够有机缘让你换一个身份入宫,既如此你便与我不同了,我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死而不僵的人,而你是死而复生,从绝地重生之人!”

倾城望着丽妃纤细的背影,不可思议的问道,“你怎么知dào

,伤心之后我会脱胎换骨,而不是就此沉沦?”

听了这个问题,丽妃霍然转过身子,坦然的回答道,“因为,你像我!”

“什么?”

倾城有些会不过意来。

丽妃似有些凄凉的笑了笑,道,“以我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说你像我只怕吓着你了吧?我的意思是说,你的骨气和胆识像我。记得有一次,太后忽然驾临你的落英阁,看见你门前的虞美人花园后大发雷霆,是我在外面帮你围了解。你当时在屋中应该听出我与当今太后是死敌,可那之后你却还敢来谢我,又时常来看望关照我。不管身边的是是非非,只做我心里要做的事,这一点,真的很像我。”

说到这儿,丽妃的神情中有罕见的凄然,也正是这种凄然令倾城感受到,尽管经lì

了囚禁岁月的风刀霜剑,上官夜雪却并非是一具行尸走肉,她的心中也并非只有仇恨,还有一份淡淡的、放不开又悔不来的愁绪。

“不管身边的是是非非,只做心里要做的事”,这是上官夜雪对自己的赞叹还是谴责呢?

倾城行至屋中唯一的一张破桌子旁,将自己拎来的竹篮放下打开,从里面端出几碟子点心来置于桌上。这些都是今日上元节,御膳房新制出来分给各宫食用的精致点心,每一样儿都是繁谢宫中绝对见不到的。

然而,丽妃走过来只是看了一眼,便坐到一边去了。倾城见了莞尔一笑道,“丽妃娘娘虽被禁锢于这冷宫之中,然而仍非池中之物,依然有着宽大的胸襟和抱负,因而才会不将这些吃食放在眼里。”

丽妃从容的端坐着,道,“吃食与外表的皮囊一样,都是身外之物,又何需在意?何况,我久已不食这些精致的吃食,早已忘了它们的味道了,既然忘了就忘得彻底些吧,又何必再记起?与其今日回味无穷,明日又要承shòu空落想念,还不如干脆放qì

。不能永远拥有的东西,得不到也罢了。”

倾城笑叹了一声,缓缓的道,“那不知如今丽妃娘娘的心中,还有什么事是需yào

在意的呢?还有什么事是不需yào

记起就永远忘不掉的呢?其实丽妃娘娘也是多虑了,只不过是一些吃食而已,若是丽妃娘娘喜欢,我会常常为娘娘送来的。”

倾城一边说着,一边从竹篮中又取出最后一样吃食端到丽妃的面前,丽妃微微转目一望,便顿时暗暗一惊,随即怒瞪了眼睛,冷下了面容!

只见这一样吃食,竟是百合糯米羹!

当年,丽妃的儿子,四皇子慕容予杭,便是被一碗下了药的百合糯米羹毒死。丽妃便是再看淡一切,倾城也知dào

她的心中必然还为此怀着深刻的仇恨!什么都可以淡忘,杀子之仇如何能忘?

见到丽妃容色有变,倾城缓慢却坚定的道,“当年我一意孤行,不听丽妃娘娘好言相劝,最后落得个凄惨的下场!唯一支撑着我活下去的母亲,也在我漂泊在外时去世了!而慕容予桓,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我,为我描画了一个母女终有一日团圆的假象!我的亲生儿子被人李代桃僵,而我却沦为儿子的乳母,还被像个货物一样转手送人!”

倾城神色凄厉,语气越来越激动,道,“如今倾城已经深刻的认识到,正如丽妃娘娘所说,皇家根本没有真zhèng

的情意,有的只是皇家永远的利益!我此刻心里的恨与娘娘如出一辙,若娘娘仍愿意与我成为盟友,那倾城在此发誓,定会为娘娘报得血海深仇!”

丽妃的眼中闪烁着寒光,她半晌没有说话,却忽然站起身子,猛的一把夺过倾城手中的百合糯米羹,随后狠狠摔在地上!

细瓷碗坠落于地,只听“啪零”一声摔得粉碎!

丽妃弯腰拾起了一块碎瓷片,向倾城痛快的道,“这十几年来,我深居在这冷宫中,过着苟延残喘的日子,就是知dào

一定会有这样的一日!好!我们一言为定!”

倾城亦同样弯腰拾起一片碎瓷,道,“好!若能成功,当报娘娘与我的深仇,若不能成功,我便与娘娘身首异处亦是痛快!”

这个上元节之夜,这个阴森漆黑的冷宫之中,这个破败腐旧的尘烟里,两个女人的歃血为盟,这几乎可以载入大周的英雄史册了!

月移中天时,倾城离开了尘烟斋。丽妃并没有出门相送,只是依旧坐回了窗前,吹奏起柳笛。

倾城顺着漆黑的甬道向繁谢宫的宫门走去,行至甬道的岔口处,倾城思绪潮涌,随即转变了方向,向着落英阁而来。

又见到这座熟悉的小院了!

尽管因为许久无人居住,落英阁已不现当年的温馨和人气,墙垣也有些破败残损,门前的虞美人也已尽数凋零了,然而,倾城依然觉得这里十分熟悉。大概是因为这里有她熟悉的人__那个叫作莫云嫣的女子,那个曾经的自己。

倾城推门而入,同样的一股腐朽的霉味儿冲入她的口鼻之中。她晃亮了火折子,举目望去,这里到处都是灰尘,然而一切还都仍然保留着当年她搬去毓庆宫离开时的样子。

倾城忽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似乎自己在推开落英阁大门的一瞬间,便已穿越了几度轮回,经lì

了几番生死,有一种再度为人之感。

窗下依然是那个妆台,上面布满了灰尘;内室的门依然半开着,似乎仍有个傻傻的女子在这里等着什么人。倾城推开内室的门走进去,见到床榻上依然悬挂着芙蓉帐,只是早已成了灰色,而榻上的锦被也似乎潮得快要霉烂了。

倾城俯身向着床边伸出手去,她只略微摸索了一下,便摸到了当年她亲手刻在床栏上的那个“桓”字。

那是怎样的一颗少女心啊!暗忍着满腹含羞的相思,用自己的发钗在床栏上一笔一划的刻上心爱之人的名字,那是怎样的一个自己啊!

如今,那个芳心暗动、满腹相思、清纯如水的自己又到哪里去了呢?

如今,这个狠心绝决、满腹仇恨、谷底风寒的自己又是谁呢?

这个“桓”字,既像是对过去的一个终结,也像是对过去的一个讽刺,一些都是不值的啊!

倾城收回了手,走出内室,再最后看了一下这间屋子,在心内最后悼念了一下过去的自己,便吹熄了火折了,转身毅然的走出了屋子。

然而,倾城刚一走出屋门,便被吓了一怔。在月光的照射下,只见方才还空无一人的庭院中,此时竟忽然多了个人!

那个人似乎是跪在庭院中的一处地上,一面说着什么,一面在叩头膜拜。这人头上梳着一个简单的发髻,耳边垂下耳坠子,竟是一个女人。不过,她看起来身材并不玲珑,动作也有些迟缓,可见不是个年轻女子。

倾城悄悄向这女子盯了几眼,心头竟猛然一跳,双目随即便湿润了,一声惊呼竟然克制不住的冲出了口,“安姑姑!”

那女子正在叩拜着什么,听到这声惊呼也不禁吓了一跳,立时转过身来,而倾城已大步迎了上去!

第一百七十章 安姑姑

倾城热切的大步向那人迎了过去,眼中皆是湿湿热热的泪,然而,待她走近那女子的一瞬,却忽然怔住了,随即所有的热切顷刻冷却了下来。

只见那个女子约有四十多岁的年纪,一张蜡黄的圆脸,一双淡淡的眉毛,手中拿着几块糕点,正慌张的望着倾城。显然,这女子并不是安姑姑,而只是一个与安姑姑年纪身形相仿的中年宫女。

发xiàn

对方原来并不是安姑姑,倾城顿感怅然若失,然而对方已经看见了她,倒也不好立时便匆匆走开,否则反而令人生疑。因此,倾城只好垂下头,失望的站在那中年女子面前。

倒是那女子先开了口,她打量了一下倾城,见是一个眉目虽清秀,却是满脸雀斑的年轻宫女,便笑了笑道,“想必你也认识安姐姐吧?”

倾城方才已经叫出了口,此时自然不好再改口,又见这中年女子似乎并无dí

意,便点了点头道,“是的。”

那中年宫女点了点头,笑道,“噢,看你年纪不大,似乎入宫不久吧?你是在哪里认识安姐姐的呢?”

倾城想了想,掩饰的道,“啊,奴婢是在初入宫的时候认识了安姑姑。”

那中年宫女闻言似乎有些惊讶,放下手中的糕点,抬起头又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倾城。无奈月色昏暗,除了方才看到的之外,倒也再看不出别的了。她诧异的向倾城道,“那是许久之前的事了吧?看你年岁不大,又眼生得很,以为你是新入宫的宫女,不过既然你入宫时便已识得安姐姐,那看来你入宫的时间倒是也不短了,你是哪里的宫女呢?”

倾城从这女子的话中隐隐听出了什么不对,而对她的这些问题又不可能细致的回答,她快速的想了想,顺着那中年女子的话,含糊的回道,“要说奴婢入宫的时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初入宫那阵子对宫中的规矩全然不懂,也不会服侍,没少挨主子的打骂,若不是有安姑姑时常帮衬教导着,奴婢只怕也活不到今日了。”

那中年女子听了,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道,“是啊,安姐姐是个好人,而如今这样的好人,在宫里是越来越少了!”

这女子说着,又从身边的一个布手帕包中拿出了一块糕点,摆在面前的一个小小的土堆前。倾城观望着,忽然心中一凛,随即转眼仔细向那个土堆看去。

这个土堆就在落英阁的门前,就在原来的那片虞美人花园中,这个土堆倾城再熟悉不过了,这不就是她曾为虞美人立的那个绢冢吗!

这个陌生的中年女子竟然是在拜祭虞美人!这究竟又是怎么回事呢?

倾城行至那女子身旁,也在虞美人的绢冢前跪了下来,转头向那女子客气的道,“啊,这位姑姑,奴婢还没请教您怎么称呼?”

那女子淡淡笑了笑,道,“我姓岳,你就叫我岳姑姑吧。”

倾城向着岳姑姑俯了俯身,叫了一声,“啊,岳姑姑!”

随即又看了看面前的绢冢,故作不知的道,“岳姑姑,今日是上元节,姑姑为何不去观灯赏月,却来到这冷宫之中呢?方才看姑姑似乎是在拜祭,不知姑姑在拜祭何人啊?”

见倾城也与安姑姑交好,岳姑姑便放松了戒心,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幽幽的道,“不瞒姑娘说,其实我也不知我拜祭的是何人。我只是按照安姐姐的嘱托,每逢年节便来落英阁前的这个小坟冢祭拜一下,也不管拜祭的是何人,既然是安姐姐的心愿,我就帮她完成便是。”

倾城的心头忽然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悲怆感,那种慌张不安,那种忐忑难言,令倾城的声音都微微发颤了,她似乎有些胆怯的问道,“既然是安姑姑的心愿,那她为何不亲自来拜祭呢?”

岳姑姑闻言无比惊奇的盯着倾城,似乎发xiàn

了什么人间少见的奇景一般,张口结舌的道,“姑娘,难道你不知dào

吗?安姐姐在两年之前,就已经亡故了!”

倾城闻言,心头立时一阵沉闷的剧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的撞了一下!盯着岳姑姑难以置信的道,“什么?安姑姑她……她竟然已经亡故了?”

倾城此次回宫之后,还曾多次暗中留心寻找安姑姑,本想着在她大势初定之后,就去明察暗访找回安姑姑。可万没想到,安姑姑,那个曾经宫中唯一真心关爱她的人,那个曾与她同甘共苦的姑姑,却早在两年前就已经亡故了!

兴许是见到倾城面色极其难看,岳姑姑上前扶住倾城的胳膊,连声问道,“姑娘,你怎么了?看你像是与安姐姐十分交好的样子,却如何连她患病而亡都不知dào

呢?况且,这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啊!”

哀痛之下,倾城的脑子似已转不动了,她勉强编造着原因,沉声道,“奴婢认识安姑姑不久,就因貌丑而被主子嫌弃,后来被打发到繁谢宫后面去扫街,从此便再也没有见过安姑姑。因奴婢貌丑,总是被人瞧不起,也无人愿意与奴婢说话,因此宫中之事也一概不知。”

岳姑姑听了,叹了口气,道,“这也难怪你不知dào

了!其实我也奇怪,我和安姐姐是一同入宫的,一起在宫中服侍了三十多年,安姐姐原本是在汤沐池的,专门服侍新入宫的嫔妃沐浴,那地方虽然没什么出头之日,但倒也自在轻松。可后来不知为何,安姐姐忽然离开了汤沐池,然后就一连近两年也不见她了。”

倾城随着岳姑姑的话回想着,她第一次见到安姑姑便是在汤沐池,安姑姑对她温言抚慰。而后来,安姑姑忽然离开了汤沐池,自是因为她随着自己私藏进了繁谢宫的缘故。

岳姑姑继xù

道,“后来,大皇子降生之后,我才又忽然见到了安姐姐,她不知何时竟成了当时的荣贵妃宫里的人。再后来,好像是……”

岳姑姑顿了顿,蹙眉垂首回忆着,语气哀伤的道,“好像是那个皇子的乳母去伏国和亲之后,安姐姐就从毓庆宫被打发到苦刑司后的偏馆里了。现在想来,安姐姐似乎早已知dào

她患了急病,因此便事先嘱托我以后每逢年节来这里祭拜。她说她也不知这被祭拜的亡灵是谁,她只知那是她曾经的一个主子的心愿。她说她今后怕是来不了了,便让我替她和她原来的主子完成这个心愿,她说这是她唯一能为她主子做的事了。果不其然,那之后没多久,安姐姐就病亡,死在偏馆里了。”

倾城的心痛楚难当,仿佛又经lì

了一次丧母的哀痛!

安姑姑,她哪里是得了什么急病,她分明就是因为知dào

得太多而被灭了口!皇子生母的秘密,太后和石蓉绣怎会允许半点泄露的可能?而安姑姑是详知内情的人,又怎能容她留着活口?

可安姑姑知dào

自己命不久长之时,却没有半点抱怨和懊恼,反而还记挂着莫云嫣那时每逢年节祭拜虞美人的事,特意嘱托了信任之人在她死后代为继xù



倾城咬碎银牙,心中泣血,暗叹,“安姑姑,你终究还是被我连累了!你如此对我,这份情意让我如何报答才是呢!”

倾城忍着眼中的泪,低声道,“安姑姑,枉她关照了我一场,我却连她亡故的消息都不知dào

,连送一送她都不成!”

像是安慰倾城一般,岳姑姑一边又在绢冢前摆了些果子,一边道,“在宫中私自拜祭是违反宫规的,何况又是上元佳节,因此只能摆些点心果子,却不能用香火,也不能焚化纸钱冥饷,怕火光会引来人的注意,其实这事儿是很冒险的,但不知为什么,我竟答yīng

了安姐姐的这个嘱托,可能是因为安姐姐确实是个好人,也可能是因为安姐姐曾说过,她的那位主子让她闻到了宫里少有的人味儿,她希望这宫中能再多一点儿人味儿。姑娘,我看得出你对安姐姐是情真意切的,你也算是个有人味儿的,想安姐姐地下有知,会欣慰的,不会怪你的!”

岳姑姑说着又摇头叹息了一声,啧啧的道,“那时安姐姐只交代我来这里拜祭,其余的一概不说,否则我真要问一问她,她曾服侍的是哪位主子?能够跟着那样的主子,当真是有福了!”

倾城几乎要狂笑起来!心中暗骂自己,跟着她这样的主子哪里有什么福气,反被她连累得连命都没有了。反倒是她,能够遇见安姑姑,才是她在皇宫中感受到的唯一一点儿人味儿,那才是她的福气!

说话间,岳姑姑已经收了拜祭用的点心果子等供品,依旧用手绢包了,向倾城道,“姑娘,你今晚怎么到这里来了?”

倾城回了回神,勉力平复着语气道,“奴婢原本在外面扫街的,忽然听到这里好像有笛声,便好奇想进来瞧一瞧是谁在这里吹笛,不想却找错了路,误闯到这里来了。”

岳姑姑闻言低声向倾城道,“姑娘,看在你也与安姐姐交好的份儿上,我劝你一句,今后无论听到什么也不要进入这繁谢宫里来!这里是冷宫,有冤魂的,若是撞克着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再有,那夜里吹笛之人就更是不见为好,免得招来灾祸!”

岳姑姑说着,拎着她的布绢包站起身来,道,“姑娘,快走吧,今后再也别来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灯火下的偶遇

岳姑姑招呼倾城一同离开,倾城转身在虞美人的绢冢前跪好,向着绢冢深深的拜了六拜。三拜是为了拜祭虞美人,三拜是为了拜祭安姑姑。岳姑姑以为倾城也是看在与安姑姑的情份上,替安姑姑完成心愿而拜祭,不由得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两人一同出了繁谢宫,岳姑姑向汤沐池而去了,倾城则失魂落魄的向彤芙宫走去。

一别过岳姑姑,倾城便立时泪流满面,她伸手抹了一把泪水,可一想到安姑姑凄惨的结局,她的泪便止不住的倾泻而下,她只好不断的用手拭去泪水。

而想起方才岳姑姑的话,倾城不禁又有些失笑。繁谢宫中有冤魂?可这整个一个皇宫中,哪里又没有冤魂呢?

安姑姑、常侍夏兰香、丽妃娘娘的儿子、曾经的小宫女月荷、林柔儿腹中的孩子,全都化成了这皇宫中的冤魂!若说撞克,又岂是只有在冷宫中才会撞克,只怕皇宫中的每个角落都飘荡着冤魂!说不定这个夜晚,就在此时此刻,她就已经与无数冤魂擦肩而过了。

安姑姑的悲惨结局,令倾城更加意识到掌控权势的重yào

性。

安姑姑处于皇宫中的最下层,虞美人处于民间的最下层,而这些最下层无权无势的渺小生命,却总是被强权操纵着命运,从而似蝼蚁一般命贱,说被人抹去便可以轻易的被抹去。

倾城在心中暗暗发誓,这些仇恨她都会记在心中,这些都会算在她心内的那笔账上!

倾城踏上福瑞桥,又置身于那片绚烂的灯火里。甬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余下寂寞的灯火独自闪亮着。

倾城最后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回到繁华浮胜之地,她必须暂时抛却心中的哀伤和柔弱,她必须再次变成那个与一切都全然无关的倾城公主,皇帝最宠爱的嫣嫔,曾经的一切都只能深埋于她的心中,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

倾城低着头,一边提着竹篮走下福瑞桥,一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思绪,尽lì

调整着心态和神情,她努力吞咽下那些哀痛和悲伤,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愤nù

与痛恨,她一只手紧紧的握着竹篮的拎手,另一只手紧紧的握成拳头。

倾城急步的向前走,想立kè

回到宫中去,免得夜长梦多被人发xiàn

,然而越是匆忙越是出错,再加之倾城心绪起伏,竟没有看到福瑞桥下的积雪中掩着几块碎石,倾城不偏不倚的正好一脚踩上,被脚下的积雪一滑,整个身子登时晃了一晃,随即向后栽去!

竹篮脱手坠落于地,哐的一声摔得碗碟四散,而倾城眼看着便要栽向福瑞桥的桥柱之时,却不知从哪里忽然伸出了一双手,将倾城拦腰抱住。倾城稳住身子回过神之后,这才发xiàn

自己面前多了一个人,此人身着月白缎子锦袍,腰围一条细锦镶玉的腰带,眼如寒星、面似冠玉,竟是一个衣饰华贵、俊朗不凡的年轻男子!

此时,这男子正伸出双手托住倾城的身子,这才幸免了她这一摔。倾城抬眼正要道谢,却发xiàn

这年轻男子的双目正紧紧的望着自己,眼神中的惊艳之意溢于言表。

倾城不欲多生事端,见这男子仍忘情的抱着自己,便轻轻的挣了一挣身子,同时转过头避开那男子的目光,轻声道,“多谢这位公子扶救之恩!”

那年轻男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松开手放开倾城,但一双星眸却仍然不舍得离开倾城,他殷勤的向倾城道,“举手之劳而已,不成谢!倒是姑娘虽然没有摔到,只怕也被吓坏了吧?不知姑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听了这年轻男子的话,倾城忍不住轻笑了一下,心中暗想:这宫中波谲云诡的吓人之事何其多也!若是摔一下也会被吓坏,那她只怕早就被吓死在这皇城里了。

那年轻男子见到倾城这轻轻的莞尔一笑,便似见到明媚春光乍泻而下,不觉五体都倾倒了!见倾城微微垂首向他道,“多谢公子!我……奴婢没事。”

倾城说完便俯了身子去收拾地上的竹篮,那年轻男子一见,赶忙过来帮忙,一边帮倾城收拾,一边笑向倾城道,“敢问姑娘是哪一处的姑姑?怎么称呼呢?”

这男子对倾城的好感显而易见,可倾城今夜微服外出,实在不欲节外生枝,便只是浅浅一笑,道,“奴婢只是个新入宫做洒扫差事的宫女,贱名不值一提,还请公子见谅!”

那年轻男子连忙摆了摆手,道,“怎么会呢?像你这样漂亮动人的姑娘,无论叫什么名字都是好的!即便就算是个最俗气的名字,也会因为属于你而成为最出尘脱俗的名字!”

倾城闻言有些诧异,她不禁抬首望了望眼前这年轻男子,这男子正一脸热烈的赞美的笑容,见倾城抬眼看她,且目光异样,这才略微收敛了笑意,不好意思的垂了垂头,道,“噢,实在对不住,在下失礼了!”

倾城从这男子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容,这才意识到为何这男子被她倾倒。原来,方才她的泪流在脸上,又被她抹了又抹,那用青黛点在脸上的“雀斑”早己被她尽数抹去,露出了她原本如玉蕊琼英一般的面容。

倾城顿时有些紧张起来,她今夜原本不想以真面目示人的,不想却意wài

被人发xiàn

了。不知这男子究竟是何人,会不会传出什么风吹草动去,想到这儿,倾城连忙收拾了竹篮,提着站起来转身便欲走。

然而,那男子似乎已对倾城着迷了,他连忙赶上来,追在倾城后面道,“姑娘,你要去哪里啊?虽然各条甬道上都挂了彩灯,但雪深路滑,姑娘一个人甚是危险,不如就由在下护送姑娘回去吧!”

倾城见竟然甩不掉他,不觉暗暗有些生气,然而一来这男子看起来并无恶意,且言语举止还算规矩守礼,二来并不知这男子是何身份,若是对他冷言相斥,怕再惹来更大的波动从而惊动更多的人。

倾城一边慢慢的向前走,一边在心内暗暗思索,这男子究竟是谁?他绝对不是皇子,但看他的穿戴又不像是个侍卫,而今年皇上并没有下旨召几个兄弟回京过年,因此他也不可能是王爷。今日虽是正月十五上元节,可此时已是深夜,便是朝中的臣子进宫请安,此时也早该出宫回府了,那这男子又会是谁呢?

倾城想着想着,忽然有了些答案了,内心隐约意识到此人是谁了。倾城想到这儿,故yì

引着这年轻男子走上了一条更为僻静的甬道,这才放慢脚步,转头似颇为感激的向那男子道,“多谢公子了!今日是上元节,虽说人人都出来观灯,可此时已是夜深,公子为何这么晚还出来观灯?”

那男子见倾城终于肯跟他说话了,不禁喜不自胜,忙回答道,“啊,在下在岳州过上元节时,虽然城内也处处张灯结彩,但边境之城毕竟没有皇宫中这么繁华热闹,因此一时贪玩儿便想出宫去逛逛民间的上元夜市,看看夜景儿,但父王说皇宫规矩大,到了一定时间宫门便要下钥了,因此不准我出去。我又睡不着,就只好在这宫中闲逛了,却不想……竟幸遇了姑娘,这倒是……倒是意wài

之喜!”

倾城心内了然,果然不出所料,这年轻男子果然就是内务府余公公所说的安西王的世子!

倾城想了想,立时停下脚步,转身向着这年轻男子微微一礼,道,“啊,原来阁下就是安西王世子!奴婢初入宫中,不识得宫中贵胄,失礼于世子,还请世子恕罪!”

安西王世子一见,忙道,“啊,姑娘言重了!其实在下也是初次入宫,对宫中的一切也都陌生,再说,在下也一向放肆惯了,无拘无束的,也不在意什么礼节,姑娘千万莫要挂怀!”

倾城转首继xù

向前走,同时向安西王世子道,“奴婢听宫里的姑姑说,安西王爷为人慷慨豪爽,出手也大方,每年进京都会带了厚礼来,甚至就连我们这些在宫中做奴婢的也都人人有份,大伙儿都在背后念着安西王爷的好儿呢!奴婢早就想谢过安西王,但奴婢卑贱之身见不到王爷,今日既然见到了世子,就向世子道个谢吧!”

安西王世子听了,竟反而有些受宠若惊之意,连连向倾城道,“姑娘客气了!父王常说,我们身为边疆之王镇守边陲,这是皇上对我们罗家的信任!我们定要鞠躬尽瘁、为国尽忠,报效皇上和朝廷!而一年只进宫这一次,自然要好好表一表我们对皇上提携器重的感激之情,那一点心意原不成敬意的!”

安西王世子身边边境臣子说这些话很正常,然而倾城听着却十分刺心逆耳,不由得便冷笑了一声。安世王世子见了,不免颇有些尴尬和奇怪,便向倾城道,“啊,在下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让姑娘见笑了!”

倾城收敛了笑容,摇了摇头。

第一百七十二章 暗哨子

倾城转向安西王世子,轻笑着道,

“不敢!安西王一家对朝廷忠心耿耿,这份鞠躬尽瘁报效朝廷的决心当真令人佩服和景仰!”

安西王世子听了,便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随即,又轻声向倾城道,“请恕在下斗胆,可以请教姑娘的芳名吗?”

倾城停下脚步,转身向着安西王世子,诚恳的道,“世子平易随和、礼下于人,奴婢感念于心,但皇宫中规矩严明,今夜奴婢与世子私下交谈又一路同行,其实已然是触犯了宫规,若再以贱名报上,则更是有违宫规,因此还请世子恕奴婢不能告知之罪。”

安西王世子的眼神中流露出毫无掩饰的失望,但最终还是通情达理的点了点头,不再相问了。

二人行至了一条甬道的岔口,倾城再次停下来向着安西王世子道,“奴婢还有一事要求世子帮忙。”

安西王世子一听,连忙道,“姑娘请说,只要是在下能够帮得上的,绝对义不容辞!”

倾城浅笑了笑,垂下头道,“不瞒世子说,其实奴婢是在今晚当差的时候,借送东西为由偷溜出去观灯的,因此,今晚与世子相遇之事,还请世子代为保密,否则奴婢要挨掌事姑姑一顿好打呢!”

安西王世子听了,摇头叹道,“哎,枉你这般如花似玉、美若天仙的佳人,竟只是宫中的一个宫女,在宫中当差还要受人管制打骂,当真是暴殄天物了!”

他说着,又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姑娘,你放心!在下对今晚之事绝对会守口如瓶,定不会叫姑娘你为难的!”

倾城闻言放心的笑了笑,道,“那就多谢世子了!就此别过。”

倾城说完再不停留,转身快步向甬道的一边走去。

“姑娘!”

安西王世子在背后低唤了一声,倾城没有回头,走进甬道之后又迅速闪身在一处宫门之后。不多时,果见那位安西王世子寻了过来,他左瞧瞧右瞧瞧,似乎在判断倾城走去了哪一边,踌躇了半晌,最后终于向着其中一边走去了。

看来他是想暗中跟着倾城,看看倾城究竟是哪一处的宫女。

见他走入甬道消失了身影儿,倾城这才慢慢从宫门之后走出来,转身快速的向彤芙宫而去。

倾城回到彤芙宫的时候,细涓和春冰观灯已经回来了,柳丝正等在宫门外。见倾城许久未归,细涓和柳丝急得不行,要出去找又怕惊动了别人,只好暂且忍住,耐心的等着。

柳丝将倾城接入宫中,细涓一见这才放下心来,急忙迎了上去。两个人先帮着倾城换了衣裳,细涓低声问道,“公主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一切可还顺利吗?”

倾城点了点头道,“事情还算顺利,她的心意仍然未改,也愿意帮忙。只是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件事,因此耽搁了。”

柳丝一听,忙关切的道,“公主,没有被人识破吧?”

倾城将换下的衣裳交给细涓,自去桌上拿了茶盏饮了一口,道,“没有,只是一件小事,不要紧。”

柳丝这便放了心。

细绢将倾城换下的衣裳拿去收好,回来悄向倾城道,“公主,今晚奴婢出去观灯,倒发xiàn

了一件奇怪的事。”

倾城在榻上卧了下来,舒缓着这一晚的疲乏,此刻听细涓这样一说,忙问道,“是什么奇怪的事?”

正这时,柳丝走过来向着倾城施了一礼,道,“公主这一晚一定累着了,早些安歇了吧,奴婢先告退了。”

倾城一见,心中一动,她始终没有忘记关于柳丝的事,若是能争取她倒戈而归向自己,倾城还是十分乐意去争取的。毕竟现在宫中只有她、细涓和柳丝三人能够彼此扶持,丽妃虽说也与倾城同仇敌忾,但毕竟她在冷宫相隔太远。

想到这儿,倾城立kè

拦阻住柳丝道,“柳丝,你先别忙走。细涓说她今晚发xiàn

了一件奇怪的事,你也来一起听一听。毕竟在这个皇宫中,只有我们三人是一条心且走得最近,有什么事当然要一起商量,只有我们彼此扶持、彼此信任,才能成事啊!”

倾城说完,留心看着柳丝的神情,只见柳丝的脸上是舒缓而喜悦的笑,这让倾城多少感到些欣慰。

细涓这便将她发xiàn

的奇事说来,她轻声道,“公主,今晚奴婢去观灯的时候,竟遇到了几个‘暗哨子’,他们都穿着普通侍卫或内侍的衣裳,但兜兜转转始终徘徊在客馆一带,人人的眼睛都在暗中盯着滴水阁。公主,您认为他们是些什么人?”

“暗哨子”是指那些乔装打扮了去暗中监视别人的探子,而客馆则是皇宫招待和安置外来宾客的地方。在招待和安置宾客的地方竟出现了“暗哨子”,这果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倾城想了想,问细涓道,“你有没有打听过滴水阁中住着什么人?”

细涓点了点头,道,“奴婢打听过,滴水阁中住的便是那位出手阔绰的安西王爷。”

倾城闻言先是一怔,随后便茅塞顿开,这其中的原因,在上次她听到余公公说太后并不待见这位安西王爷时就已经有些领会了。

细涓继xù

道,“奴婢还打听到,礼部的人十分有趣,四位蕃王虽然性情和气度不一,但地位和官职明显是一样的,可礼部的人接待四位蕃王时的规制却并不一样,而且从来不将四位蕃王安置在一起,便是四位蕃王想要聚一聚,也必定会有京中的朝臣在场。”

柳丝听了,不解的道,“这样的安排也是多虑了,在皇宫之中尚可监视他四人,难道人家回去蕃地之后,也要派人去监视着不成?”

倾城一边思索着一边道,“这个你就不懂了。大周蕃王的规矩也当真不少呢,无旨不得入京,无旨也不得离蕃,若没有圣旨允许,每位蕃王就只能稳当当儿的守在自己的蕃地上,不得去别处。其实倒也和坐牢差不多了,只不过蕃王有着京官所没有的权势。”

倾城说完顿了顿,又道,“从这种情况看来,皇上想必已经对安西王生了疑心,对他有所戒备了。莫非这个安西王当真是个外表忠心内里藏奸之人?”

柳丝不屑的道,“即便他腰缠万贯、富可敌国,入京贺岁述职时只孝敬太后、皇上和皇后三人大礼便可,为什么要给全皇宫的人都送上一些好处?莫不是为了让每个人都尝到一点甜头儿,都在背后说他的好儿不成?如此刁买人心,大兴恩惠,就知他必然不是等闲之辈,野心只怕大着呢!”

倾城一直在蹙眉凝思,此刻听到柳丝的话,方笑道,“他有野心就让他野心去,我们不必指责他,也不必为此愤愤不已。”

细涓听了道,“公主说的对,他与我们有何干?那些‘暗哨子’又不是冲着我们来的,我们只不理他就是了。”

倾城笑着摇了摇头,向细涓道,“我们虽然不必为此愤愤不平,但人家送了我们那么厚重的礼,我们也不能不理会人家啊!我们不但要理会他,还要为他的野心再送上一把燃烧的烈火才好!”

见细涓和柳丝二人不解,倾城轻笑道,“只有大周内部纷争不断,他才不会有心思去算计别的国家,这样施车国也便安全了。再说,若是真有个内乱兵变什么的,说不定施车国正好可以趁乱一搏。”

第二日,倾城令细涓去打听安西王父子何时离京,细涓出去有一顿饭的时辰,终于得到了消息,回来向倾城道,“以往蕃王进京贺岁述职,在京中的时间并不会超过正月十五,通常在上元节之前就离京返回蕃地了。但今年皇上似乎有意多留他们在宫中住一段日子,因此怕是要过了正月才会离京呢。”

倾城听了心中便有了计较,随即关上房门,对细涓和柳丝暗中交待了一番。

上元节过后,天气虽然还较为寒冷,但春天的气息已不可阻挡的悄悄来临了。雪气已不那么厚重了,冰层也越来越薄,空气中有一种水凉凉的湿意,令人呼吸着也觉心情沉静,平心静气。

这日傍晚,安西王爷和其他三位蕃王被慕容予桓宣去了上书房议事,安西王世子罗剑生便百无聊赖的走出了滴水阁,又一次来到福瑞桥,希望能够再一次遇见上元之夜的那位如神似仙的姑娘。

自从那夜相见之后,罗剑生便似乎被那姑娘迷住了,每日茶饭不思,只是在想念着那位姑娘,时而扼腕慨叹,叹息那位姑娘时运不济,如何便只是一个屈于人下的宫女呢?

罗剑生在心中暗暗产生了一个想法:若是能向皇帝讨要了那个宫女带回蕃地岳州去,那时便是要他一辈子不准离开蕃地,他也心甘情愿!就算不能立那个姑娘做自己正室的世子妃,也要让她成为世子侧妃,从此好好的疼爱她,再不让她屈于人下受人打骂了!

罗剑生倚着福瑞桥的桥栏正在遐想,忽然听到桥的那一端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那果然只是一场梦罢了!”

罗剑生寻声望去,不由得大喜过望,只见桥的另一端,同他一样倚栏而立的,正是那位他朝思暮想的姑娘!

第一百七十三章 情之诱

意wài

见到倾城似从天而降,罗剑生简直大喜过望,也顾不得周围是否有人,便向着倾城直奔过去,热切的呼唤道,

“姑娘,在下终于见到你了!”

倾城梳着简单的燕尾双髻,插着一支素银蝶簪子,身上仍旧穿着宫女的服饰,正倚在桥边凝眉远望,听见罗剑生这一声呼唤,急忙转过头去,见是那位安西王世子正大步飞奔过来,倾城立时睁大了眼睛,用手掩住了口,展露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惊诧表情。

见罗剑生奔至面前,倾城似在梦中一般怔怔的望着他,惊讶的道,“世子?你真的在这里?原来这不是梦!”

罗剑生笑容飞扬,欢快的道,“姑娘,自从那日巧遇之后,在下日日都会来这里,今日终于又见到姑娘了!”

倾城望着罗剑生的眼神似无比安慰和舒畅,轻声道,“奴婢也曾来过,兴许是时辰错开了,因此并没有见到世子,奴婢还以为……还以为自己其实从不曾见过世子,那夜的事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罗剑生闻言简直惊住了,一颗心剧烈的跳动着,道,“姑娘,你说的可是真的?你真的也来过这里找我吗?”

倾城两颊红云渐染,微微垂下睫毛,略略转开身子,低声道,“上元节那夜与世子一见,世子的热心仗义和平易近人令奴婢十分感念,每每想来都觉……”

“啊!”

罗剑生一声欢快的低叹,转到倾城面前,追问道,“姑娘,你是说那夜我们相遇之后,你还每每会想起我吗?”

倾城闻言抬起头来,用一双水眸望住罗剑生,朱唇轻启刚要说话却忽而顿了顿,随即又转成了一声叹息,略带了几分哀愁的道,“奴婢入宫不久,但已深深体会到了这宫中生活的艰难和不如意。宫中规矩制约着一切,稍有行差踏错便会招致宫规的惩罚,便是没有行差踏错也要防备他人的陷害。且冰冷的宫墙之下,世态炎凉,人心淡薄,一切又都要随着主子的意,没有半点是可以自己作主的,久而久之,一颗心都要麻木了。”

倾城说着,又抬眼望向罗剑生,微微有些羞赧却真诚的道,“那日遇见世子,见世子坦率真挚,热情开朗,竟对一个宫女也以礼相待又同行畅谈,奴婢自入宫以来已许久没有见过世子这样淳厚爽快之人了,因此发自内心的觉得亲近和感动。”

罗剑生虽是安西王世子,但亦是安西王的独子,因此安西王罗广武对罗剑生的管教极其严格,为他特别聘请了名师教习他的武艺,又命他勤读史书和兵书,而对他的婚姻之事却一再拖后。

罗剑生的母亲安西王妃为此常有怨言,埋怨罗广武这样做会耽误了儿子的婚事,应该让儿子尽早成亲,也好尽早延续罗家的香火。然而,罗广武却认为一旦儿子娶了世子妃,涉身于儿女之情的温柔乡中,便会无心于练武和读书了,因此一直反对罗剑生与异性来往。

一直到这一年,罗剑生已是二十有五的人了,安西王罗广武这才开始考lǜ

儿子的婚姻大事。于是,今年过年时便带了他一同来京城,欲有请皇上指婚之意。

这罗世子虽然幼承庭训,但青春萌动是人的天性,并非人力可以泯灭和管制的。有道是“十月里的芥菜,少年郎的心”,正是香脆的时候,加之倾城本为窈窕淑女,罗剑生自然是君子好逑了。

听了倾城的话,罗剑生喜悦得心潮涌动,面上竟因欣喜而泛起了一片微微的潮红,连气息也有些起伏不定了。他又向倾城走近了些,柔声道,“姑娘的感受,在下也感同身受,不知姑娘家中还有何人?姑娘是否愿意离开皇宫?如果你愿意,在下一定会想办法向皇上……”

罗剑生刚说到这儿,忽见倾城面上的娇羞和温柔之色立时暗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惶恐的神色,似被闷雷惊飞的鸟儿一般。罗剑生正在纳罕,却见倾城忽然向他施了个礼,急匆匆的道,“奴婢想再见世子一面,只是想印证那晚之事并非是梦,奴婢卑微之身并不敢有非份之想,今日既见到了世子,心愿已了,奴婢告退了!”

倾城说完,转身便急急的要走,罗剑生哪里能容她就这样离去?他急忙上前去拉倾城,急切的叫道,“姑娘,你等等!”

罗剑生伸手一把拉住倾城的手臂,倾城走得匆忙,罗剑生又拉得急切,这一下没有掌握好力度,随着他这一拉,倾城低呼一声,整个人顺着他这股力道向后一仰,不偏不倚正跌进罗剑生的怀抱之中。

倾城倚在罗剑生怀中,一双含水笼烟的眼睛略带忧愁的望着罗剑生,罗剑生只觉自己的心也似被这双眼睛望了出来一般。他再一次温香软玉抱满怀,一时之间再舍不得放手。良久,倾城轻轻挣措着,低声道,“世子,这里是皇宫,当心被人看见了生出事端。”

罗剑生这才松了手,急急的道,“姑娘,你先别走,我们把话说清楚!”

倾城愁眉凝结,向罗剑生摇了摇头,道,“不必再说了,相逢恨晚,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倾城说完又要走,罗剑生急急的叫住倾城道,“姑娘,在下罗剑生,能否请教姑娘的名字以及姑娘在何处当差?”

倾城略一低眉,似无限纠结一般,最终说道,“世子不必问了,从此后忘了奴婢吧,只权当没有认识过奴婢罢了。”

倾城说完再不停留,举步跑过福瑞桥而去了。罗剑生望着倾城的背影,心中十分懊丧不甘,本想去追,可无奈这里是皇宫,被人看见恐多生事端,因此只好望着倾城消失的背影心烦意乱。

倾城没有直接回彤芙宫去,而是先绕到了翠叶坊。细涓正拿着倾城的衣裳等在那里,倾城迅速换上了平日的衣裳,这才带着细涓从容的回彤芙宫去。

回到彤芙宫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入殿之后,柳丝迎了上来,倾城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可有事发生吗?”

柳丝摇摇头笑道,“什么事都没有,皇上和四位蕃王还在上书房议事呢,而各宫嫔妃都在忙着张罗晚膳的菜色,好去请皇上到宫里用膳,因此傍晚这段时间是最松懈的时候。就连春冰和小成子也被奴婢打发先去用饭了,谁也不会发xiàn

公主曾微服出去过。”

倾城听了放下心来,道,“越是松懈的时候就越要保持警惕,千万莫要被人钻了空子。好在这也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不到万不得己,我不会再冒这种险了。”

细涓轻笑道,“公主,那位安西王世子怕是已经对公主着迷得神魂颠倒了吧?公主觉得这一次能否令这位世子上钩呢?”

倾城没有答言,她脑海中浮现出罗剑生淳厚的笑容和热烈的眼神,心下忽然油然而生起些许的愧疚之感。她的手不知不觉的摸向胸前,隔着衣衫抚摸着贴身佩戴着的龙头鱼,心立即便飞到了施车国,飞去了南宫忆仁的身边。

虽然她和南宫忆仁此生只能是一对心灵上的夫妻,但倾城此心已然许,今生今世她的心再也容不下别人。她对罗剑生无非只是利用而已,然而,罗剑生对倾城的迷恋虽然也起源于美色,但却不得不承认,罗剑生与突赫雄奇不同,他对倾城的好感中还是多少有着真zhèng

的痴心的,这让倾城有些于心不忍。

短暂的纠结之后,倾城在心中暗道:对不住了,不过我会补偿你的,用天下人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来补偿你!

从这日之后,罗剑生虽仍然日日去福瑞桥等候,却真的再也没有见过倾城。眼看着离京之日即将到来,罗剑生真不甘心就这样舍美人而去。他也听说过宫中曾有过乳母和亲的奇事,于是便私心想着,既然皇子的乳母尚可被封为郡主出塞和亲,那么他虽是蕃王世子,娶一个宫女为侧妃想来也就无可厚非了吧。

然而,他对那位姑娘一无所知,便是求着父王向皇上讨来,也不知如何去说。罗剑生为此每日心思沉重,闷闷不乐,罗广武误以为他是玩心过重,在京城还没有玩儿够就要离京了,因此不快。罗广武为此还责备罗剑生不知思家,也不知担心母亲惦记着,只是玩不够,一副不成大器的样子。

这一晚,罗剑生心情落寞,又来到了福瑞桥徘徊流连。他在附近走了一圈,然后便返回桥头,倚在桥栏上抬眼望着半空的一轮冷月出神。

不知他这样呆了多久,忽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一个女子略带严厉的训斥声,“涓儿,我说的话你可都记仔细了?嫣嫔娘娘如今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嫔妃,今晚嫣嫔娘娘到汤沐池沐浴,你可要仔细服侍着,别总是一副没精打采的脸子!”

“是,姑姑!”

另一个女子胆怯怯的答道。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罗剑生心里一抖,立时回过头去看。只见是两个宫女装扮的女子正提着灯笼从这里走过。因为夜色暗沉又离得较远,也看不清两人的模样,只看见一个女子正在训斥另一个女子。

灯笼的光线下,只见那个被训斥的女子穿着一身宫女的服饰,头上梳着燕尾双髻,插着一支素银蝶簪子,手中提着一个竹篮,低着头紧跟在后面。

看到这个背影,罗剑生立即睁大了眼睛!

是那个姑娘!

这一次,罗剑生没有出声儿,他悄悄的跟在那两个女子身后,这一回他一定要弄清这位神mì

的姑娘究竟在皇宫的哪一隅!

第一百七十四章 走水

罗剑生悄悄的跟在那两个女子身后,一路留心听她二人的说话,只听那位姑姑仍在训斥着那个姑娘,

“涓儿,我再提醒你一次,别以为你长得有几分姿色,就整日摆出一副明珠暗投、生不逢时的样子,这也是你的命罢了,你便再如何的心比天高,也无奈是命比纸薄。奴婢就是奴婢,所以我劝你还是趁早儿收了那份心,安安生生的在宫里好好服侍主子们,主子们高兴了兴许还有你的好处。”

那涓儿跟在后面只垂首不言,那姑姑见了,加重了语气不悦的道,“我说的话你可记仔细了,别回头出了错儿挨了罚,又来埋怨我没有提醒你!哼,也就是看在你入宫不久的份儿上我才指点了你,若换了别人早就报与掌事公公打一顿了!”

涓儿这才低低的又应了一声,“是,姑姑!”

罗剑生跟在后面,心中竟不由得有些隐隐作痛,暗暗的为那位姑娘抱起不平来。如此一位如娇花美玉又言谈不凡的姑娘,竟生为宫中的一个奴婢,她怎能不感叹自己明珠暗投、生不逢时?

这样美好的姑娘,即便心比天高也是应该的,而谁又敢说她命比纸薄?他罗剑生便要改变这姑娘的命运!

同时,罗剑生也在心中暗暗自喜:他终于知dào

了这位姑娘的名字,原来她叫涓儿。

罗剑生就这样一路跟随着那两位女子,不知不觉便到了一处宫殿之前,那两个女子一前一后的进内而去了。

罗剑生目送着那涓儿的身影入内而去,只闻得一股沁人心脾的甜香暗自飘动着,他抬眼去看这殿上的横额,只见上面写着三个大字:汤沐池。

原来那姑娘是在汤沐池。罗剑生心中窃喜,这一次他既知dào

了那姑娘的名字,也知dào

了她在何处当差。

他正暗自高兴,忽然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方才听那位姑姑说,今晚嫣嫔娘娘要到汤沐池沐浴,要涓儿好生服侍着,这就说明那涓儿也许并不是汤沐池的宫女,也有可能是临时派来服侍嫣嫔沐浴的。

若果真如此,涓儿又是在何处当差呢?罗剑生想来想去没有头绪,后来便干脆作罢了。不知dào

她在哪里当差也不打紧,知dào

了她的名字便好寻找她了。

这位神mì

姑娘的下落终于有了些眉目,罗剑生顿感心情舒畅,神清气爽,这才发觉自己正徘徊在汤沐池的宫门口。汤沐池是宫中的一处香汤温泉,嫔妃得了皇上的旨意便可到此沐浴,而他一个外来的男子,竟徘徊在嫔妃沐浴之所实为不妥。

罗剑生转身正欲马上离开,忽然,他隐隐的听到一阵哔哔剥剥的奇怪声音,空气中那股沁人心脾的甜香也不知何时变成了一股焦糊味儿。罗剑生正自纳罕,猛然便见到汤沐池的宫窗中透出一片红色的火光,已有滚滚的浓烟从宫门内冒出!

汤沐池失火了!

罗剑生顿感有些手足无措,这里是皇宫,汤沐池又是嫔妃沐浴之所,发生了这种事他该如何处置方为妥当?帮忙施救或视而不见似乎都不妥。

他正在为难,忽见浓烟中跑出一个人来,似乎是方才的那个“姑姑”。她从浓烟中冲出来,满头满脸的黑灰,弯着腰不住声的咳嗽着,同时呻吟着叫道,“快来人啊!走水了!嫣嫔娘娘和涓儿还在里面呢!涓儿快不行了!来人啊!”

那女子连咳带喘的呼叫声实在太过无力,并没有招来汤沐池的宫人,却被近处的罗剑生听得一清二楚。

罗剑生本来还保有着一份谨慎的理智,可一听到涓儿还在火场里,而且已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他情急关心之下所有的理智立时全都烟销云散了,心中只余下一个念头:涓儿,她不能有事,我要去救她,我绝不能让她出事!

罗剑生提起袍角,一纵身便跃上了汤沐池的宫阶。那女子捂着胸口不住的咳着,见罗剑生跃了上来,刚向他伸出手诧异的叫了一声“哎,你……”,就只见罗剑生片刻不停的冲进火场去了。

汤沐池内已是火光冲天,罗剑生在滚滚的浓烟之中到处寻找着那个涓儿,可却并不见有人。罗剑生正焦急不堪,忽听宫内传来女子的呼救声,“快来人啊!走水了!快来人保护嫣嫔娘娘!”

正是那个涓儿的声音。

罗剑生迅速循着那声音向宫内而去,转过一座描金的巨大屏风,只见眼前是一片水光潋滟的大片汤池。这里并没有火,但能闻到焦糊的烟火味儿。

汤池边上,一个宫女和一个身穿白丝浴袍的女子正相扶着跌跌撞撞的向外走。那白袍女子似乎被吓坏了,连腿都软了,走一步便欲摔倒,那宫女连忙扶住,急道,“嫣嫔娘娘,小心!让奴婢扶着您!”

罗剑生一见,再也顾不上别人,直冲那宫女而去,焦急的道,“涓儿,你没事吧?”

那宫女抬起头来莫名奇妙的看着罗剑生,罗剑生一见立时怔住了,只见这个“涓儿”并非是那个令他心动不已的姑娘,而是一个陌生的宫女。

火光中,见这宫女身上的衣裳已经湿透揉皱,头发零乱却可看出梳着燕尾双髻,素银蝶簪子摇摇欲坠,正是他方才一路跟着的那个“涓儿”,却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姑娘。

这个情况将罗剑生彻底惊住了,他完全没想到竟会闹出误会。他怔怔的愣在那儿不知所措,正这时,那嫣嫔似乎已经支持不下去了,身子一歪便倒向了罗剑生。

“娘娘!”

那陌生宫女叫了一声忙伸手去扶,可嫣嫔已经整个身子倒向了罗剑生,罗剑生正自怔怔,忽见嫣嫔倒向自己,忙下意识的去抱扶,于是,嫣嫔只穿着白丝浴袍的柔若无骨的身子便一下子投进了罗剑生的怀中。

罗剑生吓了一跳,忙低头去扶嫣嫔,而嫣嫔也正抬起脸来,两人四目一望皆是震惊不已!

嫣嫔怔怔的望着罗剑生,不可思议的道,“怎么会是你?”

而罗剑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简直不知dào

该如何去理解他所看到的一切!此刻眼前的这位嫣嫔娘娘,不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那位姑娘吗?原来他一见钟情、心心念念爱上的那位姑娘,其实并不是个宫女,而是皇上的嫔妃!

“你……怎么会……这……”

眼前这位嫣嫔娘娘自然正是倾城。

倾城暗暗勾了勾嘴角,随即抬起一双忧伤的眼睛望向罗剑生,急切的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快走!汤沐池走水定会惊动皇上,你莫要被皇上看见了!”

倾城从罗剑生怀中撑起身子,扶着那宫女,罗剑生虽有千言万语要说,有成百上千的问题要问,但此时确实不便说话,于是,他只好引着倾城二人先向外走去。

汤池之外的前殿,火已经大半被扑灭了,十几个宫人提着大水桶,急急忙忙的轮流将一桶接一桶的水泼向残余的火苗。

倾城倚在那宫女的身上,低声对罗剑生道,“你快走吧,不要管我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罗剑生神情痛苦又失落的望着倾城,半晌方顿了一下转身抬腿欲出殿去,就在这时,只听殿外传来秦公公的唱喏声,“皇――上――驾――到!”

听见这一声唱喏,倾城和罗剑生迅速对望了一眼,二人的眼神中皆是惊慌之色。然而,已来不及再多想了,只见慕容予桓已经急切的大步踏进殿来了。

见圣驾到此,殿中所有的人立时全部跪下接驾,然而慕容予桓已经顾不上别人了,他大步行至倾城身边,将倾城轻拥入怀,拍抚安慰着,“倾城,朕来了!你没事吧?听说汤沐池走水,当真急坏朕了!有朕在这儿,别怕!”

倾城被动的倚在慕容予桓怀中,目光却哀怨的投向了跪于一旁的罗剑生。罗剑生见了,越发心痛难忍。

慕容予桓安抚了倾城一番,待要交待秦公公查出走水原因的时候,这才一眼瞥见了地上跪着的罗剑生,不由得明显怔了一怔,蹙起眉头“咦”了一声,问道,“安西王世子,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不知这里是嫔妃浸浴之处吗?你在这里不甚妥当吧?”

罗剑生一惊,忙回道,“禀皇上,原是微臣在宫中闲逛,路经此处,忽听有个宫女大声呼救说走水了,微臣怕殿中有人出事,这才冒然闯入营救,请皇上明查!”

慕容予桓紧盯着罗剑生,他本来便已对安西王罗广武生了戒心,此刻竟惊见安西王世子在嫣嫔浸浴时出现在汤沐池,而汤沐池又走了水,这一连串的事情令慕容予桓不禁起了疑心。

莫非这是安西王有意在宫中制造混乱,好趁机做什么勾当?

慕容予桓想了想,便转首向倾城道,“倾城,是这样吗?安西王世子方才在这里究竟做了些什么?”

倾城似被这场走水吓坏了,仍有些战战兢兢,听到慕容予桓问她,便抬眼看向慕容予桓,樱唇微张,道,“皇上,其实是……”

刚说到这儿,倾城忽然顿住了,随即眼睛一闭,身子一软,竟晕倒在慕容予桓怀中。

“倾城!倾城!”

慕容予桓一见,急叫了两声,再也顾不上其他,双手抱起倾城,急急的吩咐道,“快!传太医!”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主动出击

慕容予桓亲自将倾城送回了彤芙宫,倾城躺在床上兀自昏迷未醒,春冰等一众宫人焦急万分。不多时太医便赶来了,慕容予桓急命太医为倾城诊治。

太医小心翼翼的为倾城诊了半晌的脉,随后向慕容予桓禀奏道,“回皇上,嫣嫔娘娘贵体并无大碍,休息一下便会好了。”

慕容予桓听了,又看了看床上的倾城,蹙眉不解的问道,“既然你说娘娘没什么大碍,那嫣嫔如何会一直昏迷不醒呢?你这脉息可瞧仔细了?”

这太医听了微微一惊,急忙俯下身子,又转头瞟了瞟床上长睫低垂的倾城,心里立时盘算开了。

就如从前的那位刘太医一般,在皇宫里做太医的人,对后宫的那些争宠伎俩和暗诡人心都是十分谙熟的。而嫔妃们在身子上做文章,抱病喊痛、故作柔弱,也无非是为了向皇上撒娇讨宠罢了。

就比如说此刻榻上这位嫣嫔吧,从脉象上看根本全无大碍,可她就是“昏迷不醒”,这个中的原因,仔细一想也便明白了。只是苦了他们这些作太医的了,娘娘“昏迷不醒”,皇上又追问原因,太医若不能说出个对景儿的理由,岂不是既惹恼了皇上,又得罪了娘娘?

这个理由还真不能不说啊!

这太医想到这儿,急忙又将话往回拉了拉,道,“皇上容禀,娘娘的身子虽说没有什么大碍,但从脉息上看娘娘受惊过度以致脉象紊乱,且又被浓烟熏呛了一下,加之在汤沐池温泉中浸浴过后猛然着凉,又受了些风寒,因此还需细细调理一下才好。”

慕容予桓这才信了,又问太医道,“娘娘还要多久才会醒过来?”

“这……”

太医转头看了看床上的倾城,心想:她什么时候醒过来全凭她的意愿,我如何能得知?

太医顿了顿,略想了一想,方回道,“皇上,微臣去开几副安神散热的药来给娘娘服下,估计娘娘就会醒了。”

慕容予桓听了终于点了点头,向这太医挥了挥手,将他打发走了。

倾城依旧在床上昏睡着,慕容予桓坐在床边守着她,似乎要一直等到倾城醒来。柳丝为他奉上茶来,轻声道,“皇上,公主幼年时曾经经lì

过一次王宫走水,那时公主还小,被吓得不轻,从那之后便对火有了特殊的惧怕。今晚汤沐池忽然走水,公主肯定是吓坏了!”

慕容予桓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她会吓成这样。”

说着,慕容予桓抬首见柳丝虽已稍作收拾,脸上和手上的黑灰洗掉了,但头发仍然略显零乱,整个人也战战兢兢的,显然也被方才的失火吓着了。

慕容予桓接过茶,问柳丝道,“你方才也在汤沐池,可知那里为何会突然走水?”

柳丝忙俯跪于地,回道,“回皇上,奴婢无用,并不知为何会突然走水。公主入内浸浴之后,奴婢便留在外殿准bèi

公主更换的衣裳,后来忽然听到哔剥的火声,又闻到一股焦糊味儿,这才发xiàn

殿中走水了。奴婢想进去禀报公主,却被那火阻拦不得进去,奴婢无法只好出去叫人,紧接着就看到……”

见柳丝忽然顿住,慕容予桓急忙追问道,“就看到什么?”

柳丝战战兢兢的道,“紧接着就看到那位什么世子就闯了进去,奴婢觉得不妥便出言阻拦,可那世子并不理会奴婢,直接就闯入后殿去了。”

慕容予桓听完,立即变了脸色,道,“也就是说,走水之时那位安西王世子就已经在汤沐池宫外了?”

柳丝诚惶诚恐的道,“回皇上,奴婢只看到这些,其余的奴婢真的不知dào

。当时汤沐池的宫人还没有赶到,奴婢想那位世子想必是来救人的,虽知不妥但又怕公主有事,奴婢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了,便只好任由他闯进去了,还请皇上恕奴婢护主不周之罪!”

柳丝俯首叩下头去,慕容予桓沉吟了片刻,又道,“汤沐池走水之时,有谁在娘娘身边?”

听到慕容予桓问,细涓忙急步上前跪于皇上面前,道,“回皇上,走水之时是奴婢在公主身边服侍。”

慕容予桓见细涓虽也兀自忐忑不安,而且衣裳透湿,但整个人还算干净,便问道,“当时是怎样的情形,你给朕说来。”

细涓回禀道,“回皇上,火是先从外间燃起来的,汤池处因有水倒还无碍,只是浓烟呛着人难受,公主又吓得不轻,奴婢便想扶了公主出去,可是外面又有火,浓烟又熏着人眼看不清路,一时也不得出去。”

慕容予桓又问道,“那安西王世子进去后又做了什么?”

细涓垂首谨慎的回答道,“回皇上,当时浓烟呛得人几欲昏厥,又睁不开眼睛,奴婢也不知dào

安西王世子做了些什么,后来外面的火小了,奴婢便扶着公主出去了,那世子便也就出去了。”

见两个宫女都问不出什么,慕容予桓皱着眉头,脸色十分阴沉,又看了看床上的倾城,看样子只有等倾城醒了再问了。

不多时,太医煎了药上来,柳丝给倾城服下,慕容予桓仍然坐在床边等待着。这时,秦公公自外面走了进来,躬身向慕容予桓道,“皇上,安西王爷和世子都已经传到龙安殿了,请皇上示下。”

慕容予桓听了,见倾城仍未清醒,只好站起身道,“那朕便先去龙安殿吧,娘娘若醒了,着人去龙安殿通报。”

细涓应了一声。慕容予桓带着秦公公等人出了彤芙宫去龙安殿了。

这一边,柳丝打发春冰等人去备些点心吃食来,说待会儿娘娘醒了怕是要用的,于是春冰等人便退下了。

众人一走,榻上的倾城便缓缓睁开了眼睛。柳丝和细涓将门窗掩了,围至榻前,悄向倾城道,“公主,一切都在掌控中,皇上此刻已经去龙安殿了。”

倾城坐起身子,向柳丝道,“汤沐池那边用来引火的火油可安排好了?”

柳丝点头道,“公主放心,都安排好了。安西王世子闯进去之后,奴婢便将剩下的火油泼在了汤沐池宫外的墙根儿下,留了痕迹但又不会太明显。”

倾城点了点头,又道,“记得明日一早让小成子去打听龙安殿的情况,一有消息便来回报。”

柳丝应了一声,细涓悄向倾城问道,“公主,您说那个安西王世子会不会把一切都向皇上招出来?若是那样,皇上会不会对公主……”

倾城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若我只是一个宫女,他必会说出来,而且会趁机向皇上讨要,但现在他知dào

我是皇上的嫔妃,僭越礼制私会嫔妃是死罪,他绝不会说的。只不过,他私会宫女的事皇上还是会知晓的,即便罗剑生不说,那些暗哨子也会报知皇上的。”

细涓一听有些紧张,忙问,“公主,那些暗哨子会不会认出公主?”

倾城想了想道,“我猜想他们没有认出,否则皇上早就来兴师问罪了。而且谁也没有证据证明是我,若我矢口否认,谁也无可奈何,皇上也不会信的。”

细涓听了微笑道,“安西王世子今夜究竟是心怀诡计、另有企图还是奋不顾身、见义勇为,就全看公主怎么向皇上解释了。”

倾城沉思着道,“如果不出我所料,安西王很快便会有消息了。”

倾城猜的果然没错,第二日一早,柳丝交待小成子道,“昨日皇上吩咐公主若醒了便去龙安殿通报,公主此刻已经醒了,你就去一趟龙安殿吧。不过,此刻皇上怕是正在朝上,你去看看,若是瞧见御前的人回一声便是了,免得皇上担心。”

小成子领命去了,不多时便自外面返了回来,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檀香木制盒子进到内室,见了倾城施礼道,“禀娘娘,方才奴才去龙安殿给皇上回话,皇上此刻正在朝上,奴才回了秦公公的徒弟小姜子这便回来了。路上遇到滴水阁的内侍交给奴才这个东西,让奴才带回来转交给娘娘,说是安西王爷得知娘娘昨夜受了惊吓,特意送来给娘娘请安压惊的,望娘娘笑纳!”

倾城正坐在妆台前对镜梳妆,听后只淡淡的道,“知dào

了,放下吧。”

小成子将檀香木盒子放下退了出去,倾城忙命细涓打开盒子。

檀香木盒散发着一股清淡又持久的檀香气,显见是上好的檀香,已是十分贵重。待细涓将盒子轻轻打开,只见一片淡淡的光辉自盒内发出,柳丝轻轻吸了一口冷气,倾城也怔了一怔,但见盒内放着的竟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这安西王爷果真富可敌国啊!

盒中并无别物,倾城拿起夜明珠看了看,细涓问道,“公主,要不要给安西王爷回个话?”

倾城想了想,将夜明珠又放回了盒内交给细涓道,“当然要回。细涓,这件事情你和柳丝一起去办,记住,一定要做得隐秘。”

细涓和柳丝领命而去。

不多时,慕容予桓便驾临了彤芙宫。

昨夜,安西王罗广武带着罗剑生在龙安殿请罪,罗剑生将事情的原委又讲了一遍,他果然没有说出曾两次在宫中遇见微服的嫣嫔的事,只说那夜是偶然经过汤沐池,见到走水便闯进去救人。慕容予桓半信半疑,命他父子留在滴水阁,待嫣嫔醒后问清原因再做处置,一面又派人去查汤沐池走水的原因。

今早下朝回来听说倾城已醒,慕容予桓便忙忙的赶来彤芙宫看望倾城。倾城一见慕容予桓,立时珠泪盈然的道,“昨夜皇上隆恩,赐倾城汤沐池之浴,不曾想汤沐池竟突然走水,难道倾城是不祥之人,这是天意所指吗?”

慕容予桓见了心痛,赶紧上前拥住倾城。

第一百七十六章 再生一计

慕容予桓拥了倾城入怀,安抚道,

“倾城是朕最宠爱的嫣嫔,又怎会是不祥之人呢?你放心,朕已经命人去彻查汤沐池走水的原因了。你这次被吓得不轻,该好生静心养着才是,不要胡思乱想。”

倾城面容沉痛,委屈不平的道,“皇上,倾城曾经听到周语有一句话叫作‘集宠一身亦集怨一身’,初时倾城并不知这是何意,可倾城自入宫之后,因被皇上隆恩宠爱竟屡屡惹来口舌是非,倾城这才领会了那句话的含义。而这一次浸浴汤沐池竟又突遇走水险些丧命,便不得不猜想这是否是天意也不容倾城!”

慕容予桓佯作不悦,轻声叱道,“不许胡说!朕就是天子,朕宠爱你,天意又怎会不容你?至于汤沐池突然走水……”

慕容予桓说着说着,不知不觉蹙起了眉头,道,“你倒是提醒了朕,说不定这次汤沐池走水并非意wài

,而是人为。”

“啊?”

倾城扬起一张惊恐的面容望向慕容予桓,惊惧的道,“不会吧,皇上!皇上的意思是……有人要害倾城?”

倾城全身轻微的战栗着,似寻求保护般的更紧的贴进慕容予桓的怀抱,慕容予桓直闻到一阵温香的气息扑满怀抱,不禁心酥意醉。他闭上眼睛,用手轻抚着倾城,随口安抚着道,“别怕,有朕呢!朕已经命他们去彻查此事了,不久就会有消息的,这会子我们且不必理会此事,此刻,朕只想与你……”

慕容予桓的怀抱越来越热,激情的气息也越来越浓厚,倾城在他怀中任由他搂抱抚弄着,在他情欲高涨之时,却忽然不动声色的为他浇上一盆冷水,“皇上,那日在汤沐池,安西王世子……”

慕容予桓闻言猛的睁开眼睛,忽然意识到还有这件事。这一下,所有的情欲迅疾的退了下去,他用手揉了揉眉心,转换了一下状态,随后蹙眉向倾城问道,“倾城,你如何认得那是安西王世子?你何时认得的?莫非就是昨日在汤沐池不成?”

倾城眼神天真的望着慕容予桓,坦然的回道,“皇上,在昨日汤沐池走水之前,倾城便已识得安西王世子了。”

慕容予桓闻言有些惊诧,追问道,“在昨日之前就已识得?如何识得的?”

倾城略回想了一下,道,“上元节那晚,宫宴结束后,倾城在回宫的路上正好遇见安西王世子。倾城曾经听人说四位蕃王皆是封疆大将,地位与众不同,皇上对他四人也另眼相看,因此见是安西王世子,倾城便不敢怠慢,与他客套了几句。嫔妾问他如何这么晚还在宫中观灯,他回说因岳州是边境之城,远没有皇宫中繁华热闹,因此想四处走走看看。因想着已经入夜,男女长谈实为不便,倾城说了一句便回宫了。”

倾城说完,悄悄打量着慕容予桓的反应。果然,他脸上渐渐浮起一层隐隐的疑云,一边琢磨着倾城的话,一边喃喃的道,“他入宫已近半月了,难道还看不够这皇宫?何以夜夜在皇宫内走动?莫不是罗广武有什么企图,而令他儿子在宫中刺探什么不成?”

倾城带了微微的笑,似一无所知的向慕容予桓问道,“皇上,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莫不是倾城又触犯了什么宫规不成?”

慕容予桓没有回答倾城的话,只问道,“昨日在汤沐池,那个罗剑生闯进去做过什么?”

倾城心知肚明慕容予桓此刻最关心的并不是她的安危和清誉,而是安西王父子的企图,但也只能故作不知的道,“皇上,说起此事,倾城还真应该好好谢谢安西王世子呢!昨日若不是世子反应机敏,冲进火中仗义相救,又扑火引路,只怕嫔妾和细涓早就困死在里面了。”

慕容予桓听了,又不放心的追问了一句,“他真的只是扑火引路?”

倾城略略红了脸,低头道,“皇上,汤沐池是嫔妃的浸浴之所,若不是事出突然为了扑火救人,他怎敢进入汤沐池?何况,当时情形那样危急,他又能做什么呢?”

慕容予桓听了并未答言,只紧锁着眉头思虑着。倾城进一步试探道,“皇上忧心忡忡,似乎对安西王世子颇不放心,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慕容予桓叹了一声道,“朕不是对他不放心,而是担心安西王早有异心。”

倾城闻言露出一个震惊又不解的表情,道,“皇上多虑了!这怎么会呢?倾城虽然入宫不久,却已听到宫中上下都在称赞安西王呢!说安西王为人慷慨,直率大方,对朝廷又忠心耿耿,这样的人怎会有异心呢?”

慕容予桓走过去在一张椅上坐下来,哼了一声,道,“忠心耿耿?朕倒听说他在岳州招兵买马,还暗中养了一批杀手死士,又派人偷偷从伏国购进了一批精制兵器。不仅如此,朕还听说他暗中结交朝臣,且每逢入京必以厚礼收买人心,就连倾城你入宫不久,便已听到宫中上下对他信服称赞,可见此人心志不小啊!只不知这是不是忠心。”

倾城心念暗转,那安西王果真有异动。她走过来,在慕容予桓的旁边坐下,与他隔桌相望,倾城双手托腮道,“那皇上想必也问过安西王了吧?”

慕容予桓点了点头,道,“此次他入京述职,朕曾对他旁敲侧击,可他说招兵买马是为了壮大岳州兵力,固守边境之用。至于豢养杀手、购置伏国兵器和结交朝臣之事则纯属子虚乌有,而厚礼则是他岳州边境对朝廷的一番心意,以叩谢天恩。”

倾城听了点了点头,道,“这话却也不差。”

慕容予桓皱了皱眉头,又叹息了一声,忽然变得烦躁不安起来,厌烦的道,“朕也是听闻,并没有实在的证据,因此倒也不曾说破,只是朕心里始终不踏实!这一次,安西王带了世子罗剑生来京,想让朕为罗剑生指婚兵部尚书顾培的女儿。哼,罗广武在岳州已经是独霸一方了,若再与兵部尚书结了亲,朕岂不是更要如坐针毡了?于是还不曾应允他,可那罗剑生也不安分,竟对一个宫女心猿意马,昨日汤沐池走水又有他在,倒也当真令人烦恼!”

倾城了解慕容予桓,知dào

他是最怕麻烦和烦恼的,自己曾经就因为成了他的一个烦恼而被遗弃。倾城浅笑了笑,轻声道,“皇上,既然皇上如此疑心安西王,何不趁此机会将安西王世子留在宫中,以此牵制安西王,令他不敢有异动呢?”

慕容予桓听了,缓缓摇了摇头道,“这个法子朕也不是没想过,只是若没有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朕如何好将安西王的独子扣在京中呢?万一弄巧成拙,反会激得安西王谋反。”

倾城眼珠转了转,轻笑道,“皇上,怎么没有理由?人家安西王不是给您送了理由来吗?”

慕容予桓不解的问道,“他给朕送了理由?”

倾城点头道,“是啊,就是指婚啊!”

慕容予桓闻言失笑道,“倾城,你刚入宫还不懂大周的规矩,若这指婚给他的是位公主,那罗剑生作为驸马,到是可以留在京中。可如今朕只有婧萱一个公主,刚满周岁,哪里再有公主指婚给他?总不好为了扣住罗剑生而让朕现认一个义女指给他吧?这太露形迹了。而若是指了别的女子,那嫁夫从夫,女子要随罗剑生回岳州,而非留在京城。”

倾城眨了眨眼睛,从容平缓的道,“皇上现认一个义女指给他,确实太露形迹,有些点眼了。况且皇上如此年轻,认一个出嫁之龄的女子为义女也实在古怪,但是,若太后认义女,就与此事无关了吧?皇上不便有个义女,但又何妨有个义妹呢?”

慕容予桓闻言眼睛一亮,立kè

来了精神,将这个法子在心里转了转,随即惊喜的向倾城笑道,“倾城,这么曲折的主意,亏你如何想来?你说得对,若太后认了个义女,那便是朕的义妹了,自然也是公主啊!将这公主指给罗剑生,罗剑生作为驸马留京就顺理成章了!可是,要认哪家的女子才好呢?”

倾城微微嘟起樱唇,笑道,“皇上,这您可问住嫔妾了。嫔妾初入宫,哪里知dào

哪家的千金好呢?嫔妾只是想着,既然已经收了人家安西王送来的大礼,自然也想为人家办点儿事,替人家促成这门婚事。他既有心求娶兵部尚书的女儿顾小姐,那皇上就顺了他的心,依了他便是。人是他们要的,不是皇上硬塞给他们的,将来如何也不必埋怨皇上。”

慕容予桓心领神会,眉飞色舞的道,“倾城说的极是!且这顾小姐听说品性容貌都是极好的,相信太后也必会喜欢,认作义女收在身边,太后也多个人服侍,朕也可放心了。”

慕容予桓说完,起身过来携了倾城的手,道,“倾城,你不只貌美如花,想不到竟还是朕的一朵解忧花啊!朕今日便去和太后说,相信太后也会同意的。”

倾城笑推了一下他,低眉道,“只怕太后听了,非但不会同意,还会责怪嫔妾干政呢!”

慕容予桓会意,笑道,“这是朕的主意,与倾城你无关。”

第一百七十七章 罗广武

慕容予桓在彤芙宫一直呆到午膳过后才离开,并留下话说晚上再来与倾城一起用晚膳。倾城心中有数,自己入宫已近一月,将慕容予桓的胃口也吊得差不多了,若再矜持执拗下去反讨个没意思,尽管心里再不愿意,这都是不得不走的一步。

倾城在内心叹了口气,要来的终究会来,她毕竟已成了皇上的嫣嫔,而且为了加快复仇的进程,她也只能将这场戏继xù

演下去。

慕容予桓走后,柳丝和细涓便进了殿中。倾城一见,故yì

扬声道,“去将门掩好,这屋里这么大的寒气,方才都冷着皇上了!”

柳丝依言将门窗掩好,和细涓一同立于倾城的榻前,细涓悄向倾城道,“公主,奴婢们按您的吩咐与安西王见了面,把公主的话也说与了他,那夜明珠也还给他了。”

倾城忙问道,“他说了些什么?”

细涓回道,“与公主猜想的一样,他很是疑惑,且十分戒备。”

倾城听了点头道,“这也难怪,这毕竟是件天大的事。”

原来,今日一早,柳丝和细涓按照倾城的吩咐去与安西王见了面。柳丝将夜明珠连同檀香木盒一并装入了一个食盒中提着,与细涓一同出了门。细涓找到了给小成子传递安西王礼品的那个内侍,托他传话给安西王罗广武,只说是嫣嫔娘娘派人来说话。

听到是嫣嫔的人,罗广武立kè

便现身相见了。柳丝在近处把风,细涓从食盒中取出檀香木盒交与罗广武,礼度从容的道,“安西王爷,嫣嫔娘娘命奴婢将这个物归原主,请王爷收好!”

罗广武魁梧干练,生有一张紫红色面庞,他接过檀香木盒,皱了一下眉,不解的道,“那夜在汤沐池,犬子无意中冒犯了娘娘,这是本王替犬子谢罪并孝敬娘娘的一点心意,莫非嫣嫔娘娘看不中不成?还请姑姑指点。”

细涓淡淡笑了笑道,“安西王爷的东西样样都是极好的,岂有看不中的?娘娘的意思是……”

细涓说到这儿,微微凑近罗广武,压低声音言简意赅的道,“娘娘是想提醒王爷,这里是皇宫,王爷为人臣子,财若过于露白,会招来疑心的。”

罗广武听了,猛然直起身子“咦”了一声,蹙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向细涓道,“嫣嫔娘娘所言极是!本王烦请姑姑向娘娘代为致谢!只是不知娘娘何以对本王如此提点关照?”

细涓笑了一下,道,“娘娘从施车国入宫,在宫中全无根梢,若要在宫中站稳脚跟也须得有人扶持相助才是。娘娘常听宫人们在背后念及安西王爷,说王爷文韬武略、运筹帷幄,又见王爷出手慷慨,便知王爷必是一个心胸宏大、志向高远之人。”

罗广武听了,仍有些半信半疑,戒备的道,“娘娘言重了!本王的心胸和志向也无非是尽忠报国,替皇上和朝廷守好边境之地罢了,本王身为臣子,这些都是份内之事,也谈不上宏大和高远,当真是愧对娘娘的赞赏!”

罗广武说完,又摇了摇头叹道,“姑姑的意思本王听懂了。只是本王偏居西部边陲,并非朝中权臣,便是有心在背后暗中挺持娘娘,无奈也是鞭长莫及啊!只怕是要辜负娘娘的厚望了!”

细涓就知dào

罗广武必会这样说,便也不理会他的这话,只笑道,“其实要说挺持,朝中权臣固然好,但难免会落个结党营私之嫌,反倒是封疆之王既有朝中之臣没有的权势,也不会落得什么嫌疑,有些事倒是蕃王才好做呢。不过,王爷若是不便倒也无妨。娘娘说了,她看重王爷是个有志之人,他日若王爷有什么心愿,娘娘愿助王爷一臂之力!”

罗广武一听,大笑摇了摇头道,“本王多谢娘娘了!本王的心愿无非是报效朝廷和……”

细涓不待他说完,忽然低声说了句,“娘娘还要提醒王爷,当心滴水阁周围的‘暗哨子’,看来皇上对王爷的安危十分看重。”

此言一出,罗广武的笑立时僵住了,睁大眼睛匪夷所思的望着细涓。

罗广武进京当日,在龙安殿叩见皇上时,慕容予桓便旁敲侧击的问起罗广武在岳州的一些不寻常举动。罗广武感知皇上对他已生了疑心,然而却不曾想到皇上的疑心已到了如此地步,他们身在皇宫之中还要派暗哨子暗中监视他们。

罗广武的袓父罗胜曾追随太袓皇帝南征北战,开创了大周朝,是周朝的开国元老。太袓皇帝论功行赏之时,罗胜欲激流勇退,便向太袓皇帝提出辞官,想解甲归田安度晚年,然而太袓皇帝再三苦留,罗胜无可奈何只好向太袓皇帝要了个世袭安西的恩典,既为后代子孙积了福祉,也远离了朝野的权势纷争。

可到了罗广武父亲那一代时,当时的太宗皇帝却对安西王一支产生了疑心,也担心四大蕃王久居边境会结成地方势利从而危害朝廷。太宗皇帝本有心撤蕃,可四蕃是太袓皇帝亲封,且撤蕃举动太大也非易事,因此只好暂且搁下,另想了个换蕃的法子,也就是令四位蕃王互相调换封地进行管理。

然而,此举也被四位蕃王联名上表反对了,原因是换蕃之后因人地生疏兵将不熟需yào

很长一段适应调整的时间,容易给临国趁乱进攻边境的机会。太宗皇帝虽不痛快,但想着国家初定,不宜有过多的纷争战乱,便也只好收回成命。

罗广武的父亲有两个儿子,到了先帝一朝时,因罗广武颇有战功而被先帝钦定袭了安西王,然而先帝却再次萌生了换蕃的想法,而这次的换蕃并不是四位蕃王互相调换,而是将四位蕃王调入京城为官,另派四位皇室宗亲前去边境担任蕃王。此举一出自然又惹起了四位蕃王的不满。罗广武认为西安蕃王之位是父辈们毕生征战沙场所换,是太祖皇帝亲封,怎可凭如今的皇上一句话就换了呢?那些皇室宗亲有什么战功,凭什么取而代之做蕃王?

其他三蕃的态度与罗广武基本相同,因此换蕃之事颇为艰难,拖拖拉拉一直没有结果。先帝早逝,年仅五十一岁便归天了,此事拖到了当今皇帝慕容予桓这一朝也没个定论。可四蕃却被折腾得人心惶惶,其中势力最大厚积薄发的安西王便渐生了拥兵自立、倒戈朝廷的念头。

此念一生,罗广武一方面笼络人手、招兵买马,壮大兵力,一方面便在京中寻找可信任的同谋之人,不曾想却得到了新近入宫、最受皇帝宠爱的嫣嫔娘娘的响应。

其实倾城在听到慕容予桓说起罗广武的那些异常之举之前,虽也早有了些感觉,但毕竟谋反是大事,罗广武不会留下任何把柄和痕迹给人抓到,因此倾城也不过是凭着猜测,拿着罗剑生的事试探试探罗广武罢了,结果竟一试即中,正中罗广武下怀。

能得到皇上宠妃的支持接应,此事自是如虎添翼,然而罗广武心中仍然有怀疑,他低声向细涓道,“啊,请姑姑代为多谢娘娘提醒!本王早已听闻嫣嫔娘娘是施车国金枝玉叶,入宫后又颇得皇上圣宠,想将来若再诞下皇子,这富贵荣华简直不可限量啊!却不想娘娘竟还有如此心思,这般关爱臣下,本王当真是想不到啊!”

罗广武的意思是,嫣嫔既得皇上宠爱,想将来在宫中必有一番荣华富贵,又何以会有这种念头,要参与并支持罗广武做这种死罪的事呢?这话细涓自然听得懂,她淡淡一笑道,“安西王爷在周朝做官许久,虽偏安西陲,但想必对宫中的事也略有所知。当今太后性情喜好如何自是比娘娘深知,娘娘从施车国而来,便是诞下皇子,因血统的缘故,怕是也难有大作为。想想将来难免屈居人下,娘娘便心里不安啊!”

罗广武闻言不语,心中并不认为这是个有说服力的理由。细涓知他仍然疑心未消,也不理会他,最后扔下一句道,“此地也不宜多说,王爷好自为之吧!娘娘还让奴婢告sù

王爷一句话,罗世子的事情请王爷尽管放心便是。”

细涓说完便提了食盒,叫了柳丝一同走了,留下罗广武一个人兀自锁眉不解。

细涓将这一番来龙去脉对倾城讲了,柳丝不放心的向倾城道,“这个安西王会不会越想越不对劲,一转身便跑去向皇上告发我们买好去了?”

倾城微微一笑,用手拢了拢鬓边云髻,道,“不会,他若是有这样的心,当时便会抓着细涓扭送到皇上面前了。安西王又不傻,与人谈论谋反这种事,他岂敢捅到皇上面前?特别是皇上现在对他已经起疑了,他更不会往火头儿上撞。何况,他知dào

我在皇上心中的份量,污陷皇上宠妃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再说,他也犯不着这样做,他若信我们,自会与我们联手,若不信便只当什么都没听过就是了,犯不着把事情闹大。”

柳丝听了点了点头,道,“依公主这样说,此事就是十有八九成了?”

倾城抬手抚了抚面上的脂粉,缓缓的道,“这却也未必。他也许会怀疑这是皇上为了试探他而使的反间计。不要紧,我会给他时间考lǜ

,接下来的事会让他信任我的。”

三人又说了一回话,眼见天色转变,细涓向倾城道,“公主,皇上说晚上会来这里用膳,宫里怕是也要准bèi

下了。”

倾城一听微一蹙眉,最终点了点头。

第一百七十八章 嫣贵嫔

晚膳前,慕容予桓带着一脸烦愁来到了彤芙宫,倾城等人接了驾迎进宫来,柳丝奉上茶来,倾城便命小厨房传膳。慕容予桓在椅上坐了,用手捏了捏眉心。

倾城见了便知看来他与太后谈得并不顺利,便试探着道,“皇上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呢,可是有什么烦心之事?”

慕容予桓没精打采的叹了一声,道,“哎,我们商议的那个法子,太后并不同意。太后说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更不能莽撞行事,还说即便认了顾培的女儿为义女,封了公主指给罗剑生,那罗广武也不会同意把儿子留在京城的。到时人家可以说想留儿子在身边奉养双亲不便留京,从而拒绝了与顾家的亲事,我们也不能强留人家。罗广武就这么一个儿子,我们硬留下他,非但不通情理,也让罗广武生疑。”

正说话间,晚膳已摆了上来,倾城与慕容予桓一同在席上落了座。慕容予桓望了一眼席上,只见满满一大桌子,且各样菜色十分精致,有瓜烧仔鸡、珍珠大虾、绣球鲜贝、姜汁鱼片、桂花鲈鱼、鲜蘑菜心、碧笋虾仁、火焖牛筋、辣子鸡丁和一大盅鲜笋老鸭汤,最后细涓又端上了一碟子水晶蒸饺。

慕容予桓的愁眉终于舒展了些,笑向倾城道,“准bèi

得好丰盛啊!还有朕最爱的水晶蒸饺!倾城,你如何得知朕最喜水晶蒸饺呢?”

倾城低眉笑道,“嫔妾入宫已有月余,皇上也时常会来彤芙宫用膳,嫔妾又怎会不知呢?这水晶蒸饺是皇上的心爱之物,各宫的姐妹都是日日必备的,在嫔妾的彤芙宫里也不可委屈了皇上。”

慕容予桓闻言十分开怀,举箸夹了一个尝了尝,不禁赞不绝口,“嗯!不错!不只看着真如水晶般晶莹剔透,味道也适口!”

说着,又举箸尝了几样菜色,也是十分称赞,随后又问道,“倾城,朕见今日席上鱼虾等海物较多,莫不是倾城近日偏好此味吗?”

倾城抬手轻挽衣袖,为慕容予桓斟了一杯酒,道,“不是嫔妾近日偏好此味,而是嫔妾一直都喜食鱼虾等海物。施车国临海,因此鱼虾等海物也富足,施车国人多数都喜食海物。”

倾城放下酒壶,又笑向慕容予桓道,“嫔妾虽一向喜食鱼虾,但今日这席上的鱼虾菜色却不是为嫔妾自己备的,而是为皇上备的。皇上日日为国事劳心竭力,脑力损耗也大,食鱼虾等海物可滋补脑力,因此今日特为皇上备了许多。”

慕容予桓听了心醉神痴,放下筷子隔桌携了倾城的手,柔声道,“倾城,难为你如此替朕着想,你这样关心朕,莫不是心中已经有了朕吗?”

倾城闻言心中一颤,笑容险些冷却下来,只得垂首一笑佯作羞涩状的遮掩过去,道,“嫔妾自入宫以来,惹了不少口舌是非,幸得皇上处处维护关爱,宠爱有加,又对嫔妾如此信任,嫔妾心中感动。皇上九五之尊,是天下万民的仰仗,此后……便也是嫔妾的仰仗了。”

“哈哈哈,好!”

慕容予桓闻言大喜,见倾城一副娇羞的小儿女姿态,他心中那种征服的喜悦立时膨胀起来,这种胜利的感觉令慕容予桓无比欣喜,以至全然没有注意到倾城并没有说她心中已经有了他的话。

慕容予桓不胜喜悦,倾城却心中寒凉,她的手不自禁的又去抚摸胸口的龙头鱼。今生,此身已然许,此心也已然许,她可以为了复仇宽衣解带去演戏,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违心的话。

倾城端起酒杯,默默的饮了一口。她从前从不饮酒,也从不知dào

醉的感觉,然而从今以后,她要学会饮酒,要学会醉,因为有些事只有醉了才能做得出来,且做得更好。

倾城放下酒杯,只觉一股撞人的辣气直冲进胃腹,辣得她双眼都溢出了泪来,一双眼眸更加含水笼烟。她用帕子轻拭了拭,笑向慕容予桓道,“方才皇上所言之事,嫔妾认为皇上大可不必为此烦忧,嫔妾倒觉得安西王和世子一定会同意的。”

慕容予桓正自高兴,一听倾城如此说,不禁更加喜出望外,道,“噢?倾城如何有此先见之明,认定罗广武父子定会同意呢?”

倾城平了平胃腹中的酒意,从容的道,“皇上,嫔妾并不是有什么先见之明,也不懂什么朝政,嫔妾只是想既然皇上曾对安西王旁敲侧击过,想必那安西王也心知肚明皇上对他已生了疑心。如今太后隆恩招罗世子为驸马留在京城,安西王若果真是清白的,正该趁此机会证明自己的忠心,若他抗旨不遵提出异议,反倒暴露了他心内藏奸。因此,无论他是忠是奸,嫔妾都认为他一定会答yīng

。”

慕容予桓皱着眉头思索着倾城的话,隐隐觉得有些不妥,道,“倾城,如此一来,岂不成了朕以皇权压制他了?好像朕要强留下他的儿子一般,他岂不要生疑?”

倾城闻言冷冷一笑,弹了弹猩红的指甲,道,“就如皇上所闻,安西王在岳州已有种种异常举动,皇上只是因为还缺少证据,因此才没有惩治他。如今留他儿子在京,只是给他提个醒儿罢了。管他疑不疑,小小的训诫震慑他一下也好,叫他在岳州安分守己,不敢再生异心。再说,皇上也没有亏待了他儿子,将他招为驸马,成了亲后再封个从五品都尉,既体面又尊贵,安西王也如愿以偿与兵部尚书结了亲,他还有什么不满yì

不放心的!”

慕容予桓略一思索,点了点头,笑道,“倾城之言果然有几分道理!”

随即又皱了皱眉道,“可是,若罗广武以罗剑生是独子为由,请求将罗剑生留在身边奉养,朕也不好不近人情的驳回啊!”

倾城又饮下一杯酒,以手托腮媚眼如丝的望着慕容予桓,道,“皇上,这有何难?若那安西王当真这样说,皇上正好借势提出换蕃,以不忍令他父子分离为由,调安西王回京任职以便与世子常聚,另换皇室宗亲前去岳州就是了。嫔妾想,皇上这样一说,那安西王便再没有不应允的了。”

慕容予桓闻言大喜,抚掌笑道,“果然好主意!朕以前总是想着要怎样不露声色的控zhì

安西王,却没有想到便是露了声色又能怎样?朕是天子,何必总是畏手畏尾?对他小惩大诫一下也是好的,与其被动的察颜观色,不如主动出击先发制人!”

慕容予桓说着,举起酒杯向着倾城道,“来来来,倾城,朕敬你一杯,你真是朕的解忧花啊!”

倾城举案齐眉,默默又饮下了一杯,然后抬袖为慕容予桓添了一碗鲜笋老鸭汤放至他面前,笑道,“嫔妾谢皇上夸奖!嫔妾认为此事皇上还是先不要说与太后为好,太后年事已高,不宜过于操劳,待皇上与安西王达成共识之后,水到渠成之时再说与太后不迟。到时只消太后认了义女便完事,太后不需多操心,也不会反对了。”

慕容予桓听了自是无不应允。

鲜笋老鸭汤咸酸适口温热适宜,喝了令人暖意融融,一碗碗喝下去,慕容予桓直觉得一股股热流在体内窜动,一颗心随着这热流欢跳起来,不觉身上隐隐泛起了汗意,看倾城也越发美仑美奂、勾魂摄魄了!

慕容予桓微睨着醉眼直望着倾城,随即抛下筷子起身上前一把抱住倾城。倾城俯在慕容予桓胸前,脸上丝毫没有初涉人事的娇羞,竟是一副凛然绝决的神色,不过,慕容予桓醉眼朦胧已经看不清了,他俯身抱起倾城向内室而去。

一盏红烛在床前摇曳着微明的光,烛泪默默的低垂而下,一滴滴落入铜制的雕花烛台上,仿佛是沾染了女人胭脂的泪水。安梦香的气息似一袭轻纱缓缓漫过内室,也似人挥不去的寂寞。

因过度劳累又心满yì

足,慕容予桓此刻已沉沉睡去。倾城安静的下了榻,拾起一件外氅披在银丝睡褛外面,任由丝发披在两肩之上,缓缓走出内室来到外间,在窗前的小榻上蜷缩着坐了,抬起眼望向窗外。

窗外新月如钩,映照着彤芙宫静静的庭院和几株安静的梅树,几颗星星或明或暗的在空中闪烁着,像是有人在眨着眼睛看着她。

“我每每守在泪湖边,望着天上的星星,期盼天上的星星能替我守护着你,让我能够听得到你看得到你,在你最需yào

帮zhù

的时候,能够见得到你!”

“谁说我们没有媒人?这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是我们的媒人,它们不仅是我们的媒人,更是我们相随相伴的象征。”

有泪从倾城的眼中滑落,在这样一个静默的夜晚,她忽然发疯般的想念南宫忆仁。然而,她知dào

,从她再一次踏进这个皇宫那一刻起,她就已然没有了想念他的资格。

温润如玉有如仙君的南宫忆仁,他是那样纯粹干净,而她无论是莫云嫣还是南宫倾城,都已经是一个不完整不清白的女子了,她还有什么资格想念他呢?

此心已然许,也许她还能许他的也只有这颗真心了吧!

倾城蜷缩在榻上,用手抚着胸前的龙头鱼,望着天上的星星,随后拔下头上的碧玉金钗,用钗尖在榻边的窗棂上缓缓刻下了一个“仁”字。

第二日一早,慕容予桓上朝走后,倾城暗中交待细涓将昨夜的鲜笋老鸭汤尽数倒掉,并将剩余的淫羊藿藏好。而不多时,整个后宫便接到了秦公公晓喻六宫的圣旨,晋嫣嫔倾城为嫣贵嫔。

第一百七十九章 深宫怨

柳丝在床榻上收拾被褥,将一方沾染着殷红色血迹的白绢叠好收起。窗下的小榻上,细涓正在为倾城手指上的一道伤痕沾上一些细白的药粉。

细涓一边仔细的上着药粉,一边向倾城低声道,“公主,依奴婢看,皇上已经对公主痴迷得神魂颠倒了,公主还何需用那淫羊藿呢?”

倾城无奈的一笑,叹道,“我又何尝愿意用那东西?只是我太了解这宫里的花开花谢了!这么多女人围着皇上,便像是园子里的百花一般,少了哪一朵都不重yào

,立kè

便有更好更美的顶上来,皇上看花了眼,只看到眼前的,早就忘了身后的。我虽不屑他的宠爱,但却要利用他的宠爱来达成我的目的。”

细涓点了点头,道,“公主的心思奴婢明白,只是公主也不要太多虑了,以公主的无双美貌,哪朵花能够与公主争春呢?”

倾城欣慰的笑了笑,向细涓道,“细涓,你知dào

大周有这样一句话吗?叫作‘承恩不在貌’。原话是想说得到皇上宠爱并不完全因为美貌,也因为与皇上有真情实爱,可是这句话放在后宫,往往意味着争得宠爱并不能只靠美貌,更要靠机巧的心思才能拿得住皇上。”

倾城收回手,看了看指上的刀痕,继xù

道,“再美的容貌也不过就是春天里的一朵花而已,凭着怎么娇艳看久了也会腻的。皇上是绝对不会为了一朵花,而放qì

整个气象万千的春天的,因此,我们必须有比容貌更持久的东西,而眼下我们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细涓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倾城看了看她,又低声嘱咐道,“别忘了将我要的大寒汤端来。”

细涓听了咬了咬唇,欲言又止,最终点了点头,和柳丝一同下去传早膳了。

倾城一夜没有睡好,假装的恩爱和真实的思念令她一夜不曾合眼,此刻便觉得很是疲惫,头脑也昏昏沉沉的。然而,尽管如此,她却如何也忘不了昨晚那场身心分离的“战斗”给她带来的纠结。

情爱真是个神奇的东西!无论你说得多么贴心,笑得多么动人,可是你的心却永远也不会说谎。在你全身投入去演戏的时候,它仍然在不断提醒着你真实的一切。

而身体,它也不会撒谎。无论它如何去表演缠绵和依恋,那种由真心动心动情而带来的颤栗、激动和酥醉,却始终也产生不了,任凭你使尽手段也唤不起来。

因此,昨夜一晚,倾城的身与心是分离的。身体面对着不想面对的人,而心却想着不敢去想的人。

倾城倚在小榻上,微微闭上了眼睛。

不多时,细涓和柳丝摆了早膳上来,细涓端着一个白瓷碗,碗中盛着深褐色的药汁,走到倾城身旁。倾城睁开眼看了看,随即起身接过了白瓷碗。

细涓忍不住低声劝道,“公主,大寒汤极为伤身,且公主受宠,皇上今后势必会常常临幸公主,若是总喝这个,您将来……”

倾城哀哀一笑,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将来,便是有将来她也不愿再为慕容予桓生儿育女了。

倾城向细涓笑了笑,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眼下我不想为他生育子女,免得拖累了我们的大事。”

倾城将大寒汤一饮而尽,毫不犹豫。然后,她将碗递给细涓道,“用过早膳我要小睡一会儿,让柳丝去回了皇后娘娘,今晨不能去给皇后请安了。然后你便去滴水阁盯着,一有动静便来回我,今儿还有要紧事要做呢。”

细涓应了,和柳丝一同服侍倾城用膳。

倾城被晋为贵嫔,一时之间后宫中人人各怀心事,有人气恼,有人戒备,有人欣喜。和贵人孟惜蕊和睦贵人康巧烟得到晓喻六宫的旨意后,便忙不迭的备了贺礼来彤芙宫祝hè倾城。

另一方面,如妃齐若月、馨贵嫔徐妙琴、庆嫔林柔儿、芳贵人陆采茵和陈贵人陈慧心也分别派人送了贺礼来。就连皇后石蓉绣也派人送了一份贺礼来,以示自己宽仁贤淑。

众人的东西送到彤芙宫,礼品虽然收下了,可这些人却都被柳丝和春冰婉拒于门外了,只说嫣贵嫔娘娘今日身子不适正在休息,此刻已睡下了,不便打扰。

孟惜蕊和康巧烟早已为倾城一党,闻说倾城身子不适,少不得又关切的嘘寒问暖一番。孟惜蕊的父亲是太医院主事,于是又提及宣父亲亲自为贵嫔娘娘请脉,也皆被柳丝一一婉拒。

打发走众人之后,便已到了午膳时分。倾城起身重又梳洗了,略用了些午膳,然后便由柳丝陪着捡看各宫送来的东西。

不多时,细涓从外面回来,向倾城回道,“公主,罗剑生出门了。”

倾城一听忙问,“皇上此刻在做什么?”

细涓回道,“皇上此刻应该是在上书房批阅奏折。”

倾城点了点头,道,“马上给我梳妆!”

外面,冬天的气息已越来越淡,风虽然仍是寒的,但里面已隐隐的含了春水之气。冬天就像一个沉浸在情爱之中的人一般,恋恋的舍不得离去。而春天却像一位含娇带羞的女子,千呼万唤却终不肯现出真容。

行走在去和坤宫的路上,倾城携着柳丝的手抬头望天,心中默默的感叹:这一年的春天为何来得这样迟呢?

到了和坤宫,门上的人通传了进去,却是喜兰出来回话,道,“回嫣贵嫔娘娘,皇后娘娘此刻正在歇中觉,奴婢们不敢搅了皇后娘娘,因此贵嫔娘娘此刻怕是不便见皇后娘娘。贵嫔娘娘不如请先回去,待皇后娘娘醒了,奴婢会代为转达的。”

这话正合倾城心意,倾城淡淡一笑道,“本宫早上身子不适,实在爬不起来,未能向皇后娘娘请安,这会子见好便想来给皇后赔个礼,随后又收到了皇后送来的贺礼,也该来给皇后娘娘道个谢。不过,既然皇后娘娘歇下了,本宫也不便打扰。这样也好,你就代本宫转达一声吧,只说本宫来过了。”

喜兰应下了,倾城便携了柳丝继xù

往回走。

途经御花园的时候,倾城忽然听见后面传来轻快的官靴落步声,于是便故yì

放慢了脚步,哀声的向柳丝道,“柳丝,你说,今年的春天会不会不来了?”

柳丝会意,叹了一声道,“公主,会的,春天会来的。公主心里难过,就更不要总往那哀伤处想才是啊。”

倾城叹了一声,正这时,便听后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贵嫔娘娘!”

倾城扶着柳丝转过身去,果然看见罗剑生一脸哀怨的站在那里。

倾城慌忙警觉的向四周望了望,天气尚寒,御花园中除了青松翠柏之外并无景致,加之中午时分正是各宫各处歇中觉的时候,因此御花园中并没旁人。

倾城选的这个时机极妙!

见周围无人,倾城一双眼饱含了关切,向罗剑生道,“世子,你……你别来无恙吧?”

罗剑生望着倾城如洛神般清丽脱俗的风姿,一时间万分无奈和不解涌上心头,不由得重重叹了一声。

他怎会别来无恙呢?

自从上次在汤沐池惊见倾城,得知这个他一见钟情爱上的姑娘竟是皇上的嫣嫔之后,罗剑生一度痛不欲生!他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他见到的嫣嫔怎么会是个宫女,而宫女又怎么成了嫣嫔呢?

然而无论是怎么回事,这个美丽女子是皇上的嫔妃却是无疑的。私恋并觊觎皇上的女人,这是杀头的大罪,是要给全家族带来灾难的。罗剑生懂得这个道理,因此,当他得知倾城是皇上的嫣嫔之后,便将自己与嫣嫔的偶遇和心中那份痴情隐瞒了下来,便是对他父亲罗广武也不敢说出。

可他心中又怎能不纠结呢?那份怦然心动的感觉,哪里能够说放就放呢?他日夜都想再次见到倾城,亲口问一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想今日竟在御花园遇到了她,他又怎能错过?

可眼前的倾城,既不是那个穿着宫女装束的小巧宫奴,也不是汤沐池中白衣飘逸的柔弱女子,只见她穿着一件紫罗飞花翩莺秀样风氅,里面配着一条紫罗色绣蝴蝶兰衣衫和素白色水纹绫波锦裙,立在那里盈然如秋水,乍一望去,便如一树一树浅紫粉白的蝶蝶花,清逸飘然。她头上摇摇摆摆的红玉流苏金步摇,一下下的扫着她的面宠,这种种的一切都在告sù

罗剑生,她是皇上的嫔妃,且是宠妃。

罗剑生忽然有些气馁了,他垂头丧气的行至倾城面前,躬身道,“微臣安西王世子罗剑生叩见嫣贵嫔娘娘!上次微臣于汤沐池冒犯了娘娘,多蒙娘娘不计前嫌,向皇上美言劝解,微臣才得皇上宽肴,微臣叩谢娘娘洪恩!今日另闻得娘娘晋身大喜,微臣给娘娘贺喜了!”

倾城目光飘忽的望着罗剑生,眼中竟忽然滴下泪来,摇头苦笑道,“芙蓉帐下深宫泪,权利之巅血染尘。娘娘?是啊,无论我多么害pà

,无论我多么想忘记,可我最终还是成了娘娘了!”

第一百八十章 事成

倾城的泪让罗剑生有些茫然。

在宫中,贵嫔的位份已然不小,仅次于妃位了,这若是换了别人早已喜不自胜、大庆三天了,可这位嫣贵嫔却如何泪眼婆娑,似有无限的惆怅呢?

倾城今日晋身之喜,想来周围盯着她的人不少,排着队等着给她贺喜的人也不少,因此她心知时间紧急,不宜与罗剑生多作交谈,于是她用帕子轻轻拭了拭泪,无奈的向罗剑生道,“我本是施车国人,施车国王上为了与大周结盟而将我送来和亲。我的姐姐因为不愿被送来和亲,已经自缢身亡了,为了我的父母,我也只好……”

倾城的泪又滴了下来,声音哽咽着道,“可我不想留在这宫里,我不想当什么娘娘,我害pà

!这里没有自由,没有真情,只有争宠和倾轧,又处处受着规矩限制着,就连上元节想出去看看灯也得扮作宫女才能获得片刻的静心和自由。最难过的是,这一切却不能对任何人说,人前还要假装出荣宠万千的样子,以免给人抓住打击我的口实,可我已经快要装不下去了!”

倾城说的倒也不全是假话,柳丝上前扶了倾城,低声劝道,“娘娘,别哭了,当心被人看见。娘娘今日晋身大喜,若是被人看见娘娘在御花园子里淌眼抹泪,又要生出事端了。宫里那些人一向嫉妒娘娘貌美得宠,娘娘忘了汤沐池走水的事了吗?此刻那件事还没有查出是谁所为,如今娘娘又被晋了位份,那些人岂不更要生事了!”

罗剑生一听不由得大惊,惊诧的道,“原来那日汤沐池走水是有人蓄意而为想加害娘娘吗?”

柳丝方要答言,倾城赶紧拦住道,“世子不必再问了,我早就说过宫中人心险恶且世态炎凉,这种险恶手段不足为奇。倒是还要多谢世子那日出手相救,否则只怕我早已没命等到再见父母的那一日了。后来得知皇上因此事大怒,对世子生了疑心,我心中十分不安。想世子是一心为了救我,我自然要向皇上说明实情,为世子开释的。”

倾城委曲求全的处境令罗剑生十分心痛,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竟就这样被沉沦在皇宫中,过着这种朝不保夕、波谲云诡的生活,渐渐消磨了青春和容颜。

果真是芙蓉帐下深宫泪,权利之巅血染尘。宫中的女子即便笑靥如花,最终也不过是权利争斗中的一棵草芥,不过是雕梁画栋之间的一抹孤寂灵魂。

无奈、心痛和失落令罗剑生已有些哽塞难言,他轻唤了一声,“娘娘,微臣……”

倾城环视四周,见周围无人,便压低声音向罗剑生道,“我虽在宫中孤寂一人,但世子的心我已懂了,只恨生不相逢未嫁时,世子快些和安西王爷回岳州去吧,莫要在宫中久留,当心夜长梦多。前几日,我已提醒过王爷当心,皇上已然对你父子生了疑心,因此还是速速离开是上策。今后若有我帮得上忙的,世子尽管说就是。”

倾城说完,转身携了柳丝的手便要走,罗剑生知dào

不该挽留,可却仍然忍不住低唤道,“娘娘!”

倾城停住脚步,回身向他道,“此地不宜久留,世子快走吧,当心再生事端。”

倾城转身离去。罗剑生望着她那紫罗飞花翩莺秀样风氅的背影,仿佛看着一树一树浅紫粉白的蝶蝶花随风飘飞,一时间心中千回百转,万般割舍不下,五脏六腑如同火烧,恨不能立时跟了她去!

当晚晚膳时分,慕容予桓再次来到彤芙宫,脸色带着微微的铁青,向倾城道,“朕派去彻查汤沐池走水一事的人今日来向朕禀报,说在汤沐池的墙根下竟然发xiàn

了火油!看来此事果真是有人蓄意而为!”

倾城听了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言语,走过去为慕容予桓端了茶来。

慕容予桓见了不解的道,“倾城,有人要用火油将你烧死在汤沐池,你不害pà

吗?”

倾城淡淡的笑了笑,道,“皇上,嫔妾初时确实十分害pà

,可如今却又不怕了。”

慕容予桓放下茶盏,携了倾城的手问道,“这是为何?”

倾城反握住慕容予桓的手,望住他的眼睛,哀哀的道,“大周有一句话说得极是,集宠一身便也集怨一身,嫔妾自入宫便深受皇上宠爱,想来这怨气便也积得多了。且这只是个开始,如今皇上又晋了嫔妾的位份,想将来这种背后算计嫔妾的事儿必定少不了,害pà

又有什么用呢?”

慕容予桓将倾城拥入怀中,不悦的道,“什么集宠一身亦集怨一身!难道朕宠爱谁倒会给谁带来灾怨不成?宫中这个风气当真要好好治一治!朕就是要宠爱你,看谁敢背后怨恨你!朕明日就下旨,查出是谁所为定不轻饶!”

倾城倚在慕容予桓怀中,笑道,“皇上不必动怒,想此人虽然怨恨嫔妾,倒似乎并没有打算将嫔妾置于死地,否则也不会选在汤沐池那样有水的地方放火了。想必这人只是怨恨嫔妾受皇上宠爱,想给嫔妾一点颜色晓以厉害罢了,只不知宫中谁是这样烈性又大胆之人呢?”

倾城的话令慕容予桓的心中立时浮出一个人__苏倩雪,随后又浮出一个人,那便是曾经的石蓉绣。

对于石蓉绣的失忆,自从当年石蓉绣陷害梁文燕而露了马脚之后,这些年来,慕容予桓每每想来都不得不产生疑问。那次失忆对石蓉绣的改变极其巨大,令她从一个快被皇上遗忘的罪妃再一次登上皇后之位,若这失忆是真的,倒也是石蓉绣时来运转,可若这一切都是假的,石蓉绣是绝对想不出这样的高招的,那么又是谁在背后指点她呢?难道是石鸿昆吗?

石蓉绣固然要装到底,而慕容予桓却也不便点破,这对夫妻,一对假人,两颗假心,永远也走不到一条路上去。

这晚,慕容予桓自然宿在了彤芙宫。

接下来的事情,果然如倾城所预料的一般,顺利的向着她催动的方向前进。慕容予桓召了安西王罗广武和世子罗剑生至龙安殿会谈,应允了罗广武所提的指婚一事,并依照罗广武的心愿将兵部尚书顾培的女儿顾宛兰指给了罗剑生为世子妃。

初时一切顺利,君臣相谈甚欢,可当慕容予桓说那顾宛兰因太后喜欢钟爱,早已认作义女封为和孝公主了,如今已是皇上义妹,太后时常要顾宛兰在身边侍奉,因此提出要未来的驸马罗剑生留在京城时,罗广武则神色大变,立时跪求皇上收回成命。

慕容予桓便按照倾城所授,话里有话的暗示罗广武,是否将儿子留在京城就是证明他是否有异心的机会,且罗剑生既是驸马,成了亲后便可再封为从五品都尉,又与兵部尚书结了亲,罗广武没有理由不遵从。

罗广武果然提出罗剑生是独子,请求将罗剑生留在身边奉养,于是慕容予桓便表示既然他父子不能忍受分离之苦,那便调罗广武回京任职,另换皇室宗亲前去岳州任安西王便是。

罗广武明显感觉到了皇上对他的戒备和强制,虽然说得堂而皇之,其实无非是想留下罗剑生为质,以此牵制罗广武不可有异动。皇上既已有了如此之心,那即便留下了儿子,将来也势必要面临撤蕃或换蕃的局面。而从古自今,撤蕃而下的蕃王哪一个是得了善终的?都逃不过最终被扣上一个犯上做乱的罪名而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更何况皇上对他已经生了疑心。

龙安殿内的气氛有些紧张起来,空气中的火药味似乎能够一点而着,再这样下去也不必换蕃了,罗广武今日便可得个犯上的罪名被处置!紧要关头,却是罗剑生一语平息了干戈,“父王,皇上将儿子招为驸马留在京城,是皇上对我们罗家的浩荡天恩,儿子愿意遵从皇命留在京城!儿子此后不能在父王和母亲膝下侍奉是儿子不孝,儿子会在京城等着父王任满携家还朝的那一日,那时儿子再侍奉父王和母亲终老!”

罗剑生的话驱散了龙安殿内的火药味儿,慕容予桓大赞罗剑生知时务者为俊杰,罗广武也平静下来,心知眼下也只好如此,以儿子平息皇上的疑心,为自己争取时间,但只有罗剑生自己知dào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心中始终有一道身穿紫罗飞花翩莺秀样风氅的丽影,似蝴蝶花一般翩然飘过。

事情既已说妥,慕容予桓立kè

来到慈安宫回了太后,请太后将顾宛兰收为义女。得知安西王父子竟遵从了慕容予桓的安排,太后不免大感意wài

。然而,既已水到渠成,皇上又已颁下赐婚圣旨,君命不可挽回,太后便遂了慕容予桓的请求,将顾宛兰认作了义女,封为和孝公主。

十日之后,安西王世子罗剑生与皇上义妹和孝公主顾宛兰成了婚,慕容予桓在宫外赐了一座府第做为驸马府,供他夫妻二人居住。

一切安定下来,五日后,安西王罗广武便启程回岳州去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怡嫔曲梦娴

崇庆七年的春天终于来了,虽然姗姗来迟,但怒放着的盎然春意却丝毫不减。春光如一幅巨大而明艳的彩绸,铺开漫天漫地的晴丝万缕,袅娜如线,看得韶光亦轻贱了岁月。

这个时候便可看出慕容予桓是多么的喜爱花木了,整个皇宫宛如一座巨大的花园子,处处柳绿花红。那花草与春莺共同烘托出的艳阳春光,依佛一卷上好的精工描绘的锦绣,铺陈开花鸟浮艳,刺绣描金的华光,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就在这万物复苏的春天,宫里又添了一件喜庆之事,怡贵人曲梦娴有了身孕。慕容予桓欣喜万分,立kè

晋了曲梦娴为怡嫔,又在太医院挑了好的太医为曲梦娴安胎。一时之间,曲梦娴凭着身孕而贵,雨棠宫整日络绎不绝的有人来看望,那份娇宠不言而喻。

彤芙宫内,倾城穿着一件薄薄的春衫,立于窗下看着一丛一丛的丁香和迎春。丁香的花期还早,此时还未结出花苞,而迎春却早已绽出了嫩嫩的花朵,一树树金黄鲜艳,看着倒也喜庆。

这些花木都是入春之后,慕容予桓命植作司专门为倾城栽种的,说是要为她的宫里多添些温香的春意。倾城用玉指轻抚着嫩嫩的迎春花,浅笑着向侍立一旁的细涓道,“迎春也叫报春,就像春天的使者一般,一见迎春开了,便知春天真的来了,沉闷的冬天过去了,一年的鲜活又要来了呢。”

细涓看了看满树的迎春花,向倾城道,“公主,春天虽然来了,但每个宫的春意却各不相同呢!奴婢昨儿去御膳房,经过雨棠宫,见宫人和上门探视的人来来往往的好不热闹,倒像是那里的春意也比别处多一些呢!”

倾城闻言却无动于衷,依旧抚弄着那满树的迎春花,道,“宫中人多迷信,认为多沾一沾有孕之人的身子,便会沾上孕气,也会很快有身孕。如今怡嫔有孕,那些人自是要去常沾沾的。”

细涓道,“要说这怡嫔原也有些恩宠,可自从公主入宫之后,她和裕贵嫔等人的恩宠就不比从前了,如今她有了身孕,倒像是忽然变成凤凰了一般人人宠着,倒是又让她得了意了。”

倾城笑道,“怡嫔有了身孕,皇上大喜,将此看作整个后宫的喜事,怡嫔自然要扬眉吐气了。”

细涓冷笑道,“皇上认为这是整个后宫的喜事,可后宫中人还不知会怎么想呢!依奴婢之见,那些人未必认为这是件喜事。”

细涓说着,神色忽然带了几分忧意,向倾城道,“公主,这怡嫔只是刚刚有孕便被晋了嫔位,他日若是诞下皇子,只怕也会被晋为贵嫔,便与公主比肩了呢!”

倾城抽出绢子擦了擦手,转身向细涓走过来,一边走一边笑向细涓道,“后宫的女人够苦的了,朝朝暮暮全部的心思和期盼都在一个男人身上,千辛万苦的为他生下孩子,若再不能得到一点奖赏,就当真令人心酸了。其实位份也不过是个虚名儿,再高的位份也不过是皇家开枝散叶的工具而已,可后宫的女人什么也求不了,也只能在这些虚名儿上用心了。”

细涓接过倾城擦手的绢子,道,“奴婢知dào

公主不在乎这个虚名儿,心也不在争宠上,暂且也不想为皇上诞育龙嗣,可这样一来,公主便是再得宠,只怕这位份也不得再晋了。若是其他嫔妃母凭子贵,位份高过了公主,公主岂不又要居于人下看人脸色了?”

倾城笑向细涓道,“你觉得如妃娘娘如何?她虽然资质平庸,可当了这么多年的妃,又诞下了一个公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你看皇上何曾想过晋她的位份?且这种小事儿,皇上不说话,太后也不管的,倒让如妃眼睁睁看着石氏从罪妃一步步晋为贵妃、皇贵妃再到皇后,所以,想要高位也未必一定要靠龙嗣。”

细涓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可是石氏毕竟是有母家做靠山的啊,辅政王石鸿昆是朝中重臣,皇上处理朝政多数依靠着他,这样的靠山我们却没有啊。”

倾城轻声笑向细涓道,“细涓,你千万记好了,权势这东西虽然炙热却最是易变,翻手为云,覆手就为雨了。”

见细涓蹙着眉头,依旧一副不解的样子,倾城笑道,“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趁着怡嫔帮我们转移了别人的注意,我们正好放手做我们要做的事。今日你再替我出宫一趟,上次我让你留意的那个纤夫,你再去看看,看他可有人同住。”

细涓点了点头,自去行事。

倾城回到殿内,柳丝递了茶上来,倾城交待柳丝备了礼品,随后去雨棠宫看望怡嫔曲梦娴。柳丝再三劝倾城不去也罢,免得再生事端,可倾城认为,一来宫中人人皆去看过,她若不去未免太过点眼;二来总是深居简出也不妥,不知dào

各人的近况,也不利于她掌握局面。

主仆二人到了雨棠宫,只见殿内苏倩雪、徐妙琴、梅怡春、陆采茵、陈慧心莺莺燕燕的早已坐了一屋子,谈笑风生好不热闹。倾城一进殿内,气氛顿时略略凝滞了下来,人人的眼睛皆盯在倾城身上。

芳贵人陆采茵和陈贵人陈慧心忙上前给倾城见礼,馨贵嫔徐妙琴正要起身与倾城见平礼,却被裕贵人苏倩雪拦住了,阴阳怪气的向徐妙琴道,“你何必急急的见礼,嫣贵嫔一向不在乎这些虚礼的,否则也不会时不时的就不去皇后宫中请安了。”

听苏倩雪这样一说,瑾嫔梅怡春犹豫了一下,便也坐着没动。怡嫔曲梦娴倚在湘妃榻上也是一动未动,笑向倾城道,“虽说嫣贵嫔娘娘一向不在乎这些虚礼,但嫔妾却不能不拘礼,只是嫔妾如今怀着龙嗣身子重,行走起卧甚是不便,皇上一再交待要好生养着,因此也不便给贵嫔娘娘见礼了,贵嫔娘娘万勿怪罪吧!”

倾城在心内冷笑了一下,看来细涓说的话倒也不差。位份虽是个虚名儿,却是宫中女人压制旁人的身份象征,与倾城平位甚至位份低于倾城的人尚敢如此张狂无礼,若是他日这些人的位份高过了倾城,还不知会如何践踏她呢!

看来这个虚名儿还真不能不要,而除了虚名儿还要有铁腕和手段!

倾城略笑了笑,向曲梦娴道,“怡嫔你只管歇着就是,既说了是虚礼又何必怪罪呢?何况你现在怀着龙嗣,身子金贵,保养龙胎才是最要紧的,其他的都不重yào

。”

有宫人给倾城搬来椅子,柳丝扶倾城坐下,又有宫人上了茶来,倾城接过却没有喝,只置于旁边的小几上,这才又开口淡淡的道,“只是那些没有身子,却还拿着虚礼说事儿的人,本宫却要替皇后娘娘不平了。皇后娘娘主理后宫,统管并教导着各宫的姐妹,一向是操心劳力恪尽职守的,且皇后娘娘贤良淑德,以身垂范,堪称楷模,本宫入宫这些日子,在皇后娘娘的教导下也开始习学着宫中规矩了,可后宫中有些人却如何反连个礼数都不懂了?若皇上得知,只怕又要申斥皇后娘娘疏于教导、治宫不严了,本宫还真是为皇后娘娘叫屈呢!”

苏倩雪原是宫中较有恩宠的人,因为倾城入宫,这恩宠便大大的减少了,苏倩雪心中已十分不快。上次除夕宫宴上,苏倩雪又被倾城激怒,因此失态而惹恼了慕容予桓失了圣心,她心中更为恼怒。她总想着找个机会治一治倾城搬回局面,却不想总是被倾城压制。

苏倩雪听了倾城这话,神情怔了一怔,她明知dào

皇后石蓉绣在倾城心里并没有如此崇高的地位,只是倾城这话说来却不无道理。苏倩雪心中气恼,便强词夺理的道,“原来嫣贵嫔也知dào

宫中还有皇后啊?嫔妾以为贵嫔娘娘的眼里只有皇上,别人都不放在眼里了呢!”

倾城微微一笑,道,“目中无人的正是那些没有礼数的粗野之人,大周有一句话叫作‘狗眼看人低’,却不知这是说目中无人还是狗仗人势?”

苏倩雪闻言立时气得花容失色,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倾城一双冷眼盯着众人扫了一圈,随即蹙了蹙眉头,似乎略想了一想,自言自语的道,“怎么?没人愿意指教本宫吗?这句话还真难住本宫了,既然众位姐妹不愿赐教,那本宫回头向皇上请教便是。”

馨贵人徐妙琴见氛围不对,也怕把事情闹到皇上那去,说出来也还是她们的无礼,便忙出来圆场道,“啊,嫣贵嫔娘娘请息怒!方才大家正在说着怡嫔的这一胎,说得高兴倒也疏忽了给嫣贵嫔姐姐见礼,妹妹这便补上吧。”

徐妙琴说着,便在原地向着倾城施了一礼。

瑾嫔梅怡春曾吃过倾城的亏,因此倒也不敢与倾城碰硬,便也站起身来胡乱向倾城施了一礼。

倾城的目光冷冷落在了苏倩雪身上。见徐妙琴和梅怡春都已见过了礼,苏倩雪孤立无援,却又碍着面子并不肯借梯下台,只扬着头盯着窗外,并不理会倾城。

倾城倒也不稀罕这一礼,缓缓起了身,向曲梦娴道,“怡嫔,你只管歇着吧,好好养胎,本宫得了空儿再来看你。”

说完便扶着柳丝的手回宫了。

苏倩雪望着倾城施施然离去的背影,暗暗咬碎银牙,目光中露出阴阴的恨意。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夜来风雨声

倾城歇了中觉起来,秦公公便来彤芙宫传了话,说皇上今晚会驾幸彤芙宫,请嫣贵嫔娘娘预备着接驾。

打发走秦万之后,没多久细涓便从外面回来了。倾城命春冰等人去准bèi

晚膳,以便晚上接驾,然后将细涓留在殿内细问她打探的情况。

细涓悄声向倾城回道,“公主,果然不出您所料,千坊镇的那个纤夫果然是有人同住的。”

倾城微微挑了挑嘴角,她早就料想到莫应才是不会真zhèng

弃莫常于不管不顾的,何玉芍一向心疼她那个宝贝儿子,也断然不会离开他的,只不知他们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细涓细细道来,“公主,今儿奴婢趁着出宫买东西的机会,又去了一趟千坊镇的那个胡同,见到有一对老夫妇与那个纤夫同住,还有一个年轻女子,看年岁应该早已过了及荆之年,但似乎仍然是未嫁之身。”

倾城暗自思量了一下,那对老夫妇应该就是莫应才和何玉芍,而这个年轻女子一定就是莫云娇了。看来当年她离家之后,这个嫡姐莫云娇并没有给胡县令的儿子作妾,而是一直耽误到现在都没有出嫁。

莫云娇比倾城还大了两岁,论说莫应才丢了官,莫云娇也就并非是什么县尉嫡女了,高攀不上那些官宦人家,但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平头百姓嫁了还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可为何竟会一直耽误到如今呢?

不过,莫应才被罢了官,家中积蓄的银子也给莫常还了赌债,如今正是山穷水尽之时,也难怪他们一大家子要住在一条小胡同的一所破屋中了。

想起他们一家,倾城便忍不住联想到母亲曾经凄苦的生活。大夫人何玉芍日日燕窝、阿胶的养着,而母亲病了却连药也不许买。只因母亲出身风尘,便一世也不曾抬头活着,时时处处受着贬低和欺零。

枉费了母亲是那样一个清淑娴静之人,只能卑微的活在莫府的高墙之下,这个恨让倾城如何吞咽得下!

倾城正蹙着眉头暗自思量着下一步的打算,却不知慕容予桓已悄悄走了进来。原来,慕容予桓到了彤芙宫,见殿门紧闭,不觉有些好奇,便命秦万不许唱喏,也不让春冰进去通报,便自己悄声走了进来。

倾城和细涓一抬头乍见慕容予桓已到了面前,忙起身见礼,慕容予桓扶起倾城笑道,“倾城,朕到了你这宫里,见殿门紧闭,不觉好奇便悄悄进了来。你们主仆在关着门说什么体己话儿?也说给朕听听好不好?”

倾城心念电转,忙摆出了一个伤怀的神情,向慕容予桓勉强笑了笑,道,“皇上还是别问了,倾城不想因为一点小事儿惹皇上烦恼。”

慕容予桓上前搂住倾城的肩,柔声道,“倾城的事儿怎会是小事儿?来,说给朕听听,朕保管比细涓能为你解忧。”

倾城这才垂了头略带哀伤的道,“皇上,怡嫔有孕,皇上龙颜大悦,整个后宫人人欢喜,嫔妾看了着实欣羡,只不知嫔妾何时才能为皇上孕育子嗣呢?”

慕容予桓听了大笑,拥紧倾城道,“你看,朕就说朕保管比细涓能为你解忧,你的这个心愿也只有朕能帮你达成了!倾城,你也很想为朕生个孩子吗?”

倾城抬起一双明眸,似心无城府的向慕容予桓道,“起初嫔妾只是认为有没有孩子只是个缘分和福分的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急也急不来。可是眼下怡嫔有孕,嫔妾见皇上那样开怀,宫中人人都围拢着她,便也想要个孩子了。大周不是有句话叫‘母凭子贵’吗?若是嫔妾一直没有孩子,嫔妾将来身份卑微,只怕皇上就要忘了嫔妾了。”

倾城入宫后一向恩宠优渥,不需争宠,且倾城性子略显孤傲,也不屑争宠。然而,今日她竟说出这般酸酸的小女子的醋话,不禁令慕容予桓龙心大悦,大生爱怜之情!他抱了倾城在怀,低首在她的樱唇上反复的吻了又吻,心醉神痴的低声道,“朕怎么会忘了朕的倾城呢?这宫中凭着是谁,也没有一个似倾城这般令朕动心的!朕会一直宠爱你!永远宠爱你!”

倾城被动的回应着慕容予桓炙热的情欲,也低声道,“因嫔妾是外族异域的女子,一入宫便招来置疑和口舌不断,这样皇上也宠爱嫔妾、信任嫔妾吗?”

慕容予桓此刻情欲如火,闭着眼睛紧拥着倾城,心不在焉的道,“这是自然!无论那些人说什么,朕就是宠定了倾城,爱定了倾城!”

“皇上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

倾城俯在慕容予桓的肩头无声的冷笑了笑,她哪里还会将他的允诺真zhèng

放在心上,她只不过是要他这一句话以备后用。

这晚,慕容予桓宿在了彤芙宫。漫长的缠绵过后,慕容予桓依旧沉沉的睡去,而倾城也依旧久久不得入睡。正因倾城许久未睡,因此当宫外传来第一声叩门声,她便听到了。

这么晚了,谁还能来彤芙宫叩门呢?特别是皇上今晚宿在了彤芙宫。

倾城起身披衣到了外殿,细涓也起了身,服侍着倾城在小榻上坐下,这时小成子便急急的进来回报,“禀娘娘,是雨棠宫的内侍小立子,说是怡嫔娘娘的胎不好了,要请皇上去看看呢!皇后和各宫的娘娘现在也已经赶去雨棠宫了!”

宫中皇嗣为大,这样的事情倾城自然不好阻拦,忙进了内室唤醒了慕容予桓,说明了情况。慕容予桓身子疲累,又是睡得正酣时,本不愿深夜再起身走动,可听说是怡嫔的胎不好了,事关皇嗣大事,少不得硬撑着起了身披了衣裳向雨棠宫而去。

既然皇后和各宫的人都赶过去了,倾城也不好不去,便叫细涓给她略略整了整头发和衣裳,便随着慕容予桓去了雨棠宫。

到了雨棠宫,只见满宫里已经全是人了,几乎所有的嫔妃都来到了这里问安。怡嫔曲梦娴穿着细丝福纹蜜色的晚褛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连连呻吟着,“皇上,嫔妾肚子好疼啊!皇上,快救救嫔妾啊!”

为怡嫔安胎的钟太医正跪在床边为曲梦娴把脉,钟太医蹙着眉头良久不言,一屋子的人都在紧张的盯着他的反应。

见慕容予桓到来,一屋子宫妃忙跪下见礼,可慕容予桓早也顾不上这些了,径直来到榻前看曲梦娴,曲梦娴抓住慕容予桓的手,好似抓住了救命的神仙,轻声道,“皇上,您终于来了!皇上,嫔妾肚子疼啊!”

慕容予桓好言安抚着,见那御医尚在把脉,便少不得忍住等着。

细涓扶倾城在一张椅上坐下,有人端上茶来,然而半夜起身哪里还有心思品茶呢?倾城也无心去饮,只盼着快些走完了过场好回宫去。

皇后石蓉绣正坐在曲梦娴的床边,眼睛一错不错的望着御医把脉。想是深夜匆忙起身,石蓉绣只穿了一件金色凤袍,头上脸上并没有大妆,只是松松的挽了个髻,用一支金钗绾住。

倾城回过目光,正撞见裕贵嫔苏倩雪的一双冷眼。见她冷冷的盯着自己,倾城也并不以为忤,只淡淡的一瞥便欲收回目光。然而,就是这一瞥,倾城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只见裕贵嫔苏倩雪身穿一件描金绣桂花迎春的苏锦春衫,头上挽着流星逐月髻,十七八支花针钗在发髻间巧妙的插成了一个荷叶的形状,脸上依然擦着脂粉,柳叶眉、秋水鬓竟是样样不差,就连环佩玉带也一样不少。

倾城不由得心下纳罕,怡嫔夜里突感不适,各宫各院皆是从睡梦中急匆匆赶来,因此人人皆是妆饰简陋、头发零乱、衣裳不整,可为何独独苏倩雪却一身盛妆,妆容精致呢?

倾城赶来时,苏倩雪已经在雨棠宫了,可见她来得极早极快。可她来得那样快,居然还有工夫擦脂抹粉、描眉画鬓,这岂不奇怪?单是她头上的那个用十七八支花针钗插出的荷叶便需yào

两盏茶的工夫呢!

苏倩雪深夜还着盛装,莫非她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可以预测到今晚怡嫔有事吗?

想到这一层,倾城索性一一去打量在场众人,发xiàn

并非独独苏倩雪一人衣饰从容,瑾嫔梅怡春也是衣饰钗环俱全,甚至连躺在床上呻吟不断的怡嫔曲梦娴也并没有一脸衰黄的病容,且细丝福纹蜜色的晚褛将她的脸色映衬得也如细丝般光滑粉嫩。

这是怎么回事?

倾城正在想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正在这时,为曲梦娴把脉的钟太医终于起身跪在慕容予桓面前开了口,“回禀皇上,方才微臣已细细的为怡嫔娘娘把了脉,怡嫔娘娘脉象紊乱,且又浑身发热,虚弱无力,似有心悸之症。”

石蓉绣闻言皱眉向钟太医道,“怡嫔的胎一直是你照顾的,且也一向安稳,本宫见怡嫔能吃能睡身子一直十分康健,今日怎么会忽然就心悸了呢?”

慕容予桓仍旧睡眼惺忪,向钟太医道,“你只说怡嫔的胎要不要紧就是。”

钟太医垂了垂头,道,“回皇上,正如皇后娘娘所说,怡嫔娘娘身子骨尚佳,且胎也一向安稳,微臣也奇怪娘娘为何会突然浑身发热,若是这热不退,只怕对腹中的胎儿十分不利。”

慕容予桓烦恼不堪,正要训斥太医无能,曲梦娴忽然伸手拉了慕容予桓的手,娇弱的道,“皇上,嫔妾的身子好烫,皇上,你摸摸,是不是啊?”

曲梦娴说着,便将慕容予桓的手拉入了自己怀内。

第一百八十三章 危天煞

曲梦娴这个矫情的动作令在场所有的嫔妃都侧目而视,石蓉绣的脸色瞬间便冷了下来,方才那股子殷勤关切的表情便再也装不住了。

慕容予桓在曲梦娴的身上摸了一把,果然觉得有些烫手,便皱眉向钟太医道,“怡嫔身子这么烫,显见是发热了,你就去开上两副清火散热的药来给怡嫔服了也就是了,这么一点小事还办不了,朕还要养着你们这些御医做什么?”

钟太医闻言赶忙又俯首于地,回道,“皇上容禀,怡嫔娘娘虽然身子滚热,但从娘娘脉息上看来,并无虚火上升或感染风寒之象,且娘娘腹痛不止,微臣眼下查不出原因,不知娘娘这病从何而起,因此微臣也不敢冒然给娘娘服用清火散热的药啊!”

慕容予桓听了,更加烦恼不堪,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让朕怎么办?难道整个太医院就没人能知dào

怡嫔这是得了什么病吗?”

钟太医俯首不敢答言。

这时,裕贵嫔苏倩雪款款走了过来,温声笑向慕容予桓道,“皇上请息怒,依嫔妾看,此事却也怪不得钟太医。怡嫔妹妹这病来得确实突然,今日头午嫔妾们来看妹妹,那时妹妹还和嫔妾们说笑玩乐好得很呢!不曾想夜里就忽然犯了急病,这事儿当真是匪夷所思!”

馨贵嫔徐妙琴愣愣的听着方才的说话,此时听到苏倩雪这样说,便茫然的道,“这可如何是好?连太医都找不出病因,且脉象上又似乎并没有大碍,那怡嫔为何会发热又腹痛不止呢?”

就在这时,倾城分明看到苏倩雪向着坐在她旁边的梅怡春使了个眼色,梅怡春会意开口向慕容予桓道,“皇上,嫔妾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慕容予桓悻悻的扫了她一眼,没好气的道,“你要讲便讲,谁也没堵着你的嘴!”

梅怡春尴尬的笑了笑,道,“皇上,怡嫔妹妹的病来得蹊跷,竟连太医也不知是何原因,嫔妾觉得不如请钦天监的人来瞧瞧,别是怡嫔妹妹撞克着什么了才好。”

慕容予桓听了更加来气,怒向梅怡春道,“胡说!怡嫔怀着朕的孩子,身上自然也带了龙气,便是有什么邪魔外道也自会退避三舍,哪里会撞克什么?简直一派胡言!”

梅怡春立时噤声,不敢再言语了。

苏倩雪眼珠转了转,随即笑向慕容予桓道,“皇上莫恼,依嫔妾看,瑾嫔妹妹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既然太医看不出原因,脉象上又不像是病,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是撞克了,否则,怡嫔妹妹白日里还和嫔妾们说说笑笑,如何夜里就忽然得了怪病呢?白日嫔妾见妹妹气色红润,完全不像有病的样子啊!”

苏倩雪说着,忽然转向了倾城,道,“白日里嫣贵嫔也曾来雨棠宫看望过怡嫔妹妹,想来嫣贵嫔也看到怡嫔妹妹身子康健、有说有笑的样子,嫣贵嫔,您说是不是啊?”

这倒是实话,白日里怡嫔曲梦娴确实是好好的,丝毫没有病痛的样子。于是,倾城向着慕容予桓点了点头。

石蓉绣将一只手搭在慕容予桓的肩上,也柔声劝道,“皇上,裕贵嫔和瑾嫔说的也确有道理,既然连太医都查不出是什么原因,那不如就叫钦天监瞧瞧也好。虽说怡嫔怀着龙胎有龙气护体,但现下胎儿月份毕竟还小,气势还弱着,叫钦天监瞧瞧,若没事大家都放心,若万一真有个什么冲撞避一避也好。”

折腾了大半宿尚且没个着落,若是再叫来钦天监的人,只怕这一夜也别想睡了,慕容予桓的觉算是被彻底搅了,既如此就干脆查明原因也罢。

于是,慕容予桓点了点头,向秦公公道,“去叫钦天监的人来瞧瞧吧。”

秦公公领命去了。

雨棠宫的宫人们为慕容予桓和众位娘娘们又换了新茶来,可多数人也无心饮茶,只能白白的坐在这里等着,唯有苏倩雪和梅怡春倒是好整以暇,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有滋有味的品着茶,倒很是怡然自得。

过了有两盏茶的时间,秦公公带着钦天监的主事叶棋走了进来。叶棋上前给慕容予桓和众位嫔妃见礼,慕容予桓不耐烦的道,“罢了,今儿也不说这些虚礼,你只说怡嫔今儿白日还好好的,夜里却突然得了怪病,连太医也查不出原因,这是怎么回事?怡嫔怀着龙胎,难道连朕的龙气都不能护持她安好吗?”

叶棋施了一礼,有条不紊的向慕容予桓回话道,“皇上,微臣方才已听秦公公讲述了事情的原委,于是微臣赶忙又夜观了一次星相。据微臣所看,怡嫔娘娘是被‘危天煞冲小星’所克。”

叶棋此言一出,在场所有的人全都轻轻的“哦”了一声,仿佛是终于找出原因后的恍然大悟。

慕容予桓一听,钦天监果然看出些端倪来,于是忙追问道,“‘危天煞冲小星’?这是什么意思?你且说来。”

叶棋不慌不忙的回话道,“回皇上,‘危天煞冲小星’是指有星子带着煞气,而这股煞气冲撞了带小星的星子。微臣方才夜观星相,发xiàn

此刻皇宫上方的天空上,正好出现了‘危天煞冲小星’的星相。这带小星的星子主女子孕事,眼下宫中只有怡嫔娘娘一人有孕,因此微臣推断怡嫔娘娘是被煞气所冲克。”

听叶棋说的有板有眼,头头是道,慕容予桓缓缓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石蓉绣听了,向叶棋道,“叶大人,那这‘危天煞冲小星’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叶棋向石蓉绣回道,“回皇后娘娘,这‘危天煞冲小星’虽然对女子的孕事不利,却也不是什么大凶之相,只要让这带小星的星子离危天煞的星子远些便好了。”

这时,苏倩雪忽然插嘴道,“叶大人,那你倒是说说,这股子煞气究竟在哪儿呢?知dào

了也好让怡嫔妹妹躲着远些。”

叶棋闻言缓了缓,似在掐指计算,然后方回话道,“回裕贵嫔娘娘,据微臣所看,这危天煞星是一外来之星,且带着火气。原也是颗主贵主和的星子,只是此时时节不利,且命中克孕,因此便成了冲小星的危天煞了。”

叶棋此言一出,倾城忽然明白了今夜这一切究竟是所为谁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 禁足

叶棋这番言语一出,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全都集中在了倾城的身上。梅怡春似恍然大悟般的道,

“外来之星?想这宫中也只有嫣贵嫔是外来之人,难道这危天煞竟是指嫣贵嫔,这股子煞气便是嫣贵嫔带来的不成?”

慕容予桓听了,不悦的喝斥梅怡春道,“一派胡言!嫣贵嫔虽是施车国而来,却是吉祥荣贵之人,怎会是危天煞呢?”

苏倩雪闻言笑了一笑,向慕容予桓道,“皇上,这荣贵之人却未必是吉祥之人。且方才叶大人也说了,这危天煞原也是颗主贵主和的星子,嫣贵嫔在施车国贵为公主,在大周也是贵嫔之尊,又是为和亲而来,自然是主贵主和的了,嫔妾倒是怎么想怎么觉得必是嫣贵嫔无疑了。”

慕容予桓眉头一蹙,正要申斥苏倩雪,石蓉绣却先开言道,“皇上,其实裕贵嫔的话倒也不无道理。嫣贵嫔与叶大人说的危天煞确实十分相符,且嫣贵嫔又喜爱红色,自是带着火气的。既是外来之人,又既贵且和,还带着火气,臣妾也觉得是嫣贵嫔无疑了。”

见大家众口一词的认为危天煞必是倾城无疑,慕容予桓有些犹豫了,他在心中暗自思量了一下,觉得倾城确实与叶棋所说的危天煞十分符合,不禁有些相信起来,暗自思忖:莫非当真是倾城冲克了怡嫔的胎?

床上的曲梦娴一手抚着腹部,一手拉着慕容予桓,哀哀凄凄的道,“皇上,皇后娘娘说得极是,这冲克了嫔妾腹中胎儿的煞星必是嫣贵嫔无疑!嫔妾自从有孕以来,一直身子良好,胎也一向安稳,可今日嫣贵嫔来探望过嫔妾之后,嫔妾便动了胎气,这便可以证明是嫣贵嫔冲克了嫔妾的胎。嫔妾腹中怀的可是皇上的骨肉啊!这是嫔妾与皇上的第一个孩子,一直安安顺顺的,这若是被煞星冲克掉了可怎生是好啊!”

曲梦娴说罢又“哎哟”一声呼痛,紧接着便是泪如雨下。

苏倩雪一听赶紧附和着道,“怡嫔妹妹分析的极是!这一向好好儿的胎,怎么今日头一回见了嫣贵嫔就动了胎气了呢?果见是煞气做祟啊!”

慕容予桓好不烦恼,也不理会苏倩雪,但曲梦娴怀着身子,也少不得安抚着曲梦娴道,“不许乱说!什么冲克掉了!朕是天子,天子的孩子怎会这么容易就被煞气冲克掉了呢?你只好生养胎便是,叶棋方才不是也说了嘛,只要你远离了危天煞便是了。”

石蓉绣也接言说道,“皇上说的是。方才叶大人也说了,这危天煞倒也不是什么大凶之相,只是因现下时节不利,且命中克孕,因此才冲撞了怡嫔,只要近些时日让嫣贵嫔妹妹少见怡嫔也就是了。”

慕容予桓听了转目看了看倾城,正要说话,叶棋却又开口道,“回皇上和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所言确实有理。只是这危天煞一是因时节不利,故而冲克带小星的星子,二来是其命中克孕,对女子孕事十分不利,因此若要宫中孕气盈溢,还需尽量避开危天煞才是。”

叶棋言外之意是倾城命克女子的孕事,谁若是与倾城接触多了,便会被冲克而不易有身孕。

叶棋此言一出,一直坐在倾城身畔的徐妙琴、陆采茵和陈慧心三人忽然惊恐的低呼了一声,随即不约而同的跳起身来避到了远处的地方,躲得离倾城远远的,似乎倾城忽然变成了会吃人的魔鬼一般。

倾城觉得自己不能再不说话了,于是,她缓缓站起身子,向慕容予桓道,“皇上,现在人人都认为嫔妾是个煞星,冲克了怡嫔的胎,皇上,您也这样认为吗?”

慕容予桓还未答话,苏倩雪就等不急的道,“不是你还能是谁?你方才不是也承认,白日里怡嫔还生龙活虎好好的吗?怎么见了你就变成这副样子了?你不是煞星还能是谁?”

慕容予桓喝斥了苏倩雪一句,同时转头避开了倾城雪亮的双眸,底气不足的道,“什么煞星,不许乱说!倾城,你也不必多心。叶棋方才不是说了嘛,危天煞也不是什么大凶之相,只要你这些日子不见怡嫔也就是了。”

倾城在内心中冷笑了一下,现在她已经不会为了这个男人而齿冷了,她含着一丝浅笑道,“这么说,皇上就是相信了?那皇上预备怎么处置嫔妾呢?”

慕容予桓似心疼的叹了一声道,“朕怎么会处置你呢?只不过宫中子嗣为大,为了皇嗣的平安,在怡嫔生产之前你不要见她就是了。”

这时,石蓉绣接口道,“皇上这样安排最为稳妥,只是臣妾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方才叶大人还说了,这危天煞既因时节不利又命中克孕,宫中这么多姐妹,人人都想早日怀上龙嗣,为皇室开枝散叶,这若是有人命中克孕,可如何是好呢?”

慕容予桓听了,又向叶棋道,“如何时节不利?你倒说给朕听听。”

叶棋有问必答,慢条丝理的道,“回皇上,此时的时节正是春季,春主生发,草木发芽,六畜繁衍,而女子的孕气也最为厚重,然而危天煞命中克孕,与主生发的春季相克,因此是时节不利,故而也有伤孕事。”

石蓉绣听了,似十分担忧的叹了一声道,“皇上,照叶大人这样说,要想让各位姐妹不至在春天伤了孕气,抓紧时机为皇室绵延子嗣,只怕要委屈嫣贵嫔一阵子了,待春天一过也就好了。”

曲梦娴依旧在床上哼哼唧唧的呻吟着,慕容予桓看了看她,看了看石蓉绣,又转头看了看倾城,最终叹了一声,道,“也罢!倾城,为了皇嗣,你就暂且委屈一下吧。朕着你在立夏之前,禁足于彤芙宫不得外出。”

倾城忽然觉得有些好笑,那个方才还拥着她口口声声说,“无论那些人说什么,朕就是宠定了倾城,爱定了倾城”的男人,这会子便要将她禁足整个春天,原因只是因为有人说她是煞星。

倾城还没有说话,这时,一直静坐于一旁的孟惜蕊和康巧烟走了上来,一齐俯身跪于慕容予桓面前,求道,“皇上开恩啊!星相之说是否可信还未可知,怎能只凭星相之说就将嫣贵嫔娘娘禁足呢?再者,宫中有这么多人,如何能断定这危天煞就是嫣贵嫔娘娘?还请皇上明查啊!”

苏倩雪一见是她二人,便语气犀利的道,“你们两人是在置疑钦天监的用处吗?星相之说若不可信,皇上还白养着钦天监做什么?方才叶大人的话你们两个也听清楚了,不是她还能是谁?难道这煞星是你们两个不成?居然还敢为嫣贵嫔求情!”

石蓉绣看了看孟惜蕊和康巧烟二人,语气淡淡的道,“裕贵嫔说的有理,方才叶大人已经说得一清二楚了。和贵人,睦贵人,你们两个与怡嫔一同进宫,却到如今也还未怀上龙胎,现在正是春天,你们两个也正应该多沾沾怡嫔的孕气,少接触犯煞之人才是,趋利避害,方为正理。”

石蓉绣说完转向倾城道,“嫣贵嫔,委屈你了!皇上这样做也是为了皇嗣,好在一个春天一眨眼便过去了,那时你便可出入自由了。”

倾城闻言只是瞟了石蓉绣一眼,并未说话。

石蓉绣又向慕容予桓道,“皇上既决定了,不如现在就让嫣贵嫔回宫吧,这里有这么多妹妹在,怡嫔又始终不安稳,别再多生事端。”

慕容予桓点了点头,并未再看倾城一眼,只是向着倾城挥了挥手。

事已至此,多说也是无益,倾城只好向着慕容予桓和石蓉绣微微一礼,转身扶了细涓的手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听得身后慕容予桓问叶棋道,“怡嫔现下胎气不稳,浑身难受,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只听叶棋道,“回皇上,这破解之法便是皇上方才所说的龙气。皇上是天子,天子的龙气足以震摄一切邪魔外道,怡嫔娘娘腹中的龙胎月份还小,气势不足,因此不能抵挡煞气。若是皇上能时常来雨棠宫陪伴怡嫔娘娘,让怡嫔娘娘和腹中之子多沾染些皇上的龙气,这煞气自然就消除了,怡嫔娘娘的胎也便安稳了。”

接下来的话便听不到了,倾城走出了雨棠宫,忽然发xiàn

外面的夜竟是死一般的黑。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丁香花

第二日,随着“吱呀”的一声,彤芙宫的朱红色大宫门被紧紧关闭,接着是锁链重重上锁的声音,那沉重的锁链似乎连春光都锁在了门外。在这样的一个春眠不觉晓的春日清晨里,倾城开始了她的禁足生活。

庭前的迎春花已经开到极胜,胜到隐隐呈现出衰败的迹象,而丁香却反而抽出了淡紫色的嫩嫩花苞,似乎在得yì

的炫耀着自己的春光独占,幸灾乐祸的看着胜极而衰的迎春花。

倾城又在庭院中赏看着春花,用手指轻轻抚着丁香抽出的淡紫色的花苞,虽是含苞待放,却已经是香气袭人了。

细涓陪在倾城身边,见倾城仍然有心思赏玩春花,不禁愤愤不平的道,“公主,皇上怎么能够这样做呢?皇上那么宠爱公主,怎么能够只凭着钦天监那些术士的话就将公主禁足了呢?什么危天煞冲小星!奴婢就不信!”

听了细涓的话,倾城依旧抚着丁香赏看着,不慌不忙的笑道,“傻丫头,他有什么不能够呢?在宫里,皇嗣比任何事情都大,只要事涉皇嗣,那就谁都不重yào

了。所谓宠爱都是虚的,丽妃娘娘说的对,在帝王的心里,没有什么能比这皇位和江山更重yào

,而皇嗣是绵延江山和社稷的关键,跟这个一比,我又算得了什么?”

细涓委屈的咬了咬嘴唇,不屑的道,“哪里是为了什么皇嗣?这分明是有人嫉妒公主的盛宠,因此想了这么一个计策让皇上将公主禁了足,好分走公主的宠。因说皇上的龙气可以镇住邪魔外道,安护怡嫔的胎,听说这几日皇上日日都去雨棠宫陪怡嫔,而裕贵嫔和瑾嫔等人也日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去看望怡嫔。前日春冰去内务府挑绸缎做春衫,经过怡嫔的雨棠宫时,听见里面欢欢笑笑的好不热闹,笑闹声在宫门外都能听到,皇上似乎完全忘记了公主还被禁足在这里呢!”

倾城一边听着细涓的话,一边却并未停下抚摸丁香的手,只淡淡的道,“细涓,你看这丁香的花苞如何?淡紫清雅,似一颗颗紫玉一般;含苞待放,又似闺中二八少女,看得人心都沉醉了呢!”

细涓此刻根本没有心情去细赏春花,闻言只是不解的伸头望了望倾城身后的一丛丛丁香,嘟起嘴来道,“公主倒真是好心性,都这样了还有心赏花,奴婢却做不来,急都要急死了!”

倾城听了不禁轻笑出了声,转头向细涓道,“傻丫头,急有什么用呢?正如你说的,都已经这样了,我们不赏花还能做什么呢?”

倾城说着又转身观望着一丛丛的丁香,从容的道,“细涓,你看,这丁香的花苞结得多么撩人!你看着这紫莹莹、白嫩嫩的丁香,闻着它沁人心脾的香气,自然会开始想象它将来开的花该有多么玲珑美丽。这么看着,闻着,想着,你还会想到曾经盛开过的迎春花吗?”

倾城话中有话,这弦外之音令细涓有些领悟了。倾城继xù

道,“这人也像这花一样。无论我原来有多么受宠,如今被禁足在这里不得出去,而皇上的眼前又全是丁香一样花枝招展、粉面含春的女子,他看花赏春尚且应接不暇,将我忘之脑后也就不足为奇了。”

倾城说完沉思了一下,又叹了一声道,“这便是我说的,再美的容貌看久了也会腻。皇上是绝对不会为了一朵花,而放qì

整个春天的。”

细涓听了点了点头,随即向倾城道,“公主,可我们总要想想办法才行啊!若是由着她们将公主说成命中克孕的煞星,那只怕以后每到春天或宫中有人有孕的时候,她们就会唆使着皇上将公主禁足的!”

倾城满不在乎的笑了笑,道,“这就要看怡嫔有没有这个福气了。说我是煞星将我禁足,若她的胎从此便平平顺顺的倒也罢了,就怕她是命中注定保不住这一胎,便是没有危天煞冲克,她也没有福气诞育龙嗣。”

细涓听了急得不行,叹道,“哎呀,公主,怎么您也信那一套什么危天煞的鬼话?什么冲克啊,您根本和她是井水不犯河水,哪里有什么冲克呢?这分明是有人编排瞎话在故yì

污陷公主嘛!”

见细涓是真心为了自己着急,倾城终于停止了赏花,走过来拉了细涓的手,微笑着安抚道,“我知dào

,我当然知dào

。那夜,当我看到裕贵嫔、瑾嫔和怡嫔从容不迫的神态,又听了叶棋的那一套鬼话,再联想到裕贵嫔和瑾嫔深夜盛装而来的样子,我心里便明白了,她们处心积虑做的这一切都是冲着我来的。那个叶棋只怕也是被她们事先收买好的,因此才有这一套似模似样的‘危天煞冲小星’的鬼话,且太后一向对我不喜,如今皇上将我禁了足,正是遂了所有人的心,我又怎会不知呢?”

细涓无奈的叹了一声,痛心的向倾城道,“公主说的都对,那眼下我们该怎么办?”

倾城见细涓的脸已急得似团成了一团儿,便不由得轻笑出声,道,“眼下?眼下正是好时机啊!我进宫后有许多事情要做,只因得皇上宠爱,日日来我这彤芙宫,又有其他嫔妃常来说话才不得做,眼下趁着人人避讳我这‘危天煞’,正可放开手脚去做。说实话,我还真感谢裕贵嫔她们帮了我这个大忙呢!”

细涓虽然不解,但看到倾城一副成竹在胸、从容不迫的样子,便也多少放松了下来,向着倾城殷切的道,“公主,那我们眼下要做些什么呢?”

倾城冲着细涓笑了笑,又转身去看那一丛丛的丁香,憧憬的道,“不久,这些丁香花就要开了。我们眼下要做的,就是看着丁香开花。”

细涓睁大了眼睛望着倾城,纳闷的问道,“什么?看着丁香开花?就只是这样?”

倾城回身冲着细涓柔和的微笑着,语气坚定的道,“对!就是这样!看着丁香开花!”

第一百八十六章 香袋

不出几日,“危天煞冲小星”和“命中克孕”的话便传遍了整个皇宫。皇宫里的流言不仅传播得极快,且添枝加叶的情况更厉害。那一晚雨棠宫里的事和叶棋说的话,被宫人们传来传去,立时变得像天桥上说书人口中的故事一般神乎其神了。

流言传来传去,最后传成了一个好听的神话故事。说那一晚怡嫔忽然莫名其妙的动了胎气,且人也似中了邪一般疯魔了,一群御医束手无策急得团团转,就连皇上和皇后来了也无计可施。后来,皇上宣了钦天监的法师来雨棠宫做法,结果就看到嫣贵嫔中了符咒痛苦不堪,最后竟隐隐现出了原形,而怡嫔立时便恢复了神智,胎气也安稳了,原来竟是嫣贵嫔冲克了怡嫔的胎!

至于嫣贵嫔现出的原形究竟是什么,又是传言纷纷,莫衷一是。有人说是狐狸精,有人说是野猫精,有人说是扫把星,有人说是丧门星,就为争论嫣贵嫔究竟是什么所变,宫人们就能争论上一顿饭的工夫。

一时间,倾城变成了众人口中的煞星,不只命中克孕,还命带孤寡之相,是注定了要克夫克子、祸国殃民的。

宫中流言纷纷,却不见有人出来肃清或制止。慕容予桓每日除了忙于前朝朝政之外,就是在雨棠宫陪伴曲梦娴安胎。石蓉绣称病免了众嫔妃请早安,关起门来养病,对后宫的流言似无能为力。太后的慈安宫也是全无动静,慕容予桓每每去请安,太后也只是说些“皇帝的后宫皇帝自己做主”的话。

人人皆对这流言任意放纵,任由它流传开去,似乎有意要借着这“危天煞克孕”的流言彻底夺了倾城的恩宠。

慕容予桓虽然不至于停了倾城的恩宠,一时却也顾不过来了。这些日子,雨棠宫异常的热闹,去看望曲梦娴的人也忽然多了起来。苏倩雪、徐妙琴、梅怡春和陈慧心等人几乎成日呆在雨棠宫不说,就连如妃齐若月也日日的抱了婧萱公主去雨棠宫看望曲梦娴。大家这样来来往往说说笑笑,常常就把皇上说笑到自己宫里去了。

因此,众人是来看望曲梦娴的,还是来“看望”皇上的,也是人人心里皆有数。

无论流言传得如何昏天黑地,都依然挡不住春天的脚步逐渐走近。天气更加和暖了,好似一夜里的春风化雨,唤来了莺燕和蜂蝶,洇开了更加明快的柳绿青青,桃红灼灼。

彤芙宫的宫门依旧紧锁着,只留着角门供宫人出入和餐膳物品的运送。庭院里的丁香已经尽数绽开,像一团团一簇簇的紫色碎玉挂满了枝头,那香气更是清新醉人,那气味仿佛一嗅便深入了人的心里。

柳丝拿着花剪提着小花篮站在丁香下剪丁香花,倾城则带着细涓在窗下榻上的小几上缝制香袋。小几上已经放了三四篮子的丁香花,细涓将做好的香袋平放在小几上抚平整,然后又将篮子中的丁香花铺在窗沿上晾晒。

晾完丁香花后,细涓无意中抬头望向窗外,见外面春光融融、花香脉脉,不由得叹道,“这彤芙宫院内这么好的春光,这么多的香花,却并不见有蜂蝶进来,难道也是被锁在了宫门外不成?”

倾城听了抬起眼看了看细涓,也转头向着窗外望去,同时舒缓了一下僵直的脖颈,笑道,“你没听过这句话吗,‘蜂蝶纷纷过墙去,却疑春色在临家’?它们不是被锁在了宫门外,而是‘蜂蝶纷纷过墙去,只因春色在临家’,如今我们这彤芙宫哪里还有什么春色呢?”

细涓听了眨了眨眼睛,向倾城道,“公主,这句话奴婢可没有听过,奴婢只听过‘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如今我们这里的一切,还不是因为‘东君主’误听人言所致?结果我们就连春天也没有了。”

倾城闻言笑出了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细涓轻声问道,“公主,您不是说我们眼下要做的就是看着丁香开花吗?如今丁香已经开花了,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呢?”

倾城没有抬眼,继xù

做着手中的活计,道,“接下来?接下来就是为皇上缝制香袋啊。你现在做的不就是了吗?”

细涓听了又泄了气,垂头丧气的道,“为皇上缝制香袋?公主,皇上现在哪里还会在意一个香袋呢!”

倾城浅笑着道,“就是担心皇上不稀罕不在意,所以才巴巴的要做得精致了才好啊。”

细涓正要说话,只见春冰抱着两个大盒子从外面进来,向倾城道,“禀娘娘,和贵人和睦贵人又派了人来给娘娘送东西,奴婢将东西先接进来了,来的人还在角门外,娘娘可要问些话吗?”

倾城听了转动了一下眼珠想了想,随即自嘲的笑道,“本宫如今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可问的,和贵人和睦贵人碍着皇后的申斥不便来看望本宫,却还能想着时常派个人来给本宫送些东西解解闷儿,倒真是她二人的一片心意了。只是本宫现在落魄至此,还有什么东西能让本宫开怀呢?本宫近来夜夜失眠,身上也不大爽快,若是她二人对本宫真有心,不如在太医院挑个好太医来给本宫瞧瞧就是最好的了。行了,赏些银子,将来人打发了吧。”

春冰听了,恭谨的施了一礼,道,“是。”

春冰走后,倾城命细涓将小几上的香袋都收了,说待丁香花晾晒好后再装入香袋缝合,还要配一些柠檬草、桃叶等一并装入香袋,这样散发出来的气味就会更加清新淡雅,皇上佩戴在身上时常闻着,可以提神醒脑,缓解春困。

当日午后,果然有太医来彤芙宫给倾城把平安脉。和贵人孟惜蕊是太医院主事孟大人的女儿,因此要调动太医院宣个太医,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倾城在窗下的小榻上让太医把脉,太医只一搭上她的脉便惊道,“娘娘体内寒凉啊!”

倾城暗笑,常服大寒汤,这身子又岂能不寒凉呢?莫说是身子,人的心又岂能不寒凉呢?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倾城的计策

见太医皱眉似有犹疑之色,倾城的脸上浮起了一层悲凉,语气中也带了几分凄切,向这太医道,

“太医所言甚是。本宫自小便是寒凉体质,到了周朝之后又有些水土不服,这身子就一直都没有调养过来。近些日子更是夜夜不得安睡,心里和身上都觉得烦闷闷的。”

太医心下明白,如今这宫中盛传嫣贵嫔是煞星下凡,专门冲克有孕的女子,命带孤寡煞气,因而被皇上下旨禁足于彤芙宫,嫣贵嫔一夜之间从最得圣宠的嫔妃沦落为禁足的不祥之人,她势必是又气又恨又悲又哀,这心里自然是烦闷闷的,心里烦闷闷的,这身上也就跟着不爽快了。

太医想到这儿,便恭谨的向倾城道,“贵嫔娘娘的身子确是寒凉,微臣会为娘娘开几副温体驱寒的药,娘娘日日服着,服上一个半月也就可调理过来了。如今最关键的还是娘娘要放开心怀,且不可哀怒过度伤了精神啊!”

倾城抬眼感激的向这太医笑了笑,道,“有劳太医了!”

随后又结起愁眉道,“可是本宫如今这个样子,让本宫如何能放开心怀,不哀不怒呢?”

太医躬身站在榻前,听了倾城这句话却并没有答言。太医毕竟是外臣,后宫的事就是皇上的家事,岂是一个太医可以指手划脚、说三道四的?太医们都懂这个道理,因此只是就病说病,其余的事情是不敢发表言论的。

这个道理倾城自然也懂,因此她也没有指望这太医会答话,自言自语的说过这一句后,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服侍在身旁的细涓道,“细涓,给这位太医看座,上好茶来,然后你去把房门关上,本宫有事要与这位太医说。”

细涓答yīng

了去了。

这太医一听便有些冒汗,多年在宫中当御医的经验让他感觉到,每当哪位娘娘礼下于他们时,必是有所求,且这所求绝不是轻松之事。

细涓将门窗关好,上了好茶端给这太医,太医侧身坐在椅上,还未喝茶已是满头大汗。

倾城似乎没有发觉这太医的不安,只温声客气的问这太医道,“太医为本宫把了这半日的脉,却还不曾请教太医高姓。”

这太医一听,忙回道,“回贵嫔娘娘,微臣贱姓杨。”

倾城点了点头,道,“原来是杨大人。能被太医院主事挑选出来为本宫看病,想来杨太医必定是一位医中奇才、国药圣手了!”

杨太医听了忙连连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娘娘过奖了!这都是皇上的恩典,加之孟大人的抬举,微臣那点子医术其实不足挂齿。”

倾城听了点了点头,面上带了一丝浅笑,语气轻缓的道,“原来如此。这太医院主事孟大人倒是个乖觉之人,见本宫被禁足了,竟派一个医术不足挂齿的太医来给本宫瞧脉,他当真好大胆子。”

倾城语气虽轻缓,但这话语的份量却极重。杨太医一听,立时从椅上站起,“扑通”一下跪在倾城面前,惶恐的道,“不不不,娘娘请息怒!微臣这是……这……”

杨太医简直有口莫辩,他方才分明只是谦虚一下,可不曾想嫣贵嫔娘娘却动了怒,眼下竟不好分说了,若说自己医术高超,那嫣贵嫔定会顺水推舟给自己出个难题;若说自己学医不精,嫣贵嫔又显然已经动了怒,还要怪罪到孟大人头上,这当真是左右为难。

倾城冷眼看着杨太医跪在地上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心中暗笑,随后向他道,“杨大人莫要惊慌,快请坐,本宫不过是说笑罢了。既然是孟主事派来的人,想来必定是太医院中的翘楚了!因此,本宫有一件事想要劳烦杨大人。”

杨太医坐在椅上,心中叫苦连天:看看!果然是有事吧!这事想必简单不了。

杨太医正想着,就听倾城说道,“这件事对于本宫来说十分困难,可对于你们太医来说就极其简单容易了。”

倾城说着,忽然换上了一副愤愤不平的语气,神色也变得恼怒起来,道,“那个怡嫔倚仗着腹中怀了龙胎就分起本宫的宠来,居然联合着裕贵嫔等人陷害本宫!那个钦天监的叶大人摆明了是被她们收买了,竟说本宫命带孤寡,是专门克孕的煞星!哄得皇上将本宫禁了足,她们却借口沾龙气保平安,日日缠在皇上身边!杨大人,你说这口气让本宫如何咽得下!”

杨太医一听,忙起身道,“娘娘请息怒,此事想来皇上自有圣断。微臣只是一介太医,不便妄言皇上的家事,还请娘娘恕罪!”

倾城听了,转眼看着杨太医道,“杨大人说的极是,可本宫要求大人帮忙的,就是帮本宫出了这口恶气!”

杨太医一听,立时苍白了脸,惊恐的向倾城道,“娘娘的意思是……这……”

杨太医真怕倾城的意思就是让他暗中使手段落掉怡嫔的胎,可怕归怕,他想来想去都觉得只怕倾城就是这个意思了。

斗大的汗珠从杨太医的头上滑下,倾城自也知他心内所想,于是故yì

顿了一顿,接着道,“本宫的意思,就是想让杨大人帮zhù

本宫调养身子,使本宫尽快也有了身孕。”

倾城此言一出,杨太医顿觉如释重负!原来嫣贵嫔的所谓出口恶气,不过是也尽快怀上龙胎而已。

倾城一字一句的道,“钦天监说本宫命带孤寡,是专门克孕的煞星,若是本宫此刻有了身孕,这个说法就不攻自破了。且怡嫔就是仗着怀了龙胎才敢来暗害本宫,若本宫也怀了龙胎,她也就没什么好得yì

的了。杨大人,你觉得本宫的这个计策如何?”

杨太医一听简直感动得要落泪,心想:这位嫣贵嫔毕竟是别国而来的人,心思照宫里的那些娘娘一比,还是略显单纯良善一些。她没有想到使手段让怡嫔落胎,只是想让自己也怀上身孕,这真是淳朴之极的了!最重yào

的是,让他这太医也没那么难做了!

这事对于太医果然是极其简单容易的!

于是,杨太医忙躬身向倾城道,“此举一石二鸟,娘娘好计策!微臣定会全力以赴帮zhù

娘娘!”

倾城一听似十分欣喜,向杨太医道,“当真?杨大人当真可以帮zhù

本宫,使本宫尽快有孕吗?”

杨太医道,“娘娘这病,说白了还是心病,加之气血不调,体内寒凉,因此不易受孕。只要微臣给娘娘开几副驱寒暖阴的药,体内暖了月事也便规律了,那时受孕便可有望了。娘娘放心,微臣会将药煎好,每日不错的为娘娘送来。”

倾城听了咬了咬唇,为难的道,“杨大人,本宫如今是禁足之人,若是让太医院每日送了药进来,未免太过点眼了,被太后和皇后知dào

,倒像是本宫禁了足也不安生,必要折腾着人才好。因此,不如杨大人将药抓好,全部送到本宫宫里,本宫让侍女按大人的方子日日煎了服下也就是了,既方便又不周张。”

杨太医听了,自然应下。

倾城无比憧憬的道,“待本宫身子调养好了,便想办法请了皇上来,那时若本宫一朝成孕,定要感谢大人相助之功!”

杨太医道,“娘娘是富贵有福之人,想来必会心想事成,微臣不敢居功!”

倾城点头赞道,“这孟大人果然慧眼识人,举荐杨大人来深合本宫心意!”

说着又命细涓备了礼金赏了杨太医,并且也为太医院主事孟大人准bèi

了一份,托杨太医带去。

杨太医这便回去抓药,细涓送至门口,杨太医刚要出门,倾城忽然又问道,“对了,杨大人,本宫曾听人说太医院有一位姓刘的太医,医术也十分高超。不知这位刘太医如今在太医院任什么职位?”

杨太医闻言怔了一下,回身向倾城道,“回娘娘,刘太医早已于几年前去世了。”

倾城努力克制住自己惊讶的表情,叹道,“倒是可惜了,不知刘太医是如何去世的呢?”

杨太医顿了一顿,吐出了两个字,“暴毙!”

第一百八十八章 春夜

所有曾经知dào

倾城存zài

的人都逃不过一个下场__暴毙,似乎有人要将倾城曾经存zài

于皇宫中的一切痕迹抹去,然而任凭这双手如何的抹煞她从前的一切,却永远有一个最鲜明的证据存zài

着,那就是尔宁。

不知dào

的人永远不知dào

,而知dào

的人只要一看到尔宁,便会想起她的生母,不是如今和坤宫里那个后宫之主,而是一个绝色芳华却凄凉孤苦的女子。

那个努力在“东风”和“西风”之间维持平衡的刘太医,是他亲手将尔宁接生下来。尔宁究竟是不是石氏的亲生骨肉,刘太医再清楚不过,也终于因为这个原因落得个暴毙而亡的下场。

他小心翼翼,却终究还是没能自保。他的暴毙不是因为“东风”,更不是因为“西风”,只怕是一股更为强烈的龙卷风摧毁了他这棵老树。

自从得知太后极有可能早已发觉她的存zài

后,倾城便一直在想,以太后的手段和石蓉绣的嫉恨,她在诞下尔宁之后就应该没有理由再存活于世上。那个时候借由难产处置了她,一来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会起疑,向慕容予桓也好交待,二来更可一劳永逸,永无后顾之忧。

然而,她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那是为什么呢?

倾城想起了尔宁出生时患的怪病__避乳症。她曾向宇文晨风以及施车国的太医打听过这种病症,然而却没有一人听说过此病。可当年若是没有尔宁的避乳症,只怕她早已是一个冤死鬼了。

倾城似乎还能记起当时她躺在床榻上,忍受着分娩的痛苦,看着刘太医一脸愧然又为难的神色,以及他后来的果duàn

和绝然,莫非……

如今刘太医已经亡故,安姑姑也已不在人世,当年的事只怕永不可得知了。

也罢,倾城默默的在心底记上这笔账。

杨太医倒也是个听话的,给倾城把过脉后的第二日便将抓好的药全部送来了彤芙宫。每一副药皆用方子包好了,整整齐齐的送了来,约有一个月的药。

一场春雨过后,院内的丁香被打落了一地,星星点点的紫更似碎玉一般,叫人惋惜堪怜。而此时,倾城的香袋终于做好了,一如丁香一般的紫缎绣了金龙出云,坠了紫玉和翠珠,做得极为精致。

倾城打发小成子将香袋悄悄的送与秦万,托秦万转交给慕容予桓,只说是嫣贵嫔给皇上聊解春困之物。细涓还有些担心,怕秦万不愿帮这个忙,倾城肯定的笑道,“放心吧,秦万是个乖觉之人,且我只是禁足,毕竟还没有彻底失宠,他自然明白该怎么做的。”

小成子去了有半日,回来后向倾城回话道,“禀娘娘,秦公公果然将香袋收下了,还嘱托奴才转告娘娘,说他一定会尽心的。”

倾城听了,微笑不语。

当晚夕阳西下之时,第一缕夕阳余晖照进彤芙宫后,倾城便命人将角门上了锁,并嘱咐整个彤芙宫的人,“今晚无论谁来,若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许去开门。”

夜晚,倾城卸了妆,穿了杏色鲛丝绣夜来香暗纹晚褛,头发松松的挽了荷叶髻,只略略垂下一缕丝发掠胸而下。柳丝铺了床,请倾城早些安歇,可倾城只是不动,只管坐在小榻上,拿着一支玉簪子拨弄着茶盏里的茶叶。

不多时,庭院中突然传来叩门的声音,倾城住了手将玉簪子顺手插在头上,向窗外望去,叩门的声音是从角门处传来的。紧接着,便听到小成子在殿门外回道,“禀娘娘,皇上来了!正在角门外,请娘娘示下,要不要去开门迎皇上进来?”

倾城听了,语气不慌不忙的道,“去回皇上,说本宫已经睡下了,请皇上早些回龙安殿安歇吧。”

小成子应了一声去了,不多时又返了回来,依旧在殿门外道,“回娘娘,皇上说想见见娘娘,进来略坐一坐再走。”

倾城从容淡定的道,“去回皇上,此时春天未过,本宫正在禁足期内,不便与皇上相见。未免他人背后议论皇上偏私,还是请皇上快些离去,早些回去安歇吧。”

小成子应了一声又去了,不多时再次折返回来,在殿门焦急的道,“回娘娘,皇上不肯走呢!说今夜若是见不到娘娘,就在门外候一夜呢!娘娘,好娘娘,就让皇上进来坐坐吧!这夜里风寒,若是冻坏了皇上,可吃罪不起啊!”

小成子在殿门外急得几乎要跪下来了,正这时殿门忽然一开,小成子吓了一跳,顿时跪倒在门前。只见倾城在晚褛外披了一件淡粉薄绵绣春桃细丝的春氅,丝发依旧斜垂着,柳丝跟在后面。

倾城浅笑盈盈的向小成子道,“辛苦你了,下去歇着吧。”

小成子闻言怔了怔,望了望倾城,又望了望角门的方向,欲言又止,最后只得向倾城施了一礼下去了。

倾城带着柳丝缓步向角门处行去。春夜里虽然风凉,但是空气中仍然带着春花香甜清新的气息,在暗夜中缓缓流动着,像是在催促着复舒的情欲。一轮明月高悬,将庭院中的花树之影铺得满地都是,当真是“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

此刻,彤芙宫的角门外就有一个因春色恼人而眠不得的人。

自倾城被禁足之后,初时几日慕容予桓倒也不觉怎样,每日有曲梦娴、苏倩雪、徐妙琴等人陪在身边,曲梦娴虽因有孕不便侍寝,但苏倩雪和徐妙琴二人却是旧爱难舍,颇合圣心,每日里说说笑笑倒也热闹有趣。加之陈慧心、陆采茵和梅怡春三人也极力邀宠,又有如妃齐若月在一旁频送秋波,慕容予桓倒也不觉无聊乏味。

这一段时间,随着倾城被禁足,孟惜蕊和康巧烟二人的恩宠也大为减少,而林柔儿一向是个不会争宠的人,因此,倒是让苏倩雪、徐妙琴和齐若月三人占尽了风光。

直到今日,秦万悄悄向慕容予桓递上了倾城的那个紫缎香袋。

第一百八十九章 隔墙话情愫

倾城猜的没错,秦万是个乖觉之人,知dào

如何揣测皇上的心思,也正因此他才从先皇在位时一直到当今圣上登基,始终稳坐内侍总管的位置。

当年倾城也算是和秦万接触过,知dào

秦万虽然不是什么古道热肠之人,倒也不是个落井下石之辈,只是托他传递一个香袋给皇上,并非是什么为难之事,想来他不会不帮忙,也自然知dào

该怎么帮。

果然,秦万一见小成子送来的那个香袋,立kè

便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嫣贵嫔被说成是克孕的煞星禁足在彤芙宫中,而皇上近日被怡嫔、裕贵嫔、馨贵嫔等人缠绵着,一时也未能顾及去抚慰嫣贵嫔,想来这香袋便是嫣贵嫔借以牵系君心,以免被彻底遗忘的手段了。

若是换了别人,秦万根本不必费什么心力,只管将这个香袋递上去便是,凭皇上如何想去。可是这嫣贵嫔却是非比寻常,美貌惊人、风华绝代自不必说,这一次帮着皇上出主意牵制住安西王罗广武的事则更是不可小觑。

只有美貌的女子不重yào

,就像曾经的滟贵人,而只有才智的女子也不重yào

,就像曾经的文嫔,可既有美貌又有才智的女子就极其重yào

不可小视了,就像如今的嫣贵嫔。与其他日她令想法子翻了身复了宠,反过来怪自己没有帮上忙,还不如今日就帮了她,来日也好送她个人情。

于是,这日晚间,秦万趁着其他嫔妃不在之时,悄悄将倾城的香袋递给慕容予桓,并发挥自己的想象将嫣贵嫔于禁足之中如何思念皇上,如何仍然惦记着皇上,如何做了这个香袋为皇上提神醒脑、缓解春困等等添枝加叶描绘了一遍。

慕容予桓看着这个香袋,不禁又抬起头去看龙安殿内室壁上挂着的,倾城亲手书写的“莲绽新荷”四个字,顿时,倾城翩翩起舞的身姿和颠倒众生的美色又重新在慕容予桓的脑海中鲜活起来。与倾城一比,曲梦娴和苏倩雪等人便立时如寒杨?柳,乏味可陈了。

这个既似莫云嫣又似梁文燕的女子,让慕容予桓如何放得下呢?

情欲一动,慕容予桓再也等不了,立时便带了秦万来到了彤芙宫要见倾城,然而彤芙宫大门紧锁,连角门也从里面闩上了。小成子传了几次话,倾城竟不相见,只劝他早些回龙安殿安歇,这更令慕容予桓心痒难挠。

正急切着,只见角门内一阵灯笼的微光由远及近,随后便听门内传来一个细媚的声音,“嫔妾给皇上请安。”

慕容予桓一听是倾城,不由得大喜,用力一推角门,却发xiàn

角门仍然从里面闩着。慕容予桓急道,“倾城,朕想你了,朕想见见你,你就让朕进去看看你吧!”

角门仍旧没有开锁,只从门缝中就着灯笼的微光依稀见到倾城一身淡粉薄绵绣春桃细丝的春氅,以及里面杏色鲛丝绣夜来香暗纹的晚褛,映衬着黑夜似一朵暗地妖娆的桃花在妩媚的绽放着。

倾城在角门内轻声道,“皇上,嫔妾此刻正在禁足期内,不便与皇上相见,还请皇上恕嫔妾怠慢之罪!”

慕容予桓双手推上角门,急切的道,“倾城,朕就见你一眼,好吗?只一眼就走!”

倾城的语气中妩媚又带着哀愁,道,“皇上,钦天监说嫔妾是‘危天煞冲小星’,于春天生发之季不合,会冲克宫里的孕事。嫔妾身带煞气,怕与皇上一见会冲撞了皇上的龙气,更会影响宫中姐妹得怀龙胎,因此不敢与皇上相见。待过了春季,春生之气转为夏长之气时再相见不迟。”

慕容予桓从门缝中窥见倾城的丽影,飘飘忽忽近在眼前,却又明明灭灭不可就得,早已是心痒难耐,哪里还能等得到夏天?

慕容予桓果duàn

的道,“朕不要等到夏天,朕此刻就要见你!钦天监的人说的话其实也未可全信,什么危天煞冲小星,何以见得这危天煞便是倾城你!朕明日就下旨解了你的禁足,以后我们日日在一起!”

倾城淡然却不失柔情的道,“皇上,万万不可啊!无论钦天监的人说的话可不可信,嫔妾是皇上下旨禁足的,且严令立夏之前不得出。如今仍是春天,且钦天监仍会坚持所占星相,宫中关于煞星的流言四起,若皇上于此时忽然收回成命,解了嫔妾的禁足,难免会有人非议皇上偏私袒护嫔妾,法度不严,将来皇上如何治理后宫呢?嫔妾被禁足一季无甚要紧,只是嫔妾不想令皇上为难。”

倾城的话十分中肯,慕容予桓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自己身为天子且出尔反尔,将来如此管制后妃?然而此刻,他透过角门的缝隙隐约见到倾城魅影飘忽,那份可见却不可就得的诱惑更加放大了倾城的美艳勾魂,令慕容予桓又实在放不下!

慕容予桓又焦急的道,“可是,倾城……!”

倾城柔声浅笑着打断了慕容予桓道,“皇上,如今宫中盛传嫔妾是克孕的煞星,且钦天监的占星之说是真是假还未可知,怡嫔又怀着龙胎,皇嗣为大,若有半分差池谁也担待不起。皇上将嫔妾禁足在此,既保护了怡嫔腹中的龙胎,也保全了嫔妾的清白,正是两全其美啊!”

慕容予桓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悻悻的道,“可是,倾城,朕想你啊!”

倾城的语气绽放开一地柔情,似这夜中悄然绽放的花朵,轻声道,“皇上,您的心意嫔妾都知dào

,且嫔妾的心便和皇上的心是一样。只是为着怡嫔腹中的龙胎,也为着嫔妾的清白,皇上和嫔妾都需忍耐。若皇上实在想念嫔妾,就请将嫔妾送给皇上的香袋日日带在身上吧,见了香袋权当见了嫔妾。”

慕容予桓伸手从腰间拿起那个紫缎香袋,向门缝中晃了晃,道,“这个香袋自打到了朕的手上,朕就一直带在身边了。你放心,朕从此会日日带着这个香袋,直到春天过去,朕再见到你的那一刻!”

有一丝阴凉凉的笑从倾城面上暗暗浮起,可倾城的语气却温热,道,“如此,便是皇上与嫔妾的情份了!”

这一帝一妃隔着角门说了半日话,却始终不曾见面,一个是“春色恼人眠不得”,情欲绵绵恼着人心却终不可得;一个是“一枝红杏出墙来”,香气袭人,艳影浮动,却终是在墙内不愿出。

春夜里,春花香甜清新的气息仍在暗暗流动着,似一场暗暗的情欲,也似一场暗暗的阴谋。

第一百九十章 重见故人

此夜之后,慕容予桓当真日日将倾城的丁香香袋佩戴于身上寸步不离。秦万看在眼内,庆幸自己当时帮了嫣贵嫔这一把,嫣贵嫔的恩宠果然还没断呢,不只没断反而还更加隆重了,且待她禁足期满,那时与皇上小别胜新婚,无比情浓缠绵之时,也自然会念及自己的功劳。

秦万心中欣喜,然而,有人却一直都不痛快,无论如何也欣喜不起来,这个人便是皇后石蓉绣。

因为有了尔宁,又有父亲辅政王石鸿昆的助力,再有太后的一力支撑,石蓉绣终于从皇贵妃之位艰难的再一次爬上了皇后之位,然而,自从她曾设计欲陷害梁文燕之后,慕容予桓对她的恩宠却忽然淡了下来。即便后来梁文燕突然失了宠被打入了冷宫,慕容予桓对石蓉绣的情意也没有再升温,这令石蓉绣十分费解也十分焦虑。

想石蓉绣当年身为一个废妃居于晓岚宫中,若没有太后的暗中指点,今日的皇宫中只怕早已没有她的一席之地了。她刚刚“失忆”那会子,以及将莫氏接入毓庆宫之后那一段时间,慕容予桓对她的恩宠也是很隆盛的,可是突然之间就烟销云散了。

恩宠这一消散就再也没有转暖过,慕容予桓对她始终是那种不冷不热的样子,直到那个来自施车国的嫣贵嫔入宫之后,石蓉绣复宠就更没有了希望。

这如何能不令她深恨呢?若不是这么多年,隐忍已经潜移默化的形成了习惯,石蓉绣只怕又要如当年一般摔砸东西发泄出气了。

如今,嫣贵嫔被禁足了,可皇上依旧没有将心思多分给石蓉绣一些,只是日日的去陪着怡嫔安胎。碍于石蓉绣是中宫皇后,不便总是放低身段去雨棠宫看望怡嫔,因此也不得见到皇上,反倒让如妃、裕贵嫔、馨贵嫔等人占尽了风头。

石蓉绣心中气恼,萎靡的卧倒在和坤宫的小榻上,喜兰为她捶着腿。石蓉绣闭目而思,她要想一个办法,就算挽不回皇上的心,也要好好整治一下那群狐媚子,出一出这心头之气!

就在石蓉绣承shòu着气恼思虑着整治其他嫔妃计策的时候,彤芙宫中也是一片紧张的气氛。

这日下午,倾城又换上了宫女的装束,将发式也梳成细涓的样子,然后在脸上涂了些黄蜡,故yì

打扮得灰扑扑的样子,对着镜中照了照。

柳丝和细涓在一旁帮忙打量着,时不时为倾城整理一下衣裳或头面,倾城一边看着镜中一边交待她二人道,“有了上次皇上驾临,如今就连门外看守的侍卫也不会太过计较宫里出入的人,我就扮成细涓的样子混出去。此刻我还在禁足,宫中人又大半惧怕煞星克孕,因此不会有人来。若是皇上来了,细涓就扮成我,仿着我的声音隔着角门去与皇上说几句话罢了,就如上次一般。因有了上次的先例,皇上也不会觉得有异。”

细涓此时穿了倾城的衣裳,头面发式亦做了倾城的打扮,不放心的向倾城道,“公主,要不奴婢陪您去千坊镇吧?那里奴婢去过两次了,毕竟路也熟。”

倾城摇了摇头道,“贵嫔娘娘派一个宫女出去买东西也就是了,若派两个宫女出去,岂不令守门的侍卫疑心?还是我一个人吧,你留在宫里,有了事也好与柳丝相互有个照应。”

细涓只好作罢,柳丝拿了两个银锭子递给倾城,道,“公主,这是您要的两个银锭子,底下的官纹都已经磨掉了,保准一点儿痕迹也没有。”

倾城赞许的向柳丝笑了笑,将银锭子接过来收好,柳丝又道,“公主出门的时候千万要当心,别被守门的侍卫认出来,待回来时应该就是黄昏了,那时光线昏暗,侍卫也换了班,就不怕了。”

倾城收拾好后,细涓便带了她和柳丝出了殿门向彤芙宫的角门而去。到了角门前,细涓仿着倾城的声音,朗声道,“细涓,本宫交待你的几样东西可记好了?定要挑着好的买,内务府的那些东西都不合本宫的心思,你一向最知本宫心意,可要给本宫挑仔细了。”

细涓说一句,倾城便仿着细涓的声音应一句,柳丝上前推开了角门,倾城闪身出去。因倾城此时正在禁足,因此彤芙宫的门外有两名侍卫看守着,见有人从角门出来,忙向这边张望。见只是一个宫女出来,而嫣贵嫔的声音又从角门内传来,便也不以为意。

前些日子那一晚,皇上驾临彤芙宫,与嫣贵嫔极其情深,侍卫们看在眼里听在耳里,也知嫣贵嫔虽被禁足却仍有圣眷恩宠,因此也不好太过计较,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过去了事。

倾城出了彤芙宫转头便走,细涓在角门内仿着倾城的声音道,“当真是春天亦困呢,刚歇了中觉,本宫这身上就又乏了。柳丝,扶本宫去内室歇着吧,说与宫里人,谁也不许来扰本宫。”

柳丝应了声是,便扶着细涓进殿去了,随手掩上了殿门。

倾城顺利出了皇宫,出了三道宫门后,她便径直向细涓说的千坊镇那个胡同而去。转过几条低矮破旧的巷子,倾城终于找到了那个破烂的屋舍。她在屋前停了片刻,犹豫着这么多年后她该如何再一次面对莫应才一家人。

倾城正犹豫着,忽听身后传来一声粗暴且不耐烦的质问,“你是哪家的女娃子?站在我家门前做什么?走开走开!”

倾城怔了一下回转身去,正对上莫应才那双一如从前冷酷的眼睛。这双眼睛比以前苍老了许多,却依旧闪烁着冷酷且势利的微光。

莫应才从来不是个英挺之人,但从前身为县尉倒也算利落齐整,而如今他一身破旧的粗衣,面容苍老,满身寒酸之气,想来丢官之后疲于奔命的沧桑将他的犀利也磨没了,因此也只余下粗暴和对眼前处境的不耐烦。

倾城似没有认出他一般,仰起脸朗然的看着莫应才,道,“这位老爷,我打听一下,请问有个原来济阳县的县尉莫大人住在这里吗?”

莫应才惊闻有人打听他,还能说出他从前的官职,不由得一怔,皱着眉头警惕又纳罕的盯着倾城细看,半晌他睁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气,几乎是呻吟般的惊呼出声,“你是……云嫣!”

第一百九十一章 重聚

自多年前的一个夜晚,莫府的这个庶女突然失踪之后,莫应才就几乎没有想过还有再见到她的这一日。那时因被江阳郡守郑中天逼婚,闹得莫府上下大乱,因莫府称庶女云嫣暴毙,郑中天便又打起嫡女云娇的主意,逼令着莫应才将嫡女云娇嫁与自己的傻儿子郑武良,以履行婚约。

莫应才不敢得罪郑郡守,虽不情愿但也只好从命,可大夫人何玉芍得知后大惊失色,说死说活也不让云娇嫁与郑武良,而云娇也哭天喊地的不依从,莫应才也是苦恼之极。一家人苦无对策,气上心来时就只好拿着青莲撒气泄愤。

后来,何玉芍干脆借鉴了莫常的做法,将云娇带走藏了起来。庶女暴毙,嫡女又突然失踪不见,郑中天几乎气疯了,任莫应才如何跪求宽恕,仍是痛责了他并将这个仇深深记在心里。后来终于被他查知,莫应才私自挪用了衙门里的官银,郑中天便抓住这件事大做文章,终于将莫应才治了罪削了官,贬为平民了。

在莫应才的心里,这一切的变故皆因庶女云嫣所起,若不是她惹上了郑武良,哪里会有接下来这一连串的不幸发生?因此,他每当抬首打量自己今日的狼狈处境时,便在心中深恨云嫣。

莫应才实在想不到,就在这样一个平常的午后,这个失踪多年的庶女竟离奇般的似从天而降到了自己的眼前。乍一见她,莫应才心中滚滚的恨意立时便翻腾了起来!

莫应才忽然上前,伸手一把抓住了倾城的手臂将她提紧,怒声道,“你!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枉我养了你一场,给你吃住,可你!你竟把我的家都毁了!”

倾城也不反抗,任他揪扯着,只作吃惊状的看着莫应才道,“你……你就是莫县尉吗?女儿都认不出你了,爹爹!”

听了这一声叫,莫应才更是恼怒,用力一推倾城,叫道,“你还知dào

我是你爹爹!你害得我好苦!”

倾城被推开了几步,身子晃了晃险些跌倒,正这时,只听“叮啷”一声,从倾城的怀中掉出了两大锭雪白的银子。一锭掉在地上弹了几下不动了,另一锭却骨碌碌的滚了几圈,直滚到了莫应才的脚下。

莫应才自得罪了郑郡守而丢了官后,从前的同僚们都急欲跟他撇清关系,谁也不肯帮他一把。莫应才本想从操旧业,可眼下歌舞姬生意又实在不好做,且他也没有那么大的本钱,便只好打一些零工勉强糊口,因此,这些年来,除了几两碎银子外,莫应才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白花花的雪花银锭了。这白茫茫的诱人光泽,映着午后的阳光,直欲晃瞎他的眼睛!

见倾城身上竟怀揣着两大锭雪花银,莫应才吓了一怔。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的银锭子,又抬眼看了看倾城,这才多少冷静了下来,终于开始抬眼上下打量倾城。这一打量不要紧,却又将莫应才吓住了,只见倾城身上穿着的竟是缂丝密缎的宫装衣!

莫应才一双眼晴紧紧望着倾城,不由得又倒吸了一口气。

这时,只听倾城身后的那间破屋的门“吱嘎”一声开了,何玉芍那熟悉的尖利声音响了起来,道,“老爷,出了什么事?在屋里就听见您的声音了。回来了怎么也不进屋,又在和谁叫嚷?”

何玉芍说着走出了门外,倾城转眼瞟了她一眼。虽说莫氏一家如今日子穷苦,可这大夫人何玉芍却未见消瘦,虽然早已不是从前绫罗绸缎、擦脂抹粉、满头珠翠的妆扮了,但穿着粗布衣的她仍然腰肥体胖。

何玉芍出了门,见莫应才正与一个年轻女子对望,不由得愣了愣,向莫应才道,“老爷,你在做什么?她是谁?”

莫应才转头看了看何玉芍,又抬手指了指倾城,却没有说话,似乎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倾城微微勾了勾嘴角,缓慢从容的将地上的两个银锭拾起来,重新揣入怀中,然后转身行至何玉芍面前,抬眼盯住她,用略带嘲讽的语气向她道,“嫡母,给您道万安了!”

倾城说着行了一个宫礼。

何玉芍听了这声“嫡母”,思绪似忽然被抽回到了从前一般,在脑内费力的摸索着何人应该叫她嫡母。她盯着倾城的面容努力的辨认着,认着认着忽然“啊”的惊呼出声,似见了鬼一般猛然抓住了莫应才的手臂,同时也如呻吟一般的道,“她是……她是……云嫣?”

倾城也不说话,只淡淡的笑看着何玉芍。何玉芍从最初的惊恐中渐渐醒过神来,便也似莫应才一般忽然愤nù

起来,她一只手指向倾城,神色忽然变得凄厉起来,怒喝道,“你!你还敢回来?都是你!是你害得我们全家落到如今这个惨样,还差点儿害了娇儿!都是你这个丧门星!”

何玉芍说着,扑过来就要撕打倾城,却被莫应才一把死死拉住。莫应才努力调整着自己的神态,向何玉芍道,“夫人,你且莫动怒。嫣儿毕竟是我的女儿,她回来是好事,我们毕竟是一家人嘛!”

何玉芍听了这话,忽然停止了挣扎,抬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莫应才,刚欲说话便见莫应才频频的暗中给她使来眼色,何玉芍一时会不过意来便怔住了。

莫应才也不管她,铺满皱纹的一张脸上努力堆起一个温和的笑来,向倾城道,“嫣儿,你终于回来了!这么些年,爹爹日日都在担心你啊!来,快快快,进屋里说话!”

倾城在心中冷笑一声,莫应才毕竟是曾经在官场上混过的人,见风使舵的本事就是比妇道人家强。他这前倨后恭的态度,想必不是看在庶出女儿的份上,而是看在方才那两锭雪花银的份上。

倾城也不客气,直接便进了那间低矮破旧的屋舍内。一进了屋,还来不及打量这屋内的破败和寒酸,便对上了面前莫常和莫云娇两人或心虚或惊怒的目光。

第一百九十二章 演戏

惊见倾城活生生站在面前,莫常的神情有一刹那的惊怔,心虚的瞟了倾城几眼,青莲去世当天发疯般揪扯他讨问的情景忽然间在他脑内浮现,昔日他将庶妹卖入青楼,今日她竟又出现在自己面前,莫常几乎可以想到她接下来会如何歇斯底里的痛骂自己了。

趁莫应才将倾城让进屋的空当儿,莫常悄悄的向门口蹭去,打算一走了之。可还未等他蹭到门口,一个人影忽然从他面前扑过去,将他撞到了一边,随即便听到云娇声嘶力竭的叫着,“你个贱人!你还敢回来?你害得我差点儿被逼嫁给那个傻子!自己惹出了事,你倒好,一走了之,却把我们扔在那儿替你受罪!你这个害人精!”

原来是莫云娇在惊怔之后,想起自己差点儿代替庶妹嫁与郑武良,不由得怒从心来,扑过去撕打倾城。

为了避过郑家逼婚,云娇在外躲了一段日子之后,何玉芍便急忙张罗着给云娇说亲。然而,莫家得罪了江阳郡守,因此济阳县有头有脸的人都退避三舍,竟无人敢与莫家结亲,而将云娇嫁与平头百姓何玉芍又实在心有不甘,因此一来二去竟将云娇的婚事耽误了。

后来,莫应才丢了官,云娇就更嫁不得高门第了,为此云娇自己也常常引以为恨,且把这恨都记在了庶妹身上。

云娇如狂风一般扑过来撕打倾城,然而,还未到近前便被莫应才拉住了。莫应才板着一张面孔喝斥着云娇道,“娇儿,不得无理!嫣儿是你的妹妹,我们与她失散了这么多年,如今她回来了,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了,大家正该高兴才是,你发什么疯?”

云娇听了莫应才这话,也似何玉芍一般怔住了,不可置信的顶撞莫应才道,“爹爹,您这是怎么了?她把我们一家害得这样苦,您还把她当成一家人?她不是我妹妹,她就是个害人精!是个祸害!您平时不是也常常这样说吗?您还说……”

云娇接下来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莫应才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莫云娇的脸上!莫云娇的脸上立时现出五个清晰的指印,她捂着脸怔怔的望着莫应才,像是望着一个陌生人。

何玉芍这个时候已经反应过来了,她几次上下打量着倾城的穿戴,何玉芍虽然没有什么大见识,但毕竟曾经是县尉夫人,别的不说,倒还能认出倾城这一身是皇宫中宫女的服饰。又见倾城上下虽然灰扑扑的,但一应裙衫钗环倒也齐整,可见她如今在皇宫中应该是个有头有脸的宫女了。

何玉芍此时已完全明白了莫应才的态度变化,她一把拉过云娇,一边暗使眼色一边申斥道,“娇儿,你就听你爹的就是了!嫣儿到底是我们一家人,这么些年来你爹和我没少挂念她,如今一家人团聚了,正该高兴才是。”

莫云娇仍是气鼓鼓的,听了这话诧异的看了看何玉芍,又看了看莫应才,一时还摸不着头脑。何玉芍将她推到一边去,转身堆起一脸的笑,向着倾城道,“嫣儿,你可回来了!你……这些年你过得可好?啊,你爹爹和我时常挂念着你呢!还有,这个,你当年啊……”

何玉芍越是想说些亲热话却越觉得尴尬,垂着两只手浑身不安的扭动着。莫应才打断她道,“夫人,当年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提起来难免大家彼此伤心,不如让嫣儿说说现在如何吧。”

何玉芍听了立时堆起一脸奴颜的笑,几乎是卑躬屈膝的点头,连连称是。莫应才转头温声笑向倾城道,“嫣儿,你现在如何?爹看你一身宫装衣,是不是如今在宫中当差啊?”

彼时倾城已被莫应才让到屋内唯一的一张榻上坐下,听了莫应才的话,倾城含而不露的浅笑了笑,一眼瞥见了正要偷偷蹭出门去的莫常,随即朗声叫住了他,“哥哥!”

这一声叫将莫常惊得浑身一抖,停住了脚步,站了半晌才不情愿的缓缓转过身子,讪笑着向倾城道,“妹……妹妹,我……”

见此情景,莫应才与何玉芍急忙交换了一个眼神。当年莫常将云嫣骗出去卖入了青楼,今日她见了莫常,怎会对当年之事善罢甘休?

莫应才飞快的思索着应对之法,如何才能安抚住这个庶女,从而让她帮衬家里的窘况呢?莫应才正想着,忽听倾城开了口,轻声道,“爹爹,当年之事怎能不提呢?女儿能有今日,全是拜哥哥所赐啊!”

倾城语调不喜不怒,面容上也是云淡风清,看不出半点情绪。莫应才听了这句话,立时转头向莫常喝道,“你个没心肝的东西!赶紧滚过来!”

莫常知dào

溜不掉了,索性跑过来跪在倾城腿边,摆出一副捶胸顿足的样子,道,“妹妹,原是我糊涂啊!是我禽兽不如啊!我当年……”

倾城忽然开口打断他道,“哥哥,当年你带我出府去,不曾想我们竟在半路上被歹人偷袭了,我醒来后竟在一家青楼里,不知哥哥后来如何了?”

莫常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怔,立时闭了口,会不过意的眨眼望着倾城。还是莫应才反应得快,他连忙接过话头儿,替莫常回答道,“是是是,嫣儿啊,那一晚你们跑出府去后,半路上竟被歹人偷袭打晕,你哥哥被扔在了路边,而你却不见了。他回来告sù

了爹,爹派出许多人手去找你,竟也不曾找到。却原来是那歹人将你卖入了青楼,想是他见你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因此便起了这歹意。”

莫常眼珠转了转,这才明白了过来。原来庶妹并不知当年之事是他所为,还以为是被歹人偷袭了,既如此正好借此掩盖,于是,他猛的一拍大腿道,“正是啊,妹妹!我醒来后找不到你,也顾不得头上的伤疼得紧,就四处去找你,可是怎样也找不到啊!”

何玉芍也帮衬着道,“哎,为了这个事儿,常儿他时常愧疚自责,埋怨自己没有把妹妹保护好啊!”

倾城默默的听着看着,像看着一场精心排练的戏码,眼前的人一个个似粉墨登场,极尽夸张表演之能事。她耳边回响着碧槐对她的讲述,却并不点破,只静静的看着,抿着一抹淡似月华的笑意,忽然轻轻启唇问道,“我娘是怎么过世的?”

面前三人忽然停止了演戏,互相惊愣的面面相觑。倾城似深含悲伤的略略垂了头,不去看他三人,给他三人充足的时间重新编排戏码。

半晌,莫应才试探的向倾城道,“嫣儿,你如何知dào

你娘去世了?”

倾城进来说了这半日的话,却一直不曾问过她娘,显见是早已知dào

青莲已经过世,只是莫应才等人此刻才发觉罢了。

倾城点点头,道,“我曾回济阳县打听过,这才知dào

爹爹已经不做官了,且娘也已经过世了,我辗转打听才能找到这里来。”

莫应才听了,又小心的问道,“那你可听说什么关于你娘过世的说法吗?”

倾城缓缓摇了摇头。莫应才掩饰不住的放心的舒了口气,叹道,“你娘是因病过世的。你也知dào

,你娘以前身子骨儿就不好,你离家之后,你娘思念你成疾,为父我多方请医诊治也不见效,最终她还是撒手去了。”

莫应才说一句,何玉芍和莫常便跟着应一句,同时三人暗暗打量着倾城的神色,观察她是否相信莫应才的话。

倾城在心中冷笑一声,决定再抛出一个鱼钩,她轻叹一声,皱眉道,“原来如此。自从我离家那年被歹人打晕之后,我的记忆就断断续续的,对离家之前的事情都记不大清楚了,好像娘的身子是一直不大好。”

听了倾城这句话,莫应才三人又相互对视了一下,何玉芍睁大眼睛向倾城道,“嫣儿,你说你对以前的事情记不清了?”

倾城咬着唇点了点头。莫应才追问道,“你还记得我们从前住在济阳县吗?”

倾城点了点头。莫应才又问道,“那你还记得莫常为什么要带你离府吗?”

倾城摇了摇头。

“哈!”

莫应才三人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一声轻松的低呼,莫常一下子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衣裳,长出了一口气,方才那股子讪讪的尴尬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何玉芍也没有了方才那种紧张局促的感觉,舒了口气向倾城道,“你走之后你娘一直三灾八难的,动不动就生病,为了给她请医问药可没少花银子。可谁让她那身子不争气呢,最后还是走了。哎,枉我与她姐妹相好一场啊!”

莫应才不耐烦的向何玉芍挥了挥手,道,“哎呀,你就别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

说着,又转向倾城急不可耐的问道,“嫣儿,你如今果真是在宫里吗?在宫里哪一处当差啊?份例银子有多少?”

倾城觉得时机已到,便缓缓说道,“我被那歹人卖到青楼之后,因着我不从,也着实受了许多折磨。幸好赶上那一年皇上大选秀女,皇宫要征召一批宫女入宫服侍,因此我从青楼逃了出来,应召入宫当了宫女,才逃过了青楼的追捕。如今我在新入宫的嫣贵嫔娘娘宫里当差,贵嫔娘娘赐了我一个新名,叫作细涓。”

莫应才眼中闪着精光,且惊且喜的道,“贵嫔娘娘?你如今在位份这么高的娘娘宫里当差,那份例银子一定不少吧?”

莫应才只关心银子和利益,倾城哪里会不知?于是,便故yì

摆出一副志得yì

满的欣幸样子,笑道,“正是呢,不只份例银子多,且嫣贵嫔娘娘为人慷慨,时常打赏我们这些宫人呢!嫣贵嫔娘娘如今是后宫中最受宠爱的娘娘,皇上每次来娘娘宫里,也时常打赏我们呢!”

“啊!”

莫应才和何玉芍不禁齐声发出似呻吟般的羡叹声,莫应才连呼吸都急促了,睁圆了眼睛道,“皇上?嫣儿还时常能见到皇上?”

“是啊!皇上时常来娘娘宫中,对我们宫人也好。”

莫应才激动的看了看倾城,又抬头看了看低矮的棚顶,自言自语道,“老天有眼啊!”

第一百九十三章 尾随

庶女云嫣曾经在家中毫无地位,除了空有个“二小姐”的虚名之外,与一个下人也分毫不差了。她与她娘相依为命,被弃置于后面的厢房中,承shòu着家人的冷眼和漫骂,病痛无人问津,生活也从无人关心。

然而,如今她成了宫中有头有脸的宫女,竟还能回来寻找家人共叙天伦,莫应才等人初时心虚戒备,后来又有些纳罕不解,最后才得知原来这是因为她受击之后意wài

失忆了,只记得家人,却不记得曾经发生的事情。

这一下,莫应才等人终于松下口气来,又得知倾城如今在宫中境遇颇好,不由得动了心思。莫应才叹了口气,向倾城道,“嫣儿啊,你也莫要怪云娇方才无理,她也是心里难过啊!你可知我们一家如今落到这步田地,都是为了你啊!”

倾城心中含着一丝鄙薄的笑意,脸上的神情却是目瞪口呆。

演戏嘛,倾城如今不怕演戏,且最会演戏了。曾经石蓉绣便向她传授了演戏的技艺,倾城耳濡目染,痛定思痛,深知有时候人确实需yào

用演戏的方式来迷惑敌人,为自己争取机会。

倾城化身施车国公主入周,再次回到慕容予桓身边报复,这本身就是在演一出漫长的戏,她又何惧在莫应才等人的面前演一出戏呢?

何况,他们不是也在演戏吗?

这一屋子的假人,一屋子的假心!

倾城大为惊诧的睁大眼睛,向莫应才道,“为了我?”

莫应才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点点头道,“是啊,都是为了你啊!你不记得了吗?原来爹还是济阳县县尉的时候,江阳郡郡守郑大人看中了你,要讨了你去嫁给他的儿子。可郑郡守的那个儿子不但粗野无德,且患有痴傻之症,爹怎能忍心将你嫁与他?因此,爹顾不上会得罪郑郡守,暗中交待你哥哥将你带出府藏起来,以躲过郑府逼婚。那郑郡守找不到你,恼羞成怒,最终寻了个由头参了爹爹一本,将爹夺了官,因此我们这一家才落到这个田地啊!嫣儿啊,你可不知dào

这些年来我们一家过得有多艰难啊!”

莫应才拼命挤着一张酸枣似的脸,想挤出两滴老泪来打动倾城。何玉芍接口道,“就是这样,你爹他丢了官也没有如何心痛,可你失踪不见了,你爹就日夜担忧难过!像丢了宝贝似的。嫣儿啊,你曾经在府中时,你爹就最疼你了!”

倾城眯着眼睛似在努力的回忆着,喃喃的道,“原来是这样啊!爹爹和嫡母还有哥哥姐姐,为了我当真是吃了太多苦了!”

莫应才还未说话,何玉芍终于忍不住了,马上接口道,“你知dào

就好!既然知dào

我们为你吃了苦,你如今在宫中混得好,可不能忘了我们啊!”

莫应才也凑近倾城,目光殷切的道,“是啊是啊,嫣儿啊,我们毕竟是一家人,爹从前最疼的就是你,你看看爹如今这副惨相儿,你可一定要帮帮爹啊!”

此时天色已有些昏暗下来,倾城私溜出宫不宜停留太久,且鱼儿已经上钩,也不必再多费唇舌,倾城笑了笑道,“爹和嫡母的话极是,我们是一家人自要相互照应,爹爹从前那么疼我,为了我连官都丢了,如今我自然应报答爹爹和嫡母。”

倾城说一句,莫应才和何玉芍便心花怒放的应一声,倾城眨了眨眼,又思索着道,“如今家中没有财路,总是这样靠爹爹和哥哥打零工实在太辛苦了,也不是长久之计。只是爹爹是皇上下旨削的官,若要重新踏上仕途还需有皇命才行,此事以我一个小小宫女之力只怕实难办到了,因此还不如想个法子为哥哥谋个一官半职才是。”

莫应才听了点了点头,何玉芍则连连叫好,莫常也上来献着殷勤道,“妹妹,好妹妹,果真吗?那可全仗着妹妹了!”

倾城淡淡的道,“我尽lì

求一求贵嫔娘娘吧,娘娘如今得宠,若是娘娘开口求皇上也许会有机会的。”

莫常听了喜不自胜,道,“云嫣,你可真是我的亲妹妹啊!”

倾城缓缓起身道,“我得走了,不能让嫣贵嫔娘娘久等,此事我会记在心上,等有了消息我再知会你们。”

倾城步态从容的向外走去,莫应才等人跟在后面,一副眼巴巴欲言又止的样子,倾城走了几步,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袖中取出方才那两锭银子交与莫应才道,“我今日出来为娘娘买东西,身上也没带多少银两,这些个银子就权当我们一家人今日重聚的一点心意吧。”

莫应才似接圣旨一般恭谨的接过银子,与何玉芍和莫常三人,一共六只眼睛一齐直直的盯着银子,目光直跟着这银子转,脸上的笑容却更加卑微贪婪,对着倾城千恩万谢。

倾城不欲再看他们这副丑态,径直出了屋子走了,莫应才等人直送至巷子口,还一再的嘱咐倾城要常来。

倾城垂着头默默的走在回宫的路上,此时天色已经全然昏暗下来,倾城的内心也似这天色一般昏暗。在她的记忆里,她从未受过莫应才如此温和的对待,莫应才也从未跟她说过今日这么多话。一家人久别重聚啊,本应是多么温馨的场面,可方才的一幕却是那样虚伪得令人作呕。

本来在见到莫应才之前,倾城在心中曾暗下决定,若莫应才见了她后,对昔日对待她母女的种种有一丝愧疚自责的话,那么倾城便看在他毕竟养育了自己多年的份上饶恕他。然而,莫应才不但没有愧疚,反而腆脸欺骗倾城,竟还颠倒是非将黑的说成白的。

倾城暗暗咬紧牙关,“你既如此没有心肝,就别怪我心狠了!”

倾城打定主意,思绪也平定了下来,方抬起头向前走路,却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一路跟随着她。倾城暗暗心惊,知dào

来者不善,便转身快步走上了一条小巷,很快后面那身影也随着她转上了那条小巷。

倾城垂了头匆匆的向前走着,在小巷中七拐八绕,试图甩掉后面的人,可后面的人也紧紧跟随着她七拐八绕,始终也甩不掉。

倾城慌不择路,紧走几步又拐进了另一条小巷,可没走几步便吃了一惊,只见面前一堵高墙,这竟是一条死路!而后面脚步声声,那人立时便要跟上来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两遇贵人

倾城有些慌乱,回望着身后,等待着那人跟上来。她不知这尾随着她的会是什么人,是普通劫路的歹人,还是背景复杂的杀手。

耳听得脚步声渐渐临近,倾城正自慌乱着,忽然,她身边的一所宅院的门竟开了,一个人闪出身子将倾城一把拉进了院内,随后关上了门。

倾城用手掩住了口,压制住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声惊呼,待她终于定下神来,抬头去看那于关键时刻救了她的人时,不由得又是一惊,随后泪水竟冲出了眼眶,只见在她面前长身挺立的人竟是她的生父宇文晨风!

突如其来的惊见之下,倾城一时情绪激动,竟脱口而出,“爹爹,你,你怎么会在这?”

宇文晨风一袭青衣,如隐居于世外的幽人一般,听了倾城这一句“爹爹”,竟忽然有些动容,眼眶也微微泛起了红意。刚要说话,便听得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宇文晨风忙示意倾城噤声,同时用手指了指门外。

倾城俯在门缝上向外望去,一隙之间只见一个头戴斗笠,一身樵夫打扮的陌生男子停在外面,正用目光四处搜寻着,脸上的表情显然正在纳闷倾城会躲去哪里。他在那里站了片刻,便转身走了。

倾城终于松下一口气,宇文晨风关切的问道,“嫣儿,你认识这个尾随你的人吗?”

倾城摇了摇头,道,“不认识,不过肯定不是简单之辈。”

说罢,她抬头关切的望着宇文晨风,道,“爹爹,你怎么会在这?你什么时候来了大周?”

宇文晨风的脸上现出一个舒缓的笑容,云淡风轻的道,“自送你来和亲之后,我从未离开过大周。那日送亲队伍回施车国,我则找借口留了下来。嫣儿,你一个人在宫中涉险,步步为艰,我怎么能够放心回去呢!虽然你在宫中我见不到你,但能时常得到你的消息也是好的。”

倾城抹了抹脸上的泪,向着宇文晨风由衷的笑了笑。宇文晨风善解人意的没有追问倾城是否终于肯认自己了,只是关切的问道,“前些日子听说嫣贵嫔被皇上禁足了,你今日怎么却出宫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倾城摇了摇头,将禁足的前因后果简单的向宇文晨风说了一遍,宇文晨风方才放下心来。原来,宇文晨风挂念倾城,不欲留她一人在大周,便借口收集曲谱和名家字画而留在了大周,同时密切留意皇宫和倾城的动向。

这晚,宇文晨风正欲出门去茶馆酒楼走走,打探些皇宫的消息,却不想正看到慌不择路摆脱尾随的倾城,于是便将倾城救入了屋内。

宇文晨风顿了顿,终于轻声向倾城道,“我曾飞鸽传信回施车国,忆仁王子他……他很挂念你!你走之后,他曾极力请求王上将他送回大周,只是王上却一直未准。”

得到南宫忆仁的消息,倾城的心中慢慢升腾起暖暖的痛,那种痛似细丝锦缎一般轻飘飘又绵长长,似永远不会停歇。倾城紧紧闭了闭眼睛,索性任它去痛,任它纠纠缠缠牵牵扯扯,唯有如此她才能证明南宫忆仁真的在她生命中存zài

过。

那个温润如玉、气度如风的男子!

倾城含着泪,哽咽却坚定的道,“他不可以来大周!他绝对不能再回大周以身涉险了!我要他好好活着,一生平平安安的!”

问世间情为何物?宇文晨风心中慨然,只默默叹了一声。

天色已经黑透,再晚只怕宫门便要下钥了,那时便会更加麻烦。倾城必须要赶回宫了,宇文晨风护送着她赶到宫门前,看着她进了洪德门方才返回。

倾城进了洪德门,匆匆直奔承天门而去,可就在临近承天门的时候,便听到了宫门缓缓关闭的声音。倾城暗叫不好,加快脚步向承天门而去,在宫门即将关闭的一刻挤进了宫门。

若在平时,守门的侍卫倒也懒得过问一个宫女。可眼下天已黑透,宫门已到了关闭下钥的时辰,却有宫女在这个时候才返回宫里,这不能不引起守门侍卫的好奇和疑心。

一个高个头的侍卫拦住了倾城,上下打量着她,问道,“咦?你是哪个宫里的宫女?怎么这么晚才回宫?”

倾城低垂着头,仿了细涓的声音道,“侍卫大哥,对不住了!我是彤芙宫嫣贵嫔的宫女,嫣贵嫔娘娘派我出宫买些东西,我对街上的道路不熟,竟走岔了路,东摸西寻的因此才误了回宫的时辰。耽误了侍卫大哥下钥,当真对不住了!”

这高个儿侍卫听了,轻笑一声道,“走岔了路?在这京城里,若说找别处兴许找不到,可这偌大的一个皇宫,还有找不到的?一听便是扯谎!你是出了宫没了拘束,在外面贪玩儿,而忘了时辰了吧?”

倾城想尽快息事宁人,也不欲与他争辩,只陪着笑道,“当真什么都瞒不过侍卫大哥,确如侍卫大哥所说,我难得出宫一次,一时贪看贪玩儿,便回来晚了。我现在也害pà

了,待会儿回宫还不知娘娘要如何责罚我呢!”

这侍卫一听,得yì

的笑了一声,道,“我就说嘛!罢了,既是嫣贵嫔的宫人,想来娘娘自会处置,你走吧。”

倾城听了,忙道了一声谢就要走,正这时,迎面又走上来一个侍卫。那侍卫一边走一边道,“老钱,你在和谁说话啊?听这声音倒好像是彤芙宫的细涓姑娘。”

那侍卫说着便到了跟前,向倾城招呼着,“细涓姑娘,怎么?又出去给娘娘买东西啊?这宫里这么多好东西,嫣贵嫔娘娘却只爱那些街头市井的玩意儿,当真是有趣。”

倾城这下又不得走了,心中暗暗叫苦,少不得垂了头应道,“是啊,娘娘也是觉得那些街头市井的东西新鲜有趣,从没见过,因此才常常让我出宫去买。”

那侍卫叹道,“嫣贵嫔娘娘就是天生的富贵命,因此对那些金镶玉砌的东西看得烦了,才喜欢这些街市上的东西。倒是辛苦了细涓姑娘,要常常宫里宫外的跑。”

看来这侍卫显然是认识细涓的,想来是细涓前几番出宫时打过照面的。倾城心急如焚,只想快些离开。那侍卫见倾城一直垂着头挡着脸,也觉十分古怪,不禁问道,“细涓姑娘,你怎么了?怎么一直垂着头啊?”

倾城躲避着他的目光,急忙回道,“啊,我得回宫了,娘娘还等着我呢。这么晚了,娘娘一定等着急了,我先走了。”

倾城抬腿欲走,可那侍卫忽然惊呼起来,“不对,你好像不是细涓!你是什么人?抬起头来看看!”

这一声惊呼将守门的侍卫统统惊动了,都引到了这里。倾城心知此番只怕要败露,仓促之下也想不出对策,而那个侍卫竟上前一把扯住了倾城!

情况正紧急之时,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喝斥,“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几个侍卫一听立时住了手,倾城惊慌之下不由自主的向声音来处看去,不想正与那人的目光相对,只见来人竟是户部尚书沈福广。

倾城曾经便见过沈福广,自然认得出,而沈福广在这个时候这种情况下惊见倾城,也掩饰不住的怔了一怔,但他很快便镇定下来,向那些侍卫道,“你们不好好守着宫门,在这里与一个宫女纠缠什么?”

一个侍卫听了,上前回道,“禀沈大人,并不是我们与这个宫女纠缠,而是这个宫女有些可疑,她……”

沈福广沉声打断了他的话道,“一个宫女有什么可疑?我认得她,她是嫣贵嫔宫里的宫女。”

那侍卫皱眉道,“可是,她好像不是……”

沈福广抬高了语气,道,“什么不是?难道我还会看错吗?你们不好好当差,却在一个宫女身上计较个没完!这个时辰宫门还没有下钥,是不是要侍卫总管康大人亲口吩咐了,你们才能当差啊?”

一群侍卫再不敢多言了,忙俯首道,“沈大人,小的们不敢!”

说完,忙走开去给宫门下钥了。

沈福广转向倾城,语气平淡的道,“你快回宫吧,别让娘娘等急了。请姑娘回去转告娘娘,就说户部尚书沈福广给嫣贵嫔娘娘请安!”

倾城一时来不及整理思绪,便没有说什么,只匆匆向彤芙宫而去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小成子

倾城匆匆忙忙回到彤芙宫,柳丝正候在门口,见倾城终于归来忙急急的接了进去,一边故yì

大声道,

“细涓,你这死丫头,买个东西竟出去了这么久,害得娘娘好等!娘娘问起许多次了,已生了气,正等着罚你呢!”

倾城仿着细绢的声音怯怯的道,“好姐姐,我在路上丢了银子,把我唬得不行,好在找回来了,因此耽误了工夫。”

柳丝和倾城进了院,柳丝重新掩好了后门。

到了殿内,细涓也是同样焦急不堪,一直守在殿内不敢出去,见了倾城如见了凤凰,忙迎上去道,“公主回来得可晚,让奴婢们好生担心啊!可是路上遇到不顺了?”

倾城一边换下衣裳一边道,“确是遇见了不顺的事,也遇见了蹊跷事,不过好在都逢凶化吉了。”

细涓和柳丝帮着倾城换下了衣裳,细涓也自去换了衣裳,这才细细的问倾城今日所行之事如何。倾城将事情简略的讲了一遍,别的倒还好,但细涓和柳丝二人皆对那个跟踪倾城的男子感到诧异和不安。

细涓担忧的道,“公主,您觉得那人会不会是宫里派出去跟踪您的?难道我们这几次出宫的行径已经被发觉了不成?”

倾城卸了妆,靠于床上,听了细涓的话倒也不慌张,轻轻弹了弹指甲,道,“不妨,既然他今日没有将我当场抓住,便没有证据证明我出宫了,即便捅到皇上那里,只要我死不承识,他们没有证据也是无奈。”

柳丝思索着道,“在公主发xiàn

那个人之前,那人就已经在一路跟着公主了,若他想将公主当场抓个现形儿,只怕早已动手了,可他却没有,他只是跟着公主罢了。因此,奴婢倒认为那个人的目的不是为揭发公主出宫,倒像是想探察公主出宫究竟要做何事的一般。”

柳丝此言有理,倾城点了点头,沉思着道,“你说的对,这我们倒是不能不防。只是此时既不知那人是什么来头,也不知他究竟发xiàn

了多少,我们倒也不必打草惊蛇,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细涓点了点头,道,“公主,您觉得那沈福广今晚的举动又是什么意图呢?他会不会一转身就去皇上面前揭发公主了?”

倾城摇了摇头,道,“我认为不会,他如果想那么做的话,方才就当场把我抓住送到皇上那里岂不好?又何必多此一举放我走,反闹得自己没了证据。何况,我现在虽在禁足,但合宫上下皆知我是皇上宠妃,他说了皇上也未必会信,沈福广没有必要冒这个险将我拉下马。”

倾城用手支着下颐,想了想又道,“我倒觉得沈福广大有投靠和拉笼我们的意思。明早叫小成子来,我要问问他关于沈福广的情况。”

柳丝应了一声。

提起沈福广,倾城便想起曾经自己扮作多尔族酒娘跟着皇上去见沈福广的那件事,从那件事看来,沈福广是个略显迂腐却也不失乖觉的人。

夜色已深,倾城奔走了一个下午也着实乏了,三个人又匆匆说了几句话,细涓和柳丝就服侍着倾城歇下了。

第二日早膳后,趁着小成子进来服侍的工夫,倾城便叫过小成子,似闲话一般的道,“小成子,你这几日可有见着皇上吗?”

小成子见倾城问话,忙施了一礼回道,“回娘娘,奴才日日守在宫里,没有娘娘的吩咐是不出去的,自然也见不到皇上龙颜啊。”

倾城点了点头,笑道,“也是,本宫当真是糊涂了,可能是在宫里闷久了,人都傻了呢。”

小成子一听,忙陪笑道,“娘娘可别这么说,娘娘哪里是在宫里闷得糊涂了,娘娘这是挂念皇上,一心都牵系在皇上身上,因此思念得糊涂了。”

倾城听了莞尔一笑,道,“这话虽是胡说,倒也合本宫心意,你们都是本宫身边的人,自然要知dào

本宫的心思。”

平日里,倾城只与细涓和柳丝二人关着门在殿中说话,对春冰和小成子虽也亲厚,却远不及细涓和柳丝二人。因此,今日小成子见倾城竟对他十分亲和俯就,不由得心花怒放,赶着献殷勤,陪着笑悄声道,“娘娘此言极是!娘娘放心,奴才这几日都按着娘娘的吩咐,拿了新的香袋交于秦公公,让他趁皇上睡觉或沐浴时神不知鬼不觉的给皇上换下,保证皇上身上的丁香香袋香味儿持久不散!”

倾城一听心下一动,抬眼望着小成子,道,“你做得很好,只是那秦万没有疑心吗?”

小成子嘻嘻一笑,道,“自然没有。奴才按娘娘的吩咐对秦公公说,娘娘托他暗中更换皇上的香袋儿,是怕时间一久那香袋儿的味道散尽,皇上闻不道那香气,久而久之怕会忘了贵嫔娘娘,因而才有此一举。这后宫里,哪位娘娘不都在卯着劲儿的对皇上用心吗?娘娘这点儿小事儿实在不算什么,因此秦公公也肯尽心帮忙。”

倾城绽开一个满yì

的笑容,向小成子道,“你果然得力,事情办得很好!看来本宫真要好好儿的赏你才是!”

小成子高兴得不得了,喜滋滋的向倾城谢恩。倾城饮了一口茶,看着手中的茶盏向小成子道,“你们尽心尽lì

服侍本宫,又一心为本宫着想,本宫对你们好也是应该的。本宫是外域来的,不像宫里的其他娘娘有母家做倚靠,本宫在这里什么人都没有,除了皇上,也就只有你们了。”

倾城今日如此抬举小成子,又是夸赞又是赏赐,小成子正在兴头儿上,听了倾城这话,也顾不上许多了,转着眼珠儿便为倾城出主意,道,“依奴才之见,其实娘娘也不必为此惆怅,虽说有母家倚靠固然好,可娘娘深得皇上的眷顾,这比什么都强!不过,在这皇宫里,确是连成一片互相帮衬着更好,娘娘若是有此心,不妨试试在朝中权臣里找一位走动走动?”

这话正中倾城下怀,她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向小成子道,“你提起这话,本宫忽然想起以前曾听人说户部尚书沈大人为人极好,可是真的?”

一听沈福广的名字,小成子立时咧嘴笑了,向倾城道,“别人也就罢了,要说这沈大人倒真是不简单!娘娘有所不知,这沈大人不但是朝中重臣,且还是一个风流之人呢!他家中已经有四房夫人了,却在府外还养着一个相好儿,这事儿在朝中宫中是人尽皆知,这沈大人还出钱给那个相好儿开了一家……”

倾城见小成子说得口沫横飞越扯越远,便略略有些不耐烦,刚欲打断他,便听小成子接下去道,“开了一家青楼,叫作一品楼!那可是咱们京城最红火气派的一家青楼!沈大人的那个相好儿叫……叫什么来着?噢,对了!”

倾城杏眼圆睁,惊诧不已,几欲站起身子,樱唇中咬牙切齿吐出的三个字几乎与小成子是异口同声,“千日红!”

第一百九十六章 结党

听到倾城也道出千日红的名字,小成子惊讶不已,脱口而出道,

“咦?原来娘娘也知dào

这千日红啊!”

倾城心下大动,努力收敛着神情,重又坐于榻上。

倾城从没有忘记一品楼,也没有忘记千日红,曾经在一品楼中的遭遇是她这一生苦难艰辛的开始,也在她的身世上染上了永远洗脱不掉的污点,这个恨倾城自不会忘记,可比起对皇宫和莫常的恨却要轻多了。可眼下倾城忽然得知原来那一品楼和千日红竟与沈福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仍是令她大吃了一惊。

倾城忽然回忆起她离开一品楼的那日,千日红曾对那个满眼精光的男子说过,“你们也不问问我们一品楼的靠山是谁?老娘说出来怕吓着你们!”

倾城今日才知,这一品楼的靠山便是当朝户部尚书沈福广。

倾城稳了稳情绪,淡淡的向小成子道,“这种事连你一个小小内侍都知dào

了,本宫自也有所耳闻。宫里本就藏不住任何闲话,不拘哪里听一耳朵也是常事。”

小成子见倾城面色有变,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娘娘面前左一个“青楼”右一个“相好儿”的十分不雅,不由得有些心慌,忙俯下身子请罪道,“请娘娘恕罪!奴才口无遮拦,在娘娘面前满口胡诌,污了娘娘慧耳,还请娘娘恕罪!”

倾城微微一笑,抬手示意小成子起来,笑道,“无非是闲话而已,有什么恕不恕罪的,你尽管说无妨。”

小成子这才爬起身来,换了个话题陪笑道,“娘娘,这沈大人只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因此看到朝中其他大臣有女儿在后宫,心里就极其羡慕。本来嘛,前朝后宫息息相关,相互扶持关照着才好成事啊!沈大人与如妃的父亲齐望海齐大人一向交好,就是希望能借助如妃娘娘的力量为倚靠,只不过如妃娘娘虽诞下了一个公主,但恩宠却只是马马虎虎罢了。”

倾城听了暗暗的思索着,既然沈福广正是腹内中空之时,那自己倒不妨投其所好,给他送去一顿美餐。倾城这样想着,脸上却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故yì

道,“瞧你说的,倒好像是要打架似的,还要找什么力量倚靠。便是没有女儿在后宫,他只管做他的官就是了,他官拜户部尚书,难道谁还敢小看了他不成?只要官做得好,皇上也自不会亏待了他。”

小成子笑向倾城道,“娘娘有所不知,有没有女儿在后宫区别可大着呢!就说如妃娘娘吧,皇上虽然对她不算热络,但如妃生下公主后,皇上还不是把齐大人升作翰林院执事了?再说裕贵嫔娘娘,曾经是裕嫔的时候,她父亲苏全山是从一品神武将军,后来裕嫔晋为裕贵嫔,苏将军也升了正一品神武将军了。徐子业徐大人也是因为女儿由馨嫔晋为了馨贵嫔,而从正三品骁悍营参将升至了从二品骠骑将军。”

小成子缓了一口气,又接着道,“原来那么得宠的文嫔娘娘,胞兄梁文成已是正三品前锋营参领,又是定边大将军,颇有战功。可就因为文嫔忽然失宠被打入冷宫,定边大将军也被贬为了从四品参将,一下子什么都没了。而原来的惠妃娘娘就更惨,她父亲楚良运原是礼部尚书,可因为惠妃娘娘被废为庶人打入冷宫,楚尚书最后也被革了职,连尚书也没得做了。”

倾城静静的听着,笑向小成子道,“好了好了,你说了这么多,又举出这些人来,无非是想让本宫知dào

后宫与前朝的关系密切。你的意思本宫知dào

了,想是那沈福广便是因此才盼着也有个人在后宫帮衬着他才好。”

小成子点点头道,“娘娘说的不错,正是这个理儿。不仅后宫有人对前朝有利,前朝有人对后宫也有利啊!娘娘只看皇后娘娘便知dào

了。”

提起石蓉绣,这倒是真的,若是没有石鸿昆,慕容予桓想必早已冷落石蓉绣多时了。

说到兴头儿上,小成子的话倒是也多,又向倾城道,“娘娘,这还只是这一层罢了。另有一层,朝中文官武将的力量总在对比制衡着,哪一方都希望自己的力量更大,在朝中和皇上面前也更有地位和份量,而这力量的对比与后宫也有着莫大的联系。沈大人每每与辅政王因政见不同而相互抗衡,只因辅政王的女儿是中宫皇后,沈大人的力量便弱了,在皇上面前也没有辅政王有份量,沈大人自是心有不甘啊!”

听到这里,倾城心中已然有了数,这沈福广既有心与她结党互为倚靠,她又何乐不为呢?且这沈福广与一品楼有关系,又敢与石鸿昆作对,这样的帮手倾城又怎能错过?

倾城主意打定,向小成子道,“这事本宫心里有数了,本宫今日也只是随口问问,你出去后不要乱说,皇上最忌讳后宫与前朝私自勾结,小心不要惹出祸端。”

小成子连声应着便要退下,倾城饮了口茶,忽然又问道,“沈福广毕竟是朝中重臣,与青楼中人私相交好,如此有伤国体,皇上也不管吗?”

小成子笑了笑道,“娘娘,这种小事儿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就如娘娘所说,只要沈大人当好了差,皇上对这种风流韵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小成子退下后,倾城靠在小榻上兀自寻思,这回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年慕容予桓出宫怀柔天下会到了一品楼。正是啊,就连皇上都常出宫娱色,又怎会对臣子的风流韵事严加过问呢?

倾城正想着,忽然殿门被人匆匆推开,只见细涓急急的走过来,脸上似带着既兴奋又疑惑的神情,来到倾城的小榻前,悄悄回道,“公主,雨棠宫刚刚传出消息,怡嫔落胎了!”

倾城一听,也是既兴奋又疑惑,忙问道,“这么快?”

细涓悄声回道,“奴婢也觉着不可思议,听说今日早起怡嫔便觉得身子不适,急忙宣了太医来看。可谁知太医还没赶到雨棠宫,怡嫔就见红了。”

倾城皱了皱眉,问道,“那丁香香包给皇上换过了几次?”

细涓也疑惑不解,回道,“虽换过三次了,但按说这个剂量应该不会这么快啊!”

倾城想了想,道,“也罢了,反正我们很快便可以出去了,到时再说吧。”

第一百九十七章 蹊跷的落胎

怡嫔小产,雨棠宫上下一片慌乱。慕容予桓惊怒不已,太医哆哆嗦嗦的跪了一地。曲梦娴身子尚还虚弱,但因承shòu不住骤然落胎的打击而俯在床上用帕子掩了口痛哭个不住。各宫嫔妃为表示慰问,已纷纷赶至雨棠宫问安。石蓉绣坐在床边,握着曲梦娴的手,陪着她长吁短叹。

慕容予桓坐在曲梦娴的床头,被她的哭声闹得烦乱不已,恼怒的向着地上的一众太医道,“都是些没用的东西!不是说怡嫔的胎一向好好儿的很稳固吗?怎么今日一早忽然就落胎了?平日里跟朕报的那些喜讯,想来都是骗朕的不成?”

众太医吓得连连叩头,一直负责为曲梦娴安胎的钟太医此时已是面无血色,深叩一首回道,“回皇上,臣等虽无能,但在为怡嫔娘娘安胎之事上却不敢怠惰,这几日虽觉着娘娘的脉相有些浮乱,但也是养胎过程中的正常现象,万不至于会落胎。且微臣为娘娘开的安胎药,也由太医院几位太医共同查证过,并无不妥。微臣当真不知,怡嫔娘娘如何会突然落胎!”

慕容予桓听了,暴喝道,“亏得你还有脸说!你是太医,怡嫔突然落胎,你却说自己全然不知!你不知,难道朕反而会知dào

不成?”

石蓉绣在一旁看着,温声向慕容予桓道,“皇上,钟太医一直负责为怡嫔安胎,怡嫔的胎若是有了事,他的罪过便是首当其冲,因此想来他自是不敢怠惰。既然医药上没有什么不妥,那会不会是饮食中出了什么错儿?”

慕容予桓沉声不语,半晌后方恨恨的道,“查!查!给朕彻查此事!好好的如何会忽然落胎呢?”

秦万一听忙派人去传了雨棠宫侍奉怡嫔的宫人和御膳房的人,不多时又是一群人跪了一地。慕容予桓一一质问宫人和御膳房的人,吓得众人急忙分辩回禀。

曲梦娴贴身服侍的宫女竹韵回话道,“回皇上和皇后娘娘,自从怡嫔娘娘有孕,奴婢们不敢不尽心服侍着,娘娘自己也极其小心谨慎,连香料都不用了,宫中只摆些时鲜花卉和香果熏殿,每日的饮食也是问过太医之后才敢用的,色色物事都并无不妥啊!”

御膳房的掌事内侍苦着一张脸,神情极其沮丧。想当年庆嫔林柔儿就是因端午节吃了粽子而落胎,为此御膳房和内务府的好些人都被皇上关进了苦刑司,若不是肖太医据理力争替他们说话,这些人差点儿就被用了大刑了,没想到今日这种事又落在了御膳房头上。

御膳房掌事内侍愁眉苦脸的向慕容予桓回道,“回皇上,怡嫔娘娘有孕,御膳房的奴才们知dào

轻重,因此雨棠宫的一应饮食是十分小心的。且每样都是太医看过认为可以给娘娘用,御膳房才敢送过去的,奴才们可不敢造次啊!噢,对了,皇上,怡嫔娘娘有孕之后,御膳房送来的每样儿吃食都有留档,奴才已将记录带了来,请皇上过目!”

他说完双手捧上一本册子,秦公公接了过来呈给皇上。慕容予桓翻了翻,便命人去宣了太医院主事孟友岚来,将册子递给孟友岚看。孟友岚从头细看到尾,最后向慕容予桓道,“皇上,微臣细看了御膳房的这本记录,并未发xiàn

怡嫔娘娘的饮食有什么不妥,想来事情不是出在饮食上。”

慕容予桓迁怒的看向孟友岚道,“既然孟大人也说事情不是出在饮食上,那想必就是出在医药上了!”

孟友岚听了虽然畏惧,却也并不惊慌,向着慕容予桓施了一礼道,“回皇上,御膳房的饮食有留档,微臣太医院为怡嫔娘娘开出的所有药方也都有留档,微臣也将留档带来了,请皇上过目。”

说着,孟友岚也从袖中取出一本文册呈给秦公公,秦公公接过来呈给慕容予桓,慕容予桓只扫了一眼却并未去接,用手捏着眉心悻悻的道,“朕又不懂医术药理,既然太医院主事都说药方子没有不妥,朕还能看什么!”

怡嫔曲梦娴哭得抽抽噎噎可怜巴巴,一伸手抱住了慕容予桓的手臂,似个泪人儿一般的道,“皇上!皇上一定要为嫔妾和未出世的孩子做主啊!他还没有来到这个世上,还没有叫皇上一声父皇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去了,嫔妾的心好痛啊!皇上!”

慕容予桓拍着她的手背,安抚着道,“你放心,你放心,朕一定为你和孩子做主!朕不是日日都来陪着你嘛,如今出了事,朕也不会不管的。”

曲梦娴呜呜咽咽的方才罢了手,石蓉绣安抚着她道,“怡嫔啊,你也莫要太过伤心了,既然这孩子已经去了,也是他没有福气来到皇上身边,这也是他与你和皇上的缘分不够啊!为今之计,你还是应该快些平复了心情,调理好身子,再为皇上孕育龙嗣才是啊!”

石蓉绣说着,似无比伤感的叹了口气,又道,“哎,也难怪怡嫔伤心,这好好儿的胎突然说落就落了,当真是可惜了!这令本宫想起几年前庆嫔的胎也是这样不明不白的掉了,如今又是怡嫔,哎!真是流年不利啊!”

说完,又转向慕容予桓道,“皇上保重龙体,切勿过于伤怀,臣妾明日便带领后宫的姐妹去檀心祠祈福祝祷,请求神灵保佑皇嗣,驱散晦气阴霾,并请神灵赐福给各位姐妹,保佑各位姐妹多多为皇上诞育子嗣,永保皇室血脉流长不断!”

慕容予桓抬眼看了看石蓉绣,只不冷不热的道了句,“皇后有心了!”

这时,一直坐在一旁没言语的瑾嫔梅怡春忽然说话了,她大惊小怪的道,“哎?皇后娘娘的话倒提醒了嫔妾。怡嫔这胎落得蹊跷,既不是医药的问题,也不是饮食的问题,那莫非还是因为危天煞冲小星不成?怡嫔妹妹说不定还是被煞星给冲克了也未可知啊!”

听到矛头又指向了倾城,苏倩雪等人立时活跃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 落井下石

瑾嫔梅怡春又提起了危天煞冲小星的话,裕贵嫔苏倩雪立时来了精神,帮衬着道,

“瑾嫔这话说得极是!怡嫔妹妹好端端的如何就落了胎?竟连太医也查不出原因来。上次怡嫔妹妹就是这样无缘无故的动了胎气,太医也是这样查不出原因,结果钦天监的人看了,才知是被嫣贵嫔冲克了,如今看来怡嫔妹妹落胎八成儿也是这个缘故了。”

因为一个“危天煞冲小星”的说法,已经令慕容予桓忍耐了一个多月未见到倾城了,每日嗅着倾城缝制的丁香香袋,便会想起倾城的绝色姿容以及两人曾经销魂蚀骨的缠绵。如今听到苏倩雪又提起危天煞冲小星,慕容予桓便更加不耐烦了,申斥道,“什么‘危天煞冲小星’?都是一派胡言!自上次钦天监说出危天煞冲小星的说法后,朕便将倾城禁足了,如今已一月有余,可怡嫔的胎还是掉了,这又与倾城有什么相干?想来怡嫔落胎皆是太医和宫人侍奉不周所至,赖不到别人!”

钟太医听了连连喊冤,竹韵也申诉道,“求皇上明鉴啊!奴婢们不敢不好好儿侍奉怡嫔娘娘。娘娘有孕之后,身上的穿戴、每日的饮食并宫中用的一应事物都是细心安置的。娘娘怀着身孕,小腿儿常常水肿,奴婢们便每晚用生姜泡了热水给娘娘泡洗腿脚,就连这生姜也是太医看过的,奴婢们不敢有半分差池啊!”

苏倩雪听了,暗含着得yì

的笑向慕容予桓道,“皇上,您听,嫔妾本也不愿牵连嫣贵嫔,可这事情越来越蹊跷,太医用药谨慎,宫人们又尽心尽lì

,怡嫔妹妹如何会落胎呢?方才皇后娘娘说流年不利,若不是宫中有煞星作祟,又如何会流年不利,令皇嗣接连折损呢?”

瑾嫔梅怡春忙在一旁附和着道,“正是裕贵嫔说的这个理儿,这煞气若大了,是关也关不住、禁也禁不了的。”

和贵人孟惜蕊和睦贵人康巧烟一直是倾城一脉,此时便也忍不住了,孟惜蕊开口道,“皇上,正如皇上所说,嫣贵嫔禁足于彤芙宫,可怡嫔娘娘的胎仍旧是落了,显而易见那‘危天煞冲小星’之说并无道理,且那危天煞未必就是指嫣贵嫔,因此嫔妾恳请皇上解了嫣贵嫔的禁足,将嫣贵嫔娘娘开释吧!”

慕容予桓正欲说话,苏倩雪却冷笑一声开了口,道,“和贵人别忙着替嫣贵嫔开脱啊!钦天监曾说过嫣贵嫔身带煞气,极易于春生时节冲克孕气,而此时怡嫔的龙胎却忽然的没了,眼下是什么缘故还不清楚,如何就能开释了嫣贵嫔的禁足?宫中皇嗣为大,可龙胎却接连折损,开释了嫣贵嫔容易,这个罪过难道由你来当不成?”

孟惜蕊人微言轻,也不好与裕贵嫔顶撞,只好不作声了。如妃齐若月本不欲搅入是非当中,可见苏倩雪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也有些看不惯,便开口向慕容予桓道,“皇上,臣妾不懂什么煞气不煞气,只是臣妾觉得不应将皇嗣折损的罪过都怪到嫣贵嫔头上。想当年庆嫔落胎的时候,嫣贵嫔还未入宫,又如何能冲克到庆嫔的胎?若是将这个归罪于嫣贵嫔身上,岂不有失公允?”

慕容予桓闻言点了点头,苏倩雪听了,仗着自己平日里比齐若月得恩宠,阴阳怪气的道,“倒是如妃娘娘懂得公允之理,可怡嫔妹妹腹中的龙胎就这样生生的被冲克掉了,谁又能给怡嫔妹妹一个公允呢?”

曲梦娴抽抽泣泣的哭得可怜,泪眼望着慕容予桓道,“皇上,嫔妾不能保全龙嗣是嫔妾无福,可这宫中煞气浓重,竟连皇上龙驾陪伴在侧亦不能幸免,嫔妾当真害pà

啊!”

石蓉绣听了,似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道,“嫣贵嫔已被禁足一月有余了,不曾想这煞气竟还是这么大,这可怎生是好啊!”

慕容予桓听了这话,抬眼看向石蓉绣道,“皇后也认为是倾城冲克了怡嫔的胎吗?”

石蓉绣闻言怔了怔,秀眉紧蹙着向慕容予桓道,“皇上,怡嫔落胎,臣妾感同身受也是心乱如麻,倒是裕贵嫔警醒,分析得极有道理。怡嫔落胎当真是与上次动了胎气一般蹊跷,既然太医也查不出是什么原因,臣妾便不得不相信危天煞之说了。”

慕容予桓冷着面孔,淡淡的道,“皇后也未免太过偏听偏信了。她们见识短浅,朕也不与她们计较,可你是皇后,应是端温仁慧,万事了然于心的,如何也这般过于迷信?”

石蓉绣面上一红,垂首道,“皇上训诫的是。怡嫔的龙胎离奇折损,臣妾心急难安,没有思虑周全,是臣妾的过失。”

慕容予桓转过了头,道,“罢了,皇后的心情朕知dào

。”

石蓉绣侧了侧身,又语气恭谨且坚定的道,“只是眼下宫中关于煞星克孕的流言四起,眼下怡嫔又莫名奇妙的落胎,若不能拿出一个明确的说法,只怕难掩攸攸之口。再者,裕贵嫔有一句话说的对,宫中皇嗣为大,一切皆以子嗣为重,既便没有什么煞气,但因煞星克孕的说法而令后宫众姐妹终日惶惶不安,臣妾担心这也不利于子嗣啊!”

说来说去还是一个倾城,慕容予桓沉声不语。

慕容予桓虽然偏宠倾城,但皇后石蓉绣抬出了皇嗣为大的理论,就由不得慕容予桓偏宠了。皇家血脉流长,人丁兴旺,才能江山永继,这是立国的大事,便是说到太后面前去,只怕也是皇后有理。

慕容予桓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伸手顺了顺身上的白玉龙佩,向石蓉绣道,“那依皇后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呢?”

石蓉绣义正辞严的道,“皇上,煞星克孕之说如今闹得满宫皆知,而怡嫔又在此时落胎,若不理出个说法儿怕是难以服众。因此,依臣妾之见,不如宣来嫣贵嫔和钦天监的叶大人来看一看方可稳妥。说不定此时煞星已过煞气已消,这样一来皇上也可明确下旨解了嫣贵嫔的禁足,既安抚了怡嫔之心,后宫的姐妹也不会终日惶恐,再者也还了嫣贵嫔的清白,岂不两全其美。”

慕容予桓听了,只好点了点头,道,“那就依皇后之见,宣嫣贵嫔和钦天监的叶棋来雨棠宫!”

第一百九十九章 艳光四射

当秦万的徒弟小姜子传话到彤芙宫的时候,倾城正看着细涓和柳丝往香袋中装入晒好的茉莉花。这些茉莉花是前不久慕容予桓派植作司给倾城送来的,因念着她禁足寂寞,特送来这些香花供她赏玩。

这茉莉是江南特有的复瓣茉莉,花盘较一般茉莉花大,且香气十分芬芳醉人。小成子正带着几个内侍将一盆盆的茉莉花搬到室外去,摆在庭内的梅树下。

小姜子进来传了话,请倾城即刻往雨棠宫走一趟,说着又看着那些内侍搬的花盆,道,“这么香的花正适合熏殿,娘娘为何要命人把花搬出去?莫不是不称娘娘的心意不成?”

倾城含蓄的笑了笑,向小姜子道,“皇上赏赐的花,且又是植作司培育出来的,哪里能不称心呢?只是这花香气太重,在殿中熏久了倒也令人头晕脑涨了。”

小姜子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先退下去了。

小姜子一走,细涓和柳丝便围了上来,细涓低声向倾城道,“公主,怡嫔刚刚落胎,皇上这个时候宣您去雨棠宫,只怕是又要有什么风波吧?”

倾城冷笑一声道,“说我是煞星将我禁足,结果怡嫔的胎还是掉了,可此时传来的不是赦免我禁足的圣谕,而是宣我去雨棠宫,那里的事也就可想而知了。”

柳丝愤愤的道,“果然不出公主所料,那些人果真没那么容易对付,好在公主早已留了后手,否则背上这莫须有的罪名,当真是洗也洗不清了。”

倾城在妆台前坐下,向细涓道,“细涓,你帮我梳妆。柳丝,你去太医院一趟,让杨太医立kè

赶去雨棠宫。”

柳丝应了一声,快步去了。

倾城带着细涓步出彤芙宫,因是皇上下旨宣召,彤芙宫的正门终于开了,倾城带着细涓从正门而出。但也因并未得到皇上赦免禁足的谕示,因此,门外的侍卫仍然看守在宫门外。

倾城和细涓踏入雨棠宫,还未进寝殿便听到曲梦娴哀哀切切的哭泣声,倾城看了看细涓,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倾城举步踏入寝殿。

倾城身穿一袭玫瑰紫的衣裙,艳光四射,甫一进殿,众人的目光皆似箭一般向她射来,倾城也不畏惧,迎着众人枪雨般的灼灼目光走上来,向着慕容予桓和石蓉绣躬身施礼道,“嫔妾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请安!”

慕容予桓抬了抬手,倾城起身依位份在徐妙琴身边落了座。见倾城在身边落座,徐妙琴不自觉的往一旁躲了躲。

慕容予桓神色悻悻的,躲避着倾城的目光,也不开口问话。见些情景,石蓉绣开口向倾城道,“嫣贵嫔,今儿也不闹这些虚礼,皇上宣你来是有事要找你商议。想必你也知dào

了,今晨怡嫔骤然落胎,事出蹊跷竟连太医也查不出原因。因前段日子钦天监观出‘危天煞冲小星’的星相,怡嫔不明不白落胎,既然医药饮食皆找不出原因,就不得不在这个上头查查原因了。嫣贵嫔你也莫要见怪,这都是出于为了皇嗣的考lǜ

。”

倾城神色淡淡的,只向着石蓉绣笑了笑,却转首向着慕容予桓道,“皇上,因钦天监一句‘危天煞冲小星’,嫔妾已被禁足一月有余,今日因着皇上圣谕传诏方才出宫。虽然嫔妾并不明白这‘危天煞’与嫔妾有何相干,但既然是皇上下旨,又是关乎到皇嗣的大事,嫔妾也依旨行事了。此时怡嫔落胎,嫔妾敢问一句,这难道还要怪到嫔妾头上吗?”

慕容予桓依旧躲避着倾城的目光,对倾城的问话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只是向着倾城笑了笑。裕贵嫔苏倩雪听了倾城的话,自持与倾城位份相同,倒也并不惧怕,开口道,“嫣贵嫔,你好大胆子,竟然敢质问皇上!皇上和皇后面前,岂容你如此放肆!不错,当初是皇上下旨将你禁足的,那时皇上本以为这样就可以禁住你的煞气,不至冲克了怡嫔的龙胎。可不想你的煞气竟这样浓重,到底是将怡嫔的胎克掉了!你自己身上带着晦气邪性,此刻还有脸来质问皇上?”

倾城听了苏倩雪的话也不恼,只淡定的道,“裕贵嫔,在皇上和皇后娘娘面前说话,可要小心了!空口白舌的话可不能乱说。你说是本宫克掉了怡嫔的胎,你可有证据?”

这时,瑾嫔梅怡春在一旁嗤笑了一声,用帕子掩了口道,“哎哟,嫣贵嫔还要证据?怡嫔的胎好好儿的就这样无缘无故的掉了,这还不是证据?这些日子皇上日日都来雨棠宫陪着怡嫔,可就连皇上的龙气尚保不了怡嫔腹中的龙胎,可见这煞气有多大啊!这些难道还不是证据?”

倾城也不接梅怡春的话,只用一双水眸望住慕容予桓。慕容予桓象征性的呵斥了苏倩雪和梅怡春几句,便向倾城道,“倾城,你也别恼,就如皇后所说,无非是出于为了皇嗣的考lǜ

,找你来白问问罢了。”

慕容予桓说完,便端起身边的茶盏开始慢慢的饮茶,同时用杯盖掩住了面容。倾城心中冷笑,遇事没有担当,这便是慕容予桓最大的缺点。

倾城忽然想起南宫忆仁曾对慕容予桓的评价,“他哪里像个一国之君?简直不是个男人!自己做下的事如今没有办法收场,他就选择逃避不见一走了之,全然不顾的让弱女子独自去承担,这算什么男人?”

想起南宫忆仁,倾城的心忽然温温润润的一软,可眼前的情景不容倾城心软,只听石蓉绣故作沉静的声音道,“皇上说的极是。嫣贵嫔,你也不要着恼,我们说了也都不作数,现有钦天监的叶大人在此,还是请叶大人说吧。”

长得瘦小枯干的叶棋听了石蓉绣的话,立时上前施了一礼,神情郑重的道,“回皇上和皇后娘娘,自上次怡嫔娘娘莫名奇妙动了胎气,钦天监由此观出‘危天煞冲小星’的星相之后,微臣带领钦天监的人夜夜观测星相,密切注意着‘危天煞’的变化,不敢有误。”

叶棋顿了顿,话锋一转道,“然而,据微臣观测,自‘危天煞冲小星’之后,危天煞便一直躁动不安,且四周漫射出的红光越来越浓重,可见其煞气一直未退,且有越演越烈的趋势。昨夜,微臣再次观测到危天煞四周的红光竟转为紫光,便知其已有克孕凶兆。今晨本要立即回禀皇上,却不想已经传来怡嫔娘娘落胎的消息!”

叶棋这番话说完,室内顿时暴出一片声的惊呼,众人惊恐的目光齐齐的落在了一身玫瑰紫衣裙且艳光四射的倾城身上!

第二百章 转局

叶棋这番话一说完,众人惊恐的目光齐齐的落在了一身玫瑰紫衣裙且艳光四射的倾城身上!

方才见慕容予桓斥责皇后石蓉绣过于迷信,瑾嫔梅怡春便不敢言语了,可此时听叶棋言之凿凿,便又来了精神,惊呼着道,“哎呀呀,听叶大人这么一说,真真是正对了景儿!昨晚那危天煞由红光转为紫光,便是克孕凶兆,怡嫔可不就是今儿一早落的胎嘛!而偏偏又这么巧,嫣贵嫔今日便穿了一身玫瑰紫色的衣裳,这当真是命相安排的,再不错的了!”

石蓉绣摆出一脸惋惜无奈的表情,深深叹了口气,看向慕容予桓道,“皇上,您意下如何?”

慕容予桓也是万般无奈,抬起眼盯着叶棋道,“你方才所说,千真万确吗?”

叶棋向着慕容予桓拱了拱手,道,“回皇上,星相变化关乎皇嗣安危和大周国祚,微臣绝不敢信口胡言!”

这话倒是正中慕容予桓的痛处,他宠爱倾城正盛,倒也不在乎什么煞气煞星,可若此事关系到皇嗣和国祚,他就不敢轻视了,再说太后也不容他轻视。

慕容予桓紧蹙起眉头,还未说话,只见一直卧于床上哭泣的怡嫔曲梦娴忽然扑下床来,向倾城冲了过去,口中凄厉的叫着,“是你!都是你这个煞星!是你克掉了我的孩子!你这个害人精!”

曲梦娴刚刚落胎,身子还很虚弱,加之伤心欲绝饮食不进,因此根本撑不起力qì

,她刚从床上扑下来就被慕容予桓、石蓉绣和身旁的一些宫人们拉住了,重新扶回床上躺下。曲梦娴哭得肝肠寸断,抱住慕容予桓的手臂道,“皇上,叶大人说得明明白白,嫔妾和皇上的孩子就是被南宫氏克掉的,皇上要为嫔妾和孩子做主啊!”

慕容予桓好言安慰着,石蓉绣也在一旁道,“怡嫔,你刚刚落了胎身子还虚,切勿过于激动和伤心了。皇上处理后宫之事一向公私分明、赏罚有度,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石蓉绣说完,又向慕容予桓道,“皇上,您看此事该如何处置?有一个怡嫔已是这般令人心痛,若是宫中再出现这样的事,可怎生是好啊?”

慕容予桓垂头沉思着,左右为难,眼前这个情况,难道真的唯有赐倾城一死不成?又转念一想,不如先留下倾城以观后效,若宫中当真再有这类事情,到那时再处置不迟,可又一想,若是太后得知此事,怕是等不到再有这种事情发生就已将倾城赐死了。

太后又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夏兰香便是个例子。

这可如何是好?

慕容予桓正蹙眉凝思着,石蓉绣适时又体贴的开了口,道,“皇上,臣妾明白皇上舍不得嫣贵嫔,其实臣妾也舍不得啊!可是为了皇嗣和国祚,便是有万般舍不得也得变成舍得。臣妾有一个主意,不如就将嫣贵嫔挪去檀心祠后面的莲花阁居住吧。那里虽然陈旧简朴,倒也清静雅致,最重yào

的是莲花阁靠近檀心祠,可以日夜听到梵音悠长不断,嫣贵嫔住在那里日夜受佛音梵经的熏陶,说不定可以消去她身上的煞气。皇上意下如何?”

莲花阁在檀心祠的后面,比晓岚宫还远,离后宫和皇上的龙安殿更是遥远,若是住在那里,从御膳房送去的菜到了那里常常已经凉了,因此简直是宫中的另一个冷宫。不仅偏僻遥远,且规制十分简陋,与后宫正妃主殿不可同日而语。

更重yào

的是,倾城一直盛宠不衰,就连在禁足期间也常接到皇上的赏赐,圣眷颇浓,早已惹得许多人眼红。若是忽然被挪到那么偏僻的地方,离了皇上的眼睛,倾城的处境便如俎上肉,危险之极。即便慕容予桓有心垂幸,可离得那么远,来回几次人就累了,也就没有那个心情了。

就好比当年慕容予桓去落英阁的次数就是渐渐减少的,而慕容予桓一旦不去了,别人就好下手了。

可眼下慕容予桓也拿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了,见他仍然犹豫不决,石蓉绣又道,“皇上,嫣贵嫔本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命中带煞,天意如此,这也怨不得她。因此臣妾代嫣贵嫔求皇上,暂且将这件事瞒着太后,一来免得太后忧心,二来也免得嫣贵嫔受到别的处置。”

石蓉绣既将办法想好也将后路设好,事事想得周到,也由不得慕容予桓不答yīng

了。他叹了一声,抬眼为难的向倾城道,“倾城,你就先委屈一下,明日便挪去莲花阁安置吧。过几日待宫中安定了,朕再许你回来。”

倾城一直没有说话,像事不关己一般的看着眼前众人的神态。梅怡春的冷嘲热讽,苏倩雪的幸灾乐祸,曲梦娴的歇斯底里,石蓉绣的惺惺作态,都比不过慕容予桓的懦弱和凉薄令人作呕。

慕容予桓的心中明明是疑着石蓉绣的,可就因此刻他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这件事,便仍对石蓉绣听之任之,而将日日说恩情的倾城置于危险境地。

倾城在心中冷笑一声,似一片落叶被风轻轻一吹飞舞而去一般,诉不尽的凄凉。

见慕容予桓跟她说话,倾城终于开了口,向慕容予桓道,“皇上,因说危天煞冲小星,嫔妾已被禁足了一月有余,难道怡嫔的落胎仍要由嫔妾负责吗?若是嫔妾移去莲花阁后,宫中再有此类事情发生,皇上又将如何处置嫔妾呢?莫不是宫中所有龙胎的安危都要牵系在嫔妾一人身上吗?”

慕容予桓转脸躲避开倾城的目光,只道,“倾城,你多心了,只是要你暂时移去莲花阁居住,今后的事朕自有安排便是。”

裕贵嫔苏倩雪忍耐不住兴奋,阴阳怪气的开口道,“嫣贵嫔没有听清方才叶大人的话吗?你命中煞气浓重,且长久不退,禁足也禁不住,因此克掉了怡嫔的胎,这个责任当然要你来负。你一入宫便得皇上爱重,若不是事实如此,叶大人也不至污陷你啊!冲克龙嗣是多大的罪过,本应赐你一死,然而皇后娘娘慈悲为怀,为你想出了这么个保全的办法,你该感激谢恩才是。至于以后嘛,就要看你是有煞气还是有福气了!哎,当真是非我同类,其心必异啊!”

叶棋是钦天监的主事,方才一番言语确凿,而显然慕容予桓也信了这一套星相的说法。因此在场虽也有替倾城不平的人,却也都不敢说话了。齐若月明哲保身一言不发,林柔儿惊恐胆怯,畏首畏尾。

倾城并不理会苏倩雪,忽然开口向叶棋道,“叶大人,本宫如今已是宫中人人口中的煞星了,将来生死如何还未可知。本宫从异域而来,不懂得周朝星相之说,你能不能给本宫讲讲清楚这危天煞究竟是何物,让本宫便是死也死得明白。”

叶棋转向倾城施了一礼,口若悬河的道,“回嫣贵嫔娘娘,这危天煞是阴星,象征着女子。危天煞因自带一股寒凉之气,且寒气浓重不退,因此聚成煞气,主极阴。命犯危天煞的女子命中注定克孕,且命犯孤独之相,命运常是六亲不靠或背井离乡。”

苏倩雪一听,兴奋的附合着道,“嫣贵嫔从施车国只身来到大周和亲,这岂不正是六亲不靠又背井离乡嘛!真真是应景儿啊!”

倾城望着叶棋道,“照叶大人这么说,命犯危天煞的女子因身带寒凉煞气,除了冲克别人之外,岂不是也冲克了自己?”

叶棋俯首道,“贵嫔娘娘所言极是!正因如此,命犯危天煞的女子才有孤独命相,且终生不易受孕。”

听了叶棋这句话,倾城不再多说,扶着细涓的手缓缓起身行至慕容予桓面前跪下,朗声道,“回皇上,嫔妾有一事要禀报皇上,嫔妾腹中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此言一出,殿内又是一片惊炸之声!

苏倩雪忽然脱口而出,道,“不!这不可能!”

第二百零一章 惊疑

倾城自进入雨棠宫后,态度不卑不亢,语气沉稳若素,一副深藏不露的神情,此时骤然道出自己已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时,立时将殿中众人全部震惊住了!

慕容予桓一下子转过了头来,且惊且喜的望着倾城,一时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石蓉绣的神情带着明显的惊疑之色,与苏倩雪迅速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梅怡春目瞪口呆,张大了嘴惊怔了半晌,随即垂下头不再去看倾城。床上的曲梦娴立时止住了哭声,用帕子掩了面,从缝隙中偷偷的观望倾城,也是一副匪夷所思的样子。

慕容予桓怔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轻声欢呼一声,亲自起身扶起倾城,喜不自胜的道,“倾城,这是真的吗?你有了身孕了!”

尽管倾城十分恶心他方才的懦弱和回避,但倾城对慕容予桓早已没有感情了,因此除了鄙视之外,倒也不会伤心。且此时并不是鄙视他的时候,任何抱怨也都是不合时宜的,重yào

的是借助他的权利保全并成就自己。

倾城略略垂了头,似无限娇羞般的浅笑道,“回皇上,嫔妾确实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是前两日太医来宫里把平安脉时知dào

的,推算起来应该正是在嫔妾被禁足之前。”

慕容予桓大喜,朗声笑道,“好!好!好极了!倾城,我们就要有孩子了!”

慕容予桓欢喜得忘乎所以,携着倾城的手回到椅中坐下,令倾城坐在他身边,又命人取了鹅羽软枕来给倾城靠着,以便她坐得舒服一些。

殿中的氛围立kè

就变了,形势也随着倾城暴出怀有身孕而急剧扭转。慕容予桓只顾抚恤着倾城,这时,一直不多言语的如妃齐若月忽然开了口,笑向慕容予桓道,“皇上,臣妾愚钝,这样一来臣妾就不懂了。方才叶大人说,命犯危天煞的女子命中注定克孕,且命犯孤独之相,常是六亲不靠或背井离乡,这倒像是嫣贵嫔。可叶大人又说,命犯危天煞的女子因身带寒凉煞气,既冲克别人也冲克自己,因此才有孤独命相,且终生不易受孕。可眼下嫣贵嫔已然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这又如何解释呢?”

慕容予桓听了齐若月的话,转过目光温和的看了看她,又抬眼瞟了一下叶棋,道,“如妃说的极是!不要说你不懂,就连朕也不懂,朕倒是要听听叶大人如何解释。”

此时,一直口若悬河、对答如流的叶棋也明显慌了神儿,眼光不住的暗暗瞟向石蓉绣,然而石蓉绣也早已乱了手脚了,哪里还能顾得上他?叶棋又用眼光去瞟苏倩雪,可苏倩雪却同他一样,也只管瞟着石蓉绣。

慕容予桓看着叶棋,忽然暴喝了一声,道,“叶大人,朕在等着你的解释呢!”

慕容予桓这一喝,连石蓉绣亦有了反应,终于转眼去望向叶棋,可目光中除了束手无措之外全无其他内容。叶棋的脸色立时紫涨起来,立时跪倒在慕容予桓面前道,“皇上请息怒!皇上容禀,这是因为……因为……”

叶棋搜肠刮肚的想着说词,考lǜ

着如何才能自圆其说,因此口齿也不那么利落了,吞吐着道,“皇上,这是因为……危天煞因煞气浓重,所以……所以不只会克孕,还会……还会抢孕。是了,抢孕,会将别的女子的孕气占为己有,从而……从而抢夺了他人的孕气……”

这一次,还未等慕容予桓说话,倾城便开了口,沉稳且冷淡的向叶棋道,“叶大人,你之前说本宫是危天煞,专克女子孕气,又与春季生发之气相冲,因此皇上听了你的话,为着皇嗣考lǜ

而将本宫禁足,又按着你的建议日日以龙气陪伴怡嫔,可怡嫔的胎依旧还是掉了,已见你占卜有误。后来你又说命犯危天煞的女子既害人又不利己,且终生孤独不易有孕,然而本宫却怀上了龙胎,这就更见你言之有误!”

倾城缓了缓,继xù

道,“如今你又说危天煞抢了别人的孕气占为己有,那危天煞究竟是害人利己还是害人不利己?究竟是克孕?抢孕?还是代孕?你说话前后不一、自相矛盾,可见你简直就是在信口雌黄!”

倾城说着,语气忽然一扫之前的沉稳平和改为锋芒尖利,提高了声音咄咄逼人的道,“叶大人,你虽是钦天监的主事,钦天监里的事儿归你管,可这天上的星相并不由你叶大人说什么是什么吧?你屡屡出错,又前后矛盾,你到底是什么居心?莫非是你自编了一派胡言在欺骗皇上不成?本宫入宫之后与你从无来往,更提不上有仇怨,你又为何非要置本宫于死地?”

倾城情绪激动,说着说着眼中已含了晶莹的水光,慕容予桓拍着倾城的手连连安抚着,“倾城,你且别恼,当心你腹中的胎!”

叶棋连连叩首道,“皇上,贵嫔娘娘,微臣冤枉啊!并非是微臣编了这些言语,而是……”

这时,一直乱了手脚的石蓉绣终于稳下神来,淡淡的出言打断了叶棋的话,向慕容予桓道,“皇上请息怒,此事确实有些蹊跷,不过臣妾认为嫣贵嫔有句话说得很是,她自入宫之后与叶大人从无来往更无仇怨,若非星相确实如此,叶大人又何必要与嫣贵嫔为难呢?且嫣贵嫔入宫之后一向得皇上爱重,叶大人更没有必要去得罪嫣贵嫔了。”

叶棋一听,忙似有了主心骨儿一般,向慕容予桓叩首道,“皇上明鉴啊,正如皇后娘娘所说,微臣不敢污陷嫣贵嫔,实在是星相如此啊!”

慕容予桓此时眼中除了倾城再无别人,也不理睬叶棋,但碍着石蓉绣毕竟是皇后,只好淡淡的道了句,“那依皇后之见,又该如何处置啊?”

石蓉绣顿了顿,似万般无可奈何的道,“皇上,既然事已至此,就必要查证清楚才好,否则传扬出去岂不又叫宫人闲话?因此,依臣妾之见,为求个稳妥无误,还是此刻当场让太医为嫣贵嫔请个脉吧!”

倾城抬眼定定的望向石蓉绣,石蓉绣的神情中带着明显的怀疑,似对倾城有孕之事全然无法相信。倾城的心忽的一动,她入宫已有数月,且圣眷又浓重,有孕也是情理之中的正常事,可石蓉绣为何会对倾城有孕表现出如此强烈的猜疑之色呢?

倾城想到这儿,忽然想起方才苏倩雪斩钉截铁的惊呼,“不!这不可能!”,倾城再去看苏倩雪,果见苏倩雪也是一脸疑色,就连床上的曲梦娴也似无法接受一般。

倾城的心沉了又沉,可此时,一直跪在地上的钟太医已经得了石蓉绣的指令走上前来,要为倾城请脉了。

第二百零二章 双嫔交锋

见钟太医急步走上来跪在倾城身侧要为她请脉,倾城微微一笑,轻伸玉手端起了案上的茶盏慢慢饮了起来,并不把手伸给钟太医,眼睛只望着杯中的茶叶默然不语。

钟太医不敢催促,只垂首静候着,半晌后回头看了看石蓉绣。石蓉绣极力忍住心中的嫉意和怒气,努力沉稳着语气向倾城道,“嫣贵嫔,并不是本宫信不过你,只是此事关系到皇嗣安危和国祚长久,谅谁也不敢马虎大意。趁此刻皇上和各位姐妹都在,让太医当着大家的面诊个明白,你也好洗脱出来,因此,妹妹就别为难太医了。”

听了石蓉绣的话,倾城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却仍未将手腕伸给太医,只淡淡的道,“皇后娘娘此言极是!关系到皇嗣安危和国祚长久的事,谁也不敢马虎大意。可如果嫔妾没有记错的话,这位钟太医就是负责照顾怡嫔安胎的太医吧?正如大家所说,怡嫔的胎落得不明不白,可钟太医却对个中原由全然不知,这不能说不是他的失职。如今嫔妾腹中也有了龙胎,既然关系到皇嗣安危和国祚长久的事谁也不敢马虎,那嫔妾自也不敢马虎,又如何敢让一位失职的太医为嫔妾请脉呢?”

倾城说完,石蓉绣还没有说话,苏倩雪便先耐不住性子道,“怡嫔落胎并非是太医的失职,而是你的煞气太大,冲克了龙胎!如今你倒好,还要血口喷人指责太医!你不敢让太医为你请脉,那你的身孕八成儿是假的,危天煞就是你!克掉了龙胎的人也是你!”

倾城转眼向苏倩雪看去,一双水眸似笑非笑的盯住她,道,“皇上面前,裕贵嫔可要慎言啊!如今本宫是不是如叶大人所说是命犯危天煞,就取决于此刻本宫腹中是否怀有龙胎。若本宫只是信口雌黄,非但本宫当真有危天煞之嫌,且这欺君之罪也是坐实了的。可若本宫腹中当真怀有龙胎,那非但叶大人所言有误,这污蔑宫妃之罪,裕贵嫔可能承担吗?”

见倾城一派淡定从容、有恃无恐的样子,苏倩雪一时竟果真被震住了,既心存怀疑又不敢冒然相逼,咬着下唇左右为难的看了看石蓉绣。

倾城只做没有看见她们互换眼色,又缓缓的道,“同样道理,若是本宫腹中没有龙胎,这里这么多位太医,这谎言也会即刻便破;可若本宫腹中当真怀有龙胎,这便是关系到皇嗣安危之大事了,正如皇后娘娘所说,谁人敢马虎大意?令一个失职且无能保全龙嗣的太医给本宫请脉,本宫当真不放心啊!”

石蓉绣伸手指着另一位太医,方要张口说话,倾城却转向了身旁的慕容予桓,柔声细气的道,“皇上,嫔妾禁足以来,蒙皇上关照垂爱,太医日日去宫中请脉一事倒是未断。这些日子一直是杨太医在照顾嫔妾,嫔妾的身孕也是杨太医诊知的,还为嫔妾开了调理安胎的方子。今日来雨棠宫之前,嫔妾便想到皇上必会细问此事,因此嫔妾已经命人叫了杨太医来,此刻就在殿外候着,嫔妾恳请皇上宣杨太医进来,请皇上应允。”

慕容予桓自然应允,秦万宣了杨太医进殿,杨太医向慕容予桓、石蓉绣及各位娘娘问了安后便垂手侍立一旁,慕容予桓向杨太医道,“朕方才听嫣贵嫔说,她禁足期间一直是你在照顾她,而贵嫔的胎也是你诊出的,你此刻便当着朕、皇后和众位娘娘的面再诊一次。皇嗣是大事,你可要诊仔细了!”

杨太医躬身应了,行至倾城面前为她把脉,半晌后向慕容予桓回道,“回皇上,微臣已经诊出来了,嫣贵嫔娘娘千真万确是喜脉,恭喜皇上!”

慕容予桓闻言大喜,双手握住倾城的手,兴高采烈的道,“倾城,你听见了吗?你怀了朕的孩子,我们要有孩子啦!朕的好倾城!”

望着慕容予桓顿时变得容光焕发的面孔,倾城耳边忽然回响起他上一次对她说这句话时的情景,那时慕容予桓登基才三年,她怀了他的孩子,这个年轻的皇帝激动到几乎要喜极而泣。

那时,他兴奋的对她说,“云儿,你听见了吗?你怀了朕的孩子!我们要有孩子啦!朕的好云儿!”全然忘了曾经他的惠妃早已为他怀过一个孩子,却在两个月时落掉了。

倾城努力让自己显现出一副初为人母的喜悦和激动,可却无法摆脱内心的冷淡和苍凉,她回握着慕容予桓的手,只垂头作娇羞状,以掩饰自己眼中抹不去的轻蔑之意。

看到皇上和倾城两相缱绻,一屋子的宫妃心中都不是滋味,石蓉绣暗咬银牙,梅怡春眼含愤nù

,曲梦娴早已被慕容予桓忘到了脑后。苏倩雪更是妒火中烧,壮着胆子愤愤的道,“皇上,杨太医是日常服侍嫣贵嫔的太医,嫣贵嫔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危天煞,事先花钱买通了杨太医也是有的,因此嫔妾认为杨太医的话不可信!”

倾城也不示弱,转向苏倩雪道,“裕贵嫔,今日皇上宣本宫来雨棠宫,事先并未说所为何事,本宫也是来了之后方知仍是为了危天煞之事。本宫并不知此事会牵扯到本宫的身孕,又如何能事先买通杨太医?再说,哪位太医负责照管哪个宫,一向都是由太医院安排的。本宫又不知谁会来给本宫请脉,如何事先买通?”

慕容予桓也点头道,“倾城所言甚是!裕贵嫔,你就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听慕容予桓这样一说,苏倩雪虽气呼呼的却也不敢再多言语。石蓉绣叹了一声,向慕容予桓道,“皇上,请容臣妾再多说一句,裕贵嫔的话虽说得急,但理倒也不差,想必在座的众位姐妹人人皆有这样的想法,只是不似裕贵嫔敢言罢了。今日既是为了皇嗣安危的大事,又是为了洗脱嫣贵嫔的嫌疑,不如就索性给大家一个定心丸,令一位大家都信得过的太医为嫣贵嫔请请脉,想必就谁也没有异议了,皇上意下如何?”

慕容予桓闻言皱了皱眉头,正要开口拒绝,倾城忽然道,“皇上,既是皇后娘娘说了,那嫔妾愿意从命就是。只不知哪一位才是大家都信得过的太医呢?若是人人各有赏识,那只怕也是难办了。”

正这时,一直候在一旁的太医院主事孟友岚躬身道,“皇上,微臣蒙皇上恩典,腆居太医院主事已有多年,在医术和药理上自认颇有心得,若是皇上、皇后娘娘和众位娘娘信得过微臣,那就由微臣亲自为嫣贵嫔娘娘请脉,皇上意下如何?”

慕容予桓点了点头应允了,孟友岚便为倾城请了脉,结果与杨太医所言完全一致,倾城千真万确是喜脉。

慕容予桓的神色颇为喜悦,石蓉绣等人的面色却越来越难看,苏倩雪忽然又道,“皇上,这不对!孟大人是和贵人的父亲,而和贵人又一向与嫣贵嫔交好,嫔妾怀疑孟大人也不可信!”

苏倩雪此语一出,慕容予桓登时恼了,吼道,“你不要太放肆了!杨太医你不信,孟大人你又不信,你没完没了简直是无理取闹!你怀疑倾城买通杨太医,你可有证据?你怀疑倾城私授孟大人,你可有证据?”

苏倩雪此时早已气昏了头,豁出一切也要将倾城扳倒,她跪在慕容予桓面前声泪俱下的道,“皇上,嫔妾并非无理取闹,怡嫔的龙胎掉得蹊跷,嫔妾替皇上心痛啊!这危天煞祸乱龙嗣不可不防,嫔妾不想今后总有龙胎遭遇厄运啊!”

慕容予桓皱眉不语,倾城却莞尔一笑,开口说了话。

第二百零三章 此消彼长

苏倩雪不依不饶,以担忧危天煞祸乱龙嗣为由,坚决要彻查倾城身孕的真假。慕容予桓皱眉不语,倾城却莞尔一笑,开口说了话,

“裕贵嫔,本宫与你同为后宫姐妹,可今日当着皇上和皇后的面,你非要与本宫为难,当真令人心凉。可念在你担忧皇嗣的一片真心之上,本宫就让你查个明白便是。”

倾城说着转向慕容予桓道,“皇上,请皇上念在裕贵嫔一心为了皇嗣着想的份儿上,准她查个一清二楚,一来令在座的各位姐妹放心无话,二来嫔妾在皇上和皇后娘娘面前也有个交待,三来嫔妾在宫中流言之中也可分明了。”

倾城语含哀怨,略略透出一丝委屈之感,慕容予桓抚慰着倾城道,“倾城,你贵为朕的贵嫔,又怀着朕的孩子,何必如此委屈?不必由着她疑来疑去。”

倾城凄然一笑,道,“皇上,便是裕贵嫔不疑,怕是别的姐妹也要疑心,便是别的姐妹不疑,嫔妾也难承shòu宫中攸攸之口,还请皇上恩准。”

倾城盈盈一礼,慕容予桓只好同意了。

倾城回身向苏倩雪道,“裕贵嫔,皇上和皇后娘娘在此,本宫便由着你指定一位太医为本宫把脉,你自己指定的人总不会也不相信吧?”

苏倩雪一听,扬了扬脸道,“果真吗?那好!”

倾城淡淡一笑,打断了她道,“不过,正如皇上所说,本宫虽为异族之女,但如今身为皇上贵嫔,身系皇恩,也不是任谁都可以怀疑盘查的。若裕贵嫔查出可疑之处,嫔妾愿领欺君之罪,可若裕贵嫔没有查出什么不对,裕贵嫔可愿领污陷宫妃之罪吗?”

苏倩雪闻言一怔,见倾城一副胸有成竹之态,便也有些底气不足了。苏倩雪是将门之女,脾气禀性难免急躁了些,但却并不痴傻。既然倾城敢任她指定一位太医为其请脉,想来必是有着十足的把握,否则必不敢这样做。想到这儿,苏倩雪有些犹豫,下意识的看了看石蓉绣和曲梦娴。

钟太医已是不可上前了,石蓉绣眼下也并无可用之人,但若是此时怯了,将来更无法压制嫣贵嫔。石蓉绣向苏倩雪暗递了个眼色,苏倩雪咬了咬牙,壮起胆子道,“好!若是查不出什么,嫔妾也自甘领罪!”

倾城闻言扬了扬眉,道,“好!将门虎女果然敢作敢当!”

倾城说完伸出手腕置于身旁的小案上,看了看苏倩雪。苏倩雪的目光环视着殿内的众位太医,今日当值的太医已经都在这个殿上了,她看来看去最终挑了当年为庆嫔林柔儿安胎的肖太医。

当年林柔儿意wài

落胎,面对这一笔无头账,皇上都是一副不了了之的囫囵态度,偏偏是这肖太医仗义执言,一再强调林柔儿的胎落得蹊跷,并极力向皇上进言,力证内务府和御膳房是无辜的,虽然林柔儿落胎令其余嫔妃大快人心,但对这肖太医的耿直却也是看在眼里。

此时,肖太医得了指令,便上前为倾城请脉。他将三指搭上了倾城的玉腕,随即闭上了眼睛。一屋子的人都在紧张的注视着肖太医的反应,苏倩雪更是连自己的心跳都听得见了。屋内人全部屏息敛声,只听到每个人微微的呼吸声,或急促,或沉稳。

半晌,肖太医终于睁开了眼睛,向皇上道,“回皇上,嫣贵嫔娘娘确有喜脉,且应是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肖太医此言一出,满室立时发出一片意味陈杂的叹声,各含深意。唯有苏倩雪“啊”的一声惊叹,随即软倒在地上。

倾城微笑着道了句“有劳太医了”,随即不慌不忙的拉过袖口掩好玉腕。苏倩雪跪在地上泪如泉涌,难以置信的摇着头,喃喃的道,“不,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们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如妃齐若月望了望地上的苏倩雪,忍不住道,“裕妹妹,本宫劝你罢了吧。嫣贵嫔已经很是配合了,肖太医又是你自己选定的,这里这么多人,总不会人人都骗你吧。在皇上和皇后面前,若再这样纠缠下去就不妥了。”

齐若月这一开口,其余看不过去的嫔妃也跟着开了口。睦贵人康巧烟道,“皇上,眼下已有这么多位太医诊出了嫣贵嫔的喜脉,且不说这些太医医术如何,就说这喜脉是装不了假的,一人诊错总不会人人诊错,看来贵嫔娘娘得怀龙胎是千真万确的事了。”

和贵人孟惜蕊也道,“皇上,能够得怀龙胎本身便是福泽深厚、鸿运当头之事,既然嫣贵嫔娘娘自己怀着龙胎,可见娘娘得皇上恩宠庇佑是个有福之人,又如何会是什么身带阴寒之气的危天煞呢?可见叶大人观测有误。”

馨贵嫔徐妙琴也松了口气,道,“既然嫣贵嫔不是危天煞,这嫔妾就放心了,看来怡嫔的落胎也并不关嫣贵嫔的事。”

苏倩雪此时方知大势已去,吓得不得了,俯在地上连连叩首请求宽恕。

慕容予桓转脸冷冷的看向苏倩雪,道,“你还有完没完?肖太医是你指定的,难道你又不信了不成?你还要怎样才肯罢手?难道今日这殿里就由着你闹去了不成?方才可是你自己说的,若是查不出什么不妥,你甘领污陷宫妃之罪!”

慕容予桓顿了顿,转头向秦万道,“传朕旨意,晓谕六宫,蘅芷宫贵嫔苏氏,褫夺其封号,着降为嫔,命其禁足于蘅芷宫内,不至夏至之时不得出!”

慕容予桓说完,冷冷望着苏倩雪,道,“苏嫔,你也去尝尝被禁足一季的滋味吧!”

苏倩雪闻言大惊,痛哭流泣,叩头不止的道,“皇上,皇上开恩啊!嫔妾知错了!还求皇上宽恕了嫔妾啊!”

说着又向石蓉绣哭求道,“皇后娘娘救救嫔妾啊!皇后娘娘!”

石蓉绣自然不愿失去苏倩雪这样一个帮手,虽明知求情无用,也只好温声向慕容予桓道,“皇上请息怒,裕贵嫔也是为了皇嗣的安危着想,怡嫔今日骤然落胎,对后宫每个人的震动都不小,裕贵嫔与怡嫔又一向交好,想来是太过伤心又惊惧之故才会这般胡闹。请皇上念在裕贵嫔为皇嗣伤心,又尽心尽lì

服侍皇上这些年的份上宽恕了她吧。”

这时,倾城微微蹙了眉,向慕容予桓温声道,“皇上,嫔妾也有一事不解,嫔妾入宫已有数月,且皇上垂爱令嫔妾深蒙圣眷恩宠,便是有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苏嫔为何会对嫔妾有孕之事如此怀疑呢?是当真信了嫔妾命犯危天煞身带阴气,还是这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故呢?”

倾城说完,她不去看苏倩雪,却用眼角偷偷瞟着石蓉绣,果真见石蓉绣神色一凛。慕容予桓还未答言,石蓉绣忽然开口道,“嫣贵嫔,你也不必太过敏感,方才本宫也说了,苏嫔不过是太过伤心加之惊惧才会如此。”

石蓉绣说完,又向慕容予桓道,“不过,苏嫔的性子也确是太急躁了些,应好好的冷静一下反省反省才是。那就依皇上旨意,令苏嫔禁足已示惩戒吧。”

苏倩雪“啊”的一声瘫软在地上,彻底泄了气。

莫容予桓又向秦万道,“太医钟谷一护持怡嫔龙胎不利,罚他半年的俸?,留在太医以观后效;钦天监主事叶棋观测星相不准,以致冤枉了嫣贵嫔,着革去叶棋钦天监主事之职,罚俸三年!太医杨冕护持嫣贵嫔及其腹中之胎尽心尽职,着升为太医院院判;太医肖敬生耿直为怀,为人忠正,着升为太医院院士,钦此!”

秦万一一领旨。

这时,庆嫔林柔儿开口,怯生生的道,“倒真是可怜了嫣贵嫔娘娘,怀着龙胎还被禁足,又要承shòu着被认为煞星的委屈。幸亏娘娘好心性和胸怀,若换作是嫔妾,只怕哭也哭死了。”

林柔儿说完,只见石蓉绣一双怒目向着林柔儿暗射了一个愤愤的眼神,林柔儿一惊,顿时垂了头不敢再言语了。

慕容予桓带着温和的笑意望住倾城,携了倾城的手道,“庆嫔所言极是!有错要罚,有功自然要赏,受了委屈也应该安抚才是。”

慕容予桓说完,转身向秦万道,“传朕旨意,晓谕六宫,嫣贵嫔南宫氏入宫后一向深得朕心,侍奉左右尽心尽lì

,又为朕怀得龙胎,从即日起晋为嫣妃,赐居毓庆宫!”

倾城的手被慕容予桓握着,垂了头暗暗勾起唇角,无声的笑了。

第二百零四章 括囊

夜,暗静无声。

明明灭灭的灯影笼罩着彤芙宫内室的花梨木大床,一袭藕色轻纱从床栏上撒下,将床内的温柔乡衬托得更似朦胧的梦境一般。

有肌肤的气息伴随着潮潮的汗意在空气中脉脉的流动着,偶尔夹杂着缓缓的丁香香气,从床旁衣架上挂着的明黄色龙袍上散发出来。

因了倾城的身孕,慕容予桓本不应在此时临幸倾城,然而正如秦万所想,如今美人再次投入圣怀,这小别胜新婚的火热,岂是容易克制的?加之倾城终于洗脱冤屈,慕容予桓也想好好安抚她一番,因此这一夜自是恩情正重、圣宠正浓之时。

一番缠绵之后,慕容予桓心满yì

足的沉沉睡去,倾城推开锦被坐起身来。她侧耳听慕容予桓呼吸均匀,便起身掀开轻纱罗帐走了出来。

倾城的长褛拖曳在地上,漆黑的墨发披在两肩,她缓缓走向衣架,从明黄色龙袍上翻出了那个丁香香袋拿在手中,然后转身出了内室。

倾城在窗下的绣篮中取出小银剪刀,轻轻剪开了香袋,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来,一股带着药材气味的丁香香气散发出来。倾城将这些东西全部倒进了殿内放置药材的纱屉中,然后另取了一个新的香袋回到内室放回龙袍上,重又躺在慕容予桓的身边。

一切尘埃落定,再无痕迹。

怡嫔曲梦娴做梦也想不到,“克掉”她腹中龙胎的并不是什么危天煞,而只是慕容予桓身上配佩的这个香袋,而秘密就在这个香袋之中。

丁香本是一种春花,气味芳香怡人,虽说闻多了会令人头晕,但倒也并无大碍。然而,丁香的外形却与一味药材十分相似,这味药材因有活血化於的功效,因此是有孕之人最为忌讳的,这就是延胡索。

倾城曾经借口身子不爽快,通过和贵人孟惜蕊找来了杨太医为她请脉,倾城向杨太医表示想以自己怀上身孕而破了危天煞的流言,因此,杨太医为倾城开了驱寒暖阴、活化气血的药,其中便有延胡索。

倾城又说自己是禁足之人,不想引人注意,因此让太医院将药材全部送进自己宫中煎制。其实,倾城为了避孕,每次被临幸后便会服食大寒汤,又怎会让自己有孕?她只是将药材中的延胡索与晒干的丁香花混在一起装进香袋内,让慕容予桓日日带着。慕容予桓又日日陪着曲梦娴,久而久之,这延胡索的气味便伤了她腹内的胎。

不过,倾城也有些疑惑,虽说那延胡索的气味便可伤胎,但延胡索毕竟是味药材,总要服用了才会有较大的功效。曲梦娴只是日日闻着罢了,如何会这样快便落胎了呢?

倾城闭上了眼睛,轻呼了一口气。罢了,无论快与慢,她的胎终究也是落了。

倾城本来无心与曲梦娴敌对,可她竟与苏倩雪等人勾结起来惹上了倾城!那晚,曲梦娴动了胎气的事根本就是一个事先安排的局,苏倩雪和梅怡春因为知dào

当晚会有事发生,因此才会事先准bèi

好盛妆而来。而那个钦天监的叶棋,明显也是被收买了的,句句针对倾城。既然他们想方设法使尽了心机要置倾城于死地,那倾城也不必对谁仁慈。

如今的南宫倾城,早已不是当年任人欺零的莫云嫣了。

第二日,倾城便开始准bèi

移宫了。

因为倾城的缘故,杨太医、肖太医分别受到了皇上的封赏,连带着太医院主事孟大人亦受到了皇上的赏识,有了这个前例的影响,宫中各处的人终于意识到这位嫣妃娘娘的厉害,开始纷纷对倾城用起心来。无论是内务府和敬事房,还是御膳房和侍卫营,都对倾城表示了极大的恭敬。

内务府派出了一多半的人来帮着彤芙宫移宫,大事小情皆不用宫里人伸手,自有内务府主事余公公亲自带领着一批内侍们操持着。不仅如此,余公公另派出一些人手先去将毓庆宫打扫干静,待东西搬好了,一切都布置妥当后,再请嫣妃娘娘入宫。

此时春意已浓,天气和暖,阳光铺洒在彤芙宫的庭院中,更衬得那几株老梅雅韵流芳,倾城坐在庭院边的一把楠木扶手椅上,端着一杯紫茉莉茶,安闲的看着余公公带着内侍们忙乎着。

倾城此时已换上了妃位规制的装束,更显国色天香、风华绝代,果真是倾国倾城,令人不敢逼视。望着面前忙乱的众人,倾城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宫中每个女人皆要争着做皇上的宠妃。除了男欢女爱之外,在人心势力、跟红顶白的皇宫中,原来还有这些好处。

细涓侍立在倾城身后,向倾城道,“娘娘,已经三日了,明日应该就能搬完了,以后娘娘就要住在毓庆宫了。”

倾城微微一笑,抬眼环视了一下庭院,缓缓的道,“其实,本宫还真是很喜欢彤芙宫,清静雅致,就连院中的那几株梅树都与众不同,透着说不出的端芳静逸,若不是皇上下旨移宫,本宫还真不想离开彤芙宫。”

细涓笑道,“娘娘,宫里的殿所无论哪里都是好的,彤芙宫有彤芙宫的好,毓庆宫有毓庆宫的好。别的不说,只说毓庆二字就很是吉祥,至少昭示着皇上对娘娘的隆宠和娘娘的尊贵啊!有了这份隆宠和尊贵,我们以后行事就更加方便了。”

倾城淡淡一笑,这倒是真的,一切都是为了“行事”,而倾城所谓的行事,无非便是复仇罢了。至于隆宠和圣眷,则不提也罢,那些都是假的,与倾城的身孕一样假。

说到行事,细涓悄声问倾城道,“如今娘娘又被晋了位份,已与如妃并肩,仅在皇后之下了,那么接下来我们该做些什么呢?”

倾城闻言,心中微微一动,想了想,向细涓道,“细涓,前段日子本宫又看了《易经》,很是有趣。《易经》中坤卦曾说过一词,叫作‘括囊’,如今就该是我们括囊的时候了。”

第二百零五章 毓庆宫嫣妃

《易经》坤卦中有一句“括囊,无咎无誉”,意思是收束袋子,管住出入的开口,这样既无过错也无赞誉。

细涓自是不懂这句话,正要细向倾城请教,抬头见余公公走了过来,俯身向倾城道,“禀嫣妃娘娘,这殿内的东西已经搬得差不多了,不知娘娘还有什么要吩咐,因此请娘娘示下。”

这点小事倾城如何会放在心上,但为了教这些奴才们今后不可怠慢惫懒,便转身扶了细涓的手起身道,“扶本宫亲自去殿里看看。”

细涓扶了倾城进殿,殿中的一应物事果真都搬完了,只余下一些不符合妃位规制的东西还摆在原位,这些东西多数都是原来文嫔梁文燕所用之物,嫔位规制的东西自然不适宜摆在妃位的宫里。

倾城心不在焉的四下打量着,一转眼看到了外室窗下的那张榉木小榻几,便走了过去。这张小榻几也是嫔位规制的物事,然而倾城却十分喜爱。榉木既不像楠木和红木那般厚重老成、死气沉沉,却也不似桃木和紫藤那般轻佻,且这榻几做得十分精良小巧,为殿内凭添了灵气。

倾城一指这张小榻几,回身向着余公公道,“将这张榻几也给本宫搬去吧。”

余公公看了几眼,陪笑道,“哎哟,娘娘,这张榻几好是好,却只是个嫔位的规制。娘娘原来是贵嫔,虽说并不衬用,倒也可勉强对付。可娘娘如今贵为妃位,怎可用这样低等的东西呢?若是叫皇上看见了,必定怪罪内务府不懂规矩,对娘娘不尽心,奴才们要挨一顿好打呢!”

余公公一脸的愁眉苦脸样子,倾城听了微微一笑,轻弹了弹指甲没有说话。细涓向着余公公道,“娘娘让你们搬,你们只管搬就是了。且不说皇上那里自有娘娘替你们说明,只说是娘娘的意愿要紧,还是你们怕挨打要紧?”

余公公一听,忙笑道,“细涓姑姑说的是!自是娘娘的意愿要紧,既是娘娘喜欢这张榻几,奴才这就带着人亲自给娘娘搬去毓庆宫就是了!”

余公公说着便招呼人来搬这张榻几,两三个内侍过来小心翼翼的搬起榻几,余公公在一旁连连叫着当心,几个人一同将榻几搬出去了。

细涓扶了倾城道,“娘娘,折腾了半日也该累了,柳丝去小厨房看炖着的燕窝红枣羹,这会子八成儿也好了,娘娘不如喝一碗后去睡一会儿?”

倾城并不答言,只是盯着方才放着小榻几的地方细看,细涓不知何意,也向着那里看去。倾城伸手指着窗沿下的一处,好奇的向细涓道,“细涓,你看,那窗子与小榻的缝隙中是不是有东西?”

细涓走过去一瞧,竟是一张素笺夹在了那里,因从前被上面的榻几遮着不曾发觉,眼下榻几被搬走了,便见到一角白白的夹在那里。

细涓取了来递给了倾城,倾城接过一看,只见上面还写有几行清逸的小字,竟是一首词,“醉花阴泪酸心苦倚团扇,珠帘闲不卷。凭栏独相对,月夜凄凄,孤寒是文燕。

一城风絮舞影乱,相思可入馔。日夜又几何,深宫寂寂,何处忆梅安。”

倾城一见便知,这必是曾经梁文燕遗下的小词。倾城虽对诗词不及梁文燕精通,但这首精致的小词传神的道出了一个女子深刻的相思之意,却是任何人一读即懂的。

“相思可入馔”,人们常说秀色可餐,却原来相思也可饱人肠,令人不思茶饭不欲饮食,倒真是深得了相思的三昧啊!

“孤寒是文燕”,她已经可以如此明白的表露自己的情伤,看来梁文燕与慕容予桓对此事是心照不宣的。

倾城早听人说起过梁文燕,却不知竟是个如此忠贞不二的女子,倒是令人可敬可叹!

“相思可入馔”,倾城对南宫忆仁的相思是不是也可以入馔饱腹了呢?她抬首环视了一下已经空空荡荡的彤芙宫,忽然有些不愿意离开这里了。这里先后住着两个不慕皇恩而被相思煎熬的女子,虽不曾见面,却似乎在这彤芙宫中心神交会。

倾城将这首小词收好,抬手正了正头上的凤钗步摇,尽管不想,但她仍然得离开这里登上更高的位置,去实现她的报复。

第二日,倾城搬入了毓庆宫。

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曾因石蓉绣复后搬回和坤宫而一度闲置了下来,如今内务府又将它打扫得焕然一新,迎嫣妃倾城入主了毓庆宫。

倾城对这里并不陌生,这里曾是她苦难和屈辱的开始。那时,她和安姑姑一起被安置在后面的后殿中,日复一日的做着乏味枯燥的染线活计,时常被石蓉绣身边的侍女责备谩骂。

在这里,她的亲生儿子被人夺走;在这里,她与慕容予桓最后的决裂;也是在这里,她被当作一样物品一般被拱手送人。

而今日,时易位移,倾城已不是当年后殿里那个孤苦可怜的弱女子了,而是一个有手段有心计更有狠心的女人!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慕容予桓盛宠倾城,这令宫中人人侧目。然而,倾城常以身怀龙胎不便频繁侍寝为由,劝慕容予桓去别的嫔妃宫里。因着倾城的缘故,孟惜蕊和康巧烟也连带着圣眷更加浓重起来,不久,二人就被晋了嫔位。

不仅如此,就连齐若月和林柔儿的恩宠也比从前多了起来。这一下,石蓉绣、徐妙琴、梅怡春、陆采茵和陈慧心等人便相对受了冷落,更不要说被禁足的苏倩雪了。可倾城如今怀着龙胎,得宠却不专宠,又事事尽心得体,其他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好干生气罢了。

毓庆宫除了富丽舒适,还离大皇子尔宁的住所较近,这对倾城来说是一个最大的好处。尔宁是她的亲生儿子,为了他的安全,倾城狠心对他不理不睬,可心中却没有一刻放下对他的牵挂。

因为倾城怀了身孕,又搬进了新的宫殿,因此慕容予桓命内务府抓紧再挑一些好的宫人来服侍倾城,倾城含了笑向慕容予桓道,“皇上,内务府挑的人无论是宫女还是内侍想必都是极好的,臣妾本也不拘什么,只要忠心灵巧的便罢。只是自从臣妾怀上龙胎,皇上已经给予臣妾无数的恩典了,若再这般兴师动众,怕是要惹得宫里人人侧目。再说,臣妾宫中有细涓、柳丝和春冰三人也够使了,倒是内侍只有小成子一个人,整日忙前忙后的,不如就叫内务府再挑几个内侍来也就是了。”

于是,慕容予桓便命余公公去挑选几个好的内侍来毓庆宫服侍倾城,内务府得了命令自然不敢怠慢,忙忙的就挑了起来。

第二百零六章 陆陈二妃

这日一早,倾城服侍慕容予桓上朝去后,便叫进了细涓,问道,

“细涓,这段日子本宫安排你去千坊镇做的事,你可都做了吗?”

细涓点了点头,悄声向倾城回道,“回娘娘,这些日子奴婢已经按照娘娘的吩咐,时常去千坊镇送银子给莫氏一家人,每次都是以着‘细涓’的名义,且那银子都是磨去官纹的,数量不很多,但却一直未断。”

倾城听了道,“莫氏一家人没有生疑吧?”

细涓回道,“娘娘只管放心,奴婢自称是‘细涓’在宫里的姐妹,因‘细涓’脱不开身,因此让我替她来送银子。那银子的数量虽不很多,但一直未断,去了几次他们对奴婢也混得熟了,又看在银子的份上,乐得也顾不上生疑了,还对奴婢千恩万谢百般恭敬呢!”

倾城闻言轻轻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猎物在手的轻笑,随后向着细涓道,“细涓,你做得很好!接下来,我们就括囊吧!”

细涓听了眼睛一亮,调皮的笑了笑,道,“娘娘,这囊该怎么括呢?”

倾城想了想,向细涓轻轻招了招手,细涓低下头俯耳过来,倾城就着细涓的耳边低语了几句,细涓听了不禁一笑,随即兴奋的道,“奴婢记下了,奴婢这便去千坊镇,娘娘就等着消息便是了。”

细涓准bèi

了一番,然后出宫去了。

细涓出宫之后,倾城倚在小榻上看了半日书,又做了一会子刺绣,柳细端了茶进来放在倾城手边。倾城放下花撑抬起头,饮了两口茶,这才觉得脖颈酸酸的,不由得抬起头来伸展着,同时向外望去。

彼时已是暮春,夏季的火热和繁丽已经夹杂着热浪扑面而来。窗外,百花盛开,蜂蝶纷纷环绕飞舞着,艳阳投下万丈华光,似一袭瑰丽华美的锦缎一般,将韶华亦装点得更加明媚。

倾城望着窗外,对柳丝道,“这么好的春光丽景,窝在宫中简直是荒废了。走,你陪本宫出去走走吧,我们也去赏一赏这最后的春景儿!”

倾城扶了柳丝出了宫,主仆二人信步向着御花园而来。倾城借口要多走动走动,因此特意绕过了万寿湖从正面进入了御花园。

谁说只有每逢佳节才倍思亲?此时春光迷人,蜂蝶成对,谁说不会同样勾动人的情肠?不能与心上人相伴,当真是辜负了这美好的时光啊!因此诗上才说,“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吧。

御花园在如此瑰丽的季节亦焕发出了勃勃的生机和异彩!整个园中,盛开的是姹紫嫣红,凋落的也是落英缤纷,各有其美!

慕容予桓是个喜花爱草之人,这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怜香惜色,而是因为他需yào

花草的香色来填充他的内心,他享shòu

着花草的香色,却并不会对任何一株花草格外的爱怜。何况,花草今年凋了,明年还会再开,这一株凋了,还有那一株可赏。他爱的只是不断有香色可以享shòu

,却并不会为了哪一株的凋零而伤悲。

这可能是历代帝王的通病,也是历代后妃的通伤。

倾城抬起头闭上眼睛,将整个面孔对着阳光,让阳光洒到她身上的每一处。她的周身被日光晒得暖暖的,可心底的阴寒却是永远不可消除了。

倾城正兀自闭着眼睛,这时,忽听得有人说话声儿从远处传来,倾城睁眼循声望去,见远处有两个人正并肩而行,缓缓的向这边走来,仔细一看却是陆贵人陆采茵和陈贵人陈慧心。

陆采茵是崇庆三年秀女大选时入宫的,算起来到如今已有四年了,可除了勉强混上一个贵人之外,连个封号也始终没有,而与她一同入宫的林柔儿和梅怡春都已是嫔位了,可见陆采茵恩宠不浓。

陈慧心是崇庆六年秀女大选时入宫的,虽说当时只有曲梦娴一个人有封号,但陈慧心却与曲梦娴一样是贵人。如今莫说曲梦娴,便是当时还是常侍的孟惜蕊和康巧烟二人如今都是嫔位了,可陈慧心却依然只是个没有封号的贵人,可见也是个不甚受宠的。

此刻,她二人一路走一路说,并没有看见倾城。柳丝悄声向倾城道,“她二人能处到一起倒也不算稀奇,处境相同,都是不甚受宠的。”

倾城亦轻轻笑了笑,道,“春光正好,御花园又景色怡人,可此刻宫中的人受宠的忙着固宠,失宠的忙着生气,也就只有她二人这无咎无誉的,和本宫这看淡一切的,才有心情来御花园走动了。”

柳丝低语道,“娘娘,我们走吧。这二人都是明哲保身的人,娘娘也无需与她们多费口舌。”

倾城却摇了摇头,笑道,“她们位份低,恩宠又少,都是人微言轻之人,在宫中若想活下去,自然要明哲保身。不过,明哲保身也比处心积虑要好得多。有时候,人微言轻之人的作用比有权有势的人还要大,皇后就是太过看重那些得宠得势的人急于拉拢,而忽视了这种人微言轻之人才会尾大不掉。”

倾城转过头看向柳丝,继xù

道,“她忽视了,我们可不能忽视。”

倾城说完转身缓缓的迎着陆采茵和陈慧心二人走了过去,柳丝忙跟在后面。陆、陈二人正漫不经心的说着话,迎面竟见嫣妃行了过来,二人一惊忙俯下身去行大礼,口中道,“嫔妾们给嫣妃娘娘请安!嫣妃娘娘吉顺金安!”

倾城满面春风的笑了笑,向二人道,“两位妹妹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陆、陈二人起了身,垂首恭立一旁。倾城笑向二人道,“本宫方才进御花园时还在纳闷儿,这么好的春光盛景,如何御花园中一个人也没有?本宫虽不愿辜负了这美景韶华,但若只有本宫一人观赏,倒也实在是无趣。幸好遇见了两位妹妹,看来两位妹妹也都是懂得把握时机、审时度势之人啊!”

听了倾城这一番看似亲热却弦外有音的话之后,陈慧心立时便有些胆怯,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双手不住的绞着手中的丝帕,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陆采茵虽也不安,但到底年岁大了几岁,不似陈慧心那般慌张,走上前向倾城盈盈施了一礼,带着歉意的道,“回嫣妃娘娘,雨棠宫那一日,嫔妾虽也疑心娘娘是受了污陷的,可无奈嫔妾人微言轻,又一向不得皇上待见,因此也不敢出言替娘娘说话。嫔妾并非见风使舵之人,只是懦弱胆怯,嫔妾这里向嫣妃娘娘赔罪,还请娘娘恕罪!”

陆采茵说完,陈慧心用力点了点头,连连道,“正是正是!嫔妾也如陆姐姐一样,还请嫣妃娘娘恕罪!”

倾城听了绽开了一个笑容,便如春风轻抚过水面一般,笑向她二人道,“哎呀,本宫只是说两位妹妹都是惜春之人,懂得把握春光,不至错过赏花良时罢了,如何倒惹得两位妹妹想起那日之事,又赔什么罪呢!若说起雨棠宫那日的事,本宫还要多谢两位妹妹呢,两位妹妹虽当时没有说话,可那个时候,不说话帮本宫也比说瞎话害本宫强多了。两位妹妹没有见风使舵落井下石,便已经是帮了本宫了,又何罪之有呢?”

陆、陈二人听了倾城的话,互相对望了一眼,虽然松了口气,可心里仍然不是滋味儿。倾城笑向她二人道,“既然今日本宫与二位妹妹都是惜春赏花之人,又相谈甚欢,不如我们一起去那边的亭子里坐坐,好好说说话儿吧!”

陆、陈二人虽紧张,却也只好从命,三人带着各自的侍女一起向御花园中的赏心亭而去。

第二百零七章 赏心亭一聚

陆采茵和陈慧心随着倾城一同向御花园中的赏心亭而去,各自的侍女分别服侍着三人坐下。陆采茵陪笑向倾城道,

“嫔妾第一次见娘娘便惊叹于娘娘的天姿国色,眼下娘娘怀了龙胎,这气色越发的好了!”

陈慧心也奉迎的道,“正是呢!怡嫔刚刚怀了身子的时候气色也很好,但是也不及娘娘容色光彩照人呢!”

听陈慧心提到曲梦娴,陆采茵忙暗向她递了一个眼色。怡嫔落胎不吉,用怡嫔来比倾城未免失礼,陈慧心也自知失言,忙忙的闭了口,讪讪的垂下了头。

倾城只装作没有听出,用手理了一下鬓边垂下的金凤珠丝流苏,转眼望着园中的景色,温和的道,“怡嫔骤然落胎甚是可怜,这个时候皇上应该常去陪陪怡嫔,多多安抚垂怜才是,只是……”

倾城顿了顿,眼睛依旧望着园中的花海,悠悠的道,“只是,你们瞧瞧这满园的鲜花,姹紫嫣红、争奇斗艳,人的眼睛只能看到那些开得最美最艳的花,在心中比较哪一朵更动人心魄,哪里还会去看那些黯然失色、枯萎折损的花呢?这是人的天性罢了,谁也怨不得。”

陆采茵和陈慧心对望了一眼,陆采茵谦恭的回道,“娘娘说的极是!而如今宫中,娘娘就是那一朵开得最动人心魄的花,其余的花都只不过是娘娘的陪衬罢了。至于那些黯然失色和枯萎折损的花,也是她们自己不懂得惜福,妄想污陷娘娘,如今落得个凋零萎谢的下场自然怨不得谁。”

陈慧心年轻,入宫的日子又比陆采茵短,虽也跟着附和着,但话说得却直,“陆姐姐说的正是,嫔妾不想做一朵凋零萎谢的花,也万万不敢不珍惜福份!”

倾城闻言轻轻一笑,转头收回目光看向她二人,道,“本宫就喜欢与二位妹妹这样爽利的人说话儿,和嫔与睦嫔二人便是这样的人,因此一直与本宫很处得来,看来本宫今后又要多两个交好的姐妹了!”

陆采茵和陈慧心一听倾城这么说皆是喜出望外,连连点头,陆采茵道,“其实嫔妾也早有与娘娘亲近之心,只是娘娘姿容绝色,又得皇上宠冠后宫,嫔妾们在娘娘面前自惭形秽,也不敢亲近娘娘了。”

陈慧心也喜不自胜的笑道,“得娘娘如此抬举,当真是嫔妾二人的福气了!”

倾城暗自打量她二人的穿戴,皆是一身半旧的织花薄绸衫配素锦绣喜鹊登枝的绸裙,做工和刺绣虽精致,料子和款式却十分旧了。二人的首饰也不足为奇,只不过陆采茵耳上的一对翠玉耳环还算体面些罢了。

从这些上一见便知她二人不仅不受宠,只怕就连内务府那些下人也不甚恭敬她二人了,此时正是拉拢她们的时候。

倾城带了满面春风的笑容,道,“二位妹妹说哪里话呢,大家同是宫里的姐妹,哪有什么敢不敢的?不瞒两位妹妹,本宫早也有亲近二位妹妹之心,上次本宫在汤沐池遇火受了惊,两位妹妹还给本宫送过礼品压惊,本宫早就想谢过二位,只是那之后便接连的有事,也就混忘了。”

陆采茵忙道,“娘娘忘了是应该的,一点子东西本就拿不出手,只想着能聊表嫔妾的一点心意也就罢了,哪里敢生受娘娘的谢呢?只要娘娘没事儿,嫔妾就放心了。”

陈慧心也殷勤的道,“娘娘有皇上眷顾着,自然是平平安安、多福多吉的!”

赏心亭内的氛围简直比外面的春景还火热和气,倾城展颜一笑,随即又略略收敛了笑意,道,“说起皇上的恩宠眷顾,方才听陆妹妹说什么‘一向不得皇上待见’的话,令本宫听了很是心酸。以前本宫与两位妹妹不甚熟络,那也说不得了,可今日见两位妹妹有说有笑最是可人疼的,更要紧的是十分明理懂事,又怎会不得皇上待见呢?两位妹妹莫急,待哪日遇上皇上心情好了,本宫将两位妹妹的好处儿细细的说与皇上,相信两位妹妹的好日子便近了。”

陆、陈二人对倾城围前围后这半日,等着盼着的就是这一句话。自从看了孟惜蕊和康巧烟是如何凭了倾城越过陆陈二人晋位上去的,陆、陈二人便对倾城再不敢小觑,心中也大生追随之意,今日终于等到了倾城的提携!

陆、陈二人对视一眼,忙起身俯拜下去,道,“嫔妾二人多谢娘娘提携之恩,今后愿追随娘娘,绝无二心!”

柳丝打量着此时火候差不多到了,应该是见好就收的时候了,便轻声向倾城道,“娘娘出来好大工夫了,宫里炖的燕窝怕是好了呢,若再不回去怕要凉了。”

倾城自然明白柳丝的意思,抬头看了看她,故作不耐烦的道,“一碗燕窝而已,凉了便凉了,有什么打紧?你没见本宫和两位妹妹聊得正高兴吗?偏你这丫头就有这么多顾虑,令人扫兴!”

柳丝听了,陪着笑小心的道,“娘娘如今怀着身子,太医一再嘱咐要按时进补,一碗燕窝倒不打紧,可若是误了进补令娘娘的身子吃了亏,那可怎生是好啊?再说娘娘出来的工夫着实不短了,也该回宫歇歇儿了。”

倾城沉下脸来看着柳丝,方要说话,陆、陈二人早已站起身来,连声道,“娘娘如今怀着龙胎,身子金贵,嫔妾们不敢耽误了娘娘进补,嫔妾们还是恭送娘娘回宫吧!”

倾城这才似不情不愿的起了身,扶了柳丝的手走出了赏心亭,在步下台阶的时候,倾城又回身向着陆、陈二人笑道,“两位妹妹回去可要悉心准bèi

着,相信不久之后,皇上便会去看望两位妹妹的。”

宠幸哪个妃子其实完全凭皇上一时心意,可倾城竟有如此把握,陆、陈二人虽也不免有些不敢相信,但一想到孟惜蕊和康巧烟,心中又不禁对倾城满怀希望。

第二百零八章 即将成事

倾城回到宫中,不多时细涓便返了回来,进到殿中悄向倾城回话道,

“娘娘,奴婢将一切都安排好了,想来不出几日便会有消息了。”

倾城听了十分满yì

,又追问道,“敬事房那边可也打点交待好了?”

细涓的眼中闪着灵动的光采,点头笑道,“奴婢也打点好了,如今敬事房、内务府、御膳房等处都在看着娘娘的眼色行事呢!听说是娘娘宫里的吩咐,他们岂有不用心的?娘娘尽管放心就是了。”

倾城舒心的一笑,就等着大快人心的一刻了。

细涓又向倾城道,“娘娘,还有一事,方才奴婢回宫的时候,在承天门遇到了沈福广沈大人。沈大人对奴婢说,这些日子苏嫔的父亲苏全山正在四处走动,想要拉拢辅政王和馨贵嫔的父亲徐子业等人一起向皇上上书求情,请皇上宽恕了苏嫔呢。”

倾城听了,略沉思了一下,道,“苏倩雪以前颇得皇上宠爱,是皇后的一个得力帮手,而苏全山是正一品将军,听说又一向是辅政王一党,石鸿昆定会帮这个忙的。”

细涓想了想又道,“不只是苏全山,奴婢听秦公公身边的小姜子说,太后也曾召皇上去了几回慈安宫,也在劝说皇上赦免了苏嫔呢。当初苏嫔就是太后亲自挑选入宫的,便是看在太后的颜面上,皇上也会应允的。这样看来,不出几日,苏嫔即便不会立时被恢复原来位份,但皇上只怕也会开恩释了她的禁足的。”

倾城听了,不屑的冷冷一笑,道,“曲梦娴本宫只不过是给她一个教xùn

,可苏倩雪几次处心积虑的要置本宫于死地,她是皇后的帮手,又有母家的背景,本宫岂会给她东山再起的机会?”

倾城轻抬玉手,玉指伸向纱屉,道,“把那个东西拿来给本宫。”

细涓一听忙去纱屉处拿了一个白玉小瓶来递给倾城,倾城从瓶中倒出两粒小小的白色药丸,细涓又取来一盏黄酒。倾城和着黄酒将两粒药丸吞下,随后向细涓吩咐道,“从今日起,你和柳丝悄悄放出口风去,就说本宫近日微感身子不适,夜里睡不安枕,梦多心烦,且连太医也找不出原因。”

细涓听了立时明白了,轻轻一笑应下了。

倾城看了看手中的白玉小瓶,挑起一个嘴角笑了笑。谁也不会知dào

,几位太医接连在一个无孕的人身上诊出了喜脉,皆是因为这白玉小瓶中小小药丸的功效。

不做好万全的准bèi

,倾城又怎敢只身前来大周入宫复仇呢?

还有一事令倾城挂心,那就是为何苏倩雪会认定自己不可能有孕。曲娴梦怀孕之时,倾城时常托秦公公为皇上更换香袋,是为了确保延胡索的药效长久不衰,那么又是谁在对倾城动手脚呢?又是如何动的手脚呢?

接下来的几日,各宫各院的人皆关注着毓庆宫的动静,对嫣妃倾城出现的新情况好奇之极。

嫣妃的胎近来忽感不适,且人也是一日比一日的憔悴下去。杨太医唬得不行,日日来请脉诊治,煎出来的汤药一碗碗流水般的端进去,可倾城就是不见起色。慕容予桓更是急得不行,除了上朝和忙于政事之外,几乎日日守在毓庆宫。

宫中盛传嫣妃夜夜睡不安枕,且梦多心烦,与初有孕之时的容光焕发全然不同。这样一来,人们难免会联想到怡嫔曲梦娴。曲梦娴刚有孕的时候也是气色极好,可后来就开始感到不适,最后竟然莫名奇妙的落了胎。那时人们都怀疑是被倾城这危天煞所克,如今看来倾城竟也同曲梦娴一样。

莫非宫中仍是有危天煞作怪不成?可这危天煞又在何处呢?慕容予桓也曾召钦天监的人询问,可自从叶棋因失职被革去钦天监主事之职并罚俸三年之后,钦天监也不敢对这种事情乱说了,只说了一番什么流年不利、太岁当头,待时来运转、斗转星移方可顺遂之类的话。

因倾城身子不适,终日卧于床上养着,慕容予桓命内务府多安排些人手打点照料毓庆宫的事务,又命御膳房、太医院等处随时听命调遣。御膳房日日炖了补品送进来,太医院更是轮流来请脉,与倾城交好的几位嫔妃也是日日登门问安。为了一个嫣妃娘娘,宫中人人处处忙乱无比。

慈安宫中,太后简直怒不可遏,为了这样一个红颜祸水般的女子,竟将整个皇宫闹得人仰马翻,当真可恶之极!然而,除了愤nù

和厌恶,太后更对倾城的身孕感到匪夷所思。

太后倚在小榻之上,抚着手边的玉如意,向陶安人道,“良芝啊,你说嫣妃如何会怀上身孕呢?难道那些蜡烛她们没有用不成?”

陶安人轻声向太后道,“回太后,按说不会这样,卓方替太后盯着嫣妃那边的情况,回来回报时不是也说她们每晚窗内都透着灯光嘛,既然有灯光,她们不会不用蜡烛的。”

太后缓缓点了点头,不解的道,“那陵莲香无色无味,性子却极其阴寒,吸入久了能伤女体根本,再不能成孕。按说将陵莲香融入蜡烛中每晚点着,随着蜡烛燃烧便可不知不觉的散发至殿内,再无不妥的。嫣妃既用了那些蜡烛,又怎会有孕呢?”

陶安人默然不语,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太后沉思着道,“想不到这个异国女子倒是个厉害的角色,如今看来她当真不是那个乳母。”

陶安人也点头道,“嫣妃虽得宠却不霸宠,行事为人虽孤傲却又守理,也没有什么明的过错儿,如今又怀着龙胎,便是要惩治她,也当真找不出理由下手。”

太后沉思了半晌,阴阴的道了一句,“若真找不到理由就不找,悄没声息的也可以惩治她了,宫中多得是福薄命舛之人,也多得是离奇古怪之事,谅是谁也没有办法。只是如今皇帝将她当成宝贝似的,若当真惩治了她,皇帝难免伤心郁郁寡欢不欲朝政。且先看着吧,待皇帝厌了腻了她的时候再下手不迟,再不成也只不过是宫中的又一件离奇迷案罢了。”

且不说宫中一团混乱,人人各有私心,只说这几日莫常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因为,他要当官了!

第二百零九章 莫常的美事

这日一早,莫常穿上了一件较为体面的衣裳,带着满脸得yì

的笑容,趾高气扬的出了门,雇了一辆车坐了,直奔西宫门而去。

自从前几日得到庶妹托人传话来,说是已求了嫣妃娘娘为莫常谋了一个西门侍卫长的官职,让莫常今日便去西宫门处报到领差。

虽说这个“西门侍卫长”根本算不得什么官职,无非就是守卫西宫门侍卫的头儿,手下也就那么三五个人,但至少也算是一份皇宫里的差事,总比每日去千坊镇渡口当纤夫,累死累活也赚不了几个钱要好,至少说出去也体面多了。

莫常坐在车上,一路哼着小曲儿,心里美滋滋的。早上出门时,莫应才和何玉芍对他围前围后,笑意殷勤,何玉芍甚至还激动得流出了眼泪,这让莫常更加得yì

洋洋。莫应才还嘱咐莫常在宫里当差后要常与庶妹来往,也好继xù

借着嫣妃娘娘的势力谋事。

想起这个庶妹,莫常挑起一个嘴角不屑的嗤笑了一声。这个失了忆的傻妹妹,当真是个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傻瓜!当初在家里时低贱得似个佣人一般,后来又被卖到青楼,可就因她失了忆,如今进宫当了宫女领了月银,还反过来帮衬着家里,又给他们银子花,还帮这个嫡兄谋差事,当真是个可笑的傻子!

不过,这也是天意。天意帮zhù

着莫家,帮zhù

着他莫常,那他也只好毫不愧疚的接受了庶妹的好意了!

当了皇宫的侍卫长,领了宫里的差事,从此也便有了军俸,若是再通过庶妹攀上了嫣妃娘娘,那今后可就前途无量了!

莫常越想越美,哼着小曲儿简直要手舞足蹈起来!

车子很快到了西宫门,莫常下了车,装模作样的整了整衣裳,摆出一副新官上任的派头儿,按照庶妹的嘱咐向守门的侍卫道,“我是莫常,是毓庆宫嫣妃娘娘的侍女细涓的哥哥,我要见你们头儿!”

守门的两个侍卫听了对望一眼,一个人便转身进去回禀。莫常背着手,摇头晃脑的踱着步子等待着,时不时转眼看着门口的侍卫,心中想到:要不了多久,我就是你们的头儿了!

不多时,那个回禀的侍卫返了回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头领模样的侍卫。莫常一见迎了上去,那头领侍卫打量了莫常几眼,问道,“你就是毓庆宫细涓姑娘的哥哥?”

莫常一仰头,带着几分骄傲道,“正是。”

那头领侍卫点了点头,说了句,“跟我来吧。”

说着转身打头走了,莫常赶忙跟在后面进了西宫门。

那侍卫带着莫常左拐右绕,并没有将他带去侍卫营,也没有带他去侍卫休息的庑房,而是越走越偏僻,最后竟到了皇宫最偏的西北角。

转过一条甬道,终于见到前面有一间殿舍。那侍卫上前拍了拍门,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内侍出来应了门,那侍卫并没有进门,只对那内侍道,“凌公公,这人便是毓庆宫细涓姑娘的哥哥,嫣妃娘娘交待过的。”

凌公公一听嫣妃娘娘,神色立时震了一震,转眼打量了莫常几眼,莫常仍是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凌公公转头向那侍卫道,“有劳赵军爷了,把这人交给老奴便是了,定不敢有违嫣妃娘娘的吩咐。”

那赵军爷点了点头走了,凌公公向着莫常道,“跟我进来吧。”

莫常回身望了望赵军爷,转身跟着凌公公进到了殿内。

一进殿内,莫常忽然莫名奇妙的感到一阵阵阴冷之气。殿内一片阴暗,外面的天光只能照到窗角,将殿内大部分空间显得更加阴森。莫常不由自主的裹紧了衣裳来抵御这股突如其来的寒意,心想,可能是因为这里位于皇宫最偏的角落吧。

然而,还没等他暖和过来,他便忽然隐隐约约嗅到了一股令他不安的味道,似乎是发了臭的鱼虾腥气。他用手掩了鼻子,不悦的皱了皱眉头,刚要开口问话,却忽然意识到这并不是鱼虾腥气,而是血腥味儿!

莫常这时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这是什么地方?做侍卫长如何要来这种地方领差报到?

此时他方才那股子得yì

劲儿早没了影儿,慌慌张张的跪到凌公公面前,拦住凌公公道,“请问这位公公,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凌公公面无表情的盯着他,道,“这里是无间殿。”

莫常并不知无间殿是个什么地方,但总觉得这里并不像侍卫长领差上任的地方,他皱了皱眉,陪笑向凌公公道,“这位公公,您看这是不是弄错了?我是来做西门侍卫长的,这里是报到领差的地方吗?”

凌公公依旧面无表情,冷淡淡的道,“西门侍卫长?你是不是叫作莫常?”

莫常一听连连点头,陪笑道,“对对对,我叫莫常,是来做西门侍卫长的!”

莫常又强调了一遍,可凌公公根本不理会他,又问道,“你是不是毓庆宫细涓姑娘的哥哥?”

莫常又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我妹妹是毓庆宫嫣妃娘娘的侍女细涓,我是她哥哥。”

谁知,凌公公一听,冷着脸道了句,“那就没错儿了,就是你!”

“什么?”

莫常还兀自莫名奇妙摸不着头脑,凌公公却已叫来了另外两个内侍,交待道,“嫣妃娘娘安排的人已经来了,准bèi

家伙吧,片刻之后就动手!”

莫常听得糊涂,又隐隐觉得不对,正要再问时,那两个内侍已经走过来不由分说的一左一右挟了莫常,将他拖去了殿中一个更为阴暗的角落。

莫常糊里糊涂,想挣扎又挣不脱,就这样被两人拖了过去,按在一个长条的案子上五花大绑起来。莫常胆颤心惊,吓得几乎堆成了一团烂泥,满口求爷爷告奶奶的胡乱嚷叫着。

半晌过后,只听无间殿的上空传来一声杀猪般的响彻云宵的痛苦嚎叫声!

莫常此刻终于知dào

无间殿是什么地方了,原来无间殿便是内侍的净身房。

第二百一十章 继续括囊

时已入夏,晴暖的阳光卷起碎金般的微尘,一丝丝落入毓庆宫的窗内,令整间宫殿以及每个人都沾染了那种明亮的光晕。

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起来,夏日的火热渐渐开始生龙活虎,可倾城的身体依然不振,人也依旧憔悴着,慕容予桓为此烦恼担忧不已,倾城却时常善解人意的开释着他,道,“皇上,臣妾身子骨儿不争气,怀着龙胎又极为不便,也不能好好的侍奉皇上。皇上守在臣妾这里担忧伤神,反倒令臣妾更加不安,不如皇上还是去别的姐妹处坐坐吧。臣妾这里有太医照顾,皇上不必担忧,而皇上身边有别的姐妹陪驾,不至乏味无聊,臣妾也可放心了。”

宫中其他嫔妃身子不适之时,都恨不得皇上日日夜夜守在自己身边才好,哪里会受得自己生病之时,皇上却去亲近别的嫔妃呢?可倾城却截然不同,因自己不便服侍皇上,便让皇上去别的嫔妃处,这种贤淑惠德令慕容予桓大为赞叹和感动!

其实,是倾城早已看透了慕容予桓。倾城“抱病”于榻,慕容予桓虽然着急担忧,但并非完全是因为心疼自己的女人,他更加担忧的是倾城因病不能承欢于他未免扫兴,说白了还是为了他自己的享乐。

而慕容予桓虽然对病中的倾城百般慰藉,也时常来探问,又是传召太医又是选挑内侍,但若要让他长久的陪在倾城的病榻前,他又未免觉得乏味无聊。望着窗外一日日明媚的暖阳,一重重鲜艳的景色,他又怎能耐得住在一个病人的床榻前久驻呢?

因此,倾城的这个请求正合了慕容予桓的心思,可他嘴上却道,“朕不走,朕谁也不想见,只想陪着朕的倾城!”

倾城心知这只是他碍于颜面的遮掩之言,便伸出一只手推着他笑道,“皇上您快去吧!臣妾眼下病中憔悴,实不想让皇上见到臣妾现在的样子,何况皇上总留在臣妾一个病人的房中也是忌讳,当心病气冲了龙气不吉利。再说,眼下暖阳正盛,气候景明,宫中的姐妹们都巴巴儿的盼着见到皇上呢,皇上莫要负了姐妹们的心意才是啊!”

慕容予桓的心早已飞出去了,听倾城这样一说,顺势握住了倾城的手,又客气了一句道,“正因眼下暖阳正盛,气候景明,可倾城怀着朕的龙胎却抱病在床,因此朕才要陪着倾城啊!

倾城闻言也不推谢,笑了一笑自欣然受之,向慕容予桓道,“既如此,那臣妾想烦劳皇上为臣妾做一件事。臣妾听说,前段日子芳贵人用各色丝线绣了一副屏风,叫作‘锦绣如画’,听得人说简直是巧夺天工呢!不仅用丝线绣出的锦绣奇景瑰丽之极,且更新巧的是,那绣出来的奇花异草竟都带着真花真草的香气,当真是新奇巧致,美仑美奂呢!只可惜臣妾身子不好,不能前去一观,就请皇上替臣妾去芳妹妹那里看看,回来说与臣妾听听也是好的。”

慕容予桓听了,眼中微微闪过惊奇的光芒,道,“哦?原来芳贵人还有这样的手艺,朕原本只觉她沉静过之却灵性不足,未免略显得有些乏味。”

倾城眼珠儿转了转,笑向慕容予桓道,“皇上国事繁忙日理万机,后宫中的姐妹又多,皇上忽略一两个也是有的。但自从臣妾入宫之后,与各位姐妹朝夕相处,私下里品着,觉得芳妹妹倒是个贤良之人。正因芳妹妹性子贞静,因此也不似有些人一般擅于耍乖卖俏、卖弄伶俐,她的灵性慧心都藏在里面呢,皇上去看了她的‘锦绣如画’便会知dào

了。”

慕容予桓饶有兴味的笑了,道,“竟是这样吗?那朕从前还当真是忽略茵儿了。也好,既然是倾城的吩咐,那朕就替倾城去采薇宫看看,回来好细细的告sù

你!”

倾城摆出一个疲惫不堪的笑容,道,“那就多谢皇上了!皇上去吧,想芳妹妹见了皇上还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臣妾也乏了,想睡一会了,就在此恭送皇上吧!”

慕容予桓兴高采烈的走了。他一出毓庆宫门,倾城脸上的倦容便立时一扫而尽,扬声叫进了细涓,问道,“敬事房那边有消息吗?”

细涓点了点头,悄声道,“回娘娘,敬事房早就着人递了消息来,只是奴婢见皇上在这里便没来回禀。敬事房的人说,那人几日前就到了无间殿了,估计再有几日便会送到毓庆宫来。”

倾城听了忍不住扑哧一笑,含了一丝狠戾的神色,道,“只怕他到了今时今日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也罢,让他也尝尝糊里糊涂被人害了的滋味儿!”

当日晚间,小成子自外面进来禀报倾城,说皇上今晚宿在了芳贵人的采薇宫,倾城听了含笑不语。

果不其然,几日之后,莫常和另一个内侍一起被内务府的余公公亲自送来了毓庆宫。

因嫣妃娘娘怀着龙胎又身子不适,皇上着令内务府挑选几个好的内侍来毓庆宫服侍。那之后,内务府已经送了两人来,因嫣妃暗中有交待,指定要这个叫作莫常的新人,因此内务府将他与另一个内侍一并送来,以免一个人太过点眼。

这些日子,莫常十分萎靡,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一般。他莫名奇妙的就被净了身成了内侍,身上的痛苦已经令他痛不欲生,而心里的痛苦更是让他几乎发疯!不说他是莫家的独苗,莫家指着他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只说他本就是个花天酒地淫欲无度之人,这一下成了内侍让他如何受得了?

莫常在敬事房养了一段日子,净身的九死一生之后倒是留下口气儿活了过来,这几日又被余公公教了一大堆的规矩礼仪,这才送去了毓庆宫服侍。

莫常早就听说毓庆宫便是嫣妃娘娘的寝宫,也正是庶妹细涓当差的地方,他此时有一腔子的问题、委屈和愤nù

要对庶妹倾倒。于是,苦着一张脸拖着沉重的步子跟着余公公来到了毓庆宫。

第二百一十一章 第一个仇人的下场

余公公带着莫常和另一个内侍进了毓庆宫,柳丝出来接住了,余公公笑向柳丝道,

“柳丝姑姑,这两个是送来服侍嫣妃娘娘的内侍。那一个苦着脸的是个新手,还不甚懂规矩,本不应送来娘娘这儿讨娘娘生气,但既是娘娘指名要的,那就辛苦娘娘和姑姑们多多调教了。若是还不好,就叫奴才领了他去,再换好的来便是。”

柳丝一听倾城要的人到了,便也抬眼向莫常打量了几眼,见他一副苦瓜似的脸也觉好笑,便向余公公说了句,“有劳余公公了,把他二人交给我带进去便是了,娘娘的赏赐待会儿便会送到内务府了。”

余公公一听喜笑颜开,千恩万谢的走了。

余公公一走,莫常便赶忙抢到了柳丝的面前,也不知dào

称呼一句,开口便道,“细涓呢?我要见细涓,她是我妹妹!”

柳丝冷着脸盯着莫常,厉声道,“放肆!你当这是哪里?这是嫣妃娘娘的寝宫,岂容你在这里又是‘我’又是‘妹妹’的混叫?”

莫常一惊,这才想起这几日学的规矩,忙退后了一步,俯身低首的道,“这位姑姑好!奴才想见见……见见嫣妃娘娘身边的……细涓姑姑,不知可以吗?”

柳丝依旧冷着脸,转过头去不看他,只道,“细涓此刻正在娘娘跟前儿服侍呢,你要见细涓做什么?”

莫常一听急得不行,几乎带了哭腔的道,“细涓姑姑是我,不,是奴才的妹妹,奴才进宫来全是她的安排,可结果奴才却……嘿哟!”

柳丝忍住了笑,冷冷的道,“我与细涓一同服侍娘娘,怎么却从没听说过细涓还有个哥哥呢?”

莫常急忙解释道,“她真是我妹妹!不,细涓姑姑当真是奴才的妹妹。她原名叫莫云嫣,入了宫后娘娘给她改名叫细涓,这是她亲口说的。奴才叫莫常,是她的嫡兄……”

此刻毓庆宫殿内,倾城坐在前殿正座之上,细涓侍立在一旁,二人听着院中柳丝与莫常的对话,细涓笑向倾城道,“娘娘,那日听娘娘说‘括囊’一词,奴婢还不甚懂。可今日见了那纤夫这副惨样儿,奴婢终于懂了,原来‘括囊’的意思就是收网。娘娘前段日子布下的渔网,今日这可不是收网了?”

倾城微笑不语,听着莫常在院内纠扯个不清,心中道:岂止要布下渔网,我更要布下个天罗地网,将曾经迫害过我的人一网打尽!

倾城抬手理了一下头上垂下的金凤翠玉流苏,转首向细涓缓缓的道,“细涓,既然他指了名要见你,你就出去见见他罢了,也好叫他死了心。”

细涓应了一声出去了。

这边院中,莫常正与柳丝纠缠不清,细涓从殿内缓缓走出,向柳丝道,“柳丝,你和一个内侍纠扯什么?都惊着娘娘了,娘娘在殿内正问呢,说院子里怎么这么吵闹。”

柳丝还未答话,莫常一见细涓立时如得了救命稻草,一连声的道,“对对对!是她是她!她就是我妹妹细涓经常派来给我们送银子的宫女!传话说让我进宫来当侍卫长的也是她!”

这时细涓已行至近前,莫常一把拉了细涓,急切的问道,“细涓呢?我妹妹呢?我妹妹知不知dào

他们弄错了,他们不是让我去当侍卫长,而是……而是……”

细涓一把夺过被莫常拉住的手臂,随后一挥手结结实实的抽了莫常一个耳光,厉声道,“放肆!宫里岂容你混拉混扯的没个规矩!谁给你送过银子?谁给你传过什么话?谁又是你的妹妹?我就是细涓!”

莫常本来身上的余痛还在阵阵折磨着他,此刻又挨了细涓一个耳光,再次牵动了身上的痛楚,一时间只觉得整个身子都要被扯碎了一般,各种疼痛从四面八方震进身体里,当真其苦万状!

他捂着被打的脸,龇牙咧嘴的忍着这场剧痛,同时被细涓的话惊得愣在当场,咬着牙勉强挤出话来,“你是细涓?不对啊,这不可能!我明明亲耳听到云嫣说,嫣妃娘娘赐了她新名叫作细涓啊!怎么会是你呢?还有那银子,那口信儿,这是怎么回事啊?”

细涓和柳丝对望一眼,觉得火候已到,细涓便向柳丝道,“不必在这里与他胡扯听他胡言乱语了,娘娘已问起多次了,吩咐说新来的宫人一到就叫带到娘娘面前呢。”

柳丝应了,与细涓一起将两个内侍带了进去。

莫常和另一个内侍小季子一起进了正殿,在嫣妃娘娘的上座之前俯首跪了下来,聆听娘娘的训诫。莫常心中乱七八糟没个头绪,也听不进娘娘的训话,只低着头跪在那里想着这纷乱的前前后后。

嫣妃娘娘训过了话,叫进了小成子,并吩咐小成子将小季子带了下去,却独独留了莫常一人跪在当地。

柳丝见状退了下去,并将殿内的其他宫人也带了出去,只留下细涓在倾城眼前服侍。细涓去将宫门掩好,倾城这时方不再仿声,用自己真实的声音向地上俯首而跪的莫常轻轻唤了句,“哥哥!”

见小季子先被带下去,莫常以为因自己是新手,因此娘娘要留下他单独管教xùn

诫,正低着头苦挨着,忽听到这一声熟悉的招唤,不由得魂飞天外,下意识的便抬起头向上座看去。

只见上座之上,他昔日受尽折磨欺零的庶妹,如今一身樱桃红洒金蝴蝶凤仙纹氅衣,戴着一色的鎏金翠玉首饰并金镶玉明珠凤翅钗,头上垂下金凤翠玉流苏,粉黛薄施,墨发照人,肤光更加容华胜雪,气度更加仪态万千,可神色却似寒冬一般阴冷,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莫常一见大惊失色,发出“啊”一声呻吟般的叫声,整个人一软随即似一摊烂泥一般瘫倒在地上。

倾城嘴角噙了一丝玩味的笑意,欣赏着莫常的痛苦和惊讶,语气柔和却不带丝毫温度的道,“哥哥,你怎么了?见了妹妹不高兴吗?”

莫常满心惶恐,震惊无比,用一只手指哆哆嗦嗦的指向倾城道,“你,原来,你,你就是,你……”

倾城微微一笑,抬手用帕子按了按腮边的脂粉。细涓在一旁厉声叱道,“大胆!嫣妃娘娘面前不得放肆!你胆敢再无礼的乱说乱指,我就将你先掌了嘴,再送去苦刑司剁了手指!”

莫常听了浑身一凛,慌忙收回了手指,低了头竟低声啜泣起来。

他早前便听说庶妹所服侍的那位嫣贵嫔如今已经晋为嫣妃了,据说是个宠冠后宫的厉害人物,可却万万想不到,这位如今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后宫显贵,竟然就是昔日被自己骗出去卖掉的妹妹!

倾城轻蔑的眼光厌恶的看着莫常,依旧柔声道,“哥哥,这糊里糊涂就被人害了的滋味儿可好?想必也只有如此,哥哥才能体会本宫当年被你糊里糊涂卖入一品楼时的感受。”

莫常本已惶恐伤痛至极,听了倾城这句似淡非淡的话不由得更加毛骨悚然!他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色,结结巴巴的向倾城道,“原来,原来,你根本没有失忆,你都知……”

莫常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细涓早已一个巴掌狠狠扇在了莫常脸上!莫常捂着脸嚎叫起来。

倾城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衣襟,沉声道,“不错,本宫根本没有失忆。再说,被自己的嫡兄用那么骨肉情深的话骗出来卖入青楼,这份伤心欲绝想来便是失忆的人也该记得吧。”

莫常此刻完全明白了,这个庶妹非但根本没有失忆,更没有帮衬家里的意思,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报复她曾经所受的一切委屈和欺零。

欲擒故纵!之前的银子、探视和叙话,都只是她的计策而已!如今因了自己的贪心,已然被她算计落入了她的陷阱,将来的苦楚只怕还多着呢!

莫常心知求饶和抵赖只怕皆不中用了,他只有捂着脸愁眉苦脸的哼哼着。

倾城叹了一声,冷冷的向莫常道,“哥哥,别怪本宫事先对你们隐瞒,父亲和嫡母那样势利的人,若是得知本宫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岂不要高兴得疯了?本宫也是为他们的身子着想,怕他们乐极生悲罢了!”

莫常一声不敢吱,依旧似一摊泥一般软倒在地上抽泣着。

倾城又道,“其实叫你进来当官倒也不是骗你的,只是侍卫长的职位人已满了,没有空缺,而本宫这毓庆宫中倒正好缺了一个掌事内侍。这掌事内侍虽说是个宦官差事,但在这毓庆宫中也是个内侍的头儿了,还望哥哥不要嫌弃才是。”

倾城说着,向前探了探身子,又继xù

轻声道,“哥哥,啊,不,以后本宫应该叫你小莫子了。小莫子,今后本宫这宫里的一应事务可就要你多费心了,若有半点差池,仔细你的脑袋!”

莫常浑身一个激灵,抽泣得更凄惨了。这时,殿门一开,柳丝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行至倾城座下,回道,“娘娘,您要的东西已经制好了。”

倾城听了,抬手指了指下面的莫常,面无表情的示了示意,柳丝便端着托盘向莫常走了过去,将托盘举到莫常面前。

倾城冷冷的向莫常道,“小莫子,你初到本宫宫中,又是本宫的熟人,本宫也应送你一份见面礼才是。这是宫中难得的滋补品,用十几味名贵药材配制而成,本宫知dào

你刚受了净身之刑身子正虚,便赐给你补补身子吧。”

莫常此时是真害pà

了,他胆颤心惊的偷眼向柳丝端着的托盘中瞄了瞄,见托盘中有一个白瓷碗,里面是一碗漆黑如墨的汤水,散发着浓浓的刺鼻的药味。莫常曾是县尉公子,也算见过些东西,因此他怎么看都不觉得这是一碗滋补品,便犹豫着不敢去接。

细涓在一旁喝道,“不识抬举的奴才!娘娘赐你的补品,你竟也敢不谢恩接受?”

莫常心里一惊,忙忙的端起那碗,硬着头皮喝了下去。随后,柳丝叫来小成子将莫常带了下去。

莫常一走,细涓悄向倾城道,“娘娘,要不要奴婢去盯着他?免得他暗中生事或寻死觅活?”

倾城想了想,道,“不必,他如今再也没有生事的精力了。至于寻死觅活嘛……”

倾城顿了顿,露出了一个不屑的轻笑,道,“若他真有胆量去寻死,倒也是一个不错的解脱。只是,本宫太了解他了,他这种没有骨头的人,是绝不会去寻死的。”

第二百一十二章 又一个落胎

莫常哑了,就在他喝下那碗漆黑如墨味道刺鼻的药之后,他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这令他的痛苦更加雪上加霜,这种有苦不能言的痛楚才是真zhèng

的苦。

莫常名义上是毓庆宫的掌事内侍,可实jì

上不过是一个做苦役打杂儿的下等宫人。倾城以他是掌事内侍须得事事用心尽责为由,各种苦差皆要莫常亲自去做,还时常在半夜时分将莫常叫醒去做一些烧水除草的活计。

莫常一向好吃懒做又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这样的操劳和辛苦?不出几日便消瘦下来,变得弯腰驼背满脸沧桑,仿佛又老了十岁。不过,也真如倾城所言,莫常虽然苦不堪言,但却当真没有寻死,只是逆来顺受的苟延残喘着,每日只盼着倾城的心情好一点儿,自己能够少受些折磨。

另一方面,倾城又安排细涓出宫去千坊镇传话,告sù

莫应才和何玉芍,说莫常先是作了皇宫的西门侍卫长,因他当差认真勤勉,受到了侍卫总管康大人的赏识,如今已被提拔作了内宫侍卫长,管理内宫侍卫,因此要留在宫里吃住,暂不能回家。

细涓又将两锭银子交给了莫应才和何玉芍,只说这是莫常托她捎回家的军俸。莫应才和何玉芍欢喜得不得了,捧着银子乐得眉开眼笑,连连夸赞莫常当真为莫家争气。

入夏之季,气候愈加景明起来,宫内的时新花卉也愈加开得茂盛。偶遇夏雨如烟,一片濛濛袅袅之中,景致更添了一重诗意。为了贴合皇上心意,各宫各院也都竞相栽种布置了新开的花花草草,姹紫嫣红一片,倒添了不少明媚之色。

就在这个初夏,芳贵人陆采茵被晋了嫔位,陈贵人陈慧心也被赐了封号“嘉”,二人心知自己的恩宠由何而来,因此心中深深感念倾城。而在太后的劝说下,再加上苏全山和石鸿昆的求情,慕容予桓也有意赦免苏嫔苏倩雪的禁足。

倾城知dào

,她到了第二次括囊收网的时候了。她也知dào

,有些人绝不能够给她第二次翻身加害自己的机会。

因倾城的身子一直不好,也不便侍寝,因此这些日子慕容予桓大多宿在芳嫔陆采茵、嘉贵人陈慧心、和嫔孟惜蕊或睦嫔康巧烟四人之处。

这一夜,在采薇宫中,慕容予桓与芳嫔陆采茵一番缠绵之后相拥睡去。两人睡至正酣,忽听殿门被人拍得响了三下,随后听到采薇宫的内侍小栗子在殿门外急切的回道,“禀皇上,毓庆宫刚刚传来消息,说嫣妃娘娘……嫣妃娘娘的胎……不好了!请皇上去看看!”

陆采茵惊了一下先醒了过来,定了定神,便听到小栗子在门外急声道,“皇上,毓庆宫派人传话儿来请皇上,说嫣妃娘娘的胎……不好了!”

陆采茵闻言大惊,急忙下了床又轻轻摇醒了慕容予桓,小心的回道,“皇上,毓庆宫的人来传话儿,怕是嫣妃娘娘的胎不太好,请皇上去看看呢。”

慕容予桓醒后得知也是大惊,也顾不上多问话便起了身,陆采茵服侍着他急急的穿了衣裳出了宫。陆采茵也披了衣裳,随着慕容予桓向毓庆宫而来。

彼时,毓庆宫中亦如当时的雨棠宫,宫门大开,灯火通明,宫人和太医们急匆匆的来回出入奔走着,人人的脸上皆是慌张不安的神色。

寝殿内,倾城卧于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满头满脸的虚汗和着眼泪一同流下。杨太医在床边为倾城诊着脉,春冰端着一碗药站在床边,神情焦虑,紧张不安。

皇后石蓉绣和各宫各院的嫔妃已经闻得消息赶来毓庆宫探视问安,石蓉绣坐在床榻对面的座椅上,探着头紧张的关注着倾城的动静,其余嫔妃分坐四处,小声儿的窃窃私语着。

慕容予桓带着陆采茵进入殿内,石蓉绣带着众嫔妃起身向慕容予桓请安,同时仍不忘向陆采茵投去一个嫉妒且愤恨的目光。

慕容予桓也顾不上这些虚礼,径直走到床边握住倾城的手,紧张的道,“倾城,你怎么样了?”

随后又问一旁的杨太医,道,“杨大人,嫣妃娘娘的胎如何?”

杨太医一听,忙俯身跪倒在慕容予桓面前,惶恐的道,“回皇上,微臣无能,嫣妃娘娘的龙胎已经……已经落了!”

慕容予桓闻言大惊,瞪大双眼道,“什么?龙胎落了!”

杨太医俯首回禀道,“皇上请息怒!从春末至夏初,嫣妃娘娘的身子一直不好,内火外寒,脉相紊乱,胎气不稳,微臣和太医院的众位太医用尽方法为娘娘调理,却始终不甚见效。如今娘娘的胎已两月有余,本盼着过了四月也便安稳了,不想还是……”

杨太医不敢再说下去了。春冰跪下向慕容予桓道,“回皇上,娘娘从昨日下午便觉着身上不好,全身乏力,也没有胃口用饮食,晚膳只用了半碗红豆粥便罢了。因娘娘一直觉着倦倦的,便早早安歇下了。到了夜里,娘娘忽觉腹部疼痛,且一阵阵加剧,奴婢们急忙去传了杨太医来。可万没想到,太医还没赶到,娘娘的龙胎便……便落了。”

春冰说着已抹起了眼泪。

又一个龙胎莫名奇妙的落了,慕容予桓泄气之极,同时又感到烦乱无比,正欲对着太医和宫人们出气,倾城忽然伸出一只手搭上慕容予桓的手臂,虚弱的轻声道,“皇上,孩子没了,请皇上节哀顺变!此事不怪太医和宫人们,这都是臣妾福薄命舛,没有福气为皇上保育龙嗣。否则也不会怀上龙胎不久便身子孱弱,人也憔悴下来,这么多太医都医不好,这都是臣妾无福啊!”

倾城的眼泪缓缓而流,她丧失了腹中的孩子,却不顾一己之身反而安慰皇上节哀,这比起曲梦娴的呼天抢地、口口声声要皇上为她做主要可怜可敬得多了。慕容予桓果然心动且心疼,握了倾城的手连连安抚着,道,“倾城,你别伤心,保重身子要紧。孩子没了,朕很难过和心疼,但只要你调理好身子,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倾城只是望着慕容予桓不语,昔日横波目,今成流泪泉。

众嫔妃也纷纷安抚着倾城,并劝皇上节哀。和嫔孟惜蕊蹙着眉头,担忧的道,“前些日子怡嫔落胎,宫中便纷传是凶煞作祟,如今嫣妃娘娘落胎,会不会也与凶煞有关呢?”

孟惜蕊话音刚落,石蓉绣便开口轻斥道,“和嫔要慎言啊!宫中凶煞之传言已扰得后宫纷乱,和嫔身为嫔位,更要慎言慎行,不可胡言乱语扰了皇上圣断!”

孟惜蕊听了,忙起身垂首道,“皇后教xùn

得是,是嫔妾失言了。”

如妃齐若月想了想,向慕容予桓道,“皇上,既然不是凶煞作祟,那想必就是人为了。”

石蓉绣闻言一凛,怨怒的盯了齐若月一眼,却没有言语。

倾城卧于床上,虚弱的开口道,“皇上不要再为此烦心了,此事既不是凶煞作祟,也不会是人为造成,这都是臣妾无福罢了!”

慕容予桓正要开口,忽见秦公公急急的自殿外走了进来,俯身向慕容予桓奏道,“启禀皇上,不好了,蘅芷宫走水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巫蛊

蘅芷宫是苏嫔苏倩雪的寝宫,忽听说蘅芷宫走水,众人皆是一惊,石蓉绣慌忙的向秦公公问道,

“怎么回事?怎么会忽然走水呢?”

秦公公向着石蓉绣一俯身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方才御前侍卫首领于胜大人带着巡夜的侍卫从蘅芷宫前经过,见到后门里面有火光便停步查问。蘅芷宫的人推说不知,于大人带着人到了后院一看,果然是走了水,且那火苗已经燎得有一人多高了!”

齐若月听了,惊讶的道,“哎呀,初夏之时天干物燥,又是草木葱郁的季节,正是容易走水的时候啊!”

嘉贵人陈慧心不住的抚着胸口,担忧的道,“后门里看见火光?当真是后院失火,这,这会是个什么兆头呢?”

倾城推着慕容予桓,无力的道,“皇上,蘅芷宫走水,虽还不知是个什么兆头,但想苏嫔一定受了惊吓,皇上不如去看看她吧。苏嫔虽说有错,性子也急火了些,但被禁足这些日子也够了,臣妾曾经也受过走水的惊吓,更能体会此刻苏嫔的惊惧,皇上应该去抚慰才是。”

倾城的话令慕容予桓想起了苏倩雪,苏倩雪也曾是恩宠浓重之人,如今多日不见虽也有些想念,但一想到苏倩雪被禁足良久,眼下她的寝宫又失了火,此时相见她必定有许多的委屈和不甘要倾诉,令慕容予桓想起来就烦。慕容予桓希望身边的女人带给他的永远是欣喜和快乐,而不是烦恼和怨气。

相比之下,倾城就显得知书达礼得多了,也善解人意得多了,慕容予桓此时还是更愿意守着倾城。于是,他向秦公公道,“蘅芷宫现下如何了?”

秦公公回道,“回皇上,于大人已经带着巡夜的侍卫前去扑救了,相信火势很快就会被扑灭的。”

慕容予桓松了口气,转向倾城柔声道,“有于胜带着人去扑救就是了。你刚刚落胎,心里和身上都不好受,朕想多陪陪你。”

见慕容予桓不走,众嫔妃也都没有要去看望苏倩雪的意思,就连梅怡春也留在了皇上面前,丝毫没有担忧苏倩雪的意思。

这时,细涓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向慕容予桓屈了屈身,道,“皇上,娘娘落胎后身子虚弱,这是太医嘱咐要服用的参汤。”

慕容予桓点了点头,细涓便行至床前,服侍倾城用参汤。倾城起身就着细涓的手饮了两口,随后向细涓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目光,细涓只是回以笃定的微笑,倾城流露出一个深不可测的笑容。

估计着皇上今晚势必要留在毓庆宫陪伴嫣妃了,众嫔妃再呆下去也是无趣,石蓉绣便欲起身告退。正在这时,小成子自外面急匆匆的赶进来,跪在慕容予桓面前奏道,“回皇上,于胜大人在殿外回话,说在蘅芷宫救火的时候,竟在后院发xiàn

了不得了的东西,请皇上前去看看!”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慕容予桓瞪视着小成子问道,“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你回明白了!”

小成子低着头回道,“回皇上,于胜大人并没有交待那东西是什么,奴才也不知是何物。”

齐若月一听,忙向慕容予桓道,“皇上,事关重大,不如还是叫进于胜问个清楚吧!”

慕容予桓扬声道,“传于胜入内回话!”

秦公公忙忙的出去宣于胜进殿,不多时,于胜自殿外大步入内,跪于慕容予桓面前。慕容予桓急切的问道,“于胜,你带着侍卫们在蘅芷宫救火,究竟发xiàn

了什么不得了东西?”

于胜是个英挺的大汉,一张紫红色的面庞,听了慕容予桓的问话却有些扭怩起来,似乎不好言明于口。慕容予桓再三追问,于胜终于一俯身回道,“回皇上,卑职在苏嫔娘娘的蘅芷宫的后院,发xiàn

了……发xiàn

了……巫蛊之物!”

于胜话音一落,满殿响起了一片惊叹之声。皇宫中最忌讳不吉利的东西,更是容不得有任何巫蛊之术的存zài

,而眼下御前侍卫竟在宫中发xiàn

了巫蛊之物,这个情况令在场之人无不感到惊讶惶恐。

慕容予桓脸色铁青,眉宇间似有幽蓝的火苗隐隐蹿动,勉强压制着怒火道,“巫蛊之物?是什么巫蛊之物?”

于胜一听更加扭怩,似有万般难言之隐一般,嗫嚅着不敢答话。慕容予桓一声厉喝,“快说!”

于胜这才为难的道,“回皇上,卑职与前去救火的侍卫们在蘅芷宫后院的一处土堆下,发xiàn

了一个烧得只剩下一半的巫蛊人偶,那人偶雕刻得似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一般,上面扎满了银针,背面还写着四个字,是……是……是嫣妃娘娘的名讳――南宫倾城!”

于胜话音一落,慕容予桓拿起手边的茶盏猛然砸向了地上,只听“咣啷”的一声脆响,茶盏摔得粉碎!

床上的倾城整个人似吓傻了一般,苍白了面孔,摇着头恐惧的道,“不!不!不会的!苏嫔虽然恨我,可我腹中的是皇上的骨肉啊!她怎会如此狠心去诅咒皇上的骨肉呢?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呀!”

倾城说毕泪如雨下,孟惜蕊、康巧烟和陆采茵等人纷纷劝说安抚着。

慕容予桓咬牙道,“倾城,你且莫伤心,待朕去看看。若真是那贱人用巫蛊之术诅咒掉了朕与你的骨肉,朕定会令她生不如死!”

慕容予桓说罢起了身,石蓉绣赶忙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夜又深了,皇上一个人去臣妾也放心不下,不如臣妾也随皇上去蘅芷宫走一趟吧!”

倾城拉住慕容予桓的袖子,含泪道,“皇上,臣妾不相信苏嫔会如此狠毒,竟会诅咒皇上和臣妾的骨肉。臣妾本也想跟到蘅芷宫去,可眼下臣妾实在支持不住,臣妾恳求皇上恩准,让细涓跟着去蘅芷宫看看,回来说与臣妾,好歹让臣妾得个明白。”

慕容予桓自然答yīng

了下来,于是细涓便和众人一起跟着慕容予桓去了蘅芷宫。

第二百一十四章 豫锦

众人到了蘅芷宫,门前看守的侍卫跪迎了圣驾,打开了蘅芷宫紧锁的大门,于胜在前带路,将众人带到了蘅芷宫的后院。

几名侍卫正在这里看守着,慕容予桓和众人上前一看,只见在后院一棵焦枯的桃树旁有一个小小的土堆,桃树已被焚烧得几乎成了一堆灰烬散落在土堆上,而在土堆和灰烬的下面则有一个烧得只剩下一半的人偶。

慕容予桓一见大惊,吩咐道,“快将那个人偶拿来给朕看!”

秦公公忙不迭的跑过去,弯腰拾起了人偶,转身小心翼翼的递给慕容予桓。慕容予桓接过来一看,只见这个人偶大半已残破,边缘也烧成了黑色,但还依稀可以辨出这个人偶是用豫锦裹着木头做成的,且颜色有些半旧,显然已经做了有些日子了。

更令慕容予桓和众人惊恐的是,这个人偶的形象大腹翩翩似个孕妇,用黑色的石黛描画出狰狞的五官,且浑身插满银针,人偶的背面亦用石黛重重的写着四个字:南宫倾城。

细涓一见立时惊叫一声,随即用手掩住了口,颤抖着道,“难怪娘娘时常觉得浑身乏力,有时又觉得四肢酸疼,似被千万根针扎着一般,原来……原来是……”

孟惜蕊脸色惨白,显然是被吓坏了,盯着慕容予桓手里的人偶,一手不停的抚着胸口,道,“皇上,您看这个人偶已经是半旧的了,显见是早就做下的,难怪嫣妃娘娘一直身子不适,夜里睡不安枕,梦多心烦,就连太医也找不出原因,原来竟是这东西在作怪啊!胆敢在宫里施行巫蛊之术,苏嫔竟这样大的胆子!”

石蓉绣心知今晚苏倩雪只怕要大祸临头,可苏倩雪为人心直口快,母家又有势利,对石蓉绣也是忠心耿耿,因此她不愿失去这个助手,便只好勉力挽救着。此刻,听到孟惜蕊这样说,便出言道,“和嫔,你且不要乱说,此事究竟真相如何还未可知,想来皇上自有圣断查明一切。”

石蓉绣话音刚落,慕容予桓忽然猛的将那人偶摔于地上,怒道,“真相?还要什么真相?苏氏一直被禁足在蘅芷宫内不得外出,而这个巫蛊人偶却出现在蘅芷宫内,这岂不就是真相!”

石蓉绣见状吓得一凛,也不敢再多言语了,慕容予桓回身吼道,“将贱人苏氏带来!”

苏倩雪被禁足之后,心中一直郁郁难平,一团怒火积在胸中,整日在宫中摔东砸西,心中恨透了倾城。

这一晚,她本已睡下,可先是有宫人来报,说巡夜的侍卫发xiàn

宫中后院走了水,这令苏倩雪吃惊不小。可火势刚被扑灭,苏倩雪多少安定下来之后,又听得传来前宫门缓缓开启的声音,接着又有宫人来回报说皇上御驾来了,还带着众位娘娘,且一进来就直奔后院了。

苏倩雪听到慕容予桓来了,先是惊喜不已,可听到皇上还带了众位娘娘前来,并且一进宫便去了后院,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她正自纳罕思量着,忽然又有宫人来报说皇上宣召她去后院见驾。

苏倩雪心中惴惴不安,眉心控zhì

不住的一跳一跳的,也不曾如何梳妆穿戴,便随着宫人来到了后院。只见那里十几盏灯笼将后院照得灯火通明,而慕容予桓正带着一脸的戾色背身负手而立。

苏倩雪一见慕容予桓,顿时感到心口一热,一腔委屈和难过不由自主的流泻了出来。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至慕容予桓身旁,伸手拉住慕容予桓的袖子,哭道,“皇上,皇上您终于来看嫔妾了!嫔妾好委屈啊,皇上!”

慕容予桓忽然爆fā

了,他一甩袖子抖开了苏倩雪,怒喝道,“贱人!毒妇!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宫中施行巫蛊之术来诅咒嫣妃腹中的龙胎,你害得嫣妃落了胎,害死了朕的皇嗣!你该当何罪?”

苏倩雪正流泪诉说乞求着,听了慕容予桓这话立时怔住了,连哭也忘了。她睁大眼睛,似听不懂慕容予桓的话一般,愣愣的道,“皇上说什么?嫔妾不懂皇上的话。什么巫蛊之术?嫔妾何曾用巫蛊之术诅咒过皇嗣?”

慕容予桓斜睨着苏倩雪,厌恶的道,“你不懂朕的话吗?你不知巫蛊之术吗?”

慕容予桓说着,忽然上前一把揪住了苏倩雪的肩膀,将她猛的扯翻在地!苏倩雪被扯得整个身子扑倒在地上,面孔正对着方才被慕容予桓摔于地上的那个人偶。

慕容予桓在苏倩雪的身后怒喝道,“你自己看看!这是于胜今晚在你的宫中救火时偶然发xiàn

的,赃物摆在眼前,你还想抵赖不成?”

苏倩雪睁大眼睛,俯在地上往前爬行了两步,然后一把抓起那个巫蛊人偶反复看着,转头向慕容予桓申辩着,道,“皇上,嫔妾从没有见过这个人偶!嫔妾也不知它为何会出现在嫔妾宫中!嫔妾冤枉啊!嫔妾没有做过这种事,就是死也不能够认啊!”

苏倩雪既惊恐又愤nù

,泪流满面又咬碎银牙,然而慕容予桓已经不愿再理会她了。石蓉绣见状行至慕容予桓身旁俯跪下来,恳求道,“皇上,臣妾认为此事事关重大,还望皇上明察!找到切实的证据也好令人心服,也不至姑息了背后作祟的小人。”

慕容予桓正在气头儿上,看也不看石蓉绣,只道,“巫蛊人偶就出现在苏氏的宫中,如果这还不算是切实的证据,那依皇后之见,什么才是切实的证据,又要朕如何明察?”

石蓉绣低了头,同样忍着心中的惴惴不安,道,“皇上,那巫蛊人偶虽出现在蘅芷宫中,但苏嫔宁死不认,想必其中另有隐情,不如请皇上传召蘅芷宫的宫人问话,兴许可以查知一二。”

慕容予桓闻言,冷笑一声道,“皇后,若是你做了这样的事,你会承认吗?传召宫人问话?这蘅芷宫中都是苏氏的宫人,自然会替她遮掩袒护,你让朕去问谁?”

石蓉绣听了惶恐不已,想了想又壮着胆子道,“皇上,便是蘅芷宫的宫人问不出什么,还有巫蛊人偶本身可以查证。方才臣妾见那人偶是用豫锦制作而成,不如让内务府翻查记档,看看都有哪些人得到过豫锦,相信便有眉目了。”

慕容予桓半晌不言,片刻后方咬牙道,“好!就依皇后所言,也好让苏氏心服口服!”

说罢,慕容予桓命秦万去传令内务府翻查记档。这一边,芳嫔陆采茵向慕容予桓柔声道,“皇上,夜深了,且皇上也站了这半日了,不如都去正殿里坐吧,皇上也好喝口茶润润喉咙。”

于是,一群人便进了蘅芷宫的正殿而坐,于胜和几个侍卫押了苏倩雪也一同进了来。

不多时,秦万便带着内务府的余公公赶了回来,余公公捧着记档当场念给殿上的众人,道,“回皇上,奴才已经查了内务府的记档。豫锦乃是江南进贡朝廷的贡品,且只向朝廷进贡了三次,第一次是在宣德二十五年先帝在位时期,共进贡了豫锦一十四匹,先帝全数赏赐给了丽妃娘娘;第二次是在崇庆四年,共进贡了豫锦八匹,皇上分别赏赐给了苏嫔、馨贵嫔和梁常侍,每人各两匹;第三次是在崇庆七年,共进贡了豫锦四匹,皇上全数赏赐给了嫣妃娘娘。”

余公公尖声细气的念完了记档,蘅芷宫正殿内一时间竟全无声息,人人屏息凝气,各怀心思。

第二百一十五章 搜宫

余公公念完了记档,蘅芷宫正殿之上,众人皆不言语,都在心中分析思量着。苏嫔苏倩雪扑倒在慕容予桓的座下,泪涕交流的道,

“皇上,您看,有豫锦的并非只有嫔妾一人,必定是有人要陷害嫔妾,望皇上明察啊!”

怡嫔曲梦娴也附和着道,“皇上,依嫔妾之见,此事大有蹊跷,宫中有豫锦的并非只有苏嫔一人,又怎能说那个巫蛊人偶一定是出自苏嫔之手呢?说不定就是别人做了,嫁祸给苏嫔的也未可知啊!”

曲梦娴落胎之后,虽然身子渐渐调理了过来,可是因为倾城推举的陆采茵和陈慧心二人新承恩泽,又有孟惜蕊和康巧烟二人旧爱难舍,因此曲梦娴身子好后,恩宠却大不如前了。

她本来便将自己落胎之事怨恨在倾城身上,如今每日看着倾城带着陆采茵等人承宠于皇上身边,心中便更加怨恨倾城,又一向与苏倩雪交好,因此,眼下自然要帮zhù

苏倩雪。

孟惜蕊听了曲梦娴的话,转向慕容予桓道,“皇上,请恕嫔妾说一句,若苏嫔果真是被人冤枉陷害的,倒也真是可怜了。只是方才听余公公念了记档,嫔妾却实在看不出其他得过豫锦的人,有谁能够陷害嫁祸苏嫔。皇上您看……”

孟惜蕊本欲继xù

说下去,可石蓉绣忽然开口打断了孟惜蕊的话,道,“皇上英明,自会有圣断,和嫔你又何必急着多嘴呢?”

孟惜蕊只好住口,却依旧补了一句道,“回皇后娘娘,嫔妾愚钝,因此才心急,请皇后娘娘恕罪!”

孟惜蕊虽然没有说下去,但已经给了慕容予桓思考的方向,慕容予桓沉声道,“和嫔说的也不无道理,方才听了余仁念的有豫锦的人中,朕也想不通会是谁要陷害苏氏。先帝的丽妃早已被关入冷宫十余年了,且与苏氏从未见过并不相识,她根本不可能来陷害苏氏。而梁常侍也被打入冷宫,与宫中人再无来往,且冷宫有侍卫把守,她也走不出冷宫。而馨贵嫔……”

慕容予桓还未说完,徐妙琴便急急的起身跪于慕容予桓面前,急切的分辩道,“皇上明察啊!嫔妾可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啊!何况,苏嫔被禁足宫中,谁也不得探视,嫔妾根本进不来这蘅芷宫,又如何能够用巫蛊人偶嫁祸苏嫔呢?”

慕容予桓抬了抬手,示意徐妙琴起来,而后点头道,“朕并没有怀疑你,且你说的也是事实。苏氏禁足在蘅芷宫内,宫门外有侍卫把守,任谁也不能够进去,因此这巫蛊人偶只能出自苏氏之手。即便不是苏氏,也是苏氏宫中的宫人所为,再无别人了。”

慕容予桓此言一出,苏倩雪大叫了一声“不”,随后扑过去拉住了慕容予桓的袍角,声泪俱下的道,“皇上,皇上明察啊!不是嫔妾!嫔妾真的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啊!皇上!嫔妾是冤枉的!”

石蓉绣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惶恐,尽lì

用沉稳的声音向慕容予桓道,“皇上,嫣妃她……她也有豫锦。”

石蓉绣一句话提醒了苏倩雪,她忽然放开了慕容予桓的衣襟,神色凄厉,用尖利且阴冷的声音道,“对!是她!是南宫倾城!皇上,一定是南宫倾城嫁祸嫔妾的!一定是她要害嫔妾!”

一直侍立于秦万身旁的细涓,此时缓步行至慕容予桓面前跪下,从容的奏道,“皇上圣明,且不说苏嫔娘娘的宫门外有侍卫把守,嫣妃娘娘也不得进来,只说嫣妃娘娘腹中的龙胎正是被这巫蛊人偶诅咒而落,试想嫣妃娘娘又怎会做个人偶诅咒自己的孩子呢?想是嫣妃娘娘入宫以来,苏嫔娘娘对嫣妃娘娘多有误解,因此苏嫔娘娘才会这样想。”

慕容予桓听了细涓之言,缓缓点了点头。苏倩雪此时既委屈又愤nù

,眼见已没有转还的余地,不禁悲怒交加,失望之余反而没了惶恐,听了细涓之言后竟大笑起来,状似疯颠的道,“落胎?哈哈哈,当真是笑话!南宫倾城根本从来就没有怀过胎,又何来落胎?这分明是她使出的伎俩,目的就是为了陷害和报复我!”

慕容予桓见状大怒,喝道,“放嗣!你个贱人!你设巫蛊诅咒掉了朕的龙嗣,还出言不逊污蔑朕的嫣妃!当真是可恨之极!”

苏倩雪闻言竟然更加笑不可支,似听了什么极其有趣儿的话一般,一面向慕容予桓道,“皇上的嫣妃?好,好极了,真是好啊!皇上对嫣妃如此宠爱,当真是她的福气,可是皇上可要小心了,您的这位嫣妃才是后宫之中最阴险狠毒之人啊!”

睦嫔康巧烟接口道,“苏嫔,你这话就不对了。当日嫣妃娘娘有孕,可是依着你的意思挑了太医轮番替嫣妃娘娘请脉的,人人都说是喜脉,你当时也无话可说,今日怎么却反口说嫣妃娘娘从不曾有孕?你虽是急得糊涂了,可也不该当着皇上的面这样胡言乱语!”

曾经,苏倩雪身为裕贵嫔的时候,康巧烟还只是个没有封号的常侍。如今康巧烟是睦嫔,苏倩雪却只是个没有封号的嫔,因此,现在连康巧烟也可以当众申斥她了。苏倩雪气怒无比,张口便不假思索的向康巧烟道,“你住口!凭你也想来教xùn

我!我没有胡言乱语!南宫倾城她根本不可能有孕,因为皇……”

苏倩雪刚说了一半,石蓉绣忽然暴喝一声打断了她,道,“大胆!苏嫔,你闹够了没有?皇上面前岂容你大呼小叫?直呼嫣妃的名讳,全无半点礼数!今夜嫣妃忽然落胎,你的宫中又出现了巫蛊人偶,本宫还怕是有什么误会或是小人作祟而冤枉了你,可如今看来,你如此蛮横冲动,想你因嫣妃之故而被禁足,一时激愤做出此事也是有的了!”

苏倩雪猛然一凛顿住了,回身望着石蓉绣,吃惊的哀声道,“皇后娘娘……嫔妾……”

如妃齐若月百思不得其解的向苏倩雪道,“当日太医报说嫣妃有孕,苏嫔你就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闹得找了几个太医轮番为嫣妃把脉,确定是喜脉之相这才罢了。可今日你仍是口口声声说嫣妃假孕,本宫就奇怪了,你究竟有何证据说嫣妃假孕呢?当时那肖太医不还是你自己指定的吗?难道这也有假?”

苏倩雪听了挣扎着方欲说话,石蓉绣冷声道,“好了,如妃,不必听她胡言乱语了。”

石蓉绣说罢,转头又向苏倩雪道,“你不必再说了,难为苏将军还在苦苦向皇上求情对你网开一面,你却这样不知好歹,本宫也帮不了你,还是听皇上圣断吧!”

梅怡春虽也是石蓉绣和苏倩雪一党的,可此时见了苏倩雪的惨状,梅怡春早已吓得瑟瑟发抖,不敢言语一声。倒是曲梦娴还保持着沉着冷静,忙又跪倒在慕容予桓面前,求道,“皇上,请皇上再听嫔妾一言,嫔妾仍然觉得此事大有蹊跷。蘅芷宫后院失火,于大人等巡夜侍卫都发xiàn

了,为何苏嫔和蘅芷宫的宫人却未发觉?莫非这火本就是有人偷偷在蘅芷宫放的?请皇上细想,若苏嫔当真做了巫蛊人偶诅咒嫣妃,她势必会将人偶深藏密收才是,又怎会被偶然入宫救火的人这么轻易的就发xiàn

了?嫔妾认为其中必有隐情,还望皇上明察!”

慕容予桓闻言不语,神色也似略微冷静了些,梅怡春这时方敢开口,也跪下道,“皇上,今晚蘅芷宫忽然走水本身就很可疑,请皇上明察啊!”

虽然慕容予桓此时已经厌透了苏倩雪,但曲梦娴和梅怡春所言也有道理,慕容予桓皱眉沉思不语。

细涓悄向和嫔孟惜蕊对了个眼神儿,孟惜蕊会意,柔声向慕容予桓道,“皇上,怡嫔和瑾嫔之言也有道理,看来这蘅芷宫中只怕当真有一些蹊跷之处,嫔妾认为还是派人查一下较为妥当,别放过任何一处,也不至冤枉了苏嫔。”

慕容予桓听罢点了点头,随后吩咐于胜道,“也罢。于胜,你带着侍卫们在蘅芷宫内查一下,不要放过任何一处,查完速来回报!”

于胜听了,领命而去。

第二百一十六章 第二个仇人的下场

于胜领命带着侍卫们去搜查蘅芷宫,看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秦公公打发蘅芷宫的宫人为慕容予桓和众位娘娘换了茶来,众人皆是惊慌不定的饮着茶等着消息。

过了片刻,只见一个蘅芷宫的内侍匆匆跑了进来,众人皆以为是于胜搜宫有了消息,纷纷放下茶盏关注着,却见这内侍奔到慕容予桓面前跪下道,“禀皇上,太后宫里的陶安人来了!”

慕容予桓微一皱眉,喃喃的道,“这么晚了,陶安人怎么来了?”

不只慕容予桓纳闷,众嫔妃也是面面相觑,只有石蓉绣似忽然放下心来一般轻舒了口气,随即又恢复了往日那种母仪天下的仪态。苏倩雪也忽然不再发疯发狂了,只静静的跪在当地垂着头。

这时,陶安人已带着一个侍女走了进来。因陶安人是太后的陪嫁侍女,又一直侍奉在太后身边,是宫中最有身份和脸面的女侍,她又是看着慕容予桓长大的,因此慕容予桓也一向对陶安人敬让三分,这时便起身以示相迎,道,“陶安人,这么晚了,您怎么过来了?”

石蓉绣和众嫔妃也起身相迎。陶安人走上前向慕容予桓施了个礼,起身回话道,“回皇上,是太后娘娘得知今晚嫣妃娘娘落了胎,蘅芷宫里又出了事,皇上生了大气,因此派奴婢过来瞧瞧。太后娘娘本想亲自过来的,只是太医嘱咐服了药后最好不要出外见风了,因此不便过来,但太后娘娘对这里的事挂心得很啊!”

慕容予桓叹了口气,道,“后宫里的事本应由朕和皇后合力打理便是了,不想竟惊动了母后,都是朕的过错!”

陶安人微微笑了笑,道,“皇上倒不必自责,太后很体谅皇上。太后说了,苏嫔本是太后为皇上挑选的,不是皇上自己的意思,因此难免有不称心之处。还说眼下皇上盛宠嫣妃娘娘,嫣妃娘娘落胎,皇上势必心情不佳,要发泄怒气也是有的。只是太后嘱咐皇上,对待后宫也好,对各位娘娘也罢,处事一定要顾及大局,要顾全后宫和前朝才是啊!”

石蓉绣听了,瞥眼关注着慕容予桓的反应,只见慕容予桓沉思不语,似在思索陶安人转达的太后之言。

苏倩雪是太后挑中选进宫来的,若今日当真严厉的处置了她,太后必会多心是她挑的人不合慕容予桓的心意。且更有一重多心,便是人人都会认为是因为皇上偏宠嫣妃,因此将嫣妃落胎之事迁怒到苏倩雪的身上。苏倩雪毕竟是正一品神武将军的女儿,她母家在朝中的地位和势力,确实还是要顾及的。

这便是太后的话中传达出的意思,苏倩雪对巫蛊人偶之事拒不承认,看来今日之事果如石蓉绣所说,若没有确切的证据,还真不能对苏氏妄定其罪。

慕容予桓正犹豫着,忽又听陶安人道,“皇上,太后娘娘还让奴婢问问嫣妃娘娘情况如何?太后得知嫣妃娘娘落胎也很是难过,因此特嘱咐奴婢代为问候。”

慕容予桓点了点头,道,“有劳母后挂念。嫣妃的胎意wài

滑落,她虽然也很伤心,但嫣妃很识大体,并不以一己之身为重,朕已经安排太医好好为她调理身子,陶安人回去请母后放心便是。”

陶安人听了,点了点头道,“好,那奴婢回去回过太后,也好让太后放心。”

陶安人说完顿了顿,又似不经意的说道,“说起嫣妃娘娘,今日入夜的时候,慈安宫里的一个小内侍奉了太后之命去内务府取东西,回来的路上还看到嫣妃娘娘的一个宫女捧了一包东西进了御花园,神神mì

秘的不知在做什么。嫣妃刚刚落胎,想来宫里正应忙得一团乱,不知怎么还会派宫女去御花园呢?”

众人一听皆觉得此事蹊跷,慕容予桓并不知有这么个事情,便下意识的看了看下边侍立的细涓。细涓从容的上前回话道,“皇上容禀,陶安人所说的宫女应该是柳丝。娘娘骤然失落龙胎,心神俱伤,而前段日子娘娘又被误认作是煞星,宫中一时传言纷纷,近来诸事不顺令娘娘十分担忧难过,因此便命柳丝拿了红绸福袋去御花园中悬于树上,以示驱凶纳吉之意,同时也算是娘娘对尚未见面便失去的孩子寄托一份哀思。”

慕容予桓听了,十分同情的点了点头,陶安人闻言却垂目不语。

这时,于胜带着两个侍卫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两个侍卫的手上分别拿着东西,众人一见精神再次绷紧起来,就连陶安人也默默的关注着。于胜行到慕容予桓面前俯身跪倒,道,“禀皇上,方才卑职带着人已经将蘅芷宫里里外外查看了一番,找到了两样东西,请皇上过目!”

于胜回身命那两个侍卫将手上的东西呈给慕容予桓过目,秦公公接过第一个侍卫手中的东西举到皇上面前,慕容予桓一看,不禁一惊,只见竟是两个与先前发xiàn

的一模一样的巫蛊人偶,一个写着“孟惜蕊”,一个写着“康巧烟”。

孟惜蕊和康巧烟一向与倾城交好,苏倩雪憎恨倾城,连孟康二人一同恨上,倒也不足为奇。慕容予桓一惊过后,随后升起咬牙切齿的恨,待秦公公将另一个侍卫手中的东西呈给慕容予桓过目时,慕容予桓的惊怒简直到了无法控zhì

的地步!

只见这找到的第二样东西,竟是一罐子火油!

于胜回道,“皇上,这罐火油是在蘅芷宫正殿的耳房内找到的,藏于耳房的窗榻之下。卑职已经看过,这绝非是照明所用的灯油,而是军中行军打仗用来攻城的火油!”

后宫之中如何会有火油?一个养在深宫的嫔妃,用火油何用?想必这火油必是苏全山暗中送入宫中给苏嫔的,而苏嫔用火油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害人!

慕容予桓自然而然的便联想到了倾城入宫之后,曾有一次赐浴汤沐池,不曾想那夜汤沐池却忽然失火,将倾城吓得病了一场。事后,慕容予桓派去彻查的人竟在汤沐池四周的墙根下发xiàn

了火油痕迹。

原来,汤沐池走水竟是苏倩雪所为!从那时开始,苏氏便已存心要置倾城于死地了!

这一下,慕容予桓再也沉不住气了,眉间的火苗又在簌簌的跳动起来!又是人偶又是火油,此时证据确凿了,慕容予桓再也不必隐忍,怒向苏倩雪道,“你这个贱人!简直是丧心病狂!竟在你的宫中搜出了三个巫蛊人偶,若说有人陷害你,又怎会在你的宫中埋下三个人偶?这罐军用火油你又如何解释?如今你还有何话说?难怪连于胜和巡夜侍卫都看到你宫中起火,可你的宫人却遮遮掩掩推说不知!难为倾城落了胎,身子正虚,可听到你宫中走水却还记挂着你!你这贱人却是半点人心也没有!”

慕容予桓说完,不等苏倩雪回话,便向秦公公道,“传朕旨意,苏氏心肠歹毒,为人不淑,在宫中纵火行凶,企图谋害嫣妃,又施行巫蛊之术诅咒谋害嫔妃和皇嗣,其罪可诛,然念其父对朝有功,故而留其一命,着废为庶人,打入冷宫,终身不得出!”

自从侍卫拿出火油之时,苏倩雪便惊呆了,连分辩喊冤的力qì

都没有了。此时听到慕容予桓对她的处置,惊怒、哀伤、窝火一起涌上胸口,竟哇的喷出一口鲜血于地,随后高叫了一声,“皇上,嫣妃害我!嫔妾冤枉啊!”

便昏死了过去。

几个内侍并侍卫上来将苏倩雪拖了下去,众嫔妃看得心惊胆颤!这时,陶安人缓缓起身,向慕容予桓道,“皇上,这里的事情既有皇上作主,那奴婢这便回宫给太后回话去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太后的疑心

自入宫以来盛宠不衰的苏倩雪就此被打入冷宫,一无所有。

第二日,苏全山在早朝上跪求皇上重查此事,被慕容予桓断然驳回。随后,苏全山几次三番上书替女求情请罪,又日日去上书房求见皇上,皆被慕容予桓拒绝。

慕容予桓命辅政王石鸿昆留意苏全山近来的举动,并转告苏全山道,“苏氏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朕很是痛心,也很灰心,但此事是朕的家事,与朝政无关。前朝是前朝,后宫是后宫,朕不会因为苏氏做了什么而牵连苏府,而苏将军也就不必再多过问朕的家事了。其实,朕已经是看在苏全山的面子上,才对苏氏网开一面,若要再求情只怕与礼不合,也伤了君臣之情了!”

石鸿昆虽有心相助苏全山,可皇上话已至此,多说也是无意。苏全山得知慕容予桓的这番言语,心中心疼女儿,更是哀愤不已。除了对嫣妃南宫氏恨之不已,对慕容予桓如此处置女儿也蕴积了诸多敢怒不敢言的愤慨。

皇上亲自处置了“巫蛊人偶”一事,又亲自处治了苏倩雪,后宫人人皆无可非议,可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其实人人心中皆有一番风暴。曲梦娴和梅怡春难得的平静安生了许多,不知是杀鸡儆猴的作用,还是兔死狐悲的效果。

倾城“落胎”之后,慕容予桓为了慰藉她,对她的恩宠更加隆盛了,当真是宠冠六宫。然而,倾城很仔细的拿捏着受宠的分寸和尺度,固宠却不专宠,邀宠却不霸宠,仍然不忘时时提携着孟惜蕊、康巧烟、陆采茵和陈慧心等人,有时也会劝皇上去看看齐若月、徐妙琴和林柔儿。

众人既无力与倾城争宠,又感念倾城的提携,亦皆不与倾城相争,又因人人都在忙着固宠,也无心彼此去争,如此一来,在倾城的作用下,苏倩雪被打入冷宫之后,后宫竟意wài

的呈现出了一派雨露均沾、后宫和睦、其乐融融的清平景象。

慕容予桓由此更加深信曾经后宫中的动乱不安皆是由苏倩雪惹起的,因此如今苏倩雪一去,后宫便一派平和之象了。

除了掌握宫中的动静,倾城仍然没有忘记三件重yào

的事情。第一,她命细涓每月按时去千坊镇给莫应才一家送去莫常的“月俸”,并且每次皆是以莫常的名义。第二,继xù

用白鸽与施车国联系,让南宫忆英暗中派人与安西王罗广武对接,结合兵力以图日后之用。第三,与沈福广暗中沟通,在石鸿昆周围布下眼线,以掌握他的一举一动。

这一次,当细涓再次准bèi

去千坊镇的时候,倾城悄声交待她道,“这一次去千坊镇,你要对莫家人放出口风,就说户部尚书沈大人的二公子要娶亲了,因沈家从祖上开始便是书香门第,因此也不欲娶公卿之女,只想在普通人家寻一名家世清白、年龄相当、容貌姣好的姑娘纳进府上。细涓觉得府上的莫小姐不错,如今已经求着嫣妃娘娘帮着留心下了。”

细涓一一记下,领命去了。

因莫常被安排得极好,如今已在皇宫内廷当差,且月月有月俸送来,因此莫应才和何玉芍对这个庶女已是深信不疑。二人不禁对这份际遇心花怒放,想到是因为庶女的失忆才有他们一家的荣华,又不免觉得便宜且好笑。如今听到她又求着嫣妃娘娘帮忙安排云娇的婚事,且是嫁入户部尚书府上做公子嫡妻,二人更是乐得直欲烧香拜佛,只等着宫里的消息。

细涓回来将这一切告sù

倾城,倾城只是冷冷一笑,随后暗中操作起来。

这一日下朝后,慕容予桓来到慈安宫向太后请安。

太后正在慈安宫焚香静坐,陶安人捧了一本《法华经》来供太后诵读。太后穿着一身蓝缎地圆纹如意襟坎肩,配着一身紫色长袍,发髻高挽,用一色祖母绿的首饰插戴了,高华得似一尊佛像。

然而,太后此时神色阴沉,紧抿着双唇,嘴角下垂着,一脸不悦的神情。慕容予桓进来向太后问了安,太后也不似昔日般亲热的问寒问暖,只是扶着陶安人的手起了身,与慕容予桓一同去窗下的榻上坐了。

见太后神色不好,慕容予桓心知太后必是还在为苏倩雪之事不悦,便恭敬的道,“母后,这些日子儿子忙于朝政,一直不得闲儿,因此还来不及将苏氏之事向母后回明,请母后恕罪!儿子今日此来一来是为向母后请安,二来便是要向母后回明苏氏之事。”

太后语气和缓温柔,脸上却仍是全无半点亲切之色,只道,“皇帝不必说了。哀家早就说过,江山是皇帝的江山,后宫也是皇帝的后宫,要怎么治理全凭皇帝便是。那一夜,不过是哀家听说嫣妃落胎,后宫里又出了事儿,怕皇帝担忧生气伤了身子,因此才让良芝去看看。良芝回来说那里已有皇帝在处置了,哀家也就没什么不放心了。”

慕容予桓察言观色,更知太后心中气愤,便更加恭顺的道,“儿子知dào

母后一心惦记着儿子,儿子心中实在感动。就譬如这苏氏便是母后为儿子选进宫的,在儿子身边这些年,儿子也不曾亏待了她,除了对她恩宠有加,还让她一直晋到贵嫔的位份上。只可惜苏氏嫉妒心重,又处事狠辣,几次三番的欲加害嫣妃,还在宫中施巫蛊之术诅咒嫣妃和她腹中的孩子,儿子因此处置了她,以整肃宫规,警示他人不得再犯。这本是苏氏自己不争气,与母后无关。”

太后闻言不动声色,顿了一顿,缓缓的道,“听说那晚事发,是因为苏氏宫中走水被巡夜的侍卫看见?”

慕容予桓点了点头,太后蹙眉道,“虽说入夏时节天干物燥,草木葱郁,正是容易走水的时节,可宫中处处管束森严,蘅芷宫如何会突然走水的呢?”

慕容予桓笑了笑,回答道,“母后,苏氏私制巫蛊人偶诅咒嫣妃,当夜必是闻说嫣妃龙胎已落,苏氏大功告成,因而急欲焚毁人偶,却不曾想火借风势,蘅芷宫因此起火。”

太后听了缓缓点了点头,随即又不动声色的道,“苏氏正在禁足之中,嫣妃落胎之事她如何会得知?巫蛊之术是宫中的大忌,既然苏氏大功告成之后要掩去罪证,又为何不亲眼看着那人偶烧尽才罢休,却闹得宫中走水,连巡夜侍卫都发xiàn

了,她却还在宫中全然不知?皇帝,你不觉得这事很蹊跷吗?”

慕容予桓闻言顿时怔住了,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些!

第二百一十八章 秦万的进言

倾城骤然落胎,与此同时,在苏倩雪的蘅芷宫中发xiàn

了诅咒倾城的巫蛊人偶,慕容予桓立时便将二者联想到了一起,这先入为主的观念令他再也想不到别处了。而后又在苏倩雪的宫中搜出了火油,慕容予桓更是将倾城前番在汤沐池遇火一事连在了一起,惊怒之下再虑不到别的,当场便处置了苏倩雪。

可如今听太后这样一问,慕容予桓忽然也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妥。太后瞟了一眼慕容予桓的神情,又似闲闲的道,“那火油据说是军中行兵打仗所用,若说是因为苏氏恨嫣妃,托她父亲苏全山从宫外送进来给她倒也未为不可,只是苏氏用完之后为何不马上将火油处置掉,却还要为自己留下罪证等着人来查?”

慕容予桓垂首不语,无言以对,太后又道,“苏氏火气大,性子又直,还是世家出身的孩子,她又如何能懂得什么巫蛊之术呢?哀家当真想不明白。”

慕容予桓想了想,抬首向太后道,“那依母后的意思,儿子应该重查此案?”

太后微微笑了笑,道,“皇帝,哀家说过了,江山是皇帝的江山,后宫也是皇帝的后宫,要怎么治理全凭皇帝,哀家没什么不放心,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白问一句罢了。苏氏之事皇帝既已做了决断,且已波及了前朝后宫那么多人,若此刻再重审,未免有伤皇帝威严,不查也罢。苏氏的性子原也该磨练磨练,就让她在冷宫里慢慢悟着吧。身为嫔妃,不能讨皇帝欢心,那也是她的失败。”

太后说着,也不等慕容予桓回话,便扶着陶安人的手缓缓起了身,道,“好了,哀家乏了,要进去睡会儿了,皇帝回去吧。皇帝今日既然来了,哀家就劝皇帝一句,皇帝偏宠嫣妃,也不要对其他嫔妃太过草率。固然嫣妃有施车国的背景,可她毕竟是外族人,其余嫔妃的母家势力更不可小视,须知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慕容予桓忙起身俯身施礼,道,“儿子恭送母后!”

太后扶过陶安人的手,漫步踱进内室去了,一边走一边语气低缓的道,“苏氏、徐氏和梁氏皆是哀家选中入宫的,可先是梁氏不称皇帝心意被降为常侍打入冷宫,如今苏氏又获罪被废为庶人也进了冷宫,看来哀家当真是年纪大了,看人也不准了呢!”

太后和陶安人进了内室,慕容予桓只好离了慈安宫。

慕容予桓负手而行,脚步略有些沉重,秦公公跟在后面窥察着皇上的神态,不由得更加小心的侍候着。慕容予桓走着走着,忽然回过身来,皱着眉,语气倦倦的问秦万道,“秦万,你说,朕是不是真的很偏宠嫣妃?”

秦万一愣,赔着笑脸道,“皇上,嫣妃娘娘艳冠群芳又温良贤淑,因此得皇上宠爱也在情理之中。不过,皇上虽然很宠爱嫣妃娘娘,但却不算是偏宠,且嫣妃娘娘贤良,时常劝着皇上去亲近其他嫔妃,皇上更不会偏宠了。若不是嫣妃娘娘,后宫哪里会有如今这一团和气的景象呢?奴才在宫中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局面呢!”

慕容予桓听了心下稍安,觉得秦万此言倒是实话。曾经后宫之主石蓉绣便是个惯会拈酸使醋、嫉妒心重的人,搅得后宫一直不得安宁。虽说后来石蓉绣失忆后性子大变,这些年来也历练得沉稳了,可后宫争宠的斗争仍没有停息过,像嫣妃倾城这般不争雨露的人还真是不多见。

慕容予桓的眉头略略舒展了些,又向秦万问道,“那你觉得朕对其他的嫔妃是不是有些草率了?譬如……对苏氏?”

秦万一听皇上问及苏氏,并不知皇上所指,便有些不知所措,只好避重就轻的笑回道,“哎哟,皇上,后宫的人那么多,皇上一个人哪里能挨着个儿的关照到呢?这能不能得到皇上的关照宠爱,是后宫众位娘娘的本事和福分,至于皇上该怎么样对待各位娘娘,宠或是不宠,该怎么宠,就全在皇上了,皇上又要忙于朝政,这对后宫也就没有什么草率不草率的了。不过,皇上仁厚,对后宫众位娘娘也算是一碗水端平,虽偶有亲疏,但终究也没冷落了谁。”

秦万的话令慕容予桓终于舒了一口气,心中也顿时舒朗了许多,眉头渐渐平复了,向秦万说了一声,“罢了,去毓庆宫吧!”

慕容予桓踏进毓庆宫的时候,倾城正在对镜梳妆。倾城自落胎以来一直卧于榻上静养,每日常常是丝发披肩、花容憔悴,且终日汤药不断,连整个毓庆宫都像是浸在汤药里,处处飘荡着一股子药味。

然而今日,慕容予桓一踏进毓庆宫便觉得精神一振,只见殿中门窗大开,明媚的阳光直射进殿内,将殿内笼上了一片喜人的金光。殿内淡淡的熏着桅子香,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淡淡香气,驱除了原来的药气。

而镜前的佳人更是美艳不可方物!

只见倾城身着一件浅妃红串珠银团双丝绫夏衣,隐隐的花纹绣得繁复却不张扬,袖口和领口处打着密密的银线珠络,裙边上用玫瑰红的丝线疏疏的绣着镶金边的玉兰花,配着头上简简单单的两串点翠金饰并一支红翡凤头钗,脂粉香泽深透肌理,头上墨发乌光闪烁,整个人惊艳得令人迷离。

慕容予桓一见,更是将一切都置于脑后了,忙上来扶起问安的倾城,关切的道,“你怎么起来了?太医不是说叫你好生躺着静养吗?门窗开得这么大,当心着了风啊!”

倾城依在慕容予桓身前,美目盼兮,巧笑倩兮,道,“皇上不必担心,臣妾已经好多了,这些时日在床上躺着,人反倒是越躺越乏,且宫中一股子药味儿,没病的人也熏得弱了。因此,臣妾今日便起了身,这一梳妆,反而觉得有了精神,便命人开了门窗见见阳光,除一除药味儿,也驱一驱病气。”

倾城说着,不由得又略略垂了头,语气哀缓的道,“也驱一驱那些不吉利的害人东西!”

慕容予桓见倾城又为巫蛊咒落龙胎之事难过,便温言安抚道,“倾城,你莫要难过,你还年轻,朕与你早晚还会有孩子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 馨妃

倾城敛颜垂首,哀伤的道,

“自从宫中煞星流言盛传之后,皇嗣便接连遭遇不测,怡嫔的孩子莫名奇妙的没了,接着又是臣妾的。苏氏虽已被皇上处置,可臣妾这心里仍然心有余悸啊!”

听到倾城提起苏倩雪,慕容予桓又想起太后的质疑,不禁又勾动起了心中的隐隐不安。他蹙了蹙头,放开了拥住倾城的手,行至椅上坐下,端起细涓送上来的茶默然饮了起来。

倾城察言观色,觉得慕容予桓有些不对,便试探的道,“皇上刚刚下朝回来便眉头不展,是不是忙于朝政之事太过劳累了?臣妾去取些薄荷水来替皇上揉一揉吧。”

慕容予桓听了止住倾城道,“不必了,朕不累,只是方才去太后宫中请安,被那忘忧香熏得有些头晕罢了。”

太后宫中常年焚着忘忧香,这是宫中人人皆知的。忘忧香具有安神通窍的功效,虽然并非人人都可适应,但慕容予桓从小养在太后身边,自是早就闻惯了的,如何今日却会被那香熏得头晕?倾城一听便知这是慕容予桓的搪塞之词。

倾城不动声色的继xù

道,“臣妾也许久不见太后了,原也想去给太后请安的,只是前段日子身子不好去不得,又怕太后见了臣妾想起失落的龙胎,倒惹起太后的伤心,因此便犹豫着不敢去了,不知太后凤体可还安康?”

慕容予桓点了点头,随即转眼看着倾城,目光中略带着迷离之意,似乎心中藏着隐隐的不解和茫然。倾城心中一紧,提起精神,努力温柔了眼神回望着他,并绽开一个明媚的微笑。

慕容予桓似终于忍不住了,他蹙眉向倾城道,“倾城,你觉得你腹中的龙胎当真是被苏氏诅咒而落的吗?”

倾城闻言怔了一怔,不解的向慕容予桓道,“皇上此言何意?”

慕容予桓吞吞吐吐的道,“朕一直认为,那夜蘅芷宫走水是因为苏氏得知你的胎已落后急欲焚毁巫蛊人偶所致,可是朕想不通,苏氏当时正在禁足,你落胎之事她如何得知?且苏氏既要掩去罪证,又为何不亲眼看着那人偶烧尽才罢休,以至闹到起火被侍卫发xiàn

,她才后知后觉?倾城,你觉得朕在处理苏氏之事上,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倾城闻言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不由得紧了又紧。蘅芷宫那夜,证据确凿,不容苏倩雪抵赖,慕容予桓也是立时便做出了处置,何以今日他又这样犹豫起来了呢?

倾城立时便想起了方才慕容予桓说的“方才去太后宫中请安”的话,他去太后宫中请安过后便有了这样的犹豫,倾城立即便洞察到慕容予桓的犹豫和不安是从何而来了。

倾城努力平静着面容,不怒不伤,起身亲自去为慕容予桓换了茶,同时飞快的转着念头,想着该如何消除他的疑虑。她捧着新茶转回慕容予桓身边,将茶盏置于他手边,重又坐于他身畔,微笑着向慕容予桓道,“皇上,臣妾敢问皇上一句,皇上觉得苏氏的为人如何呢?”

慕容予桓想了想,便依着太后的话回答道,“苏氏嘛,她火气大,性子也直,又是武将世家里出身,自幼娇宠,因此难免有些爱抓尖霸道,倒也不乏是个心直口快之人。”

倾城听了,展颜一笑,道,“皇上与苏氏相处的时间远比臣妾要长,想来皇上也比臣妾了解苏氏,既然皇上都认为苏氏是这样的性子,那皇上的那些疑问就很可以解释了。”

倾城的语气不急不徐,缓缓的道,“这后宫里的人,哪一个不是把心思全都牵系在皇上身上的?苏氏虽然被禁足,可心却并不曾被禁住,皇上亲近哪一宫恩宠哪一人,她必还是时时关注的。臣妾也曾被禁足过,但也没断了关注皇上的龙体和近况,只要是想做还是可以做到的。何况臣妾落胎这样的大事,只怕连冷宫里都知dào

了,又何况只是禁足的蘅芷宫呢?只要有一个宫人在蘅芷宫附近走动过,也就可知了。”

慕容予桓听着倾城的话,缓缓点了点头,随即又道,“那苏氏又为何不亲眼看着那人偶烧尽,反倒是被侍卫发xiàn

走水,她才后知后觉呢?”

倾城一笑,回道,“这便是皇上所说的她的性子了。一个火气大,性子直,又惯爱抓尖霸道的人,哪里有什么深沉的心机?想来听到臣妾的胎落了,她如愿以偿,难掩心中兴奋狂喜,高兴之下便什么都顾不上了,匆匆烧了那人偶,以为火一烧便了无痕迹了,却不曾想忙中出错,乐极生悲,这倒也是天网恢恢,冥冥中自有天意啊!”

慕容予桓默默的听着,觉得倾城的分析也是合情合理,便又问倾城道,“那么,那火油呢?苏氏用完之后为何不马上将火油处置掉,却为自己留下了罪证?”

倾城对答如流的道,“皇上,臣妾知dào

有句话叫作‘飞鸟尽,良弓藏’,可若是飞鸟未尽,目的未达,又如何能藏起良弓呢?苏氏前番用火油加害臣妾却未成事,想来必是要留着那火油再伺机而动罢了。”

慕容予桓又默默点了点头,向倾城道,“朕本以为苏氏的性子简单直白,根本不会懂得巫蛊之术,如今看来是朕想错了。”

倾城微微收敛了笑容,转过头去,语气有些淡淡的道,“就是因为苏氏性子简单直白才会想到用巫蛊之术这种简单直白的法子,但凡性子稍微深沉一些的也不会有这般大的胆子,知dào

巫蛊之术是宫中的忌讳也该有所顾忌。想苏氏进宫原是太后亲选,服侍了皇上这么久又一向得宠,如今苏氏触犯宫规被罚,皇上心里有些不舍也是应该的。”

慕容予桓见倾城有些动了气,忙好言宽慰道,“倾城,你看你想到哪里去了!苏氏有罪,朕对她哪有什么不舍啊?只是今日太后对朕说起,苏氏、徐氏和梁氏皆是太后选入宫的,可梁氏和苏氏先后获罪被罚入冷宫,太后伤感自己看人不准而心情郁郁,朕只是担心太后才提起这些。”

倾城听了,这才莞尔现出一个笑容,道,“皇上,若要安抚太后之心也不难,就请皇上晋馨贵嫔徐妙琴为馨妃吧!”

第二百二十章 交锋在际

这日,慕容予桓离开毓庆宫之后,倾城终于收敛起面具般的笑容,坐在小榻上默默出神,细涓和柳丝进来服侍,见倾城默然不语,便问道,

“娘娘,可是有什么事吗?”

倾城挑起一个嘴角笑了笑,冷冷的道,“看来这位太后娘娘当真不可小视,我本想先摆布了后宫的这几个妒妇再去理会太后,如今看来倒是我错了顺序,只要这位太后娘娘还操心着宫里的事情,只怕我就不容易得偿所愿!”

细涓听了道,“记得我们刚刚住进彤芙宫的那晚,太后便命那个黑衣人前来窥探,可见从那时开始太后就在提防着我们,而且奴婢觉得,娘娘悄悄出宫去千坊镇那一日,在娘娘身后尾随跟踪的那个人,说不定就是太后派去的,看来太后对我们只怕已经起疑了。”

柳丝点了点头,也道,“还有,整治苏倩雪的那一晚,多亏娘娘留了一招,让奴婢假借着去御花园系福袋先去探风,果然不出娘娘所料,奴婢一出去便被那个黑衣人跟上了,奴婢便一路引着他去了御花园,这才使细涓能够抽身去蘅芷宫布下巫蛊人偶和火油。”

倾城略略抬了抬头,头上红翡凤头钗的流苏沙沙的扫着面颊,她微一沉吟,道,“看过这宫中的波谲云诡,知dào

人心的险恶,便明白凡事都要多想一步,否则便被人家算计了去。譬如怡嫔之事,若以为让她落了胎便可证明本宫不是煞星,那便错了,须知人家还有下一步计策。”

倾城说着想了想,抬眼向柳丝和细涓道,“眼下我们有几件事要做,冷宫那里须得安排一下才好,今日听皇上的口风,似乎对那苏倩雪仍心存不忍,再加上太后的推波助澜,说不定苏氏哪一日便会死灰复燃。本宫虽不怕她,但却不愿添那些麻烦。”

细涓闻言悄声道,“娘娘,如今太后对我们已然起疑,必定会暗中监视我们,此时去冷宫只怕不妥啊。”

倾城微微一笑,道,“放心吧,这件事不需yào

我们亲自去做。别忘了,我们在冷宫里还有个同盟者,只要把消息传递给她,她就会替我们安排好了。”

细涓点头应下了。

倾城又交待细涓道,“第二件事便是千坊镇的事,此事不了本宫心里难安,且也需趁热打铁,速战速决。待本宫寻个机会交待过沈大人之后,你便按照本宫的意思去千坊镇传话吧。”

细涓应了声“是”,记下了。

倾城转头望了望窗外,火热的盛夏已经来临,外面花影繁复,如一场喧闹的盛宴一般热火朝天,知了声声鸣叫着,似刮着人的耳鼓。倾城向外面望了片刻,收回眼眸,淡淡的道,“至于那位太后娘娘,看来我们也要准bèi

下了。”

倾城在毓庆宫中调兵遣将,却不知此时太后也在慈安宫中盘算着她。

慈安宫地处皇宫南端,地气最好,阳光也充足,因此慈安宫院内的花开得比任何地方都更加艳丽饱满。一丛丛的牡丹、扶桑、月季、芍药竞相开放,一朵朵争奇斗艳,大的如面盆般大小,小的也如婴儿面一般,映着阳光格外灿烂。

太后在陶安人的陪同下来到院内赏花,看着满眼姹紫嫣红,却不禁深深叹了口气。陪在一旁的陶安人听了,笑向太后道,“太后,这么好的阳光,这么好的美景,太后如何还叹气呢?”

太后眼望着面前的花丛,淡淡的道,“这么多的鲜花,个顶个的美,人的眼睛一上来便看到那些最抢眼最奇异的花,而对那些黯淡的、枯萎的却视而不见,久而久之便忘了它们也曾盛开过,也曾怒放过,想想怎不令人心生悲凉。”

陶安人闻言心中明白,便小心的试探道,“太后是还在惦念着苏氏吧?”

太后缓缓摇了摇头,道,“哀家不是惦念苏氏,哀家是想起了哀家昔日的光景。那时先帝偏宠丽妃,后宫人人备受忽视,宫宫门庭冷落,就连哀家这个皇后也不例外,宫妃们一片怨声载道。那时的那些人也如这庭院中一朵朵黯淡枯萎的花,几乎被忘却了。因此,皇帝登基之后,哀家就深恨专宠的女子。”

陶安人听了点了点头,安抚道,“太后也是多虑了,皇上年轻有为,无论是后宫还是前朝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眼下后宫之中并没有专宠之人。”

太后听了不置可否,只道,“良芝啊,那你觉得嫣妃如何?”

陶安人听太后提起嫣妃,知dào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却又不能不回答,只好实话实说的道,“回太后,虽说嫣妃眼下得宠,可奴婢觉得嫣妃却并不是专宠之人。她时常劝着皇上去其他嫔妃的宫里,还处处拉扯着芳嫔、和嫔、睦嫔和嘉贵人等人,若是专宠霸宠之人,是断不会这样做的。”

太后回身看了看陶安人,随即摇头笑了笑道,“连你都这样夸赞嫣妃,看来这个嫣妃果然有些本事!哀家从前以为她只是模样儿出挑些罢了,怕她是个红颜祸水,如今看来倒真是小瞧她了。”

陶安人闻言慌忙道,“奴婢多嘴了!想太后耳聪目明,看得自然比奴婢透彻。”

太后并不责怪也不解释,只望着面前的花丛道,“专宠霸宠之人虽然可恨,倒并不可怕,那无非是想多争一些皇帝的雨露和宠爱罢了。可身为嫔妃,却不看重皇帝的恩宠,还处处拉拢人心为己所用,引着皇帝随着她的心意行事,这就未免令人不可思议,也太可怕了!”

陶安人听了默然不语。

太后伸手摘下一朵牡丹,拿在手上细看着,又自言自语的道,“不急,待辅政王的人回来之后就有分晓了。至于苏氏,让她先在冷宫里反思反思也好,让她也知dào

知dào

,在宫中过活,并不是容貌好、家世好就行的。”

几日之后,徐妙琴被晋升为馨妃,移居永和宫。慕容予桓着内务府悉心打理永和宫的一切,陈设、摆件、用器皆要体现出妃位的荣华尊贵。

慕容予桓在册妃的圣旨上对徐妙琴极尽褒奖夸赞,称徐妙琴诞生名门,温恭素著,奉侍宫闱,慎勤婉顺,着晋封为馨妃。

不仅如此,在徐妙琴封妃之后,慕容予桓一连七日临幸永和宫,独宠徐妙琴一人,各种赏赐更是不尽其数。

徐妙琴的为人还算是憨厚简单,也没有许多的心机,因此对这突如其来的恩宠和际遇喜不自胜,侍奉慕容予桓也更加尽心尽lì



当年太后亲自挑选入宫的人,如今只剩下徐妙琴一人,因此后宫中人多少也能够猜测到,皇上这样做是为了安抚太后,然而,众人看着徐妙琴仍然感到眼热心烦。

倾城却不眼热,也不心烦,她知dào

事情正按着她的预想发展。

第二百二十一章 如贵妃

宫中近来好事不断,徐妙琴被晋了妃位之后,慕容予桓思量着如今后宫里妃位三人,而嫔位却有六人,贵嫔之位上却一人都没有,为了掩饰徐妙琴突兀的晋封,也为了平和后宫的言论纷争,慕容予桓又下旨晋庆嫔林柔儿为庆贵嫔,晋瑾嫔梅怡春为瑾贵嫔,晋怡嫔曲梦娴为怡贵嫔。

一时之间,后宫各处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

阳光笼罩着毓庆宫,似薄薄的春绸无声蜿蜒过庭院,潺涴而下。四下里花木日渐萌发出鲜亮颜色,芳草青郁如茵,临窗之下慕容予桓揽着倾城相依而坐。

慕容予桓柔声向倾城道,“倾城,其实这番册封皆不是朕想要的,朕心中最想册封的人就是你。朕本想晋你为嫣贵妃,可是一来你还没有子嗣,二来你入宫时便是嫔位,位份已然不低,又于半年之中便晋至妃位,若朕再晋你为贵妃,怕又要惹起后宫人言纷纷,而前朝的人也会说朕偏宠异族女子,谏言不休了。”

倾城俯在慕容予桓的怀中,无声的轻蔑一笑,莫说此刻太后已经盯紧了她,只说她内心真实所想,也并不稀罕什么贵妃之位。

倾城的心动和情系,早已全部留在了遥远的施车国,分毫不在此刻身边的这人身上。

她虽心已坚情已漠,但话语的温柔却丝毫不减,柔柔的道,“臣妾知dào

皇上的心意,也知dào

自己的本分,臣妾初一入宫就蒙皇上垂青爱重,这已是臣妾的福分了,臣妾不敢再有任何妄想和奢求。”

慕容予桓就喜欢这种不会给他找麻烦的女子,他满yì

的笑了笑,爱抚着倾城道,“也不算得是妄想和奢求,待将来你有了子嗣,后宫和前朝就都没有话说了,那时朕便册你为贵妃。”

倾城从慕容予桓的怀中抽出身来,和婉的笑道,“皇上,臣妾不求做贵妃,只要这后宫清平和乐,姐妹们共同悉心服侍皇上便好了。皇上这次大举册封,不就是为了维持后宫的平衡嘛。臣妾深知皇上心意,又怎会在意自己的位份而破坏了皇上努力维持的平衡呢?”

慕容予桓闻言颇有些感动,携了倾城的手,道,“倾城,委屈你了!”

倾城垂首笑了笑,又抬起眼望着慕容予桓,道,“皇上,臣妾不委屈,臣妾认为真zhèng

委屈的是如妃娘娘。”

慕容予桓轻笑一声,向倾城道,“你怎么总是想着别人,却从来不想着自己呢?”

倾城略带羞涩的道,“臣妾有皇上眷顾着,自然不必自己为自己操心了。臣妾原不懂周朝规矩,皇上厚爱特许不必严守规矩,也不命教习姑姑来,是臣妾请教了礼部的人方知何为自古贤妃之德,便是只关心皇上龙体,不争皇上雨露,亦不拈酸使醋,与各宫妃同心协力服侍皇上才是。”

“哈哈哈哈!”

慕容予桓听罢朗声大笑,向倾城道,“虽然解释得粗浅且直白了些,但意思倒也不错,朕的倾城当真是贤惠之极,堪当贵妃之职!不过,朕倒是更想问问,这是礼部的哪个人教给你的呢?教得通俗易懂,难怪你学得这么快!是袁松吗?”

倾城似颇为自豪的抿嘴一笑,道,“皇上,近来册封之礼繁多,礼部每日繁忙,袁大人哪有时间教臣妾这些啊!这都是礼部中令沈鹏大人教给臣妾的!”

慕容予桓闻言微微点了点头,道,“噢,原来是沈福广的大公子啊!这沈鹏自进了礼部之后,倒也是恪尽职守、尽心尽lì

,如今又成了嫣妃的教习师父,看来朕对他也应该有所封赏才是啊!”

倾城心中一动,立时浮出一个俏皮的笑容,向慕容予桓拱了拱手,道,“既如此,那臣妾便替臣妾的教习师父谢皇上龙恩了!”

慕容予桓用手指轻点了点倾城的鼻尖,随后笑着再次将倾城揽入怀内。倾城俯在慕容予桓的怀中,柔声道,“皇上,臣妾听闻如妃娘娘是在皇上登基之后便侍奉在皇上身边的,如今算来如妃与皇上也是多年的夫妻了。如妃娘娘性子沉静内敛、温柔贤良,又为皇上诞育下了婧萱公主,可却一直居于妃位之上,连臣妾这入宫才半年的新人如今都与她平起平坐了,这让如妃娘娘情何以堪呢?皇上不为如妃娘娘着想,也要为婧萱公主考lǜ

才是啊!”

如妃齐若月原也是慕容予桓较为中意的人,只是先前因石蓉绣嚣张跋扈,又要退让石鸿昆三分,慕容予桓也不得如何亲近齐若月。后来石蓉绣“失忆”变了性子,慕容予桓虽可以亲近齐若月了,却也对齐若月失去了兴趣。又因为宫中新人不断,久而久之也就不在意齐若月了。

如今倾城一提,慕容予桓回思一下,也觉得从前对齐若月过于冷淡了,以至于她诞育下婧萱公主之后也没有晋封她的位份。他缓缓点了点头,道,“确实如你所说,朕以前是太过忽略如妃了,如妃也着实是委屈了!朕是应该好好补偿她一下。”

倾城抿着嘴儿,笑向慕容予桓道,“皇上若要补偿如妃姐姐,这有什么难的,皇上只把留给臣妾的贵妃之位给了如妃姐姐便是了。再者,母亲最过关心和看重的无非是子女罢了,皇上再赐婧萱公主一个封号,保管如妃姐姐什么委屈都没有了。”

慕容予桓听了,佯作咬牙切齿的道,“咦?你倒真是大方,把个贵妃之位说送人就拱手送人了,难道朕亲封的贵妃之位就只是个礼物,想送谁便送谁不成?”

倾城心知慕容予桓只是随口说说,并无怒意,却也装作惊惧的笑道,“皇上误会臣妾了,并不是这个理儿。正因为贵妃之位是皇上亲封,因此才具有威望啊!皇上您想,如今的后宫是皇后娘娘掌权,而前朝又是辅政王独揽大权,辅政王是个武将,皇后娘娘又是辅政王的女儿,武将之权过大,朝中势力便会失了平衡。而如妃娘娘是翰林院大学士齐望海的女儿,晋如妃娘娘的位份,便等于抬举了朝中文臣的力量,也是维持了前朝的平衡啊!”

倾城说完,假作暗暗吃了一惊之状,用手掩住了口,随即慌忙起身向着慕容予桓盈盈拜倒,道,“臣妾身为女流竟枉言朝政,是臣妾失言了!请皇上恕罪!”

慕容予桓伸手扶起倾城,握着她的手,道,“你处处为朕着想替朕分忧,朕又怎么会怪罪你呢?朕只当这是你和朕的夫妻私房话。也好,朕就按你所说,晋月儿为贵妃,封婧萱为端和公主!”

倾城闻言再次盈盈拜倒,笑道,“皇上圣明!”

倾城说罢向着慕容予桓绽放了一个明艳的笑容,心中却暗暗的道:石蓉绣,这如妃被你压制多年,如今也该翻翻身了!既然你不屑理睬她,那她便归我所用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永福宫

齐若月和女儿婧萱双双被皇上晋封,这令永福宫里上上下下一派喜庆和乐的氛围。齐若月先是被石蓉绣压制了这么久,又被慕容予桓冷落了这么久,一颗心已经煎熬得快似古井水一般了,只是每每想到女儿婧萱粉妆玉琢却不能女凭母贵,同样要受到她父皇的冷待,便不禁心中揪痛。

如今她母女终于得到了认可和慰藉,齐若月固然为自己欣慰,更替女儿高兴。为表对皇上隆恩的感激之意,齐若月在册封大礼的第二日,又抱了端和去龙安殿叩谢天恩,随后在永福中大宴了三日,以示庆贺。

永福宫这样大庆,后宫中的喜乐氛围更加浓厚了,接连的喜事便似这夏日热烈的阳光一般撞击着各宫各院的门,连扑面而来的风也似带着欢快的喜气。然而,这股子喜气也并非无处不在,和坤宫中的皇后石蓉绣就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这么多宫妃嫔御受到晋封,这么多人得到皇上的抬举,当真令石蓉绣恨得牙痒。特别是齐若月竟被晋为了贵妃,连她的那个丫头也成了端和公主了。如今宫中没有皇贵妃,贵妃便俨然是副后一般了,若是哪天皇上高兴,又赐了她协理后宫之权,那她的地位便直逼石蓉绣了。

石蓉绣考lǜ

得没错,朝中各人也是这样的感受。齐若月被晋为贵妃,地位直逼皇后,朝中文臣的势力得到助长。武将之女虽有徐妙琴平步青云,但苏倩雪和梁文燕双双被贬,武将的势力便略有低落。眼下,石鸿昆和苏全山忧虑不堪,而齐望海有了齐若月为倚,沈福广有了倾城为靠,二人又可以扬眉吐气了。

后宫的此消彼长,反射到前朝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齐若月和婧萱双双受封,这一日,倾城为表恭贺之意,特备了礼品去永福宫贺喜。倾城携了柳丝的手踏入永福宫,只见院落里静静的,宫人们皆是垂手侍立,一声也不敢言语。永福宫的掌侍内侍小东子见倾城来了,忙上前施礼道,“奴才给嫣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倾城挥了挥手示意他平身,又问小东子道,“贵妃娘娘在宫里吗?”

小东子恭敬的回道,“回嫣妃娘娘,贵妃娘娘在宫里,正哄着公主睡午觉呢,娘娘里面请吧!”

倾城听了,吩咐道,“既然公主在睡午觉,就不必高声通传了,本宫去瞧瞧就罢了。”

有宫女打起帘子,倾城踱进殿中,隔着垂落的珠绣帘子,见齐若月正抱着裹在锦绣堆中的端和公主,斜着身子坐在床上。端和显然已经睡熟了,齐若月小心翼翼的将公主小小的身子缓缓放于床上,又为她盖好了被子,然后便望着端和稚嫩的小脸儿静静的微笑着。

齐若月素淡的脸颊上不施粉黛,却因为人逢喜事精神爽而有着鲜润饱满的红晕。乌发松松的挽成一个家常的荷花髻,只疏疏点点的点缀着几枚累丝珍珠点翠花钿。狭长细美的眼帘温柔的低垂着,唇边满是恬淡和美的微笑。

齐若月已然不算十分年轻了,可此时此刻,在倾城的眼中看来,齐若月因周身散发的母性而显得十分柔婉动人。

有永福宫的宫女欲伸手替倾城打帘子,倾城抬手制止了那宫女,挥手让她下去了。随后倾城自己打起帘子,脚步轻缓的走了进去。齐若月见是倾城来了,忙笑着起身相迎,倾城行至齐若月面前俯身便拜,轻声道,“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万福!”

齐若月赶忙双手扶起倾城,热情的道,“妹妹千万不要行此大礼,快快起来!”

倾城起身笑向齐若月道,“娘娘如今是贵妃之尊,臣妾给娘娘行大礼亦是应该的。”

齐若月略有些感动的道,“妹妹万万不可这样说,本宫这贵妃都是封给前朝看的,实在没有什么。”

倾城向齐若月和蔼的一笑,又向床上张望了一下,轻声道,“臣妾入宫之后就听说娘娘的端和公主粉嫩可爱,大有其母的风彩,但臣妾却很少看到端和公主,今日定要瞧瞧!”

听到倾城夸赞自己的女儿,同时亦连带着夸赞自己,齐若月哪有不高兴的?一听倾城说要看看端和,自然无不乐意,忙引了倾城来到床边。只见端和正熟睡着,粉嫩嫩的小脸儿似玉脂一般净透,眉目如画,果然有些齐若月的影子,但鼻子和下巴又活脱脱的是慕容予桓的样子。

端和还不到两岁,看到这样一个漂亮又稚嫩的孩子熟睡的样子,倾城忽然想起了尔宁刚出生时的情景,也是这样漂亮柔嫩,连睡觉时的面孔也是朝向母亲的方向。想到这儿,倾城难免又想起她回宫后第一次看到尔宁时,尔宁眼中的惧怕和惶恐。

他还那样小啊!

倾城的心里涌起一阵阵的酸楚,凝望着端和的目光便蒙上了一层悲悯的柔和之意。齐若月见到倾城的目光,似乎是真心喜欢端和,心里便觉得与倾城又亲近了几分。

倾城回身示意柳丝将送给端和的礼品拿过来,柳丝捧着,倾城亲手将一个象牙项圈、一副金手镯和两柄多福多寿玉如意放置在端和身边。齐若月有些不好意思,道,“这礼物太贵重了!让妹妹破费了,这怎么好意思呢?”

倾城回身向齐若月笑道,“臣妾初见端和公主,这只是臣妾的一点心意罢了,贵妃娘娘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其实臣妾早就想来看望娘娘和公主,只是这段日子不顺之事太多,且臣妾又一直处在风口浪尖儿上,为怕人多口杂,臣妾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也忍下了,还望贵妃娘娘不要怪罪才是。”

齐若月拉了倾城的手,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她回身看了看床上睡着的端和,又叫来了乳母吩咐道,“你好生在此照看公主,若是公主醒了,即刻告sù

本宫。”

齐若月交待完毕,这才向倾城道,“妹妹,你难得来一回,我们去里间儿说话吧。”

倾城笑点了点头,道,“臣妾愿随娘娘!”

说完,二人携手一同向里间而去。

第二百二十三章 又见华钗

倾城和齐若月携着手来到了里间,齐若月将侍奉的宫人全都打发了出去,倾城见状便叫柳丝也出去候着。

众人下去之后,齐若月给倾城让了座,转身敛衽便向着倾城拜了下去。倾城一见吃了一惊,忙起身相扶,道,“贵妃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臣妾担当不起啊!”

齐若月仍然拜了下去,道,“妹妹只管生受着便是,这是我替端和谢过妹妹的。”

倾城双手扶住齐若月,道,“娘娘起来说话便是,何以行如此大礼啊?”

齐若月这才起了身,与倾城携手同坐了,语气真诚的道,“妹妹,姐姐为人拙笨,宫中又永远不乏娇俏聪慧的新人,因此这么些年来我的心也死了,本想就安安静静的守在这宫中度过余生就算了,可是一想到婧萱,我这心里就疼得紧!”

倾城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青莲,当年母亲也是心如死灰,甘居于后厢之中度过余生,可是想到因为自己而备受冷落的女儿就心痛不已。倾城低叹了一声,向齐若月道,“为人生母最关心的事情无非就是自己的儿女,自己如何都可以忍受,但又怎么能忍心看着儿女跟着自己受委屈和冷落呢?”

齐若月感慨的道,“正是妹妹说的这个理儿。婧萱是皇上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公主,可是自婧萱出生之后,皇上虽说也时而来看望,但真心上总是淡淡的,我这心真是难受啊!因此,我当真万分感激妹妹,若不是妹妹在皇上跟前儿进言,哪里有我们母女的今日啊!”

倾城听了抿嘴笑向齐若月道,“娘娘这是说哪里话呢?娘娘是皇上身边的老人儿了,侍奉了皇上这么久,尽心尽责,温贤柔婉,又为皇上诞育了公主,如今晋为贵妃也是实至名归,这里哪有臣妾的事儿呢?”

齐若月淡淡的笑了笑,道,“妹妹贤德,虽然不屑居功,但本宫心里有数。皇恩普降广博却也淡薄轻忽,且皇上的那个性子,这么些年本宫还有什么不知dào

的。莫说是公主,便是尔宁这皇子,也不见皇上如何珍爱重视。婧萱还小,而靠本宫就更不行了,皇后一直忌着本宫,这些年连太后也淡了本宫,因此虽然皇上没有明说,但本宫心知肚明,这必是妹妹在背后进言才有的。妹妹的这份恩德本宫记下了,但愿有机会报答妹妹!”

听了齐若月的话,倾城暗自思量了一下,她想笼络齐若月为己所用,但却并不想齐若月将这当成一种利益交换,若人心冷了,便是她肯帮zhù

倾城也未必是全心全意,于是,倾城笑了笑道,“娘娘不必放在心上,就如娘娘所说,一切都是为了孩子而已。臣妾虽没有孩子,但自入宫之后也经lì

了许多风风雨雨,深知宫中生存的不易,又见娘娘为人温柔可亲,不似有些人那般弄酸使醋的,便趁着皇上还肯听臣妾几句话,就说几句实话罢了,归根到底还是娘娘的德行服人,皇上又圣明,这才终有出头之日。别的倒还罢了,只要端和公主不受委屈就好了。”

齐若月心中深深感念倾城,二人相谈甚欢,直至端和醒了找母妃,齐若月这才去了,倾城也便告辞回宫。

因此次大举晋封中没有倾城,而倾城连贵妃之位也让给了齐若月,慕容予桓为了抚慰并褒奖倾城,连日来给了毓庆宫许多赏赐。倾城虽然没有得到晋封,但所得的赏赐和荣耀丝毫不逊色于其他宫,甚至在赏赐上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日,慕容予桓在毓庆宫用晚膳,倾城照例命小厨房备了许多可口又落胃的菜肴供慕容予桓进用,慕容予桓又命内务府给毓庆宫送来了好些冰丝银纱以备做夏衣之用,还搬来了十盆品种稀贵且开得正艳的芍药花来给倾城装点宫闱。

倾城的笑靥更胜那鲜艳的芍药,媚笑着向慕容予桓道,“这些日子皇上赏赐给臣妾的东西,都快把个毓庆宫填满了,库房里堆不下,连臣妾的枕头床边都堆着皇上的赏赐呢!皇上还只是赏个不住,当真折煞臣妾了!”

慕容予桓挟了一筷水晶蒸饺吃了,笑道,“这些算什么,朕就是要重重的赏你!便是你的毓庆宫装不下,朕也不赏给别人!”

倾城低首一笑,又帮慕容予桓斟了酒,道,“别的也罢了,倒是这十盆珍稀的芍药花却是难得,必是植作司特别为皇上培育的,倒让臣妾先占了来。”

慕容予桓情绪高涨,放下酒杯,神mì

的向倾城一笑,道,“便是这芍药花也不值什么,朕另有一件礼物要赏你呢!那才是朕特别赏赐给你的殊荣!”

此时此刻,慕容予桓任何的赏赐和殊荣也不可能再打动倾城的心了,然而,倾城闻言仍旧摆出惊喜的表情,带着询问的目光笑看着慕容予桓。

慕容予桓颇有些自得的笑了笑,向着侍立一旁的秦万招了招手。秦万一见忙走上前,从袖中摸出一只锦盒恭恭敬敬的递给慕容予桓。

慕容予桓接过锦盒并不打开,隔着桌子直接递给倾城,笑道,“来,打开看看。”

倾城虽然并不在乎他的任何赏赐,但却不得不好奇是什么东西能令慕容予桓如此看重,竟将这看成是一种殊荣。

倾城伸手缓缓打开锦盒,可当倾城看到锦盒里面时,尽管她的演技已经练到顶峰,却仍然不由自主的怔了一怔,随即双手一软,险些将锦盒连同里面的东西一起摔落地上!

只见那锦盒中放着的,竟是那枚她曾经拥有过的七宝石榴钗!

那么多不堪回首的往事,那么多已经化成仇恨的回忆,顷刻间都随着这枚七宝石榴钗重现眼前,而骤然回到倾城的面前。

这枚曾经象征着丽妃盛宠的七宝石榴钗,这枚曾经凝系着倾城刻骨爱情的七宝石榴钗,这枚曾经划破了倾城原来面容的七宝石榴钗,这枚曾经被她摔得四分五裂的七宝石榴钗,如今竟又回到了她的手上!

第二百二十四章 钗痕

曾经离宫和亲伏国之前,与慕容予桓最后相见的那一晚,那般残酷无情的决裂,亲手划破的容颜,从此决绝的情意,都化作血溅尘埃的绝望。这七宝石榴钗便是在那一晚摔裂在尘埃中。

倾城凝望着这枚七宝石榴钗,像是凝望着一个久别重逢的人。细看之下,华钗虽别致华美之极,但其中隐隐的裂痕仍旧依稀可见。倾城心中暗叹,这七宝石榴钗竟被慕容予桓命人重新修复过了。

倾城一手举着这七宝石榴钗端详着,一手支案托着香腮,手指轻滑过面颊上细腻如脂的肌肤,忽然有些感慨:曾经摔坏的七宝石榴钗和曾经被损毁的容颜如今都已经修复了,华钗对着红颜,君王对着宠妃,似乎一切都没有变过,可曾经美好的青葱时光呢?曾经萌动的真挚爱意呢?曾经简单淳朴的人呢?

一切都变了,没有了。

慕容予桓见倾城只是凝视着七宝石榴钗不语,且似乎还带着复杂的感受,不免有些纳闷,不解的道,“怎么了?不喜欢?还是这钗有什么不妥?”

倾城微微一凛,此时若再想收敛神色掩饰已然来不及了。她灵机一动,向着慕容予桓笑了笑,顺水推舟的道,“皇上,实不相瞒,这支华钗当真令臣妾叹为观止!同时也让臣妾思绪万千啊!”

“哦?”

慕容予桓兴趣更浓,笑向倾城道,“这支七宝石榴钗是先帝在世时打造的,不仅华美之极,且石榴象征着多子,这七宝石榴钗更是象征着后宫无上的春恩荣宠,因此,你叹为观止朕可以理解,但却如何令你思绪万千呢?”

慕容予桓说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然后笑看着倾城,等着她的回答。

倾城借着低头一笑,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和说辞,然后笑向慕容予桓道,“听皇上这样一说,臣妾便更加感慨和意wài

了。既然这七宝石榴钗从先帝在时就象征着无上的春恩荣宠,想必便一直是流转于后宫之物。臣妾入宫之前,皇上已有众多嫔妃,其中也不乏貌美贤良之人,且中宫皇后不仅出身高贵,且艳冠群芳,又为皇上诞育了皇子,可为何皇上没有将这象征着多子和荣宠的七宝石榴钗赐于皇后娘娘,反而竟到了臣妾的手上呢?”

“这……”

慕容予桓没有料到,倾城看到七宝石榴钗竟会首先想到这一点,不禁有些语塞。他如何能说这七宝石榴钗并非没有赏赐过别人,它曾经就属于他的一个秘密庶妾__滟贵人莫氏所有?

滟贵人最终以乳母的身份又被封为郡主出宫和亲,在那之后,这支七宝石榴钗就如同曾经皇上与滟贵人昔日的情意一般破碎得四分五裂了。虽然后来他命人重新修复了这支华钗,可这支钗却似一个明证一般,时刻召示着慕容予桓曾经对一个弱女子的凉薄无情。

每当见到这支钗,慕容予桓便会想起滟贵人云嫣那张破碎滴血的面容,令他既厌恶又惊悚。于是,这支钗便也许久不见天日了。

后来,倾城出现了,如同从天而降。

倾城与云嫣相似的面容,不但弥补了慕容予桓对美色需求的空虚,更将慕容予桓恶梦中那张破损的容颜修复完好,他终于敢面对这张脸,也终于敢面对这支钗了,也自然只有倾城才能佩戴这支钗。

倾城挚起玉壶又为慕容予桓添了酒,然后以手托腮,笑望着慕容予桓等着他的回答。

慕容予桓挟了一筷蜜汁梅肉,放入口中细细的咀嚼着,然后又饮了一口酒,这才道,“这没有什么奇怪的。这七宝石榴钗是象征着无上的荣宠,并非象征尊贵和贤良,自然是只有朕真心宠爱之人才配得到。因此,皇后虽尊贵,其他嫔妃虽贤良,朕可以给予其他赏赐,却不能将此钗赐下。而倾城你,才当之无愧是朕最宠爱之人!”

这个回答倒也当真十分讨巧,倾城在心里轻蔑一笑,面上却自是一副喜不自胜的欢欣模样,嘴上却故作娇嗔的道,“哦,臣妾这回可知dào

了!原来皇上宠爱之人,并非一定是尊贵贤良之人。那臣妾今后可要任着性儿的矫情起来,那时皇上便会更宠臣妾呢!”

慕容予桓闻言抚掌大笑,指着倾城道,“瞧你这副促狭样子,难道还不够矫情吗?”

倾城嘟了嘟嘴儿,又抿嘴一笑,转眼又去端详着手中的七宝石榴钗,道,“皇上虽如此说,可臣妾怎么瞧着这钗还是有人戴过呢?而且似乎还隐隐有些裂痕。”

倾城说着,故yì

摆出一副哀怜唏嘘的样子,夸张的道,“哎呀,是谁将皇上这份无上的春恩荣宠给摔坏了呢?”

慕容予桓神色有些尴尬,看倾城谈笑娇嗔又不禁心动神摇,只轻描淡写的道,“是朕曾经一不小心失手摔坏了,虽然后来找工匠重新修复,但那些裂痕却如何也去不掉了。”

倾城无声的叹了一下,正是啊!便是再巧手的工匠,这些裂痕也去不掉了,而就算是再漫长的时光,人心上的伤痕也是同样去不掉了。

慕容予桓起身过来,拿过倾城手中的七宝石榴钗,缓缓为她插在发髻之间。这是他第二次亲手为她插上这支钗,然而却早已是物是人非,今非昔比了。

慕容予桓重新落座,倾城回过神思,轻叹道,“皇上的这份春恩荣宠,臣妾感激不尽,也喜之不胜。只是明日皇后娘娘见了臣妾戴着这支钗,怕是会不高兴呢!”

慕容予桓根本不在乎石蓉绣高兴不高兴,这么多年许她的东西已经不少了,便满不在乎的道,“不高兴又怎样?你为了宫中和朝中的大局,连贵妃之位也让出去了,难道皇后连一支钗也不肯让吗?你身为妃位尚且懂得为朕着想,不在意一己之私而顾全大局,她正位中宫,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若是连这点宽容的胸怀都没有,也不配作皇后了!”

倾城听了暗笑,决定再为石蓉绣点一把烧心的火。

第二百二十五章 烧心的火

倾城又为慕容予桓斟了一杯酒,笑道,

“皇上说的极是!皇后正位中宫,母仪天下,自然最是贤良宽厚,胸怀广博,臣妾们望尘莫及。这几日臣妾一直在想,皇后娘娘居于中宫,皇后的父亲辅政王也是皇上前朝的权臣,皇后的母亲也是一品诰命夫人,一家皆是封无可封、赏无可赏的权贵了,因此这一次大举封赏也不得令皇后娘娘同喜,皇后娘娘心里怎会舒坦呢?”

慕容予桓听了皱了皱眉,道,“怎么?皇后对这次大举册封有什么微词吗?”

倾城善解人意的笑了笑,道,“皇后是后宫众人的表率,怎会将那些不满之词宣之于口呢?臣妾在后宫日日与皇后娘娘相伴,深知皇后娘娘心气高,性子也要强,便是略有不平也是有的。再者,后宫是以皇后娘娘为首,这么多人都受到了封赏,独独少了皇后娘娘,让皇后脸面上也过不去啊!”

慕容予桓听了,有些不悦的道,“若换了别人,心气高、性子要强倒也罢了,可身为皇后却不应该心高气傲,处处与人攀比,而应温善敦厚、含蓄内敛、静和宽仁才是。再说,朕何时亏待过她?何时亏待过石府上下?当真如你所说,他一家皆是封无可封、赏无可赏的权贵了,还要如何才算有脸面?”

倾城察视着慕容予桓的神情,心下略一思量,便笑着试探道,“皇上,您怎么忘了?皇后娘娘不只有父母家人,还有儿子啊!”

倾城说完,紧盯着慕容予桓的表情。一提起尔宁,慕容予桓的面色略沉了沉,只举箸挟菜默默的吃了,一时并不曾说话。

倾城心下一沉,忙弥补着将话圆了圆,叹了一声,秀眉略锁道,“说起皇后娘娘的儿子,倒让臣妾想起自己失去的龙胎。臣妾之前一向不喜欢小孩子,可是如今臣妾身为皇上的嫔妃,便要事事为皇上着想,为皇室着想。臣妾龙胎失落,一己之身虽无关紧要,只担心皇嗣稀薄,于皇室绵延子嗣永承帝业不利啊!”

慕容予桓这才有了反应,向倾城道,“你不要担心,朕已命太医院认真开几个好方子给你调理身子,朕和你早晚还会再有孩子的。至于尔宁嘛……”

慕容予桓说着又皱了眉,吞吐不语。

倾城的一颗心悬了起来,她回宫大半年来,虽然日日有勾心斗角,时时有明争暗斗,但却没有一刻忘记过尔宁__她的儿子。这段日子在宫中生活,倾城已经明显的感觉到慕容予桓和石蓉绣都并不十分疼爱尔宁,甚至连太后也对尔宁淡淡的。

尔宁是既长且嫡的皇子啊,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尊宠和荣华。

倾城也曾经揣测过其中的原因,慕容予桓不喜欢尔宁,怕是因为莫云嫣之故,那莫云嫣已经成为了慕容予桓惹来的一场噩梦。而太后不喜欢尔宁,显而易见是因为丽妃和先四皇子之故。尔宁出生之时,宫中便纷纷传言,说尔宁酷似先四皇子慕容予杭。

既然太后和皇上皆不喜尔宁,只怕尔宁的前途也堪忧,石蓉绣在尔宁身上看不到希望,便也对尔宁没了耐心,且又不是亲生之子,自然更是不疼爱尔宁了。

那尔宁自幼生长在缺温少爱的环境中,形成了安静胆怯的性子,众人见他“牛心左性”便更不喜爱他了。因此,他虽既长且嫡,却不得父皇器重疼爱,也就不足为奇了。

眼下,见慕容予桓提起尔宁又皱眉不语,倾城不禁为儿子揪了一把汗,恨不得立时便求慕容予桓把尔宁交给自己来带。

慕容予桓又抿了一口酒,终于开口道,“尔宁这孩子当真奇怪,自从她生母……皇后生下他之后,这孩子就古怪得紧。一向不与人亲近,问话也不答,朕瞧着这孩子怕是天资不敏,心智欠缺,生性愚笨冷漠,因此也不想过早的封赏他,以后慢慢看着再说吧。”

倾城的心一阵阵揪痛,手中的玉壶险些拿捏不稳。她分明记得那时她抱着尔宁给他哺乳时,尔宁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静静的望着她,眼中闪烁着依恋和聪颖的光辉,吃饱奶水后甜甜的笑容,尔宁怎会天资不敏?怎会生性愚笨呢?

尔宁如今的情形,都是这无情的帝王之家一手造成的!

倾城起身亲自去添酒,借机掩饰住即将滴落的泪珠。

这一夜,慕容予桓留宿在毓庆宫。

第二日,慕容予桓上朝走后,倾城有些疲惫,倚靠在小榻上默默的出神。窗外下着小雨,将夏日的暑热洗涤尽去,难得的清凉舒爽。

细涓端了茶进来,见倾城靠在小榻上出神,便轻声道,“娘娘的气色有些疲惫呢。难得下了雨,趁着凉爽能睡得好,娘娘不如再去内室躺躺。”

倾城回过神来,看了看细涓,接过茶来捧在手上,叹道,“仇恨当真是既伤人又伤己的东西!本想为别人点一把烧心的火,结果却烧了自己的心。”

细涓见倾城有些黯然神伤,道,“娘娘,可是昨日皇上来说了什么?”

倾城缓缓摇了摇头,道,“不是皇上,是大皇子。”

“大皇子?皇后的儿子?”

倾城缓缓点了点头。

细涓不解的问道,“皇后的儿子与我们有什么相干?娘娘为何要为皇后的儿子伤神呢?”

倾城沉郁着还未答话,忽听门边传来一个声音,道,“奴婢猜想娘娘是想将大皇子接过来,由娘娘来抚养吧。”

倾城和细涓抬头一看,只见是柳丝正捧着一碟子点心进来。柳丝将点心放在倾城面前的小几上,从容的道,“眼下娘娘并不想为皇上诞育子嗣,但没有子嗣就难以在宫中获得高位掌握大权,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皇后的儿子接到自己身边抚养。大皇子既嫡且长,有了大皇子做倚靠,娘娘在宫中的地位就更稳了。”

倾城望着柳丝,柳丝向倾城投来一抹心照不宣的笑意,眼神中充满了理解和宽慰,这让倾城心中不禁为之一暖。

细涓点了点头,为难的道,“话虽如此,但想要将皇后的儿子夺过来岂是容易之事?按照宫规,皇子离开生母而由别的嫔妃抚养,除非两种原因,一是生母获罪,二是生母病重。可皇后如今好好儿的,又怎会容忍别人夺走他的儿子?可除此之外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倾城冷了冷面容,沉沉的道,“如果时机成熟,便是不能容忍,她也必须容忍!这是她的报应!至于办法,且看着再说吧。”

第二百二十六章 莫云娇

几日之后,细涓又一次来到了千坊镇,为莫应才一家带来了惊喜的消息。

因为倾城对莫家自称叫作细涓,因此细涓便称自己叫作小梅。她如今已成了莫家的常客,因为她每次来不是送银子就是传喜讯,因此莫家的人对细涓敬若上宾,简直将细涓看成是嫣妃娘娘的使者,又是让座又是敬茶,款待得殷勤备至。

细涓坐在莫家破旧的矮床上,喜气洋洋的笑向莫应才和何玉芍道,“莫老爷,莫夫人,沈大人的二公子娶亲的事终于有消息了!细涓本想亲自来跟两位说这件事,可她在娘娘跟前服侍,一时半刻也离不了,所以还是让我来跟两位说一声。”

莫应才和何玉芍如今一切的荣华都是这个庶女给的,可他二人每次见到细涓,却从来没有过问过庶女的情况,除了关心嫣妃娘娘又有什么恩典之外,也就是关心莫常的情况了。莫应才满脸堆笑的向细涓道,“小梅姑娘,你来也是一样儿的!自上次你送了沈二公子要娶亲的消息后,我们一家都等着呢,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细涓笑向莫应才和何玉芍道,“眼下夏至节就要到了,沈大人府上花园子里的花都开了,于是沈大人预备在夏至节当日在沈府摆夏至宴,下帖子遍请各府里未出阁的小姐前去赴宴,为的就是挑一个好姑娘给沈二公子做正室夫人。”

细涓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张金丝边雪花笺的帖子递给了何玉芍,笑道,“这一张便是给你们家的大小姐的!”

莫应才和何玉芍一听惊喜得直欲疯狂,何玉芍双手捧着这张帖子反复看着,似得了宝贝一般,眉开眼笑的道,“哎呀,我们娇儿也有啊!这,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细涓得yì

的抿了抿嘴儿,笑道,“这可都是嫣妃娘娘的恩典啊!细涓在娘娘跟前服侍得尽心,莫公子在宫里当差也勤勉,因此娘娘才赏了你们家这个恩典,与沈大人知会了,让你们家的大小姐也去沈府赴宴。你们二位不知dào

,细涓为了莫小姐的事跟娘娘求了多少次呢!”

莫应才和何玉芍已经顾不得那个庶女了,听了细涓的话,连连点头哈腰的道,“是是是,都是娘娘的恩典!奴才们对娘娘的恩典感激在心啊!”

这时,莫云娇从一旁走过来,靠在何玉芍身边就着她的手瞧了瞧那帖子,脸上掩不住的喜色似擦了玫瑰色胭脂一般,一伸手将那帖子拿了过去细看,不禁笑足颜开。

见云娇如此,莫应才和何玉芍更加开怀。细涓将一个小小的素布包裹放在桌上打开,从中拿出一套湖蓝色平纹绣折枝梅雅缎的衣裙,又取出一对莲花金钗并一副珍珠点翠的耳环和一对金镶翠玉的镯子,接着又取出几小盒胭脂水粉。

细涓向何玉芍道,“这些都是细涓嘱咐我带来给莫小姐的。沈府的夏至宴遍请了各府的千金小姐,到时场面上必是衣香鬓影、美女如云,莫小姐虽然天生丽质,但装扮上也不可太过寒酸了。到那日必要好好的打扮了,争取让沈二公子一见倾心难忘,方不负了嫣妃娘娘的恩典啊!”

自从莫应才丢了官,莫云娇便再也没有见过这么光鲜的衣裳和这么华美的首饰。她再也耐不住矜持,欢呼一声扑到桌边,看看衣裳又看看首饰,再闻闻脂粉,简直心花怒放!

看着莫家一家人这副低俗浅薄的样子,细涓在心里嗤笑一声,随即起了身道,“莫老爷、莫夫人、莫小姐,夏至节就快到了,三位好好准bèi

着吧。夏至节那日,细涓会想办法安排车子来接莫小姐。相信有嫣妃娘娘和沈大人作主,莫小姐一定会得偿心愿,奴婢这先给莫小姐道喜了!”

三人自是喜之不已,欢天喜地的将细涓送走了。从这日起,便开始预备着夏至节去沈府赴宴的事。

细涓回宫之后,将此事说与倾城,倾城心中有数,着小成子传话给沈福广,让沈福广好好准bèi

着。

沈福广自从攀结上倾城之后,因为在皇上面前有了说话的人,在朝中的地位势力明显提升了,前不久大儿子沈鹏还以嫣妃娘娘的教习师父的身份被皇上升了官,沈福广心中着实高兴。因此,听到倾城有事交待他,自是全无不从,依命行事。

然而,夏至节之前,宫中又出了一桩事情,在前朝和后宫掀起了一片波澜。

庶人苏倩雪忽然死在了冷宫之中。

苏倩雪被废为庶人贬入冷宫之后,也如石蓉绣当年一般,先是日日在云散轩里摔东砸西、大吵大骂,后来渐渐失了力qì

和心力,每日不吃不喝只以泪洗面。这日一早,当繁谢宫的内侍进去给她送饭时,竟发xiàn

苏倩雪死在了墙边,头上有一块流着血的撞伤。

苏倩雪没有等到磨练好了性子再出去争战一番的那一日,就这样死在了繁谢宫中。

繁谢宫的人急忙报知了慕容予桓,慕容予桓虽然有些意wài

,但斯人已死却也无可奈何,慨叹了几声便下旨追封苏倩雪为裕妃,命内务府以妃位之礼厚葬苏倩雪,以顾全苏全山及苏府的颜面。

苏全山和夫人得知爱女死于冷宫之中,心痛哀绝不已。皇上下旨追封厚葬,苏全山与夫人虽也依礼入宫向皇上叩谢天恩,但心中却郁郁难安,对嫣妃南宫氏也恨入骨髓。

裕妃苏倩雪下葬之后,苏全山便以痛失爱女忧伤成疾为由,抱病罢朝在家,拒不见一切人。

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的逝去而减缓或停留,转眼夏至节来临,慕容予桓出宫祭天酬神之后,回到宫中仍然摆了宴席,携了一众后妃并请了太后一同饮宴共度佳节。

看着慕容予桓在席上与众嫔妃谈笑风生的样子,倾城心中清楚的意识到,皇上果然不会为了任何一个女人的失去而伤心挂怀,一朵花谢了还有满园的春意,谁的逝去也不足以令他伤怀。

情意,对于帝王家来说才是最奢侈的事情。而对帝王倾注情意的女人,就是天下最傻最笨的女人!

因此,还是做好自己要做的事情吧!

倾城悄悄将细涓叫到身边,低声嘱咐道,“若是沈大人那边有了消息,立kè

来告sù

本宫。”

细涓应了一声下去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贵嫔林柔儿

宫中每逢夏至节,朝臣们皆会被准许放假一日,与家人一起过节,这是历来的风俗。宫中一些不十分要紧的宫人也会赐假一日,自去玩笑过节。因此,夏至节宫宴上仅是皇上自家人济济一堂,没有外眷外戚在场倒也自在和乐。

曾经苏倩雪在的时候,这样合宫饮宴的日子,这样欢聚一堂的场合,她绝对不会甘于稳坐席上,必要使尽了手段吸引皇上的注意。抓尖卖俏,招摇风姿,出尽了风头将众人的光彩掩住才罢。

因此,除了与她交好的曲梦娴、梅怡春等人,其余人皆多嫌恶了她。苏倩雪这一贬一废一死,倒当真应了那句“墙倒众人推”了,倾城只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今日的席上虽然没有了苏倩雪耍乖卖俏,但仍然不显寂寞。不说倾城风华绝代,举手投足勾魂摄魄、气定神闲,只说一众新晋贵人亦是新衣新妆,焕然一新。

如贵妃齐若月一身贵妃服饰,雍容华贵代替了昔日的平淡无奇,身边的端和公主由乳母抱着,亦是粉妆堆雪般漂亮可爱。馨妃徐妙琴端贵高华,比之往日亦多了一份成熟和矜重。而其余如怡贵嫔曲梦娴、庆贵嫔林柔儿和瑾贵嫔梅怡春也皆是旧貌换新颜。

特别是林柔儿。

这段日子,慕容予桓对林柔儿的恩宠日渐浓厚了起来。除了被召幸的次数增多,在三个新贵嫔之中,林柔儿所得的赏赐也最多。

因倾城曾经便与林柔儿相识,且倾城如今又是备受关注之人,为了隐瞒身份,也为了不给林柔儿带来麻烦,倾城自入宫之后一直刻意回避着林柔儿,没有与她走动亲近。

倾城始终记得林柔儿对她说“以后你就是我的姐姐了”时的情景,也始终记得她是一个似胆怯的小鹿一般柔弱的女子,而后宫的争斗是没有硝烟的战场,亦是闻不见血腥的屠场,尽管安姑姑曾说过,无论哪个女人,只要踏入了后宫,就不可能在后宫的争斗中置身事外,但倾城宁愿这斗争离林柔儿远一点儿,再远一点儿。

因此,对于林柔儿来说,被圣宠冷落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然而,人的际遇总是那样令人意想不到。

曲梦娴、林柔儿和梅怡春被晋封为贵嫔之后,三个人同去龙安殿谢恩的那日,正遇上天上下着大雨。到了龙安殿时,又赶上皇上召了沈福广和袁松在龙安殿内议事,秦万便请了三位新贵嫔进入龙安殿前的滴水檐下等候。

那一日,林柔儿比曲梦娴和梅怡春先到龙安殿。林柔儿下了软舆后,侍女小霞上来撑起伞,遮着林柔儿缓步向滴水檐行去。

彼时,曲梦娴和梅怡春也坐着软舆到了龙安殿前面。梅怡春一向看不起林柔儿总是一副憋憋屈屈、闷声不响的样子,又一直忌恨她与林柔儿一同入宫,可出身不高的林柔儿却被封了贵人,而梅怡春却只是个常侍。

如今,林柔儿又与梅怡春一同晋封了贵嫔。眼下,看着林柔儿一副怯怯生生的窝囊样子,却要先行进入龙安殿,梅怡春心下厌恶,不由得起了促狭恶作剧的念头。于是,梅怡春下了软舆,带着侍女春菱撑着伞急步赶了上去,从林柔儿身边抢过,梅怡春装作脚下一滑,故yì

撞掉了小霞手中的伞。

伞落在地上,漫天的大雨立时便将林柔儿浑身打湿。小霞急忙去拾伞,可那伞又被风吹开了丈许,待小霞奔过去拾回伞的时候,林柔儿已经被雨淋得头发滴水,衣裳湿透了。

小霞连忙撑着伞护着林柔儿来到滴水檐下,用帕子不住的替林柔儿擦拭着额上和脸上的雨水。曲梦娴和梅怡春则从容的站在滴水檐下,扶着宫女的手幸灾乐祸的看着林柔儿,梅怡春语含讥讽的道,“哎呀庆贵嫔,你平时是怎么管教宫人的?怎么连个伞都拿不稳?你瞧瞧,这一头一脸的雨水,再这么一擦,这小脸儿上擦的脂粉可全都擦没了。”

曲梦娴也嗤笑了一声,附和着道,“正是啊,皇上看不见,岂不是白糟蹋了这些好脂好粉?也可惜了庆贵嫔的这份心气了!”

林柔儿胆怯的抬眼看了看曲梦娴和梅怡春,一声也不言语,只是默默的擦拭着身上的雨水。此时雨天路滑,若是再回去换衣裳已是来不及了,林柔儿只好就这样一身狼狈的进去面圣。

沈福广和袁松离开之后,三位新贵嫔进入龙安殿。林柔儿因自己衣衫头面湿透,便自觉的站到了边上,低头垂目不敢正视慕容予桓。曲梦娴和梅怡春则花枝招展、风姿绰约的在慕容予桓面前表现着。

然而,美丽的不见得惹人注意,特别的才使人难忘。正因为曲梦娴和梅怡春的花枝招展,慕容予桓反而注意到了屈居一旁、默然不语的林柔儿。一见之下,竟发xiàn

她一身湿透,不由得纳罕的问道,“庆贵嫔,你怎么一身湿透?没有打伞吗?”

林柔儿正要回话,分明感受到梅怡春向她投去了威胁的一瞥。林柔儿顿了顿,低声回道,“回皇上,是嫔妾不当心,被风吹落了手中的伞,以至如此。还请皇上恕嫔妾慢君之罪!”

林柔儿一身湖蓝色彩绣八团起花琵琶襟宫装,头上佩戴着宝蓝溜金点翠蔷薇珠花,越发显得唇红齿白,秀婉动人。且那云髻上的水珠正缓缓滴落下来,晶莹剔透的滚动在林柔儿雪白的脸颊上,再顺着她的脖颈滚落至胸前,衬得林柔儿竟似个从水中而来的慧秀精灵。

慕容予桓竟看得呆住了,一伸手向林柔儿温声道,“柔儿,来朕这里。”

林柔儿一惊竟怔住了,迟迟没有动身。慕容予桓笑了笑,起身走下御座,亲手扶起林柔儿带回御座旁,让林柔儿与他一同坐下。

林柔儿受宠若惊,而曲梦娴和梅怡春则惊讶又愤恨之极!

慕容予桓携着林柔儿的手,只觉她正自微微颤栗着,便关切的道,“衣衫淋湿了,当心着了凉。瞧,你的手这么凉。”

慕容予桓说着便命人去羽裳宫另取衣衫给林柔儿,又对林柔儿道,“柔儿,你便留在龙安殿换了衣衫,待身子暖了,外面的雨也停了时再回去不迟。”

林柔儿满心激动,怔了半晌,脸上微微一红,道了一声,“是,嫔妾遵旨。”

又说了几句话,慕容予桓打发走了曲梦娴和梅怡春,仅留下了林柔儿。

林柔儿在龙安殿换衣裳,皇上又在龙安殿中,一想便知接下来必有香艳的一幕发生。

曲梦娴和梅怡春愤愤的离开了,心中对林柔儿的因祸得福既妒且恨。

果然不出所料,那一日,林柔儿在龙安殿中一直呆到了晚膳之后。第二日,慕容予桓又临幸羽裳宫,第三日,慕容予桓又召林柔儿去龙安殿侍寝。

林柔儿的爱情春天,终天来到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夏至宫宴

林柔儿重获圣宠,因此今日的夏至节宫宴上,贵嫔一席便由林柔儿居于首位,怡贵嫔曲梦娴和瑾贵嫔梅怡春却居了次位。

皇后石蓉绣和如贵妃齐若月分坐于皇上御座之旁,妃位一席自然是倾城居于首位,馨妃徐妙琴居了次位。嫔位席上则是和嫔孟惜蕊居了首位,睦嫔康巧烟和芳嫔陆采茵居于次位。因贵人只有嘉贵人陈慧心一人,便不再单设一席,只居于嫔位一席的最末便罢了。

太后依旧是略坐了坐便回宫了,只余下慕容予桓带着一众后妃听歌赏舞自在过节,倒也和乐逍遥。

林柔儿本不擅饮酒,但因近来重获圣宠,少不得也要去向皇上敬酒,一来同庆佳节,二来感谢皇上龙恩垂青。慕容予桓心情大好,连连饮了几杯,又让秦万将御席上的御酒赐下一杯给林柔儿。林柔儿接过谢了恩,少不得又要回敬皇上谢恩,一来二去倒也实实饮了几杯。

几杯落胃之后,林柔儿微微泛起了些酒意,双颊浮起两团红云,更显得娇俏可爱。一来因近日与皇上两情相悦而心情舒畅,二来也因了这一重酒意而壮了胆量,一向隐忍内敛、安静胆怯的林柔儿竟主动提出要为皇上吹箫一曲。

慕容予桓大感惊奇,林柔儿入宫许久,且不知她还会吹箫。今日听她如此一说,便立即着人取箫来与她吹奏。林柔儿持了长箫,端然坐于座中,悠悠扬扬吹奏了一曲《贺今宵》。箫音婉转低徊,时隐时现,时明时暗,却总有一种不绝的温柔在里面,恰似林柔儿的为人一般。

待箫音一落,慕容予桓第一个拍手称赞,大声道,“好!柔儿的这一曲《贺今宵》,当真是曲含人心、心同此景啊!想先帝在世时也酷爱箫曲,自先帝崩逝后,朕便再没有听到过这样有情致的箫曲了!来,朕再敬庆贵嫔一杯!”

听慕容予桓称赞,林柔儿喜悦且羞涩的笑着,放下箫双手接过赐来的酒,慢慢的一饮而下。

梅怡春妒火中烧再也忍不下去了,冷冷笑了笑,开口道,“嫔妾也觉得庆贵嫔这一曲《贺今宵》吹奏得极妙!只是不知庆贵嫔所贺的今宵,是夏至佳节的合宫团聚呢,还是与皇上两相欢爱的良辰美景呢?嫔妾是不懂曲儿的,乍一听还以为这是庆贵嫔在向皇上邀恩宠呢!”

林柔儿方饮下皇上的赐酒,再听了梅怡春这话,不觉得脸上腾的一下羞红了,直觉得两颊火辣辣的热得不行。

曲梦娴听了,忙笑着附和梅怡春道,“从前总以为庆贵嫔是个矜持含蓄之人,今日才知原也是个胆大泼辣的,借着曲子这一邀宠,瞧把皇上高兴的,想必今儿晚上自是又要宿在羽裳宫了,看来嫔妾要先给庆贵嫔‘贺今宵’了!”

林柔儿方才的兴致被梅怡春和曲梦娴这样一打击,立时便有些泄气,隐隐不安起来。慕容予桓听到梅怡春和曲梦娴这样的酸话,自是知dào

这是众妃嫔在争他的宠爱呢,虽然这不利于后宫安定,也有失后妃之德,但却让慕容予桓也难免有些满yì

和得yì

。他举起酒杯饮了一口,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欣赏着众嫔妃为他的明争暗夺。

见慕容予桓只是浅笑不语,并不开口维护林柔儿,梅怡春便更加放肆了些,又讥讽林柔儿道,“庆贵嫔近来颇得皇上爱重,如今又是贵嫔位份之首,人逢喜事精神爽,想来得yì

放纵一些倒也是有的。只是嫔妾要提醒庆贵嫔一声,姐妹们虽说都是皇上的嫔妃,可后宫是以皇后娘娘为首的,皇后娘娘权理后宫,嫔妃们首先要敬重皇后才是。好比今日这宴席之上,嫔妾冷眼看着,庆贵嫔只一心想着邀皇上的宠,却到现在都还没有给皇后娘娘敬酒吧?”

宴席刚开始的时候,林柔儿也曾随着众嫔妃一起按照宫宴之礼向皇上和皇后敬了酒,但因她一向惧怕石蓉绣,从内心深处对石蓉绣是能躲就躲,因此自然不会主动上前给皇后敬酒。没想到,却被梅怡春抓住了这一点大做文章。

林柔儿悄悄抬眼瞄了一下石蓉绣,见石蓉绣并不看向她,一张脸粉面含威,笑里含怒,林柔儿不由得心里突的一慌,酒意和兴致一起被激散了。她不安的眼神求救般的投向了慕容予桓,盼望着他能来为她解围。然而,慕容予桓只是慢慢的饮着酒,时而看看场上的歌舞,时而扫她几眼,似乎有意要看她会如何应对。

林柔儿慌乱不已,只得自去斟了一杯酒,双手捧着行至石蓉绣面前,跪下低声道,“嫔妾敬皇后娘娘,恭祝皇后娘娘多福多寿,祥康金安!”

石蓉绣近日的处境正与林柔儿相反,前些日子皇上不知为何责备她心胸狭窄、德行不淑,还说她妒念难消,为人不够宽厚,对此次获得晋封的宫妃们心存妒意,令石蓉绣好好反思其言其行。从那之后,慕容予桓便再也没有去和坤宫看过石蓉绣,而那时却正是林柔儿圣眷正浓之时。

看到林柔儿今日居然坐了贵嫔之席的首位,又与皇上杯酒传情箫曲邀宠,此时因着梅怡春才想起她这个皇后,石蓉绣心里焉能不气?可皇上刚刚责了她心胸狭窄、德行不淑、妒念难消,此时自是不好太过发泄。于是,石蓉绣看了看下面跪着的林柔儿,没有温度的笑了笑,道,“庆贵嫔不必多礼,瑾贵嫔也是太过谨慎了,这才提醒你罢了。其实,大家都是皇上的嫔妃,只要能侍奉得皇上顺心,便如同孝敬了本宫一般。皇上好了,本宫也就好了。因此,哪个姐妹只要能令皇上舒心顺意,便是忘了本宫,本宫也高兴,且还要感谢她才是。”

石蓉绣说着,又看了看林柔儿,并不接她递上来的酒盏,只淡淡的道,“庆贵嫔,你这杯酒,还是去敬皇上吧!”

敬酒被拒,这让林柔儿十分尴尬。她跪在石蓉绣的凤座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惶恐万状,险些滴下泪来。

第二百二九十九章 解围

you 石蓉绣拒绝了林柔儿敬來的酒.虚情假意几句话之后.便自顾着欣赏场上的舞女跳舞.浑似忘了林柔儿一般.不再理会她.

林柔儿羞窘不已.方才的兴致勃勃亦变成了灰头土脸.身后传來梅怡春和曲梦娴的轻声嗤笑.这更令林柔儿难堪之极.捧着酒低着头跪在地上.一时竟忘了起身.

梅怡春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讥笑着向林柔儿道.

“庆贵嫔.你还跪在那做什么.皇后娘娘的话你沒听见吗.难不成是想跪在那儿自罚一杯.以谢疏忽皇后之罪吗.”

曲梦娴则叹了一声.道.

“庆贵嫔.我劝你还是起來吧.你虽疏忽了皇后.可皇后娘娘却宽仁大义.不与你计较.你也就别赖在皇后面前了.还是继续去皇上面前邀你的宠去吧.”

倾城举箸夹了一块玫瑰鹿脯.放在口中慢慢的吃了.同时借机去看慕容予桓.只见慕容予桓已是半酣.却依然带着那丝玩味的笑容注视着眼前的各人.对林柔儿的窘态沒有丝毫的同情关切之感和保护之意.似乎反觉得十分有趣好玩.

倾城在心中冷笑了一声.她看的果然沒有错.慕容予桓身为拥有天下任何女人的帝王.可他的内心深处却对任何一个女人也沒有真心.无论是宠的还是不宠的.是位份高的还是位份低的.是美艳的还是贤良的.是尖酸的还是温柔的.在他的眼里.女人都只不过是个玩物罢了.

他宠.是因为这个女人还沒有失去作为玩物的趣味儿;他不宠.也只不过是玩腻了这个玩物而已.因此.得宠沒有什么可荣耀的;失宠也沒有什么好悲哀.

在这歌舞生平的宫宴上.倾城竟忽然想起了丽妃歇斯底里、惊人魂魄的语话.

“这就是帝王家的爱情.进到这个血染尘埃的皇宫里.把整颗心都交付给帝王家.你就会变成我现在的样子了.”

倾城低叹了一声.放下筷子.起身行至林柔儿身边.伸手将她扶了起來.平和的道.

“庆贵嫔.你略有了些酒意了.连腿脚儿也撑不起來了呢.來.我扶你回座上去坐吧.”

自倾城第一次去和坤宫向皇后请安时.林柔儿因凝望倾城而被石蓉绣排喧之后.林柔儿便再不敢接近倾城.且倾城一入宫便盛宠不衰.又备受关注.以林柔儿的性子和那时的位份也断断不敢招惹倾城.

此时.见过來替她围解的人竟是倾城.林柔儿虽心下惴惴.却也十分感激.嗫嚅着道.

“不敢劳动嫣妃娘娘贵手.嫔妾自己能走.”

小霞上來扶着林柔儿归了座.倾城转身笑向慕容予桓道.

“皇上.您瞧.庆贵嫔的心思竟与皇后娘娘不谋而合呢.皇后娘娘宽贤淑德.以皇上为天.不以一己之身为重.而庆贵嫔便以皇后为表率.依皇后之意专心侍奉皇上.可见后宫在皇后娘娘的带领下.上行下效、同出一心.皇上.臣妾提议大家一同敬皇后娘娘一杯.如何.”

因石蓉绣“心胸狭窄、德行不淑、妒念难消”.也因一直以來的心结.这些日子.慕容予桓一直冷着石蓉绣.此时听倾城说要一同敬皇后一杯.当着众人慕容予桓倒也不好不给石蓉绣这个面子.便只举起半杯残酒略向石蓉绣晃了晃.道.

“既然是嫣妃提议.那大家便敬一敬皇后.只愿皇后当真如嫣妃所说.宽贤淑德、怀仁惠良.恪尽己责.方不负了朕这杯酒才好.”

石蓉绣的脸顿时便似林柔儿方才一般.红得透到肉里去.她站起身來.举杯在眉心向慕容予桓敬了敬.将酒饮了.众人一起随着饮了一杯.

倾城落座时.眼光向曲梦娴和梅怡春瞥了瞥.因见今日慕容予桓心情大好.由着她二人尖言酸语的嘲笑.因此倾城也不欲与她二人计较.

宫宴直至傍晚方散.众人恭送皇上回龙安殿.慕容予桓却携了倾城的手.意欲与她同往毓庆宫.倾城凑近慕容予桓的耳边.戏谑的俏声道.

“皇上.方才席上庆贵嫔妹妹可是受了委屈呢.今日是夏至节.席上气氛又极好.皇上宽怀仁德.因此不与计较.可此时皇上难道不应该去安抚安抚妹妹吗.”

慕容予桓闻言抬眼去看了一眼正扶着小霞慢慢离去的林柔儿.林柔儿微微有了些酒意.又心绪失落.宫宴一散便扶着小霞的手离去了.瘦弱的背影更显孤寂.

慕容予桓一见.心中确实扬起一丝怜惜之情.可他此时酒意正浓.qingyu也高.安静寡淡的林柔儿哪里能够应承皇上如此昂扬的兴致呢.因此.他只是瞥了一眼林柔儿.便依旧拉着倾城的手道.

“朕明日再去看柔儿.今晚朕只想与你在一起.”

倾城向慕容予桓展露出一个欣喜甜蜜的笑容.偎在他身边悄声道.

“皇上的心与臣妾相同.只是庆贵嫔妹妹一向性子柔静怯弱.又是新晋的贵嫔.今日是节下.让妹妹就这么委屈着回去.臣妾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再说.皇上若是这样撇下庆贵嫔妹妹不管.今后岂不更加助长了宫中拈酸使醋、相互排挤的风气.偶一玩笑姑且容得.若是长此以往岂不乱了后宫的规矩.”

倾城说的句句在理.慕容予桓未免有些扫兴.悻悻的道.

“这些都是皇后应该考虑的.可皇后尚且不上心.却要你來思虑.倒也当真难为你了.”

倾城欣慰的笑了笑.体贴的道.

“后宫的事就是皇上的事.既然是为皇上着想.谁思虑都是应该的.只要后宫人心安定.皇上心里清净便好了.臣妾也就放心了.至于皇上和臣妾之间的情意……”

倾城说着.又俯在慕容予桓耳边娇声道.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慕容予桓听了开怀大笑.伸手捏了捏倾城的脸蛋儿.万分舍不得的道.

“那好吧.朕今日去陪柔儿.明日再去看你.”

倾城点了点头.微微一俯身.笑道.

“臣妾恭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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