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猫——血腥的胡子传奇 - xp1024.com
《山猫——血腥的胡子传奇》


关于《山猫》

这是关于顽强的生命意志力的故事。

一方水土一方人。那一方黑土地上盛产着大豆高粱,当然也有野草山花。而它们共同的特质是,它们拥有那片沃野给予的丰富滋养造育出的万物竞自由的顽强生命力。

大自然有时是很残酷的,就像人类社会中血雨腥风的暴戾。所以,在那样一个畸形的社会现实里,有了这样一段或是让人热血喷张的,或是让人扼腕痛惜的,亦或是如泣如诉的哀伤故事。然而,它是美丽的。就像山花在骄阳下绽放,又像那片雪原在蓝天下的那份苍茫浩瀚。

故事从9·18之后,日本的战争铁蹄踏上黑龙江的穆棱河畔开始。一群无知的草莽土匪就像野狼捍卫自己的领地似的与法西斯战争机器展开了斗争。其结果是不言而喻的,然而他们的生命力却又是如此顽强,于是,有这样一个孩子,有了这样一段故事。

作者在笔耕不殆的辛劳中,有这样一个愿望:唤醒当代年轻人血液里的荷尔蒙,强化其生命的意志力,找到与脚下这块土地无法分割的那份情愫,确立自己的追求目标,并踏实地、勇敢地、不计代价地去追求,去呈现生命的灿烂光华。少年强则中国强,我们不能只是停留在口号。

虽然它是暴力的,但它是积极的、是蕴涵着巨大正能量的。其正能量在于对责任的自觉、在于担当的勇气、在于对这块土地的深深热爱。不同于好莱坞的暴力美学,它不是沉浸在以暴制暴的那份人性痛快,而是在儒家“君子有所为而有所不为”的精神影响下,为了那份责任、担当、热爱而不惜付出生命代价的一首生命赞歌。

第一回 乱世歧途 断肢恨

民国22年,也就是后来说的康德二年,日本人进来了,之前有些日本浪人也在这儿晃过,但这次来的是兵,后来听说叫广濑师团。在日本兵进来之前,俺这地界,也就是后来说的穆棱县,有大大小小40多伙土匪,多的有几百号人,小的也有几十号人,他们之间就没消停过,不是今天我打你,就是明天你打我,民国那会儿的警察根本管不了。可当日本兵一进来,就好像商量好了似的,这40多伙胡子都跟日本兵掐上了,在代马沟那儿,在磨刀石那儿,在新安屯那儿、在亮子河那儿、到处都是枪声。小三子就是那会儿在下城子刘黑子那伙儿胡子里,他才16、7岁,也不知dào

自己爹妈是谁,有人告sù

他,他是被一胡子绑来的,可那胡子回头就被打死了,所以再没人知dào

他是哪儿来的,可这孩子长得干净,刘黑子大掌柜的从他一小就叫他三儿子,吃的穿的倒也没缺了他。可这孩子不太爱说话,也许是因为知dào

自己身世的缘故,他在胡子堆里也不拿架子,所以他倒有个好人缘,人人都稀罕他。刘黑子开始也没想着和日本兵死磕,可各方面消息传来,其他地界的胡子都跟日本兵掐上了,他也不想被人骂成孬种;还有,那会儿他对日本兵的实力也不了解,可就算天王老子欺到家门口,也得跟它碰碰不是,就这样,那年春天,从下城子悬羊沟到河西大哈塘一百多里的山路上百十多人的胡子打到最后只剩下8个。刘黑子摇着头叹了口气“这小鬼子打仗太有章法”,没说完,一颗60炮弹就落在小三子脚下,炸飞了小三子一条腿。刘黑子二话没说,一纵身,从死掉的三狗子身上扯下他缠腰的麻绳,两个箭步蹿回来,用膝盖压着小三子,像扎麻袋一样,把小三子那条断了腿的腿根紧紧地扎上。当刘黑子回头看小三子时,小三子脸上豆大的汗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可从始至终就没吭一声。刘黑子伸手替小三子擦了一把汗,“好小子,有种!过来”,说着,刘黑子四腿着地蹿到那架拉给养的牛车边上,两把就扯下车上的两个伤员,在两个伤员哼哼呀呀的抗议声中,抓过小三子,就把他塞到车板与车轴之间,小三子领会其意,在车板下面两臂伸开,双手扣住车板缝,腰担在车轴上,剩下那一只脚挂在车尾绳套上,接着,刘黑子喊了一声“架”,牛车就咣里咣噹地沿着山路一路走去……开始,小三子在车板下还听到那两个伤员对刘黑子说“掌柜的,给俺们留两颗手榴弹”,之后枪声就越来远了,其中夹杂着手榴弹爆zhà

的声音。等小三子醒过来,已经是三天后了。他闻到了熟悉的跑腿子的味道,那是男人的汗味加上皮革加上旱烟熏出来的味道,他还捕捉到一丝枪药的味道。不用睁开眼睛,他已经模糊地意识到这里既不像刘黑子老巢那样的土房,也不像他夏天里住的那块大烟地里的窝棚,更不像他呆过的刘黑子的相好的家。“那孩子醒了吗?”“没呢”是两个男人的声音,其中一个带着像三狗子那样的山东口音。其中一个声音走过来,掀开他的被角。小三子猛然意识到,他是在看他的残腿,换句话说,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一条腿。那个声音看出他已经醒了。“你要是醒了,得吃点东西,这二麻子炖的土豆很香的。”小三子没说话,也没睁开眼睛,但他没法控zhì

眼角流出去的泪水。第二回同病相惜猫为师“找到九爷没?”这是二麻子的声音。“没”一阵沉默。“那孩子咋样了?”“你别提了,这都二十多天了,这孩子蔫了吧唧的,不吃不喝,你催急了,他就对付两口,你要是多说两句,他脑袋瓜子一拧,就不勒你。俺可没办法了,俺看这孩子这么着,早晚得扔。”这二十多天来,通过二麻子东一撇子西一苕帚的言语中,小三子早已经判断出这也是一窝土匪,而他住的地方只是一个“地窨子”。这里介shào

一下,这地窨子,就是在不太陡的山坡上挖出一个凹槽,上面盖上树枝,里边盘出一铺火炕,前脸抹上泥,如果再做一些简单的伪装,除了山里的老猎手,别人很难发xiàn

。而且,如果是有道行的老猎手打造的地窨子,那是冬暖夏凉,在里边住着很舒服。小三子就躺在这样一个地窨子里,两眼直勾勾的,脑子里经常浮现刘黑子的音容笑貌。随着门帘子卷起放下,带进来达紫香花的香味。二麻子和那个曾经掀他被窝的那个人走了进来。小三子眼珠子转了一下,看清了这个人,四十多岁,嘴巴周围乱糟糟的胡子,脸色有点苍白,身材不是很高大,却感觉好像他的肩膀能扛起千斤重担的样子。“孩子,这是你救命恩人,你得叫四爷,是他把你捡回来的,要不你都早喂狼了,完了他还用盐水给你洗的伤口,还跑了80多里地从铁郎中那里抓的药……”“嘚、嘚、嘚”那个四爷挥手打断了二麻子,坐下来,眼睛盯着小三子。而小三子的眼睛还是锁定在他直勾勾的状态。二麻子不说话了,地窨子里顿时静了下来。外边一会儿传来喜鹊的叫声,一会儿传来山雀的歌鸣。就连锅台上睡觉的那只黄猫也似乎感觉到什么,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跳下锅台、向外走去。四爷的鼻梁微微隆起,他从腰间拔出了擦得铮亮的盒子枪,狠狠地说道:“你看它咋办,你就咋办。”话音未落,就听“嘡”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就传来那只猫撕心裂肺的嚎叫——四爷一枪打掉了那只猫的一条后腿。枪响那一刻,小三子本能地坐了起来,当他把眼睛从猫身上转向四爷的时候,四爷一直盯着他。慢慢地,四爷把枪收起来、起身、向外走去。当他路过那只猫的时候,转回身,一脚把那只猫踢回里边——踢到小三子伸手就能抅到的地方。从打那天起,小三子的眼睛几乎就没离开过那只猫。猫的嚎叫很快就变成几声**,再就没有了声音——它开始舔它伤口。小三子看不出那只猫有任何痛苦的神情,它只是在那儿平静地舔它的伤口。而且一直舔到天完全黑下来。不知到了什么时候,那只猫站了起来。笨拙地一蹦一蹦向外走。小三子坐了起来,看到那只猫蹦到锅台前,嗅了嗅他那条断腿、叼起它、继xù

向外蹦去。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小三子爬下炕,双手撑地,同样笨拙地挪动着他的三肢,爬出了地窨子。身后还能听到二麻子的呼噜声。为了在地窨子里看那只猫,他第一次张嘴让二麻子点上了油灯,所以当他刚爬出来时他的眼睛还不太适应。不过很快,他的眼睛就在半月的星空下找到了那只猫。小三子悄悄地跟在后面,来到地窨子左下方、靠近山脚那颗老榆树下面,微凉的山风吹过,小三子感到浑身舒爽。那只猫把它的断腿放在一边,开始用它的前爪扒开那松软的土。小三子看得出来,猫的动作很吃力、很慢、很艰难。可那只猫一直坚持着,直到挖出的坑足有半尺深时候,它才把它的断腿叼回来,扔进坑里,又开始了艰难地填埋……这只猫的行为给小三子带来的心灵震颤绝不亚于刘黑子把他塞进牛车下时的眼神。小三子像石头一样单腿蹲在那里、双手撑地,眼泪又一次不受控zhì

地流了出来。

第二回 同病相惜 猫为师

“找到九爷没?”这是二麻子的声音。

“没”

一阵沉默。

“那孩子咋样了?”

“你别提了,这都二十多天了,这孩子蔫了吧唧的,不吃不喝,你催急了,他就对付两口,你要是多说两句,他脑袋瓜子一拧,就不勒你。俺可没办法了,俺看这孩子这么着,早晚得扔。”

这二十多天来,通过二麻子东一撇子西一苕帚的言语中,小三子早已经判断出这也是一窝土匪,而他住的地方只是一个“地窨子”。这里介shào

一下,这地窨子,就是在不太陡的山坡上挖出一个凹槽,上面盖上树枝,里边盘出一铺火炕,前脸抹上泥,如果再做一些简单的伪装,除了山里的老猎手,别人很难发xiàn

。而且,如果是有道行的老猎手打造的地窨子,那是冬暖夏凉,在里边住着很舒服。

小三子就躺在这样一个地窨子里,两眼直勾勾的,脑子里经常浮现刘黑子的音容笑貌。

随着门帘子卷起放下,带进来达紫香花的香味。二麻子和那个曾经掀他被窝的那个人走了进来。

小三子眼珠子转了一下,看清了这个人,四十多岁,嘴巴周围乱糟糟的胡子,脸色有点苍白,身材不是很高大,却感觉好像他的肩膀能扛起千斤重担的样子。

“孩子,这是你救命恩人,你得叫四爷,是他把你捡回来的,要不你都早喂狼了,完了他还用盐水给你洗的伤口,还跑了80多里地从铁郎中那里抓的药……”

“嘚、嘚、嘚”那个四爷挥手打断了二麻子,坐下来,眼睛盯着小三子。而小三子的眼睛还是锁定在他直勾勾的状态。

二麻子不说话了,地窨子里顿时静了下来。外边一会儿传来喜鹊的叫声,一会儿传来山雀的歌鸣。就连锅台上睡觉的那只黄猫也似乎感觉到什么,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跳下锅台、向外走去。

四爷的鼻梁微微隆起,他从腰间拔出了擦得铮亮的盒子枪,狠狠地说道:“你看它咋办,你就咋办。”话音未落,就听“嘡”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就传来那只猫撕心裂肺的嚎叫——四爷一枪打掉了那只猫的一条后腿。

枪响那一刻,小三子本能地坐了起来,当他把眼睛从猫身上转向四爷的时候,四爷一直盯着他。慢慢地,四爷把枪收起来、起身、向外走去。当他路过那只猫的时候,转回身,一脚把那只猫踢回里边——踢到小三子伸手就能抅到的地方。

从打那天起,小三子的眼睛几乎就没离开过那只猫。猫的嚎叫很快就变成几声**,再就没有了声音——它开始舔它伤口。小三子看不出那只猫有任何痛苦的神情,它只是在那儿平静地舔它的伤口。而且一直舔到天完全黑下来。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那只猫站了起来。笨拙地一蹦一蹦向外走。小三子坐了起来,看到那只猫蹦到锅台前,嗅了嗅他那条断腿、叼起它、继xù

向外蹦去。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小三子爬下炕,双手撑地,同样笨拙地挪动着他的三肢,爬出了地窨子。

身后还能听到二麻子的呼噜声。为了在地窨子里看那只猫,他第一次张嘴让二麻子点上了油灯,所以当他刚爬出来时他的眼睛还不太适应。不过很快,他的眼睛就在半月的星空下找到了那只猫。小三子悄悄地跟在后面,来到地窨子左下方、靠近山脚那颗老榆树下面,微凉的山风吹过,小三子感到浑身舒爽。

那只猫把它的断腿放在一边,开始用它的前爪扒开那松软的土。小三子看得出来,猫的动作很吃力、很慢、很艰难。可那只猫一直坚持着,直到挖出的坑足有半尺深时候,它才把它的断腿叼回来,扔进坑里,又开始了艰难地填埋……

这只猫的行为给小三子带来的心灵震颤绝不亚于刘黑子把他塞进牛车下时的眼神。

小三子像石头一样单腿蹲在那里、双手撑地,眼泪又一次不受控zhì

地流了出来。

第三回 山林深处 一声啸

这些日子二麻子几乎搭不着小三子的影子,他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的。二麻子问了他两回,他这是忙什么呢,他也没说,每次都是那么三脚着地的爬着出去,再爬着进来。

其实,二麻子什么都看在眼里。开始,只要那只猫一出去,小三子就一定跟着;后来,不论那只猫出不出去,他都是早出晚归的。而且经常是带着伤回来的,特别是那孩子那双手经常是血淋淋的。二麻子感觉孩子有些可怜,跟四爷说过这事儿,可四爷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小三子这些日子想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他要抓住一只兔子。他这么做不只是在和那只猫较劲——他亲眼看到那只猫是如何逮住耗子的;他这么做是想告sù

自己,自己能做到即使四肢健全的人也做不到的事情,他感觉这样做才对得起刘黑子。之前,不论刘黑子怎么叫他儿子,他也从来没叫过他爹,只是和别人一样叫他大掌柜的,现在,他在心里不止一次默默地向菩萨祈求他爹——刘黑子好好的。

可只有小三子自己知dào

,想要徒手抓住一只兔子有多难。山兔子是非常机敏的动物,即使是山鹰扑捉它十回也就能逮着三回五回的。开始,他还没意识到气味的问题,他在兔子洞前空等了几天后,在看到兔子使劲吸气的动作,才想到躲到下风口,甚至在自己身上抹上兔子的粪便,然后在兔子洞前一待就是几个时辰。他现在对附近几个山头的兔子已经很熟悉了,他甚至能区分出哪只兔子是属于哪一窝的,可到现在他还没能逮住一个。他现在身体的爆fā

速度虽然很快,但是兔子的机变速度更快——每次都是差那么一点点,这也使小三子欲罢不能,一次次狠狠地扑出,一次次看着兔子突然转向,然后绝尘而去。小三子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是,随着他一次次的扑出,他的身体已经异常灵活,而且他不知dào

,他用他的双手卷曲前两个指关节着地,加上他的一条腿的爬行姿势酷似那只猫——就好像那只猫从来就是三条腿似的那样协调、自然。

这天早晨,和往常一样,小三子早早的就爬起来、下炕、爬到锅台边,叼起二麻子烙好的大饼子、悄无声息地爬出地窨子、伸一个懒腰——和那只猫一样,先伸前半身然后重心前移,再伸那条腿,接着,爬到山腰山泉水那儿洗把脸、喝上一肚子水、嘴里嚼着大饼子,就向西山那窝兔子进发了。他知dào

那窝兔子里有一只嘴馋的,它一定会一早出来吃露水打湿的车轱辘草,他几天前就选定了一个位置,就在那棵山梨树上,那棵树不高、处在下风口遮盖着这窝兔子的必经路径,而且前方有块石头挡着,兔子的逃跑线路很有限。快要靠近那棵树时,小三子慢了下来,眼睛盯着兔子洞口、悄无声息地爬上那棵树、卷起身子、等待随时扑出。不出所料,太阳刚露脸的时候,那只兔子出来了——洞口露出了小脑袋、它狠狠地吸了吸空气、接着爬出洞口、抖落一下浑身的毛、支起那对耳朵四下听了听、接着拧过身,向小三子埋伏的树下蹦过来了。再看小三子:可能是因为屏住呼吸太久的缘故,他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睛里喷射出吓人的光芒。就在那只兔子刚一跳过那棵山梨树,奔向那块石头那一霎那,小三子动起来了——他松开双手,在身子向下落的同时,他的腿由缓渐强地蹬向那棵树——借着那棵树反弹的力量,小三子的身子像箭一样射向他的猎物、两只手一左一右像鹰爪一样围向那只兔子——远处看就像一只飞行的蝎子。是小三子的右手先抓到兔子的一条后腿的,那只兔子立kè

回头咬向他的右手,在那只兔子咬到他的手的同时,他的左手掐住了兔子的脖子,同时他的身子也狠狠的摔在地上——小三子终于成功地逮到了一只兔子。在小三子单腿站起来、掐着兔子的脖子扯开他的右手时,那只兔子也咬掉了小三子手上一大块皮,然而,从小三子的嘴里传出来的却是舒爽的嚎叫——从远处听,有点像狼的声音,而这一声嚎叫过后,整个山林里全都安静下来——就像虎啸山林的效果。这一发xiàn

又给小三子带来一串朗朗笑声——依然带着一点稚气的笑声久久回荡在山谷里。

当小三子嘴里叼着兔子回到地窨子里,二麻子是满脸的不相信。特别是当那只兔子从二麻子手里一挣、掉下来,小三子一个斜劈身、当空抓到兔子时,二麻子的嘴张开就合不上了。

当天晚上,当二麻子炖的那只兔子差不多熟了的时候,四爷来了。小三子知dào

,是二麻子在西山顶上用艾蒿熏出来的烟把四爷招来的。

二麻子在炕桌上摆上了炖的香喷喷的兔子,招呼着四爷落座,并把小三子从灶坑边上推向炕里——他让小三子上桌陪四爷喝两盅。

第四回 驿路夺魂 震山川

小三子隔着酒桌坐在四爷对面,有些拘束。不过,他能感觉到四爷没像刘黑子那样把他当小孩子,也不像八面通街上那些人躲着他——小三子对别人的恐惧是非常敏感的,因为他是刘黑子的干儿子。

“快给四爷把酒满上,这孩子不会来事儿呢”,二麻子的声音。小三子抓过酒葫芦,把四爷的酒碗倒满了。小三子发xiàn

单腿盘着并把那条残腿搭在好腿的脚脖子上,坐着挺平稳的。四爷努了努下巴,示意小三子给自己倒上。小三子摇摇头,没说话。

“这孩子,让你陪四爷喝两盅,你就喝两盅怕什么的。来来来,这是俺新炸的酱。”二麻子端上来一碗酱,还有打了水焯的柳蒿芽和婆婆丁。

四爷拿起酒葫芦给二麻子倒上,二麻子忙不迭地说道:“你看真是的,哪能让你给俺倒酒……”二麻子在自己两侧肩膀上擦了擦手、坐下来、给小三子的碗里添上一点酒、端起酒杯,“来来来,咱爷们为你能活下来,干一个。”

四爷拿起筷子在酒碗里点一下,并向炕边的地上甩了甩,如此重复三次。“你看给我忙的,都忘了敬土地爷了”二麻子紧忙效仿,小三子没动。四爷端起酒杯,二麻子紧忙跟上,“快端起来,这孩子,说谢四爷救命之恩。”

“谢四爷”小三子脸通红的说着,端起酒杯。

四爷点点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俺小时候大掌柜的给俺取了个大名,俺忘了,大伙儿都叫俺小三子。”

四爷扑哧一声笑了,“你说的大掌柜的是刘黑子吧?”

“你认识他?”小三子的眼睛顿时亮了。四爷的眼睛却暗了下来,“只是听说过,不认识”。小三子露出失望的神情。四爷知dào

刘黑子已经死了,可是看着小三子的眼睛,他没法直接说出来。二麻子也没说。

“来来来,喝酒、喝酒。”

当晚,四爷又问了一句“会打枪吗?”小三子回答“会”之外,四爷再没说话。

第二天一清早小三子醒来发xiàn

枕边多了一条38大盖儿(日式步枪)和一条装子弹的武装带。小三子欣喜若狂,数了两遍,子弹袋里插着23颗子弹。

背上枪、把武装带扔到背上、小三子一纵身从炕上落到地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路过锅台时,叼起大饼子——二麻子已经非常了解小三子的生活习惯,晚上烙好大饼子就放在锅台边上,爬出了地印子。来到半山腰泉水边上,那里有块大石头,小三子咬下一口大饼子、嚼着,把剩下的大饼子扔到石头上,从身上卸下枪和武装带放在大饼子边上,从腰间扯下那条多余的裤腿,在石头边上一蹭、撕扯下来,然后靠着石头坐下来就开始——擦枪。小三子很兴奋,他不知dào

他应该先打一只飞龙呢、还是先打一只山鸡;飞龙好吃但肉少,山鸡肉多一点,可是……

晚上,天早都黑下来的时候,小三子回来了。二麻子担心了一整天,可小三子进来的时候,他还是吓了一大跳——小三子背着什么东西爬进来,带进来扑鼻的血腥气,一进屋就栽倒在地上。二麻子蹦下炕、拿过油灯一照:“俺的娘哎!”——小三子背的是一头野猪,而小三子正躺在野猪身上、喘着粗气、看着二麻子咧嘴笑呢——几乎全裸的身上、脸上到处是血污,而他的衣服都用来捆绑那头猪了。

过了十多天、刚进头伏、小三子的快抢子弹剩下7颗的时候,二麻子传过来四爷的话“准bèi

走一趟活儿”。

从打过了年,日本兵进来后,各处胡子被一个一个端掉的端掉、打散的打散,其结果是,各处商号不敢走货了。之前呢,这些商号向沿路的胡子缴纳一定的“供奉”就可以一路畅通,比如“九爷”这伙儿就是从八面通到牡丹江这一路上最大一窝胡子,而四爷正是这伙儿胡子的“师爷”。俺这地界,北方话的平舌音和卷舌音不分,再加上一些山东口音,您根本分不清“四”和“十”、“三”和“山”。可这师爷怎么就叫成四爷,这里还有一段故事。

“九爷”也就是九彪——一个心狠手辣的主儿,自称是旗人、来自京城、是某某贝勒的直系后人,所以从打有了点名气,就自称是“爷”。而四爷是个读书人,在山东老家惹了官司逃出来,一路辗转坎坷,最终落草为寇,成了胡子。民国8年刚入冬那会儿,九彪领着自己百十多号弟兄攻打高丽营那次,那是一场硬仗,异常惨烈,从下午一直打到天快黑下来的时候,高丽营被攻克。这高丽营是一个朝鲜族村子,他们沿河种水稻,相对比较富裕,由于连年因水源与其他村子发生冲突,加上胡子袭扰,他们自己购买了不少枪支弹药,在一个族长的领导下,不服九彪的淫威,终于导致这场大战。刚打下高丽营,20多里外的八面通警团在队长崔庆寿的带领下来驰援了。这让九彪爆跳如雷,放火烧掉大半个村子,劫掠50多口村民,100多匹牲畜加上枪支、现款等一路向西逃了。

本来,九彪企图以此战立威,却被崔庆寿这一搅,白白损失了二十几号弟兄、还不算受伤的。九彪是恶气难出、而又无计可施。这时,四爷出了个主意:放了这50多个高丽人,并让他们传话“九爷要血洗八面通”。

其结果是:八面通上下近千户人家是人心惶惶,有逃的、有躲的,县伊、知事恨不得吃了崔庆寿(这个人我们将来还会提到)。最终,农商二会勉强凑足了官贴、牛羊等向九彪苦苦求情,才算了事(不过,后来九彪还是打进八面通了,这是后话)。从此九彪一路坐大,而功臣当然是四爷。在一次庆功宴上,九彪酒后说了一句“你可是俺的好师爷啊”,被人听成了“四爷”,于是“四爷”就成了他的称谓,很少有人知dào

他姓什么叫什么。

可自打被日本兵打败之后,这九彪是音信皆无,有人说他跑到老毛子那儿去了(俄罗斯)。于是,汇通久商号的三掌柜‘周疤了眼儿’就在前些日子托人找到了四爷,问四爷能否给押一趟货。开始,四爷也没想躺这浑水,可四爷又一想,现在日本兵好像根本不管山里这些事儿,而那些残余的胡子东一伙儿、西一伙儿的,再过些日子,就没人知dào

他四爷是谁了,于是,他接下了这个活儿。

就在下山前一天,四爷给小三子捎来一副拐杖,是腊木杆儿做的,很漂亮。小三子第一次见这东西,稀罕的不得了,没等二麻子告sù

他怎么用,他早已挥舞起来,做出各种动作——小三子现在的臂力已足够驾驭这副双拐。

下山时二麻子交代,这趟活儿最关键就是在柳毛河地界有一伙儿胡子……

周疤了眼儿拉的是黄烟,四架马车的黄烟,还有一架马车走在前头,专门拉四爷的人。除了小三子和二麻子,四爷还找来四个人。在车上二麻子聊起往事,而小三子不管二麻子说什么,都是津津有味地听着,这让二麻子很受用,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上了。

他们在早晨天刚亮时出发,下午日头西斜时,就到了柳毛河地界。四爷看了看路两边的山,回头看了一眼小三子,小三子会意,背上他的38大盖儿,就向车下跳去。二麻子急忙拿起双拐“喂……”没等说话,小三子早已像猴子一样爬上山了。

继xù

走了有两里地,听到奇怪的鸟鸣,四爷警觉地直起身子,发xiàn

迎面在一个缓坡上,7个人都是骑在马上一字列开、横在路上。

四爷“吁…”了一声,停下马车,告sù

车里人“别动”,他自己跳下马车,迎着那几个人走了过去。

“吆荷,这不是四爷吗,你嘠哈(干啥)去啊?”说话的是中间的一个大块头。

“这不,汇通久的三掌柜有点货要送到牡丹江吗,都是老朋友了,没办法,就得跑一趟呗。”

“是啊……”大块头的话没说完,脑袋向一边一趔、传来一声枪响、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一只脚依然缠在马镫上,那匹马紧张地跺着马蹄,带动大块头在地上摇来摇去,鲜血汩汩流出,不一会儿就流到四爷的脚下。

就在所有人抬头向上看时,就见小三子坐在山崖的石头上端着枪指向对面路边的草丛,那里,有个人双手举起枪,跪了下来。还有马上那些人也都举枪投降了。

二麻子目瞪口呆,“俺的小三……爷啊!”

四爷的手也在微微发抖,他之前虽然告sù

小三子一旦谈不拢就可以开枪,但他也没料到小三子会如此下狠手。

小三子这一枪具有如此震慑力,是因为他在远距离击穿了大块头的脑袋。做到这一点,需yào

至少两个先决条件:一,对自己枪法的绝对自信,否则你不会瞄准敌人的脑袋,包括日本兵都很少打人的头部;二,杀之而后快的必杀之志。而小三子在开枪前一刻想起来的却是刘黑子说过的话“要不你别勒他,一旦勒他就一定要让他折服!”

对于这段情节,周疤了眼儿的描述最精彩“他,就像一座山神一样盘腿坐在山崖上端着枪……”

当小三子爬下山,跳上马车时,没人敢直视他的眼睛。

第五回 血涩儿郎 留恨处

接下来的事情,恢复了平静的四爷处理的很到位。死掉了大块头的这伙儿胡子立kè

失去了主心骨,在四爷一顿语言安抚下,马上表示效忠四爷,而恐惧的眼神不时投向小三子,可小三子却把头扭向一边,就好像跟他没关系一样。

在埋掉大块头的时候,四爷还是很仁道的。率先用唯一一把铁锹,在朝阳的山坡上找了一个地方,几个人轮番挖下近一人深的坑后,四爷神情肃穆地说到:“兄弟,你安心去吧,咱们兄弟踏上这条道,谁都可能有这一天。”

就在大伙儿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准bèi

启程的时候,一个大块头的兄弟突然转身,跑回坟前,单腿跪地说道:“大哥你放心去吧,小海那儿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他!”

在二麻子询问下,从那个兄弟的口中得知,这大块头人称‘萧老狠儿’,老家在鸡西麻山,在他儿子刚过周岁时,老婆被煤矿的一个老毛子在苞米地里**了,还被村里人看到,于是他老婆回家流着泪,亲够了周岁的儿子就投井自杀了。之后这大块头明察暗访大半年也没找到这个老毛子,却误打误撞地杀了一个不相干的老毛子之后就上山成了胡子。

一路无语,小三子却记住了那个兄弟的名字——杜三儿。

一行人浩浩荡荡,七个骑马的(四爷骑上了大块头的马)加上五辆马车走进牡丹江街里时,天早已经已经黑下来了。

来到一处大车店,草草地把十几杆长枪塞到马车上,周疤了眼儿就去与店家一顿吆五喝六的讨价还价。敲定了价钱,大伙儿安顿了下来。不过,在安顿马匹车辆时,小三子捕捉到周疤了眼儿的眼神有点奇怪。接下来,周疤了眼儿要了两桌酒菜,巧舌如簧地把大伙儿喝得是五迷三倒,特别是大块头那几个兄弟不一会儿就醉成了烂泥。

回到房间(周疤了眼儿把唯一的上房安排给四爷、小三子和二麻子),看到二麻子在脱衣服准bèi

躺下,小三子坐在炕沿上就没说话,二麻子催了两声,小三子也没动。

“你不睡,俺可睡了。”打着酒嗝,二麻子就要躺下,这时,四爷进来了。昏暗的油灯下,四爷的脸色显得更苍白。

“咋不睡嘞?”

在二麻子嘟嘟囔囔声中,小三子抬起头应了一句“俺觉(jiao)的周疤了眼儿卸马时的的眼神不对,”

四爷沉默了半晌,把头扭向二麻子。

“嘚、嘚、嘚,俺去、俺去!”还是在嘟嘟囔囔声中,二麻子穿上衣服出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四爷和小三子被二麻子扰醒,两个人睡眼朦胧地看见二麻子一脸的兴奋。

“你们猜周疤了眼儿还带了什么货?”

两人谁也没说话,翻过身子,趴在被窝里,看着二麻子。

“黄金!”二麻子压低了声音说道。

愣了一会儿,四爷和小三子互相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又翻过身子——接着睡了。

第二天,根据四爷安排,大家可以各自随便转转,而且每个人也都拿到三千多绵阳票子(伪满洲银行发行的纸币),而小三子那份,小三子接都没接,直接让二麻子代收了。

说是各自转转,其实这一行人只是分成了两伙儿——四爷领着他带来的几个人一伙儿;二麻子和小三子加上杜三尔他们一伙儿。四爷他们说是要去看一个同乡;而小三子他们的计划是:听书、下馆子、看戏、逛窑子。

小三子他们一早来到一个二层楼的茶馆,台上一位牙齿不全的老翁拿着扇子、讲的是刘邦、项羽的故事。小三子一听就入了迷,瞪着闪亮的眼睛听得是津津有味儿。茶馆里客人也不是很多,有吃茶的、有聊天的、也有嗑瓜子的,而小三子他们坐在最前面,桌上的茶和瓜子几乎没动。也不知过了多久,杜三儿突然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跑进来,脸上还有血,进来就大喊“二麻子被人打了!”

小三子一下在蹦起来,单腿向前蹦了两步,才意思到忘了双拐,一回头,有个兄弟把拐递了过来,几个人一路奔跑冲了出来——小三子架着拐也一点不慢。

跑出茶馆,没多远,就看到二麻子——留着鼻血、衣服也破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见到小三子,二麻子的眼泪“刷”的流了下来。小三子冲过去,大声喊道“之为啥?”

二麻子憋着嘴一扭头没说话,杜三儿接过来说到“他要买鞋只买一只儿,人家说他捣乱就揍他,我去拉架把我也打了。”

小三子的脸“腾”的一下通红、眼睛里喷着火,大声喊道“走!”

不知什么时候,二麻子手里多了一块板儿砖,就见他拎着板儿砖、斜着身子一路冲在最前面,眨眼间就冲进了市场。

顿时,整个市场是鸡飞狗跳。说是市场,其实这儿只是一条街,街的两边紧密的排着众多商户,而此时全都乱套了,有往外跑的,也有往里跑的,二麻子也似乎已经发xiàn

目标,追着几个人从这头追到那头。二麻子这砖头是扔出去再捡起来,然后再扔出去——一个没打着。而那几个人几乎都是倒在小三子的拐下。你就看小三子:双手轮着双拐——每只手都握着拐的脚跟部,单腿蹦跳,他的拐每一次砸下去都是又准又狠,一下解决一个——直到遇上那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这孩子左手握着菜刀,右手举着炉钩子,嘴上还嗷嗷叫着冲了过来。小三子愣了。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一把搞把狠狠地砸在小三子的肩上——小三子扑倒在地。也不知从哪儿又冲出来几十号人,搞把、锹把、炉铲子,雨点一样砸在小三子和杜三儿他们身上。即便这样,小三子也没倒下,而是三条腿着地,东窜、西窜,还撂倒对方好几个,而他自己脸上、身上也是伤痕累累。

当伪满警察吹着哨子冲进来时,街上还躺着几个。小三子扭头看了一圈,发xiàn

除了地上躺着的,整条街干干净净——一个人都没有了。

小三子是用三条腿爬到警察局的。他的双拐早已经被打碎,有两个警察想要架着他走,被小三子拒绝。和他一起被带到警局的还有二麻子和两个大块头的人,杜三儿和另外几个人不知哪儿去了。二麻子他们看起来伤的不轻,是用担架抬过来的。

小三子看到这个警察局是一个二层楼的大房子,小三子从没有踏入过如此宽大的房子,里边还有好多门。而那些警察的装束和民国警察没什么两样,都是那种黑色衣服、戴着奇怪的“大盖儿帽”。

小三子还在喘着粗气,眼睛直勾勾的。

走过来一个高个子警察,胡子拉碴的,小三子听到别人叫他“黄团长”。这个黄团长直接走到小三子跟前,停住脚步,眼睛却盯在小三子的手上。感觉到他的目光,他也注意到自己的这双手——粗糙、硕大的一双手,特别是他的手指明显比正常人粗大许多-——小三子也是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的手,奇怪自己的手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难看。黄团长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走到二麻子他们跟前。

“有钱看郎中吗?”

“有,”二麻子抬头答道。

“去把他们送到帝国医院吧。”黄团长扭头对身后的警察说。

“是!”好几个人同声应道。

在二麻子他们被抬走后,黄团长扯过一把椅子坐到小三子跟前。

“家是哪儿的?”

“山里打猎的,”——小三子听过刘黑子这样介shào

自己。

“在哪旮旯儿?”

“下城子。”

“哼,胡子?”

小三子没说话。这时,从一个门里走出来三个穿黄色军装的日本人,黄团长站了起来。其中一个戴眼镜的日本人直接用奇怪的口音问小三子“你的,三条腿的,跑的很快?”

小三子一脸茫然。几个日本人叽了呱啦说了些小三子听不懂的话,黄团长也参与其中,最后,黄团长对小三子说:“皇军说了,你要是能跑得过我,就放你回家,否则,蹲监狱。”

小三子看到黄团长脸色发青,而那几个日本人传来很难听的笑声。

当小三子被带到楼后操场上时,发xiàn

有好多人三五成群的站在那里,目光都集中在小三子身上。有穿黑衣服的、黄军装的、还有穿着奇怪的裙子的日本娘们儿。

小三子是单腿蹦着出来的,出来时有一个黑衣服警察告sù

他,“你要想回家,就快点跑吧。”

那个戴眼镜的日本人拔出军刀指向他旁边,大声喊道“这里”,黄团长走过去,站在那里,向小三子招手。小三子蹦了过去,站在他旁边,他发xiàn

自己和黄团长一样高。黄团长蹲下来系鞋带,小三子看到他穿着皮鞋,而自己却光着脚。

戴眼镜的日本人对着小三子说“跑到那里”,他用战刀指向远处,那里有一个人拿着木棍在地上划出一条线。而他脚下也有一条木棍划出来的线。小三子看到一个日本娘们儿,叽了呱啦叫了一声,碎步跑到小三子正前方捡起一块石子,扔了出去。

“我的,说,预备,齐,你们的,跑。”

小三子木然站在那里,黄团长斜过身子、蹲下来。

戴眼镜的日本人,举起战刀,喊道“预备,齐!”

黄团长冲了出去,而小三子还是木然站在那里。

“不算的、不算的,”那个日本人晃动着罗圈腿、挥动着战刀、气哼哼地走到小三子跟前,“你的,不跑的,死了、死了的!”他很生气。

黄团长走回来,对小三子挤出一丝苦笑,“你要是想回家,就跑吧。”他还拍了一下小三子的肩膀。

黄团长又蹲下身子,准bèi

好了;小三子也弓腰、曲腿,双臂像猩猩一样耷了着伸向前方,几乎触地,下颌使劲向前伸,眼睛直视前方,似乎那里出现了猎物——就像要扑食的猫一样。场边传来唏嘘声。

“预备,齐!”

黄团长率先冲了出去。不过没跑出两步,小三子也纵身扑了出去。黄团长跑的很快,而且起跑又冲在前面,而小三子两条胳膊,加上一条腿,就像三个驱动轮一样,颠簸着他的身子向前飞奔而去——动作和那只三条腿的猫一模一样。场边传来一片惊叫声。

没跑到一半路程,小三子就超越了黄团长。向前跑着,小三子回头看黄团长:他苦笑着、摇着头,慢了下来——他放qì

了;小三子也慢了下来,不知dào

该不该继xù

跑。场边传来一片叽里呱啦的声音,好像所有人都在说话。

“大日本帝国军人的,说话算数的,你和你的朋友的,统统的回家的!”

下午太阳西斜的时候,一个黑衣服警察骑着自行车把小三子送到帝国医院。之前那个小鬼子还说过一些什么“大日本帝国的,欢迎的,你给大日本帝国的,效劳的,”这样的话,小三子没回答。

第六回 飞身赌窟 惊四座

小三子他们是在四天后离开的牡丹江。二麻子腿上、胳膊上都打着夹板,另一个肩上打着夹板,还有一个留在牡丹江帝国医院——二麻子他们把所有钱都留给了那个兄弟,并留下杜三儿照顾他。四爷也从周疤了眼儿那儿借了些钱,留够了那个兄弟的看病钱,并先行一步回去了。

此行小三子长了见识。特别是对日本军人的嚣张跋扈,还有帝国医院里的日本“女郎中”的谦谦善良留下了深刻印象。回来的路上,二麻子颇为留恋地描述起了他住院期间的各种细节,而挨揍的事情他好像不记得了。

回来的路上,还意wài

地发xiàn

,每到一处总会有几个人出来拉关系、套近乎并且好酒好肉地款待。而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是——胡子。

小三子意思到,虽然这些胡子都被日本人打散了,但他们在各自的地盘上依然很威风。

另外,从这些胡子的口中,小三子确认了刘黑子的死讯。

刚走进下城子,四爷打发来的人就把小三子一行几个人接到下城子最大的一家饭馆儿。小三子下了马车,单腿蹦着,一进饭馆儿,酒保儿就大声吆喝道“四爷唉,恁的“且儿”来喽。”(您的客人到了)

小三子一扭头看到,另一个店小二拿着一副新拐从里边隔间里跑了出来。小三子注意到这副拐比上一副结实多了,接过来、试了一下,很合手。四爷跟在后面,哈哈笑着,红光满面——看样已经喝了。

四爷把小三子和二麻子带进隔间,而其他兄弟安排在外边。小三子看到隔间里还有一个人——中年人、细高挑的身材,长瓜脸、皮肤白皙、小眼睛、小嘴巴。小三子能感觉到这也是个“碴子”(狠角色)。四爷喷着满口酒气,介shào

到“这是江北王铁,也是扛把子的(土匪头儿),你得叫王叔。”

“啊”小三子应了一声坐下来。桌上摆着一盘溜肥肠、一盘尖椒干豆腐。四爷又叫了几个菜。没等菜上来,四爷就告sù

二麻子:吃了饭,回去准bèi

搬家——搬回九彪的老巢——铁岭河。

席间,小三子发xiàn

这个王铁是个磕巴,每说一句话,那张嘴都要蠕动好几下,才能蹦出几个字。不过令小三子意wài

的是,这个人对日本人似乎很了解。他还一再建议小三子也要到官府“登记”——类似今天人口普查一样的形式,他说,你只要登记,就可以拿到“良民证”,而且日本人既往不咎。

就这样,这年刚入秋,小三子成为了“良民”:猎人,刘山,残一腿。小三子奇怪,日本人为什么会让那些官府的人做那么详细的记录——每家每户有多少人,甚至有多少猪、羊、牛、马都要详细记录。

这一年秋天,小三子过得很惬意。他吃了比哪年都多的西瓜。二麻子也胖了,听他说,现在四爷手里已经有了几十号的兄弟,手下罩着十几个村子,而二麻子本人也会算账,理所当然的成为钱匣子兼厨师。

这些弟兄则分散各地,能聚能散。而小三子每天除了打猎,就是听书——听那些山南海北的老胡子说不同版本的隋唐演义、三国演义和一些乱七八糟的神了、鬼了的。另外,他还多了两个爱好:摔跤、飞刀。

我们那地界摔跤是以两个人站着互相把双手搭在对方肩膀上的姿势开始,俗称“支黄瓜架子”,讲究的是“钩”、“踢”、“撩”、“绊”、“背”等等,是力量、技巧、智慧的竞技运动;可那些胡子没拿它当什么体育运动——他们也根本没有那概念,他们只是以此取乐罢了——就像下棋一样。

开始,他喜欢看人家摔跤。后来,自己琢磨琢磨,也上去跟人家比量,发xiàn

很少有人能摔倒他——虽然他只有一条腿,但他的胳膊长、有力量、平衡感好,他需yào

做的就是在别人要摔倒他之前之瞬间,把对方扳到自己的身下。

唯一他摔不过的人是——王铁。不过,王铁不喜欢摔跤,他特喜欢干净——虽然说话磕巴——他的衣服要经常用胰子洗了又洗,手指甲修的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泥,胡子天天刮,头发也是经常修理,是那种在中间分开的那种发型。像他这么爱干净的,在胡子中间绝对是特例。不仅如此,他的马也是要每天刷洗,还有他的长枪、匕首和那把马刀也是擦了又擦、磨了又磨。不过,他对小三子挺好,指点小三子摔跤技巧,比如,别人也知dào

了小三子的招数,不主动进攻,就造成僵持的局面,他告sù

小三子贴进去、把自己唯一的腿钩到对方腿弯处、同时向后倒,然后在倒下的瞬间扳倒对方。他还帮小三子选了一把匕首。这把匕首很长,有一尺半,他告sù

小三子这是用日本战刀打造的,刀鞘和刀把都是南梨木的,有半尺长,特适合小三子的大手。刀的平衡感特好,王铁随手一扔,这把刀就稳稳地扎进五、六步外的树上。这让小三子很惊讶,对这把刀更是爱不释手,每天逮谁跟谁练飞刀。他之前看到过刘黑子的人练飞刀,可人家是有好几把小刀,自己找个靶子就可以练。而小三子就一把刀、腿脚还不方便,所以他就得找人,分别在两棵树之间互相把刀飞来飞去。甚至有时候,晚上,四爷他们在九彪的老房子外,围着火堆熏着艾蒿烟(驱蚊子),谈论“天下大事”的时候,小三子却和另外一个胡子分坐在7、8步远的两棵树之间、聊着天、把那把刀和着固定的频率飞来飞去,并发出“笃、笃”的声音。

本来这伙儿胡子在日本人进来后重新聚集起来,大家还有些生分,可经过小三子与大家在一起摔跤取乐,加上他练飞刀时与他们私下聊天,小三子和大家打成了一片。

还有件事儿,让小三子颇费了一番心思:就是他的匕首应该如何携带的问题。大多数胡子都是把刀鞘绑在小腿的绑腿上,然后把刀一插,了事;有的干脆刀鞘都不用,直接插在绑腿上。小三子也这样试过,不过,一来他架着双拐很不方便;二来,他即使不架拐,要拔刀也需yào

弯腰,这让他很容易失去平衡。他想起刘黑子是左撇子,他把刀插在左侧腰带里,而且是刀尖向上、并用衣裳盖住——很具有隐蔽性;他还观察到王铁的匕首是戴在武装带上,包括他的马刀,不过,王铁不像四爷,他不带四爷特喜欢的那种盒子枪。小三子也试过那种枪,发xiàn

它跳的厉害、还打不远,于是也不喜欢它——嫌它累赘;他喜欢他的38大盖儿和匕首。经过好些日子的摸索,小三子终于找到一个让自己满yì

的地方:就是他唯一的右侧大腿外侧——他用布带把刀鞘缠绕他的大腿上,然后穿上裤子,并把他右侧裤兜底部剪开,把刀再插进刀鞘里——就好像随手装进裤兜里似的。这样做,还有个问题,他发xiàn

有时候刀鞘会向下坠,于是他又用一个小钩子把刀鞘从裤子里边钩到腰带上,这样,不论他架不架拐他都可以随时拔刀,而且极具隐蔽性。

入冬下了一场雪之后,似乎所有人都忙着一件事情——赌博。有看牌的(有别于扑克,是一种类似麻将玩儿法的纸牌)、推方子的(牌九,骨质,约一寸长的条形)、有支色子的,也有打麻将的,不过麻将是有钱人玩儿的。山里人也好、城里人也罢;胡子也好、老百姓也罢,好像全世界都在赌。小三子从小在胡子窝里长大,对于赌博不陌生,可他不喜欢赌。刚下完雪、迎着风,他就斗志昂扬的进山了——戴着二麻子用羊皮做的手套。他老早就瞄上一只雪狐,可几次都让它逃掉了。这让小三子很恼火,他知dào

如果换成老猎手,早就能拿下它。

第二天天快黑的时候,小三子回来了。像骡子一样拉着一个爬犁,说是爬犁,其实就是四根碗口粗的树枝像“井”字一样摞在一起、一头挂在他的子弹带上——而爬犁上面捆绑着600多斤的一头黑瞎子(黑熊)。

刚爬过门前的那道山岗,几条狗的叫声就把二麻子他们叫出门来,并迎上小三子。小三子站了起来、指着黑瞎子,咧嘴笑了:“豁牙子(跟着杜三儿他们一起过来的兄弟),你看它长得像不像你?”

大伙儿哄堂大笑,齐声应道“像、像,太像了!”

“滚他妈王八犊子!”豁牙子也在笑。

笑声中,二麻子拉过来一个人,拿腔作势地向小三子介shào

,“这是鸡西大耳朵,你得叫刘叔。”

小三子“啊”了一声,抬头看了这个人一眼:不高个儿,挺大的脑袋,挺大的耳朵,眼睛里好像有油一样——很滑腻的感觉。

“这是吉东这一撇子都有一号的‘蓝码’(黑话,职业从事赌博的人)这是咱们特意请人家过来的。”

小三子又“啊,”了一声。

回到屋子里,小三子脱了衣服,一个兄弟端过来一盆凉水,小三子就在外屋地坐着马扎冲洗起来。也许是受王铁影响,小三子也开始爱干净了。

二麻子走了进来,“这四爷还得两天能回来,就把熊掌给他留着得了,”

小三子拧干了麻布,擦着身子,“把那对前掌给王铁送过去吧。”

二麻子一愣,“哦”了一声。

第二天,驾着马车赶了几十里山路,小三子、二麻子、大耳朵,三人来到马桥河。当天晚上就登局儿了(上赌桌)。

这是挺大的一个三间土坯房(大约60-70平米),东西两间,中间是外屋地(厨房)。一进屋就能闻到酱块子和着大饼子的味道。小三子他们来到东屋,这东屋有南北两铺炕,中间隔着3、4米。屋子里挤满了人,还有烟。吵吵嚷嚷声中,你根本听不清谁在说什么。大耳朵背对着南炕,和一群人在北炕上围坐着一个炕桌——推方子。二麻子盘腿坐在大耳朵旁边捧着他的毡帽,帽兜里是捋得整整齐齐的一打一打绵阳票子——他在给大耳朵“照管儿”。那边炕上、地上挤满了围观的人,基本都是男人。而小三子坐在南炕的炕沿儿上,南炕上人少一点,有多半是女人,她们在支色子。“刨子、刨子、眼儿、眼儿、眼儿”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小三子没玩儿,只是看热闹,更多时候眼睛瞄向北炕。小三子发xiàn

,在不被注意的情况下,观察别人也是挺好玩儿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小三子靠着炕琴(木质家具)睡着了。却被屋里的声音变化惊醒了。小三子睁开眼睛看见所有人都在看向北炕,那里,有人拍着桌子,还对大耳朵指指点点,大声吆喝着什么,二麻子好像在那里解释,有几个人似乎还要站起来……来不及多想,小三子一个纵身就“飞”了过去。说是“飞”,是因为小三子本来身手敏捷,加上开始没人注意他,当人们看到小三子出现在北炕上时,就像鬼影飞过来一样。小三子的动作很简单:左手一把抓住那个拍桌子的人的头发、向下一带,那个人的头狠狠地磕在炕桌上,能看到桌子上的方子跳起来又落下;而小三子的右手多了一把匕首,擦着那个人的脖子,扎在桌子上。屋子里登时静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小三子没有杀死那个人,可小三子的刀扎在桌子上太深了,小三子不得不继xù

抓着那个人的头发压着桌子,才把刀拔出来。包括二麻子,所有的人都吓傻了。小三子对着二麻子和大耳朵喊了一声“走!”他们两个才恍然大悟的样子,滚下炕,急急忙忙地穿上鞋,向外走去。看他们都到门口了,小三子才从炕上蹦到地上、又蹦到南炕、坐到炕沿上;小三子把刀叼在嘴上——刀刃上还有血,穿上鞋,抬头看了那个人一眼——那个人的眼神好像已经痴呆了;小三子又扫了一眼其他的人:没有一个反抗的眼神。小三子拿下刀,在大腿上蹭了两下,装进裤兜里,架起双拐,从容地走了出去——整个过程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外边,还是黑天。

大耳朵燃起火把,二麻子把马牵了出来,那匹马极不情愿地蹶的了几次,才套上车。几个人上了马车就一路向西奔去。

一路上没人说话,大耳朵不时地向后张望。天亮的时候,他们已经过了下城子很远了。

大耳朵似乎终于喘了口粗气。对着二麻子说,“你这兄弟真行,才刚也就他能镇住场子。”

小三子斜眼看了大耳朵一眼,突然,小三子伸手抓过大耳朵的脖领子,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这是、你这是…”

小三子盯着他的眼睛,“癫哈尔?”(装傻)

“你看,兄弟,有事儿你说话呀,”

小三子一举手,他的刀把狠狠地砸大耳朵的腮帮子上,接着,小三子向后一推,大耳朵向后一滚,掉到马车下。马车自己就停了,小三子也跳了下来,看到大耳朵吐出一口血水,带着一颗牙。小三子蹦到大耳朵跟前,按住他,又举起刀……

“别、别、别,”大耳朵发出类似女人的声音,同时,从他的裤裆里掏出一大把绵羊票子。

“都在这儿了。”

小三子摇摇头,一刀挥了过去——挑开了大耳朵的绑腿、连带着血肉,露出大耳朵煞白的细腿,和一条血红的伤口。而地上又洒落一地的绵羊票子。

这里,对于那些不赌博的人也许需yào

解释一下,小三子为什么突然向大耳朵发难:大耳朵作为职业赌徒被二麻子请来参赌,他不应该私藏赢来的钱,而应该在下了赌场后,大大方方地按照说好的比例分成(当然,他的分成不会太高);小三子发xiàn

了他的小手段,对于他的不诚实很生气。

小三子不知dào

的是:他在马桥河的亮相,为他赢得了,日后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威名——山猫。

第七回 人狐同情 情断肢

下了两场大雪后,来了这么一件事儿:有人来投山。所说投山呢,说白了就是来入伙来了。而这位投山者有点特殊,他指名道姓要找“山猫”,可没人知dào

山猫是谁,弄了半天,才说是一条腿的。

于是晚饭时候,小三子架着拐一进屋,二麻子就乐了:“三子,你可是出了名喽,江湖人送外号“山猫”,那是‵上天能揽月,下海能擒龙′,了不得喽。”

小三子茫然地抬眼看见四爷正坐在饭桌边上,嘴里噙着微笑、眼睛里是趣味盎然的亮光。

二麻子朝小三子一努嘴,“这位就是拎着大铡刀来投山的,人家说了,就要找大侠‵山猫′,三少爷你接着吧。”

小三子转头看见这个人:挺高的个子,很宽的肩膀,依然稚气的脸上却有着粗硬的线条,看年龄与小三子相仿。看见小三子,他的脸变得通红,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在他旁边,靠着墙立着一把四尺多长的大铡刀。

小三子把拐递给过来接拐的兄弟,坐到饭桌上,拿起酒壶给四爷的小酒盅满上——这是二麻子交给小三子的任务。四爷依旧拿起筷子在酒盅里点了三下——敬天、敬地、敬老祖宗。

“咋的了,说话呀?人家在这儿等着那。”二麻子催促道。

小三子又抬头看向四爷。

小三子从小在土匪窝里长大,知dào

规矩,来人投山那就得由大当家的安排分给手下兄弟,这事儿马虎不得。小三子也知dào

最近有不少人来投山,都是四爷分给王铁、赵亮(四爷的另外一个兄弟)等人。

四爷放下酒盅,用手抹了一下嘴,“人家是投奔你来的,你给句话吧。”四爷依然是饶有兴致的样子。

小三子扭过脸,问二麻子“那个什么山猫是咋回事儿啊?”

“嗨,是这么回事儿,头场雪那会儿,咱不是去马桥河上局儿嘞吗,你在那儿用刀子压场子那事儿,可传开了,都说你外号叫山猫,说你怎么怎么厉害,这不这孩子从八面通都听说了,家里又出了点事儿,这不就投奔你来了。”

小三子没说话,咬了一口馒头,嚼着,歪了脑袋又看了四爷一眼——四爷还是颇有兴致地看着小三子,那表情就好像在说“我看你咋办?”

小三子咽下馒头,喝了一口汤,撂下勺子,抬头看向那个人,“你叫啥?”

“俺叫王伟东,俺娘叫俺铁蛋儿。”

“好,这么的,摔跤、打枪、跑赛,这三样你有一样能赢俺,以后你就跟着俺,要是一样赢不了,那就对不住了。”

“好!好!好!”以二麻子为首的一帮兄弟开始起哄叫好。

当天夜里又下了一场雪。第二天一早,小三子和兄弟们扫清了院子里和上山路上的雪,还跑到西山泡子(湖)去把冰面上的雪也清扫了一下,顺便从冰眼里又打出几条鱼,等回到九彪老房子的时候,已经日上晌午了。这一头午,那个新来的就跟着小三子,忙前忙后的,干活儿倒是把好手。而且,刚来就已经混了个外号——大铡刀。在湖边上,歇着抽烟的时候,兄弟们问起大铡刀为啥要上山,大铡刀是这么说的,“俺爹前年在煤矿被水淹死了,王罗锅子(一趟街的邻居)没安好心总对俺娘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前几天晚上俺没在家,等俺回来,看见他硬要上俺娘的炕,被俺用铡刀砍了。”

“对、对、对,砍死他个逼养的就对了。”大伙儿齐声赞道。

“会打枪吗?”小三子问。

“俺舅在山场子,有枪,俺打过一回。”

于是大伙儿又勾起了兴趣,七嘴八舌地,为大铡刀即将和小三子的比赛出谋划策。大伙儿都知dào

这孩子赢小三子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同情弱者,似乎是所有人的共性。

刚要吃晌午饭的时候开始,哩哩啦啦地就来了不少人——当然都是胡子——都是听说了小三子的比赛,来看热闹的。王铁也过来了。热热闹闹的,像过年一样。

吃过了饭,抽了袋烟,二麻子一声锣响,比赛开始了。

第一项,打枪。根据大铡刀的实jì

情况,为了公平起见,小三子要站着(允许架拐)打枪——小三子因为腿的原因更擅长坐着,或是趴着打枪,而且只许一枪;大铡刀可以任选姿势,而且允许打十枪。靶子是百步开外的树上挂着的一个葫芦。这还不算,赛前王铁他们还专门带着大铡刀找了一堵土墙,让大铡刀打了几十枪——为了让他充分体会弹着点的感觉——让二麻子好一顿心疼那些子弹。

比赛开始,小三子首先架着拐、斜着身子——左拐在前、端着枪(都是38大盖儿),前后晃了晃身子——找到平衡,略微眯了一下眼睛——“嘡”的一声枪响——那只葫芦一晃——命中目标,引来大伙儿一片叫好声。

轮到大铡刀。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他一上来就往那儿一蹲、二话不说,“嘡”就一枪,拉下大栓,“嘡”、“哗啦”、“嘡”、“哗啦”……连续十枪。而且从第四枪就击中目标,一共三次中标。引来场边不断的叫好声。

看着王铁得yì

的笑容,小三子也乐了,他开始喜欢上这个大铡刀了。

第一局,一比一平。接下来摔跤。采取三跤两胜制。不论王铁怎么给大铡刀出谋划策,大铡刀还是一次次被小三子摔倒,最后竟让小三子一个大背,扔出多远。这一局大铡刀完败。

接着,跑赛。二麻子一声锣,两个人都冲了出去。跑了有十几步,大铡刀就显得跟不上了,可突然小三子的手腕一软,一下滚了出去;而大铡刀想过去扶小三子,却没能刹住车,也摔了个大腚墩儿——引得大伙儿哄堂大笑。

小三子坐起来,看到四爷和王铁那——你小兔崽子那点小诡计还能瞒得了我——的笑容,小三子的脸“腾”的一下变得通红。而大铡刀还不知所以地过来——看这儿、看那儿担心小三子伤着没有——让小三子恨得直想给他一巴掌。大铡刀哪里能知dào

小三子这次“假摔”纯粹是为了他。

小三子有言在先“三样赢得了一样,大铡刀就可以跟着他”,而此次比赛除了摔跤,小三子等于是平了一场,输了一场。所以理所当然的大铡刀正式跟着小三子。

对于胡子来讲,你带不带兄弟那是有本质区别的。只要你带了兄弟,你就是他的“当家的”。就像四爷是大当家的,手里现在有王铁、赵亮两个二当家的,而王铁他们手里也有不少三当家的,等等,形成简单而有效的权力架构。而此番四爷也想看小三子的表现:如果小三子拒绝大铡刀,则说明小三子还没长大,没有权力欲望;但他要是直接接纳大铡刀则又显得急不可耐,但小三子此番表现既赢得了其他兄弟们的认可,又让四爷无话可说——可以说小三子做的很漂亮。另外,小三子此次比赛也给后来投山入门的人立了榜样,这三样考核通过即可进入战斗团队,否则,就像二麻子做“后勤”工作。

接下来的日子里,小三子成熟了许多。以前他只知dào

玩儿,现在,他不能只想着自己。大铡刀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他的心里、眼里除了小三子没别人。也因为他的关系,小三子也得“干活儿”——带着大铡刀和另外两个兄弟又给周疤了眼儿押送了一趟货。平时还得安排大铡刀“上山瞭高”(站岗放哨),以及杂七杂八的零活儿。唯一让小三子有点烦恼的是:这大铡刀和白胖总过不去。白胖,听说是八面通一个裁缝的儿子,因为祸害了(**)邻家闺女,被告到官府,所以才不得不上山为匪。他也是和大铡刀一样刚来不久,但他摔跤、打枪、跑赛样样不行,所以跟了二麻子。可因为他长得白白胖胖,被四爷“相中”(搞基)了,所以颇为受宠。小三子自己就亲眼看到过四爷看白胖那色迷迷的眼神,让他感觉很是恶心。

当然,更多的时候,还是带着大铡刀上山打猎。在小三子一再要求下,大铡刀也放qì

了他带来的大铡刀,从九彪的仓房里找出来一把**背上(大铡刀是用来铡草的,刀刃太薄,不适合砍树,当然也不适合砍人)。加上大铡刀的体力耐力很好,套车拉马也是把好手;而小三子“码须子”(寻找动物踪迹)、“撵溜子”(追撵动物)的能力越来越强,两个人倒成为颇为默契的猎手。

进入腊月,快过小年儿了,他俩终于在山上码上了(找到了)那只小三子惦记了很久的那只雪狐。发xiàn

那只雪狐踪迹后,小三子带着大铡刀绕过长满白桦林的山,逆风靠近,终于给那只雪狐来了个冷不防。本来小三子可以一枪打死它,但小三子考lǜ

一来枪伤会破坏那张价值不菲的狐皮,二来新雪之后,它也跑不远。可有点奇怪的是,这只狐狸的逃跑路线不是对它自己最有利的方向,小三子起了疑心,大声地对大铡刀给出命令:“跟上它,别开枪!”而他自己反向朝着那只雪狐原来的地方爬过去,没爬多远,一股风就送来扑鼻的狐狸膻骚味。寻着味道,小三子很快在一个老树洞里找到两红一黄三只小狐狸。小三子本想离开,却突然想起有人讲过用小狐狸套大狐狸的故事,于是松开捆扎在羊皮挂外的绳子,把三只小狐狸塞到前腰处,把绳子勒紧,回头追向大铡刀。

等追上大铡刀,却发xiàn

大铡刀站在山尖上茫然地四下瞭望,不用说,大铡刀被雪狐甩掉了。小三子没说话,四下看去:迎风坡上灌木丛间的雪被风吹散了,半山坡上是些散乱的老榆树,山沟处是些柳树,山对面是密集的松树林。

“它没落下俺多远,可爬过这山坡,俺就看不找它了。”大铡刀很是自疚的样子。

“哼,走,回去让他们做个套。”

回到他们山上的小窝棚,套上马拉的爬犁,下晌太阳西斜时,就回到了九彪的老房子。虽然雪狐没逮着,这趟出去三天,收获也不少:两只狍子、六只飞龙、两对野鸡、三只小狐狸。二麻子看到那小狐狸稀罕够呛,说啥要养着,可小三子早已打发人去请王铁过来了。因为王铁是公认的“巧手”。

等王铁一来,大伙儿都来了兴致,看着王铁像变戏法一样,不一会儿就做出一个精致的“套儿”。二麻子嘟嘟囔囔说着什么“你们就造孽吧,”之类的话,离开了。所说的这个“套儿”其实就像一个捕鼠的“铁猫”,把三个狐狸崽儿放到铁笼子里边,在唯一的入口处弄一个小门,防止小崽儿出来,在门外再下一个套,完活儿。如果那只那只雪狐——几个老猎手都断定是一只母的——想救下她的崽子,必须经过这个套儿。

当天晚上,怕狗坏了事儿,王铁安排把所有的狗都圈进屋子里——王铁当晚也和小三子他们睡在一起。

大约过了三更天,所有人都被狗的狂吠声音叫醒——来不及穿上衣服,几乎都是披上大衣,还有裹着棉被的——有拿枪的、有拿火把的,而大铡刀匆忙间抓起他的大砍刀,冲了出来。

围着那个笼子,所有人好像都傻掉了:笼子里的三个狐狸仔儿不翼而飞,却留下一个白色大狐狸爪子以及斑斑血迹。似乎所有人都陷入沉思——对于这样一个结果,只有一种解释:这只狐狸明知这是一个套儿的情况下,牺牲掉自己的一只爪子——而且是自己咬断了自己的爪子,因为那个钢丝套不可能勒断它,救走了自己的崽子。

寒冷的冬夜,忽闪忽闪的火把光下,一群人露着小腿,围着那个笼子——像是一种祭奠仪式——没人说话,虽然几条猎狗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向着西山方向叫两声,虽然地上的血迹很明显,但没人提出要去追撵。

不知过了多久,小三子说出这么一句话:“以后,谁他妈要是动这只雪狐,俺跟他没完!”话没说完,他的眼泪留了下来,后几个字是他咬着牙、带着哭腔吼出来的。大伙儿一愣,却又想起小三子原来是一个孤儿。

第八回 反目喋血 顷刻间

大年三十儿这天,这胡子窝里是真热闹:临时搓起来的伙房内外是煎炒烹炸,热气腾腾;而各处房子里是大小赌局,吆五喝六。

四爷美个滋儿地坐在正房大堂屋里,听着下面兄弟汇报各赌局上的乐子和最新情况,什么谁谁谁开出个“杠皇上”(牌九),谁谁谁连出两个“豹子”(色子)等等等,四爷他高兴当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他的势力在壮大,他的地位在巩固,就像今年这个“年儿”可能就是他有生以来最风光的一次。然而,他还是不敢懈怠,他还是时刻紧盯着下面弟兄的一举一动,比如都有谁谁谁在和谁谁谁在哪个屋子里玩儿什么,他了如指掌。

别人咱不说,就说小三子,他是在西厢房里玩儿牌九,而西厢房里基本上都是王铁的人和四爷他自己名下的杜三儿他们,四爷知dào

,这里是杜三儿在“侍候局儿”并“抽水子”(为赌局服wù

并收取一定费用),而杜三儿仗义,抽来的“水子”一定是如数捎给那个死了的萧老狠儿的儿子——大海。这大伙儿都知dào

,所以,在杜三儿这玩儿的人最多。小三子呢,因为萧老狠儿死在他手里,他更是有事儿没事儿就帮衬杜三儿。四爷还知dào

,这小三子其实不喜欢赌,可杜三儿这边有局儿,他总凑热闹,跟兄弟们关系也是处的很融洽,而且,颇有号召力。

老话说“乐极生悲”,这四爷也许就是高兴过头了。这不,天刚擦黑(日落时分),迎来了一行五个不速之客——九彪、九爷回来了。

前面咱书中介shào

过,这九彪就是原来四爷的大当家的,被日本兵打散后,据说跑到老毛子去了。

这九彪在山前被瞭高儿的(站岗放哨的)拦下,送信回来,小三子他们这边就听说,四爷当时叹了口气,并发话:开山门,接客!这里解释一下,这开山门是胡子最高礼节,只有最高级别的人才会有此待遇。

在四爷的号召下,大家放下牌九、色子,几十号人迎着山门两边排开,四爷他自己站在正房门前,王铁、赵亮、二麻子在他身后一字排开。四爷看了一眼下边的小三子,小三子摇摇头,没过去,四爷也没再说什么,而小三子依旧跟兄弟们站在一边、架着双拐、歪着脑袋,看向从山门走上来的九彪等人。

这九彪个子不高,可挺壮实,俺那地界称“车轴汉子”,冻的通红油光的脸上,小眼睛瞄来瞄去。而这些人的胡子、眉毛、发梢上全是雪白的霜。九彪穿着羊皮袄、带着火狐狸皮帽子、兔皮手闷子(手套)、脚上是毡靴。他人本来就壮实,加上这身行头,整个人跟球似的圆圆滚滚。跟在后边的四个人都比他高,其中最特殊的一个是老毛子,高高的个子穿着破旧的军呢大衣、狗皮帽子,而黄色的眼睛却和他们那几个人一样:阴鸷、狠辣。小三子能感觉到他们身上的杀伐之气。莫名地,小三子有种预感,这几个人的到来绝对不是好事儿,甚至,他好像提前闻到血腥的味道,这让他有种莫名地冲动,那感觉就好像他必须保护那些需yào

他保护的东西。

“哎呦,俺的好师爷诶,可想死俺辽——啊!”这九彪居然还能跑起来迎上四爷。

“九爷,失礼、失礼……”四爷双手抱拳,却被九彪张开双臂围抱起来。

“啥失礼、失礼的,快让俺瞧瞧,瘦了没?”松开四爷,双手把着他的膀子,九彪那故作深情的眼神让小三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九爷,咱进屋说,几位朋友都是远道而来,咱进屋说。”

一干众人鱼贯而入,进入正房大堂屋里。小三子本来也想随着众兄弟散去,却被四爷叫住:“小三子你也进来见过九爷。”

没办法,小三子也跟着进入屋子里。九彪的小眼睛瞄向小三子。“有志不在年高,好啊,好啊,好。”

“哈哈哈,俺的好师爷诶,还给俺留着这把椅子纳?”说着,九彪摘下手套、抹了一把胡子上的霜水,摘下帽子、扔到长条大桌子上,大步走到那把正中的虎皮椅子边,小眼睛扫了大伙儿一圈儿,大喇喇地坐了下去。

“来来来,都坐、都坐嘛,”九彪伸出他圆圆滚滚的手,特别招呼四爷,“来来来,俺的好师爷,坐这儿,”

四爷却扭过脸向下面吆喝了一声:“上茶”,说完,还是慢腾腾地坐到了九彪的左手边。

九彪把脸转向王铁,“这位并肩的(兄弟)……”

王铁抱拳、下巴动了好几下,才蹦出几个字:“虎头子(姓王)、闯光棍(出来混),见、见、见过九爷。”

“江北抗把子的,王铁”四爷面无表情地插了一句。

“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俺老九没别的,就是认兄弟,咱往后事儿上看。”九彪说这话时,脸上还是颇为凝重的。但当他把眼睛转到赵亮身上时,就像变脸一样,立kè

变得笑容可掬:“赵胖子,想九爷没有啊?”

“呵呵呵,哪能不想啊,没有九爷哪有俺的今天啊?”

就在他们说话的过程中,小三子把两把拐并到一起,靠在桌边,一屁股坐在赵亮下边那张椅子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面。但小三子能感觉到九彪一行五人之中,包括九彪在内,有三个人很紧张;而另外两个,包括那个老毛子,似乎在冰雪中长途跋涉之后,很高兴来到了有人的、温暖的屋子里。

“这位是沙俄苏维埃驻远东陆军总司令,车尔尼斯科夫;这位是国军驻兴安北省(大兴安岭地区)特派员,杜利军;这位是碾子山(齐齐哈尔地区)瓢把子,邢国栋;这位是国军驻沙俄联络官肖连平;这位是三江省(建三江地区)天地会堂主,严喜光。”

“大过年的,俺也没给兄弟们带啥份子,可俺给兄弟们带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告sù

弟兄们:小日本长不了了!这次国军已经和沙俄苏维埃签订盟约、联手行动、内外夹击,来春儿、最晚不超过头伏,就将大兵压境、全歼小日本儿。俺涅,承蒙道上朋友抬举,任命俺为满蒙抗日义勇军总司令;其实涅,俺的任务就是联络各山、各绺,跟沙俄军队里应外合,全歼小日本。到那时候,啊,像赵胖子混个国军旅长啥的还不是咱一句话吗?啊?哈哈哈”。

小三子注意到,那个最紧张的是留着山羊胡子的碾子山瓢把子。刚才他不自然地摸了一下胡子,又解开棉袄的前襟。小三子判断这个人是左撇子,他可能在其前怀藏有短枪。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二麻子进来问啥时开饭。这二麻子也挺有意思:一进屋,双手抱拳向九爷问好,“大年三十儿九爷到,一年四季财神来,九爷过年好,俺给恁拜早年了。”

九爷哈哈大笑,“好啊、好啊、好,二麻子有出息了,好,看来往后得堤搂堤楼(提拔)二麻子了。”

“谢九爷。”二麻子又扭过脸来问四爷:“当家的,咱啥时开饭?”

虽然二麻子好像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两个人同时感觉到一股暖流流过周身血脉。第一个是四爷,第二个是小三子。因为他们知dào

二麻子需yào

多大勇气当着九彪的面叫四爷“当家的”。

“嘡”的一声,屋外传来一声锣响,接着一个山东嗓音抑扬顿挫地吆喝道:

大年三十儿迎新年;

东西南北合家欢;

百姓人家求平安啊;

山上爷们拜财神。

“嘡”又一声锣,“开饭喽”,“嘡”。这叫“三锣开饭”。

席间,除了四爷回答九彪的问题,别人都没怎么说话。只有九彪自己大谈特谈沙俄进兵路线,就好像沙俄马上就要来了似的。

吃过饭,出来的时候,王铁贴着小三子的耳朵说了一句,“净、净、净他妈鼓狼哨的”(吹牛)。

小三子刚一回到西厢房,杜三儿他们一帮就围了过来。小三子大概描述了一下大堂屋里与九彪等人的见面、吃饭过程,大家立kè

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四爷就不该给九彪让位置,”

“四爷跟了九彪小十年,他这是愚忠,”

“跟过九彪的人,没有说他好的,”

“你说沙俄能打过小日本?”

“你说那个老毛子真是总司令?俺听说人家正规军司令光警卫员就有好几个,”

“你说这九彪为啥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

“要俺说,这九彪就是看咱好了,回来擎好来了。”

“嗨,说啥也没用,这事儿还得看四爷的。”

小三子一直没说话,若有所思的样子。

陆陆续续,大家又回到赌桌上。小三子没玩儿,而是叫来大铡刀替他,开始他还给大铡刀“照管儿”,没一会儿,他又歪坐在炕上靠着墙睡着了。

快到半夜放鞭炮的时候,忽然有人大声喊,“东厢房打起来了!”,屋里有人应道:“豁牙子在那头儿呢,去看看是不是他和人打起来了,”大伙儿哗哗地下地穿鞋,小三子也醒了,他用眼睛找到杜三儿,喊了一句:“快去看看是不是他。”

杜三儿应了一声“嗯哪”,跑了出去。小三子也下地穿上鞋,大铡刀递过来他的拐,小三子出门来到院子里。天上飘起了小雪,因为过年而在院子里立起来的灯笼,发出幽红的光。小三子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架拐向东厢房方向走去。本来已经从杜三儿那儿出来的那些人看到小三子出来,自觉地等了一会儿,跟在小三子后边。刚走出没多远,那边传来杜三儿的喊叫声,“豁牙子,撩钩子!(摔跤招式)”立马,小三子整个身子在拐上悠了起来,飞快地冲进了那间屋子里。

这胡子堆里,单个胡子之间掐架有个规矩:别人不能拉架。这叫单抠、也叫单爬,这是为了避免群殴事件而定下的死规矩。当然,这只适用于同一伙土匪内部。眼前,豁牙子的对手是那个跟九彪来的、被称为天地会堂主的严喜光——就是小三子感觉到没有紧张的两个人之一。现场散乱的赌具,围观的人群,不用说,两人是在赌桌上掐起来的。豁牙子和严喜光缠在一起,严喜光骑着豁牙子、掐着豁牙子的脖子;而豁牙子伸出的一只手有两个手指已经抠进严喜光的眼眶里,鲜血顺着豁牙子的手流下来。来不及多想,小三子出手了:他一举手把他右手的拐向上一扔、接着用右手抓住拐的脚跟部、抡起拐狠狠地砸向严喜光的后脑。“咔”的一声,大伙儿都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严像木桩子一样轰然向前倒下、趴在了豁牙子的身上。豁牙子剧烈地咳嗽着推开严,坐起来;而严一只眼翻着白眼、另一只眼珠坠在眼眶外、喉咙里发出“咯喽、咯喽”的声音。而小三子却用力过猛,失去了平衡,差点倒下,是大铡刀从后面抱住了他。

屋子里静悄悄的。严显然已经死掉了,豁牙子的呼吸也平稳了,所有的眼睛都落到小三子的脸上。小三子收回了他的拐,但还没有收回他充满杀气而狰狞的眼神。他抬眼扫了一圈,好像要寻找什么,所有人的眼睛里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干脆把九彪他们都拿了得了。”是杜三儿的声音。小三子转头看了杜三儿一眼、眼珠子转了一下、大声喝道:“回去拿家伙,走!”

没有半袋烟的功夫,小三子看到已经有二十多人带着家伙围在他身边,他扫了大伙儿一眼,看到大伙儿坚定的眼神,他顿时感觉充满了无限力量。

“走!”小三子架起拐,带着大伙儿向正房方向走去。走出没两步,小白胖迎过来,传话:“四爷叫你。”他对小三子说道。

小三子知dào

,刚才东厢房发生的事儿,四爷已经知dào

了。小三子犹豫了一下,从背上拿下大铡刀给捎过来的长枪,递给大铡刀,说了一句,“你们在这儿等会儿”,就独自走进大堂屋里。

四爷、王铁、赵亮三个人在屋里,四爷还是坐在虎皮椅子上。

“你要干啥去?”四爷问。

“拿九彪”

“之为啥?”

“他带来的人跟豁牙子打架,让俺打死了。”

四爷呼了一口气,“算了,他已经走了”

“走了?!”小三子转身、架拐、就要向外走。

“你要干啥?还说不听你了还!”

小三子回头和四爷四目相对,小三子的眼睛里是疑惑、不解、还有愤nù

。小三子打死严喜光,等于是和九彪等人结下梁子,而放跑仇家乃是胡子大忌。就在两人僵持过程中,王铁突然站了起来,哗啦哗啦解下武装带,走到小三子跟前,仍在小三子脚下。

赵亮也犹豫了一下、站起来、向四爷一抱拳,道:“四爷,对不住了。”说完,走到小三跟前拔出腰间盒子枪,扔到王铁的武装带上。

顿时,四爷的脸像失血一样,变得惨白、惨白。

第八回 反目喋血 顷刻间

大年三十儿这天,这胡子窝里是真热闹:临时搓起来的伙房内外是煎炒烹炸,热气腾腾;而各处房子里是大小赌局,吆五喝六。

四爷美个滋儿地坐在正房大堂屋里,听着下面兄弟汇报各赌局上的乐子和最新情况,什么谁谁谁开出个“杠皇上”(牌九),谁谁谁连出两个“豹子”(色子)等等等,四爷他高兴当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他的势力在壮大,他的地位在巩固,就像今年这个“年儿”可能就是他有生以来最风光的一次。然而,他还是不敢懈怠,他还是时刻紧盯着下面弟兄的一举一动,比如都有谁谁谁在和谁谁谁在哪个屋子里玩儿什么,他了如指掌。

别人咱不说,就说小三子,他是在西厢房里玩儿牌九,而西厢房里基本上都是王铁的人和四爷他自己名下的杜三儿他们,四爷知dào

,这里是杜三儿在“侍候局儿”并“抽水子”(为赌局服wù

并收取一定费用),而杜三儿仗义,抽来的“水子”一定是如数捎给那个死了的萧老狠儿的儿子——大海。这大伙儿都知dào

,所以,在杜三儿这玩儿的人最多。小三子呢,因为萧老狠儿死在他手里,他更是有事儿没事儿就帮衬杜三儿。四爷还知dào

,这小三子其实不喜欢赌,可杜三儿这边有局儿,他总凑热闹,跟兄弟们关系也是处的很融洽,而且,颇有号召力。

老话说“乐极生悲”,这四爷也许就是高兴过头了。这不,天刚擦黑(日落时分),迎来了一行五个不速之客——九彪、九爷回来了。

前面咱书中介shào

过,这九彪就是原来四爷的大当家的,被日本兵打散后,据说跑到老毛子去了。

这九彪在山前被瞭高儿的(站岗放哨的)拦下,送信回来,小三子他们这边就听说,四爷当时叹了口气,并发话:开山门,接客!这里解释一下,这开山门是胡子最高礼节,只有最高级别的人才会有此待遇。

在四爷的号召下,大家放下牌九、色子,几十号人迎着山门两边排开,四爷他自己站在正房门前,王铁、赵亮、二麻子在他身后一字排开。四爷看了一眼下边的小三子,小三子摇摇头,没过去,四爷也没再说什么,而小三子依旧跟兄弟们站在一边、架着双拐、歪着脑袋,看向从山门走上来的九彪等人。

这九彪个子不高,可挺壮实,俺那地界称“车轴汉子”,冻的通红油光的脸上,小眼睛瞄来瞄去。而这些人的胡子、眉毛、发梢上全是雪白的霜。九彪穿着羊皮袄、带着火狐狸皮帽子、兔皮手闷子(手套)、脚上是毡靴。他人本来就壮实,加上这身行头,整个人跟球似的圆圆滚滚。跟在后边的四个人都比他高,其中最特殊的一个是老毛子,高高的个子穿着破旧的军呢大衣、狗皮帽子,而黄色的眼睛却和他们那几个人一样:阴鸷、狠辣。小三子能感觉到他们身上的杀伐之气。莫名地,小三子有种预感,这几个人的到来绝对不是好事儿,甚至,他好像提前闻到血腥的味道,这让他有种莫名地冲动,那感觉就好像他必须保护那些需yào

他保护的东西。

“哎呦,俺的好师爷诶,可想死俺辽——啊!”这九彪居然还能跑起来迎上四爷。

“九爷,失礼、失礼……”四爷双手抱拳,却被九彪张开双臂围抱起来。

“啥失礼、失礼的,快让俺瞧瞧,瘦了没?”松开四爷,双手把着他的膀子,九彪那故作深情的眼神让小三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九爷,咱进屋说,几位朋友都是远道而来,咱进屋说。”

一干众人鱼贯而入,进入正房大堂屋里。小三子本来也想随着众兄弟散去,却被四爷叫住:“小三子你也进来见过九爷。”

没办法,小三子也跟着进入屋子里。九彪的小眼睛瞄向小三子。“有志不在年高,好啊,好啊,好。”

“哈哈哈,俺的好师爷诶,还给俺留着这把椅子纳?”说着,九彪摘下手套、抹了一把胡子上的霜水,摘下帽子、扔到长条大桌子上,大步走到那把正中的虎皮椅子边,小眼睛扫了大伙儿一圈儿,大喇喇地坐了下去。

“来来来,都坐、都坐嘛,”九彪伸出他圆圆滚滚的手,特别招呼四爷,“来来来,俺的好师爷,坐这儿,”

四爷却扭过脸向下面吆喝了一声:“上茶”,说完,还是慢腾腾地坐到了九彪的左手边。

九彪把脸转向王铁,“这位并肩的(兄弟)……”

王铁抱拳、下巴动了好几下,才蹦出几个字:“虎头子(姓王)、闯光棍(出来混),见、见、见过九爷。”

“江北抗把子的,王铁”四爷面无表情地插了一句。

“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俺老九没别的,就是认兄弟,咱往后事儿上看。”九彪说这话时,脸上还是颇为凝重的。但当他把眼睛转到赵亮身上时,就像变脸一样,立kè

变得笑容可掬:“赵胖子,想九爷没有啊?”

“呵呵呵,哪能不想啊,没有九爷哪有俺的今天啊?”

就在他们说话的过程中,小三子把两把拐并到一起,靠在桌边,一屁股坐在赵亮下边那张椅子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面。但小三子能感觉到九彪一行五人之中,包括九彪在内,有三个人很紧张;而另外两个,包括那个老毛子,似乎在冰雪中长途跋涉之后,很高兴来到了有人的、温暖的屋子里。

“这位是沙俄苏维埃驻远东陆军总司令,车尔尼斯科夫;这位是国军驻兴安北省(大兴安岭地区)特派员,杜利军;这位是碾子山(齐齐哈尔地区)瓢把子,邢国栋;这位是国军驻沙俄联络官肖连平;这位是三江省(建三江地区)天地会堂主,严喜光。”

“大过年的,俺也没给兄弟们带啥份子,可俺给兄弟们带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告sù

弟兄们:小日本长不了了!这次国军已经和沙俄苏维埃签订盟约、联手行动、内外夹击,来春儿、最晚不超过头伏,就将大兵压境、全歼小日本儿。俺涅,承蒙道上朋友抬举,任命俺为满蒙抗日义勇军总司令;其实涅,俺的任务就是联络各山、各绺,跟沙俄军队里应外合,全歼小日本。到那时候,啊,像赵胖子混个国军旅长啥的还不是咱一句话吗?啊?哈哈哈”。

小三子注意到,那个最紧张的是留着山羊胡子的碾子山瓢把子。刚才他不自然地摸了一下胡子,又解开棉袄的前襟。小三子判断这个人是左撇子,他可能在其前怀藏有短枪。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二麻子进来问啥时开饭。这二麻子也挺有意思:一进屋,双手抱拳向九爷问好,“大年三十儿九爷到,一年四季财神来,九爷过年好,俺给恁拜早年了。”

九爷哈哈大笑,“好啊、好啊、好,二麻子有出息了,好,看来往后得堤搂堤楼(提拔)二麻子了。”

“谢九爷。”二麻子又扭过脸来问四爷:“当家的,咱啥时开饭?”

虽然二麻子好像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两个人同时感觉到一股暖流流过周身血脉。第一个是四爷,第二个是小三子。因为他们知dào

二麻子需yào

多大勇气当着九彪的面叫四爷“当家的”。

“嘡”的一声,屋外传来一声锣响,接着一个山东嗓音抑扬顿挫地吆喝道:

大年三十儿迎新年;

东西南北合家欢;

百姓人家求平安啊;

山上爷们拜财神。

“嘡”又一声锣,“开饭喽”,“嘡”。这叫“三锣开饭”。

席间,除了四爷回答九彪的问题,别人都没怎么说话。只有九彪自己大谈特谈沙俄进兵路线,就好像沙俄马上就要来了似的。

吃过饭,出来的时候,王铁贴着小三子的耳朵说了一句,“净、净、净他妈鼓狼哨的”(吹牛)。

小三子刚一回到西厢房,杜三儿他们一帮就围了过来。小三子大概描述了一下大堂屋里与九彪等人的见面、吃饭过程,大家立kè

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四爷就不该给九彪让位置,”

“四爷跟了九彪小十年,他这是愚忠,”

“跟过九彪的人,没有说他好的,”

“你说沙俄能打过小日本?”

“你说那个老毛子真是总司令?俺听说人家正规军司令光警卫员就有好几个,”

“你说这九彪为啥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

“要俺说,这九彪就是看咱好了,回来擎好来了。”

“嗨,说啥也没用,这事儿还得看四爷的。”

小三子一直没说话,若有所思的样子。

陆陆续续,大家又回到赌桌上。小三子没玩儿,而是叫来大铡刀替他,开始他还给大铡刀“照管儿”,没一会儿,他又歪坐在炕上靠着墙睡着了。

快到半夜放鞭炮的时候,忽然有人大声喊,“东厢房打起来了!”,屋里有人应道:“豁牙子在那头儿呢,去看看是不是他和人打起来了,”大伙儿哗哗地下地穿鞋,小三子也醒了,他用眼睛找到杜三儿,喊了一句:“快去看看是不是他。”

杜三儿应了一声“嗯哪”,跑了出去。小三子也下地穿上鞋,大铡刀递过来他的拐,小三子出门来到院子里。天上飘起了小雪,因为过年而在院子里立起来的灯笼,发出幽红的光。小三子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架拐向东厢房方向走去。本来已经从杜三儿那儿出来的那些人看到小三子出来,自觉地等了一会儿,跟在小三子后边。刚走出没多远,那边传来杜三儿的喊叫声,“豁牙子,撩钩子!(摔跤招式)”立马,小三子整个身子在拐上悠了起来,飞快地冲进了那间屋子里。

这胡子堆里,单个胡子之间掐架有个规矩:别人不能拉架。这叫单抠、也叫单爬,这是为了避免群殴事件而定下的死规矩。当然,这只适用于同一伙土匪内部。眼前,豁牙子的对手是那个跟九彪来的、被称为天地会堂主的严喜光——就是小三子感觉到没有紧张的两个人之一。现场散乱的赌具,围观的人群,不用说,两人是在赌桌上掐起来的。豁牙子和严喜光缠在一起,严喜光骑着豁牙子、掐着豁牙子的脖子;而豁牙子伸出的一只手有两个手指已经抠进严喜光的眼眶里,鲜血顺着豁牙子的手流下来。来不及多想,小三子出手了:他一举手把他右手的拐向上一扔、接着用右手抓住拐的脚跟部、抡起拐狠狠地砸向严喜光的后脑。“咔”的一声,大伙儿都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严像木桩子一样轰然向前倒下、趴在了豁牙子的身上。豁牙子剧烈地咳嗽着推开严,坐起来;而严一只眼翻着白眼、另一只眼珠坠在眼眶外、喉咙里发出“咯喽、咯喽”的声音。而小三子却用力过猛,失去了平衡,差点倒下,是大铡刀从后面抱住了他。

屋子里静悄悄的。严显然已经死掉了,豁牙子的呼吸也平稳了,所有的眼睛都落到小三子的脸上。小三子收回了他的拐,但还没有收回他充满杀气而狰狞的眼神。他抬眼扫了一圈,好像要寻找什么,所有人的眼睛里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干脆把九彪他们都拿了得了。”是杜三儿的声音。小三子转头看了杜三儿一眼、眼珠子转了一下、大声喝道:“回去拿家伙,走!”

没有半袋烟的功夫,小三子看到已经有二十多人带着家伙围在他身边,他扫了大伙儿一眼,看到大伙儿坚定的眼神,他顿时感觉充满了无限力量。

“走!”小三子架起拐,带着大伙儿向正房方向走去。走出没两步,小白胖迎过来,传话:“四爷叫你。”他对小三子说道。

小三子知dào

,刚才东厢房发生的事儿,四爷已经知dào

了。小三子犹豫了一下,从背上拿下大铡刀给捎过来的长枪,递给大铡刀,说了一句,“你们在这儿等会儿”,就独自走进大堂屋里。

四爷、王铁、赵亮三个人在屋里,四爷还是坐在虎皮椅子上。

“你要干啥去?”四爷问。

“拿九彪”

“之为啥?”

“他带来的人跟豁牙子打架,让俺打死了。”

四爷呼了一口气,“算了,他已经走了”

“走了?!”小三子转身、架拐、就要向外走。

“你要干啥?还说不听你了还!”

小三子回头和四爷四目相对,小三子的眼睛里是疑惑、不解、还有愤nù

。小三子打死严喜光,等于是和九彪等人结下梁子,而放跑仇家乃是胡子大忌。就在两人僵持过程中,王铁突然站了起来,哗啦哗啦解下武装带,走到小三子跟前,仍在小三子脚下。

赵亮也犹豫了一下、站起来、向四爷一抱拳,道:“四爷,对不住了。”说完,走到小三跟前拔出腰间盒子枪,扔到王铁的武装带上。

顿时,四爷的脸像失血一样,变得惨白、惨白。

第九回 枭雄起步 踏山川

小三子愣在那里。他不是不知dào

王铁、赵亮扔下的武装带和盒子枪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往后,他,小三子,就是他们二人的“当家的”。但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怎么会这样。

“撵、撵、撵不撵九、九彪?你给、给、给句话。”王铁提醒道。

小三子回过神来,看了王铁、赵亮一眼,看到二人期待的眼神,小三子发令:“撵!”

赵亮和王铁互换了一个眼神,赵亮说道:“我带人去”说罢,弯腰捡起盒子枪走了出去。王铁冲着赵亮后背补上一句,“你让大、大铡刀进来”说罢,也弯腰捡起武装带。看到大铡刀背着两把长枪、一把大刀,瞪着愣愣的眼睛走进来,说了句,“俺去安、安、安顿一下外边兄弟”,就走了出去。

四爷显得苍老了许多,萎顿的眼神让小三子心里有一种痛的感觉。“四爷……”小三子刚要说话,四爷打断了他,“别叫俺四爷,俺当不起,俺累了,俺去睡了。”

看到四爷塌了着肩膀走出去的背影,小三子有想哭的冲动。但他意识到大铡刀在跟前儿,他不能让自己的兄弟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他控zhì

住自己,吩咐大铡刀:“去把二麻子叫来”。

二麻子一进来,就张嘴说道:“俺都不知dào

该咋叫你了,叫你三爷,还是大当家的?”

“滚犊子,你赶紧安排人盯着点四爷,对了,就叫白胖去陪他。”

“你是怕?”

“俺是怕四爷想不开”,小三子从小在胡子堆里长大,见过太多胡子自杀的例子。

二麻子一闭眼睛,两行眼泪流了下来。他伸手抹了一下眼泪,擤了一把鼻渟,在衣襟上蹭了一下,“嗯哪,俺去”,转身出去了。

没多会儿,二麻子回来了,“白胖不去,俺让二狗子打洗脚水,去陪着四爷了”。

小三子的眼睛立了起来,“大铡刀你去把白胖给俺拎来,他不来给俺捆来!”

白胖进来了,脑袋歪在一边,很不平的样子。小三子架起拐,走到他跟前,“白胖,你知不知dào

,你的命不值四爷一根脚趾头,要是四爷有啥三长两短的,就是你的死期!”小三子咬牙、狰狞的眼神当时就把白胖吓哭了、而且是哇哇大哭。

二麻子紧忙过来,像哄孩子一样,搂着白胖,“不哭、不哭,没事儿,啊,没事儿,他就是吓唬你呢,啊,不哭”,说着话,搂着白胖出去了。

看到他们出去,小三子苦笑着,回到虎皮椅子边,看了看椅子、又看了看大铡刀,一屁股坐了下去,眼睛里开始迸发出兴奋的光芒。

屋外突然响起鞭炮。

“才到半夜吗?”小三子架起拐站起来,“走,出去看看”。

刚一出门,院子里一群兄弟齐声喊道:“三爷,过年好!”接着朝天鸣枪。鞭炮声中枪声大作。王铁笑呵呵地走过来,“三爷,跟兄弟们打个招呼吧”,这句他没磕巴。

院子里燃起了篝火,雪也停了,夜空中星光闪闪。火光映衬下,看到小三子的脸通红、通红的。小三子双膀架在拐上,抱拳,“兄、兄、兄弟们,过、过、过年好!”他变成磕巴了。

“哄”的一下,人群中爆fā

出狂笑。

笑了半天,有人推推攘攘地,押过来一个五花大绑的大个子。推到篝火边上,小三子看清了,是那个跟着九彪来的老毛子。

“这个傻~逼老毛子喝多了,在屋里睡觉呢,九彪他们跑了三、三、三个”,王铁说道。

小三子盯着这个老毛子看了一会儿,他咭了呱啦在说着什么,但没人能听懂。小三子一伸手,从大铡刀的后背拔下那把**,架拐走向那个老毛子。老毛子露出恐惧的眼神,咭了呱啦地说的更急了。

“谁你也怨不得,怨就怨你自己跟错了人吧!”小三子平静地说罢,单手抡起**挥了过去。

小三子的力道很大,那个老毛子的头像球一样落到地上,而他的身子像喷泉一样向上喷出一股血柱。直到血流干了,尸体才慢慢倒进篝火堆里。

而小三子瞪起眼睛,发出像狼嗥一样的嚎叫,立马,所有人都跟着嚎叫起来。这嚎叫声汇聚起来就像凝聚了排山倒海的力量,竟然盖过刚才的鞭炮声和枪声,在夜空中、在远山间回荡起来。这嚎叫声似乎在向这个世界宣告,一代枭雄的来临;这嚎叫声似乎预示着一场血腥传奇的开始;这嚎叫声似乎在向大山倾诉,这块土地上的儿郎一腔热血,踏上沙场时那英雄无悔的生命赞歌。

回到大堂屋里,二麻子走进来,一脸的神mì

,疾步走到小三子跟前,贴着小三子的耳朵嘀咕道:“唉呀妈呀,这家伙白胖和四爷哭的这个揪心啊,两个人哭了有一个时辰,啧、啧、啧”。小三子知dào

二麻子又扒人家门缝了(偷听)。

“四爷也哭了?”

“嗯哪,可不呗,哭的可伤心呢”。

小三子呼了一口气,眉毛却拧了起来。

“半夜饺子刚包好,开饭不?”

“等一会儿,等等赵亮他们”,说曹超曹操到,赵亮打发人回来送信:“九彪三人骑马跑的,奔八面通去了,现已进城,问当家的,咋整?进不进城?”

“啪”的一声,小三子拍桌而起,“去吧杜瞎子给俺叫来!”

这杜瞎子是养马的马倌儿,五十来岁的车轴汉子,这边十来匹马,都归他经管。他和人掐架被抠瞎了一只眼,而落下这么个外号,可他养马却是个好把式。杜瞎子一进门,小三子劈头就问:“九彪这马是怎么牵出去的?”

杜瞎子这一只眼眨巴眨巴,半天,才嘟囔道:“他拿着四爷印信(令牌)来的,再说,那些马都认得他呀”。

小三子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像被雷击了一样,愣在那里。

杜瞎子还在那儿嘟囔些什么“得回俺没把小红给他”之类的话。

王铁不知啥时进来的,看到小三子愣在那里,张嘴提醒道:“还是,让、让、让赵亮他们回~来吧”。

小三子回过神儿,一挥手,信使得令,转身出去了。

小三子发愣,是因为:四爷把印信都给了九彪。这说明:四爷早已料到这一步,他是拼着自己当家的地位保九彪一命。这里也许需yào

解释一下:如果四爷有把握控zhì

局面,他根本不需yào

把印信给九彪;一旦他控zhì

不了局面,九彪没有印信、没有马,根本跑不出这大山。所以他已经想到自己可能控zhì

不了局面。

信使刚一出去,小三子架起拐就向外走。王铁张嘴想要拦住他,可是他下巴动了几下,还是没说话。

小三子出门一拐,就到了四爷睡觉的屋子,里边已经吹了灯,睡了。“啪”、“啪”、“啪”敲了几下门,里边传来四爷的声音:“谁呀?俺睡了”。

“四爷,俺就问你,你之为啥要这么保九彪?”

里边传来四爷的叹息声,“俺欠九爷的”,里边再就没有了声音。

小三子面对漆黑的屋子站了有两袋烟的功夫,才转过身子,看到王铁独自站在大堂屋的门口看着他,即将燃尽的篝火堆发出的红光合着灯笼的光还有大堂屋里透出来的煤油灯的光,使王铁看起来像庙里的佛像。

小三子架拐走到门口,王铁开门,两人走进大堂屋里。二麻子和大铡刀两人聊得正热乎,看到二人进来,两人闭上了嘴。小三子来到虎皮椅子跟前,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去。王铁笑着,问二麻子,“聊、聊、聊啥涅?”

“没聊啥,俺俩就说今晚发生这么多事儿,俺去看看伙房火去”,说完转身出去了。

“大、大、大当家的,想啥涅?”王铁噙着笑问道。

小三子脸一红,抬头看到大铡刀站在那里,对大铡刀说道:“没外人,你就坐那儿吧”。

“嗯哪”,大铡刀走了两步坐到末尾的椅子上。

“铁叔……”,小三子刚要说话,王铁打断他,“别叫俺叔,你叫~俺叔,你咋叫赵亮?以后再进来人你咋、咋、咋叫?就叫俺王铁”。

“那行,有外人,俺叫你王铁,没外人俺还叫你叔;你说,俺想把杜三儿堤搂上来,你看行不?”

王铁闭着嘴,摇了摇头,“往后你吃掉别的绺子,给、给、给他们啥~位置?”

小三子恍然大悟的样子。扭头对着大铡刀说道:“你在这儿听到的、看到的,一个字儿也不能说出去,知dào

不?你鸟悄地去看看杜三儿他们干啥呢?”大铡刀“嗯哪”一声就出去了。

“铁叔,你的意思是?”

王铁带着嘉许的目光,点点头,“别~着急,是狼到哪里都吃肉,狗到哪里都吃屎;四爷这事儿你打、打、打算咋整?”

“俺也愁得慌呢,头半夜俺打发白胖去陪着他了”

“嗯,那行了”王铁点头。

大铡刀走了进来,“他们推牌九呢”。看到大铡刀还背着两把长枪、一把大刀,王铁笑了,从后腰拔出一把盒子枪,说道:“在家里,就不用背着长枪了,这个给你”。说罢,在桌面上把枪甩了过去。

大铡刀兴奋地拿起枪,爱不释手的样子,“里边有多少子儿(子弹)?”

俩人哈哈大笑,“傻瓜,你朝二麻子要啊”王铁笑道。

“得啦,你去跟杜、杜、杜三儿他们玩儿会儿,赵~亮他们一会儿也该回来了,俺也去看看俺~那些兄弟”。

来到杜三儿他们中间,兄弟们的热情让小三子颇为感动。有叫他三爷的,有叫他大当家的,特别是豁牙子郑重其事地抱拳说道:“当家的,俺这条命是你的,啥时候用,你说话”。可是却没有了往日搂脖抱腰、嬉笑打闹的场景。小三子把拐靠在墙上,搂着杜三儿走到炕边坐下。

“九彪他们三个是骑马跑的,还拐走了咱三匹马,你们说,他到八面通能去哪儿?”

“俺跟他时间短,俺听说他跟刘老财关系不错”

“拉倒吧,刘老财是得罪不起他,心底不知怎么恨他呢”

“俺不知dào

谁跟他好,俺倒是知dào

谁跟他有仇”

小三子抬头看说话的人,却是个生面孔,杜三儿介shào

,“他外号:野鸡脖子,年前投山上来的,跟过九彪,现在跟着王铁。”这里啰嗦两句,这野鸡脖子是俺当地一种蛇的名称,个头不大,最大也就一尺多长,斑纹艳丽,但毒性颇强。看着这个人:小个、小脑瓜、小眼睛、长脖子、水蛇腰、特别是那对绿豆眼睛里透露出的狠毒,让小三子心里感叹,这外号起的,太他妈形象了。

看到大伙儿都看着他,野鸡脖子也就不再卖关子,说出了一个名字:“崔庆寿”。

小三子也想起有人跟他说过,九彪在小日本儿进来之前攻打高丽营时,就是被崔庆寿带兵驰援,才落荒而逃的。后来是四爷的主意,放话要血洗八面通,造成人心惶惶的局面,把崔庆寿弄的是里外不是人。说起崔庆寿这里还有一段插曲:日本兵刚进来与各处胡子开战的时候,崔守着八面通按兵不动,倒是给小日本儿留下好印象,待到日本兵稳定了局面,邀请崔加入皇协军。经过几轮讨价还价,最后小日本儿授予崔东三省剿匪总司令的称谓,才算达成协议。这里解释一下,这里说的东三省,不是现在的东北三省,而是指伪满东三省,即滨江省、三江省,还有间岛省。可这个称谓,却成为了日本军官取笑崔的一个把柄。因为即便伪满的东三省也比日本大,而崔充其量也不过是八面通的宪兵队长而已。

提到崔庆寿,别人没说什么,这杜三儿眼睛一亮,“这事儿俺看行,就让人给崔庆寿拜个年,把这信儿递给他,他掘地三尺也得把九彪掘出来。”

“嗯,”大伙儿似乎都很赞同,豁牙子却来了一句,“你俩纯是狐狸和猴配的”。

小三子也笑了,点点头没说话。他心里有顾虑,他的顾虑就是:四爷。

屋外有人喊:“二当家的赵亮回来了”。

回到大堂屋里,小三子吩咐二麻子开饭,半夜的饺子到了五更天才吃上。小三子、王铁、赵亮三个人在大堂屋里。小三子不得已也和他们喝了一杯——王麻子小烧(地方传统酿酒)。赵亮简单描述了一下追踪九彪的过程:“这逼养的,这带地形太熟了,开始奔代马沟去了,俺还寻思他要找哑巴(也是一土匪),结果绕了一个圈儿,发xiàn

我们在撵他,就奔南一直给我们带到上城子老林子里,在里头耍了个花,就给俺们甩下了,等俺们摸出林子,这逼养的已经到八面通了。”

小三子撂下筷子,提起杜三儿他们的想法。

“行啊!”他俩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小三子没说话,王铁问道,“你是怕四爷,不、不、不愿意?”

“嗨,不论多大人情,这回四爷放了九彪,也算对的过他了,还能管他一辈子?”赵亮说了一句。这话让小三子放下了顾虑,“那,让谁去好?”

第二天晚饭的时候,杜三儿和野鸡脖子回来了。是他俩受命带着两对熊掌去给崔庆寿拜的年。他俩也没空手回来,带回来了崔的“回礼”——一坛子大烟膏、还有崔的承诺“就算挨家挨户搜,也得给他搜出来”。

可是三天后八面通传来的消息是:九彪被任命为皇协军吉东剿匪队队长,驻扎上城子。

第十回 爱恨情仇 江湖泪

从八面通传来的消息,让小三子如鲠在喉般坐卧难宁。“日本人知dào

我们了,”这是王铁的话;“日本人给这逼养的撑腰,俺看就是冲咱来的”这是赵亮的话。不过有一件事情小三子心里非常清楚:他必须尽快搬家。

好多事情,千头万绪,让小三子这个新“当家的”感觉到了压力。大年初一,四爷就已经把所有的钥匙、印信交给了小三子。全家51口人、47杆长枪、两挺“歪把子”(便携式机关枪)、18匹马,还有够50人吃到伏天的粮食,袁大头(银元)、绵阳票子、加上老毛子卢布够买一冬的粮食,等等等。可最让小三子挂心的却是四爷本人:他不仅把自己的盒子枪交了出来,而且从大年初一开始,每天都是没精打采地到马厩里帮着杜瞎子铡草、刮豆饼。他还坚持要搬出正房,小三子没答yīng



正月初九天刚亮,小三子被人叫醒,出事儿了。他还是和二麻子、大铡刀住在原来的屋子里。一清早,有人拍窗户,喊:“大当家的,咱有两个兄弟挂了”。、

小三子提上棉裤、穿上鞋、光膀子披上羊皮褂子,架拐就出来了。这羊皮褂子是没有袖子、没有扣子的大衣,在野外可以当被褥用。

太阳刚刚升起一半,寒风刺骨。院子里,两匹马拉的爬犁上摆放着两具尸体。一群人围在那里,看到小三子出来,让开了。小三子看到王铁蹲在爬犁上查看尸体。

有两个兄弟在那儿推让了好几下,看到小三子都立起眼睛了,一个满脸长着雀斑的17、8岁的瘦高个才向前一步,哆哆嗦嗦地抱拳说道:“禀大当家的,今早天蒙蒙亮的时候,有俩人到山门前,说他们是邱大炮的人,说咱家兄弟,在他们村子里,祸害了回娘家的新媳妇,往回跑的路上被他们二当家的哑巴撵上,打死了,给送回来了。”

人群中,小三子看到王铁,王铁吐了一口痰,道:“活、活、活该!”

寒风中,小三子粗壮的胳膊、胸脯,露在外面冻得通红。大铡刀送来棉袄给小三子披上,被小三子扔到地上。小三子架拐向前走了两步,发令:“把所有人都叫出来!”

有几个人向东西厢房各处跑去,人群中几个管事儿的都在用眼睛寻找自己的人,最后分别向王铁、赵亮等人点头示意,或简单汇报。王铁等人也是向小三子点头示意,或者吆喝一声:“俺的人齐了”。

小三子又向前走了两步,“妈了个逼的,都看看为了个**卵子,丧条命,值不值?丢不丢人?都看看、看看!”停了一会儿,“去给俺拖山上喂狼!”说完,小三子转身往回走,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散了吧”。

最后在王铁的安排下,这两具尸体还是被埋掉了。

这里咱啰嗦两句。胡子的世界里也有好多不成文的规矩。你可以恃强凌弱、可以打杀劫掠,但不可以“狗舔辽子、只顾自己”、也不可以倒行逆施做“绝户事儿”。否则就会失去“贴己”(朋友)、甚至成为“屎壳郎子”(受人厌恶)。所以,小三子这俩兄弟此番被杀,小三子也只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

大堂屋里。小三子、王铁、赵亮三个人,开始聊起这个哑巴。这个哑巴是个煞神,方圆几百里地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他,据说,他的吐沫都有毒;他用的是一杆单筒猎枪,装的是独子儿铅弹,百步穿杨、威力巨大;更可怕的是,都说他的铅弹都是他用自己的吐沫淬炼,剧毒无比,沾上必亡!虽说这哑巴是邱大炮的二当家的,可谁都知dào

这邱大炮只是一个摆设,说了算的人还是哑巴。人们惧怕哑巴的第二个原因,是因为没人能跟他整明白。你说什么他都听不见;反过来,你要是惹着他了(可能你自己都不知dào

),他也没废话,抬枪就钩火。您说,这人可不可怕?而且,这哑巴还很邪性。其他的绺子,包括小三子这儿,都是巴不得有人来投山入伙,以便壮大自己;可这哑巴不是,谁要是想去他那里入伙,必须满足一个条件:哑巴那条围狗的认可。据说,对新来的人,那条狗摇着尾巴、嗅嗅他的味道,那就是一家人;要是夹着尾巴、发出低吼声,那就是敌人。您说,邪性不?所以,他们这伙儿一直就20来个人。可就这20来个人从民国那会儿就没人招惹他们。他们有一大片大烟地,罩着六、七个村子,日子过得倒是丰衣足食,稳稳地占据着小三子的东南方领地。

日本兵刚进来的时候,他们也损失了一些人。但因为当地村庄的保护,据说,哑巴一看打不过小日本儿,立马下令,把枪扔了、都躲到老百姓家里,而躲过一劫。这里啰嗦两句,日本兵可不是那么仁慈,你躲到老百姓家里他就没办法了。因为“资匪、助匪”而烧光、杀光的村子不在少数,但这回,可能日本兵比较“较真儿”、需yào

证据?或者日本兵也是因人而异?又或者,他们没有死人,所以没有生气?总之,哑巴那伙儿就是这么剩下的。

小三子从杜瞎子那里还听说了一段哑巴鲜为人知的历史。哑巴那伙人经常找杜瞎子给马配种,所以杜瞎子知dào

不少哑巴他们那些事儿。说这哑巴从小是他的爷爷带大的,在他14、5岁的时候,他的爷爷重病,哑巴借来推车,拉着爷爷走了几百里地来到他的一个叔叔家里。他的叔叔却是老婆当家,而且这个婶子很是霸道不讲理,不仅不让他的爷爷进屋,甚至一盆脏水泼到他爷爷躺着的推车上,导致他爷爷当场气死在车上。哑巴一怒之下,掀翻了他家大锅,把他的叔叔、婶婶都按进灶坑里烧死了。从此落草江湖几十年,无儿无女,也没人知dào

哑巴多大岁数。

小三子他们在这儿研究哑巴,当然不只是因为哑巴打死了他们两个人,更多的是因为,哑巴是拦在小三子前进路上的一块“硬骨头”。

这里咱啰嗦一会儿。这“坐地匪”和“游匪”不一样。游匪呢,来来去去到处“砸窑”(打家劫舍)、“架票”(绑架),无所顾忌;而坐地匪呢,做事儿讲究“规矩”,与地方老百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靠吃“份儿”(保护费)、押货、“整烟膏子”(大烟的种植与贩卖)等维持生计。小三子这伙儿就属于这“坐地匪”,从四爷领着小三子成功地押送周疤了眼儿的货开始,在这条路上走货就得通过他们。如果有“不懂规矩”的想要自己带货闯,小三子他们也一定不客气。另外,小三子他们也罩着几个村子,这些村子每年也能交上来一些粮食;还有就是一些商家农户想要巴结小三子他们而送来的“礼份儿”等收入来源。但说到底,小三子他们还是匪,终究是要靠压榨其他人来不劳而获。所以,这坐地匪和游匪之间也会经常出现角色转换的情况。但这哑巴不是,他从来没有做过游匪,在胡子中间,也算“堂堂正正”,所以更让人钦佩。不过,胡子堆里,强dà

才是硬道理,而小三子想要强dà

,就必须得先解决哑巴这个心腹之患。

在解决哑巴之前,他还要解决另外一件事:四爷。

这些日子四爷瘦了,天天呆在马厩里,吃饭也是和杜瞎子在那儿对付,靠铡草、刮豆饼打发时间。这豆饼是俺这地界用黄豆压榨出豆油后、豆渣压成的饼子,有车轮那么大、一寸多厚,喂马的时候,需yào

用镰刀一条一条刮下来,掺到草料里,这会让马在冬季里长膘。正月十五这天,小三子实在憋不住,独自架拐来到马厩。九彪盖的这个马厩还是很像样的:不像老百姓家马厩,简单的立起木桩子钉上板条、糊上泥,用草盖上棚子完事儿;九彪这里的马厩整个是用土坯垒起来的,比老百姓的房子高出许多,得有八间房那么大(30多米长)。

四爷在草料仓里刮豆饼。看到小三子过来,杜瞎子忙不迭地跑过来。小三子看到四爷坐在草料堆里刮豆饼,张嘴吩咐杜瞎子:“给俺找把镰刀来”。四爷抬头看了小三子一眼,没说话,低头继xù

刮。小三子也在草料堆里找了个地方坐下,杜瞎子连跑带颠儿地找来一把镰刀,又轱辘过来一张豆饼。这里还得啰嗦两句:正常人刮豆饼呢,需yào

坐着、把豆饼立着、用两条腿夹着、并用一只手握着镰刀把、另一只手压着镰刀刃,一条一条往下刮。这看似简单,其实要把把豆饼刮得又薄、又匀、又不断,很是需yào

技巧的。可小三子呢,一条腿、夹不住豆饼,他就把豆饼宅歪着靠在腿上,用身子顶住不让豆饼来回滚,可这样也根本控zhì

不稳那豆饼;他又试着用一只手抓牢豆饼,用一只手刮,这也不行、控zhì

不了镰刀。给杜瞎子急得要过来帮忙,结果彻底激怒了小三子:“你滚、滚、滚出去!”杜瞎子傻掉了,眨巴着一只眼,看到小三子泪流满面。

看到杜瞎子愣在那里,小三子更生气,“突”地站起来、抡起镰刀就要刨他,杜瞎子这才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这时候,小三子都哭出了声音、一条腿蹦跳着、轮着镰刀、啊啊叫着刨那些豆饼,像疯了一样。

等到杜瞎子找来人到草料仓门口的时候,小三子还在刨。看到有人过来,小三子一句话:“**,你谁敢进来,俺刨你谁!”

没人敢进来。

成垛成垛的豆饼被小三子刨成一堆、一堆豆饼屑。最后还是王铁来了,冲进来抱住了小三子。小三子的腿被镰刀划伤了两道口子,流出的血浸透了他的毡靴。

王铁和大铡刀架着小三子向外走的时候,王铁看见四爷也在抹眼泪。

当天晚上,正月十五的晚饭,四爷从过了年第一次来到大堂屋里,与小三子等共进晚餐。小三子坐在虎皮椅子上,四爷坐在左手边,王铁坐在右手边,赵亮挨着四爷坐在四爷的下边。

没人说话。

当二麻子拿进来烫好的酒,来了麻烦:小三子要给四爷倒酒,四爷坚决不许,说:“当家的,规矩就是规矩,俺应该给你倒酒才是”。

二麻子急了,喊道:“都坐下!俺倒!”,二麻子双手倒酒,先给小三子满上,然后是四爷,大颗、大颗的泪滴滴落在他自己的袖子上。

当天晚上,小三子有生以来第一回,喝多了。他扯着四爷的手,问四爷,“咱还是一家人,是不?”

四爷抹了一把眼泪,点头回答:“是”。

第十一回 纵马雪原 儿郎啸

正月十六一清早,小三子向众兄弟们问起起这么两件事儿:一,有谁会打哑语?二,还有谁会打算盘儿?

很快,有两个人被推荐上来,一位外号“二老蔫儿”,他老娘是哑巴,所以打小就会打哑语;另一位“书呆子”,是个油坊主的儿子,念过私塾,后来因为其父耍钱(赌博)败了家、欠下赌债,为了逃债,把儿子送到山上。

吃过早饭(俺这儿冬天都是两顿饭,所以早饭很晚),小三子和一群兄弟坐在院子里,太阳晒得人有了些暖意。小三子先和杜三儿聊起最近的“战况”——当然是赌场上的战况,谁谁谁输了多少,谁谁谁赢了多少等等等。当说到“野鸡脖子”赢了多少,这野鸡脖子坚决不承认:“谁赢谁他妈是孙子,俺可没赢!”小三子看着野鸡脖子笑了,笑得他脸一红。小三子明白,赢钱的总是那几个人,而大多数人是注定要输的,只不过是输多少的问题。可在耍钱场上,有几个人明白人呢?感叹之余,小三子转向书呆子,这书呆子倒是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

“俺听说,你上山都是带着书来的?”

“是,两本《古文观止》,一本《儒林外史》,还有……”,书呆子说着话,就要站起来,小三子挥手让他坐下。

“得、得、得,俺想让你跟着二麻子记账,他不认字,画些个乱七八糟的,俺不放心”

“遵命!”书呆子还是站了起来,又觉得不对,还想坐下,半蹲着的样子很是滑稽,引得大伙儿哄堂大笑。而且打这儿开始,书呆子又混来一个外号“遵命”。

笑声中,小三子转向二老蔫儿,问道:“这哑巴话好学吗?”

二老蔫儿是个矮个子,三十多岁,蔫了吧唧的,听到小三子问话,很不安地拧了拧身子,“不难学,哑巴一般都会看人嘴型,就能看明白一些,你再比划两下,他就能明白。”

“噢,”小三子若有所思的样子,又张嘴问道:“兄弟怎么比划?”

二蔫子伸出右手中指在嘴唇上贴了一下,又伸开五指在脸上贴了一下;又伸出小拇指重复了一遍,告sù

小三子,这是哥哥、弟弟的意思。登时,包括小三子,所有人都来了兴致,开始问这问那,学起了哑语,这也给他们带来了不少欢笑。

跟大伙儿坐了有一个多时辰,二麻子打发人来叫大当家的。在小三子起身要离开时,野鸡脖子用眼神示意,好像有话要说,小三子摆手,带着野鸡脖子边走边聊了起来。大铡刀远远地跟在后面。

“大当家的,九彪这逼养的,俺不知dào

大当家的咋想的,不过俺倒是有个主意。”

“说”

“九彪马上就得开始招人,俺觉得咱应该安排几个信得过的兄弟插进去,关键时候挑拨他和日本人的关系,最好能让日本人收拾他,也省了咱的麻烦。”

“嗯,主意倒是不错,让谁去好呢?”小三子的反应,让野鸡脖子有些意wài

,因为小三子没有表现出很意wài

的样子。

“谁,俺倒是没想过,不过这些人必须得机灵、还得忠心;人少了还不行,得多几个人相互配合。”

“嗯,你也回去再琢磨琢磨,看谁行;嗯,还有个事儿,你们几个在局儿上(赌局),差不多点儿就得了,你们要是整太黑了,别说哪天俺急眼!”

“嗯哪,大当家的,俺们不能”野鸡脖子的眼睛里流露出感动与敬佩。

“还有,把俺这话捎给杜三儿他们几个。”说完,小三子架拐走了。

“嗯哪”野鸡脖子对着小三子的背影说道。

这里,让野鸡脖子感动与敬佩的是:按照规矩,胡子在自家赌局上赢了钱都要偷摸地“孝敬”一些给大当家的,有的绺子甚至刚发了饷就张罗赌局,把发出去的钱再赢回来。而小三子在轻描淡写之间,就把这份“利”让给了自家兄弟。而且让得坦荡、大度,且又不失仁义。

二麻子叫小三子回来,是因为王铁带回来一副马鞍——为小三子定制的马鞍。小三子在刘黑子那会儿偷着骑过马,可自从没了一条腿,就没想过再骑上去,偶尔看着别人骑马,也只有羡慕的份儿。可当他看到这副马鞍,似乎又燃起希望,兴奋地爬了上去。

王铁做的这副马鞍,简单地说,就是在原有马鞍的基础上,在上面固定了半个筐,可以让小三子的左侧身子靠在上面。虽然身体的灵活性受到限制,但也足以让小三子放马奔跑。小三子只在院子里遛了两圈,就放马跑了出去。王铁不放心,紧忙骑上马跟了出来。小三子兴奋得脸通红、眼睛直放光,不禁让王铁内心感叹:毕竟还是个孩子!

回来的时候,小三子衣衫褴褛、毡帽上还沾着雪——很明显:摔了。可小三子依然兴奋不已,跳下马,向别人讲述自己是怎么摔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二麻子上来问还添不添菜,结果小三子用手一通乱比划,把个二麻子整蒙了:“妈呀!祖宗,你咋摔傻了,不会说话了?”引得大伙儿哄堂大笑。小三子也强压住笑,告sù

二麻子:“你呀,也跟二老蔫儿学学哑巴话,以后咱都是这个”,说着小三子又比划了两下。

“嘁,俺才不学呢”,二麻子说完转身向外走了。小三子突然意识到,这二麻子是知dào

了小三子让书呆子记账的事儿,心里不痛快了,因为这本来是二麻子的权限范围。不过,小三子自有办法对付他,至于怎么对付他,咱们留到后面说。

看到二麻子走出去,小三子一挥手,豁牙子他们几个“侍候槽子”的也跟了出去。这胡子堆里,规矩多,吃饭也分大槽、二槽、三槽。大槽就是小三子他们几个当家的,二槽就是二麻子他们下一个级别的,依次类推。而给大槽端菜服wù

的这些人,就叫“侍候槽子”的。

闲话少说,咱说小三子看到下边的人都出去了,第一次提起来想要搬家的想法。

“这些日子,俺一直琢磨着,咱是不是应该搬家呀?”

王铁摇着头笑了,看着小三子,眼睛里是惊讶,还有赞许。

赵亮抬起头看着小三子,眨巴着眼睛,愣了。

四爷脑袋一动,把个空烟袋锅啜进嘴里,吸了两口。

王铁是由衷地赞赏小三子小小年纪竟然能有如此老辣的想法:一来,对于九彪,小三子搬家等于是从明处躲到暗处,变被动为主动;二来,四爷、赵亮都是在这附近经营多年,与当地三教九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搬家,这些联系就会毫无保留地显现在小三子的眼前,当然,有些联系也会断掉。

赵亮发愣,小三子感觉,他可能更关心搬到哪里。

四爷的反应,让小三子心里有一点疼:四爷救过他的命;还是四爷用枪打断那只猫的一条腿,让小三子从新站了起来,那只猫二麻子至今还当宝贝养着;打那以后,小三子就像被娇宠的孩子,只知dào

玩儿,四爷从没有说过他半个不字。虽说四爷喜欢白胖的事儿让小三子心里不舒服,但小三子对四爷那是亦父亦师的感情,小三子在马厩里的眼泪不是伪装的。但四爷的反应让小三子分明感觉到了某种距离,似乎有种让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隔在他们中间。小三子心里有种冲动:他想伸出手拉住四爷,告sù

他,俺就听你的。但小三子还是克制住了。

所有人都在沉默,但随着这沉默一分一秒地拉长,每个人都感觉得到,包括小三子自己,有种东西叫做权利,或者地位,就像大树的根一样深深地扎进大地,无可撼动。

许久,小三子说了一句,“这事儿先不要让下面的兄弟知dào

,等天暖了,再说。”至于往哪儿搬,小三子只字未提。

第二天,远没到天亮的时候,小三子就起来了。俺这地界,冬天里白天短、黑夜长,日头出来,好像一袋烟的功夫就落了。所以俺这地界的人冬天里不干活儿,也不全是因为人懒。但小三子这天起得也太早了:他转到伙房里,刚刚有个人起来点火,看到小三子整个人吓傻了。心说,这大当家的是哪根筋搭错了,这一早来查伙房,俺偷吃东西也得晚上啊,这一早有啥呀?而小三子看到他的反应,顿时童心大作,开始挨个屋子‘豁楞’,不是把冰凉的手伸进人家被窝里,就是贴着人家耳朵乱喊,等差不多把所有人都扰醒了,把四爷也惊醒了。四爷是端着枪冲出来的,他还以为出事儿了呢。让小三子好一顿不好意思,紧忙向四爷解释,“俺闹着玩儿呢,怪冷的,你快回屋吧。”

看着四爷好奇的眼睛,小三子不得不解释:“俺睡不着,俺想好了咋弄那个马鞍。”

“马鞍?”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打发人把王铁叫来,王铁来了一句“当家的闹、闹、闹啥妖涅?”

没等小三子说完,王铁明白了:小三子自己设计出来了一套马鞍。这套马鞍也很简单:就是把正常的马鞍去掉两个脚蹬,把其中一个脚蹬接到马的肚皮处,完活儿。别人听不明白,王铁明白:小三子是要横坐在马鞍上,用他唯一的脚钩着马镫,而不是踩着马镫。

王铁摇头苦笑,又来了一句:“真、真、真他么有才!”转身,奔铁匠房去了。

小三子架拐跟了出来。王铁回头问:“你来干~啥呀?”

“俺给你打个下手”小三子一脸讨好。

“那你上杜瞎子那儿拿、拿、拿一套鞍子过来。”

“嗯哪”小三子一回头,冲着大铡刀一摆脑袋,“去”

“嗯哪”大铡刀大步走了过去。

这铁匠房,在九彪那会儿还有铁匠来着,可自从小三子、四爷他们搬到这儿来,这铁匠房就没怎么用过,不过里边干活儿的家什还是很全的。也是土坯房,里边被烟熏的黑漆漆的。王铁在里边转了一圈,走了出来,大铡刀把马鞍拿来了。

“扔、扔、扔这儿”

大铡刀一甩膀子,整套马鞍仍在雪地上。

王铁蹲下来,抱着抱着膀子,直勾勾地盯着马鞍。

“俺的意思啊,就是在这儿……”小三子刚要发表意见,被王铁打断了。

“呆、呆、呆着吧你”王铁还在那儿蹲着,头也没抬。

小三子讨了个一脸没趣。

“你让~他们把铁、铁、铁匠房收~拾、收拾,架~上火”

“嗯哪”小三子一抬头,看到杜三儿、豁牙子他们都围在那儿,“去,都去收拾、收拾,架上火”他想起王铁爱干净,又朝着他们背影补了一句:“把灰都扫干净,有一点灰别说俺削你们”。

王铁“噗嗤”一声笑了,可还是蹲在那儿,没动。

小三子架拐,来到铁匠房门口,看到里边乌烟瘴气的,也没进去,在外边吆喝了一声:“再拿把壶把水烧上”,又想想,实在没趣,自己架拐回去了。

回到大堂屋里,四爷走了进来。小三子一抬头,看出来四爷有话要说。

四爷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拿出来烟袋锅,往锅里装着烟,说道:“搬家之前,有个事儿俺得让你知晓”。四爷划了火柴点上烟,吐出一大口烟,接着说道:“九爷在这儿一定还有‘窑儿’”。这个“窑儿”在这儿是指藏东西的地儿。“他不会放在别处,一定在这儿”,他又补上一句。

“能在哪儿呢?”小三子的眼睛锃亮。

“俺要是知dào

,早就把它起了(找出来)”,四爷又吸了口烟。

“他都窑了些啥呀?”小三子一动不动趴在桌上。

“袁大头、烟膏子、黄金,都应该有不少”

“唏”,小三子吸了一口凉气,眼睛开始闪动。

“还有个事儿,正月二十八是崔庆寿他娘的寿辰,这崔庆寿也算个孝子,看看是不是让人去拜寿,你拿主意。”

“嗯,这倒是个好机会”,小三子陷入沉思。同时,他感觉到,与四爷的距离又拉近了。

小三子这儿还琢磨着九彪的“窑”呢,外边有人喊“大当家的,马鞍子做好了”。

王铁牵着马、后边跟着一帮兄弟也牵着好几匹马,过来了。小三子出来看到马、看到马鞍,心里那叫一个舒坦。第一,这匹枣红马是最快的一个,四爷偶尔骑过,也是九彪这些马当中最贵的一匹,说是从蒙古贩来的儿马,这马性子烈,所以四爷也是不太敢骑它。连杜瞎子都说,四爷(瘦)压不住“小红”。第二,王铁做的这个鞍子,小三子一看就知dào

,王铁费了不少心思:他没有像小三子说的那样简单地在马的肚皮处接上马镫,而是把原有的两边马镫的带子整个联成一个大套,并在马腹部用皮带卡子卡住,余出来的部分接上马镫,并在马鞍的右下方做了一个钩子,可以把马镫挂在上面;在马的左侧肋部纵向加了一条皮带,以防止马镫的带子磨到马的皮毛,并在这条皮带上前后做了一大一小两个套,可以把小三子的拐插进去。不用说,王铁这活儿干的是非常细致。

小三子的脸又红了。他瞟了王铁一眼,没说话,架着拐走到“小红”跟前。小红有些紧张,向后退了一步,跺了两下马蹄。王铁把缰绳递给小三子,小三子接过缰绳,与马对视了一会儿,把拐递给大铡刀,双手抓住马鞍,一纵身,蹦了上去。王铁帮着小三子把马镫套到脚上。

开始,小三子横坐在马鞍上随着小红在院子里小跑了一会儿,等它感觉差不多了,小三子一抖缰绳,放马冲了出去。

冲出去没多远,小三子看到王铁他们七、八个人也骑着马跟了出来。马蹄翻飞掀起浓浓雪雾。小三子顿感血脉喷张、豪情万丈。他发出就像马的嘶鸣声一样的啸叫,狂奔而去。

后面的人也兴奋起来,发出各种狂叫声音,拼命追赶。

虽然已经跑出很远,院子里的人依然能感觉到马蹄下大地的颤动,听得到小三子那极具穿透力的啸叫。每个人的感受可能不一样,但他们对小三子的崇敬与佩服是毋庸置疑的。

没等大伙儿散去,马蹄声又越来越近,小三子又回来了。没等进院儿,传来小三子的喊叫声,“把枪给俺拿来”。

大铡刀紧忙把后背上的长枪拿了下来;可没等他反应过来,小三子就冲进来了。就见小三子一扯缰绳,兜转马头,身子向后弯下,几乎是呈直线,伸手从大铡刀手里夺过长枪,飞奔出去。

而大铡刀被带得一个趔趄,跑了好几步,还是趴到了地上。

远处又传来小三子的啸叫,还有不时夹杂的枪声。

第十二回 家长里短 话温情

这些日子最遭罪的是大铡刀。自打小三子骑上马,就告sù

大铡刀,“你要是学不会骑马,你就甭跟着俺,你想跟也跟不了”。这下,大铡刀的虎劲儿被激发出来了,一天从马上掉下来两次,可驾驭马的样子是有模有样了。这里,咱对那些不会骑马的人啰嗦一句,这骑马呀,跟骑自行车一样,只要不怕摔,骑两回,就会了,但要说到驾驭马的能力与水平,那就该另当别论了。

大铡刀学会了骑马还不算完,小三子又嫌他上马的姿势太磨叽。他和正常人上马一样,都是先把脚踩到马镫上再翻身爬上去,可小三子不是,小三子只要双手搭上马鞍,直接就能蹦到马上。大铡刀哪有小三子那么灵巧啊,好歹,有人给大铡刀出主意,说,带着助跑就能从马屁股上蹦上去。结果,大铡刀带着百米速度跑过来,双手刚碰到马屁股上,这马刚一吃力就向前走了一步,这下可好,大铡刀的脸一下贴到马屁股上又摔了下来。可给大伙儿乐坏了。可凭着大铡刀虎头虎脑的愣劲儿,一次不行两次,愣是蹦上去了。这下可好,所有骑马的人都偷摸找地方练去了。

这还没完。自打小三子骑上马,王铁放了一句话,“绝对不能让当家的自己骑马出去”,每次都得有人陪着。可这大铡刀学会骑马后,就跟了小三子两次就把脸冻伤了。本来大铡刀长得就愣,这下整个跟个恶鬼似的,小三子看到大铡刀的脸就憋不住想乐。也奇了怪了,同样骑马出去,小三子的脸没事儿,大铡刀就不行。二麻子的解释是,小三子比别人少一条腿,火力比别人壮。似乎有点道理。

大铡刀还不光是脸冻伤了,屁股也磕烂了。这还是二麻子发xiàn

的,他看出来大铡刀走路姿势有点不对劲,就问大铡刀咋了,大铡刀就说没事儿,等晚上要睡觉的时候,二麻子冷不防掀开大铡刀的被窝,看到大铡刀的裤衩都沾到屁股上——结疤了。这下二麻子彻底急了,狠狠地捶打着小三子的后背,声嘶力竭地喊:“你看你,都给人孩子整啥样了,啊?你长心没有?**大冬天的再出去骑马,俺跟你拼命!”二麻子眼泪都下来了。小三子低头坐在炕沿上,一声不吭,任凭二麻子捶打。

其实,小三子的脚背上也是一溜血泡,每天晚上泡脚的时候,二麻子都直咧嘴。有一天二麻子还把小三子的马镫用布条缠了起来,结果,小三子穿着厚厚的毡靴根本伸不进去,于是不得不用刀把布条都扯开了。

说到二麻子,咱上回书还提到了二麻子因为小三子让书呆子记账而有点心里不痛快的事儿。这不,小三子竟然让书呆子搬来和他们一起住了,还美其名曰“要听书呆子念书”。在小三子十来岁的时候,刘黑子也曾安排小三子在八面通上私塾,可小三子去了没几天就不去了,理由是“不好玩儿”,刘黑子也就作罢,所以,小三子始终不认字。不光小三子,他们整个这伙儿胡子里,真zhèng

读过书的只有两个人:四爷和书呆子。所以,小三子启用书呆子不免会让人有些联想。

可这书呆子的确是有点呆,你让他干什么他干什么,不告sù

他,他就不动。没办法,在书呆子搬进来的第一天晚上,小三子指挥书呆子干这干那,抢着二麻子的活儿干。可二麻子是干活儿干习惯了的,你不让干也不行,加上书呆子笨手笨脚的也帮不上啥忙。等到二麻子干完活儿,都躺下了,小三子眼睛一亮,告sù

书呆子:“去,给你二叔挠挠脊梁杆子”。这书呆子过去伸手就要掀开二麻子的被窝,把个二麻子弄得是又气又乐,抱着棉被就坐了起来,对着书呆子喊:“你给俺滚犊子!”

书呆子愣在那里。大铡刀和小三子这个乐呀,小三子又催促他,“挠啊”。这书呆子又要伸手去挠,把个二麻子也乐的不行,大声喊:“祖宗!有完没完?”

大铡刀在被窝里乐得直打滚儿。

打这一天起,二麻子也接受了书呆子,也随着大伙儿叫书呆子“遵命”。经常叫书呆子:“遵命,你把俺线笸箩拿来(装有缝纫针线的筐)”、“遵命,你把灯捻子换上(煤油灯的灯芯)”……

小三子骑马是不能再骑了。他不是怕二麻子真跟他拼命,而是自己真的于心不忍了。冬天骑马真的很遭罪,冷风刮到脸上像刀一样,虽然自己不在乎,可看到大铡刀的样子,他还是决定:不骑了。说也奇怪,自从小三子没了一条腿,他就不怕疼。以前呢,小三子自己也记得,哪怕手上蹭破一点皮,都疼的受不了;可现在肉体上的疼,小三子根本不在乎。

虽然马骑不了了,但小三子还是每天都到马厩里陪着小红呆一会儿。不过,他不像其他那些骑马的兄弟,偷偷摸摸带一些胡萝卜什么的给自己的马,在马的饲料问题上,他监督杜瞎子,不让他糊弄,他知dào

以身作则的道理。他记得刘黑子的话,“当家的就不能有偏心眼子”。

也是在马厩里,一天下午,王铁过来了。看看左右没人,小三子和他提起野鸡脖子说的,把几个兄弟插进九彪那里的话题。王铁的话是,“行不行都可以让他们试试”。于是,这件事小三子就交给王铁来办,并嘱咐他,“这事儿绝对不能漏”。

看着小三子天天眼巴巴地到马厩里陪着小红,下边的兄弟于心不忍,经常来撺掇小三子,“走,当家的,就咱几个偷摸出去玩儿一会儿”,可小三子每次都是很坚决,“不去”。赶上天气好呢,就跟着杜瞎子一起出去放马,但是马鞍是一定不能带的。但他经常带着二老蔫儿,问一些打哑语的问题。偶尔,还和弟兄们摔跤取乐;晚上呢,就听遵命念书,什么《郑伯克段于焉》,什么《周郑交质》之类的。虽说听不懂,可小三子不耻下问,到也能够弄明白书中讲些什么事儿。

本来日子很平静,却因一件小事儿,让小三子心里感觉到了痛。一天晚上,王铁他们都在,吃饭呢,下边兄弟上来报gào

,说山下有一老一小撂地儿的路过(打把势卖艺的),很可怜,快冻死了,问当家的管不管。

小三子一看,王铁、四爷、赵亮等都没有表态的意思,于是就发话:“把人接上来,看看,什么样人”。本来,这大正月的,路上根本没人,这一老一小要去哪儿,小三子来了好奇心。

等小三子他们吃完饭,四爷都抽完了一袋烟,人被带进来了。

人一进来,小三子就后悔了。他后悔是因为,他们把人家吓着了。

一老一小,老的有五、六十岁,满脸沧桑,瘦得皮包骨;小的七、八岁,大脑袋、小身子,也是瘦的可怜。

一进屋,老头儿就“扑通”跪下了。双手抱拳、浑身颤抖、头都不敢抬。

那孩子是想哭不敢哭,扯着老头的衣服、跪在老头身后,更是浑身战栗。

按说,撂地儿的走南闯北,应该见过形形色色很多人,但这老头还是被吓得口齿不清、语无伦次。“各、各、各、各位英雄,小老儿撂地为生,路过宝地,请饶、饶命,饶命啊”。老头竟然哭了。

小三子也实在受不了了,紧忙挥手,“快、快给他们弄下去,找点吃的”。

但这还不是让小三子心痛的原因。这一老一小被二麻子安顿下来,就没走。没过两天,这爷俩就跟兄弟们混熟了。特别是那孩子,叫水娃,跟二麻子是欢声笑语、连打带闹,偶尔还给兄弟们来段快板儿,豁牙露齿的,特别可爱,让兄弟们稀罕的不得了。可这孩子就是怕小三子。一看到小三子就浑身哆嗦,不论小三子拿松子儿、拿核桃给他,还是跟他做鬼脸、翻跟头,他都害pà

。这让小三子无比沮丧,他在扪心自问,“难道俺真的变成了杀人恶魔?”可这个问题,他找不到答案——这是让他心痛的原因。

小三子的沮丧,好多兄弟都看在眼里,包括二麻子。

这一天,晴天。小三子跟杜瞎子,还有二老蔫儿等几个兄弟在外边放马。已经过了七九,开始有了暖意。小三子他们几个,躺在朝阳坡上,看着马儿惬意地在雪地里用嘴拱开雪,在下面寻找着什么。小三子问起,这一带谁“砸窑”最厉害。这里咱还得啰嗦一会儿。这砸窑分砸明窑、砸暗窑。砸明窑,就是明抢,就是别人在家的时候,闯入别人家里,明抢;砸暗窑,就是“入室盗窃”。可不管砸明窑、砸暗窑,都需yào

一个关键技术:找到别人藏东西的地方。即使明抢,一般情况下,被害者不会告sù

藏钱的地方。所以,需yào

自己去找。高手就体现在这里。据说,有砸窑高手,进入人家,只动一个地方,如果找不到钱,转身就走;而这样的高手,很少失手。听起来可能有点玄,可是有些胡子常年累月干这一行,经验老道;有的是经人点拨,青出于蓝。不管咋说,确有砸窑高手。似乎每个人都说出某一个人,但还是二老蔫儿提起的人让小三子记住了:这个人外号“黄大仙儿”,现在跟着宋大虎。黄大仙儿,在俺这地界指的是黄鼠狼,一种颇具神mì

感的动物,传说经常附体到人身上,让人说出千奇百怪、莫名其妙的事情。而宋大虎,小三子在刘黑子那里就听说过这个人,说这个人长得黑铁塔一般,又黑又高又壮,一脸凶相,打杀劫掠,率性而为,八面通一带老百姓畏之如虎,但因其民愤极大,不敢长期呆在一处,而四处游荡,是典型的“游匪”。

小三子他们这儿正聊着天儿,二麻子牵着水娃来了。二麻子过来就坐在小三子边上,而水娃怯生生地依偎在二麻子另一侧。

“这孩子真粘人,俺走哪儿他跟到哪儿”。二麻子不像是在抱怨,更像是在显摆。

“哎,你们谁见过松鼠嗑松子儿的样子?”小三子突然问道。

大伙儿茫然,没人回答。

小三子坐起来,问水娃,“你见过吗?”

水娃摇头,怯生生地回答,“没有”。

“是这样”,小三子捧起双手,抬头、左右转一下,然后连续点头,惟妙惟肖地模仿起松鼠的样子,大伙儿哄堂大笑。小三子一回头,看见水娃也笑了。

二麻子紧忙趁热打铁,“水娃,叫三叔”。

水娃终于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叫了一声:“三叔”。

听见这一声“三叔”,小三子眼泪差点没掉下来,这一声“三叔”就像太阳一样扫尽阴霾,让小三子的心情登时亮堂起来。小三子兴奋地蹦了起来,问水娃,“俺带你去抓松鼠,去不去?”

“一会儿太阳就下山了,你上哪嘎达抓松鼠去?”二麻子抗议。

小三子转头看了一下太阳,不无遗憾地对水娃说:“那,咱下回去,啊?”

“嗯”,水娃颇为认真地点了一下头。

晚上睡觉的时候,小三子还跟二麻子提起明天要带着水娃去抓松鼠,可第二天刚一起来,就出事儿了。原来,一早晨二麻子开仓房,发xiàn

锁头被撬开了,可里边也没发xiàn

丢了什么,就打发人来问当家的如何处置。小三子也感觉奇怪,架拐就朝着仓房去了,路上发令:“各屋看看,少谁”。

到了仓房,四爷也出来了,几个人又进了仓房重新检查,结果还是四爷发xiàn

,崔庆寿送来的那坛子大烟膏没了。从仓房出来,又有下边的兄弟汇报,说野鸡脖子不见了。小三子立kè

想到这一定是王铁安排的,可他更明白,这场戏他还得配合,于是,他恨恨地骂了一句,“这个逼养的”,接着眼睛一亮,大声喊道:“备马!”

也就一袋烟的功夫,大铡刀牵着两匹马,后边是八个人牵着八匹马,来到院子里。小三子颇为满yì

,架着拐来到小红跟前、把拐一扔、接过大铡刀递过来的长枪背上,扯住马鞍就蹦了上去。回头一看,所有的的兄弟都是刷、刷、刷蹦上马的,竟然没有一个是爬上去的。小三子心里这种痛快是无以言表,他大喝一声:“架!”带着一众兄弟飞奔而去。

刚出院子的时候,小三子还想着向东朝牡丹江方向去,可又一想,那有点太假了;于是,还是向西朝八面通方向飞奔而去。但小三子心里真的担心,一旦要是真的撵上野鸡脖子,这戏可就没法再演了。似乎老天爷也在帮着他,也就跑出去有个十几里地,在小三子右手边的山坡上,有两只狼被惊了出来。看到那两只狼,小三子丝毫没有犹豫,大喝一声:“散开!”

而他兜转马头就奔着那两只狼去了。得,追捕野鸡脖子的行动变成了一场围猎。

等追过了两道山岗,小三子上当了。这两只狼过了两道岭之后,就直奔山下,等小三子看明白地形,意识到前面可能是雪窝子的时候,已经晚了。小三子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能大叫:“啊……”

俺这地界的雪窝子有多深?没法说,但俺告sù

您,几十米的的雪窝子随处可见。这不是说一年就能下那么深的雪,而是雪后,大风把这些雪吹过来,在山谷中某些兜风的地方积攒起来,而形成雪窝子。即使猎人,一旦掉进雪窝子里,几乎是死路一条。因为,别人找不到,而你自己出不来。

关键时刻,还是小红救了小三子。也许,小红更早意识到危险,或者,是小三子的紧张激发了它潜能,小红在高速奔跑中,来了一个向右九十度回转。如果是正常人骑在马上,一定会被甩出去;如果向左转,小三子也会被甩出去。就看小三子的身子被甩得向后翻仰几乎拖地,身后背着的枪都脱落下来,还好,小三子抓住了枪的背带。

到了第三道山岗的时候,这两只狼被合围了。小三子端枪大喊:“都给俺留着!”

“嘡!”“嘡!”“嘡!”“嘡!”四枪,都是小三子打的。他这四枪分别打断了两只狼的两条腿。小三子跳下马,把枪扔到地上,单腿蹦向其中个头较大的那只狼,那两只狼都在用没受伤的两条腿艰难地向前爬。当小三子靠近了那只狼的时候,那只狼突然回头扑向小三子;小三子反应更快,一把抓住了那只狼的脖子,把狼拎在半空中。那只狼呲牙咧嘴、凶相毕露、发出低吼;小三子也是怒目圆睁、与狼对视、嘶声嚎叫:“噢……”

小三子与那只狼对视了足有一袋烟的功夫。他们两个都在喘着粗气,呼出来的哈气交织在一起。

本来,小三子打断狼腿的时候,他是打算残暴折磨这两条狼,以泄愤恨;但他与狼对视,看到了狼的眼睛里所展现出的尊严;那种视死如归的精神,让他的心底涌起了敬意;他犹豫了。

最后,他还是把狼扔下、从兄弟那里接过枪,一枪一个,打死了那两条狼。

第十三回 英雄自古 说征服

等到小三子等人驮着两条狼回到了老房子的院子里。王铁听说小三子去撵野鸡脖子,却打回来两只狼,是哈哈大笑。四爷是苦笑;赵亮也在笑,不过眼睛却好像在说,‘这当家的也太没正事儿了吧’。小三子是低头没说话,像个做错事儿的孩子。

把马都牵回马厩里,小三子也跟着到了马厩。等杜瞎子把小红的马鞍卸下来,小三子默默地用麻布给小红擦拭口鼻处的霜水、马鞍下的汗水。许久没有说话。

下午快黑天了,来了个乐子。小三子他们这儿有个兄弟,在瞭高(站岗)的时候看到一只鹿,当时他瞭高,不敢离开、也不敢开枪,他在那儿开枪,等于是警报。不得已他告sù

了其他兄弟,有俩兄弟听着信儿,撵出去十多里地,打伤了鹿的后腿,可这只鹿,拖着伤腿跑进了哑巴他们的村子,被哑巴的兄弟抓到了。结果,谁也不让谁,这官司就打到了哑巴那里。本来这些胡子就是土匪成性,都是别人让着他们,他们何尝让过别人。哑巴断这官司呢,倒是断的干脆利落:挥起大刀把鹿一分为二,两个人随便挑。这不,小三子的弟兄扯着鹿腿拖回来后半截鹿——把鹿屁股带回来了。这给大伙儿乐的不得了。

小三子听说这事儿,也乐了,不过,更像是冷笑。

晚上吃饭的时候,小三子说了一句,“咱是不是该和哑巴唠唠了?”

“俺看行,邻、邻居嘛,拜、拜、拜访、拜访”王铁的话。

四爷和赵亮都是默默点头。从打小三子学起哑巴话,大伙儿心里早就知dào

小三子早晚是要和哑巴过过招儿的。

“谁愿意跟俺去?”小三子又问到。

“俺去”、“俺也去”王铁和赵亮都表了态。四爷没说话。这胡子堆里也是讲究资历、辈分的。四爷和哑巴都是多年的“老江湖”,算是同一级别的人物,当然谈不上谁拜访谁;而小三子作为新当家的,拜访哑巴这样的老前辈,也算不失礼数。

第二天,小三子就让遵命给哑巴写了个帖子,相约次日中午“登门拜山”。帖子刚送走,赵亮打发人送来一顶帽子,一件段子面棉袄,并捎来话,“当家的出门也得有身儿叶子(衣服)”。

那件棉袄,小三子看了一眼就放一边了;可那顶帽子,小三子是稀罕的不得了。麝鼠皮的棉帽,形状也像狗皮帽子,但这顶帽子做工精细,那张皮也是来自罕见的大麝鼠。接过帽子,小三子就把自己的毡帽摘下来,扔给大铡刀;而大铡刀原来的毡帽立马就被豁牙子抢去了——引得大伙儿一乐。还有更可乐的:小三子戴上帽子,就让大铡刀去拿镜子,等大铡刀拿来镜子,小三子一照镜子,竟然来了一句:“哎呀,俺长胡子了!”这给大伙儿乐得都不行了。

闲言少叙,次日中午。小三子、王铁、赵亮、大铡刀,一行四人骑马出发了。大铡刀还戴着大手焖子(手套)、搂着一坛子酒。

刚一进入哑巴他们的村子,小三子就感觉到有些不一样。赵亮说,“这个村子叫‘三娘村’,村子里有个老太太,叫三娘,说是一百岁了,村子里的人差不多都是他们家亲戚。”小三子发xiàn

整个村子都是那么干净:不像有些村子,满街都是牛屎马粪,这个村子里的路上的雪都有人扫过;虽然也都是草坯房子,可家家户户的烟筒里炊烟袅袅,院子里是干干净净、垛着整整齐齐的柴禾。这些柴禾都是山上的木头,用锯截成一尺多长,再用斧子劈成条子,然后整齐地码在障子(篱障)边上。当年的柴禾是不能烧的,因为是湿柴,会冒烟、不好烧;所以,过日子人家都要积攒柴禾,有些人家的柴禾烧几年都烧不完。当然,像他们这些胡子从山上捡些干柴,整根木桩子胡乱塞进灶坑里,也能对付烧火、做饭,但却没有这些人家这样过日子的温馨。

家家户户的房檐下都挂着一串串黄苞米、红辣椒、白大蒜,有的人家的灯笼杆子上还挂着一串串晾干了的鱼;每家院子里好像都有马车、牛车,或者人力推车,有的院子里还堆放着新编的柳条筐。看着这一间间亲切的茅草屋,小三子竟然在想,“那里一定很暖和吧?俺要是不被绑到胡子堆里,也应该是生活在这样的人家吧?”

小三子在这儿胡思乱想着,却又发xiàn

更让他惊讶的事情:因为他们的到来,引来了村子里众多的狗叫声,有些人家的门被推开,有人向外张望,当他们看到小三子一行背着枪、骑着马,却没有任何恐惧的表情,有的人甚至报以友善的微笑。小三子很是奇怪:像他们这样进入哪个村子,都要闹得鸡飞狗跳,可在这里……,小三子突然回头问赵亮:“上回哑巴打死那两个是不是在这个村子?”

赵亮撇着嘴,点了两下头。

小三子恨恨地骂道:“这两个逼养的!该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穿过这个村子,又走了几里地,就到了哑巴的山寨。

哑巴这山寨跟小三子他们的不一样。那会儿,胡子对自家山寨有称之为“根子”的,也有叫“老亭子”的、“天窑子”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就像小三子他们现在的地方被称为“老房子”,是因为九彪占据那个地方以前就有几间老房子而得名;而刘黑子原来的山寨被称为“天眼子”,是因为在半山腰的山寨旁边有一口泉眼,一年四季流水不断而得名。哑巴这山寨呢?叫“哑巴围子”。

这些胡子选址立寨,首先要考lǜ

防御。比如说,九彪的“老房子”,那是群山密林环绕,附近最近的村子也得有二十几里地,在几处制高点上设几个“招子”(岗哨),就能“进可攻退可跑”(钻进林子);加上,八面通到牡丹江的驿路打山下穿过,九彪在路上劫财劫色,也不会有“乡邻”干扰。从这些都能看出寨主的性格。

这“哑巴围子”呢,是处在平缓的庄稼地边上,面南背北、背靠着一处不太高的悬崖,用半人高、一尺多厚的土坯墙围起来几亩地,与附近几个村子是遥遥相望。而悬崖上面就是老林子(原始深林),根本没有路。据说,哑巴在上边布满机关,保证你有来无回。

这哑巴围子也很干净,偌大的院子里没有雪,两边各有几排房子,哑巴的正房在最后边,比别的房子高大一些,中间像个小广场,在这广场中间有一座大碾子。

看到小三子的到来,早有哑巴的兄弟把大门打开,同时,从最里边的正房里走出来好多人。

小三子他们下了马,王铁从小红的马鞍下边把拐抽了出来,递给小三子,一行人牵着马走走进院子。进了院子,有哑巴的兄弟接过几个人的马,牵走了。

小三子在中间,王铁在其右、赵亮左,大铡刀搂着酒坛子跟在后面。小三子架拐走的不是很快,王铁他们也随着他漫步走过去。对面来人走得倒是很快,显得颇为热情。对面中间那个人:人高马大的,带着水貂皮帽子、披着老毛子呢子大衣,里边是缎子面儿棉袄、脚上穿着大马靴。无疑,此人就是邱大炮。而小三子的眼睛早已搜寻到哑巴,并锁定在哑巴身上:这哑巴中等个、偏高,很瘦、驼背,西葫芦脑袋、丹凤眼。好像四十多岁的年纪,穿着发白的灰棉袄,最上边的两个盘扣是开着的,没戴帽子;双手抱着膀子、背靠着大碾子、歪脸仰着脑袋、斜眼看着小三子——一副冷眼看世界的样子。看着哑巴,小三子突然想起有人跟他说过,民国那会儿,有一绺子想要攻打哑巴,人家哑巴一个人盘腿坐在土围子上、枪放在腿上、抽着烟袋锅子,对方愣是没有一个人敢走进哑巴的枪击射程。看着哑巴的眼睛,小三子心里断定:这个故事是真的。

突然,有条大灰狗超过邱大炮,跑到小三子跟前,摇着尾巴、抬头看着小三子。这是一条灰色短毛围狗,身长一米多,高也近一米。小三子欣喜异常,伸出手,那只狗添了几下小三子的手,小三子抓起狗的下巴、抓了几下——像挠痒;接着,这只狗又跑到王铁、赵亮、大铡刀那儿挨着个嗅了嗅,好像在打招呼。随后,转身跑回哑巴身边。哑巴的眼睛里似乎也有了欣喜的神色。

“西北悬天一枝花,天下绿林是一家,恭喜新当家的、贺喜新当家的”,邱大炮挺着大肚子双手抱拳,迈了一步,挡住小三子的视线。

小三子抱拳回礼,脸一红,勉强蹦出一句:“谢邱大当家的”。说完,小三子架拐向左挪了一步,他想要和哑巴交流。可这邱大炮也迈了一步,又挡住小三子。

“十八罗汉西边坐,四大天王镇天庭,水顺子当家,千里有缘……”

小三子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他根本没听清,或者说,根本没听明白邱大炮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可这邱大炮呢,咱之前说过,他是大当家的不假,可他只是个摆设;恰恰因为这个,他是急于摆出一个大当家的样子。至于他说的这些,都是“春点”,或者“唇点”,是那会儿的江湖黑话,往往都是些场面话。小三子对这些没兴趣。

小三子瞟了他一眼,又向右挪了两步。他的眼睛刚和哑巴对上,这邱大炮又挡了过来。

“顺风顺水顺……”

小三子的眼睛突放凶光,一挥手,只是一挥手。

邱大炮的身子像死猪一样扑倒在地,身子是趴着的,脑袋却仰脸朝天,脖子那儿鲜血冒着泡喷涌出来。

所有人都被惊呆了、吓傻了。好多人的嘴还一直张着。

除了,站在小三子右侧的王铁看清小三子如何抽刀、收刀之外,没人能搞清楚邱大炮是怎么倒下的。

小三子的眼睛依然狰狞。他向旁边走了一步,躲开邱大炮流出来的血,对着哑巴连说带比划:“这个人…话…太多了,你…和…俺是…一样的人,咱们…要成为…哥哥、弟弟,否则,你的兄弟…,俺的兄弟…会死掉…很多人。”

哑巴依然抱着膀子靠在大碾子上。看到小三子一通比划,他竟然笑了,平静、深邃的眼睛似乎看得到小三子的心底。看到他的反应,小三子愣了。

哑巴的手像跳舞一样比划了一通。小三子没明白。哑巴一摆脑袋,旁边一个秃顶矮个子向前一步,抱拳说道:“俺们二当家的说了,你把俺大当家的杀了,你得陪俺一个大当家的”。

小三子依然发愣,旁边传来王铁的笑声。小三子回过神,露出狰狞的笑容,向着哑巴又比划了一遍:我们是哥哥、弟弟。

哑巴一歪脑袋,小三子会意,也没有犹豫,架拐跨过邱大炮的尸体,向里边走去。

那条狗刚向邱大炮跑了两步,哑巴“嗷”地叫了一声,它就掉回头,跟着众人来到哑巴的正房大堂屋里。走的路上,哑巴回头打了两个手势,指了一下邱大炮的尸体,有两个兄弟得令,向邱大炮的尸体走过去。

哑巴的大堂屋跟“老房子”的大堂屋差不多,里边也是一张大的长条桌子。只是最里边的“当家的”座椅被挪开了。显然,是为了小三子等人的到来,特意挪开了那张椅子,以便双方面对面的坐着。可一进了屋,哑巴就指挥他的兄弟把那张椅子搬了回去,并向小三子伸手示意,请小三子上座。

小三子回头看了哑巴一眼,看到哑巴诚恳的目光,也就没再犹豫,架拐走到当家的位置,拿下后背上的枪,坐下。可能有人不理解,这怎么去人家做客还背着枪啊?您不知dào

,凡是胡子,他离开枪心里就不得劲儿,恨不得睡觉都得搂着枪才能睡踏实。所以在胡子世界里也就见怪不怪了。

坐下后,小三子伸手请哑巴坐在右手边。哑巴点头、过来,与王铁、赵亮也互相抱拳行礼、谦让了一番,最后还是哑巴先坐下了。王铁、赵亮坐在小三子的左手边,右手边是哑巴、还有那个秃顶矮个子,他自我介shào

,“俺姓吴,口天子,兄弟们都叫俺‘大喇叭’”。这边,哑巴向着门口的兄弟比划了两下,不一会儿,有人把茶端上来。

一落座,王铁就向小三子提议:“这…咱以后就、就、就是一家人了,咱~是不也得像、像回事儿地拜、拜个把子?”赵亮也点头应和,“应该、应该”。

大喇叭向哑巴比划了两下,哑巴也点头。

“那~咱请人选~个日子?”

哑巴好像听懂了,摇头、摆手,并打出两个手势。大喇叭:“二当家的说他不信这个,哪天都行。”这里,哑巴说不信这个,指的是那些“翻垛”的。这“翻垛”的是胡子堆里的巫师。那会儿人都迷信,有点啥事儿都要求签问卦、甚至摆香案祭神明。

“那~咱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王铁紧跟而上。

哑巴点头。

王铁看向小三子,小三子向哑巴伸出大拇指,嘴里说,“痛快!”

看着没啥唠的了,王铁问起哑巴多大岁数,哑巴摇头,不知dào

;接着哑巴比划了一通。大喇叭:“二当家的想看看大当家的刀”。

小三子一愣,把刀抽了出来。刀上还有鲜血,小三子在袖子上蹭了两下放到桌上。哑巴并没有动那把刀,只是看了一眼,点了一下头。小三子才突然意识到,哑巴只是想知dào

,他的刀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哑巴的手又比划了一通。大喇叭:“二当家的说,请大当家的和两位在围子里转转,然后到三娘家里吃饭。”

“好!”几个人起身,出门。

一出来,小三子吓了一跳:门口二十多个人整齐地列成两排,站在那里。

哑巴一挥手,大喇叭晃着两个膀子,踏出两步,完全没有了刚才在屋子里的拘谨,俨然像个检阅士兵的将军:“来,见过大当家的!”嗓门儿颇为洪亮。

就见这二十多人齐刷刷地单腿跪地,齐声喊道:“拜见大当家的”。

小三子蒙了,他哪见过这阵势。王铁趴在小三子的耳朵上说了一句什么,小三子这才抱拳回礼,脸通红,“兄弟们都、都、都起来吧”。

“谢大当家的”,唰,全站起来了。

看到小三子的反应,大喇叭似乎有了主意,转身向小三子抱拳行礼:“大当家的,如果没别的事儿,就让兄弟们散了?”

“散了吧、散了吧”小三子出了一身冷汗。哑巴却在那儿笑呢。

几个人在围子里转了一会儿,就向外走去,当路过邱大炮倒下的那个地方,小三子注意到,尸体早已不知去向,而地上的血迹也在清理后用细沙子盖上了。

路上,哑巴竟然开起来玩笑,他指着跟在马下一路小跑的狗一顿比划,大喇叭先笑了,“二当家的说,你们家里有个四爷、人家叫你三爷,俺这条狗大伙儿都叫二爷”,大伙儿哈哈大笑。

说话间,一行人就来到一户人家,下马进了院子,有一个憨憨的小伙子把几个人的马牵到后院。这家院子很大、四间草房旁边上又接出来两间,在正房的东端还有一趟厢房。院子也是干干净净、垛着整齐的柴禾,院子里有口井,有一座小碾子。门口站着老少几个男人,其中六十多岁的一位,热情地招呼道:“几位英雄,快进屋、快进屋,咱屋里说话”。这时一个小女孩突然从几个大人腿间钻了出来,七、八岁,瞪着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他们,后面传来女人的急切的声音,“英子,快回来!”这女孩又原路钻了回去。大伙儿都笑。

“家里孩子不懂事,别介yì

,快请”

走进屋子里。很宽敞,只有北面一铺炕,挨着炕在地上摆着一张大圆桌,够十来个人围坐,这在一般人家还是很少见的。主人热情地请几位落座,里边对着门有两张有靠背的椅子,其他的都是凳子。主人请小三子坐在椅子上,小三子谦让一番也就坐下了。可旁边那张椅子,等大伙儿都坐下了,还是空着。小三子一行四人加上哑巴、大喇叭来了六个人,东家有两位:一位是刚才说话的,还有一位更老的老头坐在那里蔫蔫地笑着。小三子有点搞不清这是老头还是老太太,心想,“不说三娘家吗,这是……”

这时,一位小脚老太太拄着拐棍,由一个小伙子搀着走了进来。

“哎呀~,让几位英雄久等了”。这老太太好像没有刚才的女孩子高,驼着背、罗圈腿,好像满口没牙,嘴瘪瘪着。

第十四回 农家院里 三娘说

看到老太太,哑巴和那两个东家都站了起来。小三子和王铁对视了一眼,也都站了起来。

“哎呦,孩子,你腿脚不好快坐下”。老太太这一声“孩子”竟让小三子心里温暖起来。

老太太步履蹒跚地走到里边空着的椅子边,踩着椅子腿上的横梁,坐了上去。小三子注意到那根横梁都被磨得凹下月牙弯。她老人家的坐姿还和别人不一样:她是盘腿坐在椅子上,而且,两条腿是呈X型叠起来。而那两只脚没有小耗子大,小三子确信他一只手可以把她两只脚同时攥在手里,还不会露出来空隙。小三子见过小脚女人,却没见过这么小的脚。

“俺知dào

你们今儿要来,所以略备粗茶淡饭,几位不要嫌弃俺小户人家饭菜寒酸”,家里大人小孩忙着往桌子上端菜;这小脚老太太没有牙的嘴在一张一瘪之间倒是吐字清晰。小三子看到已经有熊掌、猴头端上来。这熊掌咱不用说,这猴头呢,是俺这山里的一种蘑菇,形状像是猴头而得名,很是稀有名贵。小三子红着脸显得很局促,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不会、不会”。

“俺知dào

你们要来,是俺让哑巴请你们过来的。快把酒满上啊,你看这些孩子就是不懂规矩”。那个六十多岁的东家连忙起身倒酒。

“哑巴前些日子打死了你们两个兄弟,这事儿俺过意不去。虽说那俩兄弟糟蹋了俺们家外甥媳妇,可罪不致死,对不对?人家也有当家的,你该跟人家当家的理论,才是个理儿,对不对?你凭啥把人家打死啊?对不对?再说,人命关天啊,哪能说打死就打死啊?对不对?”

小三子后背开始浸出冷汗。

“来、来、来为几位英雄赏光寒舍干一杯”老太太端起酒杯,“俺先干为敬”一两多的酒一口干了。俺这地界的酒大多是高粱酿制的,俗称“小烧”,土匪话叫“火山子”,那是很有劲头的,按现在的话说,也得有五、六十度,甚至更高。

“来、来、来,吃菜、吃菜,俺们家呀,也就二黑媳妇炒的菜能让人咽下去,快尝尝”。

看到大伙儿动起筷子吃了起来,她抹一下嘴,转头向地上“呲”的一下,射出一口吐沫,回过头,接着说道:“哑巴这孩子刚来俺村儿的时候啊,也就这么高,比现在还瘦,小眼睛吧嗒吧嗒地看着你,像那小猫、小狗似的,让人揪心。”老太太撇着嘴摇了摇头。

刚才在门口跑出来的小女孩拿来一根一米多长的烟袋杆儿,老太太接过来,哑巴拿过火柴给点上。小三子发xiàn

哑巴点烟的动作很是熟练、配合颇为默契。

老太太仰脸吹出一口烟,接着说,“可那会儿啊,年景不好,加上九彪那个王八犊子勒的厉害,谁家多张嘴都受不了啊;可这哑巴会来事儿,没事儿就往人家院子里捞柴禾、劈柴禾,你说,谁能狠心少了他一口吃的?哑巴呀,那会儿就是这么地,吃百家饭儿过来的。可谁曾想啊?没几年这哑巴出息了,拉起来十几个兄弟,开始为村里人出头了。那会儿他跟九彪打起来,俺这儿七、八个村子,都去帮他,谁家老爷们要是有枪不上去,家里老婆孩子都不干。就这么地,他跟九彪来来回回打了两三年,倒了(音liao),九彪被打服了,再就不敢招惹俺这几个村子。可这哑巴呀,太护犊子,谁要是欺负了俺村子里的人,他一准儿跟人家没完。俺跟村里人说过多少回,有啥事儿先别跟哑巴说,咱村里人先商量商量,不行再告sù

哑巴。可这些孩子不听啊。俺家那个外甥媳妇,俺直接就骂她了,‘你那个逼就那么值钱,非得搭上几条人命才算拉倒?’‘我呸’!这些年死在哑巴手里的人可是不少。每回俺都骂他,可他不是俺家孩子啊,俺不能打他呀。”

老太太一抬头,伸手招呼:“三盛子你过来”,那个更老的东家离开凳子,颤颤巍巍地走到老太太跟前,蹲下。老太太伸手搂过他的头,“俺啊,生了七个儿子、三个闺女,现在就剩这一个了。”老太太像翻弄着自家宝贝似的在那儿翻弄着他的头发,很快,有一处钱币大小环形疤痕显露出来。“这是他二十七岁那年,大黑刚满月,跟村里人一起出去买马,回来的路上耍钱把人家的马赢来了,回来还舔脸跟俺说是买的,俺觉着不对劲,一打听才知dào

,这给俺气的,俺第一次用烟袋锅刨了他。”老太太接着翻,又找到一处,“这是他三十一岁那年,三黑子刚生下来,就是他,”她指了一下那个六十多的少东家,“人家老姜家**来借牛车,他想占人家便宜,可他这点心思能瞒得了俺?”

那个少东家,三黑子,忍不住叫了一声,“奶~”,乞求的眼神想要阻止老太太继xù

说下去。

“咋了?自己做的丑事儿怕人家说呀?怕人家说你别做呀?”老太太严厉的眼神射向三黑子,三黑子低下头。

老太太继xù

翻弄三盛子的头,又翻出一处,“这是他四十九那年,大黑子娶媳妇儿,他嫌人家亲家要彩礼要的多了,心里不痛快,喝点酒跟亲家吵起来了,你说,人家把闺女养那么大,要多少是多?你能娶得起你就娶,娶不起你别娶呀?”

小三子感觉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后背已经湿透了。

“快吃啊,别光听俺说话,你们吃”,老太太转过脸看着小三子,眼神温暖了许多。看到小三子想要说话,她又说道:“俺啊,都有人叫俺太曾奶奶了,俺不愿意听,以后啊,你们就叫俺三娘,啊?”

小三子点头,“嗯,三娘”。

小三子心底却冒出这样一句话,在骂他自己: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在小三子之后的人生历程中,每当他觉得做错事儿的时候,这句话总会冒出来折磨他,让他寝食难安,而这时候他总会想起——三娘。

回来的路上,王铁说了一句,“这~老太太是成精了,是~纯、纯、纯粹的老~妖精”。小三子一路上没说话,王铁、赵亮倒是颇为兴奋的样子。

回来后,四爷、王铁、赵亮他们就开始张罗明天拜把子的事儿,小三子没掺合,随他们张罗。他到马厩里陪着小红去了。他坐在马槽子里,就是马吃草的槽子,一寸多厚的木板做的,两尺多宽,十来米长,离地近一米高,每隔两米左右是拴马的桩子。小三子歪着脑袋坐在槽子里搂着小红硕大的马头,就那么坐着,也不说话。马厩里弥漫着马粪的味道。

第二天,老房子内外是真热闹:屋里屋外、院里院外打扫的干干净净;里里外外都是人,有三三俩俩站着聊天的,也有追打摔跤取乐的,还有忙忙活活干活儿的。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看着他们崇敬的眼神,小三子的心情也开朗起来。小三子不知dào

,他收服哑巴的过程已经成为神话传播开来。各种版本都有,有说小三子练过铁砂掌的,有说小三子会劈雷神功的,等等、等等,越传越玄。

来到大堂屋,香案都已经摆好了。王铁、四爷等人坐在那儿说笑,还有一个陌生人在屋子里。看到小三子进来,都站了起来。

“说啥呢?这么高兴?”小三子问

“大当家的这回可是名声在外了,今早就收了两张贺贴”赵亮答道,“听着啊,俺给你念,这是亮子河大马棒送来的:恭喜三爷、贺喜三爷,江湖路上铁蹄踏,妖什么鬼怪全拿下,这字儿念啥?”赵亮问四爷,四爷笑答:“魔”。

“啊,魔,还有这个,上城子王地炮来的,拜贺刘首领,旗开得胜、杨帆千里。日后若有差遣,愿效犬马之劳。”

小三子苦笑着,眼睛里却满是疑问,似乎在问:这么快?他们就得到消息了?他看到王铁在那里点头,说:“这些人不、不、不能小瞧啊”。

四爷过来,向小三子介shào

,“这是九彪那会儿翻垛的,薛大嘴,这张臭嘴灵验着那”。

“拜见大当家的”,那个人抱拳躬身施礼。

“高人多礼了,请坐”从小三子嘴里说出这么文绉绉的话,让王铁和四爷对视了一眼,都有点憋不住想笑。他们想到,这一定是遵命教给小三子的。

外边鞭炮声大作,哑巴来了。

小三子等人鱼贯而出,门前一字排开。等到哑巴到院门口的时候,这边竟然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嗵嗵咙嗵呛、,嗵嗵咙嗵呛”,以豁牙子为首的几个人腰扎彩带扭起来秧歌!四爷转头笑着对小三子说,“这都是赵亮张罗的”。

小三子回答,“啊,挺好,热热闹闹的,多好”。

赵亮脸红了,美个滋儿的。

拜把子仪式在薛大嘴念念有词的主持下,倒是显得颇为庄重、神圣。什么“吾等敬谨焚香拜请,祷告盘古开天,皇天后土,奉六合之道,一片丹心,”薛大嘴转头看小三子,小三子接过,报上自己名号:“俺,刘山”;四爷:“俺赵阳坤”;“俺王铁”;“俺赵亮”;轮到哑巴,这哑巴也知dào

轮到自己了,“呀呀”叫了两声,小三子差点笑出声来。

薛大嘴继xù

:“立誓永结兄弟,万年同心,今此,焚香祷告”。这还没完,还有什么,“皇天玉皇上帝,日月三先,五星七政,五斗神君,太上老君,西方如来佛祖……”小三子听过的,没听过的神明都搬出来了。

仪式结束。大设筵席。大堂屋里,小三子居中当家的位置,左手边四爷、赵亮;右手边哑巴、王铁。薛大嘴因为四爷的面子也坐上了上席——感激涕零地坐在王铁下边。这样的座次安排,还是王铁主动向小三子建议的,他把自己原来的位置让给了哑巴。席间,这个薛大嘴拍马溜须的功夫也很了得,引得大伙儿欢声笑语,气氛融洽。吃着、喝着,王铁对哑巴身后立着的枪产生了兴趣,打手势比划,想要看看哑巴的枪。哑巴示意:可以。王铁拿过枪说了一句,“这是德国造”,说完他就后悔了,别说对哑巴,就算对小三子,他都说不明白“德国”是个什么概念。看着大伙儿纳闷的眼神看着他,王铁脸憋的通红。还是四爷救了他,“这德国很远,在老毛子另一头,问问那个大喇叭知不知dào

”。于是,传话下去,大喇叭被叫了上来。王铁一问,大喇叭点头回答:“俺知dào

,德国产的”。轮到王铁一愣,好奇地看着大喇叭,大喇叭脸一红,解释道:“俺在奉军当过兵”。难怪哑巴的人有点军人风范。小三子大度地一挥手,安排大喇叭坐在赵亮下边,“以后吃饭你就坐那儿”,这样,他可以随时向对面的哑巴比划。这让哑巴也很是高兴。

看着王铁小心翼翼地把枪放回原处,小三子眼睛一亮。他对大喇叭说道:“你问问哑巴,俺想和他比比枪法,问他干不干?”

大喇叭一顿比划。

哑巴笑了,歪着脑袋、眯着眼睛看着小三子。小三子的眼睛里是兴奋、期待。哑巴一歪脑袋——同意了,走!

等到小三子他们从屋里一出来,吓了一跳,好像炸了营一样,所有兄弟都离开了酒席争先恐后地往院子里跑,闹闹哄哄的,谁都不想错过这一场热闹。小三子也很兴奋,向前走了一步,就把拐并到一只手上,就坐在了那条宽宽的、长长的台阶上。看到小三子坐下,哑巴也坐下了:他也是盘腿坐着,还点上了烟袋锅子。哑巴的烟袋锅和四爷的一样,是铜锅、玉嘴,棕色烟杆,半尺长。小三子有些紧张,伸手从大铡刀手里接过枪。而哑巴的枪已经放在他腿上。

小三子和哑巴谦让起来,小三子让哑巴先打,哑巴让小三子先打。最后,还是小三子先打。那边在院子中央,离小三子大约三十多米的地方,早已经有兄弟准bèi

好了一个簸萁。这簸萁也是用柳条编的,一头宽、一头窄,宽的那面近一米、是敞口,窄的那面像脸盆一样兜起来。而簸萁里边装着都是拳头一般大的土豆,共五个。地上还放着五个同样大小的土豆。他们这是比的快抢,不仅要比谁打的准,还要看谁的枪快、打的多。可能有人不解,哑巴这是单筒猎枪,怎么比枪快啊?客官您别急,听俺慢慢道来。

王铁站了出来,告sù

那边的兄弟,他喊一二三,那边就向上抛土豆。一切就绪,就看小三子:端枪、拉动大栓、眯着眼睛、枪托没有靠在肩上。这边王铁“三”字落地,那边土豆冲天抛起,并在空中分散开来。小三子,“嘡”,“哗啦”,“嘡”,“哗啦”,“嘡”,三枪,打中了两个。第三枪没打到,那两个被打中的土豆明显在空中一晃,并在空中碎裂。

“好!”传来众兄弟叫好声。

再看哑巴,他的右手每个手指之间都夹着一个弹壳,也就是说,拇指和食指之间夹着一个,食指和中指之间又夹着一个,以此类推,他的右手上共夹着四个弹壳,加上枪膛里一个。不仅如此,他还要用他这只右手勾动扳机。说到这儿,老打猎的人可能也就明白了。对于那些外行,咱啰嗦两句:这个单筒猎枪,每打一枪,都要撅开枪膛,退出弹壳,再换上新的弹壳。这个过程,对于一般有经验的猎手也得十来秒到几十秒的时间,这还不算卡壳的情况。如果是好的单筒枪,它里边多一个弹簧,在撅开枪膛的时候有可能把里边的弹壳弹出去——但这还得靠枪手的经验,力度、速度都要恰到好处,才可能把弹壳弹出来。

就看哑巴,这边一声令下,那边土豆冲天飞起,哑巴的右手前后穿梭,“嘡、嘡、嘡”,竟然打出去五枪,打中四个土豆。而且每个土豆都是在空中像炸开了一样,煞是好kàn



“嗷”的一声,兄弟们欢声雷动。

小三子更是兴奋无比,像捡到宝贝一样,一手搂着哑巴,一手伸出拇指,捶打哑巴胸膛。而哑巴依然处于兴奋状态,歪着脑袋、依然咬着烟袋锅子、伸着舌头、喘着出气、眼睛直勾勾的发出狼一样的光芒。

小三子知dào

哑巴这样的枪法在战场上意味着什么。他就是在战场上失去了一条腿。如果当年刘黑子手里有一个哑巴,他们断不会被日本人追的那么惨,就凭哑巴这枪法,他一个人就能压住一面子日本人。

第十五回 辛酸泪里 国奴恨

筵席结束。送走了哑巴等人,回到大堂屋里。赵亮有点喝高了,晃着身子、拍着胸脯说道:“当家的,跟着你,这~里真痛快!”

四爷的脸很难看。

“宋大虎你们谁认识?”小三子岔开话题。

“俺认识啊,这个逼养的就是个牲口”,赵亮舌头都大了。

“当家的咋问起他来了?”王铁问。

“俺想要这个人”。说完,小三子抱着膀子往椅子上一靠,没有继xù

说的意思。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谁都想问,“为啥?”可没人张嘴问。赵亮好像酒都醒了一半,他转了一下眼睛,道:“可这个逼养的一天东摇西逛的,上哪儿找他呀?”

“要、要、要死的活~的?”

“活的”

沉默了一会儿,王铁转过头,道:“给、给、给这一带所~有扛把子的发、发、发个贴子,看、看、看他们是愿意得~罪宋大虎,还是得、得罪咱”。

四爷深深地点了一下头。

赵亮一拍桌子,“正好!咱当家的也立立威;对了,顺便把早晨的贺贴也回了”。

“嗯,可这帖子咋写呀?咱总不能让人家把宋大虎给咱抓来吧”小三子趴在桌子上、仰起头问道。

四爷点上烟袋锅,道:“就写,‘盖因个人恩怨,欲与其面谈,烦请相告。’就得了”

“哈哈哈,还是四、四、四爷,高!”

“发几个帖子就够了,不用多写,不够分量的,咱不用勒他们”,四爷补充道。

“嗯,俺这就让遵命写”,小三子刚要叫人,四爷又说道:“那个赶趟,明天就是崔庆寿他老娘的寿辰,咱是不得商量商量让人去拜寿啊?”

“对呀,这事儿俺给忘了,还让杜三儿去呗。”

四爷点头。

第二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杜三儿回来了,向大当家的复命,带回来崔庆寿的谢意与贺词,并大致描述了寿宴的情况,诸如都有谁谁谁到场等等等。

吃了饭,小三子出外头上厕所的时候,杜三儿截住小三子。“崔庆寿相见大当家的,这几天哪天都行,务请大当家的天黑后,坐马车到他家里。他还一再嘱咐,就算自家兄弟,也不要让太多人知dào

”。

“嗯”

这些日子,小三子总愿意到马厩里呆着。这些兄弟们也看明白了,只要大当家的心里有事儿,就会去那儿。可大当家的心里想啥,他们就无从猜测了。

小三子安排好了行程,他要去一趟八面通,顺路去一趟“天眼子”。这事儿他没有瞒着王铁、四爷等人,虽然几个人开始有些担心,但最后一致认为崔庆寿不会有恶意;对下面的兄弟,小三子交代几个二当家,就说去哑巴那儿了。

这一天天刚亮,小三子和杜三儿、大铡刀吃过饭就骑马出发了。小三子还嘱咐杜三儿偷偷准bèi

了一些干粮。这种事儿,他可不放心让大铡刀去办;他愣头愣脑的,一定会被二麻子逮到。

闲话少说。几个人出了铁岭河的地界,就直奔东北方向,一路穿山越岭,遇路则放马奔跑、没有路则沿林间小径穿行,没到中午就到达了天眼子。

走近天眼子,小三子发xiàn

这里荒凉了许多。两年的时间。虽然一草一木还是那么熟悉,可他的感觉不一样了。之前他对这里感觉就像家一样那么自然,虽然也有些许苦涩记忆,但更多的是童年的快乐。他依然能想起刘黑子那粗超的手抚摸他时那温暖的感觉。现在再看天眼子,它小了很多,防御力量也不够,不过小三子有决心,他要在这儿盖起好多新的房子,还有,小红的马厩。小三子正在这儿构想着未来蓝图,他发xiàn

天眼子有人活动过的迹象:那条上山的小路,有人经常走过。小三子下了马,打了个手势,把大铡刀留在原地看着马,他和杜三儿徒步上山了。小三子没有架拐,而是三肢着地,爬上山去。杜三儿也小心翼翼地从后背拿下枪,跟在小三子身后。

这天眼子处于密林深处,周围都是茂密的红松林,林子里终日不见阳光,地上积攒着厚厚的腐殖土。在一座相对比较独立的大山的南山腰上有一处缓坡,天眼子就坐落在那里。通向天眼子有东西两条路,西边这条路相对宽阔,需yào

绕着大山转半个圈儿上去,所以,路还不是很陡峭,骑着马是勉强可以爬上去的。路的两边已经有小松树长起来,被雪覆盖着,只有中间有人走过,踩出窄窄的一条路。看着那些脚印,小三子暗自判断,上面应该是三个人。到了院子跟前,小三子怕引来狗叫,摘下手套,握起一个雪团,扔了进去。没有狗。来到院子,烟囱里没有烟,应该没人。院子大约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没有障子(栅栏),前后共有四趟土房子,都是南向的。坐落在足球场的四个角上。每趟房子的后边都有像岗楼一样的厕所;院子的东侧贴着山根儿,就是那眼泉水;院子的西侧南北向有一趟马厩,马厩前面有一个钉马掌的架子。通过脚印判断,这三个人没住在一起,有一个人住在左前侧的房子里,另两个住在右后侧的房子里。小三子带着杜三儿直接来到右后侧这趟房子这儿。这里每一趟房子都有六间,这两个人住在靠东边第二间房子里。小三子蹲下来,推开房门,里边是扑鼻的靰鞡草的臭脚丫子味儿。小三子站起来扶着门框蹦了进去。炕上铺着没有叠起来的行李,一个在炕头、一个在炕梢;刘黑子用过的小炕桌放在中间,上面有一个空酒坛子,那个酒坛子小三子还认得,也是刘黑子用过的。桌子上还有半盘子酸菜炖肉,盘子周围的酸菜已经开始干了,还有一个空的咸鸭蛋的壳子。灶坑里的灰是昨晚烧的。小三子又抬头扫视了一圈,他竟然发xiàn

在炕梢的那铺行李脚下,有一个裤衩——小三子立kè

认出那是金鱼眼的裤衩。小三子还记得,金鱼眼因为穿上这条他相好的给他做的特大号裤衩,而被别的兄弟取笑的事儿。这小三子顿时童心大作,向前蹦了一步,坐到炕沿上,拿下他的枪,用枪把那个裤衩挑过来,把那布满污渍的大裤衩,平平整整地铺放在枕头上。

后边传来杜三儿的笑声。

“走”

两个人原路返回,带着大铡刀奔八面通去了。

临近八面通,已是日暮时分。杜三儿带着小三子到了一户农家,稍事休息,打发人给崔庆寿送了个信儿,并换上一辆马车,天黑后到了崔庆寿的家里。院子里是宽大的青砖大瓦房。崔庆寿表现得很是热情。

“水顺子(刘姓)大当家的,是年轻有为,威震八方啊,快请、快请”。崔庆寿,四十多岁的样子,中等偏高的粗壮身材,满脸红光。

小三子抱拳行礼,刚叫了一声“崔司令”,就被崔庆寿打断。他抓住小三子肩膀,表情凝重地说:“别叫俺崔司令,看得起俺,叫俺二哥”。

“嗯,二哥”

“哥几个远道而来,咱先吃饭、吃饭”。小三子第一次见到电灯。小三子没忘了四爷的嘱咐,首先拜见了崔庆寿的老娘,并奉上一颗“灯苔子”(四品叶山参),老太太颇为高兴,拉着小三子的手,无限怜惜,“这么好的孩子咋就丢了一条腿呢?”小三子注意到这老太太也是小脚。

饭桌上五个人:小三子他们三个,崔庆寿还有他的大儿子。经过好一番谦让推辞,最终,崔庆寿还是让他的儿子叫小三子“三叔”,其实,他们两个年龄相仿。崔庆寿的儿子叫“大龙”,穿着平整的深色立领呢子上衣(伪满的学生装束),不时地用好奇的眼神瞟向小三子。

饭桌上不可谓不丰盛:有鸡有鱼;有肘子、猪耳朵;有木耳、榛蘑;还有红色的豆子,小三子后来才知dào

,那叫花生。俺这地界在冬季,老百姓主要以酸菜、咸菜、粉条、豆腐,还有地窖里储藏的白菜、萝卜、土豆为主;肉是很贵的;像花生这样从遥远的地方贩运过来的,更是贵的不得了。

“三弟,很威风啊,听说,一个照面儿,就把哑巴收了?”看崔自豪的表情,就好像这事儿是他干的。

“哦,俺们拜了把子”

“听说你一掌劈死了邱大炮?”

“没有,都是瞎传的”

“呵呵,好,等一会儿咱哥俩再唠”,看到小三子不好意思的样子,崔不再追问。

看大伙儿吃的、喝的都差不多了,崔对着他儿子说:“你去陪这两位叔叔喝茶,我跟你三叔唠会儿嗑儿”。

几个人会意,起身向外走。崔又来了一句,“把火山欢子满上,拿来”。这“火山欢子”是土匪话,指的是酒壶。小三子发xiàn

从崔庆寿的嘴里冒出来的春点比他们胡子还多。

“来,咱哥俩再喝点儿”,他接过酒壶,又给小三子倒上。“俺请你来啊,就没当你是外人,你办的那些事儿,让人心里敞亮,像个爷们办的事儿。”屋子里明明是没有人,他还是左右看看,搂过小三子的肩膀,对着小三子的耳朵,小声说道:“日本人现在要来‘休养生息’政策,你尽可以放手做大,他们还想让你拿下那几个和老毛子有来往的绺子,要俺说,你尽可以把他们拿下,做大自己,将来小日本想动你,他也得寻思寻思”。

他又用恶狠狠的眼睛扫视一圈屋子,好像重新确认一下屋子里没有别人,接着趴在小三子耳朵上说,“八面通你也可以一手接过来,那些筋头巴脑的艮瓜,该收拾的收拾,狠狠收拾,特别是那个逼养的刘老财,”崔庆寿咬着牙、眼睛像狼一样喷出火,“要不是这个逼养的,九彪已经让我碎尸万段了”,他呼出一口粗气,“日本人那边你不用担心,有点啥事儿俺给你罩着,平常只要咱不公开来往就行。”

小三子点头。

“来,兄弟,喝酒”,崔庆寿端起酒杯一口干了下去。他靠在椅子上,伸手拍着小三子的肩膀,道:“兄弟,俺真的羡慕你,俺他妈的活的憋屈!”,他又把酒倒上、一口喝了下去。

“小日本刚进来那会儿,俺兄弟也来跟俺说,咱也跟他们干吧,可俺拿不定主意啊!俺他妈冲灯说话,俺崔某人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俺真是怕把日本人引进来,让八面通的老百姓遭殃啊,俺对不住八面通的父老乡亲啊。俺把俺的人驻扎在羊草沟,那些天俺就没睡觉!天天打听各方面的消息。”他摇摇头,抹了一把眼泪,又喝了一杯。“等小日本进来了,找到俺,跟孙子似的点头哈腰地,要授予俺‘东三省剿匪总司令’的衔。俺一看啊,能咋办啊,人家都木已成舟了,就认了吧。可他妈的这个总司令的衔却成为他们一个笑柄!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逼崽子就敢对俺说,‘你这是最不值钱的总司令!’我操他妈!”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要不是他穿着那一身黄皮,俺捏出他嘎拉哈!”“咕咚”他又喝了一杯,“现在可好,他们竟然启用九彪这种王八蛋!他们明知dào

俺和他有仇,还让俺和他‘并肩战斗’!我操他血奶奶!我成啥了?啊…啊…啊”崔庆寿放声大哭。他的嗓门很大,哭声震天。

第十六回 狂野莽汉 需锤炼

虽然崔庆寿的家人一再挽留,小三子等人还是带着火把半夜离开了崔庆寿的家。那会儿走夜路真是需yào

一些胆量的。特别是在山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四处传来各种动物奇奇怪怪的声音,再加上,像狼在夜间闪着幽光的眼睛、夜猫子猫头鹰的突然飞起,真的会吓死人的。有句话“夜行山路都姓虎”,没有老虎的胆量和霸气是走不了的。可话说回来,谁说不害pà

那是假的。小三子也怕,可他至少没表现出来,因为他知dào

,大铡刀和杜三儿需yào

从他这里获得勇气。三人一路壮着胆子前行,好歹,他们的路不是很长,一个多时辰,他们到达了目的地——天眼子。

等到小三子三人举着火把闯进金鱼眼的屋子,金鱼眼和另外一个人从被窝里直起身子,脸都吓白了。小三子却带着酒气、一脸坏笑,“不认得俺了?”

空气好像凝结了那么几秒钟。金鱼眼突然尖声叫喊:“小三子!”同时,他的身子像猎豹一样从被窝里弹出来,扑向小三子,一把抱住小三子就开始哇哇大哭,“啊…你个小崽子还活着呐…啊…”要不是大铡刀反应快,小三子已经被他扑倒了。

小三子也掉下眼泪。泪眼中,小三子认出那另外那个人是“鲶鱼头”。鲶鱼头披着棉袄坐起来,也在用一只手抹着眼泪,小三子看到,鲶鱼头的另一只胳膊从肘部就没有了。

“鲶鱼头你的胳膊咋没了?”小三子问

鲶鱼头晃了一下脑袋,“就那会儿小鬼子进来,一个子儿(子弹)打穿了俺胳膊,后来开始烂了,俺用斧子把它剁掉了”。

小三子好像疼的一闭眼睛。

“鲶鱼头,你快起来烧点水”,金鱼眼说着,就要拉小三子坐下,他才发xiàn

小三子一条腿。“哎呀妈呀!你的腿呢?”

“也是那回被鬼子炸掉了呗”。

“跟大当家的一起?”

小三子点头。金鱼眼低下头,片刻,又突然抬起头,“哎对了,死崽子你今天是不来过?”

小三子笑。

“俺就说今天有人来过,俺在山下看见马蹄印,他就不信,就说俺动了他的大裤衩”鲶鱼头依然很委屈的样子。

“死崽子真是你?”

杜三儿听不下去了,“兄弟,他是俺们大当家的,你最好别再叫他‘小崽子’”,杜三儿的表情很认真。

“啥?”金鱼眼的眼睛本来就是鼓出来的,这下好像要蹦出来了。鲶鱼头也在那里直起身子,小眼睛眨巴眨巴的。您不得不佩服他们这些外号是颇为形象的。金鱼眼,匀称的身材、长相也不错,唯独这对眼睛又大又鼓;鲶鱼头呢,粗短身材,小脑袋、粗脖子,小眼睛、大嘴、厚嘴唇。

小三子却笑得很温柔,“没事儿,以前他们就是这么叫俺的”。

“你在哪个绺子?俺是说,哪个绺子是你的?”金鱼眼说话很快。

“俺现在在磨刀石那儿”

“磨刀石?”金鱼眼的眼睛越来越大。

“俺听说那儿有个叫山狸子、山猫的?”鲶鱼头紧忙又插了一句。俺这地界,山猫和山狸子是一回事儿,不过,山狸子多少带点贬义。

小三子苦笑,“是俺”,心里却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没名没姓的他,竟是以这样一个外号名声在外。

“别光说俺,这两年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坐在炕上的金鱼眼和坐在灶坑前的鲶鱼头同时低下了脑袋。

“被日本人打散后,俺腿伤了。鲶鱼头看俺还有气儿,就把俺扒拉起来,扶着俺一路从大哈塘走回来的。走了两天一宿。等到了家,咱家都被日本人搜干净了,一粒儿米都没留下。还是后来听说,咱这儿离林子太近,他们怕引起山火,才没把咱这儿一把火烧了。你没看着那会儿咱这都啥样了,要不是鲶鱼头这二年堤搂个拽爪子修修这儿、修修那儿的,咱这儿更没个看”。

听到这儿,小三子一下想到九彪的狡猾,他没让日本人发xiàn

他的老窝。这使小三子更加确信,九彪的老房子里一定有“窑”。

“开始俺俩挖树根、采野菜、偶尔打个山鸡啥的,有一顿没一顿的。俺饿急眼了,就去八面通偷些个鸡鸭鹅啥的。后来傻鹅来了,哎,俺跟你说,这傻鹅也奇了怪了,他话都说明白,就跟个大鹅似的”嘎嘎”乱叫,也不知dào

他从哪儿来的,给他抢他也不要,就用弹弓子和弓箭,打猎可是一把好手呢。”

“就是住在前趟干儿的(前面那趟房子)?”小三子插嘴道。

“嗯哪,你看着他啦?”

“没有,俺看那里有人住”

“咳,也得回他了,没事儿打个狍子、野鸡啥的,让鲶鱼头到八面通该里(街里)去卖,换点粮食啥的,这不就这么过来了嘛。咱不像庞老大似的有个好亲戚,哎,你不知dào

吧,庞老大也剩下了(活下来了)。”

“就是那个大舌头庞老大?”

“对,人家跟刘老财杂货铺的二掌柜的有亲戚,人家罩着他,现在在八面通卖小零杂呢”

“哎,你说刘老财这人咋样?”

“人家是有钱人,能咋样?还不是钱比他爹还亲?不过俺听说人家奉天都有亲戚呢……”

大铡刀不知啥时候已经歪在炕上睡着了。杜三儿也困的不行,可他依然抱着枪在那儿坐着硬挺着。小三子却和金鱼眼他俩唠着嗑,直到天亮。

回到老房子,小三子就开始让四爷、王铁等人分批查看天眼子。下边兄弟也都捕风捉影地开始议论“飞窑子”(搬家)。而小三子更关心的是:宋大虎。他又派出去几个兄弟出去打听宋大虎的消息。不少兄弟私下里议论“咱当家的一定和宋大虎有仇”。

终于,在五天后从亮子河大马棒那儿来了信儿:宋大虎刚从东宁那边回来,到锅底村儿,却被撵出来,他们一行四个人,向东走了。听到信儿,小三子就想动身追捕,却被王铁一句话拦下了。

“俺不~知dào

你要他干~啥,可你要~是想降、降、降住他,最好再让他到、到、到处碰壁,最后乖~乖地来找你”。

小三子“扑通”一下又坐下了。

接下来的日子,倒是接连不断传回来关于宋大虎的消息,这让小三子有了一种提线玩儿木偶的感觉。他感觉宋大虎就像如来手心里的孙悟空——他跑不掉了。

咱不说小三子如何洋洋得yì

地躲在幕后等待,咱说说宋大虎。

本来前一阵子宋大虎心情挺好的。这一冬天成了不少钱,还买了不错的两匹马一挂车,他自己会骑马,可那几个兄弟不会骑,所以没办法,弄了一挂车,本打算回来找个地方舒舒服服地待一阵儿。可他发xiàn

,他有钱花不出去。像宋大虎这样的游匪在各个地方都有个“线儿”,这所谓的“线儿”呢,是一些当地人,多是游手好闲之辈,为宋大虎这样的游匪提供些信息、跑跑腿之类的。可这些线儿毕竟是当地人,他们不敢得罪当地的大当家的。而这些地方绺子都听说了山猫要拿宋大虎,谁都不愿意惹这麻烦,所以都放下话,“谁他妈也别招这个丧门星!”这下可好,宋大虎到哪儿都没人待见,这让他暴跳如雷,恨不得吃了以前那些“线儿”,因为或多或少,这些“线儿”都吃过他宋大虎的。

可是没办法,没有这些“线儿”他宋大虎就像瞎子、聋子,寸步难行;他不敢贸然到一个地方抛头露脸。

几个人一路奔波,早已疲惫不堪。在被拒绝了几次之后,宋大虎终于问出一点线索,有人告sù

他们,他们得罪了某大人物,是谁,不得而知。这让宋大虎更是一头雾水、骂声连连。他得罪过太多的人,无从猜测。

从东宁出来,几个人几天几夜,一路向北,到了下城子。当晚,他们闯进了一户偏僻的人家。院子里刚传出几声狗叫,他们中有一个人从怀里拿出一块浸过**的肉,扔了进去。片刻,没有了声音。几个人带着火把径直走进院子,好像到了自己家一样,有人开始从马车上把马卸下来。人家早已息灯睡觉了。宋大虎试了一下门,里边挂着。他突然一用力,整个门被拉了下来。这是个一间半的小房子,俺那儿叫“老少屋”。进屋就是厨房,厨房后边是小屋,右手边有个门,是大屋。宋大虎向身后的人指了一下小屋,他自己直接推门进入大屋。

有人颤抖着声音问,“谁呀?”等到后边的人带着火把走进来,宋大虎已经坐在炕沿上。

炕上三个人,两口子加上一个五、六岁的孩子。那个男人光着身子坐起来,把棉被都给了他媳妇裹着。孩子还没醒。

“**,不想死,麻溜下地烧水、做饭!”宋大虎的声音,他坐在那儿,整个屋子都显得太小了。

男人明白了是什么情况。“小屋里是俺六十多岁的娘,别吵醒她行吗?”他哀求,更像试探。

“你再多一句废话,一个剩不下!”

男人下地穿上衣服,回头看了一眼炕上的媳妇。

“她留下,把孩子抱那屋去!”

女人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宋大虎他们在这户人家呆了一整天,到第二天半夜才离开。他们之所以选择半夜离开,是因为,大半夜的,这户人家想要找人追撵他们也需yào

很长时间。

几天后,宋大虎等人躲在山里地窨子里。黄大仙儿出马,到八面通使了银子才打听出来,宋大虎得罪的人是:山猫。

“山猫?”宋大虎的眼睛瞪的跟铜铃似的,“是谁呀?”

黄大仙儿把他听到的解释了一番。

“二十来岁小逼崽子,当上大当家的了?是他妈俺哪下把他娘干了?”

没人能回答。

半天,他抬起头,眼神绝然,“俺去会会他!”

山下的兄弟上来汇报,宋大虎拜山,他一个人来的。小三子竟然笑出了声,“让他上来吧”。宋大虎好像必须摇起来肩膀才能让他巨大的身体和巨大的步幅保持平衡。他皮肤黝黑、一脸恶相、长着一对铜铃般的大眼睛,有三、四十岁的样子。小三子在大堂屋的窗子里看见宋大虎。窗子是纸糊的、上下翻转的那种,天暖了,窗子推开了一个缝。宋大虎的感觉也很敏锐,歪着脑袋、眼睛一扫,看到了窗子里小三子的一双眼睛。他一愣,和小三子对视了那么几秒钟,继xù

迈着他巨大的步伐走进大堂屋。

大堂屋里,小三子和四爷坐在那儿,大铡刀立在小三子身后。宋大虎扫了几个人一眼,对着小三子一抱拳,“见过几位当家的”,说完,拽过一张椅子,大大方方地坐在小三子对面。那姿态就好像在说,‘要杀要剐随他妈便!’

“听说几位当家的找俺,俺来了”,宋大虎直视小三子的眼睛。

小三子也看着宋大虎的眼睛,没说话。

“俺听说你们把哑巴收了,不是让哑巴拐的,都不会说话了吧”,宋大虎自己在那儿嘿嘿笑了。

“**!给你一条活路:打枪、跑赛、摔跤,你有一样赢得了俺,上下边扛枪拿份子;赢不了俺,上伙房打水、烧火、做饭!”

这里所说的“扛枪拿份子”,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拿工资。

宋大虎一愣,笑了,“想让俺给你牵马坠蹬,你还真得拿出点本事出来,来吧,咱先试试”。

等到小三子站起来,大铡刀把拐递过来,宋大虎的眼睛瞪的老大,他不知dào

小三子竟然一条腿。半天,他眨巴眨巴眼睛,问道:“跑、跑、跑赛你咋跑啊?”

小三子噗嗤乐了,“**,一会儿你就知dào

了”。

出了门,小三子让兄弟们给宋大虎拿来几把枪,让他自己挑。宋大虎开始校抢。小三子如果站直了,差不多是这绺子里最高的,可他发xiàn

宋大虎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而且肩宽腰细,那些长枪拿在他手里就好像儿童玩具一样。

校枪,就是对着靶子开枪、试枪。可这宋大虎呢,把那灯笼杆子作为靶子试枪,这让小三子不乐意了。“你妈了个逼,你祸害那灯笼杆子干你奶逼!”

宋大虎嘿嘿笑了,把枪口挪下来,对着杆子的底座开始“嘡”、“嘡”、“嘡”校枪。看着他小三子心里感慨,‘这个逼养的,长着这么大的坨儿,却是一身贱骨头’。

陆陆续续,不少兄弟来到院子里看热闹。那边也早有兄弟准bèi

好了簸祺和土豆。还是小三子先来,还是坐着,“嘡”、“哗啦”、“嘡”,小三子打出三枪,打中三个。这次小三子打的很从容。院子里传来兄弟们的叫好声。小三子把自己的枪递给宋大虎,“要不你用这个,省得一会儿再埋怨枪不好”。宋大虎嘿嘿一乐接过枪,站在那儿,“嘡”、“嘡”又试了两枪。“还是这个好,好了,来吧”。就见宋大虎左脚向前迈出半步、拧身蹲下马步,两只眼睛闪出像狼一样的光芒。“嘡”、“嘡、”“嘡”,也是三枪,打中两个。他张着嘴喘着粗气、直起身子、摇摇头,颇不甘心的样子。

接着,跑赛。二麻子一声锣响,两个人都没动。小三子问:“你瞅啥呀?”

宋大虎:“俺想看你咋跑”

“**,你跑你的得了”

重新开始。又一声锣响,小三子率先冲了出去。宋大虎紧随其后也跑起来。这宋大虎是点着头跑,竟然也是不慢,两个人难分伯仲。刚跑过灯笼杆子,宋大虎却一个跟头摔了出去。可他身子倒是一点不笨,连着几个滚儿之后毫发无损地坐了起来,看着小三子笑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眼睛里是钦佩。小三子还是三脚着地,回头望向宋大虎,那姿势就像猎豹一样凶悍、矫健。

接着,摔跤。第一跤,宋大虎上了小三子的当,他满以为自己已经摔倒了小三子,可被小三子突然发力,把他压在身下。第二跤,宋大虎用了心计,他不急着摔倒小三子,而是推着他来回走。小三子不得已就得来回蹦,他的臂力和宋大虎不相上下,可人家宋大虎身大力不亏,而且颇有耐心。他就在那儿没完没了地推着小三子在那儿蹦,场边传来兄弟们的嘘声,可这宋大虎依然狞笑着、盯着小三子的眼睛,一副“吃定你了”的表情。小三子心里恨得直想给他一炮拳,这时小三子突然意识到上当了,可已经来不及了,他被宋大虎狠狠地甩了出去。小三子哪里能站得住,蹦了两步,双手伏地——输了。宋大虎哈哈大笑。

有兄弟把小三子服了起来,小三子双手拍打着手上的灰,也笑,眼睛里却好像是跃跃欲试的期待、还有终于遇到对手的喜悦。“来来来,再来”,他又蹦向宋大虎。

“呵呵,大当家的,你摔不过俺,认了吧”,说着,他开始躲着小三子在场子里转圈。这下又给小三子气的不轻。虽说他那一句‘大当家’,让小三子听了很舒服,可他还是张嘴骂道:“**!你摔不摔?”

宋大虎停那儿了,“你不行……”

小三子的右手刚搭上宋大虎的左膀子,他就突然蹦起,一脚扫向宋大虎的左腿弯儿,同时右手狠狠地把宋大虎向其左侧一带。按说,这跤宋大虎输定了,可这东西竟然反应极其敏捷,他在倒下的同时,右手抓住小三子脖领子,猛然发力,把小三子从他身上甩了过去——两个人几乎同时落地,可小三子好像更惨:脸在地上蹭破了一大块皮。

宋大虎坐起来就哈哈大笑:“哈哈哈,大当家的破了相了,这可咋整啊?哈哈哈”,他在用手拍着地,大笑。

小三子也坐了起来,用手背碰了一下左脸颊,手背上一片血迹。“操你血奶奶”,他也笑,不过他打心眼里喜欢上了宋大虎。

晚上快到吃饭的时候,小三子让大虎到伙房里吃饭,大虎来了一句“士可杀不可辱”,小三子偷笑。最后小三子答yīng

,如果大虎能带来五个以上带枪的兄弟,可以答yīng

他一个“二当家”的位置。小三子明知dào

,只有三个人跟着宋大虎。

“当家的说话算数?”

“**,你拿俺当谁呢?”

“那你借俺一匹马”

小三子一摆头,大铡刀带着他走了。

第二天,宋大虎领来了五个人,一挂马车。看见这五个人,小三子实在没憋住,笑了出来。有走道拐了腿的、有脑袋像瘪了的球一样缺一大块的、有身高不足四尺的、有满脸雀斑还对眼儿的、有贼眉鼠眼像小耗子的——整个一群歪瓜裂枣。他们的武器:一把没了枪托的**、一把上了锈的盒子枪、一把截去一半枪筒的单筒猎枪、一把伤痕累累的三八大盖儿、还有一把没有子弹的老毛子步枪。

宋大虎依次介shào

:“这是二瘸子,别看他腿瘸,扛着偷来的羊能跳过两米高的障子,可人跳过去了、羊摔死了;这是半拉瓜,睡他老丈母娘,被老丈人拿马勺把脑袋打塌了,他也把他老丈人的脑袋拧掉了;这是‘地缸子’,你看长得矮,都是心眼儿坠的,他脚丫子奇臭无比,脱了鞋,方圆五里地呆不了人;这是‘对眼儿’,他要是编出啥瞎话来,明天就能传遍八面通;这是‘黄大仙儿’,他用鼻子就能闻出来人家藏东西的地方。”

小三子苦笑着,一挥手,让他们下去了。小三子心里有点儿犯愁,那几个二当家的会咋说。还好,四爷是啥也没说;王铁态度倒是挺好,还把他们**装上了枪托,那把盒子枪用油浸泡之后,把锈也除掉了,虽然打得不准,十米二十米还是能对付,这让宋大虎对王铁是感激不尽;唯独赵亮嘟囔了一句“整这些玩意儿啥用啊?”哑巴这些日子还没过来。

没几天,宋大虎这一身毛病就显现出来:一是贪酒;二是跟‘事儿逼’似的,谁都撩骚。头一天晚上小三子安排他坐在赵亮下面,他来了一句“俺啥时能坐上面去啊?”,气得小三子答复“**,你死了这条心吧。以后再来人,你都得坐在最下面”。这还不算,第二天,当着众多弟兄的面,他问小三子,“俺听说当家的是嘎嘎新的小伙子,是真的吗?”把小三子气得拿拐就要刨他,他扭头就跑,还连跑带喊“没压过裂子(**),就不是爷们!”惹得众兄弟哈哈大笑,而小三子被臊得脸通红。

对于他贪酒这事儿,小三子还颇费了一番心思。虽说他没皮没脸的,但要是直接不让他喝,也不好,会伤了他的脸面,自己也显得小气。最后小三子倒是拿出一个办法来:只要他喝的多一点,小三子就跟他摔跤。也奇了怪了,大虎不喝酒小三子很难摔过他,可他一喝酒就不是小三子的对手,而且小三子那是真不客气,下手毫不容情,连摔带打的,把个宋大虎弄的是鼻青脸肿、全身上下没有不疼的地方。这回大虎长记性了,每次喝酒都是偷摸地用眼睛瞟小三子,小三子表情稍稍不对,他立马就不敢喝了。

可哑巴来那天,宋大虎还是惹祸了。这哑巴每回来呢,都带着他那条狗‘二爷’,他还有一个忌讳:他不让别人喂他的狗。所以每回吃饭,小三子都让二麻子嘱咐大伙儿别往地上扔骨头之类的。那天二麻子事先当面告sù

过宋大虎这事儿,到吃饭时还嚷了一句“别往地上扔骨头”。可吃了没一会儿,这宋大虎就好像不特意地把一块鸡骨头扔到地上。没等这块骨头落地呢,那边哑巴的酒碗就飞了过来。宋大虎一歪脑袋,酒碗躲过去了,可是酒没躲过去:半碗酒泼到他脸上。他刚用手抹了一下,小三子就已经蹦了过来,一拳就把宋大虎连人带椅子打翻在地,接着小三子蹦过去骑在他身上,抡起拳头开始暴打。打到第五拳,就听“咔吧”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小三子停下来,一看,宋大虎的鼻子歪了——小三子打碎了宋大虎的鼻梁。

小三子站起来,扶着桌子、喘着粗气、盯着大虎。大虎坐起来,摸了摸鼻子,一用力,又听“咔吧”一声——他把鼻梁捏回去了。接着一歪脑袋、捏着鼻子,“哼、哼”两声,擤了两把鼻渟,鼻渟里是鲜血,还有血块。他也站了起来,看到椅子碎了,回头向下面的兄弟喊了一声:“再拿把椅子来!”

等到豁牙子拿来一个不到一尺高的小马扎,整个屋子“哄”的一下爆出大笑。气得宋大虎转身就要发作,小三子紧忙来了一句“**,你又要干啥?”宋大虎停下了,恨恨地骂了一句,“你们这帮小势利眼,你等着”,一边骂着,一边掰掉那把椅子的靠背,把剩了三条腿的座位立了起来,又坐了上去。所有人都好像没了食欲,停下筷子,看着大虎;而大虎就好像啥事儿没发生过一样,连吃带喝起来,还特意弄出很大的声音。没一会儿,鼻子里又流出鲜血。

第十七回 驭士还凭 真性情

连着几天下雨。开始是雨夹雪,后来就是雨。一连几天没能出去,小三子憋闷坏了,不是让遵命给他念书,就是逼着大虎跟他到马厩那儿草料仓里摔跤,而且他这阵儿手不离枪。他开始练起左手架。这所说的左手架、右手架,指的是步枪,通常人们都是左手在前托着枪筒、右手在后钩动扳机,这是右手架;左手架,就是与其相反。可能有人不理解,这左手架有啥用啊?对于正常人可能是没啥用,但对于小三子就不一样了。关键是在骑马的时候,小三子左手在前、侧身坐在马上,他的右手架非常适合击打前方目标;而对于后方目标就不行了。所以他练左手架就是为了照顾后方目标。

小三子也不是乱放枪、浪费子弹,他只是端着枪找感觉。因为他从哑巴那儿体会到,什么叫“人枪合一”的境界。偶尔,小三子也是打几枪的。每次他都是到马厩里,透过窗子向外打,这么做是为了让小红他们熟悉他的枪声,不至于被枪声吓到。小三子有感觉,每次他打枪小红都有点紧张。

关于搬家的事儿,小三子已经安排第一拨十来个人过去了,他们的任务主要是修缮现有的房子,等到大地化冻之后,再开始脱坯盖房子。小三子本想盖一个和九彪这儿一样的大马厩,可是王铁、四爷都反对,说那工程量就太大了,没办法,小三子放qì

了这个想法,同意在原来的马厩边上接出几间房的样子。而真zhèng

盖房子呢,还得等到农闲季节,那时候瓦匠师傅才好请,而他们前期主要是脱土坯。可小三子心急,等不到那时候,最后的商量结果是:一边挖土脱坯、一边搭地窨子,这样两不耽误,过去的人可以先住在地窨子里一部分。不出意wài

的话,头伏之前就能搬利索。对于天眼子,王铁、四爷,包括哑巴都很满yì

,哑巴也答yīng

带一半儿兄弟搬过去。

另外一件挂在小三子心上的事儿,就是九彪的“窑”了。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小三子一直都在偷摸观察‘黄大仙儿’。他发xiàn

宋大虎对他几乎是惟命是从,这让小三子感觉有点好笑,那么大块头的宋大虎,任由小耗子一样大的黄大仙儿摆布。黄大仙儿呢,用现在的话说,很低调,他不像‘地缸子’那样活蹦乱跳、到处交朋友拉关系;也不像半拉瓜那样孤家寡人似的,没事儿自己上山采野菜;也不像二瘸子那样,没事儿就和几个人侃侃而谈其英雄往事;也不像‘对眼儿’,去伙房那儿和二麻子套近乎。唯一能跟黄大仙儿聊得来的人是:遵命。

对于遵命,小三子是没有办法了:这孩子太呆、太直。他都不敢直接问遵命“你和黄大仙儿聊啥了?”他知dào

遵命一掉头就可能把这事儿说出去;小三子都能确定,黄大仙儿通过遵命了解他的,比他了解黄大仙儿的还要多。不过这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儿,让黄大仙儿多了解他也好。可还有一件事儿,小三子觉着有点儿奇怪:以前呢,遵命知dào

小三子愿意听故事,特别是战争类的,所以,遵命总是找这样的故事念给他听;可最近,遵命净是念一些什么《论积贮疏》啊、什么《六国论》啊、什么《过秦论》啊之类的,有的呢,小三子确实觉得很受触动,有的呢,这个耳朵听、那个耳朵冒,回头就忘掉了。可他怀疑这是不是黄大仙儿的主意。

憋了好几天,小三子想到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他让大铡刀多跟遵命聊天。嘿,您别说,这大铡刀瞅着愣了吧唧的,可他有办法:他没事儿就让二麻子给遵命找些挑豆子、缠线之类的活儿,然后他也坐那儿,还美其名曰:帮遵命干活儿。这样一来,遵命就像竹筒倒豆子,啥话都跟大铡刀说了。可没两天,二麻子找不到更多的活儿给遵命干了,这大铡刀又来了馊主意:把挑好的豆子里再掺上沙子,重新再挑。把二麻子气得跟小三子抱怨,把个小三子乐得前仰后合。

可从大铡刀那里得来的信息却是支离破碎的:黄大仙儿尊重读书人;他来自江北(松花江北)一个大户人家,后来家境败落,他自己识字有限;他曾经让大虎杀了他的家族仇人;二瘸子、地缸子,还有他是长期跟着宋大虎的,半拉瓜和对眼儿是以前的朋友,这次临时找来的;他们这伙里,就数大虎和地缸子性欲最强,见着女人,不管啥样的,都来劲;等等、等等。不过有一件事儿小三子得到确认:遵命给他念书这事儿,黄大仙儿没有参与。也就是说,遵命给他念什么书,完全是遵命自己的主意。这让小三子很欣慰,更加器重遵命的同时,又来了疑问:遵命到底想告sù

他什么呢?

这天晚上遵命给他念的是《出师表》,可这遵命念着、念着,竟然哭了。就在二麻子和大铡刀茫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时候,小三子却突然想到,是诸葛亮对刘备的忠诚感动了遵命,如果他小三子将来还有什么人可以信任的话,遵命是第一个。

小三子拍了拍遵命的后背,“行了,睡吧”。

“嗯哪”遵命带着哭腔回答。

雨过天晴,天气大暖。小三子早已按耐不住,每天都带着几个兄弟骑马出去打些狍子、野鸡啥的,不过每次小三子都不会跑出去太远,出去两个时辰就会回来,因为有些事情他认为可以开始了。

这天也是,太阳刚偏西,小三子就回来了。一进院子就围过来几个兄弟,有给小三子拿拐的、有帮着拿猎物的、有牵马的,特别是那个地缸子,竟然还拿着茶壶、端着碗,来给小三子解渴。小三子笑了,夸了他一句,“看地缸子,多会来事儿”。给地缸子美得不得了。

王铁站在院子里。小三子走了过去,两个人往马厩方向边走边聊。王铁捎来野鸡脖子的信儿,说他已经成功地投入到九彪麾下,而且在那儿混的不错,目前九彪只招来十几个人,他们现在就靠给日本人抓劳工、挣人头钱。小三子问了一句,“他们上哪儿抓人?”王铁摇头。

回到大堂屋,小三子问大铡刀,黄大仙儿干啥呢,大铡刀乐了,拣豆子呢。小三子也笑着,来了主意。他对大铡刀吩咐了一番,俩人回到他们睡觉的屋子。

一进屋,小三子装作一愣:“吆,挑豆子呐?”

“大当家的回来了”,黄大仙儿和遵命就要从炕上下来。小三子紧忙道,“你们挑你们的,俺把棉袄缝上。”

“针线呢?”他问大铡刀。大铡刀转身向外走,扔下一句,“俺去问二麻子”。不一会儿,外边传来二麻子的声音:“遵命,你出来”。

屋子里只剩下小三子和黄大仙儿。

“刚来那会儿,大虎说你用鼻子都能找到别人藏的东西,是真的吗?”小三子问。

“回大当家的,俺跟着兄弟们在外混口饭吃,也不会别的,就帮他们找找东西啥的”。

“那你真是用鼻子闻吗?”

黄大仙儿噗嗤乐了,“大虎瞎说呢,俺是靠猜的”

“咋猜啊?能教教俺不?”小三子是真来了兴趣,不过他马上意识到自己问的不妥,紧忙又补了一句,“俺就是好奇,不教也没事儿”。

大铡刀拿着针线走了进来。小三子抬头看了一眼、一把脱下棉袄扔到炕上、对黄大仙儿说:“走,咱俩到大堂屋去”。

来到大堂屋,小三子习惯性地坐到他自己的位置招呼黄大仙儿,“来,过来,坐这儿”

黄大仙儿没动,“俺站着就行”

小三子会意,起身,又坐到旁边的位置,黄大仙儿这才坐下。

“你能说说不,你是咋猜的?”

“一般人家呢,看院子里的东西、屋子里的摆设,先猜是男人当家、还是女人当家;要是男人当家呢,就要看这男人是干啥的、啥性格,比如说,木匠,他一般都会把东西藏在他干活儿的地方;要是女人当家呢,一般都在屋子里,个子高的会把东西藏在镜子后面那样的地方,个子矮的愿意把东西藏在柜子里。但是各家也都不一样”。

小三子目瞪口呆,半天才来了一句,“太厉害了!”

沉默了一会儿,小三子又问道:“你说,九彪要是藏东西会藏到什么样的地方?”

黄大仙儿的眼神有了变化,“大当家的,这可不像在说笑话”。

小三子的眼睛也郑重起来,“俺不是说笑话”。

黄大仙儿双手一抱拳,“大当家的,俺知dào

这话不该俺问,可既然大当家的让俺做这事儿,俺就想斗胆问一句”

“你说”

“要是找到了九彪的东西,大当家的是再‘窑’起来呢、还是归大份儿?”(私藏,还是充公)

“哈哈哈”,小三子爽朗地笑了,“俺不是九彪。遵命念的那些话俺记不住,可俺能听得懂,不懂的俺还可以问,不过俺从小跟着俺的大掌柜刘黑子长大,俺记得他说的话,‘是爷们就得像个爷们似的活着!’苟苟且且的事儿俺不干!”

黄大仙儿的眼睛里闪现出敬佩的神色,他又一抱拳,“俺懂了,请大当家的容俺几天时间,俺不能保证能找到,但俺会竭尽全力”。

“还有件事儿,俺想让你和大虎去办”

“听候大当家的命令”

“去把刘老财给俺洗了!”(抢劫)

黄大仙儿的眼睛里出现兴奋的光芒,“遵命”。说完两个人都一愣,又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四爷、王铁、赵亮商量起来搬家的事儿。过了春分,天暖了,可以脱坯了。四爷答yīng

带着第二波人,两天后出发。之所以四爷出马,是因为他压的地窨子最好。

这两天小三子连出去骑马的兴趣都没有了。隔一会儿就问大铡刀黄大仙儿在哪儿呢,弄得大铡刀说,“干脆,俺去盯着他得了”,小三子还不许。

院子里到处都是行李啊,包裹啊什么的,都是那些准bèi

第二波搬家的兄弟们的行囊。可这黄大仙儿却好像啥事儿没有似的,每天该干嘛还干嘛。宋大虎也没心没肺地跟二瘸子他们胡侃乱聊,不时地爆fā

出鬼哭狼嚎般的笑声。显然,黄大仙儿啥都没告sù

他。

小三子最后实在憋不住了,干脆骑马去。刚从屋里出来,四爷坐在门前台阶上“吧嗒、吧嗒”抽烟袋呢。小三子一看,四爷这是有事儿。他也挨着四爷坐下了。大铡刀自己晃着身子去跟宋大虎他们去凑热闹去了。

“俺知dào

你忙着找九爷的‘窑’呢,要是找到了,你打算咋办?”

小三子笑了,知dào

四爷担心他了,他却童心大作,“俺打算娶个媳妇、安个家,不当胡子了”。

四爷歪过脑袋看着小三子也笑了。“咳,有时俺也是瞎操心,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九爷的‘窑’小不了,保不齐哪个就会起了贪念”。

小三子伸出胳膊搭在四爷的肩膀上,“只要找到了,俺给你捎信儿,你回来,行不?”

四爷没说话,继xù

抽着他的烟袋锅。

第二天,老房子这边顿时冷清了许多。小三子每天无所事事,也不再打听黄大仙儿干嘛,不是出去骑马打猎,就是跟遵命聊起书里的事儿,再不就坐在院子里跟兄弟们聊天。

到了黄大仙儿答yīng

找九彪的‘窑’的第五天下午,小三子刚从外边打猎回来,一进院就看见黄大仙儿坐在大堂屋门前的台阶上。小三子二话没说,蹦下马、架拐就把黄大仙儿领进大堂屋。

一进屋,小三子都没坐下,张嘴就问:“你咋地啦?”

黄大仙儿瘦了许多、脸色苍白、眼睛里布满血丝。“俺没事儿,俺找到了,俺带你去”。

“不忙!你先告sù

俺,你咋地啦?”

黄大仙儿的眼泪“唰”地流下来,“俺想找到的东西找不到,俺睡不着觉”,黄大仙儿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哭起来。

“啥?!你五天没睡觉?!”小三子的眼睛瞪的吓人。

黄大仙儿哭着点点头,抹了一把眼泪,“走吧,俺带你去”。

“不忙!那边没事儿吧?”

黄大仙儿摇摇头,“没事儿”。

小三子一扭头,对着窗外歇斯底里地大喊:“大铡刀!**!大铡刀!”

大铡刀跟头把式地跑到窗口,脸都吓白了。

“去告sù

二麻子烧水、做饭,让大仙儿洗澡、喝酒、睡觉!”

“嗯哪”他一掉头,对着伙房大喊:“二麻子,烧水”。

看着大仙儿被大铡刀领了出去,小三子安排人给四爷、哑巴捎信儿,“明天来一趟”。当天晚饭的时候,就小三子和宋大虎。小三子一直铁青着脸,吓得大虎一口酒没敢喝。吃完饭,小三子告sù

下边的弟兄都出去,只剩下大虎和他自己。

小三子从座位上站起来,没架拐,单腿蹦向大虎。大虎预感不好,也站起来,向后退,“俺又咋地啦?”

“**!你知不知dào

大仙儿五天没睡觉?”小三子好像要吃人。

“俺哪知dào

……”,没等他说完,小三子“嘡”的一拳闷在他脸上,“**!”“嘡”又一拳;“你还是他当家的!”,又一拳;“你妈了个逼”,又一拳;“你有啥用”,又一拳。小三子骂一句、打一拳,早把大虎打倒在地。打着、打着,小三子竟然掉下眼泪。

第二天一早,所有二当家的都到齐了。哑巴看见宋大虎两只眼睛都肿的严丝合缝,只能仰着脸,从右眼的左下角向外看,他“哈哈哈”就大笑。给大虎气得张嘴就骂:“**,你个死哑巴,你等着”,可他的声音也是呜呜的听不清,因为他的嘴也是肿着的。

看大家都坐下了,小三子张嘴说道:“九彪的‘窑’找到了,可大仙儿为了找这个‘窑’五天没睡觉。现在他睡觉呢,咱等会儿吧”。

大伙儿都明白了大虎为啥挨揍,除了哑巴。王铁转身跟哑巴比划半天,哑巴点头明白了。等了有半个时辰,小三子提议,“走,咱上外边放马去吧”。

下边兄弟是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了啥情况,有聪明的能猜出个大概。杜瞎子脸都吓白了,一只眼眨巴眨巴的,五个当家的要去放马?

院子里静悄悄的。小三子一早就告sù

,谁都不许弄出动静。遵命在大仙儿的屋子里看书。几个当家的像做贼一样把马牵出去了。

五个人的中午饭都是在山坡上吃的。出了正月,俺这儿也都是一天三顿饭了。四爷聊了几句天眼子那边情况,还特别提到傻鹅,说这傻鹅的弹弓子和弓箭甚是了得,可先去的那些兄弟和他处不明白,还是四爷去了给他端过去一盘‘炒肥肠’加一坛子酒,算是认可了四爷。

直到日头快落山了,大铡刀才跑过来报信儿:大仙儿醒了。大仙儿睡了一天一宿还多两个个时辰。

回到院子里,大仙儿正坐在大堂屋门前喝大碴子粥呢,台阶上放着几碟咸菜。看到几个当家的进来,大仙儿就要站起来,小三子连忙阻拦:“快坐那儿,慢慢吃,不着急,赶趟”。大仙儿一眼就看到了大虎肿的跟猪头似的脑袋,“大虎,你咋地啦?”

大虎仰着脑袋、呜呜地来了一句,“让马蜂子蛰了”。

大伙儿哄堂大笑,小三子也笑骂:“你这个逼养的,还得揍你”。

看大仙儿也吃不下去了,小三子问,“在哪儿,远不远?”小三子记得大仙儿昨天说要带他去,所以猜到应该不在院子里。

“不远,走着走就行”。这边四爷已经让人把马车套上了,车上已经放着几条麻袋、两把铁锹、一杆秤、还有一把香。大仙儿告sù

四爷,再带一把钎子。

出发了。小三子和大仙儿坐在马车上,大铡刀赶车,几个二当家的,还有二麻子和夹着账本子的遵命跟在后边。哑巴的‘二爷’在马车前兴奋地跑来跑去。

九彪的‘窑’就在老房子正对面的山尖上。除了山沟里偶尔还有些残雪外,向阳坡上已经露出绿色。山并不太高,山尖上是一些裸露的岩石。他们来到这些岩石的背面,从这儿可以清楚的看到老房子的动静,而不会被注意到。连九彪自己设的几个‘招子’(岗哨)也看不到这儿。大仙儿用手一指。

“俺确定就应该在这儿,可俺在这儿转了三天也找不到,后来俺累的实在不行,就靠着那块石头躺下了,却一下感觉到这里一定有人在这儿躺过,伸手一摸那些石头,俺就找着了”。

可小三子没有看到任何大仙儿动过的痕迹。“这儿你也没挖、没动你是咋找的?”

大仙儿笑了,“要是靠挖,多少人都得累死,俺说过,俺是靠猜的”。

所有人都摇头叹服。

看着王铁和大铡刀各自拿起一把铁锹,四爷提醒:“把香点上吧”。小三子“噢”了一声,坐在那块石头边上,用手拢起一小堆土,点燃三根香,插在小土堆上。那边大铡刀和王铁开始用铁锹清理出来一块近乎方形的石头,用钎子撬动它,等王铁自己把那块石头翻开,里边是差不多一米见方的坑,坑里摆放着几个箱子、几个坛子。小三子感觉到,除了四爷和大仙儿,所有人的眼睛里都是兴奋。

王铁坐在那个坑边,抱出来第一个坛子,坛子口上是用带有九彪印信的牛皮纸盖着、并用蜡封上的。小三子坐在那儿拿刀扎开,里边是大烟膏子。四爷和二麻子拿称杆子称重,三十六斤三两,放到车上。遵命在账本子上记录。总共三坛子大烟膏,等到第四个坛子,王铁感觉很重,来了一句,“我操,这他、他妈什么玩意,这么沉?”扎开封口,里边装满了一个个扎着口的小布袋子,小三子好奇,打开一个小袋子,里边是像黄烟沫子一样的东西,很沉。“这是啥呀?”几个人都笑了,赵亮道:“大当家的黄金都不认识啦?”

“操,俺见过的黄金都是镯子啊、链子啊,啥的,这是啥呀?”

“这是毛金儿,还没提纯的”。

称重,七十七斤六两。

王铁又搬出来一米长、一尺半宽、一尺半高的红色漆皮箱子,边边角角都是用黄铜皮包的。很重,上面还有锁。小三子用刀把砸掉了锁,掀开箱子。箱子里,一边是码的很整齐的金条,还有牛皮纸卷的比蜡粗一点的纸卷,那边是乱七八糟一堆首饰。小三子对那个纸卷产生好奇,拿起一个用刀挑开,结果,洒落了一地袁大头(银元)。

四爷看到首饰堆里一个怀表,刚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小三子在首饰堆里一顿翻找,找到三块怀表。他把四爷看见的那块怀表递给四爷,手里拿着另外两个,“这俩怀表你们谁要,不要的,上这里任选一件儿”。

迟疑了那么一会儿,王铁拿过一块怀表;赵亮看了看哑巴,哑巴笑了,到箱子里,拿起一个簪子,小三子立kè

想到他是给三娘拿的;赵亮也蹲下来,在里边找到一个玉镯子;大虎嘿嘿一笑,“俺看不见啊,俺自己随便抓,抓啥是啥”。

“你滚你奶逼,你那大爪子一把能抓走一堆,你要不要?”小三子急了。

宋大虎哈哈大笑,蹲下来,在那儿扒了来扒拉去,最后,把手伸向金条。小三子拿刀背砸向他的手,他敏捷地躲开了,嘴里还说,“不是随便挑吗?”

“滚犊子,你再不拿,没了!”

大虎也拿起一个簪子,插在他乱蓬蓬的头发里,站起来,“哀家本是当朝国母啊”他仰着脑袋、呜呜的声音唱起二人转来。

大伙儿哈哈大笑。

小三子也笑着,向二麻子和遵命招招手。遵命摇头,二麻子迟疑了一下,也摇头。

小三子又把头转向大仙儿:“大仙儿过来,任选三件儿”。

大仙儿紧忙一抱拳,“谢大当家的,这些东西俺不要,大当家的给俺记个功,俺就感激不尽了”。

小三子点点头,“也行,遵命,记上”。

“大当家的来点啥呀?”大虎呜呜地问。

“**,连你都是俺的,俺要啥?”小三子又问,“还有啥呀?”王铁回答:“枪”。大铡刀和王铁从里边抬出来两个一米多长的木板箱子,每个箱子九杆崭新的三八大盖儿,还有四箱子子弹、两把油纸里包着的崭新盒子枪。小三子好像更喜欢这些。

第十八回 莽汉情仇 一杯酒

踏着夕阳,拉着满载的马车,小三子他们回来了。道上,大虎问,“九彪知dào

了,能不能气死?”

大伙儿笑笑没人回答。小三子注意到四爷和赵亮都没有幸灾乐祸的样子,他们毕竟跟过九彪。大铡刀似乎聪明起来了,来了一句,“咱是不是应该在那个坑里下个地枪啊?”地枪是俺这地界捕猎用的粗糙的、类似猎枪的装置,用法像地雷一样。

没人回答大铡刀。虽然没人说出来,多数人心里清楚,用不了几天九彪就会知dào

他的‘窑’丢了。因为这事儿瞒不住,倒不是说他们这里就一定有奸细,但这附近的三教九流与九彪有太深的渊源,没准儿哪个兄弟随便说的一句话就会传过去。

回到院子里,小三子让大仙儿和遵命、二麻子一起到他们睡觉的屋子去盘点那个大红箱子和那坛子毛金儿,大烟膏送到仓房里,枪拿到大堂屋。那坛子毛金儿四爷告sù

遵命:每个袋子都重新称重,详细记录。

大堂屋里,等着吃晚饭。小三子提起来,如果明天搬家,今晚能不能收拾完?

“俺那儿能、能、能行,可缺、缺、缺马车”,王铁是由衷地佩服小三子雷厉风行。

“俺那儿,马车倒是不缺,可人未必能准bèi

好”,赵亮很为难的表情。

王铁跟哑巴刚比划两下,哑巴就明白了,可他“呀呀”叫着比划了半天,谁都没弄明白。哑巴“噗”地一声放qì

了。

四爷放下烟袋锅,“明天要搬呢,就算咱这边匆忙收拾东西过去了,那边锅灶、地窨子都没准bèi

好,兄弟们吃饭睡觉咋弄啊?”

大虎挺乖,知dào

自己插不上嘴,没说话。

“要是今晚给他们送信儿,明天能准bèi

出几个地窨子?”小三子看着四爷。

“到昨天晚上才挖出来四个座,还有两个够深儿的”,四爷面无表情。

小三子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可他的不满yì

写在脸上。已经二十多个人过去了,才干这点活儿。小三子把脸转向大虎:“要是让你今晚过去,明天你能不能把六个地窨子挖出来、搭上锅台子、准bèi

好明晚所有人的晚饭?”

大虎仰着脑袋,看着小三子:“你把你青子(刀子)给俺就行”。他这是要‘尚方宝剑’。

小三子毫不犹豫,“啪”,把他的刀拍在桌子上、一甩。大虎在桌面上接住刀子。

“让大铡刀跟你去,他认路,他也跟俺走过夜路。大虎,就一条,人给俺打伤了,俺不怪你;但要是打死、打残一个,俺掰你腿”。

大虎很不屑地“哼”了一声,“俺这算不算打残了?”

“哄”的一声,大伙儿大笑起来。小三子也笑,不过很认真地说:“不算”。

这时,哑巴又开始“呀呀”叫着比划起来,大伙儿都没弄明白,找二蔫子,二蔫子已经在天眼子了;这哑巴是越来越着急,这可给大伙儿急坏了。大虎又很不屑地来了一句,“把对眼儿叫来吧”。

“他会哑巴话你不早说”小三子埋怨。

大虎又“哼”了一声。给小三子气得骂他:“**再哼哼,俺还揍你!”

等对眼儿来了,却发xiàn

,对眼儿也不会哑语;可他一来、没等说话,这哑巴就平静下来。

“你们在这儿商量事儿,是吧?”对眼儿说的很慢、有点娘娘腔。

哑巴点头。宋大虎呜呜地补了一句,“商量明天搬家的事儿呢”。

“他们说的你都明白,是吧?”哑巴又点头。原来对眼儿的办法就是:他来猜哑巴的意思,用嘴说出来,哑巴看着他的口型再确认。半袋烟的功夫,对眼儿弄明白了哑巴的意思:明天下午有雨;要走早点走;明天哑巴带人、带马车帮忙;早晨饭和中午饭他准bèi

;明天晚上他的人也得睡在天眼子;问大当家的需yào

多少辆马车。

小三子心里很感动。小三子转头看王铁,王铁说三辆;看四爷,四爷说五辆,最好六辆。小三子对着哑巴说:“十辆”。哑巴却转头看向对眼儿,对眼儿也说“十辆”,这哑巴就看明白了。您说多气人?小三子说话他就看不明白,对眼儿说同样的话哑巴就能明白。

这回,小三子直接问对眼儿,“你问他带多少人?”

加上他十七个。

小三子又转向大虎。这回大虎没敢哼哼,“天眼子俺没去过,不过那一带俺熟,俺带着二瘸子去,保证他们有地方呆就得了,行李俺管不了”。

对眼儿直接跟哑巴说:“明天你们带着行李”。哑巴点头。

小三子:“明天有些带不走的,还有暂时用不着的,可以留下一两个兄弟看着,但不能多留;明早,天亮哑巴来了就出发。还有,今天的事儿最好谁也别露出去,谁露出去,咱可要说道说道”。小三子看了对眼儿一眼,对眼儿急忙允诺:“嗯哪,大当家的”。

这天这顿晚饭吃的是最快的,除了四爷喝了两口之外,谁也没喝。赵亮第一个,吃了半个馒头就走了。这一晚上到处都是鸡飞狗跳。

小三子这一宿睡得可挺香。可一早天没亮,小三子就被二麻子扒拉起来,揉着眼睛看到遵命在捆行李。“起来、起来,打行李”,二麻子的话。小三子一转头看见大铡刀的行李早已经打起来了,他这才想起来,大铡刀昨晚就走了。

小三子穿上衣服,想要把行李打起来,他犯愁了:二麻子生怕小三子冻着,给小三子加了两条鸭毛褥子、一张黑瞎子皮,再加上一条棉褥子、一个大棉被,卷都卷不起来。正犯愁呢,二麻子又进来了,“哎呀,你都笨到家了,你把它分开不就能卷起来了?”小三子抗议:“你整这么多有啥用啊?都给人得了”。“那能行吗?”二麻子坚决反对。最后,还是二麻子卷起了小三子的行李。他在那儿忙活着,头也不回地来了一句,“你快去看看吧,四爷昨晚一宿没睡”。

“啥?”小三子架拐走了出去。太阳还没出来,可天空已经开始放蓝了。四爷扣着大狗皮帽子、双手插在袖筒里,蹲坐在大堂屋门前的台阶上、点着头,瞌睡呢。一杆长枪放在他右手边;在他右脚边上,到处都是烟袋锅里嗑出来的烟灰。小三子心底涌起感动,他知dào

四爷这是怕人起了贪念,在这儿守着呢。

小三子没有叫醒四爷,而是绕道转了一圈。到处都是兄弟们打的行李,包裹。来到马厩,小三子生气了。这个杜瞎子自己就装了满满的四辆马车,而那边伙房那儿因为没有马车一堆一堆的东西摆在院子里。

“你妈了个逼,你都整些啥玩意儿装这么多?”小三子骂杜瞎子。

“这都是马料、鞍子啥的,啥都不能扔啊”杜瞎子回答。

“你等到地方,我看你要是整些没用的,你看我削不削你”,小三子扔下狠话,恨恨地走了。

太阳刚露脸,哑巴到了。十一辆马车拉近院子里,院子登时显得小了很多。好像所有人都想抢一辆马车似的,院子里闹哄哄的,像开锅了一样。四爷在那里大声喊,不过好像没人听他的。

“嘡”的一声枪响,所有人都静了下来。是哑巴开的枪,他骑着一匹马最后一个进的院子,单手举着枪。哑巴依然是仰着脸、斜眼扫视了一圈,眼睛里充满煞气。

听到枪响,小三子骑着小红跑了过来,也是单手举着枪。看到院子里的状况,小三子已经意识到了是什么情况。四爷过来,说了一句:“让二麻子把伙房的东西先装上吧”。

小三子脸色铁青,点点头。陆陆续续,颇为安静地,但却井然有序地,所有东西都装上车的同时,王铁那边也送过去三辆马车。小三子还特意安排一辆装行李的马车给四爷留了一个睡觉的地方。

太阳高过山尖时,大伙儿匆忙地吃过哑巴带来的筋饼,出发了。浩浩荡荡,几十辆马车,在山路上前不见首,后不见尾,蔚为壮观。早晨上地的村民见到这场面,都远远地躲在一边,茫然不知什么情况。

赵亮在前开路,王铁押后,小三子和哑巴并行在中间。路上小三子看到黄大仙儿赶路有些吃力,安排他和遵命一起坐在杜瞎子赶车位置上,而杜瞎子下车,牵着马车赶路。在小三子催赶下,队伍行进很快。其实小三子并没有大声吆喝什么,他就好像开玩笑一样,只是催促杜瞎子,把个杜瞎子急得一只眼不停地翻白眼,引得大伙儿哈哈笑的同时,都加快了脚步。

八十多里的山路,他们用了三个多时辰就到了。

小三子策马第一个冲上天眼子。他有些惊讶:好几处新押的地窨子是炊烟袅袅,鼻子里闻到猪肉炖粉条的香味。院子里也没有几个人,唯独在院子中央他看见鲶鱼头坐在那里。旁边,还有一个人被捆绑着躺在那儿。小三子一提缰绳就跑了过去。

鲶鱼头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小三子。小三子的眼睛却盯着那个被捆绑的人:傻大憨粗的一个人,小三子不认识。

“这是谁?”小三子问鲶鱼头。

“这不傻鹅嘛”,鲶鱼头回答。

傻鹅的眼睛充满敌意地看着小三子。

“诶呦,大当家的到了,挺快啊”,大虎依然仰着脑袋,晃着身子,从一间屋子里走了出来。稀稀落落地,不少人也都冒了出来。小三子的眼睛像雷达一样巡视每一个人。宋大虎乐了,他知dào

小三子担心什么,小三子担心是不是有人被他宋大虎虐待了。

“怎么就这几个人,那些人呢?”小三子问大虎。

“呵呵呵,他们啊,去八面通了,去下馆子、听戏、逛窑子去了。”宋大虎的眼睛能睁开一些了,可这一笑更难看。

小三子满是问号的眼睛好像要杀人。这时,大部队陆陆续续爬上来了,宋大虎好像特意卖关子,扔下小三子,去招呼新上来的人,指挥、分配他们到各处落脚休息。

金鱼眼连忙过来,向小三子叙说了整个过程:宋大虎昨晚临近半夜到的。来了,就把所有的弟兄都叫了起来,亮出你的的青子(刀),告sù

大伙儿,你们明天都要搬过来,在这之前,必须准bèi

出大伙儿睡觉的地儿。接着他让大伙儿自己分伙儿,五个人一组,挖出六个地窨子,收拾出所有房间。最先干完的两组,宋大虎自己请客,到八面通吃喝玩乐,随便,一宿不用回来;干不完的,照他自己的样子为标准,每人接他三拳。结果,大伙儿从昨晚开始就没人睡觉,不到今天中午,所有活儿都干完了,最先干完的那十个人已经拿着宋大虎的钱,走了。

小三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里暗暗佩服,这个宋大虎还真不能小看了他。一抬头,小三子看见大铡刀红着眼睛,朝着鲶鱼头那边示意。小三子问金鱼眼,“他咋了?”

“大虎二当家的让他去拣些柴禾,他不去,大虎二当家的就把他捆起来了。”

小三子“哼”了一声,走了过去。来到傻鹅跟前,傻鹅依然是敌视的目光。鲶鱼头坐在他跟前,眼巴巴地看着小三子。鲶鱼头的眼神让小三子的心软了下来。

“把他松开吧”小三子面无表情。

鲶鱼头好像被电击了似的,蹦了起来,用一只胳膊加上嘴连咬带拽,干净利落地解开了傻鹅。傻鹅站了起来,摸着自己的膀子,扭动身子,可他的眼睛躲开小三子,突然射出寒光,猛然间抽出弹弓子就射了出去。

太快了,没人能做出任何反应。他的弹弓子射出去的是比鸽子蛋还大的石头子儿,它像子弹一样射向宋大虎。

宋大虎传来“嗷”的一声嚎叫,双手抱着头蹲了下去。

小三子虎目喷张,举起了他的拐。

鲶鱼头一把扑到了傻鹅,一只胳膊搂着傻鹅,挥舞着另一只半截胳膊,“啊”,“啊”地哭了起来。

小三子住着一只拐,举着一只拐,眼睛里喷着火,对鲶鱼头说:“你起来”。

鲶鱼头泪眼看着小三子,摇着头,依然大哭,却没有动。

“俺再说一遍,你起来!”

鲶鱼头的哭声更烈,却依然没动。大铡刀突然串了过来,一把抓住鲶鱼头的脖领子,把他狠狠地甩了出去。

小三子的拐轮了下去。他没打傻鹅的脑袋,而是砸到了傻鹅肩膀上。

傻鹅“嗯”的一声发出一声闷哼,在地上滚了一圈。

小三子又举起拐。

金鱼眼突然抱住了小三子,也是满眼泪水,“大当家的,大虎二当家的没事儿,他没事儿,你看看,你看看”。

小三子回头看见大虎站了起来,半边脸上全是血,“这狗日的弹弓子这么准呢,俺看看他那弹弓子啥样的”,说着,晃着膀子走了过来。

小三子愣在那里。

大虎走到傻鹅跟前蹲了下来。傻鹅的弹弓子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左手还握着弹弓子手柄。弹弓子是木头手柄,黑色的,拇指宽的厚皮筋,一寸宽三寸长的皮堵。大虎把弹弓子掰了过来,“子儿呢?”

鲶鱼头急忙从傻鹅的口袋里掏出来一个石子儿。大虎掐住石子儿,拉起弹弓子对着傻鹅的脑袋。傻鹅与大虎四目相对,傻鹅的眼睛里是视死如归的绝然。

大虎却乐了。“这狗日的也是条汉子”,可他突然松开了弹弓子,弹弓子的皮堵都抽到傻鹅的脸上,不过,石子儿却打偏了。石子儿“噗”的一声在傻鹅脑袋边上弹起来,崩起一股烟尘。

大虎站了起来。扔下弹弓子,对小三子说道:“看在你那俩兄弟面上,留他一条命吧”。

小三子一抬头,看见四爷、王铁、哑巴、赵亮都围在那里,没人说话。半晌,小三子也没说话,转身架拐走了。

身后,金鱼眼“扑通”跪了下去,头磕在地上,带着哭腔喊道:“谢大当家的”。

小三子的心一颤,想起小时候,金鱼眼把他扛在肩上去赶集,一声声“小崽子”,“小崽子”,叫他,生怕他跑丢了,至今想起还那么温暖。可是当着这么多的兄弟,小三子知dào

自己不能回头。

沉着脸,小三子走进曾经是刘黑子的屋子。刘黑子的屋子是在左后侧那趟房子靠近院子的那两间房。推开房门,是门廊一样的小间,对面是刘黑子睡觉的屋子,向左进入一间大屋,大屋里靠着北窗是一铺炕,炕上还摆着那件“炕琴”——像柜子一样的老家具。有几处破损的地方虽然经过修理,可痕迹依然明显。地上,靠着墙立着一张大圆桌,那个桌腿也是新修的,还有几张椅子,和一个长条凳子。屋子内外都是干干净净的,特别是炕上摆放着的那张刘黑子用过的小桌子,让小三子猜到一定是金鱼眼和鲶鱼头收拾的这间屋子。

小三子把拐靠在炕沿上,坐到炕上,炕还有点热。四爷、王铁他们也跟了进来。外边传来二麻子他们往刘黑子睡觉的屋子里搬东西的声音。没人提起要去帮忙,因为谁都知dào

,这些东西里有金子,大家都在避讳。气氛有些尴尬。这时,大虎哼着小曲,晃着膀子走了进来,“哎,当家的,大傻鹅那屋咋安排?”他脸上的血还没洗干净,头发被血粘的一绺一绺的。

小三子没说话。大虎的眼睛扫了一圈,大喇喇地挨着小三子坐到炕沿上。“当家的,今晚不给他傻鹅安排明白,还是事儿”。

小三子横了他一眼,“俺青子呢?”

“噢,这儿了,”大虎把小三子的刀拿了出来。小三子接过刀就发xiàn

刀把上多了一条伤痕,小三子的眼睛立了起来,“你妈了个逼,这咋整的?”

“俺不知dào

,俺拿来就这样啊,”大虎一脸的无辜。

给小三子气得又要发作,王铁扫过来阻止的目光,让小三子强压下一口气。大虎却好像没事儿人似的又来了一句,“当家的,你猜傻鹅为啥跟俺较劲?”

“有屁你就放!”小三子没好气儿。

“他呀,把他自己摆在和俺同一级别上了,这是病根儿。”说完,大虎的两个嘴角向下撇着,足智多谋的样子。小三子恨不得给他一拳,可他还是忍住了,也没说话。外边有人喊:“下雨了,快点儿,快点儿。”

小三子一愣,抬起头,看向哑巴,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带到哑巴身上。大伙儿不得不佩服哑巴对天气的准确预测。可哑巴却“哼”了一声,很不屑的样子,伸出手打出一顿手势。

小三子对着大虎:“去把大喇叭叫来”

大虎却转过头向外喊:“把大喇叭叫来”

“嗯哪”,传来遵命的声音。小三子又压下一口气。

等大喇叭的个功夫,四爷嗑了一下烟袋,道:“傻鹅,能处下那俩兄弟,看得出来也是有情有义的汉子。”

等到大喇叭来了,哑巴一比划:“俺要和傻鹅做兄弟”。

王铁笑了,“大当家的,由、由、由不得你喽”。

其实小三子的心里是很欣慰的,他知dào

,几个二当家的并不是看他傻鹅面子,他们看到了小三子面对鲶鱼头时的犹豫,知dào

小三子心底里是很念旧情的。

小三子扭头对着大虎,“你去,请傻鹅晚上过来吃饭。”

“俺去?”大虎的嘴咧得跟瓢似的,“你不怕俺俩再掐起来?”

没等小三子说话,哑巴又“呀、呀”叫着比划起来。大喇叭:“大当家的得自己去。”

小三子没说话。四爷:“让二麻子准bèi

一坛子酒,俺和你去。”

等到晚上吃饭,又来了节目:在小三子的这间屋子里,不像在老房子的长条桌子,这是一张圆桌。吃饭时,小三子坐在炕里,四爷和哑巴分别坐在小三子左右两边的炕沿上,地上五张椅子,王铁坐在哑巴下边,赵亮在四爷下边,大喇叭在赵亮下边对着哑巴,傻鹅坐在王铁下边,而大虎只能坐在最下边对着小三子。这不,大虎不干了:“咱不带这么玩儿的吧?”大虎的脸跟苦瓜似的。

哑巴伸着脑袋,眯着眼睛乐得跟什么似的;四爷是想笑不好意思笑;王铁是扭过脸直抽搭肩膀;赵亮是伸手捂着嘴、眼睛瞪的多大、脸憋得通红;大喇叭低着头几乎碰到桌子上、直抽搐;小三子也没憋住,笑得直仰脑袋,还来了一句:“俺说过,以后再来人你都的坐最下边”。唯独没笑的是傻鹅,他一脸无辜的伸手向大虎比划:要不咱俩换地方?把个大虎气得,嘡啷一句:“滚你妈逼!”

轰!像火山爆fā

一样,所有人都大笑起来。

不知所措的傻鹅,好像突然来了主意:他伸出手,做出掰腕子的动作,示意大虎谁赢了谁坐他的位置。傻鹅被小三子打伤的是右侧肩膀,他伸出的是左手。大虎斜着眼睛看着傻鹅,咬牙道:“小样,俺今儿个就拿你练练!”

大喇叭站起来让出位置,王铁过来裁判,“来、来、来、咱~不、不带玩儿赖的。”两人刚一搭上腕子,整张桌子都能感觉到力量的涌动。大虎满脑袋青筋暴起,眼睛越来越大,下巴伸出来越来越长;而傻鹅的脸变成紫色,脑袋越歪越偏。两个人像两头公牛绞在一起。足有两袋烟的功夫。一群兄弟每人端着两盘菜围着看热闹。慢慢地,傻鹅输了下来。最后,傻鹅一低头,手腕被扣在桌子上。而大虎站了起来,晃了两下肩膀,很爽的样子。

傻鹅也站起来,伸手示意,让大虎坐到他的位置。

“得你奶逼,坐那儿得了。”大虎仰了一下脑袋,扯过自己的椅子,坐在留给他的位置。

其实,细心的人会想到,傻鹅打弹弓用左手握手柄,说明他是右撇子,而他用左手和大虎掰腕子,已经是在让着他了。

等到菜都端上来,酒都满上了,小三子举杯,想要说欢迎傻鹅之类的话,却被傻鹅摆手制止。傻鹅站起来端起酒,对着大虎的脑袋比划了一下,虽然没说话,但他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他是对大虎表示歉意。

大虎乐了,“喝一个,不行,喝三个”,说着,他也站起来豪爽地与傻鹅碰杯,连干三碗。大虎知dào

,今晚他喝多少,小三子都不会找他麻烦。

这一顿饭吃了足有一个时辰,傻鹅和大虎搂脖抱腰地还在那儿碰杯呢。小三子惦记下边兄弟,不知dào

都安顿好了没有,所以,催了两次才算结束。

等小三子率先出了屋子,吓了一跳:在他的窗下挤在一起坐着一群兄弟,他们都在那儿偷听呢。他看到金鱼眼和鲶鱼头也都挤在那儿。大伙儿看到小三子都露出尴尬的笑容。

小三子的心一酸,架拐走到他们跟前,把拐递给一个兄弟,扶着金鱼眼的肩膀,坐了下去。金鱼眼偷着抹去泪水。

第十九回 谍中谍来 戏中戏

快到半夜了,小三子才巡视完各处的屋子、地窨子、马厩,看见有没睡觉的兄弟,就和他们聊聊天。没人要求他这么做,可黄大仙儿五天没睡觉的事儿,让他总觉得不放心,转了一圈,他心里踏实了许多。

回到屋子,二麻子、大铡刀、遵命几个也没睡。二麻子问起那些金子放哪儿,小三子想的很多。他想来想去,觉着放哪儿都不合适,他在刘黑子那儿见过好多图财害命的例子。想来想去,他很心烦,这时,遵命一句话让小三子眼睛一亮。“找东西最厉害的是黄大仙儿,藏东西料也差不了。”

“行啊,遵命,谁要是再说你是呆子,俺揍他,”小三子心情好了起来。遵命憨憨地笑笑,没说话。

大铡刀看小三子洗完脚,把盆端了出去。“哎,三姥爷,你以前就是和金鱼眼他们住在这儿?”二麻子又开始八卦了。

第二天一早,小三子一出门就一愣。哑巴他们十多架马车上满满的捆着一堆一堆的柴禾,排成纵列,准bèi

出发了。小三子心下好生感动,他知dào

哑巴借了人家的马车,这是要给人家拉些柴禾回去。“起来了,当家的?”小三子一回头,看见哑巴、大喇叭和一些兄弟就坐在他窗根下。

“啊,你们起这么早啊?”小三子架拐走了过去。哑巴一脸惬意地叼着烟袋锅子坐在那里,清晨的阳光洒在他油光光的脸上,他的“二爷”站起来,摇着尾巴走过来嗅嗅小三子的手。小三子给“二爷”抓抓痒。

“你们为啥要走这么早啊?”小三子问。

哑巴开始比划,大喇叭:“这地方水挺好,俺们要西边那座山,今年先在山脚那儿盖起几间房子,等明年俺在山那头那块沙坡地上给你种些西瓜,保证甜,俺知dào

你愿意吃西瓜。”

小三子摇头苦笑,他很惊讶,哑巴心里装的东西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这时,傻鹅背着什么东西,摇着身子,迈着八字步走了过来。走到跟前,他从后背拎出一大串晒干了的猴头蘑塞给哑巴。哑巴竟也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摇着手,看向小三子。而傻鹅也不会说话,只是在那儿双手向外推,让哑巴拿着。小三子把手搭在傻鹅肩上,问傻鹅:“金鱼眼给你搓肩膀了吗?”傻鹅点头。

早饭大伙儿几乎都是在院子里吃的。有站着吃的,有蹲着吃的,都是手里掐着馒头,端着一碗粥,粥里洒进去一些咸菜,小三子他们也是。阳光下,不时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还有吸吸溜溜喝粥的声音。

送走了哑巴,小三子也没说啥,自己去拖土坯去了。你想啊,大当家的都拖土坯去了,谁还能闲着?不一会儿,好家伙,整个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和泥的和泥,拉土的拉土,挑水的挑水,铡草的铡草,压坯的压坯。这拖土坯可是个累活儿,从取土,和泥,到压坯都是要命的苦活儿累活儿。制作土坯的过程说起来很简单,就是把土像和面一样和起来,掺上铡过的干草,再用铁锹铲进一尺多长、半尺宽、两寸高的木头模子里,压好,把模子抽起来,等着它晾干就行了。小三子腿脚不好,他发xiàn

他压坯正合适。他坐那儿用他粗壮有力的双手,就像他平时爬行那样弯着前两个指关节在坯摸子里挤压坯土。没一会儿豆大的汗珠子就滴落下来,可小三子知dào

,这些胡子呆了一冬天,骨头都呆软了,如果自己不坚持,他们更坚持不了。开始,小三子头也没抬,就在那儿闷头干活儿,干了接近一个时辰,他抬头看见所有人都在忙活着。就连黄大仙儿和地缸子也干活儿呢,他们两个人拎一个水桶,也苦了他们,他们个子矮,水桶却不小,他们需yào

弯着胳膊拎起装满水的水桶,一路小跑,半道还要休息一下,换换手。

小三子朝他俩招了招手,他俩把水送到和泥的地方就走了过来。

“昨晚睡好了吗?”小三子问大仙儿。

“睡好了”大仙儿笑答。

“地缸子臭脚丫子没熏着你?”几个人哈哈说笑着,大仙儿坐了下来,而地缸子鬼精灵,知dào

小三子是要单独和大仙儿说话,扔下一句‘俺给你们沏茶去’,就走了。

“这几天你就别干活儿了,你这好几天没睡觉,慢慢养养吧。”小三子的眼睛盯着大仙儿的脸仔细看了看,看他胖回来点儿没有。

“俺没事儿了,大当家的不用挂念”

“昨晚,二麻子问俺那些金子放哪儿,真给俺愁够呛,得回遵命出了个主意让俺问你,”

大仙儿低下头,又抬起来,“放出去。”

“你是说向外放钱?”(放高利贷)

“不光放钱,买地、买房、买股都行”,大仙儿很认真。这里所说的‘买股’当然不是股票,而是指参股别人的买卖。

小三子点了点头,“俺知dào

了”。

他们这儿正聊着天,那边昨天下山的那十个兄弟回来了,杜三儿也跟了回来。前些日子小三子就打发杜三儿常驻八面通了。杜三儿直接走到小三子跟前。大仙儿起身离开了。

杜三儿刚坐下,地缸子把茶水端了过来,小三子不仅心里暗叹,这地缸子太会来事儿了。

杜三儿喝了一口茶,“周疤了眼儿送过来一个帖子,明天要来祝hè咱乔迁之喜;崔庆寿捎话,明天可能有个人来拜山,是日本人派来的,他也不知dào

是谁,他的意思可以示好;刘老财那边,他舍不得花钱,院子里现在只有三个拿枪的护卫,院子里算刘老财一共8个男的,12个女的,三个不到10岁的孩子,他家左右前后邻居都跟他家没啥关系。”

小三子来了一句:“正好”。杜三儿一愣,接着说道,“你猜昨日各他们去哪儿了?”杜三儿朝着刚回来的那些兄弟努了一下嘴。小三子一脸问号。

“他们把宋大虎给的钱都花在翠花楼了。”翠花楼是八面通最大、最出名的一个窑子。小三子的眼睛铮亮,他也听说过翠花楼。

这一下午,好像所有兄弟都围着那几个去了翠花楼的,听他们描述翠花楼里的花柳故事。这让小三子也心痒不已,他也想听,可他不能丢了大当家的份儿啊,他总不能把人家叫过来,问人家昨晚干啥了不是?关键时刻,他又想到了大铡刀,安排大铡刀:“去听听他们说啥,回来给俺学学”。

等到大铡刀回来跟他一学,他发xiàn

大铡刀脸通红,一脸向往。其实,他不知dào

他的脸也是通红的,小房架子早就支起来了。

小三子这点儿心里秘密就没能瞒得了宋大虎。这一下午宋大虎就围着小三子讲述自己的**韵事,让小三子不听还想听,想听还不太好意思听,好生折磨。

还好,晚上吃饭的时候,小三子没忘了正事儿,他屏退了下面的兄弟,提起要向外放钱的事儿。四爷、王铁、赵亮表示赞同,傻鹅和大虎俩人互相看了一眼,满脸的无所谓。

可一提到要整刘老财,大虎的眼睛瞪的多老大,当即请令,这事儿非他莫属。不过小三子可没当即表态。

第二天,周疤了眼儿不是自己来的,他领来一位说是哈尔滨来的读书人,说是给报纸写文章的,姓刘。

小三子坐在炕上,手搭着小桌子。四爷坐在里边炕沿儿上,王铁坐在下边椅子上。周疤了眼儿坐在外边的炕沿儿上,那个姓刘的挨着周疤了眼坐在门口的椅子上。

“这位刘学士是久仰大当家的威名,特意与在下相约前来拜访。”周疤了眼儿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好像小三子没看见过他平常是啥样的似的。小三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挥挥手,他不想再说些文绉绉的话惹四爷笑话。

“这是礼单请大当家的笑纳。”周疤了眼儿的拘谨让小三子突然想起崔庆寿提到的人。

“在下久仰大当家的威名,大当家的年少有为,堪称国家栋梁之才啊。”刘戴着副眼睛,双手抱拳说道。

小三子脸一红,又一挥手,“俺就是山里人,啥栋梁不栋梁的”。

“此言差矣,当今我满蒙立国之初,正需yào

大当家的这样有为之士为大东亚共荣贡献力量啊。”

四爷和王铁的脸色都是为之一变。小三子虽然听着有些迷糊,不过也感觉到了压力。

四爷咳嗽了一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即使我等山野村夫若有为国效力之机,亦当尽绵薄之力。”

“这位当家的说的在理。”

“不知刘学士此行八面通是常驻还是游学啊?”

“我等一介书生,游学四方,亦是为国奔波而已。”

“周、周、周长柜的,和刘、刘、刘学士是咋~认识的?”王铁插了进来。

周疤了眼儿脸一红。

刘说道:“周兄与在下乃是至交,路过此地自然不免叨扰”

“俺没、没、没别的意思,刘、刘、刘学士远道而来,俺们应该回、回、回访才是。”

这时,大铡刀在窗外一晃,小三子找了个借口走了出来。刚一出来,大铡刀神mì

地递给小三子一个纸条。小三子一看,他哪认识字啊,大铡刀趴在小三子耳朵上:“与周疤眼来者骗子,另,近期或有剃头的乃日本人所遣,这是遵命让俺背下来的。”

“谁送来的?”

“水娃”

“水娃?人呢?”

“走了。哦,对了,纸条下面还有一个‘于’字。”

小三子的脑子有点乱了。他记得王铁跟他说过,王铁给水娃爷俩在八面通找了个破房子,替兄弟们卖一些山货猎物啥的,难道?

小三子有些急不可耐,催促伙房早点开饭,并趁机把四爷、王铁叫道一边,提起崔庆寿捎来的话。

“那你不早说?”四爷有些埋怨。其实小三子早就意识到自己错了。接着,又拿出来水娃送来的条子。

四爷和王铁看完条子好像也是一头雾水。还是王铁先来了主意:“不管真~的,假的把他、他、他们灌多了再说。”四爷点头。王铁又来了一句:“这、这事儿还得让~大虎来。”

这下可热闹了。周疤了眼儿和刘学士哪里见过大虎这样的牲口,被他吓坏了,只要大虎一举杯,他俩就不敢不喝,加上大虎酒桌上经验丰富,三言两语一杯酒,三言两语一杯酒,没一会儿把他俩全灌趴下了——喝的是不省人事。小三子心里偷着乐:大虎居然还有这个功能。

四爷把他们俩安排到自己的屋子,回来就和小三子王铁合计接下来咋办。这回小三子思路清楚了:马上派人找杜三儿,查清刘的底细,不行可以去问崔庆寿。小三子这回是让金鱼眼去的,他熟悉八面通,人还机灵。

接着,几个人围着那张条子开始研究,就好像猜谜语一样。王铁:“俺是让人找了个房子给水娃他、他、他爹,那时候咱山货卖给那些做买卖的给~不了多少钱,俺就让水娃爹帮咱卖,也没让他、他、他干~别的呀。”

“嗯,他卖的那些山货,明眼人就能知dào

是山码子(山上土匪自称)的货”,四爷道。

“那他们也不能断定就是咱啊”,小三子的话

“不管咋~说,这人消息灵通,他、他知dào

周~疤了眼儿带人来的事儿”,王铁的话,“要是真有剃、剃头的来,说明他、他、他还有日本人的消息。”

“这个‘于’字,俺觉得他好像在送咱一个人情”,四爷的话。

真就这么巧,他们在这儿合计这事儿呢,下边兄弟汇报,山下有个剃头的。

“这是真的?”小三子的话

“能不能~是一个套?”王铁的话

“不像,俺要是没猜错,以后这个姓于的,还会和咱联系”四爷的话

“人在山下呢,让不让他上来?”小三子问

“让他等等,不急,让下边把马牵出去一些,把兄弟们也支出去一些,别让他看到咱的实力。”

王铁和小三子同时点头。

这位剃头匠个子不高,光头,整个脑袋油光光的,挑着一副扁担,扁担一头挂着个凳子,俺这地界的胡子把剃头匠叫成“俢瓢的”,您说,这都什么称谓?

“喂,俢瓢的,多钱?”四爷已经告sù

了下边兄弟,谁愿意剃,谁剃。他和小三子几个人躲在屋子里观察。

“他这手艺不错”,四爷道。

“俺咋瞅他像江北的(松花江北)”王铁说。

“一会儿,俺也去剃去”,赵亮来了一句。吃饭的时候小三子没让他上桌,吃过饭他过来了。四爷白了他一眼,道:“你信不信,以后他月八的(每月)就得来一趟。”

“那咋整啊?”赵亮道。

四爷脚踩着凳子,趴在窗子上,手驻着下巴,眼睛盯着俢瓢的,头也不回地来了一句,“咋整?跟他做贴己(朋友),去让地缸子送茶过去。”

“噗嗤”一声王铁笑了。四爷一回头,王铁向他伸出拇指,四爷竟然脸红了。小三子好像也是若有所悟的样子。

等到地缸子端茶过去,他们发xiàn

,这俢瓢的裂开嘴就笑起来没完。地缸子盘腿坐在地上,端着个茶碗,那张小嘴一开一合,没完没了地说,而那个俢瓢的手里拿着剃头推子笑得前仰后合。旁边已经有三两个兄弟围着凑热闹呢。

“这个逼养的地缸子这小嘴这么能叭叭呢?”赵亮的话

“行了,差不多了,别让他多说些没用的,赵亮你去剃头去吧。”四爷依旧盯着那个人。赵亮转身就要出去,四爷又道:“从后窗跳出去,绕道过去,去了就夸他手艺好就行。”

赵亮苦笑了一声,脱下鞋,爬上炕,拎鞋推窗跳出去了。外边传来“噗通”一声——明显是摔了。大伙儿笑,“赵亮是真笨。”

最后,四爷自己也去剃了个头,不过他没让小三子去。

晚上都吃完饭了,周疤了眼儿他俩还没醒呢。正当几个当家的吃完饭抽烟剔牙呢,杜三儿骑马上来了。传来崔庆寿的话,“那个姓刘的好像是拿个什么公文来的,不过日本人没勒他”。

登时,小三子眼睛就开始放出狼光,看了四爷、王铁一眼,二人点头。

“去把他俩给俺拎来!”小三子大声喝道。

“等,等,等,杜三儿你~先撤”王铁插嘴。

“嗯哪”杜三儿走了。大铡刀走了进来,“他俩还睡觉呢”。

“睡他妈了个逼,把他们都给俺捆来!”

如果说二人还没酒醒的话,现在是吓醒了。俩人被捆得结结实实,跪在小三子的屋子里。

周疤了眼儿闭着眼睛流下眼泪。姓刘的还企图挣扎,“在满蒙旗帜下,你们这是意欲何为?”

“呵呵,读书人,是书里教你玩儿摇门子(骗局)的?”大虎从旁边过来,伸手抬起刘的下巴,刘看到大虎脸就白了。

“周掌柜的,几趟买卖下来,俺们不差你啥事儿吧?”四爷的话。

周疤了眼儿依然闭着眼睛,声音哽咽,“四爷,俺对不住你,俺在哈尔滨一趟买卖亏了,亏了柜子里的钱,俺只是想找个法子倒一倒,对付到上秋,俺就能把窟窿堵上。四爷,啥也别说了,要杀要剐俺没含冤。”

“君子坦荡荡,你为何不早说,你这不是把我也害了吗?我等为国奔命,你却为蝇头之利……”

没等他说完,小三子架拐站起来,眼睛狰狞,一把掐住刘的脖子,把他拎了起来。刘跪不下去,站不起来,扭动了两下身子,一翻白眼,脑袋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耷拉下来。小三子像扔一堆烂泥一样,把他扔到地上。

回头再一看周疤了眼儿,小三子见到了灵魂出窍是什么样子:周疤了眼儿两眼发直,两个瞳孔迅速缩小,整个人就像植物人一样失去反应。

还是四爷反应快,一嘴巴把他抽倒在地,他咳嗽两声醒了过来。

“你欠柜上多少钱?”小三子问。

“合二百两银子”,周疤了眼儿头都不敢抬。

小三子一抬头,吩咐大铡刀,“去让遵命拿二百两银子来。”

周疤了眼儿抬起头满脸疑惑的望着小三子。小三子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不一会儿,遵命拎着一个小口袋走了进来,他还想走过来送到小三子手里,却被大虎一把抢过来,扔给小三子。小三子接过小袋子,吩咐大铡刀:“把他解开吧”。

周疤了眼儿松开膀子,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抬起头。小三子拎着小袋子送到他跟前,可周疤了眼儿没敢接,“大当家的这是……”

小三子一脸平静,“你记着你欠俺的就行”。

周疤了眼儿重重地把头磕到地上,声音都变了,“谢三爷,谢三爷,谢三爷……”周疤了眼儿的脑门子都嗑出血了。

“快,快,快把他拉起来”

“大铡刀,去安排两个兄弟备马,把周掌柜的送回去。”

送走了周疤了眼儿,大虎撇着嘴向小三子伸出大拇指,同时,踢了姓刘的两脚。这个姓刘的居然醒过来了。这里咱啰嗦两句,姓刘的刚才是被小三子掐住了脖子上的动脉,造成大脑失血性休克,只是昏过去了,并无大碍。小三子曾经看到刘黑子玩儿过这个把戏,今天只是现学现卖而已。不过,效果倒是蛮不错的,不仅让周疤了眼儿吓昏了,而且让几个二当家的也见识到了他的手段。

这个刘学士醒过来,瞪着眼睛愣了老半天才意识到是什么情况,“饶命啊,大当家的饶命啊……”

“去把他栓到马厩里”。

第二十回 征途漫漫 血斑斑

接下来几天,小三子这伙土匪里的人个个都是趾高气昂的。因为各处村子都在托人找他们,因为通过他们才能借到钱,而且利息还不高。慕名投山的人也突然增多了。跑赛、打枪、摔跤的标准一提再提,可人还是不少。由于小三子刚刚搬过来,住的地方都不够用,再者,他们也不想发展太快,惹来日本人太大的注意力。可这还不是让小三子心烦的,让他心烦的是进来的这些人如何分配的问题。

按照土匪惯例,都是大当家的统一分配新来的人给各个二当家的。这里需yào

大当家的智慧和手段让下边的人处于平衡状态,同时还不能让二当家的心怀不满。

这不,宋大虎就总在抱怨自己的人少,可小三子给了他人,可人家还不太愿意跟宋大虎。小三子思来想去,拿出来一个办法:来的人自由选择。其实,这也是遵命的主意。头一天晚上,遵命给小三子念的是《乐毅报燕王书》。现在遵命也摸透了小三子的脾气,他念古书的时候,直接就用小三子能听懂的话来讲,讲到关键时候引用原文,然后再讲解。听了这一段,小三子感觉到遵命话里有话。

“你说,现在新上来这些人,俺分给谁,俺心里都不太踏实,你说咋回事儿啊?”

“大当家的是怕他们心里不愿意也不说出来,是吧?”

“嗯哪,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那你让他们自己选不行吗?”

一句话,让小三子豁然开朗。第二天晚饭时,小三子和几个二当家的合计这事儿,大虎嘡啷一句,“那来的人不都得选你啊?”

“俺不带人,俺之前的人也都是四爷的,从今以后,还归四爷。”

一句话,让几个二当家的面色悚然。他们感觉到的是小三子的王者霸气,感受到的是小三子的豁达坦荡。

而小三子没想到的是,他今天的决定在今后的日子里充分地证明了一句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没到半年,他就发xiàn

,王铁手里聚集的都是阴狠手辣的人物,是他这里战斗力最强的;而四爷手里的人好像都是老谋深算的;大虎手里都是‘驴马烂子’类型的怪物;赵亮手里都是蔫了吧唧来过日子的;那个傻鹅也拉起来十多个人,都是行动诡异快捷,却没心眼儿的;哑巴手里也多了十几个人,却都是刚直不阿,见不得‘驴马烂子’的人。看着他们小三子有时候就偷着感慨:这世界真他妈奇妙。

言归正传,对付刘老财的方案也出来了。吊了大虎好几天,这个任务最后还是给了他。四爷、王铁、赵亮分别出两个人配合行动。行动目的:一,强力震慑刘老财;二,尽量洗劫其财物;三,打折其两腿。要求:勿伤人命,不得祸害女人。

同时,也是为了安抚日本人,小三子宣bù

向福禄村附近的一窝土匪梁三炮开战。这个梁三炮是因为一宿干三炮(**)而得名,据说,他每次睡女人都要来‘三炮’。福禄村,在八面通东北方向,与老毛子接壤,这个梁三炮也与老毛子有着颇深渊源,据说,梁三炮本人就是‘二毛子’(俄罗斯混血)。小三子选择他开战的主要原因:他是继九彪之后,影响八面通的最大土匪势力。刘老财也是靠他。对于梁三炮,四爷已经摸的很清楚:四十多个人,三十多匹马,机动能力特强,加上背靠俄罗斯,有恃无恐,一旦情况不妙就可以跑到老毛子,所以,在八面通肆无忌惮,为所欲为,民愤极大。

除了四爷和王铁,事先没人知dào

小三子要打梁三炮的计划。听了这个计划,赵亮是一愣,接着眼睛瞟向四爷和王铁;大虎好像猛然醒悟的样子。小三子最担心的是哑巴的反应,而哑巴就好像没反应,感觉好像理所当然的样子。

现在正是春暖花开之时,树木都放开了叶子,便于隐蔽,适合偷袭。四爷已经安排了一个人过去,传过来的消息说,那边还不知dào

‘山猫’已经搬到了天眼子。

一切准bèi

就绪,就等出发。这时,还有个插曲。那个跟周疤了眼儿来的刘学士被地缸子套出话来,说老家是安达的,和王铁同乡,在北平念过书,还参加过抗日游行,不过怀才不遇,于是就想到日本人这里谋发展,结果也是被弃之如履。现在在马厩里天天给杜瞎子铡草、刮豆饼呢。小三子一声苦笑,“哪天让遵命考考他。”

不说大虎那边如何行动,咱说小三子这边。第一批,赵亮和四爷带队,带着傻鹅,28个人带着两天的干粮,夜间出发,步行。小三子、王铁、哑巴带队第二天夜里出发,24个人全都骑马。路线小三子和四爷两个人已经走过一回,确定了在哪里休息,在哪里集合。

福禄村距离他们天眼子一百多里地,加上中间的八面通差不多成三点一线。为了尽量躲开老百姓,小三子和四爷选定向西绕行,前半程正是当年刘黑子兵败逃跑路线。选路线的时候,四爷问小三子,“你要是忌讳这条路,咱可以从东绕过去。”小三子回答,“不用,俺大掌柜的(刘黑子)说过一句话,‘该着井里死、河里死不了’”。客官,您可要知dào

,那时候那些胡子很是迷信的。而小三子能说出这样的话,一方面是刘黑子对他的影响,另一方面,正是小三子这样宿命的信念给与他无穷勇气。

废话少说,第二天小三子与四爷会和的时候是后半夜。半月的星空,星星点点,摇曳的火把光下,林子里不时传来狼嚎的声音,还有各种动物发出的声音。四爷已经安排人掐住了所有的路口,特别是通往福禄村的路上,安排傻鹅带着8个人守着,说傻鹅还颇不以为然,说他自己就行了。小三子有些担心,怕他轻敌,不过小三子知dào

,只要保证他这边攻击的突然性,跑出去几个,掀不起多大风浪。

“梁三炮在这儿了吗?”小三子问

四爷摇头,“不知dào



“马、马、马厩里有~多少马?”王铁问

“最少10匹,今日儿个他们‘蹲坑的’(定点埋伏的人)就看到10个人骑马回来。”赵亮的话。

“他们的哨子摸清了吗?”

“俺没让他们靠太近,没摸他们哨子。”

小三子点点头,回头看向王铁和哑巴。王铁嘴唇紧缩,骑在马上用手抚摸他的马鬃,似乎在安抚它,看到小三子目光,他点了一下头;哑巴也是在马上,看着星空,感觉到小三子的目光,低下头,向小三子一摆头:是时候出发了。

小三子刚刚发令出发的时候,傻鹅突然出现了。看到小三子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傻鹅一把扯下后背上的巨大箭弓,使劲晃了一下,指了一下自己,向自己伸出拇指。

小三子若有所悟的样子,伸了伸下巴,让他随四爷出发了。

小三子也上了马,等待。按照计划,四爷他们步行潜入,一旦被发xiàn

就开枪;而枪声就是这边的命令,听到枪声小三子他们就将放马冲过去,冲过那道山岭,而那边是什么样的,小三子自己都不知dào



等待,漫长的等待。虽然大家都知dào

枪声来的越晚越好,可是都有点急不可耐的样子。

等待过程中,哑巴一手握着火把,一手向小三子显摆自己手里的日本战刀,意思这时候这是最好用的。小三子“哼”了一声,把后背的枪拿下来,握着枪筒晃了两下,也就是说,他把枪当锤子用。哑巴眯起眼睛好像意识到小三子特擅长用他的拐。而对于大多数人,他们的火把是他们主要武器,那些火把都是比搞把还粗的木头。小三子没拿火把。等待中,四爷打发一个人回来,告sù

小三子,翻过岭,向右是一块庄稼地,可以放马冲,梁三炮就在大地另一头,靠近山谷。

接着,继xù

等。火把都快燃尽的时候,他们才听到枪声。等到小三子他们放马冲了过去,发xiàn

那边像个小村落一样的几处房子加上几个地窨子围起来的院子里火把通明。小三子在奔马上看不明白什么情况,他把枪调过来朝天放了一枪。那边好像搭话一样也响了一枪,并传来飘飘渺渺的喊声“开花喽”(搞定了)。

等到小三子他们冲到跟前发xiàn

,一排**全身的人坐在院子里,四爷坐在一架空马车上抽烟呢。小三子纵马来到四爷跟前,跳下马;四爷也站了起来。

“咋这么顺呢?”

四爷摇摇头,“今晚首功是大傻鹅,他简直就长着猫头鹰的眼睛,三个哨子都是他自己端掉的。”

小三子长出一口气,回头找傻鹅,傻鹅迈着八字步,从一间屋子里出来,肩上扛着一圈铁丝,一手拿着一把钳子。

“噗嗤”王铁乐了,“俺敢打、打、打赌,大傻鹅是蒙古人,你猜、猜、猜他拿他铁丝要~干啥?”说着话,王铁下马,从小红那儿把拐抽出来递给小三子。

傻鹅看到小三子,憨憨地笑了。小三子也笑了,同时向他伸出大拇指。这个傻鹅竟然也脸红了,扭头像个害羞的姑娘走回了他刚才的屋子。几个当家的都哈哈大笑,也都开始喜欢上了大傻鹅。

小三子回过头,看着地上坐着的裸体的人,问四爷,“问过他们梁三炮在这里了吗?”

四爷摇头,这时哑巴从马厩那里过来,向小三子比划,这回小三子看明白了,那里没有好马,说明:这里没有大人物。

小三子眼睛突然一亮,王铁和四爷也几乎同时直起身子,好像异口同声地喊出来:“马上围村子!”再看小三子:直接把拐一扔,纵身,三脚落地,直接腾空飞身上马。刚上马,西边传来枪响,是一支枪打的,打了四枪。没等枪声落地,四爷向小三子大声喊:“别管他,村子在那个方向,小心梁三炮往东奔老毛子!”

“嗯哪”,带着声音小三子飞驰而去。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跑出去一段路,小三子一回头,只有哑巴跟上来,后边影影绰绰好像有几个人影跟了上来。哑巴和小三子点了下头,小三子明白,哑巴是同意小三子的判断。他们俩是由南至北包抄从村子里往东去的方向。俩人继xù

闷头赶路,前方突然有四匹马向东飞奔而去,似乎都没注意到这边。小三子兴奋起来,特意大声催马“哈!”“哈!”“哈!”荒野中声音传出去很远。眨眼间,飞奔出去几十里地。天已经大亮,小三子发xiàn

哑巴的马也不慢,俩人几乎起头并进,而那四个人也不慢。不过随着天亮,小三子发xiàn

那四个人都没上马鞍,有两个人还光着膀子。很明显这几个人是来不及上马鞍就跑出来了。他一看哑巴,哑巴也发xiàn

了。小三子暗暗佩服,对方马上功夫了得。骑马的人知dào

,这有马鞍和没马鞍对骑马的人要求可是天差地别的,没有长期在马上滚打摔爬的经验,是骑不了没马鞍的马的。

闲话少说,又跑出去几十里地,小三子感觉距离拉近了,把枪拿过来,试着打了两枪,没打着。哑巴乐了,也拿下枪,“嘡”一枪就扔倒一个。不过小三子也看出来了,哑巴打的是马,而不是人。小三子刚想照搬照抄,前面的人拐过一个山头不见了。小三子正觉着遗憾呢,发xiàn

哑巴紧盯着那个倒下的人,直接向他冲去。那个人被甩到路边,离他的马很远,好像摔得不轻,挣扎着想要支起身子。哑巴的马从他身上飞奔而过,马的后蹄踏在他的头上!小三子回头看时,那里就像被砸碎了的酱坛子。

小三子兴奋得又在“哈!”“哈!”大叫。可是刚拐过那道弯儿,俺这地界叫‘胳膊肘子弯儿’,小三子就听到马蹄声,感觉不对,大叫“不好!”可是来不及了,没有任何回转余地。

迎面,那三个人、三匹马直向他俩冲过来!五个人、五匹马,就像五辆飞驰的汽车迎面撞去!

相撞那一霎那,小三子选择的是梁三炮。他听四爷描述过梁三炮长什么样,而中间这个人正是梁三炮。哑巴在小三子左侧。

相撞那一刻,梁三炮咬牙咆哮着,眼睛喷火,双手举着长枪,由上而下用枪口扎向小三子!小三子是右手单手握枪,也是用枪口扎向梁三炮的喉咙!

梁三炮见过不要命的,可真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在相撞前千分之一秒,小三子看到了梁三炮的眼睛里露出的恐惧。

“轰”,小三子和梁三炮一起掉落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等小三子睁开眼睛,小三子发xiàn

自己直不起腰来。不过他睁开眼就看见他亲爱的长枪奇怪地插在梁三炮的胸膛,可枪托已经折了,以奇怪的角度挂在那里。他再往下看,很远的看见小红也躺在那里,那双大眼睛也正在看着他,眼睛里噙着泪水。小三子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他咬牙拱起身子,发xiàn

自己是趴着的。等他双手撑地回头看时,看见哑巴也在很远的地方奇怪地靠在一匹倒地的马身上,正看着他笑呢,手里还握着那把日本战刀。哑巴跟前到处是血污,他看到一个人的上半截身子在哑巴右脚边上,他就想要找那个下半截身子,可是找不到。哑巴乐着向他指了一个方向,小三子看过去,那两条腿还连在一起,在一匹马的肚子上夸着呢,那匹马更奇怪,是仰躺着,两条前腿像人一样两边伸开,两腿后退是侧卧的样子。

小三子想要站起来,可是不行。回头看哑巴,哑巴还是笑着摇头。看样子哑巴也动不了了。小三子想要回头看看日头是什么时候了,也是不行,转不过去。一看自己的影子,这是上午,还是下午?怎么影子会在这边?空气中传来苍蝇嗡嗡的声音。

“哑巴,现在啥时候了?”小三子发xiàn

自己怎么说话都这么费劲呢,他干脆又慢慢地爬了回去,再转身,还是不行。他就趴在那儿,又问哑巴,“咱后边不跟着人吗,咋还没来啊?”

那边只是传来哑巴“哼、哼”的声音。小三子趴在那儿,没一会儿睡过去了,或者,昏过去了吧。

说到这儿,可能有人不解,小三子想要袭击的也袭击了,要抢的也抢了,为啥非要撵梁三炮啊?他跑就跑了呗。可不是这么回事儿。如果此战放跑了梁三炮,那些俘虏怎么处理?你能相信他们吗?还有那个村子,只要梁三炮还活着,你就没法防范。再说了,做事儿干净利索是胡子立命之本啊。

找到小三子他俩的是王铁。小三子还看到了大铡刀自责的眼神。小三子被抬上马车后还是趴着,哑巴还是靠着,不过这回他靠的是人,有一个兄弟在前面车沿上弯腰坐着,让哑巴靠着他的后背。

等到小三子再睡醒了,发xiàn

是黑天,还在马车上,不过身下多了一条褥子,身上还盖着被,可他还是感觉冷,路还非常颠。哑巴还是在那儿靠着,这回靠的是一卷行李。

等小三子再睁开眼睛,发xiàn

自己在一个白色的房子里。暖暖的阳光洒进屋子,他首先闻到很奇怪的味道,他想起来了,是牡丹江帝国医院的味道;接着是大铡刀身上的味道,循着味道小三子略一扭头看见大铡刀趴在他床边睡觉呢,身子有节奏地一起一伏;再往前看,遵命在那儿看书呢。没来由的,小三子流下两行眼泪。

小三子想要擦掉泪水,他不能让他们看到他的眼泪,可他知dào

他一动就会惊动遵命,于是没有动,闭上眼睛等待泪水风干。

“大夫,俺们这个没事儿吧?”是大喇叭的声音。

啲了嘟噜传来日本话,是男的,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他的盆腔骨多处碎裂,现已固定,需yào

静养,不能动。”

“嗯哪,那他以后没事儿吧?”大喇叭的声音还是那么洪亮。

女人的声音:“不动就没事儿,安心静养吧。”

接着传来遵命的声音:“大夫先生,多谢救命之恩,请受在下一拜。”小三子听到了遵命跪下去的声音。

一阵慌乱,好像有人扶起遵命。日本话后女人的声音:“他的生命力非常顽强,手术效果非常好。”

“不知俺当家的哪里受伤?”

“肋骨碎裂三根,折断一根,其中一根肋骨刺穿胸膜,全身肌肉多处裂伤,右手虎口被撕裂”。

小三子两天后就能架拐下地了。他来到哑巴床前,看到哑巴还是笑,那笑容就好像调皮的孩子在做错事后,依然不知悔改的笑容。小三子也笑,心里感觉很暖。

在医院这些日子,王铁来过一回,说什么大当家的此战可是扬名立威了,家里一切都好,大虎干得也挺漂亮,洗出来不少干货(值钱的),现在投山的人更多了,不过他和四爷下令,大当家的不在,概不接待,等等等。小三子也很理解王铁,知dào

他磕巴,不愿意多说废话。

等十多天后,赵亮来接小三子回去的时候,才从赵亮嘴里听出了好多细节。哑巴还得在医院呆一个月。

出了医院,小三子才知dào

,他呆过的这个地方叫‘鸡西大东亚医院’。路上,见到好多堆着象山一样高的煤。

赵亮带着三个人骑着马,背着枪;一辆马车,是两匹马拉的车。大铡刀不愿意坐在马车上,把一个兄弟赶到马车上,他骑着马走。遵命带着一大包也不知从哪儿买来的书和小三子坐在马车上,赶车的是豁牙子。

一点一点的,赵亮把小三子不知dào

的细节连贯起来。当天早上,小三子和哑巴身后跟出去8个兄弟,包括大铡刀,可是他们跟丢了。王铁领着十多个骑马的和四爷去围村子,傻鹅把那些俘虏用铁丝穿锁骨,像穿起一串鱼一样都栓到了树上。围住村子,王铁下令,到各家各户去找马,看到马就喊人,三个以上一起进院子;进了院子就让屋子里的人出来。除了有一个企图从后窗逃跑的人被打死之外,其他人都投降了。从村里搜出来7个人,现在这7个人在天眼子拖土坯呢,那些被傻鹅穿起来的人,四爷都放了,告sù

他们不得离开他们那个地方,以后等大当家的回来再处理。王铁把那7个人押回来,发xiàn

你们还没回来,就带人出去找你们,大概中午时候找到了你和哑巴,大铡刀他们是下午才自己找回来的。

“唉,俺记得你和王铁一起来的?”小三子问大铡刀,大铡刀摇头。小三子知dào

他很自责,在医院都没提起这事儿。

“王铁把梁三炮的尸体挂在福禄村的村口,还有那两个半截尸体和一个被踏碎脑袋的,还有那五匹马都扔在那儿了,听说,好多人去看热闹,还听说不少日本军官都换了便衣去看了。一会儿咱也路过福禄村,你也能看到。没人敢动那些尸体。”

“胡闹!你们让村里孩子怎么出门?!”遵命突然歇斯底里起来。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遵命,遵命眼里噙着泪水,又嘶哑地喊道:“咱不是牲口,行吗?!”

遵命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没人说话,都低下了头。半晌,小三子催促了一句:“快点儿!”

小三子的脑子里回响起三娘的声音,‘你个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小三子快受不了了,又大声喊了一句:“快点儿!”

马车已经飞起来了。

第二十一回 人间灯火 世俗情

没用多大功夫,他们就到福禄村了。他们是自北向南从鸡西方向进入福禄村的,而梁三炮的尸体挂在村子西头,也就是从八面通方向进村子的路口。村子里的路上没几个人,等到小三子他们来到梁三炮的尸体下,他们看见的是被风干的躯体挂在一颗大树上,在微风中轻轻摆动。一根绳子拴着小三子那杆枪的两头,就那么挂了上去。来到跟前“轰”地飞起无数苍蝇。

小三子不可能想到,这具干巴巴的尸体曾给人的心灵震撼有多大;有多少人赶了几百里地来看这具尸体;更不会想到驻扎在这附近的日本少尉级以上军官几乎都穿便衣来看过,这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试图用各种角度去恢复当时的场景,他们也曾无数次问自己,面对同样情况他们会怎样。小三子也不知dào

,方圆百里内,‘山猫’二字就代表着令人从骨子里恐惧的威慑力。

大铡刀站在马鞍子上挥刀砍断了绳子。随着尸体落下,苍蝇又一次像爆zhà

一样飞散开来。

“上村子里雇一辆马车吧。”小三子说。

“嘎哈呀(干啥呀)?”赵亮一脸恶心的样子。

“把尸体拉出去埋了,把小红拉回去。”

“谁愿意拉这死倒(死尸)啊?”赵亮还是很不情愿。

“多给点钱不行吗?”小三子商量。

“俺家有、俺家有,”小三子等人吓了一跳,回头看见路那边站着几个男人,有一个很瘦的正往回跑,头也不回地喊:“你们等会儿”。

“再带几把锹,行吗?”遵命补上一句。

没多一会儿,有好几个人拿着锹过来了,还有马车也是好几辆,后边好像还在源源不断地有人来。小三子架拐站在那里有些迷糊,路那边也开始聚起越来越多的人。拿着锹的人来到5、6米处就站在那里,好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小三子身上。小三子从他们眼睛里看到的是敬畏。没人说话,僵在那里。

“各位父老乡亲,俺这儿需yào

几把锹,一辆车,把这几具尸体拉出去埋了,另外,俺当家的马俺们拉回去,俺们给钱,多少钱好商量。”遵命双手抱拳说道。

“俺们不要钱”,“不要钱”,“不要钱”好多人在重复。

小三子回过神,对着大铡刀,“把车拉过来。”

等车拉倒跟前,没人动,谁都不愿意碰那腐烂的尸体,除了遵命。有几个村民过来,“让俺们来吧。”

小三子怒了,“不用!动手啊!”

赵亮都吓得一激灵,抓过一把锹配合着大铡刀、遵命、豁牙子,还有三个赵亮的兄弟把一具具尸体装上了车。

突然,传来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带着哭腔,“三爷,好人啊!”一回头,看见路那边哗哗跪下一大片,都在跟着喊:“三爷,好人啊”。没人能分清是‘三爷’还是‘山爷’。

小三子受不了了,“大铡刀过来,咱驾车先走,让他们在后边把小红拉回来。”

他们走出去很远了,依然还能听到后边“三爷,好人啊”的声音。

一路闷头赶路,太阳西斜的时候,小三子回到了天眼子。小三子是沉着脸爬上天眼子的,他心里还挂着一件事儿。在回来的路上,小三子问过赵亮大虎这边情况,赵亮的回答是:不知dào

。他的态度让小三子感觉到这里一定有事儿,他一定要搞清楚。

上了天眼子,小三子一愣,一排排垛起来的土坯像房子一样整齐的排列着,院子里干净了好多,那边拖土坯那儿还有人在干活儿。

“大当家的回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顿时,从各处冒出来好多人。别人他没太注意,他注意到了大虎。大虎晃着着膀子走过来,好像走在戏台上似的,“大当家的凯旋而归,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一提起天眼子‘山猫’三爷,那是威震四方,八面臣服,就算十八罗汉,也得给咱三爷面子,啊,哈哈哈”。

看着他贱兮兮的样子,小三子心里更加断定:这个逼养的,一定有事儿。

进了屋子,四爷在那儿等着呢。

“你身子骨没事儿啊?”四爷问

“没事儿,你告sù

俺,大虎那边是咋回事儿?”

“噢,你说他洗刘老财的事儿?”

“嗯哪”

“他干的挺漂亮,洗回来不少东西,俺让遵命列了单子”

“不是这个,俺想知dào

他咋干的?”

四爷叹了口气,知dào

瞒不住了。“他用擀面杖,把刘老财两口子的胳膊腿儿按在炕沿上,全敲碎了。把家里所有娘们都祸害了,包括14岁没出门子的闺女。”

“杂种操的!俺一猜就是这么回事儿!”小三子脸通红,眼睛喷火。

“大铡刀!大铡刀!”

“你叫魂儿呢?!大铡刀没回来呢!”二麻子走进来。

“去把大虎给俺叫来!”

大虎一进来,这张脸要多苦有多苦,“四爷你也不够意思啊?!”

小三子一拳挥了过去。虽然大虎明白这顿揍他迟早躲不过去,虽然他进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挨揍的准bèi

,可这一拳还是太突然了。大虎一个趔趄脑袋撞到门框上,又弹回来坐到了地上。再一看他,下巴掉下来了。他自己托着自己的下巴,在那儿“呃、呃、呃”地叫着说不出来话。其实小三子的胸腔也剧痛无比,他的伤口又拉开了。

小三子知dào

大虎这是下巴脱臼了,他以前见过,找人双手搂着下巴抬回去就可以了。“去把下巴抬上再回来,咱这儿还没完!”小三子是憋着气说的。

没一会儿,下边传过来话,说大虎的下巴碎了。

“我操他妈,这个驴操的,他下巴要是没碎,俺全给他敲碎它!”小三子恨恨地自己去查看去了。四爷想拉,没拉住。他在小三子身后苦笑,他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小三子气得直磨机。

等到小三子手摸到大虎的下巴,他发xiàn

挂钩那块骨头真的折了。小三子叹了口气,“去把他拉鸡西去吧”。有人用布条子兜着大虎的下巴系到脑袋上,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拉走了大虎,赵亮回来了。小三子自己带人把小红埋到天眼子山尖上,“没事儿你就愿意往山尖儿跑,这回俺给你埋到山尖儿上。”当着兄弟的面儿,小三子没流泪。只有小三子自己知dào

小红救过他两次命:一次在追野鸡脖子那回,再就是这回,如果不是小红的勇敢,它哪怕有一点点闪躲的动作,小三子都是必死无疑。是小红的稳健,让小三子充分完成了动作。

晚上吃饭的时候,王铁回来了。他对自己没有把小红拉回来很是愧疚。

“俺、俺、俺找人打、打、打听鸡~西好不好,没顾上小红。”

“没事儿,俺也是看它在那儿可怜,就拉回来了。”

“俺今日个专门去、去、去找水娃他、他、他爹了,他说,一个黑~喳喳的人给他的条~子,说、说、说这条子很重yào

,他怕耽~误事儿就送来了。俺告~诉他,以后听~这个人的话。”

小三子和四爷同时点头。饭桌上四爷提起梁三炮那7个人,小三子说:“让他们回去吧”。四爷点头。赵亮来了一句,“那些马也给他们啊?”看样子赵亮对人家马垂涎很久了。沉默了那么一会儿,小三子道:“赶明日个,领着杜瞎子去买些马去吧。”

大虎第二天晚饭时就回来了。“这些个驴操的大夫,硬说看着俺害pà

,说俺长的吓人,不敢给俺看病。妈了个逼的,给俺捆松了还不行,硬是把俺捆的粽子似的捆到椅子上才给俺换了个铁挂钩。操他个妈的。”大伙儿笑。“那小丫头蛋子大夫,‘你要簌簌口吗~?’”大虎撇着嘴惟妙惟肖地模仿起**恐惧的样子。大伙儿哄堂大笑。

“你们猜俺在医院碰着谁了?”大虎一脸的兴奋。

“有屁就放!”

“刘老财”

“俺他妈在那儿呆那么多天也没碰到他,你去就碰着了?”小三子一脸不信。

“嗯哪~,是地缸子看到了他家老妈子,偷摸跟着就看着了”

“然后呢?”

“然后俺就去看他去了”

“然后呢?”

“然后他看见俺就‘自儿过去了’(昏过去了)”

“然后呢?”

“然后俺就听医院里的人说,刘老财心胀病死了。”

隔了那么几秒钟,“哄”的一下,整个屋子爆fā

出鬼哭狼嚎般的笑声。

接下来的日子,小三子不得不面对越来越多的应酬,各色人等竞相登门拜访。一个是周疤了眼,给小三子送来一身儿衣服,一双鞋,还请小三子务必赏光,后天到望花楼吃饭,还很神mì

地让小三子带着一辆空马车。还一个,上城子王地炮。此人不高,很结实,油光的脸上一对小眼睛,脸上一直挂着他招牌式的笑容,他也是在小三子拿下哑巴那回第一个送来贺贴的人。他这趟可是带着一份厚礼:一匹矫健雄伟的黑马。这人和马呀,跟人和人一样,第一印象很重yào

。小三子对这匹马的第一印象:倾倒。

“他呀,叫黑月儿,纯种阿拉伯大洋马,6岁口,咋样?少英雄,喜欢吗?”王地炮颇为得yì

地说道。院子里围过来好多兄弟看热闹,纷纷赞叹“太漂亮了!”这里咱啰嗦两句,如果是真的阿拉伯纯血,那是王公贵族都未必买的起的,以前是,现在也是。不过在那个年代马匹保有量是相当可观的,也不乏这样的好马。

没等小三子说话,四爷来了一句,“这马可是稀罕喽,王当家的在哪儿请的呀?”

“哈哈哈,也是机缘巧合,俺到阿城去看朋友,遇到掐灯花的(惯偷,夜间作案的)在台子上输了钱,把这匹马押了出来,俺一看这就是咱家少英雄的,这还了得?俺得给牵回来不是?啊?哈哈哈”王地炮小眼睛左右瞟着小三子和四爷。

小三子架拐站在那里,还盯着黑月儿的眼睛。黑月儿有些不安地跺了几下马蹄,扬起头摇了两下。

“王当家的这份儿情,俺受不起啊,”小三子心里想的是:这匹马就是俺的了。

“少英雄,这话怎讲?兄弟一番情意,少英雄不能驳了兄弟薄面吧?”王地炮面上已经有点挂不住了。

“俺啊,还不太习惯接别人家礼份儿,”小三子平静地笑着说道,他把重音放在‘别’字上,言外之意,王地炮是‘别人’。四周传来兄弟们应和的笑声。与王地炮四目相对,王地炮是尴尬地笑着,而小三子的眼睛里已经露出了些许霸气。

“远~来的都、都、都是且(客),进、进、进屋吃~饭,吃饭”,王铁引着王地炮来到小三子的大屋。看着他们走进屋子,四爷对着小三子的耳朵:“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四爷的眼睛有些埋怨。

进了屋子,王铁正介shào

周疤了眼给王地炮。小三子笑了:“王大当家的,哪天把大马棒他们也叫上,咱应该一起喝点儿,你说呢?”

“应该的,应该的,下回俺做东,咱去俺那儿,就这么定了,就这么定了。”王地炮的脸舒展起来。四爷和王铁暗叹,这小三子学的真快。

日子过得也快。这些日子小三子发xiàn

遵命在兄弟中间的地位在提高。一天下午,在拖土坯那儿,大虎和一群兄弟在一起干活儿。在小三子的带动下,这些个二当家的多少也得干点儿。大虎在那儿说笑话,“只要端动盆儿,就能擎动人儿”(说女孩儿长大一点儿,就可以……)遵命正好经过,听到了,嘡啷就来了一句:“你放屁!”

“你说谁放屁?”大虎瞪起眼睛

“说你!”

“俺他妈招你惹你了?”

“你说那话就不行!”

“你别以为你在当家的跟前儿俺就不敢削你”

“你摸摸你良心,你敢吗?!”

大虎瞪着眼睛眨巴眨巴,半天才来一句,“有毛病!这活儿没个干!”扔下锹走了。引得众兄弟哈哈大笑。打那儿以后,大虎见到遵命是真犯怵。

还有一个事儿,那个‘刘学士’成了杜瞎子的义工,也混了个外号“刘花摇”(花了呼哨骗人的意思)。说他是义工是因为他是拿不到‘份儿’的,算是免费劳动。所以也没人拿他当回事儿。可在遵命的袒护下,硬是把这个‘刘花摇’的外号变成‘眼镜’。而这个眼镜对遵命自然是感恩戴德、敬佩有加。

望花楼是俺这儿最大一处饭馆子。小三子是坐马车去的,他没有骑黑月儿。一方面黑月儿还需一段时间适应新环境;另一方面小三子也真的不想太招摇。望花楼是很高的青砖大瓦房,也是平房,里边大堂里十来张桌子。小三子进入大堂,里边是人声鼎沸,甚是热闹。但是随着小三子架拐一步步走进去,里边开始安静下来,偌大的大堂里瞬时变得鸦雀无声。这场面现代人也许很难想象:一个瘸子架拐背着枪,依旧穿着他的旧褂子,挽着裤腿,光着脚,走进穿着绸缎衣服的人吃饭的地方。

“哎呦,大当家的远道而来,失迎、失迎,”周疤了眼儿从里边隔间里出来,双手抱拳大声倡诺,颇有面子的感觉。周疤了眼儿把小三子迎进隔间坐在上座。

“这是吉东商会会长,也是咱们汇通九商号的大掌柜田掌柜;这是穆棱县农会会长孟庆新会长……”酒桌上小三子很客气,不过还是不太愿意说话。

吃过饭,小三子随周疤了眼儿去了翠花楼。翠花楼咱们前面介shào

过,小三子有生以来是第一次走进‘窑子’。翠花楼门口有两个长条的红灯笼,灯笼里是蜡烛,在夜里发出摇曳的红光。门口有个妖娆的女人把他们迎进大门里,里边也是青砖平房,一趟正房,一趟厢房,院子里,借着窗子里投射出来的光,小三子看到女人的衣服乱七八糟地晾在那里。

“哎呦,好英俊的大英雄,俺们可是久仰大名了,今日个真是三生有幸啊,”**是个略胖的半老徐娘,手拿着扇子,拧着身子,把他们引进屋子。

小三子闻到扑鼻的香粉和女人的味道。他以前在刘黑子相好,“三婶儿”家闻到过这种味道。一群窑姐穿着旗袍扭动着身子围过来“哎呦,真俊啊,”“山猫是你吗?”“你是真的吗?”“他们说你一个人单挑梁三炮他们三个,有这事儿吗?”

小三子迷糊了,脸通红,木讷地不知如何是好。周疤了眼儿把翠花楼头牌兰花点给小三子,小三子被兰花牵着走了。

第二天一早准bèi

往回走的时候,周疤了眼儿把小三子的马车牵了过来。小三子看到马车上结结实实地捆着满载的货,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周疤了眼儿拿过一个单子给小三子,小三子疑惑地看着周疤了眼儿,周疤了眼儿知dào

小三子不识字,他来念:油坊老王家100斤豆油,老相家干调铺10斤粉条、5斤虾米,杀猪老郑家两半儿猪肉半儿……周疤了眼儿趴在小三子耳朵上:“大当家的以后每月来一趟,再换一辆大点儿马车……”

回到天眼子,这一整天小三子都是被兄弟们围着聊他翠花楼里的**细节,小三子也乐此不疲,也是学习分享各种经验;大铡刀也**了一回,也是被围成一圈大谈特谈。什么‘后门别棍’、‘猴子坐蜡’、‘小鬼扛枪’、‘燕子侧飞’、‘老汉推车’等等、等等。

晚上临睡觉的时候,出了点状况。小三子故作神mì

地对遵命说,“别脱衣服,一会儿俺领你去翠花楼,昨天俺带大铡刀去的,今天俺带你”。遵命回答:“俺不去!”

“之为啥呀?”

“当家的半夜跑出去,你不觉得有点‘苟且’?当家的自己天天逛窑子,能不能让所有的弟兄都去?俺给你念《鲁共公择言》白念了?”

“俺这不是想带你去吗?”

“俺不去!”

“不去拉倒,大铡刀!走!”

小三子连着去了三天,都是去找兰花。这三天遵命没和小三子说话。几个二当家的反应也挺有意思。四爷呢,在饭桌上说那么一嘴:“这老百姓啊,贱皮子,他要是总也看不到你,你说出天花儿来他也不怕你;可要是天天看见你,也不拿你当回事儿。”

王铁是在小三子干活儿的时候说的,“你要是天、天、天在翠~花楼,谁想整你,太、太、太好整了。”

赵亮也是单独对小三子说的,“大当家的找个相好的吧,不行俺帮你找。”

大虎最气人,“耍钱的爪子,卖逼的胯子,那是没治!”他是怕小三子对兰花用情。

到了第四天,小三子没去。其实小三子这些天也不开心,可是还想去。

说到这儿,咱啰嗦两句。那会儿有些规矩不可理喻,比如说关于女人。这男人当了胡子呢,就像自愿去当和尚,那是一辈子不能结婚的,因为那是牵肠挂肚的‘坠子’。可他们生理上也是有需yào

的,所以,逛窑子、养相好都是被接受的,甚至在某种程度上,祸害女人也不受排斥。当然,俺说的是胡子里的规矩。但是,有一条,女人不能上山。那是犯忌讳的,为什么犯忌讳?不知dào

。只是那会儿所有人都认为女人上山会‘触霉运’,不仅是胡子,金矿上也是。以后咱还会讲到金矿上的事儿。不管咋说,俺这地界没有“压寨夫人”这一说。

不光是几个二当家的说他,崔庆寿也捎来话,让小三子去一趟。崔庆寿见到小三子就大夸特夸小三子袭击梁三炮干的漂亮。“你不知dào

那些鬼子军官天天谈论你,虽说嘴上不服,心里没有不佩服你的。你跟俺详细说说,梁三炮是咋死的?”

小三子描述了一遍。崔庆寿沉思着点了点头“嗯,妈了个逼的,真让鬼子猜对了。”

“哎,俺听说田掌柜的请你吃饭了?”

“嗯哪”

“没事儿多磕打磕打他们,这帮逼养的有钱,他们前些日子往哈尔滨拉豆油没少赚。”

“拉豆油?俺咋不知dào

呢?”

“哼,周疤了眼儿是走你们那条道,田狗子走的是林口黑老妖那条道。”

“刘老财那儿,宋大虎去的吧,整他们就对了,不过宋大虎那个逼养的你不能太惯着他,这个逼养的本来民愤就大,别让他再整出啥太过格的事儿。”

“嗯哪,俺知dào

了,日本人也知dào

了刘老财的事儿?”

“咋不知dào

呢,俺打打马虎眼就过去了。”

“他们知dào

刘老财被大虎吓死了吗?”

“啥?他不是心胀病死的吗?”

小三子描述了一下过程,崔庆寿爆fā

出像打雷一样的笑声。“哈哈哈,该!这个老逼养的,没事儿就跟他妈胡子瞎打连连(这里‘连’发平声,一起鬼混的意思),这回好,被胡子吓死了。呵呵呵”

小三子苦笑。

“哎,俺听说你相中了那个翠花楼的兰花?”

小三子脸一红。

“你不知dào

,听说你一宿干十多炮,鬼子不信,鬼子都去找兰花问去了,哈哈哈”崔庆寿又爆出大笑,“还说你家伙事儿有一尺多长,啊?哈哈哈。”

小三子脸更红了。

“呵呵呵,兄弟,没啥不好意思的,爷们嘛,没有不好(好,去声,喜欢)这口儿的,可俺作为过来人,说你一句,这事儿偶尔玩儿玩儿还行,要是总玩儿,伤了身子骨不说,还会淡了兄弟情分。”

小三子点头。

“行了,这个你拿走,”崔庆寿从柜子上拿过来一个像枪套一样的皮盒子,递给他。

“这啥呀?”

“鬼子的望远镜,破**玩意儿,当逼宝给俺的,俺看着恶心,你拿走。”

“他们要是问起来咋整啊?”

“操他妈的,俺丢了还不行啊?”

第二十二回 尘起尘落 百姓苦

这个望远镜小三子喜欢的不得了。像猫牵着羊似的,他又拉着黑月儿爬到山尖上,给黑月儿看望远镜里的世界。可他手上不敢撒开黑月儿的缰绳。这养马的人都知dào

,新买来的马是不能撒开的,因为它有可能跑回原来的家里。杜瞎子说,‘只要有人在跟前儿,黑月儿就不吃东西,’小三子带黑月儿出来两次了,看着那么嫩的青草,黑月儿就是不吃。小三子坐了下来,拿下望远镜,自己看。那么远的东西能看的这么清楚,太奇妙了。那些黄花真好玩儿!有的密密麻麻聚在一起,有的零零散散分散开来,在一片绿色的背景下那么好kàn

。他想起来刘黑子有一回让他带着一大捧黄花去三婶儿家,三婶儿炸的黄花酱是真香!俺是不是应该去看看三婶儿啊?大小、二小、英子都长大了吧?三婶儿家的路小三子是很熟悉的,他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可小三子却想起刘黑子说过的话,‘当了胡子,怕死你就活不好;不怕死,你也可能活不了。’这话就像咒语一样萦绕他脑海里,让他无数次在心理上面对过生死抉择。

一回头,小三子把手中的缰绳甩了过去,甩到了黑月儿的脖子上,又滑下来。黑月儿吓得向后退了两三步。“黑月儿,你要是想回去就回去吧,不愿意跟着俺,就走吧。俺去采点儿黄花让二麻子炸酱。”小三子头也不回地采黄花去了。

小三子采够了一把,就扎起来塞到腰里,继xù

采,继xù

采,没来由的,他又落下眼泪。他没擦,这里没人看,继xù

采。小三子不知dào

自己走了多远,他累了,拧身坐了下来。一抬头,小三子竟然看见黑月儿远远地跟在后边,看着他。小三子终于哭出了声音:“黑月儿啊……”

要不是亲眼看见,杜瞎子打死也不会相信黑月儿是自己跟着小三子回来的。缰绳就那么在地上拖着,跟在小三子身后,五、六米远,走回了天眼子。有兄弟看见小三子回来,跑回去拿过来他的拐。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小三子越来越神mì

了。因为,外人很少有人能见到他。小三子纵马驰骋在山林里,他找回了快乐。带给他快乐的是黑月儿。

小三子斜着身子坐在马鞍子上,搂着黑月儿的脖子,把头埋在黑月儿的马鬃里,任由黑月儿带他去它想去的地方。耳边能听到在林子里穿梭带来的呼啸而过的风。骑马的人知dào

,纵马在树林里,那是找死!小三子的衣衫早已被刮的破烂不堪,二麻子缝了又缝,第二天照样划的到处都是口子。方圆几十里地的山林里,只要让小三子看见两颗树,他就知dào

这是什么位置。可小三子不知dào

,他现在更强壮了,彪悍的躯体里是无尽的力量,黝黑的面孔上长出了沧桑的胡子,锐利的眼睛里更是多了几分深邃。

晚上吃饭的时候,小三子回来了。在缺席了好几天的晚餐之后,小三子看到了几个二当家的眼睛里那份亲切。

“周疤了眼儿来崔了两次了,让你下山一趟。”四爷的话

“王地、地、地炮~也来捎来话,问啥时聚聚?”王铁的话

“大当家的该剃头了,”赵亮的话

“兰花想你了,”大虎的话

“俺剃不剃头都是‘山猫’,告sù

王地炮,只要他那儿准bèi

好了,俺随叫随到;告sù

周疤了眼儿翠花楼俺不去了,让他给俺找个日本娘们儿;给遵命找个相好的,他要是想成个家,俺成全他;让大铡刀回家看看他娘;林口的黑老妖给俺摸摸他底。”

这里咱啰嗦两句。那会儿在八面通地界,注册登记的就有七、八家‘窑子’,四、五家烟馆子。所说的日本娘们儿呢,是开酒屋的,平常都是日本军官晚上去那儿喝酒。人家也是开门营业,来着不拒,但是想要睡人家女人,可不是谁都可以的。

小三子第三天中午下山了,周疤了眼儿来接的。小三子并没有换‘大一点’的马车,他告sù

周疤了眼儿,‘别太黑了’。小三子知dào

,这是周疤了眼儿张罗八面通的老百姓给小三子上供礼份子了。小三子这回是带着黄大仙儿,让地缸子赶车。本来小三子不打算带大铡刀的,可是四爷说啥不干,没办法,只好让他骑马跟着。地缸子美得不得了,屁颠屁颠地驾着车给小三子讲些好玩儿的事儿。小三子躺在车板儿上,头枕着一捆给马准bèi

的草,笑眯眯地闭着眼睛听。黄大仙儿坐在边上给小三子抓头上的虱子,周疤了眼儿也骑着马。阳光下,微风吹过,带来一股穆棱河上的清新湿气。闭着眼睛小三子都知dào

他们已经到清河桥了。

“周疤了眼儿,马车上是不是小三子?”一个清脆的女人的声音。

小三子吓了一跳,好久没有人叫过他‘小三子’了,她是谁?小三子坐起来,头上还挂着草叶,扭过头向前看去。黄大仙儿摘下他头上的草叶。是个身材匀称的女人,不,应该说是个女孩儿,扎着大马辫儿,穿着洗的发白的花褂子,右侧肩上是一块大补丁。脸蛋儿很好kàn

,那双眼睛却充满了愤nù

和怨恨。小三子不认识,可他想起来这个世界上能叫他‘小三子’的女孩儿只有一个。

“你是~英子?”

“你还认识人啊?”女孩儿快哭出来了。

“你真是英子?”小三子好像有点迷糊。他记得日本人进来之前,他就有两年没见过她们。

“俺娘叫你!”女孩儿转身甩过辫子走了。她也挽着裤腿,露出一段凝脂般的小腿,穿着黑色布鞋,走得很快。辫梢在屁股上荡来荡去。

地缸子回头看着小三子,小三子眼睛里是一片迷茫,半天,把下巴向前伸了一下。地缸子一抖缰绳,跟着女孩儿去了。

“俺想起来了,英子他娘‘三**’原先是刘黑子相好的,大当家的认识刘黑子?”周疤了眼儿一脸猜疑。

“他是俺爹。”小三子依旧面无表情。周疤了眼儿好像被吓到了,眼睛瞪得多大,脸都青了。又走了一会儿,周疤了眼儿道:“那俺就不去了吧,俺在望花楼等你”。小三子依旧茫然,没说话。周疤了眼儿又跟了一会儿,拐了个弯儿走了。

这条街还是老样子。下过雨好几天都是泥泞不堪,可不管啥时候都能听到孩子们跑来跑去叫闹的声音。路的两边都是人家,路的中间有很深的车辙印,路的一边,很窄的一条,高出来一点,是人们垫起来走路用的。旁边是不深的排水沟,里边长满了草。排水沟的那一边就是人家的障子了。有的是用手腕子粗的榆木杆子埋在地里立起来的,有的是用苕条夹起来的,有的是用柳条编起来然后用木桩子固定的。三婶儿家的障子就是柳条编的,那还是刘黑子让山上弟兄们没事儿编出来的,现在已经显得很旧了。大门是木头板儿的,门框只是立起来的两根木桩子,其中一根还有些宅歪着。推开大门就能闻到猪圈的味道,三婶儿养猪是好手,每年都要养两头猪的。院子里还有嘎嘎乱叫的鸭子和鹅,那两只鹅还撑开翅膀伸直了脖子贴在地面上做出要攻击的样子。小三子小心地架拐躲开地面上的鸭鹅粪便。

三婶儿家是两间土坯房,小三子需yào

低头才能走进去。三婶儿在东头那间。进了屋子是发酸的浆糊的味道,到处都是麻袋,里面装着糊好的火柴盒。

英子坐在里边炕沿上,手里拧着自己的辫梢,眼睛直勾勾的,没看小三子。三婶儿也是眼睛发直地盘腿坐在炕上,一手拿着刷子一手握着一把没叠起来的火柴皮儿,往上刷浆糊,头发上落满了灰尘,人也苍老了好多。

“三婶儿”小三子声音不大。

三婶儿还在那儿干活儿。眼睛里开始噙出泪水。

“三婶儿~”小三子又大了一点声音,还拉长了一点声音。

“啪!”三婶儿把那把刷子拍到浆糊碗上,把碗拍碎了,浆糊淌出一大片。

“俺还是你三婶儿啊?啊?啊?”三婶儿继xù

拍打着那一滩浆糊,哭喊起来。

“三年了,俺隔三差五就找庞老大打听,有没有你消息,有没有你消息?他总跟俺说,你没死,你没死,上个月他像拣着狗头金儿了似的跑到俺这儿,告sù

俺,‘三婶儿,俺说小三子没死吧,他现在可厉害了,外号叫山猫了,当上大当家的了,’可你回来能他妈天天逛窑子,就不能来看一眼你三婶儿啊?啊?啊?你的心咋那么狠啊?啊?冬天给你炕鞋,夏天给你轰蚊子,你都不记得了?啊?他们说你被炮崩掉了一条腿,他们咋没把你崩死啊?啊?啊?”

“英子听着信儿就跑到清河桥上等你,早晨天不亮就起来,太阳下山才回来,等了你一个月啊!”三婶儿用她沾满浆糊的手擤了一把鼻渟,又用手背擦了一下,布满灰尘的脸上被眼泪、浆糊抹的像花脸一样。

“英子前年才十四啊,俺就把她嫁人了,俺怕她跟着俺这**娘受欺负啊,那时候你在哪儿啊?啊?你的心咋那么狠啊?”

“大小,去年人家要拉他顶人头去挖煤,逼得俺没法子,让他做了人家上门女婿!啊?刘黑子活着他们谁敢?啊?那时候你在哪儿?啊?你的心咋那么狠啊?啊?”三婶儿嚎啕大哭。

“好了,三婶儿,俺们当家的这不来了吗?快擦擦,快擦擦,”地缸子拿过来一块刚洗的麻布,又端过来一盆水,用抹布开始擦炕上的浆糊。

“就是,就是,俺当家的这两年也没在这边,这不才回来吗?”大仙儿也在安慰三婶儿。

小三子架拐站在那里任凭眼泪从脸上滴落……

天都黑下来了,周疤了眼儿来了。“英子她娘在吗?”周疤了眼儿拎着一堆黄纸包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一条猪肉。小三子正向三婶儿讲述刘黑子死的经过。

“英子她娘挺好的?”

“哎呦,周掌柜的,走错门儿了吧?”英子应道。三婶儿扭过头又擦了一把眼泪。

“你看这都老街坊邻居的,来看看不应该的吗?”周疤了眼儿擦了把汗。

“行啊,街坊邻居以后多照顾点儿,”小三子接了过来。

“那是,那是,大当家的,那边一桌子人等着呐,你说?”

“你先过去吧,俺一会儿到。”

看到周疤了眼儿出去,小三子问了一句,“周疤了眼儿咋地啦?”三婶儿一扭头没说话。英子回答:“刘叔在的时候,他上俺们家跟他自己家似的,刘叔不在了,俺娘去借两个银子,他们家能把狗放出来!”

小三子低着头,没说话。

晚上吃完饭,小三子去了日本娘们的酒屋。酒屋很奇怪,门口挂着写着红字的白色灯笼。里边很干净,可是她们的炕怎么这么矮?还要脱鞋,小三子没穿鞋,他的大脚上被马镫磨出来的疤特别显眼。炕上还有好多来回拉的门,从一扇门后,小三子看见两个穿着大袖子和服的男人隔着一桌酒菜盘腿坐着。看见小三子近来,那两个人也看着他,周疤了眼儿向他们深鞠躬行礼后,告sù

他,那是日本军官。小三子注意到那两个人微微点头向周疤了眼儿回礼。

有两个穿着日本和服的女人,手放在膝盖上向他们深深鞠躬。小三子看到周疤了眼儿好像很熟悉似的说出两句日本话。周疤了眼儿向小三子介shào

:“这两个是日本娘们,那两个是朝鲜娘们。”

“你滴,真滴,山猫?”等小三子他们坐下,其中一个日本女人端着水拿着一本子过来,跪下,扑闪着好奇的眼睛问道。

“你也见过假的?”小三子也好奇。

“猫很喜欢滴,俺滴,喜欢猫滴。”

这个日本女人好奇又认真的表情,让小三子心动了。小三子看不清这个女人的岁数,只是觉得她比英子大不了多少。

“你叫啥?”

“小岛一美,一美,一美”她指着自己重复。周疤了眼儿拿着本子点了几样东西,磕磕巴巴的日本话里夹杂着中文。

上了几碟菜和一壶酒。小三子发xiàn

大仙儿对日本人吃的、喝的很熟套,于是就问他,“你吃过日本人的饭?”

他回答:“俺在牡丹江下过日本人的馆子。”

没一会儿,一美又过来了,还带着那个朝鲜女人跪在她身后,一美给他们倒酒。

“你杀人吗?”一美问小三子。看着她认真执着的表情,小三子不知dào

该怎么回答。

“俺当家的杀的都不是人,”地缸子盘腿坐在那儿颠着腿,来了一句,并用眼睛查看小三子的反应。大仙儿和周疤了眼儿都应和着笑起来。

一美回头和那个朝鲜女人来回说了好几句日本话。那个朝鲜女人:“坏人也不应该杀掉。”一美又很认真地点了一下头,好像在说,她说的是对的。

小三子感觉牙根儿直痒,恨不得咬这个女人一口。“你们日本男人不杀人吗?”

两个女人又咭了呱啦半天,朝鲜女人:“他们也有做错事的时候,总之,杀人是不对的。”一美又点了一下头。

小三子笑了,想起刘黑子。小三子真的想知dào

这个女人来自什么样的地方,他很奇怪地确信,如果让她碰到英子,英子能掐死她。

“几位,打扰了,”一个日本男人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酒盅站在两个女人身后,向他们点头施礼。

几个人都是一愣,小三子瞟了一眼周疤了眼儿,周疤了眼儿的的表情也很意wài



“我叫山口次郎,少尉军衔,负责吉东地方事宜,请多关照。”

两个女人让出地方,他坐了下来。他给小三子的酒盅满上。他的嘴唇上面有胡子,下边没有,三十多岁,他站着好像没多高,坐下来,却显得并不矮。

“刘先生年轻勇武,希望与刘先生一起为吉东地方的和平安宁一起努力。敬刘先生一杯。”他说的话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小三子能听懂。

在黄大仙儿的眼神示意下,小三子也把酒干了。黄大仙儿拿起酒壶又给他们满上。山口有些意wài

地看了大仙儿一眼,很有礼貌地表示谢意。

“九彪那王八犊子是你任命的吗?”小三子的眼睛盯着山口。山口有些不自然,“呃,那是军部的决定。”

小三子不知dào

,崔庆寿因为小三子成功袭击梁三炮而在日本人那里立了一功,是他‘巧妙地’勾起两伙胡子的矛盾,并在‘暗中’帮zhù

小三子成功地击杀俄罗斯的土匪梁三炮。小三子也不知dào

,有人向日本军部报gào

,如果没有小三子,像哑巴、大虎这样的‘匪首’会对地方造成极大破坏。还好,小三子不笨,他能猜到一些事情。

在山口离开的时候,他向小三子伸手要握手,小三子却向他抱了一下拳。在从酒屋出来的时候,周疤了眼儿一脸讨好,“俺看俺再烧两把火,那个日本娘们一美准能向你脱裤子。”

小三子没说话,当天晚上他们去了翠花楼。

到了翠花楼,小三子让大仙儿和地缸子先选,随便选,多少都行。一番谦让之后,大仙儿和地缸子都选了一个,都没选兰花。看他们选好了人,小三子对地缸子说道:“下回,大虎要是再祸害女人,俺可找你算账!”小三子知dào

那回大虎祸害刘老财家女人,地缸子是教唆犯。

地缸子脸红了,“不敢了,大当家的,俺再不敢了。”

当天晚上,小三子自己选了五个,包括兰花。

第二天回来的路上,大仙儿提醒小三子,“周疤了眼儿得防着点儿。”下三子点点头没说话。

第二十三回 草木皆情 恨难平

这个夏天,可以用两个字形容小三子的生活,一个是‘乱’;另一个还是‘乱’。第一个‘乱’是小三子这儿开始大兴土木,到处乱七八糟;第二个是,小三子犯了桃花运,或者说,桃花劫。

咱们一个一个说。种上了苞米、黄豆,各村子里的人开始有了闲工夫。没等小三子提起,王铁已经找了6、7个瓦匠开始干活儿了。让小三子意wài

的是,王铁经常和遵命商量一些事儿。小三子听过一回,他们聊些什么举架啊,房架啊,地基什么的。可有件事儿小三子费了好些心思,原来在老房子小三子和四爷在一起,王铁和赵亮南北各设据点与老房子成犄角之势。现在呢,小三子不带人,都分给几个二当家的了,于是小三子和谁在一起就成了敏感问题。这些个二当家的现在为了争得新投山的人什么手段都用上了,哄啊、骗啊、许诺啊,特别是大虎唆使地缸子和对眼儿直接拿银子偷摸收买新人,让赵亮是忍无可忍汇报了小三子。小三子问大虎,大虎是一脸无辜,死不承认。小三子举拐就打,他抬腿就跑。逼得小三子没办法,严令禁止地缸子和对眼儿靠近新人。这种情况下,小三子和哪个二当家的在一起,就等于是明显偏袒。因为新人都是奔着‘山猫’来的。关键时刻还是遵命给出主意,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无限期延长新人集训时间。那些二当家的全都分出去,天眼子变为新人集训地。小三子一听,这个主意太好了,既保证了公平,又能让他充分了解新人,与新人建立感情。小三子夸他这主意好,他却告sù

他,这是眼镜的主意。没办法,小三子终于答yīng

让眼镜拿‘份子’,并且眼镜归遵命领导。这样遵命也算是个‘当家的’,不过还是不能和那些二当家的平起平坐,和小三子在一个‘槽子’吃饭。在胡子世界里,在‘一个槽子吃饭’有着很深的象征意义。除了阶层、地位,这里还有一个“家”的概念。而关于给遵命找相好的事儿,遵命是一推六二五,拒不见人。小三子问遵命,“你咋想的?”遵命回答:“俺是胡子,你是俺当家的,俺不可能再有家。”

说小三子犯桃花劫,是因为两个人,一个是一美,一个是英子。一美,在小三子又去了那个酒屋两次之后,小三子成功地‘拿下’一美,这让小三子是又喜又愁。喜的是,不仅一美的温柔可人让他眷恋,他还从一美那里知dào

了好多他想都想不到的事情,特别是一美做的精美的饭菜让小三子都有一点不舍得下筷子。而且一美的汉话学的很快,经常跟他说起她家乡的风俗,让小三子感觉到这个世界里还有那样的地方。愁的是她几天看不见小三子就哭,她的哭还很特别,她总是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所以小三子不来,所以她的哭是自责的哭。看见她哭,小三子心也疼,他不知dào

该拿一美怎么办,小三子不得不承认他经常想起一美。对于英子,小三子只有深深的痛。他面对不了英子幽怨的眼睛。虽说英子有了个婆家,可英子的男人在外边干活儿,根本不回来,其实是英子根本不去婆家,他男人也没脸回来。可小三子想躲着她,她就在清河桥上等,三婶儿也管不了她。她对小三子说的话是:“俺不要你给俺个家,俺看见你就行。”

您说这俩乱不乱?可是还有一个。那天高丽营来了两个人,一辆牛车拉来几麻袋大米,“还请‘山猫’滴,当家滴到他们村子滴吃狗肉滴。”咱们前面书中讲过,这个高丽营就是当年九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下来,却被崔庆寿驰援而不得不放qì

的那个高丽营。四爷对人家很是客气,并告sù

小三子,“当年九爷就是为了这几袋子大米和他们打起来的,今日个人家送来了,大当家的应该去。”他意识到自己把九彪叫成‘九爷’,又补了一句,“咳,俺这叫习惯了还改不过来了呢。”

一听说高丽人能喝酒,小三子想起来大虎。等到大铡刀把马牵出来,小三子和大虎一出门,二瘸子和对眼儿坐在窗外,看见他们站起来,“嘎哈去啊?大当家的,”俩人一脸灿烂的笑容。小三子想起来这个二瘸子了解朝鲜人,知dào

他们这是要被请去喝酒,在这儿等着吃蹭呢。大虎还在那儿假模假式地来一句,“俺跟大当家的出去有点事儿。”

“走吧,带你们去喝酒去,你俩偷摸下山,到了山下再坐他们牛车,别让别人再跟来。”

“嗯哪,嗯哪,”俩人高兴的要蹦起来。

等小三子他们跟着牛车都快到山下了,一回头,看见地缸子飞一样奔跑过来,比兔子还快。小三子故作姿态,“你这是要干啥去啊?”地缸子也不说话,就在那儿嘿嘿笑。得了,领着吧。

跟小三子的黑月儿相比,大虎自己的马显得矮小了许多。大虎突然对着地缸子他们冒出来一句。“妈了逼的,以后你们要是不给俺偷回来一匹大洋马,别说俺是你们当家的。”小三子哈哈大笑。

一路开着玩笑就到了高丽营。高丽营是个300多户的大村子,村子里有好多树,村子里也很干净,一间间草坯房里传出来很奇怪却很温馨的味道。

走进村子没多远,领着他们来的人扯着嗓子喊了些什么,接着那边传来手风琴的音乐,伴随着抑扬顿挫的鼓声。等小三子他们从村子里的巷子拐过来,却见一处宽敞的开阔地,好多人穿着鲜艳的衣服。这还不说,一群穿着朝鲜裙子的女人围过来,合着音乐围着他们开始跳舞。小三子蒙了,这是什么情况?突然人群中又爆fā

出大笑,一回头,看见大虎像个大马猴一样在那里张牙舞爪,好像也在跳舞。他在一群姑娘们中间就像一只大鹅在一群小鸡仔中间似的。小三子完全不知所措,二瘸子也笑着过来牵住小三子的缰绳,“大当家的下马吧~”,小三子又一愣,跳下马,地缸子把拐递了过来。所有人的脸上都是笑容,随着音乐还有人唱起歌来。小三子他们被跳舞的人拥着往前走。

走了没多远,随着一个男人喝亮爽朗的喊话,音乐嘎然而止。出现在小三子面前,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站在一个油纸伞下,黑坎肩,白色肥大的免裆裤,手里拿着一顶草帽放在胸前,向他鞠躬行礼。在他前面摆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有好些吃的。小三子急忙抱拳。那个人抬起头与小三子四目相对,他的眼睛里是平静与欣赏,小三子的眼睛里是兴奋和好奇。“俺们金村长滴欢迎滴大当家滴”,旁边传来那个送大米的人的声音。那个村长的旁边还有一个矮凳子,小三子把拐递给身后的地缸子,坐下来。这位金村长向前一伸手,小三子随他看过去,在小桌子前方5、6米处,呈圆形的,铺着一尺多厚的沙子,直径有4、5米的样子,上边有两个5、6岁的男孩儿穿着裤衩面对面单腿跪地抱在一起,一个男人把双手分别放在两个孩子的后背,然后嘴里喊着什么,同时拍了一下。两个孩子立kè

站起来,开始企图摔倒对方。围观的人群中爆fā

出各种声音。小三子看明白了,这俩孩子是在摔跤,虽然和他摔跤的姿势不一样,小三子也看出了门道,这种姿势,力量更为重yào

。小三子很快就看入迷了,却有人碰他了一下,他回头,看见金村长端过来一个碗,里边装着粥样的米汤子,却没有米粒。小三子茫然地接过来,二瘸子趴在小三子耳朵上,“这是米酒,后反劲儿,少喝点儿。”金村长把他的碗也端过来和小三子碰了一下,让小三子喝,小三子喝了一口,没敢多喝,有点甜、酸,不过挺好喝。这时,“哄”的一声,一个孩子赢了。接着,两个更大一点的孩子走出来,这回每个孩子的腿上还套上了红绸子,还是刚才的程序,蹲下来,一拍,开摔。“这是决赛滴,”送米的又来一句。二瘸子趴在小三子身上解释了半天,小三子才弄明白决赛是个什么概念。也就是说他们的比赛进行了很久,而决赛是等着小三子来了才进行的。

坐在欢啸的人群中,小三子有点迷糊,原来人还可以这样活着。

随着摔跤逐级进行,最后到了成人。小三子看这两个都是壮汉,黝黑油光的脸上挂着有些腼腆的笑容。开摔了。小三子感觉到了力量的角逐,小三子不知dào

自己也在那里咬牙使劲。旁边传来金村长的笑声。小三子一回头,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哄”,那边决出了冠军。这时,二瘸子又趴过来,“大当家的,你让大虎二当家的跟他摔一下。”小三子眼睛一亮,跟金村长比划起哑语。金村长明白了,哈哈笑着用朝鲜话喊了几句。

那边突然就有几个人扯着大虎就往沙堆上拽,大虎眼睛瞪的多老大,“嘎哈呀?嘎哈呀?”由不得他,那边已经有人把红绸子套到他的腿上。大虎回头看见小三子开心的笑。

“那咱不带这个的,”他要把红绸子拿下来。

“到了人家地方,听人家规矩,套上,套上,”小三子看见大虎比对方高出一头,应该不会吃亏。

结果,大虎没撑两下就被人家漂亮的挺腰翻身就甩了出去。“哄”在一片笑声中,大虎喊:“俺当家的比俺厉害,你让他摔,你让他摔。”可是笑声中没有人理他。

这时又是那个喝亮爽朗的男声喊了一通话之后,那边一群姑娘被簇拥着围到那边一个巨大的架子跟前,原来,下一项,女子荡秋千。那个秋千架子好高,有5、6米的样子。金村长又碰了小三子一下,指向其中一个姑娘,并伸出拇指。送米的:“这是俺们村子滴最漂亮滴,最厉害滴,她滴一定冠军滴。”

原来她们荡秋千比的是谁荡的高,在那边最高处横着的一根绳子上栓着几个铃铛,荡起来,踢上铃铛就算赢。

真美!朝鲜族姑娘的裙子飘荡着,像蝴蝶飞来飞去,远处蜿蜒的穆棱河像银蛇卧在两岸的稻田间,那些刚刚秋割之后稻田,黑底黄茬,像棋盘一样干干净净,随着地势起伏延绵无尽。更远处,是依稀青山隔在蓝天与秋黄色的大地之间,显得那么固执、执着。回过头,村子的另一边就是山了,虽然不高,却好像被斧子劈过一样,陡峭地立在那里,好像特意为这个村子劈开一个地方。随着姑娘荡上去、荡下来,耳边传来人们喊号子一样鼓劲的声音。

小三子沉醉了,他已经不知不觉喝了三碗米酒。

忽然,人群中的声音变了。原来,金村长指的那个姑娘不仅踢到了铃铛,而且没完没了地踢向那个铃铛,人群中发出,“hana,duer,xie,nie……”人们在给她查数。姑娘终于在一片掌声和喝彩声中落了下来,而她下来第一眼却瞟向小三子。这一眼竟然又引发一波奇怪的喧闹声和笑声,有人看向小三子,有人看向那个姑娘。那个姑娘剧烈地喘息着,羞涩地和其他姑娘们打闹,又引发一波一波的银铃般笑声。

呆愣中,小三子不知dào

自己的脸已经红了。旁边又传来金村长的笑声,一回头,金村长说了些什么,虽然听不懂,小三子的脸却更红了。“今天滴冠军滴姑娘滴来敬酒滴”送米的说。

有人过来搬走了小三子前面的小桌子,却又搬过来一张更大的圆桌。这个桌子也不高,只有一尺多高的样子,可围起来能坐下十来个人。小三子看到好多人都在收拾东西。金村长还是坐在那儿吆喝着招手招呼一些人过来,那边送米的把大虎推了过来,却把二瘸子他们拽到旁边的一张桌子。陆陆续续坐上来好多人,除了小三子和金村长还坐在小凳子上外,后来的人都是盘腿席地而坐。他们开始聊起来什么,金村长突然冒出来一句汉话,“九彪滴王八蛋滴,你滴好人滴。”小三子一愣,接着一脸腼腆。他向旁边看去,那边地缸子他们也是席地围着一张桌子,总共十多桌,好像全村的男人都来了。

这时,小三子闻到了很特殊的香味,狗肉上来了。这里咱啰嗦一会儿。各地朝鲜族人狗肉的做法也都有区别。俺这地界的,是用清水煮狗肉,一大锅水,把狗肉分成大块扔进去就开煮,等狗肉熟了,捞出来把肉撕下来,骨头扔回去继xù

煮。吃的时候呢,狗肉要蘸着狗肉酱吃,烫也是,放进一些酱,一点盐,再洒点香菜末,嘿嘿,俺的哈喇子出来了。

闲话少说,甩开膀子开喝。不过这酒咱还得说说,他们今日个喝的是大米酒,俺这地界还有高粱酒、大麦酒等,那味道可都不一样,可有一条都一样:那就是一个字,‘烈’。所以俺这地界的酒盅都不大,抿下去那么一小口,就得呲牙咧嘴哈出一口气,有的还得擦一下嘴。

言归正传,这边酒盅都摆上了,却没人倒酒。小三子正在纳闷是不是他应该来倒这第一杯酒啊?这时,那个秋千姑娘说着一长串很好听的话,像唱歌似的,走过来,蹲下,给大家倒酒。桌上的男人说了些什么话,大伙儿哈哈大笑,秋千姑娘又瞟了小三子一眼,脸通红。小三子也脸红了,因为好多人也看着他。

没等他们端起酒杯,那边又响起手风琴的声音。这回小三子注意到了,是一个不高的男人拉手风琴,另有两个女人围着他扭动着身子打鼓,那鼓也很奇怪,是细长的,用带子背在身前用一根木棍敲打。更好玩儿的是,刚才还在小三子跟前的那张小方桌子被搬到那边,有人坐在那儿一只手敲桌子,一只手抓着一把筷子敲桌子边儿,竟也能合奏出那么美妙的声音。哈哈,好玩儿。那边一个男声唱完了一首歌,这边把酒举起来了。原来他们这是唱一首歌,喝一杯酒。

接下来,开吃开喝。没一会儿,虽然大虎挡驾有功,小三子这边还是有点疲于应付,那酒是真烈啊。这时二瘸子趴到小三子耳边,“大当家的,一会儿你装作出外头(上厕所),往村西走,有好事儿。”

小三子心说,能有啥好事儿,不过躲开这酒也好。等到小三子迷迷糊糊架拐走出来,前面传来清脆的笑声,女声。小三子抬头看见的正是今天的秋千冠军。她看见小三子大方地一笑,转身就走。她也梳着辫子,她的辫子和英子的不一样,英子的是编的紧紧的,是非常硬实的辫子;她的却是松松的,好像马马虎虎编上去的样子,但却更好kàn

。小三子哈哈大笑,明白了二瘸子在那边嘀嘀咕咕的,居然为他成功地拉起了皮条。没犹豫,小三子在后边紧追不舍。眨眼间就来到村西悬崖下,她一拐,从悬崖的一侧爬上山去。小三子离她越来越近,可这丫头上了山竟然跑了起来,还传来她“咯儿咯儿”的笑声。小三子来劲了,扔下拐,向前一扑,追了上去。这丫头竟然也不慢,在夕阳下,在灌木丛中,像小鹿一样扯着裙子,一路跑去,留下一路笑声。最后,她像兔子一样左闪右闪,还是没能跑掉,在她自己的尖叫声中被小三子扑倒在地。

小三子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她顿时变得像兔子一样绵软,伸手抚摸着小三子的脸,说着小三子听不懂的话。喔,那双眼睛,小三子忘不掉那双眼睛:它好像在述说千年的故事,那么深情,那么忘我。猛的,她又推倒了小三子,骑在他身上,依然说着什么,散开她早已松乱的头发,开始解开她的裙子……

回来,小三子拐丢了。还是那个秋千姑娘伸手比划,让他躺在村子里的路上装醉,躲过一场尴尬。

踏着落日的余晖,闻着秋后山野的香味,躺在二瘸子借来的牛车上,小三子真醉了。借着酒意,小三子用他仅有的词汇向大虎他们坦白了自己的感受,感觉,还有心里的痛。不仅是关于秋千姑娘,还有英子,还有一美……

第二天,小三子还在压土坯的时候,王铁走过来告sù

他一个消息,野鸡脖子捎过来的,说‘九彪好几天不见了,神神叨叨的,怕对大当家的不利,请大当家的小心。’小三子正琢磨这九彪能去哪儿,那边和泥那儿“哄”地爆fā

出大笑。小三子抬头看去,大虎追打着豁牙子,豁牙子连跑带喊:“大当家的,大虎说了,日本的娘们儿,朝鲜的逼,中国的牛子数第一。”

小三子是又气、又乐、又恨。这个王八犊子!

更让小三子难以置信的是,几天后,在八面通街头,几个脸上挂着鼻渟的男孩子对着街对面的女孩子齐声喊:“日本的娘们儿,朝鲜的逼,中国的牛子数第一。日本的娘们儿,朝鲜的逼,中国的牛子数第一。日本的娘们儿,朝鲜的逼,中国的牛子数第一……”这个世界太他妈好玩儿了。

一个月圆的晚上,小三子睡不着了。他想一美了。扒拉起来还在打呼噜的大铡刀,小三子还生怕把遵命吵醒,两个人蹑手蹑脚地穿上衣服出来,大铡刀去跟瞭高的(放哨的)打招呼,小三子去把杜瞎子叫起来。在给黑月儿上马鞍时,黑月儿是极不情愿的样子。小三子感觉也有些奇怪,黑月儿平时可不是这样的。不过小三子还是狠了狠心,把马牵下山去,他们才敢骑上马飞驰而去。

静静的夜里,八面通的街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美的酒屋已经打烊了。小三子跳下马,直接蹦过去,敲门,“一美,一美,”大铡刀把马拴在桩子上,也走了过来。里边亮起了灯。

“嘡、嘡、嘡,”数声枪响。

大铡刀扑倒在小三子身上,小三子哪里能站住,两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小三子一抬头,看见黑月儿拔出拴马桩,冲过来,却晃晃悠悠地倒了下去。小三子一把推开大铡刀,拿下后背上的枪,纵身趴到正在倒下去的黑月儿身上,向一美酒屋对面的那间房子射击。“嘡。哗啦,嘡,哗啦,嘡”。对面没有了声音。小三子剧烈地喘息着,向边上一看,发xiàn

月光和一美酒屋的灯光下的阴影,纵身蹦过去,接着,小三子专挑暗影处飞身纵越,绕到那间房子的另一侧。小三子的心像要炸开了一样剧烈地跳动,他的眼睛里是狼一样的光。他听到了疾驰的马蹄声。他向马蹄声追去,路过那间房子的时候,他看见大门和里边屋子的门都敞开着。没犹豫,小三子继xù

向马蹄声追去。绕过一个街口小三子看到了三匹马,三个背影,小三子确信其中一个是九彪。等小三子再拿下枪,他们已不见了踪影。小三子感觉气不够用似的,鼻孔喷的像喇叭一样。他把枪背了回去,却突然一转身,又向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他来到周疤了眼儿的家。门上竟然挂着锁,他一纵身跳过障子,直接来到屋门前,还是一把锁。小三子又一纵身,来到窗前,用枪托砸开了窗子,里边还是没有声音。小三子蹦了进去。借着窗子里的月光,小三子看见屋子里空空如也。小三子又一甩身来到灶坑前,伸手摸了一把。一翻身坐在那里,他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没等自己呼吸平稳,小三子好像又想起什么,又原路跳出窗子,翻过障子,奔向一美的酒屋。那里还有两个人影,小三子没犹豫,直接飞奔过去。

是杜三儿。“俺听见这边枪响,俺就觉得不好……”小三子直接跑到黑月儿那儿用手扒拉黑月儿,“黑月儿,黑月儿”,又一纵身跑到大铡刀那儿用手扒拉大铡刀,“大铡刀,大铡刀,”就像猫扒拉它的玩具一样。

“大当家的,他们都走了,”杜三儿的声音。

“喔嗷~”小三子的嘴里发出狼嚎一样的声音。他是趴在那里仰着头吼的,就像孤狼望月嘶吼,那么苍凉,那么哀怨,那么痛彻心扉。一美从酒屋里挣脱出来,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扑到小三子身上,又被拉了回去,小三子全然不觉。一直在那里吼着,浑身是血——大铡刀的血。

这天夜里,好多人是被枪声惊醒的,也有人看见了小三子三条腿飞奔的身影,但是更多的人是被小三子的吼声惊醒的,他们听不出这是什么动物发出的声音。

之后他们又听到了一群马的马蹄声。老百姓像惊弓之鸟躲在家里恐惧着,因为这半夜踏进八面通的马蹄声只有一个解释:胡子进来了。

第二十四回 命似浮沉 随风逝

有人说,“猫有九条命”

有人说,“山猫有山神爷护着”

有人说,“见过马护主(保护主人)的,没见过这么护主的”

几天来,八面通的男人、女人甚至孩子都在谈论那天夜里的枪声和嚎叫声。开始,有人说是梁三炮的人来寻仇来了,也有人说狼进城了,也有的说小三子因为一美和日本人掐起来了。人们或是串门儿聚到别人家里,或在饭馆儿里,或在田间地头,交耳相传各方消息,后来还是遵命的一纸悬赏令,让他们猜到了一些真相。悬赏令很简单:‘提供周疤了眼儿去向者,赏银50两。’这里可能有人不解,日本人不是发行了绵阳票子吗,怎么还用银子啊?在伪满初期,银子,绵阳票子、甚至俄罗斯卢布都是俺那地界通用货币,不过人们还是习惯于银子。

大铡刀身上只挨了一枪,在脖子那儿,击穿了颈椎。当时,小三子在敲门的时候,他把马栓上走过来,刚好走到小三子身后。而救下小三子性命的是黑月儿。它在枪响那一刻,把埋地三尺深的栓马庄硬是拔出来,冲到了小三子与枪口之间。黑月儿身上挨了五枪。

周疤了眼儿买下了一美酒屋斜对面的房子,据说九彪在那里埋伏了十一天。周疤了眼儿打着小三子的旗号狂敛钱财,据说超过上千两银子。周疤了眼儿的家人早就走了,据说周疤了眼儿在出事儿前三天还有人见过。

出了这样的事儿,放在以往,是足够的理由让胡子血洗八面通。但是‘他们的’山猫是个‘冤有头、债有主’,做事儿讲道理的人。他们还在说,山猫根本没拿他们的‘份子’,都是周疤了眼儿在中间‘黑’(私吞)下来的,咱们三爷是非常仁义的人。而九彪太卑鄙了,他这样的行为即使在胡子中间也是非常可耻的,‘打不过人家,背后下手,啥玩儿映(啥玩儿意)’。他们现在都在关心三爷,他们听说,三爷极度哀伤,拒不见人。

整个天眼子笼罩在哀伤的氛围中。兄弟们的哀伤不是因为大铡刀,而是因为小三子。那天夜里,小三子和四爷把大铡刀拉到他娘的家里,让他娘看了一眼,就把大铡刀拉回了天眼子,与黑月儿一起都埋在山尖上,小红跟前。打那开始小三子就呆在那里陪着他们。兄弟们没办法,在那儿搭了一个窝棚,一日三餐送上去,可要是谁想靠近小三子,小三子只有一个字:“滚”。小三子没办法忘却大铡刀的娘抱着大铡刀的哭声,“铁蛋儿啊(大铡刀的乳名)、铁蛋儿啊,都是娘不好,都怨娘啊……”他更为自责的是,黑月儿当时那么不情愿下山,小三子确信黑月儿当时是有预感的,它一定能看到、想到人所不能想象的东西。小三子还有奇怪的感觉,那天夜里的场景他分明在之前的梦中经lì

过,还那么清晰,这是怎么回事?

没人知dào

该怎么办。四爷第二天就带着几个人离开了。他只是向王铁打了个招呼,四天后赵亮传来四爷的消息,说四爷已经杀了两个人,所有跟九彪有些交情的人都不敢回家。四爷在那儿放出话:“想过日子,交出九彪”。

哑巴是第三天到的天眼子。他的意思是一定要抓到周疤了眼儿。他刚从医院出来没几天,他也拄着双拐。后来还是王铁的主意,才有了遵命的一纸悬赏令。开始兄弟们以为小三子过几天会没事儿的,可是到了第五天小三子还是不肯见人。大虎来了主意,把秋千姑娘请来。他费了不少劲才说明白秋千姑娘是谁。

“大当家的还不得一拳把她打下山去啊?”赵亮一脸不屑。

王铁低着头没说话。

哑巴弄白了怎么回事儿,乐了。

傻鹅,也是一脸不屑,伸手比划,意思是去跟小三子喝酒,喝多了,睡一觉就好了。

大虎骂傻鹅:“滚你爹以巴(尾巴),你拿他当你呢?”

遵命也坐在那儿,没说话。小三子不在,王铁就把他叫过来一起商量事儿。

哑巴还是在那儿笑着,一只手上下挥了两下。大喇叭:“可以试试,有病乱投医”。

“人家能来吗?”遵命弱弱地问

“操,来不来还由她?”大虎的眼睛瞪的多大

“**还~能、能~把她捆、捆、捆来啊?”王铁呵斥大虎

大虎一歪脑袋,泄了气,不说话了。

第二天一早,大虎、二瘸子、遵命、地缸子、对眼儿,一辆马车,装着一麻袋黄豆、两麻袋谷子,一张狐皮,两坛子酒,出发了。目的地:高丽营。大虎的任务:不能说话。

下午太阳西斜的时候,他们回来了,还带回来一辆牛车。牛车上,上次送米的驾车,车上两个女人,一个是秋千姑娘,一个是岁数大的女人。两个女人都穿着漂亮的朝鲜族裙子。这位岁数大的女人是秋千姑娘的娘,开始她是坚决不同意的,说她家闺女还没嫁出门,再说,也不会说汉话,这怎么能行。后来还是金村长说话,好像是说,小三子是大英雄,大英雄遇到情感障碍不能自拔,应该帮帮他,这也是为村子里的人做的大好事,等等。加上遵命诚恳的态度,她娘终于答yīng

了。说到底,可能还是怕胡子吧。

这时候,大伙儿才知dào

这个秋千姑娘叫梅子。她是一个人趴到山尖儿上去的。小三子看见她的时候,恍若梦境,完全呆傻在那里。直到她说着那么好听、却听不懂的话,走过来,伸手抚摸小三子的脸,直到小三子看到她的眼睛里看着他而映出来的哀伤,小三子终于没忍住,趴在她温柔的胸膛哭了起来。太阳下山的时候,兄弟们听到了小三子的哭声。喔,这哭声,就像剑一样穿透大山,扎进人心。那么凄厉,那么撕心裂胆,那么痛。他一直在那里哭,所有兄弟都是听着哭声入睡的。有多少人在被窝里偷偷摸眼泪,没人知dào

。但是所有人都从哭声里听出了小三子的自责,小三子的痛。小三子也是哭着睡着的。

第二天中午,小三子醒了。秋千姑娘又要解开裙子,小三子紧忙领着她从山的另一面爬下来,把她带到山谷的溪水边……

晚上快吃饭的时候,小三子回来了。看到小三子兄弟们高兴地跟什么似的大声喊叫,“大当家的下来了,大当家的下来了,”小三子瘦了好多,胡子拉碴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王铁正领着瓦匠干活儿呢,听到声音,迎了过来。“大、大、大当家的,快~进屋。”

大虎也进来了,又像唱戏似的,“十八罗汉拜天庭,玲珑塔下镇河妖。大当家的在上,受兄弟一拜。”

小三子苦笑,“滚犊子!”

哑巴进来的时候,还是笑,指着自己的拐呀呀乱叫,意思是‘俺也和你一样拄拐了’。看见他的样子,小三子爽朗的笑了。

没等吃饭,小三子问起来,“四爷呢?”

王铁叹了口气,向赵亮示意,赵亮又说了一下四爷的事情。小三子又感觉到一阵锥心的痛。说四爷老谋深算可以,但四爷绝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小三子能体会到四爷的那份自责。“得让他回来啊”,小三子抬头看着王铁。

“遵命出、出、出了个主意,给、给、给那些人拿十~两银子,让~那边的人搬家,越远越~好,俺~没敢拿主意。”遵命的这个想法是要那些认识九彪的人全都离开那个地方,那么九彪回来就无处落脚了。

“给二十两,让遵命去办这个事儿,让四爷赶紧回来,那些人也找不到九彪。”

王铁点头。

吃饭的时候,聊起来杜三儿传回来的消息。“出了这事儿,老百姓跟咱更贴心了”,小三子一愣,想起福禄村老百姓‘三爷,好人啊’的声音,不仅摇头苦笑起来。“周疤了眼儿卷走了不少‘份子’钱。听说,周疤了眼儿的老婆曾跟邻居说起,她婆家在哈尔滨有亲戚;周疤了眼儿八岁的小儿子也跟一些小孩儿吹牛说过自己要去大学校念书。另外,杜三儿现在住在周疤了眼儿的房子里,前些日子周疤了眼儿的一个叔辈亲戚来过,他是来看房子的,杜三儿从他嘴里套出来,说周疤了眼儿的亲戚在哈尔滨卖香。杜三儿还请示大当家的,要不要把周疤了眼儿卷走的‘份子’查清楚。”

小三子抬起头看几个二当家的,王铁说,“俺去”;哑巴指向大喇叭;赵亮也说,“俺去”;大虎也说,“俺去”;傻鹅一低头,没说话。他们明白小三子的意思,争相去猎捕周疤了眼儿。

小三子知dào

这几个二当家的心里都憋着火,恨不得吃了周疤了眼儿。半天,小三子说了一句,“这事儿不急,等四爷回来吧。”

王铁的嘴动了好几下,好像下定决心的样子,“一美病了,在~鸡西医、医院,好像~要~够呛。”

小三子的心一紧,又感觉到一阵锥心的痛。但他还是平静地说:“等四爷回来吧,俺去看看她。”

晚上睡觉的时候,小三子看到一个新的面孔。“他叫刘福川,大伙儿叫他‘川子’,是俺让他来经管你的,”二麻子介shào

。他差不多和大铡刀一样高,却很瘦,没有大铡刀的彪悍,眼睛里多了几分机灵。他和大铡刀刚上山那会儿一样,用愣愣的眼睛看着小三子。小三子心里又一阵痛,没说话,洗了脚,钻进被窝睡了。小三子不知dào

,为了小三子身边替代大铡刀的人选,几个二当家的展开了激烈的竞争,最后,谁也没争过二麻子。小川子是二麻子选定的,是个刚投山不久的新人。第二天一早小三子就问过王铁这个‘川子’的情况,王铁告sù

他,川子是这一批新人当中跑的最快、打枪最准、摔跤最厉害的一个,还会骑马,所以二麻子选定他,别人也说不出别的。

第二天,杜三儿又上山来,告sù

小三子一个消息,“有个卖马的一个月前在一面坡(黑龙江地名)见过周疤了眼儿的家人,他不认识周疤了眼儿家人,他认识他家马,他确信,周疤了眼儿家向哈尔滨方向去了。”

“周疤了眼儿大约摸卷走多少钱?”

“准超过一千两,大当家的要俺查一下吗?”

小三子点头,“查清了,你记着就行。”

“嗯哪”杜三儿答yīng

。“俺有个想法,最近八面通不少人来说,‘要钱要人尽管说话’,三婶儿那儿也有不少人去,俺琢磨着,不行就让三婶儿接份子。大当家的,你看?”

小三子点头,“不急,以后俩月齐一次份子。”小三子等于是减免了一半供奉。

“嗯哪”

这一天小三子又接到了那个姓‘于’的条子,还是水娃送来的。王铁、遵命等一帮子人围在小三子那个小桌子边,看着这个条子,还有遵命拿出来的上一个条子。无疑,笔迹出自一个人,这次条子上说的是:‘去看一美,在鸡西大东亚医院。’署名‘于’。

半天,王铁说了一句,“这个姓于~的,一定和、和、和日本人有~关系。”

“目前看此人是友非敌,”遵命的话。

因为这个人的条子,小三子现在也认得一些字了。“俺去看看水娃”。

在伙房里,小三子看到了水娃。水娃长高了,也胖了,胖嘟嘟的小脸更加可爱。“还记得三叔吗?”小三子看到他真的很高兴。

“记得”,水娃腼腆的脸通红。

“这回这个条子还是那个男的送来的?”

“不是,是个大婶儿。”

“大婶儿?长什么样啊?”

“她穿着黑花鞋。”

小三子苦笑,哪个‘大婶儿’不是穿着黑花鞋啊。小三子注意到水娃和他一样光着脚。“三叔还答yīng

过带你去抓松鼠,咱下次去,行不?”

水娃点头。

还有巧合的,下午俢瓢的又来了。上次就是这个条子和这个俢瓢的先后到的,这回还是。

小三子依旧照着四爷的安排,把人和马分散出去,还让地缸子送过去茶水。还和上回一样,小三子和几个二当家的躲在屋子里观察。这个俢瓢的也是和上回一样,和地缸子有说有笑。也是在几个兄弟剃了头之后,小三子自己过去剃头去了。

“您贵姓啊?”小三子挂着一脸笑容。这个俢瓢的比地缸子高不了多少,油光光的脑袋上一对小眼睛。

“哎呦,大当家的客气了,招呼俺老王就行了,”俢瓢的有些紧张。

“噢,王师傅,老家也是八面通的?”小三子坐到了凳子上。地缸子接过拐。

“哪呀,俺老家山东的莱阳的,俺十多岁的时候,俺爹带俺闯关东来的。”俢瓢的给小三子围上围子。小三子听出了他的莱阳口音。

“王师傅不住在八面通?”

“俺前年搬过来的,就在老郑家杂货铺那趟杆儿(那趟街)。”

“那不就在周疤了眼儿家后趟杆儿吗?”

“嗯哪,就那嘎达。”他开始给小三子剃头,“大当家的有日子没剃头了,想要留长点儿,还是短点儿啊?”

“咋都中,”小三子学着莱阳口音说道,“王师傅认识周疤了眼儿?”

“咳”俢瓢的叹气都吹到小三子脖子上,“俺都听说了,这人啊,掉进钱眼儿里就不是人啦。”

“这话怎讲?”

“这人啊,都是命,可还是想不开啊,听说周疤了眼儿走的时候还收了不少金子,还找了个福建莆田的人,听说要去哪儿开个金店?咳。”

小三子一怔,扭过头看向这个俢瓢的,他却一脸平静,拿出剃须刀把小三子的脸拧过去,开始给他刮脸。

剃了头,拿过镜子,小三子看到他的头型和那个日本军官山口一样,加上刮了胡子,很精神。小三子看着镜子说道,“地缸子,去找二麻子拿一颗熊胆来,谢王师傅。”

“哎呦,可使不得……”

小三子站起来,接过拐,看着王俢瓢的,“王师傅别外道(别客气),咱爷俩有缘。”说完小三子转过身架拐走了。几天后杜三儿传过来消息,这个王俢瓢的每月都有那么几天到日本军营里,给日本人剃头。

第三天,三婶儿家二小来了。他是在念书,放暑假回来的。小三子开始都没认出来他。他穿着和崔庆寿家大儿子一样的深色学生制服,很精神,个子比小三子矮一点。

“俺娘请你去一趟,”二小很大方地说道。小三子不仅拿他和遵命比较,他们有些类似的地方,小三子说不清楚,只是二小的举止更有礼节,有点像山口。

王铁和大虎他们都劝小三子,‘去吧,去吧,下山散散心,四爷最快也得明天回来。’小三子也没再犯拧,答yīng

下山了。

跟着小三子走了一段,王铁说起野鸡脖子,他那边来信儿说九彪的人已经散了,问大当家的,他咋办。小三子看王铁,王铁,“让他、他、他继xù

找~九彪?”小三子点头。小三子想起来野鸡脖子前些日子送过来九彪消失的消息,还提醒他小心一点,只是自己当时没太在意。

小三子和二小坐了上马车。小三子看见是地缸子赶车,心里还有些纳闷,回头一看吓了一跳:车后边骑着马跟着好几个,川子、豁牙子、金鱼眼,还有俩个小三子虽然叫不出来名字,却知dào

一个是王铁的人一个是赵亮的人。

地缸子嘴快,“他们二当家的商量的,以后不管大当家的去哪儿,每个二当家的都出一个人跟着。”

小三子叹了口气,“走吧”。

路上,二小还是直直地坐在那里。小三子问他,“你在学校都学啥呀?”

“啥都学,日语,汉语,数学啥的,下学年俺开始学机械。”

“机械,是啥呀?”

“工厂里关于机器的”

“哦,你会说日本话?”

“嗯哪,会一点”

“一美咋说?”

二小愣了一下,说,“Hitomi”

“小岛一美呢?”

“kojimahitomi”

“啥,扣鸡妈,西偷米?”

“哈哈哈,”清河桥上传来他们清朗的笑声。

笑了一会儿,二小很认真地说,“大当家的应该去看看一美。”小三子一怔,低下头,没说话。

到了三婶儿家,小三子发xiàn

三婶儿家的障子换上了崭新的柳条障子。小三子看见地缸子看着他笑。小三子猜到是地缸子给三婶儿换的,“是你给三婶儿换的?”

“没有,都是山上兄弟帮忙编的,”地缸子一脸腼腆,这是他得yì

的表现。

小三子笑笑,地缸子推开大门,闻到了喷香的炖鸡的味道。小三子注意到街边一群孩子瞪着好奇的眼睛看着他们一群骑马的人走进三婶儿家。三婶儿家的院子不见了鸭鹅的痕迹,虽然还能闻到猪圈的味道,院子里干净了好多。

“哎呦,三子快进来,”三婶儿推开门迎了出来。三婶儿换了一件崭新的花褂子,头发也梳的很整齐,好像年轻了好多。小三子看着三婶儿笑。

“快别笑话你三婶儿,英子那个死妮子非让俺换这身儿衣裳,你说俺都多大岁数了,快进来,快进来,”三婶儿竟然也脸红了。

“俺们来这么多人,做的够吃吗?”地缸子说的。

“够,够吃,够吃,管够吃。”

吃过饭,小三子在西屋英子那里呆了一个时辰。

晚上天都快黑下来了,小三子他们回到了天眼子。半夜,四爷回来了。还是遵命跟四爷说,没有四爷,小三子啥事儿都不肯拿主意,四爷才不得已连夜赶回来的。

小三子从被窝里爬起来,煤油灯的光里,看到四爷瘦了好多,脸上依然带着杀气。

第二天早饭的时候,几个二当家的都在,小三子问大喇叭,“要是让你去抓周疤了眼儿,有把握吗?”

“给俺一个人,就跑不了他卖切糕的。”大喇叭嘴里嚼着馒头,眼神笃定。

“谁?”

“大仙儿”

大虎不干了,“光带他不行,要带就得带上二瘸子。”大仙儿是大虎的宝贝,没人护着他,大虎不放心。

小三子看向大喇叭,大喇叭点头。几个二当家的也都点了头。这时,大虎又颇为认真的来了一句,“你们去了不行祸害人家娘们,啊?”

“哄”爆出大笑,好几个人把嘴里的东西都喷到了桌子上。气得小三子抓起馒头打到了他脸上,“你妈了个逼,你脸皮咋那么厚呢?!”

饭桌上,小三子又交代一句,“把周疤了眼儿和他卷走的钱带回来就行,能给他家留条活路就留条活路吧。”另外小三子还安排人给王地炮捎信儿,他明天要登门拜访,因为王地炮对哈尔滨那边‘路面儿熟’(认识沿路土匪)。

吃过饭,大喇叭等人自去做准bèi

,小三子一行人,奔鸡西去了。

到了鸡西医院,费了好一番周折才找到‘岁数不大的日本女病人’,一美。因为这个医院里还是第一次遇到中国男人来看日本女病人,而且,中国人和日本人在同一个医院里,却分属完全独立的两个系统。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美,却不让见。原因是病人不同意。在日本人的病房区,地缸子已经跟一位能说一点中文的日本女护士啰嗦了好一会儿,可那位护士点头哈腰的就是不同意。小三子早已烦躁起来,瞪着发红的眼睛,架拐走过去,推开地缸子,伸手抓起那个护士的脖领子,把她拎了起来,病房区走廊里的好多穿白大褂的人都吓傻了。

“一美在哪儿?”护士的脸都吓白了,哆嗦着,说不出话,伸手指向一个房间。小三子把她放下,架拐走了过去。

小三子是用他的拐把门撞开的。“咣当”一声,病房里,病床上病床下,有六、七个人,都是惊恐的眼睛。小三子看到了一美,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你不想见俺?”小三子走向一美的病床

一美的眼睛里是痛苦,她伸手拽旁边的那个朝鲜女人,朝鲜女人也口齿不清了,“一美滴,不想你看见滴她滴不漂亮滴。”

小三子就好像喝多了一样,一闭眼睛,身子前后悠了两下。接着,他直接坐到了一美的病床上,掀开一美的被子,把一美抱到怀里。开始他只是小声哭泣,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变成嚎啕大哭。小三子不用大夫告sù

他,一美不会活的太久了。

小三子哭声穿透了病房,穿透了走廊,整个医院都能听得到。这边病房的大夫护士都不会说中文,有人过来想阻止小三子,却被豁牙子他们凶神恶煞的样子吓走了。豁牙子他们哪里能知dào

,有人报gào

院长,‘一群像黑帮武士一样的中国猎人来看一美,一美好像认识他们’。医院的院长都把电话打到了山口那里,山口告sù

他,‘他们是**’。那会儿只有日本人拥有有线电话。

小三子当天离开那里,告sù

一美,“俺后天再来。”五天后,一美死在小三子的怀里。她走的时候,小三子没哭。小三子曾提起送一美回家,一美通过那个朝鲜女人才说明白的话是:“俺是女孩,不能当兵为国家效力,就把俺的心和身体留在这块土地,就算为它做的一点贡献吧。”

第二十五回 生死搏杀 一念间

俺这地界,一入冬人们就愿意东家西家地串门子。如果您恰好这时候来到八面通,可能有人会对您说,‘在八面通你得罪谁都行,但有一个人您是万万不能得罪的。’这个人不是小三子,而是英子。

说英子为啥这么厉害?您听俺慢慢道来。英子不是那种仗着小三子的面子,蛮不讲理,胡作非为的人。问题是:她太讲理了。她那张嘴,您别想说得过她。那会儿八面通人都知dào

,谁家和邻居产生矛盾,有点摩擦,去县衙,没用!那咋办?找英子。家里婆媳不和、妯娌闹别扭,找英子。甚至谁家孩子大了不听话,也得找英子。您别不信,英子比万能药都灵验。

崔庆寿,那算威震地方的一霸吧,他见到英子像小猫似的,乖乖的。有这么个事儿,八面通南头有一户老王家,他们家老太太‘拉帮套’(一妻二夫),家里七、八个孩子,您一眼就能看出来哪个孩子是哪个老头的。人家是勤劳本分,过自己日子,家里家外相安无事。不过呢,他们家也不太和别人家来往,可这孩子不听话啊。他们家大儿子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出去玩儿就和人打架了,别的孩子骂他‘杂种’。本来这事儿也不大,可邻家的婆娘厉害,看她家孩子吃了点亏,站在街上泼妇骂街,没完没了。老王太太的小儿子忍无可忍,出去推了那个婆娘一下,这下这个婆娘便倒地不起,还让人告到崔庆寿那儿。这种事儿放在以前,崔庆寿的打法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人逮回来,连打带吓唬,押几天,等家里使点银子,放人,完活儿。这回不行了,因为英子知dào

了。八面通就没有英子不知dào

的事儿。这不,英子领着一大群大姑娘小媳妇,一人带着一个小板凳,往人家门口一座,嗑瓜子、聊天、绣花。等崔庆寿的人来了,一看这阵势就有点迷糊,英子就一句话,“你们想逮人,可以,告sù

崔庆寿,晚上俺带着他们家孩子上他家吃去。”说完,扭过头该干嘛干嘛。得啦,这姑奶奶谁惹得起,打那以后,但凡英子参乎的事儿,崔庆寿是盖不出头。说破大天都没用。

崔庆寿看见英子迷糊,小三子也迷糊。俩人好像也达成了默契,小三子五、六天不去三婶儿家,没事儿;要是超过八、九天,那是万万不行的。英子也不和你吵,也不和你闹,她就拿着她的小板凳往清河桥上一坐就是一天。你说你咋整?所以小三子每天都是掐着日子过日子。到了日子,不等小三子说啥,下边兄弟就会提醒,“大当家的该去三婶儿家了吧?”让小三子是没招儿、没招儿的。有一回小三子喝多了点儿,又去了一次翠花楼。第二天一早天没亮,小三子就出来了。一出门,得,英子在门口坐着呢。英子看见他,一句话,“出来了,回家吃饭。”说完起身拿起凳子走了,头也不回。您说,小三子这饭他怎么吃?打那以后,你再和小三子提翠花楼,小三子就得和你急。还有齐份子的事儿,本来杜三儿把这事儿交给三婶儿,他是看三婶儿为人处事儿挺周全的。结果三婶儿被英子说了两回这儿不行、那儿不对的,干脆,三婶儿一股脑推给英子,她不管了。英子呢,也不含糊,她自己不认字,她找了老刘家二媳妇记账,记得是条条是道,一分不差。而且,谁家娶媳妇,谁家孩子满月,她都替小三子随份子,人情做的是滴水不漏。

还有这么个事儿,小三子每回去三婶儿家,都不会过夜,因为他领的兄弟吃了饭就得在院子里坐着,小三子心疼自己的兄弟,所以天冷了,每回都是在英子那屋呆个把时辰就走了。本来这也是挺好的理由。可是等到他下回来,三婶儿家赫然接出来一个偏岔(房子边上接出来新房),这让小三子非常意wài

,您想,就凭小三子的人力物力,天眼子的房子两个多月还没完事儿呢;她们家**娘俩十天不到就能接出来新房!小三子瞪着大眼睛问英子:“咋整的啊?”英子却是美个滋儿地晃着小脑袋,“俺人缘儿好,气死你!”恨的小三子一把把她按倒在炕上,却传来英子“咯儿咯儿咯儿”的笑声……

还有个事儿得说说,就是英子她婆家的事儿。这不英子不去婆家,她男人也没脸回来不是吗?英子愣是给她自己的男人又说了一门亲事,而且这门亲事在她撮合下,就成了。您说,在那年代谁能办出这事儿?连彩礼钱都是英子出的。那这英子的钱是哪里来的?刘老财家的买卖。刘老财家让大虎祸害了,他们就想要搬家离开八面通,可他们家的地都没人敢买,更别提房子了。是英子跟小三子商量,从份子钱里拿出钱买下了刘老财家的房子、地和三家杂货铺。在英子经管下,这三家杂货铺的买卖比以前更好了。唯独刘老财家的房子没人住,都说晦气,房子就在那儿闲着。可三婶儿家呢,天天这人乌洋乌洋的(人非常多)。就连大虎和王铁他们偶尔到八面通去,也不去下馆子了,都愿意到三婶儿家。因为在三婶儿家能吃到东家炒的土豆丝,西家炖的红烧肉,那一定都是八面通最好吃的。

小三子这阵子也胖了。不是和王地炮、大马棒他们云山雾罩地喝一顿,听着他们大骂九彪王八蛋,就是到高丽营吃狗肉。小三子想梅子了,就让下边兄弟抓两条狗给高丽营送去。小三子现在都会哼哼两首朝鲜歌了。可能有人好奇,问英子知不知dào

小三子和梅子的事儿?俺说过,八面通就没有英子不知dào

的事儿,她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建立起来的信息渠道比蜘蛛网还严密,只是英子装不知dào

罢了。

偶尔,小三子还会去一美的酒屋。虽然物是人非,他喜欢坐在那里静静地喝两盅。他发xiàn

那些日本军官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会向他鞠躬致意。小三子猜到,是因为在一美弥留之际,小三子在医院陪了她五天,最后一美死在小三子怀里,这件事让他赢得了日本人的尊重。他们也知dào

小三子到这里是来缅怀一美的。

日子过得很快,大喇叭走了将近两个月,回来了。而且,成功地押回了周疤了眼儿。周疤了眼儿是被捆绑着并在后背插上一根搞把,让他跪在马车上,穿过八面通的大街回来的。俺这地界的人有意思,他们表达鄙视的方式是:向地上吐吐沫,还带出一声“呸”的声音。大人、小孩儿,男人、女人,都是。周疤了眼儿就是在一路“呸、呸”的声音中被带回来的。

小三子看见周疤了眼儿的眼睛里是疲惫和放qì

。小三子也很平静,问他:“之为啥呀?”

他回答:“俺害pà

。”

小三子低下头也没说话。半天,小三子安排,“让他吃饭吧,让他喝点儿。”

傍晚,周疤了眼儿的人头被放在大铡刀的坟头上。

咱这里也说说,大喇叭和黄大仙儿是怎么在偌大的哈尔滨找到周疤了眼儿的。开始他们找姓周的卖香的,可是哈尔滨卖香的人太多了,大户小户不计其数。后来也不知是他俩谁的主意,大喇叭说是大仙儿的,大仙儿说是大喇叭的,反正他们做了一大把假的银行本票,到处放话说收购黄金,他们断定周疤了眼儿在哈尔滨开首饰店钱肯定不够用。就这么着,周疤了眼儿自己撞进来了。毕竟在哈尔滨做黄金买卖的人也不多。您说这世间的事儿就这么奇妙,有些人碰到一起就注定会有故事,大仙儿和大喇叭就是,他们在以后的故事里又做出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表。

这些日子,小三子又出去打了几次猎,他去的是林口黑背那边。有人可能想到了林口的黑老妖,对了,正是他的地盘儿。下边的兄弟查访了两个多月,得回来的消息是,最后见到黑老妖的人都是在十多年前,那时候此人不高,很黑,仅此而已。也不知他有多少人。这胡子占山为王都有忌讳,他们老窝所在地的附近那就是禁区。就像天眼子附近方圆几十里地,要是不知好歹的猎人、放山的(挖人参的)、采药的,贸然闯进去,后果不堪设想。轻者打一顿、骂一顿把人撵走,重者那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小三子当然知dào

这个规矩,所以他也没越界,只是在那周围寻猎。可是没几天,人家突然送上门两头八、九百斤的黑瞎子。人家说了,“一份薄礼,请笑纳。”这让小三子是非常无可奈何,喜不得,气不得,怒不得。怎么回事儿,听俺慢慢道来。

咱们在前面说过,小三子自己曾打回来一头六百多斤的黑瞎子。那会儿俺没细解释,这回儿咱就说说。这打猎的人明白,那黑瞎子可不是说打就能打来的,就在现在,您没有重武器,您想都别想。为啥,那黑瞎子本来皮脂就厚,加上它长期在松树上蹭痒,皮毛上积起厚厚的松树油,就像防弹衣一样,别说短枪,就像小三子这38大盖儿,子弹都打不进去多深,越大越打不进去。就算打进去了,大黑瞎子根本不在乎,过些日子那个地方化脓腐烂,它用爪子一扒,就能把子弹扒拉出来,抓一把草塞进去,完事儿,几天就好。那可能有较真儿的人问了,小三子那回是咋打的?造物主‘制造’的生灵就这么奇妙,每个生灵都有它的弱点。黑瞎子的弱点就在它下巴下面,到胸口窝有一块白毛,那就是它的弱点。你只有把子弹从正面送进这个地方,它才会很快倒下。可您要知dào

,黑瞎子别看庞然大物的样子,它行动及其诡异快捷,人别想跑得过它。到这儿,大家可能听明白了,您没有足够的胆气敢于正面面对向你飞奔扑来的黑瞎子,您根本没机会打死它,除非你用的是机关枪那样的重武器。另外,您要是在远处,面对它,您也打不到它的胸口窝,因为它是斜着身子奔跑的。所以击杀它的最好时机,就是在它扑到您跟前,向您立起身子扑来的时候。您好好想想,您敢吗?就算成手的猎人,如果没有哑巴那样的独子儿铅弹,在他看见大黑瞎子的踪迹的时候,也只能选择放qì

。所以,如果谁能独自打回来一头五、六百斤的黑瞎子,那就足以在胡子中间立威。

那这回,黑老妖送来这两头八、九百斤的黑瞎子,就把小三子吓到了吗?也不是。这里还有好多细节。小三子在黑背那儿转悠的时候也见过这八、九百斤的黑瞎子踪迹,小三子基本确定就是他们送来的这两头黑瞎子之一。可当时,小三子考lǜ

自己的骑的是生马,不想惊吓到它,所以当时就放qì

了。而对方也知dào

你没敢追这头黑瞎子,人家给你打回来了,这是其一。其二,动物死后,如果处理不当,很快就会腐烂,即使冬天不腐烂,肉的味道也会打折。那怎么办呢?需yào

把内脏清理出来,把血放干净,如果再洒上盐,这样放多久也没事儿。但这个过程也是繁琐的劳动,八、九百斤的躯体吊起来放血,可不是容易的事儿。人家就是这么认真地处理过才给你送来的,体现了人家的耐心与诚意,另外这么大的黑瞎子在那个年代也是价值不菲。其三,这两头黑瞎子都是一枪毙命,用的正是哑巴那样的独子儿铅弹。如果,客官生活在那个年代,见到使用这种独子儿铅弹的人,俺建议您,您躲开他有多远躲多远。因为使用这种独子儿铅弹的人,就像李逵、鲁智深那样非得溅他自己一身血才会觉得痛快的嗜血暴力型人物。其四,人家送来的这两颗硕大的熊胆,说明猎者在猎杀这两头黑瞎子之前,充分戏耍了这两头黑瞎子。打猎的人知dào

,猎杀黑瞎子之前,只有充分戏耍它,它的胆才会被气得越来越大。您想想,敢于戏耍这么大的黑瞎子的人,他还会怕人吗?其五,这两头黑瞎子前后被猎杀的时间不超过几个时辰。即使一个老辣的猎手,在猎杀这么大的黑瞎子之后,都会兴奋的浑身哆嗦,几个时辰都平静不下来。这个人在一天之内猎杀了两头,您说,这是什么样的人?

晚上吃饭的时候,大虎说,“这逼养的,太尿性(有胆气,够狠辣),大当家的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别再让他咬一口。”大虎的意思,最好别惹黑老妖。

傻鹅咧着嘴,伸出大拇指向外比划,意思:这个人是条汉子。

王铁看着四爷笑了。四爷也笑,“惹不起,就跟他做贴己(朋友)。”不过好像四爷的笑有点猥琐。

小三子也笑了。哑巴不在。

吃着饭,小三子又抬起头,“人家给咱送来两头黑瞎子,咱送他点儿啥呀?”

几个人面面相觑,没人搭话。

暂且不提小三子给黑老妖准bèi

什么礼物,咱说个好玩儿的事儿,也是关于黑瞎子的。小三子这儿最近又来了一个新人,此人外号‘瞎卵子’(卵,音‘懒’,睾丸的意思)。这人笑眯眯的眼睛,微胖,长得也不是很埋汰。那他这外号是咋来的呢?据说,此人也是在打黑瞎子的时候,胆气不小,迎面举枪准bèi

击杀,却被黑瞎子冲上来,一掌打飞了他的枪。人也被打倒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手碰到了软软的东西,黑瞎子也不动了。他立kè

意识到这是黑瞎子的卵子,于是他就开始尽情揉搓起来。据说,这黑瞎子都舒服的哼哼起来了。更深的细节俺就不说了,大家想吧。反正是他把黑瞎子弄舒服了,他也捡回一条命。这还没完,说这头黑瞎子在这之后就认准他了,到处找他,最后死在他的枪下。他本人是死不承认,就说别人看他打回一头黑瞎子,就编瞎话埋汰他。可这瞎话编的也太有想象力了吧?

您猜这人后来跟了谁?

对了,大虎。

扯了一会儿闲话,咱再说正事儿。随着天气越来越冷,该盖起来的房子都差不多完工了。几个二当家的也一个一个都搬了出去。简单说,这几个二当家的分东南西北各据一方,近的与天眼子隔山相望,远的隔着山看不到。天眼子清静了好多。不过这几个二当家的没事儿也都愿意聚在天眼子起腻(没事儿在这儿呆着),以便观察新人。其实也是暗送秋波示好,拉拢人。小三子就亲眼看见大虎贱兮兮地讨好新人的样子,让他恶心了好几天。这些新人呢,大多数时间也是干活儿,刚盖完的房子有着干不完的活儿。其余时间基本是自由活动。小三子也知dào

这些人投山当胡子图的就是舒心痛快,不能把他们压的太死。这些人呢,很快会形成仨一帮俩一伙儿的小帮派,小团体,小三子也不过多干预,因为他知dào

,这些人的感情纽带是战斗力的保证。不过他也不是撒手不管,他会经常和他们摔跤取乐,或者天南海北的聊天,或者教给他们如何拿着空枪找感觉。子弹是不会多给他们的,他们每月的份子里只是包括几颗子弹而已。多数都是拿出去打猎了。这天小三子心里惦记着黑老妖的事儿,来到院子里,看到围在那儿有几个人在那儿说笑就走了过去。

“呦,大当家的,受兄弟一拜,”几个人连忙转身向小三子施礼。小三子摆摆手,“说啥事儿呢?”

“大蝈蝈费了三颗子儿打回来一个野鸡,俺们正说他不值呢。”

“你叫国亮吧,来咱坐会儿唠唠嗑儿。”小三子自己先把拐递给别人坐了下去。他看到这个大蝈蝈眼睛里有些锐气,小三子猜到大蝈蝈打野鸡是在练枪。“你家是鸡西的?”

“嗯哪,大当家的,”大伙儿也都围坐下来,盘腿坐在地上。

“你们谁听说过林口黑老妖吗?”

大家面面相觑,半天,大蝈蝈抬起头,“俺娘是林口中山羊的,俺小时候听俺娘说过,‘黑老妖人不坏,就是**’,别的俺不记得了。”

隔了那么一会儿,小三子又问,“你说,人家给咱送来两头大黑瞎子,咱是不得给人家回啥礼啊?”

又隔了那么一会儿,“俺咋觉得,人家送这两头黑瞎子就是不想让咱再打扰他。”

小三子一愣,抬头看说话的人,坨儿(身材)不大,眼睛却很深。“你叫啥来着?”

“俺叫曲洪明”

“外号‘蛐蛐儿’”有人补充道。

“哈哈哈,”小三子笑了,大伙儿也都笑,真他妈好玩儿,大蝈蝈和蛐蛐儿都凑到一起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小三子立下了一条新的规矩:天眼子方圆十里地内不得打猎,无故放枪都不行。

看着几个二当家的不解的眼神,小三子说了一句,“咱为啥能在黑老妖老巢边上见到那么大的黑瞎子?”

四爷和王铁都是豁然的眼睛,愣在那里。大虎瞪着眼睛来了一句,“你说他用这些山兽看山?”

赵亮也是满脸不解,“那他为啥把黑瞎子打来送给咱啊?”

“明天让地缸子送一坛子烟膏子给黑老妖。”小三子很平静。

王铁和四爷依然是愣愣的眼睛,不停地在点头。他们明白了小三子的用意:小三子在送他一个大人情。

说到这儿,有的人可能已经明白了,有的可能不明白。咱啰嗦一会儿。黑老妖的老巢那儿有这么大的黑瞎子,老百姓绝不敢靠近,使其更具神mì

性。小三子善于学习,知dào

少了一些打扰,这些动物就会慢慢聚到这里,也会提高他的神mì

性。而黑老妖靠神mì

性来维护自己,说明其实力不会很强。另外,一个**的人十几年不露脸,小三子猜测,他可能是抽上大烟了。这老人都知dào

,抽大烟的人,越抽越瘦,直到自己都没脸见人。但是,就像四爷说的‘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所以这次黑老妖送来这两头黑瞎子有两层含义:示威,示弱。示威,咱就不用再说了。示弱:你说人家把看家的黑瞎子都送给你了,你还想咋样?更深层含义:别逼人太甚!假设,小三子这次错误领会对方的意思,做出不恰当的反应,那么,鱼死网破、‘有你没我’就将是必然结局。换句话说,如果小三子做出的反应不恰当,那么,不论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对方都会以命相博!

小三子送给他大烟膏子的含义:接受对方示弱,了解对方处境,并以示安抚。江湖上好多事情,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个中滋味,大家自己慢慢品吧。

第二十六回 横兰荣葛 是一家

上回说完了英子和黑老妖,咱还得回头从入秋那会儿说小三子的事儿。地里下了秋菜,新房子也终于收拾好了。在原来四趟房子后边,靠着山根儿,盖起来六间大房子,比那四趟房高出好多,有点像哑巴围子那趟正房。另外,马厩也基本上按小三子原来的想法盖的颇为像样。二麻子却说新房子住着不舒服,小三子来了一句,“净他妈毛病”,也没多说什么,随了二麻子,还住在原来的屋子里。二麻子和遵命住在小屋,小三子和川子住在他们原来吃饭那屋。不过,现在白天吃饭议事却在新房子里。

小三子去林口黑背那边打了两次猎,发xiàn

川子的确很机敏。其实他这几次打猎的目的之一就是考察川子。这天晚上睡觉前,川子端来了洗脚水,小三子烫着脚,问他,“为啥来当胡子啊?”

小川子很犹豫,脸都红了。半天,他才抬起头,“大当家的,俺从来没对别人说过,可你问俺,俺不能扒瞎(撒谎)。”他的眼睛里是认真和忐忑。小三子的眼睛里是平静和鼓励。

“俺爹被姚阎王下套,被别人用搞把打死了。俺在村子里看见姚阎王那张狗脸,俺就恨的不行,是俺娘让俺投山的。”

小三子这才意识到,难怪他会骑马、打枪。他从小川子的眼睛里感觉得到,那双眼睛因为仇恨而变得狠辣。小三子知dào

这个姚阎王是大哈塘里边那几趟沟儿的沙金大把头,手里几百个人,实力很强。

小三子一伸手,小川子走过来,他扶着川子,把脚擦干净。“睡吧,这事儿别跟别人说。”

“嗯哪,大当家的。”

第二天太阳快下山了,小三子来了好奇心。最近他们晚饭顿顿有鱼,而且鱼炖的好香,哪天都剩不下。他就想知dào

这鱼是咋炖的,结果来到伙房就看到二麻子把整根葱没扒皮就扔进锅里。小三子不干了,“**葱都不扒皮啊?”

二麻子回答:“俺他妈天天这么做的,没撑瞎你们,嫌埋汰你别吃!”

小三子眨巴着眼睛半天没说出话。得,没整,他一甩头,架拐走了。二麻子在他身后偷笑。肚子里憋着点儿气,他又架拐前后晃着来到马厩那儿。他听到争论的声音,嗓门很大。

“但是布尔什维克已经有了成功经验啊,”是遵命的声音。

“当家的别忘了,他们已经被围剿了几次,不知跑到哪里,想再翻身恐怕没机会了,”眼镜的声音。

小三子听着迷糊,不懂。不过,不懂他会问。

“你们说的是谁啊?他们在哪儿?”小三子冷不丁出现在马厩草料仓门口,给遵命和眼镜吓了一跳。他们正在刮豆饼。

眼镜低下头,不敢说话了。遵命接过来,“他们在关里。”

“那扯那蛋干啥呀?”小三子架拐很不屑地走了。

遵命苦笑,他知dào

在小三子的概念里,‘关里’是世界上最远的地方。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地缸子回来了。

“俺没见着黑老妖,俺见着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二当家的,姓胡,他说他们大当家的出门了。他说咱大当家的美意他一定转达,日后若有啥差遣,尽管吩咐。”他又从裤子的兜里掏出来几个银元,“他让俺喝茶,俺说俺们天眼子有茶,他非给俺塞进兜里。”他把银元放在桌子上。

小三子笑了,想拿起银元扔给地缸子,却感觉到了王铁阻止的眼神。他还是把银元扔给地缸子,“去给遵命送过去,记上。”

“嗯哪,大当家的。”

看着他走出去,几个二当家的把敬佩的眼神投给小三子。他们知dào

小三子没费一兵一卒,折服了黑老妖。

这里咱啰嗦两句。小三子没猜错,黑老妖突然失踪因为是:十多年前他被黑瞎子舔去了半张脸。之后,他开始抽起了大烟。那时候日本人对大烟的管制也很有意思,八面通几家烟馆子,什么‘紫烟阁’,‘云烟轩’都得详细登记所有抽大烟的人。每个烟馆子,大的有固定顾客五、六十人,小的有二、三十人,但是不登记是不行。穷人是消费不起的,除非自己种植大烟。不过这也有风险,如果被‘百家长’举报,那可是**烦。然而,像黑老妖这样的胡子它是没法统计的。另外可能有人问,这黑瞎子怎么还会‘舔’人啊?俺跟您说,在黑瞎子眼里,咱人类的皮肉比豆腐脑还嫩,它用舌头就能把咱舔的干干净净,留下一堆干干净净的白骨。小三子日后亲眼见到了黑老妖,这是后话。

俺那地界的人在日本人进来之前都见过火车。是老毛子修的铁路,他们从鸡西拉走了不少煤。飞机和汽车是在日本人进来后才见到的。那么大的东西就能飞到天上去,不是亲眼见到,谁信啊?为了修建机场,俺那地界的人可是干了老鼻子(很多)活儿了。刚开始是打夯,糟襟了(破坏)好大一片地。成百上千的人在那儿干活儿,中午管饭,给的是白面馒头,可劲儿吃,月底结工钱。后来又用水泥,人家那水泥是真好。每天用饭盒装一盒回来,攒半个月就够抹锅台的,嘿嘿,那锅台是油光崭亮!呵呵呵。

英子她男人也是在那儿干活儿,慢慢地,八面通人口越来越多了,好多人都不认识,大部分都是跑腿子(光棍)。有些个就不长眼睛,晚上喝多了出来闹事儿,让英子领着一帮小伙子揍了他们两顿,都老实了。这事儿对英子来说,小事儿,就一句话的事儿。不过,也有英子解决不了的事儿。

八面通在日本人刚进来那会儿,有钱的大户人家就有300多户。大多数都是逢年过节你来我往的,处的都挺浑和(友好)。其中就有一个大户人家,张秧子家。他家在民国那会儿是最大一户,听说光绪那会儿当过吉林省伊通县的县丞(县长),光绪末年辞官来到俺这地界买了10余方(每方45垧)荒地,慢慢地,人家的地从马桥河到四合屯绵延1200多垧。张秧子为人也挺仁义,在马桥河北大岗修了20多间草房开了个大车店,来往商旅牲口得以休息,人家那可是全免费!老百姓无不叫好。别人给他们家送过三块匾:‘齿德兼优’,‘望重一邑’,‘公而忘私’。可就这么一个人,他太傲,得罪了民国那会儿的县长尹永祯,两家互相告到上面,造成双方不是气死,就是病死,结下两家后人不可调和的仇恨。这两家的姑娘媳妇和英子都好的不得了,可是女人不当家啊!这两家的伙计和孩子经常打起来,造成双方越来越难调和。英子没招儿了。她还有最后一道法宝:小三子。

她跟小三子磨机了两回。小三子回答:“俺又不是他二大爷,俺管不了。”英子急了,“你不管是吧?明天开始俺就上他们两家门口跪着去,一家跪一天。”说完英子下地和面去了。小三子一琢磨,英子真能干出这事儿。小三子丢不起这人啊,您想,他的相好的上人家门口下跪,他的脸往哪儿放啊?可这事儿要管好了还行,管不好是很丢面子的。小三子从小在胡子堆里长大,知dào

这里深浅。再说,这些富人互相掐起来才对他们胡子有好处。虽说小三子倒是不在乎那点蝇头小利,可这事儿也不是说出头就出头的啊?这种事儿在胡子堆里称为,“摆事儿”,里边的说道可大了去了。莫名其妙地,小三子又想起来三娘。恍惚间他都能感觉到三娘会怎么处理这事儿。他叹了口气。

小三子是这么处理这事儿的:他把两家的孩子分别绑走了两个,然后请他们两家当家的到望花楼吃饭。告sù

他们,孩子是他绑的,想要孩子,在这儿握手言和,一起喝杯酒。否则孩子在山上跑丢了喂了狼,他管不了。其实四个孩子都让二瘸子领到高丽营玩儿去了。您说这两家人还有的选择吗?酒席上,小三子还不放心,又补上一句:“今日个你们可是答yīng

俺了,今后谁家人再起事儿,可别怪俺。你们也知dào

刘老财是咋没的。”很奇怪,办了这事儿,小三子感觉到心里很舒坦。

再过两天中秋节了。八面通街上到处都能看到拎着两袋儿月饼,加上些什么蘑菇、山货啥的走亲戚、串门子的人。三婶儿家也收到好多,三婶儿硬是让小三子把那些月饼都拉山上去了。小三子他们也拉出来好长一个单子:崔庆寿、王地炮、大马棒、黑老妖、高丽营、三娘家、还有八面通拿大份子的……用四爷的话说,“过节了,咱也不能失了礼数。”

小三子在过节前一天晚上来到一美酒屋。他告sù

小川子、地缸子他们,“你们去翠花楼等俺就行了。”可是没人动弹,地缸子道:“俺们在门口等你吧。”小三子也没再说啥,自己走了进去。

酒屋好像比平常人多。有人向小三子鞠躬致礼,小三子点头回礼,找到一张桌子,坐了下去。那个侍候过一美的朝鲜族姑娘善花,端着小三子常喝的清酒,拧着小步,一路跑了过来,鞠躬,“谢小三君照顾我们的生意,”她跪下来,给小三子倒上酒。可是没等她把酒倒满,却突然扭头,站起来跑了回去。小三子看到了她眼睛里盈出来的泪水。小三子自己拿过酒壶,把酒倒满。

吃着生鱼片,小三子自斟自饮起来。一美是以俺那地界的习俗下葬的。小三子把她拉回了八面通,埋在了羊草沟。‘辞灵’(丧葬习俗)那天,除了一美酒屋的几个女人,还来了六、七个日本军官,包括山口。那天还是英子找的吹鼓手。

小三子喝到第四杯的时候,山口过来了。“小三君是个有情义的人,我敬你一杯。”

小三子点头没说话,举起杯,与山口碰了一下,一口干了。

“我们做贴己(朋友),好吗?”山口给小三子倒酒。

小三子有些醉眼朦胧,笑了,“呵呵呵,鱼找鱼虾找虾,王八净找鳖亲家,你和俺不是一路人。”四目相对,小三子眼睛里露出调侃,山口的眼睛好像若有所思的样子。

八月十五那天晚上,小三子和几个二当家的吃过饭,自己爬到山尖上和大铡刀、黑月儿、小红说了好多话。

接下来的日子,小三子安静了好多,或者说,有些消沉。他竟然能跟着鲶鱼头去钓鱼,而且,一钓就是一天。开始他只是好奇,鲶鱼头一只胳膊是怎么钓的鱼。鲶鱼头的鱼竿还是蛮不错的,那还是周疤了眼儿从牡丹江给他买回来的,是那种四节的杆子。拉杆的时候,他是用那个半截胳膊夹着,把杆拉开,放到地上,挂上鱼线,把鱼钩放到嘴里,用牙咬着,一只手从鱼饵盒子里掐断蚯蚓,拿到嘴边套在鱼钩上。一套动作一气呵成,非常娴熟。小三子看傻了,“我操,咱俩换换得了,把俺的胳膊给你,把你的腿给俺。”鲶鱼头呵呵傻笑。

开始钓鱼。小三子发xiàn

,他怎么样都钓不过鲶鱼头。开始他认为鲶鱼头的地方好,于是和他换了两次地方,可人家到哪儿都能钓到鱼;他到哪儿都白扯。他又认为是鱼竿的问题,又和他换了两次鱼竿,还是不行。您要说,鱼咬钩之后钓不上来,那是技术问题;但是鱼不咬钩,您说是什么问题?小三子急了,“你妈逼,鲶鱼头,你肯定有窍门不告sù

俺。”

鲶鱼头一脸苦相,“大当家的,你别急,越急越不行。”

“你妈了逼,我急,它就不咬钩了?”

“嗯哪。”鲶鱼头一脸认真。

小三子看着鲶鱼头愣了半天,“好,这回俺不急,它要是再不咬钩,你看俺捶不捶你。”

小三子这回坐在那儿抱起自己那一条腿,努力着让自己平静下来。您说也奇了怪了,小三子刚觉着自己静下来了,鱼鳔开始动了。小三子立kè

又兴奋起来,刚刚伸手抓住鱼竿,小三子意识到自己的心又不静了。慢慢地,他又放开鱼竿。直到鱼鳔完全被顶翻在水面,小三子才呵呵笑着,抓起鱼竿。他竟然没有直接提起来,而是带着它左右划了两圈,最后,在他狂浪的笑声中,他拎出水面一条一斤多的大鲤子。

这边小三子在钓鱼,那边几个二当家的可就合计开了。一致认为,小三子是被大铡刀、黑月儿还有一美的死打击够呛。用现在的话说,心理压抑了。最后,普遍认为:应该让小三子出去散散心,同时,让他出去长长见识。最后选定目的地:哈尔滨。

还有一件事儿,咱也得交代两句。高丽营梅子她们全家都搬家走了,搬到哪里,不知dào

。金村长是三天后捎过来的信儿。听了信儿,大虎还要去闹腾他们村子,小三子没答yīng



晚上吃饭的时候,没等几个二当家的提起这事儿,又来了这么一位访客:身材不高,三十多岁,一身绸缎,一看就是‘场面上’的人。一进屋,眼睛扫了一圈就落到小三子脸上,双手一抱拳,“几位当家的,西北悬天一枝花,‘横兰荣葛’是一家,在下吃荣家饭的,路过宝地,恳请赏口饭吃。”口齿干净利落。

这里咱啰嗦两句,所谓‘横兰荣葛’是指俺那地界的江湖四个阶层:横:也叫‘吃横的’,就是像小三子他们这些胡子,是靠拼命吃饭的,是最高阶层;兰:也叫兰码人,咱们前面介shào

过,就是靠耍钱赌博吃饭的人;荣:小偷,包括入室盗窃的,掏兜的,各种贼;葛:就是撂地儿的,包括各种打把势卖艺,卖假药的。每个阶层间江湖地位差距是蛮大的。就像兰、荣、葛阶层的人是一定要向横阶层的人低头的,这是规矩。您比方说,一个小偷,来到一个地方,想要开展生意,是一定要先向横家人投贴拜山,并且恭恭敬敬地上些好处,经允许才可以;否则,他一定会倒霉。反过来讲,吃横的,出于江湖道义,对这些拜山的人也有义务提供某种层度的保护。这就是‘横兰荣葛是一家’的含义。对这些事儿小三子很烦,以前都是四爷处理这些事情。前些日子就有这么个事儿:有个拜过山的荣家人被英子找人给打了,这让四爷很没面子,不过四爷也没说这事儿,是地缸子偶然说起来的。打那之后,小三子说过以后这类拜山的人一概不接待。今天这位是王地炮介shào

来的。

小三子很无奈地抬头扫了一眼四爷和王铁,王铁低头不说话,四爷拿出烟袋锅子,慢条斯理地装上烟,点上。“兄弟~是吃荣家饭的,俺是山里人,俺在自家院子里吃瓜摘菜的,还不想请别人帮忙。”

“这位当家的这话在理,不过阿猫阿狗的也得有口饭吃不是?”他的眼睛转向四爷。

“这小条子真他妈能抽(条子,指舌头,意指能说),来,亮亮活儿(展示一下技术),让几位大爷开开眼,”大虎撂下酒杯。

“哎呦,这位当家的,是俺怠慢了,俺给您满上,”他走过来把大虎的酒杯倒满。接着他又走回原来的地方。

“几位当家的,俺刚进门儿的时候,拣到一块表,也不知是哪位当家的?”他拿出来一块怀表,表链拎在手上,怀表像钟摆一样来回摆动。所有人的表情都僵住了。这是刘老财的怀表,是小三子给大虎的,大虎挂在胸前向所有人显摆过。

大喇叭看了一眼王铁,王铁:“来、来、来,兄~弟,贵姓?”

“回这位当家的,俺姓刘,家里人(同行)叫俺溜老荷。”

小三子盯着这个人的眼睛,他扑捉到了这个人的眼睛里偶尔闪过的一丝调皮眼神。但是,在街上,小三子绝不可能想到这个人会是一个掏兜的贼。他衣着光滑,表情严肃,甚至有一点眼镜那样的学者气质。

“俺这地、地、地界太~小,兄弟~展不~开手脚,俺~当家的要去哈尔滨去~逛逛码头(去玩儿),要~不一起溜~达溜达?”王铁的眼睛里也露出顽皮的神色。

轮到小三子迷糊了,‘哈尔滨’?王铁唱的这是哪出?

溜老荷的眼睛里是兴奋,抱拳,“俺听几位当家的。”

“川~子,领他下去~吃饭。”王铁扭过头对川子说到。

“嗯哪”川子领他出去了。

小三子盯着王铁,王铁看向四爷。

“嗯,”四爷清了一下嗓子,“俺几个合计着,得买些枪和枪子儿了(子弹),今年冬天咋也得给兄弟们多发几个子儿,之前周疤了眼拉回来的也快用没了,怎么地,咱都得买点儿。趁着这会儿天儿还不太冷,就跟王地炮去趟哈尔滨,买点儿,顺便再看看给你找匹马。大伙儿意思,想让你自己去一趟,俺呢,得在家接粮食,哑巴那边也得帮着三娘她们打秋粮,赵亮也得回老房子那儿呆些日子,王铁二当家的意思是想和你一起去一趟哈尔滨。”四爷又把他烟袋锅子点上了。

小三子看向王铁,王铁的眼睛里笑意盎然。

“来回得多少天啊?”小三子问

“不行俺去也行,哈尔滨俺也去过,那儿的窑姐儿看见俺,就跟看见她亲爹似的,”大虎来了一句。

“你滚你妈逼”小三子的话。

傻鹅和哑巴呵儿呵儿笑。

“听说八面通火车站可以坐人了,去的时候坐火车,回来买辆马车把枪拉回来就行了。用不了一个月,兴许十天八天的就能回来,”四爷的话。

小三子不说话了。

经过几天的张罗准bèi

,几番协商研究,最终定下了此行人员名单:小三子,王铁,遵命,小川子,大喇叭,溜老荷,王地炮全程陪同。说协商呢,主要是因为大喇叭和大仙儿两个人选。王铁的意思是两个都带的话,人太多了,只能带一个。大喇叭呢,让大仙儿去,大仙儿让着大喇叭。让来让去,最后还是小三子敲定就是大喇叭了。对于遵命当选,大虎颇为不忿,“领他去有啥用啊?”小三子告sù

他,“他比你有用。”

小三子手上还有两个条子,准确地说,是两个地址。一个是英子给的,是张秧子家三姑爷捎来的,还拜托捎些松子儿过去。另一个又是水娃送来的,签名‘于’的字条,上面只有一个哈尔滨的地址。

一行人都换上了英子找人做的新衣服,出发了。那会儿老百姓穿的衣服不比现在花样少。有这么几种:第一种,协和服,是日本进来后兴起的,开始是在伪满zf系统工作人员的标准着装,后来普及开来,在场面上‘混事儿’的人也都纷纷效仿。协和服有点像中山装,不过它是立领的,扣子也是被盖住的,下身就像现在的西裤,有骑马的会穿非常肥大的免裆裤,打绑腿,或穿马靴。第二种,读书人的装束,就是清末那种长袍。第三种,绸缎褂子,或是棉袄,下身一圈裙摆,也有直接穿裤子的。这些都是男人的装束。女人样子更多,在街上能够经常看到穿着日本和服的女人穿着木屐,双手垂在双腿前面,或抱着什么东西,低头拧着身子,“咔嗒,咔嗒”走过;还有朝鲜族女人穿着她们的裙子,脚上穿着胶皮小鞋,腰拔得溜直,脑袋上总是顶着东西,或是一个包裹,或是一个大木盆,亦或是一口不小的缸,反正她们好像啥都能用脑袋顶着;咱汉族女人呢,普遍都是花褂子,穿裤子,通常是挎着一个筐,就是柳条编的那种,俺那儿叫‘土篮子’,谁要是能挎一个新‘土篮子’,感觉那是很有面子的,走道儿都会甩着屁股,呵呵呵,女人……

闲话少说,咱说小三子装束:缎子面儿小棉袄,马裤,马靴。可能有人不解,怎么还有‘小棉袄’啊?俺那儿,过了八月十五,天儿就很凉,所以有条件的人家,都会穿上很薄的棉袄;冬天再穿厚棉袄,也叫‘大棉袄’。王铁,一身协和服,马靴,一顶小单帽。这单帽有点像八路军的帽子,没有扣,也没有那一条边儿。遵命,一身长袍,有点鲁迅雕像的样子。大喇叭也是协和服,他个子矮,在王铁旁边,只是衬托出王铁的**倜傥。小川子和溜老荷是和小三子一样的小棉袄,王地炮也是。

豁牙子、地缸子他们还有英子把他们送到火车站。所说的火车站只是一趟青砖瓦房而已,有八间房的样子,比小三子天眼子新盖的房子大不了多少。火车啥样俺就不罗嗦了,大伙儿都在电影、电视、老照片里见过。他们没背长枪。虽然那会儿允许山上的猎人持有枪支,但是背着长枪招摇过市,还是会有麻烦的。王铁他们每人身上一把盒子枪,小三子只带着他的刀。四爷劝过小三子也带上一把,小三子回答,“俺的兄弟带着就行了,俺还用自己带吗?”

王铁他们放枪的地方也有点意思。王铁是枪筒朝上,插在后腰上。大喇叭是自己做的布套,把枪放在脖子后边,所以他总是开着领口的第一个扣子,这样他才能把枪拽出来。小川子是跟小三子学的,枪放在右侧裤兜里边。遵命的枪放在他的书箱子里。这些胡子的枪放在什么地方,和他们的性格、习惯都有直接关系。比如说王铁,他总是笑眯眯的背着手面对外人。大喇叭经常有挠头的动作。小川子双手经常插在裤袋里。遵命不用说,会经常去翻他的书箱子。说到这儿,大伙儿应该能感觉到这些胡子的阴毒狠辣。说到底,胡子毕竟是胡子。

上了火车,他们都坐在一起。旁边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儿。这个女孩儿从看见他们就瞪着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们。女人就表现的浑身不自在。王铁道:“那、那、那边车厢还有~地、地、地方,俺帮你~把东西搬、搬、搬过去。”车上人不多。

女人惊恐万状,“不用,不用,俺自己来,”哆嗦着,拿下来自己东西,牵着孩子走了。

路上,小三子问起王地炮是咋认识溜老河的。王地炮说出一个名字‘刘一刀’。王地炮和溜老荷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横道河子、一面坡、苇河那边的几伙胡子。小三子记住了这个名字,‘刘一刀’。据说这个人带着四个人闯进伪满一面坡警署,抢出来自己的三个兄弟。他们聊着天儿,已经走过两站。突然有个人走过来,对着溜老荷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想啥来啥,想吃奶就来了妈,蘑菇多钱?”

“野鸡闷头钻,也能爬上山?”溜老荷很不屑的表情。

“地上有的是米,”这个人表情变得有些惶恐。

“高码子认交情,对过迈子,扯吧,”溜老荷面无表情。

“劲河子,摊了,”那个人没等说完,走了。

王铁一脸兴致盎然地看着溜老荷,溜老荷笑,“几个老幺爬杠子。”

小三子也是一脸好奇,“你认识他?”

溜老荷摇头,王铁来了一句,“贼、贼、贼躲~不过贼的眼睛。”

这里咱得啰嗦一会儿。上面是两个贼之间的对话,翻译过来就是:‘你好,同行,哪里发财?’

‘你算老几?’

‘俺有同伙儿’

‘山上胡子认交情,打过招呼,去忙你的吧’

‘够意思,谢了’

可能有人还不明白,咱再啰嗦一会儿。贼,生存的最基本能力,不是技术,而是眼睛。什么人能偷,什么人不能,他们必须搞清楚。反过来讲,在人群中,贼一眼就能认出另外的贼。这就是王铁的话,‘贼躲不过贼的眼睛’。没上道的不算。这个贼看到溜老荷和这么几个人坐在那里,他心里没底,特来试探溜老荷。这就是上述对话的起因。很奇妙,是吧?这就是江湖。

还有个事儿。在他们又走过几站后,那个贼又匆匆走过,和溜老荷点了个头,头也不回地走了,下车了。从窗子里看到他下车后,溜老荷把手伸向小三子,张开,手上是一块崭新的怀表。“这是他孝敬咱的。”

第二十七回 冷暖人间 哈尔滨

差不多坐了一天一宿的火车,就要到哈尔滨了。溜老荷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俺得溜溜了,这胳膊腿这个酸啊,”眼睛却瞟了一眼大喇叭。大喇叭也站起来,“俺跟你去。”俩人一前一后,从车厢中间的过道走了。

看他们都快走出车厢了,王铁站起来,“俺去看看,”一脸的兴奋。小三子也想去。王铁却扫了一眼小三子的拐,没说话,自己走了。王地炮笑了,“三少爷,咱到了哈尔滨,让溜老荷好好露两手。”他们出来的时候讲好了,出了门儿不能叫小三子‘大当家的’,因为这样别人就会知dào

他们是胡子。小三子笑笑没说话。

到了哈尔滨。小三子感觉眼睛不够用了。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的人。随着人流从站台里走出来,小三子发xiàn

遵命在回头看车站主楼上的字。好高的楼上竟然还有钟,钟上面是磅礴大气的四个大字‘大满洲国’。在钟下面是俄罗斯文的‘哈尔滨’。“这是日本人花了1.4亿从老毛子手里买的,”遵命告sù

小三子。小三子也随着遵命看着那几个大字,他好像也想到了什么。“来来来,上车吧,”大喇叭叫过来一辆四轮大马车,招呼大伙儿坐上去。小三子之前也见过老毛子四轮马车,但他没见过这种像房子一样的车,还有那么多装饰。马车是从后边开门的,小三子架拐走过去,把拐递给川子,扶着门框蹦了上去。里边面对面有两排长条凳子,可以坐下十来个人。等大伙儿都上了车,大喇叭招呼坐在门边的川子把门关上,而他直接盘腿坐在中间的地板上开始从口袋里,腰里,甚至裤裆里往外掏钱,绵阳票子,银元,卢布,还有小三子不认识的钱币。还有两幅镯子、耳环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一堆。小三子抬头看见王铁和溜老荷都在笑。川子和遵命都是目瞪口呆的,王地炮也是噙着得yì

的笑。大喇叭开始分类整理那些钱,每整理出一捆,递给遵命,遵命点了数,装起来。王铁说,“咱~住、住、住店的钱够了。”

咱还得啰嗦一会儿。有人会问出好多问题,咱们逐一回答。这钱哪里来的?溜老荷偷的。怎么在大喇叭身上?溜老荷偷下来会在第一时间转给大喇叭,大喇叭到洗手间清理,扔掉钱包之类的东西,把钱藏到身上。为什么快到哈尔滨了才想起来去偷啊?两个原因,一,贼都会在自己下车前下手,或者,得手就下车;二,哈尔滨是大站,下车前人群混乱,注意力分散,好多人即使丢了东西也不会发觉。可能还有人会问,溜老荷这么能偷,他为什么不自己偷啊?他不敢。绝大多数贼,都是有点‘心灵手巧’,胆儿却很小的人。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想到去偷,而不是去抢。而且他们对群体的依赖性更强,有人撑腰他们才敢放手去偷。

他们到了,马迭尔旅馆。本来,小三子是不同意住这么贵的地方,他们在这里睡一宿可以换好几条枪。可是王铁不干,他说,‘咱出来就是来玩儿的’。

在旅馆金碧辉煌的大堂里,小三子架拐走进来,吸引了好多目光。还有两个人的目光竟然注意到了小三子那双粗糙硕大的手。大喇叭像一个走上拳台的拳击手,晃着膀子走到前台,“给俺们找几个屋,”他的嗓音依然洪亮。王铁笑吟吟的背着手看着前台穿着马甲的几个小伙子,他知dào

大喇叭已经露出乡巴佬的口音。小川子放下箱子,双手插在裤袋里,站在小三子旁边,也注意到了那两个注意到小三子的手的人,他们或是低头、或是转头,都回避了川子警惕、好斗的目光。遵命也放下箱子,仰头观望大堂里的灯和装饰,王地炮和溜老荷在小声嘀咕着什么。

“几位需yào

什么样的房间?我们只剩下套房和双人间”

在王铁示意下,大喇叭定下了仅有的的一个套房、两个双人间。在四楼,有服wù

生来帮他们提行李。

小三子第一次住进像皇宫一样的房间里。服wù

生热情地向大喇叭他们介shào

会客间,卧室,浴室,洗手间……小三子愣在那里,眼睛直勾勾的。这个世界还有人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分配房间时,来了问题。他们是七个人,两个双人间,一个套间,不够分配。最后结果,王铁自己睡一个双人间,王地炮自已一个,剩下的全住在套间里,睡在地毯上。大喇叭宣称:“把俺身上的虱子留在地毯上,让它们发展成千军万马……”可怜那个套间,第二天清扫人员增加了好几个,才打扫出来。

说起来您可能不信,那会儿在哈尔滨卖枪的人比现在卖房子的人还多。啥枪都有,汉阳造,俄罗斯造,日本造,甚至德国、美国造。当然,都是在黑市上。更多的是一次卖个一把两把这样的小买卖,像小三子他们这样的买主还是不太多见的。按照几个人合计的计划,第二天大伙儿就是出去转转。一路上,他们就碰到好几个人来问他们,‘要枪吗?长的、短的都有’;也有人比较专业地问,‘要手筒子吗?’

“你妈了个逼,好像咱脑门子上写着‘高码子’(山上胡子)几个字似的,这帮逼养的,眼睛真刁,”大喇叭抱怨。

“比那还显眼,”溜老荷的话

“从哪儿能看出来呢?”小三子好奇

“呵呵,这些城里人成天活在人堆里,看人的眼睛毒着呐,咱的眼神儿,走路的样子,说话口音,他们一看就能看出来。你看大喇叭走道的样子像不像个大公鸡?”

“哈哈哈,”大伙儿笑,大喇叭也笑,“操,俺还得学着跟娘们儿似的走道,这样式儿的?”他开始拧起身子,学女人走道的样子。在喧嚣的哈尔滨中央大街上,留下了几个人放荡不羁的笑声。

晚上,逛窑子。

王地炮说,这个‘月香阁’在哈尔滨也是有一号的,是中国人的窑子。那会儿在哈尔滨有日本人的窑子,也有老毛子的,朝鲜族的。最贵的是日本人的窑子,最便宜的是刚刚跑到中国来的朝鲜族人的窑子。那会儿在哈尔滨穷人区和富人区是分的很明白的,分为‘地狱’、‘人间’、‘天堂’,可见差距有多大。这个‘月香阁’就在‘人间’与‘天堂’之间,三层楼,周边好多饭馆子。门口好多马车,还有几辆汽车。一行七人晃着微醉的步伐,走上楼,迎来花枝招展的一群“姐姐”。“姐姐”是王地炮对她们的称谓,“嗯,姐姐真甜,来,亲一个……”。小三子察觉到,哈尔滨的窑姐第一眼看的是他的衣服,不像八面通的窑姐第一眼看的是他的脸。这让他心底产生了些反感,不过小三子没表现出来,他不想扫了兄弟们的兴致。他们被簇拥进一个包厢,围着一张大桌子坐下来,有人端上来些瓜果。小三子偷眼观察遵命,发xiàn

他脸通红,也不知是喝酒喝的,还是别的。陆陆续续进来好多“姐姐”。小三子选了一个小脚女人,一说话,却是不知哪儿的口音,引得大伙儿大笑。小三子也笑,也没嫌恶,一把把她扯过来坐在他唯一的腿上。王地炮选了一个细高个,王铁选了一个略胖的,轮到大喇叭,他站起来,像个将军检阅士兵一样,挨着个走过去,看过去。“你妈逼,你们都说句话,俺听听”。

顿时,一片莺歌鹊噪。这边哈哈大笑。“等等等等,等会儿,一个一个来。”

“大哥,真俊”,“相公,你这是要干啥子?”“你个是要睡人啊,还是要睡小曲儿啊?”后边不知谁来了一句,“武大郎逛窑子,还要听一曲儿?”

包厢里男男女女笑倒一片。

轮到遵命,很让小三子意wài

,遵命颇为大方地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过来的姑娘也让人眼睛一亮,是个知书达理的淑女类型,很是彬彬有礼的样子。小三子心下感慨,王八能看见绿豆,一定是有原因的。

第二天一早,小三子又来了好奇心,他和那个小脚女人商量,“你去问问那个跟遵命睡的那个,问她昨晚跟遵命干了几炮?”没一会儿,送回来的答案是:五炮。小三子发出爽朗的笑声。

第二天的计划:大喇叭和溜老荷去张秧子亲戚家,送松子儿;小三子、遵命、川子按照那个姓于的字条,去拜访;王铁和王地炮各自出去办自己的事儿;晚上回马迭尔吃饭。

花开几朵,单表一支。小三子他们雇了一辆马车,敞篷的那种,按照那个‘于’姓给的地址来到被称为‘天堂’的富人居住区。在遵命的坚持下,还买了一束鲜花。小三子颇不以为然,大老爷们也不是相亲去,买什么花呀?遵命告sù

他,这叫礼仪。

这户人家是欧式的别墅,院子也是欧式的铁栅栏围着,栅栏上爬着喇叭花(牵牛花)。遵命抱着鲜花去敲门,小三子和川子也下了马车站在那里看风景,小三子想到,住在这里的人才应该去住马迭尔旅馆。门开了,露出一个老头的脑袋,接过遵命的字条,看了一眼,直接把门推开,做出‘请’的手势。小三子架拐和川子跟在遵命后边,走了进去。青砖路面,上面葡萄架上,已经干黄的葡萄藤上坠着一串串已经熟透了的葡萄,散发出醉人的葡萄香味。沿着葡萄架下,拐过一个慢弯,来到白色小洋楼门前,进去后,老头示意几个人坐在客厅里等一会儿,他继xù

走上楼去。小三子有些奇怪,难道这老头是哑巴?怎么不说话呀?

不多时,走下来一位穿着和遵命一样的长袍的中年男人,中等个,偏瘦,很有些气宇轩昂的样子。“哈哈哈,让几位久等了,”他疾步走过来,和遵命、小三子等握手。握到小三子的手,他的表情一愣,“吆喝,这是我握过的最爷们的手,哈哈哈,”他有些南方口音。

坐下来,那个开门的老头端来茶壶,给几个人倒上。“老于可是没少跟我说过你们的好话啊,几位此番到哈尔滨是要?”

“我们就想出来转转,顺便买些枪和子弹,”遵命答道。

可他的眼睛还是看着小三子,“噢,出来转转是对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呵呵,枪要多少?”

小三子还是没说话,遵命回答,“几十条枪,几万颗子弹。”

“哦?呵呵呵,三爷看来不愿意说话啊”这个人依然满脸笑容。

小三子脸红了,“俺是山里人,不太会说话。”小三子能感觉到此人举手谈吐间指点乾坤的气势,他更好奇的是,这个人和那个姓于的是什么样的关系?

“您,贵姓?”小三子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噢,我都忘了自我介shào

,我姓赵,兄弟我痴长几岁,几位叫我老赵就行了。”

“噢,赵兄,你说的老于帮过俺的忙,可俺还没见过他,你和他是亲戚?”

“哈哈哈,大当家的果然是个爽直的汉子,呵呵呵,我和老于是好朋友,比亲戚还亲,”老赵依然是满脸的笑容。那个哑巴老头把遵命带来的花,修剪好,插在花瓶里,放在朝阳的窗台上,顿时屋子里生机盎然的样子。

“这样,几位远道而来,不妨在哈尔滨多转转,我改日再请几位,也好略尽地主之谊,几位所说的枪和子弹也需yào

些时日准bèi

,几位看如何呀?”

“那未免让赵兄过于劳累了,”遵命回答

“唉~,哪里哪里,以后咱们就是自家人,不要客气,不要客气,噢,对了,几位目前住在?”

“马迭尔旅馆413,那我们告辞了,”遵命回答,小三子已经站了起来。

“也好,我这儿手头上有点事情,对不住几位了,回头请几位,就当赔罪了。”

“赵兄太客气了。”

“噢,对了,老王,去把院子里葡萄给他们剪一些带回去品尝品尝,”老赵回头对那个哑巴老头喊道。

“呃,”老头回答。原来他不是哑巴。

拎着一小筐葡萄,几个人走出来,暖暖的阳光下,街上没多少人。葡萄很甜,小三子是连皮带籽都嚼碎了吃进去,遵命是光吐葡萄籽不吐皮儿,川子是先吐皮儿,后吐籽儿。本来很干净的街上留下斑斑葡萄残迹。

小三子架拐走在中间,遵命左手挎着筐走在小三子右边,川子拎着一串儿葡萄直接用嘴吸允葡萄。“你说,这个老于和这个老赵到底啥关系啊?”

“俺要是没猜错,他们不是国民党就是共产党,”遵命回答

“党是啥呀?”

“就是一群人有了一样的信仰走到一起”

“信仰是啥呀?”

……

走到一个十字街口,他们看见街对面靠着电线杆子,立着歪歪扭扭的四个字‘麻衣相术’,旁边坐着一个脏兮兮的老头,眼眶深陷,明显两个眼珠子都不在了。小三子不认字也知dào

他是算命的。

“来,咱坐一会儿,”小三子率先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坐了下来,隔着街面对着那个瞎老头。遵命和川子一左一右也坐了下来,继xù

吃葡萄。

他们坐了1小时50分钟。火车上溜老荷接的那块怀表戴在遵命怀里。这段时间里,有三个人给瞎子扔下小钱,有一个中年妇女来算过命,还有一个10岁左右的男孩儿给他端来一碗汤,一个馒头。从他的吃相,小三子看出来他的牙齿也不全了。看他吃完了,小三子站起来,“走,去看看。”

穿过马路,小三子他们来到老头跟前,那儿有一个小马扎(小凳子),小三子坐了下来。川子和遵命站着。小三子没说话。

“丑不南行西不东,求财望喜一场空,戍申休往西南走,三山挡路有灾星。小伙子你是要看相算命啊,还是圆梦推八门啊?”老头说话抑扬顿挫,漏风的牙齿间说出来的话,听着好生奇怪。

“你咋知dào

俺是小伙子?”小三子好奇。老头儿脸上有好几道伤疤,两个眼珠子明显是被人用刀剜出来的,根本看不出他的表情。

“呵呵,俺还知dào

你们在那儿坐了有一个时辰吧?”

小三子等人目瞪口呆。“你咋知dào

的?”小川子冒出来一句。

“瞎有瞎道儿,瘸有瘸招儿。”

几个人表情骇然。“请教高人,”小三子双手抱拳,“俺现在该咋走?”

“福地有尘风自扫,绺门无事日常关。”老头儿鸡爪子一样的手捻起胡子。

“你是让俺没事儿别找事儿?”小三子追了一句。

“哈哈哈,大当家的英明,一方福祉。山鹰盘旋在天上,老百姓只能仰望,没人知dào

它从哪里来,也没人知dào

它到哪里去。”小三子能闻到他身上的臭味。

几个人半天没说话。

“高人,俺那儿缺一个翻垛的(巫师之类),你要是到俺天眼子,俺让人天天给你炖鱼汤喝,”小三子很真诚。

“哈哈哈,大当家的美意老夫心领了,老朽一把烂骨头,若不是惦记着还想看些红尘笑话,早化为一缕烟尘了,呵呵呵。”

又过了半天,遵命拿出几块银元,“高人,多少钱?”

小三子伸手一把抢过来,把那几块银元都扔进那个脏兮兮的小铝盆里,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音。

小三子他们都走出去很远了,后边传来老头的喊声,“今天你们来的地方就是你的出路。”小三子一愣,没说话,接着走了。

回到马迭尔。一走进大堂,就听见大喇叭那大嗓门,“说别的没用,将来还得看俺们奉军的(奉军,指张学良的东北军)……”小三子看见他和溜老荷跟几个人围坐在沙发里,高谈阔论呢。小三子不知dào

,服wù

生已经提醒大喇叭两次小点声,可是大喇叭音量如旧。溜老荷先看到了小三子,向大喇叭示意,大喇叭一扭头,“呦,大当家的,”说完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们本来讲好出来不叫小三子‘大当家的’。小三子扫了一眼那几个跟他们聊天的人,有穿协和服的,还有穿西装的,不像是在‘道上混’的。小三子没说话,架拐朝楼梯走过去。大喇叭和溜老荷跟了上来。

回到房间,小三子坐进沙发里,愣愣的,有点发呆。“张秧子三姑爷那家亲戚挺有钱,住在他们说的‘天堂’那儿,跟咱挺客气的,明天请咱到厚德福饭庄吃饭。”大喇叭的话。

小三子的眼睛回过神来,“也住在天堂里?”

“那家当家的不在家,是那家的管家接待俺们的,他们好像知dào

咱要来似的。”溜老荷的话。小三子突然想到他今天去的那家,看门老头见到条子就放行,是不是也预先知dào

了他们要来?“哼,俺他妈还成香饽饽了,”他自言自语。

到了晚饭时间,王地炮回来了,王铁还没有。王地炮有些着急,“大当家的,俺约了哈尔滨几个面儿上人今晚在听雨轩喝茶,要不咱先吃了饭过去?王铁回来了让旅馆的人捎个信儿,不行吗?”

隔了那么一会儿,“那咱先吃饭吧,”小三子站起来,领着大伙儿吃饭去了。按照原计划,马迭尔的西餐。整个点餐过程是遵命完成的。小三子听说菜谱里还有熊掌、鹿肉,好奇地问了一句,“哈尔滨有黑瞎子吗?”一句话引得旁边那桌的几个外国人也在偷笑。

吃过饭,来到听雨轩。是个三层楼,每个楼梯转弯处都有几个人站在那里,猜测、挑衅的目光让小三子恨不得揍他们一顿。不过小三子也知dào

,这是‘吓门’(吓,音鹤,恐xià

的手段,而‘吓门’是江湖术语)。一直到了三楼,豁然是一个大厅,好多人,好像得有几百个。一双双阴狠的目光,一张张乖戾的面孔,好像哈尔滨混社会的人都聚在了这里。有围着桌子喝茶的,有靠墙站着聊天儿的,还有几桌打扑克的,好多人叼着那种纸烟卷。小三子一行人走进来,吸引了好多人的目光。小三子立kè

意识到,他绝不能在这里输了气场。小三子慢慢地把头从右向左转过去,他没有落下一双眼睛。很快,他判断出这些人不是一伙儿的。他的头继xù

转,落到王地炮的脸上,王地炮竟然是一脸惊恐,显然他也没料到这种情况。小川子是脑门青筋暴起,目光里是嗜杀,他有点太紧张了,不过小三子很满yì

他的表现。遵命竟然也毫无惧色,他的眼睛也是从王地炮脸上转过来,与小三子对视,似乎向小三子确认,这不是王地炮安排的。大喇叭挠着他的后脑勺,来了一句,“吆喝,这么热闹。”

小三子的脸上竟然有了些许笑容,他为自己这几个兄弟自豪。完全是下意识地,他架拐往里边走去,里边是个月亮门。

“几位是要动青子(喝茶),还是葫芦窑子(赌博)?”有个人胳膊上搭着一块白布迎了过来。

“肖老二,肖掌柜的在吗?”王地炮的话,他好像回过神儿了。

“噢,几位找肖二爷是吧,他在里边。”这个人回头,月亮门门口有一个人转身走进月亮门。几个人继xù

往前走,到了月亮门。有两个人像站岗的样子,放过小三子和王地炮,却拦住后边大喇叭他们。“嘎哈呀?俺们一起的,”大喇叭嗓音依然洪亮。小三子也回头盯着这两个人,没说话。

“几位爷,这边有地方,喝杯茶,里边让他们当家的说说贴己话好吧?请,”跑堂的反应很快。

大喇叭依然没动,看向小三子。小三子却半天没表态,观察周边的人,他感觉到好多人‘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眼神。场面僵在那里。

“哎呦,这不地炮老弟吗?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快进来,快进来,”月亮门里出来一个人,人高马大的光头汉子,脑袋油光铮亮的。“请几位兄弟到那边喝茶,算我账上,”他又对着跑堂的来了一句。

小三子不好再推迟,随着他走了进去。

里边,是个牌九局。一帮人围着一张大桌子,每个人前面都堆着一堆绵阳票子。

“来,坐,来了就一起玩儿一会儿,”肖老二很热情。

“你把俺兄弟都挡在外边,俺这儿啥也没有,搁啥玩儿啊?”小三子坐了下来,他感觉到,坐在这里的没有孬种。这里的人比外边那些更阴狠、更乖戾。小三子注意到肖老二和里边一个精瘦的老头对了一下眼神,走了出去。小三子与瘦老头四目相对,老头的眼睛有些傲慢,小三子的眼睛里开始有了些愤nù

。遵命走了进来,扫了一眼桌上堆着的钱,“俺也不知dào

大当家的出来是要玩玩儿,也没多带,”他放在小三子前面一摞绵阳票子。这一摞不比一些人桌上摆着的少,足够买几十杆枪的。

“俺也没耐心烦儿玩儿这个,输赢就一把,”小三子的大手一把抓起那一大摞票子放到庄家对面的位置。桌上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的大手。他的眼睛却是扫过每一个人,他大概猜得出,这些人基本都是来捧场的,换句话说,都是来给那个瘦老头送钱的,送多少,牌桌上见。

庄家发牌,发到天门的位置,有几个人示意小三子看牌。关于这牌九,咱略微啰嗦两句,会玩儿的就不用说了,庄家对着卡门、天门、末门三家,每家四张牌,任意组合出两组数字,比大小,下注的人可以把赌注押在任何一门。照规矩,谁押的多,谁看牌。

小三子很大方地一挥手,示意天门谁看都行。这些赌徒也有意思,就那么四张牌拿起来看不就得啦?他们不,非要双手抓起四张牌,捂着,一张一张地用手捻出来。能看到他们眼睛里放出来的光。小三子笑了,回头又和那个瘦老头对了一次眼睛。他坐在里边的太师椅上刁着哑巴那样的烟袋锅,有人趴在他耳朵上说着什么。

牌开出来了。小三子没输没赢,本儿。

“哈哈哈,”小三子笑了,拿回自己的钱,站了起来。遵命没走,还站那里,小三子把钱递给他,拿起拐,“咱走。”

“兄弟好不容易来一趟,多玩儿一会儿呗,”肖老二坐在那里,眼睛却瞟了一眼瘦老头。

“肖二爷啥时到八面通,俺请你,”小三子朝他抱了一下拳,转身向外走去。

走出了听雨轩,小三子发话,“去看戏去,到了那儿老荷给俺放手干活儿,有炸毛儿的(反抗的)就揍,打不过就给俺放枪!”

所有人的眼睛里开始发出兴奋的狼光。

第二十八回 乱世警匪 唇齿寒

这边大喇叭都把车招呼过来了,那边王地炮才气喘吁吁地跑出来。“刘大当家的,这肖二掌柜也是好意,今儿请咱过来,跟刁二老婆见个面,混个脸熟,以后也好有个照应。”

“哼,”小三子一声冷笑,“来不来就想拿俺当三孙子?走!看戏去。”

马车把他们带到一家大戏院。按照溜老荷的要求,他们是分开走进去的。他和大喇叭在前,小三子领着遵命、川子、王地炮在后。王地炮对今晚的事儿有些愧疚,小三子告sù

他,“咱出来就是玩儿的。”

走进戏院。舞台上灯火通明,粉墨登场的戏子在咿咿呀呀的唱着什么,而台下却昏暗了好多。场子里坐满了人,有几百人的样子。这是小三子见过最大的戏场子。半天,小三子的瞳孔才调整过来,看到溜老荷领着大喇叭走到戏台跟前。小三子看到墙边还有站着的,他使眼色让川子也走过去盯着点儿。遵命和王地炮就在门边上坐下了,小三子架拐站在门口。他没有紧盯着溜老荷,而是看着台上的戏,用余光瞄着溜老荷。戏台下边有二十多张桌子,几乎都坐满了人。溜老荷走过去,伸手为一桌叫了一壶茶,然后再给每位倒上。大喇叭抱着膀子蹲在过道上。如法炮制,也就是几袋烟的功夫,溜老荷已经给前面坐在桌子跟前的人都敬过了一杯茶。

小三子一直站在那里,架着拐,像雕像一样,很显眼。直到溜老荷和大喇叭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直到王地炮、遵命、川子也都走了出去,他才转身,跟了出来。

坐上马车,没人说话。小三子看到溜老荷脸色苍白,擦了两次汗。大喇叭也喘着粗气,眼睛直勾勾的。

到了马迭尔,几个人匆匆爬上楼,回到房间里。房门一关,大喇叭发出一声低吼,“喔~哇!”眼睛里是兴奋的狼光,手里拎出来几十块怀表!他来回悠了两下,一把都扔到沙发里。接着,开始脱衣服。每脱下一件,就像洗完了衣服甩水似的,使劲甩了两下。顿时,满屋子像下雨一样飘落下来各种颜色的票子。直到,大喇叭一丝不挂,站在那里,发出像哭一样的笑声。每个人都发出不一样的声音。小三子是“嗯~啊”;遵命是“喔哇喔”;川子是,“哇操!哇操!哇操!”;王地炮,“俺滴娘唉。”

唯一没发出声音的是溜老荷,他站在那里不停地喝水。感觉到小三子的目光,他转过身,手里端着水杯,抱拳,“大当家的,今晚是俺长这么大最痛快的一次,俺以水当酒,敬你一杯。”他又干下去一杯。

“川子,去叫酒!”

“嗯哪,”他从地上抓起一把票子,走了出去。没一会儿,抱回来十多瓶各式各样的酒,上面都是外国字。“俺也不认识,反正这些都是酒。”他把怀里的酒一股脑扔到沙发里。

大喇叭抓起一瓶,从他自制的枪套里拔出自己的手枪,一挥,“砰”,打碎了瓶嘴,“咚咚咚,”他光腚站在钱堆上,仰着脖子灌了起来。“砰”、“砰”、“砰,”所有人都效仿,瓶嘴都是被打碎的。小三子也打碎了一个,扔给溜老荷。酒被纷纷洒落,红的、绿的、白的。

可能有人不理解,小三子怎么突然想起来去偷啊?小三子这是在挑衅、叫板!他在向听雨轩的人叫板!这是谁的地盘?他们的。俺就在这儿作了,不服?放马过来!

王铁是半夜回来的,还带回来一个人。一进门,吓了一跳,眼睛瞪的多大,“闹啥妖涅?”

大喇叭光着腚,喝多了,踩在一地钱上,在那里唱二人转:“王朝马汉不带慢,走上街头把锣敲哇,唉--把锣敲来把锣敲哇;收走锣锤卯劲敲哇,铜锣不是大马勺,又不劲砸不又不劲敲;又敲又砸我就不断条,过往的行人别发毛,走道你先站站脚;挑挑的你先撩下挑,抬轿的你也歇歇脚,背包的你也抻抻腰……”

小三子也坐在钱上,靠着沙发,手里握着一瓶没有瓶嘴的酒瓶,在那儿看着王铁呵呵傻笑,溜老荷脸色更加苍白,低头靠在茶几腿上,就像躲在洞里的耗子,醉眼朦胧地看着王铁和他身后的人。川子给他们开了门,还在那儿扶着门来回晃呢。

王铁走到小三子跟前,用脚划拉出来一块干净的地方,回头招呼跟他一起来的人,一起盘腿坐了下来。

“这是呼兰杨~老四,这~回俺~来就想找他,还真、真、真让俺找着了,他在老毛子呆~了十多年,”王铁介shào



小三子与杨老四对视,小三子能感觉到这个人身上杀伐之气。“大当家的,俺这儿有礼了,”他双手抱拳。

“来,来,来,喝酒,”小三子向旁边的王地炮示意拿酒,又握着自己的酒瓶子抱拳回礼。

王地炮打碎了两瓶酒递过来。“今晚这是咋回事儿啊?”王铁问王地炮。王地炮述说了晚上的事儿。王铁评价:“干、干、干的好!”

隔了一会儿,王铁道:“那今~晚都~早点睡吧,有事儿明天说。”

小三子点头。“俺领~老四上俺那屋睡、睡、睡了。”

第二天还是王铁先起来的。早餐送到房间里,送餐的人吓得眼睛都直了,满屋子狼藉。还好,遵命把钱都收起来了。王铁叫醒了所有人,开始吃饭,大列吧(俄式面包),温牛奶。

“咱~得小心点儿了,”王铁的话

“嗯,”小三子同意

“在~旅馆里,没、没~事儿,他们不~敢上这儿来闹。出~门儿不行,谁~都不能自己出去。主~要目标就是大、大、大当家的,大当家的前后左右都、都~得有人。这几天,老~四也别、别~忙走,陪俺们呆几天。”

“嗯哪”杨老四的嗓音很沙哑。

吃了早餐,川子帮着清扫的人收拾房间,遵命给小三子他们念报纸,大喇叭趴在窗子上向外望。因为王铁的警告,大家有点一筹莫展,不敢冒冒失失地出去。大喇叭突然回头,“咱坐老毛子四轮大马车不行吗?就咱下火车坐的那种?”

小三子和王铁对视,谁都没说话,杨老四站了起来,“俺去叫车。”

等坐上车,小三子才吩咐,“去听雨轩。”所有人都一愣,小三子笑,“咱去看看。”

马车在听雨轩楼下停了两个多小时。没人下车,都趴在小车窗上,盯着听雨轩来来往往的人。“昨晚那个坐在里边的老头叫啥?”小三子问王地炮。

“外号刁二老婆,哈尔滨混事儿的都叫他刁二爷,”王地炮回答,“哈尔滨掌局的(大哥)。”

“你和肖老二是咋认识的?”

“苇河老猫介shào

的,以前走过几趟山货给他,来来往往的,还行,处事儿还挺仗义。”

“其实人家也是好意,给咱介shào

掌局的,”小三子笑,很通情达理的样子。

有几个人急急匆匆地走出听雨轩,蹦上一辆马车,疾驰而去。“跟上,”小三子没犹豫。没错,这伙人直接来到马迭尔旅馆。有两个人从正门走了进去,有一个人下了车向后门走去,还有一个人到路边一个背着一板儿纸烟的人那里买了一包烟。奇怪的是卖烟的人直点头。

“操他妈的,就这几个小样的,大当家的,俺看那小子就是他们头儿,咱把他绑走咋样?”大喇叭把视线从买烟那个人转回来看着小三子。川子手指了一下车厢外边赶车的人,大喇叭放低了声音。

“他、他也就小~喽喽,没啥用,”王铁接了过来。

“咱屋里还有东西呢,没事儿吧?”遵命有些担心。

“没事儿,他们进不去咱屋子,”王地炮插上,“这俩逼养的进去应该是盯着俺的。”

几个人都沉默下来。过了良久,“啥时候了?咱吃饭去,”小三子问,他没忘了今儿中午张秧子家亲戚还请他们吃饭呢。

遵命看了一下表,“12点了”。

到了厚德福饭庄门口。大喇叭老远就看见张秧子亲戚家的管家站在大门口,等着呢。

“川子你在车里等着,一会儿来人换你,”小三子安排。

“不用换,给俺带点儿吃的就行”

“老~四,把你弹~弓子给他,”王铁又转向川子,“有事儿,你~就把那窗子玻璃揍~碎。”

“嗯哪,”川子接过弹弓子和一把圆圆的石子儿。

大喇叭已经跳下车去,小三子第二个,王铁把拐递给他。大喇叭与那位管家一阵寒暄之后,一行七人跟着管家走进了厚德福。解放前,厚德福在哈尔滨可是有一号的,按现在的话说,高端奢华大酒店。这里咱啰嗦两句,哈尔滨在那个年代,就像现在的香港,是中国大陆通往欧洲大陆的陆路交通要地。也是欧洲人,包括犹太人的聚居地。在厚德福能看到世界各地的人。

小三子他们来到一个包间,里边已经有四、五个协和服的人坐在里边。“这是我家二少爷,”管家介shào

。其中一个人站了起来,这位二少爷的年龄好像比小三子大不了多少,白脸书生的样子,眼睛里却有些玩世不恭的放荡。伸出手,“久仰,久仰,山猫的威名可是如雷贯耳啊,哈哈哈”

“都是别人起的外号,”小三子感觉到他握的手像是女人的手。他还有点纳闷,这哈尔滨人怎么见面都愿意握手啊?

“来、来、来,过来坐,过来坐,再叫两把椅子,”大伙儿纷纷坐下。

“俺还以为大当家的今儿来不了了,”这位二少爷还是笑吟吟的,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儿。

“之为啥呀?”

“昨晚尚家戏院几十个老爷被小偷偷了,总署署长的老丈人都被偷了,现在闹得可是满城风雨啊,”他还是笑吟吟地看着小三子。

“是吗?都丢啥了?”小三子的眼睛里也有了些顽皮的颜色。

“哈哈哈,”这个二少爷发出由衷的大笑,“兄弟,以后俺就跟你处了,来,我来介shào

,这是南岗警署外事科刘科长,这是正阳警署特务科王科长,这是水上警署保安科乔科长……”世上的事情就这么巧,小三子昨晚刚做了一回贼,今儿就见到了一堆穿便衣的警察。

所有人都在笑,不过每个人的笑又都不太一样。这个二少爷那真是开心大笑,小三子的笑有点忐忑,这几个警察好像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笑,王铁也在笑,他的笑却是舒爽、泰然的笑。

菜端上来了。二少爷克制住自己的笑,“昨晚上,我家老爷子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今日好好招待几位。我三大爷那撇子(张秧子家),自打到了吉东那边就没消停过,年年有事儿,年年有事儿,我家老爷子真是操了不少心。前些日子来信,说‘山猫’大当家的仁义,对他们家没少照顾,今日个我替我们家老爷子敬大当家的一杯。”

酒桌上气氛融融,酒下得很快。有个警察撂下酒杯,“这世间的事儿就这么巧,今早,我下边人就跟我说,昨晚在尚家戏院,是个住双拐的瘸子,领着几个吉东口音的人作的案,今日就碰见几位……”他这儿没说完呢,那边二少爷立起了眼睛。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呢?直接说,你什么意思?”二少爷翻脸真快!

“你看二哥,我也没说啥呀?”那个警察软了。

“哼,你们要是拿我当兄弟,这就是咱兄弟,谁他妈要是背后捅捅咕咕地,你别让我知dào

。”二少爷好像有点喝多了。

王铁抱着膀子,冷眼看戏的样子。

“大当家的,没有我大吧?”二少爷又变回笑脸,转回头问小三子

“俺没娘,俺也不知dào

俺多大。”

二少爷叹口气,搂过小三子肩膀,“我看你面相,没有我大,我就僭越了,叫你一声三弟,以后咱就是一家人,哈尔滨这边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不管他谁,有意思咱就碰碰,我张二码子(码子,土匪之意,系外号)奉陪到底。”说到后面,张二少爷把头扭向那几个警察,仰着脸,“哥几个,都啥意思,表个态。”

“来,我刘某敬大当家的一杯……”

……

吃过饭出来,小三子有生以来第一次坐上了汽车,二少爷的汽车。他们一起回到马迭尔。晃悠悠地迈着醉步,几个人走进大堂,引来无数目光。小三子注意到,上午从听雨轩出来的人还坐在大堂里。大喇叭扔下一句,“俺吓唬吓唬他们,”朝着那两个听雨轩的人走了过去,眼睛锁住他们,直线奔着两人走过去。那两个早已露出惶恐的神色。快走到跟前时,大喇叭突然一摸后脑勺。这两个不约而同地弹起来,又瘫软在沙发上,脸上毫无血色,瞳孔都散开了。

轰!这边爆fā

出狂笑,大喇叭也笑着走了回来。这边有不少人在向二少爷打招呼,可这位二少爷却搂着小三子,大笑不止,“你这兄弟太他妈有才了。”

回到房间,二少爷搂着小三子肩膀走到卧室,小声说道,“刁二老婆要是找你毛病,就跟他干,量他还不敢跟我撕破脸皮。那些怀表我拿回去,钱,你们留着,有几个老头挺在乎那几块表,你们拿出去也不值几个钱。还有,走的时候,我给你准bèi

些枪,不用谢我,都是国民党的,不要白不要,到时候他们来个特派员啥的,你糊弄糊弄就行,不用拿他们当回事儿。”

“嗯哪,”小三子回答。

“有事儿,到南岗警署找我,你就说你找张二码子。”

“嗯哪”

张二码子明晃晃地拎着那一大把怀表,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虽然王铁他们处处小心、步步设防,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听雨轩的那几个人也没再露面。小三子他们每天靠逛商场、听戏、逛窑子、逛马市打发时日。在大喇叭的提示下,小三子还给三婶儿和英子买了衣服和头巾。他们去了三次马市,在马市上,看到好多马,可小三子找不到小红和黑月儿那种感觉。

看着人来人往的人流,小三子发xiàn

自己想家了。他内心里得出答案,这里不会属于他,他也不属于这里。家乡的那片大山才是他的,这让他很充实。他都有些急不可耐地想回家了,可他知dào

还有一件事他要做——等老于的朋友,老赵。

老赵是在第四天让人来请小三子他们吃饭。吃饭的地方是在‘人间’的一户人家里。小三子带着遵命和王铁赴约,其他人另雇一辆马车,跟着,在周边警戒。这些日子小三子已经看出来刁二老婆不敢有啥动作,这倒不全是张二码子的威力。小三子很清楚,刁二老婆知dào

想要动他小三子,他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这对刁二老婆来讲,当然不值。但是王铁仍然不肯放松警惕。

老赵也带着两个人,一个带着眼镜,山羊胡,瓜皮帽;一个是西装革履,带着领带。双方相互介shào

、落座。桌上的饭菜散发出可口香味,老赵依旧是灿烂的笑容。

“不知少英雄如何看待时局啊?”瓜皮帽老胡推了一下眼镜,问小三子。

小三子脸憋的通红,半天没说出话。“我们当家的偏处一隅,消息闭塞,更愿意聆听几位高见,”遵命接上一句。

“哦,”老胡看了一眼老赵,眼睛里有了些许喜色,“几位谦虚了,看得出这位郭先生(遵命)倒是饱读诗书之人,曾在哪里求学啊?”

“在家乡读了几年私塾而已,哪里当得起‘饱读诗书’四字。”

“哈哈哈,”老赵又发出爽朗的笑声,“咱们大当家的可是拿枪杆子的哦,呵呵,我听老于说起小三兄弟如何英勇地拿下梁三炮,可他说不清楚具体情况,大当家的聊聊?”

小三子不太情愿地简单叙述了一下。没想到老赵他们几个是很感兴趣,又问出好多细节问题,小三子只好一一解答。

听了小三子一番话,瓜皮帽老胡仰靠到椅子上,眼睛直勾勾的。半天,说出这么一句:“一会儿老朽送你几个字。”

“好啊,哈哈哈,胡老的字可是千金难求的,还不谢过胡老?”老赵看着小三子。

“谢啦,”小三子真的不知dào

,几个字有什么好谢的。

吃过饭,来到另一间屋子,铺开一张大纸,老赵研墨,老胡挥笔写下:深山虎为王,江湖龙霸天。小三子只能认出两个字“天”,“王”。遵命却一脸兴奋,双手抱拳:“多谢胡老。”看到小三子一脸雾水,遵命急忙补上一句,“深山虎为王,江湖龙霸天,这字太好了。”

看着遵命小心翼翼地晾起那幅字,老赵对小三子说,“呵呵呵,老于嘱咐我呀,还要送你一样东西,来,咱过去看看。”

来到后院,赫然看到拴在一棵海棠果(北方一种水果)树上,一匹红马!马的颜色就像那树上坠着的通红的海棠果。小三子登时眼睛瞪得多大,张着嘴,鼻梁耸动着,机械地像僵尸一样,继xù

向那匹马走去。走到距离那匹马两步远,停下来。那匹马不安地扬了一下头,与小三子四目相对。小三子没有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了下来。这匹马的眼睛分明就是小红的眼睛,身子却是黑月儿那大洋马的身子。

怎么可能?!小三子留着泪摇头,他不相信这世间还有这样一匹马,就算有,老于是怎么找到的?

隔了良久,那匹马低下头。小三子向前走了一步,伸手抚摸它的脸,它竟然接受了小三子的抚摸。小三子依然泪流如注。

所有人都在后边看呆了,他们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谁都不能理解,这个杀人不眨眼的胡子,为什么会面对一匹马泪流满面?大当家的这是咋地啦?这匹马让他想起小红了,还是黑月儿?

小三子自己知dào

,他永远没办法告sù

别人,小红在走之前的眼神是什么样的,也没办法说出来,黑月儿那忠诚的眼睛是什么样的。

大家伫立在院子里,都像雕像一样,没人说话。只有小三子的手在上下抚摸那匹马的脸。

足有半个钟头,老赵冒出来一句话,“老于说,它叫红月儿。”

小三子像是被电击了一样,浑身一颤。

又过了有半个钟头,小三子平静下来,擦干了眼泪,走到树下,把拐靠在树上,扶着树干,解开缰绳,架上拐,牵着马走回来。

“这匹马是老于从小马驹开始带大的。后来日本人征调马匹,给征走了。这回老于告sù

我,不论如何找到这匹马,不论想什么办法也要把这匹马送给你。”说完,老赵长舒一口气,好像完成了一桩心愿。

“告sù

老于,俺欠他的,”小三子头也没回地说了一句。接着,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遵命急忙抱拳向老赵等人辞行,老赵急忙喊道,“喂,你们不要枪啦?”遵命的回答是:“多少钱?”遵命那架势好像贵了就不要似的。

老赵等摇头苦笑,“这是地址,你们回去正好路过,到那儿找老马,价钱跟老马商量,不会太贵,你们要是不要了,东西留那儿就行。”

来到街上,小三子感觉到红月儿有些紧张。川子他们在街上早就找好了马车,小三子却告sù

他们,“俺跟红月儿走着走。”说完,把拐递给川子,他开始在街上趴行。没办法,遵命给了马车些钱,这边王铁急忙安排:“川子,你~和地、地、地炮在前面,大喇叭你~上那边,老四~和老荷在这边,遵命跟俺在~后边。”

一行人的奇怪行为吸引了街上所有人的目光。小川子一只手扛着两把拐,一只手插在裤袋里,眼睛像雷达一样扫视着街上每一个人。地炮也是左顾右盼,不时还得回头看看小三子跟上没有。大喇叭在马的外边,过来车,他也不让道,霸道的眼神好像要杀人。老四的眼睛本来杀气就重,这下更是杀气腾腾,谁看见他的眼睛骨头都会凉的。溜老荷好像特意在阻挡过往行人看向小三子的视线,其实没几个人敢直视那个牵着马和马一起趴行的人。遵命在后边问王铁,“有多少人能看出来咱这是干啥呢?”

王铁笑了,回答,“到现在俺~看到的眼睛,没人明白是咋~回事儿。”他没说,在那些人眼里,咱都是怪物。

说也奇怪了,红月儿走在小三子身边就很平静,甚至,很幸福的样子,时不时地甩动两下尾巴。

当天晚上,小三子要睡在马厩里。马迭尔旅馆的院子里有一个很不错的马厩,是保暖的,不过里边没有几匹马。川子他们和旅馆的人收拾了两个钟头,收拾出来一个‘单间’,但是说啥也不同意把房间里的行李搬到马厩里。没办法,溜老荷出去买行李,却又没有卖的。最后是大喇叭和他一起出去偷回来一套。

当天夜里,小三子和红月儿说了好多话,关于小红的,关于黑月儿的。王铁安排两个人一个班,在马厩门前站岗。当天夜里,川子和大喇叭学会了抽哈尔滨人很时兴的纸烟卷。

第二天一早,王铁跟大伙儿说,“不能~让大、大、大当家的天天~睡在马厩里,咱~回家。”

遵命和大喇叭去了南岗警署,找张二码子。大喇叭回来说,警署的人眼睛都直了,说,“咱们是第一个到警署敢直接喊出张二码子外号的人。”

第二天,张二码子带来一辆大汽车,就像咱解放后那种大解放汽车。车厢里装着十几个木箱子,很明显是枪和子弹。

怎么让红月儿上车成了问题。最后,还是王铁的主意,把车上的箱子都搬下来摞成楼梯状,小三子牵着它趴到车厢上。

走的时候,张二码子说,“那头不管谁,要是跟你逼得喝的(不开面),给我来个信儿,不管他日本人中国人。”

小三子回答,“嗯哪。”

除了两个着装的警察坐在车里开车,小三子他们都坐在车厢上,用现在的话说,客货混载,还有一匹马。出发了。路上,好奇心的驱使下,每个形状的箱子他们都撬开了一个。竟然还有两挺‘歪把子’机关枪,56杆长枪,6箱子子弹,还有两箱带子弹夹的。这里咱啰嗦一下,这些枪可不是日本造,是汉阳造的日式枪械。

路途虽然很颠簸,小三子迎着风,看到一路的大山,感觉充满豪情。一只手扶着车,一只手抚摸着红月儿的下巴,问遵命,“那老头送的那几个字是咋说的啦?”

“深山虎为王,江湖龙霸天。”遵命也是豪情万丈的样子。

“哈哈哈哈,可人家叫俺‘山猫’啊?”

“哈哈哈哈,”一车人的笑声回荡在山谷里。

路过帽儿山的时候,在一处大车店歇脚。遵命找到了‘老马’。这个老马瞟了小三子一眼,报出的枪的价钱比市场底一半。小三子也盯着这位老马,他好像要从他的脸上找到老于。遵命过来问小三子要多少,小三子告sù

他,有多少要多少。

老马交割了钱货,头也不回地走了。让小三子茫然望着人家背影,准bèi

了半天的话终于没有机会说了。

又装上车十多个箱子。他们在第二天晚上到达了天眼子。小三子走了不过十来天而已,可是家里竟然出了好多事儿。

第二十九回 铁汉情炽 独子儿

到了天眼子。汽车爬不上天眼子那个陡坡,小三子他们下了车。那边早有瞭高的通报里边,四爷他们迎了下来。王铁招呼人把车上的箱子搬下来,小三子看到四爷、赵亮、大虎、傻鹅都下来了。火把光里,他们的表情告sù

小三子:有事儿。小三子的眼睛里开始狼光四射。王铁这边却招呼小三子把红月儿牵下来,小三子刚把红月儿牵下来,四爷安排人,“你去,领王大当家的上去,去上房。”

王地炮脸色都变了,有个兄弟招呼他,“王大当家的,这边请。”他看了一眼小三子不知所以的脸色,铁青的脸,跟着那个兄弟走了上去。

“咋回事儿?”小三子的眼睛喷着火。

“王地炮家被抄了,他家老小被哑巴截回来了,在上面呢,”

“谁?”

“他家老二(王地炮的亲弟弟)几天前就不见了,也不知dào

是被绑走了还是自己跑了,谁也不知dào

去哪儿了,三天后他们家来了十几个人,把他们家抄了,人都劫走了。他们下边兄弟给咱们送过来的信儿,俺和大虎赵亮都出去了,分各个方向兜他们(包抄),俺还给哑巴送了信儿,结果是哑巴撞上他们,他们来不及带走王地炮家人,扔下人跑了。哑巴也没再追,把人送回来了,在上面呢。”

“呃呼,”小三子咬着牙呼出一口气,眼睛里杀气腾腾。“谁?”他又问了一遍。

“他家老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伙人往牡丹江方向跑的。哑巴怕那边还有事儿,他现在带人呆在王地炮家外边守着,等你们回来呢。走吧,咱上去吧。”

小三子喘着粗气,斜眼看向大虎,“你咋地啦?”他感觉到大虎也有事儿。

大虎一歪脖子,把头扭向一边,不说话了。

四爷叹了口气,“前些日子也不知他从哪儿扛回来一个娘们儿,藏在他屋子里,俺们谁也不知dào

,他倒是挺大方的,没自己玩儿,他让下边兄弟耍牌,谁赢了谁跟那娘们儿睡。结果有俩兄弟耍牌抠起来了(打起来了),抠死一个。”

“我**!”小三子这一嗓子像雷劈一样,大虎吓得一个趔趄。小三子的拐已经弹起来,握在手上,就要挥出去,四爷和王铁同时抱住了小三子。

下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是杜三儿的人,他先看到了四爷,“四爷,白铁匠老赵家让人劫了,7、8个人往北跑,杜三儿当家的带俩人撵去了。”

“备马!”小三子的声音。红月儿还牵在小三子手里,它不安地扯了一下缰绳,小三子又补了一句,“把俺的鞍子拿来。”

“多、多、多少人?”王铁的声音

“七、八个都骑着马。”

“俺跟你去,”大虎来了一句,他看了一眼小三子。见小三子没有反对,把手指放在嘴上打了一个哨子,向他自己住的方向走过去。

没一会儿,大虎带来6个人举着火把,骑在马上。小川子也带下来十来个人,把小三子的枪扔给小三子。红月儿的背上也铺上了小三子的马鞍。小三子扔下拐,背上枪,蹦上马,“用不着那么多人,川子你带两个,剩下回去,走!”一马当先,冲下山去。半月的夜空下,风很凉。

几天没见,大虎也换上了一匹大洋马。奔跑中,小三子没说话,他发xiàn

红月儿的夜视能力一点不弱。他本来还担心旅途劳顿,怕红月儿吃不消,没想到红月儿好像要立威一样,大虎催了几次也撵不上红月儿。眨眼冲出去几十里地。

八面通的夜里,又一次传来马蹄声。

远远地听见一声枪响。夜空中枪声传的很远,小三子知dào

这是杜三儿给后边的人信号。枪声每隔十多分钟就会响一次,这也是给逃跑的人增加心理压力。

大虎的人好像是在为他们当家的争取立功赎罪的机会似的,拼命催马,“哈”、“哈,”的声音此起彼伏。小三子的心很痛。小三子放缓了一些速度,离枪声却越来越近。

突然枪声近了好多。小三子眼睛立了起来,转头摆了一下脑袋,他让大虎兜过去,他自己直线冲了过去。刚冲过一个山岗,看到三匹马迎面跑来,“俺是杜三儿。”

“躲开!”小三子用枪比划,让杜三儿让开。杜三儿后边的人刚露头,看到这边来了人,就想调转马头。这边小三子的枪响了,“嘡”,那边一匹马应声呛倒在地,把人扔出好远。原来,逃跑的人转回头想解决掉杜三儿,却正好碰上赶来的小三子。

“别开枪,别开枪,俺们投降,俺们投降,”一个急切嘶哑的声音。

放缓了马步,这边小三子他们架着枪围了过去。那几个人已经下马跪在地上,双手举着枪,“俺们投降,俺们投降,”那个嘶哑的声音不停地重复。

大虎他们也围了过来,火把光下,能看清他们的面孔。“你妈了个逼,这不是密山刘瞎子吗?”

“哎呀,哎呀,这不,这不,大虎兄弟吗?”那个嘶哑的声音激动地说着就站了起来。

“**,没让你站起来,”大虎的声音。

那个声音又跪了回去。

“咋回事儿啊?”大虎问

“哎呀我操他妈的,别提了,让人操了。武强子,你不认识吗?这个逼养狼崽子,不知从哪儿认识个人,得了一个国军的任命,给了他几十杆枪,咱哪知dào

啊?这逼养的从外边拉回来一帮人给俺们下了个套儿,把俺们窝都给端了。这不,俺拉着这几个人想投奔一面坡刘一刀去,路过这儿,俺们都饿的不行了,就想找个地方吃口饭,谁知dào

让你们咬上就不撒口了。”

“你妈了个逼,你饿了,跟谁说一声不能给你口饭吃?”大虎的声音。

“俺听说了,这撇子叫‘山猫’的当家,俺也不认识啊。”

“你妈了个逼,不对,你没说实话,”大虎蹦下马,走过去,一把抓起刘瞎子的头发,把他的脸面向自己,一弯腰,他的另一只手抓住了刘瞎子的裆部,把他横着拎了起来。“啊,”刘瞎子发出凄厉的嚎叫。

有一个人突然想站起来,“嘡”一枪被打倒了,是小川子开的枪。

大虎回头看了一眼,转回头接着问刘瞎子“咋回事儿?”

“啊,俺炸了日本人的火车。”

大虎松开了他的裆部。扑通一声,他又跪了回去,剧烈的喘息着,脑门子上都是汗珠子。

“为啥?”

刘瞎子好像喝多了一样,眼皮直往下耷拉,呼呼喘着粗气,“他们要在俺地界铺铁道,没跟俺商量。”

“哈哈哈,”大虎大笑,“你妈了个逼,你当你是谁呀?跟你商量?”

“行了,放开他,”小三子的声音。小三子能感觉到刘瞎子没说慌,“川子,身上带钱了吗?”

川子从兜里摸出两张,“就这些。”

“俺这儿有,”杜三儿掏出来一把票子,扔到刘瞎子跟前,钱撒开一地。“你把你们从老白家拿走的东西,给俺,”杜三儿补上一句。

川子犹豫了一下,把那两张票子也扔了过去。小三子已经调转马头,走了。后边还有兄弟从自己身上掏出钱扔给刘瞎子等人,有银子,甚至还有老毛子卢布。

……

回来的路上,没人说话。小三子还是抱着枪,眼睛直勾勾的。红月儿很体贴,没跑没颠,虽然走的很快,却走的很平稳。大虎催马凑了过来,“俺知dào

,俺这回祸惹大了,”

“闭嘴,”小三子很平静。大虎闭上了嘴,勒住马,又落在后边跟着。

第二天早晨吃饭的时候,王铁拿出来一摞呢子料的礼帽,每个二当家的都发了一顶。“大、大、大当家的一~点心意,啊,”王铁满脸笑容。杨老四也坐在桌上。

小三子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赵亮美个滋儿地来回摆弄着礼帽的角度。傻鹅把礼帽扣在脑袋上,呵呵傻笑。大虎也铁青着脸,把帽子扣在脑袋上。四爷好像怕弄脏了似的,小心地放在身后的茶几上。新盖的房子里添了不少家具。

“俺~让遵命准bèi

了些山、山、山货,让~那俩警察给~张二码子带回去,俺琢磨着,不、不、不行再给他~捎回去一坛子烟膏子,”王铁的话

小三子抬起头,“行,完了再拿点啥东西,让他们给张秧子家送去,就说张二码子给他们的。”

“哦,嗯哪。”

这时王地炮走进来,辞行。“几位当家的,俺这就先回去了。”

小三子又抬起头,找川子,“川子,去给王当家的装上20条枪,两箱子子弹。”

“嗯哪,”川子出去了。

“俺估摸着,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你兄弟后边肯定还有人,不管他谁,这事儿咱没完。”

王地炮留下眼泪。哽咽着,“三兄弟,有你这话,俺谢了,俺走了。”

对着王地炮的背影,小三子又来了一句,“让哑巴晚上回来吧。”

“嗯哪”

吃着饭,四爷没头没脑来了一句,“英子怀了身子(怀孕)了。”

小三子好像傻了似的,愣在那里。

“今日没事儿就去看看吧,”四爷的话。其实,四爷提起这事儿,也是想支开小三子,再给大虎一次机会。

“俺明天去。”

白天遵命领着眼镜把哈尔滨带回来的字裱起来,要挂在大堂屋子里。小三子告sù

他们,“先收拾起来。”

天眼子气氛异常沉闷。大伙儿都知dào

大虎这回祸惹大了,可大当家的会怎么处理?不知dào



小三子走出屋子,看见大虎直着眼睛坐在门口台阶上。小三子没勒他(理他),直接走向马厩,把红月儿牵出来,爬上山去。他把红月儿领到小红和黑月儿的墓地,告sù

红月儿,“这里是小红,这里是黑月儿,这里是俺的兄弟大铡刀,”小三子扶着红月儿的脑袋抽泣起来。红月儿一动不动。

中午吃饭小三子都没下来。兄弟们给小三子拿上去一盘菜两个馒头,小三子抓起馒头,依然裹着大棉袄,靠着大铡刀的坟躺在那里,干嚼着馒头,望着天上的白云。红月儿悠闲地在雪地上啃着早已泛黄的草。远处偶尔传来喜鹊的叫声。

晚上,哑巴回来了。小三子走下山,大堂屋里摆好了饭菜。除了几个当家的,杨老四也坐在桌上。“四兄,这几天招待不周,别怪俺,”小三子的话。

“大当家的外道了,挺好,挺好的,”杨老四有些紧张。

“来来来,喝酒。”

“吃啊,来,吃,”

没几个人动筷子。小三子叹了口气。“今天咱哥几个都在,俺和四爷、哑巴、王铁、赵亮是一个头磕下去一起趴起来的。就差你大虎和傻鹅,俺一直想着哪天给你们补上。可你大虎总让俺寒心啊,你左一把、右一把总是犯规矩。多余的话俺也不想说了,俺给你两条道:一,你卷铺盖走,以后你不认识俺,俺也不认识你;再一个,你要是还想跟着俺,你把你卵子儿(睾丸)给俺挤出来一个。”

桌上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大虎一闭眼睛,睁开眼睛,呵呵笑了。端起酒碗,酒碗空了。“酒呢?”大虎的声音很大。

川子拿过来一壶酒,放在大虎酒碗边上。大虎拿起酒壶,给自己的碗倒满,一口干了下去。又满上,又一口干了。没人说话,能听到大虎喉咙里“咕咚、咕咚”把酒咽下去的声音。再倒,只倒上半碗,没了。大虎晃了晃酒壶,扔了出去。酒壶咕噜咕滚出很远。大虎把那半碗酒又干了。打着晃,站了起来。

“大王、大王、大王,别伤俺男人,俺是自愿的呀,俺是自愿的,”一个满头乱发的女人冲了进来,跪在地上,满脸泪水。小三子看到了她眼睛里的真诚,她的眼睛让他想起来秋千姑娘梅子。小三子的心很痛,他知dào

如果不是下边兄弟们一路放行,这个女人是不可能走进这个屋子的。而下边兄弟能让这个女人进来,也表明,他们希望大当家的网开一面。

大虎大笑,“哈哈哈,”晃着醉步走过去,“滚你妈逼,”一脚踢向那个女人。踢得那个女人,“哎呀妈呀,”一声,向后仰翻在地,抱着肚子直打滚。“滚!”又一脚,两脚,他把那个女人踢了出去。

晃着醉步,他走回来,面对着那一张新的长条桌子,解开自己的腰带,露出来他那硕大的男根。他看着小三子的眼睛。小三子也看着他的眼睛。小三子咬着牙,眼睛很残酷。

大虎晃了两下,才从腿上拔出他的刀子。眼睛还是看着小三子,他用左手大拇指挑起自己的**,从下边挤出一颗硕大的睾丸。他的右手腕一抖,反手握着刀,就是说,刀尖向下,刀刃向内。他把刀伸进裆下,向上一划,他的睾丸就像小孩的嘴似的张开了。他的右手在半空中,一翻腕,刀尖向上握在手中,眼睛还是看着小三子,一甩,“笃”的一声,刀扎在那张新桌子上,颤抖了半天。接着,他用右手握住那颗张开嘴的睾丸,深吸了一口气,还是看着小三子,“噢~”发出野兽般声音。他生生扯下了他自己那颗睾丸!大虎脑门子上青筋暴起,眼睛里喷着狼火,眼珠子像要蹦出来似的。他的右手悬在半空中,指缝里好几根像红线头一样的东西坠下来,滴着血。等到他嚎叫声停下来,他把右手收回来,向外一甩。鸡蛋大的睾丸“砰”的一声精准地扔进那碗山鸡汤里,溅出好多汤水。睾丸沉下去又浮上来,飘在汤碗里。

“吃了吧,壮阳,”大虎的话,他依旧喘着粗气。

他的左手还是捏着他的阴囊,向前迈了一步,拔下他的刀,转身,他的裤子早已掉下来,露出两瓣大屁股。他用握着刀的右手拣裤子,差点栽倒,还好,提起了裤子。他的左手在前面捏着,右手把裤子提到后腰上,叉开腿,一步一步向外走了出去。

整个屋子鸦雀无声。小三子看到了杨老四眼睛里的悚然敬意。

打这一天起,大虎多了一个外号:独子儿。

……

当天晚上,二麻子问小三子,“大虎这大卵子儿咋整啊?”

小三子回答:“别问俺。”

后来,这颗卵子儿,被大虎晾干了,用绳子穿起来,挂在脖子上。深秋的寒风里,经常能看到大虎光着膀子,胸前挂着那颗小熊胆似的卵子儿,在院子里晃里晃荡的。

第二天,小三子在英子怀里哭了,哭了好久。“他那么大的卵子儿,他是生生扯下来的啊……”

在英子的屋子里,小三子看到了悠悠车。用现在话说,就是婴儿车。不过俺那地界那会儿的婴儿车和现在是不一样的,没有车轱辘(车轮),而是在上面拴上四根带子,吊在屋子里的房梁上,可以像秋千一样来回悠,所以叫悠悠车。车身一般都是薄木板弯起来,合拢成小船的样子,再漆上鲜艳的图案,图案就像那年画似的,那会儿看着那么新鲜。悠悠车还没挂到房梁上,而是放在地上的小马扎上,车里还有小被子,小衣服,都是叠的整整齐齐摞在一起,上面还有一双虎头鞋。小三子好像黑瞎子翻垃圾箱似的,拿起一件,呆呆地看半天,扔进去,再拿出一件,看半天,又扔回去。都让他弄乱了。

英子没说话,坐在炕里钩花。这钩花跟绣花不一样。绣花是用两个竹圈把布撑开,画上图案,用小针带着各种颜色的线再绣出来;钩花是用三寸左右的钩针带着比毛线细的棉纺线,或者毛纺线像编渔网一样勾出图案,做枕套啊,窗帘啊什么的。女孩儿是否心灵手巧就体现在这些活儿上。那会儿好多人家娶媳妇是一定要看女孩子干的这些活儿的,是一个重yào

的考量内容。呵呵呵,扯远了。

半天,英子问了一句,“将来孩子跟谁姓啊?”

小三子坐在炕沿上直起腰,还是背对着英子,没回头。半天,小三子却来了一句,“等孩子生下来,俺请客。”

英子一把扔下手中的钩花,在炕上像弹簧一样,‘噌’的一下,蹭了过来,“说话算数!孩子满月就办,不管男孩女孩,不准反悔,咱不在望花楼,就在咱家,行不?”英子说话像机关枪似的。

小三子的心一酸,他觉得对不起英子。他双手扶着炕沿,深深地点了两下头。

“咯儿、咯儿、咯儿,”英子的笑声,“俺得让钢蛋儿他们把猪圈拆了。”

小三子好像想起什么,“你啥时候生啊?大冬天的在外边咋吃饭啊?”

“咯儿、咯儿、咯儿,傻瓜,得明年开春呢。”

“那你忙啥呀?”小三子一脸不忿。

回到天眼子,还有烦心的事儿。晚上吃饭的时候,遵命闯进大堂屋子。“大当家的,这事儿俺得跟你说了。以往二麻子有的账对不上,他就说他不认字,小来五去的(小来小去的)俺就不计较了。这回,汤家屯杨福生开春借了咱四个银子,说好,上秋还两袋子谷子,一袋子麦子。前些日子,人家还回来了一袋子半谷子,一袋子半麦子。就这些,卖出去都能顶上咱收的利钱。可二麻子就说人家没给够,非让人家再补上半袋子麦子,下边催债的人把人家生生打死了。大当家的你看这事儿咋办吧?”

小三子一闭眼睛,他看到了到哑巴那‘我看你咋办?’的眼神。他知dào

,下边有不少兄弟早就因为二麻子分粮食不公而说三道四的。自打几个二当家的分出去,就各自立伙房,粮食统一分配。分配大权在二麻子手里,谁跟他好,就给人家分好的,不好就给不好的。而下边的兄弟非常清楚哪个屯子的麦子好,哪个屯子的谷子好,哪些是陈粮,哪些是新米。小三子很清楚,最吃香的是大虎那边,因为那个对眼儿跟二麻子好,时常给二麻子一些小恩小惠的。小三子也有几次想说二麻子几句,但他没张开口。他忘不了二麻子为他端屎端尿的日子。

晚上回到睡觉的屋子,二麻子坐在小三子的炕上哭呢。“俺哪知dào

这些死崽子下手咋那么狠啊?你说,能要回来你就要回来,要不回来就拉倒呗?再说了,俺没功劳还有苦劳吧,遵命他至于这么狠心吗?啊?”

小三子没说话,架拐走到二麻子跟前。突然一记耳光。打得二麻子一头撞在炕琴(家具)上,脑门子上留下鲜血。二麻子好像痴呆了一样,直着眼镜,张着嘴,半天,才声嘶力竭地喊出来,“啊,你打俺?”这回他是真的痛哭流涕,哭声凄惨。小三子的眼睛很残酷,一直看着二麻子,看到他哭的差不多了,告sù

他,“回你那屋去,俺要睡了。”

小三子知dào

,这一记耳光,胜于千言万语,一定能让二麻子收敛,可这一记耳光打在二麻子脸上,比打在自己脸上,更痛。这一点,二麻子也能感觉到。

小三子心里还挂着一个疑问:老于是谁?他怎么知dào

的这么多?他隐隐地感觉到老于背后有一个庞大的系统,从给水娃送信的人,到哈尔滨老赵他们,还有帽儿山老马,他们之间不像朋友,难道是遵命说的‘信仰’让他们走到一起?

他跟杜三儿提起这事儿,杜三儿的说法:“俺估摸他就是共产党,最近他们闹的挺厉害,到处撒传单,”

“传单是啥呀?”小三子打断杜三儿。

杜三儿做了一番解释,“这让日本人挺恼火,前些日子还抓了一个叫什么赵志刚的人。铁路那边听说他们人不少,咱这边几个村子里也有不少高丽人也入伙儿了。在教会,夜校啥的经常偷偷摸摸聚在一起。”

“这么说,咱这里也可能有他们的人?”

杜三儿脸色一变,摇头,“不知dào

。”

隔了一会儿,“你回去张罗张罗,今年冬天咱也放局子(放赌局),别整太黑,咱也不图那几个钱,听着啥信儿都跟俺说说。”其实,在八面通放赌局的事情是王铁的主意,小三子也是等着入冬才把这事儿安排下来。

“嗯哪。”

还有一件事儿,县公署通过杜三儿送来请帖,请小三子参加‘康德四年穆棱县庆丰收、谢皇恩晚宴’。

“大当家的应该去,这是日本人给咱长脸,去看看也好,”这是四爷的话。

“去、去、去呗,看~看日本人啥意思,”王铁的话。

“你要不去,俺堤搂着(提着)俺的卵子儿去,”大虎的话。

小三子去了。带着遵命和杜三儿,小三子第一次走进县公署。公署大堂里有一副楹联,上联:水稽金史卫溯明朝清季拓华封算来设治卅年进步应随新世界;下联:东接密山西连宁古绥芬通苏路莫道弹丸百里筹边益巩旧邦家。遵命费了好大力qì

才向小三子解释明白那是啥意思。小三子告sù

他,“回去把咱那幅字也挂上。”遵命回答,“嗯哪”。

县公署请了好多人。在院子里摆了几十桌,杜三儿忙着和人家打招呼,可是大伙儿的眼睛却都在瞟向小三子。小三子想起哈尔滨瞎子对他说的话,‘山鹰在天上翱翔,老百姓只能仰望,不知它从哪里来,也不知它到哪里去。’

山口在里边热情地向小三子招呼,“小三君,这边请,这边请。”

小三子第一次见到了姚阎王。山口很谦恭地为每个人介shào

。姚阎王六十多了,依然强壮如牛,三角眼里透露着狠辣。崔庆寿也坐在桌上,不过他是绷着脸好像不认识小三子似的,让小三子心里偷笑,他装的真他妈像。

没来由的,小三子确信,王地炮家的事儿,一定是这个姚阎王搞的鬼。想到这儿,小三子笑了,笑得很爽朗。“姚大把头,今年没少发财吧?”

“哈哈哈,皇恩浩荡,咱这日子不都挺好吗?”他笑眯眯的眼睛看着小三子,却向山口抱了一下拳。

“哈哈哈,康德年前,大把头也没少发财吧?”小三子的眼睛里有些顽皮。

“来、来、来,诸君,为了今年的农业大丰收,敬谢皇恩。干杯,”山口站起来举起杯。

小三子心下感慨,看来,敌人也不都是你自己找的,你要长大,他们就会找上你。

第三十回 大山雪原 枪声里

这一年冬天的雪很大。小三子的日子也像大雪覆盖着的大山那样平静。然而,在这平静的日子里,小三子感觉到了自己的壮大。这种感觉不是来自那些主动交上份子的村子,也不是那些莫名其妙的人送上来的礼份,更不是增长起来的人数,而是来自那一张张被冻伤了的脸。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农民的忙碌告一段落。所有人都准bèi

‘猫冬’(躲起来过冬)了。土匪也一样,进入赌博季节。小三子立下一条新的规矩:鼓励众兄弟出去打猎。以前呢,打回来小猎物,都是大伙儿一起吃了,谁打的给谁多来一盘,附带着一壶酒。打回来值钱的狐狸、黑瞎子等才会少量的给些钱,也没啥一定的规矩。这回,遵命和眼镜写出来详细的奖励细则,不仅给钱,还给子弹。

看着兄弟们拉回来一爬犁接着一爬犁的猎物,看着他们冻伤的脸上的兴奋,看着他们眼睛里闪着的豪迈,小三子真的有了‘王’的感觉。

小三子还有个规矩,天眼子方圆十里内不得打猎。所以他的人都学会了‘长途奔袭’。每天都有三五个人,或是六七个人,坐上马拉的爬犁,出发了。有的带着干粮,有的带着锅,还有的还带着老毛子那种滑雪板,趾高气昂地,带着收获的期待出发了。

他们带回来的不只是猎物,还有‘消息’。小三子感觉自己就像巨大的蜘蛛,他的网覆盖着这百里群山。每一伙儿打猎的回来,都会津津乐道在狩猎过程中发生的好玩儿的事儿,哪儿哪儿哪儿有个什么样的村子,谁谁谁干出什么样的傻事儿,小三子都会饶有兴致地去听。

打回来的猎物呢?吃也吃不完,卖也卖不完,咋弄呢?四爷出了个主意,白送。送给八面通交大份子的人家。结果,送上来的份子比往常多了不说,谁家要是没接到天眼子送的猎物,那在八面通是很没面子的。

第一场雪后,杨老四走了。他的目的地:老毛子;任务:追杀九彪。走的时候,小三子对他说,“俺知dào

你这趟出去得遭不少罪,找到他就行,别轻易下手,送回来信儿,俺派人过去。”

老四回答,“俺不能保证啥时候能找到他,俺会一直去找,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俺早晚能找到他。除非俺死的比他早。”

第二场雪后,王铁的人打死了姚阎王的人。这是小三子安排的,与其说是给王地炮报仇,不如说小三子这是在试探。他早已安排人守在从大哈塘通往八面通的路口放哨,还派人住在三婶儿家,还有杜三儿那儿,以防其突然报复。

对这事儿,四爷是不赞成的,“能不能吃掉他是一回事儿,再说,粘上金子,人都会变得邪性。”

王铁的意见是,‘一山容不了二虎,早晚的事儿。’

哑巴的意思,‘别急,是你的,早晚是你的’。

赵亮,“咱得小心点儿。”

大虎,“你不整他,他也得整你。”

傻鹅,无所谓。

为这事儿,小三子还专程去了一趟崔庆寿那儿,他的说法:“姚阎王往山口那里交了不少金子,交多少,没人知dào

,日本人好像挺器重他的样子,但是谁他妈也摸不准小鬼子咋想的啊。”

说到这儿,咱得啰嗦一会儿这金矿的事儿。咱这个故事的重头戏也是围绕着金矿展开,所以,想看明白俺的故事,那您一定要明白金矿是咋回事儿。另外,看完俺的故事,您也会成为半个‘沙金行家’。当然,沙过金儿的人,可以跳过这段。

俺那地界把金矿叫做‘青’,指的都是砂金矿,这有别于石金矿。据说,黄金都是火山岩浆喷发而形成,所以其矿体大都呈河流状一条一条的。砂金大都埋在土层下面的砂子里,也有极少数露天矿,一旦经过地质变迁被埋在山下,砂子就变成石头,成为石金矿。穆棱县在解放后还被两度评委‘全国黄金万两县’,黄金矿藏量可见一斑。不过,现在是采没了。日本人从这儿采走了多少黄金,无据可查。

可能有人不解,怎么有‘沙金,’还有‘砂金’啊?是不是打错字了?不是,‘砂金’,有别于石金;而‘沙金’的‘沙’是四声,音‘煞’,是指淘金过程。沙金的原理,简单地说,跟淘米一样,用水把米冲出去,砂子就会沉底。沙金是用水把砂子冲走,金子沉底。其过程,可不像有些电视剧里那样,拿着‘金钵子’(钵,bo,四声)在河水里瞎摇,这是沙金最后一道程序,是轻易不会让别人看到的。这么说吧,沙金儿的人,没有说自己发了财的。您说,他能让您看见他沙出来多少金子吗?

其大致程序是这样:首先挖出矿井,这个过程叫,‘按青’。挖到采砂层,用辘轳把砂子摇上来,‘上溜’。溜子,是像一个猪食槽一样的木头槽子,长的4、5米,短的2、3米,上面铺上麻袋片,再压上柳条编的帘子。溜子一头用架子支起来,成斜坡状,把采出来的砂子放到上头,再用水冲。砂子会被冲下去,金子会挂在麻袋片上,或者沉在帘子下面。这个过程一直反复,直到晚上收工的时候。收工时,才会把那个帘子和麻袋片冲洗出来,冲洗出来的砂子,叫做‘重砂’,这些重砂才会用金钵子摇出来。也就说,全天的劳动都会在这些重砂里。所以多数人都会把重砂用麻袋背着,背到家里偷摸地在水盆里,或者专门的小水坑里用钵子摇出来。这个过程也是蛮有意思的。摇钵子的人一定是蹲在那里,双手合着节奏摇动钵子。差不多了,开始用手掌击打钵子,这时就能看见金子了。您再看那摇钵子的人,他的眼睛里一定会放出狼光,就像赌徒那样。呵呵呵,贪婪,沙金儿的人好像没有不贪婪的。更多的细节,以后咱说到哪儿讲到哪儿。

有一样,沙金儿离不开水。所以冬天一上冻,就得‘捆青’(结束一年的沙金劳动)。由于俺那地界冬季结冰期超过半年,好多外地沙金儿的人,冬天都会回家。姚阎王那儿也是。不过,今年姚阎王留下好多人。那会儿可以这样说,所有沙金儿的人都是半个土匪。这是因为他们都是在深山荒野中从事着及其艰苦而又充满风险的劳动,他们不惜命。为了金子杀人,理所当然。姚阎王手里大都是这样的人。他们虽然贪婪狠辣,毕竟不是职业土匪,会骑马的不多,枪法好的也不多。小三子也是看准了这一点,让王铁的人带着马到那儿附近打猎。为啥带着马呀?是因为冬天太冷,骑马人遭罪。所以去的时候都是用马拉着爬犁,马背上铺着马鞍,一旦情况不好,可以骑马逃命。

第二场雪后,姚阎王的人也有闲不住的,出来打猎了。结果就碰上王铁的人,没有理由,被打死三个,跑了一个。可能有人好奇,怎么知dào

是姚阎王的人?跟您说,老百姓和土匪走路的样子都不一样,不会错的。俺打个比方,街头混混和过日子的老百姓差距小吗?

过了好几天,姚阎王那边没反应。王铁这边又派两伙人过去,甚至有点挑衅的味道。姚阎王依然没反应。

姚阎王没反应,山口有。杜三儿捎来信儿,山口请小三子到一美酒屋喝酒。

“你知dào

我为什么请你来吗?”山口开门见山。

小三子摇头。

“姚先生跟我说,你的人打死了他的人,是真的?”

小三子笑了,笑得很舒心的样子,“好像有这事儿。”小三子心里一个声音,‘姚阎王,姚阎王,你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找日本人,你死定了。’

“你笑什么,这是很严肃的,我警告你,不要做出打扰地方安宁的事情,”山口表情很认真的样子。

小三子收起了笑容,“地方安宁?谁的安宁?他姚阎王的?还是老百姓的?还是你们日本人的?”

“你不要话很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四目相对,山口的眼睛里意志坚定。

“姚阎王给你交上来多少金子?”

“这一件事不是你的事情。”

小三子不说话了。喝下去一杯酒,他没生气,跟死人犯不着。

“小三君,你知dào

,我一直很尊重你,即使你不承认,我也相信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山口很诚挚地点了一下头。

小三子心里想的是,当年刘黑子要是换成是现在的他,日本人一定要付出更大代价,这是一定的。结果呢?他不知dào

,不过,他有点想知dào

。他又笑了,“咱哥俩有缘,来,为你这句话干一杯。”

“真的希望我们一起为大东亚共荣一起努力,而不是你们自己互相杀害。”

小三子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他的脑海里响起了崔庆寿的哭声。山口一愣,“我说的是对的,是对的,难道不是吗?”

小三子平静下来,又干了一杯,又笑了,“你说,人活着憋了吧屈的,活着干啥?”

山口一愣,半天,“我们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而努力,接受一点点委屈,是男人应该做的。”

小三子又干下去一杯。歪着脑袋醉眼朦胧地看着山口,“你的目标是吉东的安宁?”

“目前来说,是的。”山口又一点头

“哈哈哈,有俺在,俺就能给你安宁,”小三子笑得很坦然。

“我承认,小三君是有贡献的,”山口又一点头。

“呵呵,俺困了,俺要睡了,”小三子扭头向前台喊了一声,“俺的拐呢?”

“嗨”的一声,那个朝鲜娘们一路小跑过来,跪下,双手把拐举过头顶。

小三子接过拐,用拐撑着,站起来,向外走去。快到门口了,小三子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没准儿,俺能给你更多的金子。”

没等山口做出任何反应,小三子走去了。

第二天晚上,在天眼子,几个二当家的都在。小三子详细地描述了他和山口的对话。

四爷的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

王铁的眼睛里出现了顽皮的笑。

哑巴看明白大喇叭的比划,也笑了。

赵亮和傻鹅一脸茫然。

大虎歪着脑袋站了起来,用手指点着桌子,“我操他个妈!他姚阎王他混没混过?你妈了个逼的,这不是卵子干的事儿吗?大当家的,这事儿你要是不整他,以后俺不跟你混了。”说完一甩手,大虎晃着膀子走了出去。

小三子很欣慰,王铁和哑巴的笑和他一样,给姚阎王判处了死刑。

第二天,小三子又去了一趟杜三儿的场子(赌场)。场子办的很红火。杜三儿本来就有‘侍候局儿’(赌场服wù

)的经验,加上他为人处事儿公道,几百里外的人都到他这儿来玩儿。场子就在周疤了眼儿的房子里。杜三儿住在一美酒屋斜对面的那间屋子。小三子和杜三儿说了好多话。

第三场雪后,来了这么一件事儿。有人拿着老于的条子找到天眼子。条子上就一句话,‘帮这个人,’署名还是那个简单的‘于’字。拿着条子来的人也有些奇怪,是个高丽棒子(朝鲜族),三十多岁的壮汉,风尘仆仆的,一个人到了山下,就要见‘山猫’,其他的他也说不明白,嘴里‘你滴、我滴,’乱七八糟的没人能听明白,除了‘山猫’两个字。下边兄弟也没敢怠慢,报了上来。等他来到大堂屋,还是‘你滴、我滴’说不清楚,却径直走走向小三子。川子把枪顶到他的头上。他举起一只手,另一只手却按在桌子上,慢慢推到小三子跟前,把手拿起来,双手举过头顶。桌子上摆着老于的那张条子。等到四爷说明白条子上说的什么,这个人竟然会说人话了,虽然还带着朝鲜族那特殊口音。

“俺滴,叫安顺虎滴,俺还有九个人滴,在亮子河滴,日本人滴追滴,要杀了俺滴。”

小三子没说话。王铁对着川子来了一句,“给~他、他、他领下去~吃饭。”

“嗯哪”一声,川子把他领了出去。

四爷看着条子笑了,“呵呵,俺真想见见这个‘干勾于’。”

“早~晚,能见、见、见到,”王铁的话。

小三子没说话。半天,赵亮抬起头,“给他们整老房子去得了。”

小三子眼睛一亮,四爷和王铁都点了头。赵亮有点得yì

。这么安排,既可以还了老于一个人情,又能和安顺虎等人保持距离。还有就是,赵亮可以有更多机会回去看他相好的。

“明天你让你的人领着那个姓安的到那边去装打猎,把他们直接领到老房子去,”小三子安排。

“带几张狍子皮、狼皮啥的,给他们盖上,让他们趴在爬犁上不准动,冻死他们狼操的,呵呵,”四爷自己先笑了。这里咱稍微啰嗦一下。冬天在俺那地界,不论您穿的多厚,您要是呆在一个地方不动,冻死冻伤是很容易的事情。

笑了一会儿,小三子安排赵亮,“你留两个人在老房子那边,他们要是缺啥少啥的,也别让他们自己乱跑。”

“嗯哪”

第二天,俢瓢老王上山来了。是杜三儿又给他们家送去一只獾子,并告sù

他,“俺们当家的要剃头。”

天冷了,这回是在大堂屋里给小三子剃头。

“哎呦,大当家的,你说你们兄弟大冷天的出去打点东西还给俺送来,你让俺咋受的起啊?”

“呵呵,兄弟们闲着也是闲着,咱都是自家人,可别见外了。”

隔了那么一会儿,小三子问,“这些日子,没去杜三儿那局子上玩儿玩儿?”

“呵呵呵,俺呐,就愿意看个热闹,要让俺玩儿,俺这心里就突突的不行,呵呵呵。”

“上回县衙门请客吃饭,俺看见山口跟那个姚阎王挺好的,你认识姚阎王吗?”

“不认识。不过俺听说,姚阎王每回都是自己背着个大袋子去找山口。”

“他经常去吗?”

“也不是吧,好像说今年就去过两回。”

“川子,走的时候给王爷们带两对熊掌。”

第四场雪后,出去打猎的兄弟们回来说,在大哈塘那边碰到了皇协军崔庆寿的人巡山。

“多少人?”小三子问。

“十二个,都骑着马,这些**,那狍子就在他们前面跑过去,三四个人开枪都没打着。他们还想追黑瞎子,结果没等追上黑瞎子,他们有一匹马惊了,给人扔下,马跑了。”

一片大笑。“他们隔多长时间过去巡山?”小三子又问。

“他们说好像是一个礼拜轮一次,轮一次转一圈就行,就当出来打猎啦,俺问他们还去哪儿?他们说主要就是大哈塘这边,一个礼拜来一趟就行。看俺们打的那些猎物,给他们眼馋够呛,要花钱买俺们的。俺们给了他们一个狍子,两对野鸡,他们要给俺们银子,俺们没要。”

小三子点头,告sù

遵命,“把他们的狍子和野鸡都算上。”忘了交代,现在遵命是集财会、保管大权于一身,二麻子只负责伙房了。奇怪的是,遵命分配东西啥的也不是很公平,跟二麻子分东西没啥两样,可是下边兄弟就是不计较。二麻子分东西就不行,差一点他们都会说三道四的;换成遵命,不给他们,他们都不带说啥的。您说,这是啥道理?人啊,有时候真的很奇怪。

也是这场雪后,黑老妖打发人过来,送来一只雪狐。这只雪狐太漂亮了,浑身没有一根杂毛,通体雪白,更精彩的是:通体没有枪伤!

“这是咋打的?下夹子夹的,也得有勒伤的印儿(痕迹)啊?”赵亮一脸不解。

“是不是下药了?”大虎的话。

“滚、滚、滚你~爹卵子,下~药毛不~带这么亮的,”王铁的话。

傻鹅呵呵一笑,走过来,用力掰开那只雪狐的嘴。因为雪狐冻透了,也就傻鹅的力qì

能把它的嘴掰开。嘴里满是血污。

“枪打的?没打透?”大虎的话。

傻鹅笑着摇头,拿出自己的弹弓子拎了两下。

一圈子人,目瞪口呆。小三子心里画出一个场面:一个人摸到离这只雪狐不到20米的地方,突然惊吓雪狐,就在雪狐回头张嘴咆哮的一瞬间,射出弹弓子。这是怎样的狡猾与隐忍,让小三子叹为观止。

来的人还说起一件事。他们大当家的在大哈塘有一个亲戚,过年要回山东老家,闲出一间房子,这边要是用,可以让人去住,就说是他亲戚的小舅子就行。

小三子和四爷、王铁互相对视,都没说话,可是心里的惊叹是显然的。人家送来这个信儿,说明黑老妖不仅知dào

小三子要干什么,还知dào

他缺什么。

愣了足有半袋烟的功夫,小三子安排川子,“去给黑老妖拿一坛子烟膏子。”

送走了来人,小三子好像突然想起来啥事儿似的,“去把那两把歪把子(机关枪)拿出来。”几个二当家的都来了兴致,特别是大虎,“大当家的,这歪把子谁都白扯,就得俺来,你信不信?”

没等小三子表态,傻鹅也‘嘎嘎’叫了两声,意思是,他也要一把。他好像和大虎摽(biao四声,捆绑)上了,大虎要啥,他要啥。气得大虎骂他,“**是不是看人家拉屎屁眼儿刺挠?”

没等这边王铁把机关枪擦出来,大虎已经爱不释手地握在手上。摆弄了几下,他问王铁,“哎,哥们,你把这个架子卸了呗?”他说的是机关枪枪筒下边落地支架。

王铁琢磨了一会儿,“你要是握、握、握枪筒,不烫~手吗?”

“没事儿,俺有招儿。”看见王铁动起手,大虎走了出去。没一会儿,他拎着一卷比大拇指粗的麻绳走了进来。看到枪架子已经卸了下来,他盘腿坐在地上,把枪放在腿上,开始用绳子缠绕枪筒中间部位。那枪筒外边本来就有散热套筒,加上这一圈绳子,其直径足有三寸。也就大虎和小三子这样的大手能握住它。小三子发xiàn

大虎竟能像女人一样非常细致地把绳子一圈一圈缠绕上去,他的舌头伸出来,用嘴唇咬着,眼睛里是专注。看他缠好了,傻鹅把他的也递了过来,还有一卷小拇指粗的麻绳。大虎抬头翻了傻鹅一眼,“**这是省媳妇儿,操老丈母娘呢,”说完,接了过来,又细致地缠绕起来。傻鹅站在那儿傻笑。

看明白他们如何改装机关枪,小三子也来了兴致,大喊一声:“备马!”

等到一群人放马冲出去十多里,突然响起了机关枪的枪声,还有大虎近乎咆哮的笑声,“啊~哈~哈~哈。”远处暴起一片片雪雾。

“给俺试试,”小三子也兴奋起来。大虎拢过马头,把歪把子递给小三子,眼睛里依然是兴奋的狼光。

“突突突突,”枪体传递过来的喷勃力量让小三子感觉到血脉喷张。“哈哈哈~,这把俺留下了。”说完,纵马跑了出去。

大虎完全是下意识地,催马就追上来,“当家的,可不带这么玩儿的啊,”声音都有些歇斯底里了。

转眼间,一前一后两匹马冲上山岗,在白皑皑的雪山之间留下暴烈的枪声,还有小三子兴奋的狂笑声。还有,大虎那边传过来的声音,“当家的,你就行行好吧,要不俺去抢傻鹅的啦。”这边傻鹅好像笑话他似的,也响起一串枪声。

晚上吃饭的时候,小三子依然很兴奋。他当然没有和大虎争抢那把歪把子,跟他开玩笑罢了。可是大虎还是怕谁跟他抢似的,吃饭都抱着枪,手里还不停地来回换弹夹。这歪把子就这么个毛病,如果操作不熟练,弹夹换不下来。他手里换着弹夹,眼睛瞄着小三子,“当家的,今晚去翠花楼玩玩儿?”

“你还行吗?”小三子的眼睛里是顽皮。“哄,”大伙儿大笑。

“我操,”大虎把枪往地上一立,站起来,“当家的,咱今晚就比比谁干的时间长,谁输了明天不带吃饭的。”

“大、大、大虎输了,那~个卵子儿也挤~出来,”王铁大笑。

“还谁想去?”小三子抬头看几个二当家的。别人没说话,傻鹅‘嘎嘎’叫了两声。引来又一轮大笑。

大虎:“你妈了个逼,你咋跟狗皮膏药似的呢?”傻鹅无所谓的样子把脑袋扭向一边。

“行了,备马。”

去翠花楼的时候,大虎还背着那把歪把子。小三子感觉很奇怪,才半天时间,那把枪就好像成为大虎身体的一部分,那么大、那么重的枪在他身上就像孩子拿的玩具那样自然。

到了翠花楼,面对一群花枝招展的窑姐,小三子还是让下边兄弟先选人。轮到傻鹅,这些窑姐都嫌他埋汰,都想躲着他,气得傻鹅硬是抓住一个窑姐的头发,把她牵走了。

笑声中,小三子和大虎一人点了三个,共六个,在一个屋子里。进了屋子,窑姐开始给他们脱衣服,大虎:“一会儿咱一起开始,你一下,我一下,中间可以换人,歇一袋烟的功夫不算玩儿赖,谁最后不行了就算输,行吧?”

“哎呦,大王这是个啥呀?”有窑姐看到了大虎的卵子儿。

“别他妈乱动,这是俺宝贝。”

小三子笑,“行。”

“来,先给大爷啯啯(吸允)牛子(男根)。”

比赛开始。大虎开局采用后门别棍姿势,动作就好像划船一样,不急不慢,很享shòu

的样子,歪过脑袋看小三子。小三子是小鬼扛枪姿势,这样他一条腿也能站住,站在地上对付在炕上飞起一条腿的窑姐。他们合着同一频率运动。屋子里浪声四起,气氛热烈起来……

大虎到了**是突出嘴唇,发出牛一样的‘哞、哞’的声音,眼睛恨不得瞪出来,他的手还不时拍打窑姐的屁股,打的她们尖声嚎叫。小三子没忍住笑,败下阵来。让大虎碰过的女人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第三十一回 血色黄金 凝恨源

要过年了。山里山外,城里乡下,人们都在忙碌着一件事:准bèi

过年。小三子这里最忙的人是二麻子。他从早到晚他忙里忙外的,小三子有些不忍心,“看你这一天忙的,差不多就行了呗。”二麻子回答,“那能行吗!这是咱搬到天眼子第一个年,不能让兄弟们寒了心。”对于二麻子,小三子唯一能做的就是晚上睡觉前想着让川子给二麻子打一盆洗脚水。

二麻子一直忙到大年三十儿的晚上,晚上饭都准bèi

好了,那边大堂屋传过来信儿,‘晚饭不吃了,所有拿枪的集合。”二麻子火冒三丈,拎着擀面杖冲出来,看到院子里火把通明,好多人骑在马上,二麻子找到了小三子,“娘了个蛋的,大过年的,你个死崽子要干啥呀?”二麻子眼睛里盈出来眼泪。

小三子没下马,看着二麻子,眼睛里也是不忍。“你跟在家的兄弟,好好过年,别等俺们。”小三子扭过头对着院子里的兄弟,提高了嗓门,“咱们明天过年,走!”院子里人的陆陆续续跟着小三子走了出去,直到,留下空荡荡的院子。

夜空下,在星星点点的火把光里,小三子的人,像一条黑色的长龙,蜿蜒匍匐前进,方向:大哈塘。远处还能听到隐隐约约的鞭炮声。是的,小三子选择大年三十儿的晚上袭击姚阎王!从某种角度上说,这的确是歹毒之极!过年,对于咱这块土地上的人来说,是最重yào

的一天。它凝结着我们心底的期盼、祝愿、对家人的情感,还有对未来的渴望。然而,这一天也是我们最脆弱、最不设防的一天。

选择这一天,小三子也不是毫无顾虑的。四爷和赵亮就不愿意,“这也太不讲究了吧?!”赵亮的原话。“虽说无毒不丈夫,可咱也不能‘横踢马槽’不管天、不管地啊?”四爷的话。最终做出决定的是傻鹅甩出来的骰子。说好单数,去;双数,否。结果,傻鹅甩出来的是:豹子三(三个三)。

王铁在小三子旁边,不时地拿出怀表来看,“不、不、不急。”小三子没急,骑着红月儿走前面,压着后边兄弟们因为兴奋总在向前赶的速度。队伍的四周已经安排人‘把眼儿’(警戒),就像一个大蜈蚣,队伍在稳健,却阴鸷地向前移动。直到,穿过大哈塘,直到四周鞭炮声连成一片。

也就是说,小三子进村子的时间正是午夜!鞭炮声中,队伍却是悄无声息地前行,就像水中的隐幽的毒蛇,一路游向自己的猎物!队伍行进如此顺利,小三子知dào

,这是两天前就埋伏在这里的傻鹅已经成功地解除了这边所有的警戒。

进入到了姚阎王的驻地,姚家沟,小三子的人像分流的河水,无声无息地分散开去。

小三子带着大虎直接来到姚阎王的家。院子里有两个大人领着一群孩子放鞭炮。当他们看到小三子这边一群人时,小川子的枪口已经顶他们的脑门子上。其实他们早已吓得目瞪口呆。一个孩子刚要发出哭叫的声音,却被川子的人一把捂住了嘴。很快,川子把院子里的大人小孩用枪逼到仓房里。大虎这边跳下马,端着歪把子来到中间屋子的窗下,窗子是两层玻璃的,里边灯火通明。有几个人绕到屋子后边。看到川子已经带人走到大屋门口,大虎的枪口猛然撞进窗子,“突突突突,”一梭子子弹打进屋子里。“别动,动打死你!”鞭炮声中,大虎嘶哑的声音依然晴天雷一样震怖。

川子是左手拎着**,右手拎着盒子枪走进去的。身后是二瘸子他们,都拿着短枪。

很快,屋子里传来几声枪响。小三子跳下马,把拐拽出来,不急不缓地架拐走了进去。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还有饭菜香味混着酒味和着血腥的味道。姚阎王的家也和别人家一样,一进屋就是厨房,在右手边的屋子是姚阎王他们爷几个吃饭的地方;左手边的屋子是女眷和孩子们。

左边的门开着,二瘸子站在门口,显然屋子里已经控zhì

住了。小三子直接向右手边的屋子走进去。

屋子里,只有一个人还坐在桌子边上。小三子知dào

这是姚阎王的三儿子,他的脸像白蜡一样,眼睛里瞳孔涣散,不知他在看着什么,像个雕像坐在那里。除了他,屋子里姓姚的再没有喘气儿的了。姚阎王和他大儿子、二儿子,还有他老婆,不是垂头瘫软在椅子上,就是倒在地上,留下一滩一滩血污。川子眼睛也是发直,浑身哆嗦着。这几具尸体都是枪打死的,川子没用刀。小三子架拐小心地躲开血污,走到炕边,坐下,把拐靠墙立在那里。“川子把你刀收起来,把他们抬出去,冻上。”小三子语气很平静,却掩不住眼睛里兴奋的狼光。

尸体被抬了出去。有人开始粗略地收拾地上的血迹。大虎走了进来,扫了一眼,走到桌子边上,拿起酒壶,“咚咚咚,”灌了一口。递给小三子,小三子接过来,也喝了一口,却被呛了,咳嗽了几下,把酒壶放到桌子上。

姚老三好像醒过来了,眼睛看向小三子,眼睛里是走过鬼门关的疲惫和无助。外边依然是鞭炮声。

……

院子里传来兄弟们说话的声音,“哇操,这么多?”“操,这才哪到哪,还有呢。”

小三子拿起拐走了出来。大虎告sù

姚老三,“跟上。”院子里,在姚阎王他们几具尸体边上,堆放着一大堆枪。长的短的都有,有人正在把长枪用绳子十个一捆捆起来,短枪用绳子从扳机孔里串起来。旁边还有一大堆刀子,有人一把一把地装进麻袋里。二瘸子晃了过来,递给小三子一把小手枪,“姚阎王老蒯(kuai,老婆)身上翻出来的,给英子正好。”枪在小三子手里像个玩具,小三子一笑,递给川子,川子收了起来。小三子一直努力去听,却没有听到枪声。

“多少了?”小三子问。

“一百多了。”眼镜知dào

小三子问的是收缴上来多少枪了。

陆陆续续还有兄弟把枪送回来。有抱着来的,有捆起来背回来的,有用麻袋装回来的,哑巴竟然是套了马爬犁,拉回来的。远处的鞭炮声稀落下来,姚家沟里却没有了声音,连狗叫的声音都没有了,安静得让人感觉到压抑。

一个接着一个,王铁、四爷、赵亮、傻鹅都出现在院子里。“没有反抗的?”小三子问。

都摇头。

“多、多、多少了?”王铁问。

“这边查出来的214个,加上那些没查出来的,”眼镜的声音。

所有的眼睛落到小三子脸上,小三子点头。这些,基本就是姚阎王的全部武装。大虎手指放到嘴里打了哨子,二瘸子领出来一大串穿着厚厚的衣服的女眷,还有孩子。

“都齐了吗?”小三子问。

“他们哥仨的媳妇儿和孩子一个不差,”二瘸子的话。

又没有了声音。这边一辆一辆马爬犁拉过来,装上了捆好的枪,还有女人和孩子。“去给他们拽几床被子,”小三子的声音。有人跑进屋子,抱出来几条棉被铺到爬犁上。有一个女人盯向姚老三,姚老三向她伸伸下巴,示意她走吧。没人说话。

很快,枪和人都上了爬犁。四爷看着小三子,“那俺回去了。”小三子点头。四爷骑上马,“走!”

看到四爷的人押着一长串爬犁走了,小三子他们回到屋子里。桌上的饭菜已经凉透了,被打破的窗子露着风。“把~菜再热、热、热,把~那窗子用~棉花堵上,”王铁的话。王铁、哑巴、赵亮、傻鹅都找把椅子坐了下来。小三子坐到炕上,没说话,看着姚老三。姚老三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地缸子走到门口,“这有包好的饺子,那剩菜咋吃啊?咱煮点儿饺子吃得了呗?”他的眼睛瞟向小三子。

“这么多人能够吃吗?”小三子担心的是下面的兄弟。

“哎呀,大过年的哪儿没有吃的呀?还能饿着他们?”

“不行!不能让他们下去瞎豁楞(扰民)。把那剩菜热了咱们吃,把饺子留给外边的兄弟,”小三子意识到什么都计划好了,唯独今晚这顿饭没计划。“你们饿着行,要是饿着外边兄弟,俺不惯着你。”

“嗯哪,”地缸子转身就走了。

大虎走到姚老三跟前,搂着姚老三的肩膀,“说吧,金子在哪儿呢?”姚老三的个子也不矮。

“不着急,去上那屋搬过来几把椅子。”

大虎站在门口向自己的人一摆脑袋,有人椅子搬了过来。包括姚老三,都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咋回事儿看明白了吧?”小三子盯着姚老三。

姚老三点头。

“明白就好,吃饭吧。”

姚老三也平静地吃了一些,还喝了两盅酒。吃过饭,兄弟们把饭桌收拾干净,发xiàn

饭桌很笨重,也就没人张罗撤桌子。谁都没说话。姚老三平静地站起来,伸手挪开饭桌,地面是青砖铺的,他掏出自己的刀子,把青砖抠起来。下面是像面板一样的一块木板,掀开,下面像菜窖一样黑洞洞的。姚老三蹲在那里抬头看小三子,小三子伸了一下下巴。姚老三跳了下去,开始往外抱出一个一个的坛子,坛子很重的样子,有一个坛子上面还放着一把盒子枪。抱出来9个坛子,姚老三也爬了出来。“没了?”小三子问。

“没了,”姚老三回答,他又蹲在原来的地方。

“让眼镜和大仙儿过来,”小三子向外喊了一声。

眼镜和大仙儿走了进来。这次遵命没来,他让眼镜来的。小三子知dào

遵命把这次表现的机会让给了眼镜。地上整齐地摆着一排一模一样的9个坛子。有一个坛子没封口。眼镜扫了一眼地上的坛子,说了一句,“俺去找秤,”走了出去。

“不用要(yao平声,称东西)了,除了那个没满的,一个坛子里500两,加上坛子是40斤2两。”姚老三蹲在那里,头也不抬地说。

眼镜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小三子,“那也得称一下,”出去了。

这里咱啰嗦一下,有人可能觉得有点乱,500两金子加上坛子怎么才40斤啊?对了,没错。那会儿是16两为一斤,500两也就30斤多一点。也就是说咱先人是采用16进制算法,很厉害不是?

眼镜拿来一把秤,把秤盘卸了,调准秤星,用绳子吊起坛子开始称起来,王铁和大仙儿帮忙。看着眼镜认真的样子,小三子很满yì



称着称着,大仙儿突然冒出来一句,“还有三个窑,都和这一边儿多。”前面咱们书中讲过,这个大仙儿可是‘砸窑’高手,他在那儿干着活儿,就判断出,姚老三挖出来的这些金子,仅是他们家的四分之一!

姚老三扑通一下坐到地上,抬头看向小三子,他的鼻子尖上冒出汗珠子。

“呵呵呵,三把头不实在啊,”小三子笑了。

“哇操,这下可他妈发大财了,”大虎的话。

王铁是笑着摇头。

哑巴没明白,看向王铁,王铁向他伸出三个手指头,又指了一下那些坛子。哑巴的眼睛也大了。

姚老三低下头喘着粗气。

“不对,他家不能光有金子,没有钱啊?”大虎的话。

“钱在那个柜子里,”大仙儿手里把着秤上的坛子,回头用下巴指向炕上的柜子。

姚老三鼻子尖上的汗珠子掉了下来,落到他抱着两腿的手上。

“看看有多少?”小三子的话。

大虎直接蹦到炕上,盘腿坐在柜子跟前,打开柜子,扯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衣物。“在哪儿啦?”

“柜子下面有二层格子,”大仙儿头都没回。

“噼噼啪啪”地,听到大虎掰开木板的声音,接着又一声,“哇操!”他的大手开始没完没了地一把一把往外掏钱。哑巴和傻鹅过来帮忙,把钱摆到饭桌上。最后是一卷一卷的银元。

“行了,那些不用称了,把这些钱过一下数,”小三子安排眼镜。

眼镜犯愁了,满桌子一摞一摞的钱咋查呀?他刚要伸手拿起一小摞开始点的时候,大虎来了一句,“操,一看你就没混过,看俺的,学着点儿。”大虎掏出盒子枪,卸下弹夹,把弹夹立在炕沿上,抓过一把钱靠着弹夹使劲一按,又抓过几张,又按了一下,递给眼镜,“足梗子,上差下差不带超过月张的,差多了,俺吃了它。”

眼镜更迷糊了。王铁笑了,“这是一~万,上下~差不、不、不了两张。用~那线板儿缠上。”

哑巴和傻鹅也伸手,没一会儿,满桌子钱都用缝纫线缠起来一捆一捆的。眼镜记了一个数。那些银元是用秤称出来的数。

小三子看这边忙活差不多了,告sù

眼镜,出去多找些面袋子和麻袋。小三子把坛子里的金子都倒进面袋子里,系上死扣,又把面袋子装进麻袋里,也系上死扣。王铁担心那些袋子承shòu不了那么重的金子,每个袋子都是套上双层,还没敢装太多。接着,就像大仙儿说的,从姚阎王三个儿子的家里分别取出来同样的多的金子。

院子里稀稀落落地又抱回来不少枪。一麻袋一麻袋的金子装到爬犁上。那些枪也捆好了,都装到了爬犁上。姚老三好像很冷似的瑟瑟发抖,小三子无情的眼睛看着他。“嘡,”一声枪响,是大虎的盒子枪。在姚老三倒下的时候,大虎又踹了一脚,把他踹到姚阎王那一堆尸体上。川子把红月儿牵了过来,小三子蹦了上去,王铁、哑巴、大虎都站在门口。“哥几个拜托了,俺先走了。大虎,**别喝酒,等俺下午回来,你随便喝。”

大虎答yīng

,“嗯哪。”

“走!”小三子兜转马头,向外走去。傻鹅和他的人跟着,加上川子领着十多个新人,共二十多个人,押着四辆马爬犁,返回了天眼子。

到了天眼子天空开始放蓝了。四爷也没睡,和遵命一起迎了出来。四爷疑问的眼睛看着小三子。小三子点头,他知dào

四爷是问找到姚阎王的‘窑’没有。小三子安排遵命,“把这些麻袋搬到仓房,你记个袋子数就行,把这个袋子留出来。”

进到大堂屋,小三子问,“王地炮回信儿了吗?”

“嗯哪,他说天亮过来领人。”

“川子,再去找两个面袋子,”小三子安排。等川子拿来面袋子,小三子掏出刀子豁开留下的麻袋。麻袋里是三个面袋子,小三子拎出一个,又豁开。把里边的金子分出一半到另一个袋子,又都系上死扣。把豁开的袋子整理了一下,小三子把那半袋子金子扔到桌子上。“王地炮来了,把这袋子给他。”他抬起头,“川子,把这几袋子都扔马背上,咱们走。”

姚阎王家的家眷就是这样被王地炮领走的。后来听说是人贩子把她们卖到老毛子去了。

小三子他们来到八面通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川子安排人带着半袋子金子给杜三儿送去,让杜三儿去给崔庆寿‘拜年’。而小三子他们来到日本人的军部。小三子带的人骑在马上,在远处遥望,小三子自己来到大门口。街上看到一群一群孩子穿着崭新的衣服在街上吵吵闹闹着去挨家挨户拜年。零零星星的还有鞭炮声,还有,鞭炮燃放过后的火药味道。

守门的人是皇协军,认识小三子,跟小三子商量,请小三子到守门房里暖和一会儿,容他去通报一声。

小三子说,“俺就在院子里等一会儿就行。”

守门的人是一路小跑跑进里边的青砖大房子里。

小三子正在张望干干净净的院子里奇形怪状的架子时候,红月儿突然喷了一下鼻子,跺了两下前蹄。小三子感觉很奇怪,顺着红月儿的眼睛看到院子最深处,应该也是马厩那边,有一个人带着很脏的狗皮帽子,双手抄在袖筒里,驼着背,也在向这边张望。由于距离远小三子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不过能看到脏兮兮的胡子上好像还挂着鼻涕。

“哎呦,小三君,你怎么来了?”山口的声音。

“哈哈哈,给你山口君拜年啊,”小三子笑得很爽朗。

“哈哈哈,你们中国人很有意思,”山口也很开心。不过,当他接过小三子从马背上搬下来的面袋子,脸色一变,“这是什么?”山口一脸疑惑。

“哈哈哈,一点礼份子,俺还有事儿,俺走了,哪天咱们到一美酒屋喝酒。”小三子把另一个袋子也卸下来,放到地上,把拐插进套子里,蹦上马,走了。

“喂,小三君,”

“俺先走了,”小三子是放马跑出来的。

小三子一出门,看见川子的人也回来了,他向小三子点了一下头,任务完成。他们没再回天眼子,一路直接奔回大哈塘。寒风像刀子一样抽打在脸上,但是小三子没有放缓速度。

……

姚家沟里炊烟袅袅,冬雾散去,每家院子里都立着灯笼杆子,歪歪扭扭的大门上也都贴着喜庆的对子。一纵马蹄声打破了这份宁静,在各种狗的狂吠声中,直奔姚阎王的家。路上小三子看到几个背枪的人,在村子里的胡同里来回晃,脸上都挂着笑容。小三子认出来,有哑巴的人,还有王铁的。

一进院子,地缸子迎了出来,“大当家的回来了。”小三子跳下马,地缸子把拐拽了下来,递给小三子。小三子看了一眼原来堆放姚阎王尸体的地方,那里干干净净,早不见了那些尸体。“都扒光了,扔后山喂狼了,”地缸子的话。

小三子感觉有点奇怪,姚阎王被打死还不到一天,怎么感觉好像他从来就没存zài

过似的。

大屋里,王铁、哑巴、眼镜、大仙儿四个人围着桌子,把那些票子分成更小份子。炕上传来大虎的呼噜声。

“大当家的回来了,”眼镜和大仙儿向小三子打招呼。

王铁和哑巴一宿没睡的眼睛里都挂着笑。

“嗯哪,钱都给兄弟们发下去了吗?你们笑啥呢?”

“今天的都发下去了,一个人照着50两银子发的,发下去82份儿。”眼镜回答。

“还有这么多啊?”小三子坐到炕上。

“嗯哪,发到初五足够了。”

这里咱得啰嗦一下,给兄弟们发下去的这些钱,可不是给他们的,而是给他们发下去的任务。他们在一天内必须把发到手上的钱都输出去,当然是输给姚家沟的老百姓。这是王铁的主意,其目的:收买人心。

事实证明,这是最有效的办法。“呵呵呵,咱、咱、咱家兄弟都、都、都成宝贝了,家~家户户都抢~上了。”王铁美个滋儿的。

“他们有没有觅下(私藏)的?”小三子也笑。

“没门儿,村里大人小孩儿眼睛都盯着呢,他们输了多少都掐的准着呐。”大仙儿的话。

小三子哈哈大笑。

“对了,早~晨小~川子他娘来了,给~送来一大袋子冻、冻、冻饺子。”王铁的话。

“川子”小三子大声喊。川子开门进来。小三子抓起桌上的一个大捆票子扔给他,“去看看你娘吧。”

川子脸红了一下,“嗯呐”,把钱揣进裤兜里,转身走了。

隔了一会儿,“咱~自家兄~弟也得留~点儿啊,”王铁的话。

小三子拿起一张票子,卷起来,仰躺在炕上,开始挠大虎的耳朵,“咱自己兄弟过了初五,分金子。”

哑巴好像听明白了,一撇嘴。

大虎那熊掌似的大爪子拍了一下耳朵,没醒。小三子又开始用票子抠大虎的鼻孔,大虎打了个巨响无比的大喷嚏,坐了起来,愣愣的大眼睛,好像还在梦游。

满屋子哄堂大笑。

笑了一会儿,小三子问,“那几个把头请了吗?”

“请~了,今儿晚都、都、都过来吃饭。”这里咱解释一下,这把头和大把头一字之差,却是相去甚远。大把头指的是姚阎王这样的大老板,而把头指的是当地经验丰富的沙金人。这些把头熟悉当地地质矿脉,掌握沙金操作要点,没有他们,就算守着金矿也是没用的。

“大虎下地,你们几个揣两捆钱,下去转转,给兄弟们长长脸。”小三子的话。

“这~事儿,大、大、大当家的得出~头啊,”王铁的话。

“俺不去,你们去吧。”

哑巴也不去。

没办法,王铁和大虎一人拿起两捆钱走了出去。临走,大虎还扔下一句,“俺看哪个娘们盘儿亮(漂亮),俺直接把钱塞进她裤裆里。”

看着他们走出去,小三子躺在炕上,困了。他招呼哑巴,让他也睡觉,哑巴摇头。很快,小三子睡着了。

等小三子被叫醒,发xiàn

围着饭桌坐着一圈子人。天已经黑了,屋子里点着煤油灯,还有蜡烛。

“这是俺们大当家的,”大虎站起来介shào

,“这是丁把头,这是杜把头……”

小三子感觉到几个把头都有点拘束,他笑了,“姚阎王这个年没过去,去见真阎王了。咱们这个日子还得过。今儿个请几位把头过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请几位一起敬敬老把头(沙金儿的祖师爷)。”小三子自己先用筷子点了一下酒盅里的酒,摔到地上,如此反复三次,才端起酒杯。这是四爷告sù

小三子的,和这些沙金儿的人打交道,一定要尊重这些规矩,否则,人家说啥不跟你玩儿。咱们之前说过四爷也有同样的习惯,不过仪式相同,说法可是不一样。四爷这样的山码子(山上土匪)是敬天、敬地、敬老祖宗;而沙金儿的人,只敬‘老把头’。也有人说,老把头就是千里金川的土地爷,究竟是不是,没人说的清楚。

显然,小三子这一举动虽然谈不上博得几位把头的好感,至少,他们几个的紧张状态倒是放松了好多。大家纷纷重复同样的动作。哑巴都来了那么几下,大虎也没敢瞎开玩笑,规规矩矩地点了三下。

“俺听说,丁把头外号‘丁二赖的’?”

轰的一下,哄堂大笑。丁把头脸红了,“哎呦,大当家的,这个外号跟了俺一辈子了,没整,你说俺也没跟谁赖啊。”

小三子呵呵笑,“来来来,咱敬了老把头,咱吃好喝好。”

丁二赖的之所以脸红是因为杜三儿早把他们都收买了,他们也多多少少得到过杜三儿的暗示,姚阎王‘快了’。不过谁都没曾想到小三子会这么干净利落地干掉了姚阎王。

大年初三,四爷让人过来捎信儿,哈尔滨张二码子的朋友来了,请大当家的回去。

三十二回 百里金川 千声恨

哈尔滨来的这个人是个文人,五十多岁的样子,带着眼镜。小三子回到天眼子,遵命就把这个人领到大堂屋里。几位二当家的也都在。

“这是我们大当家的,”遵命介shào

,“这位是哈尔滨国立高等工业学校的倪先生。”

“哈哈哈,久闻刘当家的骁勇威武,统领一方,特来景仰。今日得见,果然英气逼人啊,哈哈哈,”倪先生双手抱拳,举止优雅。给小三子留下深刻印象的却是这个五十多岁的人,那双手,比女人的手还小、还细嫩。

小三子看着他眼镜后边那双眼睛,能感觉到这个人说的不全是假话。“俺们山里人不会说话,老先生别见怪。”小三子的举止里透露出自信、成熟,或者说,就是霸气。

“哪里哪里,大当家的客气了,”倪先生恭敬起来。

小三子第一次坐到大堂屋里的正座,就是铺着虎皮的那把椅子。他的背后是那幅对子:‘深山虎为王,江湖龙霸天’。

“大当家的认识这位胡世凡先生?”倪指着小三子身后的对子问,他的眼睛里全是疑问。

小三子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来他们都是哈尔滨的,兴许二人早就认识。不过,小三子现在也能判断出,他们不是一路的。

“哦,这是山下的兄弟去哈尔滨带回来的,都说这个字好,俺是看不懂。”小三子无所谓地一摆手。

“哦,是这样。此人的字倒是不错,不过此人……”

“俺也不认识他,”小三子打断他,“老先生这次来是?”

“哦,此番张二少爷极力推荐刘当家的乃当世英雄,在下斗胆前来拜访也是热血心头。国耻忧患,匹夫之责,不敢稍忘,不知当家的如何看待时局?”

小三子被他说话的态度有些感动了,虽然不是很明白,也大概知dào

他说了什么。

“山野村夫抬头蓝天,低头大地,一向孤陋寡闻,愿听先生教诲,”四爷抱拳说道。

这个人一愣,看了一眼四爷,抱拳,“不敢、不敢,不过老朽既然来了,也是不吐不快,请几位当家的海涵。”他抱着拳对着几位在坐的二当家的转了一圈,“自从北伐胜利一来,国军平定中原大地,**已是昨日黄花,去日无多;东洋倭寇借机生事北满,国人早已是义愤填膺。这也是双十二事件(西安事变)的起因。不得不说小六子(张学良)做了一件错事。”

“那个十二是咋回事儿啊?”

“这是刚刚发生的事情,大当家的不晓得这件事?”这位颇感意wài



“不知dào

。”

“小六子想必当家的一定晓得?”

小三子摇头。

这个人叹了口气,靠到椅子上,好像傻掉了。

四爷摇头苦笑。遵命插上一句,“我们当家的埋头地方事务,无暇关注时局,还请倪先生见谅。”

这个人好像回过神儿来,“大当家的既然不晓得,且容老朽细细道来……”他很耐心,仔细地讲解了西安事变的前因后果,以及各方评价。

听着这位老人抑扬顿挫、条理清晰地讲解中华大地上热火朝天的抗战情形,小三子被由衷地感动了。他感动于这么纤弱的老人有着如此澎湃的爱国热情,感动于关里那么遥远的地方有那么多人关心着北方这块大地,更让小三子感动是:日本人不是他一个人的敌人!

不过他又想起来张二码子的话,‘他们来个特派员啥的,不用当回事儿。’于是突然冒出一句:“你是国军特派员吗?”

这个人又一愣,“我是,”他的态度很坦诚。“北满各界包括像张二少爷这样的人现在都是在积极筹划部署,只等蒋总一声令下,里应外合,光复北满是指日可待的。”

“可是日本人进来的时候你们干啥去了?”小三子想起刘黑子死的不值,这是他心底难以抚平的痛。

“呃,这个,那时候奉军摇摆不定,张作霖在皇姑屯被日本人谋杀,小六子忙着对付那些元老,不得不放qì

抵抗。”

“呵呵呵,”王铁发出笑声,“俺~们这儿还、还、还有一个且儿(客人),晚~上,大、大、大当家的请安顺虎一起喝、喝、喝两盅?”王铁看着小三子露出顽皮的笑。

小三子也笑了,对着遵命努了一下下巴。

王铁看到了他期待的结果。酒桌上,倪老先生差点和安顺虎打起来。

倪老先生的观点,国军在美国支持下,打败日本是必然的,他认为美国参与二战是早晚的事。他还给小三子拿来一把美国造左轮手枪,小三子很喜欢。他还费了好一番口舌向小三子讲清楚‘美国’是个什么概念。

安顺虎以他笨笨的中文也说明白了,共产党在苏联的支持下,解放全中国是一定的。他似乎很确信,不屑与人争论。

四爷也在偷笑,遵命好像有一肚子话要说。小三子明确了几件事情。第一,老于是共产党;第二,共产党和国军是两家人,面和心不和;第三,他们谁都不能单独打过日本人。

小三子也笑吟吟的,他也看出遵命有话要说,“遵命你也说说。”

遵命站了起来,抱拳,“国人能够达成国共合zuò

,正是源于我民族同仇敌忾、驱除鞑辱之意志。此志不移,东洋倭寇,必败!”遵命很激动。

小三子愣了,半天没说话,眼睛直勾勾的,好像想到了什么。

……

小三子初六到了三婶儿家。看到了英子挺起来的肚子,还有那双幽怨的眼睛里盈出来的泪水。“你今天打这个,明天杀那个,啥时候是个头啊?你的心到底有多大啊?”

小三子没说话,看到英子的屋子里多了好多婴儿的东西,他拎起一双很小很小的毛线袜子,呆呆地看着,像傻子似的。那双小袜子在他那只大手里,真的,反差很大。

……

本来这个年小三子过得很舒心,到处能看到自己兄弟们那一张张开心的笑脸。看着这一张张笑脸,他觉得他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然而,老于的一张条子,毁掉了这份心情。

初八,很好的阳光。小三子牵着红月儿爬到天眼子山尖儿上,任由红月儿拱开积雪啃食草根。他坐在阳光里,也学着红月儿嚼着一截干草。看着远处白皑皑的山峦,他觉得特踏实。

遵命爬到山尖上,递给小三子那张条子,“老于来的条子。”

“说啥呀?”

“这上面说,‘你给日本人的金子多了,日本人不会让你长期霸占金矿,能采多少抓紧采吧。’”

小三子的眼睛突放狼光,发出狼一样的吼声,“喔~”他的拳头狠狠地砸向他身边冰冻的大地。一下、两下、三下!他意识到自己犯下了自己不能原谅自己的错误。

说到这儿,可能有人还不明白,咱啰嗦一句,为啥小三子给山口的金子多了。之前,姚阎王伪装的很好,他一直给山口留下的印象是:这里并没有多少金子。所以,他也没给山口多少。而小三子这次出手大方,让山口意识到这里有着巨大矿藏。

小三子是骑着红月儿从那么陡的山坡上奔下来的,没带马鞍。

跑进天眼子院子里,小三子大声呼唤小川子,“川子把俺的马鞍子拿来,咱去姚家沟。”

顶着寒风小三子到了姚家沟。他的皮袄领子上、帽子边儿上,胡子上都是雪白的霜。姚阎王的大屋里热气扑面,闻到的是熏天的酒气和着一屋子的蛤蟆头的烟。(蛤蟆头,俺那地界产的一种黄烟,很辣)屋子里坐着不少人在打麻将。丁二赖的他们几个把头也在。

“呦,大当家的来了。”

小三子还喘着粗气,“噢,你们接着玩儿,俺过来就想问问咱现在能不能开始干活儿啊?”

麻将桌上的几个人都停了下来。“现在没水,沙金儿是沙不了,攒绺子(备矿)是行,可这大冬天的,人太遭罪了,”丁二赖的说的话。

“你说说,俺听听”

“咱这地界冻土层是六尺,六尺以下的金绺子(黄金矿脉)就可以撵(开采),攒到开春儿,就能拿出来不少活儿(金子)。”

从初九开始,小三子自己带人开始了沙金儿作业。

俺那地界砂金矿脉普遍在两米左右的‘土毛子’(土层)下,含金层从几十公分到一、两米的都有。以现在的技术是采用推土机把土毛子推开,架上溜子就可以露天沙金了。那会儿是普遍采用立井,就是像水井一样挖下去,人到下边采矿装到土篮子里,或者胶皮桶里,用辘轳摇上来。就安全性来说,雨季是最危险的,其他季节相对安全的多。但在冬天,就俺地界最勤劳的人也不会去‘干活儿’。因为太遭罪,所以花钱都雇不到人。在地面上冻的要死,在地下又潮又热,往往还直不起腰,是要跪着干活儿的,挥上两锹就是一身汗。其遭罪层度,现代人很难想象。

小三子没有召集起兄弟们开个什么誓师大会,也没说什么豪言壮语。他只是告sù

地缸子,‘明天都去干活儿。’

在丁二赖的建议指导下,小三子把自己的兄弟分成两个班,上午一个班,下午一个班,每个班干两个时辰的活儿,晚上还得站岗。小三子自己摇辘轳,而且他一个人盯两个班。他一条腿正好扶着辘轳不至于倒下,他就好像沾到辘轳上似的,戴着他那厚厚的麝鼠皮棉帽,厚厚的手套,天一亮就沾到辘轳上,一直到天黑。大家应该知dào

辘轳是需yào

两个人来摇的,小三子的搭档会不时地换人,但小三子不会。他的搭档需yào

从辘轳上摘下沉重的胶皮桶,递给另外的人,把桶倒掉,再把空桶扔下去。而小三子只管摇。即便这样,丁二赖的都曾说过,“大当家的也是两天新鲜,过两天他就受不了了。”

可小三子就好像长到辘轳上了似的,风里,雪里,阴天,晴天,摇出正月,摇过二月,摇到三月。他摇辘轳的身影就像今天的城市雕像矗立在那蜿蜒的山沟里,没有声音,却似乎在诉说;没有豪言壮语,却在传递着那份执着、那份顽强、那份顶天立地的豪情!村子里所有的人,不论大人小孩,包括丁二赖的,在看向小三子的眼神里,不只是崇敬,还有深深的折服。

……

三十二回 百里金川 千声恨

哈尔滨来的这个人是个文人,五十多岁的样子,带着眼镜。小三子回到天眼子,遵命就把这个人领到大堂屋里。几位二当家的也都在。

“这是我们大当家的,”遵命介shào

,“这位是哈尔滨国立高等工业学校的倪先生。”

“哈哈哈,久闻刘当家的骁勇威武,统领一方,特来景仰。今日得见,果然英气逼人啊,哈哈哈,”倪先生双手抱拳,举止优雅。给小三子留下深刻印象的却是这个五十多岁的人,那双手,比女人的手还小、还细嫩。

小三子看着他眼镜后边那双眼睛,能感觉到这个人说的不全是假话。“俺们山里人不会说话,老先生别见怪。”小三子的举止里透露出自信、成熟,或者说,就是霸气。

“哪里哪里,大当家的客气了,”倪先生恭敬起来。

小三子第一次坐到大堂屋里的正座,就是铺着虎皮的那把椅子。他的背后是那幅对子:‘深山虎为王,江湖龙霸天’。

“大当家的认识这位胡世凡先生?”倪指着小三子身后的对子问,他的眼睛里全是疑问。

小三子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来他们都是哈尔滨的,兴许二人早就认识。不过,小三子现在也能判断出,他们不是一路的。

“哦,这是山下的兄弟去哈尔滨带回来的,都说这个字好,俺是看不懂。”小三子无所谓地一摆手。

“哦,是这样。此人的字倒是不错,不过此人……”

“俺也不认识他,”小三子打断他,“老先生这次来是?”

“哦,此番张二少爷极力推荐刘当家的乃当世英雄,在下斗胆前来拜访也是热血心头。国耻忧患,匹夫之责,不敢稍忘,不知当家的如何看待时局?”

小三子被他说话的态度有些感动了,虽然不是很明白,也大概知dào

他说了什么。

“山野村夫抬头蓝天,低头大地,一向孤陋寡闻,愿听先生教诲,”四爷抱拳说道。

这个人一愣,看了一眼四爷,抱拳,“不敢、不敢,不过老朽既然来了,也是不吐不快,请几位当家的海涵。”他抱着拳对着几位在坐的二当家的转了一圈,“自从北伐胜利一来,国军平定中原大地,G匪已是昨日黄花,去日无多;东洋倭寇借机生事北满,国人早已是义愤填膺。这也是双十二事件(西安事变)的起因。不得不说小六子(张学良)做了一件错事。”

“那个十二是咋回事儿啊?”

“这是刚刚发生的事情,大当家的不晓得这件事?”这位颇感意wài



“不知dào

。”

“小六子想必当家的一定晓得?”

小三子摇头。

这个人叹了口气,靠到椅子上,好像傻掉了。

四爷摇头苦笑。遵命插上一句,“我们当家的埋头地方事务,无暇关注时局,还请倪先生见谅。”

这个人好像回过神儿来,“大当家的既然不晓得,且容老朽细细道来……”他很耐心,仔细地讲解了西安事变的前因后果,以及各方评价。

听着这位老人抑扬顿挫、条理清晰地讲解中华大地上热火朝天的抗战情形,小三子被由衷地感动了。他感动于这么纤弱的老人有着如此澎湃的爱国热情,感动于关里那么遥远的地方有那么多人关心着北方这块大地,更让小三子感动是:日本人不是他一个人的敌人!

不过他又想起来张二码子的话,‘他们来个特派员啥的,不用当回事儿。’于是突然冒出一句:“你是国军特派员吗?”

这个人又一愣,“我是,”他的态度很坦诚。“北满各界包括像张二少爷这样的人现在都是在积极筹划部署,只等蒋总一声令下,里应外合,光复北满是指日可待的。”

“可是日本人进来的时候你们干啥去了?”小三子想起刘黑子死的不值,这是他心底难以抚平的痛。

“呃,这个,那时候奉军摇摆不定,张作霖在皇姑屯被日本人谋杀,小六子忙着对付那些元老,不得不放qì

抵抗。”

“呵呵呵,”王铁发出笑声,“俺~们这儿还、还、还有一个且儿(客人),晚~上,大、大、大当家的请安顺虎一起喝、喝、喝两盅?”王铁看着小三子露出顽皮的笑。

小三子也笑了,对着遵命努了一下下巴。

王铁看到了他期待的结果。酒桌上,倪老先生差点和安顺虎打起来。

倪老先生的观点,国军在美国支持下,打败日本是必然的,他认为美国参与二战是早晚的事。他还给小三子拿来一把美国造左轮手枪,小三子很喜欢。他还费了好一番口舌向小三子讲清楚‘美国’是个什么概念。

安顺虎以他笨笨的中文也说明白了,**党在苏联的支持下,解放全中国是一定的。他似乎很确信,不屑与人争论。

四爷也在偷笑,遵命好像有一肚子话要说。小三子明确了几件事情。第一,老于是共产党;第二,共产党和国军是两家人,面和心不和;第三,他们谁都不能单独打过日本人。

小三子也笑吟吟的,他也看出遵命有话要说,“遵命你也说说。”

遵命站了起来,抱拳,“国人能够达成国共合zuò

,正是源于我民族同仇敌忾、驱除鞑辱之意志。此志不移,东洋倭寇,必败!”遵命很激动。

小三子愣了,半天没说话,眼睛直勾勾的,好像想到了什么。

……

小三子初六到了三婶儿家。看到了英子挺起来的肚子,还有那双幽怨的眼睛里盈出来的泪水。“你今天打这个,明天杀那个,啥时候是个头啊?你的心到底有多大啊?”

小三子没说话,看到英子的屋子里多了好多婴儿的东西,他拎起一双很小很小的毛线袜子,呆呆地看着,像傻子似的。那双小袜子在他那只大手里,真的,反差很大。

……

本来这个年小三子过得很舒心,到处能看到自己兄弟们那一张张开心的笑脸。看着这一张张笑脸,他觉得他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然而,老于的一张条子,毁掉了这份心情。

初八,很好的阳光。小三子牵着红月儿爬到天眼子山尖儿上,任由红月儿拱开积雪啃食草根。他坐在阳光里,也学着红月儿嚼着一截干草。看着远处白皑皑的山峦,他觉得特踏实。

遵命爬到山尖上,递给小三子那张条子,“老于来的条子。”

“说啥呀?”

“这上面说,‘你给日本人的金子多了,日本人不会让你长期霸占金矿,能采多少抓紧采吧。’”

小三子的眼睛突放狼光,发出狼一样的吼声,“喔~”他的拳头狠狠地砸向他身边冰冻的大地。一下、两下、三下!他意识到自己犯下了自己不能原谅自己的错误。

说到这儿,可能有人还不明白,咱啰嗦一句,为啥小三子给山口的金子多了。之前,姚阎王伪装的很好,他一直给山口留下的印象是:这里并没有多少金子。所以,他也没给山口多少。而小三子这次出手大方,让山口意识到这里有着巨大矿藏。

小三子是骑着红月儿从那么陡的山坡上奔下来的,没带马鞍。

跑进天眼子院子里,小三子大声呼唤小川子,“川子把俺的马鞍子拿来,咱去姚家沟。”

顶着寒风小三子到了姚家沟。他的皮袄领子上、帽子边儿上,胡子上都是雪白的霜。姚阎王的大屋里热气扑面,闻到的是熏天的酒气和着一屋子的蛤蟆头的烟。(蛤蟆头,俺那地界产的一种黄烟,很辣)屋子里坐着不少人在打麻将。丁二赖的他们几个把头也在。

“呦,大当家的来了。”

小三子还喘着粗气,“噢,你们接着玩儿,俺过来就想问问咱现在能不能开始干活儿啊?”

麻将桌上的几个人都停了下来。“现在没水,沙金儿是沙不了,攒绺子(备矿)是行,可这大冬天的,人太遭罪了,”丁二赖的说的话。

“你说说,俺听听”

“咱这地界冻土层是六尺,六尺以下的金绺子(黄金矿脉)就可以撵(开采),攒到开春儿,就能拿出来不少活儿(金子)。”

从初九开始,小三子自己带人开始了沙金儿作业。

俺那地界砂金矿脉普遍在两米左右的‘土毛子’(土层)下,含金层从几十公分到一、两米的都有。以现在的技术是采用推土机把土毛子推开,架上溜子就可以露天沙金了。那会儿是普遍采用立井,就是像水井一样挖下去,人到下边采矿装到土篮子里,或者胶皮桶里,用辘轳摇上来。就安全性来说,雨季是最危险的,其他季节相对安全的多。但在冬天,就俺地界最勤劳的人也不会去‘干活儿’。因为太遭罪,所以花钱都雇不到人。在地面上冻的要死,在地下又潮又热,往往还直不起腰,是要跪着干活儿的,挥上两锹就是一身汗。其遭罪层度,现代人很难想象。

小三子没有召集起兄弟们开个什么誓师大会,也没说什么豪言壮语。他只是告sù

地缸子,‘明天都去干活儿。’

在丁二赖的建议指导下,小三子把自己的兄弟分成两个班,上午一个班,下午一个班,每个班干两个时辰的活儿,晚上还得站岗。小三子自己摇辘轳,而且他一个人盯两个班。他一条腿正好扶着辘轳不至于倒下,他就好像沾到辘轳上似的,戴着他那厚厚的麝鼠皮棉帽,厚厚的手套,天一亮就沾到辘轳上,一直到天黑。大家应该知dào

辘轳是需yào

两个人来摇的,小三子的搭档会不时地换人,但小三子不会。他的搭档需yào

从辘轳上摘下沉重的胶皮桶,递给另外的人,把桶倒掉,再把空桶扔下去。而小三子只管摇。即便这样,丁二赖的都曾说过,“大当家的也是两天新鲜,过两天他就受不了了。”

可小三子就好像长到辘轳上了似的,风里,雪里,阴天,晴天,摇出正月,摇过二月,摇到三月。他摇辘轳的身影就像今天的城市雕像矗立在那蜿蜒的山沟里,没有声音,却似乎在诉说;没有豪言壮语,却在传递着那份执着、那份顽强、那份顶天立地的豪情!村子里所有的人,不论大人小孩,包括丁二赖的,在看向小三子的眼神里,不只是崇敬,还有深深的折服。

……

三十二回 百里金川 千声恨

这些日子里发生了这么几件事儿。第一个,溜老荷回来了。溜老荷本来是跟着小三子他们从哈尔滨一起回来的,结果到了八面通,就说自己在外游荡惯了,在一个地方呆不住,想出去转转。小三子当时也没留他,他知dào

这些小偷是偷惯了的,有句话‘贼不空手’,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不让他们偷东西,简直就是折磨他们。

这回是四爷让人把他送到姚家沟来的。他瘦的像骷髅一样,脏兮兮的脸,脏兮兮的胡子,小三子根本没认出来。见到小三子,他做出抱拳的动作,可是露出来的却是光秃秃的两个手腕子——两只手没了!“大当家的,俺不能抱拳施礼了。”小三子是通过溜老荷眼睛里依然闪烁的调皮和他的声音才认出他来的。

“你的手呢?”小三子的眼睛立了起来。

“呵呵呵,在阿城让刁二老婆的人给剁了,”溜老荷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儿似的。

“嗷!”小三子一使劲,掰掉了辘轳的手柄。

半天,小三子扶着断了手柄的辘轳平静下来,扔掉了手中木柄。“行了,这回你哪儿也别去了,就在俺这儿呆着吧。”

“嗯哪,大当家的,俺也没地方去了,呵呵呵。”

第二件事儿。黑老妖打发人押过来一个人,还带着一颗人头,是杨老四的人头。这个人说,在伯力城(俄罗斯远东,哈巴罗夫斯克),有人交给他这颗人头,说拿到八面通天眼子交给山猫大当家的,就能拿到赏钱。结果他来到吉东这片大山里就迷路了,后来是被黑老妖的人抓住的。王铁仔细询问了这个人,发xiàn

问不出啥有价值的信息,就把他放了,走的时候还给他拿了一些钱。

还有件大事儿:日本人要动迁村庄。将被动迁的村子都接到了通知,这些村子几乎都在小三子的地盘上,包括高丽营、姚家沟。通知上说,今年种子不得下地,搬迁新址后,到了新址上才可。

小三子每天还是在摇辘轳。为这事儿,四爷还专程来到姚家沟和小三子说了好多话。四爷认为,“日本人这是明显冲着咱来的,是要跟咱动刀子了。”

小三子答复,“嗯,咱等着。”

这些村子,包括小三的子弟兄们都在议论这事儿,而小三子每天还是在摇辘轳。好像所有的眼睛都看向小三子,都想从小三子的脸上得到哪怕一点点信号。但是,没有。小三子就好像一盘磨安然立在那里,平静地摇着辘轳。不过小三子也不像以前那么经常跟兄弟们说说笑笑的,平静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深远。

通知下来一个礼拜之后,崔庆寿捎来信儿,让小三子去一趟。

“日本人也不是针对你,那些个村子年年因为水源打仗,搬迁图俺看了,长远来说,搬迁也是好事儿。这回日本人是下了狠茬子,依俺的意思,你还是别犯拧了。”崔庆寿的话。其实,小三子和崔庆寿二人心知肚明,没有他小三子的配合,想搬迁这些村子?不容易!

“日本人要搬迁的是老百姓,他们要是不搬呢?”小三子问。

“由不得他们,日本人的手段你也不是不知dào

。”

“俺倒想看看热闹。”

“兄弟,那你就让俺犯难了,”崔庆寿说的是实话。动迁任务的实jì

执行者,就是他。

小三子与崔庆寿四目相对,崔庆寿低下了眼睛,叹了口气,“俺就想到你会这样。听俺说,兄弟,这事儿没有通融余地。你自己再想想吧。”崔庆寿的表情很沉重。

小三子笑了,“有时候啊,俺就想,俺爹,刘黑子,那会儿怎么就那么傻呢?那会儿他只要钻进林子里,日本人再想抓他,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没准儿他还能抽冷子蹦出来咬日本人一口。”

崔庆寿一闭眼睛,“操他个血妈的,俺这逼养的破官儿当的窝囊啊,”他开始喘起粗气,眼睛直勾勾的。

隔了那么一会儿,小三子也叹了口气,“这事儿你也别急,俺估摸着,山口这两天也该找俺了。”

崔庆寿摇头,“他也没啥招儿,这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呵呵,至少,俺想听听他咋说。”

“兄弟,你听俺的,躲过这回,来日方长,俺也估摸着日本人长不了,可咱也不急在这一时啊?你说呢?”

“俺啊,也是不想让自己将来再吃后悔药,这事儿你也别着急,俺不会让你太为难的。”

崔庆寿重重地点了两下头,“俺对不住你。”

……

从崔庆寿那里出来,小三子安排杜三儿,“告sù

俢瓢老王,俺要剃头。”

第二天,杜三儿捎回来信儿,说俢瓢老王病了,来不了。小三子笑了,让来人告sù

杜三儿:加小心。

小三子依然回到姚家沟摇辘轳。两天后接到老于的条子,一句话,‘你有危险。’

小三子依然摇辘轳。

三天后,杜三儿捎信儿,‘山口请大当家的到一美酒屋喝酒。’

“这不就是‘鸿门宴’嘛?!大当家的还要学关公‘单刀赴宴’?”大虎的话。几个二当家的都不同意小三子赴宴。

小三子却笑了,“说三口什么都行,可俺估摸着,他不会干这种像背后下刀子的事儿。再说了,俺还真想听听他咋说。”

四爷做了充分部署。一早就派人埋伏在一美酒屋附近,清河桥上、八面通的各处街道里也都派人盯着。甚至小三子还还没到,王铁、大虎、大仙儿已经坐在一美酒屋里一个多时辰了。大虎还背着歪把子。四爷这架势,好像准bèi

血洗八面通似的。

“哈哈哈,小三君,至于这样兴师动众吗?”山口笑得很坦然。

“俺这些弟兄们不放心啊,说俺有危险,你说俺能有啥危险呢?”小三子的话。

“支那历史上有关羽单刀赴宴的故事,我本来期待小三君也会再现这份支那人的这份勇气,看来我还是太理想主义了,呵呵呵。不过,小三君还是没让我失望,没让我输掉我的赌注。”

“哦?”小三子满脸疑问。

“呵呵呵,是这样,我们的,其他的军官,认为你不会来。我说你会,于是我们打了赌。”

“哈哈哈,是吗?赌注是啥呀?”小三子也是爽朗大笑。

“这个,呃,这个,就不便透露啦,抱歉。”山口又鞠了一躬。

小三子和山口面对面坐下来。大虎和王铁隔着拉门,坐在另一张桌上。

“来来来,我们先喝一杯,”山口提起酒盅。小三子很痛快地与他干了一杯。

“这回请小三君来,是想知dào

小三君对搬迁村子的事情是什么样的看法。”

“搬就搬呗,俺有啥看法。”

“小三君,不要这样,我们是男人,可以直接说出自己的看法。”

“没有,俺没有看法。”

“你这是不合zuò

的态度!”山口语气严厉起来。

“呵呵,你要俺咋跟你合zuò

?”小三子的眼睛里是调皮,或者说,就是挑衅。

“姚阎王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在《满蒙矿业法》下来之前,你们沙金的事情我也可以不管,但这次村子搬迁的事情我希望顺利。这已经是我做的最大让步。”

小三子笑了,“难得你还能跟俺商量商量,啥事儿都是,商量着来咋都行。对了,你们那个什么法是啥东西啊?它啥时候下来啊?”

山口笑了,“你们支那人好像只认钱,是吗?”

小三子脸红了。“你不想要钱吗?”

山口摇头,“对于我们民族,赢得别人的尊重比钱更重yào

;而你们的民族有一句话‘各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所以你们的民族不可能强dà

。”

小三子的脸更红了,“那个什么双十二事件,你也听说了?”他想起倪老先生说的西安事变。

山口的脸色一变,“小三君,我作为贴己(朋友)奉劝你,不要有任何痴心妄想!”

“哈哈哈,你急啥呀?要不俺说,你和俺不是一路人。”

山口好像愣在那里。

“行了,俺走了,村子搬家的事儿,不会有麻烦的。”

什么叫‘一言九鼎’?山口乃至那些日本军官这次是真的领教了。自从村庄搬迁通知下达以来,半个多月,没有一个人动。小三子离开一美酒屋的第二天,所有人都开始动了。

因为此次吉东地区村庄的顺利搬迁,山口还获得了其上级的特别奖励。这事儿小三子也是后来才知dào

的。

书归正传。回到姚家沟,小三子又开始摇起了辘轳。直到,河水开江的时候。有了河水,小三子见到了金子。

开青(金矿开工仪式)那天,小三子他们杀了两头黑猪。为啥是黑猪啊?俺也不知dào

,只知dào

俺们那儿祭祀用的都是黑猪。祭祀仪式在丁二赖的主持下开始的。四爷和傻鹅也都从天眼子赶过来,和小三子他们一起在蓝天白云下跪拜了‘老把头’。丁二赖的嘹亮的声音,“老把头啊,开江啦,俺们来拜你啦,保佑俺们老少爷们发财啊,俺们给你磕头啦,”久久回荡在山谷里。整个姚家沟像过节一样热热闹闹的。每张脸上都洋溢着‘喜兴’的笑容。

第一天,小三子他们放了三盘溜。按照姚家沟的规矩,每年开青第一天只有大东家可以放溜,到第二天大东家‘报喜’后,大家才可以干自己的活儿。这一天,小三子没用自己的兄弟干活儿,用的都是姚阎王的人。这让他们感激涕零,因为这第一天开青的时候上溜干活儿可不只是一种荣誉。这么说吧,大家可能也听说过,沙金儿的人讲究特多,这里例举一二。比如说,姓氏,您要是姓黄,说破大天,沙金场上也不会有人用您,就因为‘黄了’在俺那地界等于失败了。其他犯忌讳的姓氏还有,崔、白,等等。还有,北方人平常离不开的大蒜,在沙金人那里是绝对不能被称为‘大蒜’,或者‘蒜’的,而是被称为‘议和菜’。其原因,就是‘蒜’和‘算’谐音,而‘算’等于‘算账’那是非常、非常犯忌讳的。您说,这现代人能理解吗?而这第一天上溜干活儿的人将影响整个姚家沟这一年的运气,您说,这能开玩笑吗?

每盘溜上五个人,两个上料的,一个上水的,还有两个甩毛砂的。不知您见过没有,沙金用的锹和咱家平常用的锹都是不一样的,金锹稍大一些,锹头是弯的。上料,甩毛砂都用锹,上水用水筲(shao,水桶),就是在水桶上加上一个像锹把一样的把手。上料的人把砂子用锹扣到溜子上端,上水的端起一桶水把砂子冲下去,甩毛砂的在溜子下端用锹清除被冲下来的砂子。这个过程说起来很简单,但是干起来是很累的,甚至很残酷的。这么说吧,您只要干一年,您的手就会变得像畸形一样粗大、伸不直。这是因为那些砂子粗细不一,加上潮湿,异常沉重,不易铲起来,另外,那双手也会经常被弄湿。再换个角度说,即使钢性再好的锹,也用不上一个月就会被磨得像个小铲子似的。其残酷性相信大家能了解一二了。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清溜’。就是把溜子上沾满砂子的帘子和麻袋片拿到大铁锅里清洗。清洗出来的帘子和麻袋片子重新铺到溜子上,留待明天继xù

;而铁锅里沉淀下来的‘重砂’,就是这一天的劳动果实。

接下来,摇钵子。小三子还特意问过,以前姚阎王他家是谁来摇钵子,丁二赖的说是他家老三。小三子还有些担心,丁二赖的告sù

他,“没事儿,谁摇都行,俺看着跑不了。”

说到在哪儿摇钵子,丁二赖的说以前姚阎王都是拿到家里摇,根本不让别人看,另外,摇出来的砂子也是不能扔的,积攒下来重新过溜还能沙出金子,这个道理就好像‘鱼过千层网,网网都有鱼’是一样的。小三子决定,第一天就在外边摇,大伙儿一起看看热闹。

开始是王铁来摇,可摇了没一会儿,别人没说啥,大虎来了一句,“甩大了”。王铁抬头看了他一眼,“竟、竟、竟逼事儿,你~懂,你~来。”

“我来就我来,”大虎接过来,蹲在铁锅边上的小水坑上。

“你会吗?”大喇叭的话,他经常跟大虎开玩笑。

“操,养孩子俺不会,别的还有啥俺不会的?”

大虎居然有模有样地摇起来,好像和着某种旋律的节拍专注地抖动着手腕,有人用铲子一下一下从铁锅里铲起重砂给他填到钵子里。丁二赖的点头,“他干过。”这里咱啰嗦一下,有经验的把头摇钵子那是很好kàn

的,钵子在水面上的摇动就像舞蹈一样,很美。

待到大虎开始一顿一顿掌击钵子,人们看到了金灿灿的金子。这里咱再啰嗦一会儿,只有达到八个色(音sai三声)以上的毛金(未经提炼的金子)才会看起来金灿灿的。所说的八个色,是指含金量80%,毛金能达到这个纯度的,也不多。就是解放后,俺那地界都有过纯度90%的毛金。

丁二赖的兴奋地向小三子道喜:“大当家的发财,发大财啊!”

小三子也很高兴,“一起发财,一起发财。”

咱再补上两句,沙金儿青上,可不能瞎说话,什么‘辛苦了’之类的话,那可是犯大忌的。而‘发财’是最喜兴的话,咋说都没毛病。

三十三回 一方水土 一方情

在冬天备料干活儿那会儿,几个二当家的,哑巴、王铁、大虎都是能躲就躲,都不愿意出去遭那份罪。可自打开春儿见到金子,他们变得比小三子还勤快了,每天一早都出现在青上。除了他们,小三子的人,能干活儿的几乎都得在青上干活儿。除了,大仙儿、遵命、溜老荷。大仙儿不干活儿有两层原因:一,他姓黄;二,他也真干不了活儿,他的体重可能都不及那一锹砂子。遵命呢,写写算算的,没事儿就看书,小三子不允许他干活儿。溜老荷呢,不能说他没干活儿,因为他夜里打更。另外还有两个人,二麻子和鲶鱼头。二麻子是因为怕了遵命,就想躲开他,跟小三子说了两回,小三子才答yīng

让他到姚家沟来。不过小三子早已告sù

眼镜,“别啥都听他的。”眼镜回答,:“嗯哪。”也就是说,财政大权都在遵命和眼镜手里,遵命在天眼子,眼镜在姚家沟,二麻子只管厨房及后勤事务。鲶鱼头本来应该跟着傻鹅守在天眼子,可是小三子想吃鱼,于是,他的任务:天天钓鱼。另外一个偷奸耍滑不干活儿的就是地缸子,他站起来都没有那一把锹高,好在他会来事儿,不干活儿也没人说啥,小三子也懒得管他。

姚阎王留下四个‘青眼儿’(井口),小三子又开了一个,五个青眼儿出料,放了十盘溜。姚阎王在最疯狂的时候也才放了六盘溜。换句话说,小三子疯狂地扩大了采矿规模。在姚家沟里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干劲儿。

经过几个当家的协商,四爷、王铁、大虎、傻鹅四个人每半个月轮一次,带自己的人回天眼子休息。也就是说,他们每两个月能回天眼子休息半个月。而小川子带着的新人,就没这这机会了。只管干活儿吧,没有休息。不过就干活儿来说,小三子的人真不如姚阎王的人。好在小三子的人个个都不服输,意志力顽强,只是干活儿经验不足。而这些姚阎王的人呢,好像都围着丁二赖的,啥事儿都跟他说。小三子也顺水推舟,有啥事儿就和丁二赖的商量。丁二赖的和小三子的关系呢,用现在的观念还真不太好解释。这么说吧,他既是小三子的咨询顾问,同时还是自己公司的老板。现在的体系都是依靠法律维系,那会儿不是,那会儿是靠‘道义’二字。可能有人不解,小三子枉杀姚阎王,何来‘道义’可谈?可这两个字就是这么奇怪,没人会追究小三子的错,但是丁二赖的要是做错了,其结果不用我说。

可现实好像总在开玩笑,丁二赖的没做错,大虎的人做错事儿了。姚家沟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也是姚阎王手下的一个二当家的相好。瞎卵子,这个人咱们前面说过他,他也和这个**搞上了。于是姚阎王的人和他打了起来,瞎卵子没打过人家,挨揍了。结果一生气,用枪把那人打死了。姚阎王的人的枪都被小三子缴了,小三子的人都带着枪。丁二赖的把那个人的尸体用车拉到小三子的院子里,也不说话,蹲在那里吧嗒吧嗒地抽起烟袋锅。

这回大虎表现也挺好,也没等小三子说话,他把瞎卵子捆来了。大虎把人押到小三子的院子里,也没说啥,自己坐到拉着尸体的马车上,手里拄着歪把子,等小三子处理。瞎卵子低着头、跪在院子里,五花大绑的。

小三子架拐走出屋子,笑了。大虎没把他的兄弟放跑,让小三子很欣慰。他架拐走到瞎卵子跟前,“哑巴没跟俺之前啊,俺有俩兄弟,祸害了哑巴他们村子里的一个小媳妇儿,被哑巴打死了。俺呢,让人把他们的尸体扔到山上喂狼了。今日个俺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痛快的,让大虎用歪把子给你一个痛快;一个是‘喂蚊子’。你要哪样?”

这里咱得啰嗦一会儿。‘喂蚊子’是那会儿胡子的一种刑罚,把人扒光了捆到树上一宿,喂蚊子。可能有人认为‘喂蚊子’多好啊,也死不了人,怕啥呀?不过俺很负责任地告sù

您,蚊子真的能杀人。唯一能存活下来的机会在于,您不能动。也就是说,第一批蚊子咬上来之后,只要您不动,它们不会离开,这样其他的蚊子就挤不进来。只有这样人才可能活下来。反之,只要人一动,吃饱的蚊子离开了,没吃着的挤进来,这一宿,人必死无疑。您仔细想想,有多少人能遭得起那个罪。

另外咱还得说说,俺那地界的土地啊,用俺那儿的话说就是:有劲儿!啥东西都长的人高马大、枝粗叶茂的。那会儿林子都是原始森林,几个人都抱不过来的松树、柳树、榆树、水曲柳、桦树随处可见。林子里的蚊子也特别大,光那个嘴上的针就有半寸长,更可怕的是一种叫‘大瞎氓’(氓,meng,一声)的,黑色,大的一个火柴盒都装不下,要是被它叮上,妈呀,那可真要命啊。

看着丁二赖的蹲在那里,小三子注意到,丁二赖的居然用他的手掌心磕烟袋锅。您可要知dào

,那抽过的烟袋锅是很烫的,比烟头的温度还要高。不过这些把头常年摇钵子,手掌心上有着厚厚的老茧,所以用掌心磕烟袋锅又显得那么自然。虽然他也没说什么,不过小三子能看出来,对于这样的判罚,丁二赖的也服气。

瞎卵子没让小三子失望,他选择了‘喂蚊子’。一个大活人,就那么扒光了衣服,给捆到大树上了。当天晚上小三子都躺下要睡觉了,川子回来,脱着衣服,告sù

小三子,“大虎趁天黑,偷偷摸摸地拎着酒壶去给瞎卵子喝酒去了,给瞎卵子喝的在那儿直说胡话呢。”小三子听了在被窝里哈哈大笑。您猜怎么着?瞎卵子真就没死。仅在床上躺了三天,每天用婆婆丁(蒲公英)熬的汁洗洗身子,就洗好了。这还是半拉瓜出的方子。

还有件事儿,英子生下一个八斤半的大胖小子,母子平安。小三子接到信儿,到了三婶儿家,吓了一跳。满屋子里都是鸡蛋,盆儿里,筐里,水桶里,箱子里,盒子里,到处都是鸡蛋。专门做的架子上都摆不下了,放的到哪儿是。小三子傻掉了,“妈呀,这么多鸡蛋啊?”

这里咱啰嗦一会儿,那会儿可不像现在机械化养殖,谁家要是有几只下蛋的老母鸡那是很神气的。下了鸡蛋,从鸡窝里拣出来,还得藏到米箱子里,不能让家里的孩子看见——怕孩子们偷吃啊。攒够了一些,拿去赶集能换回来好多东西呢。那会儿过日子人家的媳妇和婆婆都掌握着家里有多少鸡蛋——那是一个不带差的,差了可不得了,呵呵呵。您说,那会儿谁家媳妇生了孩子,送去十来个鸡蛋,那是多大人情啊?

推开英子的屋子,漆黑的,大白天挡着窗帘,还有扑鼻的奶腥味儿。那会儿俺那地界的女人坐月子都挡着窗帘儿,也不知dào

有没有科学道理。三婶儿管那孩子叫‘八斤半’,英子叫他‘小胡子’。小三子抱着他,不知dào

该叫什么。这孩子也皮实,小三子只是用一只手托着他,他也不哭,嘴里啃着小拳头看着小三子,也是愣愣的眼睛。半天,小三子的头一仰一仰的,从嘴里蹦出来,“小胡子,小胡子。”英子躺在炕里,传来“咯儿、咯儿、咯儿”的笑声。后来,四爷给这孩子起了一个大名:刘柱。英子告sù

小三子,孩子满月得放五十多桌,不算小三子的人。

还有一个好玩儿的事儿:溜老荷跟鲶鱼头好上了。俩人好像形影不离,有说有笑的——两个人加起来一只手。吃饭的时候,溜老荷只能用盘子,鲶鱼头把菜啥的夹到溜老荷的盘子里,溜老荷用两个手腕夹起来端着盘子,就那么吃。偶尔吃米饭的时候,溜老荷直接趴在盘子上吃,那样子就跟狗似的——俺可不是骂人啊。还有,溜老荷穿着开裆裤,用上衣盖着,每天都是嘻嘻哈哈的,倒是有个好人缘儿。每天晚上从青上干活儿回来,兄弟们就愿意围着他,听他讲些天南海北的事情。还有更气人的,小三子那么多好胳膊好腿的兄弟都没能找到相好的,人家溜老荷来了没几天就有了一个,还是有夫之妇,他跟人家拉帮套了(一女二夫)。小三子感慨,真他妈好玩儿。

白天,小三子也不摇辘轳了,和几个二当家的歪坐在青上,偶尔跟干活儿的兄弟们开几句玩笑,或者拿丁二赖的开玩笑。丁二赖的也乐此不疲,每天都跟小三子他们起腻(ni,四声,呆在一起)。地缸子跑前跑后端茶递水的,还会说些下边兄弟们好玩儿的事情,经常逗得几个当家的哈哈大笑。比如,说起溜老荷如何开腚,地缸子握起拳头弯曲手腕,在自己后屁股上蹭两下,再拿到嘴上嗦咯(suoluo,都是一声,吸允),然后吐出去,如此反复。学得惟妙惟肖,引得大伙儿哈哈大笑。

还有村子搬迁的事儿。小三子其实啥也没说,只是让四爷把所有的马车都借了出去,谁家搬家随便用。村民们不傻,也都知dào

小三子啥意思,都很痛快的搬了家不说,还趁着农闲,过来在小三子青上干活儿出劳力呢。

关于孩子满月的事儿,四爷坚持,所有二当家的都得到场。小三子担心是不是太闹哄,四爷说,这事儿让杜三儿安排。

等小三子跟杜三儿提起这事儿,杜三儿却跟小三子要了一个人。

“谁呀?”

“遵命”

“要他有啥用啊?”

杜三儿笑了,“他用处大着呢。”

“你跟俺说说,你想让他干啥呀?”

“从写帖子记账,到人来人往,再到安排下边干活儿的人,俺都听他的。”杜三儿停了一下,“大当家的别想歪了,这事儿有他就能办好,办不好算俺的。”

小三子眨巴了好几下眼睛,好像还是没太明白。不过,小三子也没反对,第二天就让遵命下山了。

回到姚家沟,还有更离奇的事情。前面书中俺说过,大喇叭和大仙儿做出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说的就是这事儿。

为了让大家听明白,俺得啰嗦一会儿。在沙金场上,最重yào

的是您得有地。也就是说,您得拥有那块地的所有权,您才可以在那里沙金。在美国goldrush(黄金潮)那会儿,您只要最先在一个地方立下一个木桩子,那个地方就是您的。在俺那地界和那差不多,最先来的人,开出一块荒地,那块地就属于他。就在那会儿民国的政策也是鼓励开垦荒地,因为有用不完的荒地。不过民国zf提供不了任何保护,在荒山野岭还要遵循‘丛林法则’。姚家沟那一带自打清朝就发xiàn

有金子,一批一批淘金人前仆后继,早已占下所有有可能有金子的地方。姚阎王就是其中之一。他巧取豪夺经营多年,早已占下他认为最好的矿脉。但是地底下求财,变数太大。即便以今天的科技手段,也没办法准确预估矿藏量。这也是为什么沙金人那么迷信的原因。他们把所有这些不确定性都归结到‘老把头’的意愿上。这是从无神论者的角度来分析的。如果从有神论者的角度来看,这真就是‘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里,俺很负责任地说,沙金的人,没有无神论者。那会儿是,现在还是,打工干活儿的不算。从这个角度看,也可以把淘金人都看成是赌徒,因为他们不惜身家性命去博那不确定的‘命’。而且,是前仆后继。

在姚家沟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喇叭和大仙儿是扛着**袋走进来的。大仙儿那小体格,您只能看到麻袋,看不到他人。走进屋子,大喇叭说,“咱小侄子快过满月了,这是俺和大仙儿的份子。”他把麻袋打开,拎着麻袋脚,倒了出来。地上,像小山堆一样一捆一捆的钱!他把大仙儿那个麻袋也倒了出来,又一堆。这些钱比姚阎王家里的现金多一倍不止。所有人都傻掉了,包括丁二赖的、小三子。

“搁哪儿(从哪儿)整的啊?”小三子的话。

“俺们吧南头杜三儿那块地卖了。”

所有的眼睛里更是不信。杜三儿那块地是冬天那会儿有人在杜三儿场子里(赌场上)输给杜三儿的,后来证明那块地根本没有金子。等于是杜三儿上当了。就是这么一块地大喇叭能把它卖出这么多钱?谁能相信?

大喇叭趴在小三子耳朵上说了好半天,小三子依然是不能置信的表情,大喇叭又说了好一会儿,小三子一下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眼睛直勾勾的,“哎呀,我操。”小三子是叹着气说的。

接下来俺要告sù

您的,是沙金场上目前还不太为人所知的骗局秘密。所有淘金的人,您可以把他们称为赌徒,但他们绝对不是傻子。那么,这么一块没有金子的地怎么能卖给他们呢?只有一个办法,让他们确信这里有金子。当然,一个骗局需yào

好多铺垫、推进的过程。这里俺把最核心的秘密告sù

大家,其他的,大家自己想。

一块地,您说出天花来,他也是要自己来看的。来了之后,他一定要自己‘校(jiao,四声)眼儿’。所说的校眼儿,就是自己任选一个地方,挖下去,取出砂子用钵子摇一下,看有没有金子。您说,这个过程有作弊的机会吗?

猎枪子弹,不知大家见过没有。拇指粗,屁股上是引火帽,弹壳里先装上顺药(铅笔芯状的火药),有的再装上黄火药,然后再装枪砂,最后用纸盒子压住、用蜡封上,完活儿。装到枪上,扣动扳机会击发引火帽,引火帽引起火药的爆zhà

,把枪砂喷射出去,枪砂经过来复线的旋转,会直线喷射,击中目标。俺为啥要说这些啊?因为俺的秘密就在这儿。大喇叭的弹壳里装的不是枪砂,而是金子。相信有人已经能明白了。您需yào

做的,就是在他把砂子挖出来之后,打一个马虎眼,趁其不备,把这颗子弹打进那堆砂子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应该不用再说了。

现实环境里,买得起这样一块地的人,他不会自己来,他会带着好多兄弟,大喇叭也是。来到荒山野岭,他们也都会带着枪。您需yào

做的就是让他们找个理由在那里瞎放枪就行了,比如打个靶子什么的。然后,趁其不备,在他们挖出来的沙子上打上一枪,完活儿。接着,那个把头就会看到自己的钵子里摇出来的金子。您自己说,当您看到金子,您舍不舍得砸下巨资,买下这块地?当然,您买了就上当了。

就在今天,在某些地方,这样的局可能还好用。俺很负责地劝告俺的读者,如果您没有小三子这样的靠山,千万不要做这样的尝试。因为被骗的人迟早是要醒悟的,一旦醒悟之后会发生什么,那就很难预测了。

有一条,被骗的人不会说出这个秘密。更多时候他们根本就不知dào

怎么被骗的。大喇叭告sù

小三子,“那个刘把头(被骗的人)还会找俺的,他会给俺再找一个下家。”

也就是说,被骗的人,还会再找一个人,让大喇叭重演这个局,以此转嫁他自己的损失。因为这是他唯一解套的途径。很残酷,是吧?美国人有句话,‘goldisevil’(黄金是魔鬼),我本人很赞成这句话。

呵呵呵,扯远了。

随着‘小胡子’满月临近,还有好多让小三子意wài

的事情。好多让小三子想都想不到的人都送来了礼份儿。

黑老妖,送来一张崭新的大虎皮。这张虎皮,不算尾巴有两米半,显然是成年壮虎。来人说,给孩子当褥子用,等他大了再给他做皮袄。让小三子好生感动。

刘一刀,那个远在一面坡的胡子也送来一尊小玉佛。还有鸡西的、桦林的胡子送来的千奇百怪好玩儿的小物件儿。

张二码子,送来一幅古画。

刁二老婆,送来一块怀表。

小三子握起这块怀表,脑门子上开始青筋暴起,眼睛里喷着火,好像要把这块表握碎了似的,咬牙切齿。最后他把表摔在地上,咬着牙说了一句,“**!刁二老婆,俺不干死你,算俺白活!”

这里,俺又得啰嗦了。每次俺不得已啰嗦两句的时候,俺这心里就不舒服,不是俺惜墨如金,而是我们这个时代太健忘了。仅仅不到一百年前的事情,对于现代人简直就像发生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事情似的。对于咱老祖宗,咱这是忘本啊。

又扯远了。刁二老婆送块怀表为啥让小三子这么生气啊?两层原因。一,这是**裸的威胁,刁二老婆用这块表告sù

小三子‘别跟俺得瑟,小心你的小崽子’;二,这是**裸的蔑视,‘山炮,没见过怀表吧,跑哈尔滨来偷怀表,送你一块’。

隔了那么一会儿,王铁来了一句,“前~些年,哑巴打、打、打死咱两个兄~弟,你~咋不生气呢?”

小三子一愣,不解的眼睛看着王铁。

“俺~倒是觉~得刁二老婆是~个仗义的人,俺~也是瞎猜,不~过,俺有法子知~道他是~啥样人。”

“啥法子?”

“让、让、让溜老荷去~哈尔滨要饭。”

“噗嗤,”四爷和大虎都没憋住,笑出声来。大虎更是哈哈大笑,“哈哈哈,满他妈天眼子最他妈坏的就是你王铁。”

“滚、滚、滚你爹卵子,”王铁也笑。

“溜老荷能愿意去吗?人家现在都有相好的了,”小三子也笑了。

“信~俺的话,他~能去,”王铁很肯定。“要~不俺~跟他说。”

小三子摇头,半天,他抬起头,“大虎,你把刁二老婆送怀表的事儿,闲不见儿地(不经意地)让地缸子听到,你别整漏了。”小三子知dào

,啥事儿让地缸子知dào

了就等于告sù

了所有兄弟。

大虎又笑了,“大当家的,你比王铁还坏。”

小三子也笑,“你别他妈整漏了(泄密)。”

“嗯哪”

第二天就是小胡子满月的日子。王铁问小三子“不~下去看看啊?”小三子回答,“不去,俺去了也没用,让他们张罗吧。”

“对了,大虎你都带谁啊?”小三子问。为了小胡子满月赴宴人选,小三子费了不少心思。有些该请的不请会寒了人家的心,不该请的请了其他兄弟就会攀比,这事儿马虎不得。小三子经过反复琢磨,采用了四爷的主意,一个二当家的带两个人。

“俺带大仙儿和地缸子,”大虎回答。

小三子点头。还有一个人咱交代一句,就是二麻子。小三子头一天就让他下山了,他知dào

二麻子愿意凑热闹,这让二麻子都美出鼻渟泡来了。

下午在青上,小三子把溜老荷叫了过来。溜老荷甩着两个空袖子,美个滋儿地走过来坐到小三子跟前。小三子也微笑,“明日个俺家小胡子满月,你也收拾收拾,一起去,啊?”

溜老荷脸一红,半天才抬起头,“谢大当家的,俺还是不去了吧,谁看见俺心里都不好受,别搅了大伙儿的兴致。”

“没事儿,去了你也是跟咱自家兄弟坐一起,让鲶鱼头跟你一起去。”

溜老荷摇头,“大当家的,俺还是不去了。”

小三子叹了口气,“那行,不去就不去吧。”

第二天,小三子青上干半天的活儿,晚上杀猪。小三子一直等到中午清完溜,才和几个二当家的,还有丁二赖的他们几个把头,骑马出发了。

路过天眼子,叫上傻鹅,一群人浩浩荡荡,嘻嘻哈哈说着笑着走进八面通。

到了三婶儿家,小三子自己都吓了一跳。三婶儿家门口的街上摆着一大排桌子,各式各样的,椅子也是,显然都是各家各户借来的。好多桌子上都坐满了人。围着桌子一大群孩子来回奔跑嬉闹。院子里,三婶儿家和左右邻居家的障子都打通了,也是摆着一排一排的桌子,小三子认出有望花楼的桌子。院子里外到处都是人。

杜三儿迎了出来,指挥几个小伙子,把小三子他们的马牵到后院儿。小三子一行人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最惹眼的是大虎,背着歪把子,还是枪口朝下背的,好像他随时要把枪口抬起来,来一梭子似的。更过分的是,他解开前襟咧着怀儿,露出他黑光锃亮胸膛,还有他那颗宝贝卵子儿。有人还特意问杜三儿,“俺家孩子问俺,大虎胸前戴的那是啥呀?”杜三儿苦笑,他实在张不开嘴告sù

人家那是他的卵子儿,他回答,“俺也不知dào

,回头俺问问。”

对于在坐的大多数人,小三子、哑巴、大虎都只是传说中的人物。今天他们见到真人,不知是何感想。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恐惧。从他们的眼睛里很容易感觉到那份恐惧。大虎似乎很享shòu

这万人瞩目,万人恐惧的目光。他晃着膀子,大脑袋转来转去四处扫视。给小三子都气乐了,恨恨地骂了一句,“这个逼养的,真他妈能得瑟!”

刚进院子,大虎那破锣嗓子就响了起来,“俺弟妹呢?把俺小侄子抱出来,让大爷抱抱。”

“哎呦,你这当大伯子(bai,一声)的,还背着个大枪,别把俺们孩子吓着啊,”英子抱着孩子迎了出来,满脸幸福的笑容。

“哈哈哈,”大虎接过孩子。您说也邪了门儿了,这孩子不但不哭,还看着大虎笑了。大虎发出雷劈一样的笑声。“哈哈哈,听说你叫小胡子,啊?小胡子,哈哈哈,”大虎竟然把孩子扔上去,再接住,再扔上去。在大虎雷劈一样的笑声里,夹杂着小胡子稚嫩的笑声。

小三子尴尬地和来宾打招呼,说他尴尬,是因为他根本叫不出人家的名字。突然那边又传来惊呼声,小三子回头,看见丁二赖的拿出一个足有30多两金子的金锁放到小胡子怀里。

“俺们这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三爷没到,俺们先到了,”王地炮和大马棒已经坐在里边了。

“对不住,对不住,俺来晚了,”小三子急忙回应。

小三子好不容易把四爷、王铁他们都带到里边要坐下,杜三儿走过来,让小三子坐在另一桌。小三子看到那桌上什么农会会长,商会会长,还有县长都在那里,小三子正犹豫,山口来了。

没办法,小三子迎了过去。

“恭喜小三君,”山口一板一眼地鞠躬,拿出一个扇子,打开,前后两面展示一下,合上,双手交给英子。扇子上有五个大字,小三子认识三个,是‘大东亚共荣’五个字。“这是我们大日本大大滴有名的画家,横山大观的作品,请笑纳。”

小三子和山口坐在县长他们那桌。席间,其他桌上都没有太大的声音,除了大虎、王地炮的大嗓门。好像那些人都被大虎、哑巴吓着了似的,没人敢大声说话。这里俺为现在的年轻人啰嗦一会儿,大虎和哑巴就那么吓人吗?俺的回答,是的。他们有三头六背吗?没有。是不是因为传说,人们才怕他们?不全是。那还有什么?杀气。杀气可见吗?只要您的眼睛还能体悟到人的情感,就可见。杀气什么样的?它体现在人的言行举止,还有眼神。具体说来,杀气不是目露凶光,而是那种在他眼里任何生命都可以被他随时像蚂蚁一样踩死的冷静与寒意。拥有杀气的人不会做出任何无意义的动作,行为举止会非常自信。也不知dào

俺说明白没有。没说明白也办法了,俺总不能给您举出例子来。而且,和平年代也真的不多见了。

席间,山口还说,“在我们大日本,也有黑帮武士,我们的社会承认他们的存zài

,他们也很自律,所以他们也会获得尊重。希望小三君在吉东树立一个典范。”

三十四回 破釜沉舟 勇之痛

这个夏天好热闹,开始是说日本人在宛城和国军开战了,后来又说在上海打起来了,怎么说的都有。大街小巷里人们都在偷偷打听,都想得知真相,然而真相就像飘渺的烟,遥不可及。可是人们却依然热情不减地在议论着,好像这与他们性命攸关似的。另一个原因,也许是因为日本人要的‘出荷粮’(交公粮)更多了,更紧了。更过分的是,日本人不许老百姓吃大米了。所有大米都得交‘出荷粮’,否则以‘经济犯’论处。

还有,小三子一直担心的《满蒙矿业法》下来了。下来的方式也是小三子绝没想到的。

这一天一清早,大好的天儿。小三子他们青上刚开始干活儿,那边就有兄弟来向小三子汇报,有一队四十多人的日本骑兵过来了。小三子动作很快,立kè

抽调出王铁和哑巴的人,跑回村子,拿枪、备马、待命。小三子让他们躲在村子里,他自己依然在青上坐着。就在青跟前,地缸子把几块狍子皮靠着石头上铺了一溜,小三子每天坐在中间很舒服。他的枪就在狍子皮下面。青上撤了五盘溜,还剩下五盘溜在干活儿。四爷、王铁、赵亮和小三子坐在一起,大虎轮休,傻鹅还在睡觉。小三子让人把他们几个二当家的马牵过来,在他们身后的树下散放着,没上马鞍,也没栓,就那么由着它们悠闲地吃草。

没多久,看到日本人出现在姚家沟小河的上游,他们也向这边遥望,不过好像没有过来的意思。小三子的大脑急速旋转,日本人要干什么?为啥一点消息没有?这次行动崔庆寿不知dào

?老于也不知dào

?日本人怀疑到他们了?小三子的心在突突地跳。不过小三子看起来还是很平静地坐那里,眼睛盯着日本人。几个二当家的也没说话,都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日本人。溜子上的人也抻头遥望,小三子告sù

他们,“接着干活儿,”他们又埋头干活儿了。

不少日本人下了马,把马拴上,叽叽嘎嘎相互说着什么,好像是来玩儿的。快到中午的时候,又来了两辆大汽车,下来不少人开始在那里搭起了帐篷,好像是要住在这儿了。小三子心想日本人那些水泥战壕都建好了?机场那儿也不需yào

人了?跑这儿来要干啥?

答案很快揭晓了。山口坐着汽车来的。他领了两个日本军官走了过来,他自己还是穿着协和服。看他们走过来,四爷和王铁他们都站了起来,小三子坐着没动。

“好久不见,小三君,”山口朗声说道。

“俺腿脚不好,就不站起来了,来,坐这儿说话,”小三子歪着脑袋向上看着山口。阳光有点刺眼睛。

山口坐了下来,那两个军官犹豫了一会儿,也坐下了,标版溜直的,像两个木桩子。

四爷他们也坐了下来。

“啥事儿啊?这么兴师动众的?”小三子脸上竟然有了笑容。

“他们是骑兵连队,要驻扎在这里巡山。我这次来是通知你《满蒙矿业法》已经颁布实施了,所有矿藏归满蒙所有,你们这里要马上停下来,经过整治可以继xù

为满蒙工作,开采出来的金子上缴。”山口说完一点头,很认真的样子。

“呵呵,姚阎王那会儿你们咋不下这个法呀?俺刚干这么两天就不让玩儿啦?”

“这是满蒙的法律,不是儿戏,”山口很严肃。

“现在就要停下来?”

“是的”

“收拾、收拾,撤,”小三子对着干活儿的人来了一句。

干活儿的人茫然地看着这边。王铁:“收~拾东西,不、不、不干了。把青里的人~都喊上来。”王铁的表情很难看。

“小三君,这次对你来讲是一个机会,吉东成立黄金矿业会社,我已经推荐你为副社长。你的收入是有一定保证的,当然你的工人也会有工资。”

“哈哈哈,你让俺当官儿啊?俺可当不了,俺连字都不认识啊。”

“什么都是可以学习的,相信小三君一定可以的。”

“哈哈哈,这么的大事儿,俺得跟俺相好的商量商量啊,”小三子的眼睛里露出顽皮的神色。

“当然,你可以有三天时间考lǜ

,三天后要回复生产,为满洲国产出黄金。”山口又一点头。

小三子的眼眉跳了一下,没说话。

“小三君好好考lǜ

一下吧。我还要通知其他矿井,失陪了。”山口领着两个军官去清理别的青去了。

下午,小三子在院子里,靠着窗下的土墙,半躺在晒的暖暖的地上。大虎听到信儿也天眼子赶过来了,他把他的人全副武装地驻扎在山外头的林子里,他自己骑马来到院子里。几个二当家的围着院子远远地分散坐着。

“操他妈的,这是操逼打嘴巴子,哈着来了(逼迫)。”大虎跳下马。

“不管咱做啥打算,咱们还有时间准bèi

。依俺看,他们这次只是下马威。”四爷的话。

哑巴歪着脑袋、叼着烟袋锅、笑眯眯地看着小三子,好像在说,“我看你咋办。”

王铁看见哑巴的样子,笑了。

赵亮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

眼镜从屋子里走出来,脸通红,很紧张,站到小三子跟前,“我替遵命当家的说句话,我要是不说,他会怪我的。”

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小三子点点头,“你说吧。”

“如果我们为日本人采金子,这些金子将被日本人用到中原战场上对付我们的同胞。”

小三子又点点头,他知dào

遵命会说这话。

眼镜深深地鞠了一躬,走回屋子里。

院子里没人说话,耳朵里都是远处青蛙呱呱的叫声。

这时候,鲶鱼头回来了。背着鱼竿,拎着一大串鲤鱼、细鳞鱼啥的。一进院子吓了一跳,也没说话,低着头走进屋子。溜老荷走了之后,鲶鱼头好像孤单了好多。溜老荷是一个月前离开的。走的时候,他找到小三子说了一句,“俺也想看看他刁二老婆是啥样人。”这话让小三子脸红了。从他走了到现在还没有音讯,也不知dào

他是死是活。

屋子里传来二麻子的声音。没一会儿,二麻子出来了,“你说这鲶鱼头傻不傻?那些日本兵要买他的鱼,一条鱼给他一个银子他都没卖,你说他是不是有毛病?一个银子能换一麻袋粮食啊,你说他傻不傻呀?”

小三子的眼睛一亮,大声喊,“鲶鱼头,鲶鱼头。”

鲶鱼头走了出来,愣愣的眼睛。

“你说说,咋回事儿?”小三子问。

“他们就说要买俺的鱼,俺没卖啊。”

“你咋说的?”

“俺就说,俺给俺们当家的钓的鱼,俺不卖啊。”鲶鱼头一脸莫名其妙。

“哈哈哈哈,”小三子爽朗的笑声,“眼镜,眼镜,”小三子大声喊。

眼镜走了出来,小三子告sù

他,“去给鲶鱼头拿二十个银子,俺赏他的。”

鲶鱼头好像傻掉了,愣愣地站在那里。

说到这里,咱插一句,小三子为啥这么不吝赏赐啊?这是遵命告sù

他的:‘刑上赏下’。简单说,就是上边有权势的人,错了要重罚;下边的人有功要重赏。这也是大虎为啥总被小三子惩罚的原因。其实小三子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大虎的惩戒对下边兄弟们的纪律约束起到了多么不可估量的作用。

丁二赖的一甩一甩地走了进来。“我说,干他娘来的,这玩意说是他们家的就是他们家的啦?”

几个当家的都乐了,包括小三子。丁二赖的走到小三子跟前坐下,“咋整啊?大当家的?”

“整啥呀?不让干不干呗,”小三子面无表情。

“干他娘的,沙出来金子都给他们,这事儿俺干不了。”

“那你有啥招儿啊?”小三子眼睛亮了。

丁二赖的伸过脑袋趴在小三子的耳朵上嘀咕了好一会儿。

“你不怕掉脑袋?”小三子盯着丁二赖的表情。

“干他娘的,沙出来金子都给他们比掉脑袋更难受。”丁二赖的表情绝然。

小三子抬起头看向几个二当家的,“都进屋。”他自己拄拐站起来,大声喊“川子,瞭住了(警戒),谁也不能靠近屋子。”

“嗯哪”

几个当家的和丁二赖的走进屋子,开会。

这个会开了有一个多时辰。散了会,小三子带着几个二当家的,还有二十多个人骑马走了,方向:天眼子。

一到天眼子,遵命等所有兄弟都立kè

感觉到了紧张、肃穆的气氛。小三子告sù

遵命:“你跟四爷把钱、粮食、子弹、枪都窑出去。”

遵命回答,“嗯哪。”他没问小三子为什么,这让小三子很舒服。

顿时,天眼子上下都忙碌起来,好多人都是一路小跑。安排了遵命,小三子带着大虎、傻鹅奔八面通去了。

第一站,小三子去的是杜三儿那里。小三子在杜三儿那里吃的晚饭。

第二站,三婶儿家。到三婶儿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小三子一进屋,英子的眼睛里就露出来恐惧,是那种从骨头里感觉到的恐惧。自打有了小胡子,小三子下山的次数明显多了,而且每次下来,他的眼睛都会在第一时间寻找小胡子,更让英子嫉妒的是小三子抱着小胡子眼睛里露出来的温柔。可今日个,小三子的眼睛根本就没看小胡子,而是盯着英子,告sù

她,“带着小胡子三婶儿马上走,杜三儿会安排人送你们。”

“为啥呀?咋滴啦?俺不走。”英子的眼睛里开始盈出眼泪。

“不走也行,你信不信俺现在就摔死他?”小三子指着英子怀里的小胡子,眼睛依然盯着英子。

英子第一次看到小三子这双眼睛可以变得如此残酷、暴戾,在这双眼睛里,她感觉到彻骨的寒意和无边的恐惧。在这双眼睛里,她只有屈服,她能感觉到小三子能干出来他说的话。她把孩子抱向一边,眼泪滴落在小胡子脸上,小胡子也哭了。

“倒底是咋地啦呀?”英子失声痛哭。

“马上开始收拾,今晚就走,路上杜三儿的人会告sù

你。”小三子站起来,架拐走了出去。英子抱着孩子跟了出来,听见一声口哨声,还有房前屋后传来的马蹄声。英子听得出来,至少有十多匹马。

第三站,崔庆寿家。虽然杜三儿已经通知他小三子要来,他还是很意wài

的样子。小三子是做了一些伪装,坐着马车去的。

“咋地啦?”崔庆寿一脸疑问。

“今日个日本骑兵连队驻扎到姚家沟,有四十多人,你一点儿不知dào

?”

“不知dào

啊,俺一点儿没听说啊。”

“日本人是不是怀疑你了?”

“不能吧,俺也没干啥呀?他们有啥动作了?”

“没有,山口今日个去了,告sù

俺不让俺干了。”

崔庆寿叹了口气,“他们啥意思啊?”

“说是成立什么黄金矿业会社,让俺当副社长,金子都上缴。”

“那你啥意思啊?”

“太憋屈,俺受不了。”

崔庆寿又叹了口气,眼睛直勾勾的。半天没人说话。

“行了,俺走了,”小三子架拐向外走去。

“兄弟,别急,千万别干傻事儿,咱跟他慢慢玩儿。”

“嗯哪,走一步看一步吧。”

回到天眼子,已经是半夜了。从姚家沟撤回来的第二批兄弟一百多人,刚刚到达天眼子。小三子他们在姚家沟留下30多个机灵的,听从丁二赖的指挥,其他人全部撤回天眼子。

第二天,天眼子依然忙碌。可能有人不解,小三子他们把钱和粮食‘窑出去’,是啥意思啊?简单说,就是在山里找地方埋起来,也有一些是送到各处村子里。换句话说,小三子开始备战了。当然,那会儿小三子他们没有‘备战’的概念,不过,小三子经lì

过刘黑子的惨败,领教了日本兵集团作战的特点,知dào

自己的优势就在于‘钻林子’。

四爷、王铁等几个二当家的分别向各个方向分散储藏粮食、子弹,距离跨越上千公里。也就是说,小三子从天眼子出发,向任一方向走出几百公里,都会找到自己储藏的粮食。可能有人又问了,在山上怎么储藏粮食啊?其道理和地窨子一样,要保证通风,不能潮湿。当然,这是不小的工程,天眼子每天都有一波一波的人驾着马车,骑着马出发的。

小三子平静地坐在院子里,向出发的兄弟们打招呼。他们基本上都是五、六个人一组,三四个骑马的,一两个驾马车的。

丁二赖的第三天就开工了。日本人派了一个人监工。小三子就呆在天眼子,下面的兄弟往返姚家沟传递消息。也就是说,小三子在天眼子遥控着姚家沟的一切,从每天上几盘溜,几个青眼儿出料,甚至一盘溜上多少锹砂子,小三子都掌握的一清二楚。

当天晚上,天都大黑了,小三子的兄弟送回来第一天的收获,3两多金子。这意味着,丁二赖的今天也收获了3两多,日本人那里,顶多1两不到。这是怎么来的?偷的。怎么偷的?丁二赖的的办法。日本人不是有监工的吗?用丁二赖的的话说,‘来一百个监工的他也照偷不误’。怎么做到的?

办法很多,俺这里例举一二,真希望俺讲的故事别把人带坏了。俺在前面讲过,一天的劳动果实都在清溜后的那堆重砂里,那怎么偷啊?你总不能从那大铁锅里用锹把那湿淋淋的重砂端走吧?不能。不过有别的办法。清溜的过程俺在前面讲过,就是把溜子上的帘子和麻袋片拿到大铁锅里冲洗,猫腻就在这冲洗过程里,因为大铁锅里的水是浑的,干活儿人的手在水下的动作谁也看不到,只要把像手绢一样的一块布铺到水下,被冲洗下来的重砂就会落到那块布上,把帘子或麻袋片冲洗完了之后,把那块布兜起来,用帘子或麻袋片挡着,就可以抱走了。您说,这个过程谁能发xiàn

?劳动人民是很神奇的,呵呵呵。这还不算,等到重砂上了钵子里之后就没办法了吧?俺告sù

您,还有。现在是成立了什么黄金矿业会社,给日本人沙金,摇钵子过程当然不能躲在没人的地方,而是要公开的在监督下进行。那还有办法吗?有啊。当钵子摇到一定程度就会看到金子,这时候,谁伸手摸一下都是正常的,稀奇嘛,对不对?包括摇钵子的人也时常需yào

扒拉扒拉钵子里的沙子啊。这里,只要你能摸,你就能把金子偷走。怎么偷啊?用一个弹壳,弹壳的大小取决于手的大小,夹在食指和小拇指之间,用中指和无名指盖着住,您就可以去‘摸了’,呵呵呵。可别说是俺教您的啊。

……

对于山口来讲,小三子突然就像山猫一样躲进深山难觅踪影。山口第一次让杜三儿给小三子捎信开会,杜三儿给他送回去的答复是,‘大当家的进山打猎去了,没回来。’第二次约小三子在一美酒屋喝酒,答复还是,‘没回来’。山口有些抓狂了,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倒不是说他知dào

了黄金产量有什么问题,他根本没办法知dào

那个地方应该出来多少金子,而是他感觉到了姚家沟的人被另一只看不见的手操控着。他用了好多办法想撬开老百姓的嘴,却是枉然。对于姚家沟的人,他们宁可得罪日本人,也不愿意,或者说不敢忤逆小三子的意愿。

小三子呢,的确很忙,他在忙着战备。除了储备粮食弹药,小三子还在做两件事,一,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信息战,他让杜三儿收买各地日军驻地附近的老百姓,确保日军稍有动作,小三子第一时间就要知dào

。在姚家沟日本骑兵连队的突然出现让小三子感觉到了威胁。第二件事,小三子在广交各路朋友,小胡子满月送来礼份的各地胡子,小三子都让人送回丰厚的回礼。他自己呢,骑着红月儿踏遍了方圆几百公里的山川,有时候两三天都不回来。

还有件事儿,小三子更关心时事了。经常能给他带来时事新闻的是安顺虎。他还带来了老于的条子,‘静观其变’四个字。小三子问过安顺虎老于是啥样人啊?安顺虎回答,“俺也没有见过滴。”小三子还从遵命那里知dào

了日本有多大,有多少人口,他也了解了甲午海战的故事,火烧圆明园的故事,北伐战争的故事……

这些日子里还有这么几件事儿。第一个,王地炮来了一趟,告sù

小三子,他找到了他的亲弟弟,在乌拉嘎金矿找到的。他是在耍钱输了之后,被姚阎王收买了,在姚阎王授意下策划了洗劫他亲哥哥的计划。王地炮告sù

小三子,他亲手打死了自家的亲弟弟。第二个,俢瓢老王又上山来剃头了。小三子好奇,见了他,让他剃头。结果他只是说些‘老百姓啊,谁当黄帝不得磕头啊’之类的话。小三子呵呵一笑,没说啥。第三个事儿,野鸡脖子送回来信儿,说他在东宁呢,还是领着那十来个兄弟给日本人抓人头(抓壮丁),说日本人在那儿修筑老大的防御工事了,他整了几个娘们开了个窑子,日子过得滋润着呐;九彪是杳无音讯。还有一个,溜老荷也捎回来信儿说,他在哈尔滨一切都好,勿念;刁二老婆人不坏。小三子就是没法想象溜老荷怎么能‘好’?刁二老婆找人照顾他?小三子不信。

还有一个更好玩儿的。山口,在找了两次小三子未果的情况下,他自己来到了天眼子。他是一个人来的。得承认,山口胆儿不小。荒山野岭的,特别是天眼子附近常有狼、黑瞎子出没,他居然自己一个人就找上门来了。

他来的时候,小三子还真就没在天眼子,是四爷在家接待的。四爷见过山口两次,第一次是在一美的葬礼上,第二次在小胡子满月的时候。山口也认出了四爷,他说了一句,“在支那历史上有过刘备三顾茅庐的故事,我不会来三次的,请转告小三君,事不过三,不要‘玩儿火’。”四爷说,一定转告。

他又提出要在天眼子转转,四爷乐了,说,“你愿意转就转吧。”开始,四爷自己陪着他走了一会儿,看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说了句,“俺岁数大了,腿脚不好,让地缸子陪你转吧,”说着就把跟前的地缸子叫过来,让他自己领着地缸子转去了。他自己嘿嘿笑着坐在院子里看热闹。其实他早就看出来山口是要亲眼看看小三子的人。而且从山口阴沉的脸上四爷看出来,山口所看到的绝对不是他想看到的。简单地说,山口是想看到他所熟悉的那种敬畏的眼神。可是他一个都没看到,更别提恐惧的目光。不管是院子里端着脸盆洗衣服的,还是打着哈欠、抻着懒腰走出屋子看热闹的,还是几个围坐在一起聊天的,有认出山口的,有不认识的,什么样的眼神都有,就是没有敬畏、没有恐惧。更让山口感觉憋屈的是到了马厩门口,杜瞎子双手掐着腰站在那里,一只眼睛像摄像头似的盯着山口。不知大家什么感觉,这一只眼的人不太好kàn

出他的表情,所以俺形容他的眼睛像个摄像头。地缸子向他介shào

,“这是日本军官,山口。”

杜瞎子一仰下巴,“他要嘎哈呀(干啥)?”那架势就好像人家是要偷他的马似的。

山口一扭脑袋,转身往回走了。地缸子在后边偷着乐。

山口铁青着脸离开了天眼子。

晚上小三子回来,说起杜瞎子这事儿,小三子乐了半宿,还赏了杜瞎子10个银子。

丁二赖的那边开工干了有一个多月的时候,说来了几个日本人带着大铁管子(探矿设备)在小三子青上忙活了一天。第二天,就不让丁二赖的他们干了。当天晚上丁二赖的就骑马来到天眼子,跟小三子商量咋办。

“这帮逼养的拿那大铁管子就扎进地里,估计是校眼儿了(检测了矿藏量),”丁二赖的恨恨的样子。

“你说,他们不让咱干,他们要自己干?”小三子一脸疑问。

“要俺说,干脆,他不让咱白天干,咱晚上干,他咋也不能半夜看着吧?”丁二赖的劲头不小。说到这儿咱啰嗦两句,丁二赖的为啥这么卖力啊?一方面小三子占据的姚阎王的地是他梦寐以求的;另一方面小三子很大方,偷出来的金子他和丁二赖的一半一半。小三子的心态是,宁可把金子挖出来扔掉,也不想给日本人,所以他也不在乎丁二赖的多得一点。

“小心点,”

“嗯哪”

这么着,又干了五天。小三子的人每天晚上都是从天眼子骑马去,第二天早上骑马回来。到了第五天,崔庆寿带人到姚家沟把所有的沙金设备,什么溜子、钵子、锹、辘轳的都给砸了。还有,姚家沟所有的房子也都把房顶拆了(姚家沟也在搬迁之列,村子里的人已经搬走了)。

丁二赖的又来到天眼子。

“俺干他娘的,俺还有招,”丁二赖的还不死心。

“你还有啥招啊?”

“用马车把砂子拉走。”

小三子笑了,心想这黄金的魔力果然不小,“别急,别再让日本人撞上,消停两天看看。”

“嗯哪”

十多天天后,日本人拉来了巨大的采金设备:采金船。

小三子自己带着望远镜到那儿躲在山头上,看了他们一天。他们有两个人是日本人,其他的是外地的中国人,还有当地的力工。丁二赖的让他自己的人也去打力工了。

日本人发xiàn

,采金船的安装施工极不顺利,一个多月都没能完成施工。开始他们也没发xiàn

人为破坏的迹象,后来发xiàn

了,但也抓不到人。

这时候,崔庆寿捎来信儿,让小三子去一趟。

第三十五回 全玉碎瓦全 见英雄

小三子到了崔庆寿家里,看到崔庆寿一脸愁容。“日本人要剿你了,”崔庆寿给小三子倒上酒,桌上依然是丰盛的菜肴。

“是吗?”小三子无所谓的样子,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其实山口对你还是不错的,是你赶得他无路可走了,”崔庆寿自己喝了一杯。

“俺咋赶他了?”小三子也喝了一杯。

“别以为金矿上的事儿没人知dào

,丁二赖的已经上了日本人的线了。”这里所说的上线,是指被枪瞄上了,引申为即将被整治或杀害。小三子猜到这事儿可能是崔庆寿帮了日本人,否则日本人不可能知dào

丁二赖的。

“啥时候动手啊?”小三子问。

“这几天吧,日本人让俺拿出个方案。”

小三子笑了,“那你的方案呢?”

“俺他妈能有啥方案?带人去呗。”

“你现在把俺绑了交给日本人你是不就立功了?”小三子一脸调皮。

崔庆寿也笑了,“你打算咋办啊?”

“跑呗,俺能咋办啊?”

“妈了个逼的,这日本人的胃口也是越来越大,还想拿下整个关里,操他个妈的,开始还说三个月拿下中国大陆,这回可好,都缠上了吧?要俺说,关里这仗三年两年肯定打不出个结果。他们才有多少人啊?消停地占着北满多好?这帮逼养的。”看得出来崔庆寿是真生气。

“看样是都得耗一阵儿了。”

“嗯,正经得耗一阵儿,谁他妈都不能好过了,唉,你知dào

日本人为啥这么恨咱老百姓吃大米不?”

“为啥?”

“俺听他们日本人自己唠嗑,他们家里人在日本都吃不上大米了,都他妈拉到战场上了,呵呵呵,操他个妈的。”

这里有这么一个插曲,在下城子火车站,有个中国女人因为晕车,吐了,结果吐出来大米饭,被日本人发xiàn

,以经济犯为名抓了进去,后来老百姓反响太大,一个月后给放了。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的,老百姓都知dào

了。

“既然都得耗着,俺不如躲到山里,躲个清静。”小三子看着崔庆寿。

崔庆寿低着头,半天,抬起头,“也行,不过金矿那边你就别再伸手了,行不?俺这边做做样子剿你一回,只要你那边别再出啥事儿,咱没准儿还能糊弄他几年。”

“丁二赖的呢?”

“操,你还管他嘎哈呀?保住你自己得了。”崔庆寿有些急了。

小三子很平静地摇头。

“兄弟,你得学会丢卒保车,这回丁二赖的不扔出去,这事儿没那么好糊弄过不去。”

小三子依然摇头。

崔庆寿叹了口气,“兄弟,这事儿咱玩儿不好,不知dào

得死多少人啊,包括你和俺这吃饭的家伙事儿。”崔庆寿指指自己的脑袋。

“让俺憋了吧屈地活着,俺宁可死,”小三子依然很平静。

崔庆寿脸红了,“我操他个妈的!”崔庆寿表情狰狞,“要不是俺他妈上有老下有小的,俺他妈也早反了,这帮狗日的。”他喘起了粗气。

屋子里很安静。只能听到落地钟滴答滴答的声音,还有小三子咬碎鸡骨头的声音。小三子吃鸡吃鱼基本上不吐骨头,都是咬碎了吃掉。

崔庆寿一杯接着一杯喝酒。他喝了三四杯之后,冒出一句,“那你给俺准bèi

几具尸体吧,你总得让俺交差啊。”

小三子把鸡骨头咽了下去,“几个?”

“三个、四个都行,也别整太多了,没用,咱这他妈也是造孽。”他又喝下去一杯,“操他个妈的,你说这叫啥事儿啊?”

小三子用掌心擦了擦嘴,看样子是吃饱了,“骑驴看唱本儿,走着瞧吧。俺还是那话,该着井里死,河里死不了。”

当天晚上从崔庆寿家出来,小三子就让人给杜三儿捎信儿,让他从日本人工地那边抓几个人,先让他们到天眼子干活儿。

回到天眼子,小三子就告sù

几个二当家的,做好准bèi

,等着崔庆寿来‘剿’。另外,他让人把丁二赖的叫了过来。他告sù

丁二赖的:“你已经上了日本人的线了,要么你现在赶紧走,能走多远走多远;要么你跟着俺,你自己看咋办。”

丁二赖的能感觉到小三子说的是实话。半天,他答复:“俺把老婆孩子送走,俺跟着你。”

小三子点头,“那就快点儿去安排吧。”

崔庆寿是三天后的凌晨3点多袭击的天眼子。他们没等爬上天眼子就开始枪声大作。

小三子让人把杜三儿抓上来的四个人,从睡梦中拎出来,从身后开枪打死了,仍在天眼子院子里。他带着人从容地离开了天眼子。

在崔庆寿袭击天眼子的同时,日本人清剿了姚家沟。据说,姚家沟当天有50多口子人,一个没剩,全都抓起来,拉走了。不用说,他们都将成为煤矿的劳役。其实这些人都是当地以沙金为生的老百姓,丁二赖的和小三子的人一个没损失。

这天是中秋节。

……

小三子他们半个月后回到了天眼子。崔庆寿什么都没动,一切都是老样子。这一年的冬天好像来得早了一点,等小三子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漫山雪野,一片白茫茫的。

八面通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也都是老样子。只是杜三儿更神mì

了,很少露面,不过他在原先周疤了眼儿家那儿开的场子还是红火的很,几百里外的人都慕名来耍钱。还有收份子的事儿,虽然英子不在了,老百姓的份子还是一分不少,都交到了白铁匠家里。这个白铁匠就是咱上回书里说到被密山刘瞎子抢劫的那家,他们家对杜三儿是言听计从,杜三儿把这事儿交给他们家也挺放心的,买卖人家账上差不了。

小三子甚至还带着大虎、傻鹅逛了两次翠花楼,也啥事儿没有。不过一美酒屋小三子再也没去过。

这个冬天很平静。所有人都好像在沿着自己的轨道忙碌着。当然,冬天里赌博是大事儿。小三子的人还是忙于去打猎。从他们打回来的猎物小三子能感觉到他们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强壮,越来越顽强。看着他们满脸霜雪,喷出浓重的哈气,还有爽朗的笑声,小三子心里很舒服。他自己都不知dào

自己有多少人了,这事儿还得问遵命,加上丁二赖的带过来的30来个人,应该200大多了吧。小三子的脸上也多了风雨沧桑,不过他的眼睛更加笃定,更加深远,更加,不怒而威。

刚进入三九天的时候,杜三儿捎回来信儿,英子在新京(长春)南边的一个镇子里住下了,老少平安。小三子也真的想小胡子了,好几次他都想自己去一趟,可他还是逼着自己放qì

了这个想法。

大喇叭去了一趟哈尔滨,又拉回来不少子弹、枪药。他见到了溜老荷,说溜老荷开了一个寿衣店,还带了好几个徒弟。说刚开始到哈尔滨的时候,溜老荷就在马迭尔旅馆附近要饭,天天坐在街上,跟前放一个小铝盆,就那么在街上坐着。有一天刁二老婆自己来了,扔到那个铝盆里五个银子。打那以后刁二老婆的人对溜老荷都很照顾,慢慢地,溜老荷收了徒弟,还开了寿衣店,买卖好着呐。而且说那几个徒弟手艺也不得了,告sù

小三子要是哪天需yào

‘绣荷包’的(掏兜的贼),溜老荷保证自己的徒弟拿得出手。溜老荷还给小三子捎来一套马鞍和一副手套。说这都是外国人做的,小三子很感动。那副手套非常舒服,还有马鞍,王铁稍微改了一下,小三子用着也是特舒服。

大喇叭还去了张二码子那里,把小三子准bèi

的金子捎给了他。大喇叭带回来的子弹、枪药都是张二码子给的。小三子没让大喇叭再去找那个老于的朋友‘老赵’。

野鸡脖子也捎回来好些枪支弹药。这些枪支弹药可全都是‘日本造’。其中有一把歪把子,来那天就被大虎抢走了,他把自己原来那把扔给小三子,说,‘你愿意给谁给谁,这把俺拿走了。’后来,大虎扔下的那把歪把子给了王铁的人,有一个外号叫‘牛老闷儿’的,也是傻大憨粗的一个人。

到了快过年的时候,除了给崔庆寿、黑老妖、还有周边的胡子送去礼份子,小三子还带着一爬犁的猎物,和哑巴去了一趟三娘村。三娘抱着小三子的脑袋就不撒手了,小三子只要一仰头都能把三娘拎起来。三娘抱着小三子的脑袋,就像小三子抱着红月儿的脑袋的似的,三娘拿鸡爪子似的手不停地抚摸着小三子的脸,“哎呦,这孩子,咋跟大牤子(大公牛)似的了呢?咯咯咯,”三娘的笑声很特别,有点像母鸡下了蛋之后的叫声。哑巴看着三娘跟小三子亲热的样子乐得跟什么似的,嘴裂开就合不上了。吃饭的时候,三娘用她颤颤巍巍的手给小三子夹菜,让小三子哭不得笑不得,“三娘,还是俺给你夹吧,行吗?”三娘抿着她那张小嘴,“你吃你的,你吃你的,快吃,快吃……”

……

日子本来就应该是这样过的,可是老百姓谁能预料到又一场腥风血雨的来临呢?

第二年开春,穆棱河开江没几天,日本人的采金船开工了。开工第一天,山口都去参加了‘拜老把头’仪式,还在船上吃了中午饭。就在当天晚上准bèi

清溜的时候,小三子来了。

十几匹马像风一样突然刮了出来,带着三挺机关枪疯狂的扫射。机灵点儿的,紧忙爬到船上,就能捡回一条命;那些愣愣地傻站在那里的,都被打死了。小三子像猴子一样从红月儿的背上窜到船上,如入无人之境。船上也根本没有什么防御力量。这里咱啰嗦一下,采金船是什么样的。采金船是船吗?那看怎么说。首先,它不是在水面上靠动力划行的,只是它的外形很像船。有大有小,大的,跟排水几十吨的船一样,小的也得有几吨排水量的样子。它的作业原理是:先用推土机在前面推开含金层上面的浮土,然后采金船用其尾部巨大的挖斗,是链轨式挖斗,外表有点像巨大的水车,就是几十年前我们经常在河边看到的像风车一样的装置,把含有金子的砂子一斗一斗挖出来,旋转上去,扣到上面的溜子上,上面还有水泵,不停地把砂子冲下去。溜子也不只是一个,而是好几个,一个接着一个,从上到下,一直到船底。它的采矿量和矿回收率,都是人工无法可比的。

船上除了几个管理人员,其余都是干活儿的工人,有20多人。那小三子来干什么?是滥杀无辜吗?答案:是的。而且,是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杀。除了已经趴下或躺下的。小三子单手举着枪,一手扶着栏杆一路蹦过去,已经见不到立着的了。他好像感觉很稀奇似的,看看这儿看看那儿。大虎好像纯粹发泄似的,看到什么稀奇古怪的机器设备就是一梭子,“突突突”的枪声不绝于耳。傻鹅和牛老闷儿也是,他们看大虎咋整他就咋整,那个牛老闷儿竟然对着那些个巨大的挖斗来了好几梭子,给小三子气得不行,骂他,“**,你打它嘎哈呀?”那些个挖斗都是一寸多厚的钢铁铸造的,子弹打上去,像弹脑嘣一样。牛老闷儿傻了,不知该干啥了,端着歪把子愣愣地站在那里,傻看着小三子。没办法,小三子伸手一指,“打那儿。”他掉过枪口“突突突突”一梭子,“行了,打那儿,”他又转过来又一梭子。小三子带着牛老闷儿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一路看过去,一路破坏过去。那些机械设备小三子也不懂,不过他知dào

子弹能破坏什么。

小三子在船上转了一会儿,回到甲板上。听见大虎在那儿喊,“**,没死的回去传个话,以后谁他妈再给日本人沙金儿,就得死!”船上安静下来,没人说话,大虎踢了两脚一个趴在甲板上的人,“**,说你呢,听见没?”

“嗯哪,俺听见了,听见了,”那个人依然抱着脸趴着,浑身颤抖,却能大声答yīng

出来。

大虎乐了,“呵呵呵,**的,算你识相,留你一条狗命。”

小三子靠在栏杆上,“行了,走吧。”陆陆续续已经有几个人蹦下船去。“唉?二赖的呢?”小三子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大声喊,“二赖的!”

没人应。

小三子突然像箭一样射了出去,直奔船底。在船底,在清溜槽的边上,丁二赖的右手还握着一个锹头,趴在那里,身下一大摊子血。

“扑通”一声小三子就坐到那摊子血水上,摸了一下丁二赖的脖子,死了。他又拿出刀子,挑开了丁二赖的的衣服,后背上三个弹孔。小三子用刀扎进靠近颈椎的那个弹孔,抽出刀子,叼在嘴里,把他粗壮的中指插入那个弹孔,开始抠,抠,抠,终于,抠出来一颗弹头。小三子眼睛直勾勾地喷着火,血淋淋的手捏着那颗弹头,用牙叼着刀,来了一句,“短枪打的,找到这个逼养的。”

身后的人散了出去。

小三子就那么在那儿坐着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的,嘴里还叼着刀,手上不停地来回撵着那颗弹头,像和尚撵佛珠似的。

也就两袋烟的功夫。“哐啷”一声,一把手枪扔到小三子前面,是日本人的王八盒子。大虎扯着一个人的头发,走到小三子跟前,一甩。那个人扑通跪到小三子前面。小三子依然捏着那颗弹头,右手拿下刀,眼睛还是直直的,“你是日本人吗?”

那个人浑身哆嗦着,魂飞魄散的样子。听了小三子的问话,好像活过来了,眼珠子转了一圈,“不是、不是,大王,俺是中国人啊,中国人。”

小三子的左手一把扣住了他的头发,右手的刀子直接扎了进他的胸膛,拧了一下,伴随着肋骨碎裂的声音,鲜血喷薄而出。接着,小三子又把刀子叼在嘴里,他的右手猛然插进他的胸膛,扯出了依然还在跳动的心脏。小三子的人都看见了,当那个人看到了自己的心脏,眼睛里的瞳孔迅速扩散,变得像死鱼眼睛那样混浊。而那颗心脏在小三子手里突然像气球一样爆裂,小三子的脸上、身上都是血。

小三子站了起来,“把二赖的背回去,还有,那袋子砂子拿着。”丁二赖的就是为了那袋子重沙,被船长打死的。说到底,都是为了金子。

有人说,山猫扑捉到猎物会在第一时间掏出猎物的心脏吃掉。见到那个船长死状的人,没有办法相信这是人为的。什么人?多大的仇恨?会把人家心脏掏出来捏碎?这是怎样的残酷暴戾?这还是人吗?

然而八面通的人都相信,这是山神爷托梦给山猫,说日本人在那里沙金破坏了地气,所以山猫才出手的。这是对眼儿的功劳。就是那个跟着大虎投山来的那个人。杜三儿没办法在八面通公开露面了,小三子让他下山了。而他下山的第一天,就让整个八面通都相信了山神爷的说法。

没有人还会去为日本人沙金了,谁也不敢。

日本人也好,八面通的百姓也好,小三子自己也好,都看明白了一件事:只要他小三子活着,日本人就别想从这片大山里拿走金子!

小三子袭击采金船造成的直接后果却是小三子自己都未曾料到的:山口被拿下了,换了一个叫吉腾的人。人们说,这个人是疯子。他近乎疯狂地四处抓人,抓了好多毫无相干的人。目的只有一个:找到小三子。

茫茫林海,树叶都放开了,到哪儿去找小三子啊?更何况小三子已经做好了充分准bèi

。天眼子和老房子日本人都去了,空空荡荡,啥都没留下。小三子就好像蒸汽一样消失了,踪迹全无。

吉腾真要疯掉了,日本人甚至出动了飞机。结果也是无功而返。找小三子他们那么难吗?是的。那会儿就在俺们那地界,成片的几千公里、几千公里的原始深林绵延不绝,您说,您哪儿找去?不知大家有没有去过森林里摘蘑菇啊、采山菜啊什么的。去过的人一定知dào

,即使是结伴一去的人,回头就会找不见彼此了,这样的事例很多。为啥呀?因为森林里视线受阻挡,看不出去,再者茂密的林子里光线也不好。另外,只要隔着个小山头,你喊什么对方都听不见。您说,这种情况下日本人出动飞机有啥用啊?也别说没用。他们是要找人群活动的踪迹,比如,烟。只要您生火做饭就得冒烟,冒出来的烟可以在十多公里外看见,所以这也是森林里求助的最佳办法。还有别的吗?基本没别的了。小三子的人从上到下都是猎人,他们更知dào

生火的危险性,当然不会让日本人看到。那小三子他们不做饭吗?白天不敢。只有晚上和下雨的阴天可以。

吉腾不愧被称为‘疯子’,他把王地炮和大马棒都抓进去了。不过他们是真不知dào

小三子去哪儿了。那也不行,吉腾把他们的枪都缴了,羁押了两个月,在同意配合日本人找到小三子的情况下才放了他们。分别给了他们两块地,告sù

他们不要做猎人了,去种地吧。可能有人说了,日本人还不错,还能给他们两块地。什么呀?那会儿‘地’有的是。漫山遍野的林子都是地,你能拿它干啥呀?说开垦荒地,好。你开吧。直径几米粗的树,你咋办啊?砍伐,好吧,那得多少劳力、多长时间啊?更要命的是树根,你挖吧。几十个劳动力一年开不出多大一块地。用现代化设备,可以。呵呵呵,扯远了。

小三子到底去哪儿啦?离八面通不到30公里。在亮子河那儿,离福禄村不太远,就是梁三炮原来的地盘。那吉腾就找不到他?是的。他找了三个月。

小三子这一夏天也没闲着,到处挖地窨子。说狡兔三窟,人其实更甚。可能有人会说逃亡的日子一定是暗无天日吧?不见得。除了白天要吃冷饭,小三子的生活没啥太大变化。每天斜躺在红月儿的背上,驰骋在山林里,小三子很逍遥。可能有人会问,小三子他们在林子里,日本人就找不到了吗?是的。林子里,除了胡子,老百姓就不进山吗?很少,特别是夏天,除了在村子附近采蘑菇,基本没人进山。即使打猎的、挖山参的人,夏天也很少进山。

都进入伏天了,有一天,小三子的人上来汇报,福禄村那边集结了好多皇协军。小三子的眼睛亮了,“他们咋找到的?”

没人能回答。

小三子立kè

发下命令,向蝈蝈那儿转移。小三子他们每个隐藏地点都是用自己兄弟的名字或外号来命名的,主要是根据谁来挖那个地方的地窨子就以谁的名字来命名。

王铁和四爷起得早,一早出去打猎去了。小三子派人通知他们,他自己带着傻鹅和大虎几个人往山下迎皇协军去了。

说到这儿咱得啰嗦一会儿。王铁和四爷到哪儿去打猎去啦?上哪儿找去啊?呵呵呵,猎人之间那种默契还真不太好解释。这么说吧,四爷心里惦记什么猎物,甚至是哪一头牲口,小三子都知dào

。咋知dào

的?好多线索,带着几个人,什么时间出去的,小三子就知dào

他去干嘛了。按说,打猎的最好季节是冬天,特别是在雪后。夏天打猎的难度增加不止十倍,特别是那些大型猎物。就像吉腾找不到小三子,小三子他们想抓到猎物也很难。不过这也给小三子他们平添了无限乐趣,几个二当家的都是乐此不疲,互相比着,看谁能打回来像样的猎物。

小三子的人转移得很从容。可不像有些电影里描述的,所有人都在一条道上走。在山里最重yào

的是要辨别东南西北,掌握了方向,人们分散开去,到既定地点集合,后边追踪的人不跟丢了才怪。别忘了,小三子的人可都是称得上‘专业’的猎人。

小三子更潇洒,领着川子来到一个大石砬子上面拢了一把火,把兄弟们打回来的两只山鸡烤上了。

小三子是在玩儿空城计吗?不是。下边的弟兄早就观察的明明白白,那些皇协军都进林子了。人一旦进入林子就看不到林子外的东西,小三子在这儿放烟,很安全。那小三子在这儿干嘛?他在等人,等崔庆寿。

大虎和傻鹅趴在树上,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落单儿的。崔庆寿的人好像早已安排好了似的,都是三五成群,还大声说着话,有一个更气人,还大声唱着二人转。您说他们这是搜山吗?这是崔庆寿安排的吗?不全是。这些当差的也没有傻子,虽然没人说出来,谁都能猜到小三子和崔庆寿的关系。再者,谁也不想不明不白地被胡子杀掉,他们就差敲锣打鼓告sù

小三子他们,‘快跑吧,俺们也办法,当差混口饭吃啊,可别杀俺啊’。

大虎觉得自己身手还行,可是比傻鹅差远了。傻鹅从树上跳下来,像八爪鱼似的缠住一个人,滚了几圈,悄无声息的,十来米外的人啥都没听到。只能听到远处唱二人转的声音。可是傻鹅不会说话,还得大虎笨笨地爬下来,告sù

那个人,“去告sù

崔庆寿,三爷在那个大石砬子上等他。”

几袋烟的功夫,崔庆寿来了,只领着那个报信儿的人。山鸡也烤好了,小三子掰下一条大腿,递给崔庆寿,“来尝尝俺的手艺。”

崔庆寿摇头笑着接过鸡腿。“看样子还是山里清闲啊,呵呵呵。”

“咋找到俺们的?”小三子递给崔庆寿酒葫芦。

崔庆寿一手捏着鸡腿,一手接过酒葫芦,在手里掂着,“就因为它。”

小三子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们的人去福禄村买酒了吧?”

小三子恍然大悟。小三子什么油盐酱醋都储备好了,唯独没有储备酒。买酒的时候小三子还是很小心的,派了精明的人,也没让他买的太多。可是……

大虎在那边脸红了。就是他喝的最多,好几回小三子都想骂他,让他少喝点,可是小三子没张开口。这大虎知dào



崔庆寿还说起王地炮他们的事儿,还有吉腾的事儿,小三子没说话。

当天夜里,大虎就带人闯进了卖酒的那户人家。“他上这儿来买酒你跟谁说了?”

“俺没跟谁说啊,对了,俺跟保长老婆说了。”

“你领俺去保长家。”

当天夜里,这两家,老老少少二十多口人,都被大虎杀了。死状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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