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向东倾 - xp1024.com
《山海向东倾》


第一章地府大米虫

世人皆知,善者入轮回,恶者堕地狱。

世人却不知,地狱十八重,仅以第一重的光就居为例,分为12部门,每部狱卒鬼差若干。

加之地府中的几个重要骨干阎罗、判官,日夜游神和黑白无常等,上上下下共有二百七十二种岗位,狱吏上千,鬼差更是数以万计。

“……你说,我是不是很重要。”

我随手将梨核抛进忘川河里,沾满糖水的手指悄悄蹭了蹭日游神的衣袖。

他噘着嘴,眼泪汪汪得朝我抱怨:“东倾姑姑,阿娘说了,俺的衣服再脏,便要用竹板子抽俺屁股!”

世人皆道日游神乃是日间在天地游荡巡行的凶神,专找活人麻烦,是阴间的小特务,却不知,他与那胞弟夜游神分明是两个像极小粉团子的奶娃娃。

”莫急,洗洗,洗洗就好啦!“

我尴尬一笑,扯着他的袖子往那忘川河里塞,随手搓了两把,倒叫那白花花的袖头黑了个彻底。

“哇……”

日游神嗷得哭了。

圆溜溜的脸蛋憋得通红,小鼻子小眼挤在一处,哭声惊天动地。

我自六百年前进地府时,就是个尚未出阁的大闺女,哪里晓得哄孩子,正左右为难,远远瞧见有个影子,一手执朱笔,一手持卷簿,正笑眯眯看热闹。

“老崔啊,你赶紧过来!”

我凶神恶煞得瞪他。

崔判官,昼理阳间事,夜断阴府冤,为善者添寿,让恶者归阴,堪称阴曹地府里的一号劳模,但鲜有鬼知,这家伙十足守财奴,每回到了阴月十四,他都是当先来我这儿领月俸的,最是积极。

“小日啊,别哭了,瞧瞧这是什么?”

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一个比脸盘子还大的彩虹棒棒糖。

“哇!!!“

日游神顿时惊呼,泪汪汪的眼睛星光闪烁。

要不说,孩子的脸,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我看这奶娃子不哭了,心里那丁零当啷的石头总算落地。

虽说我在这地府里领着个闲职,但却是编外员工。

若非三百年前老阎王改革,将那二百七十二类岗位细分,还给大家划定了月俸,我如今还是个在地府里晃荡的孤魂野鬼,入不得轮回池,也无须下地狱,终日无所事事,像一只闲得发毛的大米虫。

日游神和他弟可不一样,打娘胎出来的就是地府花名册里的骨干。

要真是将我惹哭了他的消息传开,只怕我这编外人员还得罚些俸禄。

“东倾啊,上个月你还欠着我两金,可是有钱还了?”崔判官屈指弹了弹衣襟,眉梢挑得要上天。

我左右瞧着他那大红褂子不顺眼,眼神落在日游神的棒棒糖上,愤愤道:“上上个月扣的月俸还没结清呢,你且再等着,我跑不了!”

是啊。

六百年了,我每每跳入轮回池,一个猛子扎下去又能浮上来,左右也不指望再去人间蹦跶。

老崔勾唇一笑,俯首弯腰,将日游神的小纱帽扶了扶,拍拍他屁股道:”回去吧,一会儿你弟弟该回家了。“

“嗯!”

得了糖,还是这么老大一个波板糖,日游神这娃子早就乐开了花,笑眼弯弯得挥手:“崔爷爷再见,东倾姑姑再见!“

我见他走远了,这才朝着老崔摊开手,横鼻子横眼得问。

“我的呢?”

崔判官捋了捋下巴那一撮翘勾儿胡子,眯着眼道:“今日事务繁多,没得空去了人间。”

哦。

我落了脸,甩袖要走。

“你这丫头,几百年了,怎的还这般脾气。”老崔唉声叹气。

我远远望着奈何桥上肩踵相连的队伍,神情落寞道:“是啊,几百年了,我在这儿日盼夜盼,眼看着那些鬼魂,入的入轮回,下的下地狱,唯有我……孤苦无依……”

眼看我这戏要上脸,老崔赶紧捏了个红锦袋扔给我。

不错,掂着有点儿分量。

我这颗心,一向是好收买的。

“人间最新款的手机,排了好长时间队才买到的。”老崔得意洋洋。

“……”

我这拆礼物的心情,烟消云散。

“人间的东西,除了吃的能吃,旁的都是摆设,上回你给我的两个手机,都拿来垫桌腿儿了……”

“无妨,日后再买了新的送你,你那桌子便稳当了。”

也成。

我将袋子收了,凑上前问道:“老崔,昨儿个收来的美人儿,后来怎么样了?”

昨夜,来了个顶漂亮的美女,皮肤吹弹可破,黛眉杏眼,红唇皓齿,便是娇花,那也是百花园里最夺目的一朵,就连我这见惯了人神鬼怪的女鬼,也被那盛世美颜勾得回味连连。

“判入光就居,拔舌耕犁。”老崔面无表情道。

嘶……

我倒抽一口阴气。

光就居,乃是地府十八重地狱中的第一重,也称拔舌地狱。

凡入者,皆由鬼差掰开其嘴,用烫红的铁钳夹住舌头,长拉慢拽,再生生拔下,若有更甚,便是在舌头刺一个窟窿,套着犁头由牛拉着耕田,用以惩罚犯了口忌的人。

想到那美人儿此刻的模样,我满背生寒,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近日黄泉混乱,若无事,你别过奈何桥了。”老崔突然正经叮咛。

“黄泉闹鬼了?”

我下意识问道。

老崔白我一眼,严肃道:“人间有个大本事的人,集结几方能人异士,像是要闯地府找什么东西,前一批都让小黑小白在黄泉上拦下了,但听说难缠得很,已经申报了老阎王。”

“地府里能有什么好东西……”我撇撇嘴,只觉得那大本事的人,脑子或许不太好。

老崔又白我一眼。

“东倾,闲来无事,便去藏书阁好好翻翻阴书鬼卷,也好长些见识,别成天找猫泡脚。”

找猫,便是老崔几年前送我的大橘猫,我给它取名小倩,倩女幽魂的倩。

几百年前,小倩还是我的闺蜜,后来她轮回了,我滞留地府。

按理说,橘猫是人间活物,来了地府肯定是活不成的,但老崔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教它活了下来,在地府里与我作伴。

只不过那货精怪,总爱乱溜达,我每日多半时间,都在找猫这件事情上。

泡脚……

也就是方才,我拉了蹲在桥头发呆的日游神,一块儿在忘川河边泡脚。

我得了老崔的教训,心里正落得不快,想着怎么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却听得一个鬼差急匆匆跑来。

“崔大人,不好了,血池地狱里的池水泛滥了……”

得了。

这等麻烦事,老崔少不得要消失三五十日,我耳根子也能得片刻清闲。

第二章人鬼情未了

别了老崔,我也不想回去闷头大睡,到处晃荡着打发时间。

经过阎罗大殿,我这厢刚停在大门前,便听得里面乌泱泱吵得厉害。

“三十三天城的请帖,老阎君您好歹给个答复啊?”

“铜柱地狱最近鬼满为患,需要再开辟十里,不,二十里!”

“阎君,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那东倾姑姑克扣我们半月俸禄,连个理由都不给,简直欺鬼太甚!”

好嘛。

听墙角听了个告歪状的。

宝座之上,身材滚圆,脸盘更圆的老阎王身披黑袍,白眉紧皱,七尺案头堆满卷宗,压力山大啊。

“那个……铜柱地狱开辟新地的计划,还需要详细规划,待崔判官回来再议,再议啊……”

“三十三天城?不去,不去……”

“东倾那丫头呢?你们把她带来……”

咳咳。

不请自来,是我一贯风格。

“老阎……不,阎君,急召东倾前来,所为何事啊?”我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他,他,他,还有他们,都说你克扣俸禄,可有此事啊?”老阎王俯身,声如雷霆,震得大殿轰隆隆作响。

这老家伙一贯嗓门大,这会儿被吵嚷得烦了,嗓门更是穿天遁地。

我捂着耳朵,脑仁儿好一阵嗡嗡。

旁边那几个告歪状的鬼差也震得七荤八素,更不敢看我,我虽说是个编外人员,但素来做事昧着良心,能将我告了的鬼,我必然得反咬一口。

“你,光就居127227号鬼差,上月当值20日,迟到3日,早退5日,照着月俸的规章,我扣了你20铜子儿,可有错处?”

“还有你,上月在烧蒸笼的火房,偷偷藏了四石炼火炭,是也不是?”

“至于这位狱卒嘛……”

我指着那狱卒,微眯着眼,正要说道一二,却听得他噗通一声跪下,结结巴巴赔笑道:“东倾姑奶奶,您可别说了,您扣得好,扣得妙,是我们自个儿的错,您掂量得一清二楚,绝无徇私!”

嗯。

孺鬼可教。

我摸了摸怀里刚抿下的一包铜子儿,转头看向老阎王。

“阎君,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了,你正往哪儿去啊?”

这老阎王素来八卦,我若再与他闲聊上几句,只怕方才惹哭日游神的事情也能问出来,我想了想,娇俏一笑。

“瞎溜达。”

“咳咳,东倾,你说话便说话,别笑得这般造作。”

“……”

这胖老头,着实老精怪,一点也不慈眉善目。

我扭头就走,也不管他身后诶诶啊啊得叫唤,我哪里不知,他这厢唤我过来,还不是看老崔不在,让我替他分担些工作。

原来我也经常帮着他打下手,只是这老头欣赏水平不行,道不同不相为谋。

从阎王殿出来,我正愁着该去哪儿散步,忽然听得猫叫。

喵……

我寻声望去,便见从石墩子后面钻出来橙白相间的毛团。

十个橘猫九个胖。

我养的这只小倩也不例外,滚圆滚圆的,翻墙头也比别的猫要艰难,往日我寻它,听得哪里的树杈子咔嚓断了,便知道要往哪处逮猫。

“舍得回来了?没心肝的家伙!”

喵喵!

小倩冲着我叫唤两声,转头便跑。

我倒没见过它这般模样,像被火烧了屁股,便跟着追过去。

一路追追停停,跑过奈何桥,上了黄泉路,眼看橘猫在眼跟前消失踪影。

这家伙满身虚肉,动作却过分灵活。

脚下这路,名为黄泉,宛如人间幽径,两侧多是灌木老树,枝叶交错相叠,浓雾终年不退,阴气沉沉。

六百年前,我也从这条路走过,只是前尘往事,早已如云烟消散,不提也罢。

我转身,无意再寻猫,正准备离去,却又听得灌木深处传来声音。

“喵……”

这肥仔,勾着我呢。

我心里掂量,老崔说近日黄泉混乱,这猫怎么说也是他送我的,若真出了事儿,我也不好交代。

哎。

如此叹息一声,我便提了裙摆,往灌木间钻去。

好不容易顺着动静找到一棵树下,远远便瞧见一个身影斜倚树干坐着,姿态慵懒,小倩从那人臂弯下钻出来,眯着眼蹭来蹭去,万般讨好。

“野花果然是比家花香啊……“

我晲它一眼,像是看着不成器的孩儿。

“咳咳。”

我轻咳示意。

那人不见动作,正眼也不带给我一个,只管低着头看猫。

咳咳。

我虽说是个编外员工,哪里受过这般冷落,又轻咳示意,并上前几步。

如此反复,只等我走到那人跟前,才发现他倒不是不想给我一个正眼,只不过已经晕过去了。

我蹲下神,捏着他下颌左右打量。

怎的没死?还是个半死不死的活人。

相貌倒生得不错,有几分像人间杂志里的当红模特,黑发浓眉,薄唇浅红,脸廓如刀削一般,精致俊朗。

好模样的人,总能被另眼相待。

我凑近盯着他,感受到虚弱的生者气息喷薄在脸上,正欲回味人间的滋味,却陡然对上一双浓墨般的黑瞳。

嗬!

我向后栽倒,被那人一手捞回,重重摔入他怀里。

“你是谁!”

“你又是谁?!”

我俩相互探问,大眼瞪小眼,姿势暧昧,简直犹如一场人鬼情未了的经典开场。

那人不说话,眸光锐利得打量我,我瞪得眼睛发酸,索性推开他站起身来,摆出几分老崔平日里的姿态,冷冷道:“你可知身在何处?”

“地府。”那人垂眸回答。

很好。

“凡入此间者,唯有鬼魂,你生息尚在,如何能潜入这幽冥之地?到底有何目的? ”

我之所以这么问,是隐约想起老崔告诉我,有个本事大的人派了能人异士闯地府寻宝贝,我便要留个心眼,若真捡到个漏网之鱼,回头提了去老崔那儿邀功,兴许欠他的两金便不用还了。

那人仰头望我一眼,神情冷冷道:“我来找一个叫向东倾的女人。”

很好。

我再次略略点头,正要继续审问一二,突然灵光一闪。

“你找向东倾?”

巧了。

前世记忆忘了十有八九,唯独还记得的便是我的名字——向东倾。

“是。”

那人微微眯眼,反问道:“你认识她?”

“不认识。”

本着防拐防盗防诈骗的原则,我摇头否认,却又问道:“你找她何事?”

男子本还燃着一簇星光的双眼,忽的黯然,踉跄着爬起来便要往树林外走去。

我急忙拦下他。

“你这是要去哪儿?”

“回阳间。”

嗬。

此间乃是幽冥地府,无论是人是鬼,哪能任由其来往自由。

我的职业道德油然而生,张嘴便问:“你如何能回?”

第三章醉却东倾又西倒

那人斜斜睨我,像是怕被麻烦缠上,脚步虽虚却快,不一会儿便重新回到黄泉路。

远处,隐约有打斗声,电闪雷鸣的光耀隔着浓雾晃动闪过。

斗法这种事,黑白无常两兄弟打娘胎天生,比起那现世修炼的半吊子,还是绰绰有余。

我身边那人俊眉紧皱,神情冷峻。

“我说,你们冒着如此大的风险进地府,当真只是为了找向东倾吗?“

我死了六百年,从未想过有人寻我,还闹出这般惊扰幽冥的动作,自然是好奇的。

那人低头审视于我,良久才道:“你到底是谁?”

我遥遥指向奈何桥,目光慈爱,意有所指道:”看见桥上舔糖的奶娃儿么?“

“日游神。”

他略一思考,道:“那是你儿子?”

昂。

我含糊不清得回答,心里不禁对他的见识有些惊讶。

那人对我全然没有怀疑,语气凝重道:“若大婶知道向东倾的下落,还请透露一二,我等闯入地府,绝无恶意,更不会伤害鬼魅生灵,请放心。“

……

我低头看了看自个儿今日的装扮。

素面银线的衣裙,裙摆是荷塘白莲,黑发垂腰,身量纤瘦,体态优雅,前儿个刚从老阎王那儿寻了些灵丹磨粉敷脸,正是面容滋润水灵的模样。

唤我大婶,他也叫得出口?

“听说她死了六百年,即便轮回,少说也得有个七八次,你不可能找到了。”

我干巴巴回嘴。

不曾想,那人冷冷一笑,道:“不,她没有轮回。”

“你为何如此肯定?”

“……”

那人看我,像是看着一个极爱探听八卦和隐私的长舌大婶,面色非常不友好。

我讪讪一笑,正想再攀谈两句,问清来去阴阳两界的法子,却突然看到一黑一白两重影子朝我这边飞来。

“大婶,我先走了。”

那人折返回树林里,眨眼便销声匿迹。

我抬头,强作镇定:“嗨,小黑,小白,真巧啊。”

黑白无常两兄弟刚斗了法,虽说那些半吊子的修炼者伤不到他们,但被围殴之下,多少也有些灰头土脸。

“东倾姑姑,你怎么来这儿了?”

“方才看到有活人出没吗?”

我摇摇头,一本正经道:”我来寻猫,未见生面孔。“

“东倾姑姑的猫,还真是调皮呢!”小白轻笑,雪白的衣袍衬得他玉面生辉,笑眼如月,妥妥阳光暖男的好模样。

倒是他的兄弟黑无常,天生一张黑脸,虽说俊美,性格却孤僻冷漠,除了老崔跟前能听得他多言几句,寻常鬼差还从没见过他好脸色。

“眼下黄泉路上混乱,姑姑还是不要轻易过来,一会儿我们巡查,若见了您的猫,便给您送回去。”小白一脸温柔道。

“好。“

我点头答应,转身离去。

身后,小白轻轻责备道:“哥,见了东倾姑姑,怎的也不问声好。”

“我饿了。”小黑道。

“那你想吃什么,我去人间替你寻来?”

“算了,你去人间,哪次不迷路的,我同你去。”

“哥,我想吃京市南门的栗子糕,还有红豆酥!”

“好……”

沿着忘川河走到尽头,便是我住的院子。

老阎王知我喜欢清静,特地拨了这片地方给我独住,闲时养花养草,无一生还,所以此今这院里还是一片荒芜,看来凄凉。

吱嘎。

我刚推门进院,便见我那橘猫趴在廊下摇尾巴。

从来只见狗欢喜的时候摇尾巴,这猫摇晃尾巴的模样,还真是难得一见。

我正心中高兴,想着养了几年的宠物总算心里有我,却突然看到自家屋里走出一个人影。

“大婶, 又见面了……”

那人居高临下瞧着我,眉眼藏笑。

嗬。

不是回阳间了吗?

“此处是私人宅院,你如何找来的!”我蹙眉问道。

“它。”那人指脚下腻歪着他,宛如一滩橘子酱的肥猫。

我心肠怅然一片。

美色,果然是天地间最致命的诱惑。

“此处无你要找之人,还请早日离去,若黑白无常寻来,恐怕你本事再大也返阳无望了。”我板着脸仰头与他道。

“无妨。“

那人倒是气定神闲:“我沿路过来,这猫带我穿林钻草,行踪极为隐秘,你这地方看来也鲜有鬼来,十分清净,我待个三五日想来也无问题。”

今日初九,还不到发月俸的日子,加之血池池水泛滥,一众管事儿都忙得团团转,他真要待个三五日,倒也不是全无可能。

我被心中转圜的念头吓了一跳,正要拒绝,便看到那俊颜近在咫尺。

“你说对吗?东倾?”

“对……”

什么?!

我惊得连连后退,“你,你如何知道?”

“多亏了它。”

那人又指着脚下橘猫小倩,邪邪一笑:“它领我进屋,找到了这个。“

我瞧着他手心里托着的木盒,心下明了。

是了。

我记性不好,月俸每每发下,我数过一遍转头就忘,索性从老崔那儿要来一道鬼符,上书:我仔细数过,共计七百四十铜子儿,三银两金,擅动着五雷轰顶。“

落款:向东倾。

你瞧,今日这天气,一片漆黑,万里无云,想来是不会打雷了。

哎。

“养猫为患啊。”

我无比失落又哀怨得朝小倩剜了一眼,它竟猫仗人势,朝我龇牙咧嘴。

“你叫什么名字?”

我瞧着那人问。

那人双目将我凝视,郑重其事,轻吐道:“醉却东倾又西倒……东倾,你真将我忘了?“

我摇摇头,万分惭愧。

只不过那句带着我名字,隐约像是诗词的句子,我倒是头一回听闻。

那人眼底落寞一闪而逝,复又轻勾唇角道:“叶定稀。”

我点点头,从他手中拿回木盒,一番好心劝道:“叶先生,你既是生者,便要遵从阴阳两界的规则,虽不知你用的什么方法能魂游地府,但总归是有伤本体,还是早些离去吧。”

这番劝说,我还是存着私心的。

忘川河尽头虽鲜有鬼来,但如若有那个不开眼的,真要过来找我饮茶喝酒思考鬼生,我私藏阳寿未尽之人的罪过可就坐实,少不得还要送去哪重地狱里受苦,着实不划算。

叶定稀随我拾阶而上,一路走进屋内,择凳而坐,倒是十分自在。

“三日后,我自会离去,你若答应收留我三日,出入阴阳两界的方法就是你的。“

第四章拐了我的猫

他如何知道,我想要出入阴阳两界的法子?

这个男子,心思可比忘川河更深更浑。

我警惕瞧了他几眼,义正言辞道:“成交。”

地府里无日月更替,也无时令四季,这三日的计算,全凭着那忘川河水潮起潮落的变化,我眼看着潮涨一日,潮退又一日,时间倒是过得比往昔更快了。

“东倾,早上好啊。”

我迷蒙睁眼,叶定稀似笑非笑的脸凑在我鼻尖上。

这两日,我想着待客之道,让他占了我的床,自己又占了小倩的软塌,可怜我那吃里扒外的橘猫,日日夜夜缩在叶定稀身畔,像极了侍寝小妾,心中不免戚戚。

“虽说来做客,但你我到底不相熟,按照辈分,你得唤我姑奶奶。”我推开他起身,一本正经得纠正他。

叶定稀不过二十七八岁,正值鲜草年华,我这六百又十七的高龄,让他唤我姑奶奶,着实有些占便宜,只不过要真论起辈分,他叫我曾曾曾曾曾姑奶奶,岂非像个结巴?

我思来想去,还是姑奶奶便好。

叶定稀握了我的手,将我领到桌前坐下,指着他也不知从哪儿翻找出来的图册问道:“平日里看得便是这些?“

我瞧着图册上的男子女子,隐约有几分眼熟,便点头道:”是啊,这可是我从老阎王的藏书阁里借来的。“

其实我说的并不具体。

老阎王的藏书阁,只有两把钥匙,一把自是在阎王手里,另一把给了崔判官,寻常狱吏鬼差是没资格进去的。

我前些日子找猫,一路追到藏书阁去,拿老崔送的一把素面银簪,正巧开了藏书阁的铜锁,便顺便借了几本书回来。

这书藏得极深,要不是橘猫碰触了机关,我可寻不着,想来,定然是极为重要的孤本,说不定我读通吃透,能脱离轮回之苦,飞升三十三天也未可知。

我正神游时,听得叶定稀干巴巴问道:“那你可知,这书中内容?”

自是不知的。

我借书归借书,平日里忙碌得很,哪有功夫翻看。

不过,在叶定稀面前,我总归是长辈身份,自然不能被小辈瞧了笑话。

“当然。”

我轻执书卷,摇头晃脑道:“这本书,名为《金瓶梅》,讲得是男子与女子如若能潜心修炼,摒弃外力干扰,得天恩之馈赠,吸收能量,便可有脱胎换骨的绝妙收效。”

叶定稀嘴角抽了抽,像是极力隐忍,神情古怪道:“此言当真?”

“真,比金子都真。”我气定神闲,言辞恳恳。

叶定稀仿佛领悟到精髓一二,便笑道:“既然如此,他日若有机会,你我便一同好好修炼,可好啊?”

我心念着他明日离去,恐难再有进入地府的机会,不忍拂了这番好意,便欢欢喜喜答应下来。

正当此时,院门外突然响起问候的声音。

“东倾姑姑,您可在休息啊?”

这软绵绵带着糯劲儿的声音,我自能瞬间耳听辨人。

“小白!”

我慌忙起身,脚下颠来倒去。

“怎么办?小白来了,小黑肯定也来了,你……我……我们……”

“东倾,我该走了,你会想我吗?”

叶定稀才当真是气定神闲,这危难关头,竟然还调戏本姑奶奶。

“你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去打发了黑白无常!”

关键时刻,我没把他交出去邀功,还真是匪夷所思。

等我脚步匆匆推门出院,便看到小白领着两盒糕点,颇有一种大年初一走亲戚的喜悦感。

“东倾姑姑,我们去逛了一趟京城,给您带了驴打滚和红豆酥!”

“小白侄儿太客气了啊!”

我扑上去,格外亲切热情得抱住他,踮着脚搂他肩膀,将他往反方向引去。

小白被我长辈的热情感染,也越发笑得春意盎然。

“姑姑,您今日怎么了?像是遇着什么大喜事。”

“哈哈,哈哈……”

我干笑两声,脑子一转便随口道:“最近不是听说血池地狱里池水泛滥,我梦中得一妙计,正好能解了这燃眉之急,自然是大喜事啊!”

“太好了!”

小白也跟着高兴:“听我哥说,这两日崔大人为了血池的事情,正愁得茶饭不思呢,稍后我便去回禀崔大人,也好教他放心。”

“呵,好,真好。”

我含泪摸了摸小白的脑袋。

一旁,黑无常的脸不知怎的,沉得可怕,乌云盖顶一般,朝着我俩走过来。

“走了,小白。”

他正眼也不带给我的。

素日里,小黑便是这德行,我见怪不怪,只不过今日怎的更别扭了?

我正纳闷,小白已经随着小黑离去,远远还听得两兄弟交谈的声音。

“哥,太好了,咱们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崔大人吧!”

“嗯。”

“哥,你怎么了?来时不还挺高兴的吗?”

“下次再来姑姑这儿,我独自来便好,你……”

我遥遥望着他们远去,长吁一口气。

待回了屋内,我便招呼道:“叶定稀,小倩,你们出来吧。”

无人无声。

我眼皮子一跳,反反复复想着叶定稀最后一句话,满屋子翻找了几遍。

好啊,在我这白吃白喝三日不说,还拐了我的猫!

更甚者,穿越阴阳两界的法子,一个标点符号也没透露呢!

欺鬼太甚!!!

啪!

我一掌拍在桌上,心中火冒三丈。

亏得我为了替他打掩护,随口扯谎,现在好了,那修复血池的法子从何而来?

老崔那家伙要知道我诓他,气恼之下,还不得把我扔到光就居,陪伴那美女一起拔舌耕犁?

张无忌他娘说得果然不错,越是好看的男子越会骗人!

这般气气戚戚泣泣了半日,我实在是按捺不住,老崔这货随时会找上门来,难道我就这般坐吃等死?

眼瞅着我从野林子里寻来的一捆荆棘条,思来想去,若真背了去见老崔,只怕日后我这老脸也要不成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去找我的大靠山。

这厢我刚走到阎罗殿外,便远远见到小黑小白两兄弟从殿内出来。

小白像是受了什么委屈,耷拉着眉眼,无精打采。

一旁的小黑神色严峻,像是遇到什么麻烦。

我那颗好奇之心蠢蠢欲动,正想迈步上前,却又一巴掌抽到心口上。

呸!

我现在就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有空八卦黑白无常的烦恼么?

这么一想,我便脚步坚定,轻手轻脚溜进了阎罗殿。

第五章追猫是个体力活

这会儿汇报工作的狱卒鬼差都已经离去,偌大冥殿里空无一人。

想来,老阎王那家伙应该是回到后殿休息去了,我便熟门熟路得从穿堂门里走了进去。

后院这方天地,是沿照人间旧时的江南小院所建,亭台楼阁,水榭喷泉,花草茂密,十分符合老阎王退休老干部的梦想。

我来到廊下,便听得他书房里传来对话声。

“老崔啊,此次阳间有人擅闯冥府,事态严重,须得尽快平息。”

“阎君放心,我已经重新调派一批鬼差镇守黄泉,加上黑白无常两兄弟,必不会再有问题。“

“小白今日挨了你的训斥,只怕要伤感几日,你得空便去开导开导,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原来是挨骂了。

我蹲在墙根下仔细琢磨,莫不是因为举荐我去修血池,被老崔驳回?

如此真是天大喜事。

我竖起耳朵,却又听得老崔的声音。

“黑白无常夜行阳间,便是要将阴魂带回,他的心志不如黑无常坚定,心慈手软,容易被鬼怪蛊惑,我训斥他,只为了不让他酿成大错。”

言之有理。

我频频颔首,为我那大白侄儿默默操心。

“至于东倾……”

隐约听到老阎王提我的名字,引得我趴在门下,屏息以待。

“她既然说有了修复血池的法子,便将这事儿交由她来办,左右也闲着,若办好了,我可将丹药房里的三枚白玉丹赏给她,那丫头可惦记好久了。”

我心中叹息。

老头子果然还是疼我的。

只不过若他知道,那三颗白玉丹早就被我敷在脸上,也不知作何感想。

这般想着,我便不愿再进去找老阎王抱大腿,毕竟木已成舟,水已成渠,眼下我只能硬着头皮去血池地狱,把问题给解决了,省得老阎王想起白玉丹的事情,在小本本上再记我一笔。

墙角听了一半,我先行离去,倒不知老阎王与崔判官这儿还有后话。

“老崔,你那生死簿上,当真没有那丫头的名字?”

“阎君,这六百年来,你已经问过我千八百遍,今日再问又是何意?”

“今日星空作美,太上老君来找我下了盘棋,我闲来说起此事,他掐指一算,你猜怎么着?”

崔判官看着阎君眉飞色舞,鱼唇似的双下巴微微颤动,忍不住沉脸:“阎君,直说即可。”

老小老小,这老阎君也四万万年往上的寿元,怎的还这般孩子气。

“无趣,你这性子当真无趣。”

老阎君被扰了兴致,满不高兴得道:”只是老君说起,天上人间,无论仙凡鬼妖,你这生死簿必有记载,东倾这丫头命格全无,也不能再入轮回,或许只有一种可能,她……必是仙凡鬼妖之外的存在。“

“那是什么?”崔判官神色微敛。

老阎王满脸诚恳得摇头。

……

血池地狱。

腾腾的热气在半空飘荡。

翻滚的血浆宛如激流一般,不断喷涌出血池之外。

在这里受刑的鬼魂,多是生前对神佛不敬,或不孝敬父母,专走偏门邪道之人。

我蹚着血水一路走到池边,便见数十个鬼差正压着鬼魂往别处转移。

“东倾姑姑,您怎么得空过来了?”

领队的狱吏见了我,谄笑着打招呼。

虽然我是个编外员工,但好歹捏着满地府的月俸,这些下层的劳动力见了我,自然是要讨好的。

“血池泛滥已有多日,怎的不见好转?”我拧眉问道。

狱吏长吁短叹,言明:“东倾姑姑有所不知,这血池里融着许多鬼骨和污秽,淤堵得厉害,须得从根源处疏通,只是那池底温度极高,便是崔判官亲自下去,少不得也得烫脱一层皮。”

这么严重?

老崔的能耐我是知道的,他能和三十三天城的大仙拜把子,掌管六界生死,你说他厉不厉害。

只是他下池底都得脱皮,我要是下去,该魂飞魄散吧?

想了想,我一鼓作气,扭头就走。

“丢脸便丢脸吧,回头找了荆棘背上,在奈何桥上走三圈,再唱一曲杨白劳与小白菜,还怕老崔不能饶了我?”

这般想着,我心安理得,回去路上,顺道去了趟老阎君的酒窖,取了几坛子好酒,边走边喝。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

我喝个七八分醉意,眼前重影缠绕,跌跌撞撞得落在一个怀抱里。

待我再次睁眼,身下便是床,我何时回来,如何回来,却一概不知。

软塌上,橘猫好梦正酣,被我一鞋底抽醒。

“没良心的家伙, 还知道回来!”

我叉腰瞪它,它却不如往日朝我龇牙咧嘴,反倒是眼皮懒懒,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不过三日,怎么跟叶定稀亲生似的?

我正满不高兴,却见小倩呲溜跃下软塌,回首瞧着我,猫眼灼灼,像是藏着话。

“怎的?这是渴了饿了还是野了?要出去便出去罢。”

此刻我酒醉未醒,自是顾不上这肥仔。

哪知,橘猫见我不动弹,竟然调头回来咬我裙摆,像是要拉着我去什么地方。

我心疼裙子,抬脚就跟着它一路跑出去。

追猫是个体力活。

我气喘吁吁,被阴风吹得酒醒了大半,远远闻着弥漫在风中的血泥气,便知到了血池地狱附近。

“咦,姑姑,您怎么又来了?”

方才遇到的那位狱吏,好生疑惑得瞧我。

我叉腰顺气,问道:“我那只猫……你见了吗?”

“姑姑的猫又丢了啊?”狱吏一脸热情道:“眼下血池正乱着呢,我领着几个鬼差替您找找吧?”

“不用了。”

我摆摆手,独自朝着那汪地坑似的大池子走去。

咕噜噜。

不断喷涌的池水没过我的脚踝,倒是比半日前更高涨了不少,再淤堵不通,只怕过不了几日,冥府里便能划船了。

“小倩!”

我轻唤一声,在乱糟糟来往的鬼群里四处张望。

这时,也不知是哪个鬼差,惊吓着叫道:“快看呐,有只猫要跳血池了!”

什么?!

我手搭凉棚,望着血池边缘,那血淋淋,滚圆肥胖的猫,怎么这般眼熟?!

“小倩!!!”

我认出那亮晶晶的眸子,立即蹚着鲜红的池水冲过去。

只不过训它两句,怎么还寻死觅活了,真要是跳入那血池里,我连根猫毛也捞不回来!

小倩眼光定定看我跑近,像是通了人性,眼底竟然闪烁着几分笑意。

噗通!

我靠~!

猫跳了。

我脚下一滑,以狗啃屎这等奇丑无比的姿势,跟着扑进血池之中。

第六章领赏好日子

血池里,浑浊滚烫。

即便我只是一鬼魂,浑身也仿佛被炭火灼烧,那痛楚便是生而为人时,也不曾忍受过,仿佛噬心磨骨一般。

我胡乱蹬腿,突然瞥见脚下显现淡黄色的光团,像是漫天夜色下的一颗星辰,柔柔光晕里包裹着小倩,忽闪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得看着我。

从来只有宠物为主殉情,今日你算是圆满了。

我心中一声叹息,便失了意识。

待我幽幽转醒,眼前又是眼熟的月白色纱幔。

竟没有魂飞魄散?

我如劫后余生,拍着胸脯缓缓坐起,这才发现我那三条腿不稳的四方小桌边,还坐着一个身影。

“老崔,好巧啊……”我张嘴,声音嘶哑得像是灌了把沙子。

崔判官瞧着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说有法子解决血池问题,便是自己拿鬼命去换?”他咬牙切齿,铜铃似的眼睛窜出火光。

我吓了一跳,想也不想便问:“血池通了?”

他脸色愈发沉了。

“猫呢?”我满背生寒,心尖子都被提起来了。

崔判官一言不发,起身让开视线,我便见着那橘猫正趴在软塌上,呼呼大睡。

奇了。

六百年来,我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等奇事。

一旁,老崔睨着我,万般不耐烦似的问:”你为何要跳血池?“

我能说我狗啃屎摔进去的么?

不能啊!

“老崔啊……”

我抬手掩面,再睁眼已是泪眼婆娑:“我在这地府六百年,兢兢业业,尽职尽责,一日不敢忘记你和老阎的恩情,这血池之患令你们忧心,更令这地府混乱,我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要有法子解决问题,哪怕我这鬼命交代了,我也心甘情愿。”

随着我哐哐捶胸的动作,老崔眼皮子抽了抽。

“你先休息几日,待魂魄复原,再去阎罗大殿回禀阎君。”

说完,崔判官转身便走。

我眼巴巴瞧着他出了门,只觉得他行走间动作有些异常,来不及细想,翻身下床,一把拎起酣睡的橘猫恶狠狠训斥:”你这家伙,平日里吃我的喝我的,现在连我这条鬼命也想要啊!“

喵……

小倩慵懒得打了个哈欠,爪子勾住我胸前衣襟,像是撒娇似的腻歪上来。

温软满怀。

说起来,我倒不是个有爱心的鬼。

起初我养着这橘猫的唯一理由,便是它身子不如鬼魂一般阴冷,反倒是有几分温软,只是素日里,我想要抱它亲近它,总会被它的爪子挠的满脸伤,今日倒好生奇怪,它主动亲近我,还往我怀里钻。

嗯,大难不死,小倩也转性了。

我想着主仆一场,这等温情时刻,再撒火训它也是不该,便抱着它回到床上躺着,刚闭了眼,脑海里却又浮现在血池之中打滚的情形。

隐约记得,晕厥之前小倩周身的光晕好似朝我飘来,引着我去了池底。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我是一概不知。

喵……

怀中的橘猫昏昏欲睡,一个劲贴近我,耳朵还附在我胸前轻蹭,酥酥痒痒的,不多时,我便再度睡去。

五日后。

我魂魄大好,精神十足,便换了身新衣裳,前往阎罗大殿。

殿中。

老阎王坐在宝座之上,老崔站在右侧,下方是小黑小白,还有几个地狱管事儿的狱吏。

“阎王大人。”我屈膝福礼,姿态做得恭顺。

老阎王白眉轻抖,笑盈盈道:“东倾啊,可是大好了?”

“是呢!”

我娇俏一笑。

不管好不好,这五日过去,我哪怕爬着也要过来了,邀功领赏这等事,不能太急,也不能太迟,三五日便是刚好。

一旁,老崔上上下下打量我好几遍,像是在看我有没有少胳膊少腿,等确认后才埋下头,继续在生死簿上勾勾画画。

老阎王高兴,笑得满脸褶子乱颤,召唤鬼差捧来几个描金木盒。

“此次血池地狱池水泛滥,东倾以身犯险,立下大功,这些便赏赐给你了。”

“多谢阎王。”

我满心欢喜,眼光一扫,便瞧着当先一个巴掌小盒分外眼熟。

宝座之上,阎君已经笑眯眯介绍起来。

“这里面,可有你日思夜想的白玉丹,可是要打开来看看啊?”

我哪敢!

“不了,这礼物都是老阎君珍藏,我心中万分感激,还是带回去慢慢欣赏吧……”

岂料,老阎王以为我谦虚,竟然摆摆手道:“无妨,无妨,今日你来领赏,正好也让大家见识见识,白玉丹可是三十三天城中的珍品,地府里每百年才得赏一颗,如今你一下子收获三颗,正好让大家一起瞧瞧,分享喜悦嘛!”

一旁的小白笑得像朵迎春花。

“早就听说,阎君对东倾姑姑极好,今日也让我们沾沾光,见识一下白玉丹的真容吧!”

小黑看着他,面无表情问道:“你喜欢白玉丹?”

我已经顾不得小白是不是喜欢,心里千万只大象咚咚乱踩。

眼看那鬼差将盒盖开启,我更是紧闭双眼,不忍再看。

哇!!!

殿里传来几个鬼差大惊小怪的惊呼。

“果然如白玉一般,柔润晶莹!”小白也跟着起哄。

呃?

我睁开眼,望着那锦盒里躺着的三颗丹药,宛如刚剥了壳的鹌鹑蛋,圆润剔透。

这是怎么回事?

我仰头,下意识望向老崔。

那家伙眼光定定得瞧着我,神色淡定从容。

啧。

六百年了,我对老崔还是了解的,这般气定神闲波澜不惊,那就是他出手补救了。

感恩,好鬼一生平安。

我心怀欢喜,收下所有礼物,跟小白这个没见识的大侄子仔细说了说白玉丹美容的妙处,这才大摇大摆回去。

因我休息了几日,本月的月俸也跟着延误,到离去时,老崔便同我一起回去领钱。

路上,我见四下无鬼,便悄咪咪道:”谢了啊,老崔。“

“谢什么?”老崔捏着翘勾胡尖儿反问。

我胳膊肘推了推他,挤眉弄眼道:“别装了啊,我都知道了,你是怕老阎王晓得白玉丹不见,我得受处分,所以你特地寻了三颗新的放在盒子里,对不对啊!”

“……”

老崔惊讶地望着我:“白玉丹何时不见了?!”

嘶……

我咽了口唾沫,干巴巴笑道:“那个……说来话长。”

第七章老崔牺牲这么大?

我这厢不打自招,老崔倒没在意我顺走白玉丹的事情,只是捧着那锦盒反反复复思量。

“为何又多了三颗……”

是啊。

我也不知。

这满地府里,知道白玉丹丢了的就只有我,还有我家里那只闯祸精,那日便是一路寻它时,误入丹药阁,才拿走了白玉丹。

总不会是小倩……

我摇晃脑袋,对自己这匪夷所思的想法感到可笑。

且不说它只是灵智未开的蠢猫,便是有了灵智,它这半生不死的猫,还能去三十三天城讨来白玉丹么?

这般想着,我与老崔已经回到小院。

橘猫在廊下呼呼大睡,像是从我离去,便不曾动弹过。

“你送我的这猫往日最爱满地府乱跑,这几日倒是变得格外嗜睡,也不知是不是掉进血池后伤了精气。”我担心道。

老崔瞥它一眼,摇头道:“生息比往日旺盛了些,可见没伤。”

我点头,估摸了一下人间此时的月份,猜到:“时至开春,这家伙许是发情了,前些日子见了男子魂魄,也总爱腻歪上去。”

我说的男子魂魄,便是叶定稀。

老崔嘴角抽搐,指着小倩道:“可它是公猫啊。”

“……”

我隐约发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眼光万分同情得望着橘猫。

也难怪,过去几年我整日整日得唤它小倩,它怎么也不搭理我,若一早知道它是公的,取名采臣或许能有一场主仆深情了。

将老崔送走后,我便见小黑神出鬼没似的出现在院子里。

“哟,怎么就你来了,我大白侄儿呢?”

方才在大殿内交流护肤美容心得,我十分不尽意,正想着领月俸之时能与小白再好好交流一番。

小黑脸色沉沉,长手一摊开。

“月俸呢?”

我撇撇嘴,转身回屋里将他们兄弟二人的钱袋子拿出来,凑上前问:“小黑,领钱之前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

小黑后退一步,避我如蛇蝎,但也没有拒绝。

我自顾自问道:“为啥你那么怕小白见我?”

每回我与小白相见,这家伙就像是白蛇传里的法海,牛郎织女里的王母,倩女幽魂里的黑山老妖,生怕我会将小白这纯良无害的小家伙拐走。

我好歹是长辈,成日里被他严防死守,实在有失颜面。

小黑面无表情得看着我,嘴里像是有话,但薄唇抿了又抿,到底没说。

我见他为难,心有不忍,还是将钱袋交到他手里。

等看着他推开小院栅门,却又停下脚步,背对着我问道:“你可知,那日跌落血池之后,谁救的你?”

呃?

有人救我?

小黑转过脸来,看着我写满疑惑的脸,沉声道:“崔大人为了救你,魂魄受损,耗费百年道行,你当真不知?”

又没人来告诉我,我怎会知道。

“老崔牺牲这么大?”

我成功气走了小黑。

一日过去,潮汐尽褪。

我将最后一份月俸交给鬼差,便去了后院,将前些日子从老阎王那儿顺来的酒拿了出来。

还剩两坛,够我小酌一番。

一旁,橘猫总算是睡够了,几步跃上桌,趴在我手肘上撒娇。

“小倩,你说叶定稀回到阳间,到底怎么样了?”

我不免为小倩的男神担忧。

虽说他们俩人猫殊途,还是同性,定然是没有结果,但小倩到底是我养着的,慈母之心,天下皆同。

喵……

小倩像是听懂我说话,顺着我胳膊爬上来,粉嫩的小舌头在我脸颊上舔舐。

这般腻乎,可是想他了?

我心中叹息,想着若哪日小倩寿命到了,我便要去求一求老崔,让它下一世能有情人终成眷属才好。

酒过三巡,我微醺伏桌,隐约听到有人在耳畔唤我。

“东倾。“

声音真好听。

“东倾,可是想我了?”

这调戏的声线,怎的像叶定稀那骗吃骗喝的家伙?

我抬起头,撑开眼皮看过去,眼前只有橘猫那张大脸盘子,正眼光灼灼得看着我。

“哟呵,老阎王这酒愈发纯了,喝来还能幻听。”

我拍拍脑袋,捧着剩下半坛酒,摇摇晃晃得出了院子,沿着忘川河散步。

喵……

橘猫难得跟在我身后,寸步不离。

“小倩,嗝……地府,这地方我待了六百年,熟得很,你放心吧。”我头也不回,脚步踉跄着走在河边。

小倩依旧跟着我。

“你说……那个叶定稀,为什么要闯地府找我呢?”

我心里存着疑惑,越想越好奇:“总不是我生前,欠了他家的钱?还是……我犯了杀戮,屠他满门?”

喵……

“我也觉得不会。”

我痴痴一笑,望着波澜翻涌的忘川河道:“若我真是犯下罪孽,死后又怎会不入地狱受刑,可若我没有招惹过谁,又为何不能轮回?”

这般想着,勾起我心底那一缕戚戚自怨的小情绪。

哎。

这时光年年岁岁总相似,岁岁年年鬼不同。

我何时才能离开这鬼地方?

“东倾姑姑,您怎么来这儿了?”

奶声奶气得招呼,引我寻声看去。

哟。

日游神,不,黑褂子,黑纱帽,是夜游神。

“小夜啊,去哪里啊?”

“姑姑,我刚从人间回来。”夜游神小脸圆圆,眼睛黑溜溜的,像葡萄似的,天真可爱。

我瞧着他粉嫩的脸颊,越看越像一颗汤圆,伸手便捏了上去:“手感真好……”

哇!!!!

得了。

好事成双。

我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

“小祖宗,别哭了啊,我不是故意的!”我瞧着夜游神脸颊上的红指引,心中万分惭愧。

夜游神吃了痛,扯着嗓子哭嚎,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老崔啊……

我挡着自己的老脸,四下张望。

咳咳。

一声轻咳。

有身影悄然闪现。

倒不是老崔,而是素来与我相看两相厌的黑无常。

他看看我,又看看红了半张脸的小夜,自然明白怎么回事,我也顾不得什么长辈姿态,悄悄指着小夜向他示意:”哄哄,快哄哄。“

谁知,小黑这黑心肠的家伙,竟然面无表情得转过身去,脚步坚定地走了……

走了?!!??

我气得头顶冒青烟,正欲破罐子破摔,却突然听得夜游神止住了哭声。

回头一看。

嗬。

不知何时,小倩窝在夜游神的怀里,小舌头有一下没一下,温柔得舔 舐 着夜游神的红脸蛋,惹得他破涕而笑。

第八章便宜占来占去

要不说,养猫千日,用猫一时。

我欢欢喜喜将夜游神送走,转头就去忘川河里抓了条鱼,放到小倩面前。

“别客气啊,今日你立了大功,这是赏你的。”

忘川河里的鱼,并非活物,乃是由恶灵鬼怪的污秽骨血浸养而成,寻常鬼魂吃了,只觉得无色无味,所以也没鬼喜欢,从前小倩倒是喜欢吃,只是我懒得替它抓来。

“吃啊,你的吃相我也是见过的,莫要装矜持。”我将盘子往小倩跟前推了推。

它却十分厌恶似的,一连退开好几步,眼神不满得瞪我。

喵!

我见它这般抗拒,虽有些奇怪,也不再劝食,撑着下巴闲话道:“小倩,你可还记得,小黑说我们跌下血池,是老崔救的,这人命鬼命万般皆是命,好歹我也欠下他救命之恩了,是不是得做点什么报答一下?”

“从古至今的戏本子上,女子被男子所救,都得以身相许……”

我这话刚说了一半,小倩突然朝着我的指尖狠狠咬了一口,疼得我一个激灵。

“难怪不吃鱼,你口味变了啊!”

喵!

小倩到底还是个随主怂,这会儿又探出小舌头舔着刚才自己咬过的位置。

我见它这般讨好,哼了哼鼻子道:“别以为打我一巴掌,再给颗枣儿就没事儿了,待我下回见了叶定稀,就把你送给他,也好眼不见为净。”

嘴上虽是这么说,但我心里清楚。

叶定稀这家伙除非死了,否则再也不会出现在地府之中。

只是,这几日为何我频频想起他,就连在梦里,也总觉得他就在我身边,而我就枕在他怀里。

哎。

鬼到高龄,竟然思起春来,看来我也得找孟婆讨一碗汤来喝了。

说走就走。

我抱着猫,来到轮回池。

这里是受刑过后的鬼魂们轮回重生的地方,跟阳间大户人家的鱼塘一般大小,四周围光秃秃的,也没什么景致,看来荒芜。

每每有鬼魂跳入池中,原本白净清透的池水瞬间变换颜色,我仔细数过,一共六种,便是人间六道。

方才我来时,正巧有个生前看来体面的大叔跳下去,橙光一闪,畜生道。

我站在轮回池边瞧了一会儿,忽然听得极为热情的招呼声。

“老妹儿,来了啊!”

朝我挥手的,那便是孟婆。

她是地府里的伙食担当,身披白纱大褂,膀大腰圆,一张极喜庆的福娃脸,笑起来嘴角还有两个小梨涡,憨实又和善。

我笑盈盈走过去,看她面前那口大铁锅,深褐色汤汁浓稠,飘着滚滚异香。

二百年前,地府里最出名的孟婆汤还是清汤寡水,后来新换了孟婆上任,配方也改了,每每尝起来总觉得有一股大酱汤的风味儿。

“老妹儿,溜猫呐?”她指了指我怀里慵懒打盹儿的小倩。

我撸猫笑道:“是啊,想起老姐儿,过来瞅瞅。”

从前我还是很喜欢和她聊天的,只是不知为何,每回和她聊过之后,我的口音总被她带着跑偏,好几日才能变回来,所以后来也就少来了。

孟婆很是懂我,盛了碗汤放在我手里。

“样你常来我这儿坐,有汤有又,你还老不来,今日老姐儿给你管够哈。”

我低头一看,果然汤满料足,跟孟婆的体型一样实在。

“老姐儿,你这汤咋整的,贼拉香。”

我食欲大开,仰头连饮几大口,还不忘将不爱吃的小料强行塞进猫嘴里。

那橘猫被我喂了几口,嗷呜一声从我怀里跳脱出去,一个猛子扎进轮回池。

“小倩!”

我惊得跳起,差点将碗摔了,正要下去捞它,却见那橘黄的毛团飘在水面上,像极了牛奶汤里的橘子瓣儿。

嗬。

这家伙,也是个不能投胎的。

我自以为找到了同伴,对待小倩的情谊又生出了几分。

只不过它这冒失的性子须得改改,不是跳血池,就是跳轮回池,叫那些外鬼见了,还以为我平日里怎么苛待它。

不远处,排着队轮回的鬼都聚了上来,看稀罕似的看着爬上岸的橘猫,俨然一场大型湿身秀现场。

这还了得!

我一个健步冲过去,拦在猫鬼之间,虎着脸喊道:“介猫不卖,拍照五块!”

从孟婆那儿回来,我的小金库丰满了许多。

小倩倒是不大好,也不知是不是吃坏肚子,回来后上吐下泻,腰细了一圈不说,眼睛都绿了。

啧。

孟婆的汤,果然只有鬼能消化。

喵……

我听橘猫的叫声虚弱,心中有愧,抱着它躺在床上轻声安抚:“小倩啊,冥府寂寞,你可千万挺住,再多陪我几年,待我日后找到办法,把你送回阳间,替你寻了叶定稀,也好给你一个成全可好?”

酒足饭饱,困意袭来,我怀抱着小小的温软身体,眼皮沉沉得睡去。

再醒来时,只觉得有一股生者的气息喷薄在脸上,与记忆里那道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东倾,你在装睡吗?”

叶定稀低沉磁性的声音,近在耳畔。

我倏然睁眼,正对着的那张人模人样的脸,可不是叶定稀本尊么!

“你……你……你……”

我腾地坐起,指着他哆嗦嘴皮子。

“东倾,可是想我了?”他握住我颤抖的手指,放在薄唇上轻轻一抿,笑得春风得意。

……

啪。

我一巴掌拍在桌上,柳眉倒竖瞪他:“这么说,这几日你便是附身在猫身上?”

嗯哼。

“若不是你灌我吃了孟婆汤,兴许我还无法化身为人。”

叶定稀斜斜靠着软塌,姿态慵懒如猫。

啪!

我又是一掌拍下去。

“这么说,这几日夜夜与我同衾而眠,在我身上腻乎,各种蹭胸舔脸占我便宜的也是你?”

“东倾,鬼怪之间,不谈人间俗礼,爱就是爱,我心中有你,豁出性命不要,也要来这地府里与你亲近,有何不对?”

话这么说来,倒也能听……

呸!

我叉腰骂道:“现在是你占我便宜,你自然拿歪理搪塞我,左右也是我吃了亏!”

“那好嘛……”

叶定稀两手一摊,摆出一副委屈巴巴,任我欺负的模样道:“我占你多少便宜,你只管双倍占回去。”

第九章回报救命之恩

就这样,叶定稀在我这小院住下了,没羞没躁,骗吃骗喝。

我藏着他,自然不好去外面鬼混,日日夜夜对着他的脸,不知怎的,越看越不那么讨厌了。

“小东倾, 来抱抱。”

叶定稀侧躺在床上,屈肘撑着头,眼光灼灼得唤我。

我扭头,不甘不愿得走过去。

“大哥,吃坏肚子又不是什么大病,你也养了好几日了,再装下去有点儿过了啊。”

叶定稀长臂一伸,捞了我躺在他怀中,一脸色痞相道:“能得到小东倾照顾,哪怕病一生一世,我也愿意。”

我抬手捂他嘴,“我可照顾不了你一生一世。”

人鬼殊途。

就算我拐了叶定稀命也不要,提前结束阳寿,他也是要去轮回投胎的。

这地府留不住他。

我,也留不住。

“小东倾,随我回阳间生活可好?”叶定稀眼神认真得问道。

“我?”

我惊讶得望着他。

叶定稀点头,薄唇在我的唇畔轻轻落下,声音带着几分蛊惑的低沉。

“只要你愿意,我一定能做到。”

六百年了,我从来只想过轮回,还没想过能从那条黄泉路往回走,这等事儿可不比强闯地府,哪有他说得这般轻而易举。

“叶定稀,我在这儿待惯了,阴阳两界,各有各的规矩,异类难存,我不愿你为难,也不愿自己为难。”

我拐着弯拒绝了他。

倒不是我不想再去人间看看,只是这等逆天改命的事情,只怕叶定稀要遭的后果比九雷天谴更严重。

叶定稀隔着两个鼻子的距离瞧我,眼波闪烁,深情款款,像是要将我刻入那瞳渊的尽头。

我隐约觉着,他的心里藏着好多话,好多故事,还有好多悲伤和思念,只是因为记忆太过模糊,我无法感同身受,只能轻轻环住他的腰,用绵薄之力回应他。

一日后。

叶定稀总算“康复”,他将我珍藏的书册整理了一遍,挑出其中几本,让我熟读背诵。

“这几本,我闲来也翻过,没什么特别之处。”

书里记载一些提升鬼气精气的方法,大多还是老崔拿来送我的。

叶定稀挑眉,指着那本《金瓶梅》道:“莫非小东倾是想修炼这合欢术?”

不了不了。

我头摇成拨浪鼓。

方才听得叶定稀描述过通篇大意,我才知这部人间神作,跟寻仙问道沾不得半点关系。

在叶定稀的威逼色诱之下,我老老实实伏于案头,埋首苦读,只是那眼神总不自觉追着他的身影飘去,一会儿见他摆弄我垫着桌腿儿的手机,一会儿又跑去院子里挖土填草。

这家伙活脱脱就是一个多动症啊。

我左右也静不下心,随便找了个问题,便跑去墙角虚心求教:“叶定稀,那日在血池里,你是如何清除池底淤积的啊?”

叶定稀头也没抬,低头埋着什么东西,嘴上道:“还以为你不会想起来问我呢。”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颗血色的石头,像是鸽子蛋大小,通体晶莹,中间有荧光流转。

“这是什么?”

我伸手要取,却在碰触的瞬间,被那石头烫得浑身一抖。

叶定稀瞧我的反应,眼神里飞快闪过一抹异色,将石头放回怀中,解释道:“这是一颗舍利,几百年前曾有一位僧人,救下天神白龙,自得金身,他圆寂之后留下这颗舍利,有净化万物的作用,那日我将它放在池底,淤积的污秽便统统被它吸附了。”

“原来如此。”

我点头,又好奇问道:“你哪来这么多法宝?当初老崔说,有个大本事的人召集能人异士闯地府,那个大本事的人,莫不是你?”

叶定稀揉了揉我的头顶,宠溺一笑:“你这反射弧还真长。”

我低头傻笑,突然瞥见他挽着半袖的胳膊,冒出些橘色的猫毛来。

“这……怎么回事?”

“大惊小怪。”他握住我的手,笑道:“我附了橘猫的身子,才能待在这地府,如今身子全好,自然要重新变化猫身,否则哪能在地府里长久陪着你。”

“叶定稀……”

我一时语塞,心里只觉得千百种滋味回转。

当夜,我枕在叶定稀怀里睡去,醒时,那橘猫已经蜷缩在我怀中。

因为知道橘猫与叶定稀的魂魄共占一身,我对待小倩自是有一份别样的情愫,偶尔与它四目相对,总觉得是叶定稀隔着猫瞳在瞧我,我便朝它挤眉弄眼做鬼脸。

又过了几日,我突然想起,老崔救命之恩的事情,做足一番思想斗争后,便抱着满怀的礼物去找他。

恰逢崔判官正在血池地狱巡视,我便一路寻了过去。

“东倾,你要搬家啦?”老崔一见了我便问道。

我从包裹里探出头道:“这里面都是我私家珍藏,勾魂香、封魂锁、回魂水、拆魂鼓、还有一件隐魂斗篷和加固魂气的丹药,全送给你。”

老崔眉眼一抽,将我拉无鬼角落里道:“你平日里搜刮老阎王的宝库,拿些不起眼的小件也就罢了,今日怎的变本加厉,将他老人家偷得底儿都不剩?”

“呸!”

我啐他一口,义正言辞道:“你当我这六百年白混的?这都是我兢兢业业刻苦工作,用日积月累的工资换来的,要不是因为你的救命之恩……”

听得这话,老崔可算明白,睨着眼瞧了我好一会儿。

“既然是你的珍宝,当真舍得都给我?”

“舍得,舍得!”

我将包裹往他怀里一塞,像是塞了我刚出世的孩儿,心中悲恸如海。

报恩这档子事儿,无论做人做鬼,都是逃不过的,你看千年蛇妖白素贞,当初若不是想着给许大官人报恩,如今早就在三十三天城混开了,因果循环,总有定数。

我可不想哪日入了轮回,还欠着老崔的恩情。

只不过经过这些日子与叶定稀相处融洽,让我学着书里的法子,对老崔以身相许是断不可能,且就算我肯,人家老崔也未必肯牺牲自己啊。

这厢我正胡思乱想,听得老崔声音传来。

“你这猫怎么也跟来了?”

我低头一看,还真是小倩。

“不知道,平日里野惯了,追也追不上,今日像是知道我要来报恩,倒屁颠屁颠跟来了。”我勾起脚尖,朝着它屁股轻轻一踹,引得小倩朝我翻白眼。

我偷偷一笑,像是恶作剧得逞似的开心。

一旁,老崔低头看着橘猫,不禁疑惑道:“这才几日不见,你这猫像是大了一圈。”

第十章1200097号女鬼

“可不是。”

我也跟着老崔附和道:“自从跳了一回血池,它就像棉花泡了水似的,一天天涨起来,要再这么长下去,我那张床可就睡不下了。”

胡说八道的本事,我自做鬼那天起,无师自通。

“怎么,你还和猫同寝?”老崔浓眉一抖。

我自然点头:“何止同睡,还同吃同喝,同盖一张被。”

这般说辞,我主要是想着,橘猫到底是老崔送我的,就好比你送了人家一个上品青花瓷瓶,总不愿意看见人家拿来当尿壶吧,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我做鬼也早就是鬼精了,自然懂得。

但实际上也没说错。

前些日子,我与叶定稀形影不离,腻歪得就差水 乳 交 融了。

老崔视线在橘猫眼睛上逗留了好一会儿,这才与我道:“左右你这会儿也闲着,同我去拔舌地狱巡视吧。”

“那也行。”

我蹲下身将小倩抱在怀里,随着他一路往光就居去了。

这重地狱是一大片农田,分为旱水两区,田地不多,受刑的鬼却多得很,地都快被他们犁穿了,作物也跟着生得稀稀拉拉,惹得孟婆提刀来骂过好几回。

“老崔,上回那个美女呢?”我一脸八卦得问。

老崔四下望了一圈,朝着水田的方向遥遥一指:“喏,在那。”

我手搭凉棚看过去。

啧。

美人就是美人,哪怕犁地也像西施捧心,有一种楚楚可怜的病娇美。

只是那舌头……

画面太血腥,我也不忍多看。

“老崔,她生前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啊?”

崔判官靴上沾着泥,正沿着田埂边刮脚底板儿,听我问话,头也不抬回道:“阳间的女子出卖本心,要么为爱,要么为恨,逃不过一个情字,总不像你,为了一口吃的,也能寻死觅活。”

这揶揄的话,我就不爱听了。

“那都是早年间的事儿了,也值得你拿来说道,现在的向东倾是什么样,你心里没点儿数么?”

“谋财坑鬼,鬼灵精怪。”

嗯。

这八个字,算是将我这六百年概括了。

老崔果然是地府里最懂我的。

早年间,我初入地府,无依无靠,又不能轮回,被数不清的鬼差暗地里欺负过,落魄得还不如人间乞丐。

后来老崔看不下去,把我带去阎罗殿端茶倒水,再后来,我就成了今日这般身份。

思绪跑偏,我尴尬得笑了笑,忽然听得一鬼差吆喝道:“1200097号女鬼,晕倒了!”

但凡进了地府的鬼魂,都不再有生前的名字,他们统称为男鬼,女鬼,再去受刑的地狱里摇个号以便区分。

我与老崔一同寻声望去,晕倒的可不就是方才我俩议论的美人儿么。

田埂上。

美女舌头被卸了犁,面容不一会儿便恢复正常,只是脸色苍白,鬼气如游丝。

她缓缓睁开眼,见了我倒还好,眼神一转到老崔,吓得跟凡人见鬼似的,连连后退,差点倒栽进水田里。

“崔,崔大人……我不是故意晕倒的……”

我见她战战兢兢的样子,心中不忍,侧目看着老崔,想为她求个情。

想不到老崔却板着脸,威严怒目道:“今日耽误耕种,加罚三日。”

嚯。

辣手摧花啊。

倒不知老崔上班时间对鬼魂这般严苛,我想起每每在他面前蹬鼻子上脸,没大没小的样子,不禁鬼心发毛。

“是……”那美女也不敢违逆,哆嗦着要起身,却又腿脚一软摔坐下去。

我看着她垂眉俯首,眸光泛泪,实在可怜,喉头几番滚动,还是没忍住道:“崔大人,她如今虚弱,想来也无法受刑,我带她回去休息半日,再将她送来吧。”

你看,美色,不仅是行走人间的头号利器,在地府也同样非常管用。

老崔还是头一回见我管闲事,眼光怪异得盯着我,犹豫片刻,点头应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我问清了美女鬼的名字,原来她生前叫胡冉,是娱乐圈的三线小明星,粉丝不多,最近因为一部网剧名气大热,没想到遭遇意外,被小黑小白给带了回来。

我捧着一瓣西瓜,边啃边问道:“你也是京市人?那你可认识叶定稀?”

前几日,我与叶定稀卧床闲谈时,隐约听他提起自己是在京市生活。

“他,他也死了吗?!!”

胡冉美眸一惊,表情瞬间凝重。

可巧了。

我脑中还原一场原配抓住出轨丈夫现场的大戏,脚下踹了踹眯眼假寐的橘猫。

“倒是没死透。”

我含糊其辞。

胡冉松了口气,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笑意,“那就好。”

哪里好?

我踩住橘猫的尾巴,脚尖用力一碾,面上云淡风轻得问:“你与他很熟?”

“他……”

胡冉神情落寞,垂眸颔首:“他是当今娱乐圈的神话,我只不过是个不起眼的新人,一个天,一个地……”

哦。

想不到叶定稀还是个大明星啊……

我啃了口瓜,继续问:“那你喜欢他?”

脚下,橘猫被我踩得龇牙咧嘴,拿爪子可劲儿挠我的绣花鞋面。

胡冉听来,笑着摇摇头:“叶定稀太耀眼了,在我们那个世界,没有谁配得上他,也不可能有哪个女人将他的光芒独占。”

我瞧着从胡冉瞳光里透出的崇拜之色,就像是在看着一个虔诚的信徒,叶定稀在她心目中如神明一般。

现世真爱粉啊……

“照你这么说,叶定稀岂不是要打一辈子光棍。”我直言不讳。

胡冉噗嗤一笑,抬手掩嘴的动作让我眼前一晃,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影子的模样。

“姑姑说笑了,不过就眼下来说,粉丝们都不愿意看到别的女人占有他,倒是关于他与许多男明星的同人文,在各大网站里可是榜单热门。”

她刚一说完,我脚底那橘猫突然呲溜冲过去,一爪子挠在胡冉的腿上,惹她疼得大叫。

嗯,这是在用行动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我欣慰点头,将猫抱了回来,带着几分歉意赔笑道:“我这猫野性难驯,你别见怪啊。”

“没关系。”

胡冉摇摇头,浅笑道:“前几年我刚入行时,有幸去过叶定稀的生日宴,当时他家里也有这么一只橘猫,后来听说是丢了。”

嗬。

我暗自抽了口气。

“怎么丢的?”

“不太清楚。”

胡冉道:“只是听叶定稀家里的佣人说,橘猫性子野,喜欢乱跑,而且还老抓后院鱼池里的锦鲤吃。”

“那猫……是不是不会游泳?”

“是啊,你怎么知道?”

“……”

第十一章人死不能复生

将胡冉送回光就居之后,我心绪难平。

虽然养了小倩几年,但我从未问过老崔何处得来,眼下经由胡冉这么一说,我便忍不住胡思乱想。

院子里,橘猫正在廊下打盹儿,我悄悄靠近,眼疾手快,将一小块儿瓜皮塞进猫嘴里。

小倩反应不及,上蹿下跳,蹲在梁上一阵干呕,眼冒绿光。

我也不理会,径自回了屋内,拿起一张白色的纸条写写画画。

约莫过了片刻,我便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轻轻靠近。

“这么快啊……”我埋头作画,嘴角勾着得逞的坏笑。

某人的轻笑声慢慢靠近。

“小东倾,你可知在现世,男人忌讳说快,要说……迅猛。”

我抬眼,瞧着叶定稀那张命犯桃花的脸。

还有一双毛绒绒的猫耳朵?

“这是怎么回事?”我凑上前,踮脚举手,捏着他头顶两侧的耳朵把玩。

软乎乎的,手感十分好。

“地府里的吃食,与我这凡人身体相互排异,吃得分量多,自然要化为人形,要是少一些……”

因着距离近了,叶定稀吞吐间的气息,像是捏来几只蚂蚁,直往我脖子里钻。

我推着他的胸口后撤半步,端庄一笑:“我懂了,吃得少,不人不猫。”

这结论,我自认非常精辟。

某猫人嘴角抽搐。

我继续仰头问道:“小倩可是你在现世的宠物?”

“是。”

叶定稀颔首,一双猫耳机敏得扭了扭。

“是你派它来地府的?”我压下眉头。

叶定稀握住我的手,神情柔和而认真:“我是有些本事,却没你想得那般厉害。”

也对。

如若橘猫是叶定稀安插来地府的,他也不至于费尽心力才闯进来,更不至于委屈自己附在一只猫的身上。

只是……要说这猫自己送上门,未免太巧了。

一旁,叶定稀见我一语不发,随手拿起我刚画好的纸片问道:“这是什么?”

“鬼画符。”

我一本正经得瞧他:“你可认得?”

叶定稀摇头。

我仔细收好符纸,并解释道:“今日我瞧胡冉鬼气孱弱,这符纸能帮助她凝住鬼气,以免刑期还没结束,她就熬不住魂飞魄散了。”

法理至上,情理至下。

地府里的罪与罚,因与果,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从来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更改。

“胡冉的事情,你还是不要插手为好。”叶定稀突然正色道。

我疑惑得问:“你知道胡冉生前的事?”

叶定稀倚在软塌上,眼神朝我勾了勾。

媚眼如丝。

原先我还不懂,叶定稀虽说生得貌美精致,但气质却极为复杂,冰火相交,亦正亦邪,雌雄难辨。

明明是一副皮囊,却像是装着上百个灵魂。

现在我隐约有些明白过来,到底是影帝,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待我坐到他身边,任由他环腰贴近,才听得那低沉的声音继续飘来。

“前一阵子,胡冉出演新版《倩女幽魂》的网剧,在现世的网络上引发热点现象,如果她没出意外,想来在娱乐圈里还能有一番发展。”

“倩女幽魂?!”

我瞠目愣住,只觉午后胡冉掩嘴一笑的模样,与记忆深处那一重模糊的影子骤然重合。

“你仔细与我说说,胡冉的倩女幽魂到底如何?”我着急问道。

叶定稀将脸埋在我颈侧,不徐不疾道:“她刚出道,没背景,没资源,新版《倩女》是低投资低成本的作品,没想到才播出两集就引发观众热议,很多人说……胡冉演绎的小倩,形似鬼魅,动情动人,甚至超越过往经典。”

形似鬼魅?

我连声追问:“胡冉她……怎么死的?”

“像是车祸。”

叶定稀突然顿住,垂睫凝眸道:“车子从山崖坠落,引发爆炸,尸骨无存。”

我禁不住后背一颤。

死无全尸。

对于往生者来说,这叫不得善终,算是最悲催的死法了吧。

现在想来,只觉得胡冉太可怜了。

就在我愣神的片刻,忽然身子一轻,原来是被叶定稀抱坐在他怀中。

“小东倾,可是伤感了?”

“是也不是。”

我舒服得靠着他,轻轻叹息:“做鬼做得久了,只觉得地府无情,倒忘了人间险恶。”

叶定稀轻笑出声,半似玩笑半认真问道:“那小东倾是更喜欢人间,还是地府?”

我摇摇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难道我还有权利选择不成?”

叶定稀也没再追问下去。

相比较讨论这些苦大仇深的问题来占据时间,他似乎更愿意在化为人形时与我亲近。

多半是因为心胸狭窄吧。

毕竟身为橘猫时,他就像是个软柿子,任由我揉圆搓扁,风水轮流转,眼下我被他捏着,还不是得一一还回去,到底我是个长辈,不与他一般见识。

第二天一早,守着光就居的鬼差换班时,我已经抱着橘猫出现在大门外。

“东倾姑姑,您怎的过来了?”

经过半日的休养和开导,胡冉的精神明显好转了些。

我将符纸塞进她手里,悄声道:“你将这东西带着,耕犁的时候就不那么辛苦了。”

胡冉垂眸,抬头便是泪眼婆娑。

“东倾姑姑……您的照拂,胡冉只能来世再报……”

我内心默哀。

来世,这游戏我参与不了啊。

“行了,快回去吧,该点名了啊!”我指了指正在田埂边排队的鬼魂们。

胡冉却突然拉住我的手,戚戚哀求起来:“姑姑,您可否……可否帮我一个忙?”

我望着她,眉眼都是陌生的模样,可不知为何,这张脸偏偏要和几百年前刻在记忆深处的容颜重合。

“……小倩?”

“姑姑?”

胡冉愣愣道:“您说什么?”

“没什么。”我摇摇头道:“觉得你有点眼熟,很像我的一个邻居,她叫小倩。”

胡冉淡淡一笑:“真巧呢,我在阳间的成名作就是一部网剧——《倩女幽魂》。”

嗯。

我低头撸猫,愈发觉得自己这几日有些鬼迷心窍。

一旁,胡冉有些急了,也不再客套,低声道:“姑姑,我想回一趟阳间,您可有办法?”

“人死不能复生……”

“我不是要复生。“

胡冉着急得摇头:“哪怕是现在这幅样子,我只要一点点时间,回去见辰辉一面,有些话我还没有来得及和他说……”

“辰辉……是谁?”

第十二章花光一世运气

忘川河边。

“叶定稀,你说我该不该继续帮胡冉啊?”

我埋头撸猫,手指插入他颈后的绒毛间轻梳,下手有轻没重。

喵……

橘猫这会儿舒服得眯眼,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得晃着,就像是晒太阳的小老头。

“东倾姑姑!”

不远处有个白晃晃的影子朝我挥手。

我扭头看去,便是我那一双黑白侄儿。

“小黑小白,几日不见了啊!”

“东倾姑姑,您又在这儿泡脚啊?”

小白脚步欢快得跑过来,仿佛带着几分人间余温,蹲在我身侧时,只觉得暖洋洋的,如沐春风。

“人间常说,养生要趁早。”

我伸手揽着大白侄儿的肩膀,语重心长:“别看姑姑相貌年轻,天姿国色,实际上也该到了保养的时候了。”

“鬼扯淡。”

阴森森的冷风吹过来,我便知道那只不好惹的黑面煞神跟来了。

咳。

我松开手,老实坐好,嘴上也没闲着。

“大白侄儿,你俩经常出入阴阳两界,有个问题,姑姑想咨询一下啊。”

“姑姑您问,我一定知无不言。”小白笑眼弯弯。

“这下了地府的阴魂,如果还想回人间一趟,完成他们未完成的心愿,有没有什么可行的办法?”

“这……”

小白一脸为难。

一旁,小黑的脸已经沉得跟砂锅底儿似的,语气冷硬道:“凡冥两界,各有秩序,姑姑,您好歹是地府里的老资历了,难道还要我们做晚辈的教您阴阳两界的规矩?”

你看,这便是小黑夹我尾巴的样子。

当真过分讨厌。

我板起脸,满不高兴,捏着猫耳朵狠狠掐了一下。

喵!

怀里那橘猫吃痛,哧溜一下从我怀里钻出去,没入一片草丛里不见踪影。

小白体贴,柔声安慰道:“姑姑,以我与小黑闯荡人间百年的经验,这凡人呐,哪怕是寿终正寝死去,也会有遗憾,不圆满的才是人间。”

是了。

我只顾着感怀胡冉生前可怜,却忘了人间本有阴晴圆缺。

若因为生前的遗憾和不满便要返阳,只怕我这一双黑白侄儿过不了几年就得因公殉职,且阴阳两界的秩序也必将大乱。

“只不过……”

小白突然峰回路转,笑眯眯道:“姑姑可是忘了中元节?”

“对啊!”

我腾地一下站起,兴奋得握住小白的双手。

中元节。

这可是地府里一等一重要的节日!

在那一日里,满地府上下鬼差和受刑的鬼魂都能休息,除了有仿照人间改良的庙会和庆祝活动,还有转签筒的机会。

只要转到自己编号的鬼魂,就能在鬼门大开时返回阳间,见亲友见伴侣见长辈见领导见孩子,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只要你赶在鬼门关闭前回到地府即可。

我掰着手指头推算,时至眼下,距离七月十四中元节正好还差两个月。

胡冉有希望啊!

“嗤。”

我这厢正与小白兴奋到四眼冒星,被冷落在一旁的小黑哼哧一声,朝我们浇下一瓢冷水。

“地府阴魂数万万,能中签的名额只有一百个,需得花光下一世运气才有可能中选,且就算姑姑有心想去人间,鬼差的编号可不在签筒之中。”

咳咳。

我清了清嗓子,摆出长辈姿态,不冷不热道:“小黑,你知道地府的生存之道吗?”

“生存之道?!”

小白先被勾起了好奇,眨巴着大眼睛看我。

小黑冷着脸,也不接我的话。

我被晾了几秒,面不改色得自问自答:“这地府生存之道啊,就是要想得开,想得美,想得远,做人要有梦想,做鬼怎么就不能有了呢?你说对吧,大白侄儿?”

“对啊,姑姑,您说得真好!”

小白实力捧场,一脸崇拜得看着我。

一旁,小黑抓住他的衣肩,将他拉回几步,扭头边走边道:“你跟我去找崔大人汇报工作。”

“哦,好……那东倾姑姑,我们先走了,改日再聊哦!”

小白被拎着走开,只能努力朝我挥手。

我收下他依依不舍的秋波,暗自为小白操心。

这般喜怒无常的哥哥跟在身边,还真是可怜了我的大白侄儿。

远处。

小白委屈巴巴道:“哥,你为何又拉走我?”

“东倾姑姑的话,你要少听。”小黑分外严肃。

小白更委屈了。

“姑姑可是我的鬼生启蒙导师……”

小院。

我回来的时候,橘猫还不见踪影。

往日它只是小倩时,我倒不甚在意它去往何处,反正地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任由它上蹿下跳,也出不了地府那道门。

只是现在不一样,叶定稀也用着橘猫的身子,若有个什么好歹,只怕我再想见他就难了。

“小倩啊……”

我四下呼唤,便见一大坨橘子酱似的肥团子从栅栏间挤进来。

“喵……”

它回应我,满身湿漉漉的,正滴滴答答得往下滴水。

“又去忘川河了?”我斜眼晲它。

这些日子,叶定稀也不知犯了什么痴症,隔三差五便要往那忘川河里扑腾,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喵……”

它甩干了水,十分自觉地钻进廊下的绒毯里。

我跟着坐在它身边,笑眯眯道:“有个好消息,你想不想听啊?”

“喵……”

我点头,自顾自道:“想听我便告诉你,中元节,百鬼夜行,你应该知道吧?”

叶定稀可是能一眼认出日游神的人,关于中元节和百鬼夜行的来历,想来我也不用过多解释。

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这本就是地府初建时便有的一个习俗。

百鬼夜行。

顾名思义,便是在中元节那日,从签筒里摇出一百支木签,让一百只运气爆棚的鬼去往人间转一圈。

“哎,要说这百鬼夜行,好也不好。”

我撑着下巴,喃喃自语:“往年每回到了中元节,总有放出去就不想回来的阴魂,小黑小白两兄弟要忙好久,才能将那些鬼捉回来,有的阴魂存了怨念,擅自出手惩戒阳寿未尽的活人,酿成新的因果业报,回来地府后往往还得遭受更严重的反噬,得不偿失。”

“不过老崔也说过,报应这东西,总有延迟,有的鬼积怨已久,就图个一时爽快,哪怕回来了再加重刑罚,那也心里痛快。”

“这心情我自然不能理解,不过胡冉她生来可怜,若能重返阳间见到心上人辰辉……”

“对了,辰辉你知道吗?胡冉的未婚夫,也是娱乐圈的小明星,名气肯定是不如你的,不过听说也是个美男子哟!”

我唠叨了半天,橘猫的一身毛也差不多擦干了,它从绒毯里钻出来瞧我,眼光定定,像是有话想说。

第十三章记上小黑一笔

眼下还不到夜里,我也不敢给橘猫喂吃的,只能看着它忽闪忽闪的眼睛研究。

“你是想问我辰辉的主演作品吗?”

喵!

橘猫沉着脸,满不高兴。

“你问我百鬼夜行的中奖概率?”

喵!

“你问我……”

我一连问了七八个问题,橘猫脸色越来越沉,在我眼跟前来回踱步,满身绒毛如刺炸开。

我盯着它,忍不住喃喃:“这般焦躁,该不会是缺钙了吧?”

喵!!!

橘猫一个飞扑,肉垫似的肥爪子在我胸前连番挠开。

我这六百年坐吃等死,哪里学过兽语,能耐住性子猜这么几回,已经是给了叶定稀极大面子,哪晓得它居然恩将仇报。

气煞我也!

待我将橘猫按在地上,正准备好好蹂躏一番时,却又听得院门外传来豪放派强装婉约的笑声。

“谁啊!”

我抬眼,暗红的大褂子在栅栏间若隐若现。

老崔。

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赶紧松开橘猫,顺势将它往屋子里推了一把。

听得骨碌碌滚远的动静,我这才谄笑着起身走向老崔。

“今日西南风,倒是把你刮来了。”

老崔嘴角轻抽,停顿了一会儿,似是才想起来道:“东倾啊,听说你想去阳间?”

告状精!

我面上云淡风轻,心里狠狠啐了小黑一口。

“昂,地府这景致看得乏了,想去人间转悠转悠。”

我定然不能说百鬼夜行的事儿,是替胡冉问的,否则以老崔的性子,指不定要再给胡冉加重刑罚,罪名为魅惑鬼差?

“你想去人间?”

老崔不太相信我。

也是。

我一贯是个老实本分的鬼,在地府里的头号米虫,放着这滋润日子不过,突然要去人间,很难找到一个让我和老崔都相信的理由。

“哎,这几日头疼,总想起生而为人时的一些画面,所以才想去人间找找灵感,不过也就是胡乱想想,小黑是来让你劝我安分的吧?”我有意套他的话。

没想到,老崔不假思索,立即点头。

“是啊,小黑说的。”

卖队友这种事儿,这货一向是六亲不认。

我抿嘴含笑,默默在心里记上小黑一笔。

“东倾,你应该知道,你与那些阴魂不一样。”老崔语重心长。

我点头附和:“不错,我知道。”

“既然如此,你便安安心心在地府待着,这些年也没有短你一口吃的。”老崔循循善诱。

我点头附和:“不错,我知道。”

“如果有什么难处,你可以来跟我说。”老崔苦口婆心。

我点头附和:“不错,我知道……”

见我态度如此诚恳,老崔倒是有些意外,挑着眉打量我半天,才又道:“东倾,眼下你这岗位,可有什么不满意的?”

“没有没有!”

我连连摆手:“老崔,这岗位我很喜欢,虽说发放月俸时有些辛苦,但更让我认识到身为一只鬼,更应该积极生活和工作的重要性。”

“是吗?”

老崔翘勾胡子抖了抖:“一月忙一日,休假二十九日,还当真是有些辛苦。”

嘿嘿。

我讪笑,眼睛朝着屋内飞快闪过,却发现我那只大橘猫正四仰八叉倚在廊下坐着,大有一副看家主人的架势。

“你这橘猫又长大了啊?”老崔也发现了小倩,绕开我走上前。

我紧跟其后,笑得有些心虚。

“是啊,这几日它倒不爱乱跑了,成日不是睡便是躺,越发懒惰,这是虚胖……虚胖。”

哦?

老崔眉眼一挑,右手朝着橘猫抚摸过去。

哪晓得,他的手指还没靠近,橘猫却突然炸毛,朝着老崔呲牙瞪眼。

咳咳。

我扑过去,一脚踹在猫屁股上。

“老崔,你别介意,这两天小倩掉进忘川河里,脑子进了水,反应异常。”

喵!

滚远的橘猫出声抗议。

“方才在院外,还听得你与小倩嬉笑玩耍的声音,才不过半月,小倩已经不爱与我亲近,反倒像是与你生出了情谊啊。”

老崔默默看了它一眼,微不可察得皱了皱眉,这才转向我道:“若这猫真有疑难杂症,你来告诉我,我将它送回人间去,过些日子要着手准备中元节的庆典活动,可不能出乱子。”

“好嘞。”

我答应得分外爽快。

等我亲自目送老崔走远,这才听得身后弱弱传来猫叫。

喵……

我扭头看过去,小倩这会儿倒是老实巴巴儿的,坐在几棵稀稀拉拉的冒尖儿嫩芽边,大眼水汪汪得看着我。

“这会子倒知道怕了?你放心吧,我也没想将你送走。“

哪知,橘猫睨我一眼,转头便张嘴吞下一叶嫩芽,待那猫瞳泛起幽幽绿光,这才开口道:“你为何想帮胡冉?”

屋内。

我盯着端坐在软塌上的橘猫问道:“叶定稀,方才当真是你在说话?”

“不是我,还能是谁?小倩吗?”随着猫嘴一张一合,叶定稀的声音传了出来。

“前些日子,你在我这荒芜一片的花园里种猫薄荷,就是为了让自己说话?”我这才反应过来,叶定稀第一次化为人身时,便在我那从未生长出花草的院子里种下一些猫薄荷的种子。

起初也没见它们有动静,我整日闲事一箩筐,也没兼顾照管,倒不知竟然发芽了。

“这猫薄荷刚刚发芽,效用还不太强。“

橘猫一脸严肃得看着我道:“你抓紧时间告诉我,为何想帮助胡冉?”

哦哦。

我一拍脑门,赶紧认真解释起来。

待我将胡冉隐约像是小倩轮回转世的猜测告知后,叶定稀顶着一张大盘子猫脸,瞧我好一会儿。

“你确定她就是小倩?”

“不确定。”

我老实作答。

按照推算,小倩轮回至少也得三四次,性情模样乃至性别,也都发生过数次变化,早已所见非人。

只不过若她前前前前世真的是小倩,我到底也不能忍心对她不管不顾。

“你想怎么帮她?”叶定稀冷冷问。

“百鬼夜行。”

我摸着下巴道:“小倩如果能中签,她就可以去人间一趟。”

“十八层地狱的阴魂共同参选,胡冉能中选的概率你心里没点数么?”它冷眼怼我。

啧。

能开口说话的猫,也不见得就讨人喜欢。

第十四章你还真能哭的

第二日,我故意冷落橘猫,独身前往光就居。

守卫的鬼差见了我,恭恭敬敬得凑过来。

“东倾姑姑,又来找1200097号女鬼啊?”

我摸了一个铜子儿抛过去,悄声道:“我有两句话要跟她说,劳烦你让她轮休一会儿吧。”

“姑姑稍待,我这就将她带来。”

鬼差屁颠屁颠跑开。

一个铜子儿不多,在中元节的庙会上也就只够买一碗绿豆汤的,只是这打赏钱不能多,多了叫行贿,少了才是跑腿辛苦费,意义不一样。

胡冉被带过来的时候,脸色依旧惨白,好一会儿满脸血污才恢复干净,朝我附身行了个礼。

“姑姑,您来了。”

“胡冉啊,你说的那个事儿,我有办法了。”

我拉着她坐在田埂上,将中元节和百鬼夜行的细节说了一番,起初胡冉听来,眼神还愈发明亮,但后来听到中签概率之低,又忍不住愁眉苦脸。

“姑姑,除了中签之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我摇头:“没了,而且你要明白,一旦你中签,下一世也只能做个最普通的平凡人,不会有什么好运气,说不定还会倒霉。”

“这不要紧。”

胡冉轻勾一抹笑意:“只要真的能中签,让我回去与辰辉相见,哪怕下一世备受苦难折磨,我也心甘情愿。”

爱情,总是会让人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我暗自叹了口气,却又听得胡冉声音飘来。

“姑姑,您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车祸?”

叶定稀说得那些话,我也不敢透露太多,只能含糊回答。

胡冉微微点头,自顾自道:“我一定要回去,是因为我知道了一个秘密,因为它,我才会被人害死,现在辰辉很危险,如果我不能回去帮他,只怕他也……”

说着,她托掌捂脸,呜咽的声音听来凄楚。

我有些惊讶。

先前只是隐约猜到胡冉的车祸不简单,但没想到事情这般严重。

“可是,若你所知的秘密会威胁辰辉,那接下来这些日子他也有可能……”

“不会的。”

胡冉抬头,满脸泪花衬得她楚楚动人:“那些凶手并不知道我与辰辉的关系,为了公司设定的形象,我们从不在公开场合接触,只是我死了,辰辉一定会调查背后的真相,这样一来,就算隐瞒得再好,也拖不过几个月。”

我默默点头。

“小倩啊……哦,不,胡冉啊,关于百鬼夜行的事情,我已经提前告诉你了,至于别的办法,我暂时还想不到,你且在这里安安心心受刑,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鬼差,他会想办法通知我的。”

胡冉通透的眼瞳久久盯着我,哀求道:“姑姑,您再想想办法吧……您帮帮我……”

哎。

我正为难不已,突然听得门外传来猫叫。

等我安抚好胡冉,再命鬼差将她带回去,转身便瞧着橘猫坐在门槛儿下望着我。

四下无鬼。

我蹲在它面前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喵……”

此时各司正忙,来往的鬼差也多,叶定稀老老实实扮演橘猫,我也不好多问话,便抱着它朝忘川河尽头走去。

路上,我将胡冉的话拣了些重要的告诉它。

再想想之前叶定稀一再劝我不要干涉胡冉的事情,我隐约觉得,他掌握着一些我不知道的内情。

果然,等橘猫吞了一些猫薄荷,它才慢悠悠道:“小东倾,你要明白,凡人生死有命,即便胡冉回到阳间保护了辰辉,他寿命到了,黑白无常也不会放过他。”

此为真理。

我在廊下来回踱步,左思右想,好一会儿才道:“那要不我去找老崔,先查一查辰辉的寿命?如果他阳寿未尽,胡冉自然不用再为此担心,也就不至于这么心急火燎想要回去,但若是他真的因为那个秘密而死,胡冉回去说不定可以救他一命。”

“崔判官的生死簿,你也能随意翻看?”橘猫眯着眼瞧我。

自然不能。

我在地府虽说资历老,但也就是个编外人员,没权没势没背景,生死簿那等鬼界圣物,岂是我说看就能看的。

“总要去试试才知道。”

我迟疑良久,才慢慢道:“你不知道,当年我在地府受到欺凌,唯独小倩不欺负我,还和我做了邻居,是她教我身为女子,应该如何照顾自己,身为阴魂,应该如何在地府生存,后来她受刑期满去轮回,我坐在轮回池边嚎哭了足足七七四十九日。”

“你还真能哭的。”叶定稀语气虽冷,但那双猫瞳里却闪烁着古怪的光亮。

我刚涌起的泪花被生生憋回去,没好气得瞪它。

“所以,知恩图报,是我做鬼的原则。”

“如果胡冉不是小倩呢?”叶定稀反问。

这问题,我还真没有想过。

就好比做人都有第六感,其实做鬼也有,我打第一眼见到胡冉,就觉得她与记忆里的小倩有几分相似,几次接触下来,她的举止神态,还有对爱情和爱人的执着,也都一如当年的小倩对待采臣的影子。

我吸了吸鼻子,附身凑到它眼跟前问道:“叶定稀,胡冉被害的内幕,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橘猫盯着我不说话,眼光幽幽,我与它四目相对,只觉得那瞳底深邃如渊,有着难以言说的能量。

好半天,直到我附身屈膝的姿势有些僵硬,才突然听得一声猫叫。

喵……

这家伙……

又过了几日。

在我做好一番充足心理准备后,特地挑选了一个诸事皆宜的日子,我抱着橘猫来到老崔的屋前。

他这处地方紧挨着阎罗大殿,算是老阎王的邻居,只不过院落不算太大,平日里也只是休息和办公所用,外观来看,妥妥公正清廉好领导的住所。

我推门入院时,正听得里面传来雷霆暴怒般的训话声,还夹杂着一阵阵闪耀的电光火石。

没过多久,便有黑无常领着几个狱吏从屋内排着队走出来,各个垂头丧气,脸如黑炭,像是刚做了个锅灰面膜。

我愣在原地,喉头一阵干涩,只觉得小腿肚子有些僵硬。

第十五章无事献殷勤

老崔上了年纪,眼神不太好,我便不与他计较,随着他走进屋内,扫眼看去。

不错。

阴书鬼卷占了满墙书架,还有十八层地狱里呈上来的公文摞在桌案上,像是堆了座小山,可见劳模本色。

生死簿……

我游离似的眼光顿然定住,死死盯着被埋在几卷申请书下的黑封皮册子。

啪。

肩头突然被拍下一巴掌,惊得我趔趄一跳。

老崔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扶住,嘴上问道:“这是丢魂了?”

“没有没有。”

我连连摆手,扭头快步走到桌案边,顺手拿起几个册子道:“你这儿太乱了,我替你整理整理啊。”

“乱?”

老崔长眉微动,盯着我手里颠三倒四的动作,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贤惠派。

我心里惦记着生死簿,手下几本卷轴翻了又整,越摆越乱。

老崔强忍一会儿,终于开口:“东倾啊,我这儿的规矩,无事献殷勤,非死即伤,你可是忘了?”

“……”

我抿了抿嘴,笑中带泪:“老崔,我就是看你太辛苦了,想帮点忙……”

“你将我这三日的公文全打乱了。”

老崔老崔双手抱胸,用一种探究的眼神打量我。

我缓缓低头。

可不是……

为了把那本生死簿拿出来,我连番小动作,将摞在上方的书册全部挪开,却没注意四周围的册子都是按照日期编码分类,眼下被我这么一倒腾,全部乱套。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好吗!”

我推了一把手边的卷轴,只听得咕咚咚连着几声,也不知是毛笔还是砚台跌落了下去。

老崔脸色一僵,眼看像是要发火。

我脑中不禁浮现小黑和几个狱吏今日离去时的惨状,心中一阵呜呼哀哉。

谁料,老崔胡子剧烈抖动一阵之后,却又平息情绪,视线从乱糟糟的桌案上挪开,同时道:“这些东西你先别碰了,稍后我叫人来收拾,你随我去一趟泥卢都地狱。”

泥卢都?

那是一重专为动物伸冤的地狱。

凡在世为人,随意虐杀生灵者,死后将被阎君判入其间,每日经由犬猫、禽类、兽类等各种动物轮番折磨,每过一个时辰,还有牛群踩踏,比闹钟报时还准。

我眼看老崔转身出门,也不好继续逗留。

回首望去,那本黑封皮册子静静躺在桌案边缘,摇摇欲坠。

约莫过了一刻钟,我随着老崔到了泥卢都附近,隐约听到其间传来咚咚乱踩的声音,还伴着凄厉不绝的哀嚎。

“眼下正到午时。”

老崔望天掐指,转头与我道:“可要进去看看?”

“等会儿吧。”虽说我是个鬼差,但泥卢都到底来的少,万牛奔腾的大场面还有些不习惯。

不远处,守门的鬼差见了我们,殷勤跑上前来。

“崔大人,东倾姑姑,今日可巧,您二位一同来巡视啊。”

“嗯。”

老崔板起脸,神色威严:“听狱吏汇报,近日负责行刑的动物戾气非常?“

鬼差连连点头,恭敬禀报道:“正是如此,上一个时辰,光是踩踏得魂飞魄散的阴魂,便有二百余个,比起往日剧增数倍之多。”

嗬。

我暗自抽了口阴气。

老崔蹙眉,轻抬下巴道:“引我们去看看。”

我随着鬼差和老崔进了泥卢都,抬眼便瞧见方才踩踏过的荒原上一片狼藉,几处被碾碎的阴魂碎成了玻璃渣子,在滚滚黄烟中闪烁着星点余光。

这便是阴魂永不复生的模样。

六百年来,我无数次见过这样的场面,也暗自想象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如同这玻璃渣子般,在地府中彻底消无散去。

起初是惶恐,后来时日久了,竟然生出了几分坦然之心。

“东倾,你怎么了?”

一旁,老崔见我呆愣愣站在原地,转头回来唤我。

我勉强笑了笑,脚步匆匆跟上前:“到底发生什么了?执行官们这么暴躁?”

地府里唯独只有泥卢都这重地狱的执行官,是由各类动物组成,它们虽没有寻常鬼差狱吏的待遇,但执行起刑罚来却极为严苛,比起鬼差们要简单粗暴得多。

老崔看着远去的牛群,抚须叹道:“这些动物生自地府,自有灵通,当它们感知到阳界生灵的怨气,自身的暴戾也会加重。”

我隐约明白,问道:“就像是人间香火?香火鼎盛,佛缘才会深厚?”

“你非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可以。”

老崔撇我一眼,继续道:“看样子,我需要去人间一趟。”

“你也出差啊?”

前阵子,地府的大魔王钟馗去三十三天城出差,许久未归,我自在得意了好久,没想到老崔也要出远门,这样一来,我心中又不是滋味了。

“你放心,我出门之前会与阎君叮嘱一番,他会护着你。”

老崔到底知我心思。

我默默点头,“中元节的庆典前能赶回来吗?”

“自然。”

老崔捏了捏胡尖儿,似笑非笑问道:“可是不放心我?”

“那倒不是。”

我摇头,莞尔一笑:“别忘了带礼物回来。”

扪心自问,老崔不在,我也会比往日要怂一些,毕竟满地府里愿意给我当靠山的,也就只有老崔了。

这厢我正思量着老崔走后的日常安排,却又听得他慢悠悠说道。

“你那只猫……”

呃?

老崔正色道:“你的猫,要不送来泥卢都吧?”

为何?

我瞪眼瞧他。

泥卢都虽说是动物为大,但执行者多为地狱怨灵,橘猫半生不死,怎能与他们一同工作?

“橘猫在地府也有几年,整日胡跑乱走,早晚要生出事端,将它安排在此处,也好有个正经事儿做。”老崔漫不经心道。

我随着他一面走着,一面心里却打起鼓来。

莫不是老崔发现了叶定稀占着橘猫的身子?

不太可能。

若真的发现橘猫一身二魂,只怕早就将它扔出地府,怎会还留着它在我身边。

我实在揣摩不出老崔的心思,试探道:“橘猫好吃懒做,成日不老实,若在泥卢都,只怕会耽误执行官们做事的。”

“无妨,慢慢调教便好。”老崔回道。

“可是……”

我心中为难,苦着一张脸。

老崔转头看了看我,又道:“这也只是一个提议,你且先考虑考虑,待我回来再议。”

好嘞。

我暗自松了口气。

第十六章辣椒水涂屁股

跟着老崔忙活一日,直到潮汐退去,我才拖着疲惫的身子慢慢回了小院。

要说也是老崔心地善良,从泥卢都出来,他旁敲侧击,像是认定了我无事献殷勤,必有所求。

我左右躲不过,索性说自己缺银子花,老崔相不相信我倒不知道,只是分别前他不但送了我两坛酒,还将随身的一个锦袋扔给我,我掂了掂,分量还挺足。

屋内,燃着一盏幽幽烛光,朦胧的光晕映着廊下,蹲着正在眯眼假寐的橘猫。

在地府里没有日夜之分,且鬼眼夜视,烛火是叶定稀来了之后,我才偷偷寻了来的。

此刻看来,倒是有几分家的模样。

我进了屋,橘猫懒懒起身,弓背伸腰,抖擞了几下才跟着进来。

“小倩啊,我任务失败了。”

我颇为沮丧,揭开酒坛盖儿闷了一口,又将怀里的锦袋随手扔在桌上。

橘猫轻轻跃上来,小肥爪子踩了踩锦袋,猫瞳看看我,又看看袋子,像是在询问。

我扯嘴一笑:“老崔借的。”

橘猫舔了舔爪子,屁股一抬一挪,稳稳当当得坐在锦袋上,满脸不屑。

“哟呵,这是吃醋了?”我故意调笑。

哪知,橘猫竟然万分正经得盯着我,瞳光晶亮,开口道:“想花钱,管我要!”

我嘿嘿一笑,趁它不备一把抽走锦袋,仔细将铜子儿倒出来,谄媚道:“眼下快到中元节了,这些,给你买好吃的,这些,给你买些穿的用的,这些给你拿去庙会上玩游戏,还有这些,买些猫薄荷给你种上,可好?”

我将铜子儿分了几份,围绕着橘猫排成一个半圆。

“拿别的男人的钱来养我?”

橘猫胡须一抖,也不知是什么古怪表情,绕着脖子看了又看,才道:“小东倾,你长进了。”

我心深慰。

“可惜,生死簿没机会拿到手……”

这厢我正有几分失落,橘猫已经跳到床头枕边,伸出爪子用力一推。

我眼尖,瞬间便瞧着一本黑封皮的册子,漏出半角。

“生死簿?!!!”

我捂着嘴惊呼,跑过去一把将册子抱在怀里,满脸不可思议得看着橘猫:“叶定稀,你怎么弄回来的?”

“我自有我的办法。”

叶定稀并不打算将详细经过告诉我,只是催促道:“你想看什么便快些看,我用了些障眼的法子,只是瞒不了多久,必须尽快将生死簿送回去。”

哦哦。

我捣蒜似的点头,喜滋滋地捧起册子在脸颊上蹭了蹭。

生死簿啊!

往日这许多年,我也生出过无数次年头,想要亲眼看一看自己无 法 伦 回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终究不得成果。

一来到底还是胆小怕事,二来嘛……

老崔的本事,我心里多少也有数。

只是没想到的是,叶定稀这家伙竟然神通广大,闯地府,化猫形,混迹地府不为鬼知也就罢了,竟然连堂堂地府第一大判官崔珏的生死簿也能偷了来。

当真神人!

时间紧急,我也不敢再耽搁,心中默念辰辉的生辰八字,然后翻开了生死簿。

一阵淡淡的灰色光晕闪过。

书册内像是有许多小蝌蚪似的小字来回游动,不过眨眼功夫,却又突然消失不见。

空的?

我用力眨眼,仔细再看……

当真是空白,一个标点符号也没有!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问向橘猫。

橘猫探头看了一眼,额上微微皱起:“这里面有几重禁制咒术。”

“那岂不是没得看?”

我恍然明白,为何老崔平日里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在意生死簿,这玩意儿根本没谁能开启,就算拿去也只能当睡前读物啊!

“虽说查阅不了其他人的,但自己的应该可以看。”橘猫仰头与我道。

自己的?

我将书册合上,闭着眼睛又默念了一番自己的生辰信息。

一阵灰白光华再次闪过。

我慌忙揭开其中一页,眼前却还是空白?!

“怎的,又是空白?”

该不是本山寨货吧?

橘猫瞧着我的眼神,仿佛猜出我的心思,嗤鼻道:“这里是地府,以崔珏的本事,还不至于用假生死簿来防备谁。”

我点头赞同。

地府里,除了我这等闲毛米虫,还真没谁敢去动老崔的东西。

“现在该怎么办?”

“先将册子放回去,再想别的办法吧。”

我看看它,又看看册子,心中思量片刻,道:“叶定稀,你让我看看你的命格吧?”

突然提出这样的想法,主要也是我有些担心,叶定稀长期混迹地府,转眼已有两三月,他到底是个阳寿未尽的活人,若是因为与我亲近影响他的生死命数,我就算是罪孽深重了。

橘猫眼光定定得瞧我,慢慢问道:“你当真要看?”

嗯。

我自然点头,将生死簿摊开放在它面前:“拿都拿来了,看一看吧。”

橘猫低下头,像是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将爪子按在生死簿上,光华流转,字形明暗闪现,过了片刻,竟然也呈现空白页。

“怎么会这样……”我惊奇不已。

橘猫面目微沉,后撤爪子,语气平淡:“或许还有什么别的禁制吧。”

是吗?

我目送橘猫衔着册子离去,脑中不禁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或许……

叶定稀与我是同类?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橘猫连滚带爬闪进院子,我担心它,一直坐在廊下等着,见它没有缺胳膊少腿的回来,这才放下心。

谁知,橘猫却不靠近我,像是被一团火追着,上蹿下跳不说,还一个劲儿得用舌头舔……

屁股?!!

“叶定稀,你怎么了啊?”我走过去问。

喵……

橘猫扭着身子,探着舌头拼命在身上乱 舔,像是沾了满身虱子,难受得紧。

我伸手过去,想将它抱起来,却遭到抵抗。

“叶定稀,你没事吧?”

喵……

猫薄荷的效力已过,叶定稀有口难言,只是一个劲扭来扭去,甚至开始满地打滚。

我还从来没见过它这副模样,急得跺脚,又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强行扑过去,将橘猫按在地上。

凑得近了,我才骤然闻到一股刺鼻的陈年辣椒水味儿。

“叶定稀,你该不会……”

我一把抓住猫尾巴,寻着它的屁股看过去。

红红一片,还微微有些肿,像个大粉桃子,可不是被辣椒水抹了屁股么!

第十七章老崔良心未泯

这……

“你,你忍一会儿,我带你去河里洗一洗。”

我抱起橘猫跑出院子,一路来到忘川河边,将橘猫扔进去泡着。

河水冰凉刺骨,寻常阴魂蹚过,至少得要了一半鬼气,若是生前罪孽深重的鬼,不小心掉进这河中,魂飞魄散也是多见。

橘猫从前还只是小倩时,总避开这忘川河,如今成了叶定稀,反倒自己跳进去过几次,我每回见它上岸后,并无异常,这才敢放心将它放入河水中。

“好些了吗?”

我拖着它的身子,手掌顺势滑下,想要帮它揉揉屁股,却被它一阵别扭似的躲开。

也对。

虽说是猫,好歹也住着叶定稀的魂魄,就这么被女子摸来摸去,实在不雅。

嘿嘿。

我干笑两声,安抚道:“从前我去老阎王的藏宝库,也被奇怪的药粉弄得浑身痒,洗个澡就没事儿了,你别害怕啊。”

橘猫这会子难受得厉害,仿佛受着冰火两重天的煎熬,牙齿哆嗦着,咯吱咯吱作响。

我眼看它不太对劲,又赶紧从河里抱出来,转身往屋里跑去。

“你可别死啊,天上地下,我还没听过屁股抹辣椒水死去的猫,你可得给我争口气啊!”

“……”

橘猫眼光微弱,虚得瞪我一眼。

我扯来绒毯包裹着它,满屋子打转,忽然看到老崔今日送我的两坛酒。

对了,喝酒驱寒!

我仰头喝下一大口酒,强行对准猫嘴哺了进去。

就在最后一滴酒顺着我的嘴缝流入橘猫嘴中时,那双睁大迎着我的猫瞳骤然闪烁莹莹绿光,墨绿浓重。

要变身了?

我心中一跳,眼看着橘猫身子慢慢透明,人形变幻。

转眼间,叶定稀已经出现在我怀中。

“扶我去床上……”他脸色难看,脚步虚浮,一双毛绒绒的猫耳耷拉着,大半的身子压在我身上才得以支撑。

我依言,小心翼翼搀扶着他到床边,等他躺下后才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将生死簿送回去,正要离去,被崔珏发现……”

“……”

老崔出手真狠。

我心中默默怨念,但转念一想,老崔发现橘猫出入自己的住所,就算是拎着它随便扔进哪重地狱也不为过。

眼下让它完完整整得回来,已经算小惩大诫。

只不过……

我心知老崔,这家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虽然不知何故轻饶了橘猫,但一定是记着上回在我院子里,橘猫朝它龇牙发难的仇,否则也不会挑着陈年辣椒水往它屁股上抹。

男人心,海底针。

我暗暗咬咬牙,寻思着下回见了老崔,得把这笔账连本带利讨回来才行。

“你独自念念叨叨什么?”叶定稀趴在枕头上,侧头打量我。

我扫视他修长身躯,隔空指了指他的屁股,关切问道:“还疼吗?”

“方才不是要摸吗?”

叶定稀挤着眉头,明明难受得紧,却还能与我玩笑:“猫屁股手感不好,这会儿便宜你了。”

“……”

一夜过去,忘川河水慢慢上涨时,叶定稀才总算好转。

我枕在他身边,被辣椒水熏了许久,涕泪横流。

“喵……”

听得一声微弱猫叫,我这才转头看过去。

叶定稀已经重新化为猫形,蜷缩着躺在绒毯上,安安静静得,双眼微阖。

我撑坐半身,探头看着它的小屁股,红肿已经退下,看样子是没事了。

以前常听鬼说,猫有九条命,我还笑说不信,经历这样一番折腾, 我倒是有些相信了。

院门外,隐约传来奶声奶气得叫唤。

“东倾姑姑,您可醒啦?”

我瞧了一眼橘猫,昏昏沉沉得睡着,便轻手轻脚得走了出去。

院门外,只有栅栏一半高的小家伙正努力踮脚伸头,朝着我这里张望。

嘎吱。

我推门出去,便瞧见日游神这奶娃子忽闪着大眼睛冲我笑。

“姑姑……”

他生得一张玉面,粉雕玉琢,却又因有些怕我,表情有些生硬。

“怎么过来了?”

我伸了个懒腰,寻思着万一将他惹哭,少不得要吵醒叶定稀,便故意快步走向忘川河边。

日游神迈着小短腿追我,边跑边喘气道:“姑姑,崔爷爷有东西要给你!”

老崔?

我停下脚步,转头没好气得问:“他人呢?”

“崔爷爷已经去出差了。”日游神乖宝宝似的回答我,然后双手捧起一个黑瓷瓶道:“这是爷爷让俺交给姑姑的,里面是药,不可以吃。”

“哦。”

我接过来,打开盖子闻了闻,一丝丝清清凉凉的味道,想来是治愈橘猫屁股的药了。

老崔良心未泯。

我当下心情阴转晴,随便挑了个干净地方坐下,便拉着小奶团子唠嗑。

“小日啊,崔爷爷还跟你说了什么?”

“爷爷说,他不在的时候,俺和弟弟不能在姑姑面前哭。”

“还有呢?”

“爷爷还说,姑姑若是遇上麻烦,可以去找老阎王和俺娘。”

不错,老崔做事稳妥,替我将后事一应安排好了。

见我不说话,日游神砸吧小嘴,从怀里一阵摸索,这才摸出来一个纸包。

“这是什么?”我好奇得问。

“崔爷爷给的,是跑腿费。”日游神仰着脸,圆润的大脸盘子上笑容灿烂。

我见他打开纸包,托在掌心里的是几块方方正正的白色糕点,闻着香气像是栗子糕。

小孩子就是简单,得了几块糕点也能顶了天的高兴。

我伸手从纸包里摸了一块过来尝尝。

不错,甜味适中,很合我的胃口。

一块吃完,我胃口大开,索性又捏了一块塞进嘴里。

吃完,再一块……

一旁,日游神粉嘟嘟的脸上仿佛极力忍耐,满满的泪花蓄在眼眶中,委屈万分。

“姑姑,您都吃光了……”

我方才回神,低头一瞧,纸包里只剩下一些糕屑碎末。

日游神抽抽鼻子,小嘴紧抿,一张脸憋得通红也不敢扯开嗓子嚎哭,看那样子只觉得比往日哭闹时更可怜得紧。

我赶忙安抚道:“莫急莫急,姑姑这儿有好东西跟你换。”

说着,我便从怀里摸索,像是掏心掏肺似的,极为艰难才拿出来一颗白玉丹。

“喏,这是老阎王赏的好东西,用来换你的栗子糕。”

“姑姑……”

日游神更委屈了。

小奶娃眼里,一颗仙丹哪里比得上栗子糕重要。

“那……我先欠着,回头中元节逛庙会,姑姑给你买一大包好吃的,可好?”

我张开手,比划着一个大圆,却不想手心一滑,白玉丹咕咚掉进了忘川河。

第十八章好一条美男鱼

眼看白玉丹沉下去,我与日游神各自愣住。

“姑姑……”

“无妨,无妨,一颗白玉丹而已。”

我故作淡定,心头血流成河。

“姑姑……”日游神继续用小奶音唤我。

我扶额,吸了吸鼻子,沉痛道:“小日啊,不用安慰我了,没事儿,姑姑我财大气粗,不要紧。”

“可是,姑姑……你看河里是什么?”

呃?

我从指缝间看向河面,平静无波,什么也没有。

“你看到什么了?”

“有一条大鱼,吃了姑姑的白玉丹。”日游神指着河中央某处说道。

我微眯着眼,死死盯着那河面看了又看,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当真?”

“嗯。”

日游神乖巧点头,浑然忘却方才我吃了他一包点心的伤心事儿。

将他送走之后,我又在河边逗留了一会儿,并未见到什么大鱼,思来想去,或许是日游神伤心过度出现幻觉了。

待我离去,倒不知原本平静无澜的河面,突然咕噜噜冒了一阵水泡,十分诡异。

屋内。

橘猫苏醒,看来还有些虚弱。

“叶定稀,可好些了?”

“喵……”

橘猫回应,眼睛直直得盯着我手中的瓷瓶。

“这是老崔给的药,应该能治疗你屁股的红肿。”我指了指它的小屁股。

橘猫不动弹,眼皮耷拉着也不看我,像极了生病闹情绪的小朋友。

我耐着性子哄道:“要不我给你抹一点儿,老崔此番是有些过分,但你也不要记恨,毕竟盗取生死簿事态严重,他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喵……”

叶定稀看着我,仿佛用眼神在质问我胳膊肘往外拐。

老实说,我分明是地府鬼差,这明里暗里帮着他,还将他一个大活人藏在地府里,才是真正的吃里扒外吧。

只是到底也是我亏欠了他。

想来,我便不管他同不同意,用手指蘸取了一些药粉朝着猫屁股抹过去。

起初橘猫还躲闪了几下,被我用身子压住后便老实了,等药膏细细抹好,我瞧着没有什么不良反应,心底也稍稍松了口气。

“今日你好生休息,我要出去一趟。”

说着,我便起身走了出去。

来到忘川河边时,河水依旧平静,看来并无异样。

我站在掉落白玉丹的位置,附身探头朝着河底看去,也并未发现什么莹莹发亮的东西。

当真是被鱼吃了吗?

白玉丹是三十三天城的东西,地府生灵吃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副作用,我心中难安。

就在这时。

原本平静的河面突然钻出一道水浪,那浪头如箭,朝着我迎面扑来。

我猛地后撤,一把擦去眼前水花,便瞧见一个半身湿漉漉光溜溜的美男子,正浮在水面上,对我露出一口大白牙。

“嗨!”

我呆立当场,像是见了什么妖灵邪物,指着他哆嗦问道:“你,你,是何物?”

美男子朝我缓缓移动,长发如黑藻披散脑后,一双眯眯眼形如桃花,玉面皓齿,翘鼻精巧,生得一张足以倾城的妩媚妖孽脸。

“在下美男鱼,小姐有礼。”

片刻之后。

“你当真是忘川河里生出来的?”我蹲在河边问道。

美男鱼笑着游开一些距离,一个猛子扎入河里,紧跟着便甩出一条金灿灿的鱼尾,水花飞溅,鳞光闪烁,像是贴着金箔一般耀眼。

“这鱼值钱啊……”

我心里默默念叨。

美男鱼如出水芙蓉再度浮现,顺了顺长发,悄然游近我身边,双手撑着河岸,露着肌理分明的前胸后背,那叫一个活色生香。

忘川河里的鱼,都是由恶灵鬼怪的污秽骨血浸养而成,严格说起来算是地府生灵,但追根究底却是邪物,我瞧着它突然接近,难免心生戒备。

“小姐莫怕,在下祖上十八代,都是这忘川河里的鱼王,在下是鱼王后代,幸得小姐一颗白玉丹,净化邪气,才能化为人形。”

听了美男鱼的解释,我当下明白过来。

那颗白玉丹,是教他给吞了啊!

“我在地府也是老前辈了,你唤我一声姑姑即可。”

“嘻嘻。”

美男鱼娇俏一笑:“小姐这般年轻貌美,娇容如花,却非要让我唤你姑姑,也罢也罢,姑姑便是姑姑吧。”

啧。

同样是雄性动物,和某猫人比起来,美男鱼这张嘴简直如蜜炮制。

我心中甜滋滋的,不禁对他亲近了几分,盘着腿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在下无名无姓,排行十七,上有十六个姐姐。”

“那我便唤你十七吧。”

十七笑着点头,眼波荡漾:“多谢姑姑赐名,十七欢喜得很呢。”

“你化为人形之后,还能再变回鱼吗?”我有些担心得问。

若是这半人半鱼的样子,只怕忘川河他也待不长久,我作为始作俑者,也承了他一声姑姑,好歹也该替他寻个好去处。

十七娇滴滴得笑道:“姑姑放心,十七虽初得白玉丹,但好歹是鱼王之后,自如变换人形鱼身,不成问题。”

如此便好。

我甚是欣慰,隐约觉得自己无心插柳,做了件积功德的好事。

“你们鱼族都是这般美貌吗?”

十七摸了摸自己小脸,娇羞道:“我们忘川河底的鱼族,极为注重容貌,鱼王一族,更是世代美男,若有后代众多,必须得最美的男子才有资格继承鱼王之位。”

“那你必然是下一任鱼王了。”我暗戳戳得伸手,飞快点了点他的脸颊。

滑溜溜的,嫩的像块水豆腐。

十七脸色绯绯,一双桃花眼星辉点点:“姑姑夸十七,十七如吃了蜜糖一般高兴呢!”

我与十七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全然忘了此行出来的目的,待我急匆匆赶去奈何桥头时,正看见小黑小白两兄弟往黄泉路上走去。

“姑姑,发生什么事儿了?”

小白见了我,欢快得迎过来。

我摆摆手,顺了半天气才与她道:“托尼……托尼办个事……”

小白噗嗤一笑。

“还以为姑姑遇到什么麻烦,姑姑您慢慢说,不着急的。”

一旁,小黑冷着脸,对我依旧是那副爱搭不理的老样子。

我悄俏靠近小白身边道:“这几日你去阳间,帮我寻个人,看看他是否平安。”

说着,我将写下辰辉姓名和生辰八字的符纸塞进小白手里。

他点点头,问道:“姑姑,此人与您认识?”

“昂。”

我含糊回答,挽着他的手边走边道:“去吧去吧,早去早回,路上莫贪玩。”

“姑姑,您应该知道,擅自打听凡人消息,于理不合。”小黑冷冷道。

第十九章 辰辉的消息

回到小院时,我一腔怨念和郁闷从七窍里涌出来。

橘猫凑近过来,小粉豆儿似的鼻子努了努,像是闻着我身上别有不同的气味。

“你去哪儿了?”

“去找小黑小白,拜托他们打探辰辉的消息。”我老实回答。

橘猫眼皮一沉,“为何身上沾着鱼腥味。”

呃?

我一愣,想起十七那个小妖孽,张嘴便要告诉叶定稀,却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又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上午与小日那娃子在河边泡脚呢。”

橘猫端正坐在桌上仰视我,一双幽幽猫瞳探究着我的神情,像是要将我脸上望出一个洞。

早先听说,猫科动物都是心眼小的,若主人在外面有猫,少不得要与主人反目,闹得家无宁日也是有的,我虽说外面没猫,可是有鱼了啊,叶定稀这家伙真要计较起来,说不定还得去忘川河里找小十七干仗。

嘿嘿。

我干笑两声,伸手勾着橘猫软乎乎的下巴挠来挠去,看它微微眯眼,露出一副骨头都酥了的舒服模样,才敢继续道:“叶定稀,胡冉死亡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啊?”

这个问题我不好直接问胡冉,毕竟阴魂也是有阴影的,且许多非自然死去的魂魄,对于生前最后一刻的记忆多有混乱,我怕胡冉自己也记得不太清楚。

橘猫半靠半枕在我怀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她开车下山途中遭到快车抢道,慌乱中冲出了护栏掉落山崖,因为胡冉生前的背景很简单,也没有什么情仇恩怨,所以现世的警方暂时将车祸划定为意外事件,但根据我收到的消息,胡冉的车子在送去保养时被人动了手脚……”

“是谁?”

“暂时只有一些猜测,并没有具体指向和证据,胡冉名气本就不大,也没什么娱记和媒体关注她的私生活动向,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留意车祸背后的暗流。”

“小倩说,她的死和自己掌握的秘密有关,会不会凶手就是为守住秘密才灭口?”我随口猜测道。

“或许吧。”

橘猫继续道:“现世复杂,人心难测,想要为害人找出一个理由,往往比想帮人更容易。”

“不是说人之初,性本善,怎的到你嘴里却成了做好人难,做个坏人易如反掌了?”我呆呆问道。

橘猫嗤鼻笑了笑,语气淡淡道:“大多数时候,人是在自我保全之下才会选择做一个好人,而不是本性如此。”

我好像懂了,却又无法全然参悟。

地府黑暗,终无天日,我原以为这是天地间最浑浊之地,却不曾想从来地域无错,全在人心。

又过几日,到了领月俸的时候。

我早早将要分发到各处的俸禄准备好,特地拿出了小黑小白两兄弟的钱袋子,等着他们送上门来。

约是午后。

小黑独自推开了院门。

“姑姑,我来领月钱。”他站定在栅门边,远远与我招呼,像是避我如蛇蝎。

我落下脸,手指转悠着钱袋绑绳,问道:“让你们打听的人可有消息?”

“……”

小黑不说话,脸色沉沉。

我虽与他接触少,但也深知小黑和小白两兄弟刚正不阿,从不撒谎,他不回答我,可见是有消息了。

“快说说。”我凑过去,满心期待。

小黑迟疑片刻,才冷冷道:“姑姑要找的人,遇到些麻烦,不过也是自找的。”

麻烦?!

我扯住小黑袖子,着急问道:“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小黑脸色一僵,梗着脸道:“这我哪里知道,生死定数乃是天定,我只负责抓阴魂。”

“可是……你总能看清他头顶精气吧,精气阳胜,生机绵长,精气薄弱,命不久矣啊!”

“……”

小黑眼神古怪得打量我,好一会儿才开口问:“姑姑,此人与你究竟有何渊源?”

“渊源很深。”

我脸色沉重,语重心长:“严格说起来,你得尊称他一声老姨父。”

按照我与小倩的交情,怎么也算是异姓姐妹吧,辰辉是小倩转世后的爱人,勉强拉巴拉巴关系,小黑小白可不是得叫一声老姨夫。

哪知,我这话一说完,小黑那张脸彻底黑了。

“那人精气渐失,看来像是有一场大难将至。”他干巴巴回道。

什么?!!!

我浑身一僵,犹如雷击。

“可是有人要害他?”

“不知。”

小黑趁我失神,从我手中拿走两个钱袋,转身而去。

我在院门前站了好一会儿,心中坠而难安,思来想去,决定去找胡冉商量一下对策。

回首找猫,却发现原本在院子里晒肚皮的小倩不见踪影。

去哪儿了?

我一路寻出去,方才走了十几步,便听到忘川河边传来扑腾扑腾的声音。

隐约还有小十七那孩子哭唧唧的求饶声?!!

“不好!”

我拔腿就跑。

河中央。

橘猫钻来钻去,扑腾着大朵的水花在河面上绽开。

十七被吓得花容失色,东游西窜得躲让,远远看见我提裙奔来时,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张开双手朝着我迎来。

“小倩,你住嘴!”

我朝着河面那团湿身猫呵道。

“姑姑,十七害怕……”十七游到我身边,小巴掌脸微微仰起,眼神惊慌难安。

一旁,橘猫已经重新游回岸上,浑身抖擞,甩开一阵水花,溅了我大半裙面。

我看看它,又看看可怜巴巴的十七,板起脸来问道:“为何干仗?”

橘猫瞥我一眼,很不友好,倒是小十七抢先开口。

“姑姑,这橘猫追寻我好些日子,今日我化了人形在河中畅游,却不曾想被它发现,它要吃了我……”

猫吃鱼。

这是天性。

但自从叶定稀占了橘猫的身子之后,不是不爱吃鱼了吗?

我摸着下巴,用眼神询问叶定稀。

“喵!”

它冲我叫唤,冷眼凝视十七,像是在看着什么邪恶之物。

我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想来叶定稀不会无缘无故招惹地府生灵,便走过去将它抱起来,转身看向十七道:“今日之事,原是我这猫有错在先,我替它向你道歉。”

“姑姑言重了。”

十七眼光泛泪,娇弱的模样我见犹怜:“若知道它是姑姑所养,便是要吃了十七,十七也乐意之极的!”

第二十章 露脸的最佳时机

喵!!

怀中橘猫朝它狠狠呲牙,眼光中透着凌冽杀意。

我心中一惊,更不敢久留,道:“十七,今日我还有要事去办,先走一步。”

说完,我转身便要离去。

可还没走了两步,便听得身后颇有几分委屈和凄凉的声音低低唤来。

“姑姑……”

嗯?

我回首看去。

“姑姑,可是讨厌十七了?”

我一向颜控,对待美人儿尤其偏了心眼,瞧着那张倾国倾城的妖孽脸,心里哪能讨厌,但怀中的橘猫却在此时微眯起眼,仿佛我说错一个字,他便能跳起来挠花我的脸。

“十七,你多心了,我真的是有急事要办。”我后退两步,再欲离去。

十七泪眼婆娑,急忙追问:“姑姑,您可还会再来看十七?”

左右不过几十步脚程的距离,怎么搞得如生离死别?

我讪讪一笑,点头道:“有空便来。”

这下,十七才泪眼含笑。

我抱着落水猫一路走到光就居门前,才听得它沉沉闷哼的声音。

隐约记得,前一阵子橘猫时不时去忘川河里找东西,现在想来,只怕是与十七有关。

可是叶定稀找十七又是所为何事?

眼下没有猫薄荷,我无法让橘猫开口说话,只能暂且安抚道:“小黑送来消息,辰辉像是遇到大麻烦,我们先与胡冉商议对策,可好?”

喵……

橘猫哼唧了一声,也不知是答应还是抱怨。

我揉了揉它的小脑袋,抬脚走进光就居大门。

入夜,阴风阵阵,西南风从镜面似的忘川河上吹过,激起波纹连连。

小院中。

我捏着一片猫薄荷的叶子,放在橘猫面前。

“吃了吧,我有话要问你。”

十七的事情,我心里好奇得紧。

喵!

橘猫扭头,满不高兴得退后两步,像是不愿与我交流。

我皱了皱眉,不甚明白道:“闹的哪门子别扭?莫不是发现我外面有鱼,当真吃醋了?”

喵喵!!!

橘猫瞪我一眼。

反驳的意味扑面而来,我又点点头:“看来我外面有鱼,你并未放在心上。”

“……”

二者比较,我心中竟然更倾向叶定稀的别扭是因我而起。

当真魔怔了。

我自嘲似的撇撇嘴,故意逗道:“也罢也罢,不愿告诉我也无妨,反正我看十七那小子虽生得妖里妖气,但却是个心思单纯的好孩子,索性改日从老阎王那儿寻了鱼缸来,将它抱了回来养着,岂非有趣?”

喵!!!

橘猫扑过来,一双肥爪子狠狠挠在我胸前。

转眼,小半月的日子如晃悠悠的月牙船,在九天之上荡啊荡得便过去了。

这些日子我是当爹当娘,好吃好喝得哄着叶定稀,这才教他不再与我置气,只是为何要追杀十七,他却始终没有透露半个字。

再回想那日与胡冉商议的方案,只觉得自己近日过分忙碌,丝毫不如往年日复一日的清闲自在。

“叶定稀,我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此时去老阎王那儿露个脸便是最佳时机。”

喵......

它懒懒趴在我脚边,似乎没有拒绝,我便抱起它一路往阎罗大殿去。

片刻之后。

没有老崔这等天字一号劳模辅佐,老阎君如两眼一抹黑,忙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

我抱着猫大摇大摆走进大殿的时候,便见着一帮狱吏鬼差,哇啦哇啦汇报着各处疑难杂症,还有几十号新收来的阴魂等着被裁决,乌泱泱一大群黑影,将大半个阎罗殿占满。

宝座之上,老阎王愁眉不展,顾此失彼,效率极低。

从前与他嗑瓜子儿闲聊时,总听得老头儿提起自己退休后的终极梦想: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听说这是现世名句,专门形容有钱人的居住环境。

我思忖一番,隐约觉得老头儿可能对俸禄不甚满意。

思绪跑偏,唤我回神的便是阎君滚雷般的大嗓门。

“东倾啊,你可算露脸了,快来快来,帮帮我这个被工作压弯了腰的老头子吧!”

阎君苦着脸,隔着如山的公文朝我招手。

我眼前恍惚,只觉得那老头儿近日来被折磨得着实可怜,看来没有老崔坐镇地府的日子,他与我一同悲凉。

帮着阎君打下手的工作从前我也做过一阵子,驾轻就熟,约莫两三个时辰后,大殿总算空松下来。

“老头儿,今日我救你于水深火热,你该如何赏我啊?”

四下无鬼,我与阎君便随意了些。

老阎王摸着好几层梯田似的下巴,朝我嘿嘿哈哈笑得敷衍。

“近日张罗着中元庙会,财政紧张,紧张......”

我拉下脸来,戳着他腮边软乎乎的肥 肉 道:“老崔不在,中元节的庆典可张罗妥当了啊?”

“哎,东西是置办得差不多了,但鬼差不够啊......”

“哦?”

我唇角一动,露出一抹果不其然的笑容。

“老崔临行前特地与我说过,中元节事务繁多,若是我得了空便要给你搭把手。”

“那你可是得空?”老头儿忙不迭问。

我故作为难,思量片刻才勉强点头:“得。”

阎君这下笑眯眯眼,展开一卷长长的白卷,摇头晃脑道:“这美食区还差一个烧烤的......”

“不妥,我虽德才兼备,唯独厨艺不精。”

“游行队伍里缺一个跳舞的。”

“我关节炎。”

“这......”

老头儿眉眼挤了挤,扫视着长卷的名单,好一会儿才道:“百鬼签筒还缺一个守卫。”

“就它了。”

这份兼职顺利拿下,我心情舒爽,正欲随意寻个借口离去,却又突然听得老阎王甚是伤感道:

“东倾丫头,你觉得老崔如何?”

呃?

我挑眉对上老头儿那双闪烁八卦之光的眸子,心生警惕。

“自然是好的。”

“哦?哪里好了?”

“呃......”

我摸着下巴细细想来才道:“地府超强粗腿,生财小能手,天字一号劳模,是为十万万鬼差之楷模。”

哼。

老崔前脚才走一月,阎君就想诓着我说他坏话。

等他出差回来,我再被这老头儿卖一道,还能有好果子吃么?

我可不傻。

一旁,老阎王也不知琢磨出什么来,甚是欣慰得捋须道,“好事,好事。”

第二十一章 十七是邪物

自阎罗殿回来,我心中大石落了一半,哼着小曲儿把家还。

路上,橘猫分外冷酷,扭着屁股不近不远得独自走着,不与我亲近。

“叶定稀,怎的又不理我了?”

喵......

它朝我翻白眼儿。

我偷笑道:“不就是方才多嘴问了一句,老阎王那儿可有鱼缸,你至于这般生气嘛!”

喵!

这音调我识得,翻译过来就是——至于!!!

“好罢好罢。”

我软声求饶:“那只是个玩笑,猫咪与鱼不可兼得,我既有了你,又怎会朝三暮四?”

听了我这番话,橘猫总算愿意给我一个正眼。

“对了,化形丹你可取到了?”

方才在阎罗殿,我在前殿打掩护,橘猫去了后院的藏宝库寻找化形丹。

这东西我原是不知的,叶定稀却好像一早就知道。

听我问话,它抬起前爪挠了挠耳朵,便有一颗朱红色的丹药掉落下来。

我拾起放入掌心,只觉得这化形丹朴实无华,小得只有橘子核儿大小。

“将它服下,真的能随心意化形?”

“喵......”

橘猫点头。

这便是我相助胡冉的计划关键一步。

等中元庆典时,我趁机化形钻入签筒里,找到胡冉那支签扔出来,然后她就能顺利返回人间,虽说是用了些手段,但救人于危难,胜造七级浮屠。

回到院中,我仔细将化形丹收好,心中总觉得计划尚有欠缺,却一时整理不出头绪。

正在这时,原本还匍匐在石桌上假寐的橘猫骤然惊醒,分外凶狠得朝着院门外呲牙,嘴里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威胁声。

我抬头张望过去,只见一个翩然如惊鸿的美男缓缓靠近,脚步轻不可闻,面容妖孽绝色。

“十七?”

我起身迎上前,却又突然顿住脚步惊呼:“你怎的裸着来了?”

鼻头一阵温热倒流。

隔着院门栅栏,精雕细琢的躯体若隐若现,立如芝兰玉树,从脖子往下的身材堪称完美,并且肌肤细嫩无比,散发莹润玉色。

“姑姑......为何许久不来,十七想你了......”

十七桃眼中水光斑斓,通透得仿佛能一眼望穿,娇柔中带着几分软糯的嗓音更是带着诡异的勾魂之力。

我犹如被蛊惑一般,正要再往前走去,却突然听到一声猫叫。

喵!!!

仿佛锋利无比的刀片从冰面划过,我被这声音惊得戛然而醒,恍惚看向橘猫。

“小倩,怎么了?”

橘猫闻声不答,眼睛死死盯着十七,像是对视间已经将其生吞活剥,咀骨嚼肉。

我转而看向十七问道:“怎的不穿衣服?”

“何为衣服?”

十七朝我嫣然一笑。

半个时辰后。

换上一身竹青色长袍的十七从屋内走出,脚步生疏不稳,却非常坚定得朝我走近。

“姑姑,十七可好看?”

“好看。”

我盯着他挪不开视线,只觉得穿上衣服的美男鱼和一丝不挂的美男鱼各自惊艳,难分伯仲。

十七掩嘴轻笑,妩媚妖娆:“姑姑喜欢,十七便日日穿来给姑姑看可好?”

就在我嘴边那个“好”字要蹦出来的时候,橘猫突然扑进我怀里,连打了两个滚,腻歪得有些反常。

我再次回神,隐约觉察十七这孩子有几分奇怪。

“姑姑……”

十七得不到回答,薄唇轻抿,眼眶里荡着盈盈秋波。

此时,我的手指正被橘猫含在嘴里,锋利小牙在指腹上磨来磨去,时轻时重,弄得我一阵心猿意马,无法集中精神,只能岔开话题道:“十七啊,今日怎么上岸了?”

“许久不见姑姑来看十七,怕是姑姑早将十七忘了……”

哀怨的眼神扫来,那张妖孽脸愈发带着祸国殃民的邪气。

我心中一顿,如一阵大风刮过,迷雾散去。

十七是邪物。

喵!

怀中橘猫仿佛与我心意相通,一双猫瞳灼灼闪烁,像是在无声诉怨。

可是……

我瞧着十七那双澄澈晶莹的眸子,天真、纯粹,像极了不谙世事的孩子,便是邪物也不见得能生出什么风浪来。

“姑姑近日为中元节庆典做准备,忙碌了些,十七且安心。”

“十七也想帮忙呢!”

十七靠近我身边,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意。

我略一思索,突然想起此次相助胡冉的计划究竟有何欠缺了。

“好,中元节那日你上岸寻我,我带你一起去庙会上。”

见我答应得爽快,橘猫隐有不满,牙尖用力,在我指腹上狠狠咬了一口。

夜里。

将磨人的小妖精送回忘川河,费了一番功夫,我口干舌燥得躺在床上,眼瞅着橘猫从屋外走进来。

“你是何时发现十七的?”

我闭着眼问道。

橘猫几步跳到床上,一缕猫薄荷的气息飘来,我便听得它开口道:“有一日我去忘川河边,那颗舍利突然变得滚烫,其中血华躁动,像是被什么邪力惊扰,我去河里寻了好几次,却并没有找到什么。”

“直到……前几日我在河边见到半人半鱼的十七。”

嗯。

我略微点头。

“那颗石头现在可还有反应?”

橘猫在我散开的长发边停下,缓缓道:“今日见到他,那颗舍利的反应愈加激烈。”

我陡然睁开眼,心中一道冷光闪过。

如此说来,十七吞下白玉丹,并非净化与生俱来的邪气,才得以化为人形,而是令自身邪源提升,实力倍增所致!

从地府自生的邪灵,大多都是些衍生品种,上不及妖众,下不至死物,对地府无益也无害,所以掌控地府的诸位骨干们从未对其有所约束和控制,从前每过几十年,老崔也会从邪物之中挑选一些稍有资质的送去泥卢都当差,解决僧多粥少的问题。

“叶定稀,虽然十七邪灵超群,但看样子并无兴风作浪的念头,从来善恶不看出身,或许好好引导和调教,十七自有一番造化?”我试探问道。

橘猫不作回应。

我心知,上古至今,猫和鱼就是天敌,终究相看两相厌。

等了一会儿,才又听得橘猫问道:“庙会当日,你打算让十七帮什么忙?”

“这个啊……”

我转过身来,撑头看它:“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二十二章 中元节庙会

眼看着门前那条河潮涨潮退,转眼间便到了七月十四。

叶定稀说,人间此时正值夏日,艳阳高照,是一个背心裤衩和冰棍的季节。

可是在地府里,仰头是混沌,低头是黑土,终年昏暗,一整年的阴风从来只往一个方向吹,我对于叶定稀时常提起的四季风景,便是连个想象也无从想起。

“小东倾,可是准备好了?”

身后,橘猫踩着轻软的步子走近。

我回眸浅笑,“好了,你呢?”

这些日子,我除了帮助老阎王准备中元节庆典事宜,便是与叶定稀厮混,另有闲暇,还得去忘川河边与十七说会子话,免得他那颗脆弱鱼心碎成一地玻璃渣。

对了,还有一件事,算得上我拿得出手的诚意。

橘猫蹲坐在我的脚边,看着那一颗结出翠绿小果的猫薄荷,略有嫌弃问道:“你当真要我去?”

“多一个人打掩护,我没那么大心理压力。”

我俯身摘果,捏着放在它嘴边哄道:“吃吧,这可是我应对书册上的符咒改良出来的鬼果,你混在游行队伍里,定然不会被鬼魂发现。”

其实若是不化成人形,橘猫与我一起行动也不会为鬼察觉,但无奈我是个有恶趣味的鬼。

叶定稀表情挣扎而凝重,迟疑良久才缓缓张开嘴,将那颗果子吞入。

“喵……”

随着一声压抑而怪异的猫叫,原本还蹲坐着的橘猫骤然变幻,身量见长,不过眨眼便成了叶定稀的模样。

只是与他平日化为人形稍有不同。

此刻的叶定稀浑身散发阴魂才有的气息,脸色苍白,看来是过了人类保鲜期的样子。

“如何?”

他微微眯眼问道。

我粲然一笑:“好得很。”

叶定稀勾起一抹浅笑,修长的手指轻轻触摸我的脸颊,不如往日带着几分温软,冰凉生寒,与我一般。

随后,我与他一起来到忘川河边。

“十七!”

我唤道。

咕噜噜……

河中央一阵小水泡应声冒出,紧接着便出现一朵出水妖姬。

“姑姑,您来啦!”

十七每回见我都是这样欢喜,其实我并不太明白,于他而言我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就这些日子相处来看,他是十分依赖我的。

“快上岸吧。”我招招手。

十七很听话,上岸后周身金芒一闪,竹青色的袍子便穿在了身上,黑发随风轻舞,美得不可方物。

地府里,上下千年,再找不出有谁能将这个颜色穿得如此明艳动人。

“姑姑,这位是?”十七眼神微凝,看着我身侧面无表情的叶定稀。

“这是负责中元节游行队伍的鬼差,今日有事来找我,我便带他一起去庙会。”

“是这样啊……”

十七点点头,眼神又飞快多看了一眼叶定稀,像是好奇,又像是探究。

我不动声色得拦在这对猫鱼之间,笑着道:“走吧,庙会已经开始了,我们要尽快赶过去。”

“好呢,姑姑!”

十七娇媚一笑。

举办庙会的地府在忘川河东岸的一处空地上。

熙熙攘攘的阴魂鬼差肩踵相连,成百上千的摊位相对而分,自成长龙,每个摊位前头竖着一跟旗杆,造型各异的灯笼里闪烁着橙黄色的鬼火,光晕倒映在忘川河面上,竟将这片地方烘托出丝丝暖意。

“姑姑,这里好热闹啊!”十七欢脱得走着,路过每个摊位都要忍不住伫足扫上几眼。

今年的中元庆典比较往年有所不同,许是地府两大顶梁柱都不在的缘故,老阎王的鬼主意得到了充分发挥。

我四处张望,发现不少鬼差仿照现世的风格,为自己简单装扮了一番,古今中外,各行各业,应有尽有,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难得一见的笑容。

“无论是人是鬼,都是喜欢热闹的。”

一旁,叶定稀身处嘈杂之中,轻声感慨。

我赞同道:“地府不比阳间节日众多,一年一度的中元节,是鬼差阴魂们最为期待的日子,自然要欢快些。”

“姑姑,您看这个可有趣?”

十七不知从何处跑回来,脸上带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

我噗嗤一笑:“十七,你本生得极美,何故要戴着驱魔面具?”

“十七不愿让其他阴魂鬼吏盯着自己看,十七只愿姑姑独享这美貌。”

面具之下传来的声音任性而娇气。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进了庆典场地,来往阴魂和各个摊位上的鬼差们,都将目光聚集在叶定稀与十七身上,尤其是十七这张雌雄难辨的妖孽脸,简直男女通杀,只是碍于我这位姑姑带领他们俩,所以才没有谁敢上前搭讪。

“也罢,你戴着吧,也好少些麻烦。”

一旁,叶定稀难得赞同颔首。

有了这张面具,十七果然少了许多关注,我带着他一路寻到第899号摊位,停下道:“你留在这里,负责这个烧烤摊。”

“何为烧烤?”

十七打量着黑乎乎的烧烤架和摞成小山的食物。

我走过去,随手挑了一条风干的鱼放在炭火架子上,刷上一些酱料,不一会儿香气便飘了出来。

“瞧见了吗?这样做,若有谁来光顾,你便按需卖给他,价钱自定。”

十七垂着脑袋,看不清表情,但视线停在烤得半焦的鱼干上看了好久,这才缓缓迎视着我,委屈巴巴道:“姑姑……这是我表姐……”

“……”

“……”

我与叶定稀各自石化。

安抚十七好一会儿,他才不情不愿得留在烧烤摊位上,起初他是想与我贴身不离的,但我接下来顾不得他。

“姑姑……”

十七依依不舍。

我凑近他身边,耳语几句,然后才踮脚拍拍他的脑袋道:“十七要乖,若是看到暗号,一定要照着姑姑吩咐的行动好吗?”

“十七记下了。”

虽说心智如稚童,但十七却很懂事。吾心甚慰。

我与叶定稀走远后,才听得他似是漫不经心道:“你将十七安排在烧烤摊,可是要在百鬼签筒转动时制造混乱?”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

我偷笑道:“签筒里的木签那么多,我想要到胡冉那一支如大海捞针,所以需要制造一些小麻烦来争取时间。”

哦?

叶定稀俊眉微动,似笑非笑得问道:“那么我呢?你又将我安排了什么角色?”

“这个嘛……”

我狡黠一笑,指了指远处穿得花枝招展的游行队伍道:“喏,我替你报名了。”

第二十三章 喜提女装大佬叶定稀!

那一瞬间,叶定稀脸上定格的表情,便是再过百年千年,我也能记忆犹新。

“你让我去……跳舞?”

他指着花红柳绿的队伍,神情复杂到极点。

我一本正经得点头:“游行的队伍在庆典中可是起了很关键的作用,百鬼签筒转动期间,他们一直在长街上表演,吸引众鬼注意,能不能争取更多的时间就看你了。”

叶定稀僵硬的五官轻轻抽动。

“若是拖延签筒停止的时间,我有别的办法。”

“可是……我连衣服都给你准备好了啊!”

我轻翻手掌,早已准备好的衣裙凭空出现。

“为了给你准备这身舞裙,我可是连小金库都掏空了呢!”

叶定稀垂眸:“我可以拒绝吗?”

“听说你在人间,演绎过很多经典影视作品,获奖无数,今日只不过是一场舞蹈表演,正好向我展示一下你在现世的魅力。”

“……”

不知道究竟我这句话里的哪个关键词令他妥协,叶定稀迟疑片刻后,再看向我已然笑若春风:“既然是小东倾想看,又有何不可。”

我与他寻了一处换衣服的帐篷进去,帮着他换上舞裙。

绸面的衣料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光泽,大朵的艳色芙蓉在裙摆怒放,藤蔓沿着衣襟而上,缠绕着他修长的颈,水袖翩然,仿佛随时要幻化为飘云。

再加上一头顺滑如瀑的假发……

“叶定稀,你扮起女装来,竟然与十七一样妖孽啊!”

从前我只知叶定稀五官俊朗,是难得一见的好模样,但此刻看着他才恍然明白,到底是我眼皮子浅了,相由心生,他的美不在皮而在骨。

“小东倾,你若喜欢,今后我日日穿给你看可好?”他故意掩嘴一笑,顾盼生辉的姿态宛如天生。

我魂心一抖,只觉得满身鬼骨都酥了。

虽说花钱置办舞裙时我心中血潮翻涌,但眼下却一点也不心疼了。

值,太值了!

“嘿嘿,嘿嘿……”

“擦擦你的口水。”叶定稀略有嫌弃得指着我嘴角。

我慌忙抹了一把嘴角,气恼瞪他:“哪有!”

正在这时,遮帐外传来一阵轻柔的声音。

“东倾姑姑,您可在里面?”

“在呢!”

我听得是胡冉的声音,便出声应和。

胡冉掀开帐帘,抬眼便瞧见叶定稀,仿佛被雷劈中不敢动弹。

“叶……叶先生?!”

果然是真爱粉,便是扮做女装也能一眼认出。

我下意识一个错步挡在了叶定稀身前,打着哈哈道:“胡冉,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啊?

胡冉痴痴看我,又看向叶定稀,分辨好一会儿才不敢相信似的道:“这天底下,真的会有这么相似的容貌?”

我装作恍然,指着叶定稀道:“你说他啊?”

“她是地府鬼差,也是此次游行队伍里的舞娘。”

“舞娘?!”

胡冉再度石化。

一旁,叶定稀虽不说话,但眉眼间的风情却是十足十的女鬼,演技绝佳。

“好了,衣服整理好了,你先去游行队伍里集合吧。”

我转身朝叶定稀道。

叶定稀依旧不说话,轻轻点了点头,也不理会胡冉,径自从帐篷里出去。

我瞧着他离开的背影,大有一种不要因为我是娇花就怜惜我的慷慨就义之色。

“姑姑,您可还记得叶定稀?”胡冉问道。

我带着她重新走到长街上,一边漫不经心得打量摊位上的小玩意儿,一边道:“哦?你的意思,方才那个舞娘与叶定稀生得一般容貌?”

“嗯。”

胡冉重重点头:“不怕姑姑笑话,刚才见到鬼差时,我差点吓晕过去……”

“为何?”

“他在现世可是千万少女的精神支柱,哪怕我现在已经死了,对他的崇拜也丝毫不减。”

“那辰辉呢?”

我故意岔开话题。

胡冉眼神一黯,“辰辉是我的心上人,我不想仰望他,我只愿能与他生生世世在一起。”

我做鬼多年,对于现世凡人的复杂情感并不懂得,就像叶定稀所说,做鬼就要简单点。

在长街上逛了一会儿,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与胡冉分开,独自去了安放百鬼签筒的高台上。

守卫签筒的一共有四个狱吏,见了我纷纷上前行礼。

“姑姑,您来了啊。”

“这里有我们守着便好,姑姑大可去转转,听说今年庙会比往年更热闹呢!”

“是啊,我来时还听几个女鬼说,899号烧烤摊前聚集了好多吃瓜群众,围得水泄不通,也不知是不是今年的烧烤师傅手艺太好了。”

我听得他们议论,心中不禁哭笑不得。

哪里是东西好吃,只怕是小十七听了我的计划,已经开始自作主张吸引围观群众的注意力了。

“这中元节庆典,年年都是这般流程,我觉得没有多大意思,还是这儿清净。”

“嘿嘿,姑姑说的是,百鬼签筒虽说能抽出一百个鬼返阳还愿,但并不是所有鬼都情愿用下一世的运气来换,还有好些阴魂巴不得不要抽中自己呢!”

“要我也不愿意,下一世自有人生,做人就要向前看。”

我默默点头。

原先我也是这么认定的。

滚滚红尘,人生艰难,挺起胸膛,咬紧牙关,就是一条好汉,何苦执着过去。

“好了好了,这里我来看着,你们先去四处溜达一圈,等签筒转动起来,你们哪里也去不了。”

“这……”

四个狱吏面面相觑。

我懒懒抬手,指着高台下拥挤的鬼潮。

“你们看,今年庙会的美食品种可比往年多了数倍不止,还有方才你们讨论的烧烤摊,去得晚了只怕连炭渣都没得吃,对了,还有游行队里新来了几个舞娘,听说生得极为美艳……”

我卖队友的本领,师承老崔。

四个狱吏听得双眼发亮,摩拳擦掌道:“姑姑,那这儿就麻烦您先看一会儿,我们几个去去就来。”

“是是是,姑姑,您放心,我们一定赶在签筒转动前回来。”

“快走吧,先去那个烧烤摊看看!”

“没劲没劲,我要去看看今年的新舞娘……”

我眼看着四个狱吏勾肩搭背得走下高台,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从锦袋里取出那枚化形丹来。

正在此时,却突然听得高台下传来声音。

“姑姑,姑姑您在这里啊!”

第二十四章 何为百鬼之意

我俯身看下去,便见一双黑白奶娃子并肩站着,圆滚滚得似是两颗汤圆。

“小日,小夜,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日游神和夜游神两兄弟一并出现,也只有在中元节这一日才能见到。

两个奶娃子手牵着手,扶着长梯慢慢爬上来,圆滚滚的小脸泛红,哼哧哼哧道:“姑姑好!”

“乖了。”

我蹲在他们面前,笑着问道:“你们娘亲呢?”

“俺娘不爱凑热闹,今日就不过来了。”

“娘说若是哪日姑姑得空,别忘了去游神殿坐坐。”

两个娃娃接连回答。

“嗯,我过几日便去。”我点头答应,从怀里摸出来几个铜子儿,分别放在两个软乎乎的手掌心里。

“去转转吧,想吃什么便买了吃,上回不是吃了你们的栗子糕嘛,今儿赔给你们。”

“姑姑陪我们一起去吧?”

“我想吃烤鱼,姑姑带我们去好不好!”

也不知为何,虽说我经常将日夜游神两兄弟弄哭,但他们对我倒是喜爱得紧。

若是没有相助胡冉这档子事儿,我倒是很乐意带着俩奶娃子逛吃逛吃,不过眼下……

“眼下正忙,晚些时候我去找你们可好?”

“姑姑可要早些来!”奶娃子异口同声。

“我尽量啊……”

我含糊点头应付。

以往我要是这般与老崔说话,那便是在含蓄表达我办不到了,只是奶娃子到底心智嫩了些,听了我应承的话,便笑嘻嘻仔细将铜子儿收好,乖巧朝我行礼。

等目送他们离去后,我再次摸出化形丹,正准备吞入嘴中,却又远远瞥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伸长了胳膊朝我挥手。

“姑姑!姑姑!!!”

这般如沐春风的声音,只有我大白侄儿了。

今儿真是个黄道吉日,地府里的老熟人赶着趟儿来寻我。

我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眼看着白无常脚步轻盈欢快得走上高台,他身后惯例跟随着黑无常,面无表情,但又比起平日来要温和几分。

“小白啊,你俩怎么也来了?”

“姑姑,听狱吏说您在这儿当差,我和哥哥过来看看,姑姑可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吗?”小白笑得一脸温柔。

黑无常眼神怪异得盯着我,似是不甚明白我兼职的目的。

我瞧着二人,语重心长:“地府的两大栋梁相继出差,中元庆典无人坐镇,身为长辈我必然得树立榜样,庙会事务繁杂,你俩也别偷懒懈怠啊。”

小白眼神坚定点头:“姑姑,您放心,我与哥哥一定不忘姑姑教诲。”

小黑:“……”

“行了,快些去巡视吧,稍后这签筒转动起来,游行队伍也会开始表演,你们少不得要帮着维持秩序。”

我催促道。

小白很是听话,将一个血藤打磨的手镯交到我手里。

“姑姑,这是方才逛时买来的,我与哥哥都觉得很适合姑姑呢。”

小黑?

我抬起眼皮子晲过去,那位黑面煞神面无表情,像是视我于空气,冷冷对小白道:“走吧,别在这儿耽误姑姑做事。”

小白依言走下台阶,还不忘回头叮嘱我别太辛苦了。

我心中暖意如泉溪流淌,只觉得大白侄儿无愧于地府天字一号暖男,行走的小太阳。

小黑落后两步,像是故意等小白走远,才背对着我道:“姑姑,您到底想做什么?”

嗬。

我心口一跳,被那隐约传来的冷压笼罩。

“你这是何意?”

“姑姑前些日子让我们找的那个人,自有生死定数,无论您想要如何干涉,都无法扭转他的命数,反而会自损阴德。”

我垂眸不语。

小黑所言非虚。

能否挽救辰辉一命,并不是胡冉返阳就能轻易改变,此情何苦。

但我终究欠着小倩一个恩情,若是能以这种方式圆了她此生遗憾,哪怕只是能与辰辉再见一面,我也算能给小倩和自己一个交代。

“小黑,你多心了,姑姑一向贪生怕死,便是一只老鬼,那也是最珍稀鬼命的。”

我再望向他的侧影,只有一抹淡淡笑意。

小黑后背一僵,余光看着我道:“姑姑,崔大人临行前特地下令,若是姑姑有任何需要帮助之处,可以吩咐我与弟弟。”

老崔出趟门还真是不容易,上上下下全部打点,将我的后事安排得如此妥帖。

我眼底一酸,笑着点头。

“好,若有需要,我去寻你们。”

高台之下,小白仰着脖子招手道:“哥哥,怎的还不下来?”

“这就来!”

小黑回应。

只有在面对白无常时,我才能从黑无常的脸上看到些许生动的表情,就像是一层厚厚的冰块,也能从蛛网般纵横相连的裂缝间穿透丝丝缕缕的光线。

两兄弟离去,我站在高台上眺望整个庆典现场。

远处的游行队伍出现在长街之中,丝竹管乐之声顺着西南风飘荡在半空,东边的吆喝,西边的欢歌,都是道不尽的凡尘奢念,尽在这中元一日回望。

张口,吞入化形丹,我唇边的笑意悄然变淡,整个人犹如缥缈云气,瞬间化为一道拖尾流光钻入百鬼签筒之中。

再睁眼。

“这几百年来,老说自己是只地府大米虫,想不到今日,当真成了米虫。”

我缓慢扭头看着自己的身躯,肉乎乎的半透明虫形,长长的触角像是倒挂弯勾悬挂在额间两侧,感觉有几分别扭。

要说这个签筒,我曾听老阎王提起过,乃是由初代阎君的一颗眼珠所化,外形酷似眼瞳,赤黑滚圆,但我从不知其间形态。

今日钻进来才晓得,何为百鬼之意。

仰头四望,触目皆是魑魅魍魉。

与我所见的阴魂不同,刻画在这签筒内壁的百鬼更偏向于邪魔妖物的形态,三头六臂,牛头蛇尾,或怒目呲牙,或青面獠牙,极为可怖。

从前听过一句话,一人不进庙,二人不看井,三人不抱树。

我从未理解过深意,今日看到这百鬼压头,我才有几分领悟。

无论神佛鬼怪,于心而言都是一面镜子,因果循环,总有报应,任凭我这六百年混迹地府的鬼精,在面对着百鬼阴压时,未免胆怯。

第二十五章 不如眼前所见

咔擦咔擦。

也不知过去多久,我在木签堆里翻找得两眼发黑。

“这样找下去,明年中元节我也不见得能找到……”

我叹了口气,正准备捏个鬼诀将方才找过的木签漂浮起来,却突然听得签筒外传来声音。

“咦?姑姑怎么不见了?”

“许是去休息了吧,姑姑往年可都爱凑热闹,今年也不知是不是撞邪了。”

“当着姑姑的面儿,可没见你这么说啊……哈哈哈。”

“可不是,敢在背后嚼舌根,也不怕崔大人把你剥了皮扔进油锅里。”

“姑姑和崔大人……”

我听着签筒外传来的窃窃私语,不禁心道:这一届狱吏素质普遍不高啊!

不过,眼下可不是出去敲打他们的时候,我得抓紧时间找胡冉的那只木签。

随着我一阵默念口诀,四周围的木签像是被什么引力牵着,径自漂浮起来,我一眼扫去,随手一挥,下一组木签相继而上,效率快了许多。

只是任我这厢翻找得再快,终究也不及庙会进程,只听得外面骤然响起擂鼓之声,便觉着高台一颤一颤,极有规律得缓缓动荡起来。

我被震得七荤八素,腹内翻江倒海,晕晕乎乎听得老阎王在高台上讲话。

老领导,上了台喜欢先唠嗑,关怀群众,以我对老头儿的了解,少不得还要说上小半个时辰。

心思想着,手上动作更快了些。

外面。

膀大腰圆的阎君站在高台之上,脸上笑呵呵的,洋溢着节日才有的喜悦。

因为没有左膀右臂在侧,他比平日里更随意了些,一串开场白说完,果然开始关心起各大地狱的到场情况,台下鬼众的回应时而狂笑,时而长叹,俨然一场单口相声的现场版。

我在签筒内扶额摇头,寻思着改天得去找老头儿谈谈心,让他在职业生涯低谷期改行算了。

大约又过了一会儿,才听得老阎君道:“听说今年庆典,游行舞队另有新作,不如此时来助个兴吧!”

台下欢呼一片。

我隐约停着,有不少鬼差和阴魂在议论舞娘,尤其是一个头顶上有猫耳朵的女鬼,生得国色天香。

“猫耳朵?!”

我心头一跳,叶定稀的耳朵怎的冒出来了?

所幸这地府里混杂着仙魔人妖几界生灵,外加地府自生邪灵,即便是有些什么非人形态的鬼魂也属正常。

我暗自想着,定然是平日学艺不精,那改良的鬼果效力不足。

外面。

咚!

咚咚!

鼓声再起,乐声如浪荡激起,引来哗然无数。

我耐不住心中好奇,爬到签筒衔接处的缝隙边努力向外看去,只见高台之下被鬼众围出一个空地,几个舞娘正摇曳生姿,而她们之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叶定稀那个家伙。

一身舞裙华美飘然,左手捻花指,右手舞长剑,面容清冷超凡,舞姿随意而动,三分英气,七分柔美,浑然天成。

他分明是个大老爷们,但举手投足自成柔美,就像是天生舞者,甚至比那些女鬼还要娇媚几分,简直令我大开眼界。

其实很久后我才知道,那一日庆典上的舞蹈,岂止是我,整条长街上的目光都被叶定稀所吸引。

天地十方,三千世界,不如眼前所见。

为了争取时间,他当真是拼了!

我内心深处,有什么厚重而暗沉的东西被一道雷电叩击,裂纹疯狂蔓延,像是要从中生出一道黑雾,彻底将自己吞噬再撕扯震碎。

身后,漂浮的木签顷刻间集体掉落。

我慌忙回头,只觉脑中一片空白。

白忙活了……

高台之上,老阎王笑眯眼,宣布开始抽签,他的话音未落,那百鬼签筒便在一股力量牵引下缓缓转动起来。

不是吧!!!

我紧贴着签筒内壁,一阵天旋地转,失控般跟着转动起来。

外面。

剑舞结束,叶定稀微眯着眼看向签筒,意味难明。

一旁,白无常一脸崇拜得跑过来:“这位鬼差,你是哪个地府里的,从前怎么没见过,你舞得太好了,有时间一定要教教我!”

叶定稀不说话,眼神依旧看着签筒。

黑无常觉察到他的动作,多看了他几眼,只觉得这女鬼有几分眼熟,却又不知何时见过。

“你怎么不说话?可是太累了?我带你去吃些东西如何?”

他正说着,一个戴着驱魔面具的身影从人群里挤了进来。

“你在这里啊!”

十七拉起叶定稀的手,急切道:“姑姑正找你呢!快跟我走吧!”

东倾?

叶定稀皱着眉头,不动声色得挣脱他拉自己的手,眼神询问东倾在何处。

面具之下的十七表情不明,唯有一双眼睛秋波荡漾,隐约有些焦急。

“姑姑在等着,你快些与我过去吧!”

“这位鬼差,你说东倾姑姑在找她吗?”

小白凑上前问。

十七胡乱点头,娇声道:“姑姑有事要吩咐她。”

“既是如此,你们快些去吧。”黑无常道。

等叶定稀跟着十七离去,黑无常的视线还停留在十七背影消失的方向。

“哥,你在看什么?”

“方才戴着面具的……”

“你是说那个烧烤摊的鬼差?”

“那不是鬼差。”

黑无常万分肯定道:“他不是鬼,而是地府生灵,只是……”

他为何能化作人形?

一旁,小白也愣愣道:“是邪灵?怎的会认识姑姑了,好像还很熟。”

小黑沉下脸来。

看来有些事情,他必须要尽快汇报给崔大人才行。

忘川河边。

叶定稀一把甩开十七的手,表情不善。

“你将我带来做什么?”

“你是姑姑的那只猫,对吧?”

十七看着他,虽说眼神轻佻,但却十分笃定。

虽然他没有见过叶定稀本人的模样,更没有见过女装打扮的叶定稀,但今日见了他的第一眼,便能认出他就是向东倾的宠物。

那只蠢笨、刁蛮、怪脾气的橘猫!

叶定稀眼光飞快一闪,面色冷淡道:“既然知道,为何不拆穿我,还将我从黑白无常兄弟面前带走?”

“嘻嘻。”

十七掩嘴轻笑,姿态娇媚无比:“你可是姑姑的宠物,我才不要惹姑姑不高兴呢!”

这些日子,姑姑也有来忘川河边看望他几次,但每回闲聊时,姑姑总是要提起自己与橘猫之间的趣事。

第二十六章 真是个闯祸精

叶定稀并不因为十七与向东倾有缘分,便对十七改观。

它是邪物,非比寻常!

“东倾呢?”

叶定稀在他面前,也不想再隐藏身份,恢复男声,浓烈的英气顷刻释放。

十七媚眼轻动,似乎在那一瞬间有些明白过来,为何姑姑会喜欢他。

“姑姑还没出来。”十七老实回答。

“你!”

叶定稀面色阴沉:“到底想做什么!”

若是东倾所做之事被揭穿,他要把眼前这条妖里妖气的鱼扔进辣椒水里泡,然后再扔进油锅里炸!

十七只觉得后背生寒,抖了抖肩膀道:“我只是想再闹出点动静,也好再为姑姑拖延一些时间。”

方才他守着烧烤摊,为了吸引那些鬼差狱吏的注意,可是将自己的同类烤的烤,卖的卖,十分卖力呢!

叶定稀沉默。

他看着远处高台上正在徐徐转动的签筒,再过不久,一百支木签上的编号就会浮现在签筒之上,若赶不及找到胡冉那一支,东倾这些日子的努力和心思也就白费了。

胡冉能不能中签返阳,于他而言从来不重要,但东倾的心思他很清楚,如果计划失败,她会难过。

“你想怎么做?”他沉声问。

十七指着忘川河道:“你去抓我,引来大家救你,你看如何?”

猫鱼自古天敌,从来只有猫抓鱼,哪有鱼主动求抓,这次他可真是牺牲大发了。

叶定稀眸光晦暗,一时拿捏不准他的用意,冷冷问道:“哦?你不怕我趁机要了你的小命?”

十七故作害怕得后撤一步,眼角却藏着邪邪笑意。

“你若真杀了我,姑姑会伤心的。”

“……”

叶定稀气息一沉。

原本他也没想杀这妖孽,但现在看着十七这副模样,他不介意为鬼除害。

一旁,十七等不到叶定稀决定,指着远处高台道:“签筒慢下来了呢!”

叶定稀不动声色,他知道签筒马上就会停下,东倾如果已经拿到胡冉的木签还好,如果没拿到……

“你下水吧。”他看向十七。

十七摘下面具,露出那张妖孽脸,似笑非笑得点了点头。

扑通!

随着那轻盈落水的姿势,十七已经重新变回一条鱼的模样,在水里连着跃出两次,示意自己的位置。

叶定稀脱下舞裙随手扔在一旁,跟着跳入忘川河。

紧接着,便是一阵凄厉而惊恐的喵叫。

喵呜!喵呜!!!

正在长街上逛吃的黑白无常双双愣住。

“方才……好像是姑姑的喵……”

小白举目四望。

小黑迅速分辨出声音传来的方向,拉起小白的手就跑:“好像出事了!”

高台之上。

阎君眼看着长街上的鬼众突然骚动起来,不明所以,找了两个狱吏下去打听消息。

“不好了,阎君!东倾姑姑的猫掉进忘川河里了!”

“什么?!!!”

阎君惊得长眉乱抖,“怎么掉进去的?”

“像是为了抓鱼,此刻还在河里扑腾着,好些鬼差已经赶过去了……”

“那只橘猫还真是个闯祸精。”

阎君思量片刻道:“你们几个也去帮忙,签筒这边先让它慢慢转着,橘猫是老崔寻来送给那丫头的,可不能出事……对了,东倾哪去了?”

“不知道……”

其中一个狱吏回答:“方才姑姑还在这里守着签筒,后来我等回来,便不见姑姑踪影……”

“你们一并去找找。”阎君吩咐道。

“是!”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远去,高台之上突然没了动静。

我在签筒里眼冒金星,早已不知天高地厚。

好不容易适应了旋转的晕眩感,却又突然看到筒壁内侧散发出一阵微弱的赤色光晕。

这是要吸纳木签了?!

我心下惊慌,赶忙捏诀继续找起来。

方才听得外面的议论,好像是橘猫为了抓鱼掉进忘川河里,引得长街上的鬼差都过去了。

叶定稀这个时候不是舞娘么?

怎么会跑去抓鱼了?

再一想他与十七水火不容的关系,我更是慌得冒冷汗。

忘川河中。

橘猫挺身跃起,一爪子抽在翻腾的十七身上。

河岸边,围观的鬼差和阴魂都心惊肉跳。

他们都知道姑姑的橘猫不会游泳,而且还特别怕水,今日这是抽的哪门子邪风,竟然跑去河里抓鱼了!

“哥哥,这可怎么办?小倩该不会淹死吧?”

小白急得跳脚。

黑无常微眯着眼,打量河中央的橘猫。

先前他见过这猫几次,分明是个极其怕水的性子,怎么会跑去抓鱼,而且看它的动作,倒不像是要溺水……

正当他这般想着,却又有鬼差惊呼。

“不好了!橘猫沉下去了!!!”

糟了!

黑无常等不及鬼差找来搭救的工具,纵身一跃跳入了忘川河之中。

河中央。

橘猫死死掐住十七的命门,只要那爪子上的倒勾再往深入穿刺一分,十七便要呜呼哀哉。

“说,你接近东倾,到底有何目的?!”

他暗语,一双猫瞳在水下闪烁幽幽绿光。

十七疯狂扭动着身躯,口吐水沫道:“姑姑是十七的恩人,十七只想报答姑姑……”

“再给你一次机会,说真话!”橘猫手下又加重一分力气。

十七翻起白眼,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你见过哪些死到临头的人,还不想说真话?!”

叶定稀根本不相信,但就在他还想继续追问时,却突然感觉身后有扑腾水花的声音。

黑无常过来了。

橘猫迅速扔开十七,假装已经溺水,虚弱得摆动着手脚。

黑无常一把抱住橘猫,转身的瞬间又看到了那条缓缓沉下去的金尾鱼,轻蹙眉头。

河岸上,一众鬼差和阴魂看到黑无常浮出水面,皆是欢呼喝彩。

等他游回去,小白双手伸长将湿哒哒的落水猫接到怀里,嘴上忍不住责备道:“你也太不小心了,要是出了事,姑姑可要伤心的!”

“橘猫可有大碍?”

一个狱吏走上前问。

黑无常摇头,面色有些古怪道:“无妨。”

“那便好,阎君还在等消息呢,既然无事,那大家便去长街上等着看抽签结果吧。”

说完,他带领几个狱吏转身离去。

黑无常看着小白怀中,气息奄奄,紧闭双眼的橘猫,微不可察得皱了皱眉。

第二十七章 幸运者诞生

签筒内。

随着赤色光华不断闪烁,木签一根接着一根漂浮起来,自行粘粘在内壁的百鬼图纹之上,就像是被牢牢镶嵌住。

原本还模样清晰,姿态各异的百鬼,被木签覆盖之后变得只剩下柔和的光晕,像是随时要从中向外透出光亮。

我从前只在签筒外见过中签公布时的样子,一百支签的编号会浮现在签筒外的光幕之上,再由鬼差逐一唱号,中签的阴魂可由黑白无常领队统一返阳。

“快要来不及了啊……”

我打量着逐渐被覆盖的百鬼,只剩下不到二三十的位置。

可是,集聚在签筒下方的木签何止千百!!!

同一时间,签筒外传来声音,原来是橘猫已经被救上来了。

阎君问道:“被谁所救?”

“是黑无常。”

呃?!

我手上挥舞的动作一顿。

怎么会是小黑那个家伙?

平日里他可是看见我都假装视而不见,看到我的橘猫更是绕路走的。

看来还是老崔临走前的吩咐起了关键作用。

我欣慰点头,突然瞥见被埋在几个木签之下的其中一根。

“1200097……”

这是胡冉的!!!

我惊喜万分,就差一蹦而起,赶忙跑过去抱住那只木签。

太好了,太好了!

果然诚感动天!

我仰头望去,百鬼之上的空位已经不足十个,现在我要做的便是赶在百签聚集之前将手中的木签占个位置。

话不多说,我张嘴嗷呜咬住木签,沿着签筒内壁爬了起来。

从来想来容易实战难,这签筒内壁太过光滑,而且还在缓慢转动,我只不过是一只米虫,爬三步掉两步,只觉得自己此刻就是一颗大铃铛之中的小金豆,随时有被甩飞的危险!

吧嗒。

又有一个木签贴合上去。

我眼看着高处的空位只剩下最后两个,心急如焚。

签筒外,阎君已经吩咐一众狱吏就位,台下的长街上鬼声鼎沸,像是在等待着结果公布的时刻。

橘猫从小白的怀里缓慢苏醒,正对着笑若春风的小脸。

“咦,你醒来啦!”

小白捧着橘猫给小黑看,并道:“生命力真顽强,这么快就行了呢。”

“哼。”

小黑不语,只有一声微不可察的冷哼。

方才在忘川河中,他分明发现橘猫并不是溺水,但就在他游近的一瞬间,却又骤然失力,彻底昏迷。

这哪里是猫,分明是个演技派!

“对了,姑姑呢?你可知姑姑去哪了啊?”小白揉着猫咪脑袋问道。

叶定稀闪躲,不断用爪子护着自己的头。

他本就不是猫,日常装猫只是为了留在向东倾身边,不代表他就真的要像一只猫任人揉搓!

“哥,你看小倩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小白感受到它的挣扎,不明所以。

黑无常冷冷瞥着橘猫,心道:该受伤的应该是那条金尾鱼吧,也不知橘猫和那条鱼哪来的仇恨,下水抓鱼不说,还要闷在水里掐死那条鱼。

也不知到底是猫成了精,还是鱼成了精,简直匪夷所思。

橘猫感受到黑无常眼神中传递而来的寒意,直接纵身弓背,跳出小白的怀抱,几个闪身就消失在了拥挤的鬼潮之中。

“哥,它跑了!”

小白想追,却被小黑拦下。

“不用追了,它应该是去找姑姑了。”

“对哦,姑姑哪儿去了?怎么到现在还不见她?”

“不知道……”

高台之上。

阎君大手一挥,百鬼签筒骤然停了下来,随着一阵光华流转,一道淡黄色的光幕随即出现,紧接着便是一个个编号从中浮现。

一旁的狱吏很快唱道:“5647724号男鬼、3444354号女鬼、1214000号女鬼、47475343号女鬼……”

长街上,听到自己编号的阴魂很快从鬼群中走出来,站在最前方等候。

黑白无常两兄弟此刻的任务,是将这一百个阴魂集结,然后带着他们去往阳界,赶在鬼门关闭之前回来。

通常一百个鬼返阳,总会有那么十几二十个不安分的,妄图逗留人间或制造大麻烦,这才导致年年都有阳界的鬼话怪谈蓝本。

当然不可否认,阳界之中的确有命格奇特的凡人,掌握着一些奇妙灵通,有的可以看到阴魂,有的可以窥探生灵命数,有的能力较强的,甚至可以帮助别人逆天改命。

但这些人生而为人时的所作所为,都会在进入地府后一一清算,善者积德,恶者受刑。

常言道,天道好轮回,地府也是如此。

签筒之中,我躺在七零八落的木签上,大口大口穿着粗气。

头顶,光晕一道道扭曲,朝着签筒外壁渗透,1200097号木签稳稳贴合在最后一个百鬼图纹上,缓慢变幻。

任务惊险完成,功德无量啊……

我长叹一声,扭过身子爬到了方才进来时的缝隙边,窥探外面,高台之上的阎君和狱吏们都在注意着光幕上的变化,此时出去,倒是个好时机。

就在我半个身子挤出签筒时,却突然听到了鼻子哼哧哼哧吸气的声音,还有突然飘来的腥臭味。

糟糕!

我来不及反应,眼前突然出现一颗巨大的羊头,头顶眉间各有三角,那双铜铃似的大眼睛正死死盯着我。

“白泽……”

我心如死海,哀乐当空奏响。

这货是钟馗的坐骑,它突然出现在这里,那就表示……

老钟回来了!

果然,下一刻,我便听到高台之上传来了老钟粗犷而威严的声音。

“阎君,总算能赶在中元节回来了。”

阎君回头,看到自己的左膀回来,笑得眉目乱颤。

钟馗与崔珏,一个判定阴阳事,一个捉拿三界恶,各占着地府的半壁江山,堪称地府顶梁柱。

只不过前些日子,三十三天城之上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才临时将钟馗借调上去,许久未归。

比起老崔来说,其实老钟的相貌更为粗犷,满嘴满脸都是硬邦邦黑乎乎的黑髭,眼光如炬,宽眉如刀,皮肤黑中泛红,身材魁梧,阳刚之气十足。

满地府里,我还从未见过有谁比他更符合硬汉这两个字。

只不过我与钟馗交情并不太好。

一方面,他本来也不太能看得上我这个鬼精,打哪儿来,不知道,要去哪儿,不知道,鬼生迷茫,毫无作为,不符合他欣赏一只鬼的水准。

另一方面,钟馗尊崇冥界秩序,行事极为严苛,堪称冷血无情,从前我心肠软,为了一些阴魂出面,令他威信受损,他自然不看好我。

至于素日与他形影不离的坐骑白泽……

第二十八章 被白泽追杀

我还是鬼精模样时,白泽这通晓灵性的家伙便仗着主人气势,对我不甚友好。

眼下我成了一只米虫,更是羊入虎口了……

“老钟啊,哈哈哈哈……回来就好,三十三天城的事情可处理妥当啊?”阎君爽朗的笑声传来

钟馗声音低沉道:“事情有些棘手,过几日等老崔回来,我要与他商议对策,然后再去妖界一趟。”

“怎么,妖界生乱?”

“隐有躁动,但还需查证,有进一步消息我再禀报阎君。”

“好……”

此刻的我根本无心听他们的对话,眼前白泽那个大家伙正疑惑得打量我,似乎在判定我这条米虫是否为可食性动物。

“嗨,那个……白泽你好,我是你姑姑啊!”

我苦笑,身子拼命在缝隙里扭来扭去,可惜那缝隙太小,我竟然一时出不来也进不去。

白泽这货乃是瑞兽,可辨天地鬼神,识万物,他打量我好一会儿之后,竟然……

对着我这颗还不够它塞牙缝的米虫舔了一口!

呸!呸!!

好臭好臭!!

“咦,你的坐骑怎么对签筒感兴趣了。”

老阎君上了年纪,眼神不太好,光看到大舌头舔来舔去的白泽,根本没看到在口水与臭烘烘舌头下垂死挣扎的我!!!

“老头儿,救命啊!!!”

我扯着嗓子呼救,奈何身为米虫,这点小嗓门哪里能入他们的耳朵。

只听得钟馗出言责备道:“白泽,住嘴,此乃地府圣物!”

“对对,闭嘴吧你,这可是初代阎君的眼珠子!”

我一面含泪附和,一面垂死挣扎。

白泽停下,哈赤哈赤得舔了舔嘴巴,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又看看主人钟馗,像是在表达什么。

幸好这会儿有一层光幕挡着,钟馗没有注意到白泽的示意,还在向老阎君汇报工作。

眼见主人没有搭理自己,白泽又回头盯上我,像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下口。

下,下你妹!

我强撑着缝隙两侧,用力拔出自己的身子,咕咚一下掉落在了地面上。

变!

我凝神聚力,化为人形。

可是,待我睁开眼,眼前居然还是白泽那颗山羊脑袋,还有它庞大如山的身子居高临下,将我头顶上方死死挡住。

我的乖乖……

怎么变不回去了?!

我浑身一个哆嗦,只觉得白泽的口水正朝着我滴答而来,根本顾不得许多,拔腿便跑。

白泽先看了看主人,迟疑了一会儿,随后还是挪动屁股,朝着我紧追而来。

完了完了,我在地府当了六百年鬼精,好歹也是个有身份的长辈,如今却要以米虫的模样被白泽这家伙吃掉,简直地府上下五千年第一大惨案啊!!!

“呜呜呜……老崔,救我……叶定稀救我……小白……十七……”

我拼命狂奔,见坡下坡,见缝就钻,能滚就不爬,根本顾不得往后看。

但是我能听到,白泽哼哧哼哧的呼吸声近在咫尺,还有那股从它嘴里喷出来,带着浓郁血腥的热气,简直能将我吹飞!

一旁,正在与阎君议事的钟馗突然眼光怪异得看过来。

白泽这是怎么了?

从前它跟随在旁,总是安分守己,没有指令时不会轻举妄动,此刻怎么像是抽风了,一个劲得摇头摆尾,还趴在地上扒拉着什么东西?

这厢,慌不择路的我已经沿着高台边角的缝隙滚到了老阎君的脚边,眼看着白泽那二货轻手轻脚,用一种捕食猎物的姿态要冲过来,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爬上了老阎君的衣摆,顺着衣袍下边一路爬了进去。

刚爬到小腿肚子那儿,就听得老阎王哎哟叫了一声。

“这……怎么回事?”

“白泽!你竟敢顶撞阎君,是想吃鞭子了吗!”

钟馗怒斥道。

你看老钟家的傻儿子,竟然为了吃一个米虫撞阎王老子,若我不是米虫本虫,只怕能捧着肚子笑到地上去。

我爬,我爬,我爬爬爬……

在签筒里时,我浑身力气就消耗得七七八八,眼下也不知从哪儿生出能量,竟然一口气爬到了老阎君的腰间,他就站在高台的边缘,紧贴着护栏,我顺势一跳便落在了栏杆上。

一旁,阎君的大手懒懒搭在栏杆上,对此刻的我来说就像是一道泰山挡在面前,我扭头看去,白泽那货竟然还没放弃,正用一种极度危险,全神贯注的……斗鸡眼,紧盯着我。

麻蛋!

一颗虫子,你至于么你!

我心中的小本本剩下所有空白页都写上了白泽的名字,若有命逃走,我非得要好好报复回来!

但就在这时,老阎君的手却突然动了动,巨大的手指头轻轻一弹,竟然掀起一道狂风之力,我只觉得身子骤然一起轻,然后便倒栽着从高台上掉落下去!

完了。

我眼看着下方涌动的鬼头,不被摔死也被踩死……

呜呜呜……

我不想死啊!!!

眉间一道光华涌出,半空之中的我突然感觉身子一涨,从米虫变成了自己的模样,随着啊的大叫,我摔进了一个敦实的怀抱里。

“哟,老妹儿,打哪儿来啊?”

孟婆挺着大肚子,满脸热情得冲着我笑。

我惊魂未定,只觉得气血上涌,两眼发晕,看着孟婆的大圆脸嗷呜一嗓子就哭唧唧了。

“呜呜呜,孟婆,再见到你真好啊!!!”

孟婆倒是被我搞糊涂了,将我好生放在地上,扶着我的手道:“你咋从天上摔下来了?”

还没等我回答,高台那边一阵咚咚颤动,然后便见阎君与钟馗双双疾步走来。

“丫头,你没事吧?”

呵呵,呵呵……

我强行挤出笑意,眼睛却不由自主得瞪着跟随其后的白泽道:“没事,没事,大难不死,有债必讨!”

“你不是在看守签筒么?到底去哪里了啊?”阎君又问。

我打哈哈道:“这几日没休息好,方才随意寻了个地方休息……”

老阎君和一种鬼众纷纷点头,唯独钟馗却下意识看向坐骑白泽,随后又打量我。

“喵……”

身后,突然传来猫叫。

我回首,便见橘猫眼光关切得看着我,像是十分担心我的情况。

我将它抱进怀里,感受着那微弱的温热感,这才觉得死里逃生,心情稍微松懈几分。

“那个……签筒抽完了吗?今年的幸运者都出来了吗?”我问道。

高台上,被我打断唱号的鬼差摇摇头,回应道:“姑姑,还差最后二十人。”

“昂。”

我点头,“你继续唱啊,我就不上去了。”

从此,我对百鬼签筒的高台生出阴影,有生之年必然不敢再去。

一旁的钟馗还在打量着我,而它的坐骑白泽已经将对我的兴趣转移,此刻,它竟然无比专注得看着我怀中的……橘猫!

第二十九章 诡异的木签!

好你个白泽,对我生出非分之想也就罢了,竟然还要打我的橘猫主意!

我气不打一处来,本想当场发作,却念着今天的计划眼看就要实现,强压下一口气。

一场小意外之后,阎君与钟馗重新回到了高台之上,白泽不见去处,只听得狱吏唱道:“1200097号女鬼!”

“是……是我!!”

胡冉从鬼群之中挤出来,满脸喜泪,激动得难以自持。

一旁,几个鬼差倒是暗自议论开来。

“这个女鬼不是光就居的吗?运气真好,刚下地府就能返阳了!”

“能返阳就是运气好吗?下一世只能做个倒霉鬼,命运坎坷!”

“不过……姑姑好像与她关系不错,前些日子总见姑姑去找她呢!”

我走过去,暗自瞪了瞪几个私自议论我的鬼差,吓得他们缩着小脖子躲开。

胡冉已经站在了百鬼夜行的队伍里,眼神四顾,找到我之后才投来万分感激的眼波。

得偿所愿,便是好事。

我心中松下一口气,一边撸猫,一边暗道:“接下来,总算可以好好休息了!”

高台之上,唱号继续,我正准备转身离去,却突然听到声音传来。

“5552121号女鬼……”

“……”

我浑身僵住,有一种被冰潮自脚心包裹的诡异感。

方才……我听错了吗?

高台上的狱吏没见到对应阴魂出列,再次唱道:“5552121号女鬼!”

四周围,鬼声四起。

“这个号码好奇怪啊,我来地府也有好几年了,还从未听过这个号码。”

“是啊,还是个女鬼,难道也是新来的吗?”

“该不会是无间地狱里的吧?听说那里的鬼可是永不轮回的极凶极恶之徒……”

我:“……”

高台上,阎君和钟馗各自蹙眉。

怎么觉得这个号码有些耳熟,隐约在很多很多年前听到过。

狱吏伸着脖子四下观察,见还没有人再出来,准备再次唱号,却被钟馗抬手拦住:“这个号码跳过,先唱其他号码吧。”

“是……”

狱吏得令,继续将剩下几个号码一口气唱完。

百鬼夜行的队伍,到齐99个鬼,唯有5552121号不见踪影。

我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怀中的橘猫懒懒得打了个哈欠,像是随时要睡过去。

孟婆就站在我身边,一脸八卦得问:“老妹儿,那个号码的女鬼你认识啵?”

“认识……”

我清咳两声,惨然一笑:“是我……”

啥?!?!

孟婆石化。

六百年来,我参与整整六百次中元节庆典,眼见六百回百鬼签筒转动,早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

原来我从不是地府里的鬼差,我只是一个无 法, 轮 回的阴魂。

另一边,阎君和钟馗已经走过来,四周围的阴魂和低等鬼差自动退散,只剩下我与孟婆,还有几个老资历的狱吏。

“东倾,你看这……”

阎君也没遇到过这种事儿,当下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那双慈目定定看着我,像是在询问我的想法。

我哪有什么想法。

六百年了,人间沧海桑田,万物变迁,早已物是人非,我去了能做什么?

人间一日游?

只是我不能开口,毕竟方才我才从高台上凭空掉落,不免引鬼猜想。

一旁,钟馗沉着脸,黑髭抖了抖道:“阎君,我提议这个名额作废。”

呃?

我愣了,还没等我开口,旁边的孟婆已经十分仗义道:“嘠哈玩意儿!为哈要作废!东倾凭哈不能回阳间溜达溜达!”

钟馗和孟婆不对付,现在当众被她落了面子,脸色难看。

“她没这个资格!”

哈?

我又愣住了。

“咳咳……”

老阎君假意咳了咳,拦在两个炮筒之间道:“我看这个事情吧,还是可以权衡一下……”

“百鬼夜行,不得耽误,难道要所有阴魂等向东倾吗?”

钟馗不退不让。

另一边,已经排列好队伍的阴魂倒是没什么意见。

他们之中有一部分鬼根本不想回去,若是能被耽误了时间错过鬼门关开的机会,反倒是好事。

另一部分,包括胡冉在内的鬼却眼巴巴望着我们,生怕今年这一场百鬼夜行因我而作废。

“钟大人,出了什么问题?”

小黑和小白走过来。

钟馗指着我道:“向东倾,她的编号被百鬼签筒抽出来了。”

啊?!!!

小白惊得张大嘴,“姑姑,可是真的?!”

我哭笑不得。

“是啊……”

“哇,这可是天大好事呢!”

小白欣喜道:“姑姑不是正想去阳间寻人吗?此去就能找到他啦!”

“……”

满场瞬间肃静。

我顶着各色怪异的眼光,含泪摸了摸他的脑袋:“大白侄儿,谢谢你啊。”

一旁,钟馗脸色沉得难看至极。

“向东倾,你是不是对百鬼签筒做了什么手脚?”他质问道。

我怀里的喵朝他呲牙,极为不满,却又惹得白泽那二货凑过来,虎视眈眈得盯着它。

太混乱了,我这几百年平静日子过惯,哪里受过这种罪。

“算了算了。”

我摆摆手,很是无所谓道:“我不去了,不去了。”

“这咋行!”孟婆义愤填膺。

“是啊,姑姑,您不是要去寻人……”小白疑惑不解。

“……”

小黑虽不说话,但竟然破天荒得没有随着钟馗的意思,只是眼光冷冷得看着我,还有我怀里的橘猫。

“其实,若这丫头想去……”

阎君到底心疼我,虽说摇摆不定,但实则心思更偏向我的心愿。

钟馗气息冷森,反驳道:“阎君,您怎么这般纵容向东倾,若她跟随百鬼去往阳间,地府之中岂非乱了秩序,将来还如何管理十八重地狱的阴魂?”

过分了啊……

我拉下脸来。

这就是典型的个人事件上升到集体安危,老钟未免太小题大做。

一旁的孟婆更是气得瞪眼,插着腰道:“样你说得,东倾就是地府一大祸害了昂!中个奖还不样领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眼看她唾沫星子要喷到老钟脸上,小白赶紧拉住她,却被炮火误伤。

“你败扒愣我!我哪里说错啦?”

“孟婆婆……”

小白委屈巴巴得撇嘴,孟婆这才冷静下来,揽着小白肩膀道:“别介别介,老姨一时情急哈!”

一旁,小黑沉脸。

第三十章 百鬼夜行

今日晨起,我右眼皮跳了几次,原是应验在此。

咳咳。

我清了清嗓子,先飞快用一个眼神将孟婆安抚下来,然后才分外严肃得看向大伙儿。

“大家......也听当事人发表一下意见啊......”

一时间,目光齐聚。

“我来这地府也不是为了凑数的,既是阴魂,便要享有阴魂该有的待遇......若今日钟大人认定我没资格中签,我便要问问,地府之中,我算什么?”

这般像模像样得应对钟馗,我也是第一次,虽说一颗鬼心七上八下万牛奔腾,但胆怯气不怂。

我迎着他那双铜铃眼,大有一种不给我一个说法便不愿罢休的气势。

其余鬼差在内,包括老阎君这个地府领头人,此刻都紧闭着嘴巴看向钟馗。

原因在于......我轻易不开口,开口便给了老崔一个横跨六个世纪的大难题。

若他今日能定位我的身份,说实话吧,能不能阳间一日游,在我眼里当真如芝麻绿豆。

可惜......

钟馗微微眯眼,其间冷光闪烁。

“向东倾,你别给我下套,你只是个身份不明的野鬼,今日哪怕你说破了地府这重天,我也不会同意将你加入花名册!”

话是狠了些,听来刺耳,一旁的骨感们齐齐变了脸色。

我略一颔首。

钟馗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个狼人,比狠人还多一点。

“野鬼......”

我弹了弹衣襟,云淡风轻得点头:“那便是阴魂了,既然如此,这一趟百鬼夜行我必须得去,否则地府秩序因我而乱,倒教我难辞其咎。”

从来中签者,去也得去,不去哪怕五花大绑也得扔出去,这是地府铁律。

“向东倾!”

钟馗气得吹胡瞪眼,两道赤色雷霆在他眉间隐约乍起。

一旁的白泽明显感受到主人此刻的愤怒,兽性盎然,冲着我与橘猫发出威胁的呜呜声。

“行了。”

老阎君站出来,负手挺胸,不动声色得拦着我半个身子。

“此事不必再议,黑白无常听令,带领东倾与其他阴魂即刻出发,不得有误!”

“是!”

黑白无常俯首得令,节奏甚稳。

我抿唇一笑,心中对老阎君此刻的气魄和威严敬佩得五体投地。

钟馗黑着脸走了。

白泽跟着他跑远几步,却又突然停下来,回首望着我怀中橘猫。

我虽不识兽语却也知道,那个眼神很危险。

等钟馗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大伙儿心神都跟着松懈下来,孟婆拍了拍我的肩膀。

“老妹儿,只管放心去,姐护着你!”

感恩,好鬼一生平安。

我点点头,心中将孟婆今日维护我的恩情悄悄记下。

老阎君恢复退休老干部乐呵呵的笑容,从袖笼中摸出一个掌心大小的黑色匣子递给我。

“丫头,这个给你,老崔留的,说是过中元节这天你或许能用得上。”

老崔?

我迟疑着接了匣子,沉甸甸的,还散发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腥臭味。

“里面是啥玩楞儿?”孟婆好奇问道。

阎君摇头,只意味深长道:“谁知道呢,许是定情信物吧!”

“......”

我心里感谢了老头儿全家。

百鬼夜行的队伍集结完毕,在黑白无常的带领下来到了鬼门关前。

此处与黄泉并非一道,乃是阴阳临界的屏障,就在忘川河下游的峡谷瀑布之间。

据说万万年前,阴阳两界相接紧密,在阳间随便挖个洞便有可能穿透地府,加上地震等自然灾害,所以在现世还留着多处火山口。

每一位阎君寿元终结时,便会化为地狱火浆,堵住那些贯穿阴阳两界的门路,这是他们最终的归处。

站在瀑布前,我略有一分伤感。

“姑姑,您不开心吗?”

小白走上前来,眼神关切得问道。

我摇摇头,手指无意识抬起,却又落在空荡荡的怀中。

“突然要出远门,还有些不习惯。”

小白瞥见我的动作,笑着安慰道:“姑姑放心,孟婆婆不是答应会帮您好好照顾小倩,再说午夜时鬼门便关闭了,我们很快就会回来。”

“是。”

我心不在焉得点头,只觉得脑子里来回闪过的便是白泽看着橘猫的眼神,实在难以安心。

“好了,大家排好队,稍后鬼门开启,你们自行想着要去的地方,从光幕之中穿过便可。”

黑无常面色冷森,站在百鬼队伍前宣告道:

“此时人间正是黄昏,你们必须赶在子时前回来,否则鬼门关闭,你们便是滞留人间的孤魂野鬼,一旦被抓回地府,判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每年百鬼夜行,总有那么一些心存侥幸的鬼,在人间因着这样或那样的原因逗留不返。

他们的下场从来只有一个,无间地狱。

“再则......”

黑无常继续宣告道:“百鬼夜行,自需谨慎行为,你们在人间所作所为都逃不过崔大人法眼,一旦违背地府律法,加倍严惩!”

说到此处,我总觉得黑无常的眼神极快得在我这处瞥过,可当我追着张望过去,却又并未觉察到他的眼色。

要说控制行为这一点,实则很难把控。

鬼也有七情六欲,且大多都有各自执念,好不容易去往人世,见到亲者痛仇者快,想要他们袖手旁观也很困难。

“每年都要这样训话吗?”

我拉着大白侄儿问道。

他点头,悄咪咪道:“一来警醒众鬼,二来本来有些鬼心中不安分,大哥能压一压他们心中邪念,也减少我兄弟俩日后的麻烦。”

很有道理。

我点头,不禁对老崔的得意门生黑无常有了另一番认识。

此时,眼前那道倒挂水幕突然有了变化。

水滴倒流,像是从上空而来的吸力,将忘川河水通通吸入无尽空间之中。

一道半透明的淡黄色光幕随之出现,接天连地,便是仰着头,也看不到光源尽头。

“出发吧!”

黑无常一声号令,百鬼徐徐而动,朝着光幕走去,不一会儿便消失不见。

他们去到了现世,记忆中最希望去到的地方,或许会物是人非,或许会得偿所愿,此为各人命数。

不远处,胡冉看了看光幕,又看了看我,迟疑片刻还是朝着我走过来。

“姑姑,此行您可有去处?”

第三十一章 现世的泪

这一世的小倩,心思玲珑,意本为善,她这样问我便是担心我脑中对现世一无所知。

一旁,白无常也好奇问道:“是啊姑姑,你想去哪儿转转,我和哥哥陪您可好?”

我看了一眼正站在光幕下,一脸严肃的黑无常,果断摇头。

“不必了,我与胡冉一道便好。”

阎罗大殿。

宝座之上的老阎王笑呵呵得批阅公文,下方钟馗脸色依旧十分难看。

“老钟啊,何故与那丫头置气,她是个可怜孩子。”

哼。

钟馗冷哼:“可怜?仗着你与崔珏偏袒,在地府狐假虎威,不知进取,分明是地府一大祸患!”

老阎君尴尬得抽了抽嘴角。

“言重了啊......”

“阎君,地府秩序森严,容纳向东倾已经法外开恩,但......不容放肆她到这种无法无天的样子!”

“哎......”

阎君沉沉叹息:“不容放肆,那也放肆多年了,老钟啊......你知道为啥在地府里,大伙儿都敬你,却也怕你,疏离你吗?”

“我......”

钟馗眼神微动,垂眸道:“我不在乎!”

“执法者,心中有度,方可张驰有道,一根琴弦过分紧绷,终会自伤。”老阎君摇头晃脑道。

钟馗低着头,脸上闪过一瞬难以苟同的神色,沉声道:“今日阎君也看到了,向东倾凭空掉落在高台之下,显然事有异常,另外我已经问过当值狱吏官,她自请执守百鬼签筒,分明是另有所图!”

“图啥呢?”

“去阳间!”

“去干啥呢?”

“......”

钟馗咬牙道:“属下定会查出真相,严惩向东倾!”

现世,京市。

“这便是黄昏景色?”

我微微仰头,瞧着满天渐变血色将云头染透,远处大雁并列而行,还有更远处的鸽鸣悠扬,送别落日。

胡冉点头,似是久违般深吸一口气,绝美的双瞳中倒影霞光。

“人间的景色,哪里也比不上。”

我轻轻笑道:“是人间的景色?还是人间的人啊?”

“姑姑……”

胡冉眼波轻荡,迫不及待似的望向一个地方:“前面是我和辰辉私下购买的房子,并没对外公开过,如果不出意外,应该能在这里找到他。”

我顺着视线看过去。

一栋顶天而立的高楼,最高处仿佛与云端相连,灰白的砖墙间是大面大面的落地窗,有的房子里隐约透着些暖色的光晕。

我曾在老崔带回的杂志和画报中见过这类水泥钢筋打造的建筑,在一座城市之中,高楼鳞次栉比,多少看来压抑,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身旁,路过的行人大多抱着一个小方块,要么贴着耳朵,要么捧在手里。

我瞧着他们埋着头过马路的样子,恍然明白为何近年来阴魂增多。

“姑姑是在看他们用的手机吗?”

胡冉问道。

我笑着点头道:“原来手机是这样用的。”

想起我那三个用来垫桌脚的手机,不免为老崔一阵肉疼。

但凡阴魂经过的地方,总会引起一些奇异的现象,按照现世的解释,就是磁场的干扰,我与胡冉一路走着,便能听到来往的路人各自议论。

“怎么回事?今天的路灯又坏了?”

“搞什么啊!电梯又出问题,物业到底管不管了!”

“走廊的监控怎么也坏了?用旧了的东西该换就换,拖拖拉拉什么也不管!”

“……”

胡冉回头望着远去的人群,噗嗤一下笑出来:“如果还可以再世为人,我倒是可以给编剧提供很多灵异片的素材了。”

说完,却又表情怔住,一抹苦涩涌上眼底。

多愁善感,女子本分。

我岔开话题问道:“可是到了?”

“嗯,就是这里。”

胡冉点点头,眼底浮现一抹淡淡柔光道:“这是我们的家。”

我从她的声线里听出一丝期待和紧张,忍不住安抚道:“别担心,辰辉虽然看不见你,但如果你真的在他身边,他一定可以感觉得到。”

心有灵犀,讲求的是一颗心,而不是肉身形态。

我与她相视一笑,穿门而入。

其间,漆黑一片。

到处都是散落的玻璃瓶和罐头,乱糟糟的居所中散发着一股酒气和各种奇怪食物混合的臭味。

胡冉神情尴尬得看了我一眼,很是担心道:“姑姑,我去看看。”

“好。”

我点头,隐约感觉到有一股微弱的生者气息,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传来。

胡冉走向那个房间,我也无心打扰,正想着四处走走,赏画观景,却又突然听得胡冉失控般哭喊了一嗓子。

“辰辉!!!”

怎么回事?!

我慌忙冲过去,却见一个男子被五花大绑扔在床上,满身血污,床单上是大块大块的污渍,散发无比恶心的恶臭。

他埋着头,像是昏死过去,但双手却被紧紧绑在身后,根本动弹不得,身下的衣服也是衣不蔽体,隐约露着大大小小的淤青和血痕,一看就是遭受到非人待遇,甚至是……凌辱!!!

“辰辉,你醒一醒啊!!!”

胡冉泪奔,扑倒在床边,双手用力抱着爱人。

但到底阴阳有别,她的双手刚一触碰辰辉,就像是一道息影被轻易地穿透过去。

“姑姑,我该怎么办,我求求你,你救救他,救救辰辉吧……”

慌乱无措的胡冉朝我扑过来,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你,你先起来吧……”

我俯身将哭成泪鬼的胡冉搀扶起来,她的悲伤难以抑制,自责和愧疚几乎将她撕碎。

“是我,是我不好……如果我没有将最后一通电话拨打给辰辉,他就不会被发现……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啊!!!”

“胡冉,你知道是谁在折磨他?”

我微微蹙眉,隐约觉得那个被隐瞒已久的秘密,正因为我们的到来而浮出水面。

果然,胡冉重重点头。

“能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只有他!那个恶魔!”

“是谁?”

“《倩女幽魂》的投资人,也是我经纪公司的老板——梁文杰!”

胡冉的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凶光,那种宛如厉鬼复仇一般的神情,我曾经见过不少,深知一旦形成怨气,除非完成复仇,否则根本不可能罢休。

第三十二章 出手解救辰辉

一步错,步步错,一时之念,万劫不复。

我伸手紧握胡冉的手腕,暗自施力,想要让她清明神智。

“胡冉,你听我说,冷静下来,邪念一旦生成,你回到地府之后就要堕入无间地狱,永不超生了啊!”

“呵呵。”

胡冉唇角勾起一抹阴冷苦笑:“这世上光景百年不变,却早已经善人难行,邪恶当道,姑姑,我一直不敢透露的那个秘密……你知道有多可怕吗?”

我并不知道。

先前在地府里,自从我决意相助胡冉,也去找老崔旁敲侧击得问过,但他生死簿上记载的东西又岂会让旁人得知。

见我沉默不语,胡冉正欲再开口,却突然听得一声虚弱而干涩的呻吟。

“唔……”

床上被扭曲捆绑的辰辉,像是醒了过来。

胡冉顾不得许多,再次扑了过去:“辰辉,辰辉!我来了,你听得到吗?”

一旁,辰辉艰难得扭头,被揍得淤青肿起的眼睛强撑开一道缝隙,只是眨了眨眼又再次无力得闭上。

我看着隐约露出的侧颜,沉寂百年的心头如古井落石,蓦然一颤。

他一定是个好看的男子,眉目清秀,干净,就像一块精雕细琢的无暇美玉。

但是此刻,他满面伤痕,淤青和血块沾染了整个脸庞,干裂的嘴角布满血口,竟是找不出一处完好的地方!

为人者,能够将同类凌辱至此,当真牲畜不如!

“辰辉……辰辉……”

胡冉哭着呼唤,却无法令辰辉再次睁开眼睛,她转而看向我,苦苦哀求道:“姑姑,您是地府里的前辈,您一定有办法救辰辉的,对不对?我求求您了……您帮帮我,帮帮辰辉吧……”

我走近两步,强忍着忽略床单上的血迹和污秽,压下心中涌起的情绪才能稍稍平静得与胡冉说话。

“还记得来时,黑无常当众宣告,擅自干预凡人命数的后果,你可还记得?”

“我……”

胡冉神情一愣,满心的悲恸化为泪水,咬牙点头:“姑姑,我记得……”

“若我们救了辰辉,他也不一定能逃生,或许命中注定的劫难,会以其他的方式要去他的命,你可还愿意为了救他,承受地狱苦刑?”我再次问道。

胡冉毫不犹豫,连连点头。

“愿意!姑姑,只要能将他救下,哪怕十八重地狱的刑罚统统承受,我也无怨无悔!!!”

我沉默。

为鬼多年,我不尝情爱,自然无法对胡冉此番的决绝和勇气感同身受。

或许不是亲眼所见辰辉所受的苦难,我只会劝诫她,不要轻视地狱刑罚。

但如今……

我起身,望着奄奄一息与泣不成声的一双人,只觉得他们教我认识了人间情爱的难能可贵。

咔!

一声轻响。

我手中的一束冷光朝着辰辉周身的束缚激射,染血的麻绳应声而断。

突然解脱的辰辉像是一滩死肉,重重栽倒在床上,随之而来的是昏厥之中都难以忍受的疼痛嘶鸣。

“啊……”

他骤然睁开眼睛,望着我与胡冉所在的方向,像是在生死临界的一瞬间看到了光亮所在。

“冉冉?”

“是,是我啊!!!”

胡冉惊喜万分,再次扑在辰辉的身边,双手隔空捧住他的脸庞,泪如雨下。

“辰辉……我来迟了……对不起……”

辰辉依旧看不到她,但却好似感受到了一股别样的气息,望着空气努力扯了扯嘴角。

“冉冉,是你来接我了吗?真好……我终于可以见到你了……”

我看着他的模样,竟然是那样欣慰,完全没有生者对于死亡的恐惧和抗拒。

也是。

生而为人,他不该承受的痛苦已经统统承受,或许没有什么是比死更好的解脱了吧。

“辰辉……你要活下去啊……我不要带你去地府,我要救你,你一定要活下去……”胡冉悲恸哭喊。

辰辉依旧望着空气,喃喃自语:“冉冉,你知道吗?我早就不想活了,可是……如果我没有查清你死去的真相就去见你,你一定会怪我的吧,为了调查杀害你的真凶,我耽误了去见你的时间,你会生气吗?不过没关系……我可以慢慢哄你……慢慢……”

他正说着,突然从外间的大门处传来动静。

“我靠!真他么邪门了,电梯竟然卡住,害得老子得爬楼梯上来!”

“要不是那边说了,要留下这家伙一口气慢慢玩,我他妈早就弄死他……”

“嘿嘿,别说这娱乐圈的男明星就是和平常人不一样,玩得带劲啊!”

辰辉听得那些声音,身子猛地抽搐,就像是一种本能的惧怕,潜藏在骨血深处的抵触让他下意识扭动身子,一不小心从床上滚落下去。

“什么声音!”

“我靠,快去看看,别是那小子死了!”

咚咚咚。

接连几个身影飞快从门外冲进来,一看床上空荡荡的,当下就变了脸色。

“他妈的!快找!把这房子翻过来找!”

“要不要报告那边?”

“报你妈个头!你想死可别拉上我!先找到那小子再说!“

“妈的,今晚找到他,我非要好好弄他一晚上……”

我看着慌乱跑出去的三个背影,身材魁梧,穿着紧身背心和短袖,肚腩上的肥肉一个比一个浑圆,其中一个光头,头顶还有大大的刺青,像是一只展翅的秃鹰。

“姑姑……现在该怎么办……”

胡冉神色慌乱得看着我。

方才那一瞬间,我用了障眼法,教他们看不到床下的辰辉,但这法子只能管得了眼下,若他们再次找回来,辰辉就会落在他们手里。

“你可认识他们?”我皱眉问道。

胡冉摇头:“我没见过,但……应该是梁文杰的手下,他养了一帮打手,都是各处的地头蛇和混混,成天混迹酒吧赌场,名声狼藉,但却私下里帮着梁文杰做了不少恶心勾当。”

“勾当?”

“是,梁文杰表面上看起来是个慈善家,成功人士,但其实就是一个禽兽!”

说到此处,胡冉的眼眶再次泛起红光,那是怨念激发的征兆,我赶紧拉住她的手走向辰辉身旁。

“辰辉的精气太过微弱,单凭他的力量,没办法从这里离开,你若想帮他……只能附身。”

“好!”

胡冉毫不犹豫得点头。

我指尖相触引出一股力量包裹住她的阴魂,慢慢推进辰辉身躯之中。

胡冉轻声道:“辰辉你别怕……我来了……”

第三十三章 轮不到你来干预!

“唔……”

一声哽咽,地上的身子缓缓动了起来。

“姑姑……”

辰辉抬起头看着我,眼眸中总算凝起一缕生者才有的微光。

我心中叹息,竟不知这般行事到底是在帮忙,还是将这一对苦命鸳鸯推往万劫不复的深渊。

罢了。

“赶紧走吧。”

我朝他示意。

辰辉点头,紧咬牙关承受着满身伤痛,起身时的动作就像是一寸寸被打碎的筋骨在重新缝合连接,无比艰难。

等他正要往门口挪动,却又听得噔噔噔跑近的脚步声。

“他娘的,老子就不信了,那小子还长出翅膀飞了不成!”

“不管了,我打电话给那边,万一真让他跑出去惊动警方,我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辰辉来不及闪躲,已经与接连闯进来的三人迎面撞上。

最先一人便是头顶刺青的莽汉,他瞪大眼睛看着辰辉,眼中火光迸发。

“狗 娘养的!老子还纳闷你躲哪里去了,居然敢摆你爷爷一道!”

“呵,幸好没去楼下查监控!我就说……都成这球样了,能跑去哪里!”

第三个进来的人稍瘦一些,穿着灰色短袖,精壮的胳膊上有一块刀疤,像是用刀尖刺穿过。

啪!

他三两步冲过来,一脚将辰辉踹飞,狠狠摔在地上。

“跑啊!你倒是跑啊!!!”

又是接连几脚,报复般朝着地上蜷缩的身躯狠狠踹去。

“行了,老伍,留他一口气,等梁总过来。”

头顶秃鹰的人冷冷道。

叫老伍的男人又踹了两脚,才极为不甘得站定,黑漆漆的眸子里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今天晚上,看我不弄死你!”

一旁,另一个穿着黑色背心夹克的男人挂了电话,看向两个同伴道:“梁总说了,半小时后到,咱们把这儿收拾收拾。”

“收拾个屁!”

老伍啐了一口,“这次干活才给那么点儿钱,能给他把人守着就不错了!”

“别废话!”

秃鹰男出言呵斥:“跟着梁总,是外面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你要是不想干,就给老子滚!”

他的话似乎很管用,老伍蛮横的气势顿时收敛,阴沉的脸色转变极快,嘴角扯出一抹讨好似的笑意。

“鹰子哥,我是被这小子气糊涂了,你别往心里去啊!我和鸿仔这就去收拾,立刻就去!”

说着,他朝黑色背心夹克的男人使眼色。

叫鸿仔的年轻人会意,跟着他前后脚走出去,只留下秃鹰男站在原地,眼光冷冷得打量着辰辉,还有床上散落的麻绳。

“你是怎么解开绳子的?”

他仿佛对着空气问道。

地面上,被踹得口吐血沫的辰辉已经说不出话,鼻息微弱,出的气多,进的气若有似无。

我站在一旁,冷眼瞧着秃鹰男那一双眯眯眼,心中忍不住暗道:果然,眯眯眼的都是怪物。

“胡冉,可还能走?”我问道。

辰辉一动不动,像是彻底昏死过去,只有靠近我一侧的手指微不可察得敲击地面三下。

我心中有数,再看向秃鹰男,邪魅一笑。

啪!

精准的力道破风而来,扇得秃鹰男一个趔趄,整个人挂在门框上一脸懵逼。

“妈的……”

他张嘴要骂,我抬手挥袖,朝着他隔空连扇几个耳光。

啪啪啪!

秃鹰男一阵东倒西歪,脑壳儿像个陀螺似的,差点一个跟头栽到地上,等好不容易站定立即慌乱得扫视四周。

“邪了……鬼!挖槽肯定有鬼!!!”

他慌不择路,扭头就要跑。

“姑姑,不能让他跑了……”辰辉强撑着站了起来。

我挥袖间引出一道鬼符,咻的一下贴在了秃鹰男光溜溜的头顶,他就像是突然被点穴定住,整张脸惊恐得颤抖着,牙齿咯吱咯吱打架。

还是叶定稀教得好啊。

我不禁暗自得意,若是没有他日常督促我学习那些枯燥的阴书鬼卷,只怕我今日还不见得能帮上胡冉。

一旁,被附身的辰辉拖着惨不忍睹的身子,一步步走到了秃鹰男跟前。

他的眼眸深处,红光如血。

“你……是你……”

干裂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竟如恶魔般狰狞,仿佛要将眼前人咀骨嚼肉。

“你,你怎么会……你不是辰辉,你是谁?!!!”

秃鹰男张不开嘴,呼噜噜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

辰辉此刻散发的气息,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生者,至阴至冷,宛如从无间地狱深处爬上来的怨灵,几乎要将那眉间最后一缕精气湮没。

我心中警钟大震,强行撑开一道气障将辰辉拦下。

“胡冉!不要让仇恨吞噬自己的本心!!!”

辰辉被震开,踉跄摔在门上,一口血沫从嘴角溢出,惨然嗤笑:“本心?什么是本心?姑姑……你告诉我,辰辉今时今日遭受的一切,难道不正是因为他本心为善?如果善者……不能庇护自己和爱人周全,那就让我堕落吧……哪怕沦为恶魔的走狗,我也要为辰辉报仇!”

啪!

还不等他话音落下,我已经隔空甩了一巴掌,将他震得匍匐在地上。

“因果循环,自有轮回,人间作恶,地府收阴,轮不到你来干预!”我面有愠色,心中更是急火上涌。

辰辉撑着门板爬起来,凄凄落泪:“姑姑……让我杀了他……我要用他的血给辰辉陪葬!”

她的视线总算清明,但此刻哀莫大于心死,惨然之色难以言喻。

我心中一惊。

“你是说他已经……”

辰辉摇头,大颗大颗得泪顺着满面伤痕滑落。

“他还没死,可是……我附身后,竟然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抵抗,他……根本没有求生意识了……”

我垂眸,心中的混乱就像是被千百阴魂惊扰的忘川河,惊涛翻滚,波涛连涌。

辰辉朝我哀求道:“姑姑……复仇之事,胡冉不求您出手相助,只求您能袖手旁观,让我为他做最后一件事……”

就在这时,一旁被定住的秃鹰男瞬间毛骨悚然,喉头咕噜噜发出破碎的声音。

“胡……冉……你是……胡……冉……”

他那副惊恐万分的样子,当真是如见了鬼一般。

我皱了皱眉,看着辰辉问道:“你的死……会不会也和他们有关?”

“不知道。”

辰辉万念俱灰,像是根本不在意自己死去的真相,被绳子勒出一道道血痕的双手缓缓按住心脏的位置,呢喃道:“辰辉……你受苦了……”

第三十四章 入死出生

从来善恶只在一念间,一线光明,一线深渊。

我看着他的模样,便是阴魂也处在了濒临崩溃的边缘,只能先劝导。

“你听我说,不管他还想不想活下去,先把他从这里带走,你不是一直希望他好好活着,如果现在死了人,你以为他能逃得过现世律法的追责?”

辰辉死寂般的眸子微微一震。

一旁,秃鹰男眼睁睁看着辰辉对空气又哭又求,像是个疯子,却又像是煞有其事,还叫出了早已过世数月的女明星胡冉,已经彻底崩溃,下身一软,裤管瞬间湿透,隐约有一股骚臭传来。

“姑姑……走吧,我要带他离开!”

辰辉无比厌恶得扫过秃鹰男,再次看向我,眼光重新恢复了丝丝光亮。

我点点头,心中彻底松了口气。

不过就这样离开,未免也太便宜这帮恶徒,反正擅自出手帮助他们已经要受审判,倒不如……

我微眯双眼,嘴角轻轻上扬。

唰!

又是一道鬼符从袖笼飞出,瞬间贴在了秃鹰男的脸上。

只见这家伙像是个被抛飞的垃圾袋,咚的一下摔倒在床上,紧接着便是一道微弱的冷光笼罩,他的身躯形态变幻成了辰辉方才的模样。

“姑姑……这是……”

辰辉不可思议得看着床上的秃鹰男。

我甩了甩袖子,面露得意:“怎么样?连每一处伤痕都是一比一复刻,虽说障眼法的时效短,不过只要够我们逃出去就可以了。”

“好……”

辰辉点头,正准备离去,却又突然转过身,在假辰辉的衣袋里找着什么。

我不太明白得看着他的动作,直到他拿出了一串钥匙,还有一个奇怪的白色小瓶之后才问:“这是什么?”

“他们应该有车,我们开车去警局比较快。”

辰辉背对着我回答。

我点点头,又问:“那白色小瓶呢?”

“姑姑,他们就是这东西害了辰辉,现在我要让这个恶徒也尝尝这种滋味!”

说着,他拧开瓶盖,将那瓶中倒出来的一把芝麻大小的药片塞入假辰辉的嘴里。

床上那个满身伤痕的身躯根本无法抵抗,强行咽下药片才大口大口喘气,眼光狠毒得看着辰辉:“你……你居然阴我!”

“呵,你不是要爽么?待会儿让你爽个够!”

辰辉啐了他一口,转头走到我身边道:“姑姑,咱们走吧。”

“好。”

我捏了个决,暂时隐去辰辉的身形,又忍不住回头望去,床上的假辰辉突然面色潮红,眼神迷蒙,整个人很是不安的扭来扭去,嘴角还流出一长串口水,好像十分痛苦的样子。

“他不会死吧?”

“哼。”

辰辉冷冷嗤笑:“这些药不会让他死,但外面那两个人会不会弄死他,可就不好说了。”

我不禁后背一寒,也不敢再想其他,带领他一起离开了房间。

客厅之中,灰衣男老伍和夹克男鸿仔正在清扫满地的垃圾,嘴上愤愤道:“哼,鹰子哥把我们调开,这么久还不出来,肯定又是去弄那小子了吧!”

“那小子骚起来,还真没女人什么事儿了,别说是鹰子哥,谁见了都把持不住……”

贴着墙边快步走着的辰辉听得这话,脚步一顿,眼光狠狠得盯着二人。

我转身拉住他的手,摇摇头暗示:“先离开要紧。”

这时,房间里突然传出痛苦而压抑的呻吟。

“啊……嗯嗯……”

“搞什么玩意儿!”

老伍扔了手中扫帚,憋着火道:“不管了,老子也要去!”

“别啊!”鸿仔拦住他道:“等会儿梁总就来了,让他撞见不好!”

“怕什么!”

老伍眼神瞥着走廊尽头的卧室,愤愤道:“梁总自己也不是什么干净人,他做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比咱兄弟几个做的脏,再说等他来了把那小子接走,咱们再想弄他就没机会了!”

说着,他一把推开了鸿仔,大步朝着呻吟传来的方向走去。

鸿仔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儿,也快步追上去。

片刻之后,房间里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滚……滚开!别碰我!”

“竟然敢对老子动手,我看你是活腻了!”

“伍哥你别打了,再打他就死了……鹰子哥呢,他怎么不见了?”

“管球他呢!老子先爽要紧……”

“滚……”

我与辰辉对视一眼,轻轻问道:“里面到底怎么了?”

“姑姑,您别管了,走吧。”

辰辉推了推我,嘴角藏着一抹快意的浅笑。

我们顺利离开房子,一路来到地下停车场,在辰辉的车位上找到了一辆黑色轿车。

“你能开吗?”

我坐在车上问道。

辰辉点头:“我能坚持,不过姑姑……您是第一次坐车吗?”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坐姿端正,体态优雅,没什么问题啊。

辰辉轻扯嘴角想笑,却又被伤口弄得倒抽了一口气。

“姑姑……你要坐在椅子上,这里是车前盖,坐不得人。”

呃?

我嘿嘿干笑两声,从车盖上翻下来,辰辉帮着我拉开了车门,我顺着他的指引坐进去。

都怪老崔带回来的画报提供错误示范!

辰辉坐在我另一侧,用秃鹰男的钥匙将车启动,车前骤然点亮两道光束,像是要引着我们逃离身后的万丈深渊。

等车顺利离开停车场,行驶在地面上,我与辰辉不约而同得松了一口气。

“姑姑……我们成功了,我们救了辰辉……”

虽然他在开车,但眼中的泪如决堤,整张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激动。

我微微一笑,又有些担忧道:“胡冉,你确定楼上那三个人不会闹出人命来吗?”

“不会的。”

辰辉哽咽得笑道:“姑姑不是说了,障眼法时效很短,只怕这会儿楼上已经大乱,而且他们不是说梁文杰马上就到,这种时候他不会允许弄出人命,把脏水往他身上引。”

同一时刻,楼顶卧室之中。

“我他妈要弄死你们俩!”

秃鹰男下身赤裸,腰上肥肉满是淤青,整个人像是癫狂似的咆哮,蛮横得掐住老伍和鸿仔的脖子。

“鹰子哥……我,我们……”鸿仔说不出话来,憋着气的脸涨成猪肝色,拼命想要挣脱那铁钳般的手。

一旁,裤子还没来得及提上的老伍更是吓得屁股尿流。

“鹰哥……我们,我哪知道是你……这是怎么回事……那小子人呢?”

他的一句话惊醒秃鹰男,他啪的松开鸿仔,咬着牙指挥道:“快,打电话给梁总!”

第三十五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辰辉太过虚弱,开车逃离了一段距离后,意识已经越来越模糊,不得不停靠在路边休息。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胡冉,你先出来吧。”

“可是姑姑……没有我帮助,辰辉根本坚持不到医院……”

“你是阴魂,在辰辉的身体里待久了,自身鬼气也会被侵蚀,他也会被耗得越来越虚弱,你总不希望他好不容易逃离魔爪,在路上又没了命吧。”

“这……”

胡冉不再迟疑,身子小心翼翼得趴在方向盘上,然后朝着后方抽离出自己的魂魄。

那个埋着头的身子,虚弱得垂下了双手,只剩额头无力得抵在方向盘上,似是昏迷未醒。

“辰辉……辰辉你快醒来啊!”

胡冉泪如雨下。

我看着四周围,天色已晚,路上几乎没有经过的车辆和行人,想要找人帮忙也很难,只能先等待辰辉自己醒来。

“胡冉,还有半个时辰我们就要回去了。”

胡冉低头看着辰辉,哽咽道:“姑姑,他这个样子……我怎么可以放任他不管?”

哎……

“不回去,难道你要滞留人间,等着黑白无常来抓你?”

倒不是我心狠,只是这些年来,我见过太多太多中元节后被带回的阴魂,他们在地狱之中遭受的刑罚太过惨烈。

“姑姑,至少让我想办法把他送去医院,亲眼看他得到救治好吗?”

胡冉哀求道。

我总归不忍,点点头答应下来。

正当这时,不远处的路口突然接连又几个光束闪过。

我拍拍她道:“你看,来车了!我们想办法将车拦下,他们应该可以发现辰辉的。”

胡冉正要点头,远远看见驶来的两辆车,突然浑身一震。

“不好!姑姑,是梁文杰的车!”

什么?!!

我跟着吓了一跳,这么快就追来了?!

“姑姑,我先附身,让辰辉开车离开这里吧!”胡冉急忙道。

我不敢迟疑,马上将她推入辰辉的体内,那个虚弱不堪的身子强撑着坐起来,还没来得及发动车子,已经被两辆车前后拦下进退之路。

“姑姑……”

辰辉望着我,惊恐难安。

我心中擂鼓咚咚,暗自握紧了拳头,却想不出来此刻该怎么办才好。

到底是自己逞能了……

啪。

前方堵住去路的车上走下来一个身影,身材瘦高,有点像猴子脸,一双三角眼微微眯着,眉梢下垂,一身精致的深蓝套装,短发梳得整齐油亮。

在他身后,接连跟着下来两人,贼眉鼠眼,脸色阴沉得盯着我们。

后面那辆车也有人下来,我扭头看去,正是在房子里见过的老伍和鸿仔。

那个鸿仔看来倒罢了,只是老伍鼻青脸肿,眼露凶光,像是要将辰辉生吞活剥。

“姑姑……”

辰辉恐惧得望着前方,浑身颤栗,脸色惨白无比。

我心里隐约知道,他对于眼前人的惧怕,应该不只是来自于辰辉,还有胡冉这个亡者对于凶手的恐惧。

“先下车。”

我强压下快要蹦到嗓子眼的鬼心,拉紧他的手安抚道:“下车找机会逃跑。”

辰辉仓皇点头,啪的一下解开了车门锁。

我与他各自从一侧下了车,十几步之外的梁文杰皮笑肉不笑得看着辰辉,像是看着一只从捕鼠器上逃走的老鼠。

“呵,听说你小子藏了点本事,能留着一口气逃走不说,竟然还把老鹰给阴了啊。”

梁文杰随手扔掉手中的烟蒂,一股烟雾仰天喷出。

辰辉虚弱得站立不稳,强撑着车盖才勉强能稳住身形,狠狠瞪着梁文杰道:“放了我,胡冉的事情我不再追究!”

胡冉知道,这是辰辉最后能讨价还价的底牌。

对面,梁文杰突然冷笑起来,就像是一个笑点极高的人,突然听了个低级趣味的冷笑话,造作的笑声极为尖利而刺耳。

“哈哈哈……你他吗和我谈条件?你有什么资格?还是说……这几日你根本没有意识到,你在我手里……就像一只臭虫,随便捏一下,嘭!就是一块臭烘烘的肉渣子!”

梁文杰脸色阴沉,狰狞的表情甚至比魔鬼更可怕。

辰辉浑身止不住的颤栗,下意识望向了我这边,紧抿的嘴唇似是在求救。

“姑姑……”

我手中捏着最后一道鬼符,朝他点了点头。

只要能定住这些人,辰辉就有机会逃开,这是唯一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

可是……

还没等我将鬼符扔出去,却突然听得梁文杰轻扯嘴角,发出桀桀桀阴冷的嘲笑声。

“我还忘了,老鹰说你能通灵,现在跟在你身边的是谁?胡冉吗?”

听到胡冉的名字,我与辰辉同时一怔。

他……能看到鬼?!

梁文杰笑里藏刀,又道:“就算胡冉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帮你,你以为今天晚上,你还能有活路吗?”

原来他看不到,那就是……有人帮他?

我正思忖,却见又有一个身影从车上走下来。

他身量不高,像是个未成形的孩童,佝偻着背,微微发出的咳嗽声听来却又有些苍老,浑身散发的阴气不同于一般生者,像是老崔曾与我提过命格奇特,能够通灵的凡人。

那人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面部被阴影笼罩,脸颊深陷,颧骨高耸,形容枯槁如老者,只有一双眼睛透着精光,正在死死盯着辰辉。

“呵,还以为是什么大本事,原来不过是个冤魂附身……”

只一眼,他就已经看出了辰辉身上附着的胡冉。

“梁总,前阵子死的那个女明星,此刻就在这小子的身上,要不是她,咳咳,这小子可跑不了!”

听到女明星三个字,四周围的手下们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唯有梁文杰一点也不害怕,反倒是向着辰辉的方向走近两步,打量着他道:“还真的是你啊……胡冉,死得太匆忙,竟然没能好好跟你告别,我还真是遗憾呢。”

“你!”

辰辉被他激怒,咬牙狠狠道:“分明就是你买 凶 杀 人!是你害死我,还让我死得不明不白!”

“哦?”

梁文杰冷冷嗤笑道:“没证据的话,活人可不能乱说,不过一个死人说得话,不知道警察信不信,哈哈哈……”

一旁,那个能看到胡冉阴魂的男人突然瞥向我这边,面色一僵。

“梁总,等一下!”

第三十六章 先出手为强

“等什么?”

梁文杰扫了兴致似的,扭头瞪着他。

黑帽老头眼中折射出一点寒光,死死盯着我的方向。

“呵,原来是有你帮忙。”

我心中暗叫不妙,幽幽得打量他:“你知道我是谁?”

“姑娘是地府老前辈吧。”

黑帽老头气定神闲道:“看您周身鬼气,可比一般冤魂浓厚不少,至少也是个下等鬼差了。”

哦?

我眉梢轻佻,思忖道:这人看来有几分本事,但到底 火候不足。

“既知我是鬼差,就该明白胡冉之事已经惊动地府,此番将她带回阳间便是要了却心愿。”

我冷冷得注视他,暗中施压:“你也算骨骼清奇的凡人,可别自损阴德,该怎么做不用我再提醒了吧!”

哪知,黑帽老头竟是面无惧色,故作惋惜道:“我也不过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姑娘还是行个方便,日后地府再见定然报答姑娘今日恩情。”

“谁要你的报答!”

辰辉忍不住插嘴,神色闪过一丝慌乱:“姑姑……您不要听他的。”

另一边,梁文杰冷眼打量着黑帽老头和辰辉的互动,隐约猜到了什么,虽然他看不到,却还是朝着我的方向客客气气得打了个招呼。

“既然有鬼差来了,梁某自然也要给几分薄面,阴阳有别,人鬼殊途,今晚中元节,也是人间祭祀亡者和驱魔消灾的日子,梁某保证,不动血腥,只要胡冉离开辰辉的身子,将辰辉交给我们,一切恩怨……一笔勾销。”

因他看不到我,只能对着空气说话,眼神有些飘离,但因为有黑帽老头撑腰,哪怕是与鬼差狭路相逢,也是丝毫无惧。

辰辉怔怔看着我,颤抖的唇似是想说什么。

我心中估摸了一下时辰,距离子时返阴只剩下一刻钟,若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回去,只怕小黑小白就要来抓我们了。

思量一番,我重新看向黑帽老头道:“辰辉重伤,如果被梁文杰带走等于要了他的命,你是通灵者,自然知道你这样的人本就是异类,一旦助纣为虐夺人性命会遭受加倍反噬,堕入无间地狱也是极有可能,但如果今天你帮了我们离开,日后你去了地府,我保证在阎君面前替你求情!”

“姑娘美意,在下心领了。”

黑帽老头微微抬头,忽然就笑道:“只不过……在下魂归地府,少说也得三四十年后了,那时的事情……谁说得准呢,不如眼下姑娘先行个方便,别挡了在下的财路。”

见他毫不退让,我面露愠怒。

“不知好歹!”

咻!

不过电光一瞬,我手中的鬼符已经朝着黑帽老头飞去。

“带着辰辉先跑!”

我呼喊,手中捏诀将他的身形隐去。

四周围那些包围着辰辉的手下们,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从眼皮子底下消失,各自愣在原地,还是梁文杰当先吼道:“蠢货!跟着血迹追!”

几人这才反应过来,老伍和鸿仔不知从哪拎出两根小臂粗细的铁棍,气势汹汹得追着血迹冲进路边的树林里。

“抓住那小子!我要活剥了他!”

“快追,别让他跑了!不然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我心下着急,一个闪身想要跟上去,却被突然出现的黑帽老头拦住了去路。

“姑娘,事已至此,都是各人造化,你只不过是个鬼差,还是少插手为妙。”

“妙你个头!”

我气得朝他呼了一巴掌,却被他极为敏捷得闪开。

在地府里我虽承着大伙儿一声姑姑,但到底是个不学无术的鬼精,此刻与有些通灵本事的凡人相斗,自然落了下风。

咚!

才不过三两招,我已经被老头扔得摔在地上,他手中也不知拿着一个什么奇怪的法器,竟然可以克制鬼的阴气,我在他面前还不如一个黄毛丫头。

一旁,梁文杰不紧不慢走到黑帽老头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道:“不错……骆爷,京市里人人都赞你本事大,竟连鬼差都能降服,果然让我大开眼界。”

“呵呵。”

骆老头冷冷一笑,若仔细听来,他此刻的气息之中压抑着躁动而不安的喘息,故作轻松道:“梁总大可放心,今晚这位鬼差对您并无威胁,至于那个小明星,您只管抓回去,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你说辰辉那小子……”

梁文杰脸色阴沉,眼角闪烁着狡黠的精芒:“只要封了他的嘴,那种垃圾我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不过……梁某长这么大,可还没有亲眼见过鬼差,听骆爷的意思……今晚来的鬼差,还是个女的?”

“是……不过……”

骆老头见多识广,人间的牛鬼蛇神见过不少,自然明白梁文杰这番话的深意,但鬼差到底与阴魂不同,打狗也得看主人啊。

“不过什么?”梁文杰裂开嘴,阴恻恻得冷笑:“人间的女人我玩过不少了,实在没意思,不知道这鬼差的滋味怎么样……不是有句话老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哈哈哈!”

骆老头和我各自脸色一僵。

文杰文杰,这名字听来还有些文化,实际却是个大草包!

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因为受伤鬼气外泄,此时周身阴气凝重,引得四周围磁场如痉挛般波动,头顶的路灯也跟着疯狂闪烁起来。

骆老头微微一惊,赶忙道:“梁总,鬼神自有敬畏,切莫妄言!”

“哼,嫌给的钱少就直说!”

梁文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扔在他脚边,略显鄙夷得睨着他:“坐地起价的事儿,你也做得不少了,卡里有五十万,见好就收!可不要在我面前贪得无厌!”

骆老头看着地上那张墨绿色的卡片,又看了看我,神色挣扎了几秒,咬咬牙附身捡卡塞进怀里。

“姑娘,得罪了!”

呃?

我心头一跳。

这老头子难道能把我给绑了不成?

只见骆老头手中突然拿出一个小臂长短的锥形法器,并指歃血,口中默念着晦涩难懂的字音。

不过瞬间,那法器嗡嗡震动,竟是脱离他的手朝着我猛然刺来!

第三十七章 一呼百应

“姑姑!!!”

一声响彻夜空的惊呼。

还不待谁反应过来,便有一道血光挡在我身前。

噗……

胡冉扑在我身上,满身绽放的血光骤然大作,强行震开刺来的锥形法器。

我难以置信得看着她:“胡冉……你怎么会……”

眼前的她,双目赤红,浓重的血气和怨念统统从骨子里迸发出来。

怨灵……

胡冉终究没忍住。

“姑姑……辰辉他死了……死了!!!”

胡冉发出压抑的嘶吼,痛苦万分,凶光绽放的双眸死死盯着四周围的人。

“我要他们陪葬!梁文杰……你们都去死吧!去死吧!!!”

嘭嘭嘭!

血光大震,附近几盏路灯猛地爆裂。

骆老头惊骇万分得看着胡冉,下意识将法器收回挡在身前,同时招呼四周道:“大家小心!胡冉化成厉鬼了!!!”

什么?!!

梁文杰僵在那里,跑回来的老伍和鸿仔等人早已吓得面色惨白,一个个腿肚子狂抖,只看着阵阵阴风大作,却不知厉鬼到底在何处。

“你!借势作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胡冉手中血光涌动,像是积蓄着一团随时要爆裂的火焰,朝骆老头大喝道:“现在滚开,我留你一条命!”

骆老头神色一闪,似乎在犹豫到底该不该掺和这趟浑水。

一旁的梁文杰觉察端倪,趁其不备扣住他的肩头,恶狠狠道:“骆爷,收了胡冉和那个鬼差!我再给你一百万,不!!两百万!!!”

老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微眯着眼,瞧着骆老头一咬牙一跺脚,再次催动手中的锥型法器,朝着我和胡冉的方向隐隐发力。

“人间岂容你等作恶,现在离去,一切恩怨就此作罢!”

“作罢?”

胡冉浑身被血光所燃,整个鬼就像是从火海里走出来,半空中阴风呼啸,发出凄厉的哀嚎风声。

“我心爱的人被梁文杰和他的手下凌辱至死!这样的深仇大恨,你告诉我要怎么作罢!!!”

话音未落,一阵阴风激荡,朝着梁文杰等人的方向冲去。

他们看不到,却凭空被一股阴力撞飞,一个一个四仰八叉得栽倒在地。

唯独骆老头靠着法器自持,勉强应对着猛烈阴风和扑面而来的怨气。

“收手吧!阴魂作恶,永世不得轮回,你真的要亲手葬送后世吗!”

“哼。”

胡冉嘴角勾起一抹阴冷至极的笑意。

“今晚能拉着你们这帮人间恶魔下地狱作伴,能不能轮回对我和辰辉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说罢,她再次出手,却没想到被暗中蓄势的骆老头抢先而动,锥型法器激射一股力量,将胡冉强行镇住,满身的血华如沸腾般狂涌,却无法冲破那股抵挡在前的力量。

“胡冉!!”

我闪身上前,还是慢了一步,先前在骆老头手中的奇怪法器再次出现,将我震得摔在地上。

“姑姑……别管我了,你快回地府吧!”胡冉扭头朝我呼喊。

此刻若我离去,胡冉要么魂飞魄散,要么被黑白无常抓捕,下场也好不了多少,我哪里能走!

“骆老头!”

梁文杰眼看阴风骤然止住,目露凶光,狰狞喊道:“把胡冉灭了,抓住那个鬼差!!”

骆老头眼光一顿,沉声应道:“两百万!今夜这一切如你所愿!”

“成交!”

梁文杰垂眸,肩头微微耸动,脸色浮现宛如恶魔般的残忍冷笑:“做人做鬼,注定都要死在我手里,胡冉,你还真是可怜啊!”

骆老头与他达成协议,不再迟疑,转头看向我,眼神微凝。

“姑娘,得罪了!”

嗡!

抵挡我的力量骤然回收,就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我从头罩住,我情急想跑,却发现那网子已经将我所有退路封住。

“你个见钱眼开的老东西,竟然敢动鬼差!不怕得罪阎王爷吗!!!”

我被大网束缚,一边疯狂挣扎,一边朝着他狠狠威胁。

骆老头扯了扯嘴角,虚笑道:“等我死得了再说吧!”

疯了,疯了!!

我两手撑着头顶的网子,想要强行破开,却被那股力量割裂手掌,浑身的鬼气像是被千万根钢针刺穿,痛苦异常。

不远处,梁文杰已经彻底疯魔,看向我的方向癫狂大笑。

哈哈哈哈……

“鬼差又怎样,只要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路边树林里传来极为诡异的叫声。

喵嗷……

分明是猫叫,却听来毛骨悚然,像是一只手猛地穿透胸膛将人心一把捏爆。

紧接着,便是来自于猫狗狐狼等各种动物们此起彼伏的惊叫,杂乱刺耳,戾气万分,如一呼百应般朝着我们包围而来,将这条阴暗无光的马路彻底撕裂。

我四处张望,马路四周的阴暗中出现越来越多鬼魅般的黑影,一双双或绿或红荧光闪烁的眼睛,就像是一簇簇闪烁的鬼火疯狂涌动。

而在他们之中还有一个分外熟悉的身影。

叶定稀?!!!

当先从树林里跃出的橘猫,可不是我家叶定稀吗?

“我在这里!”

我朝橘猫挥手呼喊。

隔着不足十米的距离,那家伙看见我狼狈的样子,微眯起眼,幽幽猫瞳冷光乍现,像是要化身吃人的野兽。

另一边,梁文杰和骆老头等人瞬间被各种动物团团包围,顿时吓得神色大变,几人被逼退成一团,缩手缩脚得推搡着彼此。

“哪……哪来这么多猫狗……”

“梁总,这有点邪门啊,你看那几只狸猫和白狐是不是前些日子你工厂里剥皮的……”

“呸!再乱说话,小心我撕了你的嘴!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不快把这帮畜生打跑!!”

禁制自行消失后,胡冉先跑到我身边,虽然满身还是血华流转,但比起刚才的戾气已经减淡不少。

“姑姑,您没事吧?!”

我摇摇头,飞快问道:“辰辉的身体呢?”

“还在树林里……”

胡冉望着四周越聚越多的动物,仿佛也有几分惊慌问道:“姑姑……这到底怎么回事?”

第三十八章 不就是一只猫

我远远看着老伍和鸿仔带着几个人,畏畏缩缩得挥动棍棒驱赶动物,却又被吓得连滚带爬跑回去,不禁一阵好笑。

“你别怕,是这帮人的报应来了。”

喵……

橘猫如这帮猫兵狗将中的将军,一声号令,所有动物们立即纵身飞扑而上,对梁文杰他们群起而攻之。

场面瞬间失控,不到片刻便听到哀嚎和惨叫从包围圈里传来,空气中散发着越来越浓郁的血腥气。

橘猫冷眼看着惊慌乱窜的人类,瞳光中毫无波澜,转身走到我身边仰头喵呜叫了一声。

“我没事,幸好你来得及时。”我朝它微微一笑。

一旁,胡冉认出橘猫来,忍不住问道:“姑姑,这猫您不是留在孟婆那儿了吗?”

我点点头,“想来是不放心我。”

多余的话眼下我也不便再说,况且子时已过,须得尽快赶回地府才行。

橘猫仿佛读懂我的心思,转身扫视着混乱战场。

我跟着看去,老伍和鸿仔那帮人抱头鼠窜,身上被咬出好些血窟窿,早已没有还击之力。

倒是梁文杰被骆老头保护着,那法器不但可以克制阴魂,竟然对动物也颇具威慑,好些动物被法器震伤,一时不敢再强攻,只能围成一个大圈冲着他们发出呜呜的威胁声。

“那老头有些本事,有他在,梁文杰才敢这么嚣张!”我忿忿道。

橘猫淡淡点了点头,动作轻盈得起跑跳跃,刚落在包围圈外,那些动物们便自行给它让开了一条通道。

手持法器,满头冷汗的骆老头看见橘猫,脸色骤然一变,惊慌道:“您……您是……”

“不就是一只猫,骆老,先弄死他!”

梁文杰像是早就看出这帮动物唯橘猫独尊,一边往骆老身后躲着,一边暗中示意他抢先出手。

可是此时的骆老头,早已不见方才气势,沉着脸收起法器,朝着橘猫恭恭敬敬道:“今晚的事情,骆某不知与先生有关,还望恕罪。”

什么?!!!

梁文杰瞬间一脸吃了屎的诡异表情。

“骆老,你疯了?你跟一只畜生道歉?”

哼。

橘猫发出冷冷嗤笑,四周的动物跟着呜呜威胁起来。

骆老头瞥了一眼梁文杰,只觉得自己今晚被他坑惨了,招惹了厉鬼和鬼差不说,现在还惹到眼前这只猫……

他暗忖,眼神不自觉转到我这边打量,像是在揣测我与橘猫之间的关系。

一旁,梁文杰见到骆老头的反应,心肝脾肺肾都揪成一团,伸手猛地夺走他的法器,朝着橘猫威胁道:“放我们走,不然……不然今晚你们都得死!”

橘猫瞳光一凝。

这是一个极为危险的信号。

彼时我并不懂得,但骆老头却吓得面如土色,化掌为刀直接劈向梁文杰的胳膊。

咚当。

法器被震得摔落在地。

骆老头像是彻底放弃梁文杰,独自走上前两步行礼道:“先生……看在……看在我帮过您的份上……放了我这一回吧!”

“老头,你疯了不成?”

梁文杰疼得龇牙咧嘴,一双眼睛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

骆老头毫不理会他,只是静静与那双猫瞳对视,像是在斟酌该如何补救。

喵……

橘猫声音极淡,带着冷冰冰的气息。

骆老头浑身一抖,飞快看了我一眼,黑帽下的神情难以辨清。

不过几秒,他又抬起头陪笑道:“是我一时为钱财所迷,挡了姑娘的道,今天就给姑娘赔罪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伸出右手抓住左臂,猛力一扯。

刺啦!

一条胳膊连骨带肉得被扯脱,血水喷涌,浓郁的血腥气顷刻冲来。

骆老头强忍剧痛,牙齿哐哐打颤,哆嗦着道:“姑,姑娘……在下多有得罪,还请宽恕!”

狠人!

我眉眼抽跳,只觉得这老头当真是个狠人。

橘猫对他的动作很是冷漠,嘴角甚至勾着一抹嘲讽的冷意,转头看着我喵得叫唤了一声。

“可还满意?”

呃?!!

我竟仿佛听懂兽语,却总有一种错觉,它好像是在问我一件衣服,一块糕点,一张字画,可还满意?

满,满你个大头鬼啊!

我心中一阵恶心,悄悄朝它挤眉弄眼:“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若你气消了,把他放走,他对我还有些用处。”

原来如此。

我竟有了幻听似的,又听懂叶定稀所说的话,想来他会这么说应该自有安排,便故作严肃得看向骆老头道:“今晚的事情,我不追究你了。”

骆老头如蒙大赦,苍白的脸上滴滴答答得落着冷汗,忙不迭鞠躬谢道:“多谢先生,多谢姑娘!”

“不过……”

我突然沉声开口,惊得骆老头差点把血淋淋的断臂摔在地上。

“姑,姑娘还有何吩咐!”

“我瞧你眉间精气虚弱,已经没多少阳寿可活,接下来的日子,还是且行且善,多多积赞阴德,免得去了地府追悔莫及!”

“谢姑娘教诲!”

骆老头躬身行礼,转身要走,梁文杰扑上去抱着他的腰身:“骆老……你,你不能丢下我……我给你钱,你要多少我都给!!!”

“哼。”

骆老头强行掰开他的手,像是看杀父仇人似的看着他:“钱?梁总,我要是你,现在就以死谢罪,还能少些痛苦!”

说完,他大步离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包围圈里只剩下一个被遗弃的梁文杰,他已经彻底吓傻,浑身抖得像筛糠似的,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

先前那帮手下,包括老伍和鸿仔在内,此刻都跑得没了影,梁文杰就如同一块砧板上的烂肥肉。

就在这时,胡冉突然发难,强行冲进去抓住他,她的眼中凶光暴起,仿佛彻底被仇恨蒙蔽,几乎要将梁文杰的脖子生生掰断。

“胡冉,住手啊!”

我慌忙跑过去。

“姑姑……”

胡冉双目赤红,悲恸哀求道:“求您了……让我亲手杀了这个人渣!只有杀了他,才能消去我心中的仇恨!”

梁文杰的脸涨成猪肝色,舌头也拉了出来,双腿抽搐,拼命挣扎,几乎翻了白眼。

第三十九章 勾魂索命

“胡冉,你听我说,今晚我们已经擅自动手,干涉了辰辉的命格,如果你再出手杀人,回到地府之后我也难以将你保住,为了你自己,也为了辰辉……你放下执念吧!”

听得我的话,胡冉脸色一怔,痴痴看向了树林的方向:“辰辉……你在哪里……”

她手中禁锢的力量分毫不减,我眼看着梁文杰眉间的精气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就在这时,路边的树林里突然传来窸窣动静。

唰!

一道冰冷的黑链如蛇窜出,猛地锁住胡冉的脖子,将她掀得向后翻倒,重重摔在地上。

锁魂链?

小黑和小白?

他们怎么来了?!

我慌忙转身看向橘猫,它发出喵呜一声,所有围攻梁文杰的动物齐齐转身,随同他一起跑入夜幕之中。

这家伙,动作倒是麻利!

我扭头跑过去,强行用手抓住要拖走胡冉的黑链。

“自己人!”

“姑姑?”

从树林里闪出的白影疑惑得望着我:“姑姑怎么还没回去?”

另一边,小黑也跟着走出来,他的手中还有一道长长的锁魂链延伸到树林里,像是刚抓捕了一个阴魂。

我拉下脸道:“先将胡冉放了!”

“不可!”

小黑眸光锐利,不容退让道:“1200097号女鬼,百鬼夜行期间滞留不归,更擅自夺取生者性命,犯了冥府大忌!”

“那你要怎么样!”我怒目相视。

“就地正法!”

小黑黑面如煞,凌厉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感受到锁魂链穿透而来的力量,硬生生用手阻挡,却听到身后胡冉仿佛正在被撕碎般发出压抑而痛苦的悲鸣。

“你先放了她!梁文杰还没死!她没杀人!”

此刻的梁文杰的确还没死,长着大大的嘴巴四仰八叉得躺在地上,像是一条缺水暴晒三日的鱼,要不是眉间那一缕如星火的精气,我也不敢当着小黑这煞神的面扯谎。

一旁,小白仔细打量一眼地上“躺尸”,暗道:“哥哥,那人还有一口气,姑姑说得是真的。”

小黑皱了皱眉,责备道:“你一贯心软,被崔大人训斥过多少次了,怎么还不知悔改!”

“可是……”

小白抿抿嘴,继续劝道:“方才这里怨气冲天,我们不是来调查情况的吗?还是先听姑姑怎么说的吧?”

黑无常沉默。

就在这个时候,小黑小白身后慢慢走近的阴魂,突然发出微弱颤抖的呼唤:“冉冉……”

“辰辉?!”

跪坐在地上的胡冉惊喜万分,在黑白无常身后出现的阴魂,正是辰辉!

“冉冉……你没事吧?”

被另一道锁魂链锁住双手的辰辉冲上前来。

看到心爱之人,胡冉终于崩溃,不顾一切得扑过去。

“辰辉……辰辉!我终于见到你了!!”

“冉冉……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没能救你,更不能为你报仇……”

一对苦命鸳鸯终于能再见,竟然同为阴魂,我心中唏嘘不已,小白与我一样,眼泛泪光得看着他们,唯有小黑那个家伙,始终沉着一张脸,就像是一块墨汁浸透的大冰块!

我偷偷问小白道:“你们怎么找到他的?”

“刚脱离肉身的阴魂,多数不会认为自己已经死了,我们方才一路捉拿未归的阴魂,在胡小姐出事的路段附近找到了他。”小白回答。

我点点头,隐约明白胡冉在地府那段日子,为何会不顾一切得想要返阳。

这样的辰辉,值得她的付出。

地上,好不容易喘出几口气的梁文杰,也不知从哪生出力量,竟然从地上坐了起来,他看不到我们,只觉得这大热天的,马路上冷得像是在冰箱里,尤其是在他周围如几座冰山环绕将他团团围住,惨白的脸上浮起一层冰霜。

“各位鬼爷鬼姑奶奶饶命……饶命啊!!!”

他匍匐着磕头,一会儿换一个方向,像是发了失心疯似的重复这句话。

我捏了个决,手中一道冷雾射去,穿入梁文杰的双眼,教他能看清周围阴物。

可等他一个哆嗦,看清了周围站着的黑白无常和我,还有一旁相拥而泣的胡冉与辰辉,瞬间吓得屁股尿流。

“鬼……鬼啊!!!”梁文杰疯了似的后退。

我沉下脸,一步一步靠近,故意眼神凶狠得瞪他:“方才不是要抓我吗?怎么现在见了我,又要跑了呢?”

“姑姑,他要抓你?”

小白走上前问。

我点头,飞快瞥了一眼小黑,见他同样注意到我,这才神情哀怨道:“你们不知道,方才这梁文杰说是什么没尝过鬼差滋味,想要将我抓走,胡冉是因为要保护我才动了手……”

“……”

“……”

黑白无常皆是一愣。

我知道他们肯定不相信,但一个理由被不被相信根本不重要,成立就好。

“梁文杰!你告诉黑白无常,方才你是不是要抓我啊?!”

面对我半是威胁半是逼迫的问话,那家伙早就吓破了胆,甩着满头冷汗疯狂磕头:“鬼姑奶奶,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知天高地厚,是我嘴贱!我嘴贱!”

我也不说话,眼光定定得看着小白和小黑,大有一副“你们看,事情就是这样”的无辜表情。

“竟然敢亵渎东倾姑姑,我看你真是不要命了!”小白隔空一脚,狠狠踹飞他。

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小白生气,阳光暖男一旦动气真格来,也不是好惹的。

一旁,小黑冷冷看着我们,似是有些为难。

凡人亵渎鬼差的事情,从前好像还从未发生过,到底应该如何处罚,他心中没有一个依据的标准。

我眼神一转,趁机道:“今天晚上的事情太过复杂,索性咱们现在就去找阎王,让他来拿个主意!”

听到阎王两个字,满脸眼泪哈喇子鼻涕齐流的梁文杰更是恐惧得抖了起来。

“不要……我不想死!我不去……”

他连滚带爬得要跑路,却被小黑一个闪身追上去,那张黑面煞神的脸骤然挡在身前,倒教梁文杰两眼一翻,咚的一声栽倒在地上。

这下,当真被吓破胆。

第四十章 阎罗殿的审判

“他被你……吓死了?”

我惊讶得看着地上的尸体,心里却差点没憋住笑。

小黑瞪我一眼,那副模样像是恨不得将我搓圆了扔出去。

回去的路上,小黑的三道锁魂链分别锁着胡冉和辰辉,还有他们生前的死敌梁文杰。

那家伙阴魂出窍后还想要跑,被小黑扔出去的摄魂钩勾住琵琶骨,此刻蔫得像是死狗,全靠小黑拖着往地府里走。

等我们穿过鬼门那道光雾,便听到喵呜的声音。

我寻声望去,橘猫从一簇草丛里钻出来,讨好似的跳进我怀里撒娇。

“姑姑这只猫越来越粘着你了呢。”小白伸手揉了揉猫脑袋。

我点点头道:“这家伙现在可是我的福星。”

喵呜……

橘猫舔 了 舔 我的手指头。

阎罗大殿。

好不容易换得几个时辰清净的阎君,听着我等在台下各执一词的争论声,眉须都翘了起来。

“东倾啊……你方才可是说,1200097号女鬼是为了保护你?”

雷霆之声响彻大殿穹顶。

我点点头,很是认真道:“阎君,这个梁文杰为非作歹,先 买 凶 杀 人 害死胡冉,又派人折磨辰辉,本来就是个无恶不作的魔头,现在他被小黑吓死也是罪有应得!”

小黑:……(这锅我不背。)

阎君挠了挠脑袋,为难得看向黑无常:“你怎么把他给吓死了呢?”

黑无常脸色沉沉,只好将当时的具体情形再解释了一遍。

“……阎君,此事是属下处理不当,属下甘愿受罚,但1200097号女鬼成为怨灵既成事实,应当尽快判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不可!”

“不要!”

我与辰辉的声音同时响起。

“求阎王大人饶恕冉冉……”

辰辉匍匐在地上,重重磕头道:“她是因为我才变为怨灵,但阎王大人明鉴,冉冉并未出手杀死任何一个生者,求阎王大人宽恕她……这一切的错都由我来承担!”

“不可以!”胡冉也跟着喊道:“阎君,辰辉生前已经因为我承受太多苦难,求您放过他……我请愿去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冉冉!”

辰辉痛苦万分得看着心爱人。

场面太过煽情,简直堪比人间热门苦情剧。

我眼角湿润,转头道:“阎君,今夜所发生的一切,我也有错,身为地府的阴魂前辈,我没能看好1200097号女鬼,还擅自出手救助辰辉,导致后来发生的一切,请阎君看在两个年轻人情深义重的份上,对他们从轻发落吧。”

阎君看看我,不禁严肃道:“东倾,若是你也要承担罪责,你可知会受到怎样的刑罚?”

“知道。”

我垂下头应答。

一旁,胡冉激动得磕头,哀求道:“阎君,姑姑是被我威胁的……她不是自愿的……求您饶了姑姑吧……求你了……”

我走上前,轻轻拍了拍胡冉的肩膀,安抚道:“我知你心意,不过既然做了错事,就该认罚,早在我决定出手帮你的时候就已经想到这些,你不要担心。”

“可是……姑姑……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胡冉泪如泉涌,断断续续的抽噎里夹杂着无尽的委屈。

是啊……

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我仿佛明白,却又无法解释,天上地下,阴阳两界,罪与罚,因与果,哪能三言两语交代了。

老阎君一声长叹,眼神不停在我等身上转来转去,好不容易才开口道:“此事牵连过于复杂……先将梁文杰这个罪魁祸首扔进油锅地狱,至于其他人暂不……”

“阎君不可!”

怎么又不可了?

老阎君扶额看去,却见钟馗带着白泽快步走了进来。

我眼看钟馗从我身边如一阵风掠过,还有他的坐骑白泽,危险的眼神死死盯着我怀中橘猫,顿时心中警钟狂震。

若是没有他在,按照老阎君和稀泥的性子,这件事或许能就此了结。

但如今这个地府第一执法队长来了,在场诸位必然下场悲惨。

果然,老钟朝着阎君托手行礼,转头瞪着大伙道:“你们在阳间生乱的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现在竟然还妄想逃离审判?”

满城风雨?

我不禁愣住。

出事的那条路上根本就没有路人,风雨到底从哪里闹出来的?

但还不等我详细追问,老钟已经啪得指着我道:“向东倾!你擅自干涉生者命数,搅乱人间秩序,该当何罪!”

阎君飞快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瞬间领悟,老老实实跪下,“东倾有错,甘愿领罚。”

“钟大人……姑姑是被我迷惑才会出手……都是我的错……”胡冉扑过来喊道。

钟馗冷哼,呵斥道:“现在还轮不到你说话!”

一旁,小白和小黑对视一眼,竟也各自跪了下来。

“钟大人,东倾姑姑她……”

二人话才出口,便被钟馗怒喝打断。

“你们身为地府鬼差,更应该恪尽职责,而不是助纣为虐!”

我不动声色得看向小白,悄悄摇了摇头。

小白努努嘴,还想要说什么,却被大哥悄悄拉住。

这件事情倒不是老钟针对我,从一开始偷了化形丹帮助胡冉,我就有错在身,即便此时要认领罪责受刑,也是应该承受。

宝座之上,阎君面无表情得问:“老钟,东倾的过失你看应该怎么判?”

“铜柱地狱,受雷霆鞭刑三月!”

嘶……

满场倒抽阴气的声音。

饶是我再镇定,也不禁哆嗦了一下。

铜柱地狱之中,鞭刑最重,乃是阴魂被束缚在烫红的铜柱之上,每日承受九十九道蕴含雷电之力的鞭刑,每一鞭子下去,伤得都是鬼气根本,三个月下来即便没有魂飞魄散,也多半是个废鬼了。

阎君皱了皱眉头,面色不悦:“如此判决,未免太够严苛,东倾所作所为并无大过……”

“若不严惩,日后其他鬼差狱吏效仿其所为,又该如何?”钟馗毫不退让。

“老钟说得不错!”

殿门外,突然响起稳重浑厚的声音。

我心口骤然提起,是老崔回来了!

第四十一章 及时赶回的老崔!

大伙儿回头望去,暗红长袍的身影,一手执朱笔,一手持卷簿,行走带风,大步走进殿中。

“阎君大人,人间之事已经办妥,崔珏赶回来向您复命。”

他托手躬身行礼,弯腰低头的瞬间,飞快得看了我一眼。

哎……

不知为何,我见了老崔,满肚子的委屈就像是决堤的洪流似的,奔涌着从眼眶里冲了出来,那个可怜劲儿当真像极了第一次被阴魂欺负,遇到老崔出手救我的时候。

老崔对我刻意压制的哽咽声不闻不问,面色平静得抬头,看向钟馗。

“老钟,我认为你刚才说得不错,有错必得严惩,只有赏罚分明,才能安定地府数万万鬼差阴魂!”

钟馗倒是愣住了。

老崔一向是个护短的,对我尤其偏袒,今日上殿的第一句话就是附和他,简直诡异!

不但是老钟,就连阎君也愣愣得看着老崔,一副你是不是路人甲的问号脸。

老崔捋着倒勾儿胡,气定神闲得转了半圈,视线落在我头顶才徐徐道:“只不过……”

“崔珏,此事干系重大,你别想替向东倾求情!”

钟馗沉脸。

崔珏摆摆手道:“莫急,先听我把话说完,我知道你作为地府第一执法者,贯彻赏罚分明的铁律,向东倾此行前往人间的确有过失行为,但他们此行抓回来的梁文杰,可是地府的第一通缉犯啊!”

什么?!!!

满场惊呆。

梁文杰更是整个人趴在地上,像是一滩死肉不敢动弹。

宝座之上,阎君最先明白过来,指着梁文杰问道:“老崔,你此去人间要捉拿的犯人就是他?”

老崔嘴角藏笑:“正是。”

钟馗一张脸像是凭空涌出墨汁,黑得极为难看:“到底什么意思?”

“瞧我这脑子。”

老崔故意拍了拍额头,语气轻松得解释道:“你借调三十三天城处理公务,我也没有来得及知会你,前阵子人间生灵动荡,引得泥卢都地狱的执法官们怨气极重,所以我特地前往人间勘察,没想到竟然揪出一个大魔头来。”

此刻,大魔头本魔哆哆嗦嗦的,恨不得自己能融化进地板里。

我隐约明白过来,下意识看向胡冉,与她交汇一个眼神,更是确定了心中所想。

老崔继续道:“人间生灵怨念集结,正是因为梁文杰借由动物保护协会会长之职,大肆虐杀动物,还暗中与两家野生珍稀动物皮毛贩卖组织勾结,出口本国的珍稀动物皮毛,实在罪孽深重啊……”

说到此,胡冉也鼓起勇气道:“阎君,此事我也可以作证!”

“就是他……梁文杰这个恶魔,他创办动物保护协会,就是为了在家中虐杀动物,我出演的《倩女幽魂》是由他投资,他找了个理由将我叫去他家里,意图侵犯我,被我拒绝,后来我阴差阳错发现了他的地下室,里面全是……全是被钉枪和飞镖射杀的动物标本!”

胡冉喘着气,言辞激动得诉说着梁文杰恶行,那些压抑在她心底许久的秘密终于在今日浮出水面。

一旁,辰辉也紧接着道:“阎君,两位大人,我也查到了梁文杰利用动物保护协会,私吞救助金的内幕,那些证据全部在我老家的床下面,这些日子他囚禁我,折磨我就是为了让我交出他的罪证!”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四周的鬼差狠狠瞪着梁文杰,要是眼神能化为刀子,只怕他已经被千刀万剐变成肉泥了。

“胡冉,你被判入拔舌地狱,难道也是因为梁文杰?”我趁机问道。

胡冉重重点头,声泪俱下:“我发现梁文杰的秘密,被他威胁,如果不配合他参与那些协会的活动,他就要伤害我和我身边的人,我为自保,也不愿他找到辰辉没办法才……”

原来一切的因果,从这里已经开始。

啪!

阎君桌案上的惊堂木重重拍响,震得阎罗大殿回音不断。

梁文杰吓得跳起,匍匐着爬上前去:“阎君饶命、两位大人饶命啊……我是无心的……我鬼迷心窍……我是受人蛊惑……”

咚!

钟馗一脚踹飞他,极为鄙夷得呵斥:“罪恶滔天,竟然还信口狡辩!简直罪加一等!!”

啪!

惊堂木再起。

阎君威严扫视大殿,声如滚雷。

“本君宣判,梁文杰十恶不赦,所犯之罪人神共愤,剥夺轮回之权,打入无间地狱,永世受刑!”

梁文杰疯了似的嗷嗷乱叫,正要被两个鬼差强行拖走,却又听得老崔冰冷的声音飘来。

“送去无间地狱前,先将他扔进泥卢都地狱里待个几日,那些执行官们已经等候多时了。”

“不要!我不要去!!!”

伴随一生凄厉吼声,梁文杰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之外。

阎君扫视下方,眉头轻轻舒展,这才继续宣判起来。

“向东倾,此次协助崔珏大人缉拿魔头梁文杰,本应有赏,但其百鬼夜行期间擅自出手更改生者命格,其为有罪,功过相抵,罚……”

说到此,阎君突然停下,眼神看着自己的左膀右臂。

要真的什么也不罚,地府之中难免会引起非议。

老崔沉默不语,像是有意将判决交给钟馗。

“铜柱地狱,火灼三日!”

钟馗冷冷道。

尚可。

阎君点头,依言道:“本君判东倾前往铜柱地狱,承三日火灼之刑!”

“多谢阎君。”

我心中一颗大石彻底落下,重重磕了个响头谢恩。

从阎罗大殿出来,我快步追上正要被鬼差带走的胡冉与辰辉。

“恭喜你们了!”

方才阎君听得老崔与我说起他们二人所经历的苦楚,已经免去他们的刑罚,让鬼差将他们送入孟婆处,待鬼气恢复之后就能去轮回了。

胡冉和辰辉看着彼此,却好像并没有阎君的判决而开心。

“姑姑……若我与辰辉各自投胎,下一世可还能相爱相守?”

这……

我偏开眼看了看正在不远处望天发呆的老崔。

他们俩下一世的命数,须得在老崔的生死簿上才能看到,若我再去纠缠追问,只怕也难。

“没关系的,冉冉……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你。”辰辉安慰道。

第四十二章 人间的后续

胡冉不语,赤红的眸子流露些许哀伤。

好不容易这一世苦尽甘来,他们的相聚只有最后两日,从此各自天涯,难保终成路人了。

我心中叹息,却也没什么好办法。

等他们被鬼差领走,我才回头去找了老崔,笑眯眯道:“老崔啊,今日多谢你了!”

“谢什么?”

老崔捏着胡子,眉梢翘得要上天。

我用胳膊肘推了推他,暗搓搓道:“有句老话说得好啊,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两日后胡冉和辰辉就要投胎了,你可有办法帮他们连接下一世的姻缘?”

老崔嘴角抽抽。

“东倾!我是地府判官,又不是月老!”

嘿嘿。

我干笑道:“你不是和月老拜把子么?你弄根红线来绑着他俩成啵?”

老崔睨我,像是看着自家门前光吃肉不吐骨头的狗。

“你当那是红毛线?说拿就能拿来的?”

我撇撇嘴,极不甘心得走了。

回到院子的时候,忘川河潮汐慢慢涨了起来,新的一天已经来临,我却仿佛经历了过去数百年不曾经历过,格外漫长的一个夜晚。

此时我已抱猫睡去,却不知人间某个地方正热闹得紧。

警察局,审讯室。

“呜呜呜……警察叔叔,快把我关起来吧!!!”

一颗光溜溜的卤蛋脑袋凑过来,紧紧抱着一个年轻警察的大腿。

满身是血的老伍和鸿仔也各自哭得嗷嗷叫,争先恐后得说着自己所犯恶行。

“上个月……我把鸿翔胡同一老大爷家的狗偷走炖了……呜呜呜……”

“我,我在酒吧兼职,把客人的酒偷出来倒卖……呜呜呜警察叔叔快抓我啊……”

“还有我!我!我参加了一个老年团,骗着老大爷老大妈买保健品,赚了十几万,这是重罪了吧!快判刑把我抓紧牢里啊警察叔叔们!”

秃鹰男蹲在地上痛哭流涕,大有一副想要把牢底坐穿的架势。

几个年轻警察相互对视了一眼,仿佛还有些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才一刻钟前,有人报案说是女明星胡冉车祸并非意外,而是蓄意谋杀,他们正准备着手调查,却突然在警局门口捡到一帮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混混。

这帮人不但承认是胡冉车祸的帮凶,而且还将自己兜在裤裆里的秘密全给交代了,很多在警局里没有头绪的案子瞬间拨云见日。

这时,审讯室外走进来一个警察,看着他们道:“已经找到死者辰辉的尸体,的确在他们描述的那条路边的小树林里,尸体遍布伤痕,基本与他们刚才承认的虐待行为吻合。”

秃鹰男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嘴上喃喃哀求。

“警察叔叔……您看那小子……哦不是辰先生尸体都找到了……我们真的没说谎,他就是被我们给活生生打死的,您快把我们抓起来吧……”

其中一个警察蹙眉,低着头严肃问道:“你们都说是梁文杰指示你们杀人和绑架,那梁文杰呢?”

他……

秃鹰男和老伍大眼瞪小眼。

那个时候他们都自身难保,哪里有空看梁文杰是死是活,但他招惹得可是鬼啊!

冤魂索命的胡冉,还有一个鬼差,再加上……成百上千的动物!!!

想到此,老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结结巴巴道:“警察叔叔……要不就在那条路上再找找……可能,可能梁文杰他也……”

他的话还没说完,审讯室的门再度被推开。

一个警察神情复杂得扫视众人,才道:“梁文杰找到了……”

“死的活的?”

秃鹰男忙问。

他的举止引起几个警察的侧目,隐约觉得他有所隐瞒,但眼下审讯室里聚集着十几号人,若马上审问只怕会有串供可能。

门外的警察顿了顿,才道:“已经死了,不过……”

他突然不说话,一个眼神给到同事们,便有其中一人朝着门外走去。

两人在走廊上交谈,才听得汇报的警察皱着眉头道:“梁文杰在那条路附近的垃圾桶里被发现,好像是死之后就被附近的野猫野狗给拖走,现在……”

“尸体不完整了?”另一警察眉心一跳。

汇报的摇摇头,像是强忍着恶心感道:“被咬得面目全非,拆骨啃肉的,五脏六腑都掏出来了,只怕想拼回原形都难……”

什么……

警察喉头一梗,脸色铁青得挥挥手:“去吧,先把消息压下去,将梁文杰的底细好好调查,看看他还做了哪些违法行为。”

“是!”

等年轻警察回到审讯室,眼神已经比方才冷冽许多,扫视着抱头蹲成一排的混混们问道:“现在给你们五分钟,好好整理一下思路,把自己知道的统统交代,昨晚梁文杰死了,凶手呢?谁动手的?”

秃鹰男低着头和老伍对视了一眼,神经兮兮得抬头道:“警察叔叔……您可别查下去了,这是冤魂索命啊!!!”

“是啊是啊!昨夜中元节,胡冉来找梁文杰报仇,还带了鬼差……”

一旁,鸿仔张了张嘴,刚想提起还有满城的动物都是帮凶,却突然感觉自己后背一阵寒意,喉头都紧了几分。

面对几人的年轻警察们彻底沉下脸。

这是遇到一群精神失常的犯人了?

“看来必须分开审讯,不然他们不会说实话!”

“嗯,我马上去安排,不过他们是来自首的,量刑上是不是要考虑减轻……”

“不要!!!”

秃鹰男扑上来抱大腿,嗷嗷哀求:“千万不要减刑啊警察叔叔,呜呜呜……我作恶多端,丧尽天良,您赶快把我抓起来,随便关多久都可以!!!”

“是啊是啊,千万不要把我们放出去……我们不想死啊……”

“呜呜呜……快送我们去坐牢吧!现在就去,马上就去!!”

混混们扯着嗓子干嚎,那状态倒真有几分像是被冤魂追出了神经病。

此刻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只要踏出了这个警局的大门,他们就会被满城的动物追杀,下场绝对和梁文杰一样!

其中一个年轻警察呵斥道:“靠墙蹲好!一个个大老爷们哭个没完像什么样子!”

另外两人同时后退了一步,交耳议论起来。

“这帮人,是不是被什么人威胁了?”

“昨晚的案子看起来并不简单,两个明星和一个社会名人,影响力都不小,我们还是尽快把线索收集好交给上级,马上成立专案小组调查真相。”

“好!”

第四十三章 铜柱地狱受刑

地府。

好好补了一个觉之后,我精神大好。

橘猫正趴在我怀中,均匀的呼吸声带着温热的气息,感觉到我挪动身子,那双猫瞳半梦半醒似的缓缓睁开。

“叶定稀,你也醒啦?”

我笑盈盈得瞧着他。

橘猫起身,弓背伸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喵呜叫了一声。

相处时日久了,看着它愈发觉得顺眼,胖滚滚的身材也格外可爱呢。

我伸出魔爪撸猫,好一顿搓圆揉扁,顿时神清气爽。

等我刚整理好衣服起身,院门外传来问候声。

“老妹儿,可是起身了?”

孟婆?

我拂了拂衣襟上的猫毛,朝着门外走去。

“老姐,你怎么来了?”

孟婆见了我,神色有些着急道:“你的猫回来没?”

原来我离开地府时,橘猫便悄悄从孟婆处溜走,跟随我去了人间,孟婆把满地府找了三圈,听说我回来了,这才急忙赶来询问。

我笑着指了指屋檐廊下。

“喏,这家伙性子野,连我也管不着,老姐受累了。”

孟婆瞧见橘猫,顿时松了一口气。

“哎哟这崽子倒是麻溜,可把我找急眼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我看她笑呵呵的模样,心中一暖。

孟婆在我院中石凳坐下唠嗑,谈起昨天阎罗殿受审的事情,我便问道:“胡冉和辰辉怎么样了?”

“你败说,那两口子真是郎才女貌,可惜了女娃已成怨灵,就算投胎也不能好过,搞不好下一世还得受些委屈呐!”

我心中叹息,寻思这两日还是得再去找老崔磨一磨,他那人一向嘴硬心软,还很好哄。

送别孟婆,我交代叶定稀老实守家,便独自去往铜柱地狱。

这个地方前阵子刚扩建,好些地方还没能完善,堆积如山的泥土混在一根根通红的巨型铜柱之间,尘沙漫天飞扬,轰隆隆的挖土刨坑声夹杂着那些惨痛无比的哀嚎声,听来只觉毛骨悚然。

我跟着一名副狱吏官向其间走着,不时打量左右路过的受刑阴魂,他们都被胳膊粗细的大铁链子绑在铜柱上,有的脚下堆满烧不尽的柴火,前后上下全方位烘烤。

还有的被五花大绑,任由鬼差往他们身上挥鞭子,暗红的赤焰和雷电交杂,鬼叫不绝。

我不禁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看。

一旁,副狱吏官是认识我的,笑着道:“姑姑莫怕,这火灼之行已是铜柱地狱中最轻的刑罚,对鬼气损害不大,受刑之后回去休养些时日便能痊愈。”

我哭笑不得点点头:“感恩。”

不一会儿,我们便走到一处较为偏僻的铜柱前。

这里像是刚刚开辟出来,四周围很多堆积的泥沙,铜柱之中如倒灌般的赤焰烈火熊熊涌动,红光冲天。

“姑姑,请吧,火灼执行一刻钟,姑姑须得绑在这铜柱上,可能得吃些苦头,还请忍耐……”

副狱吏官恭恭敬敬得引导。

我喉头微微一滚,故作镇静得跟上去,还没等我走到铜柱之下,便觉得浑身如焚烧般疼得厉害。

却不知……等那铁链将我五花大绑,真正的痛楚才叫剜心刮骨。

半个时辰后。

“姑姑……属下扶您回去吧?”

副狱吏官将我送到铜柱地狱门口,神色担忧得看着我。

我摆了摆手,强撑着道:“无妨,我还得去找崔大人说些事情,你去忙吧。”

等副狱吏官三步一回头走远,我才没支撑住似的,一屁股坐在廊下的石阶边。

疼,太疼了……

在地府混迹六百年,我曾见过十七重地狱刑罚的厉害,但却从未亲自受过,现在不过在铜柱上灼烧一刻钟,我就觉得犹如万剑穿身,满身鬼骨就像是被焚化又重塑了千百遍。

生而为人,必须善良啊……

等我好不容易有了走动的力气,正准备起身挪着去老崔住处,却突然发现那家伙正站在不远处,眼神古怪得看着我。

“嗨,好巧啊!”我故作轻松的打了个招呼。

老崔走过来,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了一遍才道:“不想笑就别笑,真丑!”

“……”

我瞬间拉下脸,满不高兴道:“来都来了,也不知道扶我一把。”

老崔冷哼一声,胳膊却老老实实递过来,让我扶着他起身。

“你找我所为何事?”

我一愣,张嘴便问:“你在这等了多久?”

老崔睨着我道:“从你进去受刑就来了,你惨叫的声音可是传遍半个地府呢!”

有嘛?

我心虚一笑。

回去路上,我将胡冉化为怨灵的事与他细说一番,旁敲侧击得问着这对苦命鸳鸯的后世命数。

倒不是指望着老崔能把生死簿上的内容告知于我,只是多少透露一点,我也安心些。

“他们的下辈子如何,是你操心就能更改的吗?有这点心思先顾好你自己,这次受刑到底因为什么你心里没点数么?”

老崔板着脸教训我。

若是往日他这般训我,我定然得想方设法溜走,可今日我有求于他就得服软,再说我眼下这副鬼样子,想走也走不了。

老崔见我不说话,等了片刻才问起中元节那夜的事情。

我捡了些重点与他说了,才听得他道:“你说那个骆老头手中的法器能克制你和胡冉?”

“是啊……”

我点了点头道:“那老头都八十多岁了,跑起步来可比一般小伙子还快,看样子再活个一百年都没有问题,诶我说你这判官也真是的,到底能不能体察民情了!”

这厢,我细细碎碎得抱怨,老崔却好像没在意,闷着头思量着什么,等我俩进了他的院子,才看到黑白无常两兄弟正在廊下等着。

“姑姑!”

小白扑上来,眼泛泪光得搀扶我,“您受苦了姑姑……”

“乖,姑姑平日没白疼你……”

我忍着疼,咬牙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一旁,小黑头一回没有因为我触碰小白而给我脸色,反倒是有意无意得打量我。

那个闷葫芦行为一向古怪,我也没太在意。

等我们进了屋子里各自坐下,才见老崔将一碗看起来早就熬好的汤药端到我面前。

“喝了。”

我伸着脖子看了一眼,漆黑的药汁散发着一股极为难闻的味道,令鬼作呕。

“不要。”我果断拒绝。

第四十四章 慈悲是鬼差的绊脚石

小白端起药碗放在我手中,温柔劝道:“姑姑,快些喝了吧,这药是崔大人找来,专门提升鬼气的,我大哥在院子里煎药,守了一个时辰没敢走开,就怕错过药效最好的时候。”

呃?

我吓了一跳。

黑面煞神替我熬药?

小黑脸色一闪,转身走开了。

等我将一碗药汤灌下去,的确感到浑身的痛楚减轻了不少,那种骨子里的灼烧感也变得没那么明显。

苦口良药,果然不假。

“老崔,这药哪儿来的啊?”

我寻思着若是容易得来,我便要多讨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老崔瞥我一眼,没好气道:“怎么?日后还想再做为阴魂强出头的蠢事?”

我悻悻闭了嘴。

从前老崔三令五申,地府是极为讲究因果循环的地方,种豆得豆,业报也是如此,鬼差们能做的就是严格而冷漠得执行刑罚。

慈悲可是一名合格鬼差的绊脚石啊。

“明后两日,你受了刑就来我这里喝药,别到处乱跑。”老崔吩咐道。

我十分顺从得点头。

“姑姑,方才您与崔大人进来,说起法器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小白好奇问道。

我看了一眼老崔,见他表情淡淡的没反对,我便将那夜遇到的骆老头与黑白无常详细解释了一番。

哪知我刚一说完,白无常便有些激动道:“姑姑见到的老头,可是身材矮小如七八岁孩童,但形容枯槁,精气虚弱得厉害?”

“是,你们也见过他?”

小白和小黑对视了一眼,才听得小黑声音淡淡道:“我们与他交过手,大约十年前,他从我们手中夺走一个阴魂,但后来并没有成功。”

“是啊,当时他那个锥形法器还将我大哥打伤了呢!”小白比划着法器的大小。

我隐约记起来,十年前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那时黑无常受了伤,还是我从老阎王那儿求了些药交给大白侄儿拿回去,虽说伤得不重,但地府的无常使者被凡人所伤,百年难遇。

“若我也有法器,说不定还能与他较量一二,可惜我当时手中只有一道鬼符……”

我随口说道。

老崔睨我一眼:“别打鬼主意,你不可能再去人间了。”

大约休息了一刻钟,我才从老崔住处离开。

许是喝了药的缘故,我的身子虽还有些隐隐作痛,但正常行走已经没有任何问题。

等走到泥卢都地狱附近时,便见两个鬼差聚在门外闲聊,地狱里求饶和哀嚎声不绝于耳。

咳咳。

我轻咳两声示意,引得鬼差注意才走上前。

“昨日来的男鬼如何了?”

鬼差笑着道:“姑姑说得可是42133300号男鬼?那家伙生前作孽深重,进了泥卢都便被执行官们缠住,一刻不停得受刑呢!”

“是啊姑姑,小的守着泥卢都七八十年,从没见过执行官们这么暴躁,要不是阎君判他打入无间地狱,只怕此刻已经魂飞魄散,哪还有惨叫声传出来。”另一鬼差补充道。

原来方才我听得的叫声正是梁文杰的。

“引我去看看。”我示意道。

鬼差很是殷勤,一边引路一边道:“姑姑还是远远看一眼吧,场面实在恶心,怕影响姑姑胃口。”

我皱了皱眉,十七重地狱的刑罚我可比他们见识得齐全,再恶心能恶心到哪里去。

再说,鬼不比人,没什么血肉模糊的场面。

这只是我没进入泥卢都之前一厢情愿的想法,等我一脚踏进门槛,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傻太天真。

泥地之中,被执行官们包围的梁文杰,比一团浆糊好不了多少,浑身上下都是被爪子一层一层挠下来的皮肉和碎骨,头顶是被啄出来的窟窿,唯一完好的便是那张只能声嘶力竭惨叫的嘴。

可那些执行官深谙刑道,等它们估摸着梁文杰快要魂飞魄散,就将他扔在一旁,等他鬼身自行恢复得七七八八,再重新扒皮取骨,一次又一次反复折磨。

我喉头紧了紧,挥挥手示意鬼差退下,这才趁着梁文杰鬼身恢复的空档走上前去。

“你……是你……快救我!把我从这鬼地方带走!!!”

梁文杰一个眼珠子瞪着我,另一个也不知被哪位给踩爆了,正在自行缓慢凝结。

我心中干呕了一下,强忍着恶心感看着他。

“我来,是有事情要问你。”

“你没听见我说话么!快把我带走!把我从这鬼地方弄出去!!”

受了泥卢都极刑的阴魂,还能这般与鬼差呼喝,上下六百年来,我也只见过梁文杰这一个。

“鬼地方?”

我嗤笑一声,四周环顾,缓缓低头道:“你倒是告诉我,泥卢都地狱之外,那一处不是鬼地方?”

不远处,其中一名雉形执行官道:“姑姑,您还是请回吧,这种污秽不配与姑姑说话!”

梁文杰眼珠子瞪出来:“姑姑?为何叫你姑姑?你是什么姑姑?”

“闭嘴!”

执行官扑棱翅膀呵斥。

受虐者惧怕施刑者乃是骨子里激活的本能,梁文杰瞬间蔫吧下去,嘴唇一开一合道:“你,既然是他们的姑姑,肯定能命令他们,你快把我带出去!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哦?

我眼神一勾,像是来了兴致问道:“眼下……你还能给我什么?”

“给……”

梁文杰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面无表情道:“你告诉我,帮你做事的骆老头是什么来历,我可以考虑答应你的请求。”

“好!”

梁文杰就像是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抓到了一根稻草,急不可待得交代了骆老头的背景。

“他在京市的圈子里名望很高,但也出了名的要价高,无下限,只要你给的钱够多,什么勾当他没做过!”

说道此,梁文杰语气里竟然透着一分鄙夷。

我不禁失笑,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听说他以前是个正常人,就是因为损阴德的事干多了才变成现在那副样子,人不人,鬼不鬼,半死不活……”

“你说他半死不活?”

我蹙眉,隐约明白为何骆老头能见到阴魂。

梁文杰继续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但听说他已经活了很多年,这种人本来就是个祸害,为什么还能长命百岁,其中肯定有问题!”

第四十五章 忍不住妒忌

“什么问题?”我紧接着问道。

梁文杰眼光一闪,此时小半个身子已经恢复形状,接着道:“谁知道呢,不过我听说……他能活着,可不是他的本事。”

“那他手中法器,可有什么来历?”我又问道。

“这我不知道,我是花钱找他解决麻烦,又不是要和他认亲戚,这种人阴阳怪气,要不是我惹了麻烦才不会和他扯上关系!”

这种阴沟里翻船的事情我见得多了,但像梁文杰这般将一条船上的人彻底拿船桨拍死的,还是少见。

我默默对这位人间恶魔鄙夷几秒,转身准备离去。

身后,惊呼骤起。

“你说我交代骆老的事情就要带我走的!你竟然敢骗我!”

我停下脚步,侧目望着他半滩鬼骨,冷冷道:“我只是说考虑,并没有答应,现在我考虑好了,不将你从这鬼地方带出去。”

“你!!!”

梁文杰气得两眼一翻。

等我踏出泥卢都的大门,身后的哀嚎声再次响彻当空,新一轮的酷刑又是为了哪只曾被他剥皮的生灵偿还业果,不得而知。

沿着忘川河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骆老头的问题,其实我还有一个疑惑。

为何骆老头见了橘猫会那般失态,甚至不惜断臂求生。

难道说他知道橘猫的魂魄是叶定稀?

据胡冉所说,叶定稀不过是一个人间巨星,怎么会让骆老头如此害怕?

我专注思量着,突然听到忘川河里传来娇滴滴的呼唤声。

“姑姑……”

我转头看去,笑着挥挥手:“十七,是你啊。”

河面上,裸着半个身子,长发如黑藻披散的十七,越发妖艳精致,他缓缓游到我身边,波光荡漾的眼眸哀怨得看着我。

“姑姑,您回来后为何不来看十七?可是又将十七忘了?”

咳咳。

我尴尬道:“十七啊,姑姑的确在地府六百年,但并没有老得健忘啊。”

“姑姑说话还是这般有趣呢!”十七眼嘴轻笑。

要说起来,满地府里最捧我场的唯有十七了。

往日与他闲聊,我总能隐约感觉到与叶定稀一般无二的偶像光环,仿佛我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十七都能恭维到我的心坎上。

要不是我定性高,再加上叶定稀有意无意得提醒十七是妖灵,我可就要中了他半是蜜糖半是砒 霜的道儿。

“你特地在这儿等我的?”

我瞧着天色尚早,便坐在岸边石头上与他闲聊两句。

十七上了岸,一袭竹青长袍幻化在身,光着脚走到我身边坐下。

“是啊,听几个表姐说,姑姑近日去受刑,十七担心不已,在这等了小半日才见到姑姑。”

听到他提起表姐,我又想起中元节庙会时烧烤摊上的鱼干,尴尬笑道:“呵呵,我没事,崔大人他们都很照顾我的。”

“姑姑心中只有崔大人,还有那只猫,可是没有十七一丁点儿位置……”

他哀怨得垂下一双长睫,水光从阴影里透出来,那叫一个我见犹怜。

我盯着他看的这会儿功夫,只觉得心中如蒙上纱帐,神智恍惚,不自觉便脱口道:“哪里,十七在姑姑心中可是最重要的,谁也比不上。”

待我说完,却又猛然一醒。

方才,是我在说话吗?

伏在我双膝上的十七笑得灿烂,一双桃花眼妖媚动人:“姑姑这样说,十七欢喜,十七愿生生世世跟随姑姑,陪伴姑姑!”

这……

我抿着嘴思考。

一猫一鱼,始终天敌,我身边已经有了叶定稀,眼下他活着的这几十年少不得还得化成猫待在我身边,若是十七也要跟着,他俩干仗的时候我该帮谁?

想来想去,我忍不住甩了甩头,满脸歉意得看着十七。

“对不住啊,只是我养了猫,你知道的,我家的橘猫很喜欢吃鱼,保不准你跟着我就被他吃掉了,你可是下一任鱼王,责任重大啊……”

说完,我便起身想离去。

不知为何,在外面晃荡这大半日,我心里愈发惦记起叶定稀。

难道说这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我当真是魔怔了。

等我迈步要走,却又觉得裙摆一紧,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住,转过头检查,小十七正捏着我裙子一角,仰头望我,可怜巴巴的样子,像极了被丢弃路边的小娃娃。

“姑姑……就算您不要十七跟着,能否多来看看十七?”

他将我裙角捏得紧紧的,薄唇轻触,小心翼翼得诉说着自己的愿望。

我再次不由自主得注视起他的眼睛,只觉得自己方才一番话十分残忍,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便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嘴里飘出来。

“好啊,我得了空便来看你,我最喜欢做的事情的便是陪着十七了……”

“那姑姑可否再坐一会儿?”

“好啊……”

等我再次坐回石面,才突然感觉眼前一阵光亮,整个人如梦初醒。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隐约觉得,十七这孩子有点古怪,仿佛能轻易控制我的言行,那他到底是故意的,还是不经意的?

十七趴在我膝头上,仰头与我道:“姑姑,您此去人间,可遇上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我摇摇头,“不过几个时辰,见到了一些奇怪的人,有趣的事情倒是没见着。”

原想着圆了胡冉的心愿,还能在人间逛一逛,毕竟但凡节日人间总能热闹。

没想到最后是被黑白无常两兄弟压回来的,真是哭笑不得。

“姑姑……您方才说您之所以不愿十七跟随,是因为您先有了橘猫,那若是橘猫没了……您可愿意留十七在身边?”

我隐约觉得有些奇怪,皱眉道:“橘猫好好的,为何要没了。”

十七噘嘴,妖孽气息从唇边笑意流露。

“十七只是说说,见识了姑姑与那只猫亲昵,十七忍不住妒忌。”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十七,你族辈中亲戚很多,难道就没有亲近的姊妹弟兄?”

刚问出口,我便自觉失言。

十七化为人形后这般粘着我,只怕与亲人关系不好,否则光是串门便够他折腾的,哪能有空搭理我?

果然,十七黯然神伤道:“姑姑……您不知道,忘川河底的鱼族大多情分疏离,从来没有谁能如姑姑这般疼爱十七,愿意陪着十七说话。”

第四十六章 橘猫不见了!

从十七处离去,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那孩子身份尊贵,却也孤单可怜,我回去的路上寻思着,要不要找叶定稀好好聊聊,让他同意我偶尔将十七带回家好好教养。

便是妖灵,若能好生引导,也不会生出什么祸乱来。

嘎吱……

我推门入院,轻轻唤道:“叶定稀,我回来啦!”

沉寂。

院子里什么动静也没有。

我朝院子里几处它尝待着的地方扫视一圈,都不见它的身影。

“奇怪,哪里去了?”

我拾阶而上,刚走到屋檐下,便有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

整个屋子里乱七八糟,到处是被拆散的桌椅和摆件,瓷器都成了碎片,夹杂着满地的猫毛,还有……

血迹!!!

“叶定稀!”

我慌了神,冲进去到处翻找。

但任何回应都没有,屋子里落针可闻,只有随处溅撒的血点腥红刺目。

“叶定稀,你给我出来!”

我眼前阵阵发黑,本能得继续翻着所有倒塌碎裂的东西,突然在一块碎裂的砚台下看到一簇白色的绒毛。

这是……白泽?

那日我在百鬼签筒外被它追杀,也吃了一嘴这种绒毛,自然无比熟悉!

“好啊!”

我牙关紧咬,心乱如麻,狠狠将那团绒毛攥在手中。

“趁我去受刑,你竟然敢动我的喵,简直是老虎脸上拔胡须了!”

嘭!

一声巨响,我冲出院子,身后栅门碎了一半,剩下一半歪歪斜斜得吊垂着,还没等我跑远,便哐当一声砸了下去。

白泽这家伙识得天地生灵万物,它从前对还是小倩的橘猫便总有兴趣,但那时还不如现在这样急迫。

眼下,我更担心得是他已经认出叶定稀。

同一时刻,树林深处。

白泽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化身橘猫的叶定稀。

它盯着这“猎物”已经多日,此时正是收获的好机会。

叶定稀警惕后退,猫瞳闪烁幽幽绿光,虽满身是伤极为狼狈,但丝毫不示弱。

“嗷……”

白泽喉头滚出威胁声。

橘猫在他面前,还不足一条腿高,无论是体型还是力量,甚至是与生俱来的灵兽神力,它应该都是极为轻易便可碾压橘猫。

但一刻钟前它冲进院子,一场混战竟然没让它讨去什么便宜,橘猫看来肥胖,身子却极为机敏灵活,还将它引来这片荆棘丛,倒叫它吃了不少暗亏。

“喵呜……”

橘猫身子缩在一大片荆棘之间,幽幽猫瞳绿光闪烁,像是在朝着白泽挑衅。

若是灵智未开的野兽,被这么挑衅两下估摸着也就扑上去了。

但白泽可是天地间的一品灵兽,钟馗坐骑,它是有智慧的,也是有谋略的。

方才一番争斗,橘猫已经受伤,伤口的血一直没有止住,只要继续将它困在此处,再等个片刻血流干了也就无从抵抗。

两方相较,白泽深知自己优势,根本不着急去荆棘丛里抓橘猫,只在它不动声色挪动的瞬间发出威胁声,将它再逼退回原处即可。

橘猫几次想逃走,但奈何白泽严防死守,它没有机会。

一只猫能有多少血,它眼前已经开始有重影出现。

过了没多久,它突然看到一个狂奔的白影从原处跑进,猛地扑在了白泽的身上,一鬼一兽抱团翻滚,还伴随着白泽惊慌无比的乱叫。

“东倾吗?你又救我一次呢……”

噗通。

橘猫嘴咧了一半,猛地一头栽倒,不省猫事。

一夜过去。

我守着叶定稀过了整整一夜,药汤灌下去不少,却仍旧没有见他苏醒,实在担心它的安慰,便将院里栽种的猫薄荷一股脑都拔了嚼碎给它送进嘴里。

只见猫身闪烁一阵暗绿色光晕,叶定稀的身型便幻化出来。

“叶定稀,你还好吧?”我凑上去问。

浓密纤长的睫毛下落着一小片阴影,仿佛是苍白面庞上唯一的颜色。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叶定稀,憔悴、伤痕累累、无助而脆弱。

“叶定稀……你可别死啊,虽然我心中也愿意与你生生世世相伴,但我不想让你现在就死啊……”我哽咽得摇动他的肩膀。

嘶……

叶定稀发出吃痛的抽气声,眉头紧皱。

还未睁开眼,便听得他气若游丝的声音:“东倾,你要谋杀亲夫吗?”

醒了?!

我心中激动,一把抹去腮边的泪珠,吸溜着鼻子道:“终于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叶定稀慢慢睁开眼睛,用一种望穿秋水的眼神将我五官细细看遍。

“醒来能见到你,便是我最幸运的事情。”

你看,刚醒来就不正经了。

我故意板起脸,嘴角却将欢喜泄露无余。

“你也是傻,那白泽要抓你,你难道不知道去找我吗?”

“你不是去受刑了吗?”

叶定稀悄悄握住我的手,“还没问你,火灼之刑可不好受,你怎的好得这么快?”

我将老崔找来药的事情说了,还告诉他昨夜他满身是血,我哭着跑去找老崔,将剩下的药全要来给他喂了,本想换他一个夸奖,却没想到他听了只是蹙眉,像是另有所思。

“对了,白泽是不是将你认出来了啊?”我又问道。

叶定稀回过神,轻轻点头:“或许是,不过我隐藏得极好,他顶多是发现橘猫身上生者气息变浓,但应该不知道有生者魂魄附上去。”

“那便好。”

若是叶定稀因此要离开地府,我当真是要望穿秋水了。

“白泽对我势在必得,你可不是它的对手,我倒是有些好奇,你是如何将它赶跑的?”叶定稀嘴角轻佻。

我神秘一笑,指了指床头摆着的黑匣子。

“这个,你还记得吗?”

“崔珏拜托阎君交给你的盒子?”

“嗯,我扑倒白泽时,盒子突然掉出来,原来里面装着的是一颗蛟龙肝,只是好像不太新鲜,看起来黑乎乎的还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腥臭味。”

“白泽喜欢这个味道?”

叶定稀仿佛明白过来。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应该不是喜欢,只是这东西一掉出来,它就不受控制似的扑过去,一口将蛟龙肝吞下肚里,过了没一会儿,白泽突然满地打滚而且还……”

“怎样?”叶定稀眼角发亮。

我噗嗤一笑:“上吐下泻……”

第四十七章 没羞没躁的日子

接下来的两日,我便再次与化为人形的叶定稀过起便宜占来占去的小日子。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我去铜柱地狱受刑的时候,轻车熟路,且因为喝过老崔给的药,应对那火灼的痛楚也没有第一日那般难受。

叶定稀浑身是伤,虽说用了药,但因为白泽到底是天地灵兽,它那一爪子挠下去造成的伤可比铜柱上的炎火要严重,所以恢复起来也极为缓慢。

我担心白泽那家伙记仇,趁我不在时再次来抓猫,特地跑去老崔处打听了才知道,原来吃下蛟龙肝当夜,钟馗便带着白泽离开地府去往妖界。

“听几个鬼差说,白泽从地府出去的时候腿都软了,走三步吐两次,沿路被他弄得脏兮兮的,负责清扫的鬼差们叫苦不迭。”

我回去时将打探来的消息告诉叶定稀,那家伙笑得后背伤口齐齐裂开,可见有多暗爽。

“你在人间可是有大本事,现在到地府成了猫,倒是被白泽追着满山跑了。”我故意揶揄他。

叶定稀故作可怜得望着我:“小东倾,为夫可是为了你才受这满身伤,你何故要捏我伤心事......”

“为夫?为什么夫?”

“自是夫君的夫!”

啪!

我一掌拍在叶定稀肩头,佯装恼怒:“都伤成这样了,还不忘占我便宜!”

“都伤成这样了,你还家暴!”叶定稀回嘴,还不忘哎哟哎哟呼痛。

你看,这家伙伤疤还没好,尾巴倒是要翘上天了。

我以为真的误打中他伤口,扯着他衣领便要检查,哪想被他趁机扑倒,将我圈在怀里。

“你......青天白日的,能不能自重些!”我耳根悄悄一热。

叶定稀笑嘻嘻看我:“这两日你替我上药,我满身上下你哪一寸没看过,这会儿却叫我自重?这不是贼喊捉贼?”

“你才是贼!”我扭过头去。

他追着我视线,凑近些许:“是,我是采花贼!”

吧唧。

他朝我唇上实打实得亲了一口,将自个儿名号坐实。

论脸皮厚的境界,再给我六百年,也是比不过这家伙的。

我推他胸口想起身,却又看到他仿佛隐忍似的皱了皱眉,眼底一抹暗色飞快闪过。

“碰到你伤口了?”我不敢再推,却又不尽然信他。

叶定稀舒展眉头,苦笑着躺在我身边,望着雪白纱帐喃喃自语。

“还不是时候......”

呃?

我微微一愣,侧身问道:“什么时候?”

“让你成为我的人。”叶定稀眼光暧昧得看着我。

“你......”

我又气又恼:“调戏鬼也得有个底线吧!”

叶定稀却笑意更深:“我哪有调戏你!”

“你你你......什么成为......你......”

我第一次被他逗成个结巴,反手从枕头下抽出那本睡前读物《金瓶梅》扔他脸上。

“睡前读这种书,难怪你不正经!”

叶定稀憋着笑,强装委屈:“这可是原作者在地府手写孤本,人间绝籍,价值连城,你真是暴殄天物!”

“再说了......”他凑近,温热气息喷在我脖子边,分明暧昧道:“我是想娶你,你这小脑袋里想什么呢!”

娶我?

人鬼殊途。

如何成亲?

“如何不能?”

叶定稀认真道:“你受刑,我受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是何等缘分,多少人间情侣想求还求不来呢!”

我用一种“你尽管胡说八道,我能相信你才有鬼”的眼神睨着他。

叶定稀眼神突然一转,深情款款得道:“怎么?与我成亲委屈你了?我在人间好歹也有几千万粉丝,人气很高的!”

我低头不语。

之所以惊讶和不愿相信,倒不是觉得能与叶定稀成亲会委屈。

六百年不尝情爱,我心中对一生一世一双人难免期待,但叶定稀可是个大活人,难道真拉着他在地府过完他下半生?

便是我肯,他那几千万粉丝也未必能答应啊......

再则......

见我时而摇头,时而愣神,纠结之色尽显脸上,叶定稀揉了揉我的发丝。

“做鬼做得这般不潇洒,也只有你了。”

“你没来之前,我可潇洒得很呢!”我瞪他一眼。

彼时我还不懂,心有深情,才会心有千千结。

叶定稀见我不再乱想,故作神秘得从怀里拿出一枚血色的石头塞进我手中,

“喏,定情信物。”

我手中瞬间生起一阵滚烫,当下便认出这石头是血池淤堵时,叶定稀拿来净化池底污秽的舍利。

只是我第一次见它时,分明碰也碰不得,今日把玩在手中虽然依旧觉得有些烫手,却已经能将其牢牢握住。

“为何送我这个?”我纳闷看着他。

叶定稀道:“中元节那日,阎君说崔珏给你送的是定情信物,那时我便想着将它送给你,我的女人,怎么能收别人的情。”

我暗自一笑。

这家伙竟这般小心眼。

好罢。

收下便收下。

“这舍利该如何使用?”我问道。

叶定稀一本正经得摇头:“我也并未掌握它的使用方法,你自个儿琢磨着来便可。”

好......好敷衍!

“不过......”

见我变了脸色,叶定稀这才慢悠悠道:“舍利可以吸收污浊邪晦,或许对胡冉的怨气也有用,你只管拿去试试,若将她满身怨气净化,也算功德一件!”

“当真?!”我欣然跳起。

胡冉化为怨灵一事,一直是我心头一根刺,叶定稀可真是雪中送炭!

那家伙见我欢喜,毫不客气得摊开手道:“那我的定情信物呢?”

呃?

我四下望了望,屋子里的东西前两日被砸了个七七八八,唯有我的小金库还完整存活。

见我的视线停留在钱匣子上,叶定稀很是不屑得撇撇嘴:“人家送你东西,都是寻着天上地下最珍贵的,你可好,一点碎金碎银就想将人家打发了。”

我喉头一滚,有些愧色道:“那......我先欠着,改日寻了好东西送给你可好?”

“这样啊......”

叶定稀抚着下巴考虑,嘴角隐约勾起笑意:“既然如此,便先给些利息。”

“什么利息?”

他指了指自己略显苍白的薄唇:“么么哒!”

第四十八章 再见小情侣

第三日受刑后,我依旧先去了老崔那处喝药。

他近日公务繁忙,见我来了也顾不上聊天,只是埋着头批复公文,等我喝了药想离去,又将我给叫住。

“你那只猫如何了?”老崔漫不经心得问。

我答道:“伤势好多了,多亏了你的药,改日领着他来向你道谢。”

我这两日与叶定稀厮混惯了,全然忘了他在地府的身份是只橘猫,当下便觉得有些失言。

老崔也愣了愣,才继续道:“早些时候我跟你提过的事情,可考虑好了?”

“何事啊?”我懵懵得问。

老崔放下朱笔,甩了甩袖子走到我身边:“那只猫,送去泥卢都地狱培养为新的执行官,可好?”

若没有他末了的“可好”二字,我当真要以为这是他的命令。

在地府里,任何鬼差狱吏的派遣,他都可以随意调整,甚至老阎君也无从过问,可是此刻却在征求我的意见,足见对我已是格外关照。

可是......

我一脸为难道:“老崔,你也知道,我在地府孤独寂寞,自从你将这猫送给我,我便多了些乐子,日子也过得快活许多,若你将它派去泥卢都,我心里当真一百一千个不愿意。”

老崔眉间褶皱浮起。

我抢着继续道:“但若是你的命令,我也不敢不从,若你已经决定,稍后我回了住处便将橘猫好好打点一番,明日将它送去泥卢都......”

老崔斜眼瞧着我越来越暗自哀伤的神色,轻轻叹息一声。

“哎,罢了罢了,若你想留着便留着吧,橘猫被你惯坏,性子野得很,真要去泥卢都当值,只怕那些执行官们还得为难。”

我心下欢天喜地,面上却依旧伤感。

“老崔,你的意思我明白,等回去后我定然好好管教它,不会再闯祸了......”

嗯。

老崔点头,复而道:“对了,我听说中元节那日,游行队伍里有一个美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女鬼差,一曲剑舞引得满场喝彩,但这几日寻遍地府,却再也找不见她的身影,你可知她在哪处当值?”

这......

我后背激出一阵冷汗,顾左右而言他道:“是,是吗?我怎么不知道,那日我值守百鬼签筒,后来有些不舒服便找了个地方休息,没,没看到什么女鬼差舞剑啊......”

真是不作就不会死。

我心中万分悔恨,那日抓着叶定稀扮女装大佬的恶趣味真不该!

老崔眼神怪异得打量我好几遍,才又道:“那你可知道,你的猫跑去忘川河抓鱼引起惊动,那女鬼差的舞裙便是后来在河边被发现的?”

什么?!

这我是真不知道的。

那套舞裙可是重金买入,叶定稀怎么能随手就给我扔了!

败家老爷们!

我心中愤愤,嘴上却开始胡掰。

“该不会是那女鬼差为了救我的猫,一不小心淹死了吧?”

老崔腮帮子抽了抽。

“你见过鬼淹死的?”

从老崔处出来,我顿时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寻思着该怎么把女鬼差的事情完美画上一个句号,不知不觉便走到孟婆的院子外面。

一股浓郁的酱汤香味顺着栅栏一路飘出来,咕噜咕噜的沸腾声挠的我心窝子都痒痒了。

“老妹儿,来啦!”孟婆站在大锅前朝我挥手。

我点点头,笑着走进去,眼神却直勾勾盯着大酱汤怎么也挪不开。

“还差几味药,等会熬好了你喝些再走哈!”孟婆热情道。

“好嘞!”

我高高兴兴答应,便见着胡冉与辰辉从左侧一间小屋里走出来,笑盈盈得与我打招呼。

“姑姑,您还好吗?”

胡冉惦记着我受刑的事情,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个遍。

我笑着道:“就是怕你过分担心,才等受刑结束了才敢来看你们。”

一旁,孟婆笑呵呵道:“听说东倾第一日受刑,惨叫声震天动地,后来两日倒是好多了,我起初还不信,现在看看可不是没事儿嘛!”

我哭笑不得。

看来受刑惨叫的事情,已经成为地府近期热议话题之一了。

胡冉眼光中流转血光,神色间却有些歉疚。

“姑姑,您都是为了帮我......”

“是啊,姑姑大恩大德,我与冉冉一定会找机会报答!”

我不禁自嘲道:“若我再世为人,你们便是不想报答,也逃不过因果轮回,但我可投不了胎,到底还是你们有福气!”

孟婆满不高兴道:“投不了胎怎么咯,地府里也没短你一口粮啊!再说崔大人对你好得很,谁敢欺负你啦!”

“是是是。”

我忙不迭应下:“地府是我家,吃穿靠大家!”

噗嗤。

三道笑声同时响起。

孟婆被我逗乐,又聊了几句,便提着刀去了光就居取菜。

我拉着胡冉他们进屋说话。

“姑姑来找我们,可是有什么急事?”胡冉问道。

我点点头:“明日你们不是就要去投胎了吗,但你怨气未褪,强行投胎只怕下一世要受尽苦楚......”

“这我已经听孟婆说过了。”

胡冉唇边露出一丝苦笑:“事已至此,于我和辰辉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成为怨灵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怪谁,更不会怨天尤人,下一世只要努力,辛苦些也不怕......”

一旁,辰辉也安慰道:“冉冉,你放心,即便你命数有限,我会尽全力让你过得好,让你开心快乐!”

相爱相守。

我记起胡冉曾提过的担忧,下一世的姻缘是否能与辰辉相连,还是个未知数。

我心中叹息,将怀中舍利拿出来托在掌心里。

“这是一颗舍利,有净化污秽的作用,或许对你会有帮助。”

胡冉仔细观察舍利,见其间猩红光芒涌动,光泽中更是透着几分灵性,不免惊奇。

“这是地府里的宝物吗?姑姑您该不会为了我私自盗取......”

呃?!

我顿时哭笑不得道:“我哪里敢,浑身火灼的伤势还没好呢!”

“那这是......”

“一个朋友送的……”

定情信物这四个字,被我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胡冉点点头问道:“那我应该如何做呢?”

第四十九章 超神奇净化之力(第一更)

这倒是把我问住了。

“要不你先将这舍利拿在手中,看看有何变化。”

我说着便将舍利交到胡冉手中。

“烫!!!”

胡冉猛地一抖,舍利咚的一下掉在桌上。

“你也觉得烫?!”我惊诧不已。

一旁,辰辉很是疑惑,伸手将咕噜咕噜滚到桌边的舍利接住,却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会烫呢?”他喃喃道。

胡冉摇摇头:“不知道……只是刚才姑姑把舍利放在我手里,我浑身就像是被火焚烧似的,太烫了……”

“那你可觉得有何不适?”辰辉忙问。

胡冉道:“松开后灼烧感也消失了,这会儿……倒是觉得精神还不错。”

还不错?

我愣住,仔细观察胡冉的双眸,涌动的血光竟然比先前淡了几分。

“若是能忍耐,要不你再拿一会儿?”我示意道。

胡冉对舍利有些惧意,但看着我鼓励的眼神,还是从辰辉手中接过舍利握在手中。

“疼……”她眼中涌起泪光,浑身竟然不自觉得哆嗦起来。

辰辉急忙抓住她另一只手道:“冉冉,不要勉强自己,如果太疼了就松开手!”

“可是……”

胡冉面色煞白,颤抖着道:“我想……和,和你长相厮守……”

一旁,我瞧着胡冉全身如蒸腾似的散开一阵烟雾,隐约有丝丝缕缕的血光流转,像是一个血色蚕蛹将她包裹了起来。

奇妙,太奇妙了!

我虽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女鬼,但跟随老阎王和老崔多年,也见识了不少至宝阴器,却还没见过这样神奇的石头!

“唔……”

一声无力的呻吟,胡冉突然失去意识,仰头栽倒下去。

辰辉眼疾手快将她抱在怀里,眼神急切得望着我:“姑姑……冉冉她……”

我仔细观察胡冉周身,血光似乎都不见了,而此刻她手中紧握舍利也没什么反应,好像是……不疼了?!

大约等了一刻钟,胡冉才幽幽转醒。

“冉冉,你还好吧?”辰辉焦急问道。

胡冉眼神清亮,黑瞳中闪烁着清澈无比的水光,看看辰辉,又缓缓看向了我。

“姑姑,我是不是……没事了?”

“你也感觉到了?”

我隐隐激动问道。

胡冉轻轻点头:“先前握着舍利,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要被焚化了,但后来竟然又生出了畅快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场洗礼,再后来……我醒来时,只觉得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不错!”

我高兴得连连点头:“你身上的怨气已经统统消失,眼睛也比刚入地府时更加清澈,胡冉,你可以放心去投胎了!”

“太好啦!”辰辉神情激动,将胡冉抱在怀中,眼角滑落喜悦的泪滴:“冉冉,我们的顾虑没有了……你成功了!”

“是啊,辰辉……”

胡冉喜极而泣,哽咽道:“只要想到能不成为你的拖累,我真是太高兴了!”

门外,恰好响起孟婆的大嗓门。

“汤好咯!老妹儿啊,快出来喝一碗昂!”

喝了汤,我心满意足得起身离去,胡冉将我送到院外,陪着我走了一段路。

我与她商定明日一大早去轮回池,送别她与辰辉。

临分别,她见我几番欲言又止,便忍不住问道:“姑姑,可有事想问我?”

“是……”

我点点头:“我就是想问问你哈,现世中的男女互赠礼物,一般会选些什么?”

礼物?

胡冉怔了一下,“姑姑是想要送人礼物?对方是男是女,年纪多大了?平时有什么喜好?”

“还有这么多讲究?”

我犯了难。

胡冉见我眉间愁绪,便继续道:“其实也不难,先了解对方喜欢什么,再投其所好就可以了,在现在的人间大多互赠些饰品和时兴的科技产品,不过地府中应该没有这些吧?”

嗯。

我点点头:“地府里都是些老物件,现代人可能不会喜欢。”

“姑姑……”

她突然朝我挤了挤眼睛:“您这么慎重挑选礼物,是想送给谁啊?”

咳咳。

我故作严肃,“小孩子家家的,不要打听大人的事情。”

半个时辰后。

我推门进院,便瞧见一大堆的木板木块堆在地上。

叶定稀刚修补好一张桌子,头也没抬道:“舍得回来啦?”

“我是忙正事儿去了!”

我越过几块木头,趴在桌边仰头与他道:“你可知我去了哪儿?”

“孟婆。”他一边打磨一边回答。

我眼光一闪:“你如何知道?”

叶定稀这才抬头,半是宠溺半是无奈得笑道:“我还知道你将胡冉的怨气成功净化,所以才会回来时这么开心。”

“叶定稀,你在现世一定不是个大明星吧?”我一脸笃定得看着他。

他手中动作一顿,才接话道:“那我是什么?”

“算卦的。”

我洋洋得意道。

嗤……

他笑着摇摇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直到入夜,叶定稀才终于将所有被撞坏的桌椅柜门修补好,我那三条腿儿不稳当的桌子经过他巧手调整,如今变得稳稳当当。

“这几部手机,你可喜欢?”我摆弄着原先垫桌腿儿的手机。

叶定稀眼角一抽,“你拿别的男人送你的东西,来转送给我?”

自从有了定情信物这档子事儿,叶定稀口中的老崔便只有一个名字——别的男人。

“我只不过是今天问了胡冉,听说现世很流行送科技产品,所以我才问问你的,没想到你如此小肚鸡肠!”

“你觉得一个大明星会缺科技产品?”

叶定稀睨我一眼,满不高兴道:“走心一点,定情信物可是情侣间最珍贵的礼物啊!”

哎……

我仰头望天,心中万分后悔手下那颗劳什子舍利。

“你且再等等,我一定寻一个天上有地下无的大宝贝给你!”

等我拍着胸脯气势饱满得许下承诺,却又听到叶定稀很是认真道:“我今晚要走。”

哈?!

我张大眼睛看着他:“你要去哪儿?”

“有一个朋友那边出了些事情,我要离开一段时日。”叶定稀道。

我顿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撇撇嘴问:“那你……要去多久?”

第五十章 红线与血藤手镯(第二更)

往日只觉得叶定稀本就不属于地府,他来时也没打个招呼,走时便是不与我说明白,也无伤大雅。

但此刻我听得他要离开,心里像是拧着一团麻绳,怎么也不舒服。

一连串追问的话,更是不经过脑子便直接从嘴里蹦了出来。

“或许三五日,或许一两月,事情有些麻烦,我会尽早赶回来。”他眼光定定得看着我。

“嗯。”

我低着头应下,只觉得那股子怅然若失的劲儿,比我当初抱了满怀宝贝去报答老崔时还要难受。

叶定稀走到我身边,将我抱着落在他双腿之上。

“怎么?不舍得我?那便随我一起离开?”

“你又要说那些让我去人间的胡话了?”

我摇摇头,很是认真道:“我与你在一起,只是因为欢喜,既不愿成为你的牵绊,也不愿成为你的拖累,不过……”

“呃?”

他眼中闪烁笑意。

我假装没看见,继续道:“不过若哪一天决定彻底离开地府,一定别忘了先告诉我。”

“为何?”

“因为……我做鬼多年,自有原则,你帮了我这许多,还送了我礼物,我既不能轮回,也不能离开地府,便要赶在你离开前好生报答你,因果循环,自有业果,我可不想欠下一屁股的债!”

说到后来两句时,我也不知怎的,心里莫名有些委屈,眼底微微涌起不易察觉的水光。

叶定稀瞧着我,良久才万分慎重得点头:“我记下了。”

彼时,我要的也不是叶定稀一个承诺。

毕竟诺言的时效太短,都是当下才有用,一旦过期,哪怕一刻钟,一个时辰,或者一日,便轻如鸿毛。

所以当他说“我记下了”这四个字时,我方才觉得他是真的将我所顾虑的一切装进了心里。

后半夜,我迷迷糊糊睡眠时,便觉得身畔发出轻微的动静。

柔软的容貌从我的脸颊扫过,紧接着我的唇尖上感觉一触温热,随后……

便是离去。

我等屋子里彻底静默,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从前也听来往地府的阴魂说过,一旦被情爱纠缠,便分不清时日长短。

我原先还不信,只是近日与叶定稀相处,倒真忘了时光流逝,原来他不过花了数月,便在我心中住下了。

清晨。

我头重脚轻得往院外走。

“东倾。”

一个声音将我叫住,我睡眼惺忪得看过去,便见一袭暗红色的褂子,还有小倒勾儿的胡尖儿正在微微颤动。

“老崔啊……一大早的,来找我有事?”

我身型晃了晃才勉强站稳。

他打量着我道:“可是不舒服?”

“昂,没有,失眠罢了。”

我摆摆手,转头继续向前走,听得老崔跟随我追上来。

“要去哪儿?”他问。

“轮回池,去送送胡冉和辰辉。”

我说着,却又突然停下,眼神疑惑得看着他:“这么早,你来我这儿有事?”

老崔用一种“你终于反应过来了啊”的眼神瞧着我。

“这个,你不是想要么?”他从袖笼里取出一个红色的锦袋。

我接过来,轻飘飘的,像是个空袋子,很不像是老崔一贯的风格。

可等我打开袋子倒出其中东西,脑中却一下子清醒过来。

“红线?!!!”

老崔眼角藏着笑意,故作严肃得点头:“嗯,月老的红线。”

“你去找月老啦?”

我眨巴着眼睛看他,这才发现老崔眼底还藏着些疲惫,而且好像……酒醉未褪?

“你该不会是为了拿红线,和月老喝了整整一夜吧?”

老崔捏了捏胡尖儿,沉沉得叹了口气:“哎,那个老东西,酒瘾愈发大了。”

得了红线,我心中自然万分感激,老崔待我百年如一日的好,要说鬼精之间真有什么轮回业报,只怕我得给老崔当孙子。

“不过……”

老崔突然正经道:“这红线能不能将两人绑住,还要看两人造化,若是姻缘不够,线可是会自行断开的。”

哦?

“不是说月老的红线绑了谁,谁就能与人对上姻缘,怎么还会断开?”

“具体我也不知,你先去试一试,只是不要太强求结果。”

我点点头,正欲离去,却又听得老崔问话。

“你的猫呢?怎么没见跟你出来?”

“它……昨夜便跑出去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你若得了空不如帮我找找。”

说完,我脚底抹油,头也不回得溜了。

轮回池。

“姑姑,您来啦!”

胡冉见了我,高兴得挥手示意。

她与辰辉一早便来此等候,今日的孟婆汤,还是辰辉帮着孟婆抬过来的。

我走上前去,与孟婆打了招呼,才悄悄将二人拉到一处偏僻角落。

“今日是你们投胎的好日子,姑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们!”

“姑姑,您已经帮助我们很多了,再送给我们东西,我们真的消受不起啊……”

胡冉连忙推脱拒绝。

我笑着摊开手,将闪烁着微弱荧光的红线亮出来,挤了挤眼睛道:“怎么,当真不要?”

“这是……红……”

胡冉将惊呼捂在嘴里。

一旁的辰辉也惊喜万分,差点失控喊了出来。

我笑眯眯道:“说说看,要是不要,若不要,我便还给老崔,让他送回月老府去。”

“要要要!”

胡冉忙不迭点头,一把将我的手牢牢包裹。

“姑姑,这一定得要的!”

“是啊,姑姑,我与冉冉下一世的缘分全靠这条红线,您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辰辉喜不自胜,大大的眼眸中难掩激动。

我也不再逗趣他们,先细细将红绳梳理一番,然后才绑在二人腕间。

可哪知道,红绳刚刚绑好,中间却突然一下子断开。

“这……”

胡冉和辰辉各自愣住。

我从未去过三十三天城,自然不知月老的红绳断开是什么意思,但总归不是个好预兆。

眼看小两口面露失落,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我急忙安抚。

“别怕别怕,断了能补的。”

“真的吗?”

胡冉哽咽得看着我。

我低着头翻找随身物件,突然看到自己左腕间的血藤手镯,不待多想便拿了下来。

“用这个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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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送别故人(第三更)

血藤手镯,取自地狱一种植物——黑血藤的根须所打造。

那日中元节,小白与小黑在庙会闲逛,挑选了这手镯送给我,我便一直戴着没再摘下来过。

“黑血藤的根须是地府之中最坚韧的植物,往日都是用来制成长鞭行刑所用,若是用它来绑住红线断裂的两头,应该没问题。”

我嘴上虽说得自信满满,但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本来送来红线是一番好意,若真的无法连接二人,岂不是明明白白告诉他们下一世无缘无分?

若真是这样,倒不如不拿出来,给他们留个念想和盼头也是好的。

“姑姑,您尽管试一试,要是不能连接,我们也不会遗憾的!”胡冉觉察到我的心思,努力撑起笑意。

我点点头,小心翼翼得牵起断开的线头,绑在血藤手镯的一段,为了怕它再次断开,我特地将打结处紧了又紧。

等我将另一端也绑好,红绳突然绽放荧光,映照得胡冉与辰辉浑身晶莹闪烁。

“姑姑……”

胡冉不明所以,有些惊慌得望着我。

我后退了两步,仔细观察那绑在二人腕间的红线,竟然自行消失了!

紧接着,更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出现。

胡冉与辰辉的身型在荧光之中变幻,或老或笑,或男或女,各自几番转变之后,竟然双双变成了小倩与采臣的模样!!!

“小倩,真的是你?!”

我惊喜万分,只觉得眼前所见如梦似幻。

胡冉笑中带泪,点头与我道:“东倾……再见你,还是这般模样,真是太好了!”

“东倾,多谢你!”

宁采臣双手抱拳,朝我深深行了一个谢礼,那副谦谦君子的温润模样,一如初见。

“真是没有想到,竟然能再见到你们!”

我笑着笑着便觉得腮边一湿,大颗大颗的眼泪止不住得滑落下来。

“傻丫头,哭什么,我和采臣能够解开姻缘中的羁绊,还多亏了你呢!”

小倩一袭白衣飘然,黑绸般的长发随着轻风飞舞,眼神是那么淡然柔和,与我第一次被她从几个阴魂手中救下时见到她的样子重叠在了一起。

“解开羁绊?”

我仿佛明白过来,更是高兴道:“如此说来,下一世你们不会再经历生离死别,终于可以幸福美满得在一起了?”

胡冉,不,是小倩!

她微笑着点头。

过了很久之后,我才终于知道,为何遇到胡冉时我会那么想要去帮助她,甚至不惜自己受到刑罚也要为她圆了一个心愿。

原来无论是人是鬼,都逃不过一个因果轮回。

等我们终于平复心情,一起走到轮回池边时,孟婆已经将两碗汤端了过来。

“咦?怎么……变了?”

她手中一个哆嗦,差点将汤汁撒出去。

我抿着嘴偷笑,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简单与孟婆说了,她也高兴得直点头。

“好,好啊,东倾丫头,好人有好报,好鬼也有好报,你将来再多多做些善事,说不定就能投胎咯!”

噗……

我顿时哭笑不得。

送别胡冉和辰辉后,我转头先去了一趟老崔处道谢,等他听我说起小倩和宁采臣,不禁有些疑惑。

“即便是月老的红线和血藤手镯,也无法将他们的本初形态还原啊……你还用了什么方法?”

我摇摇头:“没了,小倩说这就叫无心插柳柳成荫,我是个有福气的鬼!”

老崔胡尖儿抽抽:“多大的福气,才能连投胎都投不了?”

啧。

这老家伙简直是地府头号话题终结者。

见我拉下脸,老崔又继续问道:“你真的没用别的什么帮他们?”

“没有没有,我又不是地府骨干,哪来那么多大宝贝!”

“今天我去巡视时偶然听说,你将胡冉的怨气净化了,可有此事?”

老崔微眯着眼瞧我。

呃?

“这你也知道?”我瞬间瞪大眼睛。

“地府里,可没有什么事儿能瞒过我的。”他颇有几分得意得捏着胡尖儿。

我总觉得他这句话,隐约还有深意,仿佛在提醒我他一早知道橘猫的秘密。

咳咳。

“那你还知道什么?”我试探着问。

老崔笑得意味深长道:“太多了,你问得具体些,我才好考虑要不要回答你。”

“不必了。”

我还是愿意相信这老家伙是诈我话呢。

“那你说说看,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才将怨灵净化的?”老崔又将话题转了回来。

我心思转了又转,犹豫着要不要将那颗舍利的事情告诉他,可想来想去还是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那日与她聊了很多,或许是她的心结突然解开了吧。”

老崔怔住,用一种“是你傻还是你当我傻”的眼神望着我。

反正理由嘛……

能不能成立是一回事,被不被对方所相信那是另外一回事。

我回答问题之后便寻了个借口从老崔那儿离开,回去的路上反复思量,莫非还原小倩与宁采臣本初形态的当真是那颗舍利?

眼见四下无鬼,我便从怀中将舍利取出检查。

圆溜溜的小石头并无变化,其间血光流转涌动,偶尔变化的模样看起来倒很像是一颗……眼珠子?!

我被自己脑中冒出的想法生生吓了一跳,差点将舍利抛进河里。

不远处,一个声音同时响起。

“姑姑,您在这儿呢!”

我寻声望去,原来是日游神小盆友。

“你在找我吗?”我不动声色得将舍利收起来,蹲下身与他平视。

日游神仰着一张大圆盘子脸,笑意满满得点头道:“是啊,姑姑您的猫丢了,崔爷爷命俺与弟弟在地府里找找,我刚从奈何桥那边过来。”

原来如此。

我笑着替他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襟,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加油,姑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完成任务的!”

“姑姑,您这两日可有时间?”日游神一本正经得问。

我隐约记起那日中元节庙会他与我说的话,便问道:“可是要我去游神殿与你娘亲说话?”

“嗯!”

日游神用力点头,神色有些担忧道:“娘亲近来不太开心,像是为心事若扰。”

这样啊……

我暗自思忖,近来叶定稀不在,反正我也闲下来,便答应道:“那我明日便去!”

第五十二章 它真的不对劲?(第四更)

待到第二日,我便如约来到游神殿。

这处地方我平日是很少会过来的,一则是日夜游神的娘亲喜静,平日里极少与地府中的鬼差们来往。

另外便是老崔交代于我的话。

在我还是一个在阎罗殿里端茶送水的女鬼时,老崔便说起过游神殿里有一位女鬼官,曾因私自将一个阴魂偷偷放回人间而受刑。

后来发生了什么,老崔没有细说,只是过了两百年,她突然领着一对奶娃娃出现在阎君面前,请求他给两个娃娃登记入册。

在地府之中,若不是花名册上的阴魂,便是黑户。

阎君念在女游神官往日尽忠职守的份上,将两个奶娃娃录入鬼籍,这才有了日游神与夜游神。

如此至今,地府里的黑户,便只有我一人。

游神殿前有一片彼岸花海,乃是游神官管理,一年之中多数时间花开不败,算得上是满地府中最艳丽的景致。

我从花海间的石板小道穿过,来到殿前张望一番。

门内,正在洒扫的游神官看到我,微笑着招了招手:“东倾,你来啦,快进来吧。”

要说起来,她真是个极好看的美人儿。

她的美与胡冉不同,极为淡雅,略显细长的眼睛很是清亮,眉如青黛长长得勾到了鬓边,脸廓也是小巧秀气的,组合在一起,总给我一种清新脱俗的好感。

在地府中,除了平日最多的白衫白裙,我最中意穿些竹青、朱红,但甄姐姐只钟爱着白裙,从前总能远远看见她一身飘然白纱站在火红的花海中,倒不知究竟是鬼在景中,还是景由鬼生。

“甄姐姐,近来可好?”

我走上前,客客气气得欠身行礼。

女游神官姓甄名忆莲,在地府里算是与老崔同辈份,没有犯错之前的地位不算低,所以在地府中多数也都会唤她姑姑。

但后来她犯错被罚来值守彼岸花海,倒是越来越少有鬼差还记得,地府之中有这样一位甄姑姑的存在。

我原也该唤一声姑姑的,可是她的一双 奶娃娃唤我姑姑,我也不好乱了辈分,再则做鬼嘛,没有那么多人间俗礼和讲究,自在便好。

甄姐姐去沏了茶来,与我对坐在一张黑木茶几两侧,一边倒茶一边问道:“今日怎么过来了?听我那两个儿子说你受了火灼之刑,怎么也不好好休息?”

“无妨。”

我笑着接过茶盏,只觉得一阵清冽的花香扑鼻而来,浑身涌起一阵舒畅感。

“老崔替我准备了药,喝了之后没有落下多少刑伤,鬼气反倒是提升了不少。”

甄姐姐倒茶的动作微微一顿,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浅笑。

“崔大人……对你,真好。”

我并未觉察话语中的异样,跟着点头道:“是啊,老崔一向照顾我,这次若不是他及时赶回地府,恐怕我就不能安安稳稳坐在姐姐这里,喝到这么香醇的花茶了。”

甄姐姐被我逗笑,道:“那今日只管喝够了再回去,我这儿清冷,别的好东西或许没有,花茶倒是不缺。”

我瞧着她眉宇间总是带着淡淡的忧思,的确如日游神所说,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一盏茶下了肚,我才旁敲侧击打听起来。

“姐姐,中元节那日怎么没见到您去庙会?”

“我喜静,中元节一向很少参与,而且……”

甄姐姐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落下一片阴影,“两百多年前我犯下大错,便是在中元这日,所以每每到这节日,总能勾起我心中愁绪。”

原来是这样啊……

我默默点头,寻思着到底该不该追问愁绪来源,却又听得甄姐姐轻悠悠的声音传来。

“听说,你的猫丢了?”

“姐姐,您虽在游神殿闭门不出,这消息倒是很灵通啊!”

我惊讶得望着她。

甄姐姐掩嘴轻笑道:“还不是我那对儿子,成日里回来了便是东倾姑姑长,东倾姑姑短的,可比对我这个娘亲还要上心,我便是听得他们说你的猫丢了,正帮着你满地府找呢!”

“这样啊……”

我不好意思得笑了笑,心里对日夜游神两个奶娃娃不免愧疚。

叶定稀离开地府,不知归期,这段时日难道真得让他们继续找下去?

还是得想个办法,先把眼前这段时间应付过去才好啊。

我正暗自琢磨着,甄姐姐已经替我添了一杯茶。

“其实若那只猫丢了便丢了。”

她看似随意,但说出的话却有几分奇怪:“那畜生并非出自地府,而是人间活物,老崔将它带回来本就违反了地府律法,只是阎君疼你,这几年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听着,隐约觉得甄姐姐对人间的东西很排斥。

“姐姐,您不喜欢那只猫吗?”

“那倒没有。”甄姐姐浅笑道:“只是前些日子我见过它,总觉得它那双眼睛里……好像藏着两个灵魂。”

嗬!!

我心里仿佛有一只鼓咚咚咚得从高台上摔落,惊得连耳朵一阵嗡鸣。

甄姐姐见我神色骤变,不禁问道:“难道说……它真的不对劲?”

“哪,哪有……哈哈,姐姐怕是看错了吧……哈哈……”我的冷汗顺着鬓边流下来,根本克制不住此刻心虚带来的身体反应。

满地府里,见过橘猫的鬼差不在少数,其中更包括老阎王和老崔这种顶头上司,甚至还有钟馗和白泽,他们也与叶定稀打过照面,但唯独甄忆莲竟然能一眼辨认橘猫身体里藏着两个灵魂。

我只觉得毛骨悚然,心里揪得发紧。

甄姐姐专注得沏茶,好半天才慢慢开口:“许是我看错了吧……毕竟受刑后又强行诞下二子,我的能力也大不如前,辨析出错也是有的。”

我喉头涩得发干,强行转开话题道:“姐姐,您说小日和小夜是您强行诞下,这是何故啊?”

甄姐姐微垂着头似在思量,片刻后那一双清透的眸子才缓缓与我对视。

“怎么,你不知道小日和小夜他们……是我与阳界凡人所生之子?”

什么?!!!

我只觉得头顶一阵天雷滚滚,一颗鬼心几乎要从喉头跳脱而出!

第五十三章 落魂铃(第一更)

“姐姐,您是说笑的吧?!”

我脸上僵硬,表情如同抽搐,视线却格外认真得盯紧她。

阳界凡人与阴界女鬼官结合……怎么可能?!!

哪知,甄姐姐对我的反应却仿佛意料之中,神情淡淡得回道:“照你这表现,便是老崔与阎君并未与你说过了,说来也是,毕竟这可是地府中的一大污点,那二位地府执掌者哪能轻易将这个秘密外泄。”

“姐姐,您方才说两百多年前的中元那日犯下大错,随后不过几年便带着日夜游神去找阎君了,也就是说那个时候……您和人间那位……”

我支支吾吾得推测,怎么也不敢确定。

甄姐姐点头道:“正是那个时候。”

好一个惊天大秘密!!!

我只觉得跪坐的双腿仿佛被电击似的,连带着全身一阵发麻。

“若非有我这个前车之鉴,钟大人又怎会在审判你时那么严苛,想来也是为了怕你重蹈覆辙吧。”

“钟大人也知道?!”

“当然。”

甄姐姐道:“当年若非是他力保我的两个儿子入籍,只怕他们也要成为地府的孤魂野鬼,就像是……”

就像是与你一样。

这话甄姐姐便是没说出来,我也是心知肚明的。

可我无法想象的是,力保日夜游神入籍还得到职位的并非崔珏那个老好人,而是一向以冷血无情著称的钟馗!

那个地府第一号执法大队长,竟然能为甄忆莲违背执法铁律,法外开恩?

对面,甄姐姐像是看出我的心思,唇角抿着笑摇了摇头。

“你可别胡乱猜测,我与钟馗、崔珏虽地位、辈分和年纪都相差无几,但我们三个之间是纯洁的同事情谊,并无其他。”

咳咳。

我被戳穿心思,脸上闪过一瞬尴尬,清了清嗓子又问道:“姐姐,我原听老崔说,那个凡人被您偷偷送回人间还了阳,那后来呢?他可有来再找你?”

“若他想来找我,只怕这地府他也闯不进来。”

甄姐姐苦涩一笑:“我并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来找我,只是……过去这几百年了,我一直注意着轮回池那边的动静,并未见到他去投胎。”

“你的意思……他没死?!!!”

这怎么可能!

一个凡人活到现在少说也得两三百岁了吧?这样的寿命可不是一般人,那是人参精!

“这我倒不知道。”

甄姐姐继续道:“虽然已经几百年没有再见到他,但他的模样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仿佛一闭上眼睛,我便能将他的面容仔仔细细得回忆出来,一如昨日才见。”

“哦?是什么样子?”我不禁好奇。

甄姐姐浅笑,眉眼间竟流露出一丝娇羞。

“他很高大,风度翩翩,立如芝兰玉树,说话时慢条斯理,却总能令人不自觉沉迷在他的声音之中,我初见他时,他总是戴着一顶黑帽,仿佛很不喜欢让别人看到他的眼睛。”

“不过……”甄姐姐谈及心上人,整个身体仿佛散发着温柔和美好的光晕:“其实他的眼睛很深邃迷人,我在那样一双眼睛里仿佛能看见人间的所有美景。”

我听她描述,也不自觉得脑补着那个男人的模样,可不知为何,无论我如何沿照甄姐姐的话来想象,脑子里出现的轮廓总是一个人——叶定稀!

那家伙,什么时候在我脑子里安营扎寨,竟未通知我一声的!

甄姐姐见我暗自发恼的样子,不禁笑道:“东倾,可是想到自己的心上人了?”

呃?!

我手下一慌,将茶盏翻倒,红褐色的茶汤撒了一片。

“这,对不住啊姐姐,把你的地方弄脏了……”

我知道甄忆莲是个极其注重干净的女鬼官,按照现世的名词来说,就是洁癖。

甄姐姐笑着说没事,转身取了一方手帕来仔细将茶水擦得干干净净,光亮的桌面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

等她再次回来,才听得她问道:“东倾的心上人,可是崔珏崔大人?”

噗……

幸好我没有喝茶。

我扯了扯嘴角,很尴尬得摇头:“姐姐从哪儿听到谣言了吗?我和崔大人可比白萝卜还青白。”

“崔珏如今是阎君的左膀右臂,他的隐私谁敢妄议,我只不过是看着这几百年来,他对你格外照顾,想着若你能体会他的好,自然会将真心交付罢了。”

甄姐姐这番话说下来,我总有一种错觉。

隐约觉得现在自己没有对老崔动心,是因为不能体会他的好,反言之……我是个没心没肝的女鬼!

不过,甄姐姐说得也没错。

老崔对我的确很好,甚至有时我闯了祸他替我善后时,我都觉得实在不该。

但我所认为的这种好,从来与情爱无关。

待我将心理这番想法与甄姐姐仔细说明白,她既没有认可,却也没有反驳,只是慢慢将手中的茶喝完后才继续话题。

“若是你能和崔大人结为一对倒也不错。”

甄姐姐道:“只要不学姐姐这般,将一颗真心错付给凡人便好。”

错付?!

方才她不是还说起自己思念那个凡间男子么?

“姐姐,您已经对他失望了吗?”我无意识得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

甄姐姐先是沉默,而后才极慢得一字一字道:“若有机会,再见时我才知道。”

这是甄忆莲的心结了。

我终于知道,为何她近日会闷闷不乐,其实应该不仅仅是近日,每一年的中元前后,甚至是这几百年以来,甄姐姐从未有一刻真的放下过那个人间男子。

否则,她又怎么会时刻关注着轮回池的动静?

临走,甄姐姐将我送到门外,我与她并肩而行,穿梭在彼岸花海之间。

“姐姐,当年你与那凡间男子相恋,可有送过对方什么定情信物?”我假装不经意似的问道。

甄姐姐停下脚步,伫足在荡漾的花海之中,整个鬼仿佛与火红的花浪融为一体,精美的笑靥就像是一颗随时要消散的水滴,倒映着花的红晕。

良久,才听得她慢悠悠开口。

“是一枚落魂铃。”

第五十四章 奇妙的巧合(第二更)

转眼,叶定稀离开地府已经过去一月。

这期间我时常会去找甄姐姐闲聊,一来我俩各自寂寞,坐在一块儿说说话时间也能过得快些。

二来......

地府之中除我之外,其他鬼对甄忆莲都是敬而远之,毕竟传言不分青红皂白,更不分环境地域。

若要再说一个原因,便是因为小日与小夜这两个奶娃子了吧。

自从我的橘猫“失踪”,他们俩除了本职工作,职责之外的时间便是满地府里找喵。

有好几次我明里暗里得暗示他们,不用再继续找了,可他们却不答应。

“阿娘,俺去给东倾姑姑找猫了哦!”

夜游神挎着一个黑色的小布包,站在游神殿门前与我们打招呼。

我瞧着那布包里鼓鼓囊囊的,像是塞满了东西,便好奇问道:“这里面装的啥啊?”

夜游神仰着一张圆圆脸盘子冲我笑道:“都是猫爱吃的东西,这几日我与哥哥经常去蹲守现世的宠物店,找到好多喵喵喜欢吃的零食,哦对了,姑姑您看,还有这个!”

我见他像是献宝似的,从布包里抽出一根粉红色的细长木棒。

木棒外圈裹着细细的绸带,其中一端坠着些绒毛和小铃铛,轻轻晃动木棒时,那绒毛也跟着舞动,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这是何物?”

“不知道。”

夜游神示范似的晃着木棒,解释道:“我看现世很多人家里都用这个来逗喵,它们都很喜欢的。”

“原来是这样......”

我隐约明白过来,揉了揉夜游神的小脑袋道:“你与小日也找了好些时日,不如先休息休息吧,那橘猫性子野,说不定过几日就回来了。”

“可是,崔爷爷说橘猫是姑姑您最喜欢的宠物,若是找不回来,姑姑一定会茶饭不思,伤心难过的!”

我看着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真挚而纯净,只觉得老崔那家伙把我坑惨了。

哎,叶定稀啊叶定稀,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目送夜游神离去之后,甄姐姐半是玩笑半认真问道:“东倾,你如何知道橘猫过几日便能回来?”

呃?!!

我吓了一跳,忙回道:“没有啊......我也不知道,只是......我不忍心看着小日和小夜如此奔波。”

“他们是担心你。”甄姐姐很有意得没有继续刚才的问话。

我偷偷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每次与甄姐姐聊天时,总能觉得她仿佛能看透我的心思。

出于好奇我便问道:“姐姐,您在几百年前掌管地府什么部门啊?”

甄姐姐正在整理晾干的花茶,看了我一眼,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并未减退,片刻后才回答。

“审讯官。”

难怪难怪......

我心中唏嘘:高手过招,我这等菜鸟简直无处遁形啊!

甄姐姐道:“那时地府等级森严,各个部门的主管手中权利很大,以我来说,所有进入地府的阴魂都要先经过我的审讯,得到供词后便交由阎君判决,若供词与生死簿所显示的内容有出入,轻则罪加一等,重则直接打入无间地狱。”

无间地狱?!

我顿时来了兴趣,问道:“姐姐,您去过无间地狱?”

地府十八重地狱我几乎全部逛过,唯独无间地狱,阎君严令我不许偷偷进入,老崔也给我下了死命令,擅入重刑绝不徇私。

至于老钟就更不用说了,只怕我敢往十八重地狱门前踏一步,他就敢把我扔去喂白泽。

“自然去过的。”

甄姐姐看出我的小心思,好言劝道:“东倾,安安分分得在地府待着,再过个一百年,我会与老崔商议,共同推荐你正式加入地府花名册,切莫生些旁的心思。”

“我?!!!”

我有些不自信得指着自己。

甄姐姐淡淡一笑:“你不喜欢待在地府,成为一个真正的鬼差??”

若是以前,我定然是欢呼雀跃的,但自从认识了叶定稀......

我更希望可以去投胎转世为人,便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这等狗血剧,那也足够我与他正大光明得在人间走一遭。

见我这般迟疑,甄姐姐不禁道:“你的顾虑,总不会是你的那只橘猫吧?”

“啊......”

我喉咙打颤,问道:“姐姐为何这样问啊?”

甄姐姐黛眉轻挑,似笑非笑道:“只是最近这些日子,你每回来找我聊天,谈及最多的便是你与那只橘猫的日常生活,当说起有趣过程时散发的气息很是......甜蜜。”

仿佛再三斟酌,甄姐姐才定下这个词来。

我笑得十分尴尬,胡诌道:“那是因为最近这些时日听得太多姐姐与心上人的往事,我这是......代入感。”

“宁可代入一只猫,也不愿意代入崔大人?”甄姐姐问。

我顿时哭笑不得:“我的好姐姐,却不说与我朝夕相处的便是橘猫,崔大人与我私交往来并不频繁啊。”

甄姐姐略一点头道:“如此便是我想多了,我还以为你终日待在地府闷坏了,对一只猫产生了奇怪的情感。”

“这怎么可能......呵呵......呵呵......”

我这厢万分尴尬得回应,姐姐却已经岔开了话题,眸光中带着丝丝缕缕的愁绪,问道:“你可知......我便是在无间地狱中遇到了他。”

什么?!

真是地府处处有惊吓了。

“姐姐,判入无间地狱的阴魂还能捞回来?”

“并非如此。”

甄姐姐讲故事的心情来了,便与前些日子一样,与我说起了她与那位人间男子的往事。

原来,她那时去往无间地狱审查受刑阴魂,在其间救下过一个满身是血的年轻男子,他虽然是在无间地狱出现,但身上分明有生者气息,像是暗中利用某种手段潜入地府的通灵者。

甄姐姐说,她将那人从无尽地狱中带回后才知道,他是误打误撞闯入了地府最为凶险的地方。

只是她始终不知,最初始他来地府所为何事。

“......后来,我将他藏在住处,与他互生情愫,私定终身。”

我点点头,心中不自觉嘀咕,这节奏为何与我和叶定稀如出一辙?

简直太奇妙了!

第五十五章 一鬼饮酒醉(第三更)

忘川河的潮涨潮汐,一日复一日的变化,一开始我还会仔细数着,三日,五日,十日,一月......

后来日子仿佛过去太久,我已经数不清楚,便不再去理会那家伙究竟走了多少时日。

或许......

那一夜他说要离去,便是真的离去了吧。

我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扬扬手将老阎王酒窖里的酒坛统统收了个干净。

忘了是哪日开始,我除了偶尔去游神殿坐坐,剩下的时辰里都在饮酒打发时间,这种迷迷蒙蒙的状态,我十分喜欢。

从酒窖里出来,迎面遇上一尊黑面煞神。

那家伙应该是从阎君那儿述职出来,与我对上之后,只皱了皱眉头。

“你怎么又喝酒了。”

“咦,你怎知我喝酒了?”

我笑眯眯得望着他,只觉得眼前重影如浮动的乌云一般。

“这些日子地府中都传遍了,你......你因为猫丢了伤心欲绝,终日借酒消愁。”

不知为何,黑无常神情有些不太自然,像是因为泄露出他也有一颗八卦之心而害羞了。

嘿嘿。

我脚下颠三倒四得走到他眼跟前,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们年轻鬼不会懂,失去一个心爱的东西,不管是四条腿的,嗝......三条腿的,还是两条腿的,又是......没腿的,那都是要一段时间缓和情绪的。”

前几日,老崔来看我,到也没说什么,只是临走时将几本《现世心理学与临床反应》、《如何健康的面对挫折》等一类的书册放在我的桌案上。

我闲来无事,翻看过两页,便记下了方才的话。

不知为何,黑无常听我一番仿佛很在理,实际也有几分道理的话,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那你自便吧。”

话音未落,他转身离去。

我很无所谓得摆摆手,正要晃悠着去河边寻处地方畅饮一番,却又听得背后飘来他冷冰冰的声音。

“要喝酒便喝,醉了就离忘川河远点,再有落水的危险,自己承担!”

黑面煞神头也不回得走了。

我听得懵懂,隐约觉得这孩子是在提醒我,酒后河边慎行。

虽说冷酷了些,但姑姑我亲眼看着成长起来的孩子,到底还是心地善良啊......

我默默欣慰,心情大好得来到忘川河边。

“姑姑,十七等你好久了呢!”

还没等我走过去,便看到十七半个身子浮出水面,高兴得朝我挥手。

我点点头,笑道:“今儿又闲来无事?”

这几日我在河边饮酒,总是能遇到这条妖孽鱼十七,他说自己闲来无事出来冒个泡就遇到我了,可见缘分。

“姑姑,您今日的心情看来不错呢!”

十七摇身一变,出落水面时已经换上一袭竹青色长袍,黑发垂至腰下,光洁白皙的玉面妖魅动人。

“你怎么每一套衣服都是竹青色啊?”

“姑姑已经不喜欢十七穿这竹青色了吗?”

我眼看十七眨眼间眼波泛泪,赶忙解释道:“不是,姑姑不是这个意思,十七穿这个颜色最好看!”

“真的吗?”

十七破涕而笑,那张绝美面庞与眉宇间的神采,简直将楚楚可怜与妩媚妖娆完美糅合。

人间若有惊世丽影,只怕也不及我眼前的小十七。

不知不觉,我便觉得自己目光有些痴呆,像是望着十七好一会儿,但问起他时,却又说我并没有呆住。

酒过三巡,我只觉得今日状态十分不好。

“十七啊,姑姑好像喝多了,先行回去睡觉,你也早些回去吧。”

我晕乎乎得说着,刚站起来的身子又歪歪斜斜得倒了下去,正摔进一个软乎乎又冰冷的怀里。

“姑姑可还能走?”

十七那张倾国倾城的妖孽脸,正在我眼前摇摆不定。

我想了想,当初为他取名十七,还是太随意了些,怎么着也应该叫他妖倾城这种匹配他颜值的名字啊。

想着,我便痴痴傻傻得笑了起来。

十七将我扶坐在一块石板上,笑着问道:“姑姑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来了?”

“我啊......”

我脑子里混沌一片,张嘴便道:“我想起了我的那只猫,那家伙实在太蠢了,我带着他去逛地府,他非要学着猫的样子上蹿下跳......可叶定稀那个笨蛋挂在了树上......哈哈哈......你说可不可笑!”

十七唇角勾起的弧度渐渐淡了下去,眼神哀怨得望着我。

“姑姑,可是十七有何不好吗?”

我双眼朦胧得与他对视,只觉得他像是很受伤的模样,便安慰道:“没有,十七也很好的,只是......”

只是我有猫了啊......

“姑姑,十七会比那只猫更好,更努力让姑姑开心,永远不会离开姑姑,姑姑可愿为了十七......忘了那只猫?”

永远不会离开?

我淡淡一笑,心中不自觉得跟着十七的话胡思乱想。

是啊,要说起来,无论是猫还是叶定稀,终究不过须臾数年的相伴,能够长长久久得陪伴在我身边的,可以是满地府中的任何一个,却一定不会是那家伙。

真是的,我何故要这般念念不忘呢?

“嘻嘻,十七,你说得对!”

我戳了戳他的脸颊,仰头吐出一口酒气,大喊道:“从今天起,忘了那只猫!”

“姑姑......”

十七心下欢喜,笑眯眯的桃花眼里流光斑斓,仿佛有一种勾魂的魔力。

我取了两坛酒出来,揭开油皮封纸,将其中一坛推到十七怀里。

“来,今天这个日子值得庆祝,干了!”

叩!

酒坛撞出清脆的响声,我仰头咕咚咕咚喝下去,热辣的液体从喉头贯穿,竟然仿佛流进了心里,刺得我鬼心颤栗。

对面,就坐在我膝边的十七却万分为难。

“姑姑,十七不会喝酒......”

“怕什么,大家都是成年鬼,哪能不会喝酒呢!”

我竟向一条鱼劝酒,当真是醉蒙了头。

十七在我过分热情的劝导下喝光手中满满一坛酒,顿时玉面绯绯,像极了一个粉嫩嫩的水蜜桃子。

“姑姑,何故盯着十七痴笑?”

耳边隐约传来声音。

我笑得更痴了:“叶定稀,你喝醉的样子......真好看!”

第五十六章 谁给你的勇气!(第一更)

那一日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却是记不清了。

只是依稀有些记忆,仿佛是十七变成鱼的模样,我眼看他在河边挣扎,便将它捧着扔回了水里。

宿醉后沉沉睡过一夜,清晨起来时倒不觉得难受,反而浑身舒畅,连身上的衣服也都换过了。

我从房中出来,一眼瞧见蹲在院里的夜游神,还有他跟前趴着的那只……橘猫?!

“姑姑,您醒啦?”

小夜见到我,高高兴兴得打招呼。

而趴着的橘猫却只是懒洋洋抬起眼皮,扫了我一眼便转开视线。

不看我?!!

我哼了哼鼻子,满不高兴得对着猫屁股做了个鬼脸。

“姑姑,您看您的这只猫,为何动也不动?”

小夜问道。

我瞧着他的小胖手,和手里晃来晃去的粉红色逗猫棒,心道:那家伙又不是真的猫,能动才怪了。

不过……

我的恶趣味顿时从心尖尖上冒出来,装模作样得走过去道:“怎的不动呢?会不会是生病了?”

说着,我从小夜手里接过逗猫棒,故意在橘猫的鼻尖扫了扫。

阿嚏!

橘猫突然打了个喷嚏,两个肉爪子在鼻头上搓了搓,那动作与人一般无二。

“咦?姑姑的猫竟与我们一样呢!”小夜很是开心。

自从我将他逗哭,橘猫哄得他收了眼泪,小夜便十分喜欢橘猫,这次的“找猫行动”他可比哥哥还要上心许多。

“吃点吧,这是我从人间寻来的,好多喵都喜欢吃呢!”

我偷觑一眼,小夜手里捏着的半块肉脯,闻着的确有一股子动物喜欢的腥气。

橘猫眼皮都不抬,小夜的手追过来一步,它便后退一步,却又不彻底跑开,只在小夜身子附近转悠。

“小夜啊,这猫吃不惯人间的东西,你去忘川河里寻条鱼来,或许他就吃了。”我强忍笑意道。

小夜信以为真,起身道:“真的吗?那俺这就去!”

等他欢欢喜喜得跑远,我才一把拎起橘猫的后颈,眯着眼威胁道:“回来了竟然不搭理我,还敢给我脸色看,说,谁给你的勇气!”

喵嗷!

橘猫朝我挥舞爪子,偏偏它此刻只是猫形,哪里能是我的对手。

等我好一顿把它搓圆揉扁,撸得他彻底没了脾气,这才觉得方才心中堵的那口闷气松脱了出去。

“叶定稀,你何时回来的?”

“昨日。”

它态度仍旧不算友好。

我实在纳闷,便问道:“你这一离去,眼看便是三两月之久,怎的一见了我还不给个好脸色看?我倒是招你惹你了?”

“为何喝酒?为何与那条妖里妖气的鱼一起喝酒?为何酒后躺在河边?”

它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我脑袋里阵阵发懵,不过却是好像明白过来,它的小情绪或许与我醉酒有关?

“叶定稀,你该不会吃醋了吧?”

我揶揄它,心中却欢喜得淌了一地蜜糖。

橘猫嗤了一声,继续追问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嘛……”

我故意迟疑了片刻,才道:“地府里近日有一件传闻,上至阎君,下至鬼差,无所不知,无所不议,你可知是何事?”

橘猫挑了挑眼皮。

“听说过。”

这家伙,虽说昨日下午才到地府里,但消息倒是很灵通嘛。

我摸着下巴点头道:“说来听听。”

“地府第一号大米虫东倾姑姑,因为丢了一只猫沉迷伤心无法自拔,惊动阎君和崔大人,还有日夜游神这些地府高层寻猫,各地狱里几乎都被翻查过,还连带着查出好几处手脚不干净的鬼差,故阎君将酒窖的存货都赏赐给了向东倾,借以鼓励地府之中对歪风邪气作为的检举。”

橘猫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我心中倒是止不住的惊讶。

“还有这等事?”

橘猫睨我一眼,“你以为那些酒怎么来的?”

“我……”

我仔细回忆了大半月前,阎君突然将我叫去的经过。

那一日。

“东倾啊,听说你自从丢了猫,整天闷闷不乐,要不要让我开导开导你啊?”

老阎君坐在摇椅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晃着,一副惬意慵懒的模样。

自从老崔回来地府,他便十分卖力得消极懈怠工作。

“一只猫罢了,丢了便丢了呗。”我口是心非,手下将盆景拔得一片叶子都不剩。

阎君斜眼瞧着那盆光秃秃的枝桠,腮帮子一阵抽搐。

“那啥……我酒窖里存了不少好酒,你若是心情不好便搬几坛回去喝,也能调节一下心情。”

想来,是他院中的盆景比存酒珍贵。

只是我也摸不准,老头儿究竟知不知道,他酒窖里的存货已经被我薅去了不少,若要知道只怕消极怠工的日子还得延长个三年五载。

思绪从那一日回来,我才很是确信得朝橘猫摇了摇头。

“老阎王没有和我说过,我为地府立功劳的事情。”

橘猫面无表情道:“他为你寻个借口,让你正大光明搬空他的酒窖,结果有了,过程还重要吗?”

也是,怎么得来的酒于我而言一点也不重要。

不过今日听得橘猫这么一番说辞,我倒是感觉老头儿为我煞费苦心,今后得空我还是多去阎罗殿跑跑,以表孝心。

“这三两月,除了喝酒,定情信物一事你可有决定啊?”橘猫又问。

这……

我十分为难,支支吾吾不敢回答他。

要说在地府多年,我也没有因为什么事儿上过心,定情信物却是例外。

自从那日问过甄姐姐之后,我便跑去问了孟婆和老阎王,后来还问过黑白无常和一些经常出入人间的地府使者,但他们的建议各有偏差,我到今天也没有吃准到底什么礼物,能让叶定稀这家伙欢欢喜喜得收下。

看到我的表情,那家伙自然知道答案,满不高兴得扭头就走。

我赶忙讨好似的拖住他腰,一把将它抱在怀里揉来揉去。

“别生气嘛,过两日我定然能将礼物送上,你只管放心!”

“没诚意!”

“有,绝对满满的诚意!”

“你松开我,我的毛都要被你薅光了!”

吧嗒!

叶定稀话音未落,门外突然响起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我与猫同时愣住,向外张望,却见小夜那奶娃子双手捧着不动,一条鱼正在地板跳来跳去得挣扎。

“姑姑,您的猫开口说话啦?”

第五十七章 他能伤害鬼?(第二更)

吧嗒!

叶定稀话音未落,门外突然响起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我与猫同时愣住,向外张望,却见小夜那奶娃子双手捧着不动,一条鱼正在地板跳来跳去得挣扎。

“姑姑,您的猫开口说话啦?”

“喵~”

叶定稀轻轻叫了一声。

我低头看见那家伙装着一脸无辜的样子,粉红的舌尖微微外吐,正朝着夜游神卖萌?!

小夜还是愣在原地。

方才橘猫说话的声音,他是真真切切听见了的,怎么这会儿又变成猫叫了?

咳咳。

我清了清嗓子,招手唤小夜过来。

小夜倒是很听话,从地上将已经没力气挣扎的鱼捡起来,小心翼翼得捧着走到我面前,看看我,再看看橘猫。

“姑姑,方才可是俺听错了?”

尽管我内心如海面潮雨,波澜点点,但表面却十分镇定:“没有,小夜没听错,这橘猫确实说话了。”

呃?

橘猫软乎乎的身子一顿,扭头看了我一眼。

我继续道:“小夜,你常出入人间,可发现有什么动物能学人说话的?”

夜游神十分认真得思索道:“有的,俺见过鹦鹉……八哥,还有一些花喜鹊……”

“这就对了。”

我频频点头,端着橘猫介绍道:“这只橘猫经过姑姑几年的调教,已经能说得出几句简单的话,方才小夜听到的就是姑姑教导的哦!”

“可是……”

小夜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徘徊在半信半疑之间。

若他没有听错,方才橘猫说得是自己的猫都快要被姑姑薅光了,姑姑又没有毛,为何要教它说这个?

我笑得如春风杨柳,“来,姑姑示范给你看哈。”

“嗯。”小夜乖巧得点头。

我将橘猫放到桌上,用眼神暗中示意他配合自己。

橘猫有些别扭似的转过身来,看向我的眼神和动作。

“来,跟我说,你……好……”

“你嗷。”

“再说一个,谢……谢你。”

“谢谢鸟……”

一旁,小夜看得目瞪口呆,惊喜道:“姑姑,小喵说话了!它真的能学您说话呢!”

嘿嘿。

我不禁沾沾自喜。

小孩到底容易哄骗。

“来,再看姑姑给你表演一个啊。”

“嗯!”

小夜一脸期待得看着我和橘猫。

我本就是个得了点便宜就卖乖的性子,这会儿自然翘起尾巴,给橘猫递了个眼神便道:“来,说一个……四和十,十和四,十四和四十,四十和十四!”

“……”

院门外。

小夜一连担忧得看着我。

“姑姑,您没事吧?”

我强撑笑意,挥挥手送别他,“不过被咬了一口,能有什么事儿,养猫千日,受伤难免。”

“可是姑姑,橘猫似乎很嫌弃你。”小夜到底是个孩子,说起话来很是直白。

我心中一阵悲恸,委屈巴巴得点头:“是啊,它太不听话了。”

此刻,那只不太不听话喵正在软塌上,耳朵发痒似的动了动。

我将小夜送走,瞬间收起满脸委屈和难过的神色,转头提着裙子气势汹汹得杀了回去。

“叶定稀!”

随着我一声怒喝,软塌上的橘猫仿佛闻所未闻,一副“我搭理你我才是猫”的模样。

这么不认我这主子?!

我哪里还忍得下这口气,噔噔噔踩着步子走上前,正要将橘猫拎起好好教训,却又见到他终于抬起眼皮望着我。

“四和十,十和四,十四和四十,四十和十四。”

呃?!!!

我仿佛被念定身咒似的骤然定住,一口气生生压在了嗓子眼。

“你……”

方才怎么不说?!

橘猫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得起身道:“夜游神虽是孩子,却不是傻子,且他来往阴阳两界,有着两百多年的见识,你教导出来的猫能说出绕口令来,你认为他能相信?”

好像是哦。

我很快就顺着叶定稀的话思考起来,越想越觉得方才自己的尾巴翘得有些过头。

没想到,那家伙根本不搭理我,继续教训道:“再说了,夜游神向来是个爱告状的,他知道你养的猫能学说人话,而且还能说绕口令,定然是藏不住秘密要与他人说去的,难道你真打算让我在地府里巡回表演?”

言之有理。

我彻底对自我叛变,扬起歉意的笑脸道:“不好意思啊叶定稀,方才光顾着得意,没想到那么多,还是你思虑周全。”

橘猫见我态度诚恳,气势也跟着软下来,眼神停留在刚才咬过我的手指上。

“疼吗?”

“现在不疼了。”

我本就是鬼,不比肉身凡胎,除了那些法器和地狱里的刑具能将我损伤,旁的什么还伤不到我。

不过……

还是有些奇怪的。

这段日子我一共被叶定稀咬过两次,虽说他极为注意分寸,甚至并未真的使力,但指尖落下的小米粒似的牙印,须得三五日后才会消散。

仿佛……他能伤害鬼?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忙借口掩饰道:“叶定稀,你离开前说要去办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吗?”

“嗯,已经办妥了。”

橘猫回答道:“本就是个小麻烦,我不过是去添了把火。”

什么?!!

“不是去帮忙的吗?”我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橘猫嗤笑道:“谁规定的帮忙一定是去灭火?煽风点火不可以吗?”

分明歪理,我竟无从反驳!

不等我再问,叶定稀又道:“我不在地府,你都去何处鬼混了?”

我总有一种被查岗的错觉,想来我近期的活动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仔细与叶定稀说了一番,包括几次去和甄姐姐聊天的内容,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谁知,叶定稀听完我絮絮叨叨交代行程的话,竟然沉默半晌。

仿佛过了很久,才听得他问道:“你可还记得我来地府遇到你那日的情形?”

“当然。”

我点点头道:“我在树林子里捡到你的,那时黑白无常正在与你带来的人交手,后来……我以为你走了,没想到你居然出现在我的院子里,还……死皮赖脸得住了下来。”

叶定稀眼皮一抽,自行将“院子”后面的话忽略道:“那时相助于我的人,都是我从人间结识的天赋能者,他们之中最为厉害的便是中元节那日遇到的骆老头。”

不会吧?!

我顿时觉得头顶被人闷了一棒子,瞪大眼道:“你说骆老头帮你闯地府?!”

第五十八章 世事不同没有是非(第三更)

听了叶定稀详细说起闯地府那日的经过,我才恍然大悟。

“难怪中元节那时你说他还有用,想不到那个老头本事这么大啊。”

橘猫道:“方才你说起游神殿那位和她的心上人,我便想到骆老头,他来历不明,仿佛已经活了很久,或许……是同一人?”

“不可能。”

我摇头,十分肯定道:“甄姐姐的心上人虽然也经常戴着黑帽子,但他高大俊朗,立如芝兰玉树,风度翩翩,且有一双深邃迷人的眼睛,你说……以上哪一点与骆老头相似?”

虽然只见过骆老头一次,且在夜里,但那个老头的模样我大致也瞧清楚了,身材矮小如孩童不说,面容苍老,脸颊深陷,简直就像是披着皮的骷髅,而且他的眼睛怎么也算不得深邃,黑黢黢的,透着算计和精明。

“一个再英俊高大的凡人,如果真的活了两百多年,怎么也会有些改变的吧。”

从我说出甄姐姐描述心上人模样的原话,橘猫的语气就变得有些古怪。

我并未在意,只是很坚持得摇摇头:“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甄姐姐说他的心上人很善良,他闯入地府所做的也是正义之事,可是你看骆老头,只要能赚钱的事情,他可从未有是非正邪之分。”

橘猫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才声音淡淡道:“小东倾,无论人鬼神妖的世界,事情只是不同,没有是非。”

彼时,我并不能理解叶定稀这句话的深意,只是隐约觉得他是个跳出约定俗成世界认知之外的人,超脱得亦仙亦魔,终究不凡。

“除了一些特征,你可还有何证据能认定骆老头就是甄姐姐的心上人?”我问道。

橘猫回道:“闯入地府这个计划虽然是我提出,但真正排兵布阵的是骆老头,他似乎很清楚穿行阴阳两界的手段,对地府的地形也能说出几分。”

原本我还是不信的,可当叶定稀说了这些话之后,我又不禁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甄姐姐说她遇到心上人,是在无间地狱之中。

想来,我便问道:“如果骆老头真的是当年进入地府的生者,那么他到底要做什么呢?”

“不知道。”

橘猫道:“骆老头的过去很神秘,我能查到的资料很少,只知道他是个通灵者,向来只认钱不认人,为人孤僻,除了做买卖不与陌生人来往,不过......我想他并不是通灵者那么简单,他的身后应该有人支持。”

一个通灵者身后的支持者?

“总归不是神妖鬼一类吧?”我胡乱猜测道。

橘猫没再接话,停顿一会儿才问起:“你对骆老头很感兴趣?”

“那倒不是。”

我摇摇头道:“只是这些日子一直听来甄姐姐的心事,她的心结正是那位心上人,所以骆老头当真是那人的话......”

“你要如何?”

“我又能如何?”

我哭笑不得:“若能相见,甄姐姐或许不会再有遗憾,小日小夜能知道父亲是谁,而且我曾经听梁文杰说过,骆老头之所以能活这么长久,并非他的本事,对于这个......我也是好奇的。”

与其说是好奇,更应该说关注吧。

自从去泥卢都见过梁文杰,听到关于骆老头的那些话,我便对此留了心,但后来再想去找梁文杰再问些话时,他已经被鬼差带入无间地狱。

两百多岁的寿命在阳界绝无仅有,且那晚见骆老头逃命时脚步轻快灵活,身手也不似老者,想来至少也得再活个三五十载往上了。

他到底是借助什么才能得以长寿的?

如果可以知道,或许就能给叶定稀用用,否则再过几十年,我便得亲自送他下轮回了。

哎......

到底私心如此。

一旁,橘猫见我走神,也没有打扰我,只是微微阖上眼睛,似是假寐。

片刻时候,我脑中如电光一闪。

“叶定稀,你怎么做到说了这么久人话的?!”

第二日。

我抱着橘猫醒来时,只觉得浑身懒散,像是在梦里打了一架。

枕在我身旁的橘猫睡得很沉,我逗弄它好一会儿,也没有见它有睁开眼的意思。

“切,什么嘛,本来就是大懒猫,现在更懒了!”

我哼哧哼哧起身,刚走到门外便看到叶定稀这家伙,还有一个我以为这一百年内,我绝对绝对不可能在地府看到的人!

没错,是人——骆老头!!!

“是在梦中吗?”

我抬袖擦了擦眼睛再看去。

院里的石头圆桌边,坐着两个散发生者气息的大活人,一个是分明应该在橘猫身子里的叶定稀。

另一个头戴黑帽,帽檐压着半张脸,只留下深陷的脸颊的人,可不是骆老头吗?!

“小东倾,你看了好一会儿。”

分明背对着我坐位的叶定稀,竟然头也不回得对话我。

“你,他,我们,你,他......”

我走上前,因为惊吓过度,结结巴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叶定稀终于侧身看向我,眼眸中微光闪烁如华星秋月。

“你不是对他的事很好奇吗,既然好奇,何不亲自问他?”

“可是......”

我只觉得喉头干巴巴的,舔着嘴唇问道:“你们......怎么能在这儿出现?”

“这位姑娘,没有提前招呼一声便来了,实在抱歉。”

骆老头扶着帽子起身,先给我行了个礼才继续道:“只是昨夜收到叶先生的讯号,得知他有要紧事召唤,这才冒昧打扰姑娘。”

我点点头,视线转向叶定稀,用一种“是不是该你解释了”的眼神盯着他。

叶定稀不慌不忙得握住我的手,引着我在他身边的石凳坐下,又将桌面上刚倒好的茶水推到我面前。

仔细做完这一整套 动作,他从慢慢开始解释起来。

“我闯入地府,逗留不出,风险极高,阳界不能没有支援,先前我与你说的便指向于此。”

我点点头,这是在向我解释骆老头对他还有用处一事。

说来也对,要是全无后招,单凭对我的信任留在地府,那叶定稀多半是个傻子。

“你继续。”我给他一个眼神。

第五十九章 需要一个引路人

叶定稀看向我笑道:“你对骆老诸多好奇,我身为夫君理应出马,微微小事,不足挂齿。”

我嘴角抽了抽,一个白眼将叶定稀从头翻到脚趾。

一旁,骆老头十分有眼力,解释道:“姑娘请放心,我与叶先生是雇佣关系,办好他交代的事情即会离去,绝不耽误姑娘与叶先生的新婚生活。”

这老头......马屁拍得快准狠,当真是个人参精!

我问道:“你从前来过地府?”

“是。”

骆老头笑道:“那时的黑白无常可没有今世这一对难缠,否则按照我的计划和部署,数月前叶先生进入地府不会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我点点头,上一代的黑白无常的确是一百多年前更换。

有了如此清晰的信息,我便直言问道:“你是甄忆莲的心上人?”

骆老头飞快看了叶定稀一眼,彼方气定神闲,仿佛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是。”他答得不算痛快。

我再次点头,“两百多年前你闯入地府所为何事?”

“找东西。”

“找什么?”

“暂无奉告。”

骆老头笑盈盈拱了拱手:“还望姑娘见谅。”

伸手不打笑脸人。

我自然不会与他置气,他想在地府找什么我并不在意,确认他是甄姐姐的心上人倒是让我犯了难。

两百多年过去,当年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成了今时这幅模样,到底应不应该带去与甄姐姐相见呢?

我这厢想着甄姐姐的事情,叶定稀却突然问道:“小东倾,可想去无间地狱逛一逛?”

什么?!!

我惊讶道:“叶定稀,你要去十八重地狱逛什么?”

“找东西。”

叶定稀回答。

我脑中顿时灵光一闪。

“你,你把骆老召来地府,是为了进入无间地狱里找东西?”

叶定稀道:“主要是为你答疑解惑,找东西是次要的。”

我瞪他一眼:呵呵,主次颠倒了吧?

不过经他这么一提醒,我才突然想起自己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忘了问骆老头。

“您长寿的秘诀是什么?”

骆老头微微一愣,下意识又看了叶定稀一眼。

我隐约觉得,今日这些问话叶定稀早就知道答案,此刻装着置身事外,实则却是最为关键的那个人!

“我曾经认为,凡人寿命在六界中就像是一个笑话,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人活一世从来不看命长,而看命运,所以我能活到现在究竟是什么原因,还请姑娘不要打探。”

骆老头这也不说那也不提的状态,我索性放弃追问,只看向叶定稀道:“你们当真要去无间地狱?”

叶定稀点点头:“你不想去?”

我张嘴便要说些什么,但想一想场合不对又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只道:“何时出发?”

叶定稀看向骆老头,等他暗自盘算了片刻才道:“晚间吧,我还需得回去做些准备,晚上我进地府后再行动。”

说回就回,说来就来?

我有一种他当地府是自个儿家的错觉,作为一名伪鬼差,我顿时感觉不好。

等骆老头离去,我叉腰站在叶定稀面前,气势高涨得审问起来。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危险?”

叶定稀一眼微挑得看着我,像是不明白我所指哪方面。

我胸中一口闷气沉了沉道:“地府中出现生者气息很容易被鬼差发现,你就算要召唤骆老头,为何要从橘猫身子里出来?反正你现在不用猫薄荷也能开口说话啊!”

这家伙对地府鬼差也太不放在眼里!

不过......

我内心深处还是喜欢叶定稀现在这幅样子的,毕竟我是一个爱看脸的女鬼。

叶定稀无所谓似的笑了笑:“骆老头在你的院子外撒了一种药粉,可以掩盖生者气息,有这样的好机会,我自然要用美色巩固夫妻感情。”

难怪这般放肆。

我松了一口气,飞快瞅了一眼床上昏睡的橘猫,转头问道:“到底是去找什么?”

“一个盒子。”

叶定稀倒是无意隐瞒。

我见他这么诚实,气势顿时泄了一半,反倒有些好奇问道:“什么样的盒子?”

“我也没有见过。”叶定稀道。

我眉间蹙动:“骆老头当年要找的也是这个吗?”

“爱妻真是冰雪聪明。”

这家伙三句话不离调戏。

我略微思忖道:“你想去第十八重地狱找东西,大可跟我说,为何要再将一个生者召来,你们两个大活人在地府出现,实在太招摇了!”

“小东倾,据我所知,你应该是进不得无间地狱的吧?骆老头曾经进去过,对其间情况应该了解,我需要一个引路人。”

他这么一说,我无力反驳。

“你确信盒子在无间地狱?”我又问。

叶定稀摇摇头:“不确定,只是前段日子我已经将地府摸了一遍,并无所获,再加上骆老那边的信息,所以我猜测或许会在其间。”

我顿时明白,难怪我养的猫性子这么野,成日里在地府东窜西跳,原来是在找东西啊!

虽然不知一个盒子对于叶定稀为何如此重要,但眼下他既已决定,我也不愿再多加劝阻。

等我俩再说了几句,我转身想出门时,却又听得一声“东倾”。

这声音很空虚,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叫我?”我扭头问道。

叶定稀摇摇头。

我转身继续走出院子,却并不知叶定稀眉间浮起的微微褶皱。

从院子里出来,我的确没有再感受到任何生者的气息,四周寂静,不是发月俸的日子,我这儿连狗都嫌远。

我一路向着忘川河走去,却突然觉得怀中一片冰冷。

那颗舍利......

我取出舍利握在手中,竟感觉不到一丝热意,冷冰冰的像是一块极普通的血色石头。

怎么回事?

昨天喝酒时我还能感受到舍利的灼热感,怎么一夜过去就没了热气?

我捏着它观察好半天也没能琢磨什么出来,眼看已经到河边,便将它再次收入怀中。

此番来找十七,主要是想着那孩子被我劝酒,后来还扔进河里,也不知情况如何,总归要问候一下的。

再则叶定稀如今回来了,我自然不能再常来看他,便要与他仔细说清楚。

只不过......往日我走近河边,十七总能先一步浮出水面,仿佛能感知到我的到来。

但今天他却迟迟不现身。

有点古怪。

我望着波光飘荡的河面,鱼群游过的涟漪轻轻荡开,却不见小十七出来。

那孩子,难道醉过头了?

第六十章 我是一只饵?

很快,夜间来临。

我与叶定稀在房中说着话,突然听到院中传来几声轻咳。

骆老头倒是守时。

我们出来与他汇合,并无多余交谈,一起朝着院外走去。

“地府里鬼差众多,你们两个生者大摇大摆得走动,真的没问题?”

我悄悄问道。

叶定稀指着骆老头手里提着的白纸面灯笼道:“那是一盏鬼灯,只要烛火不熄,寻常鬼差是看不到我们的。”

我瞧着那灯笼,与现世殡葬祭奠时所用一般无二,唯有烛光是荧绿色,忽明忽暗得晃动,很像鬼火。

很快,我们便走到奈何桥附近。

一路没有鬼差出没,直到这里我才见到一个——日游神。

奶娃子一身小白袍白帽,蹲在桥头发呆,滴溜溜乱转的眼神扫到我,立即笑成一朵向阳花。

“姑姑!”

“是小日啊......”

我不动声色得扫一眼左侧二人,独自走上前道:“怎么又在这里坐着了?”

“娘亲终日闷闷不乐,只有姑姑去时才偶有笑容,俺不知该如何哄得娘亲高兴,坐在这儿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办法来......”

小日嘟着嘴,奶声奶气得回答。

这两兄弟虽说年幼,却极为疼爱娘亲,平日里出入阳界得了什么好吃好玩的,多半都是先拿去哄着娘亲高兴。

没爹的孩子懂事早啊......

我心中一声叹息,下意识便瞥了一眼骆老头。

他本是盯着日游神看的,感受到我略有不满的视线扫去,又暗自转开赏花赏草赏河水。

我也不再搭理他,感觉日游神没觉察到生者的存在,也算稍微放心些。

“姑姑还有些事情要去办,回头得空会多去陪陪你娘亲的。”

说着,我便起身要离去。

日游神很是乖巧点点头,嘴上却问道:“姑姑,您的猫怎么没跟来?”

“那家伙啊......”

我回头看了一眼叶定稀,狡黠一笑:“正在家里好好面壁思过呢!”

从十七重地狱门前走过,遇到的鬼差不在少数,其中还有几个职位较高的狱吏官,可他们都没有发现叶定稀和骆老头。

我不得不感慨:“这灯笼真是不错。”

骆老头眉间一喜,颇有几分得意。

“这鬼火取来难得,必须要去深林老山,上了年头的乱葬岗是最好,那里的鬼火纯度较高,选个阴气最重的时间上去,鬼火飘荡时收集一些回来再加以提纯,才能得来这么一星半点的东西。”

即便我是个鬼,听他这么自然得说起乱葬岗那种地方,也不得不缩了缩脖子。

“叶定稀,这老头可真是百无禁忌啊!”我悄咪咪感叹。

“凡人怕这怕那,说到底还是怕死,他可一点也不怕,自然哪儿都敢去。”

叶定稀的话似有深意。

我暗暗点头,好奇道:“那你怕死吗?”

“死?”

叶定稀唇角勾笑,“也得有人能动得了我才行。”

好大的口气。

我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实在小瞧了叶定稀。

转眼,我们到了无尽地狱门前。

暗红色的大门高高压过头顶,光是站在下方已经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威压。

门前执守的两个鬼差见到我,各自一愣,然后迎了上来。

“姑姑,您怎么转悠到这儿来了?”

我摆出几分长辈姿态,略显严肃道:“怎么,我来不得?”

“姑姑误会了。”

其中一个鬼差赔笑道:“只是这地方乃是地府禁地,若非押送阴魂,便是崔大人与钟大人也不会过来,姑姑您......”

“先前崔大人有吩咐,姑姑未得许可不能进入无间地狱,还请姑姑不要为难小的们。”另一鬼差接话。

两个鬼差倒是精明,一鬼一句将我接下来想说的话通通堵在嗓子眼口。

虽说靠着白纸面灯笼,叶定稀和骆老头不会被觉察,但想要从这门口进去,肯定是得先让鬼差开门才行。

我想了想道:“我不进去,只是前些日子那个得罪我的阴魂被送来这里,我想看看他过得好不好,如果不好我便放心了。”

“那姑姑的意思是......”

鬼差到底记着我的辈分,且我靠山是地府半边天,实在不能轻易得罪。

我见他松了口,便道:“你替我去看看,那个41033300号男鬼混得如何,我就在门口等着你出来。”

两个鬼差彼此对视一眼。

“行,姑姑请稍等。”

他们答应下来,一个依旧守在门口岿然不动,另一个转身将门上罗盘形状的锁眼转动几下。

吱嘎。

随着沉重的大门缓缓推开,入眼便是一片荒郊野外,浓雾重重的景象。

没有阴魂,也没有任何刑具,荒凉阴森的大道从门前延伸到远方,仿佛没有尽头,偶尔才会有几个鬼魅极快得从暗影处闪过。

相比较其他十七重地狱,这里才叫真正的阴森恐怖,令我这百年女鬼忍不住毛骨悚然。

鬼差跨入门槛进去,那扇门还没关上时,叶定稀与骆老头的眼神迅速交汇一下。

铃铃……

一阵清脆空灵的铃铛声。

两个鬼差像是突然被定身,一动不动得僵在原地。

我微微眯眼,仔细打量骆老头手中的法器,正是中元节那日用来镇住我的东西,想来应该是落魂铃了吧。

“既然留着甄姐姐的定情信物,为何不愿再与她相见呢?”

我忍不住问道。

走在前面两步的骆老头身形一顿,又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转身笑眯眯道:“姑娘,这无间地狱极为复杂,一不小心很容易迷失自我,还有那些阴魂的话,姑娘千万信不得。”

“多谢提醒。”我干巴巴回道。

等我们三个走进去,叶定稀先带着我躲在门边,骆老头转身调整了一下鬼差推门的方向,然后再次催动手中铃铛。

叮铃铃……

鬼差突然醒来,却好像失去了前一刻钟的记忆,下意识抬脚跨出门外。

“咦,我怎么又把门打开了?”

“赶紧把门锁上,别磨磨蹭蹭的,小心哪个阴魂偷跑出去。”

外面的鬼差催促道。

等那扇略显颓败而沉重的大门缓缓合上,我才问道:“门锁了,一会儿要怎么出去?”

“姑娘放心。”

骆老头十分自信道:“落魂铃响动第三下,他们又能恢复记忆,到时定然要开门找你。”

敢情我是一只饵?

第六十一章 真正的痛苦

无间地狱里实在太过诡异,处处透着荒凉和颓败的景象。

有的像是经历过日复一日的大火焚烧,有的地方还留着些残垣断壁,看来不像地府中的建筑,还有的地方远看分明是一片泥沼,但走近时却又成了一片平地。

我跟在叶定稀和骆老头身后,也感受到二人自进入后的警惕和压力。

“啊……不要,太紧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啊啊……”

痛苦至极的呻吟从不远处传来。

我停下脚步张望过去,一个短胡子满脸脓包的男子趴在地上,他好像十分痛苦,身子如猫似的缩成一团,想要从什么东西中摆脱出去。

“他在做什么?”我好奇得喃喃。

叶定稀走到我身边,表情比来时要凝重不少。

“传言,无间地狱中的阴魂,永远要沉浸在生前造孽的罪恶之中,对于凡人来说,真正的痛苦往往只有一瞬间,但如果永生永世都要在那一瞬间度过……”

他没有再说下去。

我听到这番话,只觉得喉头涩得发紧。

这时,骆老头走过来问道:“姑娘,可是想看看这男人经历什么罪孽?”

“这……”

我还没回答,便看到叶定稀点头。

“也好,我也从来没有见识过。”

骆老头笑容古怪得点点头,手指轻轻一挑,白纸面灯笼里的鬼火瞬间熄灭。

眼前……景象骤变!!!

四周围那些荒凉和阴森的空地突然变成大片的废墟,无数鬼魅聚集,哀嚎在火光中此起彼伏,黑魆魆的天空沉重得像是随时要压下来。

“怎,怎么回事?”我脚下一软,吓得后退一步,正摔入叶定稀的怀中。

他虽稳稳当当得将我扶住,但我分明瞥见他的脸色比先前难看了几分。

骆老头发出桀桀怪笑,像是身处这地狱也能十分自在。

“姑娘,叶先生,这才是无间地狱真正的样子,方才有灯笼光晕的遮盖,您二位所见已经是极力修饰过的假象了。”

假象?

我下意识看向刚才听到惨烈呻吟的方向。

那个短胡男人被关在一个燃着熊熊大火的破屋里,唯一能逃生的地方就是一个天窗,但窗口十分狭窄,男人因为太过用力,浑身的皮肉被撕扯脱离,白骨裸露在外面,但他仍旧在很用力得向外挤着,却怎么样也无法逃脱。

“这个人……我好些有印象。”

我仔细回忆道:“他被审判时,我恰好也在阎罗殿,好像记得他是从小因为面貌丑陋而自卑,染上喜欢偷盗女子内衣裤的恶习,后来邻居忍无可忍之下联名报警,他怕警察搜到罪证,就在家里点火想要烧掉一切,可没想到火势失控,很快将整栋楼吞噬,来不及逃生的几十人全部活活烧死。”

听到我的话,骆老头先发出了一声嗤笑。

“背着几十条人命,也难怪能来了无间地狱。”

叶定稀却没说话,眉间拧紧的褶皱又多了几道。

“我们走吧。”

我点点头,下意识握紧那家伙的手,跟随他和骆老头一起向前走。

接下来,大约一刻钟的时间里,我们所经过的地方总能见到沉浸在不同痛苦中的阴魂。

有的只是坐在一块石头上,不断得用刀片割下断指上的指纹,明明满脸痛苦和抗拒,但手上的动作却不受控制得重复着。

还有光着身子跑来跑去的阴魂,口中呼喊着不要衣服,不要衣服,但身后那件飘荡的衣服却一直在紧追不舍。

除了这些稀奇古怪,一时难以理解的罪行,其他所见大致总结,便是贪嗔痴色杀人放火这些妄念的极致作恶。

如一个肥头大耳,头顶秃发的阴魂身上压着金石,就像蜗牛背着重重的壳,在路边艰难爬行。

又如一个又矮又瘦的老婆子,张着嘴嚼自己的舌头,她的身子就像是泥塑一样僵硬,目光呆滞,唯有嘴巴不停地咀嚼舌头。

“早知我就不来了。”

我暗自腹诽,总觉得叶定稀故意勾引我过来一准没安好心。

一旁,叶定稀视线不断在路边扫过,声音极淡道:“原来所谓无间地狱,就是让十恶不赦的鬼魂永生永世困在生前罪恶的场景中,不能停歇也不能逃避,果然比任何一种酷刑更加残忍。”

“叶先生生而为人,第一次进入无间地府也能如此淡定,骆某实在佩服。”骆老头恭维道。

叶定稀道:“比起骆老,晚辈恐怕不及。”

这种对话,莫非就是现世流行的商业互吹?

我暗自比较一番,虽说叶定稀现在看似在笑,但我知道他心里并不轻松,反倒是骆老头简直……如鱼得水。

“你说他是不是还挺喜欢这儿的?”我拉了拉叶定稀的袖子问道。

那家伙凝重了一路的眉间骤然一松,强忍笑意。

“或许还真是。”

大约一刻钟之后。

我们来到一处奇怪而破旧的阁楼前。

楼顶没有屋檐,只是平平的一层楼板,楼身四四方方的就像是一个灰色的大盒子,没有门,也没有窗户。

“连门也没有,这要如何进去?”

“姑娘想进去看看?”

骆老头眼色一闪。

我本就是一句吐槽的话,但看到骆老头的反应,隐约觉得这房子里有些古怪,便改口道:“是啊,我想看看。”

一旁,叶定稀无可无不可得打量着阁楼。

骆老头发出桀桀笑声道:“姑娘,叶先生,请随我来。”

分明是没有门的墙面,在我们三个走近时自动分开一道窄门,待我们进去之后,门又自行消失了。

楼内有一道长长的台阶,顺着底层一直延伸到顶上,仿佛在最高处的楼板角落里有一道门。

“这阁楼真有意思,入口竟然在房顶上。”我笑道。

叶定稀摇摇头:“这不是阁楼,是地下室。”

呃?

我知道现世的地下室便是古时的地窖,据他一说我便明白,虽然从外面看是楼房的样子,但格局和入口来看,的确是一个被从地里拔出来的地下室。

正在这时,阴暗的角落里传来声音。

咔嚓。

“嘿嘿……剥了你的皮……我要剥了你的皮……”

第六十二章 孑然一身的生死

“这里面藏着一只剥皮鬼?”

我暗自思忖,跟随叶定稀和骆老头一起往角落走去。

一大片被剥了皮的猫狗动物尸体堆中间蹲着一个男鬼,他面对着墙角,一双手用力撕扯着一只黑猫的皮毛。

血淋淋的场面,引得我胸腔一阵奔涌,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脚趾头直窜头皮。

“梁文杰?!”

我认出男鬼。

一旁,叶定稀只是冷眼看着,仿佛不为眼前所见惊动,但我与他紧握的手间,凉意如冰。

“姑娘记性真好。”

骆老头桀桀笑着开口:“这处地方正是梁文杰用来虐杀动物的地下室,也是他在无间地狱中永生永世的归处。”

原来,在看到这地下室的时候,骆老头已经认出其中关押的鬼魂是梁文杰。

想来应该是在阳界时他就已经知道梁文杰的秘密。

我好不容易强压下恶心感,仔细打量起梁文杰。

虽是鬼魂,他的外形也已经有了很大改变,浑身瘦骨嶙峋,就像是一具包着皮的骷髅,沾满血的手脚就像是鸡脚骨一样。

此刻因为他完全沉浸在罪恶的场景中,眼睛瞪大,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死死盯着手中的死猫,青黑色的鼻嘴挤在一处,喉头滚出的声音就像乌鸦发出的叫声。

“剥了你的皮……我要剥了你的皮!!”

先前听得胡冉说起梁文杰的恶行,我并未有强烈感受,时至今时我亲眼所见,才真的明白他分明就是人间恶魔!

“走吧,我不想在这待着了。”

对于这种恶魔来说,还有什么惩罚比眼前这种更好。

他所沉浸的瞬间,或许曾经享受过,但此刻,今后,永远都将是一种无穷无尽的痛苦。

叶定稀点点头,想要牵着我一起离去。

但骆老头却突然将我们叫住。

“叶先生,姑娘,骆某有些话想要问一问梁文杰,烦请二位稍等片刻。”

“你自便。”叶定稀答应,仍旧牵着我走远了些。

我暗暗看着骆老头拿出锥形法器,围着梁文杰像是跳大神似的蹦来蹦去,好一会儿之后梁文杰突然停下手中动作,仿佛意识苏醒过来,突然向着骆老头看去。

“呜呜……骆老……骆老救我!!!”

曾几何时,这个在人间京市叱咤风云的奸商,走到哪里不是众星捧月,现在见到骆老头,一副见到亲生父亲的模样,还真是令人唏嘘。

骆老头桀桀冷笑,任由他抱着自己大腿哀求嚎哭,等了一会儿才冷冷开口。

“梁总,您生而为人时我就劝过您,善恶自有轮回,您作孽太深,即便再有钱有势,来到地府又有什么用?”

“对,对,钱……”

梁文杰眼眶红烂,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看起来似疯似魔。

“骆老,您要多少钱,您说……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房子、女人……还有我的公司,只要你要,我全部给你!求您带我离开这里……求您救救我啊……”

对于阳界的人来说,一生所求无外乎功名利禄和情爱。

可又有多少人能真正明白,孑然一身出生的人,便会孑然一身的死去。

漫漫岁月,追逐无罪。

一场轮回的过程中,苦与罪,失与得,善与恶,自有平衡。

梁文杰来到无间地狱的时间还不久,这种沉浸罪恶之中的痛苦,他也只是感受到一星半点,否则就会像刚才路过时见到的那些阴魂,彻底丧失自我意识,永世堕落在罪恶之中。

骆老头冷笑着将梁文杰一脚踢开,空荡荡的袖管随着他的动作甩动几下。

梁文杰在泥卢都受尽酷刑,精神和鬼身的双重折磨令他本能得畏缩。

“骆,骆老,你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他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骆老头丝毫不为所动,问道:“我的东西,你到底藏在哪里了?”

东西?

我下意识看向叶定稀。

他悄悄凑近我耳边,冰凉的气息轻轻飘来。

“骆老头之所以出手助梁文杰作恶,除了见钱眼开,还因为他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被梁文杰藏起来,似乎与甄忆莲有关。”

呃?!

我一直以为骆老头是个冷血无情的负心汉,原来他并没有忘记甄姐姐。

另一边,梁文杰的嘴巴像是蛤蟆一样嚅动。

“藏,藏在……”

他突然抬头,血红的双眼略显狰狞:“你带我走,既然你有办法进地府,那也一定有办法出去,只要你把我带回人间,我就把东西交出来!”

“哼。”

骆老头嗤笑道:“你以为,你还可以和我谈条件?”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梁文杰满脸仓惶。

眼前这个能穿越阴阳的老头可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如果错过这个机会,难道要指望阎王爷将他救走吗?

“骆老,我,我可以告诉你。”

他终于作出决定。

骆老头眼光冷森得盯着他:“还算识时务。”

“在……在我家神龛下的一个暗格里。”梁文杰道。

站在另一个角落里的我与叶定稀双双愣住。

人间恶魔竟然还供奉神佛?!

诸天之上,三十三天城之中,谁能庇佑他?那不是缺心眼儿嘛!

我心中吐槽,一旁的叶定稀仿佛看出我的心思,淡淡一笑。

另一边,骆老头得到想要的答案,十分满意。

梁文杰最后的底牌交出来,他能做的只有苦苦哀求。

“骆老,您只要带我出去,您就是我的亲生父亲,我什么都给您……您不是最喜欢钱吗?我在R国银行里有几亿美元的存款,我全部转给你……全部给你!”

啧啧。

你瞧瞧这恶魔,家底真的是掏了个干干净净。

但是……

“哼,我带你出去?”

骆老头桀桀怪笑:“梁文杰,得罪阎王爷的事情我也没少干,只不过你可不配!”

咚!

他一脚将梁文杰踢飞,手中锥形法器悬空转动。

一阵光晕闪过,梁文杰又仿佛不受控制似的蹲在了动物尸体之间,一边剥皮一边痛哭流涕。

这种沉浸在屠猫杀狗幻象中的死循环,只怕就是他的归处了。

第六十三章 这是一道门

从阁楼里出来后,还能听到梁文杰一边嚎哭一边干呕的声音。

“他还有意识?”叶定稀问道。

骆老头与他对视一眼道:“是这法器的余力,让他还稍稍残存一些意识,再过一会儿便消失了。”

我仔细打量着那个锥型法器,通体黑金,一端像是三棱箭头,却比普通箭头更长,中段衔接处似是胫骨,手持处隐约露出的花纹像是佛像。

“这法器来自人间?”我忍不住问道。

骆老头低着头笑了笑,“这是降魔杵,早年间骆某前往西北沙漠做生意,途中与一位游行大师结缘,得其传授法器,用以降服魔怨,但那位大师早已坐化,所以对于降魔杵的来历,骆某无从得知。”

做生意?

我自然明白骆老头所谓“生意”指的是什么。

他在人间是个知名的通灵者,但只要给的钱够多,所助之人,所行之事,从不分善恶是非,为何拥有降魔杵的大师会将这么厉害的法器传授给他呢?

我不明白,下意识看向叶定稀。

那家伙像是根本没有在意我们的谈话,目光四顾,心不在焉。

“你怎么了?”我悄悄用手指刮过他的掌心。

叶定稀道:“地府十八重地狱各有不同,但每一处地狱内的范围都是有边界的,唯独这无间地狱,我们已经走了半日,却好像只是在原地打转。”

经他这么一说,我顿时愣住。

仔细想想,我们的确已经进来好几个时辰了,期间遇到的阴魂少说也有数千之多,但无论怎么走,四周景象不断变换,地处的位置却好像并未改变。

换言之,要么无间地狱之中无边无涯,要么……

“我们在幻境里?!”

我惊讶得看着他们。

叶定稀一时不敢肯定,轻声道:“或许无间的意思,就表示此间虚无。”

“当年我第一次进入这里,可想不到这个点,叶先生是个聪明人。”骆老头感慨道。

我隐约觉得这老头还瞒着我们很多东西。

比如他与叶定稀要找的分明是同一个东西,但进入无间地狱后却什么线索也提供,要么是他当年真的一无所获,要么就是他在拿我们当跳板。

我这般思忖,不自觉对骆老头有了防备之心。

正在这时,我忽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声音。

“东倾......”

我看着叶定稀道:“怎么了?”

叶定稀一愣,摇摇头道:“累不累?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这地方乱糟糟的,还是早一点离开得好。”

不知为何,我在这无间地狱待的越久,越是鬼心发毛。

叶定稀也不再说什么,牵着我的手,脚步暗暗加快些许。

又是半日过去。

在一处散发着微微臭气的沼泽前。

“这黑乎乎的沼泽我已经见过三次了。”我不禁严肃起来。

“在人间,这叫鬼打墙。”

骆老头很不合时宜得说了个冷笑话。

我瞥他一眼道:“你意思是我带着你们故意在幻境里转吗?”

一共就我们三个,他俩好歹还一口气,我可是六百年的陈年老鬼,死得透透的。

骆老头桀桀冷笑两声,浑身散发的阴阳怪气竟比初入时要浓重许多。

“姑娘误会了,我只不过是缓和一下气氛。”

“这里?有什么气氛?难不成你要蹦迪?”

这个词是我前些日子从白无常那儿学来的,听说最近几年阳界很流行。

我的话另叶骆二人同时眼角轻抽。

“叶先生,当年我被困在这里,与你们所见几乎相同,唯独这个泥沼我不曾见过......”

说到此,他的视线飞快从我这边扫过,嘴上继续道:“如果继续在环境里找下去,或许会像我当年一样,耗尽精气等死。”

骆老有何想法直言即可。”叶定稀道。

我听了他们对话才知道,原来这次行动过程里叶定稀一直在消耗精气!

那玩意儿相当于生者的命 根 子,一旦耗尽,活人也成死人了。

我不禁有些担心道:“要不先出去,下次再来找吧?”

“机会只有一次。”

叶定稀别有深意得看了我一眼,道:“这样的机会,我可不能再创造第二次了。”

我点点头,暗自与他双手紧握。

一旁,骆老头已经围着沼泽转了一大圈回来,摸着手中降魔杵道:“或许这是一道门。”

“你怎么知道?!”

“通向哪里?”

我与叶定稀同时开口。

骆老头摇摇头:“这两百年我收集地府资料,唯独无间地狱一无所获,加上当年进入时并无此泥沼,所以我只是推断......我们能看到这个,或许与东倾姑娘有关。”

“我?!!”

我指了指自己,又看看沼泽:“我不认识它。”

“为何因姑娘而出现这泥沼,骆某一时间无法肯定,但我与叶先生皆为生者,如果能见到它,那么当年我也能见到,所以骆某有此推测。”骆老头似笑非笑道。

我悄悄示意叶定稀道:“你信他的话吗?”

叶定稀深深看了我一眼,眼眸深处仿佛藏着隐约闪烁的微光,他并未给出答案,只是淡淡道:“沼泽怎么出现并不重要,但骆老说它是一道门,或许是真的。”

“你想走进去?”

“嗯。”

我看叶定稀回答得这么快,心里又是一阵发毛。

老头子该不会是诓着我们跳泥坑吧?

他到底是来帮人还是害人?

“叶先生,您交代的任务,骆某已经完成,还附带收获了梁文杰几句话,算是额外收入,此行给你打个八折。”

骆老头干皱皱的手指比划一个八,笑道:“但这泥沼之下究竟是什么,骆某一无所知,也不敢冒这个险,就不跟着二位进去了。”

说完,他转身找了个石头倚坐,气定神闲得哼起小曲儿。

你瞧这老头子,的确有古怪啊!

我暗暗鄙视他一眼。

一旁,叶定稀看向我道:“小东倾,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查看,如果三个时辰内我没有出来,你随着骆老离开地狱。”

“不要!”

我果断拒绝道:“我好歹是个鬼,下去了也不会怎样,你在旁边等我,我一定会尽快出来的!”

第六十四章 银色的小盒子

我阻拦叶定稀,倒不是因为我一腔孤勇,也不是因为情深至极。

彼时我对叶定稀的情谊多半基于颜值。

作为一个爱好看脸的女鬼,我十分诚恳。

进入沼泽里有没有危险暂且不知,但即便真的有危险不过一死,我总不能再死一次吧,所以看来看去,唯有我最合适。

叶定稀本想阻拦我,但听我这一番解释后,又有些认同。

再则,他好像对骆老头所说,泥沼是因我而出现的话很是相信。

“如果这份机缘真是你的,那我即便进去也不会有所收获。”

他叹了口气,看向我道:“去吧,我等你出来。”

“嗯,我尽快。”

我心中念着他精气持续消耗的事儿,自然不敢再在无间地狱中耽搁。

越是靠近沼泽,我越是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

黑乎乎的泥水粘稠得翻滚着小泡泡,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恶心。

前些日子我多待在甄姐姐住处,潜移默化之下也比以前更爱干净了些,现在要融入这沼泽里,着实需要一番勇气。

“姑娘,缘起缘灭,自有定数,切莫强求,也不可强行扭转,好自珍重。”

骆老头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

我懒得回头再看他一眼,咬咬牙,一只脚踏进沼泽。

华光一闪。

我再看清周围一切时,已经在完全不同的地方。

四周仍旧是无间地狱的景象,只是天地颠倒,所有的废墟和颓败建筑都在天上,而我脚下踩着的竟是一团一团黑云。

“颠倒了?”

我不禁喃喃,脚下挪动,感受着软绵绵,有些虚无,却又带着几分弹性的奇妙感觉。

“所以......我现在是在无间地狱的天上?”

如此说来,我们所见到的黑乎乎的沼泽,其实就是天上掉落的乌云吗?

我暗自思忖,不断打量着四周。

乌云形态各异不断飘动沉浮,拥挤得十分紧密,我担心等会儿找不到连通天地的入口,索性脱了绣鞋放在原地,赤脚走在云头上。

要说起来,这里可比先前的无间幻境要视线明朗,黑压压的云间若是藏着东西,我无须翻找便能看见。

仰头看着此刻的天空,我还发现梁文杰所在的阁楼,这种颠倒的视角来看,还真是个地下室的样子。

等我走走停停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后,便发现唯一一朵静止不动的云头,上面散发着一点点微弱银光。

我大步走过去,翻开遮挡在光芒上的云雾,果然见到一个银质小盒。

“这会是叶定稀要找的东西吗?”

我转动盒子打量起来。

约莫一个巴掌大小,托于掌心倒十分合适,盒盖上雕刻着一些浮起的纹路,仿佛流云一般生动。

盒子四周和底部同样刻着一些花纹,十分精致,像是女子所用。

不过,盒盖与盒身之间紧密相连,没有任何锁眼和衔扣,根本无从开启。

“什么嘛......”

我撇撇嘴,随手将盒子抛动两下:“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盒子,还是女子之物......”

该不会是骆老头的老相好所留吧?

我忍不住心中嘀咕。

正当我收好小盒转身时,方才那朵云头上突然浮出奇怪而模糊的画面来。

“这是……”

我伫足观看,只觉得画面里像是现世。

一个身型瘦小的黑衣人,头戴一顶宽檐黑毡帽,大半张脸被遮挡住,但那微微露出的凹陷脸颊,却令我一眼认出黑衣人身份。

骆老头?!

画面中,他独自一人走在马路上,只有几盏昏暗的路灯为伴,天空中忽明忽暗得闪烁着光亮,像是有一场雷雨将至。

为何无间地狱的幻象里会有骆老头?

他不是个生者吗?

我不禁疑惑,再看向画面。

黑灰的乌云里,突然钻出一道刺目电光,从云间一路奔下,生生劈中骆老头。

滋啦啦。

画面虽无声,我心中却涌起那种电击的同感。

骆老头被劈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仿佛死去,但过了几秒又突然爬起来,明明被那么激烈的闪电劈中,他居然只是踉跄了几步,若无其事得继续往前走去。

我彻底蒙住,眼看着浮云间的幻影闪烁了几下,又变了一副画面。

还是黑衣黑帽的身影,骆老头在一条延伸到天边的道路上行走,两侧都是连绵黄沙,茫茫无尽。

天空中看起来倒是很平静。

可没过一会儿,突然又追来两道闪电,接连劈在骆老头的头上!

第一道闪电降临时,骆老头浑身电光闪烁,身形只是轻晃,又赶紧向前跑路,第二道闪电再追来,他又给劈爬下了。

我眼角轻轻抽了抽。

这家伙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非要劈死他不可?

等我再亲眼看着画面里的骆老头爬起来,摇摇晃晃得向前走,画面随之淡去时,我彻底明白。

这老头子,命不是一般硬!

又过了一刻钟,我才再次回到沼泽之上。

叶定稀快步朝我走来:“怎么样?有没有见到什么东西?”

“见到了啊!”

我咧嘴一笑,下意识瞥了一眼骆老头,那个人参精竖着耳朵,半个身子不自觉倾斜着,想要听清我说的话。

“不过……”我故意卖关子道:“骆老,我好像知道了你的秘密。”

老头儿半边屁股一抖,差点栽个大跟头,半信半疑道:“姑娘,你,你知道什么了?”

我微微眯眼,狡黠一笑。

“你先跟我去见一个女子,见了她之后,我自然会守好你的秘密。”

“不见!”

骆老头沉下脸,头顶冒着阴冷的气息,摇头道:“不见不见不见!”

他一连说了四遍不见,倒是让我有些疑惑了。

“要是你真的忘记甄姐姐了,为何你要去找梁文杰要回甄姐姐的东西?过去了两百年,你还留着甄姐姐的东西,也甘愿因这东西而被梁文杰威胁所用,难道不表示你对她的重视吗?”

看完那些画面出来,我已经决定要带着骆老头与甄姐姐相见。

不管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但他始终是甄姐姐的心上人,凡事有了因,一定要有果,否则,漫漫时光里尽是折磨。

第六十五章 命中带石,顽石的石!

骆老头紧绷的脸庞布满阴气,隐约有一种怪异的戾气从眸子里涌出来。

“姑娘,我可告诉你,你知道什么秘密我管不着,也不在乎!但是……但是我绝对不会去见甄忆莲!绝对不会!!!”

我看着他极为严肃的样子,心中又忍不住犹豫了。

一旁,叶定稀问道:“小东倾,可找到东西了?”

对了!

我拉着那家伙悄悄走到一旁,像是献宝似的托着小盒递给他。

“喏,定情信物,好好收着哦!”

“你……”

叶定稀眼光猛然一惊,不可置信道:“你真的找到了?!”

无间地狱一场交错梦幻,他心中对结果并不报多大希望,能找到这盒子是最好,但如果现在机缘未到也不要紧,浮云聚散,他可以等,东倾也可以。

我歪着头打量他,头一回看到这家伙的脸上浮现正常人才有的惊喜表情,心中甜丝丝的。

“回来之前,我偷偷试过了,这盒子打不开,你说它到底用来装什么的啊?”

叶定稀握紧小盒,指尖因用力泛起青白色,他的眼中闪过疑惑,闪过痛苦,还有不断交织的犹豫和沉重。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的眼神如此复杂,仿佛千百种情绪在这一瞬间同时涌现。

“你怎么了?”

我忍不住去握住他的手。

叶定稀骤然一动,错综复杂的情绪瞬间褪去,眼神有些迷离得望着我。

“我,我没事。”

桀桀……

阴冷的笑声传来。

骆老头压在帽檐下的脸似乎更阴沉了,整个人不像阴魂,倒有几分诡异的邪魔气息。

“他这是……”

我心中莫名惊慌。

叶定稀神色一沉,皱眉道:“从进入无间地狱开始,骆老就有点不太对劲,你看看他眉间精气如何。”

我赶忙定睛看去:“糟了!他精气没了!!”

“果然......”

叶定稀沉声道:“生者阴魂进入无间地狱,本就损耗精气,很容易被鬼气侵蚀,但骆老体质特殊......”

他的话刚说一半,骆老头突然朝着这边猛冲过来!

“盒子给我!!!”

恐怖的气息直面扑来,骆老头的嘴唇和脸颊仿佛变形似的拉长扭曲,像着了魔一样。

叶定稀手腕一紧,猛地将我推后几步。

“小心!!!”

我惊呼不及,眼看叶定稀被那降魔杵震得倒飞,狠狠撞在一颗树上。

骆老头这一出手,整个人突然呆住,一动也不动得站在那儿,扭曲的脸慢慢恢复正常,唯有双眸痴呆。

“发生……什么了?”

分明已经被浊气侵蚀,竟然还能苏醒,骆老头命中带石,顽石的石!

叶定稀捂着胸口起身,擦去嘴角一丝不算明显的血痕,冷冷道:“无间地狱邪鬼气息太重,你刚才迷失心智,差点成为怨灵。”

“幸好,幸好啊……”

骆老头劫后余生似的长叹口气,略显歉意道:“叶先生,对不住啊,我们赶紧出去吧,否则你与东倾姑娘能走得,我恐怕就走不得了!”

叶定稀点头,视线转向我这边。

我上前握住他满是凉意的掌心,心中却反复回味着骆老头刚才那句话。

为何他那么肯定叶定稀可以平安从无间地狱离去?

等我们三个再次回到地狱门前,骆老头摇动手中落魂铃。

叮铃铃!

门猛然被拉开,火烧眉头似的鬼差抬脚就要冲进来。

“姑姑……无间地狱不可强闯啊!”

话音未落,他便看到了站在门下的我,还有我那张略显无奈的脸。

“我说在门口等你,你却将我给关进来作甚?”

“什么?!”

鬼差一脸惊呆。

我胡掰的本事可是阎君真传,随便应付了几句便顺顺利利得从无间地狱离去。

要说起来,这两个鬼差即便知道我用了什么方式混进去,也不敢真的去老阎君面前举报我,免得被判一个监守失职的罪过。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人不会做,鬼更不会。

回头望去,已经看不到无间地府的大门,我心中悬着的那颗石头才慢慢落了地。

“东倾姑娘,你刚才说知道骆某的秘密,现在是不是可以说了?”

骆老头笑着上前问道。

他从无间地狱出来,似乎轻松许多,眉间几乎熄灭的精气也如死灰复燃一般,燃起一簇指甲盖大小的微光来,只是不知这光在多久后会彻底消失。

六百年来,我从未见过骆老头这么命大又长寿的人。

“我在拿到小盒之后看到一些幻象,其中有你,还有闪电,好几次你分明被闪电劈中,却能再次站起来继续走动,你……”

我故意装作欲言又止。

一旁,叶定稀像是突然明白过来道:“十几年前,京市有一个新闻报道,道路监控拍到有一个人,被闪电劈中,但他只是晕倒不足一分钟就活了过来,没想到竟是骆老。”

“不止这么简单!”

我道:“我还看到一段幻象,骆老头被接连几道闪电劈中,竟然还站得好好的,连趴都没趴下去,你说到底是天上哪路神仙和他有这么大的仇?!”

骆老头嘴角一抽,深陷的脸颊仿佛痉挛似的抖动了几下:“这种秘密竟然能在无间地狱里看到,东倾姑娘可比我想象中要厉害。”

叶定稀面无表情得思忖,边走边道:“骆老,这些年你到处敛财,被外界疯传见钱眼开也不管不顾,难道也是因为这个?”

骆老头点点头,苍老的脸庞竟流露出几分委屈之色。

“自从我第一次进入地府,又被送返阳间,在我身边就发生很多奇怪的事情,其中最令人难以置信的,就是不断劈我的闪电,走到哪劈到哪,晴天也劈,雨天也劈,下雪天劈,就连雾霾天也能劈中我,我简直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那在家里呢?”我好奇追问。

骆道:“也是一样,独栋的房子我住了,高层也住过,闹市区,深山老林里都没用!”

“人间不是常说,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么?骆老头你好好想想,你到底违背了什么可怕的誓言?”我憋着笑道。

叶定稀暗中捏了捏我的手,但他的嘴角分明也勾着一抹极浅极淡的笑意!

第六十六章 出自两个生者!

骆老头两手一摊,手中的白纸面灯笼差点扔到地上。

“就是因为我根本没有啊!我哪里会对人许什么誓言,简直憋屈死了!为了躲避闪电,我开始接单做生意,帮那些客户昧着良心做事,但赚来的钱全部用来研发防雷电的装置保护自己。”

说着,他揭开外套,里面是一件金属网格的软甲,看起来是现世里的尖端科技产品,胸前还有一个圆形金属小块。

“那是什么?”我指着金属块问道。

骆老头道:“吸纳电能的储存器,那些闪电打在我身上,虽然不致死,但真的很疼啊……”

不知为何,这老头子原先在我心中总有几分古怪的,但看着他现在的表情,我竟然觉得他莫名有点可爱了。

一个怕闪电,躲闪电,却逃不开闪电的怪老头,哈哈哈!

叶定稀似乎并未掌握这个秘密,听来也有些惊讶。

“就算可以吸纳闪电,以目前的科技水平来说,这防护服根本抵挡不了闪电吧?”

骆老头叹了口气。

“劈上就毁了,不过要是哪天运气好,闪电只劈来一道,我还不至于倒下。”

回去的路上,因为骆老头一直在讲述被闪电击中的奇特经历,我听来津津有味,不知不觉间,我与他们已经走到了忘川河的尽头。

此刻,潮汐退去,原本就暗沉沉的天空中布满黑雾,西南风吹得我心口微微发凉。

“今夜怎么比往日还要冷了,人间此时什么季节?”我随口问道。

还不等谁开口回答,便有一个身影从我的院中推门出来。

“东倾,你回来了?”

“甄姐姐……”

我先打了个招呼,再看了看身边,幸好灯笼里的烛光还没有熄灭。

甄姐姐白裙飘然,细长的眉很是清淡,便是静静站着,也如莲花般散发着幽雅清香。

“你去哪了?好半天也没见回来。”甄姐姐问道。

我向前走了两步,笑着道:“我的猫……刚回来又跑出去了。”

“是吗?”

甄姐姐的视线扫过我身后,隐约感觉有些奇怪。

“为何有生者气息?”

“是,是我的猫吧?”我眼观鼻鼻观心道:“我的猫是老崔从阳界带回来的,本不是死物,所以有生息,应该……他在附近。”

甄姐姐轻轻皱眉:“不对,两股生息并不相同,是出自两个生者!”

到底是地府的元老级高层,我们一路大摇大摆得在地府走去又走回,眼看着功德圆满,要不是在我这院子里遇上甄姐姐,简直可以开两坛好酒庆祝。

可惜啊……

我侧目,看向叶定稀和骆老头。

叶定稀倒还好,他虽然有生者气息,但幻化成猫出现,问题应该不大。

倒是骆老头,旧情人见面的事情,他先前拒绝得可是分外干脆啊!

一旁,甄忆莲看着我慌张四顾的样子,已经起了疑心。

“东倾,你该不会是将什么不该带回地府的人藏在身边了吧?”她神情无比严肃。

我摆摆手,正想要解释,却听到身后虚空中传来一个声音。

“忆莲,别来无恙啊。”

这声音?!!!

甄忆莲如同雷轰电掣一般,呆住了。

呼……

白纸面灯笼里的火光被一阵轻风熄灭。

骆老头略显佝偻的身影凭空出现在她的面前。

一旁,还蹲着一只橘猫,圆滚滚的脑袋微微仰着,眼神疑惑而呆萌,似乎只是纯路过。

“喵嗷……”

我听得他提醒,赶紧蹲下把橘猫抱起来,然后才走到甄姐姐的身边。

“姐姐,这老头就是……就是……”

“我认得他。”

甄忆莲视线直瞪瞪得看着骆老头的脸,整个人好像因为震惊而麻木,说不出话,也没有任何气力。

骆老头微垂着头,宽宽的帽檐将他大半张脸遮挡起来,唯有暗红的薄唇轻启。

“过去这么多年,你竟然还认得我。”他声音中分明有笑意,但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

甄忆莲笑了笑,容颜就像是挂在秋风枝头的银杏似的。

美则美矣,却满是悲凉。

“你还是那个老样子。”

呃?!!!

偷偷躲在院栅栏下看热闹的我,仿佛真的被闪电一击而中。

说好的风度翩翩呢?

说好的立如芝兰玉树呢?!

说好的慢条斯理,说好的眼神深邃迷人呢?!!!

这么几百年了,我终于明白,甄姐姐绝对是个脸盲啊!!!

“喵……”

怀里,被我掐的眼冒金星的橘猫发出抗议。

我揉了揉那个小脑袋,压低声音道:“对不住啦,我实在太惊讶了!”

院外,甄忆莲的余光不动声色得从栅栏边扫过。

“文玉,你到地府来所为何事?”她问道。

骆老头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骆文玉。

这个名字彻底从人世间消失是在多少年前?

五十年,一百年,两百年?

太久了……

他甚至已经不知道,今年庚几许。

“我要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如果你还念及当年一段情意,就当没有在这里见过我。”

听来很冷漠啊。

我与橘猫对视,眼神道:骆老头太不近人情了!

橘猫:他不是人。

我:不是人,那也不是鬼!

橘猫:对,我媳妇儿说的对!

咳咳!

我心中一阵窃喜,对这种日常调戏竟是越来越喜欢。

另一边,甄姐姐眼中泛泪,很是委屈和不甘道:“当年你说要回报救命之恩,所以留在地府陪伴我,后来被钟大人发现,我偷偷送你返阳,你却一去不复返,他们都说......你一直在欺骗我,可是我不相信,我日盼夜盼着能与你再见,我想亲耳听到你口中说出的答案......”

“我......”

骆老头微微一顿,声音听来冷淡:“是骗你的。”

什么?!!!

我过于激动,一把掐住橘猫屁股,惊得它差点跳出去。

“谋杀亲夫啊!!!”

叶定稀顾不得外人在场,开口说话。

我瞥瞥嘴,心里虽是歉疚,但仍旧嘴硬道:“怪不得人间常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这句话你从哪儿听来的?”

“孟婆说的。”

“......”

第六十七章 羁绊的见证者

我隔着院栅栏的间隙偷看,甄姐姐听到那个答案,心中一片死寂。

我戳着橘猫的额头教训道:“你看到了吗?人鬼殊途,终究没有什么好结果。”

“他们是他们,你我是你我。”橘猫躲躲闪闪道。

“有什么区别?”

“首先,颜值层次不同。”

这种话,橘猫说得一本正经:“你一看到美颜男鬼就挪不动步子,颜值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有我这张脸,我们夫妻还不能情比金坚?”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我品着这味儿总有哪儿怪怪的。

橘猫继续道:“骆老头来地府,目的不纯,他借口留在甄忆莲身边,是想要摸清地府路线,动机不纯,但我只为你而来,这是本质上的区别!”

这话也很中听。

“你来时,只知道我的名字,那若我是男鬼怎么办?”我故意问道。

橘猫很随意道:“男男女女,多不重要,是你就好。”

这也……太随便了吧!

我暗自吐槽。

橘猫突然道:“喂,他们不见了!”

呃?!!

我猛地起身看去。

呼……

凉风卷过,先前还四目相对的身影真的不见了!

“他们去哪儿了”

“不知道。”

橘猫从我怀里跳下来,幻化人形,懒懒道:“或许打架去了吧,旧情人相见,不是相爱就是相杀。”

打架?!

我心中小鼓擂得咚咚响,拉着叶定稀的手就往外跑。

“快去拦住他们,万一骆老头被发现,你会被牵连的!”

叶定稀一言不发得跟跑,在我完全看不到的侧后角度,他竟然在笑!

等我们追上去,甄姐姐和骆老头已经在一大片彼岸花海里打得不可开交。

甄姐姐自从两百年前受刑,法力大不如前,再加上落魂铃也没有了,本该处于劣势,但不知为何她竟然丝毫不逊于骆老头,即便对方使出落魂铃和降魔杵两件法器,甄姐姐也没有败下阵来。

轰……

一阵金光波及。

花海中宛如飓风卷过,无数的花瓣被风高高扬起,在半空之中翻腾飞舞,竟染得天地间一片红晕。

“该怎么办啊?”我心中着急道:“再这么打下去,肯定会惊动老阎王,到时候骆老头和你都会被发现的!”

一旁,叶定稀不知何时已经变作橘猫的样子。

“骆老头是故意激怒甄忆莲的,他应该是有什么计划,说不定他是想借此摆脱这两百年的困境。”

“你的话,我好像懂了,但又好像不太明白……”

每一次和叶定稀对话,我总有一种处在知识盲区的错觉。

“等着看吧。”

橘猫摇晃两下尾巴,视线紧盯着激烈交战的身影,道:“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剩下一二,如果不尽心争取,多半也是凑合。我猜骆老头是凑合够了,他现在这么做……恐怕是想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最后一句话,我听得很明白了。

看来遇上甄姐姐之后,骆老头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激怒她,挑起甄姐姐出手打他。

这老头子还真是够狠的,想来实在是被闪电劈怕了吧。

咚!

半空之中,红英纷扬,骆老头摔落之后,甄姐姐几乎想也没想得冲了过去。

“文玉!!”

花海之中,骆老头强撑着坐起来,帽子不知滚落到哪里去了,露出稀松的灰白色短发,还有头顶密密麻麻的像是焦炭一般的疤痕。

“你的头怎么会变成这样?”甄忆莲难以置信得看着他。

骆老头感觉头顶凉凉的,自嘲一笑:“哎,戴了这么多年帽子,还是让你们看到了啊……”

你们?

甄忆莲这才看到站在花海边的我和我怀里的橘猫。

“你认识东倾?”她问。

骆老头微垂的眸光闪烁了一下,摇摇头:“不认识。”

甄忆莲蹙眉:“不认识,为何会与她一同出现?文玉,你对我当真就不愿说一句真话吗?”

“你既已知道,又何必要多问。”骆老头长吁短叹,手掌捧着几片殷红的花瓣:“你还是老样子,固执得很呐。”

甄忆莲神色戚戚:“是啊,我太固执,大家都劝我忘了你,我固执不愿,你走后我孕育小日小夜,逆天意而诞下他们,却也因这份固执失去大半法力,但……到底是我的固执毁了我这一生,还是因为你呢?”

“逆天生子,两百年空虚等待,都是你自己的选择,现在你如果执意怪罪于我,那就将我送去阎君面前审判吧!”骆老头道。

什么?!

甄忆莲瞪大眼睛,喃喃不成语。

骆老头继续道:“从前你性格刚毅,争强好胜,将我留在身边又何尝不是受到好胜心的蛊惑,情爱这种事,从来就不纯粹!”

“是吗?”

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甄忆莲的脸颊滑落,明明是那么悲伤,我却在她脸上看到决绝的冷笑。

“或许就像你说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情,什么是爱,这两百年只不过是我在一厢情愿,是我将尊严碰到你的面前,任由你亲手撕碎!”

铃铃!

几声清脆的铃铛声从地上响起。

刚才打斗时,骆老头手中的落魂铃被甩开,不知掉落在哪处的花丛里,但现在它仿佛是听到了召唤,竟自行缓缓升至空中,悬浮在甄忆莲的面前。

“好久不见了,老朋友。”

她看着那串青铜色的小铃铛,眼中微微泛着血红之色。

“当初情势危急,我唯恐心上人受伤,将你送给了他,这么多年,每一次你在远方响起声音,我就知道他还活着,你就像是这份羁绊的见证者,但现在……也让我用你亲手断了这一切吧!”

糟了!

“甄姐姐身上出现怨气!”我对橘猫道。

橘猫点点头,“那颗舍利呢?”

我赶紧从怀中拿出舍利来,但它还是冰冰凉凉的,一点温度也没有,其中的血色也变得黯淡无光。

“这舍利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我眉间紧皱。

橘猫扫了一眼,摇摇头:“不管了,你先把骆老头带走,否则他……一定会必死无疑!”

第六十八章 终于找到你了!

“姑姑……”

茫茫之中,有一个声音将我唤醒。

我睁开眼睛,四周尽是浓雾,连脚下都无法看清。

“是谁?”我问道。

前一刻,我分明记得自己冲进了彼岸花海里,我想挡住甄姐姐和骆老头再次动手,但那个时候……

落魂铃……

对了!

落魂铃在半空晃动,骤然光芒大作,猩红笼罩,仿佛召来一场毁天灭地的厄运,骆老头一动不动得站着,在那耀眼光芒下化为一点点如焚烧般的灰烬。

再然后……

我还记得,橘猫就跟在我身后,他甚至化为人形来抓住我,但我只来得及回头看他一眼,便被那漫天照耀的腥红吞噬。

到此。

叶定稀呢?

甄姐姐和骆老头呢?

我茫然四顾,可什么也看不见,浓厚的雾气流动,就像是河流连波覆浪一般。

“姑姑……”

又是这个声音。

“你是谁?”我暗自握紧手中的舍利,心中警惕。

滴答,滴答。

水滴,脚步,我竟一时无法分辨。

但隐约感觉到声音传来的方向,是在我的右后方。

“出来!”

我猛地转过身,视线却仍旧被浓雾所阻。

“姑姑……”

声音越来越近。

听来,却有几分熟悉。

滴答,滴答……

“十七,终于找到你了!”

是十七?!

这个声音,调有英气,音有柔情,媚丝缠绕,地府之中绝无仅有,正是那条美男鱼十七!

“十七,姑姑在这里!”

我试着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伸手。

吧嗒。

一双冰凉的手掌将我握住,四周围的浓雾竟瞬间散去,就好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收。

眼前,清明一片。

“十七,你怎么……满身是血?!”

在我眼前的十七,还是那副娇柔妖媚的模样,但朱青色的长袍满是血迹,几乎全部染成了暗红色,他的长发披散,被半干的血迹凝成一缕缕垂在胸前。

那张脸,原本玉面生辉,不染天地烟尘的美艳面庞,此刻也染着一道道血痕。

“姑姑……十七,终于找到您了!”

话没说完,他便一头栽倒下去。

我急忙扶着他坐稳在地上,轻轻摇晃道:“十七,不要睡,快醒醒,你不能睡啊!”

十七是地府妖灵,自有生死,如今流了这么多的血,要是昏睡过去,只怕再也醒不过来了!

过了片刻,十七才缓缓转醒。

他睁开眼,看到我的那一刻,嘴角露出孩子一般天真的笑意。

“姑姑……真的是您呢!十七从河边醒来,到处都找不到您,姑姑,十七好想好想您……”

找不到?

我一时愣住,隐约觉得十七的话很是奇怪,便问道:“你何时从河边醒来的?”

十七的长睫如蝶翼一般,轻轻颤了颤。

“姑姑让十七喝酒,十七不知怎的睡着了,醒来后姑姑不见了,十七担心姑姑出事便到处找您,可是……您的院子,还有忘川河边十七都找遍了,就是不见姑姑……”

这怎么可能?

“十七,你怎么受伤的?”

我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了。

十七轻轻喘息了几下,才道:“咳咳,是在姑姑的院中,我看到一道红光突然亮了,我就冲进来,没想到那红光威力惊人,竟将我震开,咳咳……我想姑姑或许被红光困住,一心想要救您,强行冲撞了好几次,后来……我掉到了一大片浓雾里。”

红光?

难道那个时候,十七看到的是落魂铃发出的光芒?

但那时我们分明在彼岸花海中,红光怎么会出现在我的院子呢?

“十七,距离那日酒醉,已经过去几天了?”我问道。

“一日。”

不可能!

我惊得鬼心猛跳。

这怎么可能?!

我与叶定稀还有骆老头,我们三个在无间地狱里找小盒子时,少说也过去两日,再加上前后的时间,怎么可能才过去一日呢?

“姑姑……这里是哪?”十七虚弱得问道。

我茫然四顾,虽然浓雾退去,但四周围白茫茫一片,天地不分,绝对不是地府里的景象。

“姑姑暂时不太清楚,但你不要怕,姑姑的橘猫会找到我们的!”

我虽是这样安慰他,心中却虚得发紧。

那时,骆老头的身子如同自燃一般,半个身子都化为灰烬,那叶定稀呢?他会不会也……

“姑姑……”

十七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

“怎么了?”我问道。

十七抬起手,握住我搭在他肩头的手,柔弱的指尖冷冰冰的,刺得我眼前莫名酸疼起来。

“姑姑怎么哭了,十七终于找到姑姑,这是该高兴的事情,姑姑该笑呢!”

我强挤了个笑容出来道:“姑姑没哭……只是,只是担心你。”

“姑姑,不要担心,十七不怕……只要能在你身边,十七就是高兴的!”

这孩子,满身是血,气息微弱,却还是强忍着痛苦来安抚我。

我一定要带着他平安离开这里才行!

“十七,你还能起来吗?”我问道。

十七点点头:“姑姑,十七刚才只是激动,气血攻心,才会脚步不稳,姑姑莫怕,十七要带你离开这里……”

这孩子真是……

讨喜!

我不禁一笑,将他慢慢扶起来,四周围的白无边无际,上不知天空何处,下不知尽头何方,如果茫然乱走,只怕十七身上血流尽了也走不出去。

“十七,你可还记得你进来时,是在什么位置?”我问道。

十七茫然得摇摇头,“十七进来时,到处是大雾,我是听着姑姑的声音才找过来。”

声音……

可是现在这附近哪里还有什么声音可闻。

我愁得心肠纠结,突然感觉怀中一阵温热。

是……舍利?

“姑姑,这是何物?”十七见我将舍利拿出来,竟然不自觉得哆嗦了一下。

我并未发觉,只道:“这是一个能净化妖邪怨念的石头,起初几日它总是冰凉的,一点温度也没有,此刻竟然又重新温热了起来。”

十七点点头,仔细盯着我手中舍利观察。

“好像里面有什么在转动。”

我点点头,道:“往常这里面的血影也会流动,但现在的样子……有点奇怪。”

第六十九章 我是死的啊

还未等我的话说完,手中舍利突然缓缓升起,悬停在我与十七的前方。

“姑姑……”十七不明所以,紧贴着我的身边。

我从未见过舍利有这般变化,只觉得它好像有了灵性,像是……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舍利啊舍利,我与十七被困在这里,不知出路,你可以带我们出去吗?”

我心中嘀咕,又不禁一阵好笑。

一颗石头,哪能听懂我的话。

但没想到的是,在我嘀咕之后,石头竟然真的动了起来!

“姑姑,您看它在移动!”十七也发出惊呼。

我点点头,仔细追着舍利的动向,起先还有些缓慢,像是个茫然的孩子,东走两步,西走两步的,在我与十七周围足足绕了两圈后,才终于固定停在了一个方向。

“是那边吗?”

我喃喃自语。

十七轻轻咳了咳,薄唇愈发苍白。

我心中一急,也不敢再犹豫,搀扶着他道:“走吧,我们跟着这石头,兴许就能出去了!”

十七点点头,他对于我的话,从来深信不疑。

半空中,舍利轻轻晃动,时而停下,时而又向某一个方向飘移,有时候还会回头走几步。

大约过了一刻钟。

我的臂弯越来越沉,十七已经是半昏迷的状态,一双漂亮妖媚的大眼睛微垂着,像是随时要昏睡过去。

但除了估摸出来的时间,我根本不知道我们走了多少距离。

四周围的白,一点变化也没有,就好像从始至终我们都在原地打转。

“姑姑……十七怕是要走不动了,咳咳,姑姑还是放下十七吧。”

“你听姑姑说哦,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要出去了!”

我心急如焚,但此刻更不敢表露丝毫慌乱,只是默默念叨:叶定稀,你到底在哪里?

就在这时。

舍利突然停下。

在我们面前的地上,有一个不同于其他白色的圆圈,很像是现世所见的井盖大小,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灰白色,若不仔细观察,是绝对不能和其他白区分的。

“会是这里吗?”

我望向舍利,它没有再移动,其间的血影也从躁动流转中慢慢平息,然后缓缓下落到我的掌心之中。

“姑姑……十七好困啊……”

十七微微踉跄,身体的重量几乎全部压在我的身上。

我收好舍利,咬着牙关将他半抱半扶着,幸好这孩子体格纤瘦,否则只怕我这会儿已经被他压垮了。

“十七,我们马上要出去了,你可要好好活下去,否则姑姑就再也见不到十七了……”

地府妖灵,能够转世投胎的极少,命数极好的能入阿修罗道,再世为妖,其余的都化为轻烟。

这么美艳的妖灵,死了多可惜啊!

十七的脸近在咫尺,血气钻入我的鼻腔,那双仿佛含着桃花瓣的眼睛朦胧迷离。

“姑姑……十七好喜欢姑姑……”

“十七,你坚持住啊!”

我扶着他往浅灰色圆圈里移动。

十七脚下几乎一点力气也没有,出于本能随着我的步子移动,染着血水的长发与我的头发交织在一起,我甚至已经感受不到他的呼吸。

“姑姑……十七很害怕,十七不想再也见不到姑姑……”

一颗冰凉的液体钻入我的领口。

我浑身一颤,不知为何,眼中竟然一阵汹涌,泪水争先恐后得钻了出来。

“不行!你再坚持一下!就到了啊!”

我将唇角咬破,疼痛刺激着我生出更多力气,抱着十七扑进了圆圈之中。

“东倾……”

“东倾姑姑……”

“姑姑怎么还不醒呢?”

好多声音在我耳畔回想,我想看看是谁,却总是处在一片黑暗。

大约过了一会儿,我几番用力挣扎,才缓缓撑开了眼皮。

“东倾!”

床边坐着的,是老崔。

他看到我,胡须一阵轻颤,眼底藏着惊喜之色。

我缓缓看向旁侧,是大白侄儿,黑无常,孟婆,还有小日小夜,他们竟然都在。

“怎么了?来得这样整齐……”我问道。

小白松了一口气,眼里闪烁着泪花儿。

“姑姑,您可算醒来了!您昏睡多日,可把我们急坏了!”

昏睡?

我有些茫然,突然想起十七,赶忙问道:“鱼呢?”

“什么鱼?”

老崔更是茫然得看着我。

“不是,我身边……还有一个美男,你们见了吗?”我心中着急,挣扎着就要坐起来。

老崔、黑白无常和孟婆相互对视彼此。

孟婆更是上前摸了摸我的额头,道:“老妹儿,你睡糊涂了吧?”

“姑姑,哪里来的美男子?”白无常也跟着问。

我不知该如何解释,毕竟十七的身份我从未与谁说起过。

“我得去找一找!”

我下床找鞋,被孟婆一把拦下。

“我说老妹儿啊,你败乱动啊!现在你很虚弱知道不!”

“可是……”

我手中拎着鞋,下意识环顾四周:“我的猫呢?”

一旁,老崔脸色微沉。

“猫猫猫,醒来就找猫,上次是这样,这次还这样,东倾,你知不知道这一次你困在梦境里几日,几经波折,差一点再也无法醒来!”

“不知道啊。”

我很诚实得回答。

老崔气得胡须翘飞,一张脸铁青得指着我:“你!真不知像你这种鬼,如何活到今日的!”

“我是死的啊……”

我成功将老崔给气走了。

黑无常本想跟上大步离去的老崔,却又在门口停下。

“姑姑,此次你陷入梦魇,崔大人为了救你,护你三天三夜不敢走动,你方才醒来,却一心只想着那只猫,可有一点点对崔大人的感激?”

我皱了皱眉,正想将睡着这几日的情况问清楚,黑无常已经不见了。

大白侄儿望着我,嘴唇嚅了嚅,也像是有话要说。

“姑姑……”

“你说。”

“这三天三夜,崔大人寸步不离得守着你,他每次唤你名字,你都会皱皱眉头,像是能够听到他的声音,我们其他人叫你,你都没有丝毫反应。”

“是这样吗?”

我心中疑惑,突然想起这几日时常听到的一个声音,仔细回想,似乎真有几分像是老崔。

“哎,你先去老崔那儿替我道个歉。”我看向白无常道:“稍后我再过去,负荆请罪。”

第七十章 一夜间苍老

等白无常和孟婆前后脚离去,我房中只剩下小日小夜两兄弟。

“你们俩,怎么会一起过来了?”我问道。

小日先开口道:“姑姑,俺娘让俺们过来的,说是姑姑醒来,一定要马上去告诉她。”

我不禁好奇:“甄姐姐也知道我昏睡的事情?”

“是啊,俺娘比姑姑早了半日醒来,只不过她这会儿身子虚弱,所以没有过来看望姑姑。”小日回答道。

“她也梦魇了?!”我吓了一跳。

小日小夜又同时摇头。

“俺娘只是睡了一夜,不过醒来时身子突然很虚弱,而且做梦时还说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话,一直叫着一个名字……”小日回答。

“是文玉!”小夜补充道。

呃?!!!

我更是一头雾水了。

如果这三日我真的是在梦中,那么我见到的甄忆莲又是谁?

还有骆老头,一个人间生者,也能进入我的梦中吗?

对了,橘猫!

叶定稀那个家伙呢!

“小日小夜,你们可见到我的猫了?”我又问道。

两个小奶娃子不约而同得摇摇头。

“姑姑的猫还没找到呢!”小夜道。

“怎么可能!”

我极为惊讶得看着他:“前几日,你不是还见到我的猫,你还逗它……而且你还听到它说话!”

“可是……”

小夜仰着大脸盘子,很是疑惑:“姑姑,俺没有听到猫说话啊……”

天呐……

我扶着额头,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你们娘亲,可还有什么话让你们告诉我的?”我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道。

小日点点头,努力回想了一下,才一字一句得到:“娘亲说,她想见姑姑。”

“好。”

我并未犹豫,直接答应道:“你们俩先回去照顾娘亲,我去办些事情,随后赶去游神殿可好?”

“嗯!”

奶娃子齐齐点头。

我等他们走了,才在房中喊起来。

“叶定稀,你出来!”

无人回应。

我不甘心,四处翻找一圈,又喊道:“叶定稀,别躲了!我知道你在地府!”

如果真的如老崔他们所说,我那日喝了酒便昏睡过去,为什么我会看到叶定稀回到地府,而且他从头至尾都没有与我提起做梦一事。

我与他,还有骆老头分明去了无间地府。

难道这也是梦?

还有那个天地白茫的幻境,如果不是舍利将我和十七带出来,我们只怕会困死其中。

那么幻境也是梦里的吗?

太多的疑惑,太多需要解开的答案,让我必须马上要见到叶定稀那个家伙才行!

可是,任凭我将整个院子颠三倒四得找了好几圈,连根猫毛都没有找到。

叶定稀就像是真的走了几个月,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心中失落,却又想起另一件事。

十七!

那孩子并不是一开始就出现在我梦中的,据他所说,他是强行闯进红光之中,才找到了我,那么十七看到的究竟是那一重梦境里的我呢?

如果是梦,十七的伤还会是伤吗?

我心中实在拿不准,跑回房间,随手拿了些伤药便往忘川河跑去。

这里,河水平静。

大约是一天之中的下午,潮汐渐渐有要退去的迹象,河岸边缘的水泥上,有一条金尾鱼,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十七!”

我跑过去,捧着鱼仔细检查。

忘川河里的鱼千百种,唯有金尾稀少,从前听十七说起过,金尾乃是鱼王一族的特征,眼前这条鱼几乎没有生息,金色鳞片下渗出血迹。

是他,正是十七!

我心中无比肯定,连忙把带来的药粉拣了几种,倒在十七的身上。

等它浑身上下裹满白色药粉,我又不放心,强行将两颗白玉丹塞进它的嘴里。

药粉沾着血水,慢慢融入鱼鳞之中,方才还很干瘪的鱼,像是被灌入了血液,重新变得饱满起来。

我看着他微微睁开的眼睛,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十七,你活下来了呢!”我高兴得拍拍它的小脑袋,将鱼捧着小心翼翼得放进河水中。

遇水的鱼先是沉了一会儿,然后突然一个翻身,鱼尾甩动,朝着河中央游去。

我起身望着它离去的方向,心中只觉得千回百转。

如果这几日的经历,一切都只是梦境,为何十七真的受伤了?

看来只有去找甄姐姐才能问出一些答案来。

片刻之后。

我来到游神殿前,却被震惊得一动不动。

大片大片的彼岸花,竟然全部衰败,花瓣统统不见,花径黑黑的,就像是被烧过,全部垂落在泥地之中。

我在地府六百年,还从未见过彼岸花成眼前这般模样。

梦境中,甄姐姐在这释放落魂铃的威力,天地一片腥红。

难道说现在彼岸花变成这样,也是与那个梦境有关?

我疾步朝着游神殿走去。

“甄姐姐!”

刚进了门,我便看到坐在桌旁静思的甄忆莲。

她的模样,比起几日前有了很大的变化。

灰白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形容枯槁,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几百岁,身上的衣服也满是褶皱,衣袖上还沾着一些奇怪的红点。

“东倾,你来啦。”她开口,沙哑的声音如同老妪一般。

我一时无法适应,竟呆呆得望着她,好一会儿才踏进殿中。

“姐姐,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甄忆莲终于抬起头,视线清冷而疏离,仿佛看着陌生人一般看着我。

“你先坐吧。”

我只能依言坐下。

桌案上,没有花茶,茶盏里积着薄薄一层灰尘,看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焚烧过。

“你是不是很好奇,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甄忆莲突然轻轻笑了起来。

我点点头,隐约觉得她很是古怪,从前的甄姐姐气质虽清冷,但平静温柔,并不是眼前这般喜怒无常。

“姐姐,你可还好?”我担心得问道。

甄忆莲面无表情得看我一眼,从桌下伸出右手,展开掌心,我只看了一眼,便倒抽一口凉气。

“落魂铃!”

梦境成真?!!

“姐姐,落魂铃怎么会在你这里?还有它怎么……碎了?”

第七十一章 落魂一出,生灵化血

“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问。”

甄忆莲淡淡道:“其实,我还有未解开的谜团,不过对于我来说,或许已经不重要了。”

我仔细听着她的话,生怕落下任何一个字,这几日的经历,是我六百年不曾有的,不,或许是从叶定稀出现的那一日开始,我的鬼生就已经仿佛被颠覆,彻底改写!

甄忆莲看了我一眼,继续道:“那日你在忘川河边酒醉,是小夜先发现了你,他年纪小,力气也小,根本不能将你送回去,于是……他跑回来找我。”

“您找到我了?”我问道。

她点头:“不错,我将你送回屋子,还替你整理了身上,可是那时我却发现你并非酒醉,而是陷入了一个被制造出来的梦境之中。”

什么?!

我心头一顿。

还不等我再问什么,甄姐姐仿佛自说自话,继续道:“地府之中,鬼精梦魇的情况极少,自然很少有谁会在意,不过……”

她突然露出一抹古怪冷笑。

“不过,我却十分了解。”

“为何?”

“当年,骆文玉便是用这种方法,令我在无间地狱里将他救回。”

骆文玉?!

“甄姐姐,我在梦里……不,是我们在梦中见到的骆老头,是真的骆文玉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

甄姐姐神情冷漠,眼睛却不由自主得看着碎成残渣的落魂铃,道:“过几日自有分晓。”

“姐姐,您为何要在梦中……”我心有不忍。

骆老头虽然行事乖张古怪,但到底是她深爱两百多年的心上人,难道真的已经恨到要对方灰飞烟灭了吗?

呵。

甄忆莲起身,目光幽深而冷漠:“他制造这个梦境,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已经不想去追究,但自从发现你陷入梦魇的情况,与我当年一般无二,我便动了强行闯入梦境的心思,所以在昨日,也就是你院子里,你见到了我。”

“所以……”

我恍然道:“那时我见到的姐姐,是真正的你?”

甄忆莲点点头:“为了闯进梦魇之中,我可是费了不少鬼气,以致形容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但我一点也不后悔,因为我见到他,还得到了那个折磨我两百年的答案。”

可是……

我记得叶定稀说过,骆老头之所以说那些话,就是为了刺激甄姐姐对其出手。

那么,她到底知不知道?

若是不知,我又是否要将叶定稀的话,原原本本得告诉甄忆莲?

正当我垂首犹豫时,甄姐姐的声音再度飘来。

“东倾,你可知,亲眼看着心爱的人在面前灰飞烟灭,是一种怎么样的滋味?”

我摇摇头,我既不想知道,也不愿意知道。

更不希望将来或有一日,我要被迫面对与甄姐姐相同的处境。

若是如此,一切从未开始,岂不更好?

“姐姐,骆老头他或许……不曾忘记过你。”我喃喃,竟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甄忆莲身形一僵,并未回头,只是余光看着我:“傻孩子,你胡说什么?”

我张了张嘴,却还是道:“姐姐,如果那场梦境,是骆老头所制造,那么我所见所感,所遭遇的一切也一定与他有所关联。在梦里,我与他去了一个地方,找到一个阴魂,我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骆老头在人间时,被人威胁做了一些本不愿去做的事,而那个能够威胁他的东西……与你有关。”

“你说什么?”甄忆莲猛然回头,原本冷漠的眼眸中涌起一阵水雾。

我继续道:“虽然我并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但骆老头既愿为了它,妥协他人,足以证明东西是很重要,或许他对你真的曾经只是利用,但……不可否认,他并未忘记你。”

彼时,我不知道这样一番话,能给甄姐姐带去什么,安慰?悔恨?不甘?亦或者更为人性的一面,总之那种情绪,我从未体会,所以不曾了解。

但正因为我的这番话,原本看来心如死灰的甄姐姐,突然落下一滴泪来。

“东倾,是我害了他……”

甄忆莲噗通一下跪坐在地上,灰白枯燥的长发几乎将她整张脸遮盖。

“是我……我既不愿他生,又不愿他死,两百多年来,我无一日不在折磨自己,也在折磨他,一场大梦,他逼我出手,却是求一个解脱啊……”

她泪水决堤,裙摆化开一片水渍,剧烈颤抖的肩头单薄而脆弱。

我却仿佛懂了些什么。

骆老头人间劫难,或许并不全然是甄姐姐所为,但其中却也有她的干涉。

原本顺应天命而行走的人生,竟然被强行逆转成不人不鬼,也难怪骆老头的性格大变。

“姐姐,刚才您说,过几日便会知道,骆老头究竟如何,到底是什么意思?”

甄忆莲哽咽得抬起头,一双眼睛红得可怕。

“落魂一出,生灵化血,断阴送魂,灰飞烟灭……”

寥寥十二字,震得我如雷轰电掣。

从游神殿出来,我已经不知该去何处。

虽然从甄姐姐这里得到一些答案,但更多的事情,她并不知情。

比如无间地狱,比如……小盒子。

还有十七。

临走前,我问过甄姐姐,若在她也闯入梦境后,还有人想要闯进去,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

甄姐姐告诉我,落魂震动时,会有血光大作,若是强行闯入,或有可能破坏原本的梦境,而闯入者会被强行移动到一个未知的地方。

想来,那个白茫茫的空间,就是我与十七在梦境破碎后去到的地方。

混乱如麻的思绪被整理得稍有头绪,我心中也松懈不少。

怀中舍利散发着温热,仿佛也在提醒着此刻的我,非梦而实。

一路慢行,我走回到自己的院子,却在石桌上看到了那只……橘猫!

“你……”

我下意识摸了摸舍利,热的,是现实!

“叶定稀!!!”

我扑过去,掐着那张肥嘟嘟的猫脸左揉右搓,恶狠狠威胁道:“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要是不能将这几日所发生一切解释清楚,我就要动用家法了!”

喵……

叶定稀望着我,一双亮晶晶的猫瞳下意识看向了墙角的猫薄荷。

第七十二章 浮世千重变

“好了,你说吧。”

我瞪着那双绿幽幽的猫瞳。

橘猫刚被我塞了一嘴巴的猫薄荷,抖了抖胡须道:“骆老头死了。”

什么?!!

虽然从甄姐姐那处回来,我已经猜到后果的可能性,但这般真真切切得听时,还是感到无比震惊!

他可是......闪电都劈不死的骆老头啊!

“怎么会......”

“梦境之中,落魂铃爆碎一击的威力太强,他受不了。”

“那你我怎么没事?”

“他是造梦者,梦境毁灭,他也跟着毁灭了,不过……也算求仁得仁吧。”

“那……他马上要到地府之中来了?”我喃喃问道。

橘猫摇摇头:“他的魂魄在梦境中化为灰烬,已经不能再轮回,我赶往人间见到他最后一面,他只托付我……让我将梁文杰拿走的东西带回,与他合葬。”

“就是那个与甄姐姐有关的东西?”我问。

橘猫竟再次摇头:“的确是与一个人有关,我原以为是甄忆莲,但他却否认了。”

“什么?”

我顿时呆住。

照这样说,在游神殿时我告诉甄姐姐的话,根本就是假的!

“虽然东西不是她的,但骆老临终前,的确给甄忆莲留下一句话。”橘猫又道。

我忙问:“什么话?”

“浮世千重变,爱也此生,恨也此生。”

“爱也此生,恨也此生?”

我沉默良久,只觉得这话并不全然是对甄姐姐所说,或许还有他自己,又或许……

也是对我与叶定稀。

“那个东西……你找到了吗?”好一会儿,我才仿佛重新恢复声音。

橘猫道:“我去找过了,神龛下面的暗格被打开过,我问过梁文杰的母亲,在他死后,梁母曾经请了一些僧人回来超度亡魂,后来那个房间就封起来再无人进出,所以我怀疑东西就是在那时被取走了。”

僧人?!

“所以骆老头心中所念的,是一个出家人?”

我这个吃瓜群众彻底懵逼,原本以为甄姐姐与骆老头只是一堆痴缠怨侣,哪晓得竟翻出背后千丝万缕,现在还牵扯到人间的出家人。

真是……

太诡异了 !

“你可去找过那些僧人的去向了?”我问道。

橘猫摇头:“一禅寺,在京郊的深山之中,我匆忙安葬骆老头,再去梁文杰家里找东西,已经耽误了很长时间,心中牵挂你,所以先一步回到地府了。”

“你还知道牵挂我……”

我瞥瞥嘴,像是委屈的小媳妇。

“你知不知道我和十七掉进一个白色虚无空间里,要不是你给的舍利,我们可就永远也出不来了!”

“十七?那条臭鱼?它怎么跑进梦境里了?”橘猫眯起眼,幽幽绿光凝为一线。

我只能将十七与甄姐姐的话复述一遍。

橘猫听来,微微点头:“看样子,那家伙对你执念很重啊,宁可不要命了也要去找你。”

这种阴阳怪气的调子,我听来格外舒服。

空气中,醋香十里。

“话说,为何我在梦里时,去忘川河找十七却不见他,但小夜和那些鬼差们我却又能见到?”

橘猫板起脸解释道:“通常来说,制造出来的梦境,境随念转,骆老头是造梦者,但梦境却是你的,我们只能引导你产生念头,境才会出现。”

难怪了……

这样一说,我自然就明白,为何在地府中所见都是一些普通鬼差,因为我潜意识里根本不想见到地府高层啊!

“可是我那时很想见到十七。”我狡黠一笑。

橘猫拉下脸来道:“既然连梦里都见不到,那就是无缘无分!”

醋味更浓了,不错不错,全当熏香。

“不过……能够在梦境里见到日夜游神两兄弟,多半也是因为你的意念,还有骆老头的一点点私心吧。”橘猫很是别扭的岔开话题。

我微微一愣,旋即明白。

那老头子嘴上虽然从未提起两个孩子,但到底还是想要见一见的,即便不能再来到地府,从我梦里看到也是好的。

“对了,那个盒子呢?”我问道。

叶定稀笑道:“藏起来了。”

“呃?!!”

“我还没有想好,该怎么使用它,所以先找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把它藏起来,日后……它会有大用处。”

“藏在哪里啊?”

“你亲亲我,我就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橘猫的日常调戏上线。

原本我还是个很含蓄的女鬼,这种亲亲抱抱举高高的事情,我多半是不愿主动,也羞于承受的。

但自从一场大梦,看到骆老头和甄姐姐的结局,我顿时对情爱有了几分豁达之心。

虽不知该如何道明心中所感,但实际行动我还是很上道的。

这厢我一把抱起橘猫揉在怀里,搓着它的大圆脸,正准备来一个绝对热情的吸猫十连亲,却突然听到院门口吧嗒一下,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的声音传来。

“姑姑……”

黑衣黑帽的奶娃子站在门口,目瞪口呆,手中抱着的猫食和逗猫棒统统掉在地上。

“您的猫会说话啦?”

噗……

我哭笑不得,心道:真是梦境成真了!

“小夜啊,你可来得巧呢!”

夜游神先拾起地上红红绿绿的东西,然后迈着小短腿走过来。

“姑姑,方才俺可是看错了?”他仰着圆溜溜的大脸盘子问道。

我笑着摇头,故意把橘猫捧到他面前道:“姑姑我聪明伶俐,养出来的猫也比寻常猫有本领,它在我的谆谆教导之下,已经会说话了哦!”

“真的吗?”

小夜眼睛一眨不眨得看着橘猫。

橘猫演技上线,非常给力得吐出粉嫩嫩的小舌尖卖萌,一双猫瞳看起来格外可爱又无辜。

“咳咳。”

我清了清嗓子示意叶定稀,然后道:“来,学一个,你好!”

“你嗷!”

橘猫配合道。

小夜直瞪瞪得看着猫,一双小拳头在空中挥舞:“哇!我听到了,姑姑的猫会说话!我真的听到了呢!”

“好,再来一个!”我眯起眼,恶趣味似的道:“叫一个主人!”

“……”

橘猫扭头瞥我一眼,似乎在暗示:小心玩过火啊!

一旁,小夜倒是十分期待,小圆脸凑近橘猫,奶声奶气道:“你快叫啊,你叫姑姑……主人!”

橘猫不情不愿得张开嘴。

“主银……”

第七十三章 那位舞剑的女鬼

自从橘猫回来,我又过了一段舒畅日子。

小夜领教过橘猫开口说话的本领后,隔三差五便往我这院子里跑。

我只能再三交代他,一定要把橘猫说话的事情,当做我与他之间的小秘密。

小孩子到底单纯,这都过去将近一月,也没见有谁来过问橘猫的事,我便知道小夜的确将秘密好好守护了。

“姑姑……您为何说,若崔爷爷和白哥哥他们知道喵喵说话,他们就要把喵喵送走呢?”

小夜问道。

我坐在廊下,身上裹着一条大红缎面的披风,缩着脖子道:“大人的世界小孩子不懂,你只管听着便是。”

小夜很乖巧得点点头,继续低着头逗猫。

橘猫懒懒趴在地上,眼前的逗猫棒晃来晃去将近一刻钟了,却不见它有任何反应。

“姑姑……喵喵好像不喜欢我的逗猫棒。”

我心中噗嗤笑出声来。

自从小倩和宁采臣双双轮回人间道,我便不再唤橘猫为小倩,私下里都是直呼叶定稀,明面上自然是“我的猫”作为统称。

不过,小夜替它取了个爱称——喵喵,叫的很是顺口,我听来多了,竟也有几分顺耳。

“它大概不太喜欢粉红色吧。”我随口胡编。

小夜很认真得点头,将逗猫棒装回布包里,又拿了半块鱼干出来。

“喵喵,你先吃点零食吧,下回我去人间,再替你寻一个其他颜色的逗猫棒可好?”

“喵……”

橘猫叫唤一声,屁股一抬一扭,直接一个起势,窜上了房顶。

前几日,他还很配合得尝了尝那些所谓人间猫狗专用的零食,不过大约是难以下咽,所以这两日已经不肯再开口。

小夜很沮丧得走到我身边,委屈巴巴道:“姑姑,喵喵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我眼看着娃子有要哭的迹象,立即扭头对房顶那家伙吆喝。

“你给我下来!”

呲溜。

橘猫两步跳到了我身边,眼中尽是无奈。

虽说我私下里是偏心叶定稀的,但我绝对不能让夜游神在我院里哭嚎,否则引来谁都不好过。

“你,把它吃了!”

“喵!”

拒绝?

我冷哼道:“不吃,分床睡!”

“……”

橘猫挣扎了一会儿,踩着步子扭到小夜身边,嗷呜一口吞下鱼干,万分艰难得咀嚼下咽。

小夜笑眼带泪,傻呵呵道:“姑姑,喵喵很好像很喜欢和你睡呢!”

“那是自然。”

我颇为得意,然后又问道:“对了,小夜,前些日子不是让你带了一张纸条给你阿娘,她看了之后,有什么反应?”

骆老头临终遗言,我写在纸条上交给小夜,让他带回去给娘亲看。

小夜想了想,回答:“阿娘看了,先是哭,又是笑,嘴里说着俺听不懂的话,不过……本来她整日郁郁寡欢,这两天精神倒是又好转了。”

好转便好。

我暗自松了口气,琢磨着再过段时日,等甄姐姐心情平复了,我再去看望她。

送走小奶娃子,我边打着哈欠边进屋。

不知为何,近日只觉得浑身发冷,还老是犯困,仿佛成日里懒洋洋的。

“叶定稀,你说我是不是病了?”

“鬼也能生病?”

那家伙不知何时吃了猫薄荷。

我点点头:“人吃五谷杂粮生病,鬼因鬼气波动而生病,鬼气虚则身体虚,鬼气过于旺盛,大约会上火。”

“……”

橘猫瞧着我,一副“你只管说,我信了算我输”的表情。

不过,我也并不是胡编乱造,前两日孟婆过来找我,还提起她近日身子不舒服,大约是鬼气虚弱所影响,我还答应从明日开始,去轮回池为她代班几日,换她休息休息。

“明日我要去轮回池上班,你可要陪我啊?”

我微眯着眼,眼里聚着因哈欠泛起的水光。

橘猫迟疑一会儿,点点头:“我随你一起吧。”

自从小盒子被找到,橘猫也不爱出门瞎转悠,成日跟随在我身边,在外鬼看来,就像是丢了一趟丢怕了,一下子转了性子。

我这厢叫他陪我一同代班,也是想着拉它出去溜溜,以免让别的鬼差心生疑惑。

说完了话,我正准备打个盹儿,却又听到院外传来声音。

“姑姑,您在家吗?”

那如沐春风的声音,听来便是我的大白侄儿了。

我睡眼朦胧得走出去,西南风将我的披风卷起,冷意直往后背钻。

“小白啊,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小白笑盈盈得走进来,身后还跟着黑面煞神,手里端着一个托盘,好像放着几件衣服。

“姑姑,您今日真好看!”

“大白侄儿,你今天也很帅啊!”

我摸摸他的头顶,余光扫过黑无常,这货没给我脸色看,倒是有些奇怪了。

小白看到橘猫,问道:“姑姑,您的猫近日倒不爱出门了呢。”

你看,往日猫跑的太频繁,突然老实了,满地府里都不习惯。

“你们不知道,人间冬季,猫也爱犯懒,开春之后又活蹦乱跳了,往年都是这样。”

我这么一说,小白自然是相信的。

“说起来也是,最近人间大雪不止,很多地方都闹了雪灾,看样子这个年关不好过。”

“近日阴魂收归增多,很是杂乱,姑姑若无事,别往黄泉那边去了,怕是会冲撞。”

黑无常接话道。

我一听便愣住了。

小黑这是嫌我麻烦,还是在关心我?

不过,还不等我会意,小白已经从哥哥手中接过托盘,捧到我面前。

“姑姑,您看,这是中元节时那位舞剑的女鬼差所穿舞裙,后来崔大人吩咐哥哥将那女鬼差找出来,这几个月来,哥哥将各处地狱都问过了,却没有谁说见过那个女鬼差,所以今天我们特地过来问问,看看姑姑是不是认识她。”

我低下头,瞧着那套绸面的衣料,星星点点的光泽,大朵的艳色芙蓉,可不就是当初我为叶定稀重金置办的舞裙么!

“这个啊,我……不认识吧……”

我含糊回答。

小黑蹙眉,问道:“姑姑,我们来时去问过几个来往人间的鬼差,他们说这套舞裙,是姑姑吩咐他们去买的,而且……价格不菲。”

第七十四章 斗不过一只猫

“是,是吧。”

我暗自攥紧披风一角,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

“年纪大了,记性就不太好,我仔细回忆一下啊……”

说着,我假装坐在廊下,余光瞟了一眼橘猫。

那家伙竟然像个没事人似的,趴在软垫上假寐,要不是我看到他眼角一闪而过的荧光,当真要以为这货睡着了!

可以,叶定稀,我的锅,我自己背!

“那个,我想起来了!”

我一拍大腿,神情激动道:“我记得了,这裙子就是我安排鬼差去买回来的,专门……专门为中元节游行队伍里一个女鬼差所买,她,她叫……小叶子。”

“小叶子?!”

黑白无常双双愣住。

“姑姑,地府里鬼差有数万万之多,我哥哥一连查了几个月,也没听他说有什么小叶子的女鬼差啊。”小白喃喃问道。

我干笑两声,语重心长道:“大白侄儿啊,你也说了,鬼差数万万,即便是对照花名册去逐一核实,几个月下来也不一定能查清楚,再说,谁还能没有个纰漏呢,其实那个女鬼吧,我也不太熟悉……小叶子也有可能是艺名啊。”

反正每次我扯谎胡诌时,说话总是颠三倒四,黑白无常到底有没有信我不重要,反正理由嘛,有了就行。

一旁,小白将信将疑似的点点头。

黑无常板着脸,看着我问道:“姑姑是在何处认识小叶子的?”

“何处……”

我又一扭头,橘猫继续假寐,大有一副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也不动的赖皮劲儿。

那成,我再笑成一朵花,回道:“就是在河边啊,我看她一个人在跳舞,跳得还挺好,后来又听说她身世可怜,也没攒下什么钱,没有舞裙的鬼差可不能去参加游行啊,我一时心软,就答应替她置办舞裙,后来将舞裙交给她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她了。”

“那姑姑可问过她在哪处当差?”

“没有。”

“姑姑可见过她的当值令牌?”

“没有。”

“姑姑对她的形容面貌可还有印象?”

“没有。”

我成功用一问三不知,让小黑头顶升起了大朵大朵的乌云。

一旁,阳光暖男侄儿也很失落似的,压低声音与我道:“太可惜了,原是我哥哥对小叶子也很有好感呢!”

“什么什么什么?!!!”

我惊地原地跳起,激动得拉住大白侄儿袖子:“你说……小黑喜欢小叶子?!”

“咳咳。”

小黑冷着脸轻咳示意。

小白一向惧兄,自然不敢直言回答,不过暗自给我使了个眼色,我懂那意思,妥妥的!

这一趟几乎没有收获什么信息,小黑小白只能先行离去。

我欢天喜地得将两个侄儿送出院子,总有一种亲闺女被提亲的既视感。

“姑姑。”

小黑突然叫住我:“你为何突然如此兴奋?”

我看着小黑,眼前恍恍惚惚,总觉得他长得很像一颗枝繁叶茂的大铁树,头顶开出一个粉嫩嫩的小花苞来。

小子,居然看上了叶定稀,我很看好你哦!

“哈哈,我是为你高兴啊!”我随口道:“下回我见到小叶子,一定要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小黑小白双双对视彼此。

“姑姑,您的意思,您还会见到小叶子吗?”

你看,乐极生悲,古人总结永远那么精辟。

我还没来得及回去好好揶揄叶定稀,又将一口大锅背到了自己的身上。

怎么着?我是忍者神龟吗?

“那个,其实也就是……可能,大概,也许,或者有那么一个机会,不过也不一定啊……”

我万分汗颜,恨不得一个转身将院门彻底焊死。

小白再次失落叹气,轻轻拍了拍哥哥的肩膀。

“哥,别担心,我和姑姑一定会帮你找到小叶子的!”他十分诚恳得安慰道。

我还能说什么?

呵,呵呵。

我苦着脸硬挤出一个笑容来,“对,帮你……哈哈,帮……”

小黑沉着脸,纠正道:“寻找小叶子,是崔大人交托的工作,我并无私心!”

“但……”

他又看向我道:“姑姑,还望您多加留心,有了小叶子的消息,即时通知我与小白。”

“好嘞。”我笑中带泪,心里苦哇哇的。

目送一对侄儿离去,一黑一白的身影彻底化为两颗芝麻小点,我才转身回了院子。

屋檐下,橘猫两个前爪团团抱着,有一搭没一搭得摇晃尾巴,一副看够了好戏的模样。

我一个白眼从它耳尖翻到尾巴尖,愁得五脏都拧成一团了。

“你说,这下怎么收场?”

喵。

叶定稀也不说话,冲着我喵喵叫唤。

平日里,我总能意会个大概意思,今日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叶定稀故意整我,我竟一点也没明白。

等我下意识转头去看院子里的猫薄荷……

好嘛!!!

趁着我送客的时间,橘猫竟然将所有刚冒出嫩芽的猫薄荷全部给毁了!

那巴掌大小的土坑里,像是被翻了个底朝天似的,猫薄荷一根芽子也没剩下!!!

“你,你绝对故意的!”

我气势汹汹得冲过去,叉腰瞪猫。

喵~

橘猫依旧这么回应我,虽然还是无法意会,但那股子幸灾乐祸的劲儿,我哪能感受不到!

好!

“叶定稀!”

我来回踱步两三圈,啪的一下站定指着他,还没开口,眼泪就硬生生挤出来了。

“你太狠了……呜呜呜,我对你是陪吃陪 睡,陪你上房顶,还陪你去无间地狱,情深义重,万死不辞……呜呜呜,但是你呢!亏你还说……我是你妻子,你是我夫君……现在竟然弃我于不顾……呜呜呜,我怎么这么可怜啊……”

话说我的演技,在叶定稀的耳濡目染下也有了三分样子,哭着哭着竟然当真嚎开了,眼泪唰唰往下流,那叫一个奔涌不止。

可惜……

若要是个十八线小明星,我这番演技还能拼一拼。

但是……叶定稀可是人间巨星啊!

我胡乱抹着眼角泪水,不断用余光偷觑那橘猫,那家伙丝毫不为所动,倚着屋墙半坐半靠,竟摆出一副津津有味的欣赏状。

“过分,太过分了……”

我瞬间收起眼泪,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等着,我就不信了,我一个百年老鬼,还斗不过一只猫了!”

第七十五章 无常哥哥

奈何事实证明,我真的斗不过叶定稀。

身为陈年老鬼,我实在惭愧啊……

夜里,我软磨硬泡,翻出孙子兵法来与他较量,可人家一招以不变应万变,将我生生打趴在了谷底。

我抱着枕头,坐在床上眼泪汪汪。

“呜呜呜……叶定稀,你来陪我睡嘛……我怕黑。”

这些日子,我本就有些畏冷,夜夜抱猫睡觉,早就习惯了怀里有一团软乎乎的小东西,现在让我抱着冷冰冰又硬邦邦的枕头,我死活闭不上眼。

可是人家呢?

橘猫趴在软塌上,对我爱答不理,任凭我怎么召唤也不管用。

“呜呜……你一点也不心疼人家,人家怕黑,你不在人家旁边,人家真的好怕怕哦!”

我满身的鸡皮疙瘩,撒得床上床下到处都是。

但为了能抱着叶定稀睡觉,我忍!!!

叶定稀总算用余光打量了我一下,然后跳到桌上,将那本聊斋志异给我叼了过来。

“什么意思?”

让我看鬼故事催眠吗?

我身为百年女鬼,在地府要资历有资历,要地位有地位,我需要看一个凡人编的故事吗?

不看!

我趁着它转身的瞬间,猛地扑过去想把它压住,谁知道橘猫比我机敏,一个闪身溜走,害得我差点栽到地上。

这一夜,就在我如抢救一般的挣扎中度过。

第二天一早,我精神萎靡,顶着眼下两个大大的乌青来到轮回池边。

“阿嚏!”

孟婆打了个喷嚏,面上带着一个大大的白色病号口罩,正在给排队轮回的阴魂发汤。

“老妹儿,你可算来咯!”她看见我,如看见救星。

我胡乱点点头,顺手接过她手里的大铁勺子,先给自己盛了碗香喷喷的大酱汤呼噜呼噜喝起来。

俗话说,睡不饱,那就得吃饱,精神和肉体,总要照顾一个。

等我满满一碗汤灌下去,鬼神通畅不少。

“姐,你的汤还是那么好喝。”

“老妹儿,地府里就数你会说话哈!”

孟婆戴着口罩,只看到一双眼睛笑得眯成一线。

接下来,她简单交代我一些工作上的事情,等我一一点头记下,她便转身离去。

交接时,耽误了一些进程,轮回池入口堵得乌泱泱一片,我也没注意有一只猫轻手轻脚得溜了进来。

“来,报上编号!”

我示意拍在队首的阴魂。

那是一个男鬼,看起来很是年轻,约莫死时不过十七八岁,受刑期短,所以鬼气还很充沛。

我多看了他两眼,总觉得背后有一道很熟悉的视线,极不友好得注视着我。

男鬼道:“43574343号男鬼。”

我对应孟婆账面上的编号,找到这个少年鬼,点点头,盛了七八分满的汤递给他。

男鬼喝下汤,走向轮回池,噗通一下跳进去,黄光一闪,人间道。

不错。

我点头,“下一位!”

“姑姑,嘿嘿,我是74471110号男鬼……”

我并未抬头,只觉得声音有几分猥琐,对照账面后自言自语道:“嗯,有你,是……半碗汤。”

“为,为何我是半碗?先前那少年可是一整碗啊!”男鬼争辩道。

我这才看向他。

尖嘴猴腮,满身都是受刑后留下的伤痕,一双眼睛斜眼上挑,明明是为自己争取待遇,却又一点底气都没有。

“这孟婆汤分量多少,自有讲究,该分配给你的是多少,你就喝多少,要不爱喝,那你再去地狱里好好想清楚。”

我板起脸冷冷道。

男鬼一下子就蔫了,抢过我手中的半碗汤,一仰头就灌了下去,喝完还止不住得点头哈腰。

“多谢姑姑,多谢姑姑的赏赐……”

我也不爱与他多言,指着轮回池,“去吧。”

噗通!

我看见一道红光,竟是个妖魔道。

“这样的阴魂成了妖,多半也好不了。”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继续派发孟婆汤。

大约过了两三个时辰,轮回池边才空松了些,我深刻体会到了孟婆工作的辛苦,这会儿累的更是直不起腰来。

就在我一边捶腰,一边四处张望时,突然瞥见在我身后不远处的树杈上趴着一只猫大爷。

这家伙不是不来么?

我瞥瞥嘴,不甚高兴。

昨夜折腾了整整一夜,我没能睡着,自然橘猫也别想好好睡觉。

现在我继续在岗位上奋战,它倒好,睡在树杈子上了!

我想起昨夜种种,心里忿忿难平,眼瞅着还剩下的小半碗孟婆汤,便轻手轻脚得端着走了过去。

橘猫也不知是醒了没醒,直到我走到它跟前,竟然还没有睁开眼睛,呼吸很是均匀。

嘿嘿。

看你还怎么跑得出我的手掌心!

我贼贼一笑,顺势猛地一捞,将睡梦中的橘猫抓进怀里,还没等它跳脱挣扎,便把那小半碗孟婆汤连汤带渣得灌了下去。

“喵嗷……”

橘猫滚落在地上,满身冒着绿光,一双眼睛竟成了亮晶晶的墨绿色,呲溜一下钻进草丛里,

“等着变身吧!小叶子!”

我得逞似的坏笑。

一旁,几个站得较近的阴魂看来好奇,纷纷问起来。

“姑姑,这猫怎么了?”

“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猫还能喝孟婆汤啊?该不会失忆吧?”

我摆摆手,指挥他们道:“别啰嗦了,排好队!”

一直到忘川河潮汐退尽,我才将今日工作完成。

橘猫喝了汤再也没有出现,也不知是躲到哪处去了。

我心里惦记他,反思着是不是强行灌汤这事儿有些过头,正想着回去后好好补偿一番,却又发现自己的院门被打开了。

“难道叶定稀已经回来了?”我好奇得加快脚步。

哪知,刚走到院门口,我便看到黑无常端坐在石凳上,而他对面那个娇羞浅笑的女鬼,可不就是叶定稀么!!!

“听姑姑说,你叫小叶子?”

黑无常难得拘谨得问。

叶定稀点点头,笑容清清淡淡的,仿佛带着几分书香气质:“是呢,无常哥哥。”

无常……哥哥?!

我心中万马奔腾。

咳咳!

我轻咳两声,强行介入这原本还算和谐的画面里。

“小黑,你怎么有空来啦?”

第七十六章 你想要什么甜头

小黑见了我,先是起身行礼,然后匆匆忙忙得看了一眼叶定稀。

“姑姑莫要误会。”

他急忙解释道:“我今日是来给姑姑送点东西,正巧见到叶姑娘从姑姑房中出来,所以……”

“哦……对,是这样的。”我点点头道:“你不是说要找小叶子吗?我正好遇上她,就让她来我这儿等着,本想带她去与你见面,没想到你竟然不请自来,你看,这就是缘分呐!”

小黑又看了一眼叶定稀,解释道:“姑姑说话一向口无遮拦,还望叶姑娘不要见怪。”

呃?!

我好歹也是个……媒人吧!

小黑未免太不给面子了!

我当即拉下脸来,满不高兴得挡在两人中间。

“小黑啊,你来给我送什么的?”

“是崔大人吩咐我送来的,一些补充精气的药,崔大人说自姑姑醒后,工作繁重,没有再得空来看望姑姑,所以送些药品,希望姑姑早日痊愈。”

我点点头,心中不胜感激。

到底还是老崔记挂我,虽说梦魇醒来后我也扛着荆条去找过他两次,但他每次都忙得顾不上我。

只是多次交代我,一定要注意陌生的阴魂,不要再轻易着了道。

我隐约觉得,这次梦魇的事情,老崔是有疑心的,而且他所怀疑的造梦者,就在地府之中,所以他忙着去调查这件事。

只不过现在他不会对我明说,毕竟说了也没什么用处。

“你替我多谢老崔,过两天我代完孟婆的班,会去找他道谢的。”我将小黑带来的盒子收下,又明知故问道:“可还有什么事情啊?”

“没有……有!”

小黑看着叶定稀道:“叶姑娘,你在何处当差?”

“我还未得分配,只在十二、三、四重地狱里打杂,并无固定。”

“难怪都不认识你了。”

小黑点点头,神色依旧严肃,看着就是个正经鬼,“叶姑娘不必担心,新到任的鬼差都会有半年的试用期,待试用期满后会正是安排去处的。”

“多谢无常哥哥。”叶定稀低着头,脸颊上浮起蜜桃似的红晕。

我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插嘴道:“今天也晚了,不如小叶子将黑无常送一送吧。”

“……”叶定稀可算看了我一眼,但那眼光极不友好。

黑无常倒没任何意见,向着院子的方向抬了抬手:“叶姑娘,请吧。”

我眼看着两个身影远去,竟有一丝怅然涌上心头,仿佛是养育多年的水灵白菜,终于被猪给拱走了。

哎。

前一日小白说他哥哥对叶定稀生有好感,我也只是半信半疑。

现在见了他的举止表现,我心中已经定了个十有八九。

也不知叶定稀那日的剑舞如何将小黑吸引,竟然让这冷酷著称的黑面煞神动心,当真奇也,妙也!

大约一刻钟后,我才听得轻盈的脚步声慢慢回到院子。

我赶紧闭眼,随手将《聊斋志异》塞进枕头下面,假装睡死过去。

叶定稀进了屋,关上门,步调轻而缓得走向我,直到床边才停住。

我一颗鬼心咚咚作响,眼皮也忍不住似的颤啊颤,可就是不敢睁开眼睛。

偏偏比耐心,我从未赢过那家伙。

才不过十数息的交锋,我便睁眼投降。

“对不起嘛……”

你看,能屈能伸,乃我百年老鬼本色。

叶定稀白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小东倾,你让我如何说你才好?”

“说不好,那便不说了好不好?”

我凑过去,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像个八爪鱼似的缠在他腰身上,腻歪着不肯下来。

昨夜连根猫毛都没抱住,今天还不得让我抱个过瘾么!

叶定稀一动不动,也不推开我,任我上下其手得揩油,过了一会儿才正眼看着我。

“如果我一直不现身,黑无常追查到舞裙出处便查无可查,这件事也就能不了了之,结果今天偏偏让他撞见我,还出现在你的院子里,现在这个女鬼差就不得不成真的了!”

“今天小黑见到你,也没有认出你身上有生者气息,自从你回来后,我也感觉不到你与真正的阴魂有何区别,我想……你装作小叶子没问题的。”

“一时半会,当然是没有问题,却不是长久之计。”

叶定稀一下一下揉着额角。

我自知闹过了头,这会儿认错态度无比良好,替他一顿揉肩捶背,好半天才听得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不生气啦?”我讨好得问。

叶定稀头顶冒出一对软乎乎的橘色小耳朵,表情比先前好了很多。

“如果生气有用,今天你还会灌我孟婆汤吗?”

“我任性,我检讨!”

我举手作投降状。

叶定稀嗤笑一声,终于被我逗得绷不住了,将我抱着坐在他的腿上。

“想不想去一趟人间?”他突然问道。

“去人间?”

我以为叶定稀又要提起去人间生活的事情,正想着该怎么回应,却又听得他继续说道。

“一禅寺那边,我已经安排人去查探过,寺院很小,僧人也不多,但我现在还不能肯定究竟是谁拿走了骆老头的东西,所以我想亲自去一趟。”

原来是指的这个啊!

我点点头,却又为难道:“我当然是想去的,我听说人间的和尚都很帅,我还没见过活的呢!”

“废话。”

叶定稀刮了刮我的鼻尖,哭笑不得:“除了我,你还见过什么活的?”

“那我能去吗?我怎么离开地府呢?”我又问道。

叶定稀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才道:“我先计划一下,应该问题不大,不过我可先说好,如果你真的与我同去,不许看那些和尚!”

“就看十个!”我伸出双掌。

“不行!”

“八个!”

“不行!”

“那……五个,五个总行了吧!”

“不行!”

太狠了……

不看俊俏小和尚,我去人间有什么意思!

我咬咬牙,再缩回两个手指头:“三个……可以了吧?你也得给我一点甜头吧,三个不能再少了!”

“甜头?”

叶定稀突然笑得邪魅,眼角有暗绿色的光芒闪烁:“你想要什么甜头?”

“我……”

我扭了扭屁股,感觉身侧跨部的位置一阵升温。

“不要了,我不要了啊……”

第七十七章 鱼太子资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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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这梦里还有鬼

既然小叶子的身份已经引起注意,我自然要与叶定稀商量对策,看看如何能将这实习女鬼差的事情解决。

那家伙倒是不着急了,每每我追问他,他总是神秘兮兮的,甚至还背着我偷偷出去过几次。

这一日,天昏地暗,我裹着棉被坐在廊下打哈欠,眼皮将合未合。

吱嘎。

院门被推响的声音惊得我一个激灵。

从门外走进来的叶定稀,化作人形,穿着我素日里不爱穿的大红裙子,黑发松松束着,明媚得如同一朵芙蓉花。

“哟,美人儿,打哪儿来啊?”我揶揄道。

叶定稀那货戏瘾上来,竟然朝着我行了个礼,嘴角勾着盈盈浅笑。

“姑姑,让您久等了啊,今日怎的没去喂鱼啊?”

你看,竟比我还阴阳怪气。

我松开棉被,跳到他面前,义正言辞道:“我承认,我近日是跑忘川河边勤快了些,那还不是想着十七肚子里那颗妖元的事情......”

“那他凝出来如何?凝不出来又如何?”叶定稀反问。

呃......

我一时答不出来,强行岔话道:“那你呢?你为何老是去见小黑,两个大男鬼有那么多话好聊吗!”

“我去见他是为了让他放松戒备,也好找机会引魂入梦。”

“引魂入梦?!”

“不然呢?爱妻对为夫的性取向有所怀疑?”

叶定稀朝我抛来一个白眼。

其实我看惯女装大佬小叶子的模样,再想着他与小黑站在一起的画面,并不感觉违和,叶定稀就是一个很奇特的人类。

无论男女,与之匹配,皆可。

不过此刻我最为在意的倒不是他公然约会小黑,而是他所说入梦一事。

“你所说的,可是当日用在我身上的方法?”

“正是。”

叶定稀点点头,“想要彻底抹去我的身份,就必须让黑无常亲眼见到我魂飞魄散,只有在梦境里才能够完成这个计划。”

“可是骆老头不是已经......”

叶定稀斜睨我一眼,“是谁告诉你,只有骆老头会造梦?”

“你也会?!!”

“我不会。”

“......”

我险些将身后棉被摔过去。

叶定稀翘着二郎腿,脚尖轻点轻摇,笑靥如花道:“我虽不会,但骆老头临终前曾将造梦之术的秘诀透露给我,虽然不能像他那样造出境随念转的梦境,但我想一个场景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会不会有危险?”

我有些担心道。

叶定稀摇摇头:“小东倾,若无万全,我不会冒险,除非为你。”

我心中暗暗一喜,急忙道:“那你还等什么,马上引小黑入梦,事情不就解决了嘛!”

叶定稀看我一眼,一副“吾妻智力堪忧”的表情。

“黑无常生性警惕,因崔珏的吩咐对我一连调查多日,我频繁出现在各处地狱混个脸熟,也是为打消他的戒心,再则......我在等一个时机。”

“什么时机?!”

“时机到时,你自然会知道。”

哟呵。

居然跟我卖关子!

我撇撇嘴,心里却像是有个猫爪子挠来挠去似的。

叶定稀却不再理会我,径自走进屋里洗脸,乌溜溜的长发从头上摘下来,别说,还挺不习惯的。

一阵西南风不打招呼得吹起,刺得我浑身一个哆嗦,捡起方才被甩开的棉被披上,这才回了小屋中。

叶定稀大约是估摸着幻化人性的时间赶回来,此时一双猫耳朵和尾巴全部显露出来,手臂上浮起一层绒毛,极为有趣。

他余光打量我,不禁一笑:“鬼还有怕冷怕成你这样的?蒲大师都不敢这么写。”

蒲大师所写,皆是与小倩一番因缘际会。

旁的那些地府冷知识,他哪里知道?

我暗自腹诽,嘴上却忍不住抱怨道:“自从梦魇醒来,我总觉得浑身没劲,冷风一吹,你瞧,满身的鸡皮疙瘩,透心凉啊!”

说着,我故意露出胳膊,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叶定稀笑了笑,眼眸中飞快闪过一抹异色。

夜里,我抱着橘猫睡觉,愈发觉得离不开那家伙,仿佛只要紧紧贴着它才能感觉到暖意。

只是这一夜,我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梦里是皑皑白雪,忘川冰封,四周再无任何人鬼生灵,天地间静得就像一幅画,唯有一黑一红两个身影宛如画中仙。

站在左侧的黑影便是黑无常,他从未用过那样一种眼神看待过谁,认真,专注,欣赏,甚至还有一丝不舍。

我站在桥下,被无形的墙而阻挡无法上桥,只能眼睁睁看着男扮女装的叶定稀,他仿佛也在笑,一袭红裙是冰天雪地间最醒目的颜色,黑发飞舞,缠绕着他的颈,从他的脸颊轻轻拂过。

“叶定稀......”

我叫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知道这是一场梦。

地府无四季,怎会下雪?

可陷入梦境之后,要如何从梦中抽离我却是不知的,眼前是我的男人与我的侄儿约会,这让我如何能淡定?

“叶定稀,让我醒来!”

我隔空呼喊,声音被飘雪吞没得一干二净。

“叶定稀!我知道这是你造的梦!快让我醒过来!!!”

不管我如何用力,都是徒劳。

雪花漫天,很快就将我的披风落满,这鬼地方虽然是梦境,我却感受到无比真实的寒意。

再这么下去,我真的要被冻死了!

“喂,你俩谈恋爱可以,好歹顾及一下我这体寒老鬼吧?”

我嘴上嘟囔,心里很不是滋味。

既然造梦者能控制天气,干嘛不选个风和日丽的气候,春天,才是交 配的季节啊!

这厢我脑子里正胡思乱想,却突然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

“姑姑......”

这梦里还有鬼?

我循声望去,突然在冰冻的河面上看到一道破开的缝隙。

“姑姑......”声音正是从缝隙里传出来。

是十七?!

“十七!!!”

我兴奋得朝着冰面招手。

咔啦。

一声脆响。

金尾跃出河面,一道水光闪烁,便有一个身形幻化而出。

“十七,真的是你啊?”

我惊讶得望着面前人形。

竹青色的长袍摇曳在河面,泛着碧波一般的光辉,那张天生妖魅的脸庞足以令天地为之失色。

“姑姑,十七好想你啊......”

第七十九章 很特别的鬼差

我看着十七,只觉得他比从前更美,更妖,更媚,浑身散发着白玉一般柔和而莹润的光泽,竟不知来者是妖是仙。

“姑姑……可是在欣赏十七美貌吗?”

他轻抚脸颊,笑容间顾盼生辉。

我看得痴痴,一步步朝着冰面走去,只觉得这一刻没有什么能比十七这张容颜更为吸引我。

“十七,你怎么好像变了?”

“姑姑……可喜欢十七现在的样子?”

“喜欢的。”

我心中如轻纱飞舞,缭绕得整个鬼晕乎乎的,根本不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十七轻勾唇角,朝我招了招手。

“姑姑,您过来啊……”

“好!”

我点点头,便朝着十七所站立的冰面缓缓走去。

咔嚓,咔嚓。

脚下的冰层举步微裂,我却丝毫没有感觉。

正在这时,我突然感觉身后一道强劲之力涌来,竟将我硬生生卷走。

“啊!!!”

我失声惊呼,复又睁眼,眼前却成了橘猫那张大脸盘子,正猫瞳灼灼得盯着我。

“喂,先从我身上下来,你有多胖心里没点数吗?”我没好气得推开它。

喵!

“干嘛不说话!”

我继续板着脸。

虽说知道叶定稀要造梦,但好歹也要打个招呼,询问一下我对于梦境的想法吧。

一而再得搞突袭,玩惊喜,我这老鬼可受不了!

“喵!”橘猫又叫。

啧!

我扭头,正要教训它两句,却突然看到门外廊下那道漆黑如墨的身影。

“小……小黑啊……”

一瞬间,我冷汗如瀑。

廊下,黑无常脸色微沉,不见喜怒,微微眯着的眼睛里射出两道锐利的锋芒,正在打量着我床角的橘猫。

咳咳。

我下意识清了清嗓子,起身将那团橘子酱挡在身后。

“三更半夜的,你突然来我这儿所为何事啊?”

踏,踏。

小黑走进来,脚步略显沉重,视线总算从橘猫的方向缓缓转向我。

“姑姑,方才我做了一个梦。”

哦?

“你也做梦?”

我明知故问。

小黑点头,眉宇间的褶皱如川,“自从我与小弟任职黑白无常,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嗯嗯。”

我点点头:“你说说看。”

“我梦见姑姑,还有小叶子……”小黑看了我一眼,继续道:“地府中竟然下了大雪,冰封千里,一片银白。”

咦?

与我的梦一样?

我下意识用余光看了看橘猫,不太能拿得准那家伙什么思路,只能先应付似的问道:“后来呢?”

“后来……”

小黑语气沉沉道:“忘川河中突然出现了一条鱼,金色的鱼尾,体型很大,它从水面跃出,张开大嘴,猛然冲向姑姑……”

“嗯嗯,我被鱼吃了?”

我故意问道。

方才,我应该是早一刻比小黑醒来,所以在我梦境中止的画面,是我被一股力量卷走。

但小黑或许是看到了梦境的最后时刻。

可没想到我刚一问完,小黑便用力摇摇头。

“不,是小叶子在关键一刻推开姑姑,她被那条鱼给吞了下去!!”

这么狠?

我皱了皱眉,估摸着叶定稀的计划,应该是想借用十七妖灵的身份,坐实“小叶子”魂飞魄散的事情,只不过现在只是一个梦境,小黑哪能信呢?

果然……本还心有余悸模样的小黑,突然自嘲似的笑了笑。

“姑姑,我是不是想太多了?”

他看着我道:“一个梦境罢了,我竟然因为感触太过真实,深夜跑来打扰您休息。”

“无妨,无妨哈。”我抹了一把鬓角滑落的冷汗。

“喵……”

此时,橘猫突然从床上一跃而下,呲溜一下钻出门去。

“跑了?!”

我来不及趿鞋,抬脚就想追上去。

小黑拦下我道:“姑姑,我去把它带回来。”

“那哪行啊!”

要真是橘猫,它跑了也就跑了,只是叶定稀这会儿出去,定然是别有意图,我只能装着着急的样子,一边穿鞋一边道:“这猫上回丢了一次,越发性子野了,我不放心,你随我一同去追吧!”

“也好。”

小黑点点头,随同我一起出了门。

夜晚的地府比起白日里要昏暗许多,再加上河面上的薄雾,便是河岸另一头也难以看清。

我刚追到了忘川河边,隐约听得两声猫叫,像是往奈何桥的方向去了,便拉着小黑一路追上。

路上,小黑迟疑了好几回,才问道:“姑姑,您可知道小叶子的住处?”

“不知道啊!”

我假装找猫,随口问道:“怎么,你想找她?”

“来时,我原想先找到小叶子,确认她是否安全,可又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并未问起过她住在何处,所以……”

“所以才来找了我?”

“嗯。”

小黑点点头道:“小叶子提过几次,说姑姑在地府中与她交好,她没什么伙伴朋友,唯有在姑姑这儿才能得些自在。”

叶定稀这家伙的人设倒是很完整啊。

我暗自腹诽,嘴上却麻溜道:“我的确是知道小叶子住在何处,只不过今日夜深,不如明日再……”

“姑姑说的是。”小黑接话道:“或许是梦境太过真实,让我一时错乱,也让姑姑见笑了。”

“不见笑,不见笑。”

我摆摆手,问道:“小黑啊,你跟随老崔也有几百年了,从来都是以淡定冷面闻名地府,最近这些日子我每每见你,倒觉得你多了几分人性之光,莫非是因为小叶子?”

“是。”

小黑的回答太过直接干脆,竟让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见我愣住,也没在意,四处张望了一眼才道:“小叶子是一个很特别的鬼差,她虽没有离开过地府,行为也有诸多神秘,但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总能吸引我。”

“哦?”

我当真是被勾起了好奇,便问道:“她说什么了?”

“和光同尘,姑姑可知?”小黑反问。

我摇摇头:“不知道。”

“有一日我与小叶子在刀山地狱相遇,彼此聊起俗世中多番浮躁的现象。”

小黑突然很认真道:“她说,如今现世中多有急功近利之人,他们总是匆忙的想要夺取一些东西,名誉、地位、权势和财富,已经成为现世的主流。”

叶定稀本就是现世中人,能有这番感悟不足为奇啊。

我撇撇嘴,却又不好出言打断小黑,只能听得他继续说下去。

第八十章 小金鱼吞下大女鬼

小黑继续道:“那时,我说起现世中应该多一些和光同尘之人,不争,不抢,平和处世,但小叶子却突然笑了。”

“笑什么?”我问。

小黑嘴角勾起一抹淡得几乎无法觉察的弧度。

“她说,和光同尘与大智若愚,从不是用在本就是尘,本就是愚的凡夫俗子身上,唯有光与大智慧者,才有资格如此处世,而现世之中多为肉骨凡胎,他们生而为人,只求一场有始有终的梦。”

“这么古怪?”我喃喃道。

小黑点点头:“她的话太过特别,以至于我根本无法忘记她说过的每一个字,凡人在世,只求一场有始有终的梦罢了。我总觉得……小叶子很了解人间,也很了解人。”

“这样啊……”

我胡乱点点头,突然听到一声呼唤。

“小东倾!”

呃?!!

又是那种忽远又忽近的声音!

我下意识看向四周。

“小东倾,趁他不注意,跳进河里。”

是叶定稀!

我暗自握紧了手,迅速看向小黑。

他倒没注意我,埋着头在河岸边的石块中间翻翻找找,很是认真得找猫。

“小黑,我好像听到那边有动静,我去看看啊!”

我随手指着河水边缘一处地方。

小黑抬头看了一眼,点点头:“姑姑小心脚下。”

“嗯!”

我答应着,脚步一刻不停得往河边走。

等我半只脚踩进水中,才突然看见河对岸的一抹红影,也不知何时等候在那边。

看样子……

这是要开始他的计划了?

我心中有些紧张,不知叶定稀究竟何时梦起,何时梦终,眼下我与小黑分明是醒着的状态,又如何能成梦呢?

不过,既然他有安排,我照做便是。

噗通!

还没等小黑反应过来,我已经一个猛子扎进河里。

论起扎猛子的技术,多亏得我六百年来不断跳轮回池的经历,十分熟练。

“噗……救我啊!!!小黑!救我!”

我在河中翻腾,双手乱舞,俨然一副失足落水的模样。

岸边,小黑神色大惊。

“姑姑!”

同一时刻,河对岸也发出了惊呼声,甚至相比于小黑更为急切和紧张。

“姑姑!!!”

噗通!

又一个下水的。

我余光瞥见红影落水的姿势,竟比我这个扎猛子专业户还要标准,那水花仿佛一只手便能掬起,实在难得。

“姑姑,别怕!我来救你!!!”小叶子朝我这边游过来。

另一边,小黑看到小叶子突然出现在水中,更是惊得如雷轰电掣一般,仿佛先前一场梦境中的种种,此刻全部浮现在了眼前。

“小叶子,快回去!回去!!!”

他大呼一声,也跟着跳了河。

我在河里扑腾,心里已经吐槽这个计划八百零八遍。

什么嘛!

就不能在岸上解决这些事,非要搞一场集体湿身秀吗?

不过……

正在我双腿用力挣扎时,却没有发现有股奇怪的力量,突然将我的腿缠住,然后……

咕噜噜……

我猛地下沉,只剩下一串气泡留在波纹荡漾的水面上。

忘川河底深不见底,漆黑一片,我被那力量拖着往黑暗处沉去,竟然一时无法挣脱。

头顶,是一红一黑两个身影紧追而来。

我在地府六百年,对于忘川河的了解仅限于河里的鱼,这河下面究竟藏着什么,是一概不知的。

幸好,鬼能夜视。

我看着四周围不断被惊扰退散的鱼群,努力寻找着十七那孩子。

“姑姑!”

娇柔妩媚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十七?

还真是他!

我惊喜得望着一团黑暗中,出现若隐若现的金光。

“十七!我在这里!”我朝他挥手。

那抹金光朝着我游过来,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来到我的附近,而那一股缠绕在我腿上的力量也随即消失。

“姑姑……十七从未想过会在这儿见到姑姑呢!”

十七看来很兴奋,金灿灿的小尾巴飞快摇曳,在水中上下沉浮。

我摸摸它的小脑袋,指了指下方问道:“下面是什么?”

“是宫殿。”

小七笑着回答:“鱼王一族们的住处。”

鱼还有住处?

我愣了愣,抬头看一眼追来的黑红两道身影,便示意十七道:“既然来了,带姑姑去你家看看吧?”

“好!”

十七兴奋得答应。

有了这个鱼太子带路,我比方才从容许多,不过越是下沉,越是觉得有一股抵抗的力量,在阻挡着我前进。

十七起初并未察觉,直到一段距离后,我与他相隔距离越来越远,他才有所意识。

“姑姑,这里靠近宫殿,有很多鱼族世代留下的封印,寻常鬼魂很难靠近,姑姑若不介意,十七将姑姑吞入肚子里,带着您一起进去可好?”

啊?

我第一回听到这种说法,不免惊讶:“你这么巴掌一点大,还能吞得下我?”

“嘿嘿,姑姑若不行,不妨一试!”

十七很是欢快。

我总觉得,这一趟下到忘川河底很是古怪,一时竟不知到底是梦非梦。

“好吧。”我点点头。

不远处,红黑两道身影因被封印阻隔,追随艰难,还不等他们游过来,便出现了一幕小金鱼吞下大女鬼的惊悚画面。

虽然我没有看到叶定稀和黑无常的表情,不过……可以想象,绝对是瞳孔地震!

十七的肚子里很温暖,原本应该是黑乎乎的,但有一颗拳头大小的血光小球,散发着些许光晕。

“这便是你的妖元吗?”我问道。

十七的声音传进来:“是呢!姑姑,我父王说这颗妖元即将凝成,到那一日十七便可称为真正的妖灵,永永远远与姑姑在一起!”

“十七想要成为妖灵,是因为想要和我在一起吗?”我问道。

十七道:“是,十七很努力得化身为妖,就是想要日日见到姑姑!”

“可是……你以后若是身怀妖灵,或许命数就会彻底改变,甚至要离开你的父母,亲人……”

“只要不离开姑姑,十七什么都愿意!”

从前我并未将十七这孩子的心思,看作现世中成年人的情爱思想,毕竟他太过单纯,就像一个稚嫩孩童,不懂何为情爱,他的喜欢,便是最为纯粹的喜欢。

可如今我却又觉得,或许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十七。

第八十一章 闯来一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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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鱼王给你留胡子

猫?

我不待寻思,便知所来何人。

“十七啊,我家橘猫来找我了,我得回去了啊!”我一边说着话,一边抬脚要朝着来时路走去。

十七匆忙将我拉住,眼泪汪汪得望着我:“姑姑,不要走……”

可是……

“十七,这次下潜忘川河,本就是为了姑姑的私事,以后有机会姑姑会再来看你的。”我安抚着,心思却早已非得老远。

橘猫是怎么找来这里的?

小黑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吗?

可是十七却并未松开我的袖子,反倒一个闪身将我去路拦住。

“姑姑……你不会再来了,十七知道,姑姑心中只有那只猫,没有十七……但是,十七绝对不能失去姑姑……”

我皱了皱眉,隐约觉得十七的阻拦有些奇怪,但还来不及多想,已经看到几个鱼虾速速跑来。

“不好了!太子殿下,那只猫强闯宫殿了!”

“太子殿下,橘猫很厉害,侍卫长已经被他吞下肚去!”

“殿下!橘猫朝着这边过来了!”

我心中更是着急了。

原本忘川河底的生灵虽说低等,但好歹也是地府里出身,若事情闹大,只怕我那橘猫就留不得了。

“十七,你别拦着我,让我把橘猫带走,否则……这宫殿只怕会让他翻了天去!”

话音未落,一个凉飕飕冷冰冰的声音从我身后冷不丁得冒出来,激起我后脖子一层冷汗。

“东倾儿,这是要赶着去哪儿啊?”

啧啧。

我一回头,便瞧见一个庞然大物,足足有平日里数十倍之大的橘猫,正低着头俯视于我,眼神冷冽,十分不友好。

“我……那个,是你……那个……”

不知怎的,我竟生出几分心虚之意,支吾来去,又并不觉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便努力仰起头望着他。

“你,干嘛跑来砸场子!”

这一瞬间,橘猫瞳底似有光芒炸裂,浑身涌起一股煞气,硬生生掀开了九曲十八廊的盖头。

“呵。”

橘猫嗤笑声激起层层浪涌,它浑身陷入白浪黑气相交缠绕之中,庞然身形骤然缩小,幻化为人。

四周那些鱼兵虾将早就汗流滚滚,一个个不知该上前还是后退,走三步退两步得想要将叶定稀拦下。

可是那家伙却只是看着我,仿佛四周一切皆空。

“东倾儿,可愿与为夫回家了?”

他话中含义,仿佛我就是个贪玩的媳妇,他来接我回家的。

若是如此,我便要松一口气了。

还好还好,没抱着砸场子的心态而来,十七家的宫殿还有得救。

“回,回啊!这就回!”我谄笑着就要过去。

哪知,还没等我走两步,袖子却又被拽住了。

十七委屈巴巴得看着我,很是不甘道:“姑姑……十七不愿你走!”

“你这孩子……”

我朝他好一顿挤眉弄眼,暗示:你没瞧见你家都快被这猫给拆了吗!能不能给你老爹省点心啊!

另一边,叶定稀正站在一片残渣烂瓦之上,饶有趣味得看着我们这边。

“姑姑……”十七竟不能意会我的暗示,上前一步道:“这猫不是什么好东西!姑姑不要随他而去!”

我滴个乖乖哟!

“咳咳,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是不好惹啊!”

好像不对。

“那个……他是好东西,他也不好惹啊!!!”

我一番语重心长,却没发现叶定稀半张脸都黑了。

“东倾儿,看来你对为夫有所误解呢!”

我连连摆着双手解释:“没有误解,绝对没有!”

好嘛,叶定稀整张脸都黑了。

我强颜欢笑得走上前,偷摸摸得握住他的手,勾起手指在他手心里画圈圈,“别生气啦,回家好不好呀?”

“心不野了?”叶定稀眉梢一挑。

我嘿嘿干笑:“野花哪有家花香啊……”

“走吧。”

叶定稀甩袖间生起一道水浪墙,将十七和一群侍卫拦在原地,然后携我而去,却是先到了正殿之中。

宝座之上,鱼王被一众侍卫保护着,略显疑惑的眼神不住得打量着我们。

“你是……你又是……”

“容我向你介绍一下哈。”

我指了指金华银贵的鱼老头,刚要起范儿,却被叶定稀一个眼神阻断。

“我认识他。”

诶?!!!

“你认识鱼王?!”

叶定稀沉默不语,只轻轻点了点头:“很多年前,我见过他一次,那时……”

余音戛然中断。

我直瞪瞪得望着他:“咋啦?”

“没什么。”

叶定稀摇摇头,握紧我的手走上前去。

“鱼王,许久不见了。”他主动打招呼。

原本还如临大敌的侍卫们看到这一幕,纷纷愣住,你我彼此相看,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这时,鱼王突然挥挥手,示意侍卫们退散。

“你是谁?”他又问道。

哎。

我心中暗道:知道他是谁又能如何,过三秒还不是忘记了。

“叶定稀。”

那家伙竟自报本名,引得我心惊不小。

地府里,他一向谨慎小心,绝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泄露身份,但没想到在鱼王面前,竟然一点也不隐瞒。

只不过……

我偷偷凑近道:“老鱼王记性不好,你说了也没用的。”

宝座之上,几乎是同时传来声音。

“叶……先生,是你啊!”

呃?!!!

大型打脸现场?

我陷入一种极为尴尬的情绪中不可自拔,嘴角抽搐着问道:“老鱼王,你这差别对待可不行啊!”

“这位姑娘,你是?”

“……”

我自讨无趣,露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眼看着叶定稀与老鱼王对话。

“当年一见,鱼王正值壮年,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不知发生了什么?”

“什么?发生了什么?不记得了。”

“那鱼王可还记得与我的约定?”

“这个啊……叶先生,本王为你蓄须在此,先生只管来取!”

老鱼王抚着银白长须,眼光中颇有几分得意。

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老鱼王这拖地长须,是为了叶定稀而蓄的啊!

“你何德何能?让一条鱼王给你留胡子?”我朝他挤眉弄眼得问话。

叶定稀轻轻一笑,“以后再告诉你。”

说着,他手指朝着长须中段隔空一划,便听“嚓”得一声,千万根银须纷纷落于地面。

第八十三章 谁的烂摊子?

得了老鱼王的银须,叶定稀倒是比来时和颜悦色了些。

我与他离开之时,老鱼王已经不记得他姓甚名谁。

仿佛约定终止的那一刻,老鱼王已经自行将他从记忆之中消除,而这……好像也在叶定稀的预料之中。

“我觉得,你有很多事情瞒着我。”

“是。”

叶定稀并不否认。

我拨开水中漂浮的水草,又道:“我觉得,你不是人!”

“是,也不是。”

叶定稀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四舍五入约等于没有回答。

“小黑的事情解决了吗?”

我转而问道。

叶定稀点头:“这个时辰,他应该已经从崔珏处禀报回来,我们只要赶在他们之前回到院子就可以了。”

“那我应该怎么说?”

“什么也不用说。”

叶定稀忽然回头看我,一双极美的眸子里倒映着水光,生动而醉人。

“啊?”

我一时沉迷其中,竟被他突然伸手抱了个满怀。

“以后,你可能还会遇到更多奇怪的事情,或许会有危险,也或许会让你对我有所误解,但那些都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我喃喃问道。

“你信我。”

他唇角轻扬,伸手捧着我的脸颊,那薄凉的柔软轻触我唇瓣之上,激得我向后一仰。

往日这般动作,叶定稀便会放开我,或许还会嘲笑我脸上浮起的红晕。

只不过今日他却过于霸道,手掌扶着我的后颈,将我牢牢禁锢,唇上的辗转没有半分空隙,我紧贴在他怀中,竟生出生者才有的难以喘息之感。

“唔……”

我唇尖酥麻,不受控制得松懈,便有叶定稀的舌尖长驱直入。

一阵诡异的眩晕感涌入我的脑中,恍惚间,我只看到四周涌起道道水浪旋涡,仿佛上万只蝴蝶在水中翩然起舞,水花将我与叶定稀萦绕交缠。

我做鬼六百年,从未有过这一刻的感受,仿佛天地间再无任何可以与此刻媲美,心尖上开出了一朵不知名的花,芳香弥漫我满身满怀。

再醒来时,我已经回到自己的床上。

廊下,黑无常和老崔的背影并肩而立。

我下意识先找叶定稀的身影,在软塌上看到它合眼假寐,心上才略微松了口气。

唇尖,依旧有那股酥酥麻麻的感觉,热热的,我忍不住探出舌尖轻舔,却被某猫逮了个正着。

它的眼神,分明带笑!

“东倾,你醒了?”

老崔发现我的动静,快步走进来。

我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愁云惨淡的小黑,很是懵懂得问:“怎么了?我不是掉进河里……”

“你没事,有一个鬼差救了你。”

老崔的手轻拍我的长发,却不似往常轻触即止,这一次,那只手停在我的脸颊边,好一会儿才缓缓抽离。

一旁,小黑的神色尽显哀伤,却不发一语。

我想着叶定稀平日里在我面前飙演技的样子,便起身拉住小黑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谁救了我?为何你这幅表情?”

“是……小叶子。”

小黑终于抬眼看向我,沉沉叹了口气:“她为救你,被鱼群吞噬,魂飞魄散。”

“怎么会……”

我喃喃摇头:“小叶子她……”

“东倾,此事太过突然,我已派遣几名鬼差下潜忘川河底查探,相信很快可以知道真相,只不过小叶子魂飞魄散一事,无力回天,你不要过分自责。”老崔安慰道。

我垂目闭眼,本意是想挤出两滴眼泪来,但奈何心中不伤,何能成泪,只好故作哀叹道:“你们先去忙吧,我想静一静。”

老崔张了张嘴,似是还有话想说,但看我强忍悲恸的表情,到底于心不忍,只能点头答应。

“那好,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他说完,看了一眼小黑,先一步朝着门外走去。

小黑原要跟着离去,却又在廊下停住了脚步。

“姑姑……”

他唤我,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

我也不好再装着闭眼,转头看向他问道:“还有何事?”

“姑姑不要自责,没能救下小叶子,是我的过失。”

他说完,头也不回得走了。

我是看着黑白无常成长起来的,小白没心没肺,心思单纯,小黑却责任感极重,每次他们外出人间勾魂,工作上有什么失误,小黑绝对会挺身而出包揽全责。

这样一个实心眼的孩子,让他亲眼目睹心上鬼魂飞魄散,也的确是有些残忍啊。

我忍不住长吁短叹,引得软塌上的橘猫撑开眼皮斜睨于我。

“看什么,要不是你设计的剧情,小黑能这么伤心嘛!”我没好气得道。

橘猫两个小爪子撑在胸前交叠,懒懒道:“这是谁的烂摊子?”

我的。

“嘿嘿。”

我捧着一连谄媚走过去,笑眯眯道:“这剧情还是不错的,非常干脆利落得断了小黑的念想,而且还能打消老崔的怀疑,为小叶子赚取一个鬼界好名声,一举三得,实为高招!”

橘猫对我这种舔尾巴的态度司空见惯,早就免疫,他起身撑了个懒腰,两步跳入我怀中。

“过两日,你去一趟游神殿。”

“去找甄姐姐吗?”

“嗯,你告诉她,你要去人间,让她帮你。”

“这怎么可能!”

我目瞪口呆,戳着猫脑袋道:“甄姐姐可是地府元老级鬼差,我告诉她我要触犯地府第一大忌,私自去往人间,这不是找死呢嘛!”

“她会帮你的。”橘猫十分笃定。

我却是不敢相信:“她为何要帮我,虽说我与骆老头也有过两次照面,但她可没有原谅骆老头的虚情假意啊,再说了……我上一次还传错消息,让她误会了骆老头对她留存情谊,现在去找甄姐姐帮忙,我开不了口。”

“那好。”

橘猫态度陡然一转,点点头道:“那你便在地府待着,我自己去一禅寺。”

“我去!”

我万分干脆道。

橘猫这才正眼看着我,猫瞳里透着几分笑意:“这么想去人间?”

“你别误会!”

我不打自招似的解释:“我去人间,可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看那三个和尚!”

橘猫眼光一沉。

“你不许去了!”

“别啊!叶定稀,我给你唱首儿歌啊……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没水喝……一个和尚没水喝,两个和尚没水喝……”

第八十四章 半面手帕

两日过去,我眉间聚起轻愁,站在游神殿前举步维艰。

原本一片花海的地方,现在尽是黑乎乎的淤泥,那火红翻涌的画面只能存在于我的记忆之中。

一朝花开,一朝花败。

此时身在缘起时,又何须知缘落?

哎。

我轻轻叹息,却听得游神殿中传来空虚之声。

“东倾,你这丫头在我门前叹了十遍八遍气了,可是要将我这游神殿给叹塌咯?”

吱~嘎~

厚重的大门应声而开,一袭素灰长袍的身影站在殿中,宛如水墨一般极清极淡。

“姐姐,近来可好?”我踏入门中问道。

不过数日未见,甄姐姐竟又变了一副模样。

灰白的长发整齐挽成了一个发髻,鬓角光洁,一丝不苟,眉目间虽遍布皱纹,形容枯槁,但眼眸中凝起的精神却比往日浓厚许多。

她朝着我浅浅一笑:“既然来了,便是有话想与我说吧?”

“是啊……”

我心头滋味千回百转,却又忍不住迷惘。

人间常道:情关难过,便是人鬼妖神,为情而痴,为情而醉的数不胜数。

眼前,甄姐姐的例子,便是我所遇所见中最为亲近的一个,可她的下场又是何等悲凉?

甄姐姐已经在那张熟悉的桌案边坐下,替我斟好一盏清茶,笑容清冷道:“花海尽毁,游神殿再无花茶,这是前些日子小黑那孩子从人间得来,你尝一尝,滋味还不错。”

“好。”

我点点头,不再多言,端起温茶浅饮。

入口便是三分苦味自舌尖蔓延,余香悠久,回甘绵长,是我从前不曾品尝过的滋味。

“很好喝。”我放下茶盏,有些心不在焉。

“有话便说罢。”

甄姐姐从善如流得重复着斟茶的动作,心念仿佛已经回归安定。

我便言道:“我想……去人间。”

甄姐姐猛然抬眼,倒茶的手不自觉抖了抖,浅黄色的茶水落在桌面上,激起几滴水渍溅在我袖边。

“你说什么?”她面色凝重:“人间?!!”

我眼神微微转了转,还是点头肯定。

“你……”

甄姐姐沉沉叹了口气,也不知是气是急,断然阻止道:“不可!地府阴魂擅自去往人间,永世打入无间地狱不得轮回,你可知道?!”

“可是……”

我依稀想起临出门前,叶定稀有意无意向我提起的一番话,便依样画葫芦似的道:“甄姐姐,你可还记得上回我与你提起过,骆老头很在意的一件东西?”

“你是想去找到它?”

“是。”

“为何要冒如此大的风险去找?”

“骆老头临终嘱托,一定要找到那个东西,这是他的遗愿……”我背得吞吞吐吐,有些生硬。

甄姐姐却并未觉察,只是喃喃道:“遗愿,他的遗愿竟是这件事,难道……他竟如此放不下那东西吗?”

“这个……”

我刚张嘴,甄姐姐便打断我的话。

“若你去找,可有把握?”

“诶……其实……”

“既然你已经决定,应该是心中有数,不过……过两日便是发放月俸的日子,若你不在,必然会漏出破绽,崔珏他们只怕翻了地府也要找出你来。”

“是……”

我轻拭额间冷汗。

甄姐姐不提,我倒是忘了,过两日便是阴历十四,到了地府里一月一俸的日子。

“不过,若是能隐瞒一时,再加上我的相助,或许可以勉强一试!”甄姐姐眉间紧簇,眼眸更是飞快转动,心中盘算着什么。

我眼睁睁看她态度突然转变,一时不明所以,却又想着提醒她,我去往人间所寻之物,并非是与她有关。

“甄姐姐,那个东西啊,它不是……”

“好!”

甄姐姐突然看向我道:“那便这样决定,你尽早出发,若能赶在十四 清晨回来,便是最好,若赶不回来,我会替你布置好一切,只要不出意外,想来是不会被谁发现!”

“可是……”

“你是担心地府中出现意外吗?”

甄姐姐再次皱了皱眉,从袖中取出一方素面手帕,交给我:“这是我素日里带在身边的手帕,多少沾染了我的精气,现在一分为二,便成感应,若是你拿着的半面手帕出现血色,便是我这边情况紧急,到时无论是否找到那东西,你都必须赶回来,知道吗?”

“好……”

我从游神殿出来时,手中多了半面素色银花的手帕。

一路恍恍惚惚得回到院子里,橘猫正懒洋洋得趴在廊下睡觉。

我走上前,愁眉不展。

“如何?她不愿帮你?”橘猫闭着眼开口。

“愿意,而且还给了我这个。”

我将半面手帕递到它的鼻尖上扫了几个来回。

橘猫睁开眼,视线随着眼前晃来晃去的帕子转了几遍,道:“看来,这位姐姐对你还是不错的。”

“是啊。”

我点头,心里却总是空落落的,很是悬乎,便道:“要不咱们推迟几日,等月俸发过之后再去人间可好?”

“人间传来消息,这两日一禅寺频频出现陌生面孔,我担心或有意外发生。”

“意外?”

我有些惊讶道:“难不成还有人想要打和尚的主意?”

橘猫斜挑眼皮,一副“打和尚主意的难道不是你”的眼神看着我。

嘿嘿。

我笑眯眯得在它身子上撸了一把,油光顺滑的绒毛可比绸缎还要舒服。

橘猫起身抖擞了一下,从耳后拨拉出一块翠绿的铜钱形状玉佩。

“咦,哪来的玉佩?”

我捡起来边看边问道。

“偶然得来的。”

橘猫道:“你灌入一缕精气进去。”

精气?

自古有以血养玉的说法,这鬼灵的精气,也可养玉吗?

我捧着那铜钱玉,半信半疑得看了看橘猫道:“你该不会又要让我梦魇吧?”

上一回跌进忘川河里,何时是梦,何时不是,我尚且还没有分得清楚,若此刻他又整这么一出,我就更迷糊了。

“我想让你入梦,还需要一块玉吗?”橘猫一脸鄙夷。

“这倒是。”

我喃喃点头,闭目凝气,自丹田处聚集一缕精气缓缓灌入玉佩之中。

第八十五章 什么是节操?

待我再睁眼,那原本翠绿的玉佩正闪烁着血光,其中隐约涌现一条条细长蜿蜒的血脉,一闪一灭,就像是突然活过来一般。

“不错。”

橘猫紧盯着玉佩,瞳光里闪过一抹欣慰之色:“还以为不能一次成型。”

“成什么型?”我疑惑不解。

橘猫示意道:“现在将玉佩戴上。”

哦。

我顺着他的意思戴好玉佩,可那东西刚刚贴上胸前的一瞬间,突然传来震动的感觉,仿佛有一种古怪的力量撞进我的身体。

再接着,玉佩里的红光涌得更盛,那光耀仿佛要将玉佩给撑爆了。

“叶定稀……”

我刚一开口,便看到红光冲出来,在我眼前凝化成了一道人形。

身高,与我一般。

体型,与我一般。

模样、衣着、配饰、头发……竟然都与我一模一样!!!

太奇妙了!!!

我走上前,围着那一动不动的“自己”左看右看,原地绕着她转了三四圈,竟丝毫没有找出来有何不同之处。

“世间竟有如此神奇的宝物啊!”我摸着胸前玉佩,喜不自胜。

橘猫眼睛眯了眯,似有笑意:“这是你的一缕精气,在玉佩中转化而生的灵体,几乎等同于你的分身,不过因为润养的时间不长,所以最多两三日便会消失,重新回到玉佩之中。”

“她会像我一样说话吗?”我问道。

“会。”

“她会发月俸?”

“会。”

橘猫点点头道:“她会所有一切你会的事情,按照你从前的记忆来说话做事。”

它说完,便朝着我的手掌心舔了舔。

“去吧,与她双手相握。”

“好!”

我兴奋得握住分身右手,就像是有一个开关突然被开启,她的眼睛突然变得清晰明亮,朝着我调皮得眨了眨眼。

“你好啊!”分身开口。

“你好你好,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我摸着她细嫩的小手,啧啧称赞:“到底是我的手,就是这么滑溜啊!”

某猫:……(一个白眼)

分身看到橘猫,突然丢开我跑过去:“啊!!!小喵喵,伦家好稀饭你哟!来……么么,亲一个嘛!”

我捂住半张脸,万分羞愧得自我催眠:“这不是我,这绝对不是我……”

橘猫从一顿口水连连亲中挣扎出来,脸颊上的绒毛黏糊糊皱成一团,动作迅速得跳到梁上,眼角带着坏笑。

“忘了告诉你,这分身是你的精气,承载着你平日里的所思所想,尤其越是压抑的情绪越是容易在她身上释放出来。”

“我没有想亲你!”

我矢口否认,仰着脖子瞪它。

另一边,分身与我一样仰头看橘猫,眼神里却流露着满满的喜爱和宠溺,张开双手跺着小脚撒娇道:“橘猫,来抱抱,来亲亲嘛!伦家超级超级稀饭你呢!来嘛来嘛……”

百年英名,一朝尽毁。

作为一个地府老女鬼的淡定和从容呢?我的优雅和矜持呢?

我整张脸不受控制似的抽搐,心中悲伤如瀑布奔腾。

这种过分激动的热情,叶定稀一开始还有些沾沾自喜的意思,但等分身几次抓住它亲亲抱抱之后,好像也不太能消受了。

“小东倾,你克制一下你自己行不行!”它蹲在更高的屋顶上朝我翻白眼。

我本来还觉得很没面子,正躲在墙角唉声叹气,一看他竟然被逼得下不来地,我干脆破罐子破摔得嘲笑起他来。

“刚才不是很享受嘛!难得有机会看到伦家这么热情的一面,你躲什么啊!”

“是啊,小喵喵,你快下来,让伦家亲亲你,伦家好稀饭好稀饭你哦!”

分身表白道。

我心口一阵恶寒,忍不住哆嗦一下,嘴上却笑得更肆意了。

嘿嘿,从前我总是被那只猫看笑话,现在可好了,人间常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果然是至理名言啊!

“喂!”

橘猫突然喝住我,猫瞳中透着被热情支配的恐惧之光。

“拦住她,别让她爬上来!”

我定睛看去,那分身从后院搬来梯子,正要上房逮喵!

“为何啊……”

我强忍着笑道:“难得我能展示出内心深处的真情实感,你怎么能伤害伦家真挚的小心心呢!”

“一禅寺不去了!”橘猫果断放大招。

我刷的一下变脸,指着分身呵斥道:“向东倾!你给我下来!身为地府姑姑,注意一下你的节操啊!”

自己教训自己的场面,也是地府一大奇景了。

但为了去看高颜值的小和尚,我忍!!!

那分身被我吼得差点从梯子上滚下来,眼巴巴得望着房顶上的猫,嘟着嘴振振有词:“伦家真的很爱喵嘛……伦家就是想要啾啾小喵喵嘛……”

这真的是压抑过度的我嘛?!

什么是晚节,什么是节操?我通通没有了啊!

我搓了搓眉心,无奈问道:“能不能先将她收回玉佩里?”

“每次召唤出分身,只能等精气燃尽或被打散才会消失,否则你以为我愿意上房顶吹风?”

言之有理。

我仔细打量着分身胸前,的确有一簇红色小火苗,大约只有小儿拇指大小,闪烁摇曳,随时像要熄灭。

“这个......”

我比划一下胸前火苗的位置,问道:“大家都能看见吗?”

“只有你可以。”

原来如此。

“小倾倾你过来!”

我朝分身招了招手。

她看着橘喵,一步三回头,很不情愿得走到我面前:“主银,有何吩咐?”

呃?!

她认我为主人?

“玉佩与你结定契约,你就是它的主人,所以幻化出来的分身也会认定你为宿主。”

上空飘来官方旁白声。

我点点头,再次看向小倾倾道:“虽然你是我的分身,但也要明白一点,橘猫是我的喵,也是我的人,你不能对他这么热情!”

“伦家不要嘛~~”

“不行!”

咳咳。

“你压抑她,你克制的情绪就会强行释放,此消彼长。”

旁白再度飘来。

什么?!

还有这等关联?

我垂眸认真想了一下,看向小倾倾改口道:“那你上,我替你扶着梯子!”

“小东倾,不带你这样玩儿的啊!”

旁白哀嚎。

第八十六章 孤舟蓑笠翁

人间。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好诗好诗。

我站在冰天雪地之中,望着枯枝重叠,清幽散乱的银白山景,嘴上念念有词。

叶定稀穿着一身灰黑色过膝长风衣,长身玉立,细碎短发迎风飞舞,漆黑的眼瞳映着银山雪树,自成一副美景。

我看看他,再看看自己,不禁有些憋屈。

“大哥,好不容易来一趟人间,你把我裹成一个球做甚?”

此刻,我从头到脚裹得那叫一个严实,毛绒绒的大帽子,又厚又重的大棉袄,围巾口罩遮着我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再外加一双雪地靴,感觉自己根本不用走路,随便滚两下就好了。

始作俑者余光扫来,隐隐笑道:“你不是怕冷么?”

我知道,这家伙一定是故意的!

“你是怕山上的小和尚被我美色所倾倒吧?”

“除了我,谁能看到你?”

“......”

果然是万恶的恶趣味!

我傲娇得扭头要走,却突然瞥见不远处,一片冰湖上若隐若现的小黑点。

“孤舟蓑笠翁!”

我指着黑点很是兴奋。

叶定稀定睛看了又看,好一会儿才下巴轻点,“过去看看。”

穿越冰湖是一个极其艰难的过程。

我的靴子笨重,全身更是束手束脚,怎么也放不开步子,几次以狗啃屎的姿势摔下去,还能顺带着骨碌碌滚个两圈。

“呸呸!”

我吐着满嘴的雪碴子,一把拽开围巾口罩,塞进叶定稀怀里。

“给你,给你,都给你!”

我又连扔了两件衣服过去,只留下一件白色高领羊毛衫,顿时才感觉身子清爽了。

“不冷?”叶定稀抱着满怀的御寒装备问道。

我咬咬止不住哐哐打颤的牙齿,一脸坚毅:“不冷!”

温度算什么,风度最重要!

我可是要上山去看高颜值小和尚的,连滚带爬像什么样子!

“那好。”

叶定稀也不多言,整理好怀中衣物,顺便还把那条大红色的羊绒围巾围在脖子上。

别说,这男人衬得起这颜色,十分好看!

“走吧!”他眼神指了指蓑笠翁的方向。

我点点头,小眼神很是留恋得看了一眼那条围巾,然后扭头就走。

等我们走到蓑笠翁旁边,才发现那是一个满脸皱纹,留着灰白胡须的老和尚。

冰天雪地,和尚只穿一件单薄衲衣,头戴斗笠,身披蓑衣,闭目垂钓。

“他在钓鱼。”

我指了指冰面上被凿开的一个小窟窿。

约是四个拳头大小,也不知用什么凿穿的,形状极不规整,一根浅黄细长竹竿绑着鱼线,悬在冰窟窿上面。

叶定稀不说话,静静看了一会儿,似乎没有想要打扰和尚的意思。

“你看他是箩筐里,一条鱼也没有,这叫什么你知道吗?”

我故意卖起关子来。

叶定稀也不说话,眼神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我眯了眯眼,摇头晃脑道:“他是在参悟佛理,佛家有云: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这钓鱼看起来是在钓鱼,但其实并不是钓鱼,而是一种很高深的修行!”

话音未落,蓑笠翁突然转过脸来看着我。

“这位施主,贫僧是在钓鱼。”

啊嘞?!!!

我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上前两步,在他面前晃了晃脑袋。

“这位大师,您能看到我?!”

“施主方才从冰湖另一边走来,共计滑倒十一次,扑倒三次,翻滚三九二十七圈。”

嘶!

一口寒气倒灌进我肚子里,瞬间百会清明。

“大师啊,您钓鱼也太不专心了吧!难怪一条鱼也没钓上来!”

“呵呵。”

老和尚拂须大笑三声,道:“鱼不上钩,是鱼的意愿,贫僧钓鱼,是贫僧的意愿,二者并无关联,不成冲突。”

呃?

这和尚说话真有意思。

我眼珠一转,又问道:“您既然看得到我,又可知我是谁?”

“不知。”

“真不知?!”

“出家人不打诳语。”

老和尚笑呵呵得看着我。

既不知道我是鬼,却又能看到我,这是为何?

我心中疑惑,又指了指叶定稀问道:“他呢?您能看见吗?”

“贫僧与这位施主曾有过一面之缘。”老和尚笑着点头致意。

叶定稀双手合十,欠身行礼,笑道:“得生大师,别来无恙。”

“一别经年,施主相心一如初见,难得难得。”

得生大师意味深长。

一如初见?

我听得一知半解,隐约觉得得生大师话里有话,却又不好开口追问。

一旁,叶定稀先道:“大师,我们想去一禅寺,不知可否带路?”

得生大师颔首,收回鱼竿,提起箩筐,便径自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我们跟随在他身后,分明是一起出发,却很快被甩开一段距离,中间有两三次,得生大师虽没有回头,却停下来等候片刻。

“冰雪路滑,他怎么如履平地?”

我忍不住问道。

叶定稀将围巾换到我脖子上,笑着摇摇头:“或许是习惯了吧。”

“你猜得生大师多大年纪了?”我将半张脸缩进带着余温的柔软中。

“应该比你年轻。”

“......”

我差点一个跟头栽下去。

前方,得生大师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们笑:“叶施主所言极是。”

咚!

向东倾,扑街!

历经千辛万苦,我们终于来到山门前。

蜿蜒而上的台阶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几名信众相互扶持着走下来。

他们见到得生大师,纷纷驻足行礼,无论男女老少,态度极为虔诚恭顺。

得生大师始终面带微笑,很有耐心得听取每一个人心中的疑难杂症,为其答疑解惑。

其中有一名妇女怀抱婴孩,不知为何啼哭不止,得生大师接过去抱着,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小家伙竟破涕为笑,那妇人一家连连鞠躬致谢。

得生大师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我在旁侧观察了一会儿,暗自用胳膊肘戳了戳身边人。

“你看,得生大师人气很高啊!”

“他是一禅寺住持。”

“难怪。”

我若有所思得喃喃自语:“不过大雪成灾,怎么大家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第八十七章 一抹紫气霞光

叶定稀摇摇头。

“或许进香之后给他们带去了安全感吧。”

是吗?

我将信将疑,却见得生大师回头扫了我们一眼,然后与一众信徒告辞,继续朝山顶走去。

“我们也走吧。”

我拉着叶定稀的手。

经过那几个凡人时,他们并未看到我的存在,倒是有几个年轻人眼神不自觉得朝着叶定稀看了又看,头贴着头议论着什么。

“他们不会认出你了吧?”我担心得问。

叶定稀从容前进,头也不回,“那又如何?”

也是。

佛门本是清净地,他们总不能跑回来求签名求合影吧。

我连连摇头,自笑顾虑太多。

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我们才来到山顶。

寒风之中,几颗菩提树被大雪压弯枝腰,时而传来积雪簌簌落下的声音。

寺院并不大,一扇朱红色的大门敞开,隐约传来诵经的声音。

我打量着空地上的焚香鼎,厚厚一层灰烬与白雪融合在一起,不少还未燃尽的檀香正冒着袅袅轻烟,几个信徒正跪拜在鼎前持香朝拜。

“虽然地处偏远,但这一禅寺香火很不错啊!”

我压低声音道。

叶定稀凑近我耳边解释:“一禅寺虽藏于深山,但远近驰名,近日大雪成灾,不少信众冒着大雪上山祈求平安。”

“为何这么有名?”

“有求必应。”

“当真?!”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叶定稀突然变得神色肃然,目光穿过庙门望向更深处:“有时候眼见也不一定为真,所谓真假,本就是悖论。”

他说的这句话,拆开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懂,但整句听下来却有点懵。

不远处,得生大师卸下蓑笠,身形单薄,负手立于菩提树下,人淡如烟。

“两位施主与俗世无缘,却踏入俗世之中,贫僧祝愿两位得偿所愿。”

“多谢大师赠言。”

叶定稀合十回礼。

得生点点头,引着我们继续走进寺院之中。

前殿里,经幡高挂,青灯环绕,长明不熄,一尊金身灵吉菩萨像坐落殿中,手持飞龙宝杖,神情庄严肃穆,供案上摆着一些新鲜瓜果,清香三柱,此时已经过了僧众集中修持的时间,偌大佛殿只有一个年轻和尚跪坐在供案右侧独自诵经。

“那位是我的师弟,法号得病。”得生介绍道。

呃?

我微微一愣。

法号得病?!

“这么奇怪的名字?”我喃喃自语。

叶定稀悄悄道:“这间寺院里有四位得字辈的僧人,以生老病死各为法号,得生是住持,得老、得病和得死三位高僧都是他的师弟。”

原来如此啊……

若是以人生四苦来命名,听来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我又看向闭目诵经的得病,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眉清目秀的,衲衣同样单薄,只不过脖子上多了一条粗布围巾,手中一串佛珠正慢慢转动,心无旁骛,并未因为我们的到来而受到影响。

“得生大师,刚才我看到有几个香客进来,现在怎么不见了?”我环顾四周,整个前殿空荡荡的,的确不见其他人影。

得生合十道:“几位施主大约是去了偏殿吧。”

“偏殿?”

“奎星阁。”叶定稀道。

他好像对着寺庙的布局很了解,看来前些日子的确费了不少心思打探消息。

我跟着点点头,看向得生道:“大师,可否带我们去奎星阁看看?”

“请随我来。”

得生引着我们绕过佛像左侧,朝着后院西边的偏殿走去。

沿路的确见着了几个来往的香客,脸上看起来都与在山门时所见一样,带着幸福和安乐的笑容。

“奎木星君真的很灵验啊,前些日子我过来替我儿媳妇求子,结果她真的怀上了,这不,我就赶紧过来还愿!”

“我也是啊!上个月我男人把脚扭伤,医生说要截肢,我过来祈求奎木星君保佑,这才两个月,我男人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奎木星君有求必应,在天上保佑我们大伙呢!”

几个香客笑容满面得交谈。

我与叶定稀对视一眼,仿佛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和惊愕。

三十三天城里神仙多不胜数,各司其职,有掌管人间姻缘的,也有为世人添福添寿添财的,却从未听说过有哪一路神仙,管得这么宽。

“奎木星君,是二十八星宿之一吧?”我问道。

叶定稀点头。

“他不是管文章兴衰的吧?怎么还管上生孩子的事儿?”我又问。

叶定稀不说话,目光遥遥望着一个方向。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奎星阁近在眼前,大约三丈二尺,三层六面,飞檐翘角,铜铃垂悬,筒瓦兽灵,栩栩如生。

这个时间,山中虽有薄雾缭绕,却是朝阳正好时,金线一般的阳光映衬着塔身红墙,竟隐隐透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紫气霞光。

“这奎星阁看来古怪。”

我分明听到叶定稀说话的声音,但转头看过去,他却依旧保持着远眺的模样,仿佛并未分神过。

这是怎么回事?

“走吧。”

他这才看向我,指了指已经站在檐下的得生。

又有两个香客从阁楼中出来,他们见了得生大师纷纷恭恭敬敬得行礼,然后统一朝着一个方向离去。

“他们是去哪儿?”我问向得生。

他合十道:“阿弥陀佛,几位香客今日是来还愿的,想为奎木星君添些香油。”

添香油,那就是送钱咯?

我虽然在地府多年不世出,但人情世故里的弯弯转转还是多少懂些。

“两位施主可要进去?”

得生又问道。

我自然点头,方才那一抹紫气霞光看来奇怪,是这寺院中绝无仅有,再则那些山下而来的香客信众,竟然来了一禅寺却不拜灵吉菩萨,反倒是都来拜这个偏殿的奎木星君,这也让我十分不明白。

等我与叶定稀跟随得生一同进入楼中,这才发现此处区别于前殿大有不同。

分明是一座阁楼,其间却修缮得十分精美,香火味浓郁得有些呛鼻子,两侧墙面立着高大的木架,摆满了香油灯。

正中央的塑有金身鬼形神像,一脚向后翘起,一手捧斗,一手执笔如点状。

第八十八章 两个和尚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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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男人的直觉

得生走向我们,面带微笑道:“让二位见笑了,两位师弟性格冲突,打架是寺中常态,我与得病同为师兄,偏帮不得其中之一,倒不如任由他们打够了再好好劝导。”

果然够佛系啊!

我心中暗叹,余光瞥见得老与得死两个和尚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口喘粗气,眼光狠狠得瞪着对方,势不相容。

“谁是得老,谁是得死?”我问道。

得生笑道:“施主不妨猜一猜。”

他虽是看我,但这话同样也是在对着叶定稀所说。

我打量二者,左侧那个肥头大耳,双目如牛,身材肥胖滚圆,一身衲衣挤得随是要撑开,圆球似的肚子挺得比孕妇还高。

右边那个长脸窄廓,骨瘦如柴,宽宽大大的衲衣像个麻布袋子罩在身上,好比一个竹架风筝,随风便能吹上天去。

要说起来,这寺庙里的和尚都很奇怪,高矮胖瘦,体型差异极大,年龄跨度更不用说,上至古稀,下至幼 童。

唯一能算得上中规中矩的,只能是得病一人,偏偏他又十分孤傲。

你看,是否怪哉!

“依我看……”

我指了指大肚子和尚道:“那是得死。”

得生一笑,却不知笑为何意。

一旁,叶定稀也跟着勾起唇角,眼光同样定在大肚子和尚那边,道:“那是得老。”

“施主正解。”

得生宣布。

我两眼瞪瞪得看着叶定稀:“你怎么猜出来的?!”

“男人的直觉。”他神秘一笑。

我嘴角抽了抽,用一种“我信你才有鬼”的眼神鄙视他。

重新回到禅房时,多了得老和得死,还有送茶小和尚三人。

小和尚看着四方小桌上被喝空的两个茶盏,挠了挠光溜溜的头皮,喃喃自语:“咦,真的喝完了?难道真的有两个施主吗?”

这孩子,多天真!

我手指沾了点口水,正准备去摸一把小和尚的眼皮,得生却突然拦在我跟前。

“施主,佛家弟子,所见所得,各有造化,切勿强行干扰其修行之路。”

“这样啊。”

我悄悄将手指往叶定稀衣摆蹭了蹭,不好意思得点头:“不好意思啊,差点做错事。”

小和尚重新换了茶水进来,还是两杯,替换了原来的茶盏,然后抱着托盘走出去。

得生面向禅房大门,结跏趺坐于蒲团之上,目光如平静得看着两个师弟。

“可有何话想说?”

胖和尚得老抢先道:“师兄!这一次是得死先惹我的!”

“胡说!”

瘦竹竿得死插着腰喷道:“分明就是你先动手!竟然还敢告歪状!看我不打死你!”

“来啊!打啊!老子打架还没怕过谁的!”得老撸起袖子就要干。

作为围观群众之一,我看得目瞪口呆。

这俩……真是和尚吗?

叶定稀此刻神情略显严肃,显然眼前所发生的情况已经超纲,完全不在他调查的信息范围之内。

“得老,得死!”

住持兼师兄兼评审兼和事佬总算开口。

“今日院中有客人在,你俩不要再胡作非为了!”

对啊!

一禅寺可是十里八乡最有名气的寺院,却出来两个满口俗语,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和尚,实在太过违和好嘛?

请给我这个好不容易从地府爬上来的女鬼一点真善美的体验感好不好!

听到得生的话,得老和得死这才朝着我们这边看过来。

“两位来一禅寺做什么的?”

“是啊!有何贵干啊?”

你看,这会儿倒是统一战线了。

不过按照他们俩这态度,应该也是能看到我,想来这一禅寺寥寥几个和尚,唯独那个最小的肉眼凡胎,其他都藏着本事的。

叶定稀眼皮也没抬,声音却比先前冷了几分。

“得生大师,若觉得我们在场多有不便大可直言,我与妻子去外面转转也并无什么不可。”

我点点头:“家丑不可外扬是吧,我懂我懂!”

在地府时,每回老崔教训我,也喜欢关起门来说话,那些狱吏狱卒和各处鬼差,哪能让他们看见?

“叶施主误会了。”

得生笑了笑,再看向两个师弟道:“你们先说吧。”

得老和得死对视一眼,各自眼神里火光闪烁,大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之意。

“我先说!”

得老抢先道:“今日我下山采办,买回一只烧鸡三只烧鹅,被得死瞧见,竟然尾随我去了厨房,趁我不注意偷走了其中一只烧鹅藏在柴房里,后来我把他抓住,他竟然反咬一口说我藏起烧鹅当独食,后来我们就打起来了!”

“哼!”

得死气得跳脚,挺着脖子反驳道:“我就知道你小子要欺骗师兄!分明就是我看到你藏烧鹅的全过程,你怕自己被师兄责罚,所以把罪过赖在我的头上,还动手打我!”

“是你动的手!”

“是你藏的鹅!”

“不是我!”

“就是你!”

“……”

我与叶定稀大眼瞪小眼,各自无语。

敢情两师兄弟打架的根源,是因为一只烧鹅?这也太离谱了吧!

我朝叶定稀眼神示意了一下,然后起身道:“得生大师啊,我看我们还是出去走走吧。”

得生略微颔首:“两位施主请自便。”

等我和叶定稀远离那间吵闹声震天响的禅房,才长长得吁了一口气。

“在这个寺院里当住持,还真是不容易啊!”我感叹道。

叶定稀沉默不语,不知为何,在他见到四个得字辈僧人之后,总好像在思考着什么,频频走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如梦惊醒得问道:“方才你说什么?”

“我说,都来了两个小时了,骆老头那东西的事情还一个字没问呢!”我重复刚才所说的话。

叶定稀点点头:“是有些奇怪,我们来了之后,寺院里的事情应接不暇,分明是个深山清净地,却满地俗气,看来那几个和尚的确有问题。”

“那你说,到底是谁偷了那只烧鹅呢?”我问道。

叶定稀正要回答,却突然薄唇绷紧,神情严肃得转而道:“得病大师,既然同在一处,又何必偷听呢?”

第九十章 公道自在人心

得病也在?

我回头看去,果然在一颗三人合抱的菩提树下看到缓慢走出的身影。

“施主,贫僧只是路过。”他神情冷冷,态度疏离。

叶定稀眯眼打量他,好一会儿才勾起一抹淡得若有似无的笑意:“哦?是吗?如此说来,是我误会大师了。”

得病与他视线相对,同样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微光。

从我这方来看,两人眼皮不动,视线交汇,仿佛各怀心思,都是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模样。

大约又等了一会儿,得病才双手合十行礼,念着阿弥陀佛走近我们跟前。

“方才听说得老与得死两位师弟的事情,不知两位施主有何见解?”

“你说那只烧鹅?”

我问道。

得病点点头,视线并未在我身上超过三秒,明显很不待见我。

可究竟为何,我却是不太明白。

一旁,叶定稀略微一想,问道:“得老与得死两位大师,我与妻子都是初次相见,并不太了解,要说起来他们都是得病大师你的师弟,不知大师如何看待这件事的?”

“得老与得死在寺中多年,一个负责寺中采办,一个负责寺中饮食,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像是生来的死对头,他们之间已经很难分出对错,我虽然置身事外,却也是寺院中人,定然会看得不够真切清白。”

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

我点点头,分析道:“刚才我们听得老和得死各执一词,双方互不相让,也没听出个什么头绪来,不过得老既然说他将烧鸡烧鹅买回来,若他真的想要藏 独食,大可在山下吃了再回来,又何必要带回寺中藏着呢?所以我想……或许是得死大师说了谎。”

“若得老藏那只烧鹅,只是为了诱惑得死,让他进入柴房再贼喊捉贼呢?”叶定稀反问。

我顿时愣住。

得病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我却从他缓缓低头的瞬间看到嘴角勾起的一抹笑意。

为何要笑?

他也赞同叶定稀的想法吗?

“其实也有第三种可能。”得病复而看向叶定稀道:“那只烧鹅既不是得老藏的,也不是得死偷的,还有一个人参与其中却假装置身事外。”

听他这么一说,我看着他的眼神瞬间一抖。

整个寺院里就那么几个和尚,唯一置身事外的明明就是你好吧!

“得病大师既然这样说,就是在告诉我们眼前所见,并不是事情的真相咯?”叶定稀挑眉一笑。

这是我第一次在叶定稀脸上看到那种表情,就像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欣赏,也很像是势均力敌的对峙,两个人像是在说烧鹅的事情,却又好像还说了些什么旁的内容。

总之,显然超出我的知识范围。

“这件事,各有各的说法,到底怎么才能验证真假呢?”我好奇问道。

得病依旧看着叶定稀,目光比刚才柔和了些许,同样问道:“不知叶施主有什么主意?”

咳咳。

这是当我不存在么?

得病大师,你这样过分了啊!好歹我在地府里混得也是有头有脸,有鼻子有眼睛的,怎么着来了趟一禅寺我就成空气了?

我心里无限吐槽,眼巴巴看向了叶定稀。

那家伙关键时刻还是给力,一双柔情荡漾的眼睛飘来我这边,笑容宠溺而温和。

“小东倾,想不想知道谁在说谎?”

他语音着重的这个“谁”,我并没能意会出什么来,只觉得至少有一个观点他与得病大师一致,世间本无对错,公道自在人心。

“当然当然!”我的脑袋点豆似的动啊动。

本来对于一只烧鹅引发的血案,我是不太好奇的,不过被得病和叶定稀你来我往,暗藏玄机的交锋打了几个来回,我这会儿倒是真的很想知道究竟结果如谁所料。

毕竟我们三个的想法,各有各的道理。

等我们与得病一起重回禅房时,里面像是刚刚又打过一架。

几个木凳和桌子歪七扭八得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喝掉的茶汤撒了一地,茶杯也碎成几瓣,散落在胖和尚得老的身边。

那个胖和尚的衲衣都被扯破了,领口大敞,露出一片黑漆漆的胸毛,密密麻麻像是草丛,看来出家之前是个十分彪悍的人。

至于瘦竹竿也没好到哪去。

鼻青脸肿,裤管被扯破了半只,碎布耷拉在小腿上,露着满是疤痕的膝盖,胸前湿漉漉一片,应该是方才的茶水撒的。

“得死大师看来弱不禁风,身量不足得老大师一半宽,但竟然这么耐打,到现在还没分出个高下来。”

我偷偷附耳与叶定稀说道。

叶定稀揉揉我的长发,温热的手掌扫过我的耳垂,勾起一阵酥麻的热意,笑道:“所以说,看人不能看外表,听话不能听单道。”

“两位施主,请。”

得病突然回头,将我们引入禅房内。

房中。

得老和得死本来怒气高涨,一副不把对方打趴不罢休的气势,在看到去而复返的我们后,又双双拉下脸来。

“得病师兄,为何将外人带来!”

“是啊!我们寺院里的事,不需要外人插手!”

一致对外的时候,还是挺团结的嘛。

我暗暗好笑,看向得生大师,他倒是没做出什么反应,始终微闭双目,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本就不大的禅房,因为我们三个加入显得有些拥挤,我与叶定稀本就是外来者,自然是站在一边冷眼旁观为好。

得病和得生都是师兄,辈分相同,只是少了住持一职,论资排辈,他便走到得生身边站定不动,像是将最宽敞的位置留给两个当事人。

“你说,得病大师会怎么做?”我偷偷问道。

叶定稀扫了一眼四个和尚,道:“我若是他,就什么也不做,表明一下态度就可以了。”

态度?

我听得一知半解,扭头再次看向“战场”。

得老已经抢先发言:“得病师兄,你一向是寺里最公正的人,今天这件事,必须由你来给我评评理,我才是受害者!这个得死,他……他偷盗寺中财产,还反咬我一口!”

“放屁!”

得死叉腰怒喝,口水飞溅:“你个王八蛋还敢诬陷我!我咬死你信不信!”

第九十一章 到底谁偷了烧鹅

眼看着得老与得死又要打架,我真是没眼再看下去。

但就在这个时候,得病却一步上前,目光冷冷得扫过两人,最后落在得老身上,面无表情道:“刚才在外面,我与两位施主聊过,那位女施主说她相信你。”

不带这么玩的吧!

我暗自倒抽一口凉气,不自觉捏紧叶定稀的手。

刚才他说如果他是得病,就表明自己的态度站边,但没有想到得病这个白面和尚招呼也不打一声,竟然把我给拉下水去!

叶定稀反握我手,指尖轻轻摩挲着我的手背,像是在安抚我。

另一边,得老听到这话,眉眼一松,淤肿的脸上扬起得意的笑:“呵呵,我就说吧,即便是外人,那也是能看清是非的!女施主,你的眼光不错,我很看好你哦!”

我眉角连抽带跳,心中更是一阵无语。

一旁的瘦竹竿得死更是一蹦而起,唾沫横飞指着我大骂:“你肯定是和得老一伙的!”

天地良心。

我和一个胖和尚怎么一伙?吃肉的交情吗?

“得死,切莫妄言!”

闭目养神了老半天的得生轻飘飘开口。

得死一脸憋屈,却又很是不甘道:“这位女施主既不是寺中人,也不是俗世客,只不过来我们这儿逛一遭,就敢随便蹚一脚浑水,你能分得清谁是谁非吗!”

哎哟我的黑白无常崔珏老阎王哦!

瘦竹竿怎么开始嘲讽起我来了!

我笑了笑,道:“得死大师,这炮火本在你二人身上,不过听了得病大师一句话,你便认定我与得老一伙,我倒想问问你,你分清个中是非曲直了吗?”

早在地府时,老崔就时常教导我,鬼不犯我,我不犯鬼,鬼若犯我,一掌拍回!

果然,一听我这话,得死立即看向师兄那边,语气尖酸道:“我就说一个外来客,哪有多嘴寺院的心思,看来是得病师兄你有心袒护啊!”

“呸!”

得老再跳脚,讥笑道:“得病师兄一向是寺里的三不问,三不管,你现在居然说他不公正,那你倒是说说,这禅房里谁能说了算!”

“她!”

得死啪的指过来,瘦骨嶙峋的肩头一耸一动:“今天就让她来评评理!”

我?!

我再三确认,得死指着的方向的确是我无疑,才疑惑问道:“刚才不是不信我么?”

“别废话!”

得死神色难看,眼光却闪烁着精明,大声道:“你只管听我与得老辩论,谁是谁非,你给个痛快话就行!”

“我可提醒你啊!”得老连忙上前插话:“得死是寺里出了名的坏水肠子,你要是偏帮着他说话,就是得罪整个一禅寺!”

好大一口锅!

我看了看身边叶定稀一眼,他投来一个放心的眼神,我便笑呵呵道:“行啊,既然你俩都认下我这个公正人,那就让我来好好听一听,你俩到底谁偷了烧鹅。”

啪。

说完,我一屁股坐在唯一还没摔烂的木凳上,大大方方得迎上二人目光。

接下来,得老与得死两个和尚又分别将整件事阐述了一遍。

得老所说,从下山采办开始,去了何处,各买了些什么,花费多少,剩余多少,途径之地,事无巨细十分清楚。

直到他后来上山回来院里,走进厨房,又外出一趟,然后再回去,却发现其中一只烧鹅不见踪影。

再换得死,据他所说,他的确是亲眼看着得老上山,手中提着大包小包,并且飘着肉香,所以他是知道得老买肉回来。

但他从始至终也没有跟踪过得老,只是到了该生柴的时间,他才去了一趟柴房,然后得老马上冲进来指责他偷藏烧鹅的罪过。

乍一听来,各执一词,实在无法判断。

我便问道:“那只烧鹅呢?”

“还在柴房里!”得老得死异口同声。

看来,两人其实都不在乎那烧鹅的。

我又问道:“得老,你说进去厨房放下东西,然后又出去了一趟,是去做什么了?”

得老就笑起来:“你管我去做什么?总归不是去偷烧鹅的!”

我的眼神幽幽转到他胸前茂密之上,一语不发,场面竟一时冷了下来。

直到得生微微睁开眼缝,似梦非梦,似醒非醒道:“得老,女施主问话,你回答便是。”

听得住持开口,得老又拉下脸来。

“我去撒了泡尿!”

“去了哪里啊?”我又问。

“茅房!”

得老是将这两个字咬着说出来的,眼光很不友善得瞪我,像是在嫌弃我多嘴一问。

我听说他去了茅房,自然不好再追问下去,男女有别,即便是鬼,我也是讲矜持的女鬼。

一旁,瘦竹竿得死冷哼一声:“你说你去茅房,你就真的是去了啊!哼!我说你肯定没去!是不是你自己拿着烧鹅去柴房里藏着,没想到被我给发现了!”

“放屁!”

得老怒喷道:“我要藏烧鹅,干嘛藏去柴房!”

也是哦。

如果得老想要藏 独食,大可藏去他的住处,为何要放到柴房这么危险的地方,只有得死每天都要去柴房取柴生火,他放在柴房里会比较安全一点。

可……得老为什么要去柴房里找烧鹅呢?

我从前在地府里,也就为大家发发月俸,这种予人公正的事情还是头一回做,多有顾虑,思绪也越来越乱。

另外一边一坐一站的得生和得病,各自闭目凝神,手中佛珠有节奏得快速拨动,动作竟出奇得一致,尤其是得生,脸上淡定从容,不急不躁,满满都是耐心啊。

“叶定稀,你听出来什么了吗?”

无奈,我只能用求助的眼神去问他。

叶定稀弯下腰来,线条明朗的下颌轻轻靠近我耳侧,带着些许温热的声音一个一个穿入我的耳中。

好一会儿,他才起身站定。

我呆呆得看他一眼,仿佛有点不敢相信,却又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听错了。

他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左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动作轻微,几乎不易察觉,但却很不小心得被得老和得死两人看在了眼中。

“喂,你俩商量好了没有!谁是谁非,快给个痛快话啊!”得死插着腰道。

得老也接话:“对!赶紧说!到底谁偷了烧鹅!”

第九十二章 那孩子叫云间

我心中叹了口气,视线不自觉得偏向了得老那边,正欲开口,却感觉肩头一阵紧张传来。

咦?

叶定稀的手分明任何动作,为什么会有奇怪的紧张感?

我不动声色,再将视线转向得死,却迟迟没等到那种感觉传来。

“那个……”

我仿佛心中有数,站起身略微沉思,分外严肃道:“大家听我说句公道话啊。”

“快说!”得老得死再次异口同声。

我飞快扫了一眼,得病也睁开了眼睛,只是并未看向我,视线依旧停在叶定稀那边。

至于得生大师……

他是不是睡着了?

我忍不住心中吐槽,视线又慢慢转向得老和得死。

“这件事情,被冤枉的,是……得死!”

这话一说出来,场面霎时两边倒,得死自是一阵大笑,兴高采烈得直夸我有头脑。

得老气得脸色铁青,一双馒头大拳握得紧紧,撸起袖子的胳膊上青筋蹦起,很是不满的啐了一口。

“呸!墙头草,两边倒!你说的话,不足为信!”

我听出他嘲讽的意思,无可奈何得摇摇头:“非也,非也。”

“你说他被冤枉,可有证据!”得老手指向得死,气得指尖发抖。

我又摇摇头:“没有。”

“你!!!”

得老头顶差点生出烟来,满身肥肉涨得发紧,俨然一副彪形大汉杵在我面前,大有一副老鹰与小鸡的既视感。

我梗着脖子,冷脸道:“怎么,不想听听我为何说得死才是冤枉的?”

若得老现在敢拍拍胸毛说不想听,那他便是坐实了设计冤枉得死的罪名,这一点,我想得通,他自然也想得通。

得老咬咬牙,“你说!”

“这个烧鹅嘛……”

我目光透过窗边,看向柴房的方向,慢悠悠踱步道:“你们俩争争吵吵,打打闹闹这么久,却没有人去管过柴房里那只烧鹅,也就证明你不在意,得死大师也不在意,既然他并不在意那烧鹅,有为何要私藏呢?所以,从动机来看,得死大师并无太大可能。”

“再接着说啊……”

我眼看得老张嘴要说话,便赶紧抢先道:”得死大师若是真的想要吃烧鹅,他还有做饭的机会,那时厨房里也没人监视他,他想藏想吃想偷,随心所欲,何必要赶在你去撒尿的时机去偷呢?”

“他等不及!”得老黑着脸,总算憋出一句话来。

我摇摇头,反倒通过他的反应,更印证了心中所想:“撒尿拉屎这种行为,没有预设,一般都是根据身体反应来行动,所以你突然走出厨房去撒尿这件事,得死大师是不知道的,就算他一直尾随你,亲眼看着你出了厨房,也并不知道你去做什么,他还得跟随你去茅房,才知道你是去撒尿,等到那个时候他要去偷烧鹅,却是来不及了。”

“另外啊,从这个预设来看,你又有两点无法说明白,第一,你是寺院里的僧人,自然很清楚得死大师每日取柴生活的时间规律,所以如果你把烧鹅放在柴房,人赃并获是极有可能的,再则,你若是去茅房回来,发现烧鹅丢了,为什么会第一时间去柴房呢?也就是说,你应该是一早就知道,烧鹅就在柴房里。”

听我这么一说,瘦竹竿得死立即冲过来,指着得老鼻子大骂:“好你个坏心肠的东西啊!竟然敢阴老子!还好老子聪明,我说你怎么今日这么大架势下山,回来路上还故意从我住处经过!一早就算计上我了,哼!!!”

“呸!”

胖和尚得老恼羞成怒,喝道:“还不是因为你昨日故意在我门前洒水,害得我摔了一个大跟头!你说,那水是不是你撒的!”

“我呸!谁撒谁孙子!”

“我呸呸!谁没撒谁孙子!!”

“我呸呸呸!!你自己摔跟头赖我头上,还敢用烧鹅栽赃我!要不是这个女施主有点脑子,我今日我还真要被你泼了满身屎尿!”

呃?!

我怎么听着,一点也没有夸我的意思?

身边,叶定稀不知何时走过来,轻轻握住我的手,看向得生大师道:“事情既然已经解决了,是不是也该给个机会,让我们夫妇与大师坐下来好好说话了?”

“可。”

得生缓缓睁开眼睛。

一刻钟之后。

另一间完全一模一样格局和摆设的禅房中。

送茶小和尚递上两盏清茶,一杯推在叶定稀手边,另一杯推到我这边,却只是估摸着停在了一个位置。

刚才他在那间禅房外偷偷目睹了全过程,眼睁睁看着师傅和三位师叔还有一位男施主对着空气说话,就算脑子再迟钝也已经明白多了一个“人”是他所不能看见的。

而且,好像还因为那个“人”,得老和得死师叔的矛盾很快就被解开一个答案。

此时得病师叔正带着得老和得死两位师叔去戒律室领罚,留下师父和男施主,还有那位看不见施主一同说话。

小和尚抱着托盘走出去之后,我与叶定稀眼神交流了一下,便听得他开门见山得问道:“得生大师,敢问数月前,您是否带着寺中僧人去过京市地产大亨梁文杰的别墅?”

“是。”

得生面无表情,手中佛珠不紧不慢得拨动。

叶定稀再问:“请问,去时都有哪几位大师?”

“今日所见,都去了。”得生回答。

呃?

难道这一禅寺统共也就五个和尚吗?

“大师,您是说……得病得老得死还有刚才送茶的小和尚,您与他们一起去了梁文杰家里诵经超度吗?”我问道。

得生看向我,微微一笑:“那孩子叫云间。”

原来小和尚叫云间,还真是个诗情画意的好名字。

“大师,请恕我直言。”

叶定稀变得严肃道:“梁文杰家中设有一处神龛,下方暗格里藏着我一个老友的珍爱之物,只是在您与几位大师离去后,暗格却空了,所以我与妻子今日才会上山问清来龙去脉。”

说实话,起先叶定稀说起暗格里的东西丢了,是与寺院里和尚有关时,我是不愿相信的,毕竟僧人多是无欲无求,跳脱俗世的修行者。

但今日见到那么多稀奇事,还有得老和得死这两个和尚,我又十分肯定暗格里的东西失踪,一定与一禅寺有关!

第九十三章 你迷路了吗?

“施主的意思是,那位故去的梁施主家中丢失之物,是我寺中僧人所偷盗?”

得生手间停下动作,眼神清亮而直白得看过来。

叶定稀随意笑了笑:“大师,事情尚无定论,如得老与得死大师今日的矛盾一样,只是有些表面现象,是看不出来任何定论的。”

“哦?”

得生笑得眼睛眯起来:“那叶施主可有怀疑的对象?”

我在一旁听着,怎么隐约觉得得生大师很是古怪,好像并没有在意自己的师弟和徒弟被怀疑,反倒很有兴趣追问叶定稀怀疑偷走东西的人是谁。

那一刻,叶定稀的眼中同样有一抹流光飞快闪过。

“我与妻子来寺中不过半日,虽然是带着疑问来的,但很惭愧,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头绪。”

叶定稀的回答滴水不漏。

得生微微颔首,道:“便是如此,那两位施主今夜就在寺中住下吧。”

呃?

“可以留宿吗?”我不禁问道。

得生笑得眼角出现鱼尾褶皱:“有何不可,寺中清净简陋,二位施主还请将就。”

“既然如此,多谢得生大师礼待。”

叶定稀起身,还以合十礼。

从禅房中出来,我心中仍是一团雾水。

“你说,得生大师突然让我们留宿,是不是默许我们在几个僧人之间调查骆老头东西的去向啊?”

“或许吧。”

叶定稀有些心不在焉。

我并未发觉,依旧自顾自喃喃道:“那你说,谁最有可能拿走那东西呢?得老吗?还是得死?”

“为什么会是他们两个?”

叶定稀突然笑了。

我挠挠头,疑惑问道:“他们俩今天的争斗你也看见啦,哪里有个和尚该有的样子,寺院里的和尚也不多,真要怀疑,也怀疑不到得病和得生两位身上去吧?”

“为什么不能是得病?”叶定稀眼光定定得看着我。

颜值。

我能这么回答吗?我不能啊!

脑子里思绪略微一转,我便开口道:“你还记得来时,得病大师独自一人在前殿诵经的样子吗?他看起来无欲无求,后来从他对师兄弟的态度也能看出来,他是一个孑然一身的和尚,这样的人,怎么会去打世间俗物的主意?”

“谁告诉你,暗格里的东西是世间俗物?”叶定稀嘴角含笑。

我脑子顿时更蒙了。

“难道不是?那是什么?你知道?”

“如果知道,也就不用来这一趟了。”叶定稀轻轻叹息一声,目光远远眺望西边的奎星阁,良久,才道:“或许这一夜过后,我们就可以知道了。”

“你和得病大师见面之后,总会说一些晦涩难懂的话,我听来一知半解,越听越糊涂!”

我忍不住吐槽他,手指捏着在他胳膊肘上用力掐了一下。

往日里,我是不会这般与叶定稀撒娇的,只是不知今日为何,我愈发喜欢与他亲近。

他的手顺着我长发滑落至肩膀停留,替我整理刚刚戴好的围巾,笑道:“我几次问你,是否愿意来人间生活,你总不答应,现在来人间逛了逛,可有改变想法?”

又来了。

我翻了个白眼。

“人间千红万艳,太过灿烂,我还是喜欢地府,一年四季十二时节,永远都是那一种样子,简单。”

“罢了。”

叶定稀无奈得摇摇头:“总归是你去哪,我去哪,天上地下,也没什么区别。”

我心里甜滋滋的,仿佛有一个小小的蜂蜜罐子,从前空荡荡的,如今却盛着大半罐的蜜糖,即便不尝那滋味,也知道有多么香甜。

到了下午,寺中几乎再无香客进出。

我与叶定稀吃过午饭,各自分开,他去找得生大师下棋,我便独自去院子里晃悠消食。

一禅寺真不是个规格严谨的寺院,占地小,除了山门、前殿和偏殿、再无其他供给香客朝拜的地方,甚至没有一座钟楼鼓楼。

我在巴掌大点的后院里转了一圈,满肚子的烧鹅烧鸡一点也没有消化,索性又走出了前殿,在山顶上溜达起来。

不多时,我便走到一处羊肠小道上,弯弯绕绕得走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迷路了。

“喂!有没有人呐!”

我呼喊四周,这大雪深山里,连声鸟叫也没有。

这可怎么办?

我顿时心慌起来,叶定稀突然说去和得生大师下棋,鬼知道他要下到什么时候!

况且,山里多野兽,它们饿了这么久,万一看到我,连个鬼也不放过怎么办!

还有……

这厢我正在胡思乱想,突然瞥见左前方一颗树后面冒出来的小脑袋。

“施主,你迷路了吗?”

小和尚云间看不到我,目光有些偏离,但不妨碍他与我对话。

我满脸兴奋得点点头,又想起他看不见自己,便道:“对,我迷路了!你能带我回一禅寺吗?”

“可以。”

云间从树后面走出来,一身偏大的衲衣落着好些补丁,袖子挽着好几圈,松垮垮得耷拉在手臂上,光溜溜的小脑袋就像是一颗糯米团子,极是可爱。

要比起得病来说,我还是更喜欢云间的秀气。

他就像是晴空之下的一朵浮云,洁净无瑕,轻盈而自在,小小的孩子眼神里映着天,映着雪,映着树影和云雾,仿佛一眼便能看进他的心里。

这样的眼神,我从前在小日小夜,还有大白侄儿的眼睛里才能看见,自然感觉十分亲近。

“你叫云间,对吗?”我问道。

云间点点头,双手背在身后,站得直挺挺的,很是乖巧的样子:“施主,还不知该怎么称呼你。”

来了一禅寺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问我如何称呼。

从见到得生和得病,再到得老和得死,他们全部称我为女施主,甚至根本不在意我究竟姓甚名谁,只道我是个俗世客。

只有云间这个小可爱,他问我了。

“你真有趣。”

我走过去,手指捏了捏他的小脸蛋,“你听好哦,我叫向东倾,你可以叫我东倾……姐姐。”

姑姑听得多了,在人间换换口味也是好的。

“东倾姐姐。”

云间甜甜一笑,沾着泥渍的手却不自觉摸了摸方才被我捏住的脸蛋。

第九十四章 四角对立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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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萝卜太好吃了!

等我将得老与得死的来历,还有生老病死四个和尚奇怪的对立关系,逐一告诉叶定稀之后,才看到他神情略显严肃得点了点头。

“按照你这么说,这间寺庙里还真是存在很多疑点。”

“是啊是啊!”

我眨眨眼道:“你看啊,生老病死四个和尚,分明是师兄弟却并不在意彼此,而云生呢,明明是得生大师收养的孩子,却与得病关系最为亲近,尤其是那个得生大师啊……他是一禅寺的住持,为何却只在意奎星阁呢?”

叶定稀站定,目光远眺西面那座偏殿,此时夕阳西下,一轮橙光从厚厚的云层中穿过,笼罩着整座奎星阁,仿佛为它披上了一层金缕纱衣。

“现在还能看到紫光吗?”他突然问我。

我凝目望去,点点头:“嗯,那紫光虽然淡薄,但徐徐不绝。”

“对了,下午你不是与得生大师下棋吗?可有收获?”我又问道。

叶定稀淡淡一笑:“没有。”

咕噜噜。

我的肚子很不合时宜得叫了一声。

“饿了?”那家伙嘴角憋着一抹笑意。

我素日里在他面前也没什么淑女形象,自然也不必扭捏,点点头道:“对啊,你可知什么时候开饭?”

“寺院里过午不食。”

呃?!!!

我直瞪瞪得看着他,只觉得寒风凌乱。

“你怎么不早说!”

虽说我是地府女鬼,但好不容易来一趟人间,也不想饿着肚子回去,寺院里的规矩过午不食,但我也不是和尚,吃个饭应该也不算破坏规矩吧?

一路上,我碎碎念着,与叶定稀一起走到了后院最深处的厨房。

还没走到门前,就看见一缕轻烟从烟囱里袅袅上升,虚掩的木门内,只有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在转着圈儿得忙碌着。

吱~嘎~

我推开门,便看到云间那孩子蹲在灶台前,脸上还有两抹柴灰,看来有趣。

“你在煮汤吗?”

云间看到叶定稀,又听到我的声音,便起身点点头,“两位施主,可是饿了?”

孩子真是贴心小棉袄啊。

我默默感动了一把,道:“是啊,我不知道你们寺里的规矩,所以……”

“寺里从未有过香客留宿,准备的吃食也不够……还请两位施主见谅,方才是得病师叔吩咐我来做些萝卜汤,好给两位施主充饥之用。”

得病?

我与叶定稀对视一眼。

另一边,大约是时间到了,云间费力得揭开锅盖,一阵香气扑鼻而来。

“这香味,是萝卜汤?”我问道。

云间点点头:“今日来不及去挖野菜,所以汤里只有萝卜……”

“香,太香了!”

我忍不住深吸几大口,感觉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引出来了。

叶定稀哭笑不得似的拍了拍我的脑袋,“出息。”

他在笑。

我撇撇嘴,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故意先一步走到云间身边,探头打量大锅里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汤。

白胖的萝卜被切成大块,在水里横七竖八得躺着,像是泡温泉似的,香气中带着些丝丝清甜,仿佛比中午的烧鸡烧鹅还要吸引人。

“这就是你说的,后山里的萝卜?”我指着锅问道。

云间害羞得点头:“是啊,这些日子大雪封山,我走不了太远的地方,好在那片土地的萝卜很多。”

“良田出好苗。”

我不禁赞叹道:“那块地方肯定是风水宝地,才能长得出这么好的萝卜!”

噗嗤。

叶定稀笑出声来。

因为只有我们两个外来客吃饭,索性就没有去斋堂,厨房里地方虽小,却摆着一张小木桌,刚好够让我们三个坐下。

云间寻来两个大碗,盛了满满两碗萝卜汤端来给我们,然后又寻了个小瓷碗,将剩下一点汤水盛给了自己。

“这怎么行?”

我看着他端来的清汤水,道:“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喝点汤汤水水哪里够营养的!”

说着,我将碗里几块最大的萝卜分给他。

云间眼看着那筷子虚空晃来晃去,几块萝卜已经落入自己碗中,连忙摆手:“施主不可,不可啊!我只是……怕浪费,所以想将汤水喝了,寺里规矩,过午不食。”

“那是对大人的,小孩子如果从小营养不良,会长不高,长不大的。”

我拉着他坐下,将那小碗推到他面前,“快吃吧,我不会告诉你师父,还有得病大师的。”

“可是……”

云间依旧摇头:“佛祖在上,云间不能撒谎。”

“这……”

我看向叶定稀。

他摇摇头,拍了拍云间的小脑袋:“孩子虽小,也该尊重他的想法。”

好吧。

我默默点头,等云间将碗里的萝卜重新放回我的碗里,捧起那碗清汤来,我才看见他又露出几颗小白牙。

热乎乎的汤下肚,满身的冷意瞬间便被驱散,那萝卜的滋味更是我从未感受过的鲜美清甜。

“这萝卜……太好吃了!!!”

我张着嘴,因为太烫而呼噜呼噜得吹气,却又舍不得将萝卜吐出来。

叶定稀望着我笑:“傻瓜,没人跟你抢,慢一点!”

一旁,云间也笑。

我好不容易才将一口萝卜吃下去,舔着嘴问道:“云间,你那还有萝卜吗?我想带一下回地府去!”

话音未落,云间脸色一僵。

呃……

你看,这做人做鬼啊,总逃不过一个口不择言的时候。

“咳咳,那个……这个……”

我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开口。

对面的叶定稀已经放下筷子,目光冷静得看着云间问:“可感到不舒服,或者是害怕?”

云间垂眸,良久,摇摇头。

“我虽看不见东倾姐姐,但却并不感到害怕,方才她说起地府……只因云间年幼,并不懂得太多,所以一时有些惊吓。”

我心中惭愧,出声道:“云间啊,姐姐不是故意的,一时得意忘形才……”

“东倾姐姐,世间六道,各有存在,云间肉眼凡胎,能认识姐姐,也是造化所示呢。”云间安慰道。

“云间很懂事。”

叶定稀重新拿起了筷子,将碗中的两块萝卜夹进我的碗里。

我点点头,心里虽然闷闷的,却也不好再纠结这个话题,只能默默得吃萝卜。

等一碗汤喝的精光,我与叶定稀收拾残局,准备离去时,云间又匆匆忙忙追出来。

“东倾姐姐!”

他叫住我:“明日过堂,我再给你准备萝卜汤可好?”

第九十六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从厨房离开,我与叶定稀慢慢散着步朝寮房走去。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云间那孩子很亲近。”

叶定稀就笑道:“因为他给你煮萝卜汤?”

“不是啦!”

我顶了顶他的胳膊肘,认真道:“见他第一眼,我就觉得亲近,现在这会儿总感觉有些熟悉,好像是一种……前世的缘分!”

“你和云间?!”

叶定稀眉梢一挑,神情有些古怪:“小东倾,为夫是不是该给你科普一下现世的未成年人保护法。”

我顿时愣住。

“大哥,你看我哪一点像禽兽了?”

回到寮房,我依旧冷落那家伙,摆着傲娇小媳妇的姿态。

叶定稀后一步脚进来,伸手关上房门的瞬间,另一只手已经将我捞着压在了门边的墙上。

冰冷的墙面,刺得我后背一凉,下意识钻进他的怀里。

他眼角藏着的笑意闪烁成星星。

“你,你放开我!”

我吸着他身上传来的温热香气,心口一阵浮躁。

他的手拦着我一边去路,另一只手不急不慢得摸着我的耳垂。

“这么凉。”他笑。

我撑着胳膊抵住他胸前,低着头:“我们做鬼的,哪个不是透心凉!”

“呵呵。”

他又笑,低头亲过来,我想躲开,却被他的手捧住脸颊。

那是一种无法描绘的温柔与缱绻。

我在地府时,也不是没有被叶定稀亲过嘴,他一向无所顾忌,做人做猫,想亲便亲。

有时候我会下意识闪躲,但偶尔也会被他扑个正好。

说实话,身为女鬼,我还是挺享受的,叶定稀很会照顾我,力度适中,辗转有度。

但这一次好像又不太一样。

缠绵,腻歪。

长长的一吻结束,我已经被叶定稀整个搂在怀里,双手搭着他的肩膀,鬼腿软得像是踩在棉花上。

叶定稀的眼睛里,藏着笑,还有一些别的奇怪的情绪,深沉的,克制的,暗涌波动。

我揉了揉带着些许困意,湿漉漉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

“我困了……”

他笑:“是我的技术不够好吗?”

“不是啦……”我不好意思得推了推他,又想起亲嘴前的事情,故意板起脸来:“我还生气呢!”

“很久以前,有人告诉我,吵架了亲回来就对了。”

“哦?”

我眨眨眼,问道:“谁说的?”

“以后告诉你。”他屈指刮了刮我的鼻尖,顺势搂住我的肩膀,将我带着到了桌旁。

我扫了一眼,桌面上摆着两盒棋子和棋盘。

“你想和我下棋?”

“今夜不能早睡,山中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我只找来这棋。”

他摆出一副“我真的尽力了”的无奈表情。

我心思一动,也没追问为何不能早睡,挑了一盒棋子先坐下,眼神指着对面座位。

“来吧!”

叶定稀依言坐下,揭开棋盒的盖子,问道:“会吗?”

“当然!”

我成竹在胸,甚至有些轻佻得扬起下巴。

“好,我让你三子。”叶定稀笑道。

这是看不起我的棋艺啊!

我瞪他一眼,开口便道:“不许反悔!”

吧嗒!

我抢在他说话前落下一颗黑子,占角开局。

叶定稀笑着摇摇头,看着我的眼神里半是无奈,半是宠溺。

“若是输了,可有什么惩罚?”他故意问道。

“唔……”

我紧锁眉头,思考良久才道:“你若输了,明天带我去挖萝卜!”

那萝卜,真好吃啊……

叶定稀脸色一顿,哭笑不得答应道:“好。”

他捻出一颗白子,正要找个低位落下,便见我的手横空挡住。

“等一下!”

“呃?”

“不是让我三子吗?!”

我强势落子,紧连着第一子的旁边放下一颗黑棋。

叶定稀悬在半空的手抖了抖,眼睛直瞪瞪得看着相连成两颗的黑子,问道:“媳妇儿,你这是……”

“五子棋啊!”

我白他一眼:“你不会?”

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我已经放下手中藏着的第三颗黑子,然后撤手示意。

“该你了。”

叶定稀深吸一口凉气,眼睛里亮晶晶的,表情却又极为古怪,仿佛一个茶壶费劲巴拉得倒饺子,他唇线抿了又抿,到底没憋出一个字来。

吧嗒。

我看他在黑子一端落下一颗白子,堵住我五星连珠的一段,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家伙,是个高手啊!

往常我在地府里,老崔经常与我下棋,可他很少来堵我的黑子,技术不行,多半都是我赢的。

我神情微微有些凝重,捻着一颗黑子迟疑不落。

叶定稀噗嗤一笑,“算了,你赢了。”

他心道:反正一开始也没打算赢自个儿媳妇儿,否则为什么连问也不问她输了该当如何呢?

“你认输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点点头,轻吁一口气,勉励道:“别气馁,以后有空我教你。”

“好啊。”

他一脸笑意得点头。

这下棋算是叶定稀能找到的唯一乐子,不过一局结束后,我俩只剩下大眼瞪小眼。

我忽然想起上午时,在禅房里眼看得老和得死斗嘴,叶定稀附在我耳边说话的事情,便问道:“那时,你到底在我耳边说了什么啊?”

在禅房里每一个人看来,叶定稀当时的确与我说了很多话,好像是在正儿八经得分析孰是孰非。

不过只有我知道,那家伙根本扯了一堆有的没的,除了“的得地”,没有一个字与一禅寺和和尚有关的。

“那是一首歌。”

叶定稀回答道。

“歌?”

“嗯,最近发布了一首新歌,反响还不错,这一周上了新歌榜单,是我亲自作词作曲的作品。”

我若有所思得点点头。

难怪听起来还挺押韵的。

“你不是演员么?怎么又成歌手了?”我问道。

“养媳妇成本高啊。”

那家伙一本正经得胡说八道:“我得多赚点钱,才能让你过得舒服。”

我斜眼睨他,一副“我信你才有鬼”的表情。

“怎么舒服?多买些元宝蜡烛香烧给我吗?”

噗嗤。

叶定稀笑出声来:“要说冷笑话,你们做鬼的,还是当仍不让的。”

我哼了一声,端起刚才他推过来的茶喝下一口,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叶定稀!我知道这味道为何熟悉了!”

第九十七章 奎星阁起火

“哦?”

叶定稀看向我手中的茶盏。

我仔细再品了品那滋味,很确定道:“没错了,这茶我在甄姐姐那儿喝到过,味道一模一样!”

“游神殿?”叶定稀蹙起眉头来。

我用力点点头:“是的,甄姐姐说这茶是小夜那娃子从人间带回去的,你说会不会那么巧合……”

话到一半,门外突然传来惊呼声。

“不好了!奎星阁起火了!!!”

“怎么会起火?”

我腾地一下站起来。

叶定稀神色难看,拉着我道:“走,去看看!”

山中的夜,天地万籁,这一场火来得蹊跷却凶猛,不过片刻,火光已经吞没了整座奎星阁,橙红的火舌摇曳着往天空延伸,噼里啪啦的木材燃烧声隔着老远便能听得一清二楚。

“快!去把寺里的水都搬过来!!!”

得生站在火势最近的地方,急得瞪眼跳脚,但寺院里统共也就那么几个和尚,他的急显得很徒劳。

另一边,得老用一架板车拉来几个大水桶,桶里装着雪和水。

“得死呢?!那家伙又躲哪里去了!该死的东西!”他一边咒骂,一边提着两个大桶冲进火里。

得病和云间也赶了过来,各自端着个木盆,里面都是未融化的雪。

天寒地冻,山顶却风势很大,这场火若蔓延下去,只怕明天的第一缕阳光跃上山头时,一禅寺已经化为乌有。

我与叶定稀赶到的时候,看着几个和尚跑来跑去得救火,却唯独不见了得死的身影。

“我们也去帮忙吧!”我指着板车上的大桶。

叶定稀点点头,从车上提起两个装着水的桶往奎星阁快步走去。

我抱着一个木桶追在后面。

急得满头大汗的得生看到我们,立即上前。

“叶施主,这奎星阁里藏着你要的东西,若真的烧毁,只怕连那东西也会烧没了!”

“大师你……”

叶定稀惊疑不定得打量他。

“事出紧急,贫僧来不及解释……但这一切,一切……都是得死!是他盗走了梁施主神龛下暗格里的东西!还藏在了奎星阁里,今晚这场大火,他想毁灭证据!”得生咬着牙愤愤道。

我听来只觉奇怪,得死偷了东西,我们并不知道,大可趁夜取走放在别处就是,为何要毁掉呢?

叶定稀只是停顿了几秒,便问道:“大师希望我们怎么做?”

“若叶施主想要找回那东西,怕是得自己进去找一找”

得生指着火势最凶猛的入口,略显浑浊的眼瞳中一片橙红。

“贫僧只有一个请求,你们进去后,先找到奎木星君金身下压着的一截枯神木,将它一起带出来!”

“枯神木?”

我有些不明所以,问道:“那是什么?”

“是……一禅寺的镇寺之宝!”

得生郑重其事。

我与叶定稀对视一眼。

心道:这和尚很是奇怪了,若奎木星君的金身下有一禅寺的大宝贝,他为何不自己冲进去取呢?

这种时候,告诉我们要找的东西就在火场里,不就是想要让我们进去吗?

他到底是什么目的?

我还没想明白,叶定稀已经作出决定。

“好,我进去!”

我赶忙将他拉住:“你不能去!这么大的火,你全身上下哪里不怕烧的?”

叶定稀沉下脸来。

“骆老头的东西,的确在里面。”

他这话刚一说出口,便有得生眼光一闪。

我心中难安,闷闷地道:“就算在里面,你也不能进去!”

虽说我与叶定稀时常待在地府,但今夜我也不愿见着他被黑白无常给勾回去,那不一样。

叶定稀自然明白我担心什么,握着我的手道:“你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他曾经说过,若非为我,任何事情,绝不会在没有把握时出手。

我自然相信的,但眼前火光冲天,热浪激荡,稍稍靠近奎星阁一些,我都能闻到死亡的气息,叶定稀再有本事,血是血,肉是肉,还能不怕烧的?

“你若真想要拿东西,我帮你去取回来!”我开口道。

叶定稀手指顿然一紧,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得生走上前来。

“女施主若是愿意进去,那是最好不过,叶施主到底是肉骨凡胎,火场里实在危险。”

“知道危险,你还让他去?”我冷眼瞪过去。

得生讪讪转开视线。

这次的大火很古怪,他身为寺院住持,看起来虽然急切万分,但却又好像根本没有在意奎星阁会烧毁成什么样子,还有那里面的镇寺之宝,他是真的在意吗?

“东倾,别闹。”

叶定稀捏了捏我的手心,刻意压低了声音。

“放心,我心中有数。”

咚!

熊熊燃烧的火焰中传来重物砸下的声音,干柴烈火的碰撞愈加激烈。

我眼睁睁看着叶定稀披上一件浸透的粗布衲衣,冲进了奎星阁里,一动也不敢动,手指攥紧,掌心也跟着麻木了。

一旁,得老蹲坐在板车上喘着粗气。

得病和云间脸色惨白,头顶满是大汗,却还是咬紧牙关搬运着雪水来灭火。

唯有得生,与我站在相隔几步之外的地方,静静得看着那团火焰,他的余光里极快略过一抹冷意。

“得老,再去搬点水过来!”

得生突然走向我身边,眼神却是看着得老的方向。

“师兄,寺里哪还有水!”得老埋怨道。

深山之中,虽然通了水电,但近日大雪封山,水电早就断了些时日,存下的水都是收集的冰雪所化,现在也用得见了底。

“那就去想办法!”

得生一声冷喝,脸色沉得难看。

他的模样,与我初见时很不相同,就好像变了一个人,浑身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戾气。

得老骂骂咧咧得推着板车走了。

一旁,得病和云间还在奋力搬运着木盆,得老走上前,指挥道:“你们俩,去帮帮得老,那家伙素来懒惰,谁知道他是去做什么的!”

“师父,我去找得老师叔,让得病师叔留在这帮忙吧!”小和尚云间自告奋勇。

得老瞪他一眼道:“你?你能做什么?让你师叔带你一起去!”

得病喘着气,一滴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到修长白皙的颈部,他眼神淡淡得看了我这边一眼,似是在犹豫,不过也只是两三秒。

他低头对云间道:“走吧。”

第九十八章 为什么要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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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小皮鞭啪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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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得到信仰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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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那边有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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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小倾倾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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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他真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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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应该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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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大约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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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庙小妖风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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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东倾姑姑要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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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你是魔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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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猫科动物请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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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请停止散发你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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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笔试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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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这么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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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魔王爆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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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块头还挺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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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你再哭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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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深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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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深渊2(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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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深渊3(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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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深渊4(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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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好心疼有木有(第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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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起讨厌大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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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面试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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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可考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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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心里都有一杆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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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身在福中不知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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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求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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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的三十种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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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古怪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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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枉死城里的女孩(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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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超越生死的存在(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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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这里也是死路(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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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给过几次机会(第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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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念不息(第五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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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最大的消遣(第六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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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比某亲戚还准!(第七更)

想来是他趁我们不注意时,故意给梁文杰留下一丝半星的意识,否则怎么都一年过去了,这家伙还能开口说话呢。

“你啊,只能怨怪自己,好好做人的时候,行善积德难道不好吗?那些人间的猫猫狗狗多可爱,你为了一己私欲虐杀它们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天呐!”

“姑姑呕……我错……饶我……”

我皱了皱眉,“这一年我时常来找你,你就一点也没察觉出来吗?眼下我与你一样都是戴罪之身,都被困在这无间地狱里,否则,我放着外面花天酒地的日子不过,非得来与你东扯西聊?”

“呜呜呕”

那家伙又吐了。

哎,说多无趣。

我起身揭下墙上的鬼符,那一面化开一个门洞的墙面在我离去后自行融合,恢复如初,隔着一堵厚厚的水泥墙,我还能听到里面的哭嚎和干呕声。

手中的鬼符,是老崔将我送来无间地狱时塞给我的。

入无间地狱者,身无旁物,不能夹带私藏,可老崔到底于心不忍,将这一张薄薄的纸片塞在我手心里,至于守门的几个鬼差,大约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鬼符就像是个谜,有很多用途,这一年来我解锁了不下十几种方法,十分方便。

比如挖坑时,我将它黏在木棍上,几棍子杵下去,坑洞就被震开了,毫不费力就能挖出一个横躺着都嫌太宽敞的大土坑出来。

因为这异能,还惹得河对岸的黑块头看了我好久好久。

再比如,任何封闭的房子,用这鬼符黏上去,多半也就能打开一道门,就像是方才我去梁文杰的地下室时所用。

另外还有一些其他的用处,什么黏在身上,防尘除臭,黏在头上,换个发型,黏在石头上,硬邦邦的石面也能变得软乎这一类,就略过不提了。

总之,老崔是给了个好宝贝的。

我仔细将鬼符折叠收入怀中,想起老崔,不免一声长叹。

他送我来时,简单提了提人间的事情,好像是正捉拿几个恶灵,但因为当时顾忌被挟持的生者,攻守不济,导致自己也受了伤,所以赶回地府时显得那般狼狈仓促。

我也问起恶灵的事情,老崔却不愿透露太多,只嘱咐我既然进了无间地狱,就好好的修身养性,旁的心思,别再多生。

修身养性?

我苦笑着仰头望那昏黑的天空和黑雾。

总说是修仙修道者要修身养性,而且都要找一个灵气充分,仙韵

盎然的深山老林之中,吸纳天地灵气,吞吐日月精华,让自身的灵与体得到升华,这才叫修身养性。

我在无间地狱里,能修养个啥?

从水泥房离开后,我漫无目的得闲逛了一会儿,到处都是颓败、破落的样子,路过那个嚼舌头老婆婆时,我还与她打了个招呼,可惜仍旧没有回应。

只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我竟这般耐不住寂寞,真不知从前那六百年我是如何虚度过来的,难怪钟大人要看我不顺眼了。

正当我走得百无聊赖,准备寻个大石头睡上一觉时,却又突然听得山岭中传来了叫声。

嗷呜嗷呜嗷呜嗷呜

每到阴月十五,这家伙总是要这样叫上半个时辰。

我掐指一算,今儿个当真是阴月的一月十五,照说,应该是人间的元宵节了。

往年每到这个时候,泥卢都的小兔会给我们大伙儿做元宵吃,小白面团子糯糯的,糍糍的,中间的黑芝麻馅儿很香,很甜,热乎乎的时候咬上一口,那黑色的浆汁爆出来,总能跳到我的鼻尖上,惹得老崔指着我鼻子哈哈大笑。

回忆很甜,西南风却很凉。

我在无间地狱整整喝了一年的西南风,口腹之欲,被消磨得十分淡薄了。

嗷呜

黑块头又开始叫了。

我辗转几个来回,实在不能成眠,只好起身朝着黑河方向爬回去。

过了一会儿。

“喂,差不多得了啊,每个月这样叫一回,你比现世女孩们的某亲戚还准!”

“嗷呜嗷呜”

那家伙望着天,叫得好似有些痛苦。

“你还好吧?”

我突然有些担心他。

毕竟,无间地狱里,除了梁文杰之外,能陪着我消磨时光的也就只剩下这黑乎乎的大块头了。

“嗷呜呜”

那大块头又叫了一声,突然倒在地上,很难受似的满地打滚,虽然隔着一条河,我还是能听到他喉咙里不断发出的咕噜声,像是什么东西要从嗓子眼里冲出来。

“你,你等一下啊,我过去帮帮你!”

我一下着急了,左右张望着怎么才能过去,却忘了这一年来我曾几次三番想过河去找他聊天,奈何不得其路。

这河岸边最长的棍子便是我的打捞工具,能够得着个啥?

嗷卡卡

大块头像是被卡住了嗓子,扭来扭去,身上的草皮

毯子滚得满是黑泥。

该怎么办?

我挠挠后脑勺,寻思着就算去找枯枝搭船,那也来不及,倒还不如游过去。

游泳这门技术,我自那日掉进鱼族宫殿时,就已经无师自通了。

“咳,你等一下啊,我来救你!”

善良,使我入河。

噗通。

随着我黑河的瞬间,那河面上静静漂浮的‘垃圾’都随着波浪涌动起来,腥臭味铺天盖地得钻进无鼻腔里,河水之中更是脏得看不清一切。

为什么我要牺牲这么大?

当年老崔救我,也是这么一腔孤勇吗?

哗啦,哗啦……

大约才游了不过几米,我已经接连撞了四五次额头,脚下更不知踢掉多少缠过来的水草和破烂布子,行进艰难,回头更难,我只能咬紧牙关往前划拉胳膊。

又过了一会儿。

在水下埋头乱撞的我彻底迷失方向,只觉得河水越来越深,估摸着应该是到了河中央的位置,河岸上却好像听不见黑家伙的嗷呜声。

该不会是又好了吧?

等我上岸,要是见了他好端端坐着,我非得塞一块石头让他再卡一次!

哗啦,哗啦。

我又继续游啊游,河水太脏太黑,一个没注意,我咚的一下撞在了河底礁石上,两眼一花,晕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型精分现场(第八更)

再醒来,不知天地几时。

我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先闻到自己身上,脸上,头发上散发的腥臭,简直比梁文杰的地下室还臭,还恶心!

强忍着一阵阵翻涌的干呕,我睁开眼,突然听到哐当一声响,然后便有一大团黑影如同一支疾箭夺门而出!

呼呼

西南风从被撞得几乎破碎的木板间刮进来。

我起身,四处张望。

怎么无间地狱里还有一间屋子?

虽说只有巴掌大小的地方,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类奇形怪状的桌椅板凳摆在墙角,还有很多缺损的瓶瓶罐罐摆放在歪歪斜斜的木架上,到处都是我在黑河上见到过的‘垃圾’。

这房子的主人,居然有废物回收的爱好?

我再看向最后那一面墙。

是一台……电视?!

这东西,我曾经在老崔给我带回的画报上见过,后来去了人间,也在胡冉和辰辉的住处见过,所以熟悉得很。

来到无间地狱之后,黑河上偶尔也会有这些现世的电器飘来,不过大多都是缺胳膊少腿的,几乎连原来的模样也凑不齐全。

唯独眼前这一台电视,虽说破旧,但却十分完好,四四方方的,大约像个手提箱的大小,灰白的屏幕上还闪过一些雪花点子,貌似……能用?

我几乎惊呆,对这房子的主人愈发感到好奇。

正在此时,小屋内唯一的一扇窗户下面,传来轻轻的,几乎很难听见的嗷呜声。

像是试探,又像是提醒。

呃?

我痴呆片刻,猛地想起我为何会晕倒在黑河里。

那个黑乎乎的大块头呢!

“你在哪啊?”我趴在窗户上问道。

下方,那一团黑漆麻乌的大家伙正蜷缩着,满身的黑毛几乎将他的身子严严实实盖住,根本看不清模样。

“是你救了我吗?”我又问。

嗷呜

黑家伙闷闷得回应了一声。

他的体型有些奇怪,看起来很像是一根树杈子,一个身子,肩膀上却分支出三块,就像是有……三颗头。

“你干嘛不让我看?”我凑过去一些,满鼻子扑来的臭味,熏得我一阵晕眩。

这身脏毛,到处是打结和缠住的疙瘩,黏糊糊的不明物粘在毛絮之间,还泛起一层青灰色的绿藻和苔藓,只怕从来没有梳洗过吧!

黑家伙依旧蜷缩着,一双眼睛从浓密

的毛发下缓缓露出来,亮晶晶的,大约有我的半个拳头大小,紧接着,便是左侧的一双眼睛,同样的大小,同样亮得像现世的大灯泡。

再接着……第三双。

“你是三头犬?!!!”

我的心头陡然揪起,一股从未有过的阴森和恐惧蔓延满身。

地狱三头犬。

传说中的上古魔兽。

多年前,我曾在老阎王的藏书阁里,发现一本记载着上古时期著名妖兽和魔兽的画册。

首页,排号第一的,便是地狱三头犬!

根据画册上的图文描述,三头犬的体型大约像是狮子,又比狮子更大一圈,估摸着,几乎可以与白泽一较高下。

它最主要的特征,就是长着一张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上可吞天食日,下可吞噬所有妖魔灵兽,甚至是六界中的一切生灵。

据图册所记载,地狱三头犬的牙齿极为特殊,当那些獠牙刺入生灵血肉时,所有的精气和血气会随势逆流,涌入三头犬的口中,几乎是瞬间,便能将一个几百上千年的生灵吸为一具空荡荡的皮囊。

认出眼前这黑家伙就是三头犬,我满身毛骨都发出颤抖惊叫,恨不得原地遁走。

呜呜呜

钟馗你个大魔王,把我扔进无间地狱就是想把我当狗粮用是吧!呜呜呜大坏蛋!

“嗷呜”

那三头犬的其中一头对着我叫唤一声。

我瞬间竖着满身寒毛,紧盯着它一动也不敢动,“你想干嘛?”

“嗷呜嗷呜”它回应。

“你别呜呜了,我也想呜呜呜啊!”

我哭丧着脸,扒着窗框的手哆嗦着,弱弱道:“犬大哥,东倾不过一只被流放无间地狱的孤魂野鬼,没有几斤几两的肉,平时一贯懒散,也没什么鬼精在身,您……要不就放我走吧!”

“嗷呜”

三头犬继续对着我叫。

呜呜呜

我心里更是悲痛如海,早知就在养着叶定稀时好好学习兽语了。

就在我灰溜溜得与三头犬对话了几句,根本得不到任何能听懂的回应之后,我突然发现天边的一丝红光闪烁出现,仿佛是……天亮了。

无间地狱里,新的一天总是伴随着一道红光出现,那光耀虽不明显,也会很快被黑雾和昏沉沉的天空所吞没,但每日清晨时分,我与它总能相遇。

“感恩,狗大哥,好鬼一生平安!”我挤出一个哭笑来



地狱三头犬突然抖了抖满身纠缠的毛发,直起身子,亮晶晶的六只眼睛同时盯着我,其中一张血盆大口微微嚅动了几下,然后……开口说话!

“你说你叫东倾?”

我的阎君老崔叶定稀哟!!!

我一个趔趄,吓得直接从窗户上翻了下去,倒栽着摔在三头犬的脚下。

……

一个时辰后。

小屋内,热汤飘香。

我披着一张破旧的花绿毛毯坐在一面壁炉前,看着噼啪闪烁的火光和火上支着的锅架,还有锅里正咕噜噜冒着热气的浓汤,简直如梦如幻。

“狗大哥,你还会下厨啊?”我流着口水问道。

三头犬头正举着两只爪子,夹着一个类似汤勺的东西,搅拌着锅里的材料,其中一颗头回过来,对我咧嘴一笑,满口血腥。

“对呀,我们很喜欢看烹饪节目。”

“你告诉她这个干嘛,显得我们很娘!”另一颗头不满道。

“喂,你们两个,有客人在这里,能不能消停一点?”

第三颗头很鄙视得看着另外两个头。

我犹如石化。

欢迎大家走进……大型,精分,现场?!!

……

吧嗒。

缺了两个大口子的瓷碗摆在我面前。

浓汤呈现一种诡异的碧绿色,而且还有奇怪的菜叶和不明物堆在碗底,卖相还不如毒药。

但,香气诱人。

“咕咚!”

我喉头滚动一下,久违了的造作而娇柔,还带着一些些任性的五脏庙开始发出爱的咆哮。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失恋的味道(第九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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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狗粮的眼泪(第十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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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那个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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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是他的粉丝

吧嗒。

随着我将那张泛黄的鬼符贴在电视机一角,满屏幕的雪花点子瞬间消失,画面变得无比清晰。

一栋白色的大楼前,挤满了抱着鲜花和礼物的女孩男孩,有的戴着口罩,有的戴着帽子压着半张脸,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很严肃,也很担心。

“各位观众朋友,您们现在看到的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叶定稀粉丝后援会成员,他们自发组织等候在医院大楼外,等待将手中的礼物和祝福交给叶定稀的助理们。这一年来,无数的粉丝为叶定稀送上祝福和祈祷,他的苏醒,已经成为全球瞩目和期待的一刻。”

电视里,几个粉丝正在接受采访,纷纷表达着对叶定稀的祝福,无一不是哽咽落泪。

我呆呆得看着他们,看着画面上来回晃过多次的那一扇窗户,陷入沉思。

为什么会昏迷?

又是为什么,一整年过去,仍旧没有苏醒?

叶定稀,你到底怎么了?

一旁。

地狱三头犬原本在专注得看着新闻,其中一颗头无意中瞥见我,爪子戳了戳其他两颗头。

“她把电视修好,为什么要流眼泪?”

“女人的情绪很复杂,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阴晴不定。”

“那我们晚几天再吃她,我不喜欢吃带血的肉。”

“好。”

另外两颗头十分认真得附和点头。

我仿佛全然不知,有些无助得看向三头犬,哽咽道:“电视里说得这个男人,你们可知道?”

“你说叶定稀吗?”

“他是个大明星。”

“拍了很多的电影和电视剧,但从来不上综艺节目,好像没有什么幽默细胞。”

“不是的。”

我摇摇头,脸颊上来不及滑落的泪滴甩落衣襟。

“是他昏迷这件事,你们还看到什么报道了吗?”

三颗头们认真想了想。

“大约是一年前,叶定稀的经纪公司突然发布声明,说他出现眼中病情而入院,虽然召集了全球很多顶尖医疗团队,但好像效果不怎么样,当时还有传言,他不久于人世。”

我的

心尖瞬间如被一把钝刀割裂,血水哗啦啦往外涌着,眼前一幕幕闪过的回忆,全部是叶定稀与我相处时的模样。

他会笑着叫我小东倾。

变成猫的时候,他最喜欢懒洋洋趴在廊下假寐。

每月发月俸的时候,我总是混乱账目,他一边嘲笑我,一边将我拨乱的算盘珠子调整好。

高等鬼差考核前一夜,他拿着小皮鞭检查我的试卷。

还有……

他的调戏,他的亲吻,他在人间时告诉一禅寺的所有人,我是他的妻子。

怎么,原来我们共同经历过的日子,已经这么长久了吗?

恍惚间,我像是忘却了地府里那六百年虚度的岁月,唯有与叶定稀在一起的匆匆时光,才显得那么有滋味,那么难以忘怀。

一旁,三头犬中间的一颗头默默道:“发布叶定稀或将病逝的那个记者,不是被人肉搜索了吗?”

“好像还挺惨的。”

另一颗头接话道:“还有人往他家里寄刀片和死老鼠,听说吓得几个月不敢出门呢!”

“可是他未经证实就发布虚假报道博取关注,蹭的还是全球最具影响力明星的热度,能有什么好下场吗?”

“哎,其实我也怀疑叶定稀不太可能醒来。”一颗头幽幽叹气。

我浑身一震,视线僵直得转过去,问道:“为什么?”

“她为什么这么关心叶定稀?”

“肯定是粉丝啦,他的魅力那么大,哪个女的会不喜欢?”

“可是她又没看过电视……”

两颗头交耳议论,唯有右侧那颗头回答道:“因为之前有一个护士,偷拍了叶定稀在病房中的画面公开出来,他的样子不像是一般的病人,浑身散发着浓郁的阴邪气息,如果是一般的人类,一定会被这种邪气吞噬死去。”

阴邪气息?!

我脑海中骤然闪现了一道光影。

钟馗?

难道一年前,钟大人将我扔进无间地狱之后并没有放过叶定稀?他到底做了什么……

电视里,一个金发碧眼,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走出医院大楼,以及被很多等候的记者和粉丝围起来。

看着大家道:

“虽然这一年来,我们多次发出病危通知,但每一次经过抢救,患者都有转危为安的迹象,目前经历了三次手术后,患者的各项生命体征已经恢复正常,相信很快就会醒过来。”

听到他的一番话,粉丝们喜极而泣,记者们也纷纷高兴起来,争相追问着各种各样的治疗和恢复问题。

一旁,三颗狗头却开始叹气。

“哎,看来最近电视里又要开始轮播叶定稀的剧了。”

“我比较喜欢看那个《永恒之花》,要是播那个,我还愿意再看一遍。”

“《黑夜》也很好看啊!”

“你为什么总喜欢跟我唱反调?”

“因为你在我左边,我讨厌左边。”

“我还讨厌你呢!我咬死你你信不信!”

“来啊咬啊,谁怕谁!!!”

三头犬的一左一右两颗头,绕开中间那颗头嗷嗷互咬起来,只有中间那一颗一动不动得盯着我,像是十分好奇。

“你认识叶定稀对吧?”它问。

我点头,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认识,还挺熟的。”

“那你想去见他吗?”它又问。

我心头猛地一抽:“你有办法?”

“哦,那倒没有。”

中间的狗头一本正经道:“只是想让你帮我们找他要个签名照,我们是他的粉丝。”

“……”

从小屋里出来的时候,三头犬正在煮汤,无间地狱里分明没有一草一木,也不知那些能熬出碧绿毒汤的菜叶子到底从何处来。

我慢慢走在黑河边,忽然想起了自家小院门前的那条忘川河。

河水还算干净,河底还有鱼。

十七。

那孩子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凝好妖元,能不能上岸了。

从前,它还差点被橘猫吃掉呢!

想起橘猫,我眼前闪过的身影却是化为人形的叶定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的笑容来。

鬼也是讲良心的,我怎么可以这么快忘记他的笑呢?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想过河

现世。

医院的病房中。

“主君到底什么时候才决定醒来?”一个黑袍如晕染的水墨从空气之中浮现。

“这得看他的心情。”

在他身边又浮现出一团水墨,同样的黑袍,同样的身形,唯有声音稍显沉稳几分。

“这是除障回遮咒轮,一禅寺的得病大师和云间小和尚托我送过来的。”

年轻声音的黑袍拿出一张明黄色的纸张,上面是用极细的朱砂笔所绘咒轮图纹,十分复杂精美。

这种咒轮在佛家常见,乃是依佛法密咒之真实力,回遮遣除一年中的晦气、不祥、霉运,远离一切伤害诅咒,祛散一切违缘障碍,祝祷身体康健。

“他们还挺有心的,这一年来送了不少咒轮和手抄佛经过来,可惜主君又不醒来看。”

“放着吧。”沉稳声音道:“他是知道的。”

年轻声音的黑袍走向一个立柜边,拉开最上层右侧的抽屉,露出好些整齐叠放着的咒轮和经文,他将手中那张铺平放置妥当,再轻轻合上了抽屉。

“地府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沉稳声音道:“夫人自一年前被打入无间地狱,仍旧没有被放出来的迹象,其他各处也相安太平,阎君该是不行了,只怕大限也就在一两年后,目前来看,下一任阎君继任者很有可能是鬼神钟馗。”

“哎,那时我们要劝住主君,不让他插手地府的事情就好了。”年轻声音叹息。

沉稳声音的黑袍视线慢慢转向病床上躺着的人,苍白的肤色被窗外钻进来的阳光映照得散发着微弱光晕,下颌的棱角如雕刻般分明,看起来是那么安静,安静得就像早就已经死去,若不是那些仪器上的指数在不间断的拨动,大约没有人能笃定他还能有活下去的希望吧。

“主君决定的事情,你我都劝不住,做好自己本分的工作就行了。”他缓缓道。

年轻声音又道:“要不你去将夫人接出来,她可能还不知道主君已经昏迷一年的消息呢。”

“还不到我们现身的时候,贸然闯入地府,很有可能打乱主君的计划,

再说,主君又不是要一直睡下去。”

“可是我好无聊啊,还是跟随主君吩咐办事的时候有意思。”

“这是给你放个年假。”

“那取消了行不行?”

“回头你自己跟主君去说。”

“说就说。”

两道黑袍身影再次从空气之中淡去,就像从未出现过。

门外,一个小护士偷偷推门进来,视线张望一圈,才招招手叫来身边的另外一个戴着眼镜帽子和口罩的年轻女孩。

“喏,就是这里,你就在门外看一眼啊,要不是你是我唯一的堂妹,我是坚决不会冒着被开除的风险让你偷看叶定稀的!”护士悄声道。

女孩一个劲点头,“谢谢堂姐!我一定会保密的,只要让我看一看叶定稀现在好不好,我就马上走!”

“快看快看,别耽误时间,等会儿主治医师要过来查房的!”

“好!”

女孩将门缝再推开了一些,摘下脸上墨镜,探着头进去张望,当她的视线扫到病床上那沉睡的身影时,眼中突然浮起一层淡淡的水雾。

“他瘦了……”

护士在一旁,用身子遮挡着蜷缩偷看的女孩,嘴上不停催促道:“生病的人都会瘦啊!你快一点!”

“可是……他的脸色好苍白。”

“废话!都是宣布过脑死亡的人,能不苍白么,有口气在就不错了!”

“堂姐!”

女孩腾地一下站起来,眼中涌起难掩的愤怒:“你为什么要诅咒叶定稀,他是我最爱的人!”

护士被吓了一跳,一把关上病房的门,拖着女孩就往走廊尽头走。

病房内,一切都显得很安静。

细碎的阳光一缕缕洒在窗台上,沙发上,还有病床和透明茶几之间的大理石地板上。

空气里原本流动着的尘埃悄无声息得停了下来,仿佛静止一般悬浮着,唯有被仪器感应夹夹住的那根修长手指,微微弹动了一下。

走廊上。

等她们走到监控死角时,护士才插着腰道:“喂,我哪里有诅咒他啊,我就是根据医生的诊断来说啊,本来叶定稀能活下来就是个医学奇迹了,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主治团队想要他的遗体解剖研究呢!”

“我不允许!”

女孩流下泪来,像是最心爱的东西被抢走,恼怒而痛苦:“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叶定稀是我的!”

护士看着堂妹难过的样子,于心不忍,抿抿嘴道:“行了行了,姐姐知道你爱叶定稀爱得死去活来,非他不嫁,连叔叔婶婶你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能不要叶定稀,对不对啊!要不是这样,我怎么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带你来看他呢?”

“可是……”

女孩落泪不停,双手托起护士的右手紧紧握住,“姐姐,叶定稀到底什么时候会醒来?刚才有一个医生去外面接受了采访,他说随时,但随时到底是多久?一天,两天?还是一个礼拜?一个月?”

“这我怎么知道?”

护士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们做医生护士的,比你们这些死忠粉更希望他马上醒来,我们这家医院因为接收叶定稀,这一年来隔三差五上各大网站的热搜,前来送礼和围观的人比看病的人都还多,造成我们医院很大的压力呢!”

“我不是死忠粉!”女孩倔强得纠正道。

护士噗嗤一笑,手指点了点女孩的额头:“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是未来的叶定稀夫人嘛,对不对!”

……

三天后。

地府。

无间地狱。

小屋内。

“狗大哥,我想过河。”

我站在地狱三头犬的身后道。

电视里,正在播放着叶定稀主演的电影,他扮演的是一个看似花心的少爷,但实则却是一个能为了女主角豁出性命的傻瓜,最后那一场战斗中,叶定稀差点战死,女主跑去战场找他,有情人终成眷属。

前两天我才陪着三头犬看过一遍,剧情已经很熟悉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把门撞烂了!

三头犬看电影看得十分认真专注,在女主误会叶定稀时,我还听到其中一颗头吸溜鼻涕的声音。

我等了一会儿,不见它回应,只能走上前去再道:“狗大哥,我说……我想过河。”

“过河?”

中间那颗头的视线盯着电视,嘴上问道:“你要去河对岸挖坑吗?”

“不是,我想离开无间地狱。”

“她说她想离开。”

左侧狗头突然惊醒似的重复道。

另外两颗头同时点点头,相互看了一眼。

“她可能是想去找叶定稀吧。”

“是想帮我们去拿签名照吗?”

“你是不是只蠢狗?叶定稀还没醒来。”

“也许她去了就醒了呢?”

“那我们的狗粮怎么办?”

我眼看着三颗头又要开始争论,赶紧挥手打断,插话道:“如果你们愿意送我过河,我可以带你们一起去找他。”

对,我是要去找叶定稀,我想见他。

这是我深思熟虑了整整三日的决定。

“那我们的电视剧怎么办?一个时辰后会播放《永恒之花》。”

左侧的狗头很为难。

我瞥了一眼那电视机,道:“狗大哥,人间有更大更漂亮的电视,而且有很多很多不同的节目可以选择,对了,还有狗粮,人间有真正的狗粮!”

“听起来还不错。”右侧的狗头点点头,“我们可以去一趟人间。”

“弄一台更大更漂亮的电视回来。”

“真正的狗粮好吃吗?”

“应该没有这个女鬼好吃。”

我看它们还在迟疑,决定放出我的大招来。

“狗大哥,其实,人间有很多母狗,有的叫西施,有的叫贵妇,有的叫吉娃娃,有的叫泰迪……它们都是现世里中外驰名的绝色佳丽。”

……

无间地狱大门前。

三头犬蹲坐在我身边,三颗头各自扭来扭去,打量着那一扇耸立入云的朱红大门。

“从这里可以离开无间地狱?”狗头问道。

我点点头,压低声音道:“狗大哥,你从前不知道这里吗?”

“不知道。”

三头犬同时摇摇头,“我从来没有离开过那条河。”

美色,果然是天上地下杀伤力最大的武器。

不过……

我心中不免疑惑。

按照地狱三头犬的说法,难道他一直生活在无间地狱之中?若是如此,阎君他们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呢?

还不等我再寻思二三,三头犬已经催促起来。

“快走吧,我要去人间。”

这威武雄壮,比两头狮子叠起来还高大的三头犬居然兴奋到摇尾巴,简直是颠覆我对这上古第一大魔兽的认知。

“想要从这里出去是有难度的,我们要先想一个计策才行!”我安抚道。

三头犬愣了愣,嗜血的目光涌起难以抑制的凶残感。

“为什么要等,我要去人间!”

“对,现在就要去!”

“……”

我看着它周身膨胀扩散的邪魔之气,顿时万分后悔。

为什么,我要拉上一只根本不受控制的魔兽一起行动?到底哪来的勇气?

嘘!!!

我在嘴上比划手势,“安静!!!门口有守门的鬼差,他们如果发现我们想出去就不好了!”

“怎么不好?”

“他们为什么要守在门口?”

“是不是想抢走我们的电视机?”

这脑回路……

果然天上地下万万年轮回才能出来这么一只的大魔兽。

我一把拍在脑门上,心中汪洋翻滚,欲哭无泪。

“狗大哥……你听我说啊,地府里有很多很多鬼差,还有很厉害的鬼神和鬼君,他们法力高强,本事通天,我们必须要小心行动,切记不可被他们发现,否则的话很有可能……”

嘭!

一声巨响在我耳边炸开。

我说话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

前方,那扇镇守无间地狱万万年的大门,被地狱三头犬猛地撞开,轰隆隆的震动下,一块砖都没有剩下,统统化为漫天烟尘齑粉,碎屑落满我的头发,衣服,还有眼睫上,一片模糊的视线中,我仿佛看到了三颗狗头回转过来,万分嫌弃得盯着我看。

“好嗦。”

门外。

几个守门鬼差摔得东倒西歪,连滚带爬得站起来,看着眼前的不明生物抖成几只筛糠。

“我了个去!这是什么玩意儿?”

“是一只狗!好丑!!”

“它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把门撞烂了!”

“快去禀报钟大人,有一只狗从无间地狱跑出来了!”

那个反应最快的鬼差扭头就要跑,我赶紧指着他扯开嗓子大喊:“狗大哥,别让他去告状,钟馗来了,你就不能去人间了!”

是吗?

一颗狗头看着我挑眉,狗爪子随手一拍,犹如赶蚊子似的,掀起一道冲天魔浪,直接将那鬼差卷得飞起来。

“啊啊啊~~~”

半空中,那倒黑雾龙卷风里传来支离破碎的惨叫。

地狱三头犬的其中一颗头仰起脸来,朝着那龙卷风张嘴一吸,黑雾卷着那个鬼差涌入那张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里。

咕噜。

嘎吱,嘎吱~

狗头嚼吧了两下,很嫌弃得摇头:“没味儿。”

“可能还是那个女鬼比较好吃。”

“我也这么觉得。”

另外两颗狗头议论道。

我站在旋涡般凌乱的风流中落下泪来。

真是走到哪儿都不忘了我这个狗粮啊……

另外几个鬼差看到这幅场面,早就吓破了胆,一个个趴在地上对着我们哀嚎惨叫。

“狗大哥,东倾姑姑……我们是无辜的啊!”

“对啊,那个啥……这一年来,我们也就是贪了一点点孟婆和黑白无常给您送来的补品,吃了一点点日夜游神送来的糕点,除此之外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您老人家的事情啊!!”

呃?!!

正在清理满头灰尘的我原地愣住。

“你说他们都给我送来东西了?”

“是,是是……”

一个鬼差作揖道:“这一年他们都来过,尤其是白无常使者来得最勤,好几次都想进去看您,被我们给拦下了……”

“大白侄儿?”

我心中涌起久违的暖意,仿佛那颗地府小太阳再次照耀到我的身上。

“那孩子就是善良啊……”

第一百四十三章 饭后甜点

另一边,三头犬其中一颗头看向我。

“白无常好吃吗?”

“不好吃!!!”

我慌忙摆手,身上的‘落雪’簌簌掉下。

“小白很难吃的,又臭又脏,而且还很丑!!!”

呜呜呜~

大白侄儿是地狱里唯一的小太阳,可千万不能被这魔兽盯上啊!

“她说不好吃。”

一颗狗头开口,那爪子很是自然而随意得伸向蜷缩跪地的鬼差,捻起他的衣领子扔进自己的血盆大口里。

嘎吱嘎吱~

“果然没味儿。”它点评道。

从无间地狱门前离开后,我们向着一个方向走着,经过每一重地狱的门前,三头犬都要停下来好奇得张望一番。

“里面很多味道,不过都很臭。”

我跟在它身边问道:“狗大哥,什么味道对您来说才是香的呢?”

“哦,你身上的味道就很香。”

我嘴角不可控制似的抽了抽。

敢情,一见面就想吃掉我,是因为我的确是一颗喷香喷香的狗粮?

“狗大哥啊……”

我眼看着马上要进入鬼差来往密集的地方,忍不住提醒道:“刚才破门那种方式有一点点太暴力了,接下来我们低调一点走可好啊?”

哎。

也不知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有鬼差发现,在十八重地狱的尽头,无尽地狱的大门已经粉碎,而四个守门的鬼差连鬼渣子都不剩一点儿。

幸好无间地狱里的受刑阴魂全都没有自我意识,否则,只怕会引起一场阴魂大暴乱啊。

就在我胡思乱想时,三颗狗头已经讨论了一番。

其中一颗狗头很严肃得俯视我,道:“不好。”

好嘞!

我抱着狗腿子点头,感受着冷冷的西南风在脸上胡乱得拍。

接下来……

前方,突然从岔路上出现的鬼差大喊大叫。

“是东倾姑姑!她带着一只巨丑的狗从无间地狱出来了!”

嗷呜。

被吃掉。

又两个鬼差!

“是东倾姑姑!她带着一只巨丑的狗……”

嗷呜嗷呜。

又被吃掉。

再几个鬼差。

“是东倾姑姑……”

嗷呜嗷呜嗷呜~

我耳畔响起嘎吱嘎吱的声音,就像是一种极为酥脆的东西被嚼吧嚼吧就囫囵吞了下去。

最后,来到奈何桥附近。

两个巡逻的鬼差见了我们,就像是凡人见了鬼的惊悚表情,颤抖着聚起了手中的锁魂勾。

“是东……”

哎。

这难道就是统一培训上岗的后遗症?

台词毫无新意。

吃了一路的地狱三头犬同时发出三声充满血腥气的叹息。

“地府里的鬼差,都不好吃。”

不好吃你还吃那么多?

我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脸上笑开一朵花。

“狗大哥,前面再过一座桥,继续往西面走一会儿,有一条大瀑布,那里是人间与地府之间的一处通道,我们穿过瀑布就可以到达人间的入口了。”

“还要走多久?”三头犬问道。

我估摸道:“大约再有一个时辰左右吧。”

“你走得太慢了,到我背上来,我带你跑过去。”中间的狗头道。

我用尽全身力气摇头拒绝:“不,不要了,我可以跟得上你的,你放心!”

上一回它为了追剧扛着我回家,我足足吐了三天才缓过劲儿来,那种三魂七魄都能被吹散的超速感我实在不想再体会一次。

“那好吧。”

三头犬勉为其难得答应下来。

我感激涕零,正要引着它去过桥,却突然看见桥头上蹲着一个白乎乎的奶娃子,正双手托腮得望着河流发呆。

小日?!

他又来蹲桥了?

糟糕糟糕!

我脑子里数十口大钟齐齐撞响,嗡嗡震得我心神狂抖。

这糯米娃子生得白嫩可爱,绝壁会被地狱三头犬拿来当饭后甜点啊!!

“咳咳!”

我慌忙出声,引起三头犬的注意,谄笑道:“狗大哥,我突然看见,那边有几个鬼差跑过来了!”

“哦?是吗?”

三颗狗头齐刷刷转向后方。

趁着这几秒的间隙,我飞快拿出脖子上的玉佩,使出吃夹生脆骨的劲儿将它抛进忘川河里。

咕咚,一声闷响,引起其中一颗头的注意。

“什么声音?”

“肚子饿了。”

我扯出笑意,讨好似的抱住狗腿子:“狗大哥,要不还是你背着我,咱们从这个方向走吧,这样会快一点。”

“女人就是这么善变。”

其中一颗头略有嫌弃,另一颗头已经咬着我的衣领,将我干脆利落得扔在后背上。

新长出来的毛发很扎屁股,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刚拉住它的两簇短毛,就感觉身下一阵晃动。

再接着,三头犬冲刺如离弦之箭,按照我所指的方向狂奔起来。

呼呼~

风浪从我耳畔呼啸而过。

我回头看去,忘川河里血华闪烁,一个白袍黑发的身影便突然出现在河里,扑腾着求救。

奈何桥上,日游神仿佛发现了什么,正扯着嗓子嗷嗷大哭。

哎。

终有一日,我惹哭日游神这件事,还是要让满地府知道了。

不过

把小倾倾扔进河里,我这个主人实在问心有愧啊。

同一时间。

阎罗殿中。

宝座下方的桌案边,崔珏猛得站起身,手边高高摞起的一沓公文如泄洪似的洒了满地。

“你再说一遍!”

他瞪着匍匐在地的鬼差。

“回禀崔大人,无间地狱的大门塌了,有一个鬼差说东倾姑姑带着一条大狗跑出来。”

那鬼差哆嗦着,被头顶笼罩而来的威压和冷肃逼得半个身子没进地板里。

天知道他有多想钻进地缝里,可是他要真钻下去了,崔大人能饶了他?

哎,怪只怪那位无间地狱里的姑姑,出逃便也罢了,为何偏偏要在他当值这日,今儿也不是什么黄道吉日啊!

头顶上,崔珏脸色很难看,黑里透红,红里生黑,两个大眼睛鼓得像圆球似的,当真凶神恶煞四字集结五官。

还没等他硬生生憋出一个字来,却又听得大殿外匆匆传进来的惊声叠呼。

“不好,不好啦!!”

“阎罗大殿岂敢喧哗!”

崔珏一声雷霆怒喝。

跌跌撞撞跑进来的鬼差连滚带爬得滚在他脚边,扶着头上帽子道:“不好了崔大人,东倾姑姑掉进忘川河里,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昏死过去了”

什么?!

惊怒声震响半边地府。

第一百四十四章 受刑阴魂不见

忘川河尽头。

“崔大人,您说姑姑为何还不醒啊?”

白无常一双眼睛哭得红肿,眼下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泪滴儿,很是担忧得看着床上紧闭双眼的身影。

一旁,崔珏坐在一张木凳上,神色凝重,摇摇头道:“这丫头一年来也不知经历了什么,鬼气如游丝,又落了水,一时半会想要恢复只怕很难,先等她醒来问清缘由才能想法子治疗。”

“可是……”

白无常还想说些什么,门外已经走进来一抹黑影。

“崔大人。”黑无常拱手行礼。

崔珏微一颔首,问道:“可找到那条狗了?”

一个时辰前,黑白无常从人间回来,听说了地府里发生的事情,白无常立即跑来了忘川河尽头的小院,黑无常则带领地府一众鬼差搜寻那条所谓的……大狗。

可是纵然出动了十八重地狱中的数百鬼差一起搜查,仍旧没有在地府里发现什么大狗,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似的。

“无间地狱里可去查看过?”崔珏又问。

黑无常点头道:“已经安排几个狱吏带着鬼差们去检查,除了东倾姑姑之外,还有一个受刑阴魂不见了。”

“哦?”

崔珏眉头一沉:“是谁?”

“42133300号男鬼,在人间的名字是……梁文杰。”

“是他?!”

“不知为何,经过一年刑期他还残存着自我意识,根据属下推测,应该是在东倾姑姑弄坏地狱大门后他便趁乱出逃,现在应该还躲藏在地府之中。”黑无常道。

崔珏脸色阴沉,声如寒冰:“马上将他抓住,重新关进无间地狱,一旦拒捕,魂飞魄散!”

“是!”

黑无常拱手领命,却又飞快看了一眼床上的身影,问道:“大人,东倾姑姑这边如何安排?”

崔珏那漆黑的眸子微微一闪。

按照地府的规矩,便是向东倾此刻昏迷不醒,她也仍旧是无间地狱里的罪犯,哪怕是找几个鬼差抬着,也得马上关回去。

可是……

此次向东

倾突然破门出逃一事尚且有许多疑点,一年过去,她为何突然要跑出来,又为何会突然跌进忘川河中,还有数个鬼差汇报时所提及的大狗,从何处来,为何会与她在一起出现?

太多太多的疑问,让崔珏摸不出头绪来,而这一切必须得等待向东倾醒来才能知道。

“暂且将她留下,等事情调查清楚再关回去吧。”崔珏吩咐道。

一旁,白无常暗自松了一口气。

黑无常却严肃道:“大人,若是将东倾姑姑留下,只怕明日钟大人回来后会……”

“那就明日再说。”

崔珏挥挥手打断他的话:“现在那条大狗还没有找到,钟大人若是一意孤行将东倾关回去,他自然要承担那条狗和丢失的阴魂梁文杰的责任,若他愿意一力担下,倒也无妨。”

黑无常不再说话。

他知道,钟馗身为地府第一鬼神,做事十分谨慎周全,即便他现在就赶回来,也不会为了第一时间关押东倾姑姑而承担风险。

只是……

黑无常静静看着床上,面色苍白,散发着薄弱鬼气的身影。

东倾姑姑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何会气若游丝到如此严重的程度?

……

人间。

一禅寺门前。

寒夜的天幕犹如一块巨大的墨色天鹅绒毯,今夜星光失约,唯有山林间新落下的皑皑白雪散发着银白的光辉,浓密的树影错落其间,与每一阵悄然而过的山风轻抚,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汪!汪汪!!!”

一条黑乎乎的小狗正冲着寺院大门叫唤。

它的脑袋小小圆圆,头顶两侧的耳朵耷拉着,鼻头就像是一颗光亮油润的小黑豆,看起来就像是个刚脱了母乳期的奶狗,十分憨态可掬。

“喂,我已经叫了十几遍,里面到底有没有人呐!”

暴躁的声音从小黑奶狗的嘴里发出来。

我从一颗菩提树下探出头来,唯唯诺诺得谄笑:“狗大哥,寺院里很大的,要不您再叫唤两声?”

没错,那只黑色奶狗正是化

身后的地狱三头犬本犬。

我与他强行穿过忘川河下游的瀑布结界来到人间时,落在了一禅寺的山门前。

上山的一路,我不断劝说它换个形象,以免吓到寺院里的和尚们,可它怎么也不愿答应,后来我灵光一现,告诉他现世里的母狗们都喜欢可爱的男孩子,它才勉强同意化身为小狗,只是没想到,当一只上古第一魔兽变为奶狗时,竟然这般讨喜可爱的模样。

至于为何带着它先来了一禅寺,原因有二。

第一,自然是我害怕直接带着三头犬去医院,它胃口大开,医院化为乱葬岗那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至于第二嘛,我是鬼,它是狗,我们贸然跑去医院里找叶定稀,想要问个路也不见得有谁能搭理,稳妥起见,我决定来拜会得病大师和云间小和尚,他们若能帮忙,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喂,你发什么呆?”

三头犬奶凶奶凶得瞪着我。

不知为何,自打它变成眼前这幅模样,我的那颗芝麻丁点儿的鬼胆就偷偷变大了些许,看着它也不像是在地狱时那么怯懦。

“狗大哥,记不记得你答应我的话啊?”

上山时,我曾与它约法三章。

“不吃和尚、不吃小孩、不吃老弱病残孕!”三头犬凶巴巴道。

不错不错。

我满意得窃笑,指着那扇紧闭的殿门道:“再叫几声吧。”

“为什么不可以撞开它?”

狗大哥很不爽。

我嘴角一抽,为什么您心里没点数么?一扇在地府耸立几千年的地狱之门,被您老人家一个顶头撞的轰塌为齑粉,这一禅寺的前殿大门能有几斤几两,经得起您这一狗头嘛?

正当我心里腹诽时,却又听得那扇殿门传来轻微的动静。

吱嘎~

一声轻响,大门缓缓向内拉开一道缝隙。

圆溜溜的,白面团子似的小脑袋从里面探出来,黑玻璃珠子似的眼睛朝着四周张望。

“哪位深夜敲门啊?”

我惊喜得跑过去,冰凉的手指在那孩子脸上轻轻一戳:“云间,是我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我想吃和尚

云间摸着脸颊,激动得咧开嘴:“东倾姐姐!是你来啦!”

“嗯!”

我高兴得点头,“云间,可还好吗?得病大师还好吗?寺院里前阵子有人来捣乱,你们可有受影响啊?”

“好,都好!”云间忙不迭得点头,视线游离在我声音传来的方向,道:“一年前,寺院里住进来一些客人,他们很厉害,赶跑了那些来闹事的信众,我与师叔很安全!”

“那就好!”

我安心下来,估摸着约是叶定稀派来的人在守护他们。

这时,一旁突然传来声音。

“汪~”

黑皮奶狗子正望着云间,小嘴哈赤哈赤吐出白雾,眼睛里亮晶晶的,短短的尾巴抽风似的摇摆。

云间这才发现门前还蹲坐着一只奶狗,笑着问道:“姐姐,这是你带来的吗?”

“是我从山下捡的。”我随口道。

云间一愣,赶紧走出来将狗抱在怀里,很是心疼得嘀咕:“山中寒冷,可是与主人走丢了?你别怕,东倾姐姐和我,还有得病师叔,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汪~”

狗大哥兴奋地叫了一嗓子,小舌头对着云间白嫩嫩的手背实打实得舔了甜,然后砸吧了两下,一脸享受。

“姐姐,这奶狗很喜欢我呢!”

云间显得很高兴。

我嘴角抽搐,心里不免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

傻孩子啊,它那副样子哪里是喜欢你,它是觉得你看起来好像很好吃啊!

进入寺院,果然四处静籁,只有两处寮房还闪烁着微弱的黄光,在房前的雪地上投下一抹若有似无的光影。

“去年山中大雪时,不是会停水停电吗?”我问道。

云间就笑道:“去年开春时,叶施主就安排人来寺院里更换了老旧的电路和水路,今年大雪封山时,水电也是正常供应的呢!”

原来如此。

我点点头,问道:“那两间房里住着谁?”

“寺院里的客人,师叔说他们是叶施主安排过来的。”

云间指着那两个房间道。

我点点头,正要说话,余光瞥见一个穿着单薄衲衣的身影慢慢走近。

“云间啊,何人敲门?”

“是东倾姐姐!”

云间高兴得跑过去,举起手里哈赤哈赤咧着嘴的奶狗:“东倾姐姐来找我们,还在山下捡到了这条小狗!”

三头犬看到得病,眼睛蹭的一下发亮,口水都流下来了!

我赶紧三两步走过去,朝着得病作了一个合十礼。

“大师,深夜到访,打扰了。”

得病见了我,微微一愣,问道:“向施主怎么来了?可是叶施主的病……”

……

寮房中。

云间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两杯温茶被他摆放在我与得病之间的方桌上。

地上,还有一只黑狗,兴奋欢脱得来回跑在云间和得病之间,沿路留下一条透明而黏稠的水痕。

“姐姐,这狗很喜欢我和师叔呢!”

云间笑出一口小白牙来。

我扶着额头,哭笑不得。

一旁,得病喃喃道:“原来这一年来,施主并未与叶施主在一起。”

“嗯嗯。”

我点头道:“我因私事一直在地府里,前几日才得知叶定稀昏迷不醒这件事,所以赶忙从地府里出来,可我是……是鬼,出入医院多有不便,所以想拜托得病大师陪同我跑一趟,让我能亲眼见一见叶定稀。”

得病手中佛珠轻轻拨动,神情平淡。

“自从一年多前寺院里出事,只剩下我与云间二人,若不是叶施主多番照拂,只怕我们的日子也不会像如今这样安稳,其实此前贫僧也想带着云间去探望叶施主,只是寺院里的客人说还不是时候。”

“哦?探病还分日子的?那何时才能去呢?”我好奇得问。

得病双手合十,眼神微微抬起看着我,“寺院里的施主说,等向施主来寻贫僧时,便可去探望叶施主的时候。”

什么?!!!

我如被雷轰电掣,手中刚端起的茶盏摔了下去,咚的一声砸在一颗耸动的狗头上。

嗷呜~

暴躁的三头犬一跳而起,还塞不进一颗拳头的狗嘴将我后脚跟咬住,奶凶奶凶得发出呜咽声。

我浑然不察,喃喃道:“叶定稀他……知道我会来

找你们?”

“这个,贫僧并不清楚。”

得病大师重新拨动手中佛珠。

一旁,云间乖巧道:“因为这一年我们不能去探望叶施主,所以师叔一直在绘制咒轮,还抄写佛经送去给叶施主,想祝祷他早日醒来,可一年了,也没有什么好消息传回来,现在东倾姐姐来了,说不定叶施主就能醒过来了呢!”

“那……明日我们就动身,可好?”

我声音有些颤抖。

叶定稀昏迷不醒,已经让我担忧万分,现在听到得病大师的话,我更是忧虑重重。

为何叶定稀会未卜先知,料定我一定会来一禅寺找得病大师?

深夜。

万籁俱寂。

我躺在硬邦邦的床上,辗转难眠。

一旁,狗子满不高兴道:“喂,我饿了。”

我翻开被子坐起来,撇撇嘴道:“刚才不是啃我后脚跟来着么?我现在还疼着呢!”

其实那家伙现在只是一只小奶狗,咬合力很弱,但好歹也是一只上古魔兽的化身,我被他啃得后脚跟现在还隐隐作痛,可见若不严加看管,随便哪个凡人被他咬上一口,小命难保。

“我想吃和尚。”

地狱三头犬干巴巴道。

“不行!”

我瞪它道:“约法三章!你可是上古第一魔兽,言出必行,一诺千金!”

“我想吃叫云间的小和尚,他身上有你身上一样的香味!”三头犬无视我。

我一愣,“你说,云间和我身上的气息一样?”

三头犬起身,来回转悠两圈,很挣扎。

“我要去吃小和尚!”

“不行不行啊!”

我跳下床,一瘸一拐得扑过去将它压住,“云间是个好孩子,你吃了它,我就不带你去泡妞了!”

“……”

三头犬斜睨我一眼,那眼神……仿佛陷入了天人交战的艰难之中。

“我饿了。”它后槽牙咯咯作响。

“那我带你去寺院外面找东西吃!”

我死死将它揣在怀里,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十八禁的大场面

寺院外。

寒风萧瑟。

我抱着狗绕着寺院外走了整整一圈,连个鬼影也没见着。

“狗大哥……要不你忍一忍,明日一早我给你找吃的啊?”我困得眼皮子直打架,小心翼翼得赔笑。

“我要吃小和尚。”

“明白了,我一定给狗大哥找到吃的。”

我迎风流泪,瑟瑟发抖。

又过了一个时辰,我连当初关押寺院僧人,长出血萝卜的地方都去了,也没能见到什么活物可供狗大哥食用。

“那啥,狗大哥,寒冬时节,动物大多冬眠,就算没冬眠的,夜里也蛰伏不出,要不咱明儿早些……”

“我要吃小和尚。”

“……”

我睨着那颗傲娇狗头,恨不得拿着木鱼棍子咚咚咚一顿猛敲,呜呜呜~简直欺鬼太甚嘛!

正在这时,怀中那颗舍利突然变得滚烫。

我将它拿出来,眼看其中血华流转,形成一道小小旋风在不断转动着。

“你可以帮我找到东西给狗大哥吃吗?”

虽然这样对着一颗石头说话很蠢,但眼下我实在别无他法。

掌心中托着的那颗舍利缓缓悬停在半空,淡淡的血色光华映照散开,在雪地上投下一小片圆形的光晕。

地狱三头犬仰头望着那舍利,道:“这颗眼珠子不错。”

这哪里像眼珠子啊喂!

我内心咆哮,嘴上扯出生硬的弧度:“狗大哥,它是一颗有神力的舍利,应该能帮助我们引路,要不我们跟着它去看看?”

“好吧,但要是再找不到吃的,我就要吃小和尚!”

三头犬很傲娇。

我的小拳头在它脑袋顶上挥了挥,“您放心,找不到吃的,我绝不走回头路!”

可不是么,找不到吃的,难不成我还带着你回一禅寺大开杀戒?我可不是个没脑子的女鬼。

舍利缓缓移动,仿佛感知到什么,目标很明确。

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我们已经偏离了一禅寺附近的山路,走到一处密林之中。

“狗大哥,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我举目四望

,愈发觉得有些寒冷,仿佛有一种诡异的邪气在这林子的最深处释放。

三头犬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里空气不错。”

哪里不错啊喂!那是邪气!邪气啊大哥!!!

我内心再次咆哮。

“呵,您说了算。”

我拍了拍那颗狗头,加快脚步跟上了悬浮向前的舍利。

大约又走了一会儿,脚下的路基本不能再称之为路,到处都是荆棘和长满倒刺的灌木,邪气凝聚成了一股灰白色的瘴气,散布在四周,便是我这陈年老鬼步入其中,也感觉到了心头沉重的压力。

半空中的舍利仍旧引着我们往更深处走去,速度加快,仿佛距离目标越来越接近。

我心中一口小鼓擂得咚咚响。

舍利啊舍利,我是让你带我们找些狗大哥能吃的东西,不是让你带着我们探险啊,你是不是对我这个半吊子鬼差的实力有什么误会?

正在这时,浓雾之中突然冒出幽绿荧光,起先是一点,如萤火虫似的飘忽不定,紧接着,两点,三点,四点……越聚越多。

呼噜,呼噜。

雄厚而沉闷的喘息声从那些荧光之中接连传来。

我的脚步不受控制似的后退几步,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从浓雾里越走越近的庞大身影。

是野熊!

乌黑的身躯庞大雄壮,一缕缕黑色烟雾在它们的头顶盘旋,那数十道嗜血的目光如紧盯猎物般盯着我们,极为狰狞可怕,它们根本不是一般的山中野兽,而是……被邪灵滋养的凶兽!

咕咚!

我喉头艰难得吞咽了一下,身子微微哆嗦着,不动声色道:“狗大哥……它们熊多势众,要不我们还是……跑吧?”

没有回应。

我再后退两步,腿肚子抽筋儿似的抖啊抖,声音也跟着虚弱:“狗大哥,熊肉也不是很好吃的,咱们还是去吃兔兔吧,兔兔很好吃的!”

仍旧没有回应。

我猛地一个激灵,低头看去……

怀中早就空空如也。

狗呢?!!!

“狗大哥……”

我那一声疾呼还在嘴边,便见方才我站定的位置,一只蹲坐着的,身高还不足

野熊半条腿的黑色小奶狗,目光投向那群步步逼近的野熊群,圆溜溜的黑眼珠子露出了垂涎之色。

哈赤哈赤。

就算是看着背影,我也能脑补出它此刻兴奋而激动的表情,它在说……开饭了。

吼~

几只野熊抢先发起猛攻,扑跃的姿势十分迅速,但仿佛压根没将那个只够塞牙缝的奶狗放在眼里。

它们的目标……是我!

“嗷呜~”

三头犬纵身跳起,狗嘴咬住其中一只野熊的后腿,直接将那一条粗壮大腿给撕脱,从肉身分离,热血飞溅。

野熊砰得摔飞出去,在雪地上连滚几圈,嘴里发出呜咽嘶吼,仿佛极为痛苦。

血腥气,瞬间弥漫。

密林更深处,仿佛有什么正在沉睡的可怕物种被惊醒,半空之中浮动的瘴气开始躁动,激荡,整个林子里的邪气骤然膨胀起来。

完了。

我内心一声哀嚎,这下可好,捅了马蜂窝了!

“嗷呜,嗷呜~”

等我再寻声看去,三头犬上下乱窜着撕咬着野熊,每一口下去,绝对拆骨撕肉,画面极其血腥,是十八禁的大场面。

我两条腿像是填充了棉花似的,摇摇欲坠,胸腔里逆流而上的感觉直冲嗓子眼,好想吐……

呜呜呜~

为什么要吃熊熊,熊熊好可怜~

嗷呜~

三头犬吃得愈发猖狂放肆,它将那十几头黑熊全部吸引过去,可就算是被围攻,那家伙也如同在吃自助餐似的,东一口,西一口,大快朵颐,很是享受。

不到一刻钟。

十几头围攻我们的野熊已经不见踪迹,只留下满地的血污,还有一条小黑狗坐在一颗熊头上,狗爪子正在小心翼翼得掏着它的右眼。

“呕~”

我实在没忍住,扶住一颗树干干呕起来。

三头犬很嫌弃得睨我一眼,“你好恶心。”

“……”

大哥,这么血腥的场面是你搞出来的好吧,你居然说我恶心!

呕~

我根本说不出话,张嘴又呕了一大口。

第一百四十七章 狗子不爱喝

抠下一颗完整的熊眼珠子,三头犬才将唯一剩下的一颗熊头嗷呜吞下。

那颗血淋淋的眼珠被它在雪地上滚了滚,表面的血污都擦干净了,然后才被它放进耳朵里。

“狗大哥,你就是这么收藏眼珠子的吗?”

我强压胸中激荡问道。

黑狗点点头,舔了一下狗爪上的血水:“对啊,我最喜欢的一颗眼珠子就在我的耳朵里,这一颗是带回去装进罐子里的。”

它说着,又抬头看着半空之中悬停的舍利。

“你这颗也不错。”

“它是舍利……”

我弱弱解释。

话音未落,突然一阵邪风涌来,我还没来得及回头,便感觉一股猛烈的冲劲朝我撞击而来。

咚!

一声巨响,震落大半林子的积雪。

我一把抹去脸上落雪,睁眼看去,方才还在几步之外的三头犬正在我的脚边,几米远的地方,有一头刚刚被撞飞的灰狼跌跌撞撞得翻身爬起。

它的体型比我所见过的狼更大更高,四肢粗壮,利爪长而尖锐,双眼赤红凶残,头顶的邪气更加浓郁,仿佛前一刻被惊醒的正是它!

“汪~”

三头犬冲着它叫道:“这是我的狗粮!”

是在说我?

“呜呜~”

灰狼的獠牙闪烁寒光,嘴里发出威胁的怒吼。

“狗大哥,它说啥?”我问道。

三头犬睨我一眼,一本正经道:“它说本大爷很帅!”

呵。

你说了算!

我嘴角抽抽两下,便见灰狼扑上来,三头犬迎头冲过去,连扭打的机会也不给对方,直接一狗嘴将那灰狼的脖子咬住。

嘎吱。

什么东西断了的声音,鲜血喷溅,像是一个水龙头被猛得拧断,鲜红的热液飞溅到周围的树干上,灌木里,还有……我脚边。

呜呜呜~

为什么要吃狼狼,狼狼好可怜~

我眼看着那头灰狼被三头犬嗷呜嗷呜吞食,胸腔中再度涌起逆流之感,扶着树干瑟瑟发抖。

解决灰狼之后,林子里的瘴气突然自行消散

,邪气也仿佛淡薄了许多。

我抱起在雪地里连滚好几圈,将自己擦洗干净的狗子,跟随舍利往来时的路上走去。

“狗大哥,您吃饱了吗?”

三头犬砸吧两下嘴巴,意犹未尽:“三分饱。”

“……”

我的老天,那可是十几头野熊一头灰狼啊!

呜呜呜~

这只狗子我养不起了,谁要谁领走好嘛!

等我们走出密林,那处满地血污的地方突然闪出一团黑影,只是停留了几秒,便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沿路留下一阵阵清脆的铃铛声。

……

一禅寺门前。

我们回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浮现出一缕浅蓝,一颗微弱的星辰闪烁银光,像是在唤醒沉睡的人间。

“天亮了啊。”

我幽幽叹气,将舍利收回怀中。

一旁,三头犬打了个嗝,冲着那扇前殿大门汪得叫了一声。

很快,便有一个小脑袋探出来,笑眯眯得问道:“咦,小狗,你怎么跑出去了,东倾姐姐呢?也跟在你身边吗?”

“云间,我在啊。”

我打了个招呼。

云间走出来,脖子上围着一条浅色的粗布围巾,小手放在嘴边一边哈气一边搓了搓,等手心热乎了才蹲下身来将狗子抱起。

他的头顶着小小的狗头,亲昵得蹭了蹭。

“小狗真乖,你要好好照顾东倾姐姐哦!”

三头犬的眼睛盯着那颗白面脑袋,冒出两道垂涎的精光。

我赶紧将狗子夺过来压在怀里,呵呵干笑道:“云间啊,我们饿了,寺院里有吃的吗?”

云间抬手擦去额头上的口水,憨笑道:“有啊,我刚刚蒸了些馒头,还有小米粥和红薯,姐姐随我来吧!”

“好嘞!”

我再次压下冒出来的狗头,笑盈盈得跟随云间一同往斋堂走去。

云间再进来时,身后还跟着得病大师,他们手中各自端着一个托盘,阵阵热气和飘香朝着我传来。

“好香啊!”

我笑着起身迎接他们。

长条板凳下,蹲坐着的狗子朝他

们摇尾巴。

云间将托盘放下,取出一个粗胚陶瓷碗放在它面前:“快喝吧,这是羊奶哦!”

“寺院里养了羊?”我不免好奇。

得病大师微微一笑:“是叶施主安排的人带来的,说是怕云间这孩子营养不良,所以让他每日喝一些。”

“原来如此。”

我点点头,低头看着三头犬和那碗散发奶腥气的乳白液体。

“喝吧,这可是云间舍不得喝留给你的哦!”

这般说辞,主要也是想提点三头犬,让它记着云间小和尚的好,这样大约就不会老想着要吃人家了吧。

狗子仰头望我一眼,低头无比认真得审视着羊奶,又看看一脸期待和天真笑意的云间。

在漫长的迟疑之后,它终于低下头,轻轻地,如蜻蜓点水似的,舔了一下奶 水。

呸,呸呸。

三头犬连连后退两步,爪子在嘴巴上胡乱擦了几把,十分嫌弃似的从凳子腿边钻走。

云间有些失望,无辜得望着我:“东倾姐姐,小狗不爱喝呢!”

当然啊……

我内心平静无波。

人家可是上古第一魔兽啊!

“可能喝不习惯吧。”我拍拍云间的小脑袋,拉着他起身坐在我身旁,将托盘里的小米粥端给他,“没关系的,刚才我带着它出去转悠的时候,已经找了些东西让它吃过了,它现在不饿。”

“是吗?”

云间嘟着小嘴看了一眼小狗,道:“那它喜欢吃什么?姐姐告诉我,我一会儿去山里给它再摘一些回来。”

孩子,你以为我带它去吃的是萝卜白菜吗?

我眼皮子抽抽两下,轻柔得抚摸那颗光溜溜的小脑袋,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对面的得病大师道:“云间,先吃饭吧,小狗与向施主有缘,她会好好照顾它的。”

“是的。”

我忙不迭接话,“有我在,饿不到小狗的!”

云间总算高兴起来。

吃过早饭,我陪着云间将碗碟收回厨房,那间小房子里堆放着不少食物,还有一些全新的生火做饭的器具,看起来是经过一番改造的。

“姐姐,这些也是叶施主捐给寺院的哦!”云间笑眯眯介绍道。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可以下山了

原来他默默做了这么多事情。

我心中泛起一阵酸涩,想要马上见到叶定稀的念头更如一夜春风,吹醒千树万树梨花开。

“云间啊,咱们将这里收拾好,然后就马上下山吧……”

我话音未落,便听到厨房外响起一阵极轻的铃铛声。

叮铃铃。

清脆而灵动,像是少女足尖点过水面时飞扬的水滴。

我有一阵恍惚,仿佛这铃铛声在哪里听到过,一旁,云间已经高兴得端起了灶台边温热的羊奶,笑道:“姐姐,我出去一趟。”

不等我回应,那孩子捧着碗小心翼翼得跨出门槛。

我有些好奇,放下手里的碗碟,悄悄跟了上去,刚出厨房那扇门,便瞧见不远处的松树下探出一颗羊头,白绒绒的皮毛几乎与背影后面的冰雪融为一体。

“白泽?!!!”

我脚下一个趔趄,来不及反应就赶紧朝着云间狂奔过去。

“云间!你别过去!!”

那孩子吓了一跳,回头看我时,羊奶撒了满手。

“姐姐”

我拦在他面前,撑开双臂,一脸紧张得瞪着白泽。

“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姐姐,你也认识它吗?”云间走上前来,视线有些迷茫得望着我的方向。

我紧盯着白泽,却发现它的视线一直盯着云间手里那碗羊奶。

“它是来喝奶的?”我问道。

云间就笑道:“对啊,它很喜欢喝羊奶呢!”

柴房。

白泽喝完羊奶,胡子湿成一绺绺,舌头还在不住得舔着下巴。

云间摸出一块干净的手绢,细心替它擦拭嘴巴和胡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这头庞然大物,反倒很亲昵?!

我单手托着下巴,端详着他们之间的互动,问道:“这家伙经常来喝羊奶?”

“是啊。”

云间回过头,天天一笑:“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它,只不过往年它很少会上山,大概一年前,它就天天来看我,有一回我正在喝羊奶,给它尝了一些,见它好像很喜欢,我便每日给它留一碗。”

“从小就认识?”

我更惊讶了。

一个肉骨凡胎的小和尚,怎么会认识钟馗身边的灵兽呢?

“怎么认识的?”我追问。

云间收起手绢,不知从哪儿取来一把鬃刷,踩在板凳上替白泽刷毛,那家伙也很配合似的跪坐下来,微微眯眼,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当年师父在山下捡到我的时候,它就在我身边坐着,听师父说这是灵兽,不属于人间,它是通人性的,一路跟随着师父,眼见他将我带回寺院才安心离去。”

过去一年,再提起师父,云间的小脸上还是浮现出哀伤。

即便在寺院的几年,师父并不与自己亲近,但他这一条小命的确是因为师父才留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始终遗憾。

我听得这一番话,却是震惊不小。

白泽守护云间?

这家伙虽然与三头犬不一样,但好歹也是天地间名号响当当的上古灵兽,又是地府第一鬼神钟馗的坐骑,怎么会有这么怪异的举动?

难道说

云间这孩子不是普通人?

我疑惑得看向白泽,那家伙居然舒服得快睡着了,刚刷过的颈下,茂密白毛间隐约露出那铜铃串子。

“云间,这个你认识吗?”我突然指着那串子问道。

“嗯,认识的。”

云间悄悄道:“师父说我的襁褓里有一块玉佩,刻有云间二字,另外还有一串小铃铛,就是这灵兽脖子上挂着的。”

原来是这样

难怪从前我见白泽时,对这铃铛串子并无印象,原来是几年前才挂上的。

“那玉佩呢?”我随口问。

云间摇摇头:“师父收起来了,他后来也不知去了哪里。”

我点点头,突然看到白泽那家伙睁开了眼睛,仿佛感应到什么,一下子站了起来。

云间一晃,差点从凳子上跌下来,幸好我及时扑过去将他接住。

“没事吧?”我问道。

云间摇摇小脑袋:“没事呢!”

等我们爬起来时,白泽已经不见了,柴房后墙上的窗户大开,寒风呼呼得灌进来,吹起一片新晒的干草。

门外,脚步声停下,轻缓的声音传进来。

“云间,可是在里面?”

吱嘎~

门被缓缓推开,我与得病

手拉手对着门外的得病咧出一口白牙。

“得病大师(师叔),我们在呢!”

“可以下山了。”

得病一眼扫过我们,眼神平淡自然。

我点点头:“好,劳烦大师先去前殿等候片刻,我将那狗子找到就来与你们汇合。”

得病颔首,念了声阿弥陀佛,转身离去。

一旁,云间偷偷缩了缩脖子:“好冷。”

后院寮房区。

自从吃饭时三头犬遁走,我便不见它的踪影,这会儿该离去了才想起还得找到它。

前方,一间大门虚掩的屋子,里面正传出奇怪的说话声,仿佛是电视声?

我走到门前停下,探头看去。

陈设简单的房子里,两个年轻端正的黑衣男人正在认真看着一台挂在墙上的电视。

电视里,不时传出砰砰声,还有男男女女惊慌失措得抱头逃窜,场面混乱,尖叫不断。

两个男人的座椅中间,蹲着一条小黑狗,身子微微前倾得僵挺着,三颗小狗头正聚精会神得望着电视画面。

“咳咳!”

我缩在门边轻咳提醒。

三头犬纹丝不动。

咳咳!!

我又加重音调。

“狗大哥咱们该走了!”

左肩上的那颗狗头犹如机械一般极为缓慢得扭转过来,眼光里浮现嗜血的恐怖之色。

“不要打扰我们看电视!”

呜呜呜~

我捂着怦怦乱跳的鬼心,哭丧着脸哀求:“狗大哥,得病大师和云间正在前殿等我们下山呢!”

正在这时,电视里进入广告时间,三颗狗头才臭着脸,不情不愿得走出来。

“你给我们买一个!”其中一颗狗头道。

哈?

“买什么?”

“那个挂在墙上的电视!”另一颗狗头赠我一双白眼。

我讪笑得将它抱起,“没问题啊,等我见了叶定稀,别说挂在墙上的电视,挂在房顶上的也能给你买!”

那家伙是个大明星,应该很有钱吧?

叶定稀,你可要赶快醒来啊,我马上就要见到你啦!

第一百四十九章 你怎么又来了?!

医院。

住院部顶层走廊。

一身粉色制服的护士轻轻推开走廊尽头的病房门,却突然愣在原地。

“阳子,你怎么又来了?!”

女孩回头,手指放在戴着口罩的嘴边,“嘘……定稀还在睡呢!”

她压低的帽檐下,乌黑的细眉微微蹙起,像是很不满自己与病床上那个人的相处,因为护士的到来而遭到打扰。

护士一个闪身进来,咔嚓将门落锁,虚声责备。

“阳子,我不是告诉过你不可以再来看他?你知不知道医院里很多监控,尤其是这一层楼更比其他地方多了一倍!你这样是要害死我吗?”

阳子的视线落在床上病人精致的眉眼上,带着不可抑制的温柔和甜蜜。

“表姐,我只要一想到他还在这里昏迷着,我就控制不住我自己……你放心好了,我进来的时候很小心翼翼,没有被谁发现,不会连累到你的!”

几天前,在表姐的带领下,阳子已经在病房门外偷偷看过叶定稀,虽然只有短短几十秒,但她已经感觉到无与伦比的幸福。

可是……

人的**,从来不会因为曾被满足过而停滞。

她越来越思念叶定稀,做梦时想着,上课时想着,吃饭时想着,仿佛无论做什么事情,看到眼前的什么人,都只有一个影子她的叶定稀。

“那也不行!”

护士气得轻拧一下阳子耳朵,虽然板着脸,但语气却并不苛刻。

“你这傻孩子,叶定稀还没有醒来,你就算是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坐在这里看着他,他也不知道啊!你乖,表姐先送你下楼,等叶定稀醒来,我会想办法带你再来和他见一次的,好不好?”

马上就到了医生查房的时候,如果她这个从小被宠坏的小表妹还在病房逗留,她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只怕要到头了。

为了一个大明星,一个连表妹是谁,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的叶定稀,值得吗?

护士清亮的眼神缓缓转到床上那张沉睡的苍白面庞上。

如果等他醒来,知道阳子这么关心他,支持他,会不会被她所感动呢?

一旁,突然传来轻轻的咔擦声。

护士猛然惊醒回头,却见表妹正拿着一个手机,泛着微微蓝光的屏幕上,是叶定稀的睡颜。

“你干什么啊!”她不禁提高音调。

阳子一把捂住她的嘴,半是哀求半是撒娇:“姐姐,我答应你,过了今天我就不来医院看定稀,你让我留下这张照片好不好?”

一个念想,而已。

午夜徘徊的时候,如果能有这张照片陪伴着自己,就算是做梦也会是香甜的吧?

她太需要了……

“你想看叶定稀,回去看他演过的影视作品,哪怕是广告和新闻采访,随便什么节目,里面都有他啊!”姐姐沉着脸,表情严肃。

阳子摇头,像是宝贝似的将手机护在怀里,双眼浮现一片淡淡的水雾。

“一年了,定稀现在的样子,我一年没有见到过……姐姐,我保证,我一定不会外传,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好不好?求求你……”

她乞求,像是小时候每一次和姐姐一起玩耍时撒娇讨要玩具的模样。

护士的薄唇抿成一线,很不情愿,但从小在家里时她就被灌输凡是有什么好东西要谦让这个表妹,这么多年过去,身体和思维仿佛形成了一种默契的本能。

“算了算了……”

她叹了口气,指着手机道:“你千万小心啊,自己看看就可以了,一旦被人发现,你我都得遭殃!”

这不是危言耸听。

一张病人昏迷时的照片流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不仅仅是她和阳子,哪怕是他们的家人,父母、叔叔婶婶,其他亲戚,或许都会受到牵连。

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国际巨星,身份悬殊!

……

地府。

忘川河尽头。

黑白无常从院子里出来时,正遇上游神殿的母子们走近。

“黑哥哥,白哥哥!”

小日小夜同时仰着脸盘子,笑得如同两朵明艳圆润的大葵花。

黑白无常同时点头,再看向甄忆莲。

“甄大人。”

甄忆莲微微一愣,嘴角的弧度淡地若有似无:“我已经不是审判官了,你们称呼我一声姑姑,就像叫东倾那丫头一样就可以了。”

黑白无常也愣住。

仿佛在他们的意识中,满地府里就只有一个姑姑,她正在床榻上昏迷着,鬼气稀薄,十分凶险。

甄忆莲看着两兄弟的模样,就笑道:“倒是勉强你们俩了。”

“甄姑姑误会了。”

黑无常先反应过来,拱手道:“姑姑是地府元老,也是两千年来唯一一位审判官,我们兄弟二人接任无常使者不过百年,论起辈分,叫一声姑姑着实惶恐。”

“没什么惶恐不惶恐的。”

甄忆莲低头看着一双 奶娃子,道:“我犯过错,如今在地府里无名无分,比东倾那丫头好不得多少,游神殿也是我这一双儿子的,我……只不过是个闲散鬼神。”

或许是相遇的话题太过沉重,甄忆莲自己又恍惚了似的笑了笑。

“看我,许久不与外界接触,都不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让你们兄弟俩见笑了。”

她这番说笑,将有些尴尬的局面化解,黑白无常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姑姑是来看东倾姑姑的吧?”白无常微笑着问。

甄忆莲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有两个小娃子奶声奶气说起话来。

“俺娘说,姑姑睡了两天没见醒来,很是担心,所以领着我们来看望姑姑!”小日道。

小夜也跟着道:“俺娘还做了好吃的,是梅花糕哦!”

他举起奶团似的小胖手,果然捧着一个纸包的糕点,隐约散发着一缕淡淡的梅花暗香。

这个时节,的确是人间梅花正好的时候。

“姑姑有心。”

小黑再一拱手,“我与小白还要去人间工作,就不耽误姑姑和日夜游神了。”

甄忆莲点点头,视线在小黑的身上停留了片刻,才道:“去吧,你们能得崔大人看重,已是荣耀,可要好好把握机遇,早日高升了才好。”

第一百五十章 崔大人三思!

眼看黑白无常走远,甄忆莲才拍拍两个奶娃子的小脑袋。

“进去吧。”

他们跑上前推开院门,甄忆莲刚一走进去,便微不可察得皱了皱眉。

为何东倾那丫头的鬼气弱成这样?竟然还不及她初入地府时奄奄一息的时候,难道在无间地狱待了一年,真将她的鬼精耗尽了?

带着满肚子疑惑,甄忆莲一手牵着一个宝贝儿走进屋子。

陈设,如一年前一般无二,甚至是那些柜台上的摆件,桌案上的笔墨和木盒,也都照旧安放着,仿佛这屋子的主人从未离开过。

崔珏对待向东倾的心思,从来没有明说,但地府之中但凡是个有心鬼,都不难看出。

甄忆莲抿了抿嘴,继续朝着床榻走去,视线刚刚扫过床上身影的脸庞,猛然愣住。

“她是……”

“娘……”

小日抬起头,有些不明所以得问:“为何不走了?”

“你们姑姑睡着了,我……我怕打扰到她。”甄忆莲笑容有些勉强。

小日和小夜却是很懂事,听到娘亲的话,脚下的步子更轻了,大气也不敢喘似的,猫着腰,撅着小屁股趴在床沿边边。

“哥,你说姑姑啥时候会醒啊?”小夜问道。

小日摇摇头,悄咪咪道:“我听崔爷爷说,姑姑病得很严重,必须得好好休息才行!”

“那梅花糕怎么办?”

小夜噘着嘴,很是舍不得似的望着手里的纸包:“如果姑姑不吃,会坏掉的。”

“你傻啊!”

小日揉一揉弟弟的小脑袋:“姑姑醒来就会吃的,咱们再等一等。”

小夜又甜甜一笑。

在他们身后,甄忆莲却是愁云缠绕着眉间。

“东倾啊,你到底想做什么?”

……

阎罗殿。

崔珏正在与几个狱吏官商议十八重地狱大门修复一事。

黑白无常进来时,狱吏们正将方案汇报完毕。

“先按照你们的设计来改建吧,这一次务必要确保大门的牢固,今后我不想再听到鬼差们私下议论,地狱大门被一只狗给撞塌这种话!”

崔珏神情严肃。

狱吏官们纷纷俯首领命,一个个迈着格外凝重的步子走出去,经过黑白无常时,还不忘停下来问个好。

等他们都离去之后,黑无常才向前一步。

“崔大人……”

“东倾醒了吗?”

崔珏先问道。

这两日,地府混乱一团,又是修复大门,又是找一条所谓的大狗,还得找从无间地狱里逃出去的梁文杰。

因为这几件事,其他地狱的鬼差能被调动的全都调动了,还有一些分管各处的狱卒和狱吏,也加班加点得忙碌着。

可是……

已经过去两日,狗没找到,鬼,也没找到。

黑无常拱手回禀:“姑姑还没有醒来,鬼气比起前两日更虚弱了些……”

崔珏眉峰一跳。

“送去的补药喝下去了吗?”

“都喝下去了。”

小白接着道:“还有崔大人从三太子那儿讨来的疗伤圣品,也都给东倾姑姑喂下去,可就是……不见反应。”

“为何会如此?”崔珏眉头拧得更紧了。

“崔大人……刚才我来时,听到各处狱卒汇报,他们已经搜查了大半个地府,但仍旧没有找到那条狗和阴魂梁文杰,您看是不是需要我与小白去往人间搜寻?”

两日,大半个地府,这些代表着什么,崔珏身为地府判官不会不知道。

不管是用了什么方式,狗与梁文杰已经有极大可能离开地府。

“好。”

他点头,寒眸微闪:“你们速速去往人间搜查,尤其是阴魂梁文杰,一定不能让他在人间生出乱子来。”

无间地狱一事,始作俑者是向东倾,他若不想让东倾罪责加倍,就必须赶在出事前,先一步将梁文杰捉拿回来。

“是!”

黑白无常领命。

顿了一下,白无常又问道:“崔大人……钟大人可是要回来了?”

他和哥哥一直在担心,钟大人回来后得知这一切,或许会严惩东倾姑姑,可眼下姑姑虚弱未醒,搞不好根本无法承受接下来的刑责。

所以,他真的很

希望钟大人暂时不要回来。

“原本是昨儿个就要返回地府,但好像临时出现意外,可能还要在人间逗留两日。”

崔珏冷冷道。

听到这话,白无常大大得松了一口气,神情也不自觉放松了一些。

一旁,黑无常板着的脸上没有丝毫变化,但原本紧抿的唇线,却不似方才那么紧绷。

崔珏起身,走到两人面前,叹了口气。

“东倾这次闯出祸事,我也有责任,于公于私我也该承担一部分,稍后我会去回报老阎君,至于后果……”

他扫视两个无常使者,视线终是落定在小黑身上。

“几年后,老阎君陨去,新一任阎君继位,你们俩也要好好听命做事,切不可冲动,更不可违抗阎君命令!”

黑无常猛然抬眼,有一瞬的错愕,还有一瞬的挣扎。

“崔大人……”

他和白无常时崔珏一手培养的新任黑白无常,等同于再造之恩,有着这份恩情和多年来属下之情,他们私下里都是希望看到崔珏接任新阎君。

可是……

现在崔珏这一番话,明显是在告诉他们,新任阎君之位,他要主动放弃了!

“崔大人三思!”

黑无常噗通一声跪下,脸上浮现难得一见的倔强,“此次东倾姑姑出事,崔大人事先并不知情,且她一切的行为,也并未与崔大人有过串通,为何崔大人要以自己的前程力保姑姑……”

声音,戛然停顿。

他是懂得的。

一旁,白无常泪湿了眼角,他不知该如何劝说崔大人,更不知崔大人这样的决定会带来什么,此刻,他是懵的。

“哥哥,崔大人,你们……”

崔珏再看向他,冰冷的脸上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你啊,可别再给你哥哥拖后腿了,因为那些滞留人间的阴魂,你哥哥替你背了多少黑锅,旁的鬼官不知,我可是清楚得很!”

“我……”

白无常有些羞愧,但每一次他在看到人间那些阴魂时,却又总有一千一万个同情的理由。

成为勾魂使者,无疑于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但对于小白而言,却也是一项极大的考验。

第一百五十一章 他乱扔垃圾?

人间。

医院,住院部楼下。

得病大师和云间小和尚进入一楼大厅时,引起了不少病人和家属们的围观。

不过,僧人也是人,哪有不生病不吃药的,所以他们的到来虽然引起关注,却也只是片刻,围观的人群便也散去了。

我跟随在云间身边,睨着地上那只歪吐着舌头的小黑狗。

“狗大哥,我说你是不是该收敛一点,这里好歹是医院,你这痴迷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奇怪啊!”

三头犬眼珠子寸毫不动,直勾勾得盯着大厅中央的立式屏幕。

“好大,好大,好大……的电视!”

哎……

我叹了口气,拍拍云间的肩膀,问道:“现在该怎么做?”

云间一只手捂着半边唇,压低声音道:“姐姐,我师叔去做来访登记了,听说叶施主住在这栋大楼的顶层,需要有严格的手续才能上楼去探病。”

“会有人来接应我们吗?”

我刚问出口,便看见得病大师轻拨佛珠走近,眼神看向云间,却又仿佛是在回答我的问题。

“稍后会有人下来接我们,顶楼的安保系统很严格,除了医护人员之外,探访者必须要有叶施主的保镖带领才可以上去。”

这样啊……

我默默点了点头,回过身子再看向地下。

咦?!

狗呢?!!!

“云间,狗子不见了!你快帮着找找!”

这里可是医院,满地走的都是鲜活的凡人,对于地狱三头犬来说简直就是一场自助盛宴啊!

云间听了,只以为我担心小奶狗的安全,快速跑开去找狗。

我招呼得病大师留在原地,便也朝着一个方向去寻,刚跑出医院大厅外,便看到在花坛边,正有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胖男人,正对着三头犬骂骂咧咧。

“你这蠢狗,给我松开!!!”

三头犬死死咬着他的裤脚,拉扯他大半肥硕臀腚都给露在外面,花绿色的大裤衩上还画着一个粉红的大蜜桃,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恶心。

“呜呜~”

狗子被他踹了两脚,

非但不松嘴,反倒发出了呜呜的威胁声。

那胖男人满面肥肉颤抖了一下,举目四望,恶狠狠喊道:“谁家的疯狗!都特么咬人了,不会出来管管么!”

我快步走上前,蹲在三头犬面前。

“狗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啊?”

“呜呜~呜嗷~垃呜呜~圾~”

闭着的狗嘴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我听得一脸茫然,起身看了看四周,却是在花坛上发现了一个空的塑料杯子,还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红色纸盒,里面还有一些残渣剩菜。

“你是说……他乱扔垃圾?”我指着胖男人问道。

三头犬又含糊不清得呜呜两声,然后点了点狗头。

我这才明白,余光瞥见同样找出门外来的云间,赶紧招招手。

“云间,快过来!”

“嗯!”

孩子点点头,不多说话,视线紧盯着狗子,小跑着过来。

“这位施主……”

他刚一开口,胖男人就扯着嗓子凶巴巴的怪叫起来。

“哟呵!这疯狗是你这个小和尚的啊!你赶紧给我把它弄开!我这病号服花了二百块钱买的!你得赔!”

这一下,四周围经过的人都被吸引过来。

几个方才在大厅里见过云间的家属聚在一起,指指点点得说着什么。

云间自小在一禅寺里长大,哪里见过这等场面,有些委屈似的看向我,像是在求助。

“你跟这个胖男人说,让他把自己扔的垃圾扔进垃圾桶里,这狗就会放开他了!”

我急忙道。

云间一愣,低头先看了一眼三头犬,仿佛感到不可思议,停顿了一会儿,他才下定决心似的开口。

“这位施主,您将刚才扔下的垃圾,扔进垃圾桶里,这狗就会放开你的。”

“什么?!!!”

胖男人脸色顿时一阵青白。

身后,花坛上的垃圾就是他扔的这没有错,但一只狗也知道讲环保?

开什么玩笑?

再说,这么多人看着,他现在去捡垃圾,

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滚滚滚!别特么的胡说八道!我告诉你啊,赶紧把狗给我弄走,不然……我这一脚下去,你这狗别想活!”

说着,他发狠似的,隔空朝着狗子蹬了一脚。

云间吓了一跳,又看向我,眼神问道:姐姐,该怎么办……

我再低头看向三头犬,那家伙沉着脸,两颗眼睛里红光闪烁,大约是凡人看不到的缘故,他那眼睛里已经有了极度危险的信号!

“不行啊,必须得让他把垃圾扔了,狗才会松开嘴……”我朝着云间摇头。

云间鼻子眼睛紧巴巴得皱了皱。

“这位施主……要不您还是扔一下吧,否则这狗……”

随着他的话说完,四周围的议论声已经渐渐传开,无外乎是什么狗通了人性,还知道讲卫生,人不如狗云云,大多看客还是很理智,即便看到这诡异的画面,也会下意识认定是胖男人有错在先。

损害公共环境,于情于理,胖男人都是站不住脚的。

“你!!!”

胖男人气得头顶冒烟,面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和尚,还有一只疯狗,他颜面尽失,怎可容忍!

嘭!

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胖男人已经猛地蹬出一脚。

但是……

他再胖,脚力再大,也只不过是肉骨凡胎啊,狗子连躲也没躲,一颗狗头顶上去,就听见咔嚓一声,像是什么骨头猛地断裂的声音。

“哎哟,哎哟哟……我的个亲娘哟……”

胖男人一个骨碌滚倒,抱着半边腿原地打滚哀嚎,的确是疼啊,满脸冷汗哗啦啦往下流,先前还红润的肥唇一下子煞白煞白。

云间吓得踉跄后退了两步,下意识靠近我身边,藏在衲衣袖子下的小手微微颤抖起来。

我悄悄从他身后扶着他的肩膀。

“别怕……”

其实这样的场面,我也是第一次遇见,但又能怎么办呢?谁让胖男人惹谁不好,要惹那条上古第一魔兽?

脚边,那条狗子的嘴仍旧没有松开胖男人的裤管,肥大的裤头已经被它脱下来半截,雪白肥大的臀就这么明晃晃得落在众人视野之中。

第一百五十二章 自己的垃圾自己扔!

“哼,这就叫现世报吧?”

也不知是谁躲在人群里笑出声来。

满地打滚的胖男人疼得两眼发黑,嘴巴哆嗦道:“看什么看,看什么看!还不快叫医生来,哟哟哎哟~~”

没人动作。

但这地方就在住院部门前,动静闹大,保安和一楼的值班工作人员又怎么会毫无察觉。

这不,几个穿着藏蓝色保安制服,还有一些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急急忙忙冲了出来,其中两个保安还拿着半透明的防护盾和警棍,像是对某种突发事件很有经验的样子。

“谁啊!谁又在闹事了?”

其中一个瘦高个保安带领大队人马冲进人群。

地上,哀嚎的病人撑起身子,眼泪鼻涕流了满脸,“救,救我……救命啊……”

他那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中毒快死了。

不过,几个医生视线一扫,便看出他腿骨错位,好像还挺严重,左小腿肿成了一个乌青乌青的大馒头。

“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年长医生皱着眉走上前,同时示意身后的医生:“去找几个力气大的护工,再把移动病床推出来。”

他说着,视线落在胖男人另一条腿……边上,咬着裤管呜咽呜咽不松口的小黑狗上。

“这是谁的狗?医院里不允许带宠物进来!你们难道这点公共意识都没有吗?”

围观的人都不说话,但好几个男女视线同时看向了云间。

我轻轻拍了拍云间的肩膀,朝他挤了个鬼脸道:“别怕,我会护着你的。”

云间轻轻点头,看向年长医生道:“这是我带来的小狗。”

“你?”

年长医生将云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你是和尚?哪个寺庙的?来医院做什么?”

“一禅寺。”

云间老老实实回答:“我与师叔来探望叶施主。”

“叶?”

年长医生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有身后一个年轻护士凑过去耳语一番。

他听着眼光一惊,然后又

沉下脸,最后再往下云间时,神情又与先前不太一样了。

“小和尚,医院是公共场所,还有很多病人,动物们身上或许容易携带易传染的细菌和病菌,所以我们为保护病人和病人家属们的身体,一般不允许有小动物出现在医院里,请你见谅。”

一个‘请’字和一番详尽的解释,引发四周围观人群一片惊讶。

眼前这个年长医生看起来也是医院里的老资历了,他面对的不过是一个一禅寺的小和尚,怎么会态度这么好?

“一禅寺,你知道吗?”

人群里传来议论声。

“知道,就是前几年还挺灵验的那个寺院,一年前又不灵了,现在没什么知名度了。”

“听说这寺院在深山里,里面的和尚少得可怜,留不住人。”

“这孩子看着得有七八岁了吧?瘦不拉几的,一看就是寺院伙食不好,可怜啊。”

“刚才我在大厅里还看见一个长得挺帅的和尚,他们是来给谁诵经祈福的吧?”

“这年头,和尚也得下山挣钱了……”

云间有些茫然。

他从来没有面对过这么多的芸芸众生,也不知道原来一件自己看起来非常简单的事情,会在大家的议论中变得那么复杂,就好像他本是事件的参与者,却又根本没有参与其中。

尘缘,果然难懂。

“这位施主,小僧不知道小狗不能带进医院,对大家带来影响,小僧很抱歉。”

云间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得弯腰行礼。

“但……”

他起身,手指同时指向花坛上的那些垃圾道:“这小狗咬着那位施主的裤腿不妨,是因为他乱扔垃圾。”

呃?!!!

一群医生护士,还有那两个举着防护罩的保安都愣住了。

“我没听错吧?”

“小狗……因为他扔垃圾咬他?”

年长医生最先反应过来,视线飞快扫过围观的人群,见没人露出异样之色,仿佛在证实小和尚的说法。

他扭过头,看着刚被护工抬上移动病床的胖男人。

“那些垃圾是你扔的?”

胖男人的大半个身子侧躺在床上,一条腿被小狗拖着,只能悬在床边,几个护工刚才已经试着帮他揪出裤腿,但无一不是被小黑狗奶凶奶凶的呜咽声逼退。

“是……”他捂着脸,声音哆哆嗦嗦从指缝间传出来。

年长医生冷下脸来,思考了一下,再看向云间。

“小和尚,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回去后我们会对这位病人的个人行为做出相应处理,这条小狗还请你先带走吧。”

云间很为难得看着他:“施主,不是我不想带他走,只是……如果那位施主不把垃圾扔进垃圾桶里,小狗是不会松开嘴的……”

“这……”

年长医生又是一愣。

他当医生几十年,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没遇到过,医院里最不缺的就是灵异事件。

但是今天遇见的这条狗和这个小和尚,还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一旁,先前耳语过的护士再次凑过来,小声嘀咕了几句,她大约是一早就在人群里站着,发现情况不对才回头去叫了保安和值班医生,对于这里的事情发展最是了解。

听了护士的话,年长医生思忖几秒,再看向几个护工,冷冷指挥道:“你们推他过去,把垃圾塞进他手里,再推着他去垃圾桶边。”

噗嗤。

四周围观的人接连发出强忍的笑声。

更有好几个年轻男女拿出手机开始拍摄照片和视频。

几个护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脸懵逼得按照年长医生的吩咐行动。

胖男人此刻恨不得在病床上挖一道缝把脸塞进去,活了几十年,他今天可真是丢脸丢到祖宗坟头上了!

接下来,拿垃圾,转移病床,扔垃圾的动作,很是顺畅得完成。

众人只听得吧嗒一下,小狗一屁股坐在地上,若无其事得咬小尾巴走回云间身边,小狗头微微仰着,很是骄傲的样子。

云间低头看小狗,嘴角忍不住浮起一抹弧度。

至于那胖男人的裤管,早就被狗牙咬成了烂布条 子,深一块前一块,口水不知流了多少上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她会不会吃醋?

“推进去吧。”

年长医生示意几个护工,然后暗示两个保安道:“去把刚才拍视频的几个人叫来我办公室。”

一场闹剧草草收场,看客们意犹未尽。

几个年轻人走上前来对着云间问长问短。

“你这狗怎么教的啊?好聪明啊!”

云间:“施主……不是教的。”

“在哪儿买的狗?我也要去买一只!”

云间:“施主,不是买的。”

“这狗看起来还没断奶吧,你给它喂什么牌子的羊奶啊?”

云间:“施主,小狗不爱喝羊奶……”

一个男人半蹲在小狗跟前,研究似的喃喃:“这是什么品种?看着像是个串儿,肩胛骨两边还突出两块,是不是基因突变?”

呜呜~

小狗瞬间呲牙。

我猛地将云间从人堆里拉出来:“快,把它抱走!”

……

呼~呼~

我们一路跑到住院大楼后面,直到没人再追过来,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云间的脸颊红彤彤的,怀里那只用麻布围巾闷盖着的奶勾还在发出呜咽呜咽的呲牙声。

“姐姐,它这是怎么了?”

刚才那个人,好像没有乱扔垃圾吧?

我睨着那在围巾地下耸动的狗头,哭笑不得。

该怎么解释呢?

这狗最大的忌讳除了看见乱扔垃圾的不良行为,大约就是有谁拿它的狗头说事儿吧,毕竟一共三个头,你说谁谁能不像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

想来想去,我还是决定糊弄一下云间这傻孩子,便随口道:“可能是饿了吧,我先找个地方把它收起来,得病大师还在大厅里等我们呢。”

“好。”

云间很乖巧得将怀里的奶狗 交给我。

我退开几步,特地背着他,才敢与三头犬对话。

“狗大哥,您那脾气能不能收敛一点?这里好歹是人间啊……”

“不能!”

“好嘞。”

我怂得缩了缩脖子,又问道:“那医院里不让带狗进去,您要不先隐个身?等我们带着您去了叶定稀的病房,您再露出脸来?”

三头犬思考了几秒,勉强答应

,“好吧。”

……

回到一楼大厅时,得病大师和两个来接应的保安已经等候多时。

他看到我与云间走近,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外面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刚才不少医生护士也出去了。”他道。

云间点点头,将刚才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得病大师认真听完,看了看我与云间身上身下,问道:“那只小狗去哪儿了?”

“姐姐把它藏起来了。”

云间仰脸笑道。

得病大师点点头:“那样也好。”

一旁,两个黑衣服的保镖很客气得问道:“两位大师,可以上楼了吗?”

得病应道:“是,烦请施主带路。”

乘坐电梯来到顶层时,我一直留意着小狗的举动。

他在电梯里好像很不安,绕着我与云间的腿走来走去,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站起来,屁股上像是长了毛刺,怎么动作也不舒服的样子。

“你怎么了?”我偷偷问道。

三头犬斜眼瞪我:“我想撒尿!”

“怎么这么突然……”我呢喃,朝着它打量,发现这家伙分明是底盘太低,电梯震感太强,某部位受到刺激……

我捂着嘴偷笑道:“那你再憋一会儿啊,出了电梯就能去解决了。”

“我快憋不住了!!!”

三头犬暴躁得咬住我的后脚跟。

嗷!

我一吃痛,猛地弯下腰。

一旁,得病大师看见我的动作,忍不住问道:“施主,可是不舒服?”

还没等我开口,在我右侧站着,一动不动的保镖慢慢转过头来看向得病,认真严肃得回答道:“大师,我没有不舒服。”

“……”

“……”

叮!

电梯来到顶层,门缓缓打开。

三头犬一个冲刺狂奔出去,站在电梯口飞快左右张望,然后朝着左侧夺路狂飙,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我随着云间和得病一同走出来,再看向走廊左侧,已经半根狗毛也看不着,可见的确是憋得厉害啊。

其中一个保安指着右侧,道:“走廊尽头就是叶先生的病房,两位大师可以自行过去。”

“多谢施主。”

得病和云间一起行礼。

两个保安离去,我们才慢慢朝着叶定稀的病房走去。

……

病房中。

两个黑袍身影正在交谈。

“刚才在楼下那条狗你看见了吗?”沉稳声音问起。

年轻声音回答:“嗯,身上有一股邪气,看起来不是一般的土狗。”

“我从地府那边收到的消息,无间地狱那扇门就是被一条狗给撞塌的。”

“不至于吧……”

年轻声音喃喃道:“你先前还收到消息,夫人掉进忘川河里昏迷过去呢,那刚才楼下那个女鬼又是谁,你的情报不准啊朱大哥!”

“我说了,别叫我朱大哥!”沉稳声音听来愠怒。

年轻声音嗤笑道:“行行,主君身边就属你最较真,我不跟你扯,赶紧走吧,夫人要进来了!”

“主君到底准备什么时候醒?”沉稳声音很是疑惑。

两道身影如墨遇水缓缓淡去,但还能听到窃窃私语。

“你说,要是夫人知道,有一个人间女孩偷偷进来看过主君好几回,她会不会吃醋啊?”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主君知道啊。”

“……”

“一看你就没谈过恋爱,毫无情调!”

“……”

“诶,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啊!”

“……”

吱~嘎~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束轻柔的光晕正流转在病床上那个身影的手边,苍白而纤细的手指隐约触动了一下。

“姐姐,叶施主还没醒呢……”

云间虚声道。

我点点头,视线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床上的人。

他比一年前消瘦不少,下颌的棱角清晰,薄唇苍白,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抹蝶翼般的阴影,看起来好像经历了很多很多的痛苦,虚弱,无助。

心底,泛起一丝丝绵绵不绝的疼痛,就好像是青草蔓延丛生,挣破土壤,根深相连,肆意疯长壮大,不过几息之间,已经填满我整颗鬼心。

一旁,得病大师回头看着我,不禁惊讶,“施主,你这是……”

第一百五十四章 就是有点渴了

呃?

我缓缓看向他,只觉得眼前有些模糊,抬手摸了摸脸颊,一片湿漉冰凉。

“太,太激动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得笑了笑。

为了给三头犬留门,我特地叮嘱云间留下一道门缝,他们将带来的礼物和手抄佛经摆放在桌子上,然后一起庄严肃穆得站定,对着叶定稀祝祷念经。

我安安静静得等候在一旁,直到他们诵经完毕,才朝着他们感激一笑。

“得病大师,云间,多谢你们了。”

得病合十行礼,道:“贫僧等心意已到,就不多打扰施主与叶施主的相聚,方才在大厅时,叶施主的工作人员已经告知顶楼的休息室所在,贫僧带着云间去稍事休息,等候施主。”

“好。”

我点头,目送二人离去。

等病房中只剩下我与叶定稀,还有那满室暖阳时,我才慢慢得走到病床边坐下。

手指,轻轻触摸着叶定稀的眉宇,鼻梁和脸颊。

从前我就说过,这家伙的美,不在皮囊而在骨相,现在瘦了这么许多,病则病矣,却是更美了几分。

“果然是个妖孽呢!”

我嗔怪似的边哭边笑。

叶定稀依旧闭着双眼,仿佛感觉不到我的到来,他是那样安静,生息淡薄,眉宇间的那一点精气在暖阳碎光的映照下更是若有似无。

“我不知道那一日,你到底经历了什么,钟馗怎么抓住你的,又是怎么惩罚你的,我这一年来总是忍不住去想,可是……又不敢往坏处想。”

我旁若无人似的喃喃自语,视线落在叶定稀的眉眼间,仿佛是在与他对话。

“一年来啊,我总想着你在人间一定过的很好,吃得好,穿得好,你不是个大明星吗?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肯定还有大把大把的女孩对你好,喜欢你,宠着你,你看……离了我,你回到人间之后可不是享不尽的艳福嘛。”

说着,我的眼眶里又不断掉下泪来,好像很委屈,手指偷偷得捏了捏叶定稀的手指,却又不敢真的用力,只是轻轻的,一点即止。

“每次一想到你回到人间,有了新的爱人,新的生活,我心里就不是滋味,地府里的那

段日子可不是我找上你的,是你非得要缠着我,赖着我,陪着我,宠着我……可我到底是太贪心了,这福气……本就不是我该有的。”

如果不是因为我,叶定稀肯定也不会变成眼前这样吧。

“都怪我……”

我撇撇嘴,胡乱擦了把脸,眼泪却掉地更凶了。

“你快醒过来吧,其实我来人间看你,也不是想要再缠着你……人鬼殊途,我一早就说过,这次来,我就是想看着你好好的,等你醒来我就回地府,就算你以后娶老婆生孩子,我也会在地府默默祝福你的……”

呜呜呜~

我哪是个什么大度的鬼,话刚说出口我就悔得肝肠寸断,扑在叶定稀身上嚎啕大哭。

“真的吗?”

恍惚间,我听到一声微弱如梦幻的声音。

“呜呜呜~真的真的,等他醒过来我马上就走,绝对不会再牵连到他了……呜呜呜~”

“娶老婆生孩子,你也不介意?”

那声音又传过来。

我哭得更凶了,断断续续得哽咽着,“不介意是假的!他要是敢娶老婆生孩子……我在地府里每天画鬼符诅咒他……呜呜呜~~”

“诅咒……什么?”

“呜呜呜~长命百岁,福寿安康心想事成子孙满堂……”

还没等我将脑子里的吉祥话搜刮更多出来,突然感觉头顶一阵温热和柔软覆盖,就好像是……

我猛地抬头,那双婆娑泪眼正撞上一双带笑的眼睛。

清亮、透彻,明媚正好。

“小东倾,可是想我了?”

“醒了?!”

我腾地一下站起来,难以置信似的端详他,“真的醒了?什么时候醒来的?”

叶定稀就笑道:“你哭得太大声,把我吵醒了。”

“……”

我连鼻涕都来不及擦,脸上就故意沉下来:“你就是说我打扰你呗!那行啊!我走就是了!”

话音未落,我甩手扭头要走。

按照我与狗子看人间电视剧的剧情,男主角这会儿

绝对是要将女主角拉住,然后把她抱在怀里亲亲抱抱了吧?

我等着叶定稀来抓我的手,怕他躺着够不着,还特地甩动幅度大了些。

哪知,那家伙压根就没想来拉我,嘴角噙着的笑意荡漾开来,那叫一个春色撩人!

“喂!”

我佯装恼怒,狠狠瞪他:“你的电视剧里可不是这么演的!”

叶定稀笑得喘咳几声,声音带着低沉而磁性的沙哑,“电视剧里都是假的,咱们之间才是真的。”

我就又开心起来。

你看,恋爱中的女人,多半很好哄的,随便一句看似不经意的撩拨情话,总能让她的心情瞬间阴转晴。

“叶定稀,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啊?”

我重新坐下问道。

叶定稀摇摇头,眼神看向桌子的方向:“就是有点渴了。”

“我去帮你倒点水喝。”

我绕着床尾走过去,将那个大大的灰色保温杯拧开,顿时有一股清甜的香气飘进我的鼻子里。

“好香啊……”

杯子里,淡黄色的汤水像是经过好几遍的过滤,一点油腻也看不到,鸡块切得很小,鸡皮也都去掉了,看来十分用心。

“这是鸡汤呢!这家医院待遇还真好!”我盛出一碗汤水,忍不住多吸了两口香气。

叶定稀在一旁垂眸轻笑。

“不是医院送来的,是一个粉丝送的。”

他轻描淡写,我却一下子瞪大眼睛。

“女粉丝,对不对?!”

叶定稀嗯了一声,嘴角的笑意更邪魅了几分:“怎么,你不高兴啦?”

啪!

我将盛汤的杯子放回桌上,满脸不悦,“原来你昏迷的时候,一直有女粉丝来照顾你,亏得我得知你住院的消息,火急火燎得逃出地府来找你,看来……我根本就不!重!要!”

“谁说你不重要。”

叶定稀道:“你来了,我才醒过来,你可比人间的医生们要厉害,况且刚才……我说要喝水,又没说要喝汤。”

第一百五十五章 唯独没有我(第一更)

呃?!

我这才回头再看那桌子,在灰色保温杯后面,的确还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水壶!

“你故意的!”我瞪他。

叶定稀似笑非笑得朝我招手:“小东倾,过来。”

我扭捏了两下,才装着不情不愿的样子走过去,刚被那家伙牵住小手,还没来得及温存,便突然看到病房门被嘭的一下撞开。

“松开你的爪子!这是本大爷的狗粮!!”

三头犬奶凶奶凶得瞪着我们。

叶定稀一愣,微微眯起眼打量那狗子,手指轻扫我的掌心,问道:“这是?”

“这是我大哥。”

我心里酥酥痒痒,嘴上却一本正经得解释。

叶定稀回头望着我,想笑的模样,“无间地狱里认下的大哥?”

他倒很配合我,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波澜不惊。

我偷笑着点头,又看向狗子。

“狗大哥,这是叶定稀啊,你不是想要他的签名照吗?”

狗大哥似是不相信,斜睨一眼形容略显憔悴的叶定稀,眼睛蹭的又是一闪。

“哇哦,真的是你!你不是昏迷一年了么?怎么突然醒了?”

“爱的力量。”

那家伙平心静气得胡说八道。

三头犬望望他,又望望我,歪着头问道:“你俩有猫腻?”

“这不叫猫腻。”

我仰着下巴,有几分瑟道:“这叫两情相悦。”

床上那家伙眼角星光一闪,握着我的手又紧了紧,好像很高兴。

狗子不乐意了,四条小短腿利索得颠儿过来,瞪着叶定稀问:“那小晴怎么办?未央呢?灵儿呢?绾绾呢?还有萧靖思?”

“打住。”

我挥手打断道:“你要说前几个女的也就罢了,萧靖思不是男人吗?在电视剧里他可是叶定稀的生死之交,又不是青梅竹马!”

狗子就睨我一眼,很不乐意,“我就喜欢看他们俩在一起!”

“我不愿意!”我故意逗它:“那些都是假的,只有我和叶定稀才是真的!”

大约是靠山在场,我对狗子居然放肆起来,惹得它原地转了三圈,啵啵弹出另外两颗头来。

“这女鬼胆子肥了,要不我们吃了她吧?

“可是叶定稀好像挺喜欢她,我们现在吃掉她,叶定稀以后不演戏了怎么办?”

“那就等叶定稀不喜欢她了再吃!”

“我看这个主意不错……”

“……”

叶定稀回头,眼光定定得问:“它是……地狱三头犬?”

这家伙竟立刻就认出三头犬来,我心中不禁惊讶,点点头,将无间地狱里发生的事情大概讲述了一遍。

叶定稀听来,默默呢喃:“原来那里真的有一间屋子……”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疑惑得问。

叶定稀摇头:“以后再告诉你。”

“好。”

我应下,这才想起似的去看吵得不可开交的三颗头。

“狗大哥,叶定稀的签名照,你还想不想要了?”

“要!”

“当然要!”

“必须要!”

三颗头同时喊道。

我嘴角忍着一抹笑意,戳了戳叶定稀的肩膀,问道:“你要不要配合啊?”

“媳妇儿的话就是最高指令,不敢不从!”

他笑,指着靠墙的白色边柜道:“那里面有一个拍立得,你去取出来。”

“该不会又是女粉丝送的吧?”

我嘟囔着,却很听话得去柜子便取来黑色的小方盒。

叶定稀拿在手里摆弄了几下,才笑道:“这是我的一个助理白冰洋留下的,他喜欢摆弄这些科技产品。”

“咦?”

其中一颗狗头喃喃道:“他不是昏迷了一年么?怎么睁开眼就知道东西摆在哪儿?”

彼时,叶定稀正在指导我如何使用拍立得,我俩头挨着头,研究得专注,压根没听见那只电灯狗说了啥。

过了一会儿,等我找来三脚架,摆好拍立得的位置,叶定稀已经自己调整好了坐姿。

一旁,狗子正坐在他的左边,小小的身子端端正正得蹲坐着,三颗狗头各自吐着舌头,裂开一口尖尖的獠牙,笑得十分灿烂。

我定下倒计时,跑回叶定稀右边,刚想站定,却被他一把搂着扑过去。

“喂,你……”

我半歪靠在他的怀里,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

滴滴滴紧促的提示音,紧接着便是咔嚓一声,照片已经拍好了。

“哎呀,这就拍了?我还没站稳呢!”我嘟着嘴。

叶定稀的薄唇在我头顶轻轻落下,笑声轻轻传来:“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

一旁,狗子的三颗头同时看过来。

“还不去取照片?”

“好嘞!”

我又怂得爬起来,走向拍立得旁边,等着那张照片显现出影像来。

只不过……

大约等了几十秒,方方正正的小照片上陆续出现叶定稀、三头犬、纯白的背景、柜子、花瓶……

唯独没有我。

“你怎么了?”

叶定稀疑惑得看着我。

我撇撇嘴,将已经显出大部分轮廓的照片反转给他看,“没有我……”

照片上,叶定稀的胳膊微微抬起,像是抱着什么,但从照片来看,却是一团空气,他嘴角扬着温柔的弧度,视线微微低垂,像是在与那团空气对视。

一旁,三头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床尾,三颗头伸长了往照片上看。

“咦,我们还挺上镜的。”

“你挡着我一只耳朵了。”

“那你的舌头吐那么长还抢镜呢!”

“你信不信我咬你啊!”

“来啊!咬就咬谁怕谁啊!!”

“……”

我绕开它们,捧着照片走到叶定稀身边,有些委屈似的问:“怎么回事呢?”

“我倒忘了,你如今还是鬼。”

叶定稀似笑非笑得揉了揉我的头发。

鬼,无影无踪。

要不是我是个有些年头的老鬼,只怕白日里也很难在人间行走。

先前看到叶定稀醒来,我一时高兴得忘乎所以,差点还以为自己今后又能愉快得与他长相厮守,但现在看着手中那张照片才又清醒过来,人鬼殊途,是我与他不得不再次面对的现实。

咚咚!

病房门突然被敲响。

我一把拎起吱哇乱叫的狗子塞进床边的柜子里,柜门嘭的一声关上,病房门同时被推开,一个粉色制服的小护士探头进来,顿时惊讶。

“咦,叶先生,您醒啦?”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小僧不便作答(第二更)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叶定稀苏醒的消息便以一种不可思议得速度传开。

起先是医院内部。

几个国内外的医疗小组就像是看猴儿似的,轮番来看望和检查叶定稀,对他的身体状况进行一系列的评估和机能指数测定,最终大家又聚在一起开会研讨,才得出结论,这家伙真的是康复了,而且……

是以一种医学上从未有过的修复速度恢复了健康,基本上现在看起来的脸色苍白和虚弱,完全是因为……营养不良。

根据他们的会诊结果,叶定稀的各项治疗都停止下来,但因为这种奇迹般的苏醒和恢复速度,让各个医疗小组都不敢拍板确认他就是好了,所以一时之间还没有谁同意叶定稀出院这件事。

至于某人,也很乐意继续在医院里待着,毕竟这地方还算清净,而且那些讨厌的通告和活动,也能继续无限期的推迟和取消。

想一想,这一年倒是他最轻松的时光了。

可惜啊……

“你想什么呢?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

我问着在窗边削苹果的叶定稀。

他的手指很修长,指骨笔直,皮肤白皙细腻,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微光,哪怕是一个削苹果的动作,也美好得像是一幅画似的,看来赏心悦目。

“没什么,就是感慨这一年睡得还挺舒服的。”那家伙头也不抬道。

我撇撇嘴,“敢情我来把你唤醒,还是打扰到你了?”

“哦?”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笑眼看向我,“是你吗?今天医院里可是都在传,是一禅寺来的两个和尚诵经祈福,诚感动天,才让我终于醒过来的呢!”

没错。

医院里,这传言稳扎稳打,有鼻子有眼的,现在随便拉一个两条腿的打听,他都能给你仔细描绘出两个得道高僧,如何在叶定稀的病床前诵经祈福,令叶定稀再次苏醒,成为医学界的又一次新奇迹。

更有甚者,还能绘声绘色得

给你讲解,得病大师与云间诵经时,浑身散发着金光,普渡众生的力量如何笼罩着叶定稀云云。

简直是人生处处有剧本啊。

“他们那样传言,会不会对一禅寺造成什么影响啊?”我有些担心地问。

叶定稀捏起一块刚去了皮,切成刚好入口大小的苹果塞进我嘴里,同时道:“应该不会,等会儿我的助理来,我会交代他去发布几个公开声明,告诉大家我的身体康复是因为医疗效果,不过也不排除有人会坚定相信佛法之力,就像他们当年相信奎木星君心诚则灵一样。”

“那要不要让得病大师和云间暂时留在这里?”

“没这个必要。接下来一禅寺的香客和游客会增加,寺院里需要有人主持和管理,今晚我就会安排手下送他们返回寺院,过几天我出院之后,再带你去一禅寺看他们。”

“好啊!”

我点头,顺着他递过来的手指,嗷呜咬下一口苹果。

真甜!

这么一看,还是叶定稀作为人的时候更得我心。

……

又过了一个小时,叶定稀的工作人员来找他,主要是商议病情公布以及控制舆论影响的事情,我觉得话题乏味,便带着三头犬出来溜达。

路过休息室时,正巧看见云间那孩子被两个护士围住。

“小弟弟,要不要吃姐姐手里的巧克力啊?很好吃的,是从r国带回来的哦!”

云间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很是礼貌得拒绝,“多谢施主,小僧不吃糖……”

他那副样子,倒是有几分得病大师的神态,只不过小圆脸上是难掩的稚嫩和青涩。

护士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出姨母笑,叽叽喳喳得问起了关于一禅寺的事情,尤其是关于祈福和许愿这一块的讲究,更是问得十分细致,云间知无不言,有问必答,倒是很配合。

后来,其中一个看起来较为年轻一些的护士又问道:“小师傅,你来说一说,你和叶定稀

谁怎么认识的啊?为什么你和你师叔会因为他下山呢?”

云间缓缓睁开眼睛,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为难,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才回答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叶施主的确与师叔和小僧有些渊源,但事关叶施主的**,小僧不便作答。”

“**?”

一个护士捂着嘴惊呼:“该不是他的秘密女友吧?我可听说了,叶定稀明面上一直不对外公布恋情,但其实早就谈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恋爱,从一线大牌女明星到知名富商的女儿,什么背景的都有!”

“别胡说八道了!”另一个年轻些的护士皱了皱眉,反驳道:“人红是非多,叶定稀作风很干净的好吧!再说了,雁过留痕,他要真睡了那么多女人,怎么没有一个人和他捆绑在一起呢?”

“手段高,公关强,技术好呗!”

年长护士道:“现在的明星,地位越高人越飘,做什么的都有,咱们这些普通人只是不敢想,也想不到,不代表人家不会做,明星啊,都是有两副面孔的!”

“行了行了,小师傅在这儿呢!你别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啊!”

年轻护士面露一丝不悦,再看向云间,笑着道:“不好意思啊,我们这些凡尘俗子的,打扰到小师傅清修了,过段时间我想带着妹妹和家人去一禅寺进香,到时候希望还能见到小师傅。”

年长护士也跟着笑:“对啊对啊,我也要去!求个财什么的,我家那男人一点横财运都没有,一份工作做了十几年光涨任务不长工资,真是没出息!”

两个护士同时起身,与云间告别后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得走出休息室。

我站在走廊上,还能听到年长护士问向年轻护士。

“对了,你妹妹不是叶定稀的死忠粉么?你把他醒来的好消息告诉妹妹了没有?”

“当然,不过就算不说,现在也应该知道了,多少记者和粉丝守在咱住院部大楼楼下啊,他们一收到消息,肯定得第一时间散播开来吸引流量啊!”

“那倒是,记者都这样……”

第一百五十七章 医院灵异事件(第三更)

我等她们远去,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才走进休息室里。

“云间。”

听到我的声音,那孩子顿时露出轻松的笑意,眉间若有似无的褶皱也像是被手指给抹平了。

“姐姐,你来啦!”

“嗯,得病大师呢?”我问道。

云间笑着回答:“刚才叶施主的工作人员来找师叔,说是有几个在医院住院的僧人得知他来了,想要与他见一面,共同探讨佛理。”

“这样啊……那云间等在这里岂不是很无聊?”

“不会的。”

云间拿起一本佛经,笑着回答:“我正在完成师叔布置的作业。”

我点点头,默默寻思着云间这孩子的年纪,在现世之中应该算是学龄儿童吧?他除了学习佛经佛理,是不是也应该学习一些普通人家孩子们会学习的知识呢?

这个念头只是在脑子里略微一转,还来不及细想,便又听到门外经过的护士窃窃私语。

“你看了吗?a站w站因为叶定稀苏醒的头条消息瘫痪了,到现在网页一直都是崩溃的。”

“想不到沉寂一年,叶定稀的影响力一点没渐少,还真是很厉害啊。”

“他的粉丝才厉害!我看到有很多女孩在网络平台上为叶定稀写情书,其中有一个女孩连续写了五年从不间断,最近还开始意淫上自己和叶定稀的亲密接触呢!”

“那才不是粉丝,那是私生饭!真正的粉丝是我这种,对待偶像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比如现在我只希望他赶快复出拍戏,我的网站会员续费可是因为他才开启,结果这一年白白浪费了,感觉很亏啊!”

“复出哪有这么容易,我听说医生都不同意叶定稀现在出院,起码得再观察个一阵子吧……”

声音逐渐远去,我一时没回过神来。

大约是久等不到我的动静,云间先开口问道:“姐姐,你还在这里吗?”

“在的。”

我赶忙回应,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却有些心不在焉似的,又安静下来。

刚才护士们说的话,仿佛在我脑子里扎下一根刺,虽然不着痕迹,但隐隐约约的不适感还是切实存在的。

人间的追星族,当

真这么疯狂吗?

那如果有一天叶定稀真的公布恋情,会不会造成某些人的过激反应?

我现在突然明白,为什么当初胡冉会说叶定稀是大家的这种话,在女孩子,尤其是女粉丝的眼里,哪怕是自己配不上偶像,也不会愿意看到他与别人在一起吧。

与其说是在保护自己的偶像,倒不如说是在保护自己一颗可念而不可求的梦想。

一旁,云间又问道:“姐姐,小狗还跟着你吗?”

我这才彻底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四周,哎呀妈呀,狗呢?怎么又不见了?!

……

21楼。

公共娱乐室。

三头犬趁着弹簧门被推开的瞬间,刺溜一下钻了进去。

刚才他在楼上的时候就听到这里传来声音,进来一看,果然看到了一台挂壁大电视,正在播放着最近大火的电视剧最新剧集。

一些病人围在电视机前坐着,有的看得十分认真,有的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喂,可以了吧?这裹脚布似的电视剧有什么意思,该让我看谍战片了!”

一个声音响起。

三头犬转头看过去,大大的眼睛顿时沉了下来。

又是那个乱扔垃圾的肥仔!

没想到被接好腿骨之后,这家伙居然坐着轮椅跑出来,那副对谁也看不顺眼的样子,明显是肚子里还憋着邪火无处释放,才会拣着一些好脾气的病人当软柿子来捏挤。

果然,有一个看似弱不禁风,戴着眼睛的病人将遥控器递给他,略显歉意得笑了笑。

“不好意思啊,让给你看吧。”

说完,他起身走了出去。

胖男人翻了个白眼,嘴里嚼吧着一根牙签,手指咔咔点了几下,将电视换到另外一个画面上。

紧接着,又有几个病人先后起身离开,有的去了别的休闲娱乐区,有的走出了公共娱乐室。

胖男人视若无睹,将轮椅推到观看区的第一排,占据正中间的位置如同一颗宽大的仙人掌,将后面几个病人的视线彻底挡住。

“这位先生,看电视可以,麻烦挪开一点,你这样我们就只能看你后脑勺了!”

有人提出抗议。

胖男人头也不回,语气冷漠,“爱看看,不爱看滚,唧唧歪歪像个娘们似的!”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后排有人站起来,提高音调道:“这里是公共娱乐室,你知道公共是什么意思么?”

胖男人脸色一沉。

妈蛋,他现在最讨厌听到的两个词,一个是公共,一个就是垃圾,后面那个声音简直就是触他眉头,撞他晦气,怼他枪口!

啪!

电视画面突然一黑。

胖男人用力扔下手中的遥控器,扭转轮椅,冲着身后几个病人吼道:“你们这帮蠢货,皮痒欠揍就直说!老子肯定满足你们,但想要跟老子抢电视,你们也不撒泡尿照一照,哪来的自信啊?”

正在这时,地上那个被摔得裂开的遥控器突然闪烁了一下红灯。

电视画面再次出现。

这一次,又跳转回先前那个电视剧的频道上。

对峙的两边都愣住了。

胖男人扭着粗脖子看了又看,实在不敢相信这台电视居然能自己开机和跳台?该不会闹鬼了吧?

其他几个病人也是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还看么?”

“有点邪门 ,要不走吧?”

“对啊,我总听别人说医院灵异事件多,说不好……”

那个说话的病人突然停下,讳莫如深似的看了一眼胖男人。

紧接着,几个人像是约定好了似的,很默契得离开公共娱乐室内,那台挂壁电视机前只剩下了胖男人孤零零一个。

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遥控器,移动轮椅过去,费着老鼻子劲儿才弯下腰来,准备将地上的遥控器捡起来。

殊不知,他轻轻那么一捞。

嘿!

遥控器纹丝不动!

“搞什么,怎么跟黏住了似的!”

他皱了皱眉,很不相信似的又弯腰去捡,结果这一次手指还没触碰到遥控器,就听到汪的一声。

分外耳熟!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有收留其他人吗?(第四)

等我一路飘荡着找到21楼时,走廊上正聚着一帮病人家属和护工,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什么。

“你说刚才娱乐室里那个病人,是不是发疯啦?”

“我也感觉很像这里出了问题。”

一个护工打扮的老阿姨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压低声音道:“听说他来医院治疗一年了,一直没治好,家里那点积蓄都快花光了,而且啊……他越治越病!”

“哟,那是不是癌症?那玩意儿死亡率最高了!”又有人凑过来问。

“谁知道呢!”护工阿姨继续道:“具体什么病也没听说有个确诊病症,反正就是体力下降,而且短短一年就胖了三四十斤,跟刚来医院时高高大大的样子可是完全不一样了!”

“有意思啊,寻常人得了病都会瘦,他可倒好,还胖了四十斤,怕不是医院伙食太好,他故意赖着不走吧?”有人嘲笑道。

护工却一脸认真得摇头:“他刚来医院的时候,说自己得了厌食症啊!”

这一句话,顿时令几个讨论者瞪大了眼睛。

一个厌食症患者,短短一年胖了四十斤,这未免有点太离谱了吧?!

护工还想再说点啥,但巡房的医生已经走过来,人群自行散去,只留下那一扇橙黄色的木门半开半合,像是被什么东西撞歪了门框。

我走过去,顺着门缝的位置往里面张望一眼。

咦?

一颗黑乎乎的小狗脑袋?

原来在这里!

“狗大哥……”

我轻声招呼,身子往门缝里挤了进去。

三头犬正聚精会神得盯着电视看,完全没意识到我的到来,当然,也很有可能是压根不想搭理我。

在它小小的身子四周,七倒八歪的桌椅基本都散架了,还有一个完全撞歪的轮椅,单边的轮子正歪歪斜斜得转悠着,轱辘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

轮椅前,还散落着一些蓝白相间的烂布条 子,很明显是被獠牙撕咬下来,还沾着半透明的口水印。

“我说……”

我蹲在狗子身边,手指偷偷戳了戳小耳尖儿,又问道:“狗大哥,您在这儿做什么了?”

狗子沉着脸,目不转睛,回答:“有人影响我看电视!”

“哦……谁啊?”

我好奇得问。

狗子又道:“乱丢垃圾那个胖子!”

又是他?!

这人也真是有够倒霉的了吧,因为厌食症住院,一年内胖成球,还两次撞上了地狱三头犬?

此人……命格堪忧,绝对的五行缺德啊!

“狗大哥,等会儿云间和得病大师就要回寺院了,你要不要去送送?”

三头犬那颗小狗头很艰难得扭过来,满不高兴得问:“小和尚为什么也要走?”

“叶定稀醒了,外面都传言是因为得病大师诵经祈福的奇迹,所以接下来一禅寺肯定会有很多香客去朝拜,还有很多游客去观光,他们要早些做准备。”

“可是那间寺院不干净。”

狗子冷漠脸。

我眼皮一跳,隐约感觉有些古怪,问道:“哪里……不干净?”

“邪气。”三头犬很严肃,“寺院里有邪气,和那个树林里的一样。”

顶楼。

叶定稀的病房中走出几个穿着精致的年轻男女,他们路过休息室时,还特地与得病大师和云间道谢致意,看得出来,在那家伙身边工作的人都是经过精挑细选,就连颜值也比普通人高出几个档次来。

我抱着狗子站在休息室门口,等得病大师和云间出来,一起朝着病房走去。

刚推门进去,狗子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嚏!”

“咦,你感冒啦?”

“有妖气,好臭!”

妖气?

我环顾四周,也没见有什么妖魔鬼怪,只有叶定稀一个人而已啊。

“你是说……叶定稀是妖?”

狗子摇头,“他是人。”

“可是没有其他人了啊。”

“反正有妖气!”狗子睨我一眼。

“好吧,你说了算。”

我撇撇嘴,抱着他走到叶定稀的身边。

得病大师看向我,合十道:“看到两位施主一切安好,贫僧也就放心了,这些年来,贫僧和云间已经习惯了寺院清修的日子,在俗世之中多有不便,所以特地带着云间来向两位辞行。”

叶定稀本就有打算将他们送回一禅寺,现在也是顺理成章得点头答应。

不过……

还没等他开口说些客气话,我便抢先问道:“大师,在您和云间回去之前,有一件事情我想问一下。”

“施主请问。”

我低头看了一眼狗子,心思一转,问道:“敢问大师,寺院里除了叶定稀派去帮忙的人,可还有收留什么其他人吗?”

云间手中拨动的佛珠停下,清亮的眼神看向我,“并没有,施主何故这样问?”

“其实,这个……”

我挠挠后脑勺,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一来,狗子说得邪气到底是指的什么,出自人还是物,我们还没有分辨清楚,二来,如果现在我突然告诉得病大师和云间,他们居住的寺院里有邪气,肯定会将两个六根清净的出家人吓到。

想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先隐瞒下来。

“没什么啦,我就是好奇问一问,过几天等叶定稀出院了,我再和他一起去寺里看你们可好啊?”

“好!”

云间先甜甜得应了一声。

我怀里的狗子跳脱出来,纵身蹦到那孩子的怀里,对着他的手背舔来舔去,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姐姐,这小狗舍不得我们呢!”

我心里默默一笑。

它哪里是舍不得你们,分明是趁着你走之前再揩点油水啊小朋友!

“楼下已经安排好去寺院的车,大师和云间可以从绿色通道离去,以免被过多人打扰。”

叶定稀开口道。

自从上午他醒来之后,半个城的人像是赶趟似的围堵而来,将医院内外挤得水泄不通,医院方虽然已经提前做好了防范和安保准备,但遇到那么多热情粉丝、群众和媒体的时候,他们还是十分吃力。

好在,叶定稀的经纪公司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及时调派了很多工作人员过来,才把混乱的局面分散控制。

第一百五十九章 想吃就要吃!

在几个安保人员的保护之下,得病大师和云间成功从医院离开。

楼下,整个医院虽然人流量还是有明显增长,但各个科室和门诊已经能正常展开工作,并没有对病人看诊和治疗造成很大影响。

不得不说,叶定稀手下那些工作人员,效率惊人!

“好无聊啊……”

我趟在病房里的松软大沙发上,百无聊赖得打了个滚。

一旁,是叶定稀和狗子并排坐在地毯上,在他们面前,挂壁电视里正在进行一场紧张而刺激的游戏对决,叶定稀手持黑色游戏手柄,操作灵活迅速。

至于狗子……他那小爪子不如人类手指灵活,只能将手柄扔在地上,两只前爪颠三倒四似的一通乱按,触发着屏幕上那个红衣小人如抽风似的蹬天踹地。

男孩子的爱好,总是这么索然无味。

我又像是摊煎饼似的把自己翻过来,眼睛斜睨过去,眼看着屏幕上的蓝衣小人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十分潇洒迅猛,直接将红衣小人打趴在地,然后又是一段刚才已经听了好几遍的音乐循环播放。

叶定稀说,那个音乐的意思就代表狗子输了。

“不玩了,不玩了!”

三头犬恼得一把丢开游戏手柄。

叶定稀就笑道:“要不要换个游戏?人间好玩的东西很多。”

“我打不过你,我不和你玩!”

三头犬突然扭头看向我,干巴巴指挥道:“你来!”

我腾地一下坐起身子,“我又不会玩……”

“就是因为你不会,我才要虐你!”狗子丢过来一对白眼球。

我撇撇嘴,不情不愿得拖着步子走过去,挨着叶定稀的身边坐下,问道:“那你先教我操作。”

“好啊。”

叶定稀笑出眼角星光来。

其实往日在地府时,还没有谁能像地狱三头犬似的将我牢牢镇住,即便是藏着些大本事的叶定稀,还有那位地府第一判官崔珏,黑白无常,日夜游神,这些在六界中各有名号的成功鬼士,在和我相处时也都是保持客气有利,互敬互爱的

态度。

唯独这个三头犬,当真是各种欺负我没商量啊!

偏偏叶定稀这家伙也奇了怪了,往日谁敢说我一句不好听的,他都得炸毛的性子,怎么到了三头犬这里也就改了?有时还会一边从唇边揪出狗毛,一边继续联合狗子一起欺负我!

难道说他们俩才是官配cp?我只是个野路子?

哎。

就在我忍不住偷偷唉声叹气的时候,叶定稀屈指弹了一下我的耳垂尖儿。

“傻瓜,在想什么?”

“再想……你和狗子是不是前世情人,怎么能做到一见如故的?”

“它不一样。”

叶定稀凑过来,温热的气息喷在我耳畔,声音也仿佛变得酥酥痒痒的。

“小东倾,你这一世的运气,只怕都用在这狗子身上了。”

啥?!!!

我惊得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你,你说什么?我和狗?”

人间常说,遇到一个对的人,是要花光一世运气,虽然只是俗话做不得准,但在我们地府鬼差看来,想要碰到命数之中注定的那个人,的确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但……

我虽然是个陈年老鬼,也是有节操的好不啊!

“你想到哪儿去了。”叶定稀打趣似的嘲笑道:“我说的运气,又不是指姻缘,你的姻缘只能是我,至于这地狱三头犬将来的用处,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这家伙说话总爱打哑谜,我做鬼多年,基本没什么好奇心,他不说,我也不爱问,只是这件事关系着上古第一魔兽,我也就不得不追问了。

“什么将来不将来的,你都不知道,这条狗子在无间地狱里见了我,差点把我毒死,在他眼里我就是一条行走的狗粮,就等着养肥了吃掉啊!”

因为是在狗子背后说话,我声音基本压得只剩下虚气,蹲坐在前方专注看电视的狗子纹丝不动,看起来毫无反应。

但……他却缓缓如机械似的扭过头来,眼里寒光一闪。

“不是养肥了吃掉,我随时想吃就要吃!”

呜呜呜~~

我指着那狗子,很是委屈得抱着叶定稀的胳膊撒娇。

“你看你看,它一心一意得想吃我,不但是我,还有云间那孩子,它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啊……呜呜呜~”

叶定稀眼光一闪,问道:“云间?”

“嗯!”

我点点头,一只手挡着唇边,悄悄跟他说起狗子看到云间时的反应,还有它说过我与云间有一样的香味这件事。

叶定稀听来,眉间不自觉得微微皱起。

“那你在一禅寺时,有没有发现云间有什么特别之处?”

“特别?”

我摸着下巴思忖片刻,点点头道:“云间说过,他被得生捡到的时候,怀里一共有两件信物,一个是刻有云间字样的玉佩,当时得生大师也是这么告诉我们的。”

叶定稀点点头,眼神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我扭头看了一眼狗子,那家伙格外认真得看着电视,但我知道,三颗头,六只耳朵,绝对是耳听八方的,不管我说什么,狗子都能听见,他的听觉和嗅觉一样灵敏!

思来想去,我觉得云间的事情也瞒不过狗子,便索性没再遮掩,大大方方说起在一禅寺见到的事情。

“那串铜铃串子,你可还记得?咱们在地府时还曾经捡到过它,然后还一起偷偷去了钟馗的住处将串子还给白泽,结果……”

我故意转了个音调,再接着道:“没想到啊,那串子竟然是云间那孩子襁褓里带着的,而且……还是他亲手给白泽系上的!”

“云间和白泽?!”

叶定稀这下更惊讶了。

我连连点头,“你也感觉不可思议对不对?我当时也吓坏了,一开始在厨房外面看到白泽鬼鬼祟祟出现,我还以为它和狗子一样,要打云间那孩子的主意,我还冲过去保护云间来着,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是来看望云间的,而且……”

“什么?”

“它还喝羊奶!”

我越说越激动:“你说搞不搞笑,这白泽可是天地第一灵兽,它居然喜欢喝羊奶!”

第一百六十章 有病人不见了

听完我一番话,叶定稀倒是沉默下来。

片刻,他才看向我,神情有些严肃:“你的意思,白泽已经看到你来到人间,地府之中那块玉佩……”

先前他醒来时,我已经告诉他自己怎么从地府脱离,当然还有三头犬各种插话炫耀自己的功劳,直到我说出扔掉一块玉佩,那家伙才又咬了一口我的后脚跟。

对于我声东击西的小花招,狗子表示很生气。

“我来人间超过两日,小倾倾此刻怎么着也已经快消失了,只怕……地府里已经知道我出逃这件事,很快就要找来了。”我忧心忡忡得望着叶定稀。

出逃地府这件事,本来就是一时兴起,我还在考虑怎么从无间地狱里出来时,狗子已经强行撞塌了地狱大门,有那家伙在,我还有些顾忌和迟疑的小小心思瞬间烟消云散,可不是么,门都撞塌了,不跑更待何时?

只不过……

现在看到叶定稀,冷静下来,我又愈发觉得这件事自己有欠考虑。

一来,声势太大,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就算我日后还能回归地府,只怕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二来,这次出逃我直奔一禅寺和医院,其他鬼差或许一时半会调查不出来,可钟馗呢?那家伙去年可是亲手将化身为猫的叶定稀抓住过,再说还有白泽……它已经发现我了……

“糟糕!”

我突然跳起来,心急火燎得走来走去。

“叶定稀,你说会不会白泽那家伙已经去找大魔王告状,云间和得病大师会不会有麻烦啊?”

一旁,狗子扭过头来,歪着头问:“大魔王是谁?”

“一个很可怕,很可怕很可怕的地府鬼神,外号执法大队队长,而且……很可能是下一任阎君的继位者!”我脸上的表情越说越夸张。

狗子冷漠脸,“哦,他好吃吗?”

“……”

我内心一片万象奔腾。

都这种时候了,狗子哥你就不能有点危机感么?好歹撞塌无间地狱大门的是你好不好!

正在这个时候,叶定稀突然冷眸一闪,看向侧后方的墙角。

“出来吧!”

呃?!

我和狗子两

脸懵逼。

一抹水雾涌动,紧接着便是一道墨晕慢慢浮现,空气之中,飘荡的黑影恭恭敬敬得行了个礼。

“主君,夫人。”

主君……是谁?!

我下意识望着叶定稀。

他神情严肃,声音更是低沉得有些发冷:“什么事?”

“主君吩咐,这两日没有要紧事,属下与白冰洋不得出现,但就在刚才,属下收到消息……”

那黑袍身影道:“无间地狱之中丢失了一个阴魂。”

什么?!!!

我一个踉跄,一条腿踢到身后狗子,差点倒栽着摔下去。

“丢,丢了谁?”

要是出逃,可能我这老鬼还有一线生机,但如果还连带着弄丢了地府阴魂,我……只怕要被天罗地网追捕,遭受灰飞烟灭的下场!

“这个阴魂,主君和夫人也认识,是……梁文杰。”黑袍回答道。

我两眼一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啊!”

我拍着大腿,激动地咬牙切齿:“那家伙是无间地狱里唯一还残存着一丝意识的阴魂,地狱大门崩塌的动静那么大,他肯定有所感应,想要从那种无限期的罪刑中逃脱,对他而言,那一刻也是唯一的机会!”

“梁文杰逃脱之后,可有逃出地府?”叶定稀冷静问道。

黑袍道:“应该是逃了,虽然不知道用的什么办法,但地府之中搜寻了两天,没有找到他,极有可能已经重返人间。”

雪上加霜……

我扶着额头,感觉自己的鬼心被撕扯似的难受。

“叶定稀,要不我还是回去领罪吧,现在梁文杰也丢了,地狱大门也被撞坏了,我捅了大篓子,要是认错态度良好,说不定还能……”

能怎样?

地狱里上下数千年,谁敢做出这等事情来?

就算是个阴魂鬼差,死一千次也不为过了吧?

叶定稀看向我,温热的手掌将我的手包裹,声音温柔得安抚道:“别怕,在人间,我护着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我心里很

清楚,他只是个有些灵异本事的人类。

但不知为何,他这样安抚得说了一句,我那颗躁动狂乱的心瞬间平息下来,就好像有一种神奇的柔光将我的鬼心包裹,那是一种平和而安宁的温度,很快传递到我的全身。

“主君,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墙角的黑袍问道。

叶定稀垂眸,思忖片刻,道:“你带着白冰洋,还有各自的部下,全城搜捕梁文杰,务必赶在黑白无常找到他之前找出来!”

“可是……白冰洋现在带着部下在保护一禅寺。”黑袍迟疑。

叶定稀道:“无妨,明天我带着东倾离开医院,赶往一禅寺,有我们在,寺院不会有事。”

“是!”

黑袍领命,身形缓缓移动,再次没入墙中消失不见。

我顿时疑惑:“你怎么知道……一定是黑白无常两兄弟来找梁文杰?”

“这几日钟馗不在地府,崔珏主事,有他在,必然不会派遣其他使者前往人间搜查,只有黑白无常最懂他的心意。”叶定稀分析道。

我更惊讶了,“你如何知道钟馗不在?”

叶定稀就笑道:“若他在,即便你有地狱三头犬护着,也是逃不出地府的。”

这家伙,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聪明啊。

一旁,狗子全程无视我们的反应,只等电视剧中途插入广告时,才扭头转过来问道:“咦,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没事。”

我勉强一笑:“明天我们可能就要去一禅寺了,带你泡妞的事情还得暂缓两日,你看可好啊?”

“……”

后脚跟好痛。

当夜。

原本沉寂的医院突然传出喧闹声。

我与叶定稀在睡梦中惊醒,便有一个保镖敲门进来。

“叶先生,医院有病人不见了。”

“哦?”

叶定稀调整了一下发麻的胳膊,问道:“什么名字?”

“王良,就是今天在21楼休息室里发了疯的那个病人。”

什么?!

我顿时惊起。

第一百六十一章 背后的危险

地上,那狗子睡眼惺忪,粉红小舌往外舔了舔。

“是说那个胖子?他跑哪儿去了?”

对啊!

我戳了戳叶定稀,他会意问起门外保镖。

那人回答:“不知道,听护士说本来在病房里睡得好好的,突然就拖着那条打了石膏的腿走出来,看起来和平时很不一样,就好像……”

保镖说到此处,似是有些忌讳,吞咽了几下,才继续说道:“几个护工说,王良那样子,像是撞邪了。”

“哦?具体说说看。”叶定稀的反应倒是很冷漠。

“起初是值班的护士劝他回房间休息,他也不搭理,然后还砸了护士站的仪器,值班的医生也被他打伤了,他的力气……变得很大,脾气也很古怪,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几个保安也没能把他制服,就看着他一口气跑到二楼,然后跳窗户逃走了。”

“医院有什么安排?”

“几个值班的保安四处去找了,还联系了精神科的主任赶回来,说是找到王良后要安排他做一些检查。”

“嗯,我知道了。”

叶定稀重新躺下,不再看他:“你出去吧,今晚这一层楼要加紧安保力度,任何人,包括医生护士都不允许上来,有什么需要,我会让你们去联系他们。”

“护士也不留吗?”

保镖似乎有些担心,“叶先生,您刚刚醒来,好歹留一个护士,万一有身体不适,她还能……”

“不用了。”叶定稀打断他的话。

等保镖离开之后,我才从他怀里撑起身子。

“王良为什么会突然发疯啊?”

叶定稀就好笑似的,用眼神飞快扫了一眼地毯上的狗子。

“他这一年经历多种治疗,本来就有些不太正常了,再加上……地狱三头犬两次对他进行‘身心教育’,他精神错乱也是正常。”

啊?

我顿时愣住。

一个普通人,因为狗子疯了?

那我与狗子岂不是又造孽了?

“这可怎么

才好,梁文杰还没抓到,王良又丢了,我和狗子好不容易来人间一趟,尽顾着闯祸了,叶定稀,你说我和狗子是不是灾星转世啊?”

“……”

叶定稀眼里噙着笑意,温热柔软的唇轻轻落在我的额头。

“不要胡说,这些事情早就在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就算你们俩没有出现,那个王良的下场也不会比现在更好,他那是……罪有应得!”

“怎么说的,你好像认识他似的?”我疑惑得看着他。

叶定稀就笑道:“不算认识,只是亲眼见证过他穷凶极恶的时候。”

转眼,新的一天到来。

日出时,淡黄色的光晕轻柔如烟如纱,漂浮在这座高楼重叠的城市上空,给人一种虚无缥缈的错觉。

我与叶定稀起了个大早,来到住院部顶楼看日出。

直到天边的圆轮彻底浮出云层,我才仿佛很有感触似的叹了口气。

“早先听胡冉说,人间美景多,原来真的是每一个时节,每一个时刻,每一个日出和黄昏,都是不一样的。”

“现在想留在人间了?”叶定稀搂着我的肩膀问道。

我迟疑了一下,笑道:“我如今已经是地府里的头号通缉犯,好像更没有资格决定自己留在哪里,只求这一次不要连累到你和一禅寺才好。”

“你放心。”

叶定稀声音无比沉稳,“一切只是刚刚开始,到底会如何发展,还是个未知数。”

我无可无不可得点点头。

正要再说什么,却突然看到刚才还漂浮的云雾突然变得灰蒙蒙的,就好像是有什么风沙吹过,带来尘泥聚集在了云雾之上,而且还越积越多,将小半个城市上空给笼罩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指着那些灰蒙蒙的雾气问道。

叶定稀平淡道:“早在几年前,很多城市上空已经开始被雾霾笼罩,但一开始只是很单薄的灰雾,多在秋冬季节出现,直到去年,雾霾的出现已经不分四季昼夜,阴晴雨雪,它大范围得影响着人界的环境和气候,造成不可修复的污染,但这些只是寻常人感受到的变化,真正藏在背后的危险……他们一无所知。”

“危险?”

“你仔细再看看,雾霾之中藏着什么?”

听了他的示意,我站起身走向围墙边缘,极为认真得扫视着重叠高楼之间沉浮流转的雾霾。

等一等……

“是邪气!”我猛地回头。

叶定稀神情严肃,点头道:“是一种变异的邪气,雾霾之中因为有了这种邪气的存在才会加速扩散的幅度,而且这种邪气在雾霾**存,能够影响所有会呼吸的人间生灵,他们……正在被邪气吞噬!”

什么?!!

“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难以置信得望着他。

不过一年时间,人界竟然已经产生了这么可怕的变化,大范围弥漫笼罩的邪气正在侵蚀人界生灵的意志,一旦这种邪念在它们体内存活生长,后果将不堪设想!

“人界之中,有一个隐藏在暗处的魔鬼,他在许多城市中散布恶灵,吸食凡人内心深处的恶念,再释放邪恶之气污染更多的人,日积月累,再加上凡人对环境的过度污染,雾霾和邪气……产生了变异和共存。”

“魔鬼?!”

我更是惊讶万分,人界还有这等可怕的存在么?

“是谁?”

叶定稀眼光微微一闪,“等我们找到他,你就会知道了。”

“去哪儿找呢?”我又问。

叶定稀走上前来,扶着我的肩膀,引着我看向城市东边的一个方向,“注意看远处的群山,有一个地方的灰雾比其他地方更加浓重,那里……应该就是问题根源所在。”

我定睛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迟疑得看向他。

“那里……好像是一禅寺附近?!”

“嗯。”

叶定稀点头:“去年,我安排了很多人手去调查线索,结果发现恶灵和邪气的携带者,都曾经集中出现在一禅寺附近的山林之中,那里……一定隐藏着什么。”

我恍惚间,突然想起一件事,猛地惊叫起来。

“对了!我想起来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你进女澡堂啊!

等我将前夜在一禅寺时,曾半夜带着狗子觅食的事情说出,叶定稀沉默了许久。

“那颗舍利带你找到的地方,应该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邪气源头。”他肯定道。

我赶紧拉起他的手,“那还等什么,咱们现在就回一禅寺,我带你去找那个林子,就在一禅寺的山脚下!”

叶定稀反将我的手包裹住,同我一起朝着楼下走去,看我心不在焉的模样,便问道。

“可是突然担心得病大师和云间了?”

“嗯。”

我点点头。

“你说起那个林子有问题,我才感觉好像自己从前忽略了很多事,你还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去一禅寺时,得生给我们喝过的茶?那茶水的滋味与夜游神带回地府的一模一样,也就是说……地府、一禅寺,还有我们,或许早就已经落进那个魔头的陷阱里……”

“别担心。”叶定稀捏了捏我的手指,声音听来沉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心里还是放不下一禅寺的处境,尤其是云间那孩子很特殊,他与白泽之间还有羁绊,如果那个魔头蛰伏在山脚下……

是因为云间呢?!

我被心头涌起的想法惊得浑身一寒。

病房内。

狗子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电视。

自从来了人间这两三日,狗子的电视瘾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大约是人间的电视可选择很多类别的缘故,他好像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完全被电视剧和电影吸引,等我们推门进去的时候,它竟然毫无察觉。

电视里,传来一些听不懂的语言,我看着画面出现的两个金发碧眼的女孩,问向叶定稀。

“外国人?”

“对。”

“英语?”

“对。”

叶定稀仿佛对三头犬看国外的电影也感到很惊讶。

我走过去,蹲在狗子身边,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狗大哥,你能听得懂吗?”

“当然。”

狗子略显嫌弃得睨我一眼,“这很难么?”

“难……也不难吧。”

我自然是没什么立场评判英语难不难的,这种问题去问一问现

世的小学生还比较合适,不过在狗子面前,我当然不能被鄙视啊!

“语言,虽然各有形式,但万事万物根源相同,这是自然法则,所以啊……英语没什么难的。”

一旁,叶定稀被我的话逗得勾起嘴角。

我没好气得瞪他一眼,突然想起正事儿来,便问道:“狗大哥,我和叶定稀商量了一下,现在就准备出发去一禅寺了,你……可要跟我们去啊?”

“他能出院了?”

狗子回头看某病人。

我摇摇头:“不能啊,为了不引起医院和外面那些人的注意,我打算让他乔装打扮一下,然后再带着他偷偷溜出去。”

“哦。”

狗子面无表情得点头,“我晓得了,男扮女装。”

啧!

太聪明的狗子,果然无趣!

我隔空对着它的小狗脑袋挥了挥拳头,撇着嘴道:“难得这么一点神秘感,就被你轻易揭穿了,真是没意思!”

“你的事,什么都瞒不过他。”

狗子眼睛盯着电视,那句话像是他说的,又好像不是,听来很不真切。

一旁,叶定稀的手机突然响起,他只看了一眼,便朝我做了个要出去一下的手势。

我自然是答应的。

等病房门被他带上,我与狗子干脆并排坐着看起电视来。

“狗大哥,能不能换一个,我听不懂啊……”

“……”

“好嘞。”

“狗大哥,你去不去一禅寺啊?”

“不去!”

“好嘞……”

我双手托腮,老老实实得看着金发碧眼的女孩吵架,叽哩哇啦很激动得说着我完全听不懂的话,心道:以后有机会,还是得让狗子给我普及一下英语,现世里这么多新鲜有趣的事儿,地府里的鬼怎么也得跟上时代啊!

大约等了一会儿,叶定稀才推门进来。

我扭头看他,打了个哈欠,擦了擦眼角道:“可以出发了吗?”

“嗯,已经都安排好了,咱们从安全通道走,停车场有一辆车在等着。”

“那你要不要换女装啊?”我又问。

叶定稀眉梢一挑:“原则上,不要。”

……

十五分钟后。

一身粉色护士服和泡面卷短发的叶定稀,站在我和狗子面前。

“哇,想不到你穿护士服也这么漂亮呢!”我绕着他左三圈右三圈得看,眼里仿佛闪着几颗小星星。

“汪!”

狗子原地跳了一下,仿佛是在赞同我的话。

“假发不错!”

叶定稀无奈一笑,扶了扶头顶的护士帽,问道:“这身衣服,还有这顶假发,你们从哪儿弄来的?”

我指了指狗子,很果断得出卖了它。

“它去找来的!”

“楼下,有一个房间,里面很多光屁股的女人,还有好多柜子,我在一个最边角的柜子里找到的!”

狗子很得意。

我唰得睁大眼睛,“狗大哥,你进女澡堂啊!”

“是吗?”

狗子后知后觉得砸吧小嘴,獠牙一闪,“怪不得里面到处都是水,把我爪子都给弄湿了。”

我顿时好奇起来,“狗大哥,女澡堂里是什么样的啊?”

“很臭。”

狗子嫌弃得摇摇头,“到处都是光屁股,还有两个大屁股在吵架,闹哄哄的。”

洗澡也能吵架?

我不禁又与城市上空的雾霾联想在了一起,因为邪气和恶灵的影响,人间的戾气果然越来越重,如果再不解决,只怕不仅仅是女澡堂,大马路上,学校里,任何公开非公开的地方,都有可能随时发生不可挽回的惨剧。

正当我沉思时,叶定稀已经偷偷对着镜子照了好几次,他转过身,朝着我娇柔一笑。

“小东倾,满意了吗?”

对待我的恶趣味,他总是无条件满足,实在深得我心。

“嗯!”

我捧着他的脸,吧唧亲了一口,很是高兴道:“满足,太满足了!咱们走吧!”

“你确定……我要这样离开医院?”

叶定稀挑眉道。

我连连点头,强行克制着内心的小激动,装作一本正经得样子胡说八道。

第一百六十三章 好了伤疤忘了疼

“你的脸太容易被那些医生和病人认出来了!为了我们的计划着想,牺牲一点点色相,也是ok的啊!”

ok,是刚才狗子教我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我不禁在心底小小暗喜了一下,然后又接着道:“如果被人发现你未经同意私下离开医院,或许又会引发全民关注,到时候咱们去一禅寺的消息或许会暴露,万一藏在山脚树林里的魔头知道,那不就是……打草惊蛇?”

“好吧……”

叶定稀手指压了压眉心,有些哭笑不得。

我蹲下身跟狗子告别,再次提起我们之间的约定。

“狗大哥,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

“和尚,老弱病残孕,一概不吃!”狗子很不耐烦得推开我。

这家伙虽然脾气暴躁了点,但还是很信守承诺的,至少……目前来看是这样!

我起身,有些犹豫得问:“把它留在这里,真的没问题吗?”

“我走之后,白冰洋会过来假扮我,以防医院和其他工作人员发现我不见,他会看顾好三头犬的。”叶定稀抛给我一个放心的小眼神。

我歪着头问:“他……能看得住这家伙吗?”

虽然叶定稀身边有些奇奇怪怪的手下,但就算再有些本事,应该也不能与上古第一魔兽抗衡一二吧?

“不用担心,那家伙滑头得很,知道怎么讨好这位狗大哥!”叶定稀笑道。

这下,我才放心下来,一只手挽住他的胳膊,笑道:“那就出发吧,我的叶大护士!”

顶楼的走廊上,因为叶定稀的命令,没有留下任何医生护士,所以他出来之后,并没有引起什么关注,我们很成功得进入了紧急绿色通道专用电梯。

听叶定稀说,这部电梯是专门给那些有紧急特殊情况的医护人员和病人使用,比如重大手术等,平时一般都不会开启,医生们在使用前必须要与管理员联系,所以从这部电梯下行离去,最是安全。

原本,我也以为我们就会一直下行到地下停车场,没想到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刚到20层时,却又突然停住了!

“怎么办?!”我下意识抓紧了叶定稀的胳膊。

他低下头,压低声音,“见机行事!”

电梯门缓缓打开,先推进来了一张移动病床。

或许是推床的人并没注意电梯里还有其他人,用力过猛,床角差一点撞在叶定稀的腿上。

“呀,对,对不起啊!”一个穿着护士服的男人连连道歉。

叶定稀始终低着头,声音轻轻柔柔得,“没关系。”

紧接着,又有两个医生和几个护士一起走进来,因为病床占据了大半的位置,几个人都挤在一角,叶定稀之间以床隔开。

我被他护在身后,鬼心擂得咚咚响,悄悄踮起脚,趴在他的耳朵边问:“要不要出去啊?”

叶定稀没说话,但左手装作抚摸后脖子的动作,悄悄给我比划了一个不要的手势。

我便又静静站着。

刚才那个推床的男护士,距离叶定稀最近,仿佛在偷偷打量他,好几眼之后才道:“你是在哪一个科室的?怎么以前没见过?”

漂亮的皮囊,无论男女,总是会有一种神奇的吸引力。

更何况是叶定稀现在这种雌雄难辨的模样。

“我是新来的,实习生。”叶定稀依旧低着头,仿佛很害羞的样子。

男护士也没多在意,转过头去和其他几个医生护士说话,我大概听了一下,他们仿佛在讨论病床上的……死者。

“现在的年轻小孩,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个比一个要叛逆,做长辈的打不得骂不得,不然他就搞自杀,你看,咱科室这个月接的自杀小孩,已经是第三个了吧?”

说话的医生,声音听来耳熟,我好奇得看过去,才发现是昨天处理过王良那件事的年长医生。

他的头发灰白,额头上沟壑深重,大约是因为瘦的缘故,颧骨高高凸起,神情很不高兴。

“我也这么觉得,现在的小孩越来越娇气,经不起一点压力,哪像我们小时候,什么苦没吃过!”另一个女医生接话。

一个年轻护士立马道:“我前两天刷w博,还看到一个新闻,说是有一个小孩因为作业太多要跳楼,真是搞笑,他们的作业可比我们当年少太多了,我们当年不也这么长大的么,还不是都这么过来了!”

“可不是呢!现在的孩子,总喊作业多,起床早,好像他们是最辛苦的人,也不看看我们这些成年人,工作都累死了,还要照顾家庭,上有老,下有小的,要喊泪也是我们喊累!”

“对!这些小孩就是被宠坏……”

啪!

最后一个护士的话还没说完,病床上那具尸体的手突然滑出来,乌青的指尖正好落在那护士的裤腿边。

护士吓得后退一跳,电梯都跟着颤了一下,他拍着胸口畏畏缩缩得躲开。

“搞什么鬼!死了还不安分,还好我胆子大……”

其他几个护士顿时大笑。

这时,电梯来到停尸间楼层,几个医生护士先一步走出去,留下那个男护士来推病床。

他回头,又看了看叶定稀。

“你在哪层楼?中午我去找你吃饭?”

“不用,我是来辞职的。”

叶定稀回答。

等电梯门再次合上,他才抬起头来,颇为无奈又好笑得看着我。

“为什么要故意动那孩子的手去吓唬他们?”

我仰着下巴,满不高兴,“谁让他们说的话我不爱听!”

“哦?”

叶定稀就笑道:“怎么了?”

“从前我在地府时,听老阎王说起过,现世里很多喜欢拿类似经历说风凉话的人,只不过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但这不是最悲哀的……”

我叹了口气,接着道:“最悲哀的是他践踏别人伤口时,全然不知自己的嘴脸,像极了曾经他最憎恨过的那个模样!”

“你在为那个自杀的孩子感到惋惜?”叶定稀问道。

我点点头,却又摇摇头,一时间也摸不清自己的心意。

第一百六十四章 像极了一个女鬼

停顿了一会儿,我才声音淡淡道:“其实,我也很反对现世凡人不珍惜自己生命所做的事情,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一定是他遇到了真正的难处,那是一种生存下去所无法再面对的困难和痛苦,若非如此,他们又怎么会轻易地用死亡来寻求解脱呢?对于这样的可怜人,难道不应该给予多一点的包容和尊重吗?”

“嗯。”

叶定稀揉了揉我的头发,“凡人世界,大智若愚者,少之又少,大多人以为自己活出了自己的样子,其实只不过是从来不敢回头去看一看,自己脚下的那个影子。”

叮!

此时,电梯正好停在了b2层。

我与他手牵着手,一起走出去,恰好等候的黑色小车开过来,司机落下车窗看见叶定稀先是一愣,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五彩斑斓,仿佛是极力强忍着,才声音颤抖得问道:“叶先生……可,可以出发了吗?”

叶定稀神色如常,恢复一贯冷峻严肃的样子,点点头。

“嗯,现在就出发。”

……

一禅寺山脚下。

黑白无常两兄弟从两道光幕之中走出,茫然四顾。

“为什么又是这里?”

前几个时辰,他们跟随着梁文杰的阴魂气息一路追踪,但来到山脚下之后就仿佛迷失了方向,无论怎么寻找,都在一个大范围的树林边缘绕圈子,就好像……鬼打墙一般!

“哥,你说会不会是林子里有什么禁制?”白无常问道。

黑无常摇摇头,神情凝重而严肃,“你还记不记得前天夜里,我的勾魂锁明明感应到附近有许多邪气涌动,但等我们追踪过来时,邪气却又好像突然消失,今天也是一样,梁文杰的阴魂气息绝对就是从这里消失的!”

“可是……这里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啊。”

白无常仰着小脸看向山上,道:“除了有一座寺院在山顶上。”

“寺院?”

黑无常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大约一年前,被勾回去的几个阴魂说过,

山顶上有一间一禅寺,原来寺院里很多和尚,香火鼎盛,但后来和尚无缘无故都下山了,再也没有回去,一禅寺也跟着日渐清冷,直到现在,好像就剩下一个住持和一个小和尚。”

“哥,他们好可怜啊……”白无常不免伤感。

黑无常不动声色得走过去,对着他的后脑勺轻轻拍了一下,“还有时间管别人?你我兄弟现在困在这林子里就不可怜了?崔大人命令我们三天内必须找到梁文杰,现在呢?又给跟丢了,我们不可怜?还有东倾姑姑……”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突然顿住。

小白捂着后脑勺,很是委屈得眨巴大眼睛,“哥,我就是感慨一下,又没说不找了……”

“嗯,抓紧时间吧!”

黑无常神情恢复如常。

小白还在喃喃,“哥……姑姑到底为何想不开?会不会是想她的猫了啊?一年前姑姑被关进无间地狱,咱俩不是还想着去接回姑姑的猫来照顾,结果好像听说它被钟大人送回人间了,姑姑会不会是太想那只猫,所以才从无间地狱出逃的?”

黑无常一脸‘小老弟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睨着他。

“为了一只猫从无间地狱出逃,这怎么可能,姑姑平时好吃懒做,的确没有什么志气,但也一样没什么胆子,我总觉得……她或许不是自己想要逃出来,可能和那条狗有关。”

白无常凑过来,声音故作神秘得问:“哥,你觉得无间地狱里,真的藏了一条很可怕的大狗?”

“不知道。”

黑无常道:“没有亲眼见过的事情,我多半都保持质疑态度,但对于东倾姑姑,我还没有发现她有任何一个从地狱逃走的理由,所以才会判断她被掳走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不过这一切……只有等姑姑醒过来才能知道。”

他正说着话,手中的追踪罗盘再次转动起来,这次指向的方向依旧是树林之中。

“走吧,我们再搜一遍,这次我来带你走,你不要再乱跑了。”

“哥,我是听到动物的叫声才跟过来的。”

“动物在哪?”

“哥……”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再次消失在光幕之中。

地府。

崔珏巡视到枉死城的门外,突然看到牛头马面两个勾魂使走出来。

“崔大人!”

两个使者看到崔珏,各自打了招呼。

崔珏疑惑得看了一眼枉死城,又看看面前两个使者,问道:“你们怎么跑来这里了?”

“哦……”

牛头就笑道:“这里面有一个自杀死去的阴魂,是我和马面去年收回来的,她生前是写小说的女作家,有一部未完成的作品,我和马面还挺喜欢看的。”

“对啊,东倾姑姑被关入无间地狱之前,进枉死城找了她一次,还给了她两个手机,让她好好完成那部小说,还吩咐我们俩隔一段日子过来,帮着把手机带回人间去充电,刚才我俩就是来送回充好电的手机,让女孩可以继续码字的。”马面跟着接话道。

“东倾也知道她?”崔珏面无表情得问。

牛头马面齐齐点头。

“姑姑也很喜欢她写的东西,还叮嘱枉死城的鬼差多照顾她呢!”

“要不是姑姑进去找那个女孩,那部作品或许就不会继续写下去了,听女孩说已经快完结了,她还问起姑姑,说是想再见她一次。”

“那你们说什么了?”

崔珏面色一凝。

牛头赶紧解释,“我们什么也没有说,毕竟姑姑那边……”

“嗯。”崔珏这才摆摆手,“你们先去忙吧,我进去看看。”

墙头上。

一个穿着宽松白麻布长袍的女孩,瘦瘦小小的,齐肩短发,蜷缩在墙下的角落里,十分专注得看着手机屏幕,左右拇指指尖如跳舞一般飞快在屏幕上点击着,完全没有觉察到有一道身影停在自己的面前。

崔珏俯视着她的模样,脑中隐约闪过一瞬错觉。

这个小小的,瘦弱的,看起来分明孤单却能沉浸在自己小世界的影子,像极了一个女鬼!

第一百六十五章 也是个解脱

女孩写完一段文字,长舒一口气,正准备起身活动一下,余光突然扫见一双黑靴。

“你是……”她抬头,有些错愕得问道。

崔珏眼底的恍惚一闪而过,神情冷漠道:“崔判官。”

“是您,崔大人。”

女孩起身,像是一点也不害怕这位地府第一判官,眼神悄悄将他打量了一番,才笑着点点头,“果然和那位姑姑说得一样。”

那位姑姑?

崔珏宽眉微微一皱,“你是说东倾?”

“嗯。”

女孩点头,唇边始终挂着一抹淡得若有似无的弧度,“一年前,那位姑姑来找我说话时,聊了很多有趣的事情,好像是想故意逗我开心,还说起自己当年在地府被鬼差和阴魂欺负,幸好遇见您才改变她的处境。”

“她还说了什么?”崔珏追问。

女孩想了想,又道:“也没什么了,说您看起来与现实的画像都不一样,他们将您的形象刻画得太凶狠,其实您……是个老帅老帅的老大叔。”

“……”

崔珏一头黑线。

向东倾这丫头私下里就是这么形容他的?老帅老帅?他看起来很老了吗?

“对了。”

女孩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那位姑姑还好吗?我的小说快完成了,她再也没来看过,我想……如果有机会,小说写完之后将这两部手机交还给她。”

崔珏低头,视线缓缓扫过那两部手机。

这是他这两年去人间买回来,送给那丫头的礼物,她平时只知道拿来垫桌脚,他却从来不说破,也不计较。

在向东倾的小世界里,到底什么才是重要的,好像从来没有一个清晰的标准,她可以偷偷顺走老阎君的白玉丹去敷脸,也可以拿好不容易从月老那儿求来的红线去绑两个阴魂,还可以……

为了一只猫,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

女孩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崔珏的黑眸犹如再覆上一层浓墨,变得更深邃,暗沉,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了一会儿,才看到崔珏缓缓转过身,看向枉死城终年不散的云雾。

“你这本小说写好后,把

手机交给我,我来给她。”

“那……多谢崔大人。”

女孩点头。

从枉死城出来,崔珏不想再继续巡视,他调转方向,朝着忘川河的尽头走去。

沿路,还在光就居门前遇到孟婆。

“嘎哈呢?”

孟婆提着刀,手里抓着一个大篓子,里面全部是刚采摘的食材。

崔珏指了指一个方向,道:“去看看东倾那丫头醒来了没有。”

“那正好!”

孟婆在围裙上蹭掉手上的泥土,然后在袖笼里掏啊掏,好半天才掏出来一个纸包。

“你把这个给那丫头带过去吧。”

“这是什么?”

崔珏接过来,捏了捏,油乎乎的,隐约散发着一股油酥香。

“锅包肉。”孟婆道:“我从前在人间学来的,那丫头喜欢吃,她要是醒来……”

说到此,她又叹了口气。

“这几日啊,我总是想起,那丫头往轮回池里扎猛子的傻样儿,有一次啊,她游着游着居然在池子里睡着了,吓得我拿渔网把她捞起来,居然还给我说,她做梦哩!梦里,她在人间生活,有家,有朋友,还有爱人……”

“孟婆。”

崔珏皱了皱眉,打断她的话。

孟婆讪讪一笑,背着手擦了擦眼角,也不与他打招呼,扭头朝着轮回池的方向走去。

“哎,丫头可怜,若地府真的容不下她,倒不如就这么没了,也是个解脱啊……”

崔珏捏着油纸包的手猛地一颤,突然快步走开。

……

忘川河尽头。

那间寸草不生的院子,依旧荒芜,寂静。

一路快步而来的崔珏停在院门外,一只手扶着栅栏却迟迟不推开,就好像在犹豫着该不该走进去。

他刚才失了分寸,是因为孟婆走时自言自语的那句话。

但至于为何心慌,却说不清楚。

又停顿了一会儿,他才微微用力推开栅门。

吱~嘎

他走进去,刚两三步,便看到一个女鬼的倩影翩然而出。

“东倾?!”

崔珏激动得脱口而出。

“崔大人,连我也能看错成那丫头了吗?”廊下,甄忆莲淡淡一笑,容若白菊。

崔珏眼神沉了沉,“一时恍惚了。”

甄忆莲慢慢走下台阶,一个动作,一个笑容始终那么端庄而温和,不像向东倾那般肆意乱来,要说起来,她才是一个地府女鬼差该有的模样。

“崔大人,是来看东倾的?”她问道。

崔珏点头,抬脚就要往屋子里走,可一只脚刚踏上台阶,却又听到甄忆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听说崔大人派了黑白无常去人间,搜捕无间地狱里丢失的阴魂?”

“是。”

崔珏停在原地,没有回身,“这两日,钟大人不在地府,若丢失的阴魂在他回来之前找到,还请你……”

“我明白。”甄忆莲打断他的话,声音似笑非笑,“只是……就算崔大人有心弥补那丫头犯下过错,却不知您打算如何处置她?”

“自然是等钟大人回来,一同商议。”崔珏道。

甄忆莲道:“崔大人,我本是戴罪之身,不便多说什么,但自从两百年前诞下日夜游神,地府中只有东倾第一个给我道了一声恭喜,这声祝福我记了两百多年,如今于情于理,也得替她求个情。”

“甄忆莲。”

崔珏回头,眸光冷冷得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当年你犯下大错,本是罪无可恕,但老阎君念在你就任审判官期间立下不少功劳,功过相抵才免去你判入无间地狱之苦,这是阎君的恩德,你应当珍惜,更应该谨言慎行!”

“哦?”

甄忆莲细长的柳眉微微一挑,脸上终于浮现一丝冷笑:“崔大人的意思是,我不该帮东倾?”

是。

崔珏寒眸微沉。

她与东倾平日里如何相处,他没有兴趣知道,但甄忆莲作为一个地府的污点,从来就不得钟馗待见,如果她开口求情,对东倾来说只不过雪上加霜!

他不再说话,转过身继续走上台阶。

第一百六十六章 何罪之有?

等他站定在门前,才听得甄忆莲的声音幽幽传来。

“崔大人,您可曾好奇,为何我生下日夜游神,再次犯下地府忌讳,钟大人却愿轻易饶过我,更力保二子入籍?”

崔珏猛得回头,眸中骤然涌起两道冷火。

“甄忆莲,你到底想说什么?”

崔珏愠怒,声如闷雷震喝。

对面,娉婷婀娜的身影,衣裙随着西南风翻飞舞动,如杨枝弱柳,她垂下眼眸,唯有嘴角缓缓浮起一丝惨然的弧度。

“只是有些秘密,不想再隐瞒下去,我看着东倾,就像是在看着当年的自己,如果当年的我能再勇敢一点,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缓缓抬眼,某种水雾浮动。

“崔大人,若你愿意听我说一个故事,随时可来游神殿一趟,我温上一杯清茶等你。”

说完,她头也不回得离去。

崔珏站在原地,沉思良久,才缓缓转过身走进屋内。

院门外。

甄忆莲脚步虚浮,踉跄间扶住栅栏才勉强站稳。

她的脸色苍白,额间蔓延薄薄一层冷汗,鬓角的灰白满满变成了银白,就像是一瞬间又苍老了几十年。

“东倾啊,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她缓缓转动视线,看向那空荡荡的院子。

屋内,床榻边。

崔珏坐在凳子上,打量着昏迷不醒的身影。

眉间原本稀薄的鬼气,今日终于有了好转的迹象,虽然并不比平日,但按照这样的速度恢复下去,再休养一阵子便也好了。

其实这两日,对于向东倾的处置,崔珏心中已经有了思量。

等她醒过来,鬼气恢复个七七八八,再将她关进无间地狱里,留待来日再找机会,用自己积攒的功德还她自由。

眼下,地府新旧阎君交替,正是混乱,向东倾不在当局之中更好,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她再出来也不迟。

这样的主意,崔珏也是有私心的。

去年,他在送东倾去往无间地狱受刑时,曾经寻问过她那只猫身里附着的生者魂魄究竟是谁,她避而不答,言语间虽然表现得并不在意那人,但又何能瞒得过自己?

若非无情,她怎会为了那人自请罪刑?

若非无意,又怎会对自己也隐瞒其身份姓名?

她一定对那生者动了真情,或许就像是当年的甄忆莲,飞蛾扑火,不可救药,爱上了凡人。

人鬼殊途。

向东倾即便是地府之中无名无分的阴魂,也该明白与人相恋是没有好下场的,她必须割舍离这段情,如果她做不到,他来帮她。

“你啊,总给我闯祸!”

四下无人,崔珏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温和笑意。

“当年我救你,把你送到老阎君身边,可不是让你一次又一次挑战地府禁忌的。上一回中元节,你擅自出手帮助凡人,还带着黑白无常把梁文杰活活吓死,这就种下了新的因果业债,不管是现世报,还是来世报,终究是逃不过,我也只能尽力保护你与他们兄弟一场周全。”

他刚说完,床上身影的眼皮突然动了动,然后缓缓睁开来。

“终于醒了!”崔珏捋须一笑。

小倾倾看向他,纳闷得问道:“老崔,你怎么在这儿”

阎罗殿。

后院。

又是一年入冬后,老阎君的身体每况愈下,现在基本将手中的权利平分崔钟两位下属,自己除了养花弄草,很少离开后院了。

只是,就算他不出门,也逃不过一个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下一任阎君的继位者,花落谁家?

阎君蹲在花坛边,一会儿看看开得正好的小白花,一会儿又看看仍旧是花骨朵儿的小红花,像是在取舍着什么,表情十分纠结。

崔珏进来时,阎君毫无觉察,他只能轻咳示意。

“咳咳。”

老阎君回头,眯着眼看过去,就笑道:“老崔来啦。”

不在阎罗殿上,他从来只唤老崔、老钟。

“阎君。”

崔珏一拱手,禀报道:“那丫头醒了。”

阎君就乐呵起来,“好,太好了!她怎么样?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崔珏回答:“只是还有些虚弱,不爱说话,与我说了几句便说要休息了,关于闯出无间地狱的事,还有那条狗属下没能来得及问清楚。”

“无妨,无妨。”

阎君摆摆手,扶着膝盖缓缓站起来:“过两天再问吧,反正也没出什么幺蛾子,一条狗应该就是受刑的妖兽,你派黑白无常去人间寻回来也就是了。”

崔珏沉默,思忖片刻才开口道:“阎君,属下有罪!”

呃?!

“何罪之有?”阎君颇为惊讶。

“此次东倾出逃无间地狱,另有一名阴魂丢失,是去年中元节抓捕的罪犯梁文杰。”

这个名字听来陌生,阎君左思右想了片刻,才道:“就是那个虐杀小动物,惹得泥卢都怨气冲天的人?”

“是。”崔珏回答。

“抓到他了吗?”阎君脸上有一丝凝重。

崔珏摇头,“没有,属下已经安排黑白无常去人间搜捕,如遇抗拒,可就地正法。”

“老崔啊”

阎君叹了口气,视线不自觉得看向花坛中的小白花,“你此刻来告诉我这件事,可知有什么后果?”

“属下知罪。”

崔珏再一拱手,腮边紧了紧,才道:“新任阎君之事,还望阎君以此为考量,传位于钟大人。”

“你”

阎君回头,“这是你的决定?”

“是。”

崔珏面容坚毅,“属下只求阎君,念在这些年来属下尽忠职守,能对东倾网开一面!”

阎君一愣,随即恍然。

“你用一步退让,换那丫头此局安稳,可是值当?若此刻你放手不顾,或许这地府执掌大权,便落入你手,一代阎君,犹如人间古时帝王,掌控地府十万万鬼差使者,判定六界生死轮回,地位超然,你不会后悔?”

“属下不后悔”

崔珏神情平静。

“你下去吧。”

阎君转过身去,摆摆手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东倾那丫头的刑罚,本君自有考量,至于梁文杰和那条狗,务必尽快找回!”

“是!”

崔珏退出后院,一路走到阎罗殿大门前,才停下脚步。

他回首,望着巍峨庄严的黑岩大殿,眼底深处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芒。

第一百六十七章 种茶的庄子

一禅寺。

禅房。

“东倾姐姐,叶施主,师父去接待几个香客了,晚些时候才能过来!”

云间端着托盘走进来,笑盈盈得与我们打招呼。

我闻了闻那袅袅而来的茶香,果然还是与夜游神带回地府的一模一样,看来这里面的确有某种巧合是以往被我们所忽略的。

还没等我问话,云间便又问道:“咦,那条小狗呢?怎么没见到它跟来?”

“狗……我们找了个地方好吃好喝得养着它,这次出来要去很多地方,带上它不方便。”

我解释,然后问道:“小云间,你可知道寺院里专供香客饮用的茶,出自何处?”

“姐姐是说这个吗?”

云间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小茶碗。

一旁,黑色鸭舌帽,黑色口罩和一身简单休闲服的叶定稀,不经意似的道:“这茶叶挺好喝的,所以你东倾姐姐也想买一些带回去。”

我微微愣住,不明白为何叶定稀不告诉云间真相,但转念一想,云间这孩子心思单纯,或许很多事情不让他知道更好。

云间点点头,笑着回答:“这茶叶是山下一个庄子里的老伯伯送的,他带发修行了很多年,在山下收了一座茶山,亲自种茶采茶,每年都会给寺院里送上一些。”

庄子?!

我心头一跳。

该不会就是那个山林吧?

“那个庄子的具体位置你可知道?”我追问道。

云间点点头,“在一禅寺山脚的东面,靠近河边的地方,庄子很小,除了老伯伯只有几个茶农,不过从去年开始,老伯伯就不接待外面的客人了,所以也不知道姐姐和叶施主能不能见到他。”

“哦?”

叶定稀疑惑地问:“为什么不接待外客?”

云间歪着小脑袋想了想,才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往年都是老伯伯亲自上山送茶叶,但去年开始,就是一个茶农来送,听

他和师叔闲谈说起,似乎是老伯伯大病了一场,面容受损,所以闭门不出……”

面容受损?!

我与叶定稀对视一眼,各自皱了皱眉。

“是什么病,那个茶农说了吗?”我问。

云间摇摇头:“没有,只说老伯伯自从生过一场大病,就不爱说话,也不爱见人,大多数时间都躲在草屋里,有客人来定茶叶也是他们出面交易。”

“那你知不知道老伯姓名?”叶定稀问。

云间再次摇头。

“修行者们半只脚踏出红尘,但还有半只脚在红尘中,他们之中有些人,身份很神秘,也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和姓名,只是每次来找师叔探讨佛理,再进香诵经几日,也就自行离去了,这些人多半还有凡尘俗事未有解脱,师叔也不会多加追问。”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看向叶定稀道:“咱们要不先去那个山庄看看?”

之所以不直接进入那座林子,一来此时尚未入夜,大半天我与他跟着一颗舍利走来走去,难免会引人注意,二来自从叶定稀苏醒一事传开,一禅寺成了新的旅游打卡热门地,今天我们上山时沿路看到不少香客和游客,可谓盛况空前。

如此一来,若那林子深处真的有什么危险,很有可能会波及无辜凡人。

保险起见,还是入夜之后再行动更为妥当。

“嗯,那我们现在就动身。”叶定稀起身道。

云间有些迷茫似的,挠挠后脑勺道:“叶施主,东倾姐姐,你们刚来,又要走吗?”

“不是走,是去你说的那个庄子转一转,现在寺里游客多,叶定稀待久了容易被人发现。”我笑着回答。

听我这么说,云间自然不再挽留,小跑着去禅房外左右看了看,然后悄声招呼道:“叶施主,东倾姐姐,快出来吧,现在没有游客!”

叶定稀与我对视一笑,手牵着手走出去。

为了防止与前殿的游客们直接碰面,云间带着我们从后院的小门下山,那边少有游客往来,只是山路

难走了一些,通往庄子的路径反倒要近一些。

我们一路穿过院子,来到一年前被烧毁的奎星阁所在之地。

虽然历经一场大火,当初的奎星阁不复存在,但后来这一年,在得病大师和叶定稀派来工人的协作之下,一座新的奎星阁已经正式完工并对外开放,只是门前冷清,不如以往那般香火旺盛。

我走过阁楼下的围栏,突然想起得生、得老、得死,还有曾经被关押在洞穴之中的无辜僧人们,一时有些感触。

“如果没有那根枯神木,也许奎木星君也不会那般急功近利,他转世成人,本应历经人世劫难困苦,方可得圆满,但枯神木却让他迷失本心,误入邪道。”

叶定稀垂着头,大大的帽檐几乎挡住他整张脸,但我仍旧感受到他轻笑间的冷淡。

“枯神木虽是邪物,但也只是能够引导出人心之中的邪念和恶念,奎木星君做出的一切恶事,不是靠着枯神木而滋生,而是因为有了枯神木,助长他的邪念,才导致他走入不归路,东倾,你这样想,未免有些本末倒置了。”

我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得笑,“我总是愿意相信人之初,性本善嘛。”

“每个带着因果业报重生六界之中的生灵,善恶也是注定的,他历经一生成长,本就是为了完成一些事,再创造一些新的因果,这样才有了轮回。”

叶定稀揉了揉我的头发,示意已经站在小门边等候的云间,与我道:“快走吧,别耽误云间去忙正事儿。”

“嗯!”我点点头,随同他一起走出了那一扇略显陈旧的小木门。

奎星阁另一侧。

“阳子,你在看什么?”一个年轻女人问道。

穿着运动服,长发扎成马尾,打扮清爽利落的女孩摇摇头:“没什么,表姐,我刚才看到一个背影,很像……叶定稀。”

表姐白她一眼,“你啊,怕是想叶定稀想疯了吧!他正在医院里休养,怎么会跑来寺庙呢!再说了,我今天早晨刚和值班的护士通过电话,人家好端端在病房里待着呢!”

第一百六十八章 鬼多不压身

阳子有些迟疑,再想追上前看一看,却发现刚才那个背影已经消失不见。

“可是,他的背影真的很像……”她呢喃,有些不死心。

表姐一把将她拉住,拖着往反方向走去,嘴上碎碎念似的抱怨道:“你啊,好不容易来一趟寺庙,能不能专心一点,就算想要求你和叶定稀的姻缘,那也得拜拜神佛才有用啊!”

“姐!”

阳子娇嗔,嘟着小嘴道:“谁说我要求姻缘了!我是来……求平安的!”

“那你给谁求的,你倒是说啊?”

表姐打趣她:“总不见得是给我吧,还有你爸你妈,他们虽然是生你养你,但我可是很清楚,在你这只小白眼狼的心目中,叶定稀也比你亲爹妈要重要,否则怎么会一听我说一禅寺灵验,你就哭着喊着要跟过来,还不是为了叶定稀!”

“他昏迷整整一年才醒过来,受了很多苦,我想祈求神明保佑他平安健康有什么不对!”阳子不乐意得甩开手。

表姐哭笑不得,上前哄道:“好嘛,好嘛,知道你的叶定稀,谁也说不得,我也就是逗逗你,你看,这些朝拜用的元宝蜡烛香,可都是我给你准备的,你还和我闹脾气?”

“我哪有!”

阳子眼睛一转,又问道:“表姐,叶定稀醒来后,只有召集几个工作人员去病房,其他人呢?有没有什么……女的?”

“这个嘛……”

表姐摸着下巴,故作思考,然后才压低声音悄悄道:“还真没有,我都快要怀疑,网络上流传的那些关于叶定稀是gay的传言是不是真的了,他醒过来也有两三天了,竟然没有一个女人去看他,不过有一点很奇怪,自从他醒来,顶楼一个医生护士也没留下,好像也不需要照顾,也不需要治疗,但他究竟在病房里做了什么,我们就打听不到了。”

“哎,要是能再见见他就好了……”阳子很失落。

表姐一个屈指敲在她饱满光洁的额头上。

“你啊,就是贪得无厌!比起那些女粉丝,你幸

运多少倍啊,要不是你表姐我冒着被开除的风险几次三番放纵你进病房,你哪有机会见到心爱的叶定稀,现在你不是还有一张他昏迷时的照片吗?那可是全球唯一,绝无仅有的一张啊!”

“是是是,表姐你对我最好了!”阳子就又高兴起来,下意识得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那个手机现在可是比她的命还要重要呢!

……

两个小时后。

山下。

我扶着一颗大树,哼哧哼哧得喘着气。

“这条路……比起山前那条,真,真是难走……几百倍!”

山前的路,经过修整,车辆可以一路开到山门下,这样上山几乎不费什么力气,而且台阶也在今年重新拓宽修理过,上下山都很容易。

但我们今天从后山走的这条完全没被开发过的小路,蜿蜒曲折不说,还遍布各种奇奇怪怪的横枝树杈,野蛮生长的灌木更是多得避之不及,我一个女鬼下山都累得够呛更何况是……

呃?

“叶定稀,你为什么看起来一点也不累的样子?”我惊讶得望着他。

他回过头,脸上神色平常轻松,就好像是如履平地得下山来,一滴多余的汗都没有,整个人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我平时经常会锻炼身体,关于这一点,爱妻你不是很了解吗?”

“……”

我睨他一眼,“你的八块腹肌我的确摸过,但你也没说你的锻炼效果这么好啊,早知道就让你背我下山了,俗话说,鬼多不压身嘛。”

“爱妻言之有理。”

叶定稀一本正经得点点头,眼角闪烁着星辉般的笑意:“以后我就是小东倾的专属车夫,上山下海,想去哪里,我都背着你。”

哼!

我朝他挤了挤鼻子。

吹牛也得有个度啊,上山倒也罢了,下海?你一个凡人能跟我这个陈年老鬼比吗?

俩手牵着手,向东面又走了一段路程,这才看到一个在山坳之中的小农庄,面积不大,但四周围都被茶树包围着,因为时节不对,现在看来有些许荒凉。

“就是那儿了吧?”我问道。

叶定稀点点头,“这地方看起来到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你带着三头犬去的那个林子在这附近吗?”

我努力想了一下,摇摇头:“那时半夜三更,我累得眼皮子直打架,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也忘了留意周围有些什么,但……我好像没有经过有种茶树的地方。”

“没关系。”

他捏了捏我的手指道:“既然来了,我们先去庄子里看一看,入夜时再让舍利带着我们去林子里就行了。”

“好。”

我点点头,又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可云间不是说这个庄子的老伯伯,不愿见外客,咱们或许会被拒之门外啊。”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叶定稀轻轻一笑。

我便又随着他一路走向那庄子跟前。

要说起来,在一禅寺所处的山林之中,有很多这样的小庄子,有些是聚集在村落附近,有的是独立出来,被一些低调有钱人买走,用来改建成自己的别墅和度假屋,还有一些庄子的持有者,会将他们的房子简单翻新一下,改为农家乐,提供给附近观光的游客吃饭和留宿,价位都很便宜,吃的也都是正宗的乡野食材,因此一整年下来,收入也算客观。

但若要说起包了一个山头种茶卖茶,附近方圆十里二十里的范围,大约就是这么一家了吧。

毕竟来时我听叶定稀说起,在京市之中,一禅寺里出现过的那种茶叶并未出现过,这么近距离的大城市却不出售,他种的茶叶又能销往哪里?除了供给一禅寺,大约就是一些与这庄子有多年交易的茶商,仅凭这点微薄收入,不开拓销量,光是保本都很困难。

这些营销上的套路和经济分析,都是我下山那一路上听到叶定稀随口提起的。

这家伙明明就是个大明星,却好像还挺懂赚钱,不得不说,我的眼光真好!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不如出来一见?

叩叩。

庄子的大门前。

叶定稀轻轻敲响那扇双开合的木门。

无人应答。

山庄里很安静,就好像没有人在内似的。

“会不会都出去了?”我疑惑道。

叶定稀摇摇头,“进去看看。”

呃?!

“怎么进?!”我瞪着他。

叶定稀指了指旁边的围墙,道:“这点高度对我来说还不算什么,至于你,一个女鬼,你哪里去不了的?”

对哦!

跟随在叶定稀身边,我倒是忘了,自己本就是个女鬼啊,什么门啊墙啊的,哪里能拦住我的?

“可是,主人家不在,咱们偷偷进去,会不会不太好?”

即便是鬼,身在人间,那也得遵守着人间的规矩不是?

叶定稀却很坚持,微眯着眼道:“庄子里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如果我的推断没错,这庄子的主人,或许你我认识。”

什么?!

我顿时惊呆。

“你和我都认识,那就是……鬼?!”

叶定稀就笑道:“是人是鬼还不好说,进去看了就知道。”

我点头答应,看着叶定稀动作极为敏捷迅速,三两下翻上墙头,然后又一个纵身跳下,连声响都微不可闻,便听到他轻轻从里面敲了敲门板,“小东倾,进来吧。”

这家伙,比我一个鬼都快!

我揉了揉鼻子,浑身光晕一闪,没入木门之中。

一条羊肠小道,都是用鹅卵石和青石板拼凑铺成,四周围种着不少花草和藤蔓,只是刚开了春,花枝还没有发芽的迹象,唯有两颗立在鱼池边的桃树冒出了几颗指甲盖大小的花骨朵。

不远处,还有几颗梅树,枝桠上点缀着红色的梅花,山中气候寒凉,比起城市里的温度略要低一些,这个时节还能见到梅花倒也不算稀奇。

我与叶定稀安安静静得走了一段小路,当真连半个人影也没有看到。

“我们该不会真的闯进空宅了吧?万一你被回来的主人

家抓到,会不会上明天的头版头条,标题就是……国际影帝叶定稀,大白天跑进茶庄偷窃?”

“你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

他笑着睨我一眼,“这庄子里分明有生者气息,你闻不出来吗?”

我很诚实得摇摇头。

别说什么生者气息,我连猫猫狗狗的气息也闻不出来,仿佛这庄子里一丁点活物也不存在,按说,的确有点古怪。

叶定稀看我反应,不觉一愣。

我便问道:“我靠近着庄子时,便什么也闻不到,现在进来也是一样,就连小蚂蚁,小蚯蚓的气息也闻不到,这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可见,这庄子肯定不简单!”

“应该是一种高级的禁制,让阴魂感应不到生者的气息来保护庄子里的人。”叶定稀分析道。

我却又有些疑惑,“那你为何能感觉到?”

“你猜。”

那家伙朝我挤了挤眼睛。

我顿时拉下脸来,满不乐意得捏了一把他的胳膊,“你再不说,家法伺候!”

叶定稀装着求饶,笑道:“好了好了,我说,其实很简单,他的禁制术限制了阴魂的感知,但没有限制活人啊,我的感知比寻常人敏锐,进来之后自然能感觉到有其他生者的气息存在,而且……还很熟悉。”

“到底是谁?!”

我好奇追问。

叶定稀正要回答,却突然瞥见不远处的小木屋前闪过一抹黑影,便笑道:“朋友,既然看到我们了,不如出来一见?”

呃?!

我又急忙张望过去。

那茅草盖顶的小木屋,大约只有寻常人家的一个客厅大小,四四方方的,四周围都是木板和竹板拼接,看来有些简陋。

但……

我并没有看到有人出现啊。

正当我开始怀疑叶定稀是不是眼花的时候,一个黑乎乎的,被黑色的大布袍子严严实实盖住全身上下的身影,慢慢从木屋的拐角露出了半个脑袋。

紧接着,又露出一些,仿佛试探,又仿佛很挣扎,总之……纠结万分。

等他终

于站定在我们面前时,我才隐约发现那家伙……佝偻着背,身量矮小,仿佛是个未长开的孩童的身型,尤其是他的右手袖管,空荡荡的……

骆老头?!

我脑中猛地闪现出一个影子,正是死去一年多的那个怪老头骆文玉!

“你,你是骆老头!”我指着不远处的身影。

那家伙始终站定在木屋前,仿佛在看我,又看了看叶定稀,整张脸被黑乎乎的东西包裹着,根本看不清表情,但隔着几米的距离,我还是能听到他嘴里发出的咕噜咕噜很奇怪的声音,就像是嗓子被挖掉之后空荡荡的抽风声。

“他……怎么了?”我惊疑不定得望向叶定稀。

想不到他也是一脸疑惑的神情,盯着骆老头看了很久,才慢慢道:“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等我们来到木屋前时,我踩闻到一股臭烘烘的带着血腥气的怪味,正是从骆文玉身上散发出来。

“你……太臭了。”

我捂着鼻子连连后退几步,实在难以靠近过去。

一旁,叶定稀打量两眼,眸光微沉,道:“这是黑狗血浸染过的黑狗皮,这么大一张袍子,少说得二三十张狗皮吧?”

“什么?!”

我惊得两眼一黑,差点恶心得晕过去。

哪知,骆文玉突然发出咕噜咕噜的诡异笑声,好像是在赞同叶定稀的话。

“我说老头,你至于么,披着一张满是狗血的皮子躲在这庄子里,你是招惹到什么人了?”我掩着口鼻闷闷问道。

骆文玉指着自己的喉咙,咕噜咕噜发了一连串的抽风声,什么也没说明白,然后他又推开了那间木屋的小门,指了指里面,示意我们进去。

我与叶定稀对视一眼,他先道:“东倾和你,不能共处一室。”

可不是么,这黑狗血加黑狗皮,能把我熏得晕过去,而且那狗血对我好像也有什么伤害,我越是靠近,浑身的鬼气越是不受控制得涌动。

骆老头点点头,先一步走到门口,然后脱下了裹满全身的黑狗皮,挂在门框边的横叉子上。

叶定稀挡在那张狗皮边,朝我微微点头。

“你先进去。”

第一百七十章 怨不得旁人

滴,滴,滴。

小木屋的三面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仪器,滴滴声错乱得此起彼伏,听得我耳朵发麻。

“我说,骆老头,你摆那么多仪器做什么啊?”

我看向骆老头,才发现脱去那狗皮袍子,他只剩一身藏蓝色的粗布棉袄罩在身上,骨瘦如柴,干巴巴像是行尸走肉一般,那双眼睛黑黢黢的,没有神采,像是直接灌了浓墨在眼眶里,很是诡异。

他指了指小屋中间的四方矮桌,示意我与叶定稀坐下,然后从桌子底下取出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根传输线,那线头一端有两个圆形薄片,贴在他太阳穴两侧,电脑屏幕上随即出现跳跃的波纹,纹路进入数据框转化为声音。

“那些都是最先进的避震,和监控磁场波段的设备,专门用来干扰你们这些阴魂的感知,你们先告诉我,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又扫视一圈满屋子的仪器,只觉得老头儿穷有穷的道理,从梁文杰那些富豪手里挣来的黑心钱,不是研发避震服,就是置办这些仪器,哪能攒下钱呢。

“是你种的茶。”

叶定稀回答道。

我点点头,也跟着问道:“听说你把茶送往一禅寺好些年,看来这庄子你买下应该很久了,早就有打算把自己藏在这里吗?可惜啊,当时你在地府见了亲儿子,再想要置之不理也办不到,这才让我们找出破绽来。”

电脑声音:小夜和小日还好吗?碰上他们,纯属偶然,但给他们一些茶叶,的确是我一时大意,没想到你们还与一禅寺有了牵连,可见……命数该是如此。

“他们很好啊。”

我托着下巴,疑惑得问:“你为何不问问甄姐姐怎么样了?她因为一时激动将你焚烧,愧疚万分,一夜白头,现在精力大不如前了。”

“时也,命也。这是她与我命中该有的一劫,自此以后,她应该不会再陷在当年那段错误中走不出来了。”骆老头回答。

这时,叶定稀突然屈指叩了叩薄薄的桌板,有意无意似

的问起:“当日我亲眼见到你死去,为什么现在又活过来?而且看你这样子,应该还是个活人吧?”

骆文玉就是一笑,呼噜噜的抽风声从嗓子里滚出来,屏幕上的波纹也随之转化出他想说的话。

“当时,我故意激怒甄忆莲让她催动落魂铃的所有能量,就是为了置之死地而后生,叶先生所见我之死去,其实也是真的肉身毁灭,但金蝉脱壳这一典故,不知叶先生与姑娘可曾听过,我不过是脱去了一层皮肉,眼下这副身子,是我最后一层肉身罢了。”

最后一层?

我眼光一惊,“老头,你到底有几条命啊?”

骆老头双眼微眯,枯枝似的手指颤颤举起,比划了一个‘9’。

“你是猫妖化身?!”叶定稀问道。

骆老头摇摇头。

“老头我究竟是什么,至今也是无解,不过……我之所以一直死不了,应该不止一种原因,两百多年前,我经历改造,身体出现异变反应,变成人不人,鬼不鬼,妖不妖的样子,生死就已经不再能受到自己的控制。”

改造?!

“你被谁改造的?”我惊讶得问。

骆老头却不回答,垂着眼睛思量了一下,屏幕才有新的波纹出来。

“叶先生,我的东西呢?”

叶定稀与我对视一眼,先是淡淡一笑,问道:“你怎么这么肯定,我把你的东西找到了?”

骆老头喉咙里又发出呼噜声。

“这个世界上,应该还没有叶先生想而不得的东西,且我与一禅寺有几十年交情,他们经历了什么,我可比叶先生和姑娘要清楚得多,他们的住持可是被叶先生的小皮鞭活活抽死,那场面……十分震撼呐!”

我顿时毛骨悚然。

“当时你在场?!”

犹记得,当时山巅之上,除了我被封印在洞穴之中,便是叶定稀与得生,当时为了将我找出来

,叶定稀直接拿出了龙筋鞭子拷问得生,我私以为那种血腥暴力的场面,只有我一人亲眼所见,没想到……

骆文玉当时也躲在暗处,目睹一切!

叶定稀眼光波澜不惊,看着骆文玉打出来的字,略微想了想便道:“这样说来,你一早就知道得生是奎木星君转世,他得到枯神木之后所做一切,也都在你的视线范围之内?”

这家伙的话,引得骆文玉眼光微微一动。

“叶先生果然才思敏捷,能想常人所不能想,骆某佩服。不过奎木星君一事,本也是他自己本就藏着邪念,得到枯神木纯属偶然,他若真有心向往正道,便不会收到那根腐木的摆布,终究失去自我堕入邪魔道,这一切,自在其心,怨不得旁人。”

我盯着屏幕上的字看了几遍,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奎木星君被邪念所控,的确怨不得任何人,但寺院里那些僧人都是无辜的啊!骆老头你既然知道那么多僧人被关押,被抽走他们的精气和骨血,你为何不救!”

哼。

骆文玉的喉咙滚出冷哼声。

他那张如树皮泡了水后遍布褶皱的脸显得有些狰狞,屏幕上的波纹也激荡不止,飞快跳出新的声音来。

“救他们?他们算什么?与我非亲非故,就算与我有亲有故,我也不会出手犯险,为了让我‘死’,我耗费了多少心血!要不是因为那些茶叶,你们也不可能找到我,活了两百多年,我终于能为自己活几年,哪怕这肉身撑不了几年就要溃烂,我也算是真正活了一场!”

我皱了皱眉,再看向骆文玉脖子以下和手腕间裸露出来的皮肤,的确与寻常人大不一样,呈现一种奇怪的焦黑色,皮肤的纹理发皱,就像是被火烧过还没有痊愈的疤痕。

“他到底是怎么了?”我眼神问向叶定稀。

他不动声色得摇头,从怀里拿出一个褐色的小木板,大约巴掌大小,四边棱角凹凸不平,像是被从什么东西上面掰断的。

“你的东西在这里。”

第一百七十一章 邪灵的极乐园

骆文玉看到那东西,眼前顿时一亮。

他的手正要伸过来,却又好像触电似地,猛地收了回去。

我与叶定稀再看看彼此,不太明白这家伙到底生得什么心思,一个怪老头,金蝉脱壳之后更古怪了!

“这东西别放在我这里!你们带走吧!”他拉下脸来。

“你不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叶定稀一定要找到这个东西嘛?怎么现在又不要了?”我瞪着他。

屏幕声音:我说不要就是不要了,你们赶紧带着它,从我这里离开!

我瞪他一眼,撇撇嘴道:“该不会这东西是什么不祥之物吧,你故意让叶定稀去找,就是想要害他,把你本应该承受的劫难转移到他身上!”

听得我这一番话,骆老头瞳孔猛地一震。

“你们知道了?!”

我睨着屏幕上那行字,心头咯噔一下,难不成被我蒙对了,这老头儿当真要祸水东引,欺负我家叶定稀?!

一旁,叶定稀把玩着手中的碎木片,视线落在木片上的一个奇怪字符上。

“这是什么?”他没抬头。

骆文玉迟疑了一下,像是不大情愿告诉我们其中隐秘。

“叶先生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为何要一问再问,难道说对骆某亲口说出的答案,比对那些忠心与你的手下更可信?”

叶定稀不语,我却是看得一愣一愣的。

怎么回事?

叶定稀早就知道骆老头让他找的东西是什么?

那他又在隐瞒什么?

“喂,你们俩,当着我的面一直打哑谜,那我干脆出去好了啊!”我赌气,装作起身要走。

正在这时,屋顶之上突然刺啦啦一声乱响。

整个小屋如地震般剧烈晃动。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脚下踉跄,被叶定稀抱着滚到墙角,他的身子压在我身上,将我整个保护在怀中。

震感大约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小木屋才彻底安静下来。

我从叶定稀怀里

探出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得吐了吐舌头,问道:“地震啦?还是附近开山炸石?”

“是闪电,刚才劈中这里。”

叶定稀抬起头,扫视着满屋子的检测仪指针疯狂转动,就像是抽风似的一度飙到最高值,其中有两个仪器更是爆表,屏幕瞬间四分五裂,冒起两股烧焦的白烟来。

另一边,骆文玉凭空消失。

我惊得起身,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那老头不见了!”

叶定稀跟着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下巴轻轻勾着指向骆文玉刚才坐过的位置。

“他躲在木板下面。”

呃?

还有这等操作?

我再看去,果然发现原本铺在木桌下的绒毯被掀开了一角,隐约露出小半个土坑来。

“老头儿,没想到死过一次,你还是这么容易招惹闪电啊!”

绒毯和木板重叠的下方,骆文玉的声音闷闷传来。

咕噜,咕噜……

虽说听不懂,但那种抽风声中的无奈,还是能感觉得到。

我与叶定稀各自莞尔一笑,便听得他道:“闪电已经停了,你可以出来了。”

又等了一会儿,仿佛是在确定闪电过去,骆文玉才灰头土脸得从土坑里爬出来。

我从袖笼里取出手帕递过去,让他擦脸,他看向我,感激一笑。

“好了,现在是不是想清楚,有些事情该与我们说一说了。”

叶定稀突然道。

骆老头擦脸的动作微微一顿,沉沉叹了口气,才重新将摔在地上的笔记本电脑捡起来,重新与其连线。

“我劝你们还是赶紧走吧,一禅寺附近的确有一个可怕的地方,它产出的东西正在影响着人界和那些普通人,但……不是你们可以改变的,六界苍生,多得是本事通天的神佛仙侠,你们不过是一个鬼,一个凡人,又何必这滩浑水,再说,就凭你们现在的实力,想也不见得得动啊!”

“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我彻底呆住。

骆老头点点头,道:“只要你们进入一禅寺附近,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每一个在你们身边出现的人,都有可能不是人,只是你们并不知道,这里……早就沦为邪灵的极乐园。”

“那一禅寺……”

“原本也是邪灵占据点之一,你看得生、得老和得死,其实都是凡人衍化和被改造的邪灵,只不过因为叶先生的介入,现在的一禅寺已经拨乱反正,恢复了寺院该有的样子,要说起来,得病和那个小和尚,可真该好好感谢叶先生,还有姑娘你啊。”

“这也得多谢骆老头你吧,要不是你指点我去找这东西,一禅寺并不在我的调查范围之内,不是吗?”

叶定稀意味深长道。

骆文玉就桀桀冷笑两声,眼神很是复杂,屏幕显示道:“事已至此,叶先生的插手大可到此为止,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不是您和姑娘能控制,这做英雄的,也得有个度,过犹不及,毕竟赔上命去,英雄也只是一个灵牌上的名字,但活着……才有可能成为万众信仰!”

我隐约感觉,骆老头这一番话另有深意,只是彼时我心意全在云间和一禅寺的事情上,完全没有往其他方面去想,倒是一旁的叶定稀沉默许久,像是陷入很深很深的思考之中。

也不知到底等了多久,叶定稀的声音才平静响起。

“骆老头,听说你一直在寻找前世记忆?”

“你……”

骆文玉喉咙里抽搐出一个变调的音节,激动得难以自持,大半个身子扑过来。

叶定稀适中淡定,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与他道:“这块,是灵牌上的一角对吧?你带我们找到这块灵牌,我就帮你找回前世的记忆。”

我疑惑得看看他,又看看眼光波动剧烈的骆老头,一时不明所以。

前世的记忆,对于骆老头而言,真的那么重要吗?

他分明为了避开危险,躲在这庄子里不见天日得苟活着,怎么可能为了一段前世的记忆,要再次去冒什么风险?

哪知,骆文玉细长入鬼爪的手指屈起,轻叩两下桌面,喉头咕噜咕噜滚出声音来。

“好!”

第一百七十二章 好臭的血腥气!

深夜。

一个披着黑狗皮,满身黑狗血,臭得就像是堵了八百年的臭水沟里爬上来的身影,在深山老林之中鬼鬼祟祟得穿梭着。

我与叶定稀隔着他好几米的距离,掩着口鼻抱怨。

“他为什么又要把自己扔进黑狗血里,像是腌咸菜似的泡一遍?”

从庄子里出来之前,骆文玉跑去存放黑狗血的屋子里,把自己扒光了扔进去泡了足足一个小时,他刚出来时那股子臭烘烘的味儿,差点把我上一年吃过的月饼给熏吐了。

实在……太恶心!

叶定稀倒是一副没多大感觉的样子,道:“他应该是怕被附近的邪灵认出来吧,毕竟这地方危机四伏,一不小心,他这最后一重肉身也就没了。”

“按你所说,这么危险,他还要来,前世的记忆对他来说真的那么重要?”

“或许知道了前世的记忆,就会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直遭雷劈,你说重不重要?”叶定稀道。

我点点头,心中寻思:要这么说,那的确还挺重要,毕竟活了两百多年,估计他早就活腻了,但被劈了一两百年,想要知道为何闪电总盯着他也很在情理之中。

“咕噜,咕噜。”

骆文玉不知从哪里拐过来,如鬼魅似的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指着前面的林子叽叽哇哇说了几句话。

我与叶定稀听得一知半解,猜测道:“你是说,灵牌就在这附近?”

骆文玉点点头,眼睛不住得打量四周,一会儿闻闻身上的狗血气味,一会儿又整理罩在身上的狗皮袍子,好像对这地方打从骨子里的惧怕。

“现在该怎么办?”

我问向叶定稀。

他四处张望了一眼,深夜的树林唯有暗影为伴,漆黑之中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仿佛什么动静也没有。

一时之间,想要找到正确的去路,很难。

“那颗舍利呢?拿出来吧。”

他示意道。

我点点头,从怀中取出温热的舍利,将它托在掌心里。

“舍利啊舍利,请带我们找到灵牌所在吧!”

舍利缓缓升起,悬停在半空之

中,血影笼罩着地上映出一片红晕,等了一会儿,它才开始移动,但速度很慢,好像感应的地方很远很远。

我与叶定稀对视一眼,点点头道:“咱们跟上去吧。”

叶定稀刚要答应,一旁的骆文玉却突然咕噜咕噜,手上比划着奇怪的动作,很是紧张得说着什么。

“你不想去?”

叶定稀问道。

骆文玉疯狂点头,差点把狗皮帽子甩下来,嘴上咕噜咕噜得说着话,“不……敢……”

他沉思片刻,道:“那好,我们这边的事情了结之后,我会派人去庄子里接你。”

骆文玉抱拳拱手,鞠了一躬,还没等我与叶定稀再说话,便似脚底溜油似的一下子跑远,整个人消失在树林之中。

空气里,唯有那恶臭的黑狗血味经久不散。

不远处的舍利悬停在半空等候,我和叶定稀手牵着手朝着它走过去。

……

半个小时后。

原地。

一阵黑与白的极淡光晕同时闪现,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从中走出。

“哥……咱们真的还要找下去吗?”

白无常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皮子耷拉着,没精打采的样子。

黑无常神色冷峻而严肃,一双剑眉紧紧蹙起。

“你没感觉到,附近越来越不对劲?”

白无常抬起鼻子闻了闻,惊道:“哥,好臭的血腥气!”

“是黑狗血!”

黑无常道:“这附近方圆十里,一条黑狗都没有,却在这林子里出现这么浓郁的黑狗血气味,应该是有人用这个味道掩盖自己的行踪。”

“会是谁呢?”白无常掩着口鼻问道。

虽然黑白无常乃是人间勾魂使者,但说到底也是鬼差,这鬼对黑狗血的气味敏感是天性使然,就像狼人圆月变身,吸血鬼不见日光一样,但凡存在六界的东西,都有相生相克的关联。

一旁,黑无常摇摇头,担心得看了一眼弟弟,“你还好吧?”

白无常‘嗯’了一声,眉间却蹙得更紧了。

“哥,这地方咱们转了一整天,该不会是被困住了吧?你说有人用黑狗血挡住自己的气味,那会不会是他在这林子里设置的禁制?”

“应该不会。”

黑无常思量道:“如果他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设置禁制,又何须多此一举,借用黑狗血来掩盖行踪?应该是有人误闯进来,发现苗头不对,又再次跑了出去,黑狗血的气味虽然浓郁,但并不像是刚刚留下,那人已经离开很久了。”

“哎,早知道就把他抓住,让他带着我们出去了……”

白无常嘟着嘴,十分失落。

今天一天就浪费在这个树林里,可地府之中崔大人又催得紧,他们要是再出不去,只怕哥哥又得挨骂了。

黑无常自然明白弟弟这话的意思,无奈得揉了揉他的头发。

“你这小脑袋里,能不能想些正经东西,那人既然敢用黑狗血来掩盖气味,明摆着就是要躲避阴魂鬼差,我们与他怎么可能是一路人?”

“也对哦!”

白无常这才反应过来,扯着黑无常的袖子摇了摇,“哥,那咱们快走吧,早些从林子里出去,才好尽早抓住梁文杰!”

“嗯。”

黑无常无奈得看着他,两个身影再次没入光晕之中。

只是这一次,他们是否能出去这林子,还是个未知数。

……

一刻钟之后。

林子的另一边。

舍利突然停滞不动,我仰头看了它好半天,才不自觉喃喃:“是不是累了,怎么不走了?”

叶定稀在一旁就笑道:“你见过石头累的?”

“可是,我觉得它不是石头,是活的东西!”

我一本正经得望着他,“每一次我与它说话,它都能听懂,而且也会带着我们去找想要找的东西,再说……寻常石头会一直这么热吗?”

叶定稀无奈一笑,“你说了算。”

但是,现在舍利不动了,又该怎么办?

我愁得挠了挠后脑勺,围着四周左转右转得寻找一番,结果却什么也没找到。

第一百七十三章 六芒星阵法

等我再四处转了一圈,回到原点,忍不住又抬起脑袋望向舍利。

“你好歹动一动啊,再等下去,天就亮了!”

叶定稀始终站在原地,似乎在想着什么,被我的声音惊醒,才望过来。

“东倾,你到这边来。”

我点点头走到他身边站定,问道:“怎么了?”

“你看,我们一路走来,附近生长的树木大多都是普通的松柏和灌木,但到这里之后,附近的树种才有了变化,我刚才看了一圈,在我们四周似乎是一个六芒星的形状。”

他指着四周错落的大树,逐一点道:“黑松、雪松、龙柏、马尾松、石楠、云杉,这六颗树各据一点,组成了一颗六芒星。”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一看过去,却是一脸茫然。

“你说的这些树名,我一个也不认识啊……”

“不要紧,你只要知道,舍利带我们来到的地方没有错,就可以了。”

“没错?那灵牌在哪呢?”

叶定稀笑而不语,丛口袋里拿出那一小块灵牌的碎片,走向一个位置站定。

“如果这里的确是六芒星阵法,那阵眼就在我站定的地方。”

话音未落,他突然蹲下身,将那块碎片插在泥土之中。

紧接着,脚下的土地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地底下躁动起来,满地落叶簌簌得倒飞,连带着那些被连根拔起的灌木,掀起一阵阵卷动的风浪。

我眼看着被困在风眼正中央的叶定稀,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小心啊!”

刚张开嘴,翻飞的土和草叶就直往我口鼻里钻。

叶定稀低着头,似是有些疑惑,又再次蹲下身子,将那小块碎木片拔了出来。

四周,惊动骤停。

落叶和小灌木刷拉拉掉在地上,除此之外,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怎么了?”

刚才,我明显能感觉到地下有什么东西在动,而且很强烈的震感,仿佛是那东西在挣扎着冲出地表。

叶定稀却摇摇头:“不对劲,这里……”

他抬头望向我,漆黑的眸子里沉着一抹古怪的暗色。

“距离你找到凶兽的地方,还有多远?”

我仔细想了想,摇摇头,“应该就在这附近,但很奇怪,我没有感觉到有邪气,这里很平静,空气也很正常。”

上一次我带着三头犬进入密林,一路都能感觉到很诡异的邪气,而且越往深处走越是浓郁,今天我们跟随舍利一路找来,却丝毫没有感受到有什么不同,这里仿佛就是一片很普通,鲜有人迹的野林子罢了。

“不管怎样,先出去再说。”

叶定稀将碎木片塞进口袋,十分严肃得朝我点头示意。

我心知此时不便在多问,便招手唤来舍利。

“带我们出去吧!”

舍利在空中悬浮环绕了一圈,然后才缓缓朝着一个方向前进,可还没等我们跟上它,却又听到身后传来了诡异的笑声。

桀桀桀……

那笑声如同阴沟里泡过,声音凄厉如鬼魅,音调如利刃切割断弦,十分刺耳。

我和叶定稀猛地回头,却看到在马尾松树干后探出的黑影。

“梁文杰?!”

我惊呼道。

嘻嘻。

梁文杰浑身涌动着黑雾,四肢僵硬而扭曲,用一种极为怪异的姿势朝着我们走近。

“你们……竟然找到这里来了,桀桀……有点本事……”

等他再走近些,我便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上涌动的黑雾,正散发着与先前林子里的凶兽一般无二的邪气,只是比起他们的更加浓重。

透过黑雾,我还能看到他那张扭曲的脸,口眼歪斜,嘴边溢出的口水不断滴在衣襟上,手指和脚趾过分用力得蜷缩着,看起来就好像是一只提线木偶,而且……还是一只失控了的木偶!

“你,你怎么会在人间?!”我质问道。

梁文杰冷笑,嘴唇不动,却有奇怪的声音直接从嗓子里滚出来,“这还要多谢你啊,东倾姑姑,要不是你撞塌了无间地狱的大门,我怎么会有机会逃出生天?我梁文杰能有今天,可真是要好好感谢姑姑您呐!”

他的腔调越来越古怪,一点也不像是在感谢我,反倒是有一种秋后

算账的意思。

我偷偷看了一眼叶定稀,他脸色沉沉,眸中闪烁着一种慑人的幽光,看起来十分危险。

“叶定稀,等会儿我数一二三,你赶快跟着舍利往林子外跑,我去拖住梁文杰,知道吗?”

我暗示道。

那家伙余光看了我一眼,也不知是笑还是无奈,“小东倾,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他被邪气侵蚀,已经是邪灵了……”

“那又如何?”

“……”

我一时无语,手中以鬼气凝出一道冷光,随时准备出手拦下对面那只怪物。

可叶定稀却比我更快,挥手间,一条黑黢黢的长鞭从袖子里凭空抽出,啪的一声打在地上,便是一道如抓痕般的细长泥坑。

“你还随身带着鞭子出门的啊?!”

我惊得目瞪口呆。

叶定稀就笑道:“这东西,居家常备。”

“……”

我顿时意识到了什么。

对面。

梁文杰又是嘻嘻冷笑,看着叶定稀仿佛是将他认出来。

“原来那个死老头子,怕的就是你啊……叶定稀,桀桀……你果然不简单,难怪那么多大佬想要包养你,你都看不上,原来是个人间怪!”

啪!

这一鞭子,抽的那叫一个快准狠。

我这厢眼皮子还没来得及眨,长鞭已经迎面抽过去,直接削断了梁文杰的半个脑袋。

那张猴子脸像是一大块牛油被切割,一半的眼耳口鼻融化似的吧嗒吧嗒落在地上,激起一道道黑雾,将地上的落叶和枯草焚成黑炭。

可是,梁文杰却好似一点也感觉不到,顶着半颗脑袋继续朝我们狰狞怪笑。

“嘿嘿,你这鞭子很不错啊……竟然能对付鬼魂,这是我的了!”

嗒嗒嗒。

他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狂奔而来。

叶定稀猛地将我推开,险险避过梁文杰的飞扑,我刚从地上爬起来,就听到一声声的鞭响不断在耳边炸开。

第一百七十四章 滚烫的小石头

“桀桀,跑得再快又怎么样!进了这林子,都得死!都得死!!!”

梁文杰野蛮得窜来扑去,像是被那股邪气操控着,跑起来很不协调,浑身黑雾翻涌,一只三角眼红光闪烁,整个阴魂的气息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剩下的只有邪气,极致而浓郁的邪气!

叶定稀阴沉着脸,眼神锋锐如冰刀,不断移动身形,动作敏捷如豹,却只守不攻,像是在寻找什么时机。

我被那家伙推到雪松树下,想着找时机再冲过去帮忙,却突然发现先前地上被削掉的那一半肉泥状的黑雾,再次涌动了起来!

滋啦滋啦~

黑雾如沸腾似的跳跃,一股一股得缠绕膨胀,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半个拇指大小的颗粒,如同活物一般朝着我这边弹跳而来!

“好恶心……”

我强压下心中涌起的厌恶,手中凝起一道精气化作的冷光,咻得一下飞射过去。

冷光与一颗黑雾粒子碰撞,擦出刺啦一声,便又碎裂成更多颗细小的颗粒,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那一小团黑雾颗粒就凝聚得如同半人高。

“嘻嘻。”

疯狂追逐中的梁文杰发出诡异冷笑,半边舌头如同毒蛇信子舔出来,声音干哑得怪叫:“逃不掉的,你们都逃不掉的!死吧,都在这里死吧!!!”

眼看我就要被那跳跃逼近的黑雾颗粒逼近,叶定稀隔着几丈远猛地挥了一鞭子。

啪!

一声惊响。

冷厉的光亮闪过。

那些黑雾颗粒就被冻住了似的,有的僵在半空之中,有的贴在地面上,但更多的却是后继而上,拼命挣扎着突破那一道冷光,继续朝着我扑过来!

“东倾,用舍利!”

叶定稀极快得呼喊一声,手中鞭子急不可待得挥向梁文杰,将他一边胳膊连根削下。

我倏地回头,伸手召回悬停在前方的舍利,将它用力扔向面前扑来的黑雾颗粒。

只见一道血华从舍利之中涌出,瞬间包裹住所有的黑雾颗粒

,滚滚血光如呼吸般膨胀扩散,倾洒向四周的地面,然后极快得蔓延出去。

而被那些血光笼罩包围的黑雾颗粒,在一通剧烈的挣扎之后统统倒流而上,一颗颗被吸入舍利之中。

“呃啊……啊……”

站在另一边的梁文杰突然被点了穴似的,陡然静止在原地。

他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被鞭子抽过的地方像是打开了什么缺口,一股股流下的黑雾刚落了地就被铺散的血晕强行覆盖笼罩,转而吸收进入半空的舍利之中,而梁文杰更是痛苦万分,那半张扭曲的脸上疯狂 抽搐起来。

“停,停下……”

他含糊不清得嘶吼,仅剩的一只眼珠子对着我,几乎要瞪出来,发出狠毒的诅咒。

“逃不过的……你逃不过的……都得死,死!!啊……停下啊!!!”

不知为何,我看到他这副模样,脑中浮现的却是他在无间地狱之中,一边剥皮一边哭喊的样子,那样的梁文杰还带有一分自我意识,沉沦在痛苦之中无法自拔,更无法逃离,仿佛他所有的怨念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积蓄着,直到今时今日,才借由这林子里的邪气彻底爆发。

一旁,叶定稀已经收回长鞭走了过来。

“想什么呢?”他问道。

我眼神飘忽了一下,才摇摇头道:“只是突然想到,为何梁文杰会变成现在这样,世事皆有因果,我们身在局中,却不知何为因,何为果。”

“别想太多,按照自己的心意走下去,一切因果就不那么重要了。”

叶定稀说着,视线转到梁文杰那边,眼看他已经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势蜷缩在地上,浑身涌动的黑雾也散得七七八八,便拍拍我的肩膀道:“留他一丝鬼气,我们还能问问怎么从这里离去。”

“好。”

我刚一点头,就听到前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悬停在半空的舍利一下子跌落在地上,四周的红光也陡然消失不见,完完全全变成了一颗普通的红色石头。

呃?!

我走过去,将那颗舍利

捡起,触手滚烫,刺得我手指手心如火烧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

叶定稀走过来,盯着我手中的黯淡无光,但却温度惊人的石头看了又看,摇摇头:“不知道,这舍利我得来没多久就送给了你,还没仔细研究过它,不过……或许和吸收了那些黑雾有关,你再试试看,它还能不能引路。”

“好。”

我将它托于掌心,心中默念:舍利啊舍利,带着我与叶定稀从这林子出去吧!

毫无反应。

我眨眨眼,再次闭上眼,凝聚所有意识灌于眉心一点:舍利啊舍利,听到我说话了吗?赶快动起来,带着我们离开这里啊!

手中那颗滚烫的小石头依旧没有动弹。

仿佛……昏睡过去。

“这下该怎么办?没有舍利,我们该不会被困在这林子里吧?”我撇撇嘴,忍不住嘟囔起来:“那个骆老头,也不知安的什么心思,把我们带来找这个灵位,该找的东西一个也没找到不说,却偏偏碰上了梁文杰,你说那老头是不是故意把我们带坑里,让我们给他当替死鬼的啊?”

“……”

叶定稀眉角抽了抽,哭笑不得安慰道:“别心急,回头我们出去了,再好好找骆文玉问清楚,眼下,先出去要紧,不是还有梁文杰么……”

他正说着,与我的视线一同望向梁文杰。

那货也不知怎么的,突然蹲坐在了地上,半边胳膊聚在胸前,反复做着一个拉扯的动作,嘴上还喃喃念个不停。

“剥了你们的皮……哈哈,剥皮,剥了你们这帮小畜生的皮……”

不好!

我心头猛然一颤,下意识冲过去蹲在他面前。

“梁文杰!你醒一醒啊!”

“剥皮,哈哈……剥了你们的皮,小畜生,你们都是畜生!”

完了。

我咚的一下坐在地上,一脸无助得看向叶定稀,“这家伙,彻底失去自我意识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银白的微光

叶定稀的脸上,头一回出现极为复杂的神色。

“哎。”

他沉沉叹了口气,走过来将我小心扶起,轻轻拍去我裙摆上的泥土和落叶,“没别的办法了,只能我们自己找出路,算算时间再有几个小时就该天亮了,只要找到有人经过的地方,应该就能找到怎么出去。”

“也只能这样了。”

我无奈得点头,指着地上那个重复着一个动作,脸上露着狰狞笑意的梁文杰,“那他呢?怎么办?”

“留在这里,等附近的勾魂使者感应到阴魂的气息,自然会来将他带走,我们带着他行动不方便。”叶定稀道。

我自然答应。

“那快走吧。”

“好。”

等我们离开六芒星阵法后,那片阴沉沉的林子里,就只剩下一个诡异的怪笑声不断回荡。

“哈哈,剥皮……把你们都剥掉!畜生,你们都是畜生……”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之后。

六芒星阵一角,龙柏树下,突然闪烁出一道黑和一道白的光晕来。

“咦,这又是什么地方?”白无常疑惑得望着四周。

黑无常仔细查看周边几颗参天古树,神情变得更为严峻而冷肃,“是六芒星阵法。”

“什么?”

“这是一种很古老的阵法,我也是听崔大人曾经提起,妖界曾有高等妖灵用六芒星阵锁定一个地方,将其阵及方圆十里的范围,从一个空间之中分离出去,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树林,其实已经脱离了人界!”

怪不得他们无法找到出路,原来是被六芒星阵困在人界与其他界域的中间层,如果不是发现这一关键,便是再给他们三五十日,也不可能顺利从这里离去。

“哥,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白无常愁得原地踱步。

黑无常却反倒冷静下来,原本他还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困在林子里,因为无从头绪,才会无解,现在来到了六芒星阵的阵眼所在,也算误打误撞得走对了关键一步。

“这一次,你带的路倒还不错。”他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白无常挠挠后脑勺,一脸迷茫得看着哥哥,“哥,你是在夸我吗?”

“算是吧。”

黑无常转身,走向黑松树下站定,缓缓闭上眼感受了一会儿,然后又重新走向下一颗云杉树下,继续闭上眼,默默感受。

如此循环往复,大约走了四五颗树之后,白无常有些等不住了。

“哥,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想要破解这六芒星阵法,以你我兄弟二人的能力还做不到,或许崔大人来方可一试,但我们想要从这里出去,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找到当初布阵者栽种这六颗树时的顺序,逆行走一遍,就可以看到两个空间的连接点,顺着那条路走,就能再次回到人界。”

黑无常解释道。

白无常顿时眼神一亮,握拳捶掌道:“哥,我懂了!我也来帮忙!”

黑无常张了张嘴,刚想要阻止他,却看到自家弟弟已经迫不及待得冲到了石楠树下站定,略微停顿一会儿,又一蹦一跳得跑向了雪松树下。

这家伙……

他不自觉得露出一抹无奈笑意。

原本要找到逆行顺序,是需要花费一段时间的,而且每一次经过六棵树都需要记下先后顺序,才好避免重复的可能,这孩子头脑一热,乱走一通,怎么可能……

“哥!你看那边!”

白无常兴奋的呼喊声打断黑无常的思绪。

他寻声望去,看见小白的手指向一个方向,隐约散发着银白的微光。

“就是那里了!”他快步走向前。

白无常笑眯眼,凑过来用额头蹭了蹭哥哥的肩膀,“嘿嘿,我很棒哟!”

黑无常哭笑不得。

这孩子从小到大,运气就是比自己好一点。

“快走吧!先回去地府向崔大人复命。”

白无常高兴得点点头,刚走了两步,却又被脚下不知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差点撞到树干上去。

“你没事吧?”黑无常神色有些紧张得问。

白无常回头,傻傻一笑,“没事啦,林子里的路不好走,哥,你也要小心哦!”

黑无常顿时感觉头顶三道黑线。

身为勾魂使者,在人间行走还能被绊倒,恐怕也只有他这个弟弟了。

不过……

他低头望向地面,看着刚才绊倒白无常的一道土坑,却又突然停下脚步。

“哥,怎么不走了?”白无常转过身问道。

黑无常紧盯着那一道细长如巨型野兽挠出来的痕迹,微微蹙眉,“这里刚才好像发生过打斗。”

“是吗?”

白无常这才走回来,盯着地上的土坑看了又看。

“难道是人间的异能者?”

“应该不会,我们俩闯入这林子,绕了这么久也没能出去,如果只是凡人,应该不可能来去自如。”黑无常道。

白无常一寻思,突然兴奋得望着哥哥,“我知道了!”

“呃?”

“哥,肯定是那个用黑狗血的人!”

……

地府。

阎罗殿。

崔珏正在与几个负责地府礼仪的狱吏站在一起,商量下一任阎君继任大典的诸多事宜。

黑白无常进来,等候了一会儿,才看到崔珏吩咐狱吏们退下,朝着他们走过来。

“梁文杰找到了?”他问。

黑无常拱手行礼,“回禀大人,还没有找到。”

“那你们这是……”

“崔大人,我们在人间搜捕梁文杰时,误入一处密林之中,发现了……六芒星阵。”

“什么?!”

崔珏神色骤然一凝,“人界里出现六芒星阵?”

“是!”

黑无常将树林中的情形一一禀告,连带着黑狗血和阵眼附近地面的奇怪抓痕也都详细告知,崔珏越是听来,眉间的沟壑越是深重。

待他一番深思,才又看向兄弟二人。

“照你们所说,梁文杰此时应该还藏在树林之中,被六芒星阵掩护。”

崔珏手掌一翻,黑色封皮的生死簿凭空出现,一阵光晕中响起刷拉拉的书页翻动声,然后便看到那光晕幽幽一闪,停在了其中一页。

“你们先赶往人间将这个阴魂收回来再与本官汇合,一道前往树林查探究竟。”

第一百七十六章 轰动全城的新闻

人间。

树林深处。

我突然感觉有一阵凉风直往我脖子里钻,不禁抱着胳膊哆嗦了一下。

“怎么了?”

叶定稀关切得问。

我挤出一个笑脸来,“没事,可能走累了。”

“那就休息一下吧。”

叶定稀扶着我的肩膀,带着我寻了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下。

密林之中,多是参天老树,枝叶触入天空,偶尔飘过一朵黑云,如轻纱般缠绕着那枝桠之间,静谧而柔和,却不见星辉月影,似乎总给人一种古怪之感。

“叶定稀,你说咱们还能走出去吗?”

我有些担心。

叶定稀揉了揉我的头发,眼角的笑意闪烁着碎光,与幽幽夜色交相辉映,仿佛将这一片清冷之地填补出些许暖意。

“别担心,来时我已经吩咐过朱琰,如果明天晚上之前我们还没有回去,就安排一禅寺留守的人去找云间,那孩子会带着他们找到那个庄子和骆老头,那家伙既然能带着我们进来,也一定有办法带着我么出去。”

“可是,骆老头如果不愿帮忙怎么办?又或者,他离开庄子怎么办?”我更加忧心忡忡。

“不会的。”

叶定稀很肯定道:“那庄子是他耗费多年布下的藏身地,一旦离开,他更加无处躲藏,至于他愿不愿意再出手帮忙,就看他到底对前世记忆的执念有多深了……”

……

同一时刻。

人间京市,正有一件轰动全城的大新闻爆发出来。

某社交平台的一个匿名账号,突然公布出一张叶定稀在病房中昏睡的照片,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那个账号的ip地址已经被人肉搜索,正是京市中的一所著名电影学院。

根据已知ip和各项网友爆料信息,马上就有多方网络媒体出动,不仅在线下对学院进行追踪围堵,更在线上整理出此账号持有者的个人信息。

甄阳子。

十八岁,独生女,电影学院编导专业大一新生,学号:201874094052,其父母同为一家医疗器械企业的员工,另有其舅父一家均在京市著名私立医院任职,其中女儿许某为住院部护士,工号:6334582,在叶定稀住院期间,该护士多次利用职务之便,将表妹甄阳子带入医院住院部私自探望叶定稀,并在未征得病人及其家属和工作人员同意的情况下,私自拍摄其病中照片公布网络。

这一段公开信息经由一家网媒发出后,接连十几家媒体都在第一时间转发,紧接着,便如同海啸过境,一发不可收拾,短短两小时内,社交平台网站瘫痪十几次,对这几家媒体发布的信息转发量更是达到上亿!

电影学院外。

所有的保安齐齐出动,将围堵在门外的记者媒体拦在一道铁门之外,但混乱轰动的场面几乎失控,十几个记者混在学生群体之中,不断试图闯入校园。

21号女生宿舍楼。

甄阳子的床位已经空空如也,其他几个舍友的笔记本电脑都停留在同一个页面,正是那条最先发布出来照片的账号主页。

到底发生了什么,无人得知。

在前一刻甄阳子被家人和学校安排的工作人员带走时,整层楼的女孩都被舍管阿姨们赶了回去,没有人看到当时的情形,但整个学院在今夜发生了一场信息爆炸,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里。

甄阳子浑身止不住得颤栗着,就好像被人扒光了站在冰天雪地里,她抱着双臂,头抵着前面座椅,仿佛这样支撑着才能让自己不倒下。

一旁,辅导员正在和父母说明情况。

“太突然了,学校这边根本来不及做应急处理,只能先把校园内稳定下来,至于阳子……您们先将她带回去,等网上这件事平息了再考虑让她返回学校,这期间您们最好能想一些办法,给公众一个满意的交代,这方面学校也会积极配合,还请二位放心。”

“多谢你们了,今天没有你们,阳子能不能从学校走出来都说不好,是我们平时疏于管教,让这孩子太任性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先想办法联系几家媒体,告诉他们那张照片不是阳子发出去的,不然孩子连学校都回不去了!”

“你说什么啊,现在联系媒体,不是把孩子往风口浪尖上推吗?咱们要不出国吧?不是早就有考虑让阳子去国外留学吗?”

“出国就能把事情解决了吗?要说还不是你,一直惯着这丫头,追星有什么好的!你看看她现在这样子,大好前途被那个叫叶什么的戏子给毁了!”

“够了!”

甄阳子哆嗦着发出一声闷喝,“够了,你们别再说了……”

听着她满是哭腔的乞求,车里的所有声音一起消失。

这种情况,他们谁也没有遇到过,难免方寸大乱,但眼下这个正在遭受舆论风浪的孩子,才是他们最应该保护的不是吗?

车辆在夜色之中疾驰。

大约一小时后。

某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甄爸爸拉开车门走下来,四处张望了好几遍,才招呼车里的人下车。

“出来吧,周围没有人。”

甄妈妈伸手拉了拉女儿,她却一动不动,就好像睡着了,但从侧面的角度看过去,她那双被长发遮挡着的眼睛分明瞪得大大的,只是暗淡无光,仿佛不聚焦的镜头,浮着一片淡淡的水雾。

“女儿,先下车吧。”

母亲的声音听来细腻而温柔,极力隐藏着那心底的不安和惶恐。

他们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这样曝光在公众的视野下,女儿的事情会对整个家庭带来怎样的影响,又会对哥哥一家造成怎样的牵连,她不敢想象。

“你表姐和舅舅他们也过来了,家里……家里待不下去,地址都被网上那些人曝光,所以我和你舅舅决定这两天先住在酒店,你表姐……她在楼上等你。”

听到表姐在等自己,甄阳子的眼波才有了一丝惊动。

她缓缓抬起头,苍白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眼神迷茫得看着母亲。

第一百七十七章 网络上曝光

“妈……”

阳子碎裂的音调,饱含多少委屈和痛苦,唯有母子连心方可懂得。

豆大的泪滴从甄妈妈眼里涌出,她哽咽着,泣不成声。

一旁,甄爸爸已经情急,推开妻子道:“先下来,我们开车过来的时候,有好几个车都在跟着,万一是记者,他们马上就会跟过来,你难道想被他们围着采访吗?”

或许是甄爸爸的语气太过急切,甄阳子身形猛地一晃,还没抬脚就已经半跪着扑下来。

幸好甄爸爸眼疾手快,将女儿抱在怀里,才没让她从车上摔下去。

副驾驶座上,年轻的辅导员心里止不住得叹气。

但他又能如何?

学校安排的任务,就是将甄家人平安送出学校,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赶回去,调查这件事爆发的真相,几个同宿舍的女孩已经被统一安排在教师宿舍楼里休息,如果甄阳子没有撒谎,那么偷偷将她收藏的照片发出来的人又是谁?

后续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学校领导和老师们去处理,在网上那些看客们眼中的任何一个小爆料,小新闻,对于事件背后往往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不得不谨慎权衡利弊,找出最稳妥的解决办法来。

“甄伯父,甄伯母,阳子,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你们……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天亮了再想办法吧。”辅导员道。

甄爸爸搀扶着浑身无力的女儿,点头道:“多谢了。”

黑色的商务车缓缓开走,甄阳子在父母的搀扶下走进电梯。

等那扇略显沉重而冰冷的银白双门缓缓合上,黑白无常才从墙角的光晕里浮现出来。

“哥,她好可怜啊。”

“任何事情,都不会是平白无故的,如果这个甄阳子没有偷看和偷拍那位大明星,她怎么会被人在网络上曝光?”

“可是……”

“收起你的同情心,这次收走甄阳子的阴魂,我们要马上赶回去,崔大人还在等着我们。”

“是……”

白无常长长叹了一口气,拉起哥哥的袖子,“

哥,你放心,这次一定不会拖你后腿的。”

“那就好。”黑无常点点头,带着他一起往电梯走去。

因为提前和酒店打过电话,阳子他们乘坐的这部电梯中间没有停留,一直上升到顶楼的vip楼层才停下。

“叮咚!”

甄爸爸按下门铃,里面有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猫眼的位置暗了暗,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门锁开启的声音。

啪。

房门拉开,甄阳子的舅舅扫视三人,视线落在阳子的身上,喉头滚了滚,才仿佛有些压抑似的道:“进来吧。”

甄阳子微微抬起头,眼前被那一室柔光充满,但对于她而言,这些暖黄色的光无比刺眼,她不想看到任何光亮,只想待在没有任何声音和光线的黑暗之中。

等她走进去,突然感觉有一双脚站定在她面前,还没等阳子抬头,就感觉一阵耳风猛地刮过来。

啪!

一巴掌,结结实实得打在甄阳子脸上。

“许乔!你干什么啊!她是你妹妹!!!”

甄妈妈哭喊道。

一旁,许乔的父母却静默不语,脸色都很难看。

在他们没有到来之前,女儿哭个不停,一直在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妹妹,带她偷偷溜进住院部看叶定稀,她的工作,她的前途,她的人生,全部都完蛋了!

“阳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许乔泪如泉涌,激动得难以自持。

甄阳子抬起头来,半张脸红肿着,恍恍惚惚得摇头,“姐,我没有,不是我发的……”

“那是谁?”许乔逼问。

甄阳子又重新低下头,任由披散凌乱的长发将自己大半张脸遮挡住。

“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一旁,两队父母各自对望,都能看到彼此眼中无比复杂的微光,他们暂住在一间房里,就是想要合计出一个应对外界的办法,但眼下肯定不是最好的时候。

“你们两姐妹,先

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许乔捂着脸,呜咽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她太委屈了,这份工作是父母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帮她弄进去的,但还不到两年,就被这个任性的妹妹给搅和了,现在不仅仅是她,还有父母,姑妈和姑父,他们都要被妹妹连累,搞不好工作也要被影响,所有人都在为妹妹的过错买单,她有什么资格在大家面前哭!

可是哭着哭着,许乔又忍不住想去看阳子现在的状态。

她本来就生得比自己瘦小一些,现在抱着胳膊紧紧缩着,肩膀止不住得颤抖,就好像很冷很冷的样子,那张失去血色的脸上沾着发丝和泪痕,看起来是那么无助,那么可怜。

一旁,甄妈妈也跟着劝道:“是啊,这件事还有得挽回,咱们先去休息,天亮了再坐在一起好好想想该怎么办,乔乔,你带着阳子,注意别让她碰手机啊。”

许乔看着姑妈望过来的眼神,带着几分哀求和期许,自己也没办法置之不理,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哝哝得道:“走吧。”

说完,头也不回,进了最靠近右侧的一个房间。

这是酒店最豪华的总统套房,共分为三个房间,许乔一家进来时已经先行分配好,将最大的一个房间留给许乔和阳子,两边父母各自住在一个较小的卧房里。

看着阳子一动不动,许乔妈妈叹了口气,上前轻轻顺了顺她的后背。

“跟着表姐去休息吧,她刚才是无心的,只是……打击太大了,一下子无法接受,你别怪她。”

“我不怪表姐。”

阳子声音嘶哑道,“是我的错……”

“好了,去睡吧,大人们也都累了。”

甄爸爸发话,阳子便慢慢挪动步子,朝着那扇半掩着的卧房门走进去。

屋里,很昏暗。

只有一盏暖黄色的可调式床头灯,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是许乔先进来后,有意将灯光调暗的,她是护士专业出身,自然知道该如何照顾一个情绪濒临崩溃的人。

“去洗洗吧,身上脏死了。”她从卫生间出来,身后笼着一层暖暖的水雾。

第一百七十八章 昏迷的阳子

阳子抬起头,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

“姐姐,你还生我的气吗?”

她的声音沙哑,小心翼翼的,就像是小时候每一次她弄坏了许乔的玩具,怯生生又紧张得站在姐姐面前的样子。

从小到大,许乔都在一种被长辈们强行灌输的观念里成长,妹妹还小,妹妹不懂事,妹妹不是故意的。

她总是自己生闷气,然后再无奈得原谅妹妹,后来长大了,这观念终于在心底根深蒂固,想拔也拔不出来了。

“你……算了,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许乔从阳子身边绕开,装着不想搭理她的样子,但语气明显比在客厅时要缓和了许多。

阳子吸了吸鼻子,抬脚朝着浴室走去。

墙角,空间像是扭曲了一瞬。

白无常在哥哥身侧露出小脑袋,张望着整个卧室。

“咦,那个女孩去哪儿了?”

黑无常下巴微微一勾,指向一个方向,“浴室。”

“咱们不跟进去啦?”白无常眨巴着清亮的大眼睛。

黑无常神色一凝,用一种“你是在逗我吗?”的眼神看着自家弟弟。

“那是浴室。”

“我知道啊,浴室,凡人洗澡的地方。”

“她是女的。”

“……”

白无常突然捂着嘴,眼睛眯成两道小月牙,“嘿嘿,差一点忘了,咱们不能偷看女孩子洗澡的。”

“知道就好。”黑无常无奈。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浴室里哗啦啦的流水声还没有要停息的迹象,隐约还能听到有水从浴缸里溢出的滴答声,一缕缕的水蒸汽顺着浴室门下的缝隙挤出来,散发着一股别样的气味。

正躺在床上翻看手机网页的许乔突然坐起身,下意识得冲着浴室喊了一声。

“阳子,你好了没?”

无人应答。

许乔翻身下床,来不及穿上拖鞋便冲到浴室门口,用力敲了敲那扇全磨砂的玻璃门。

“阳子,你在里面干嘛呢!”

还是没有回应,里面传出哗啦啦的水流声倒是很清晰。

许乔顿时慌了,侧身撞了撞那扇门,却发现

被阳子从里面反锁。

“开门!阳子,你给我把门打开!”

喊叫声惊动对面两个卧室,一阵的动静,甄许两对夫妻冲了过来,他们都还穿着来时的衣服,甚至连甄爸爸的领带都还没有松下来。

“怎么回事?”

他问向许乔,“阳子呢?”

许乔道:“她浴室,进去了很久,我叫了她好几遍,没有”

还没等她说完,甄爸爸已经冲了过去,手握成拳头用力砸门。

“阳子,你在里面干什么?快开门,把门给我打开!”

没有回应。

许妈妈一下子慌了神,“那傻孩子,该不会想不开”

“快!孩子爸,哥,你们把门撞开!”甄妈妈呼喊道。

听着玻璃门被一下一下撞击的声音,站在一片雾气中的白无常拉了拉哥哥的袖子。

“哥,要拦住他们吗?”

黑无常盯着坐在浴缸里,已经意识昏迷的甄阳子。

她的手腕被割开一道很深的伤口,鲜红的血液顺着白皙而纤细的腕子流下来,滴在灰黑色的大理石地板上,与地上聚积的水融合在一起。

“再等等看,她的魂魄马上就要出来了。”黑无常道。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咔嚓一声,门锁被拧开的声音。

“阳子。”

几个声音同时响起,最先冲进来的是甄父甄母,而许乔手里还握着一串黄铜色的钥匙。

刚才在外面,她最先反应过来,找到楼层管家要来浴室的备用钥匙。

看到眼前这一幕,血泊,昏迷的阳子,满浴室的水蒸气,一切明明如她预想中最坏的情景一模一样,但她的心头还是狠狠揪疼了一把。

傻瓜!她的这个妹妹,大傻瓜!!

“快,拿浴巾过来,还有干净衣服,送阳子去医院!”

甄爸爸指挥。

甄妈妈和许妈妈一起取来几块浴巾,甄爸已经讲女儿从水里抱出来,他们转移到卧室,许爸拿来自己的外套。

“披上,到车上再换衣服。”

“好!”

他们正要出去,突然反应过来的许乔冲上前拦在门口。

“不行,不能去”

“乔乔,你疯了吗?!”许爸怒喝。

许妈妈也瞪着女儿:“阳子正在流血,再耽搁下去她会有生命危险的!”

“你们听我说!”

许乔急得跺脚:“现在我们送阳子去医院,一定会引来媒体和那些看热闹的人,我们就变成动物园的猴子,阳子醒来后会崩溃的!”

“你们相信我,我是护士,我能照顾好阳子!”她提高音调。

四个家长互看对方,甄妈妈眼泪流个不停,这一刻心都要碎了。

“乔乔,你来给妹妹包扎伤口。”

甄爸几乎用尽全力,才能说出这句话来。

一小时后。

雪白的双人床上,面色苍白的阳子安安静静得昏睡着,挂在壁灯上的输液瓶不时冒出一个小小的气泡,细长的透明软管里流动着冰凉的液体,缓缓注入她的身体里。

左手手腕,厚厚的纱布包裹得严实而整齐,看得出来,包扎者十分仔细而认真。

靠近内腕的一侧,隐约露出些许粉红的血点。

大约是睡梦中受到惊吓,阳子突然挣扎似的动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了。

“怎么了?不舒服吗?”许乔凑过去,声音轻柔得寻问。

阳子没有睁开眼,长长的睫翼颤了颤,又再次安静下来。

许乔叹了口气,卧室外,四个家长刻意压低的声音细碎得传进来,虽然听不真切,她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阳子,死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死了,父母怎么办,白发人送黑发人,有多痛苦你知道吗?还有我们一起长大,从小你就爱黏着我,现在”

她自言自语,泪水一颗接着一颗顺着脸颊滑落,神色疲惫和哀伤。

“我该怎么做,才能帮你”

墙角。

白无常擦了擦眼角,吸溜了一下酸涩的鼻子。

“哥”

黑无常余光睨着他,面无表情道:“小白,不要动感情,你是勾魂使者,时刻谨记。”

第一百七十九章 漫长的黑夜

咔嚓。

许乔的手机闪烁了一下,屏幕上定格着一张照片,昏暗的灯光下,纤细的手腕缠绕绷带,浅红的血迹渗透出来,指尖苍白无力得垂在雪白的被面上。

她紧咬下唇,印下深深的齿痕,好像在做着一个极为重大的决定。

半晌,她才点开自己的社交平台账户,将照片上传,附文字:

你们都想要一个真相,作为姐姐,我就给你们一个真相,照片的确是我妹妹拍的,她做错了,但还轮不到你们来羞辱她和她的家人,更何况,爱一个人有什么错?你们这些自诩叶定稀死忠粉的人,有哪一个像我妹妹这样,爱他爱得如痴如狂,这些年更是从未有一刻停止过爱他。如果叶定稀真的在看着这一切,请你站出来,像你的粉丝们说一句,停下来吧,放过我妹妹,给她一个活下去,重新改过自新的机会可以吗?

大家都是躲在网络背后的人,但你们也是有血有肉的活人,不要利用这个虚拟平台肆无忌惮得当一个刽子手好吗?

网络舆论的压力,现实中各方媒体的压力,已经将我妹妹逼到绝境,她谁也不想要了,父母,姐姐,亲人,甚至是你们最深爱的那个大明星,她都要放弃了,难道这样的伤害还不可以停止吗?

她才十八岁啊!!!

放过她好吗?用你们最大的善意,包容一个刚进入花季的孩子,让这个冷漠的世界多一点点的善意,求求你们。

长篇的文字,许乔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手抖着敲下,最后再将自己刚才拍摄的照片上传,她的手指移动到发送键上,却迟迟不敢按下去。

作为一个没有任何号召力,任何背景和权利的普通人,她这样一条声明和照片会带来什么影响,不得而知,或许,今夜又会有一场网络‘爆炸’,可是如果什么也不做,这一场海啸会不会将妹妹彻底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从未感受到哪一刻像现在这样不安,惶恐,甚至是脆弱。

许乔在赌,她在赌这个世界终究是善意的,生而为人,谁没有父母亲人,谁没有兄弟姐妹,一丁点的感同身受总该有吧?

想到这一点,她仿佛终于下定了决

定,手指用力按在发送键。

一秒,两秒……

嗡,嗡嗡嗡……

手机突然失控般得震动起来,许乔甚至感觉自己的双手瞬间麻木,一条条的新消息从屏幕上方跳跃出来,弹出的速度甚至快到让她来不及看见任何一个字。

客厅里。

一直在留心听着房间里动静的甄妈妈过来敲门。

“乔乔,怎么了?你在做什么?”

许乔慌忙将手机背过身去,同时按下关机键,她看着站在门口的姑妈,嘴唇轻轻颤抖道:“没,没什么,我刚才给几个朋友发信息,告诉他们我没事。”

“哦。”

甄妈妈呆呆得点头,叮嘱道:“你发了信息就把手机关了吧,那些人打电话你也不要接了,现在除了你爸妈和我们,谁也不能相信,对了,也别去网上看那些谣言,好好休息。”

“嗯,我知道,姑妈,你们也去睡吧,阳子这里我来守着,会没事的。”许乔道。

甄妈妈看了看安静昏睡的女儿,沉沉得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外面,细碎的说话声又持续了一会儿,然后两对夫妻才重新回到各自卧室里。

这一夜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太漫长了,就好像那个天亮,永远也不会到来,窗外的黑,沉得像是一滴巨大的墨滴,彻底将整个城市包裹起来,而光明,就在外面,无法穿透进来。

确定爸妈和姑父姑母的房间也没有动静之后,许乔才重新拿出了手机,先连接上床头柜上的充电线,然后才重新按下开机键。

嗡……

开机画面刚一结束,手机的震动就如抽风似的疯狂发作。

许乔几次点击社交平台的app,但都被强退出来,这样的现象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脑子里突然生出一个执念,进去,看一眼,就看一眼,只要知道那些评论里是有人支持自己,支持阳子的,她仿佛就能从这无边黑暗中再获得一点点,如星火一般的温暖。

可是……

等她终于成功登陆自己的账户,最先弹出来的几条消息,却令她彻底呆住。

“我割腕了,所以你们不能说我,不然你们就是坏人,是这个逻辑吗?呵呵,割腕血那么少,我不信,还没有我鼻血多呢!”

“十八岁还能叫孩子嘛?成年了,该对自己的言行负责任了吧,搞什么割腕,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

“割腕是死亡率极低并且最容易获得同情的自杀方式。”

“吃瓜群众一枚,奉劝一句啊,表姐是护士吧?好好给你妹妹科普一下,割腕选横割死不了,又丑又留疤,丑了没人要,要找大动脉,懂吗!”

“除了割腕他们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洗白了吧?网友们,可别相信那个甄阳子会割腕,她的账号主页里可全部都是自己yy的叶定稀和她的恋爱生活,这种变态怎么可能真想死,还想让叶定稀站出来帮他们说话,真是脸大的没边了!”

“对啊,抱走我家稀稀,卖惨别蹭热度,躲个角落悄悄死哟!”

“真的想死就直接对着脖子来一刀,或者从楼上跳下去啊,你这个表姐也真是蠢,拍这张照片的时候甄阳子也看着的吧?太会给自己加戏了,是在羞辱我们广大吃瓜群众的智商吗?”

……

许乔低着头,浑身颤栗,完全沉浸在那一条条如冰刀子捅过来的评论里。

她的手指甚至僵硬得动弹不得,一颗心坠入了深渊,下沉,下沉,没有尽头,只有绝望。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轻轻的,虚弱的呼唤传来。

“姐……”

吧嗒。

许乔的手机摔在地毯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啊,阳,阳子,你醒了?”她望向妹妹,大颗的泪滴从眼眶里滚落。

“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阳子问道。

许乔起身,手指缩藏在手心里,指甲用力压下,用生理上的刺痛来让自己强行镇定下来。

“我,有点累了,没事的。”

第一百八十章 有人跳楼了?

“累了就睡吧。”

阳子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眼神里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许乔揉了揉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才仿佛提起几分精神,道:“没事,我再陪陪你。”

“你怕我再寻死吗?”

阳子低头,看着自己被包扎起来的手腕,喃喃道:“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回到了小时候,春天来了,到处都飘着柳絮,我和你,还有大院里的几个小伙伴捡了好多好多,然后站在顶楼往下扔,就像是撒雪花似的。”

“小时候,你可没少干过这件事,喜欢在楼下晒被子的几个阿姨阿婆总去找姑妈告状。”许乔噗嗤一笑。

这一刻,她的记忆仿佛也回到了儿时,那个时候,天很蓝,白云很白,阳光很暖,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模样。

但现在……

看着她突然又怅然的神态,阳子又道:“姐,你放心,我想通了,这件事情是我做错了,等过两天我准备好了,就站出来跟所有人,还有叶定稀道歉,以后我不会再这样做了。”

许乔瞥了一眼地上那个闪烁着柔光的手机,持续弹出的新评论从未有一刻停歇过,这个深夜究竟有多少人蹲在网络后面,他们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发出那样的评论,她已经不想再去思考。

如果可以重来,她一定不会发布刚才那条动态。

不,如果可以重来,她不会纵容妹妹去医院偷偷看望叶定稀。

可是,时间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怪物,它永远在向前走,不管你有多累,多委屈,多痛苦和伤心,它也不会为你停留一秒,更不会回头。

“想通了就好。”许乔淡淡一笑,“现在好好休息,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姐,我口渴,想喝水。”

阳子虚弱道。

许乔点点头,起身朝着卧房门口走去,刚站在门前,还不忘回头叮嘱,“你别乱动,小心跑针。”

看着阳子点头,她才放心走开。

客厅里,漆黑一片,许乔摸索着将走廊上的壁灯打开,因为不敢惊动其他两个卧室里的家长,她踮着脚轻轻走着。

一个开放式的厨房,在房间的另一边,有一些简单的餐具和一个大大的立式冰箱。

许乔拉开冰箱门取出一瓶纯净水,想了想,又取了一个玻璃杯,接了小半杯壁挂式净水器里的热水,可还没等她将水端到走廊上,那间幽暗的,透着微弱暖黄色光晕的卧室里,传来了奇怪的声响。

嘭!

玻璃杯摔在地上的声音,惊醒了甄妈妈,她浑身颤抖了一下,几乎是腾地一下从床上跳下来。

“阳子,阳子怎么了?”

她光着脚跑出去,被漆黑客厅里的落地灯绊了一下,幸好身后急忙追来的甄爸爸将她扶着才没摔倒。

另一边,许爸许妈也走了出来,睡眼惺忪,像是前一分钟才好不容易入眠又被陡然惊醒的样子。

“怎么了?”

“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四个人一起看向那昏暗的房间。

雪白的纱帘正迎风飘舞,如少女跳跃时的裙摆,一吹一扬,波纹轻轻柔柔的流转。

许乔侧身站在那扇被打开的窗户前,浑身僵硬,就像是被骤然冰冻的冰人,唯有披散的长发,左侧被风轻轻吹动,露出她那张满是惊恐的脸。

“阳子……”

甄妈妈脚下一软,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孩,踉跄着扑向那间卧室。

“阳子!!!”

可是,什么都迟了。

酒店楼下。

黎明前的最后一刻宁静,被惊起的喧哗声粗暴地撕裂一道口子。

起先是酒店门前巡逻的两个保安,他们听到咚的一声闷响,跑过来查看,就看到大片的血泊,和倒在一地殷红正中央的女孩。

紧接着,许多低楼层的客人们被惊动了,一个个探出头来看,因为楼下视野昏暗,他们不确定发生了什么,隐约能从酒店工作人员的呼喊声中得知一些信息。

“有人跳楼了?”

“干嘛不选医院跳,还能诈一笔安抚金,在酒店跳可什么也捞不着啊。”

“这酒店真倒霉,出了命案的酒店,这个月

的营业额少说要减半了。”

“死的是谁啊?没人下去看热闹么?”

“……”

顶楼。

甄妈妈坐在地上,两眼无神得望着窗口,凉风让这间原本还有些暖意的卧室变得如同冰窖,衣着淡薄的她却已经感觉不到一丝温度的变化。

“为什么……那孩子,为什么……非要走这一步?”

她喃喃,声音干哑得如同百岁老媪。

一旁,许乔双臂不受控制得颤抖着,指尖更是麻木到像是与身体彻底分离,没有丝毫知觉。

窗台旁的边柜上,她的手机格外刺眼,屏幕虽然没再亮起,但她知道……

阳子什么都看见了。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每次更换手机,对方都会把指纹录进去,好像除了男朋友,她们什么都可以共享,所以这一部手机,这没有任何例外,阳子可以解锁。

就在她出去接水的时间里,阳子究竟怎么发现了地上的手机,又是在怎样一种心情下解开屏幕,看到那些主页里的评论。

她不断得构想,又不断得将自己脑海里那个想象画面撕碎,一遍又一遍,凌迟着自己临近崩溃的神经。

“乔乔,到底怎么回事啊?”

一旁,许乔妈妈突然开口问道。

许乔背影一晃,回头的时候,一颗泪滴正好从眼角滚落下来。

“我,我不知道。”

“你怎么没守着你妹妹?”许爸爸皱着眉头叹气。

“她说渴了,我去给她拿水,听到声音冲进来的时候……”许乔的视线再次缓缓落回那扇敞开的窗户上。

甄爸爸从门外走进来,脚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一步,一步,宽厚的手掌死死撑着墙壁,才能稳住不倒下,他的手里握着手机,大半个身子被阴影压着,直不起腰来。

“救护车和警察马上就到,咱们现在下去。”

听到丈夫的话,甄妈妈才突然崩溃了似的,嚎啕大哭起来。

“阳子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第一百八十一章 邪气突然躁动

混乱的人群外。

“哥……”

“……”

“哥,你别不理我啊。”

“……”

“我错了。”

“……”

“哥~”

白无常死死拉着哥哥的袖子,薄唇微微翘起,像是有些委屈,可怜巴巴得望着自家哥哥。

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条长长的纱布,是刚才去救甄阳子时抓下来的。

半空中,甄阳子下落时曾遭遇过一阵强风。

她像是被什么力量卷起来,四肢猛地向上举起,手腕上缠绕的绷带也松散开来,被那力量牵着往上空飞扬。

可是,也仅仅是短短的几秒钟时间。

她再次失重坠落,如同一只失去风流引导的纸鸢,摔在了冰冷的水泥地面上。

四周围,都是围观的人群,酒店里的客人,工作人员,还有附近街上一些通宵营业店铺的收银员。

他们都不敢凑得太近,因为场面太过血腥,但又都止不住好奇心,三三两两得聚在一起打听着跳楼者的身份。

“哥,我手疼……”

小白的声音成功引来黑无常的视线。

他那冰刀子似的眼神扫过来,落在白无常的手心上,因为救人时太过心急,出力过猛,手心里被割开一道伤口,虽说不见血肉,但他们受伤时,精气会从伤口处流逝,那种感觉等同于切肤之痛。

啪。

一张薄薄的鬼符贴在小白手心,精气瞬间被堵住,那道伤口缓慢自行收拢愈合。

小白眼里噙着泪花,眼睛亮晶晶的,又有些怯似的盯着黑无常,“哥,别生气了。”

“你……”

黑无常喉头好不容易滚出一个字,却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沉沉得叹了口气。

刚才,要不是他抢断小白的动作,甄阳子就会被他重新推回卧室里,后果是什么?耽误收回阴魂的时辰,小白一定会被责罚!

“你自己说说,已经多少次了,你怎么总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可是……她真的好可怜。”

白无常捏紧手里的纱布,视线不自觉瞟着被人群团团包围的地方,“哥,你也看见了,她本来已经想要继续活下去的,就因为捡那个手机的时候不小心看见屏幕上的留言,她才彻底放弃生命的。”

“那又如何?”

黑无常一字一顿,冷面如煞,“阎王要人三更死,不许留人到五更,几千年来的规矩,你怎么就记不住?”

“哥,我错了。”

小白不敢再触霉头,低着头老实认错。

黑无常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幸好没有耽误收魂的时辰,等她的灵魂脱体,我们要尽快勾魂,赶回地府!”

“知道了。”白无常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

救护车、警车相继赶到,然后是闻讯而来的媒体,他们赶来时,死者是甄阳子这一消息,几乎已经小范围得传开了。

现场被白色警示线隔离开,围观人群也被驱散,医护人员收集尸体,清理现场,警方简单寻问甄阳子的父亲,姐姐和舅父母一些基本情况后,同意他们先跟车赶往医院停尸间,处理好手续后再回警局录口供,另外,还有甄妈妈,下楼看到女儿尸体的那一刻就晕了过去,现在也坐在救护车里,没有苏醒。

黑白无常等了又等,迟迟没见甄阳子的魂魄脱体,不禁有些奇怪。

“不该啊,魂魄离开身体,最迟也就是十几分钟,哪有半小时了,还不见甄阳子阴魂出现的?”白无常张望着被抬上移动病床,盖上白布的尸体。

一旁,黑无常皱了皱眉。

“小白,你有没有感觉到,四周有点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

“邪气。”

黑无常眼底的光亮涌动,像是什么潜在的力量被激发出来。

“邪气突然变得很重,而且范围也很大,至少附近这几条街的邪气都在以极快的速度凝聚。”

“是不是有邪灵聚集过来了?”白无常很快反应过来。

黑无常道:“不管是不是邪灵出没,邪气也不可能以如此快的速度凝聚增加,一定是有别的地方出了问题!”

还没等他再说下去,白无常忽然惊呼一声。

“梁文杰!”

他抬脚就跑,朝着一个方向疾冲,“站住!哥,那是梁文杰!”

黑无常正要追过去,猛地回头,看着那辆救护车砰得关上了车门。

“糟了!”

他迟疑一瞬,便甩出一张鬼符飞向救护车,只见那符面粘住车身后,突然飞快得闪出一道光亮,像是将救护车给封印起来。

看到鬼符消失,黑无常才闪身离去。

同一时刻。

树林中。

“叶定稀,我突然感觉越来越冷了。”

我止不住得哆嗦,牙齿哐哐打颤,满身骨头都被冰冻得僵硬起来。

“是邪气!”叶定稀面色冷凝,警惕得望着四周,“空气中的邪气突然躁动,而且好像从四面八方朝着这树林汇入,一定是京市发生了什么事情,影响了整座城市上空的邪气!”

“该,该怎么办?”

我抱着双臂哆哆嗦嗦问。

叶定稀将我搂在怀里,却让我感觉不到一丝丝的暖意,怀里那颗舍利虽然滚烫,但却只能让我肚子的一小块热乎,四肢,尤其是头部,冻得就像直接放进满是冰块的冰水里。

“先前你在地府时,也总是畏寒得厉害,那时我以为是鬼气虚弱的缘故,现在看来,或许是与邪气有关。”他分析道。

我却不禁疑惑起来,“地府里……也有邪气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叶定稀蹙眉,望着树林上空不断聚集而来的雾气和乌云,似乎越来越确定了心中所想。

“走,我们回头,回到六芒星阵法的地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回,回去?”我哆嗦道:“可是,我真的好冷啊,我怕我再待下去会冻成冰块了……”

“这是你的魂体与邪气排异,才会产生这种反应,东倾,你听我说,现在我们必须回去,京市一定出大事了,如果不能破开六芒星阵法,将这些聚集过来的邪气驱散,人间必定大乱!”叶定稀的神色浮现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点点头,“好,那我们赶快行动!”

第一百八十二章 甄阳子魂魄

“哥!梁文杰在这里!”

看见黑无常追过来,白无常很兴奋得挥手示意。

在他脚边有一条锁魂链,带着利爪的一端正勾在梁文杰的肩膀上。

不过,那家伙却有点古怪。

“哥,你看他,好像没有自我意识啊。”白无常低着头打量梁文杰。

黑无常走近,先睨了一眼蹲在地上痴笑着剥皮的梁文杰,再又抬着头瞪着小白。

“你跑什么!眼下城内邪气动荡,甄阳子的阴魂趁机逃跑,被邪气感染怎么办?”

“啊?!”

白无常一拍脑门,“我忘了!哥,我们赶快回去抓甄阳子的阴魂!”

他拖着链子就要走。

黑无常伸手将他后领子提住,冷冷道:“来不及了,我们与崔大人约定的时辰已过,必须先把梁文杰送回地府,与崔大人汇合,汇报人间的情况!”

“可是……”

小白委屈巴巴得看着哥哥,“甄阳子的阴魂没勾回去,崔大人会不会责备我们?”

黑无常不语。

新任阎君继位在即,十有**要落入钟大人手中,他如果知道甄阳子阴魂丢失,定然不会是责备这么简单,搞不好……

“先回去吧,一切等见到崔大人再说!”

他沉声道。

……

地府。

黑白无常进入阎罗殿时,崔钟正在与阎君商议继任大典一事。

看到梁文杰被兄弟两个拖着进来,崔珏的长眉微微一抖,不动声色得继续看向阎君,“关于东倾一事……”

阎君轻咳一声,扫视着双目痴呆的梁文杰,无趣得摆摆手。

“把他押回无间地狱。”

是!

两个狱卒走上前来。

钟馗冷冷得看着他们动作,并未阻拦,直到梁文杰离开大殿,他才板着脸问道:“黑白无常,你们可是少带回了什么?”

“回禀钟大人。”

眼见白无常张嘴有话要说,黑无常立即上前一步,挡在弟弟身前。

“属下失职,没能将甄阳子阴魂第一时间带回地府。”

是我的错!”

白无常高声道:“我……我去追梁文杰,哥哥来找我,我们错过了捕捉阴魂的时辰,但哥哥已经将镇魂符贴在救护车上,甄阳子的魂魄现在应该被困在车里……”

“小白,住口!”黑无常冷喝。

“哼。”

钟馗冷哼一声,“最好是被困在车里,若丢失她,这罪过只怕你担当不起!”

他这句话,令黑白无常眼光倏然一震。

一旁,崔珏沉下脸道:“甄阳子乃是三太子座下九尾星狐转世,历经九世情劫才能重回三十三天城,再过一个时辰就是三太子寿宴,他吩咐我们务必赶在寿宴前将九尾星狐送上去。”

什么?!

黑白无常各自惊住。

钟馗更是冷笑,“顾此失彼,因小失大,你们因为梁文杰,放走了九尾星狐,如何能与三太子交代!白无常,你可知罪?”

雷霆怒喝震动穹顶。

白无常噗通跪在地上,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惶,“属下……属下不知道甄阳子她……”

“不知又如何?”

钟馗紧逼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得睨着他:“从来生死有命,你自担任无常使者一职,屡次三番出错,耽误阴魂被勾回的时辰不说,还出手救人性命,本官可有说错?”

“没有……”白无常低头垂眸,感觉头顶笼罩而来的威压如巨山一般。

一旁,黑无常藏在袖笼下的双手紧握成拳,薄唇紧抿,眼神凝重得望着弟弟和钟大人的方向。

“既然承认,那就应当明白该得什么惩罚!”

钟馗道:“狱卒上前,将白无常押入无间地狱!”

“等一下!”

崔珏挥手喝推两个狱卒,厉声道:“钟大人,甄阳子阴魂未被及时勾回,白无常虽有过错,但罪不至此,且黑无常已经将其封印在救护车内,只要他们现在返回人界将其带回,将功补过,大可不必判下如此重刑!”

“又是将功补过。”

钟馗面无表情道:“为了替向东倾将功补过,白无常才会在看到梁文杰的第一时间去抓捕他,本官说得可有错?为了替向东倾赎罪,崔大人又付出了多少功劳代价?难道你们一个个都要视法纪于儿戏?”

“钟大人!”

宝座之上,精神虚

弱的阎君终于缓缓开口,“将功补过,本就是地府法纪之中存在的。”

“若是……”

崔珏眼光一凛,气势狂涌,“甄阳子冲开封印,跑走了呢?”

“若是如此,白无常甘愿受罚!”

跪在地上的身影闷闷道。

黑无常跟着跪下,“若丢失甄阳子,属下愿与弟弟一并受罚!”

“好!”

钟馗长袖一甩,“黑白无常听令,即刻前往人界勾回甄阳子魂魄,若再有失误,一并严惩!”

……

阎罗殿外。

崔珏追出来,看向黑白无常两个下属,分明有一肚子话想说,却又化为一声长叹。

“哎,算了,还有一点时间,你们赶紧去人间带回甄阳子要紧。”

“可是,崔大人……人间有异象!”

黑无常压低声音道。

崔珏眉峰一跳,“怎么回事?!”

听完黑无常一番细说,崔珏只觉得浑身发紧,他回头望了一眼阎罗殿,迅速道:“你们,现在就去人间,先把九尾星狐带回要紧,我去你们说的树林查看情况,按照你们所说,京城邪气骤增,应该与那个树林有关!”

“是!”

黑白无常领命离去,崔珏正要返回阎罗殿与阎君告辞,却突然看到一抹白影出现在不远处。

“崔大人。”

“甄忆莲?”

“等了这么久,不见崔大人来,只好前来邀请了。”甄忆莲柔柔一笑。

崔珏皱了皱眉,“眼下,有要紧事要处理,至于你所说,日夜游神一事,稍后我从人间回来再去找你细谈。”

“可是人间邪气爆发了?”

甄忆莲问道。

崔珏猛地一震,“你知道什么?!”

“自然比崔大人知道得多,若想知道,还请崔大人挪步,这里说话可不方便。”

甄忆莲说完,也不管崔珏会不会跟上自己,抬脚就朝着游神殿的方向走去。

崔珏站在阎罗殿前,几番挣扎,一咬牙,一跺脚,快步跟上了甄忆莲。

在他身后,钟馗缓步走出大殿,眼眸深处涌起一抹浓烈红光。

第一百八十三章 源头与尽头

树林深处。

狂风大作,乌云笼罩。

我站在雪松树下,看着叶定稀围绕着六芒星阵转转停停,好像在以步数测量着什么。

因为邪气变得越来越浓郁,我也感觉越来越冷,犹如凛冬降临。

大约又等了一会儿,我突然听到奇怪的声音,从某一个方向传来。

“叶定稀,你听到了吗?”

他停下脚步,疑惑得望着我,“什么?”

“哼歌的声音。”

我四处张望,感觉到声音就在耳边,可一时之间又无法分辨歌声到底来自于哪里。

“很好听的歌声,你听不到吗?”

叶定稀走到我面前,仔细听了听,摇摇头:“只有风声,树叶被吹响的簌簌声,再无其他。”

这怎么可能?!

我惊异得望着他,“很轻柔动听的哼唱,没有词,只有曲调,你真的没听到?”

叶定稀依旧很肯定得摇头。

奇怪,太奇怪了!

哼唱的声音虽说并不在这附近,但我却听得十分真切,而且总能感觉到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你听到的歌声从哪里传来的?”叶定稀问。

我一会儿指了指左边,一会儿又指了指右边,还是不太肯定,道:“总感觉就在这附近,可是具体在哪个方向,我又听不大出来。”

“闭上眼,把手交给我。”

叶定稀道。

我依言,将双眼微微闭上,再将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现在,跟着声音的方向走,不用担心脚下,我护着你。”叶定稀道。

听了他的话,我自然明白该怎么做,心思稍微沉淀片刻,我便聚精会神,认真听着歌声传来的方向,开始走出自己的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

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我始终没有睁开眼,却感觉自己距离那个歌声越来越近,就好像是被它指引着,前往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

渐渐的,身边的呼呼风声停息了,刺骨的寒意也消散了大半,还有林子里所有的声响也都逐渐离我远去,若不是我的手一直被叶定稀紧握着,我都要开始怀

疑自己是不是进入到什么幻觉之中。

“好了,东倾,睁开眼。”叶定稀突然开口。

我停下脚步,慢慢睁开眼睛。

“这是……”

眼前,是一座昏暗密室的甬道,长而狭窄,仅仅并肩通过两人已经有些勉强,我与叶定稀就站在甬道的一端,身后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洞口,没有门,是一层透明的屏障,将这密室与树林分隔。

“看来我们找到六芒星阵的阵眼了。”叶定稀道。

“这里?!”

“是,刚才我一直在想办法进入阵眼,但用了很多方法也无法找到入口,你闭上眼之后所走的路,其实一直在六芒星阵的范围内,可是走着走着,我们四周的环境就开始变化,刚才我叫你停下时,我们已经踏入这甬道之中。”

“所以……是歌声带着我们来的?”

我轻声呢喃,可是再仔细聆听,却又听不到刚才的歌声了。

叶定稀打量四周,视线顺着昏暗的甬道延伸,好一会儿才道:“走吧,既然进来了,我们去看看,或许会有收获。”

“嗯。”

我点头,与他手牵着手一起往甬道深处走。

……

京市,博仁医院内。

“不见了……”

白无常如瞬间坠入冰窖,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他们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人界,并在医院的停车场内找到了黑无常封印的那辆救护车,可是……九尾星狐的魂魄却不在车里。

一旁,黑无常仔细打量着车内外,微眯的双眼藏着几分冷凝。

“一般的阴魂是无法冲破镇魂符的,甄阳子虽是九尾星狐转世,但它的魂魄也不可能立即恢复星狐的法力,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

“在甄阳子魂魄没有离体的时候,她就已经从这辆救护车离开。”

“可是……”

白无常难以置信,“我们在酒店楼下守候了半个小时,甄阳子的魂魄也没有脱体而出,再加上救护车赶往医院的这段时间,难道那个时候魂魄还没有出来吗?”

“不,救护车中途一定停下来过。

黑无常很肯定得道:“这一切太过蹊跷,甄阳子坠楼的时间,梁文杰出现的那么巧合,还有救护车……”

“哥,你到底想说什么?”白无常更是疑惑了。

黑无常道:“我怀疑,这是一个陷阱!”

“陷阱?!”

白无常吓了一跳,“哥,你是不是气糊涂了?谁会给勾魂使者下陷阱?”

黑无常已经来不及和这个单回路的弟弟解释,他抬起头,仔细观望四周天空中涌动的邪气,最后才找到一个方向。

“快走,我们先赶去树林!那边一定出事了!”

“可是,九尾星狐怎么办?”

“她也在那里!”

“……”

白无常还来不及反应,已经被哥哥一把拽着狂奔起来,兄弟俩冲出医院,化为黑白两道光影从人来人往的马路上空闪过,激起邪风大作,几个穿着短裙的女人接连发出惊叫。

……

滴答。

“是滴水的声音,这里有水吗?”

我问向叶定稀。

长长一条甬道,我们已经走了大半,前路越来越昏暗,要不是鬼眼夜视,只怕我已经难以分辨方向,可叶定稀分明是个凡人,他竟然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犹如再白昼中行走自如。

“不是水滴,是血……”

他的眼底藏着我从未见过的凝重和冷肃,就好像这个地方藏着什么无比可怕的存在。

“你没有闻到,血腥气越来越浓重了吗?”

“没有。”

我摇摇头,“这里和骆老头的庄子一样,我感受不到任何气息,就连气味也好像感受不到了。”

“看来也是用来避开鬼差的禁制,只不过比他的手段更高,这里的确没有生者,但自从一进来我就闻到很浓重复杂的血腥味,还有一股阴邪之气,这里……应该就是邪气的源头。”

“什么?!”

我顿时惊住。

“你说,人界的邪气,是从这里出去的?”

叶定稀神色愈发凝重,“不,这里是源头,也是尽头。”

第一百八十四章 介绍一下王良

滴答,滴答。

黏稠的血滴流入一个巨大的黑瓮之中。

邪气从瓮口倒流而出,一股股灰黑色的烟雾宛如游走的毒蛇,没入地面之后仿佛又被吸收了似的消失不见。

这是一间封闭的,没有任何门窗的密室,一盏老式带帽钨丝灯,挂在房顶的正中央,一闪一暗,微黄的光晕只能映照一小片地方,反倒是让四周围更显得漆黑了。

左手边的一面墙,贴边放置着一个巨型全玻璃水族箱,咕噜噜的小气泡时不时从水底冒上几个,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水下安静而虚弱的呼吸着。

水底,角落里,有一个蜷缩着的不明物体,一动不动,几乎与那些假山假石融为一体,只是在灯光闪烁又暗淡的那一瞬间,不明物体身上会闪过黄灿灿的微光。

与之相对的一面,摆放着一张长方形木桌,桌子的边角多处被腐蚀过,坑坑洼洼,就像是路过几只老鼠留下的痕迹。

桌面上,整齐摆放着大大小小的铁架台、容量瓶、滴管、量筒和烧瓶,圆底的、锥形的,型号各异,还有一些用作监控和检测数据的仪器,屏幕上各项数字正在不断更新着。

这间密室,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到处散发着陈旧和**的气味,但无论是墙角,还是那些摆放整齐的瓶子,看起来却又是一尘不染,干净得就像是崭新的一样。

漫长的沉寂,似乎已经与这里的气味融合得完美无缝。

突然,整个密室震动,玻璃瓶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叮声,紧接着,那满地的邪气在跳跃,像是毒蛇受到惊扰而不安。

水族箱里,那个被黑暗掩盖的不明物体,缓缓动了起来。

……

咚!

一个肥腻高大的男人像是沉重的垃圾袋,被摔在墙上。

“快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把鞭子甩得啪啪响。

旁边,叶定稀靠着甬道一侧的墙,单腿抵着墙根,双手抱在胸前,嘴角勾着一抹邪魅的弧度。

“小东倾,挥鞭子的动作不错,为夫很喜欢。”

呃?!

转过头瞪他一眼,这是什么癖好?人间很流行吗?

“王良!”

我又对着刚从墙上砸下地面的男人喝道:“你赶紧说清楚!”

没错。

这个被我一鞭子抽飞出去的男人,就是从医院里逃跑的病人王良。

他还是穿着那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身体比起前阵子见到时要更加臃肿了不少,就好像是一大块猪肉被强行注水而膨胀,鼻子眼睛都挤在了一起,那条打着石膏的腿竟然能与正常人一样站立行走!

不对,他根本就不是正常人!

一个正常人,怎么会出现在密林深处的阵眼之中。

他浑身散发着黑色的邪气,两个眼睛更是闪烁着诡异的红光,这是被邪气彻底侵蚀,已经完全丧失自我意识的反应。

他是邪灵!

“桀桀……”

王良冷笑着从地上爬起来,四肢僵直而扭曲,一如曾在树林中出现的梁文杰,仿佛全身都在被无形的线操控着,就像一个披着人类皮囊的怪物。

“杀了你,杀了你们!!!”

他的声音很是诡异,空空虚虚,很像是从抽风箱里抽出来,这样的嗓音不禁让我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身影。

骆文玉!

为什么骆老头失声后,他的嗓音会变得和王良一模一样?!

“小东倾,我来向你介绍一下王良。”

叶定稀突然走到我身边,微眯着的眼睛里,冷光闪烁。

“一年前的深夜,他突然冲进一户人家中,手持砍刀将一家四口中的三人残忍杀害,其中有一个女孩,年仅16岁,她本可以逃生,却为了掩护自己的弟弟而被他活捉,按在床上一刀刀砍下去,足足砍了三十几刀,死无全尸,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女孩的父母诚信本分得做生意,获得了不少顾客的信任和支持,抢走了他的客源。”

“什么?!”

我被叶定稀一番话惊得如雷轰电掣。

“他……杀害了一家人的性命?”

“在追逐那个唯一逃出家门的男孩时,他已经彻底被邪气所

控制,我找到他们的时候,男孩差一点死在他的刀下,幸好,我赶到及时。”叶定稀挑眉道。

我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另一边,王良闪烁着血光的眸子突然瞪直。

“是你……是你害我!!!”

他骤然发狂,张牙舞爪得猛冲而来,可还没等那臃肿的躯体靠近,我又是一鞭子抽过去,这一次,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啪!

王良像是一块狗屁膏药撞击在墙上,然后滚落下来,再爬起来时,胸前的一道鞭痕深可见骨,正咕噜噜得往外冒着邪气。

“你害我!我要杀你!杀了你!!!”

他死死盯着叶定稀,嘴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但因为我手中的鞭子,他一时之间又不敢再冲过来。

前一刻,遇到王良这货的时候,我本是要用鬼气镇压他,可是叶定稀却突然将鞭子交到我手里,让我随意发挥。

就好像……

我们面前这头肥腻的‘肉’,不值得他动手似的。

“叶定稀,王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家伙垂眸嗤笑道:“我只不过是把他身体里的邪气封住,然后打开了天池穴的入口不断吸收人界中的邪气,让他变成了一只……貔貅。”

貔貅,只进不出的神兽。

难怪啊!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短短一年的时间,明明是得了厌食症,这货还能暴增四十斤,这哪里是注水肉,这注入的可是邪气啊!

我用一种“你这家伙,够狠”的眼神,十分赞许得看着叶定稀。

他扬了扬下巴,颇有一副傲娇的小表情。

正在这时候,王良好像突然听到了什么动静,本来还有所忌惮的他突然发狂似的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来了,都来了……该死,你们都该死!全部去死吧!!!”

他突然朝着黑暗的另一边狂奔,我们还没来得及追,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你听到吗?他说来了,谁来了?”我疑惑地看着叶定稀。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人鱼的眼泪

叶定稀摇头:“我哪能知道,密室还是你带我找到的呢!”

“好吧。”

我撇撇嘴,正愁着又没头绪了,却又听到了刚才引导我来的哼唱声。

这一次,更近了,仿佛……

“这里!”

我指着刚才被王良撞过两次的那面墙,激动得喊道:“歌声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你确定?”

“嗯!”

我用力点头,“就是这里,我们赶快进去,说不定就能解开着阵法了!”

“可是,这里没有门。”叶定稀道。

我愣住。

什么?没有门这种问题,能拿出来与我一个鬼说吗?

“你等着。”

我撸起袖子,聚起一道精气凝于眉心,抬脚就要穿墙而入。

哪知,我那一步还没跨出去,后领子就被某人提溜起来。

“慢着。”

他一脸严肃得打量着面前那面黑色岩墙。

“你不觉得,这面墙似曾相识?”

呃?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才又重新看向墙面,黑色的岩石,形状凌乱,大刀阔斧得粗糙感,似乎……

“是考核高等鬼差时的迷宫!”

我惊呼出声!

叶定稀点头,“本来我也没有在意,但现在越看越觉得不太对劲,这里面的地形,还有四周围所有的墙面,都与那个迷宫一模一样。”

“对了!”

我又喊道:“还有入口的那道透明屏障,当日我就是被那个挡住,才没有办法去救你的!”

叶定稀皱了皱眉,“救我?”

“你……”我急忙道:“当时你被钟馗倒提着尾巴,就像这样……”

我手忙脚乱得一阵比划。

“他威胁我,要弄死你,我又闯不过去,看你一动也不动的,还以为你快死了,我为了救你,就坦白罪行,答应他去阎罗殿认罪。”

说着,我又意识到了什么,问道:“所以……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找

到钟馗住处里的密室入口,进去后看到很多奇怪的瓶瓶罐罐,然后钟馗突然出现,我幻化猫形不是他的对手,被他击中受伤,后来……”

叶定稀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白泽突然闯进来,给了我逃生的机会,我脱离猫身逃出地府,但因为魂体受损才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

“白泽?!”

我惊疑道:“那家伙帮了你?”

“应该是吧。”叶定稀也不太确信似的点头。

“难怪我看到橘猫的时候,它已经不省猫事,原来真的是半死不活了。”我呢喃。

叶定稀却摇摇头,“它已经死了,我曾经几次想要重新回归猫身之中,去地府里找你,但魂体之间的连接已经断开,可见橘猫已经死去。”

我浑身一抖。

在看到叶定稀醒来的那一刻,我下意识的以为橘猫也还活着,甚至从来没有想过,它已经被钟馗处死,现在才知晓这一切,不觉感觉一阵寒意从心底涌起。

到底是跟了我几年的橘猫,虽说见异思迁,虽说养不熟,对我也不冷不热,可到底是我与叶定稀的小红娘啊!

“这面墙……”

或许是见我神色顿然失落,叶定稀突然转开话题,屈指叩叩敲击这那面黑色的岩墙。

“想要进去,靠你穿过去是不可能的。”

“那怎么办?”我闷闷得问。

他从怀中拿出了那一小块灵牌碎片,神秘一笑,“这个灵牌的真正关窍,应该就是在这里。”

说着,他讲灵牌贴上墙面。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墙面和灵牌接触的一瞬间,突然如水雾一样晃动了起来,然后那些黑色的岩石自行朝着两侧移动,正中间的位置出现了一座空门。

“你看,果然是这样。”那家伙得意道。

我撇撇嘴,走到门前往里面张望,黑漆漆的,唯有一盏吊灯发出微弱的暖黄光晕。

“这里……是我发现的那间密室!”

叶定稀惊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皱紧眉头,“怎么可能,这里是人界!”

“不,这里不是!”

叶定稀很肯定道,“这间密室里的陈设,与我在地府所

见到的一样,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六芒星阵法将这个地方从人界剥离,连同了地府,藏在两个界域的中间!”

听他这么一说,我更感觉玄乎其玄。

“钟馗的本事这么大吗?这也太诡异了,那他打造这间密室,收集邪气,又是要做什么呢?”

我一边说着,一边向着密室四周张望。

刚扫视一圈,我的视线瞬间落在左侧墙面的水族箱上,那里……有一个活物,正躲藏在一座假山的后面,露出黝黑的双瞳,怯生生得望着我们!

“是谁!”

我冲进去,站定在水族箱前。

叶定稀道:“这是一年前的密室里没有的。”

一年前?!

不知为何,我心中突然涌起一种惊悚感,就好像是千万根绵密的细针从我的皮肤刺入。

再望向那个水族箱里躲藏的身影,我只觉得喉头紧得如被人生生扼住,用尽全身力气,我才能颤抖着发出两个字音。

“十七……”

“姑姑。”

假山后面的那双眼睛,眨了眨,然后才迟疑着,小心翼翼着,探出头来。

“你……”

我与叶定稀同时惊呆。

眼前的十七,依旧是人身鱼尾,但他的头发已经变成银白,额头两侧各长出三对异性犄角,鬓边布满半透明的鳞片,一双原本清澈透亮的眼睛现在只剩下被填满的漆黑,看起来无比诡异!

“怎么会这样!”

我反应过来,激动地扑上去,用力敲打着那面玻璃,“十七,你怎么在这里,谁把你弄成这副模样!”

十七啊,我曾经见到过的最美最美的孩子,他是那么珍惜自己的容颜,每次在忘川河见到他,总是要听他问一句,姑姑,我今天美吗?

可是,谁夺走了这孩子最珍爱的容貌,让他彻底变成比妖魔更恐怖的存在?

“姑姑……”

十七靠近,落下泪来,那泪滴刚从眼眶里滚落,瞬间化为一颗珍珠掉到水族箱底。

我这才注意到那水箱底下,根本就不是什么小石子,全部都是珍珠!

一颗,一颗,层层叠叠,成千上万,都是十七这一年来的眼泪!

第一百八十六章 站在你身边

京市。

“各位听众朋友们上午好,现在将为大家播报一段实时天气数据,今天上午十点起,城市上空突然出现重度雾霾,空气质量指数已经突破460,能见度约200米,稍后将会有一场沙尘暴,请各家庭、单位做好相关防护工作。”

医院门口。

“姑妈……”许乔担忧得看着甄妈妈。

她刚刚才醒过来,在停尸间里见了女儿最后一面,中途有好几次哭得差点又晕倒,医生说血压不稳定,建议住院,可是她却不愿意,非要跟着大家一起去警局。

“走吧,我没事。”甄妈妈揉了揉红肿的双眼,脸上满是哀伤。

一旁,甄爸爸和许爸爸各自沉默。

因为今天雾霾严重,能见度极差,马路上的车辆很少,他们的车还在酒店的停车场里,现在只能步行去警局。

路上,几个年轻女孩经过他们身边,说说笑笑的,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青春靓丽的好时候。

“哎,阳子那孩子……”

许爸爸欲言又止。

甄爸爸始终低着头,有些心不在焉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道:“养不教,父之过,是我平时对阳子太溺爱了,她长这么大没经历过什么挫折,遇到这么个事情……”

“乔乔也不好。”许爸爸一脸歉意,道:“她是姐姐,带着妹妹去医院看明星,这本来就不对,阳子拍照片她也不阻止,这才酿成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她有什么错。”

甄爸爸摇头,疲态让他看起来比昨天更苍老了好几岁,“姐姐疼爱妹妹罢了,昨晚我们都去休息,只有乔乔还守着阳子,她尽心尽力了。”

身后几步,许乔搀扶着姑妈,闷声不响。

口袋里的手机没电关机了,她不知道自己发布的那条动态下面已经成了怎样一锅乱粥。

她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爸妈和姑父母,阳子曾经亲口说出来,她想要好好活下去。

如果那个时候,阳子说的是真的,那么自己就是间接造成阳子二次轻生的凶手

到此,她身子不可抑制的颤抖了一下。

甄妈妈缓缓转过来看着她,眼神迷茫:“怎么了?不舒服吗?”

另一边,许妈妈不免担忧,“乔乔,你没事吧?”

“没,没事。”

许乔摇头。

等他们走到警局附近,还没来得及给今天早晨处理事故的警察打电话,就突然看到一大帮媒体扛着摄像机从各个角落里冲了出来。

五个受害家属被围堵其中,一个个话筒争先恐后得挤进去,许乔摔倒,摄像机差点到甄妈妈的脸上,现场变得混乱,道路另一边的路人跨过马路护栏跑来看热闹,紧急制动的刹车声此起彼伏,一波警察问询而来……

人界,正在撕开平和的外衣,**化身恶魔,就站在你的身边。

……

树林中。

云间和几个年轻男女站在一起。

“刚才的老爷爷不见了……”他惊慌四顾,却找不到为他们引路的骆老头。

今天清晨,朱琰突然带人出现在寺院里,他们按照叶定稀临走前的吩咐找到云间,让那孩子带着他们找到种茶的庄子。

骆文玉本来不想再帮忙,可几番纠结挣扎之后,还是陪着云间和朱琰他们进入树林,只不过……

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自从他们走进来,林子里就浮现迷障,起先只是薄薄一层,后来越来越浓重,仰头望去,几米之外什么也看不见了,而且那些瘴气很奇怪,除了云间和朱琰之外,其他人呼吸之后都会出现四肢麻木,大脑昏沉的症状。

因为这些原因,他们开始变得举步维艰,甚至再走了一段距离之后,骆文玉不见了!

“没有他,我们更是寸步难行!”

一个利落短发的女孩扶着树干喘气,好像呼吸困难。

“这样下去,你们几个身体会出状况,我们先往回走,把你们和云间小师傅送出林子,我再去找主君。”一身黑袍的朱琰道。

几个人同时摇头。

“这哪行,我们一起去吧,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

“是啊,琰哥,让我们跟着去吧。”

“这种瘴气混合了邪气,对我们的身体有控制的作用,也不知主君和夫人怎么样了,如果他们再被困下去,或许会有危险,别耽搁时间了,我们再继续往前走吧!”

“不行!”

朱琰声音冷肃,“主君不在,一切听从我的指令行事,我说过了,就算要救主君和夫人,也不可能拿你们的性命为代价,听我的,先送你们出去!”

几个年轻人不敢再反驳。

朱琰和白冰洋是主君的左膀右臂,当他不在时,他们必须要无条件听从朱白二人的命令,但多数时候,以朱琰的话为主。

一旁,云间仰着小脸,神色坚毅,“施主,我同你一起去找叶施主,东倾姐姐,可好?”

“小师傅,你确定你没有任何不适?”

朱琰疑惑。

云间点点头,“没有不舒服,只是看得不太清楚。”

朱琰犹豫了一会儿,道:“那好,等我们先送他们到安全的地方,再进入树林深处。”

接下来,他们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开始调转方向往来时路走去,却不知,这片林子里的路径,从来就没有什么固定的方向,它只是一个空间夹层里的结界,任何时候都会根据邪气的流通而发生改变。

……

密室中。

“十七,现在离开水中,你还能化为人形吗?”

我隔着水族箱问道。

想要救那孩子出来,是很容易,可脱离了水之后他是人还是鱼,无法把握这一点,我与叶定稀不敢轻易将他从水族箱里带出来。

“十七不知……”

那孩子对我很是依赖,即便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他的双手也不曾离开过,紧紧地贴着我的手,就好像这样靠近着,他才会感觉到不再那么害怕。

“刚才哼歌的是你?”一旁,叶定稀突然问道。

十七点点头,“是姑姑以前教我的,每次姑姑喝醉了,就会哼歌,我想姑姑的时候,就喜欢哼唱,不过……你们听到了吗?”

第一百八十七章 背叛者的下场

“听到了!”

我连忙点头,眼泪不受控制似的滚出来,“就是因为听到你的歌声,我们才找到这里来,十七,你唱歌真好听!”

十七就笑了,巴掌大的小脸,下巴尖尖细细的,看起来很虚弱,也很脆弱。

“姑姑喜欢,十七以后经常唱给姑姑听可好?”

他还是那般孩子气的模样。

我点头,胡乱擦了一把脸颊,吸着鼻子道:“好,十七要努力活下去,以后天天给姑姑唱歌!”

彼时,我并不知道叶定稀听了会有什么想法,可后来再回忆时,也觉得他一定会答应的吧。

“姑姑,十七想出去,这里面的水让十七好难受,好疼……”

疼?

我看着那些透明的水,并没有什么特别,于是转头问向叶定稀,“这是怎么回事?”

“他应该是被改造了。”

叶定稀的神色有些凝重,“虽然不知道改造进行到哪一步,改造的方面是什么,但十七已经不是原来的十七,东倾,这一点你一定要明白,水族箱里的水,与那个瓮里提纯之后的邪气连同,一起灌入这里面,也就是说,这一缸水,是这天地之间最纯净,浓度最高的邪气之水。”

什么?!

我猛地回头,看着密室正中间的那口大瓮,顶部横着一个大大的铁架,上面空荡荡的,但却一直在滴落暗红的血滴,四周流淌的灰黑浓雾般的邪气,一旦没入地下就会消失不见,但更多的是由一根长长的透明管道灌输进入水族箱里。

这一切,我来时丝毫没有察觉,现在经由叶定稀提醒我才意识到。

十七是被抓来做实验的,他被改造了,在一箱子高纯度的邪气里浸泡了整整一年!

“是,是谁把你抓来的?”

问出这句话时,我的声音颤抖得几乎变了调。

“是钟馗……”

十七道:“姑姑很长时间没有再来找十七,十七想念姑姑,想要上岸,钟馗说他可以带十七找到姑姑,与姑姑相见,十七……”

他没有再说下去。

我却如雷轰电掣,浑身僵硬

得如同被冰冻一般。

“对不起……”我哽咽,泪如雨下,“十七,是我害了你,是我……对不起……”

如果不是因为找我,十七不会被钟馗带来这里,成为他的实验品。

十七很着急,鱼尾摆动,原本平静的水突然翻搅起来,像是突然涌起水浪。

“不是姑姑的错,十七想念姑姑,十七不要看到姑姑哭……”

那一刻,我宁可被扔进水族箱里的是自己,地府里混了六百年,我一直嘲笑自己是老崔的拖油瓶,但没有想到,原来我拖累的不仅仅是老崔,还有更多关心我的鬼差们,包括十七。

“你等着,我们这就救你出来,你放心,我会帮你变回原来的样子,一定不会让你被改造成怪物的!”

说着,我扭头往那口大瓮边跑去。

叶定稀猛地冲过来,将我扑倒,滚了两圈,撞上一张大木桌的桌脚才听得他一声闷哼。

“你怎么了?”我慌忙爬起来。

他就龇牙咧嘴得笑,“你这傻瓜,做事情之前能不能问问我,你是想砸了这大瓮吗?”

“当然!”

我咬紧牙关,“就是这翁里的东西,害得人界被邪气污染,还有十七,他变成现在这样……”

“那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叶定稀问道。

我一愣,摇头,“不知道。”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里面的东西对我们很重要,你……不可毁了它。”

叶定稀郑重其事,道:“听我说,先把十七从水族箱里救出来,这翁底藏着的东西,我们想办法取出来,好不好?”

虽然不知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可眼下我一心一意便是要救十七,也没任何迟疑得答应了。

叶定稀四周观察了一下,没有什么梯子和椅子,唯有一张摆满了化学实验器皿的大桌子,他抽出一鞭,鞭子缠住其中一条桌腿,只听得哗啦啦连声脆响,玻璃器皿撒了一地,木桌被他拖到水族箱前。

“十七,你等着,叶定稀会上去接你,你浮出水面抓住他,我们先把你从水族箱里弄出来!”我安抚十七道。

一旁,叶定稀已经

收回鞭子,正准备跳上桌台,却突然身形一顿。

我很是疑惑的看着他,还没来得及问话,也突然感觉到了什么。

“呵,原来你在这里。”

身后,钟馗的声音传来。

我与叶定稀回过头,便看到一身暗黑袍子的钟馗站在阴影中,整个人如同一团浓墨,唯独那双铜铃大眼,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在他身边,还有白泽,那家伙正虎视眈眈得盯着我们,就像是一头丛林里的野兽,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白泽的眼神……为何如此陌生?

我心中一惊,再看向钟馗手中提着的东西,更是浑身一抖。

骆老头?!

那老头就像是一块破布似的,被钟馗提在手里,四肢和头颅无力得垂着,感觉不到一丝丝的生机。

“骆老头!”

我呼唤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一旁,叶定稀如临大敌,手中的黑色长鞭已经暗自紧握,浑身散发着一种我从未感受过的冷凛。

“你认识他?”

钟馗似乎感觉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手臂微微一动,骆老头如一块布被抖了抖。

我皱紧眉头,沉声道:“钟大人,你私自设置结界藏在人界和地府中间,还收集这么多邪气,已经犯了大错,现在……你还擅自处死凡人骆文玉,更是罪加一等!”

“哈哈哈……”

钟馗仰天大笑几声,随手将骆文玉扔到墙角。

“他?一个背叛者罢了,既然他能带着人进入结界,就应该想到自己的下场,本来一场金蝉脱壳,的确可以让他余生的几年舒坦度过,可惜啊,他太贪婪,就像现在主宰着人界的生灵一样,贪婪,无知,愚蠢,堕落!”

“你把其他人怎么样了?”叶定稀神色一沉。

“你说……那个小和尚,还有你的妖灵助理?”

钟馗眼光一闪,似笑非笑,“他们正在林子里转圈圈,这里本就是一座迷宫的幻境,再加上充斥的邪气,现在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让那些人被邪气所控制,而他们……就会成为下一个,下下一个骆文玉!”

第一百八十八章 恶灵使徒

“你说骆文玉他是你的……”

我惊呼出声。

钟馗冷笑,“他是我多年前的实验品,一个失败的作品,简直是我的耻辱。”

“是恶灵使徒!”

叶定稀语调沉稳,像是在陈述一件陈年旧事,“骆文玉,是他收集人界的邪恶力量制造的第一批恶灵使徒,那时候的邪灵还不能以邪气的形态单独存活,所以需要依靠人类和妖灵为载体,但正因如此,邪灵的意识会出现挣扎和矛盾,他们之中有一部分即便成为恶灵使徒,也会自我反抗,甚至……逃脱。”

“你到底是谁?”

钟馗浑身骤然涌起戾气,再看向叶定稀的眼神,血光更加浓烈。

叶定稀丝毫没有被他所震慑,反倒因为心中困惑拨云见日,他看起来又重新变得淡然镇定。

“我是谁,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对你和你的实验很了解,钟大人,你这两百多年来的费心费力,的确是开创了地府鬼神族中的先例,一旦成功,或许,人鬼两界,将会彻底以你为尊,对吗?”

“哼。”

钟馗冷哼,瞥向叶定稀的目光阴冷无比,“你比那些愚蠢的人类多了一点小聪明,可惜,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

话音未落,他突然扬手一挥,背后那一面空荡荡的黑岩墙体突然翻转,露出几十个大大小小的黑罐,整齐得排列在墙面上,而它们的盖子都插着一根细长的管子,不同颜色的气体分流汇入,最终融合到一根管体内,再转入到地上那口大瓮的上面。

原来,那一滴一滴犹如黏稠血滴的东西,根本就不是血液!

“人界,已经成为了邪灵的天然供养之地,那些愚蠢、贪婪、自以为是的人类,正在日以继夜得为我输送制造邪灵的能量,他们惧怕邪灵,却从没意识到,他们才是真正的邪灵供养者,哈哈哈哈……”

钟馗的笑声如狂。

我瞳孔一阵收缩,彻底被那一面墙所震撼,从来不知道,邪恶的能量会分为这么多的种类。

每一个黑罐之中的幻影,飞快闪烁变化着,都是来自于现世中的画面碎片。

网络键盘

侠们躲在黑暗的角落里,通过噼里啪啦的敲打散发着压抑在心底的暴戾,那些辱骂和质疑产生的邪恶涌入罐子里,犹如沸腾般翻滚着。

旁边,一个更大的罐子,画面切换在沙漠、污水渠、还有垃圾场,那些不断因为人类而造成的环境污染,引发了植物和动物的怨念之力,它们的能量甚至比前一个更强,更激烈。

还有那些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贪欲和阴谋产生的恶念之力,惊恐之力……

这些源源不绝的能量,全部被收集进入这一间小小的实验室里,经过转化改造成为恶灵使徒,他们再返回到人间,收集和制造更多的能源,循环往复,终究将人界彻底污染。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的身体不自觉颤栗,惊骇和绝望的感觉,在我脑子里汇聚成两道惊涛骇浪,激烈得冲撞在了一起。

“啊……”

我如遭重击,忽而踉跄着后退。

脑海中,漫天猩红,血浪翻滚,尖啸凄厉不绝,曾经出现过的画面,重新涌现,这一次,更加真实,更加痛苦!

“东倾!”

叶定稀不顾一切得冲过来。

我眼前犹如蒙上一层血光,视线模糊,只能隐约看到他的脸上出现从未有过的惊慌无措。

耳边,一切的声音变得虚无,就好像是突然坠入深渊之中。

头顶那一盏微光闪烁的吊灯,正在离我远去,越来越小,越来越虚幻……

正在这时,背后的水族箱里,突然传出一阵高亢刺耳的惊叫。

“姑姑!!!”

……

两条黑色的锁链在林间穿梭,几个正在夺路狂奔的凶兽,一个个被掀得翻起,无一例外得被锁魂链勾住要害,勾出魂魄的瞬间,那满身的黑雾破碎般散去。

只是因为邪气彻底侵蚀了它们,在脱离躯体的一瞬间,魂魄也跟着散成微光碎渣。

“哥,这里……变得好可怕。”

白无常眸光中闪烁着清澈的水光,有些紧张,也有些担忧。

黑无常满身肃杀,凛气收敛,才转过身来看向他,“小白,你跟紧我身边,这里瘴气和邪气混杂在一起,虽然对我们没有什么影响,但那些林子里生存的动物都被感染,他们已经是凶兽,必须尽快消灭。”

“哥,甄阳子真的会在这里吗?”白无常问道。

黑无常垂下眼眸,低声道:“刚才来时,我已经发现城里所有的邪气都在往这边汇聚,甄阳子是阴魂,她就算不想来,也会不受控制得跟随邪气过来,而且很可能……她已经被邪气感染。”

“那我们还怎么把她送还给三太子?!”

白无常顿时急的挠头。

黑无常暗自握紧手中的锁魂链,“先找到她,再想办法吧。”

他们正说着话,突然看到一个女鬼披头散发,逃命似的朝着他们的方向扑过来。

“救,救我……”

“甄阳子?!”

白无常抬脚就要冲过去。

黑无常一把提住他,“慢着!”

“哥……”

“你看她的眼睛。”

白无常这才看去,甄阳子的双眼里各有一抹淡淡的红光,时而凝聚,时而又被压抑似的散开,她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浑身狼狈,衣服也被咬得破了几个大洞。

咻!

锁魂链飞出,勾住追着甄阳子的野狼,一把将它魂体分裂,尚未听到一声呜呼哀嚎,野狼已经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你们,你们……”甄阳子望着黑白无常,惊慌得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白兔,看起来十分无辜,只是那双血淋淋的手,看起来却格外诡异突兀。

“你做了什么?”

黑无常上前一步,厉声质问。

甄阳子低下头,瞪大的眼睛直盯着双手,“不,不是我,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我不记得了……”

她越是这样说着,那双眼睛里的红光越是浓重起来。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眼光同时一冷,手中的黑色链条各自凝起黑色的光晕。

第一百八十九章 神兽的怒点!

轰隆隆!

巨响,震动整个树林。

兽吼四起,山崩地裂。

我眼前视线清晰时,整个密室已经化为废墟,四周围已经不再是黑色的岩墙,而是六芒星阵所在!

身后,水族箱破裂,十七摔在地上,周围是滚落满地的珍珠,他已经昏迷不醒,身上的竹青色袍子大半被水浸透,银白的长发混合着污泥,看起来脏兮兮的。

就算已经能够化为人形,那孩子头上的犄角,鬓边的鳞片却没有再消失,他被改造成一个怪物,半成品的怪物。

另一边,经历一场爆破却丝毫无损的钟馗与白泽站在一起,咯咯冷笑。

“这个十七,还真是不负我的期待。”

刚才的爆炸,是十七的惊叫引发,他的歌声能穿透阵法,激动时发出的叫喊,威力更是足够震碎六芒星阵的幻境。

不得不说,他被改造之后,已经成了一个杀伤力极大的‘武器’。

“东倾,还好吗?”

叶定稀上前来搀扶我。

他在我们之中,只不过是一个肉骨凡胎,刚才一场爆炸,我将他护在我以鬼气凝出的防护之中,才让他安然无恙。

但即便是有鬼气掩护,他的身上也出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血口,有的还在往外渗血,他的衣服彻底被血水染花。

“我没事。”

我与他相扶起身,共同看向钟馗。

那家伙走到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大瓮边,手指在瓮口边缘画出奇怪的符号,紧接着便能看到那翁中的黑雾激荡震动。

“他要强行取出瓮里的东西!”

叶定稀神色倏然一紧,手中长鞭再次出现。

我毫不犹豫得将他拦下,“你做什么啊,他取那东西就让他取,你打不过他的……”

“不行!”

叶定稀急着松开我,像是那东西对他极为重要,“不能让他拿走!”

他不顾阻拦,朝着钟馗手边挥出一鞭,刚凝出形状的符文顷刻间被震碎,瓮口出现巴掌大小的裂纹。

“这是…

…”

钟馗看着那条长鞭,眉间一动,很是意外,“原来,三太子丢失的龙筋,竟在你这个凡人手里,你到底是谁?”

叶定稀周身涌起古怪的冷肃之气,比之地府那位第一鬼神,气势上毫不逊色。

“我是谁,你当真猜不出来?”

“你……”

钟馗突然笑得阴森起来,“原来是你,藏在猫身里的生者阴魂,果然有几分本事,不过……你以为得了这龙筋,就有资格与我一战?”

一阵诡异的邪气骤然从他周身涌现,浓重的黑雾犹如一条条巨蟒,蜿蜒盘旋,戾气四溢。

我从前知道地府第一鬼神很厉害,却不知他竟然也是满身邪气的鬼,而且这邪气比之密室中所有来源更为纯粹,仿佛积蓄了很多年,经过那鬼神之体反复锤炼,已经变化为一种独特的力量!

“叶定稀,你小心啊!”我忍不住大呼一声。

那家伙竟有空侧目与我轻笑,手中长鞭延续他周身的凛凛气势,看起来更似游龙惊啸。

啪!

鞭响乍起。

我还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两道光耀碰撞,汹涌激烈,纵横交错的鞭影将那吞噬而去的黑雾撕裂成千万碎块。

叶定稀的身上如同被火烧火燎似的燃起奇怪的暗红火星,无论怎么躲闪也避无可避。

我心急如焚,爬起来就想要冲过去帮忙,可还没等我靠近,一个大块头的羊已经拦在我的面前。

“白泽,你听我说,念着我给你喂药,还给你送去铜铃串子的份上,你别拦着我行吗?”

我知,白泽能听得懂我说的话,只是我不知的是,听了我的话,白泽却露出了一副很是困惑的样子。

它好像一点也不记得我所做的事情,简单来说,它的眼神在告诉我,它失忆了。

这是为什么?

彼时我根本来不及细想,脑里心里都是叶定稀的安危,他区区凡胎**,再这么打下去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来人间与他长相厮守,怎的好日子还没开始就要守寡?

“让我过去!”

大喝一声,却换来白泽满满的嫌弃和冷意。

“吼。”

它这一吼,风声尽退,沉沉的煞气自六芒星阵之中酝酿而起,朝着白泽的身躯之上笼罩而来。

糟糕!

我触了这神兽的怒点!

等我意识到这一点时,白泽距我仅剩两步,不过一眼迷茫的间隙,那凶煞之气扑面而来,铜铃大眼瞪出两道红光,如刀光剑影疾冲而来!

腾!

我被撞得倒飞而起,半空中两三个翻滚,重重砸在雪松的树干之上,满身被震碎千八百遍似的,痛彻心扉,还有一股奇怪的膨胀之感在心口涌起。

“慢,慢着,我还没准备好啊!”

我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得爬起来,擦了一把脸上也不知是泥是草,手边什么也没有,只能凝起两道鬼火先将我周身护住。

“吼!”

白泽气势更盛,那眼中涌起的火焰分明带着要置我于死地的觉悟,也不知到底哪来的仇怨,要让它这样与我为敌!

另一边,叶定稀满身包裹在重重红光业火之中,手中长鞭挥得只见重影,不见招式,我也不知他还能撑得多久,只是看那钟馗浑身的黑雾越蓄越多,越涌越盛,大有一副盛势待发的样子。

眼下别说想要救他,便是我与他任何一个想要逃跑也是痴心妄想了。

必须想个办法,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我聚气在胸,眼睛死死盯着白泽,趁着那家伙再次猛冲过来,三两步跳上树杈,一个倒钩翻转,落定在它身后时,它的大脑门恰恰撞断那颗雪松的半腰。

六芒星阵的一角被破,阵法之中的邪气和煞气顿时有了倾泻之势,我远远瞥见叶定稀的神情顿然闪过一丝轻松之感,隐约觉得自己方向正中!

“好,大块头,你过来啊!”

我勾勾手指挑衅白泽,扭头就往石楠树下跑去,寻思着能再引着它撞断一棵树,让这阵法里积蓄的邪气散去更多,却不曾想,那家伙可比我要聪明百倍!

吼!

白泽一声怒喝,周身气浪翻滚,冲过来的同时将我猛然震开。

第一百九十章 我没有心

噗通。

我再次摔在地上,满身麻木得站不起来,因为鬼气外泄,我现在虚弱得不如一个普通阴魂,那胸口的膨胀感更是几乎要把我一颗鬼心碾压粉碎,其中痛苦焦灼,难以言说。

眼前迷蒙之际,我忽而想起去年中元节那时,白泽追着我所幻化的米虫到处乱窜,后来还不小心撞上阎君,当场挨了钟馗一顿骂,只怕那时这家伙已经与我结下仇了罢,再加上那颗蛟龙肝……

只怕这档子事儿,它也一并算在了我的头上。

这天上人间,鬼神妖魔,可不是总说因果因果,总有轮回,你看,这便是现世报啊!

“吼!”

白泽一声低喝,唤回我几乎涣散的意识。

它就站在我身前几步,居高临下睨着我,还是那副略有嫌弃的模样,与那主人钟馗如出一辙。

不远处,我眼前模糊不清,却也能看见叶定稀满身火光更是汹盛,只怕也撑不到多一时三刻。

也罢,也罢。

总归两情若是久长时,又何必人人鬼鬼?

哎,只是可怜我那十七,才被我这没用的姑姑给救出来,只怕又要落入钟馗那大魔王手中。

时也,命也……

咳咳。

我喘咳两声,强撑着抬起头,看向白泽。

“来吧,要吃要剐,你自便!”

白泽先是一愣,颇有几分疑惑得瞧着我,然后又步步紧逼上前,像是对我这轻易获取的猎物很是不屑,勉强吃了以表尊敬。

我又沉沉得躺下,迷离得望着天空之中的黑雾,等待属于我的宿命结局。

只是没想到,白泽却迟迟未上前来。

我等得口干舌燥,尤其胸口那膨胀的痛楚,牵动着我全身上下每一丝神经,瞬间,满身的血脉如同破裂似的,一寸寸筋骨焚烧起来。

“痛……”

我闷哼一声,很不情愿得起身,去看着那白泽的方向。

哪知,这一看我才发现,白泽那家伙竟然被什么诡异的力量给逼

退了。

不,不不,哪是什么力量,分明是我怀中的那颗舍利,不知何时滚落在地上,就在我脚边绽放出一阵红光来,起先只是小小一团犹如夜明珠散发的光晕,但后来不知何时开始,越来越汹涌膨胀起来。

短短数息之间,那光耀便将白泽强行逼退,且越涌越高,在我身侧竖起一道红光冲天的高墙,簌簌流转的红晕如瀑布飞泻,流淌在地面之上,所过之处,黑雾挣扎退散,不消片刻又被其包裹吞噬。

“好强!”

我仰头望着半空中缓缓转动的舍利,从未有哪一刻便如此时这么佩服它。

白泽被强逼着后退十几步,一颗山羊头顶着那红光几欲上前,但不知为何,任凭它如何顶撞挣扎,也无法冲破那道红光奔腾的高墙。

我被那光晕笼罩,整个人沐浴在一片血光之中,周身的痛楚不减反增,这会儿疼得已经几乎要昏过去。

“叶定稀……”

这时候,我脑子里唯有一个身影浮现出来,便是在另一边历经生死一战的那家伙,要不说情丝千千扣,纠缠是难,解脱更难。

另一边。

叶定稀满身焚烧,火气将他的皮肤灼得不成原形,手中挥舞长鞭的速度也变得慢了下来,他的招式对抗钟馗,难分高下,若真要说有成败之分,大概就是他这一身肉骨凡胎。

钟馗有邪煞之气护体,长鞭虽为神物,却也伤不得他根本,只是叶定稀这区区凡人能与他较量到此刻,也足以让他心中震惊。

或许那一日,他用一只橘猫来换取向东倾入无间地狱,本就是错误,若是知道这生者乃是人界中的奇才,他倒是更愿意如培养十七一般将他精心改造。

只可惜,现在……他终究该死!

钟馗猛地甩袖,掌风咆哮,一道滚滚煞气如烈焰袭去。

“不要啊!”

我颤巍巍呼喊,一只手无力得抓向那团煞气,却不知怎的,原本扑向叶定稀的煞气竟然被我隔空抓住,胡乱挥手间竟甩向了那口被大家所遗忘的大瓮。

嘭!

惊天巨响,四野惊颤。

大瓮在黑焰之中爆炸,化作一片粉尘随风四散,重重摔倒在地的叶定稀发出一声呜咽哀鸣,好像极为痛苦。

那一瞬间,我胸腔中的膨胀也涌至顶峰,心脏的位置猛地爆开,漏出了一颗拳头大小的血窟窿。

只是,阴魂无血肉,我胸口的窟窿黑黢黢的,空洞一片,什么也没有。

“原来,我没有心。”

我孱弱而迷离得扯了扯嘴角,那笑容一定比哭更难看百倍。

“东倾!”

叶定稀脸色惊变,不顾满身燎伤,连滚带爬得往我这边扑来,只是还没靠近些许,就被那舍利竖起的血光高墙阻隔,他像是疯了似的呼喊,满脸血污混着泪光,就好像是……

要失去最珍爱的东西。

或许是我吧。

我眯着眼,嘴角的弧度这才柔软起来,六百年苍白鬼生,得此良人,真是高兴!

此刻,天地恍若静止下来,漫天的黑雾平息,唯有那舍利里散发的红光辐射四散,隐约将整个六芒星阵团团笼罩,连同先前那口大瓮摆放过的位置。

刺!

一簇比星火大不得些许的小火苗,突然从地上冒起来。

红光妖冶,虽是星辰颗粒大小,却猩红得胜过满天满地的血光,宛如天地间最红最亮的东西。

紧接着,那突然冒出,犹如红莲般慢慢舒展绽放的红光,从地上漂浮起来,一点点得升起,越来越高,越来越亮。

钟馗看见它的那一瞬间,整个身子猛然一震。

“成了?!”

哈哈哈!

他癫狂似的仰天大笑,飞身上前,强行穿透半空中的层层红晕,就在他的手指几乎要碰触到那团缓慢舒展的红光时,突然有一股奇异的力量从中震出。

钟馗一声低吼,倒飞着撞向一颗树干,砰地一声,高耸入云的古松拦腰而断,他周身的邪煞之气也不受控制似的开始外泄四散。

“不,这不可能!”他面目变得狰狞而扭曲,勃然怒喝,“白泽,把它给我夺过来!”

第一百九十一章 绽放的红莲

“哥”

白无常猛然看向身边,澄澈的双眼里满是惊慌,“刚才的兽吼是白泽!”

黑无常点头,“钟大人一定也在这里,声音是从六芒星阵那边传过来的,一定出什么事了。”

“我从来没听过白泽叫得这么痛苦,钟大人该不会遇到危险了吧?”白无常担忧道。

黑无常看了一眼手中血淋淋的锁魂链,强压下胸中紊乱的鬼气,道,“如果连钟大人和白泽也解决不了,只怕对手是邪魔中的顶级强者,我们去帮忙!”

“好!”

白无常点头答应。

同一时刻,被那兽吼震惊的还有云间和朱琰他们这边。

这些人之中,朱琰出身妖族,灵力最强,其他人基本都是肉骨凡胎,虽然训练有素,但战斗力也很有限。

尤其是在面对凶兽的时候!

嗷呜~~

几头浑身冒着滚滚黑气的野熊围拢他们,不断发出磨牙和威胁声。

在它们之中还有一只橘猫。

分明看起来比现世里正常的猫胖了不少,动作却极为敏捷,刚才一番交战,好几个人被它挠伤。

那橘猫也甚是怪异,满身阴气,不似真正的猫,反倒像是半鬼半猫的怪物,双瞳是猩红的荧光,每次红光闪烁时,四周围的野兽都好像受到命令似的,对着朱琰等人群起而攻之。

一个多小时的狂野混战,他们都挂了彩,几个重伤的基本没有再战之力。

唯有云间,被他们护在中心,身上除了一些泥土,并无任何损伤。

“你们两个,保护好云间师傅,等会儿我去引开那些野兽,你们往东边跑,不要回头,不要停下,听到了吗?”

朱琰压低声音,吩咐身边二人。

那两个人顿时反驳。

“这怎么行,琰哥,刚才你为了护着小和尚,伤得可不轻啊!”

另一人啐了一口血水,握紧手中寒光闪烁的匕首。

“妈的,咱们跟这帮畜生拼了!”

“别废话!”

朱琰呵道:“你们刚才没听到吗?树林深处还有更凶狠的野兽,如果再耽误下去,等到那只野兽过来

,我们和云间师傅都活不成!”

“那主君怎么办!”

拿着匕首的人急了眼,“琰哥,如果那林子里那么危险,我们更应该想尽一切办法冲进去救出主君和夫人啊!”

“是!”

另一人眼光瞬间涌起狠意:“我们跟着主君这么多年,怕过什么,现在被一只猫和几只熊崽子吓唬住怎么行,琰哥,别赶我们走,要打就打个痛快!”

朱琰眼神一凛,还要呵斥,扫视间却看见每一个跟随自己的人都露出同样一种神情。

勇者,无畏。

包括被护在人群中间的云间,那孩子稚气的脸庞上竟然也不见丝毫怯懦。

“好,那就冲进去!”他终于下定决心,叮嘱道:“你们两个,一定要保护好云间,不要辜负主君的嘱托!”

“琰哥,放心!”二人异口同声。

朱琰沉下脸,再次紧盯着那只橘猫的眼睛,仿佛与那迸发的猩红煞气隐隐抵触起来。

“呵,要不是看在你曾为主君所用,我又怎么会手下留情,既然你彻底被邪气所侵蚀再无意识,那就不要怪我了!”

刺棱!

一道冷光激射。

朱琰化为一道黑色闪电冲向橘猫。

喵嗷~

尖锐的猫叫响彻半空。

六芒星阵法之中。

白泽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摔倒在地上,浑身浴血,原本雪白的长毛已经彻底被血污掩盖,它颤颤巍巍得站起来,几经踉跄才勉强撑住没有倒下。

一旁,钟馗丝毫没有在意它的伤势,利眼一扫,呵斥道:“没用的东西,把东西夺回来啊!”

白泽的四条腿抖个不止,走两步就得停下来稳定身形,仿佛是短短几步的移动,已经花光它所有余力。

不知为何,自从我胸前的膨胀爆裂,那种蚀骨磨肉的痛楚就轻减了许多,此时我虽然不能站起来,但眼前的视线已经变得清晰。

白泽一步一踉跄得往血晕里走,满身涌出的粘稠热液顺着长毛滴下,四蹄踩过地上的血浆,印下一路红梅,妖冶刺目。

我的脸颊突然变得冰凉,抬手擦拭,才发现不知怎的,我竟

落下满脸泪来。

“我这是怎么了?”

泪水一颗一颗从眼眶里滚出来,那种深刻的悲恸,像极了每一次我以为自己要失去橘猫的感觉。

可是,白泽与我一直犹如宿敌,我怎会生出这样的感受来呢?

另一边,紧贴着血墙边缘,依靠着一颗树干喘息的叶定稀,轻轻唤我。

“东倾,你还好吗?”

“我我不知道。”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空荡荡的窟窿,越来越感觉到一阵奇怪的燥热从中生出。

“好热,这里好热。”我指着窟窿的位置告诉叶定稀。

他原本虚弱的神情陡然一怔,下意识得看向半空中持续舒展绽放的红莲。

“东倾”

一声哽咽,他突然喜极而泣,如痴如狂的模样反倒把我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我舔了舔干巴巴的嘴,感觉自己说话时也是一股喷火似的热气,整个身子都快要被烧着了似的。

妈呀。

好不容易逃脱成为白泽口中事的命运,难道又得自燃而魂飞魄散?

舍利啊舍利,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正在这时,白泽再次毫无悬念得被红晕震退出来,它瘫软似的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再也没有爬起来。

要不是那胸前微弱而急促的喘息,我甚至要以为它为了主人英勇献身。

只不过,它所做一切只换来钟馗一个冷眼。

“废物,没用的废物!”

我暗自握紧拳头,愤愤得瞪着他,心想着要是我真的得自燃,也必须想办法抱着钟馗一起烧!

这家伙,已经丧心病狂,无论人界地府,都留不得!

哪知,钟馗却将视线转向晕倒的十七!

“哼,虽然是个半成品,好歹能用。”

他手掌托着一团涌动的黑雾,其中蕴含着诡异而深重的邪恶之力,掌劲激发的瞬间,那团黑雾朝着十七激射而去!

“不要!”

第一百九十二章 跳动的心脏

顷刻间,红光汹涌。

那一团黑雾还没来得及穿越猩红的高墙,就已经被舍利迸发的血晕吞噬。

钟馗浑身骤然一震,像是被那股力量反噬般后撤两步,双瞳中满是震惊。

“不会的……”

他再看向我,犹如怒火中烧,强劲的恨意引起一股激荡的气流在他周身咆哮。

半空中,那颗舍利的光晕开始减淡,仿佛是其间积蓄的力量已经散尽,连带着围绕在我身边的猩红高墙也缓缓坍塌下来,血晕如轻烟般消散而去。

钟馗在缭绕的黑雾护持下,一步步向我这边走来。

“东倾……”

叶定稀神色倏然冷峻,轻轻一动,浑身几近焦黑的皮肤发出滋滋的摩擦声,火光从伤痕间迸溅,却无法阻止他再次挥出一鞭。

啪!

长鞭甩出,杀气腾腾,但因为角度偏离,只是缠绕住钟馗的手臂。

他停下脚步,低头睨着那鞭子,森寒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鄙夷,“可惜了,早知有你这样的人存在,我又何须费这么多的心力,看来你一早就知道向东倾的来历,你……”

钟馗视线一转,冷冷的两束光耀刺向叶定稀。

“你也是在利用她而已,我说的没错吧?”

唰!

他不等叶定稀张嘴,甩袖挥开缠在胳膊上的鞭子,另一端的那只手无力垂落,鞭子犹如一条被抽筋扒皮的黑蛇,吧嗒一声摔落在他的身边不远处。

我看着钟馗再次抬脚走向我,隐约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正在缓慢靠近。

咕咚。

半空中,舍利的光耀尽失,犹如一颗凝聚于钟乳石尖的水滴,无力得掉落在了地上,朝着我手边的方向滚了几圈。

猩红的血墙还没来得及完全坍塌,便自行消散,半空中沉浮着一层厚厚的红色气雾。

钟馗站定在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墨焰涌动的双瞳仔仔细细将我打量着,最后视线落在了我胸前的大窟窿上。

“难怪,你没有来历。”

他意味难明得轻嗤一句,手中凝起的两道冷光宛如开刃利剑,蓄势激

动。

正在这时,六芒星阵对角,突然响起两道惊呼。

“钟大人!”

我艰难扭头看过去,干涩的喉头滚出声音,“小白,小黑……”

“姑姑……”

“您怎么在这?”

兄弟俩完全被眼前所见惊呆,一副抱着惊雷原地炸响的呆愕。

原本在地府的东倾姑姑,出现在结界之中,而他们本以为遇上危险的钟大人要杀她?!

“黑白无常,你们来得正好,向东倾私自逃离无间地狱,与凡人私会,还将地府妖灵人鱼带来制造人界祸乱,现在被本官擒住,正要就地正法,你们俩速速将那凡人和人鱼捉拿!”

钟馗沉声命令。

黑白无常却不见动作,手中各自握紧锁魂链,警惕得看向了钟馗。

“钟大人……请容许属下先将姑姑带回地府。”黑无常神情坚定。

一旁,白无常也跟着道,“钟大人,姑姑乃是地府鬼差,她所犯下过错,皆有阎君审判!”

哼!

钟馗扫视兄弟俩,那张脸越发阴沉冷漠,“本官即将继任新阎君,一切令行,以本官所说为准,现在本官宣布,向东倾所犯之罪,罪恶滔天,天地不容,处以魂飞魄散之刑!”

“不可!”

黑白无常同时呼喊,两条黑色锁链哗啦啦得疾冲过来,拦在钟馗与我之间。

迷蒙中,我嘴角强行勾起一抹笑意。

好,到底是我看着长大的一双侄儿,果然孝感动天。

钟馗垂眸,强大的气场瞬间猛然一震,空气惊腾,至阴至邪的气息硬生生将两条锁魂链从泥土中拔出,横空甩飞回去。

“黑白无常,阻拦本官行刑,罪加一等!”他声如雷鸣,威压滚滚。

黑白无常却无丝毫惊惧之色,两道身形同时一闪,一左一右得朝着这边夹击而来。

“先放了姑姑!”

白无常飞身上去,再次甩出锁魂链。

黑无常与之配合默契,两道黑色链条瞬间交错缠绕,攻势间黑白身影已经闪入阵中,

将钟馗强行逼退数步之外,一时僵持,难分高下。

趁着这瞬息喘息,叶定稀强行起身,踉跄着跑到我身边,将我半抱在怀中。

“东倾,你打起精神来。”他捧着我的脸,眼神焦急。

我仰头望着他,脸上被血污所染,短发凌乱,看起来有些狼狈,但不知为何,却丝毫不减其颜值分数。

这家伙,脏兮兮的时候,也很帅呢!

咚咚。

胸前的大窟窿突然再次膨胀似的抽痛。

我皱了皱眉,扯出一个比哭好不了多少的笑意,“叶定稀,原来我没有心呢!”

“傻瓜,无论人鬼妖魔,谁还没有一颗心了。”

那家伙屈指刮了刮我的鼻尖,视线缓缓抬起看向半空中已经舒展得如同一朵头颅大小的红莲,“那是你的。”

他的话,如惊雷自我耳边炸开。

“什么?!”

他只是笑,眼光里闪烁着难以言诉的激动,“我们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

我眉间不禁蹙起,再想问个清楚,却看见叶定稀的手轻轻抚上我胸前的窟窿边缘,开心得像是个天真的孩童,似哭似笑,“太好了,太好了……”

“为什么……”

我脑中浮起一万个问号。

这时,头顶那朵红莲突然停止舒展,花瓣开始凋零,一瓣一瓣得落下,刚脱离花托便化为一道淡红的气雾消散,直至最后一片花瓣也脱去,花托之上盛着的便是一颗正在缓慢跳动的……心脏。

“东倾,闭上眼。”叶定稀的声音从头顶温柔响起,犹如蛊惑一般,沙哑而轻柔。

我忽然感觉一阵睡意涌上脑中,眼皮沉沉得,三两下的眨眼已经很是费力,所幸慢慢得闭了眼。

黑暗中,有一股暖暖的热意缓慢靠近我,由远而近,像是一小团火苗,正在贴近我的身体,耳畔,还有咚咚,咚咚的声音,强而有力,带着一种安宁的节奏。

虽然我没有睁开眼睛,却知道是花托上的那颗心脏,也不知被叶定稀用什么方式牵引过来,

它靠近着我,温暖着我……

第一百九十三章 戏精的狗子

“桀桀……都得死!你们都得死在这里!!!哈哈哈……”

树林外围,肢体僵硬扭曲的王良正在疯狂奔跑。

他被邪气彻底侵蚀,已经失去神智,疯疯癫癫得在树林里跑了不知多久,两条腿上满是血口,一双脚几乎烂得脱肉见骨。

正在他又连滚带爬得绕过一颗大树时,树影下突然出来声音。

“汪!”

叫声奶声奶气的,脆生生的,分明是一只还没断奶的小狗崽子。

可是,这声音却突然让王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狗,狗来了,狗……来了!!!”

“汪!”

又是一声奶凶奶凶的叫唤。

地狱三头犬从树影下慢慢走了出来,六只眼中,红光如火,弥漫迸发,三颗狗头勾起一模一样的邪魅冷笑。

……

砸吧,砸吧。

狗子舔了舔嘴,很不开心。

“好臭,太难吃了……”

它用一只爪子挠了挠獠牙间的肉丝儿,打了个味道不是那么好闻的嗝,然后继续愉快得一头扎进林子里。

“今天吃熊熊,明天吃狼狼,后天吃人人,大家一起吃呀么咿呀诶~”

此刻,要是有谁能经过这片林子的一角,他将会看到一副极为血腥而诡异的画面。

一条还没有成人胳膊长的黑色奶狗,随口叼起一头大熊,刺啦撕开一条熊腿子,三两下嚼吧嚼吧就吞了下去,地上的血聚积成一滩泥潭,就像是突然下过一场暴雨,还是红色的,腥臭腥臭的暴雨。

大约是这么吃着不太过瘾,狗子一个跳跃间,倏然变幻成三头犬本来的模样,庞大的身躯一出现,那些原本来围绕着他呜咽威胁的凶兽顿时吓尿,一个个软着腿就要跑。

三头犬一巴掌拍过去,气浪奔腾,跑得最快的几头不明凶兽,顿时成为掌下肉泥,剩下没跑的呜呼一声,身子挺得笔直倒下,一个个吓破了胆。

凶兽又如何,比起上古时期的第一魔兽,只能算是可爱又迷人的小兔兔了。

大约是凶兽开胃之后,三头犬的食欲被激发出一个新的高度,它吃小熊熊已经不过瘾,直接找了一些潜伏在林子里的邪灵

来吃,虽然嚼吧起来不脆不酥,但味道却比那些腥臭的肉 团子要好吃一些。

于是乎……

接下来,画面变得更为凄厉恐怖,满林子的邪灵在狂奔,嘴里咕噜咕噜得发出嚎叫,上蹿下跳得一通乱跑,却无一例外得被三头犬捕食,俨然就是一场大型自助盛宴的现场。

这边,三头犬正吃得大快朵颐,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又可爱的声音。

“各位施主,小心啊!”

呃?

三头犬停下动作,眨眼间已经重新变幻为一头奶狗的模样,钻进一丛灌木间,露出两颗圆溜溜黑黢黢的眼珠子,紧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一会儿,便出现了十几个人类的身影,还带着一个小和尚,正是云间!

“汪!”

三头犬欢脱得冲出去,几步绕开那些挡在云间身边的人,爬着他的裤管跳起,就一头扎进他怀里。

“汪汪!”

狗子很兴奋得舔着云间的脸蛋,口水滴滴答答得滴在他肩头和衣襟上。

云间看到狗子,也很惊喜,眉开眼笑得抱紧它。

“小狗,你怎么在这儿?太好了,你还活着呢!”

“汪!”

狗子舌头探出来,哈赤哈赤得喘气,浓郁的血腥味朝着云间扑面而来。

云间皱了皱眉,疑惑得与狗子对视,“你怎么了?难道受伤了?”

狗子立马装出一副娇柔可怜的模样,撒娇打滚似的腻歪在他怀里,蹭来蹭去,舔来舔去……

身边,几个人连同朱琰都看呆了。

这么戏精的狗子,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啊!

“等一下,琰哥,这狗是主君和夫人留在医院里的吧?”有人认出来。

朱琰点头,很是不解,“奇怪,它怎么找来的?”

“这狗竟然能活到现在,还真是命大啊!”有个满脸血的人笑起来。

其他人就跟着笑。

这种劫后余生的时刻,总是能让人的情绪轻易被感染,大悲大喜,来得猝不及防。

狗子完全不搭理他们,

全副身心的都在云间那孩子身上,蹭蹭舔舔,就像是一个孩子,正在炎炎夏日里舔着一大块奶油冰激凌,那叫一个高兴啊!

云间毫无察觉,除了怀里黏糊糊,湿哒哒的,也是很开心,他揉了揉狗子的小脑袋,问道:“小狗,东倾姐姐不见了,你能找到他们吗?”

“汪!”

狗子随口应付了一声,又突然反应过来似的,仰头望着云间,眼神亮晶晶得又汪了一声。

“这狗好像通人性呢!”有人悄声道。

朱琰点头,“嗯,这狗是夫人从地府带来的,应该是有些本事,或许我们可以通过它找到主君和夫人。”

有人立即看向云间,“小师傅,你问问这条狗,看它能不能找到夫人,再耽搁下去,夫人说不定就得被凶兽吃掉了!”

本来只是一句不太应景的玩笑话。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狗子却突然跳到地上,眼神像是要吃人似的,奶凶奶凶得瞪着那人。

大家都被吓了一跳,尤其是云间,慌忙将狗子重新抱回怀里。

“小狗,你怎么了?”

狗子来不及回应它,仰着黑豆似的小鼻头左闻闻,右嗅嗅,然后突然朝着他们东边的一个方向汪汪汪连叫三声。

“它是不是告诉我们,主君和夫人在那边?”有人问道。

朱琰有些迟疑,再次看向狗子,“是这样吗?”

“汪!”

狗子再叫一声,干脆利索。

心道:你们这帮愚蠢的凡人,赶紧给我跑起来啊,我的狗粮要是被吃掉,你们全部都要进我的肚子里!

朱琰与大家商议了一会儿,决定按照狗子所指的方向去找。

“对了,你们有没有感觉,林子里的邪气好像平息下来了。”

路上,有人突然道。

其他人这才意识到似的,纷纷点头。

“好像是,瘴气也淡了很多,视野清晰不少。”

“我看这一路上的邪灵和凶兽也没了,会不会是林子里的邪魔被控制了?”

“不知道城里怎么样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一个不情之请

警局门前,人山人海,几辆移动信号车将这条路堵得水泄不通。

半小时前,国际一线巨星叶定稀突然现身警局,不但与死者甄阳子的家属们见面谈话,而且还积极配合警方的调查工作。

“听说,叶定稀是带着律师团进去的。”

“他是不是想帮甄阳子一家提起诉讼啊?”

“告谁?千万网民吗?又不是实名制的,能怎么办?”

“喂,那可是叶定稀啊,他要是真的想要调查,肯定有办法的。”

人群中的议论声交杂不断。

警局内的一间办公室里,却十分安静。

“甄伯父,甄伯母,抱歉,我来晚了。”

叶定稀模样的白冰洋站在两人面前,深深鞠了一躬,神情肃穆,“昨天夜里,事情爆发之后,我身在医院,所以有所耽误,但经过一整夜的信息采集,我基本已经将最先公布诸位**的媒体和账号全部收集完毕,资料全部在这里,随时可以递交警方立案。”

看着面前厚厚的文件袋,甄爸爸和甄妈妈的心中五味杂陈。

女儿生前最爱的明星,此刻就站在他们面前,巨星的耀眼光辉,与他谦逊的姿态完美融合。

他是事件里另一个无辜之人,却因为心中的那份责任和正义来到警局,陪同他们完成了警方的一系列调查,更在事件发生后以最短的时间收集了资料。

“伯父伯母,今天我来,还带来了公司的律师团,他们在这一方面很有经验,从今天起,将会配合你们完成控告,无论是怎样的赔偿,他们都会尽力帮您们争取。”

“谢谢……”

甄妈妈捂着嘴,哽咽的声音从指缝间细碎传出。

她一直听着女儿不厌其烦得唠叨着叶定稀的好,今天她终于代替女儿见到这个男人了,可是女儿呢?她永远失去了心爱的孩子,这是什么赔偿也无法换回来的啊。

甄爸爸也是一样的百感交集,他缓缓抬起眼睛,疲惫的神情隐约有些激动。

“今天,谢谢你……”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叶定稀’道:“稍后我将会出席记者发布会,公开声明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并号召所有粉丝和公众停止网络暴力,因为这件事阳子离世,我深感歉意,今后也会多加注意,避免再出现此类事件,还望二位原谅。”

“哎,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用再道歉了。”

甄爸爸扶着膝盖站起身,与‘叶定稀’握手,“今天见到你,也是我们夫妻意料之外,但既然你为了阳子的事情来了,有一个不情之请,还希望你能答应……”

“甄伯父请说。”

“过两天,阳子的祭奠,希望你……希望你能送上一束鲜花,那孩子喜欢百合,她说百合象征纯洁,白色也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说起这些细节,甄爸爸的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慈爱笑意。

‘叶定稀’听完,低着头似是在思考。

一旁,甄妈妈起身,满脸歉意道:“是不是太为难你了……孩子爸这也没和我商量就跟你提了,要是为难……”

“不是的。”

‘叶定稀’淡淡一笑,“甄伯父,甄伯母,您们说的我记下了,过两天我一定会好好办好这件事。”

当天下午一点。

全城各大电视台和网络视频平台同时直播了一场记者发布会。

现场,几十家媒体云集,盛况空前。

叶定稀出席发布会现场,首先向公众坦诚错误,并对粉丝甄阳子的离世表示惋惜,最后更是向广大公众呼吁停止网络暴力,引发全民热议。

这一天,网络上对于记者发布会的评论量暴增,直接超越照片曝光时的几十倍。

在甄阳子个人账号的最后一条动态下,十几万的道歉留言持续更新。

“披着网络外衣的侮辱和谩骂真的很可怕。”

“隔着屏幕也不能为所欲为,叶定稀代表甄阳子站出来,就是为我们竖起一个榜样!”

“最可怕的不是舆论,而是人心,为了自己的偶像,奉劝各位善良~”

“网络喷子就是杀人凶手,不要再用伤害别人来得到快感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请大家与叶定稀一起行动,用一颗善良的心来维护世界的安宁。”

“有需才有供,你们要的不是瓜,而是人命!”

“那些人价值观有多丑陋,才会希望别人死?”

“不明白为什么大家总是在乎爆料的真假,难道一个鲜活的生命不比那些含糊其辞的说辞更重要么?别再用不负责任的言语去摧毁别人的人生!”

“阳子,我们欠你一句对不起!”

许乔坐在电脑前,看着不断探出的新消息,眼泪止不住得滑落下来。

“阳子,你等到了。”

她双手捂着脸,小声呜咽,“叶定稀他为你说话,为你去警局见了我们,还为你开了记者发布会,姑父说……两天后,他还要送你百合花,你最喜欢的百合,阳子,你听到了吗?”

许乔回忆着在警局里见到‘叶定稀’时的画面,那样温文尔雅,谦逊善良的男人,不得不说,妹妹的眼光真的很好呢!

小小的卧室,安静地只剩下这细碎的哭诉声,她好像压抑了很久很久,终于可以一股脑的释放了。

半开合的窗户外面,忽然飘起雪花来。

楼下,一个小男孩突然兴奋得呼喊,“妈妈,快看啊!下雪啦!”

“三月了还下雪,今年这倒春寒真厉害。”母亲感慨道。

小孩可不知什么倒春寒,兴奋得在人行道上跑来跑去,围绕着母亲转圈圈,“下雪咯!下雪咯!”

一旁,店铺里的老阿姨走出来,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哟,这雪怎么是灰色的?”

“空气质量差呗。”

有人回应,“不过今天不是沙尘暴预警吗?怎么没刮过来?”

“下雪了,就刮不过来了吧,这雪下了也好,下雪了,天就该晴了。”

半空之中。

雪花一片一片得打着旋儿飞舞,灰色的雪,看起来不如白色的那么纯洁晶莹,落在地上,安安静静得消融,化为一滴水渍,很快便再也看不见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有人接应你?

“叶定稀……”

我睁开眼,脸上被一星冰点擦过,头上,纷纷扬扬的雪花不知去处得摇摇晃晃。

“下雪了。”我轻轻呢喃。

“嗯,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叶定稀问道。

“胸口热热的。”

我低头看去,刚才那个窟窿也不见了,胸口的位置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跳动,砰砰,砰砰,有规律的跳动声很是清晰。

“那颗心脏……”

“是。”

叶定稀点头,“在你这里,它是属于你的。”

我的?

我更是疑惑了。

另一边,钟馗与黑白无常正斗得难舍难分,当钟馗看到心脏没入我的身体后,发出一声仰天怒吼,邪气暴溢,如狂魔一般掀起黑色气浪,惊涛万丈。

“那是我的,是我的!!!”他的吼声如万兽之王,呼啸震彻天地。

黑白无常两兄弟身上挂了彩,尤其是小白,大口大口得喘着气,速度已然慢了下来。

“我们得去帮忙!”

我强撑着起身,想要去帮助他们。

叶定稀将我搀扶着,压低声音道:“再等等。”

“等什么?”我瞪他一眼,“小黑小白快撑不住了!”

正在这时,半空之中突然闪现一抹晶莹光华,犹如一团暗夜流火,瞬间刺穿钟馗周身的护体黑雾!

我仰头望去,那不断挥舞交锋的流光,正是老崔的朱笔!

“老崔来了!”我激动地掐了一把叶定稀。

那家伙顿时龇牙咧嘴,“下手轻点,我疼!”

崔珏现身,局势陡然反转,钟馗与他在地府本就分庭抗礼,实力相当,前一刻又有叶定稀和黑白无常磨耗钟馗一半精力,此刻再战,何以成勇!

“钟馗!束手就擒,速速与我去阎罗殿接受审判!”

崔珏声如雷鸣,响彻天际。

钟馗面如黑煞,狰狞的火焰从双瞳之中迸发,浑身的筋脉暴起,闪烁着一股一股赤黑的光芒,颇为骇人!

“哈哈哈哈,崔珏,你来了正好,今日在这结界中把你们都解决了,从此以后,地府才能有真正的法纪秩序!”

黑雾如海浪翻滚,钟

馗携带狂风巨浪朝着崔珏冲了过去。

一时间,红黑两束强光在半空激闪,碰撞间轰隆四起,山石剧震!

地上。

黑白无常两兄弟相互搀扶着走向我,看向叶定稀时,眼神都显得很是疑惑和惊讶。

“东倾姑姑,为何你会在这里?”他们一起问道。

我挤出一个笑脸,“那啥,说来话长啊……现在咱们该怎么办?是不是要去帮帮老崔?”

黑无常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叶定稀的脸上。

“他就是藏在猫身里的生者?”

“哎。”

我叹了口气,索性大方承认:“正是,只不过你们也看到了,他今天为了救我,弄成这样……”

“姑姑,现在还有机会,要不你们赶紧逃吧?”白无常突然道。

黑无常呵斥,“小白,别胡说!”

“可是……”

白无常撇撇嘴,“姑姑和她的情郎差一点死在钟大人手里,现在有崔大人牵制钟大人,他们正是逃走的好时候啊!”

“不可!”黑无常厉声道:“姑姑必须留下!”

“为什么啊?”白无常不解。

黑无常却闭嘴不提,只是视线严肃得望着我,隐约有深意。

我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大约明白过来,人间阳寿未尽的生者,地府自然无法干预和管制,但对于我,好歹也是地府的半个鬼差,如果我从这里逃走,将来无论是谁继任下一位阎君,只怕我都逃不过魂飞魄散的审判,黑无常顾忌我的这条鬼命,才会这般武断。

“是,我留下,可是他……”我看向叶定稀。

黑无常思忖道:“若姑姑放心,将他交给我,我把他送到林子外的安全地方。”

呃?!!!

我与小白同时一惊。

“哥,你愿意把这个人送走?”白无常目瞪口呆得问。

黑无常斜睨他一眼,“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样也好。”

我果断开口,“先把叶定稀送出去,我和小白在这儿守着,要是老崔状况不对,我俩还能应付一下。”

话音未落,我便看到大白侄儿再次瞪过来,一脸“姑姑您确定吗?”的惊愕状。

这种时候,不确定也得确定了啊!

“没事的!”

我拍拍胸脯道,“黑无常尽快赶回来便是了。”

……

离开六芒星阵的中心圈范围后,还能听到半空中斗得激烈的轰隆声。

幸好是结界之中,否则这附近方圆几里的山头都要遭殃,连同一禅寺和那些来观光打卡的游客,只怕也要经历一场飞来横祸。

“你是小叶子,对吧?”黑无常突然问道。

叶定稀低着头,浑身虚力,走起来也显得有些踉跄,他这一路是被黑无常搀扶着出来的,此时听到身侧传来的疑问,他并不惊讶。

如果不是猜出来他的身份,黑无常又怎么会主动提出带他离开。

“你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会有人来接应我,你快回去帮东倾他们吧。”叶定稀停下脚步。

黑无常一愣,“有人接应你?”

“是。”

叶定稀抬起头,直视他道,“今日之恩,叶某必定报答。”

“不用了。”

黑无常转过身,背影挺拔,“以后不要再出现在地府,也不要再与姑姑纠缠不清,人鬼殊途,你们注定今生无缘,倘若地府再见,我定会亲自捉拿你!”

说完,他头也不回得离去。

过了片刻,几个人跟随着一条汪从另一边林子里钻了出来。

“主君!”

“叶先生!”

大家看到叶定稀,兴高采烈得跑过来。

叶定稀看着大伙儿问道,“你们都没事吧?”

朱琰道:“没事,主君,怎么只有你在这儿?夫人呢?”

“汪!”

地上的小黑狗也跟着叫了一声。

叶定稀低头俯视他,笑道,“你的狗粮没事,还有意外之喜,你可以去找她。”

狗子回头看了一眼云间,很纠结。

然后,它又冲着奶油蛋糕似的小和尚汪了一声,扭头朝着阵法中心圈的方向迈开腿狂奔。

云间走上前来,很是担忧,“叶施主,小狗会不会受伤啊?”

叶定稀似笑非笑,“它?一定不会。”

第一百九十六章 黑白无常的审判

嘭!

钟馗被两条锁魂链束缚,重重摔在地上。

他死死瞪着崔珏,一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放开我!我是地府鬼神,你没资格审判我!更没资格处置我!”

“是。”

崔珏好脾气得点点头,捏着胡尖上的小翘勾儿道,“我是没有资格,不过来时我顺道去见了甄忆莲,她告诉我一些事,我又去找阎君打了小报告,他给了我这个……”

说着,他从袖笼里拿出一副卷轴。

展开,水墨山景,正是阎君曾经带我进入火山墓的那幅画!

“钟馗听判!”

崔珏突然正色道:“人间邪气躁动,皆因钟馗暗中收集和制造邪灵所起,人鬼两界,因邪念作祟频发祸乱,无辜死伤者众多,罪无可赦,现将钟馗打入火山墓地之中,镇守万年!”

“不!!!”

钟馗一声怒吼,用力挣扎。

黑白无常两兄弟死死牵制着锁魂链,那利爪似的长钩刺入钟馗肩胛骨,伤口间涌出一股股浓郁的黑雾。

崔珏朱笔一挥,画卷之中的山水突然浮动,如幻影般闪烁而出,那股水墨将钟馗包裹,竟生出一股难以抵抗的力量,宛如一张大网,把他推入了画卷之中。

水墨山景缓缓回归原位,一切都平息了下来,连带着六芒星阵剩下的几颗树,也在钟馗消失的一瞬间自行折断。

阵法彻底破裂,邪气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雪花擦过叶尖发出的簌簌声。

我看了看黑白无常,又看了看老崔,只觉得仿佛经历了一场大难,现在总算是结束了。

正在这时,我身后断裂的树枝下,突然钻出一条小黑狗,舔着舌头汪汪叫了几声,就朝着我扑了过来。

崔珏和黑白无常看着那条狗,三张脸同时拉了下来。

……

地府。

阎罗殿。

崔珏将画卷交给宝座之上的阎君。

“禀告大人,钟馗已经封印在火山墓中。”

老阎君点点头,扫视下方跪着的黑白无

常,沉沉得叹了口气。

“九尾星狐呢?”

黑无常解开腰间系着的一个白底红绣流云纹的布袋,轻轻摇晃了几下,布袋便膨胀起来,里面装着的小小活物拼了命似的挣扎不停。

“怎么封在束魂袋里了?赶紧先放出来。”崔珏示意。

黑无常手指捏诀,一道黑星子弹向布袋的封口,红绳一下子松开,一个红白相间的毛团从里面滚出来,脸上都是白毛,唯独眉间生有一团火苗形状的红毛,看起来很是漂亮,圆溜溜的眼睛里红光闪烁,忿忿得瞪着四周。

老阎君白花花的眉头顿时挤成一团麻球儿,“怎么成了这样?”

因为有束魂袋的封绳牵制,星狐跑脱不得,在原地挣扎蹬腿,好一会儿才消停,几条尾巴无力得耷拉着,还有两条断尾也从袋子里掉了出来。

“断了?!”崔珏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黑白无常同时低下头。

“启禀阎君,属下赶往人间时,九尾星狐的确不在救护车内,属下与白无常一同追至树林,发现九尾星狐已经被邪气感染,抓捕之中……属下失手,斩断其两条尾巴。”黑无常道。

白无常立即抬头道,“阎君,崔大人,哥哥不是故意的,但九尾星狐很是狡猾,虽然没有法力,但有邪气辅助,变得与寻常阴魂不同……哥哥尽力避让,自己也被挠得满身是伤。”

“好了,小白,别说了。”黑无常制止他。

阎君揉着眉头,两根银白的眉毛被扯下来,落在桌案上,化为两个跳来跳去的白毛精怪,还没蹦个几下,又被阎君揪着扔进了油灯里。

兹拉~

一道蓝雾从灯火尖儿上闪过。

“这样的九尾星狐送上天去,只怕三太子也不会轻饶了这兄弟俩吧?”他唉声叹气道。

“属下知罪,请阎君责罚!”

黑白无常齐声道。

崔珏垂眸思忖片刻,道:“九尾星狐,属下会亲自送往三十三天城。”

“我不去!”

那条趴在地上的狐狸突然仰起头,吱哇乱叫,“我要去人间,我要去见叶定稀!”

她的声音尖尖细细的,像是动物,又像是个小女孩。

“谁是叶定稀?”阎君倾身问道。

“是个明星,在人间很有名气,此次九尾星狐的情劫便是与此人绑在一起,一生为其困如情网,不可自拔,最终自戕。”崔珏解释道。

“哦……”

阎君若有所思,问道:“是谁给安排的?”

“司命星君。”崔珏回答。

阎君恍然大悟,“那家伙的戏本子,真是老掉牙了。”

说着,他随手一挥,方才还朝着大家龇牙的狐狸再次被封进了束魂袋里,大殿里又清净下来。

崔珏默了片刻,再道:“黑白无常虽追回九尾星狐,但罪过难抵,依照地府律法,白无常承担主要罪责,应判饮下孟婆汤,九十九世轮回,历经人生大苦大难,然后方可重归地府使者之位。”

“请阎君,崔大人网开一面!”

黑无常高呼一声,整个身子匍匐在地上,“属下……愿替弟弟受罚!”

“哥……”

小白的眼泪哗啦啦得流下来,“是我的过失,不是哥哥的错!我不要哥哥替我受罚!”

“小白,住口!”黑无常的声音闷闷得传过来。

宝座之上,阎君也很是纠结。

黑白无常任职百余年,一直兢兢业业,尤其是黑无常年年评选地府优秀员工,如今若是真的因为三太子的一条狐狸痛失两员良将,岂非地府的损失?

这可如何是好?

一旁,崔珏却沉下脸来,“审判之刑,不容你兄弟干涉!”

黑白无常顿时不敢再发声。

阎君轻咳两声,压低声音与崔珏耳语一阵,才重新严肃得看向下方。

“现在,本君宣判,黑白无常除去地府编制,打入轮回,白无常饮下孟婆汤,历经九十九世人生大苦,至于黑无常轮回后,继续保留勾魂使一职,可穿行阴阳两界,待勾回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厉鬼阴魂之日,便可保你们兄弟二人提前转回地府。”

阎君此举,法不容情,却法外开恩。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可算是入籍了!

大殿外。

正排着队等待审判的我,看着黑白无常两兄弟走出来,隐约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

尤其是小白,那双水灵灵的眼睛肿的跟俩核桃似的,红通通的,显然是刚刚哭过一场,黑无常同样神色沉重,像是遇到了什么大难题。

我心中寻思:兄弟俩不是刚帮着老崔封印钟馗了吗?怎么还挨骂了?

“姑姑!”

龅牙鬼差招呼我,指了指阎罗殿大门,“该您进去了。”

我点点头,急忙提着裙子往殿里走,刚跪在地上,就听到上方传来极为严肃的声音。

“受审者,报上姓名。”

我轻吁一口气,中气十足得报名,“向东倾,前来受审。”

宝座之上,阎君拧眉道:“你这丫头,不是在小院里休养吗?怎的跑去人间了?”

“那个……”

我这才反应过来,为何我去了人间几日,还不见地府里有谁来抓我,敢情是我家小倾倾一直很给力得在‘装病’啊!

咳咳。

我连忙捂住嘴清咳两声,声音虚弱得解释,“阎君,这个事情吧,的确是另有隐情啊,一年多前,我因为那档子事儿,被关在无间地狱里,那是痛定思痛,痛改前非,痛不欲生,最终大彻大悟,决心今后一定要做一个对地府有贡献的好鬼。”

“……”

“……”

阎君和老崔同时瞪着我,一脸无语。

我视而不见,捏着心口继续掰扯,“这不是在地府休养的时候,就发现十七这孩子不见了,我寻思它从前就告诉我,钟大人对他有想法,我一想啊,这不行啊!万一那孩子被钟大人给霍霍了,我怎么跟忘川鱼王交代呢?所以……我就没来得及打报告,赶紧赶去人间找,可不曾想到啊,去了人间,我也被钟大人给抓住,还要把我给炼了,幸好……黑白无常和崔大人赶到及时,才将我给救下。”

等我一通说完,阎君和老崔相互看了一眼彼此,仿佛有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味在两双眼睛之间流转。

“行了,你这丫头惯会

胡说八道,不听也罢。”

阎君抚须道,“本君已经仔细斟酌你所犯下过错,其一,擅自从无间地狱出逃,还带着一条狗在地府里胡作非为,其二,未经报告,私自去往人间,两条罪过,本君可有说错啊?”

“没错,没错。”

我很是乖巧得点头哈腰。

阎君再道:“既然你承认了,那就该认罚,本因罚你再入无间地狱继续受刑,但此次封印钟馗,破除六芒星阵法,扫除人间邪灵恶念一事,你功不可没,现在就判你……正式添入地府花名册,成为一名中级鬼差!”

“什么?!”

我双眼倏然一震。

刚才没听错吧?

“阎君,我能入籍地府了?!”

“是啊。”

阎君很是为难得摇头晃脑,“你这过错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本君翻查典籍和法纪案卷,都找不到相关条例,所以只能依照类似相关的条规处置,但你的功劳又大于过失,这此消彼长,一抵一消,也是足够保你入籍,做个中级鬼差的。”

“多,多谢老阎王!”

我激动得一连给他磕了几个响头。

上方,崔珏始终板着脸,看不出情绪,等了会儿他又问道,“阎君,正好东倾在这儿,您看那条鱼该如何处置?”

十七?

我顿时心生警惕,一双眼睛滴溜溜得在阎君和老崔之间转来转去,却也不敢先开口声张什么。

待阎君仔细询问了十七现在的状态和模样,才沉沉叹了口气。

“原是条好鱼,假以时日继任忘川鱼王,那也是一番造化,说不定还能入妖界,只可惜……”

“属下记得,东海之中有一座海沟地狱,是海洋之中的邪祟妖灵聚居之所,或许可以将十七送过去。”

站在下方的狱吏官之中,有一个灰白须发的老头儿提议道。

崔珏不动声色,只悄悄瞥了我一眼。

“这也是个办法。”

阎君搔着层层叠叠的下巴,“

若是十七待在海沟地狱里,说不定还能有一番新造化,否则……那就只能关押在无间地狱里了。”

我一听这老头儿呢喃自语的话,瞬间一个激灵,“属下附议!”

呃?!

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我。

“就,就把那孩子送去海沟地狱吧,属下……亲自将他送去可好?”我讪笑着问道。

狱吏官们头挨着头议论了一会儿,倒没有给出什么意见来,阎君也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模样,只有老崔始终沉着脸,看起来不甚满意。

“你知道海沟地狱是个什么地方吗?”崔珏问。

我一脸诚恳得摇头,“不知道。”

崔珏一头黑线,朝着上方拱了拱手,“阎君,此事容属下思量几日,再行抉择可好?”

“也好。”

阎君点点头,再问起了白泽现在如何。

下方,一个狱吏官回答:“已经送去泥卢都交由鬼差看护,伤势不轻,崔大人送去的药都用上了,大约需要休养个把月才能恢复吧。”

“嗯,那就让它在泥卢都里好好休养吧。”

阎君神情就轻松多了。

至于白泽的去留,他们也无须商议。

那家伙本就是天地上古神兽,成为钟馗的坐骑纯属偶然,主人被封印,它自然失去了羁绊,恢复自由身,该去哪,想去哪,白泽大可自行决定,反正天上地下也没什么能阻拦得了它的。

不过我猜想,它身体恢复之后,多半会去一禅寺找云间。

那孩子和白泽好像有缘,甚至他们之间的缘分比它与钟馗更深。

云间虽然是肉骨凡胎,但能得到一头神兽的守护,命途定然不凡,长大后应该也有一番造化,说不定也能是个神童。

一概赏罚之事讨论完毕,阎君便交代老崔拿出地府的花名册,我见他用朱笔在册子里一笔一划得写下‘向东倾’三个字,心里就像是放了一朵大烟花似的,眼眶里更是冒起一层哗哗跳跃的泪花来。

我这野路子老鬼,熬了六百年,可算是入籍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你们别跳啊!

等老崔收起花名册,阎君便叮嘱我去鬼差办事处领取腰牌,方便今后出入阴阳两界办差。

等我转了身,一条腿正要跨过门槛,又听到阎君突然将我叫住。

“丫头,那条狗是怎么回事啊?”

我心头咯噔一下,回首就笑,“是我从无间地狱里捡的。”

“那就送回去吧。”崔珏低着头,手中提着朱笔正在生死簿上勾勾画画,不甚在意。

我却愁得皱紧眉头,“要不……就留在我身边吧。”

“为何?”崔珏这才抬眼瞧我。

看样,阎君和老崔并不知道那狗子就是地狱三头犬,想来也是,我在地府六百年,只听说地府里唯有泥卢都皆为地府动物类生灵和妖灵衍化,还从未听说地府里有什么三头犬的存在。

谁能想到。这只出现在上古魔兽古籍里的恶霸头子,就生活在无间地狱的山谷里。

“无间地狱……的门。”我欲言又止。

老阎王和崔珏相互对视一眼,表情迷之诡异。

我趁机再道:“那狗子吧,虽说性子野,力气大,还很贪吃,但心眼儿不坏啊,况且它对付厉鬼邪灵还有点儿本事,跟在我身边,也算狗尽其用不是嘛?”

“你确定?”崔珏挑眉睨我。

我捣蒜似的把头点,“是,我保证,我一定能看住他,绝对不会再闯祸了!”

……

鬼差办事处。

地府里虽说不比人间的通讯便捷,但消息的传递也十分灵通。

我这才刚走进门,几个小辈分的鬼差已经迎了上来,他们将一枚刚打造好,刻有我名字的六棱令牌托着递到我面前。

“姑姑,这枚令牌乃是寒铁打造,轻便灵巧,刻的小篆字体,姑姑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的。”

我喜笑颜开,又有些不太好意思似的挠挠后脑勺,“大家以后就是同事了,还望各位多多提携,多多照顾我啊。”

“姑姑见外了啊!”

“正是,姑姑太客气了,咱们

这帮鬼差都还仰着姑姑,今后若是有机会跟着姑姑做事,那是咱们的荣幸啊!”

“对,荣幸,荣幸~”

这番客套话,阴阳两界一贯是共通的,时代在进步,但有些老话,老法子,老讲究,总也丢不掉,只不过岁岁年年得更新着罢了。

我将那块崭新的寒铁腰牌仔细挂在了腰带上,顿时感觉自己如有一层荣光加身,那底气,那感觉,自然非同往日。

左右转悠一圈视线,我便随口问道:“你们可知黑白无常去哪儿了?”

刚从阎罗殿出来时,我便想着要寻他们兄弟俩,只不过又惦记着腰牌的事儿,生怕阎君等我一出门就反悔了,索性跑来了办事处,反正这帮鬼精们各个八面灵通,没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

正当我刚问了话,便有两个鬼差颜色不大对劲起来。

“姑姑,这个事儿您还不知道吗?”

我一脸纳闷得摇头,“自然不知。”

“哎,姑姑现在若能赶去轮回池,兴许还能送他们一程。”一个鬼差嗟叹道。

我顿时惊得一个哆嗦,“你说什么?!”

……

等我一路狂奔着赶到轮回池附近的时候,正远远看见白无常端着一碗孟婆汤,仰头喝了下去。

守在汤锅边的孟婆正偷偷提着袖口抹眼泪儿,很是不舍的样子。

还有黑无常,神色沉重而严肃,一言不发,犹如白杨树似的挺直站着,甚至有点儿过于僵硬。

“等,等一下啊!”

我气喘吁吁,叉着腰赶过去,“你,你们别跳啊!”

白无常见了我,水灵灵的大眼睛又泛红起来,哽咽似的张嘴道:“姑姑,小白可算等到你了!”

“小白……”

我刚一开口,喉头就哽住了,与那大白侄儿抱在一起呜嗷呜嗷得嚎起来。

“呜呜呜~姑姑舍不得你们啊!”

“呜呜呜~小白也舍不得姑姑啊!”

“……”

一旁,黑无常那张冰块脸彻底黑了,“

姑姑,小白,你们冷静一些。”

“是啊,哭一会儿就算了,败耽误了俩孩子投胎的时辰!”孟婆强行将我给拉起来。

我吸溜着鼻涕,抽抽噎噎得叮嘱起小黑来,“黑啊,你可要早些认出小白来,别让他在人间受欺负,受委屈啊……”

“姑姑,小白自有他的命数,不能擅自更改。”小黑沉声道。

“老阎王让你继续在人间当勾魂使,不是摆明了让你照顾小白嘛,你这死脑筋,怎的跟老崔一般型号!”我气得瞪过去。

小黑一愣,旋即当真垂下眼皮子想了想,又道:“多谢姑姑提醒。”

你看,说来说去,满地府里最了解老阎君心思的,上下几百年也没能有谁超越我了。

一旁,孟婆也明白过来,原本还有些沉重的神情便轻松了些。

“其实这番轮回,我看也就百余年,最多两百年,他们也就回来了,倾丫头,你别太伤心了昂!”她劝慰道。

我掰着手指头,一抽一顿得掐指算起来,“一天抓三十个厉鬼,一年便是一万零九百五十个,一百年抓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绰绰有余,黑啊,你可得加把劲,早日带着弟弟回来!”

面对我的殷切眼神,小黑犹如被打着卷儿的秋风吹过,凄凉而无奈。

“姑姑,至少给我十几年长大的时间吧。”

对哦。

我一时心急,倒把黑无常还是奶娃子的时辰也给算上了,这么一想,我便又要多等个十几年才能再见到大白侄儿,心中不免戚戚。

“其实对于小白来说,此番历劫也是好事。”

小黑突然一脸认真道:“他跟着我担任勾魂使者以来,性情柔软,意志也不够坚定,相信百年后归来,他的心性也会与现在大有不同。”

小白一把擦去脸颊泪痕,信誓旦旦得保证:“哥,你放心吧!重新轮回后我一定会努力修炼心性,不会再给你拖后腿的!”

我眼含热泪,摸着大白侄儿的头发,一脸欣慰,“好孩子,除了修炼心性,你可别招惹什么桃花债回来啊!不然你哥哥可真要伤心抑郁了!”

小黑:……

第一百九十九章 我有一个请求

后来,过了几年,我才从一些来往阴阳的鬼差口中提起,黑无常转世后,大约姓墨,不过这也已经是后话。

等我眼睁睁看着一双侄儿跳入轮回池,又与孟婆无言相对了片刻,才扭头往自己的小院方向走。

路过奈何桥旁时,我突然看见一行阴魂正从这桥头上走过,眼前不由一阵恍惚。

仿佛,看见了黑白无常压着阴魂回来的模样,黑无常永远那么沉稳严肃,令那些被押送的阴魂惧怕得紧,白无常呢,天真活泼,心地善良,天生一副好人缘,阴魂们都爱与他聊天。

只是视线再一晃,眼前的黑白无常便化作了冷汤冷面的样子,两个冷冰冰的勾魂使,神情肃穆,不苟言笑。

仿佛自从小太阳白无常离开了,这终年暗无天日的地府就更显得冷清许多,西南风从奈何桥上吹过来,把我的一颗心都给吹得空落落的,只剩一片怅然。

哎。

我立在原地长叹了一口气,如此悲凉的风情,寄情于景,借景生情,正是百感交集之时,老崔冷不丁得从我身后冒了出来。

“咳咳,你再叹下去,奈何桥可就要叹塌了。”

我一回头,瞧着他脸色有些苍白,便问道,“你身子不舒服?”

“此次黑白无常犯下过错,我自问也有责任,尤其对于小白的管教,我自问不够尽心,才会让他一直分不清情理与法理的轻重,意志屡次失职,因此他们轮回后,我自请去铜柱地狱受了九十九道鞭刑。”

什么?!!!

我惊得猛一哆嗦,那种被绑在铜柱地狱上经受火灼的痛楚瞬间爬满全身。

“老崔,你对自己,也太狠了吧?!”

那家伙捏起须尖儿,扯出一丝无奈的笑意,“这是我应该的。”

“你是想替那两兄弟受一些业债吧?”

我睨他一眼,要说对老崔这小心思的了解,我自然也是一把老手了。

他一贯是这样,嘴硬心软,九十九道鞭刑生生受了,一会儿去了三

十三天城,三太子也不好太过计较,如此一来,小白轮回后的日子便能好过一些。

老崔就拿那双大铜铃眼子瞪我,“没有的事!”

“行行行,你说没有就没有吧。”我妥协似的勾起嘴角,想起另一档子事儿来,便又问道:“对了,甄姐姐呢?”

回归地府时,老崔大约说了他去找甄忆莲的事儿,虽然有些事说得不甚明白,但我大约知道,钟馗设立六芒星阵和实验室的事情,她早先已经摸到一些蛛丝马迹。

至于从何处顺藤摸瓜的,自然是骆文玉。

骆老头是钟馗制造的第一代恶灵使徒,在甄忆莲从无间地狱里发现他时,就已经觉察到他的身份有异,后来那些查出来的线索,全部成为她威胁钟馗的把柄,因此,才会有钟馗出面力保日夜游神入籍地府的事情。

这两百年来,甄忆莲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向阎君、崔大人,甚至是地府里任何一个鬼官透露真相,可她始终选择了沉默,一直到人间祸乱频发,甚至有了失控的迹象,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真正应该做的是什么。

老崔默了默,才道:“我赶去人间的时候,她已经先一步去阎罗殿请罪,并自请去看守无间地狱,现在……应该已经身在十八层地狱之中了吧。”

“那小日和小夜……”我急忙问道。

老崔道:“他们依旧是日夜游神,虽然娘亲有隐瞒不报之罪,但稚子无辜,阎君特地恩准他们两兄弟,每月去无间地狱里与母亲见一面。”

“如此也好。”

两百多年的情债,心头积压的那些秘密早已化为沉沉重担,如今一朝解脱,对于甄忆莲来说是好事。

她在游神殿虽然自由,但心中早已画圈为牢,如今关入无间地狱,失去了自由,可问心无愧又何尝不是一种心灵上的自由?

有失必有得。

各种取舍,自在人意。

“可惜……”

我摇头叹息道,“骆文玉这一生,都在与自己抗争,哪怕到了最后,他也想要摆脱恶灵

使徒的身份,如今魂飞魄散,终究是一场空了。”

“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儿?”我又问道。

老崔顿了顿,道:“关于十七的事情,阎君已经与我商议了解决的办法。”

“还是要送去海沟地狱吗?”

我只扫了一眼老崔的表情,便隐约猜测到了什么。

老崔点点头,“留在地府,终究不妥当,若你真心为十七好,就把它送了去,他已经凝出妖元,自然会有本事在地狱里扎根立足,或许将来也会有新的出路。”

“你这么说,也是有道理的,不过……我有一个请求。”

“说来听听。”

“我想亲自把那孩子送去,毕竟三颗白玉丹是我给的,孩子被钟馗带走,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现在既然地府不能再留他,那就让我亲自把他送去,可好?”

兴许是我从未如此认真严肃得与崔珏探讨一件事情,他愣了好半天,才点头答应下来。

“这件事就交由你来办吧,不过我提醒你,海沟地狱并不是轻易能接受外来种族的地方,那里聚居的海洋生物,警惕性很高,而且不会轻易相信陆地生物,你去了不可莽撞,好好交涉,若他们不愿留下十七,便把他带回来,我们再想办法。”他叮嘱道。

我仔细应下来,又问道:“在送十七之前,我能不能去一趟人间?”

“你想去见他?”

崔珏的眼神一沉,里面有奇怪的光泽闪过,意味难明。

我浑然不觉,低着头喃喃:“你没赶去人间之前,一直是那个人保护我,为了救我,他受了伤,我心里放不下……”

“只是因为受伤,所以放不下?”崔珏目光飘向远处。

“那也不是。”

我的头又低了些,三分局促五分娇羞,“主要还是看脸。”

“……”崔珏哽住,一张脸黑里红,红里黑得转啊转,憋着的那口气终于化成一声长叹,“你啊……”

第两百章 与寻常阴魂不同

“那不过是个有几分异术本领的阳界凡人罢了,能值得你这般心思?”老崔像是看着一个不争气的孩子。

我戳着手指头,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述心中所感,便索性闭紧了嘴巴。

老崔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我开口,便道:“当时六芒星阵周围情势混乱,我分身乏术,并没有强制捉拿那生者入地府,一来是不想揭穿你,二来也是因为你们没做什么恶事,更没有触犯阴阳两界的律法,阎君也曾提起,原本那个生者强行闯入地府有罪,但他此次捉拿钟馗也有功劳,所以才对他的前罪不予计较,你若是非要再去和他纠缠不清,可不是又要将你与他推入火坑?”

“我没想和他纠缠不清。”

我辩解得极为苍白无力,可想了一下,又还是没忍住反问:“老崔,我真的不能和他在一起?”

“你就这么喜欢他?”崔珏板着脸问道。

“是。”

往日我总是很怂,像是鸵鸟似的在地府里求一个平安,但经历六芒星阵这一遭,我还得了一颗心,便也对自己的心意更清楚了。

“我喜欢他,想要生生世世和他在一起,就算不能生生世世,那这一生也是好的。”

“再过三十年,他就老得走不动路,头发花白,变成一个驼着背的老头子,你还愿意与他相好?”崔珏追问。

我仔细斟酌了一下,脑子里还很努力得为叶定稀换上白发白须以及满脸皱纹的形象,过了片刻,仍旧很是慎重得点了点头。

“虽然我一向颜控,但想来他便是老了,应该也是个老帅老帅的糟老头子,如此……有何不可?”

崔珏头顶隐约浮起三条黑线。

“原本人鬼殊途,你若执意要与人相恋,天地不容,一定是不得善果,可是,东倾啊……”

他蓦然一声长叹,视线缓慢得落在我心口的位置,“或许从一开始,我们都错了,你终究与我们不同,将来的命运造化,我也无从探知,所以,若你真想要去做什么,那就去吧,只是……不要后悔才好。”

我被他盯得心口一阵砰砰跳,下意识捂住心脏的位置,疑问道,“老崔,你发现了?”

那颗被钟馗藏在瓮底的心脏,究竟从何而来,经历了怎样的改造,我一概不知,只是叶定稀说它是属于我的,我便再也没有对此怀疑过。

并且那颗心脏旁的人都碰不得,白泽如是,钟馗亦如是,想来……总归是与我有一场缘分的吧。

既然得了一颗心,我自然是与寻常阴魂不同了。

天地六界,我算得什么,谁也说不准,所以即便是看出了这一切,阎君还将我收入地府花名册,他当真是尽心尽力为我考虑,护我周全。

一旁,老崔静默片刻,才意味深长得道,“或许,等你将十七送去海沟地狱之后,该去好好找一找自己的过去了。”

……

与老崔闲聊之后,我继续往忘川河尽头走。

十七等候在河边,一见了我,便一个鱼跃跳上岸来。

还是那一身熟悉的竹青色袍子,身姿间尽显英气,容貌却不再娇媚,不管是人形,还是半人鱼,十七那张脸已经成了邪灵怪物的模样,犄角、鳞片还有那一双布满浓墨般的黑瞳,已经彻底取代了他原本的美貌。

我看着他,眼前总有恍惚。

记忆里,十七还是一如初见的模样,亭亭玉立,芝兰玉树,翩然公子,鬼界绝色,仿佛眼前这个孩子,只是戴了一副面具,他早晚还是会变回来。

真要我亲手将他送至海沟地狱,我自然是不愿意的,可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在把十七送去海沟地狱前,若是有办法驱除他身上的邪气,一切才会有转机。

“姑姑……您在想什么?这么心不在焉的。”十七乖巧得望着我。

“没什么。”

我摇摇头,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见到你父王了吗?”

十七点点头,很是忧伤道:“父王已经不认识十七,鱼族的亲贵们也嫌弃十七,从今往后,十七再也不能继承忘川鱼族的王位了……”

我走过去,捏着几颗珍珠看来看去,止不住啧啧称赞。

“太漂亮了,这珍珠肯定值不少钱啊!十七,你下次哭,记得先给姑姑说一声,我得寻个布袋接着,回头攒起来给你买糖吃!”

十七就破涕为笑了。

我把捡回的珍珠揣进怀里,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十七会变成现在这样,不是自愿,你是受害者,他们不能理解你,姑姑可以,你跟着姑姑去人间好好玩一趟,我一定会想到办法帮你的!”

“姑姑可以出入阴阳两界了吗?”十七问道。

我点点头,“原本是不可以的,但眼下人界正乱,我这半吊子鬼差也得派上用场,总之,他们交代了我一个任务要去人间完成,我就带上你,还有那条狗,咱们一起去人间!”

“可是……”

十七怯生生道,“姑姑,您的那条狗它总是对着十七流口水,十七害怕……”

正说着,一坨黑乎乎毛绒绒的肉 团从林子里滚了出来。

“喂,狗粮东倾,我们什么时候去人间!”

“你很着急吗?”

我打量着三头犬,也不知是去哪儿玩了,满身脏兮兮的,肚皮滚圆滚圆,一边扭着屁股走向我们,还一边打着饱嗝,显然是刚吃撑了才舍得来找我。

三头犬蹲在我脚边扣着牙缝,圆溜溜的葡萄眼却觊觎似的盯着十七,嘿嘿笑道,“我要去找叶定稀打游戏。”

“哦,这样啊,那等会儿就走吧,不过我与你在人间的约法三章,你可还记得啊?”我叉着腰问道。

三头犬的狗腿搔了搔脖子,抖出几颗黑色小虫,捏着放进嘴里边嚼吧边道:“老弱病残孕,还有和尚,不可以吃!”

“嗯,很好。”

我点点头,眼神一闪,笑眯眯得半威胁半引诱道:“要是你同意不吃美人鱼,我就答应让叶定稀给你买最新款的游戏!”

狗子牙齿咬得咯吱响,“你你你……成交!”

第二百零一章 对妖怪有偏见

人间。

深夜,城市的霓虹绚烂多彩,仿佛一场夜色也是极尽阑珊,美得如梦似幻。

狗子带着我,我牵着十七,一人一狗一条鱼,行走在人流交织,略显拥挤的长街上,十分迷茫。

“我说狗大哥,你还能不能找到叶定稀了?”我揉着发酸的腿肚子。

三头犬回头瞪我,十分恶犬式得呲牙,“少说没用的话!你不是也没找到嘛!”

“是……”

我一阵汗颜,望着四周围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心中万分悲凉。

呜呜呜~

早知道就问一问叶定稀家庭地址了,现在可好,该去哪儿找他呢?总不能在大街上随便拉着一个人问吧。

……

京市,华阳山90号。

这是位于半山腰上的联排别墅区,据说拥有这片土地的主人,也是这些别墅的设计师,他身份神秘,还很任性,半个山头上,总共建造了十二栋别墅,从外观上看,虽然差别并不明显,风格气派而高雅,但实际若能把这些别墅都走上一遍的人就会发现,其间构思巧妙,匠心独运,堪称建筑设计美学之中的极品。

12号别墅,是位于最高处的一栋,充分利用了地理位置的优势,山高远眺,风景独好,从风水上来说,这里也称得上是城里最好的地方。

别墅内部,实用面积大约六百平方,由地下、夹层、1楼、2楼、天台和上层天台组成,配备私家电梯,花园和车库,极尽奢华的同时,也充分合理得运用了所有空间,像是一个极其懂得享受的建筑和室内设计师,终其一生的杰作。

此刻,这位设计师却躺在主卧的墨蓝色真丝素面大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弹。

“白冰洋,你找来的这些黑藻泥到底有没有用啊?”一个清亮的女声问起。

那个叫白冰洋的,相信大家也都认识了,叶定稀身边的助理之一,与朱琰并称红白双绝,一个老道沉稳,心思深重,一个古灵精怪,甚至还……有点儿缺心眼。

现在,某个缺心眼的人就站在床边,底气不甚充足得哇啦乱叫。

“你懂什么啊!这可是我从妖界的集市上淘回来的好东西!驻颜养肤圣品,一般妖孽用了,最少能回归二百年青春好不啦!”白冰洋瞪了一眼旁边那个质疑自己的女孩。

女孩也是个好相貌的。

白皮肤,大长腿,身段可比得上现世的二三线女明星和名模,但气质要更清冷一些,瓜子脸,大眼睛,光洁的额头很是饱满,红唇一点,黑长柔顺的头发绾在脑后,是一个松松的发髻,慵懒却不显凌乱,简单的白衬衣,墨绿色及膝裙,腰间掐得很窄,仿佛一双手就能握住。

总体来说,是个标准的御姐风格。

“对妖孽用的东西,你也敢拿来给主君用!他是肉骨凡胎,不像你这妖怪皮糙肉厚!”女孩冷眼一勾,句句带着刺反驳回去。

白冰洋就急眼了,一撸袖子喊道,“哪里皮糙,哪里肉厚!你对妖怪有偏见!你这是种族歧视!!!”

“行了!”

一个黑袍如水墨似的从窗外飘进来,虽然看不清脸上表情,但那股冷冰冰的怒气,隔着好几米也能感受得到。

“白冰洋,花荃,你俩要吵要闹,去楼下院子里,别在这打扰主君休息。”

床上躺着的那个设计师,便是叶定稀本人,只不过此刻他正在熟睡,且身体上下除了头部之外,都被一种黑乎乎,还带着奇怪臭味的黑藻泥敷着,看起来很像是一块人形的,陈年的,哼哼(意会哈!)

白冰洋撇撇嘴,蛮不乐意,“琰哥,是花荃先惹我的!”

那个叫花荃的女孩,双手抱在胸前,仗着与白冰洋一般高的个头,眼皮懒懒得睨着他。

“怎么着?你要打一架?”

“不打,我打不过你。”

白冰洋就又怂了。

花荃是叶定稀身边为数不多的人类助理,负责他的生活琐事和配合朱琰处理一些经济上的事务,至于当初她是怎么

被这位大明星收归己用的,倒是没有人知道,只是她好像一点也不怕朱琰和白冰洋这两个妖族出身的高等妖怪,而且因为私下里的爱好都是与搏击、跆拳道一类相关,要说不用法力的搏斗,白冰洋从来只有任其宰割的份儿。

“要打过两天再打吧,主君现在伤势还没好,再把白冰洋打伤了,谁去面对媒体。”朱琰淡淡道。

叶定稀的下属们都知道,以往主君懒得出席某些会议和活动时,都是由白冰洋乔装打扮了代替他露脸,后来是主君去地府找媳妇儿了,白冰洋整整扮了大半年的叶定稀,台前台后,没谁能识破。

一方面,归功于朱琰和花荃这些人的配合,另一方面,也是白冰洋天生就是个无脸怪,随便对着叶定稀捏一捏自个儿的眉眼口鼻,五官上便能有**分的相似。

在不扮演叶定稀的时候,这货就照着动漫里的火爆角色捏脸,看起来很是怪异,但也不得不说,这家伙捏脸时总能抓住精髓,即便是再奇怪的动漫脸,也能有个三五分的相似,比如此刻,就是一张邪魅狂拽酷炫的……柯南脸。

听到朱琰这话,白冰洋又沾沾自喜了,叉着小腰故意朝花荃挤眉弄眼。

花荃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正要转身下楼,又瞥见床上那位缓缓睁开了眼睛。

“主君,你醒啦!是不是饿了?要不要吃点什么?”她忙不迭得问。

作为一个生活助理,她可以自评100分,不怕骄傲的那种。

“好吵!”

叶定稀眼皮子颤了颤,好像是缓过劲儿来,先是闻到了什么刺鼻的臭味,皱了皱眉头,然后才看向朱琰那边,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自从他们离开树林,叶定稀就派了朱琰跟去地府那边,从里面几个打通了关系的鬼差那儿打听向东倾的消息。

这会儿,他突然回来,难道东倾出事了?

想着,叶定稀就挣扎着要坐起来,可胳膊往那床上一抻,突然感觉身下一阵黏糊糊、滑溜溜的,像是躺在了沼泽里。

“这是怎么了?”

第二百零二章 中二病又犯了

白冰洋立即惊呼一声,“主君,您别动啊!这是给您修复皮肤的黑藻泥!”

叶定稀就哭笑不得了。

“难怪这么臭。”

一旁,花荃也很鄙夷似的点点头,“也不知到底从哪儿挖来的,臭烘烘的,整个房子都熏成这味道了,要是没效果,看我不把你打成猪八戒的脸!”

“女人,你太彪悍了!再这样下去,你将来会嫁不出去的!”白冰洋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脸。

花荃懒得再和他贫嘴,问向叶定稀,“主君,我去浴室准备,稍候让您冲洗一下?”

“好。”

叶定稀点头,花荃转身就走,还不忘把白冰洋拉去给自己打下手。

要把这么多黑藻泥给冲干净,只怕得准备的洗浴用品东西还多着呢!

这时,叶定稀才问起朱琰,“是东倾出事了吗?”

“不,夫人没事。”

朱琰声音沉沉,“只不过……她已经被收入地府花名册,成为一名中等鬼差。”

叶定稀眉梢一挑,“哦?老阎王和崔珏不可能看不出来,得到那颗心脏之后东倾的变化,他们怎么还会让非鬼非人的东倾入地府籍?”

“属下不知,但听鬼差说,似乎是老阎君奖赏夫人封印钟馗有功。”朱琰据实回答。

叶定稀勉强撑着床坐起来,随手拿起床单擦拭胳膊上的泥浆,慢条斯理得问道:“还有什么事?”

“那个,夫人来人间了。”朱琰道。

叶定稀黝黑的眸子瞬间闪过星光,“在哪里?”

“街上。”

“……”

“正晃悠着,像是要找您的家在哪里。”

叶定稀一听就乐了,那丫头心大得没边,与他相处这么久了,从来对自己是一问三不知,大约除了名字和职业,压根什么也不清楚,更别说是什么家庭地址,联系方式一类。

“她还带了谁?”

朱琰一顿,道:“地狱三头犬,还有那条鱼十七。”

“嗯,去把他们带回来吧,在街上晃久了难免会引起城中异能术士的注意。”叶定稀吩咐道。

朱琰应下,

转身从窗台边飘走了,来无影,去无踪的。

这时,花荃恰好抱着一件素白的浴袍上了楼,咦了一声,“琰哥呢?”

“去接你们夫人了。”叶定稀心情似乎很好,语气也比平时轻快几分。

花荃就点点头,毕恭毕敬得问道:“主君,现在可要沐浴?”

“要!”

叶定稀答应得有些急切,“现在,立刻,马上!还有床上的东西,全部换新,整个屋子里的臭味也尽快想办法除去,别用熏香,用鲜花,也别用香味太浓的,清淡一点。”

花荃头一回看到主君这副样子,兴致满满,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就像……十八岁时在她面前表白的那个同桌大男孩。

“是,我立即着手安排。”她依旧恭恭敬敬得回答。

那边,叶定稀已经起身,满身黑泥往地板上滴滴答答得滑落,因为没穿上衣,他的那副好身材便在花荃面前展露无遗,宽肩窄腰,肌理分明,即便是涂着粘稠恶心的泥浆,看起来依旧有一股难以掩饰的魅惑而诱人的阳刚之气。

花荃偷偷红了脸,借着递浴袍的动作巧妙避开了叶定稀的视线,且自家这位主君现在的心思都在洗白白和见夫人上面,大约对旁边的什么都视若无睹。

等她伺候了叶定稀穿好浴袍,看着他露出来的半截胳膊,才略显惊讶得喃喃一声。

“咦,竟然都好了。”

叶定稀低头看去,自己的皮肤已经重新恢复了白嫩丝滑的状态,而且比起他之前的肤质好像更细嫩了不少,轻轻触抚,竟然滑得像是嫩豆腐。

不过,即便皮肤再好,对于他来说,只是一具皮囊罢了。

“白冰洋找来这东西不错,不然少说我也得小半月才能复原,告诉他,办了件合我心意的差事,回头记上一功。”他叮嘱道。

花荃依言记下,又听得主君的声音。

“对了,让他再去找一些来,想办法添加到公司最新研发的面膜配方里,记住一定要把气味掩盖掉,成品研制好之后先拿回来,我让你们夫人用着玩玩。”

花荃继续记下。

等主君进了浴室,她才去地下的影像室里找到了白冰洋。

那家伙正在看动漫,一脸痴迷相,看到花荃进来,下意识脱口问道,“

脸怎么红扑扑的,哪里不舒服吗?”

花荃心中尴尬,故意提起音调,“主君让你再去找些黑藻泥回来!”

“是不是主君的皮肤重获新生啦?”白冰洋跳起来,兴高采烈的眨巴眼睛。

花荃翻了个白眼,“看把你能的,主君说了,这次你办的差事合他心意,回头记上一功,让你再找些泥回来,加进新面膜的配方里,回头给夫人敷脸玩儿!”

“好呀好呀!”白冰洋更开心了,“这黑藻泥人能用,鬼肯定也能用,讨好了夫人,我白冰洋就可以打败朱琰,成为主君麾下第一助理啦,哈哈哈哈!”

某白的中二病又犯了。

……

大街上。

我抬起手,无力得召唤狗子。

“狗大哥……咱们少说也跑了小半个城了吧?我,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三头犬回过头,屁颠屁颠得跑回来,冲着我汪汪叫了几声,“才这么点路就走不动了,你体力也太差了吧!”

“可是……”我立即指向十七,“他也走不动了啊!”

十七眼神瞬间呆滞,下意识就点头,“姑姑说的对!”

狗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知是在和我还是在和自己生闷气,“哼,那就原地休息!反正我也饿了,等下找不到吃的,我就看到什么吃什么!”

“狗大哥……”我脸上顿时一片愁云惨淡,扶着哆哆嗦嗦的双腿走上前,“是我故意偷懒,其实我还能走!”

正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小车突然停在马路边。

本来这条街上车来车往,也没什么,但从车上下来的人,却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

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男人,西装革履,相貌生的俊俏无比,但那双冰寒似的眸子看起来很有距离感,像是一座行走的冰山美男,也是大叔之中的精品了。

尤其是他身后的那辆车,看起来低调不张扬,但懂车的人都知道,没有七位数是买不到的,而且还得身份到位了,才有购买的资格。

所以,这位大叔一下车来,才会吸引了大批路人的视线和关注。

只不过,他却好像是来找人的,左右张望了一会儿,便朝着一颗树下走了过去。

第二百零三章 买个礼物好麻烦

在路人看来,那大叔走到树下,安安静静得站着,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过了一会儿,路人也就自行议论着散去了。

可我就不一样了。

方才那一刻,他刚一走过来,我分明听到他极为小声而清晰得冲着我的方向,叫了一声……夫人!

我犹如石化一般呆立在原地,好半天才动了动嘴皮子,试探似的问道:“你能看见我?”

“夫人,属下是朱琰。”

那大叔侧了侧身子,不动声色得与我对话。

我再次惊呆。

朱琰我自然是知道的,叶定稀与我讲过,他是自己的一个助理,而且似乎是从妖界来的顶级妖灵。

只不过在医院里见到他时,都是以一身袍子罩着,我从未见过他的面容,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老帅老帅的熟男大叔啊!

“朱琰啊!”我立即熟络似的凑过去,仿佛见到了亲人一般,“呜呜呜~可算见到你了!”

“夫人,主君让我来接您回家。”朱琰继续压低声音道。

我顿时就笑了,“叶定稀?他没事啦?他知道我来啦?他在哪?”

“夫人,要不上车再说?”

朱琰余光扫了扫四周。

我这才注意到,随着这位帅大叔出现在街头,已经越来越多的路人不断靠近过来,这就像是一种暗夜星火的原理,一片黑暗中一旦出现了光亮,哪怕只是星火丁点,也会吸引整个黑暗中的小东西不自觉靠近。

原本他们还只是流连似的看啊看,到后来有几个胆子大的女学生,干脆拿出手机拍起照片和视频来,好像对这位贵族气质的大叔很是喜欢。

我揉了揉鼻子,自然是不想让朱琰为难,爽快答应,“行啊,咱们先离开这里。”

说完,我就牵着十七,脚尖一勾,踢了踢狗屁股,“快跟上!”

等我们上了车,朱琰一踩油门汇入车流,我们离开了那条街,那些拿着手机的女孩们还是舍不得离去,抱着各自拍下不同角度的照片一阵讨论,无外乎是大叔深夜街头等待心爱女子,该女子却迟迟未有现身,引发大叔伤心离去云云,

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啊。

车里。

因为地方够宽敞,狗子上蹿下跳得挥发着旺盛精力。

自从它答应不吃十七之后,十七也没那么怕它了,这一条鱼一只狗坐在车里,东张西望,你看左边,我看右边,还时不时并肩贴着车窗看风景。

比起走路,开车兜风果然更爽啊!

“夫人,主君身体已经基本复原,他醒来后听说您来了人间,立即安排属下来接您。”朱琰一边开车一边道。

我望着车窗外路过的高楼,那些明晃晃的灯牌,还有一些奇怪装扮的人在大街上发东西,也是很新奇,想来等会儿就要见到叶定稀,又生出心思来。

“朱琰,我想去买个礼物,等会儿送给叶定稀。”

要说起来,那家伙总是会送我东西,可我从前在地府,除了那个也没见发挥什么作用的银色小盒当作定情信物之外,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回礼,现在来了人间,我自然应该要挑个好东西,也算是给叶定稀一个惊喜。

朱琰原计划是一路开车上山,早些让主君见到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夫人。

可夫人的命令,他好像是无从拒绝的吧。

“好的,夫人,正好前面就是一座商场,可以挑选礼物。”他说话间,换了车道,方向灯一打,就朝着一个商场的停车场驶去。

等到我们进入商场,朱琰自然又是引起一大波的关注,他好像很习以为常,甚至已经能把那些视线彻底当作空气。

“夫人,您想买什么?”

我从怀里拿出一大包铜子儿,端在掌心里颠了颠,很是纠结。

“先看看吧,这趟出门有些仓促,我也没带多少银钱上来,不知道现世的物价如何。”

其实我这么说,也是有几分自谦的意思。

钱袋子里的铜子儿,可是我两三百年的积蓄,在地府里就是大手大脚得花个一百年,也不见得能花完,所以我估摸着,来了人间我也能豪气一次,拿出一个让叶定稀眼前一亮的大惊喜!

朱琰望着我手里的钱袋子,大约也没明白过

来里面是什么,只是笑笑,“夫人只管挑选就行了。”

我走马观花似的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一家摆放着很多金饰的店铺前,那橱窗里有一只大金猪,甚合我意。

“就它啦!”

“夫人,您确定吗?”朱琰虽然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我发现他的眼睛里波澜翻涌。

于是,我有些心虚了。

“怎么,叶定稀会不喜欢吗?”

朱琰垂眸,万分认真得想了想,“那也不是。”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我拍拍胸口,再次轻松起来。

朱琰心道:主君的品味,他大约是能摸出几分的,但如果是收到来自夫人的礼物,那无论东西是什么,他应该都是会喜欢的吧?

《恋爱心理》这本书里,就是这么说的。

情人眼里出西施,那情人送的东西,也必定能讨对方欢喜。

我见朱琰有些发愣,叫了几次也没醒神,便轻轻拉了拉他的胳膊,“可以进去了吗?”

“啊,抱歉,夫人。”朱琰一脸歉意。

我摆摆手,晃了晃手里的钱袋子,“那就走吧?他们看不见我,你得帮我买。”

“可是……”

朱琰欲言又止,却没来得及说下去,因为我已经先一步带着狗子和十七进入金饰店里。

他只好无奈得跟上。

本来,他站在店外的时候,已经引起了几个年轻漂亮的小店员的频频关注,大家都在讨论他是看中了什么,才会在橱窗前一站就是好一会儿。

后来朱琰进门,那些女孩更是激动得心里冒泡泡。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一个挂着店长胸牌的女孩走上前来。

朱琰一脸漠然,指着橱窗里的大金猪胸牌,“麻烦把那个拿给我看看。”

“请问,是那只金猪长命锁吗?”店长变得有些呆呆的。

这种男人,进来不是应该买钻戒或者腕表一类的吗?为什么会是一只……猪?!

第二百零四章 买金猪的置换

“是。”

朱琰勾起唇角,笑得颇为无奈。

店里的年轻女孩们又激动了,这位大叔的笑容也太爆炸无敌酷炫了吧!

那位女店长也是微微一愣,旋即很客气得示意朱琰,先去店里接待客人的沙发上等着,朱琰跟从她的示意转身落座,上身前倾,胳膊肘搭在膝盖上,双手交握着端于胸前的位置,那姿势,那神态,那不经意流露的贵气和潇洒,瞬间就把背景广告灯牌里的某模特给打败了。

几个年轻女店员很热情得送上热茶,点心。

朱琰原想拒绝,但后来又看了看我,还有趴在我旁边的狗子和那条好像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鱼,便抬起头,朝着店员点头致谢。

女孩脸颊上瞬间浮现暧昧不明的粉红,娇羞得扭头跑了。

朱琰将装着点心的瓷碟往我们这边推了推,双唇压在指缝间,轻声道:“可以尝一尝。”

嗷呜~

狗子和鱼已经迫不及待去扒拉盘子。

幸好店里又来了一些客人,店员们各自分散去招呼和介绍,这才没有人注意我们这边。

至于那位店长,已经踩着细高跟走向橱窗那边,开锁,取猪,关玻璃柜,一气呵成。

等她摇曳着婀娜小步将托盘放在我们面前时,我和狗子还有十七,顿时感觉脸上被金灿灿的光辉闪过。

“卧槽~闪瞎老子的狗眼!”

三头犬嗷呜一声跳下桌子,捂着眼睛在地毯上打滚。

我瞧着那只喜庆又丰满可爱的小猪,很是欢喜,“不错不错,现世的精工巧匠就是厉害啊,这雕刻手艺可比地府里的制造师强多了,小猪真可爱,活灵活现的,深得我心!”

“夫人喜欢就好。”

朱琰不动声色道。

一旁,十七那双黑黝黝的瞳子紧盯着金猪,仿佛明白了什么,笑嘻嘻自言自语:“姑姑喜欢金子和猪。”

“这是富贵。”我捏了捏十七滑不溜丢的脸颊,作长辈姿态教导,“现世里的凡人都爱穿金戴银,彰显身份,以示优越。”

朱琰无可无不可得点点头,夫人说得仿佛很在理。

一旁,女店长声音温柔而甜美得问道,“这位先生,其实我们店里还

有很多款式的长命锁,富贵吉祥,长命百岁,不同的锁形,还有一些是国外设计师与本国设计师合作的限量款……”

“不用了。”

朱琰指了指面前金灿灿,笑容憨态可掬的小猪,“就要这个,麻烦帮我包起来。”

“好的。”女店长反应很快,重新将托盘端起来,交给一旁等候的店员去包装。

趁着这个空档,她又看似很不经意得与朱琰搭讪。

“请问……先生是要买来送给满月宝宝吗?”

朱琰摇头,“不是。”

“先生,我们店里现在有一个会员活动,储值5000可免一年黄金加工费,而且会员生日月购买本店任何商品可以享受折上九折的优惠,请问您是否需要办理?”店长又问道。

朱琰再摇头,“不用,谢谢。”

我在一旁急得干瞪眼,“为什么不用啊!打折就是省钱啊!”

朱琰哭笑不得,“夫人……会员卡对咱们没什么用处。”

“那好吧。”

我垂头丧气得妥协。

这时,金猪已经打包好,装在了一个大红色,甚是喜庆的纸袋里。

我拿出自己的钱袋子,递到朱琰面前,“喏,拿去结账吧。”

“……”

朱琰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脸色一僵,神色极为复杂得看向我,“夫人,现世里……用这个。”

他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张黑色小卡片。

我记得,去年中元节见到梁文杰和骆老头的时候,他们也拿了一张类似的小卡片,想来是现世已经不用金银铜子儿作为货币了,也是我这陈年老鬼没跟上时代的脚步。

“哎,忘了忘了。”我一拍脑门掩饰自己的尴尬。

朱琰淡淡一笑,已经将卡片递给店员去结账。

可是……

分明是我买给叶定稀的礼物,怎好意思让朱琰买单呢?

我很是纠结。

离开商场,我抱着小金猪重新回到车里,从后排凑近驾驶座边。

“朱琰,这个给你。”

他回头,便

瞧见我掌心里托着的几颗珍珠,圆润光华,熠熠生辉。

“夫人,不用了。”他笑笑,想要拒绝。

我却执意不肯,“是不是太少了?来的仓促,也没多准备些,不过没关系,你且再等等,回头我让十七再哭一哭,多攒些还给你,就当是买金猪的置换,可好?”

大约是我的真诚打动了朱琰,他寻思了片刻,伸出手掌接下了那几颗珍珠。

一旁,十七眼神呆滞状,颇有几分委屈,“姑姑……十七不想哭。”

……

商场中。

金饰店的店长突然避开其他人,来到小仓库便的办公室里。

刚一进入那个封闭的房间,她的裙子后面就露出了一小节灰黑色的尾巴,两颗尖尖的獠牙从唇缝间露出来,瞳色也变得与刚才不太一样。

“叮铃铃!”

办公桌上放着的一部黑色老式座机响了起来。

她走过去,按下接通键。

“滋滋……”

一阵电流声之后,才有一个粗嘎而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什么事找我啊?”

“刚才有一个男人来店里买东西。”

店长原本温柔的声音突然变了音调,听起来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捏住了嗓子,尖尖细细,怪腔怪调的。

“他带着一个女鬼,还有一只狗,一个长着犄角的怪物。”她汇报道。

“哦?”

电话那头的声音沉了沉,“那个男人也是鬼?”

“不是,看不出来是什么,那味道不太像是人,但也不是鬼,他有影子。”店长道。

“你留下他的联系方式了吗?”

“没有,不过有一张账单,上面有他的签名。”

“什么名字?”

“朱琰。”

店长一边举着听筒汇报着,空闲的那只手,长长的指甲在桌上敲击,咯啦咯啦像是在挠人的心窝子,刺刺的,麻麻的。

电话另一端,沉默了片刻,那粗嘎的声音才又重新伴随着电流响起,“去查一查,看看那个女鬼到底什么来历,说不定能用得上。”

第二百零五章 这么好妥协的?

华阳山90号。

车辆一路开到半山腰上,人烟越来越稀少,马路上的车也变得少了,没有先前在市区那么热闹。

不过,从山顶往山下看,满城的霓虹却另有一番风采。

宛如天上月夜的倒映,城中点亮着漫天的星辉,五彩斑斓,光晕交错融汇,犹如一层彩色的轻纱披在城市的上空,或沉或浮,如梦如幻。

等朱琰将车停在一座大门前,我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笑盈盈的望过来。

“叶定稀!”

我从车上下来,连扑带跑得冲进他怀里。

好暖好暖。

是记忆里的温度,还有熟悉的气息和香味,是我的叶定稀的味道!

“傻瓜,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叶定稀摸着我的头发,一下一下,顺着毛揉啊揉的,舒服极了,我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把他当猫来撸的时候,下手不知轻重,光顾着自己舒服了,其实他可能很难受。

真正的撸猫,应该是像他现在这样,手法娴熟灵巧,有一股神奇的力量,能让我整个身子都柔软起来。

旁边,还站着几个人。

除了白冰洋和朱琰这两只妖怪能看见我,旁的如花荃和其他管家、佣人等,都是低着头,反正也看不见,没必要来看主君怀里抱着空气摸来摸去的样子。

倒是花荃,偷偷瞥过来好几次。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主君,温柔的,平和的,嘴角勾起的弧度那么真实,是一种从来没有在他的影视作品里出现过的神情和状态。

至于能够得到他这般温柔和笑容的夫人,她却只能靠猜想了。

我们在门外腻歪了一会儿,等我勾着叶定稀的脖子反应过来,才发现原来身边还有其他人正等待着,我顿时羞愧得抬不起头,干脆埋进叶定稀的怀里。

叶定稀笑着轻轻咬了咬我的耳朵,将我一把抱起来,朝着房子里走回去。

身后,白冰洋凑过去,神秘兮兮得打听,“怎么去了这么久?”

“夫人去给主君买礼物了。”朱琰回答。

白冰洋更好奇了,“买啥了

?”

“你猜。”朱琰轻飘飘得走了。

白冰洋气得磨牙,抬脚就追上去。

等我们来到一楼客厅里,叶定稀才将我放下来,先前跟着我们的那些人大多都自行走开,各忙各的活儿去了,只剩下朱琰和吵吵闹闹的白冰洋,还有一个看起来很漂亮有气质的女人。

那是个人,我切切实实看得出来,不似朱琰他们是妖怪,而是一个鲜活鲜活的大活人。

“那是谁?”我偷偷用眼神问向叶定稀。

他余光扫了一眼,压低声音道:“花荃,也是我的助理,人狠话不多,不过……外冷内热,生活上有什么需要,你可以直接吩咐她。”

我点点头,手指头往唇边蘸了蘸,捏起一道冷光,朝着花荃的眼睛上飞过去。

那边,花荃原本是眼观鼻,鼻观心得等着自家主君的吩咐,突然感觉眼皮子凉飕飕的,像是抹上了什么东西,再一睁眼看过去。

嘶……

她暗自抽了口凉气。

主君身边站着一个与他肩膀并高的女人。

要说是女人,也不那么准确,因为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刚成年的少女,花苞似的刚揭开了盖儿,一副极好的相貌,瞳孔是棕褐色,比寻常人浅一些,但含情脉脉的样子仿佛鞠着波光潋滟,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高挺小巧的鼻梁,粉嘟嘟的唇瓣,如瀑长发垂顺得披散在背后,怎么看怎么觉得精致又讨喜。

只不过身上那裙子,却是极为朴素的连身白裙,看裁剪和风格,应该还是古代的款式,看起来有几分违和感,若是换上现代女孩流行的衣裙,或许会更令自己惊艳。

应该是夫人用了什么方式,让自己能看见她了吧?

花荃心想,这样也好,自己毕竟是这房子里负责起居日常的管家,要是天天见不着女主人,肯定会有办事不妥帖的时候。

这么想着,她已经走上前去,礼貌得打了个招呼。

“夫人,欢迎回家。”

“花荃,我叫向东倾,谢谢你照顾这家伙。”我暗暗戳了戳叶定稀的肩膀。

花荃淡淡一笑,“这是我的本职工作,夫人,舟车劳顿,是否需要沐浴?”

“沐浴?”

我想了想,答应道:“好啊,不过要等一会儿,我还有话想和叶定稀说。”

“好的,那我先安排人去准备,稍后夫人有需要,可以随时叫我。”

花荃欠了欠身,转头走开,刚走过白冰洋身边,很顺手似的提着他的耳朵,两人就一个走,一个被半拖着消失在走廊拐角。

我瞪得眼睛都直了。

“这样也行?”

叶定稀就笑道:“花荃和白冰洋是死对头,水火不容,但白冰洋一贯是雷声大雨点小,花荃把他吃得死死的。”

“这样啊……”

我顿时觉得,这一屋子的“人”都很有意思。

脚边,狗子突然冲着我们汪汪叫了两声。

“我饿了!”

嘶……

我那颗刚刚适应了的鬼心,瞬间激得哆嗦了一下。

“狗大哥……这里,那个,啥……”来时,我只顾着与他约定不要吃十七,但却忘了叶定稀身边有人有妖的,这要是谁一个不小心被地狱三头犬吃掉了,我岂不是罪过罪过?

一旁,叶定稀却很从容,眼神示意了一下朱琰。

“狗大哥,朱琰会带你和十七去吃东西,楼下还有一间影音室,电视有一面墙那么大,国内外的影片和电视剧,全部都分类存好,最新款的游戏也已经装载进去,游戏设备是刚从国外采购回来的最新款式,如果我的安排能让你满意,那么我这屋子里但凡能走路的,还请狗大哥能放过他们。”他笑着对狗子打商量。

狗子的哈喇子从獠牙间流了下来,两眼放出精光,欢脱得上蹦下跳,“可以,你是我偶像,你说了算!”

这么好妥协的?!

我又惊呆了。

在地府时,我为了让他不吃掉十七,可是把最后一滴唾沫星子给说干了,才让它勉为其难得答应。

怎么到了叶定稀这里,什么三头犬原则,上古魔兽的立场,就统统消失不见啦?

你看,看脸的时代,人也看,鬼也看,连狗也看!

第二百零六章 我很想你

“十七,你也跟着去吃点东西吧!”我叮嘱道。

十七依依不舍得看着我,从进门起,他就一直偷偷拉着我的衣袖不肯松开。

“别怕,这里是叶定稀的地盘,没有人会伤害你的!”

“可是……姑姑,十七想要和你在一起。”

咳咳。

叶定稀突然轻咳两声,面色冷冷得看着十七,“认不出我了?”

十七这才认真转过去看他,盯着那张脸瞧了又瞧,才很疑惑得问:“你是……那只猫?”

“嗯。”

叶定稀点头,一脸严肃,“这里不是地府,也不是水里,这山头我说了算,你可考虑清楚,要不要继续黏着你姑姑。”

十七一个哆嗦,怯怯得松开我的袖子。

“姑姑,我和狗大哥去吃东西……”

经过钟馗改造他的那档子事儿,十七现在胆子更小了,叶定稀这么凶巴巴得‘威胁’,十七哪里受得了。

我暗暗拧了一把那家伙的胳膊。

一旁,朱琰适时开口,“楼下有一个温泉池,刚才已经换过水,还加了一些调养精气和疗伤的草药,如果你想待在水里,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听到水,十七的脸色才变得好看起来,“真的吗?我想去!”

它本就是条鱼,离开水这么长时间,浑身哪哪儿都不舒服,最好是能一直待在水里,最最好是还有姑姑,和它一起在水里生活,可惜……

猫和鱼是天敌。

它在猫的山头上。

认清这一点,十七便很听话得跟随朱琰走开了,至于那狗子,早就欢脱得忘了我是谁,一溜烟跑开,就连狗尾巴的影子都找不见,估摸着是要大开胃口了。

“你家里的东西,真的能填饱那条三头犬?”我忧心问道。

叶定稀牵起我的手,一边带着我上楼,一边低声笑道:“因为听说你们来了,我特地调了很多食物上山,还有厨师也临

时增加了两个,只要三头犬想吃,他们随时可以变换花样做出新的菜式,至少一两个月是不会腻的,为了我精挑细选多年才召集的下属,我的准备可是很全面的。”

“这我就放心了。”

我笑眯眯点头。

二楼,叶定稀的房间在走廊尽头,我随着他推门进去,就看到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大房间,左边起居室,墨绿丝绒的沙发,两臂宽的实木书架,摆放着一些书册,还有放着茶具的圆桌和随处可见的石材装饰,整体色调有些冷,但加上几笔浓墨重彩的点缀,正是恰到好处的优雅。

另外还有一个浴室,从里面传递着温暖的橘色光晕,给人一种安静柔和的感觉。

穿过起居室,就到了卧室里,床也很大,够得上我那茅草小屋里的床并排放下三四个的宽度,还有大大的窗户,漂亮的地毯,满房间的花香,一切都是精心准备过的样子。

“这些都是因为我才布置的吗?”我指着那些插在各种造型瓶子里的鲜花问道。

叶定稀薄唇轻轻动了动,似是有些哭笑不得,道:“算是吧。”

我也没有在意,光顾着满房间走来走去得欣赏,刚转到了露台边正要转身,却突然被身后的一个怀抱给满满当当得拥住。

那暖意涌上来,从背后透入心底,舒适又满足。

露台外,是夜色和朦胧的霓虹,安安静静得映照着彼此,像是一张魅惑而神秘的大网,不经意间就能把人的心神勾了去。

“我很想你。”

叶定稀的声音,轻轻在耳畔响起,沙沙的,低沉而性感,那种酥麻感从耳垂一直蔓延,像是捏起几颗小沙粒在我的心头上摩挲个不停。

我的脸顿时就仿佛贴了一鞠热水,又红又燥,刚才在门前,人多的时候,我反倒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不安,怎的这会儿,我反倒是听到了自己那颗心砰砰的,跳得十分厉害?

叶定稀的大手抚摸着我的胳膊,一路缓慢往上移动,动作轻柔而熟稔,我才回忆起来,一年前的我们在地府时,也经常这般相处,不过当时我却生不出这些凡人才有的小情

绪,七情六欲的感受,也不那么明显,如今,却是越发敏感了。

难道是因为那颗心脏?

我还没来得及再多想一些,整个身子已经被那家伙扶着转过去,他的额头压下来,与我相抵,温热的呼吸就在我的鼻尖上徘徊萦绕。

“我很想你,小东倾。”他又重复一遍。

我仰着头,承着他那颗脑袋的重量,脖子不禁有些发酸,幸好他的手掌一直拖着我的后颈,可是那手指头又不甚规矩,总是轻拢慢捻得摩挲着我的皮肤,那指尖蹭过的地方,就像是被点了一把火似的燥热,可是……好像又很舒服。

“我,我听见了。”

我眼神不自觉得开始闪躲,声音也不受控制似的变得像一只小蚊子在嗡嗡叫,喉咙干涸得厉害。

叶定稀另一只手滑上来,食指指尖停在我的唇尖上,轻轻摩挲了两下,没有任何预兆和暗示,他的唇贴了上来,唇齿相触,轻轻辗转,舌尖一挑,柔嫩而温暖的触觉在我脑子里轰得一下绽开,拉扯出了一段记忆画面,仿佛是在水中的时候,他也曾这么亲吻过我,那种熟悉的酥麻感瞬间扩散,蔓延我全身上下每一寸。

等我再睁开有些迷蒙的眼看向他时,那双正迎着我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幽暗,闪烁着意味不明的浅光。

咚!

忽然一个什么东西掉到露台的声音,打破这一室暧昧与旖旎。

我惊跳着转身去看外面,在地上发现了一个啃得乱七八糟的大猪蹄子。

“这……”

叶定稀也很无语,他强压下身子各处翻涌的燥热感,牵着我一起往露台边看去。

楼下,是一个很大的花园,左手边有一个椭圆形的游泳池,池水清澈,上面还摆放着一些小孩子玩乐的漂浮玩具。

一只狗子正躺在一个巨型黄鸭造型的气垫床上,左边放着一碟子堆成小山似的猪蹄,右边是刚烤好的烤全羊,狗子以一种全然放飞自我的姿势,四仰八叉得仰天躺着,肚子滚圆滚圆,时不时打出一个很大声的饱嗝。

第二百零七章 他就是个榆木

看来,刚才这只被扔上来,啃地面目全非,又很丑的猪蹄子,就是狗啃的了!

“狗大哥!你不能乱扔垃圾啦!”我叉着腰,底气很不足得抗议。

狗子睁开一丝眼缝,用一种酒足饭饱后的迷离眼神瞧着我,“那是本狗爷赏给你的!”

“……”

哼!

我一脸委屈,可又不敢招惹狗子,遂很窝里横得去掐了一把叶定稀胳膊上的嫩肉,心里惊叹:好嫩好嫩,像是一块水豆腐!

……

从浴室里出来时,花荃正等在外面。

她望着我,目光呆了一瞬,才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笑了笑,“夫人,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没有没有,谢谢你,花荃。”

我低下头,上下将自己打量了一下,小心翼翼得轻声问,“我这裙子……合适吗?”

花荃又是一愣。

这睡袍是她目测夫人的身段之后,仔细去挑选的,因为房子里温度适中,所以大家都穿得轻薄,这藕粉色的真丝长裙同样也是薄薄的,很服帖而垂顺,正好能体现女性的曲线美,再加上……

她又偷偷打量夫人的身材,除了小蛮腰之外,其他地方也是恰到好处,前后都有料,这么好的身材,难道还藏着掖着不成?

“夫人,是不是不满意这睡袍?”

我听到花荃的问话,连忙摇头:“很好看,就是……我可能还不太习惯。”

花荃这才放下心来,勾起一丝清淡的笑意道:“慢慢就会习惯的,明天天亮之后,我会安排人再多准备几个夫人喜好的款式。”

“那就麻烦你了。”

我点头道谢,转身朝着卧室的方向走去。

花荃没有跟过来,回头从另一边离开了房间。

她的确如叶定稀所说,是个清冷性子的女人,做事情干脆利落,方方面面都很周到。

卧室里,灯光被调整得很暗。

叶定稀坐在床上,倚着一个靠枕,从见到我进门的那一刻,眼神就暗暗沉了下来,带着几分狡黠,更多的是难以言说的意味。

我一阵心神恍

惚,顿时那股害臊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小东倾,过来。”他眼神一勾,一如在地府茅草小屋里时,同样的媚眼如丝,风华多姿。

我挪不开步子。

也不知怎的,从前在地府里,我胆大妄为的事情也没少做,与那叶定稀没羞没躁得处着也不少时日,亲亲抱抱更是如家常便饭,怎么会到了人间,我就像是个小家娘子似的,怎么也放不开了?

等了一会儿,叶定稀也隐约感觉奇怪了。

“东倾,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记着我刚添了一颗心的事情,担心我还没能适应。

其实这颗心好用得很。

“没有,我就是……好久没见你了,现在见了,又折服在你的盛世美颜之下。”

我笑着打哈哈,将放在小桌几上的礼品袋捧在怀里,朝着他献宝似的递过去,“喏,好不容易来一趟人间,给你买了个礼物,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叶定稀就乐了,他好像很喜欢听我插科打诨似的,嘴角抿着好看的弧度,拆开纸袋。

“里面是什么?”

他一边问,手指麻利得挑开了小盒上的绑绳,那盖子一揭开,一阵金色光晕在他脸上晃过,给他晃得仿佛呆住了。

“怎么……了?”我坐在床沿边上,纳闷得望着他。

叶定稀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上那笑得格外讨喜的大金猪牌,低垂着头,也不知是什么表情,可是那肩膀竟然极力隐忍似的颤抖了起来,抖啊抖,抖啊抖的……

“噗哈哈哈哈……”

他突然抱着那只金猪崽子在床上打滚,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

楼下。

以花荃为首的一众人人妖妖,俱是一愣。

“主君这是怎么了?”朱琰愣了愣,下意识得就往二楼楼梯的方向走。

花荃眼疾手快,一把搂住他的胳膊。

“你这是干嘛?”

“上去看看啊。”

“……”

花荃睨他一眼,“没谈过恋爱了是吧,听不出来主君那是高兴的

笑声?他和夫人正你侬我侬的,你上去算是怎么回事?”

一旁,白冰洋贼兮兮得笑。

“嘿嘿,我琰哥肯定是不懂的,在妖怪世界里,他就是个榆木,哪能懂了这些人世间的情情爱爱。”

某榆木脸色一沉。

……

一声脆响。

白冰洋鼻头被掰了下来。

“呜呜呜~琰哥,我错了……”大厅里只剩下了哇啦哇啦的哀嚎声。

地下,影音室里。

巨大的屏幕上正在播放着最近热门的古装大剧。

狗子的三颗头都看得眼泪汪汪,小黑豆似的鼻头不停地吸溜吸溜。

一旁,松软的大沙发里,像是刚刚泡了澡,穿着一身竹青色的袍子,清清爽爽得窝着抹眼泪。

他的脚边,黑绒地毯上,滚落了好些珍珠,圆润莹白。

“狗大哥,你听到楼上的动静了吗?”十七抽抽噎噎得问。

狗子头也没回,完全沉浸在刚才男女主角分别的悲恸之中,砸吧着嘴敷衍道:“你这孩子懂什么,孤男寡女,**的,我偶像又是龙风虎威,没有动静才是怪事。”

“哦。”

十七似懂非懂的,抽了一张纸巾,继续看起电视剧。

……

卧室里,我等叶定稀打完滚才脱去鞋,翻身爬进被窝里。

那家伙方才笑得天翻地覆的,眼泪花子都出来了,这会儿将那金猪好生收在了枕头下面,像是当宝贝似的藏着,然后才凑近过来与我亲近。

他也穿着滑溜溜料子的宽松衣裤,领口的扣子松开两颗,刚好能看见修长如白玉的颈部和精致深刻的锁骨,十分性感。

头顶的夜灯像是茅草小屋里的油灯,光线昏暗得恰到好处,笼罩着一室的静谧。

原先做鬼的时候,睡觉只不过是来打发漫长时光的闲趣,如今来了人间,再这样的氛围和柔软的床面上躺着,我竟然真的生出困意来。

叶定稀熟练得将我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我的头顶。

“困了就睡吧。”他轻声哄道。

第二百零八章 你们到底是谁?

“叶定稀,我这次来找你,是有一件事情想要和你一起想办法。”我强撑着睡意道。

他轻轻问道:“哦?遇到什么麻烦了?”

“十七。”

我打了个哈欠,道:“阎君和崔大人决定,将十七送去东海里一处叫海沟地狱的地方,据说那边是变异之后的海洋生灵聚居的地方,可是……”

“小东倾不想送它去?”叶定稀问道。

我轻轻点头,“十七胆子小,又成了这副模样,已经很可怜了,将它放逐去海沟地狱,将会经历什么,一切都是未知的,我担心他不能适应,甚至再次受到伤害。”

“如果不送去海沟地狱,它将会如何?”

“收入无间地狱。”

“既然你带它来了人间,那就表明你心里其实已经有所决定,只是抱着一线希望,想要找到第三种解决的办法,是吗?”

知我者,叶定稀也。

我凑近了些,听着他胸膛传来沉稳的心跳声,不知觉困意更浓重了。

“你说,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能够将十七那孩子变回原来的样子呢?”

“办法也不是没有。”

叶定稀回答道:“不过还需等些时日。”

“啊?等多久啊?”

“三年五载,或者更久,这得看你了……”

“我可以等啊,哦对了,明天我还想去看日出,你可记得叫我哦。”

……

后来的话,我好像听得不甚真切,意识恍惚间,只记得自己仿佛咕噜咕噜得说了几句,翻了个身,已经陷入沉眠。

再醒来时,是被脸上悄然扫过的手指勾醒。

“唔~叶定稀,别闹!”我闭着眼,懒懒地挥手。

已经起床并洗漱过,穿戴整齐的叶定稀就站在床边,颇为无奈得看着我。

“要不要看日出?”

我强撑开一丝眼缝,看着背光而立,身形颀长的身影正靠近我,脸上带着饱满的精神气儿,眉宇间尽是无奈又宠溺的小情绪。

楼顶,小小的花园布置得十分精致,花草像是经过仔细打理,打造成一处空中森林的景致。

头顶,晨光微熹。

一抹初阳从天边冉冉升起,整个城市在这样的暖光笼罩下,又是别有一番颜色。

“好美啊!”

我眼中浮起惊艳。

叶定稀在我身侧,长臂揽着我的肩膀,轻声感叹:“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纯粹的蓝天了。”

我侧目仰望,那家伙浑身像是披上一层金光,白皙的皮肤剔透而莹润,仿佛那些光芒都成了他周身的点缀,绝美无暇。

“人间多颜色,这么一相比,上次看见的晨曦却是灰暗多了。”

“会越来越好的。”

叶定稀脸上也浮起温柔的笑意,仿佛被那和煦暖阳感染,整个人也变得柔和了起来,“那些灰暗的雾霾现在虽然还不能完全消除,但总会有彻底散去的一天,绿水青山,蓝天白云,会慢慢回归到人世间,在这种天地灵气之中,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也会慢慢减少戾气和争端,世界,总归在往更好的方向缓慢前进着。”

彼时,我仿佛对这段话听得明白,却又好像懂得不甚透彻。

只是初阳正好,我与他并肩坐在一起,美妙不可言说。

……

同一时间,京市的另一个地方。

明光中学。

清晨的校园总是最热闹的,那些声音代表着朝气蓬勃,也代表着无限的希望与纯真。

教学楼二楼,走廊尽头的教室里。

班主任正在安排学生们早读,几个迟到的孩子偷偷从后门溜进去,他们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没被讲台上的‘女魔头’发现,实则,他们自打在门口畏手畏脚得张望时,就已经没有逃过自家班主任的‘火眼金睛’。

只不过,对于这些青春期初期孩子的管理,讲究一个张弛有度,在中学里的老师,都是身经百战,自然是深谙其道。

叩叩。

这时,前门响起敲门声,一个保安带着两个穿着朴素,神情和姿态还有些局促的老年人过来了。

“什么事儿?”

班主任有些疑惑得出去。

保安指着两个老年人,道:“这两位,说是来找你们班的郑晓龙,好像是说……远房亲戚?”

大约也是没经过仔细盘问,保安回答得有些含糊,班主任自然提起警觉。

“你们是晓龙的亲戚?”

这个郑晓龙,是班里的特殊学生,一年多前,父母和姐姐在一个夜里被杀死,突然就成了孤儿,后来听说是被送去了一家私人投资建立和监管的福利院,不过因为已经考上他们明光中学,所以就继续按部就班得来上课了。

在上学期间,这孩子基本没给班主任惹出过什么乱子,安安静静的,学习也不错,虽然有些偏科,但还算勤奋努力,只不过……

不太爱参加集体活动,也不经常与同学们交流。

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是活泼好动更好一些,毕竟学习成绩只是成长教育里的一个方面,德智体美劳一起发展才是全面人才。

班主任想了想,或许郑小龙是因为经历家庭巨变,心态上没有调整过来,既然亲戚来了,让他们见一见也是好的。

两个老年人看起来很憨厚老实,点点头,“是,是亲戚。”

班主任也就没有迟疑了,转身走回去,对着郑小龙的方向招了招手。

那孩子穿着明光中学的校服,身上干干净净的,皮肤微黄,头发短短的,低着头走了出来。

“晓龙,你家亲戚说来看看你。”班主任扶着他的肩膀道。

郑晓龙抬头去看那对老人,顿时就愣住了,“你们是谁?”

班主任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将孩子护在身后,一脸警惕得看着两个老人。

保安动作更开,手里的警棍已经举起来,拦在老人和师生之间。

两个老人噗通就给跪下了,热泪滚滚得拱手作揖。

“孩子,是我们对不起你啊……”

郑晓龙更是慌了,抓着班主任的袖子,“老师,我不认识他们……”

“你们到底是谁?”班主任暗自带着晓龙避开了两个老人跪拜的方向。

第二百零九章 一本难念的经

两个老人这才解释起来。

原来前几天,他们才从乡下接到消息,说是自己的儿子犯了杀人案,而且杀得还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家人!

他们在村子里借了钱赶来京市,先去医院太平间里认领了儿子,然后又去了警局了解受害者一家的情况,最后还是决定找来明光中学,亲自向郑晓龙道个歉。

“孩子……”

老人哽咽,泣不成声:“是我们对不住啊……那畜生我们没教好,才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对不住,对不住啊……”

经过他们这么一解释,班主任和保安都懂了,警棍放下了,班主任也放松了警惕。

郑晓龙还是呆呆傻傻的,只有眼泪不停地掉,手指暗暗攥紧了班主任的衣袖,拧出褶皱了也不肯松手。

班主任顿时就心疼了。

这孩子是怕啊。

他遭遇那么大的事故,还能坚持在开学的时候入学,已经是个奇迹,先前校领导就私下里告诉过班主任,要对郑晓龙多关心一些,尤其是注意他的心理情况,据说这孩子后来进了一家福利院住着,有一个好心人专门资助他,直到学业完成进入社会前的所有费用,全部都承担了,不仅如此,还专门安排了一个心理医生,每周两次定期去给郑晓龙做心理疏导。

若非如此,这孩子只怕很难坚持下来。

“你们两老这是做什么,先起来吧。”班主任替郑晓龙开了口。

保安立即去搀着两个老人起来,到底是年纪大了,再加上一时太过激动,老人家站起来的时候,双腿都在打摆子,哆哆嗦嗦的,看着也很是可怜。

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这唯一的亲儿子,老人家心里也不好受吧。

班主任心里五味杂陈。

这世上的是是非非,哪有那么容易分辨,谁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走吧,我带你们去办公室里说话。”

她开了口,两个老人也抹着眼泪点头答应,郑晓龙紧抿着嘴不说话,但还是抓着她的袖子不松开。

班主任叮嘱保安先帮他看着班里那帮猴崽子,然后就牵起郑晓龙微微有些哆嗦的手,领着两个老人往走廊另一边的办公室走去。

……

南方,小城。

淅淅沥沥的阴雨一直下着,分明入春了,那股子寒气却还是像钝刀子磨骨头似的,让人难熬又难受。

那栋老式居民楼的最高层。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正拿着扫帚打扫着走廊上的红纸片。

今天早晨,这楼里又嫁出去一个闺女,楼道里噼里啪啦得炸了半天鞭炮,各家门前都是红纸片,看着是喜庆,但乱糟糟的,总是碍眼。

楼下,泡面小卷发的中年大妈也带着扫帚簸箕上来,看到老奶奶,彼此一愣,都有些尴尬似的笑了笑。

“你也来了啊?”

“是啊,这阴雨天,满楼道里放鞭炮,一会儿被雨水打湿了全是红点子,难看死了。”

其实这楼上十几家门户,也就三四户入住的,都还是租客,哪来那么多的讲究。

他们之所以上来打扫,也是将那一年多也没有再打开过的那扇门前仔细收拾干净,老太太虽然年纪大,手脚还是麻利,就那么一会儿功夫,别说是鞭炮的红碎片,就连一点灰尘都看不见了。

“你说你,年纪这么大了,还往这九楼爬做什么。”

卷发大妈一边嘴里抱怨,一边将带来的抹布从白色塑料袋里取出来,对着那扇暗红色的防盗门仔细擦了起来。

两人背对着,各自忙活,谁也没有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安静,好一会儿之后,才听得老太太慢悠悠得嘟囔。

“哎,那天……要是我没说那两句就好了。”

大妈举着的手一顿,脸颊不自觉抽了抽,眼皮子垂着,低声道,“是啊,那姑娘也挺好的,有一回我买了菜,带着两个孙子回来,她主动邀请我们进电梯,结果后来我媳妇见了,酸不唧唧得说了两句,说是那电梯质量不好,万一出了事儿,她得承担主要责任,自打那以后,九楼姑娘就不邀请我们了。”

“其实电梯质量挺好的。”老太太依旧背着身子。

大妈默默点头,过了一会儿,她又叹气道:“咱这楼里,住的都是附近拆迁的老人,上了年纪,腿脚都不利索了,要不……咱们找楼上楼下的合计,把电梯修好吧?”

“成啊,我也有这意思,这电梯空在这一年多,孩子们总在附近跑,也不安全,干脆修好了,大家也能用。”

“那咱一会儿下楼,去找大伙儿说一说。”

“好,一会儿就去。”

……

京市,别墅中。

我赖在叶定稀的怀里,等那一小块圆饼子彻底从山尖尖上跳出来,才依依不舍得坐起身子。

“真好,日出,日落,都那么美。”

“你喜欢,我可以经常陪你看。”

叶定稀笑着,替我拨开脸颊上的碎发。

我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手里捏着,低头想了很久,才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钟大人在人间做实验的事情?”

“是。”

叶定稀居然没有迟疑便作了答。

我又抬头,眼神复杂得望着他,“那你……”

“大约是几年前,我着手调查雾霾的时候,突然发现了邪气溢散的事情,不过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些邪气的来源,是有人刻意收集和制造,后来进入地府,发现了一些线索,再加上一年前找到的实验室,我大致能推断出正在制造妖灵的就是钟馗,可是……真正待我找到那个结界的,却是你。”他仔细解释道。

“为什么钟大人要这么做呢?”

我问出藏在心底已久的问题。

叶定稀眸光沉了沉,似乎认真思量了片刻,才回答:“几千年前,钟馗就是一个从邪恶混沌之中剥离出来的鬼神,他是鬼,也是神,他能压制人界邪祟恶灵,但从某种层面来说,他却是那些邪祟恶灵的始祖,或许是在地府执法的漫长岁月里,让他逐渐看透了阳者阴魂的本质。”

第二百一十章 跟我表白吗?

“最可怕的往往不是那些无意识的邪恶,而是人心啊,正因如此,他才会开始着手去掌控那些邪灵,而不是再一昧得消除和扼杀,或许,到后来,他又开始逐渐不满足那些原生态的邪灵,才有了那个实验室的出现。”

叶定稀的说法,从前我在地府里也多少听过一些,钟馗是天地六界里唯一的鬼神,他的存在很特殊,不是如阎君那般极致的鬼王,也不是如崔珏那样从人界历经千年劫难后才转化的生死判官。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就是神,邪祟恶灵的原始之神。

“钟大人对于地府的法纪和制度,一直有所不满,对于很多从人界、三十三天城和妖界送进去的鬼差,也是诸多不满,我想,或许他制造邪灵,也是为了培养真正意义上的鬼差吧?”我喃喃问道。

叶定稀就笑道:“通过极致的剥离和提炼而生成的鬼和邪灵,没有七情六欲,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他们就像是现世中的机器,如果真的有这样一直邪灵勾魂军团,或许抓捕阴魂的工作,还当真是会少很多失误和错漏。”

“而且……他们会吸收人间的邪念污秽,达到一种净化人界的作用,还可以滋长自身的实力,说起来还真是一举两得啊。”

“不止。”

叶定稀神情又变得严肃起来,“一旦这样的邪灵勾魂军团成立,钟馗可以随意控制人界和地府的阴魂走势,甚至可以影响人界的环境、斗争和战争,从而……换取整个人界对他的信仰之力。”

又是信仰之力?

我第二次从这家伙手里听到这个词。

“那个力量,可以给钟馗带去什么呢?”

叶定稀神秘一笑,“你不可想象的力量。”

……

吃过早饭,叶定稀就带着我出门了。

依旧是朱琰开车,这次白冰洋没跟着来,好像是昨夜里受了伤,至于怎么伤的却也没谁说明白。

花荃也跟随我们一起来了,她坐在副驾驶座上,从进了车里就一直在打电话,好像在安排着什么事情。

狗子和十七没跟来。

那俩家伙昨夜里看电视剧看了个通宵,早晨我去找他们的时候,在一间昏暗的影音室里看见睡得四仰八叉的鱼和狗,狗子仰着肚皮呜呼呜呼得打呼噜,十七蜷缩在沙发一角,身边全是散落的珍珠。

我寻思着,狗子根本不会带孩子,那些稀奇古怪的习惯,少不得要让十七耳濡目染了去,以后还是将他待在身边,远离了狗子的‘熏陶’才好。

前面,花荃挂了电话,转头看向我和叶定稀。

“主君,夫人,演唱会现场已经准备就绪,等您们过去之后就可以彩排了。”

“好。”

叶定稀点头,我顿时惊得眉毛都飞起来了。

演唱会?!

“你要唱歌?”

叶定稀就笑道:“是啊,忘了告诉你了,今天有一场小型的演唱会,人数不多,大约两百个观众,四首歌的时间,大约也就半天,可好啊?”

这哪里是忘了,明显就是故意给我的‘惊喜’吧!

我皱了皱鼻子,瞪他一眼,“你昨晚怎么不说呢!”

“没时间啊。”他两手一摊,很无奈。

前排,朱琰和花荃的神情瞬间不自然,看的看路况,看的看风景,假装很自觉得屏蔽了听觉。

我顿时尴尬,扯着某人的胳膊拧了一把,“瞎说什么!明明一晚上的时间!”

“你不是睡了嘛,我哪敢吵醒你。”叶定稀哭笑不得。

好吧。

我勉强原谅这份‘惊喜’,却又有些好奇,问道:“你不是演员吗?怎么又开起演唱会了?”

“我现在是有媳妇的人,自然要卖力开发赚钱渠道,而且我媳妇还是个动物收养达人,养狗又养鱼的,这哪一项不得开销巨大,为夫实在是……压力山大啊!”

我睨着他,一脸‘你继续吹,我能信你就有鬼’的表情。

前面,朱琰已经没憋出,噗嗤笑喷出来。

花荃也别扭似的偏开脸,不过还是很善

意得提醒道:“夫人,主君在人间里虽然主要是演戏,但每隔两三年也会发售专辑,很多音乐人为他写歌,不过主君自己也会填词谱曲,每次专辑里都会有他自己亲自完成的作品。”

“你这么厉害的?”我颇为惊讶得看着叶定稀。

那家伙很是傲娇得勾起下巴,“那你以为,你的夫君可不是一般人。”

我懒得搭理这翘尾巴狼,便问向花荃,“那他上一张专辑里自己写的歌叫什么名字啊?”

“山海向东倾。”

花荃说道,“根据古代诗人的诗词改编的词,曲子也是古风的,其中有一句,山海无所依,不如向东倾,当时这歌曲一经推出,引发了各大音乐网站的超高人气点击呢。”

我听着听着,突然就愣住了。

这是在……跟我表白吗?

一旁,叶定稀眼神里浮起笑意,那亮晶晶的眸子里,只映着一个我。

大约半小时后,我们乘坐的车突然停了下来。

“到了吗?”

我趴在窗户边张望,却发现似乎是到了一个学校门口,年轻的学生在车旁经过,三三两两,都偷偷得往车里瞥上一眼。

“今天的演唱会,借用了这个学校的音乐厅。”

花荃解释道。

我更觉得疑惑了,“为什么要在学校里唱歌?”

“我昏迷的时候,有一个粉丝偷偷进入病房探病,还拍摄了我的照片作为留念,后来被她的室友发现这个秘密,把照片公布在了网络上,引起很大的舆论反应,那个粉丝不堪忍受网络言论的压力,自杀了。”

叶定稀望着窗外,目光平静,语气更是云淡风轻,让我不自觉有一种错觉,他好像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是,从旁侧的角度,我还是能通过车窗看到他眼里闪烁的微光,像是沉重,又像是遗憾。

因为这个话题,前面两个人也各自沉默了下来,大约是因为今天这场公益性质的演唱会,举办的目的有些特殊。

第二百一十一章 购买书的版权

“主君,夫人,要不你们现在车里等一会儿,现在场地里还有一些工人正在搭建舞台上的灯光,可能还要再等十分钟才能开始彩排。”

花荃联系了音乐厅的管理老师之后,才重新与我们说道。

叶定稀点头答应,花荃才示意让朱琰继续将车开进校园里。

“那个粉丝,是这个学校里的学生?”我问道。

他点点头,“是,大一的学生。”

“是不是……给你送过鸡汤的女孩?”我又问道。

这会儿,花荃却是回过头来,疑惑得喃喃:“鸡汤?是我吩咐厨师炖好送去病房的那一罐吗?”

“……”

“……”

叶定稀尴尬得轻咳两声,很不自然得撇开视线去看窗外的风景,花荃似乎反应过来,偷偷吐了吐舌头,灰溜溜得转回去,朱琰通过后视镜里看着主君那张脸,好一个精彩啊。

原来那一罐鸡汤不是粉丝送的啊。

我这才明白过来,很是不乐意似的去拉了拉叶定稀的袖子,悄咪咪凑过去,“下次想要惹我吃醋,换个方式,不然被属下给揭穿了,多尴尬啊。”

嘻嘻。

我捂着嘴偷笑。

叶定稀那张脸,更精彩了。

等我们这辆车沿着校园内的小道弯折开了一段,才来到一处校园角落里的建筑前停下。

这个音乐厅与艺术楼紧密相连,整体是灰白色的建筑,屋顶上两侧翘起,中间微微凹陷,风格看起来也是很典型的艺术感,而且……似乎和叶定稀家里的一个摆饰很相似。

我趴在车窗上看了一会儿,不自觉便问道:“这房子怎么好像从哪里见过似的。”

“夫人,这栋楼是主君出资捐赠,而且亲自设计的。”

朱琰很快回答道。

我顿时眼睛亮起来,妈呀,被本陈老鬼看上的夫君未免也太厉害了吧,还会设计房子。

叶定稀内心os:媳妇儿,你要是知道那满山头的别墅,都是你夫君设计的,是不是就要趴在我怀里嗷嗷叫

了?

等了一会儿,朱琰和花荃一同下车去考察现场布置的进度,我和叶定稀相对坐着,有些无趣,我便将从地府带来的手机拿了出来,点开,翻看之前没看完的那本小说。

“那个女作者,还在继续写作?”

叶定稀瞥了一眼我的屏幕问道。

我点点头,“是啊,我这一年被关在无间地狱,还惦记着这本书后续的剧情呢,后来昨晚牛头马面来找我,把这个手机交给我,说是那个女孩已经完成这本书,还特地全部整理好了,我可以随时点进去看,这不就让我带来人间,闲来无事,也能再追追书啊。”

“你很喜欢这本书?”叶定稀又问。

我认真想了想,“是挺喜欢的,不过那个女作者已经死了,恐怕这本书也没办法替她发表了,有些遗憾。”

“没关系。”

叶定稀道:“如果你觉得喜欢,可以联系牛头马面,让他们去和女作者商量一下,我来出面购买这本书的版权,帮助她推广和发表,另外,还可以改变成ip剧,我参演其中一个你喜欢的角色。”

我那双眼珠子蹭的一下就亮了。

“真的吗?真的可以做到吗?”

“这有什么难的。”叶定稀就笑了,“这是你夫君我最擅长的事情。”

如果真的可以发表,还可以改编成影视作品,也算是完成了女孩临终的一个小小心愿了吧?

“好,我回头就去联系牛头马面,他们一定也很高兴!”

正在这时,车座后面突然传来奇怪的响动。

我有些纳闷得转过身,突然看到背后的位置,一个东西顶着似的,咚咚两下就给撞出来,顿时椅背上出现一个大窟窿,还有一个圆溜溜,胖乎乎,黑黢黢的毛团子,骨碌骨碌滚出来,撞在前排座椅的后背上。

“哎哟,疼死本狗爷了!”

“狗大哥?!”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得再回头去看那窟窿眼子,似乎是连着车屁股后面的箱子。

“你怎么从这儿冒出来了?”

狗子龇牙咧嘴

,满不高兴,“本狗爷正在睡觉,突然听见你们偷偷摸摸得出了门,幸好狗爷我机灵,马上跟上来了,说!你们是不是要吃什么好东西不带本狗爷!”

“……”

我与叶定稀面面相觑。

“狗大哥,你要是想跟来,说一声就是了,我们哪敢不带你啊,但是……你也没必要把叶定稀家车的座椅给撞出一个大洞吧,好歹是你家偶像的车……”

“哼!”

狗子哼了哼小黑豆的鼻头,尾巴翘得要上天,“别想甩开本狗爷,告诉你们,再敢不说一声就偷溜,下次就不是撞一个窟窿,我把车也给吃了!”

咕咚。

我喉头滚动了一下,心道:对,这狗子,说得出,绝对做得到!

有了这只狗子的掺和,我和叶定稀一点点的温存时间也就自然没了,幸好没过多久,花荃就过来敲车窗示意我们进入音乐厅内。

我们跟随她下车,从侧门进入音乐厅的后台。

“我去换衣服,你和狗大哥在这儿等着,别乱跑。”叶定稀叮嘱道。

我紧紧抱着狗子,点头答应,“好,你去吧,我们哪儿也不去。”

狗子不乐意了,挣扎着要跳出去。

“放开我!我要看偶像换衣服!我要看八块腹肌!”

“唔唔唔……”

剩下那些话,被我一把捂在了狗嘴里。

叶定稀走了,后台里也没什么人,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将钢琴往舞台上搬运,没有什么其他伴唱伴舞的表演者,似乎整场演唱会只有叶定稀一个人。

“狗大哥,今天没什么可以吃的,来的都是这个学院里的学生,他们都是好孩子,你不可以吃哦!”

我捏着软乎乎的狗耳朵,悄悄讨好它。

狗子被我捏得眯了眼,腿子有一下没一下得动着,嘴上含糊道:“看本狗爷心情吧!”

我心知,这是条好狗子,虽然扛着上古第一魔兽的霸气大名,但实际上还挺呆萌可爱的,而且只要不饿的状态下,多半很容易亲近。

第二百一十二章 拥抱阳光

门外。

因为演唱会的消息,在粉丝圈里小范围的传播了一下,所以今天赶来音乐厅的人很多,大部分是这个学校里的学生,还有一些是各家与叶定稀经纪公司关系不错的媒体,另外还有一些混在学生群里的粉丝,大约是用了什么关系和诱惑,才让他们把自己给带进来,就为了看一看自家的偶像。

大约还有半小时开场前,叶定稀一直在舞台上试音和彩排,我等得有些无聊,索性抱了狗子去音乐厅的正门附近,看着那些排成长龙队伍的年轻学生。

守着门前的是花荃和几个穿着整齐一致服装的下属。

他们手里拿着检查的扫描仪,还有一个人捧着一台像是电脑模样的东西,似乎要对接下来进入会场的观众进行检查。

阿嚏!

狗子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鼻子耸阿耸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

“好臭!哪里来的臭味!”

我张望出去,发现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只百合花,大多都是开得正好的样子,还有一些是花骨朵,但也很是娇嫩洁白。

“很多百合花,大约是花粉传过来了吧。”

“为什么要拿花!”

狗子磨牙,表示自己现在很不爽。

我也很好奇,干脆抱着它凑到朱琰身边,问道:“为什么大家都拿着百合?这次演唱会的主题不是‘拥抱阳光’吗?”

“这是主君的意思。”

朱琰不动声色得偏向我一些角度,手遮着唇边,压低声音道:“听说是那个粉丝的父母提起,女儿生前很喜欢百合花,所以主君安排下去,这次的演唱会不收取任何费用,纯公益性质,表示对粉丝的怀念,但每个来观看演唱会的观众,都需要带着一枝百合入场,等演唱会结束之后,我们会将百合花都收集起来,送去殡仪馆,交给那位粉丝的父母。”

“哦……”

我恍然大悟,点头问道,“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啊?”

“甄阳子。”朱琰回答,“拥抱阳光,大约也是以这个名字的含义

命名的吧。”

接下来,观众陆续开始进场,前几个年轻女孩经过扫描检查之后,很快被放进会场,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就座。

但到一个戴着眼镜,高高瘦瘦的年轻男孩时,花荃突然将他拦住。

“抱歉,这次的演唱会,您不可以进入。”

“凭,凭什么!”男孩急眼了,推了推眼镜,脸色有些苍白而尴尬得指着其他人,“为什么他们可以进去,我不可以!你们搞歧视是吧!”

花荃面无表情,甚至还有些冷漠,“您不符合此次演唱会的入场资格。”

“资格?”

男孩更是气急败坏得喊叫起来,“你说,什么资格!我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而且去年还得了一等奖学金,要说不符合,怎么也轮不上我!”

花荃视线冷冷得扫过去,像是不想搭理他,但出于对现场的管控,以及那些被堵在后面的学生们的疑惑视线。

她斟酌了几秒,示意身边的一个下属拿来电脑,将一个账户页面点开,当面给男孩看。

“在网站留言里,你的账户信息曾经十几次对甄阳子进行恶意评论,除了人身攻击之外,甚至还辱骂她的家人和朋友,所以……今天缅怀阳子的演唱会,你没有资格参与!”

哗!

这番话掷地有声得落下,顿时引起后方队伍一片哗然。

那些学生们都是知道甄阳子在网络上被曝光那件事的,而且他们还知道,网络上后续的发展是如何激烈,又是怎样的恶评和言论将一个年轻的,像是鲜花一样的生命逼迫自杀。

正是因为如此,他们今天出了来看叶定稀,听他唱歌之外,也都是带着一颗真心诚意,想要纪念和追悼这个校友。

只不过……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这个队伍之中,竟然还混着一颗恶心丑陋的老鼠屎!

“喂!你赶紧滚啊!这里不欢迎你!”

有一个高个子男生呵斥道。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起来。

“对啊,别耽误我们入场的时间,你还好意思来,要不是你们这种蛆虫发布虚假恶评,阳子哪里会想不开!”

“你们这种人,看起来一副良好青年的样子,实际上就是躲在网络最阴暗角落里的刽子手!”

“赶紧走!别在这儿惹人嫌啊!”

“……”

随着骂声越来越多,男孩那张脸青青白白得转变,牙关咬得紧紧的,腮帮子都涨了起来,一双眼睛更是恶狠狠得瞪着所有人。

“甄阳子做出那种事情,凭什么不让人说了!我不过是声张正义!我是为了保护大家的**,不是我害得她!”

这时,有两个年长的男女从人群里出来,他们似乎认识这个正在激动叫喊的大男孩。

我暗戳戳得问朱琰:“那是谁啊?”

“副院长,还有一个是团支书,他们二位也是叶定稀的粉丝,今天过来听演唱会的。”

呃?!!

我顿时惊愕,好家伙,这男孩今天运气实在是有些倒霉了,这不是撞在枪口上了吗?

朱琰看到我的脸色,暗自道:“看这样子,这男孩学习上应该还不错,可惜人品实在是……”

在他欲言又止的时候,副院长和团支书已经沉着脸,无比严肃得领着男孩走了。

那个本来大声呼喝着,有些面目狰狞的男孩现在就好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拉耸着脑袋,脖子紧紧缩着,背影灰溜溜得离开。

长龙般的队伍里,还在因为这件事传出议论声,似乎有人认出来男孩来自哪个分院,而且还有人说起他的其他事,真真假假,不得而知。

接下来,又有几个年轻男女,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限制进入音乐厅,有些人还抱着侥幸的心理争辩几句,但无论是谁,都会被花荃轻松回击,再捧着一鼻子灰离开,眼见这种情况,队伍里又有一些人,悄无声息得溜走了。

等到所有带着百合花的观众入场之后,媒体才开始陆续进入音乐厅。

第二百一十三章 他让你专心点!

记者和摄影师们胸前也别着一朵百合,以示追悼之意。

花荃和他们的关系似乎不错,各自交流了几句,就让工作人员带领他们入场。

我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抱着狗子转回后台去。

叶定稀已经彩排结束,换了一身剪裁精致而大方的素面黑色西装,露在脖领处的白领口上绣着清淡的花纹,身材颀长挺拔,胸前的口袋里别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暗香幽幽。

“我该上台了。”他冲我说道。

“嗯,那我……”

我寻思着,毕竟我是个鬼,正大光明去看他唱歌实在不妥,抱着狗子往后台侧边的幕帘后面躲着,倒是挺合适的。

可叶定稀已经有了安排,他示意站在旁边的花荃,“等会儿开场前,你把夫人带去座位上,再留些小零嘴放着。”

“好的,主君,已经都安排好了。”

花荃点头应下。

接着,叶定稀就上台了。

花荃示意我从侧台往外走,我抱着狗子,跟她绕过了摆放在台下的大黑箱子,一路往阶梯上走,等到了第三排时她才停下脚步。

旁边,都是已经就座的年轻男女,三三两两,叽叽喳喳,兴奋之色溢于言表,花荃从他们身边经过,也没怎么引起注意,毕竟这里面工作人员挺多,保镖也不少,小小的音乐厅,阵仗齐全。

“夫人,您的位置在那边。”

花荃指着第三排正中央的座位道,“那个空着的座椅,是主君专门交代给您留下的,视野很好,而且离得近,方便您和主君互动。”

我歪着头纳闷道:“互动?怎么互动。”

“到时候您就知道了。”花荃笑着往那排座椅里走,我便跟在她身后,小心避开了那些脚丫子,直到自己的座位前才停住。

身后,一个两个的小女孩偷偷议论。

“怎么突然感觉一阵冷风刮过。”

“是不是音乐厅的中央空调坏了?可别把叶定稀冻着了,今年的倒春寒还挺厉害的。”

等我坐下后,花荃又招手示意另一边的工作人员,抱着一些东西过来。

先是一捧花,倒不是百合,而是芍药,粉红粉白的花瓣娇嫩新鲜,在一片百合的幽香里散发着更为清甜的香气。

“夫人,这是主君给您准备的。”

花荃说着,便将那捧花放在座椅上,然后又是一些都拆开了封口的小零食,把座椅两边堆得满满当当。

“够了够了,花荃,这些就够了。”我眼见她还要往我身边放东西,连忙挥手阻止。

怀里的狗子嗷呜咬住我挥动的手腕,嘴里呜里哇啦得说了一通。

“不够!再来再来!本狗爷饿了!!!”

花荃低着头笑,又塞了好一些能填饱肚子的糕点,狗子才松开我的手。

我瞧着那垂眸浅笑的模样,这才发觉,花荃真是个好模样!

旁边,几个女孩正贴在一起议论,好像一开始还不太明白花荃在做什么,直到有一个人提出,或许是将这位置留给甄阳子,才有几个人接连发出恍然大悟的感叹声。

后来,等花荃走了,还有女孩在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

“你看甄阳子虽然死了,但叶定稀居然为了追悼她,来咱们学校开演唱会,这可是多少粉丝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对啊,要是我,我也愿意少活个几年,让叶定稀专门为我唱几首歌!”

“这个位置,平时有活动和演出的时候,可都是咱院长坐着的,绝佳观众席,今天空在这儿留给甄阳子,叶定稀还真是体贴啊!”

“那有什么用,人都死了,看也看不到,听也听不到,说起来,还是甄阳子同学为我们谋福利了。”

“……”

很快,舞台上的光束被打开。

没有平时演唱会时的五彩缤纷,只有一束皎月银辉般的追光,四周以浅黄色的暖光衬托,投射在缓步走向台中的人身上。

叶定稀出现的瞬间,台下惊呼一片,年轻的同学们神情激动,有好几个甚至还情不自禁得站

起来挥手示意。

他站定台中央的钢琴边,竖起食指,在唇畔比划了一个手势,全场蓦得又静下来,用一种激动而热切的眼神凝望着那唯一站在光下的男人。

我从前在地府时,每日都见到叶定稀,只觉得他面庞俊美,怎么也看不腻,如今看着舞台上的叶定稀,有感觉是另一幅模样。

叔夜之为人也,遥遥若高山之独立。

后来我再与一个鬼魂再说起叶定稀那日的形容时,他便是这么告诉我的。

“各位,今天的演唱会,主题拥抱阳光,也是对我的小粉丝甄阳子同学追思和悼念,希望大家不要带着平时演唱会的心情来看到今天的演出,另外,今天一共为大家演唱五首不插电歌曲,请大家静静欣赏。”

说完,他转身坐在了钢琴前。

大约是偶像的气场带来的副作用吧,全场真的就再也没有一个人说话,我时而瞧瞧左边,时而又张望右边,每个人都很专注得看着舞台,神情肃穆而认真,甚至很多人本来拿着手机拍照,也都各自偷偷收了起来。

台上,叶定稀的余光扫了一眼,突然勾起唇角,“专心点。”

他这么一笑,半场的女生都发出了压抑的抽气声。

我还在纳闷,怀里的狗子就咬我袖子,“他让你专心点!”

呃?!

原来是与我说的。

我便不敢再东张西望,挑了一块圆圆的像个馒头似的东西胡乱塞进狗嘴里,“喏,吃吧,别说话!”

狗子两眼顿时瞪成斗鸡眼。

舞台上。

叶定稀无奈似的摇摇头,翻开琴谱,轻轻说道:“第一首歌,是一首二十年前的作品,与今天的主题一样,很有意义,所以我作为开场曲目献给大家。”

话音刚落,一阵行云流水般的琴声从他的指尖流淌而出。

我从未听过这样美妙动听的声音,宛如冬日阳光,盈盈亮亮,扑面而来,又好像是粒粒分明的玉珠洒在玉盘上,清脆又灵动。

第二百一十四章 阳光总在风雨后

“人生路上甜苦和喜忧,愿与你分担所有。难免曾经跌倒和等候,要勇敢的抬头”

舞台上低沉而温柔,宛如娓娓道来般的歌声刚刚响起,我身旁已经有一个女孩忍不住激动轻喊一声。

“是《阳光总在风雨后》!”

原来这首歌里真的有“阳光”。

仿佛就是这一瞬间,全场所有人都被那动人的歌声吸引,盘旋缭绕在整个音乐厅上空的旋律,就像是一张大网,温柔得将所有人笼罩。

那一份潜藏在曲调里宛如朝阳初升时的暖意,也正在绵绵密密得滋润着每一个人的心田。

很快,我身边的同学们不自觉开口,跟随舞台上的叶定稀一起哼唱起来。

“阳光总在风雨后,乌云上有晴空,珍惜所有的感动,每一份希望在你手中。阳光总在风雨后,请相信有彩虹”

全场大合唱的时候,我仿佛明白了这场公益演唱会背后更深更重要的意义。

他在通过自己的歌声和行动,告诉现场的每一个人,阳光的力量,光明的重要。

如果希望人间美好,请先敞开胸怀,拥抱阳光,做一个明媚灿烂的人。

一首歌唱完之后,叶定稀起身行礼,退场休息,整个过程都保持着一种肃穆,严谨的状态。

观众席里,有人眼眶湿润,也有人偷偷擦了眼泪,不过就算是休息间隙的这几分钟,也没有谁再讨论些什么,也没有谁再拍照或嬉闹。

大家好像从这一刻起,真正明白了今天来到这里的目的和收获。

人生路上,要学习的东西很多,今天的演唱会对于他们,想必也是一堂别有意义的课程。

只是我不知道的是,今天这场演唱会,有几家电视台和网络平台全程同步直播,在第一首歌唱到一半的时候,很多网友点开了那个永远不会再更新的主页下面,再次为甄阳子送上了真心而诚意的祝福。

殡仪馆。

这个现实之中最为悲凉、肃穆而清冷的地方。

此刻,所有人都站在休息室里,围观着电视里转播的画面。

满屏幕的百合花,轻轻摇曳,随着音乐的旋律轻轻流淌,那暗香仿佛穿过屏幕飘进了休息室里,那香气,如此熟悉,又沁人心脾。

“阳子,你看到了吗?”

许乔一身黑裙,胸前别着一朵百合,神情有些憔悴,双眼红肿却不自觉得散发着温柔得微光。

“他为你做到了!叶定稀,那个你崇拜的,喜欢的男人,他为你营造了一个百合花的海洋,他在告诉全世界要拥抱阳光!你看到了么?阳子,这一次,他是真的记住你了,他在为你做一场演唱会!”

她双手垂在身前,十指紧握,指尖因为过分用力而泛起青白色,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克制她心里的激动。

这一刻,她是许乔,可又不自知得将自己代入了表妹阳子,如果她能看到今天在自己学校里发生的这一切,一定会开心幸福到昏过去的吧?

“姐!叶定稀为我唱歌了!!他说我是阳光呢!”

“姐,我太快乐了!我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粉丝!”

“叶定稀,他是一个超级偶像!”

许乔一边幻想着甄阳子站在自己面前,手舞足蹈得说出那些话的模样,一边忍不住落下泪来。

一旁,形容憔悴而疲惫的甄爸爸和甄妈妈并肩坐着,安安静静得看着电视,露出了他们这段日子以来久违了的微笑。

一禅寺。

听到守卫寺院的人说起,今天叶定稀要开演唱会的事情,云间特地在早课之后赶来寮房这边,和那几个年轻叔叔们一起守着电视。

他从小就在寺院里长大,对现世的流行文化并不了解也没什么兴趣,之所以跑来看电视全部是因为叶施主,他喜欢这个大哥哥。

一曲听罢,云间忽然感觉身后有一道身影,挡住了门前倾泻进来的阳光。

他转过身,看着那颗光溜溜的,被阳光包裹着的头,一下子跳了起来,“师,师叔……”

“得病大师。”几个年轻人也很客气得与门外站

着的人打了招呼。

得病淡淡点头回以合十礼,随后便看向云间,“跟师叔出来。”

云间偷偷红了脸,紧张得绞着衣摆,小跑着去追走远的身影。

“师叔,我刚才……”

长这么大,第一次摸鱼就被师叔给逮住了,他都快要哭了。

得病站在院子里的一颗松树下,微仰着头,透过细密的松针看向天空,片刻,才低声问道:“云间,刚才那首歌,你可悟出什么了?”

呃?!

云间那颗圆溜溜像是白面小汤圆的脑袋,瞬间呆住了。

然后,他很是认真得想了想,才仰着小脸回答道:“师叔,云间听到那首歌,悟到……经历过风雨,才能有美丽的彩虹。”

他年纪尚小,从小就在寺院里,不曾见过这世界的缤纷,光是跟随着师父、师叔们学习经文上的禅理和背诵佛经,小小的年纪,小小的思维,一时之间,真的无法从一首歌里明白太多背后的深意。

得病并无什么神情上的变化,淡淡得点了点头,“每一次下过雨,这山上的风景都会特别清晰与美丽,那是因为雨为因,景为果,黎明前是最黑暗的,可若没有这片黑暗,又怎么会知道阳光的灿烂和明媚。万物皆有因,万物自成果,因果循环,生息不灭。”

“阿弥陀佛……”

他向着阳光的方向轻轻合十行礼。

云间听得似懂非懂,后来寺院里来了进香的游客,得病前去接待,叮嘱这位小师侄去厨房准备茶水。

等热水的时间,云间就坐在厨房门前托腮发呆,脑子里不断盘旋着师叔说过的那番话。

忽然,一个白色的影子飞快得从树后面窜出来。

“是你啊!”

云间兴奋得站起来。

“呜呜~”

白泽走过来,脚步有些虚,颈部的铜铃串子发出轻微的脆响,它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倒映着云间小小的身子,脸上像是终于放下心来似的,露出了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

第二百一十五章 最后一首歌

音乐厅。

叶定稀已经唱了四首歌,短暂的休息之后,他再次来到舞台上,只穿着一件纯白衬衣,袖口微微挽起几圈,露出光滑白皙的半截胳膊,在银月似的追光衬托下,浮现莹润的光辉。

现在的他,看起来更添了几分慵懒而随性的感觉,棱角清晰的下颌线条,在光影之间散发些许冷峻之气,松开一粒扣子的领口,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再加上深邃的乌眸,浓密而整洁的双眉,他就像是是与这个充满青春与青涩气息的笑容完美融合。

“下面要演唱的是今天最后一首歌曲。”

他一开嗓,那低沉又充满磁性的声音,性感而深沉,犹如细碎的沙砾轻轻在心间揉过,让人欲罢不能。

“这首歌,对我来说,有非常特别的意义,今天在这里,也想再以特别的方式为大家演唱一遍。”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工作人员,抬着一架古琴上来。

他们把古琴和矮几摆放在舞台中央的位置,调整了收音设备,然后悄无声息得下台。

叶定稀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到桌边,席地而坐,修长的手指轻挑琴弦,便有那悠扬而低沉的铮铮声如游丝婉转而起。

全场的观众,再次沉浸在美妙的旋律中,没有人说话,我自然不知叶定稀这首歌曲的名字。

只是心中对于他能弹奏古琴,又多了几分惊讶。

这家伙,真是我见过最不像人的凡人。

好像没什么是他不会的,明明也就是几十年的时间,他却偏偏把骨子里藏着的那一副灵魂沉淀了像是几百上千年。

怪哉,怪哉~

这厢,我正托腮若有所思,却又听到那歌声如诉如吟般,朝着我这边飘来。

“山海无所依,不如向东倾”

呃?!!

我心头颤若溅起万朵玉光般的水花。

是那首《山海向东倾》!

到后来,这场演唱会结束,观众离场的时候,很多粉丝都在讨论这首新方式演绎的古风歌曲。

“想不到叶定稀还会弹古琴,天啊我对他的崇拜又要加一万点了!”

“他演唱最后那首歌的时候,全程都在望着观众席中央那个空座椅,眼睛里全是深情,要不是知道那个位置是给甄阳子留的,我真要误以为他是在对着心爱的女人表白呢!”

“或许甄阳子也很喜欢这首歌吧,当时这张专辑一出来,不就是这首歌最先登上新歌榜冠军嘛!”

“叶定稀专业宠粉一百年,不行不行,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写在我的朋友圈里,我要所有人粉他!”

大家都以为最后一首歌的时间,他在追悼甄阳子,但只有我知道,叶定稀一直在看着我,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含情脉脉,一往情深。

狗子在我怀里听歌的时候,连零嘴也不吃了,如痴如醉,狗眼放光,狗爪子指着叶定稀冲我‘威胁’,“狗粮,你敢辜负我的偶像,我就吃掉你,化成大便拉出来做肥料!”

我好不容易感觉内心一阵情愫怦然跳跃,被狗子一句话给扑得渣也不剩。

与此同时,三十三天城之上。

一个四周都是黑暗,睁眼与闭眼并无区别的狭小空间里。

原本还满是戾气,吱哇乱叫的九尾星狐不知为何,突然安静下来,目光怔怔的,好像陷入了沉思。

外面,洪钟般的声音穿透进来。

“原该不是你的,强求不得,何苦执着。”

九尾星狐瞬间落下一滴血泪,打湿了脸颊上的白色绒毛。

“人生三苦,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为何偏偏让我承受这样的折磨,我不甘心,不甘心”

黑暗狭仄的空间里,只剩下一头小兽呜咽的哭泣。

音乐厅。

演唱会结束,在花荃和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所有观众和媒体有序退场。

我抱着昏昏欲睡的狗子,与叶定稀从后台的通道离去。

外面,等候的车辆已经更换,想来是被狗子霍霍的那辆车已经被送去修整了吧。

回去时,

依旧是朱琰开车,花荃留在学校负责撤场的后续事务。

出了学校没多久,朱琰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接通电话,对方说了几句,然后就看到他看向后视镜,道:“夫人,是昨天给主君买礼物的那家店打过来的,说是有一张单据忘记给我们了,问我们现在有没有时间去取。”

我瞧着叶定稀,似乎神情有些疲惫的样子,便准备拒绝。

哪知,他却先开了口。

“那就过去一趟吧,顺便给你们夫人挑选一些衣服和首饰。”

“好的,主君。”

朱琰答应,重新接通电话和对方约定了取单据的时间,然后才继续开车。

我压低声音问道:“今天早晨,花荃替我拿了很多衣服过来,为什么又要去买?”

大约是来了人间,穿着地府里的衣服终究奇怪,今天一大早,花荃便挑了好些现世里年轻女人喜欢穿着的衣服裙子,放在我面前。

最后,我挑了一套还算保守的长裙,裙摆几乎遮住脚腕,裙面上是一些简单却不失 精致的花样刺绣,再加上这个季节的薄绒外套,保暖又好看。

花荃也说,这一身打扮很适合我来着,难道叶定稀不喜欢?

我心思百转千回,又听得叶定稀轻笑道:“我没有不喜欢,只是想着,花荃的喜好与你或许有差别,你不需要去迎合她或者任何人的品味,不管穿什么,你自己认为自在舒适就好。”

我默默点头,没想到这家伙这般细致入微,女儿家的小细节也都顾及到了,说起来,我才真是粗枝大叶了。

“对了,十七怎么样了?”我问向朱琰。

他回答:“夫人还请放心,刚才我已经与别墅那边联系过,十七醒来之后吃了些东西,在新换了药的池子里泡了一会儿,后来又与白冰洋打了一个小时的游戏。”

“白冰洋已经没事了吗?”

我记得出门的时候,还听说那家伙受伤了,怎么才几个小时就可以去打游戏了?

“夫人放心,那家伙皮实着呢。”朱琰笑得古怪。

第二百一十六章 豪门阔太买衣服

“朱先生,抱歉了,昨天晚上忙中出错,给您带来不便,这是我们的一点小小心意,还希望您能收下。”

女店长笑盈盈得将一个礼品袋递过来。

里面除了单据之外,还有一个酒红色的丝绒小盒,包装很精致。

朱琰点了点头,将东西拎着便转身要走。

女店长却又将他叫住,“朱先生!”

“还有事?”

朱琰回头,眉间微不可查得轻轻一皱。

女店长勾起一丝碎发挽在耳后,垂眸中飞快滑过一抹幽暗,扬起娇媚的笑意。

“是这样的,朱先生昨天购买的金猪长命锁,不知道对方是否喜欢,我们店里正在对新款产品进行市场调研,朱先生这样尊贵客人的意见,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朱琰微微一愣。

随即便想起昨儿个晚上,他们听到楼上爆发的狂笑声。

他跟着主君也不少年头了,除了看到那位在众人面前狂拽酷炫冷炸天的样子,倒还真没见过那般放肆的大笑。

简直

乐疯了。

“对方挺满意的。”朱琰回答。

女店长笑着点点头,“不知道对方是否对我们店有兴趣,如果她也喜欢的话,还请朱先生能多多为我们推荐一下。”

“好的。”朱琰神情淡淡得应下。

这年头,打开门做生意的都不容易,朱琰对这种推销也是司空见惯,他之所以能比白冰洋那小子更能把控许多人事,大约也是因为他有足够圆滑和老道的一面。

女店长又是一笑,“那朱先生慢走。”

朱琰点点头,转身离去。

倒不是女店长不想再问出些什么来,只不过面前这个男人气场太大,气压太冷,她光是站在他面前,已经感觉到沛然之压,多说无益。

反正东西他已经收下,还怕没有机会让鱼上钩么?

想到这儿,女店长转身的瞬间,玫瑰色的红唇勾起一抹妖冶冷笑。

二楼,某国际一线品牌的vip室。

自从叶定稀进来,这家店就像是被投入一颗深水炸弹似的,彻底轰动了。

十几号女店员

争先恐后得往vip室里钻,送了茶再送水,然后是果汁咖啡小甜点,那些吃的喝的把小茶几堆得满满当当,还陆续有人找着这样那样的借口溜进来,只为多看这位国际大明星一眼。

最后还是店长大叔亲自出马,把那些犯了花痴的女孩全部轰出去,vip室里才算清静下来。

“叶先生,这两排都是根据您的要求,挑选出来的今年本品牌最新款,其中有三条裙子,两款套装,是著名设计师阿米尔路的走秀款,全球限量的。”

胖胖的店长大叔个头不高,戴着一副半边黑框的金丝眼镜,手腕上戴着一串菩提串子,脸颊肥肉横生。

他笑得像朵花似的,看着叶定稀的眼神,就像是看着天上掉下来的白胖白胖的善财童子,抱着一个大大的金猪罐子来为他撒钱。

“嗯,辛苦你了,麻烦你先出去,给我半小时的时间,挑好后我会叫你进来。”

叶定稀客客气气得说道。

店长大叔就是一愣。

“叶先生,您的女伴没来吗?”

店长之所以是店长,大约就体现在这里了,胖大叔很聪明,他称呼叶定稀要送衣服的人为‘女伴’,不是女朋友,不是妻子,而是一种无论怎么理解仿佛都说得通,模棱两可的称谓,机敏可见。

一般情况下,他这样问话都能讨好贵宾,因为现世的人,都喜欢与聪明人交流,顺心顺意,彼此舒坦。

可惜,胖大叔的这份小聪明,撞在了叶定稀的马蹄子上。

“不是女伴,是我夫人。”

坐在酒红色丝绒沙发椅上的家伙,神情慵懒,浑身却散发着一阵不可置否的强大气场,甚至,让人感觉到他的不爽?

胖大叔瞬间激起满背的冷汗。

“这是鄙人孤陋寡闻了,不知道叶先生,这个,已经”

隐婚。

叶定稀倒不在意他的欲言又止,随意挥了挥手,“无妨,你先出去吧。”

胖大叔擦了擦鬓边的冷汗,笑盈盈退了出去。

咔嚓。

那扇暗红色的木质门被轻轻合上。

叶定稀这才朝我勾了勾手指头,“挑吧,这些都是你的。”

财大气粗。

我喜笑颜开,飘到那两排挂满了鲜艳色彩的衣架边,左挑右选,不一会儿就看花了眼。

“这个好看,那个也好看啊!叶定稀,你觉得这件怎么样?”

我取下一条垂顺的牙白长裙,领口和袖口以轻薄的纱装点,胸前绣着一双振翅飘舞的彩蝶,活灵活现,像是随时要从衣料里飞出来。

“去试试。”那家伙饶有兴致得望着我。

反正也没人,试试就试试。

我欢欢喜喜得抱着裙子进了更衣室,叶定稀这才看向墙角正闪烁红灯的监控摄像头。

外间,柜台边。

胖大叔就像是刚从外面跑了五千米回来,脸上涨得通红,豆大的汗珠子爬了满脸。

“抱,抱歉哈这个,的确是我们工作上的失误,是失误”

“不要紧,该关闭的关闭,该删除的删除就好。”

朱琰一脸冷漠,声音冷冰冰的。

胖大叔赶紧从电脑里调取监控镜头的控制界面,关闭了vip室的几个监控器,然后又删除了影像备份。

等他弄好之后,才又看向身边那个气场冻死人的朱琰。

“已经都处理好了,请放心,我们店里最注重顾客的**,尤其是像叶先生这种明星,私生活方面本来就保密,我们一定不会透露什么的。”

“店长明白就好。”

朱琰扫了他的电脑界面一眼,转头走向vip室门口等待。

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那扇门才重新打开。

依旧是叶定稀一个人走出来,他路过朱琰身边,不动声色得问:“都弄好了?”

“是。”朱琰点头。

叶定稀轻嗯一声,眼神召来店长:“里面的衣服,都要了。”

说完,径直离去。

朱琰给了店长一张卡片,“送到这个地址,等会儿会有人来给你结账。”

“好,好的。”

店长笑呵呵得鞠躬,双眼藏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壕,真tm壕!

今天送进去的衣服,少说也在七位数了,这位叶大明星眼睛都不眨就全要了,也不知是哪个女人这么有福气,啧啧,豪门阔太啊!

第二百一十七章 狗子不见了

从商场里出来时,我突然发现狗子不见了。

估摸着大约是我欢欢喜喜试衣服的那会儿,这家伙从店里偷溜出去。

毕竟从我换上第一条裙子开始,它就碎碎念个不停。

“女人好麻烦啊,怎么还没试好,你到底要换几件啊”

诸如此类。

当时,我还蛮不高兴得嗔它,“你看人家叶定稀怎么一点也不催我的。”

“他惧内!”狗子立即就咋呼开了。

没想到,叶定稀竟然还很是配合得点了点头,肯定道:“对。”

我没得再理这男人与狗,转身又进了试衣间,再出来倒是没听见狗子抱怨了,还以为它是学乖了,哪知竟是偷溜了出去。

“这下可好,咱们得去哪里找它?”

我撇撇嘴,像是赌气,可眼睛又不自觉得四下张望着。

倒不是担心狗子,而是担心这个商场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想找到它,难度很大,愿不愿意现身全看狗大哥的心情,如果它隐着自己,就算安排人去找也无济于事。”朱琰冷静得分析道。

我一听,也是有理。

上古第一魔兽,谁能支配它的心情?

朱琰再道:“主君,夫人,要不我先将你们送回去,回头我安排几个妖精过来查一下?”

嗯。

叶定稀略一颔首,轻轻搂着我的肩膀,“先回去吧,这里人多口杂,逗留时间久了不安全。”

当时,我以为他这番思虑,是为自己作为明星而考虑。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现世的商场里,就像是一口大火锅,里面浮着的,沉着的,素的人,荤的怪,魑魅魍魉,应有尽有,他是怕我在那地方露脸时间久了,被其他心术不正的小妖小怪盯了去。

回到家之后,叶定稀与朱琰去商量找狗子的安排,我转身去了温泉池找十七。

听白冰洋说,那家伙从下午开始一直泡在池子里不肯出来,好像有心事。

“十七。”

我坐在水池边缘唤他。

这池子因为泡了药包,并不清澈,否则若像是院子里的游泳池,只

一眼我便能从透明的水里瞧见十七的位置。

咕噜噜。

一连串的小气泡涌上水面。

十七浮上来,甩了甩金色的长尾,然后才扬起头,用那双黑黢黢的眼睛望着我。

“姑姑,您可算回来了”

“十七想姑姑了?”

“嗯”

那孩子十分委屈,大约是被忘川河底的亲人们抛弃,自从来了人间,它越发依赖我。

也是我心思不够细致,一见了叶定稀便忘乎所以,只顾着自己逍遥快乐,忘了此行来人间也正是为了十七的事情。

想了想,我便问道:“十七,你知道海沟地狱吗?”

“曾经听父王提起过,海沟地狱里都是海洋中的邪物姑姑是想将十七送过去吗?”

这孩子一贯聪明,我便只能顺着他的话继续问道:“若姑姑将十七送去海沟地狱,你可愿意?”

十七摇摇头,悄悄缩回水里几寸,露着嘴巴以上的部分漂浮在水面。

“这里挺好的,有好吃的,还有好多水,十七喜欢这里,姑姑不是也喜欢吗?还有狗大哥,它也喜欢这儿”

我垂眸,想着在地府时老崔叮嘱我的那番话。

若十七无法恢复原本的模样,将它送去海沟地狱是我无法阻止的宿命,且一再拖延,于我,叶定稀和十七,都不会是一件好事。

看来,还是得尽快想办法解决十七身上的邪气。

“这件事,容姑姑再考虑考虑吧。”我安抚他道。

十七才又重新冒出来,眨巴着眼睛问道:“姑姑,狗大哥呢?”

“昨晚咱们去过的那个商场你可还记得?今天我们又去了一次,它在商场的时候偷溜出去,不知道野去哪里了,叶定稀和朱琰正安排人去找呢!”

十七呆呆得点点头,“姑姑,昨天那个商场里,十七闻到了和自己身上一样的味道。”

什么?!

我顿然一惊。

“你说什么味道?”

“十七也说不上来,从前十七身上不曾有过,后来从那个大箱子里出来便有了,

十七觉得很难闻,用很多水草擦洗也没有去掉,昨夜在商场里的时候,十七仿佛也闻到相同的气味。”

我蹙起眉头,再问:“若说是后来才得来的味道,那便只能是邪气的味道,你说商场里也有,意思就是商场里也藏着如你一般被改造的妖灵?”

“这十七不知。”

他迷惑得摇摇头。

我却不禁心慌意乱起来。

原想着,钟大人被封印火山墓,人间便能重新恢复平和安宁,但经过十七提醒,我才意识到,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尤其现在狗子也在商场里乱窜,要是他被邪气感染的妖怪抓住,经过改造

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些,我哪里还坐的住,急忙去找叶定稀将自己与十七说的话仔细告知。

同一时间,商场里的一家甜品屋。

狗子正在啃蛋糕,忽然被人从背后一把拎起后颈。

“原来是你啊”

阴恻恻的冷笑,散发着几分魅惑的气息。

狗子在半空中挥舞拳脚,满嘴奶油得喷道:“谁!敢提着狗爷的脖子,信不信我咬死你!”

它一扭头,便看到昨晚买金猪那家店的女店长,她盯着自己的眼神,仿佛在看着有趣又新鲜的猎物,很是兴奋,眼珠子里冒着诡异的火星子。

“嘻嘻。”

女店长摇晃了几下手腕,“还没脱奶吧,脾气倒不小,没抓到那个女鬼,先找到你也不错。”

“你要干嘛!本狗爷是绝对不会出卖东倾的!”狗子一副英勇无畏的神情。

女店长就笑了:“原来她叫东倾啊。”

啊嘞

狗子大脑瞬间空白三秒。

再反应过来时,它已经被女店长提溜着,以一种极不雅观的姿势离开蛋糕店。

“你要带我去哪里!你这个丑八怪!放开我!”狗子扭来扭去,发了疯似的挣扎。

女店长掐着它的力道越发紧了,长长的指甲内扣,仿佛要刺穿它那层皮肉。

“再乱动,扒了你的皮!”她低头,眼中凶光闪烁。

第二百一十八章 投怀送抱的美人

商场,地下停车场。

天色彻底黑了之后,胖大叔店长才将那些衣服全部装车。

今天这一单的销售额,顶得上他过去几个月的总和,他现在走路都飘着的,就像是喝高了似的,满面红光,那叫一个高兴啊。

正在这时,突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哈喽。”

胖大叔回过头,看见那人,便笑得眼睛都眯成两道缝,“哟,是阿巧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可是想你好久了呢!”

这位大叔盯着面前的大美人,眼神里透着难以掩饰的贪婪之色。

女店主便是阿巧。

只不过一般在金饰店里,可没人敢这么称呼她,大家都叫她巧姐,只有别的店铺同等级的店长及以上级别的领导会这么叫她。

阿巧勾起红唇,露出一个妖娆的笑容:“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胖大叔搓了搓手,故作神秘兮兮得凑过去,实际上则是偷偷闻着那股骚动心窝子的女人香,小小声道:“今天我们店里来了个金主爸爸,这是他买下的,我得亲自送过去。”

“哦?”

阿巧细长黛眉挑了挑,不动声色得问:“是什么金主,这么豪气,这一车衣服少说也得几百万了吧?”

“嗨,那算什么。”胖大叔摆了摆手,像是有几分耍威风的劲头,“这个金主的来头,我可不能说,但谁让我和阿巧你关系好,我可以偷偷给你透露一点信息。”

说着,他又凑过去一些,那嘴唇几乎要贴在阿巧的鬓角上,快速深吸了两口气,这才道:“嘿嘿,是个大明星,给他老婆买的!”

阿巧眼光一闪:“明星?能这么大方给老婆买衣服的男明星,咱们京市里可没几个,你这么说,不就是告诉我他是谁了吗?”

“那可不能。”胖大叔就笑道:“你啊,就算是把京市里结了婚的男明星挨个数一遍,也猜不着!哈哈哈……”

这么一说,他又似乎反应过来,自己好像透露得有点太多了,急忙捂着

嘴,悄悄道:“阿巧啊,你可别出去乱说啊,我们都是签了保密协议的,要是不小心泄露了什么,那可是要吃官司的。”

“放心吧。”

阿巧懒懒的摆摆手,一副根本没什么兴趣的样子,“我可不愿意浪费时间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再说了,我和你的关系,能坑你嘛?”

“对对,咱俩谁跟谁啊!”胖大叔这又壮着胆子,一只咸猪手偷偷摸摸得楼上了阿巧的水蛇腰。

偏偏今天也不知刮得什么好运风,阿巧竟然一点也没有拒绝的意思,扭捏了两下,竟然就顺着他的胳膊,半软半靠着依偎了过去。

老天啊,你可算是开眼了!

胖大叔心里一阵激动得冒泡泡,先是顺利签下一笔大订单,光是奖金已经顶得上他大半年的工资,再加上这么一个投怀送抱的大美人……

啧啧。

要知道,阿巧可是这商场里的门面脸之一,好几个经理都看上她,可惜人家眼光高,一直没和谁发展起来。

想不到……

她竟然是喜欢自己这一款。

这种天大的好运从天而降,偏偏还砸到自己头上的幸福感,简直让胖大叔有些飘飘然了,他那搭在水蛇腰上的手很不安分得上下游走,那叫一个就算是豆腐也得拣着最软的地方捏。

这时,阿巧才有些害臊似的动了动,“你这人,没完了!也不看看这到处都是监控,你这不是要让我闹笑话么!”

虽说是责怪,偏偏那口气娇滴滴的,更像是撒娇和挑逗。

胖大叔顿时一阵心猿意马,下半身的某家伙更是不受控制得激动起来,“阿巧啊,我……”

他转过身,一把抱住了身边香喷喷的美人儿,胳膊如同铁腕似的将阿巧紧紧压在怀里,感受着胸前的柔软。

“我早就喜欢你了……这个,郎有情,妾有意,咱们这是正大光明,又没偷人,怕什么!嘿嘿,嘿嘿,来,让好哥哥我亲一口……”

“呸!”

巧一巴掌打开他噘过来的嘴,脸上挂着娇羞的笑,“我才不要在这里亲,管监控的那几个人,平时嘴巴碎的很,让他们传出去,不到半天,我这店长还怎么镇住下面那群猴崽子?”

胖大叔早就被阿巧那满身香气勾了魂,赶忙道,“那,那要不去我们店的仓库,就在这后面,走走,咱们去好好交流交流感情……”

“哟,那你不去送货给你的金主爸爸啦?”阿巧瞪他一眼。

胖大叔看了一眼几个正埋着头,在另外一边清点货品数量的工人,嘿嘿一笑,“他们手脚慢,还有时间,有时间,咱们先过去交流一会儿,他们弄好了自然会来叫我的。”

一边说着,他就一边半搂半拖着将阿巧给带走了。

大约也就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阿巧再次踩着高跟鞋回来,几个工人正好将货车箱门关上,他们看着阿巧问道:“咦,我们店长呢?”

“他突然不舒服,去休息了,说是让我帮忙送过去。”

“你?”

几个工人望着阿巧呆住。

阿巧撩拨散落在胸前的长卷发,眼神中冷光一闪,“怎么,不可以?那你们就去找店长说去,不过我可提醒你们,这次要送去的那家可不是什么能轻易得罪的金主,要是因为你们耽误了时间,害得你们店长这一单有所损失,绝对会算到你们头上!”

工人们又面面相觑,最后其中一个开了口。

“行吧,那麻烦巧姐了。”

货车缓缓驶出停车场,朝着城市的东面行进。

至于那个仓库里,胖大叔正穿着一条花裤衩和一件背心,四仰八叉得昏睡在地板上,津 液横流,两个眼睛半睁半合,就好像是嗨过头之后的样子。

这里面,一直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大约过了几分钟之后,才突然听到汪汪两声,然后有一个小小的黑影,宛如闪电一般从某个角落里窜出来,蹲在胖大叔身边闻来闻去,最后又很嫌弃似的扭头跑开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追踪的咒术

华阳山90号。

货车开到半山腰的时候,就被值守的安保人员拦住了。

虽然说明了是来送衣服的,但阿巧他们还是没被放行,只是出来了几个人,用三辆轿车装载着打包好的衣服走了。

在严密的保安系统之下,阿巧没办法进入这别墅区,只能失望而归,但起码有一点,她是很肯定的

之前送给那位朱琰的‘大礼’,就在别墅区里!

回去的路上,阿巧便没有再与那帮工人一辆车同行,她单独叫车回来,也没有再去店里,而是直接回到那间办公室中。

“嘟……嘟……嘟……”

漫长的等待音之后,阿巧拨打的电话终于被接通。

“咳咳,什么事啊?”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阿巧汇报道:“今天我把那个姓朱的叫去店里,后来又看到他去了楼上一家服装店,经过我好不容易打听,才知道他买了不少衣服,都是同样的尺寸和大小,跟我见过的那个女鬼身段是一样的,我趁机迷晕了那家店的店长,代替他去送衣服,没想到在人家门口被拦住了。”

“他家在哪里?”电话里问道。

阿巧报出地址,就听到对方桀桀冷笑几声,“难怪你进不去了,那里可是京市几大首富住的地方,阿巧啊,你这次立功不小,如果是首富家里养着的女鬼,品相肯定不一般了,一定好好想个办法把她弄过来!”

“您放心吧,我已经把饵子送过去了,而且还抓住那女鬼养的一条狗,这狗身上有邪气,应该也是个有来历的。”阿巧回答。

“哦?”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时提起几分兴趣,“有来历的狗?那你今晚就送过来,让我看看。”

“今晚?”

阿巧问道:“那还需要给您带些新款的珠宝吗?”

“当然。”

咔。

电话那头突然只剩下一阵忙音。

阿巧放下听筒,重新起身,整理好衣裙后转身离去。

来到店里,正是每天下班前点货和对账的时候,几个小店员各自忙活着,都没什么时间接

待顾客。

幸好这个时间,商场里已经没什么人再逛着。

“你们两个,先别算了,给我把最近几个设计师送来的新款拿出来,还有橱窗里那些,都打包装好。”

两个小姑娘顿时吓了一跳。

“巧姐,这都下班了,有贵客来了吗?”

阿巧神色冷冷得瞥她们一眼,“这是你们该问的吗?”

“不是。”

女孩一脸老实道:“只是我们刚做完清点,要是现在再拿走这么多货,可能明天早晨来上班的人会对不上数……”

“不要紧,明天早晨我会过来,亲自与他们交接。”

阿巧说道。

有她这句话,两个小姑娘自然没什么话再说,各自跑开找了几个托盘,把阿巧刚才说的那些首饰全部挑选出来。

站在原地的阿巧看着两人忙活,特地多加了一句,“挑那些闪亮的,越闪越好,还有宝石,也要越大越好!”

……

别墅中。

我坐在餐桌边,有些食不知味。

十七看着我没怎么动筷子,也不敢说话打扰了我,默默往我面前的小碗里夹菜,这才一会儿功夫,那个白瓷碗里已经堆成小山,山尖尖上还顶着一个小鸡腿,也不知这孩子怎么给弄上去的。

另一边,叶定稀正在盯着电脑屏幕,眉间微微拧着,似乎也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似的。

这时,朱琰和白冰洋一起走进餐厅。

“主君,夫人。”

我一看到他们,立即惊醒似的,问道:“狗子找到了吗?是不是哪里有人失踪了?还是命案?”

朱琰一愣,下意识望向叶定稀,见对方神情没什么变化,便又看向我。

“夫人,抱歉,狗大哥还没有找到,不过您放心,没有什么命案发生。”

“只不过……”

白冰洋接话道:“还真是有人失踪了。”

“谁?!”

我顿时惊得眉毛都飞起来了。

另一边,叶定稀的眼神也从电脑屏幕上转移过来,看向朱白二人。

朱琰回答:“是今天主君和夫人去买过衣服的那家店的店长,根据我派去的几个人调查,店长在送货之前突然不见了,直到现在也没有出现,所以今天跟车来给我们送衣服的人里面并没有他。”

“没有他?”

叶定稀问道:“那是谁负责对接的?”

“是……”朱琰眼神一闪,“金饰店的店长。”

“哦?”

叶定稀皱了皱眉,“你们还查出什么了?”

“那家店也有点问题。”

白冰洋跟着回答道:“我们已经查了他们店里的销售记录,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每隔一段时间,店里的珠宝就会大量售出一次,虽然每次的购买人都不一样,但根据付款的账户来看却是同一个人。”

“也是那个店长,她的名字叫尹巧巧。”朱琰补充道。

我在一旁听着,顿时感觉有些纳闷了。

他们这样说来说去,怎么这些事情都在指向那个美女店长,难道说她有什么问题?

“对了,主君,这是今天我去拿单据时,那个尹巧巧送的赠礼,刚才我和白冰洋已经看过,里面是一个白金胸针,中间镶嵌的红宝石里下了追踪的咒术。”

朱琰说着,将一个丝绒小盒递了过来,里面摆放着一个指骨大小的胸针,像是树叶的轮廓,看起来简单又不失 精致。

叶定稀随手把玩着胸针,指尖轻轻一压,那叶片上镶嵌的宝石便突然咔嚓一声碎裂,里面好像藏着什么东西,也随着碎裂而化为一阵半透明的烟雾,飘散出来。

“查出是哪个宗派了吗?”

他神情突然沉了下来,双眸更是比刚才更暗了几分。

对于现世的宗派,我虽不算了解,但往年见到那些入地府的凡人时,大致也能从他们之中区分一二。

比如那些几百年传承的,茅山道士,他们共有十二分支,派系各有不同,再如阴阳师、风水先生、狐仙一派等等,门派很杂,种类也很多,这其中有些算是底蕴深厚的名门正派,有些亦正亦邪,行事乖张,总之……很复杂。

第二百二十章 孟家大长老

朱琰回答道:“已经查出来了,京市中能够下这种追踪咒的只有一个家族,天星宗的传承魏家。”

“再查。”

叶定稀眸光幽冷,“敢把主意打到我这儿,可不是区区一个魏家能做到的。”

一旁,白冰洋翻查着手机里的资料,道:“主君,根据我和琰哥之前的了解,这几年魏家动向很古怪,他们原本上下三代都是经营古董的行当,可是近两年开始,居然留意起国内外的珠宝,尤其是半年前,更是频繁出入各大珠宝拍卖会,从他们手里流转的珠宝总价值已经超过几亿。”

“这件事,我也略有耳闻。”叶定稀道:“好像突然改了行当的还有孟家,对吧?”

“是。”

朱琰道:“大约也是从大半年前开始,孟家接触珠宝生意,大肆搜罗国内外知名的钻石和宝石类珍宝,其中有一条红宝石项链,我记得竞拍价是一亿两千万,被孟家拍下。”

“他们家族之前是做什么的?”

“主要是房产,沿海几大城市的黄金铺面、写字楼和二级别墅,都有涉及。”

听到他们的话,白冰洋忍不住喃喃道:“一个炒房的,一个做古董的,同时在半年前开始疯狂采购珠宝,难不成有什么发家致富的新渠道?”

“……”

朱琰丢过去一个白眼。

“他们只是采购,并没有转手,囤货积压过多,成本过大,只会把底子给掏空,两个家族都是百年大家,未必连这点觉悟都没有?”

也是哦。

白冰洋又瘪着嘴不说话了。

一旁,我听来有些迷迷糊糊,只觉得他们说起的两个大家族,我仿佛也有些稀薄印象。

从前我还是个四处游荡的女鬼时,也曾遇到过一些人间大家族出身,天赋异禀,带着些奇门异术底子的阴魂,他们大多长寿,阅历也多,尤其是对付鬼怪妖魔的经历,随便说出一段来,都能写成极好的小说桥段,我闲来无事,便爱去找他们聊天。

可是,这魏家和孟家,又会和那个叫尹巧巧的女店长扯上什么关系么?

这时,叶定

稀的电脑突然响起‘叮’的一声。

他点开一个界面,扫了一眼,便把屏幕推向我们这边,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笑容:“说曹操,曹操到。明天在京市的第一拍卖行,将会有一场珠宝展,其中有三件古董级珍稀珠宝将在现场拍卖,还包括……那条红宝石项链。”

“是魏家和孟家出手了吗?”朱琰顿时惊讶。

叶定稀微眯着眼,眸光森森,“应该是,不过……怎么看,这都像是一个圈套,在引诱着谁现身。”

“谁?!”

我凑过去,一脸好奇得问道。

那家伙看向我,眼光一闪,“或许……是你。”

呃?!

我腾地一下站起来,“我?他们找我干嘛?我又不认识他们!”

要说认识,那我认识的也只能是他们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哪里轮得上这帮小辈娃子们来找我?

“是不是他们找你,还不清楚,不过从尹巧巧送这东西来看,他们似乎是对你很有兴趣。”叶定稀说着,随手将那枚胸针扔在餐桌上,发出哐的一声脆响。

……

京市郊区。

一个小型变电站内。

咕噜咕噜。

像是什么东西在热锅里慢慢沸腾的声音,从变电站其中一间厂房里传出来。

尹巧巧走到大门前,伸出手指头按下卷闸门帘边的蓝色小圆点按钮。

吱~吱~

电流摩擦的声音从那按钮下方的方盒音响里传出来。

“谁啊?”一个懒懒的中年男音响起。

尹巧巧道:“是我,阿巧。”

“进来吧。”

对方应声的同时,卷闸已经缓缓升起,一股恶臭随即扑面而来。

尹巧巧下意识得皱了皱鼻子,然后连换了两口气,这才笑盈盈得弯腰走进去。

咕噜咕噜。

空旷的厂房内,只有一个巨大的锅炉,里面盛满了黑糊般

的液体,浓稠得就像是泥浆,里面还有一些碎片似的黑色杂质,看起来极为恶心。

而且,那股恶臭更是不得了,就像是陈年沼泽里灌进几十个化学工厂的排放物,再加上几百颗放了一年突然被集体压爆的臭鸡蛋,总之……难以形容,臭得能把活人熏死,死人熏得坐起来吐完再死!

“呸呸!好臭!放本狗爷出去!我快被臭死了!!!”

狗子被关在一个罩了黑布的铁笼子里,本来还在打鼾,睡得口水滴滴答答流个不停,突然那股子恶臭从鼻孔里钻进来,惊得它猛地一个翻身坐起,差点连隔夜的猪蹄都给吐出来。

尹巧巧把那笼子往热水管上用力一撞,压低声音威胁道:“闭上你的狗嘴!再唧唧歪歪,扒了你的舌头!”

笼子里,顿时噤声,只剩下一只小奶狗呜咽呜咽,仿佛受了惊吓似的娇 喘声。

“嘻嘻,阿巧,何必对一条狗这么凶巴巴的。”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锅炉后面传过来。

尹巧巧拉下脸来,满不高兴得撇撇嘴,“孟叔叔,我大老远过来一趟,多不容易啊,这狗在路上可没少给我添麻烦呢!”

“好好,知道你辛苦。”

那声音的主人缓步走出来,右手撑着一根拐杖,看起来约莫耄耋之年,背型微微佝偻,身量中等,穿着暗红底子黑云纹路的唐装,满头银发,脸上两道法令纹深深凹陷,显得嘴唇的部分微微凹陷,看起来像是因为衰老而没什么精神的模样,但唯独一双眼睛很是清澈明亮,眸子幽黑深沉,反倒显得有些诡异。

他就是孟家这一代的大长老,也是家族里的话事人,孟麒。

这位老人曾经也是京市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只不过江山总有迟暮,枭雄也躲不过岁月蹉跎,他老了,家族里几个小辈就开始蠢蠢欲动,对他的忌惮也一年不如一年。

不过,这都是外面人茶余饭后的闲话,真正知道内情如尹巧巧这些家族里的亲戚后生都知道,自打两年多以前开始,孟麒表面上隐退二线,但实际上却在家族中一番整顿,如今的权利,更是今非昔比!

第二百二十一章 是个可塑之才

“东西带来了吗?”孟麒问道。

尹巧巧晃了晃另一只手提着的某国际一线品牌旅行袋,里面塞满的盒子发出哐哐铛铛的碰撞声。

“都在这儿呢,全部都是最新设计,绝对的好货!”

孟麒眼光一闪,嘴角勾起更深的弧度,“好,好啊,让我看看!”

他走上前,接过那个沉甸甸的袋子打开来,随手选了几个还算大的盒子拆开检查,嘴上忍不住啧啧称赞,“不错,色泽纯正,没有杂质,款式也漂亮,好,办得好啊!”

“差事办得好,孟爷爷嘴上夸夸怎么行。”尹巧巧就卖乖起来,“我为了攒这批货,可是损失了好几个大客户呢!”

“那些客户算什么。”

孟麒面露不屑,余光瞥着那个正在咕噜咕噜冒着气泡的锅炉,桀桀一笑,“咱们的佛大人随便赏赐些什么,可就够你受用个两三年的,难道不比那些铜臭味儿的票子更好么?”

“是,孟叔叔说得对。”

尹巧巧就露出了喜色,甚至抑制不住兴奋似的,偷偷望着那锅炉的方向。

孟麒怎会不知她的小心思,掂量了两下手里的旅行袋,转身撑着拐杖往锅炉边走去。

等他站定在那铜色的大炉子下面时,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个年轻人,推着一个铁架搭建的移动阶梯过来,然后搀扶着老人一步步走了上去。

尹巧巧仰头望着,大大的眼睛里不自觉得浮起一丝丝急切,就好像是那铜炉里藏着这世间最美妙的甜头,只要一点点,哪怕是指甲盖那么些许,都足够满足她的胃口。

孟麒就站定在铜炉口的边缘,将那旅行袋提着往黑糊似的液体里放下去,那黄褐色的大皮包就像是一块石头迅速下沉,不过,有一个瞬间,比眨眼更快的瞬间,从黑糊之中伸出了两截骨头,隐约像是手指的指骨,却又比寻常人的大了好几十倍,光是那勾住旅行袋的一小节白骨,就比得上半个人的身子大小。

大约又等了一会儿,尹巧巧才见到孟家大长老一步步走下台阶。

他的手里,托着一小团黑雾,浓郁而极致的

黑,胜过外面的当空夜幕,而那黑雾仿佛活着的,在孟麒手中不断跳跃闪动。

“多谢佛大人!”

尹巧巧兴奋地跑过去,双手因为激动为蜷曲着,指骨轻轻颤动,神情更是难掩贪婪的**。

孟麒将那黑雾抛过去,尹巧巧就像是一条听话的哈巴狗张嘴接住,然后……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尹巧巧突然浑身僵直,目光呆滞,浑身涌起一阵黑色宛如火焰似的光芒,然后又突然像是要窒息般抽搐了几下,紧接着她再次睁开眼,眸底的幽暗更深重了几分。

身上,黑雾散去,重新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只不过,尹巧巧的容颜却又不太一样了。

仿佛就是刚才那一瞬间,她的脸有了细微的变化,变得……更加年轻,精致,五官的比例也更加趋于黄金分割点上,尤其是眼睛的部分,亮晶晶的,就好像是孟麒同款。

“不错,是个可塑之才。”孟麒略微颔首。

尹巧巧指尖从唇畔扫过,一颦一笑,妩媚得胜似人间尤物,风情万种,无比勾人,这一刻,就连跟随着孟麒身边的两个年轻男人都看呆了。

“孟叔叔,明天的拍卖会,您会亲自到场吗?”她问,娇滴滴的声音,酥到男人的骨子里还能百转千回得骚动个不停。

孟麒到底是个老精怪,这声音对他来说,竟然毫无波动,淡淡得摇摇头,“我就不去了,让给魏家那位出出风头吧。”

“魏家这半年势力拉得很快,前几次进献的东西,可比咱们孟家更得佛大人喜欢,再这么下去……”

尹巧巧正在说话,孟麒就甩了个冷刀子似的眼神过去,吓得她赶紧闭上了嘴。

幸好,铜炉那边看起来没什么变化,里面藏着的大家伙此刻也顾不上他们。

孟麒轻点拐杖几下,便有一个年轻人走到门边,打开了卷闸门。

“你回去吧,明天打扮得漂亮些,代表我们孟家去参加拍卖行。”

“好。”

尹巧巧也不再多说话,踩着细长跟底的鞋子一扭一扭得走了出去。

等那扇卷闸门再次合上,孟麒正要去铜炉后面的休息室睡觉,又听到一个底底的,仿佛是很柔弱的呜咽声。

“汪……”

那条狗?

他倒是忘了,今日尹巧巧除了来送珠宝,还带来了一条狗。

而且……

是一条女鬼养得狗。

孟麒示意两个年轻人将狗笼子拎过来,他找了个黑色大皮椅坐下,等笼子端到他面前,才见他抬起拐杖腿儿,掀起罩着笼子的黑布一角。

圆溜溜的狗眼睛从黑布地下钻出来,怯生生的,仿佛带着几分委屈和好奇,止不住得朝着四周围张望,还不断传出呜呜的,像是哭泣般的声音。

“啧啧,一条还没断奶的狗罢了,也值得阿巧拿出来说道。”

孟麒瞬间没了兴致。

一旁,其中一个年轻人提醒道:“孟爷,这狗身上有邪气。”

孟麒这才又将布彻底勾开,露出狗子的全貌和身形来。

“一条土狗。”

他一眼便鉴定完毕,但与年轻人所说一样,狗子的身上的确散发着一种邪气,与佛大人平日里赏赐给他们的不一样,更加阴沉,浓郁。

“去搞清楚,这狗是出自哪里。”孟麒吩咐那个年轻人,然后又看向另外一个,继续命令道:“你去给尹巧巧说一声,明天那场局,别的都不重要,务必联合魏家把那个女鬼捉住送过来!”

“是!”

两个年轻人将笼子随手扔在地上,转身离开。

孟麒也重新站起来,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得重新走向铜炉后面,直至身影完全消失。

狗子原本还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像是被遗弃在街上无家可归的流浪狗,等听到那脚步声和拐杖点地的声音完全消失,它突然一个翻身坐起来,咧着嘴看向那口大锅。

仿佛……很期待。

第二百二十二章 花荃的本家

吃过晚饭,我陪着十七说了会儿话,又泡了个花瓣澡,出来时才听说,狗子有消息了。

“狗子在哪里?”

我穿着浴袍,头发还在滴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水草,光着脚丫子跑进叶定稀的会客厅。

朱琰和白冰洋看见我的瞬间,猛地偏开视线,一左一右,就像是两个木桩子定住不动。

坐在沙发上的叶定稀皱了皱眉,便有花荃抱着一条宽大的白浴巾递到他手里。

“过来。”

他冷冷得唤我。

我一时没得反应,便下意识走过去,被那家伙一把抓住手腕带着坐在他的腿上。

那浴巾毫不客气得从我头上罩下来,被叶定稀一双大手操控着,对着我又是搓又是揉了好半天,直到我忍不住发出抗议,他才让我露出一双眼睛来。

脚下,花荃已经将绵软的拖鞋摆好。

“我是鬼,又不是人,我不怕冷,也不会感冒!”我瞪着叶定稀小声抗议。

那家伙完全不搭理我,弯下腰握着我的脚上下抚摸,“怎么这么凉,你又洗冷水澡了?”

“咳咳。”

我轻咳两声掩饰尴尬,这种私房话,怎么好拿出来在大家面前说。

不过,朱琰和白冰洋倒是纹丝不动,仿佛自我坐在叶定稀腿上的那一瞬间,那两个妖怪已经自动屏蔽了听觉。

至于花荃,就站在入门处的墙角边,望着一束刚换好的芍药花发呆。

这些人,一个比一个精明,难怪都跟着叶定稀这个大精怪!

大约是没等到我回答,某精怪很不满得捏了捏我的脚脖子,我这才反应过来,凑过去在他耳边喷凉气。

“我不爱洗热水。”

一个鬼,哪能成天用热水泡着,六百年来我惯用忘川河水洗澡泡脚,越凉才越爽快!

“那就从今天开始,改了这臭毛病!”叶定稀用一种不容反驳的口气说道。

我顿时就不乐意了。

管天管地,阎王爷管着六界生死,也不见他老人家惦记别人的洗澡水啊!

叶定稀这叫什么?严重侵犯我的个人**权!

这两天在人间,我跟着十七看电视剧,学了好些现世的流行话,见识也比在地府时多了,这点小伎俩可对付不了我!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叶定稀隔着软乎乎的浴巾掐了一把我的腰窝子。

我顿时像是被触发了弹跳机关的扭蛋,在他身上又是跳又是躲的,“别别!痒……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嘛!”

你看,做鬼六百年,还斗不过一个凡人,我这女鬼差看来是没有出头日了。

“以后洗热水还是冷水?”叶定稀严肃脸问道。

“温水。”

我眉眼温顺,声音比蚊子叫还小。

叶定稀又凑近些,热乎乎的气息直往我脖子里钻,“多温。”

“……”

这么细致的问题,我哪能回答得了?

于是,我很果断得将求援视线移到墙角赏花的花荃身上。

她本来还想装着不闻不听不看,但等叶定稀的眼神也看过去,她就扛不住了,有些尴尬得看着我们,一副很认真谨慎的样子,道:“水温在37-42度之间,是我们平时泡澡最舒适的温度。”

“那好,你记住,以后就在这个水温范围里控制夫人的洗澡水。”叶定稀一本正经得吩咐。

花荃也一本正经得点图,“是的,主君。”

我顿时松了口气,扭了扭后背,追问道:“狗子在哪儿?”

叶定稀也不将我松开,就那么抱着坐在他怀里,眼神看向两个助理妖怪。

那俩家伙猴精猴精的,就像是眼睛长在侧脑袋上,一看到叶定稀的视线扫过去,立即就转过来。

“夫人,刚才我们得到消息,狗大哥的确是在商场里被带走的。”

“谁带走它了?”

商场里还有其他人可以看到狗子?

从地府里出来时,我特地给狗子打了招呼,不要轻易显露自己,不然很容易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狗子倒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但无论是去商场买礼物,还是去学校开演唱会,它都没显形,应该是算答应的吧?

“是尹巧巧。”

朱琰再回答:“根据几个妖精查看监控所获信息,尹巧巧曾经

跟踪过属下,应该是误以为我为夫人采购了大批女装,另外,她还去过一家甜品店,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她的手里像是提着什么东西。”

“你说……狗子被她抓住,还被她提走了?”我一脸震惊。

狗子要真是我养着的一条小奶狗,被这么捏着抓走倒也罢了。

可是……

那可是地狱三头犬啊!

他胃口大开的话,只怕整个商场里能走路的加起来,都不够它五分饱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与叶定稀对视,发现他也是有些疑惑的神情。

“还有一件事,夫人或许会有兴趣。”

白冰洋将怀里抱着的平板电脑点开,停在一个界面上给我看,并道:“这是明天那场珠宝拍卖会的主办方资料和嘉宾名单,主办方是魏家,但嘉宾名单里有几位孟家的大人物,另外,尹巧巧也会出席。”

怎么又有她?

我更是惊讶了。

“想不想去拍卖会看看?”叶定稀突然问道。

原本对于珠宝拍卖这种事情,我没什么兴趣,但想着狗子是被尹巧巧给提走的,好歹我与它也是老交情,总不能真的对它不管不顾吧。

我低着头一番深思,叹了口气道:“那就去看看吧。”

“嗯。”

叶定稀好像就是在等着我这个答案似的,示意朱白两人道:“你们下去准备,明天我带着夫人去拍卖会。”

“是。”

朱白二人点头答应。

另一边,花荃突然走近几步,声音有些奇怪得问道:“主君,我,我是否要跟去?”

叶定稀并未回头,道:“你就不用去了。”

“好。”

不知为何,我明显从这声音里听出来,花荃松了一口气,好像……她很不想去拍卖会的现场?

夜里,我枕在叶定稀的胳膊上,还是没忍住问起这件事来。

他倒无意隐瞒,回答道:“魏家,是花荃的本家。”

“一个姓魏,一个姓花,怎么是本家呢?”

第二百二十三章 拍卖会现场

“花荃这个名字,是她后来给自己改的,她本名魏荃,听说,是母亲姓花。”叶定稀的声音,在黑暗里听来格外低哑。

今晚,他身子突然烫得厉害,我与他贴着睡在一块儿,感觉自己满身凉意都被驱散,被窝里更是热得像是烧起来一团火。

“叶定稀,你好烫……是不是生病了?”

我伸出手,不停对着他的脸颊和脖子一通乱摸。

那家伙捏着我的手像是摸上了什么冰凉物件,怎么也舍不得放,我借着头顶壁灯的一缕微光,刚想凑过去看个清楚,就听到他压抑着嗓音道:“别再乱动了。”

呃?

我这不是关心他呢嘛,怎么还惹人嫌了似的?

“不动就不动。”

等我佯装生气扭过头去,叶定稀又叹了口气,捏了捏我的手心,“你还记不记得我与钟馗打斗时,满身火焰焚烧的事情?”

“自然记得的。”

我小声回答。

他又道:“自从那天开始,每到夜里,我就感觉浑身烧得厉害,好像是起了火似的,骨头里都在燃烧……”

说着,叶定稀的声音更虚弱了似的,仿佛真的很难受。

我立即转过头去,有些担忧得撑起身子打量他,“你怎么样啊?要不我去叫朱琰他们来瞧瞧你?”

“不用。”

他拉着我重新躺下,整个胸膛贴上来,烫的我心窝子猛得一哆嗦。

“你只管安安静静得躺着,我一会儿就好了。”

“这怎么行。”

我不愿意,劝道:“万一你烧出问题了怎么办?还是让他们来看看吧?或者有没有什么办法给你降温的?”

叶定稀沉默了一会儿,道:“办法……也是有的。”

“那你说,我帮你找来。”

“这里……”

他指了指嘴角,突然趁我不备,翻压在我身上,伸出滚烫的舌尖舔了舔 我的唇,“你体质寒凉,每

次亲你,我都感觉很凉快。”

“那,那得亲多久啊?”我使劲儿低头,支支吾吾,眼睛都不知该往哪看,一颗心咕咚咕咚得往上蹿着,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黑暗中,叶定稀噗嗤笑出声来,热乎乎的气息喷在我鼻翼边,“这得看你想让我多舒服了。”

说罢,他那滚烫的薄唇覆下来,我那本来还有几分清醒的意识瞬间飘忽起来,如在云里雾里,整个身子也变得轻飘飘的,嘴里被滚烫的热气填满,好不容易从喉咙里吞吐的凉气,马上又会被叶定稀夺走,如此循环往复,那家伙倒是越来越贪吃似的,怎么也亲不够。

再等我重新睁开眼看向叶定稀,只觉得眼前满是水雾,怎么也看不真切,身体里,也不知是心脏,还是哪个位置,也像是被点了火似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

后来……

我仿佛记得自己昏昏欲睡,好几次忍不住合着眼打盹儿了,那家伙却更是放肆起来,滚烫的掌心沿着我的后脖子一路往下触摸,流连在腰窝子附近,轻揉慢压的,又软又暖,很是舒服,舒服得令我彻底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

因为拍卖会的场地距离别墅有些远,所以我与叶定稀很早便起床了。

我懒洋洋得站在更衣室里,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看着花荃为我挑选的裙子。

“夫人,您看这几款,都很适合今天的拍卖会。”

哈~

我揉了揉眼角,擦去快要留下来的泪花,指着衣架左边的那条牙白长裙道:“就穿这个吧。”

等好不容易换上了裙子,正好看到叶定稀也从会客厅里走出来,他倒好,一夜折腾,这会儿竟然还神清气爽,而且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莫名的舒畅感。

“该出发了。”他朝我走过来,拿起花荃刚才替我挑选的银色亮面高跟鞋,单膝跪地,替我换鞋。

他的动作很自然,自然到我们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将两只鞋子都给换好了。

直到他再次起身替我拨好耳边的碎发,一旁的花荃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偏开视线。

我呆呆得望着他,点头,“哦,好。”

他就笑了,那一笑,宛如春风荡漾。

……

车子一路朝着城市的南边开,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我们才来到一座造型极其抽象,宛如一个倒扣的小碗似的全落地玻璃建筑附近,叶定稀告诉我,那是京市新建的会展中心,其中一层是专供拍卖所用。

我与他进入会场里的时候,发现去的人并不算多,大约是因为这场拍卖会并没有公开的缘故,现场没有媒体,只有一些穿着贵气的男女穿梭在错落摆放的展柜旁边,还有很多工作人员,各自忙碌着,或是讲解,或是为参展嘉宾送上一杯香槟。

叶定稀身后只跟着朱琰一人,白冰洋那家伙明明是一起出门的,但后来中途就换了一辆车走了,也不知突然去了哪里,至于花荃,听叶定稀说她留在别墅。

今天本想着把十七也带出来长个见识,可他好像对珠宝没什么兴趣,便留在别墅里继续泡温泉。

“早知道,我就不穿这种裙子和鞋子了……”

走在会场里,我忍不住嘟嘴抱怨起来:“你看那些漂亮女人打扮自己都是为了让别人欣赏和赞美的,可是我呢?整个会场里,只有你和朱琰能看到我……”

“谁说你是打扮了让别人看的。”

叶定稀侧了些角度,外人看来,仿佛是在与朱琰说话,实则却是在与我交流。

“我喜欢看你现在这样的打扮,女孩子嘛,就是要让自己漂漂亮亮的。”

“真的漂亮吗?”

我羞涩低头,摸着脖子上那一串珍珠项链,偷偷笑得合不拢嘴。

今天佩戴的项链、手钏都是用十七那孩子平时攒着的眼泪改造的,花荃是个全能小天才,我把一大捧珍珠交给她,第二天她就带着七八种花样的首饰来找我了。

本来今天应该还要佩戴一个珍珠胸针,但不知为何,临出门前,叶定稀拿出了那枚树叶造型的胸针让我替换上。

而且,原本碎裂的红宝石,竟然又复原了,真是奇怪。

第二百二十四章 奇怪的体香

还没等叶定稀与我说两句,便有同样来参展和拍卖的嘉宾上前打招呼。

他们这些人虽然非富即贵,可谁说有钱人不能追星了?叶定稀这位大明星亲自到场,可不比这些锁在玻璃柜里的珠宝更吸引人么。

后来,聚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叶定稀只能叮嘱朱琰将我带着先去附近转转,他倒不是真的想要与这个总,那个董的交流经商之道,只是既然来了,该有的礼貌和客套还是得做全了,毕竟混的是一口镜头饭。

这些门门道道,都是朱琰陪着我闲逛时随意说起,我也没认真听,他也没往深刻里解释,反正闲来无事,我俩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不知不觉就把会场的小半边给走完了。

这展厅里的珠宝,大多都是从国外拍卖所得,一路观赏过半,我倒是感觉有些乏味,便问道:“这里可有什么休息的地方?”

朱琰道:“夫人,休息的地方在偏厅,我带您过去。”

说着,他便要转身带我过去,哪知刚转过头,他又突然停了下来。

我正低着头随他脚步,这么一停顿,我险些碰上鼻子。

“怎么了这是?”我歪着头看过去。

是……

尹巧巧!

我心里顿时惊呼一声。

此刻,站在朱琰眼跟前,花枝招展,媚若杨柳,娇若蔷薇的女人可不就是金饰店的那位女店长尹巧巧么!

今天的她,看起来与前些日子所见又不太一样,一身酒红色高开叉的贴身长裙,雪白的大长腿若隐若现,腰肢纤纤,领口前面春光微露,大片的阳春白雪,景色好得让人挪不开眼。

而且,身上好像还有一股幽幽暗香,闻着颇有几分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觉。

“尹店长,这么巧。”朱琰先开了口,语气淡淡的,大约是碍于君子之道,他的眼睛很自然得偏了些角度,似是在与她对视,却又好想在看向别处。

尹巧巧染着大红丹蔻的手指轻轻掩着嘴角,笑得风韵荡漾,“朱先生,真的好巧呢,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你。”

她这客套话,也没什么特别,只不过

有那么一瞬间,我总感觉她的眼神似乎飞快从我这儿瞟了过去。

照理说,也不应该啊,若她能见到我,为何第一次时对我视而不见?

可若说是见不到的,刚才是我的错觉吗?

另一边,朱琰回以一笑,“今天我是来作陪的。”

这话说得略显含糊。

尹巧巧也跟着音调婉转得哦了一声,问道:“看来朱先生陪着的那位,对珠宝真的很有兴趣啊,不知道上一次表示歉意的礼物对方是否收到,可还喜欢啊?”

朱琰回答:“尹店长您费心了,对方很喜欢。”

“朱先生若是不介意,叫我阿巧就可以了,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我们已经见面三次,说不定……是老天赏给我们的缘分呢!”尹巧巧嫣然一笑。

朱琰一贯是那副高冷大叔的范儿,也没真的在这种场合与尹巧巧热络交流,简单说了两句,他便提出要去偏厅休息。

“尹小姐慢慢看,我先走一步。”

说完,他便绕着走开了。

我紧跟其后,路过尹巧巧身边时,突然感觉别在胸前的那枚胸针闪烁了一下。

……

休息室。

“夫人,这里有一些茶点和水果,您可以用一些。”

大约是这种拍卖会的到场嘉宾,身份非富即贵,休息室也装点得很是奢华齐全,每个小房间里还配备着两个服务员随时听候差遣,只不过朱琰和我走进去后,便随便找了个理由把他们支走了。

我看着朱琰仔细摆放在我身旁小矮几上的碟子和杯子,突然发觉这个老帅老帅的大叔也有细心的一面。

想必,他在妖界也一定很有女妖缘吧。

“叶定稀还需要忙多久?”我喝了杯茶,随口问道。

朱琰看了一眼时间,道:“上午十点拍卖会正式开始,现在大约还有十五分钟,这期间主君可能都闲不下来,今天到场的嘉宾,有一些是京市的富贵世家,他们在生意上也与主君有交集,所以大约也会谈论一些公司合作方面的事务。”

“这么麻烦啊……”

我叹了口气,心道:早知就不跟着来了,这珠宝看得多了,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在家里陪着十七看电视剧呢。

“对了,刚才那个尹巧巧,你有没有感觉,她……有点古怪?”

朱琰始终站在我身侧,听的这话,微微思忖片刻,道:“夫人是说她和上次见面时不太一样?”

“对!”

我道:“你也看出来了?我总感觉她比上一次更漂亮了,而且身材也更好,还有一股奇怪的体香,闻着闻着就容易头晕。”

朱琰皱了皱眉,“头晕?夫人现在可有不适?”

“那倒没有。”

我摇摇头。

方才在会展大厅里,我与尹巧巧之间有一段距离,且还隔着朱琰,即便有闻到特殊的气味,那也是极淡极淡的。

倒是朱琰,竟然一点儿也没察觉,难道也是我的错觉吗?

“你什么也没感觉到吗?”我不死心似的,又追问一遍。

朱琰仍旧摇头:“夫人,我什么也没有闻到,不过她的确涂抹了香水,和前两次去店里时闻到的香水味倒是一样的。”

这么奇怪?

我正要好好寻思,突然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

三个年轻男人相谈甚欢得走了进来,似乎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这间休息室里还有其他人,等又聊了几句,还顺便端起了桌台上的红酒杯时,才惊觉原来屋子里还有其他人。

“抱歉,是我们唐突了,请问您是?”

其中一个戴着金丝框眼镜,个头有些矮,但身材比例十分好的年轻人问道。

我一眼扫过另外两人,似乎与眼镜男有些形貌上的相似,都是看起来白嫩年轻,五官俊秀的好模样,想来应该是家族亲戚,才会有这样的血缘表现。

一旁,朱琰回答:“鄙人姓朱,是受邀来参加今天拍卖会的嘉宾。”

他的回答中规中矩,也没有多透露什么。

第二百二十五章 当真活腻了!

三个年轻人大约是没想到,朱琰竟然连身份都不报出来,各自一愣。

旋即,便有一个人笑着上前一步,介绍道:“我们是魏家的,这次拍卖会的主办方,不知道朱先生是在哪里高就啊?”

朱琰客气得报出一家公司的名字和职务,我听来丝毫不懂,但不知为何,三个年轻人下一秒都变得热情起来,各自走上前与他介绍自己。

原来他们都是魏家的后生,尤其是那个戴眼镜的孩子,是魏家现任家主唯一的孙子魏罗米,刚从国外留学回来,至于另外两个,分别是他的堂兄和堂弟。

怪不得小小年纪,看起来都是那么与众不同。

三个人与朱琰闲聊了几句,便很有礼貌得离开,把这个房间让出来,随着咔嚓的房间关门声,我才感觉整个世界重新安静了。

“现在的孩子,与百年前可真是大不一样,小小年纪,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与陌生的成年人交谈也毫不怯场,他们本该是天真无忧的年纪,也不知这么快得成长起来,是好是不好。”我忍不住喃喃自语。

朱琰就笑道:“人是因为无知才会天真,现在科技进步,社会发展,小孩从一出生开始,就可以打开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而且可以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宽阔厚重,他们或许天真幼稚的岁月在减少,但凡是有失必有得,将来真的脱离学校那座象牙塔走上社会的时候,他们会少走许多弯路,更加认清自己和前路,未尝就不是一件好事。”

“也是有理的。”

我默默点头,从前在地府,可没有谁能与我这般分析现世的格局和人情世故,来了人间,我的见识也仿佛在不断成长着,好像慢慢得,我对待一些事情的看法也在潜移默化似的发生改变。

正当我在朱老师的谆谆熏陶下,感受着现世的秩序之道,却又听到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叩叩叩。

“请进。”

一个穿着黑色马甲的服务员走进来,欠了欠身道:“您好,朱先生,拍卖会即将开始,魏少吩咐我来邀请您过去。”

你看,把事

情安排得如此仔细,这样的年轻人将来必成大器。

“好的,我知道了,多谢。”

朱琰才坐下一会儿,水也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便又起身来。

我跟着他站起来,问道:“我们现在就过去吗?叶定稀呢?他不和我们一起吗?”

“夫人,这场拍卖会我们不用参加。”

呃?!!

我顿时眼神呆滞了。

不用参加?那把我拉来做什么?遛鬼么?!

朱琰仿佛读懂我的神情,笑着解释道:“今天主君让您现身在会展中心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蛇出洞,既然蛇已经来了,您就不必再去拍卖会的现场消磨时间,现在我们只需要再这间休息室里稍加等候,蛇就自己来找我们了。”

“还有这样的操作?”

我更是惊讶了,“你说的蛇就是尹巧巧?!”

“或许还有更大的蛇,咱们且看看再说。”朱琰故意买了个关子。

我又问道:“那叶定稀呢?”

“主君说,他先去参加拍卖会,给您买一件礼物回来,稍后会来找我们。”朱琰回答。

这家伙,蛇都来了,还有空去买礼物,真当我这鬼是不怕蛇的?万一那蛇就喜欢缠着鬼怎么办?哼哼!回去之后,我定要用家法好好教训一下这顽皮夫君才行!

正这般心里想着,我已经听到门口缓慢靠近的脚步声,虽然有意放轻,但那嘎达嘎达的高跟鞋叩响大理石面的声音,还能逃过我这陈年老鬼的耳朵么?

“来了!”

我顿时提起警惕,知会朱琰。

他略一点头,有意走动了几步,站在靠近门边摆放着不少装饰品的立柜后面。

咔擦。

几乎是他站定的同一瞬间,那扇门被轻轻推开。

进门的,正是尹巧巧,本该出现在拍卖会上的她,果然如叶定稀和朱琰所料,压根就不是

为着珠宝而来,而且……那么多的休息室,她竟然径直推开我所在的这扇门,看样子,那枚胸针定是替她指路了。

“竟然让你落单了?朱先生还真是粗心大意呢!”

尹巧巧掩嘴一笑,那股子骨头里散发的魅气从唇齿间钻了出来,满屋子充斥着醉人的幽香。

我不动声色,略微后退了两步,直到后脚跟提在沙发椅的边上才站定,一双眼睛止不住得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尹巧巧又推了推门走进来,轻轻撩拨散落肩头的长发,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眼一动不动得盯着我,“别装了,我能看见你。”

“真的?”

我故意瞪大了眼睛。

她顿时一乐,好像把我当成了个傻的,“看来朱先生养着的女鬼,也不是什么好品相呢,倒是白费了魏家这一番心思了,说说看吧,你是帮着他做什么的?横财,生道?长寿?还是女人缘啊?”

什么……呜里哇啦的?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我很是认真的问。

谁料,尹巧巧又是一声嗤笑,“该不会……朱先生养着你,是有那方面的癖好吧?啧啧,看不出来啊,像是他那样的男人,多少狂蜂浪蝶会不要命的扑上去,就算是想要狐媚子,那也是一抓一大把,可偏偏是个吃鬼的色痞子,那就没办法了。”

我继续瞪着她,反正左右横竖一个字是没听懂,便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尹巧巧再看向我的眼神,仿佛又带着一抹鄙夷,很是冷漠道:“那天在金饰店,我就看出你这幅鬼身与众不同,对我们有些用处,所以今天特地在这里布局就是要收了你,若是你不反抗,我大约还能让你好受些,但要是不知趣要惹出什么动静,我可告诉你,你这种任人作践,换取男人阳气的女鬼,可不是我的对手!”

“啊呸!”

我顿时不乐意了,沉着一张脸呵斥:“你这丫头片子,竟然敢与老身这般说话!看来当真是活腻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更大的阴谋

吧嗒!

一锤落下。

满堂喝彩,掌声如雷。

今天的拍卖会,本应只是一些京市上流社会的权贵富豪接到邀请,但不知为何到场的人数却远远超出了预计之数,会场里坐满了人,连过道里也站着人。

刚才主持台上,年轻的男拍卖师一锤定音的瞬间,便能感觉到这场面的震撼。

摆放在台上的除了几件名贵罕见的珠宝,最重要的主角便是那一串红宝石的项链。

一共二十二颗椭圆钻石,大小尺寸精准到分毫不差,围绕着一颗水滴状红宝石作为衬托,让这款原本就尽显华贵气息的作品更加璀璨耀眼,无论是哪一个角度看过去,都能感受到它无与伦比的优雅和魅力。

“各位尊贵的来宾,接下来,即将进入今天拍卖会最精彩的环节,将由我们今天的主办方代表魏老,亲自为我们拍卖这条项链。”拍卖师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将坐在台下嘉宾席第一排正中央位置的老年人迎了上来。

咳咳。

老爷子看起来少说也是七八十岁的年纪,黑色的礼服,领口两侧是银白亮片点缀,满头银发梳得油光整齐,形容虽显苍老却精神爽利,身形偏胖,大腹便便,狭长的眼睛透着精光,一眼扫过全场,便将那些涌动的掌声给压了下去,可见威严。

“多谢各位朋友莅临今天的拍卖会。”

他一开口,中气十足,声如洪钟,余音缭绕着上空的天花板,回荡不绝,那气势和姿态,简直可以与一个正值壮年的年轻人一较高下。

底下,几个穿着打扮尽显贵妇气息的女人私下议论开了。

“这魏老爷子够可以的啊,今年少说也得八十了吧?怎么还越活越年轻了似的?”

“人家刚包养了一个小丫头,听说才毕业没几年,进了公司就被他拿下了,成天有鲜花滋润,牛粪也能再肥个几天啊!”

女人们就捂着嘴偷乐。

然后,旁边有一个男人很是不满似的,打断她们的窃窃私语。

“马上要竞

拍了,别聊闲话了!”

那个男人,也就是三四十岁年纪,一双眼睛直勾勾得盯着台上的红宝石项链,眼睛里仿佛倒映着那血红的光芒似的,半个身子不由自主得前倾,每一个动作都在透露着他的渴望。

叶定稀混在这群宾客当中,不动声色得打量着身边人的状态。

的确很古怪。

从参与拍卖会的嘉宾入场时,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都会不由自主得去盯着台上那串红宝石项链看,与其说是欣赏,更不如说是一种**裸的渴望和垂涎。

那条项链,刚才在展示的时候,叶定稀就已经仔细观察过。

里面的红宝石成分,与尹巧巧送来的胸针上的宝石质地几乎一样,而且中间也隐藏着一团浑浊的气雾,虽然不像是追踪术那种浅显的咒术能一眼识破,但这更表示了……红宝石里藏着些什么。

台上,魏老已经亲自将红宝石项链的构成和特点介绍了一遍。

随着时间的推移,台下那些人蠢蠢欲动的模样愈发明显起来,就好像是情不自禁得被项链所吸引,目光灼灼得望着,痴迷着,有几个更像是被勾了魂似的,忍不住挤开其他人走到更前面去。

看到这样的情形,叶定稀似乎已经有些明白,今天的这场拍卖会,想要抓住朱琰身边出现过的女鬼,只不过是次要。

魏家和孟家真正的目的……还藏着更大的阴谋!

“好了,各位稍安勿躁!”

魏老一声令下,全场的嘈杂之声才淡了下去,他示意魏罗米亲自将红宝石项链取出来,捧着那暗红色的丝绒托底站在台中。

因为脱离了玻璃箱,红宝石项链彻底展露在所有人的面前,那迷人的光辉和质感,钻石与宝石交织辉映的色泽,几乎要夺取每个人的呼吸。

所有人,目光怔怔得望着那项链,痴了,也醉了。

唯独叶定稀,站在原地冷静审视着场上场下的一切。

他也不是丝毫没有被影响的,那红宝石项链从箱子里取出来的一瞬间,光

芒四溢,有一种诡异的气流冲散似的覆盖整个会场,他也不能幸免,被气息笼罩其下。

紧接着,就是一种难以控制的渴望。

那种仿佛从骨子里激发出来,哪怕不要命了也想要把项链给夺到手中的斗志,在他强行克制之下才没有完全主导自己的心智。

至于其他人,基本都已经沦陷,聚集在台下,一个挤着一个靠近过去,甚至有些人双目呆滞,缓缓伸出手,远远去够着舞台上的项链,急切得想要触碰到它。

魏家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无论是主持着拍卖会的魏老,还是魏罗米,甚至是在台下岿然不动的其他魏家人,他们仿佛都已经习惯了眼前这一幕。

甚至,叶定稀还在魏老的嘴角,看到了一丝阴冷诡异的弧度。

“我要了,这项链!五千万,不,八千万!我要它!”

还没等魏老宣布竞拍开始,已经有人急不可待得发出喊声。

紧接着,好几个人生怕落后似的,马上叫价。

“一个亿!”

“我出一亿五千万!”

“美金,我用美金!三千万美金!”

“……”

那些人,就像是魔怔了似的,一个声音压着一个声音,不断开出更高的价码,甚至有一些,叶定稀深知他们根本不具备这样的家底,如果真的拍下这一条项链,倾家荡产也不为过。

为了一条项链,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叶定稀原本锐利的目光陡然一震,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过来魏家到底在搞什么鬼!

与此同时。

拍卖会场的门被强行撞开。

我与朱琰站在门口的那一刻,瞬间被眼前的场面吓得毛骨悚然。

满场宾客如同疯了一般挤在台下,或者喊叫不停,或者推搡拥挤,更有甚者已经吵得面红耳赤,每个人头顶都有一缕淡红色的血气涌出来,朝着那台上的红宝石项链里吸纳而去!

第二百二十七章 半路截胡

台上。

魏老看到我的那一瞬间,神色骤然阴森,一束寒光犹如实质刺了过来。

“孟家没一个有用的东西,你们过去,把那个女鬼给抓住!”

一声浑厚的咆哮令下,几个立于台侧的几个年轻人立即行动,朝着我们这边扑了过来。

他们竟然都能看到我?!

我顿时有些心慌,感觉一股紧张感从脚趾头上窜上来,贯穿整个脊背都是电流通过后的麻痹感,一时之间,我竟然就那么怔住了。

朱琰见势,立即沉声唤道:“夫人,我掩护您去找主君!”

话音未落,他右手臂隔空一挥,原本还是人形的指骨顿时化成一截干枯的木枝,长长的枝条抽出去,啪啪几下,掷地瞬间,犹如炸响,那几个魏家人好似有什么力量迎面甩了过去,将他们打得纷纷朝后一仰,不受控制得倒飞出去。

台上,捧着托盘的魏罗米看到这一幕,原本平静无澜的目光骤然一惊,他是认出朱琰的,只是没想到原本他所认为本次会展上的最佳‘猎物’,竟然是一条长满獠牙的‘猎狗’!

“爷爷,让我去对付他!”魏罗米望向岿然不动的魏老。

“先守着这项链,切勿因小失大。”

魏老阴沉沉得叮嘱。

另一边,朱琰和几个魏家护法争斗,靠近门边的空间里,就像是平地起了风暴,周围的空气里开始不断闪现出各色的光影,弯弯曲曲的木枝如长蛇游蹿,不断将那些企图靠近的人掀飞出去。

至于我,哪能还是傻站着,早就拿出了身为鬼精怪的老本领,撒腿就跑!

“叶定稀!”

我冲过去,一掌拍在那家伙的肩头,注入一丝冰冷的鬼气,他猛地一震,方才失了些许神采的眸子骤然清明无比。

“东倾你……”

“先别说那么多,我们赶紧跑吧,这里太危险!”我拉着他就想往门那边冲。

叶定稀目光飞快望向台上,那

么冷冷一瞥,周身的气压已经低了好几度,“跑什么,既然来了,那么好的东西自然要半路截胡了!”

好东西?!

我下意识得看向台上那串红宝石项链。

妈呀,做鬼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这等妖里妖气的首饰,光是中间那颗大大的红宝石,就散发着一股和尹巧巧身上一样的幽香,勾人魂魄,魅惑人心,还有那一股股不断涌入进去的精血之气,只怕是在滋养这劳什子吧!

“你确定想要?”我咬着下唇望过去。

叶定稀勾起一抹冷笑,“有何不可?”

台上。

魏老看到叶定稀的那一刻,眸底似是闪过片刻迟疑之色,但很快又有一抹暗红的血光沉沉压下来,他的脸色变得愈发冷森。

“呵,倒是没想到,姓叶的这家伙才是真正藏在暗处的。”

“爷爷,你是说那女鬼不是朱琰养的?”魏罗米上前问道。

魏老冷笑,“是朱琰养的也好,是那个大明星养的也罢,有什么重要么?今天一并收拾了,从明天起,我们魏家就能控制大半个京市的富商权贵,他们将会变成我们的傀儡,为我们所用,过不了多久,整个世界都会变成我们魏家的,哈哈哈哈!”

“去吧,也该你们展示忠诚的时候到了!”

他嘴角渐渐勾起冷笑,扫视台下的同时,两只手结印与胸前,画出一个黑色光影汇聚的符文,对着正在推搡拥挤的人群喝令:“把叶定稀拿下!”

一个个京市中的财权巨头突然停下,转过身来。

无论男女,此刻尽是双目痴呆,脸色灰暗,眼珠子发出凶恶的红光,四肢的肌肉不受控制得痉挛,行走极为缓慢迟钝,就像是一副副披着人类皮囊的骨架,正在被某种力量驱使着,喉咙里发出干哑的呜呜声,相互拥挤着扑过来。

眼前,宛如大型行尸走肉游行现场,简直太诡异太恶心了,哪怕我一个陈年女鬼,也不曾见过这种比鬼魅聚众更可怕的场面。

“叶定稀,你,你退

后!”

我声音不自觉得颤抖起来,手中凝出的鬼气化为冰刺,不断朝着对面射出去。

身侧,叶定稀靠近过来,神情那般乖戾而冷酷,眼眸中微光轻闪,却又似有笑意,“哦?你确定能应付?”

我用力一跺脚,“我不能应付,难不成你一个凡人能吗?快别让我分心了!”

说话间,我挥袖一甩,十几道冷光激射,将那些扑过来的人逼退,他们好像对于我甩出的鬼精之气有所忌惮,冷光乍开的瞬间,银星子飞溅在他们身上,会让他们发出呜呜的嚎叫声。

见此,我更是一鼓作气,接连甩出好些鬼气和几道鬼符,宛如箭雨簌簌飞去,硬生生在我们与那群人之间隔离两三米的距离。

与此同时,在门边的朱琰大约是瞥见我们这边的情形,手上动作愈发凶狠起来,即便是无心要人性命,但每条木枝飞去,力道也比刚才强硬了几倍不止。

台上,魏老看到两边的僵持,眸中顿时绽放狠辣阴鸷的光芒。

“哼,倒是小看了这姓叶的和姓朱的,罗米,你去,亲自捉拿叶定稀,最好的是活的,不过……就算死了无所谓!”

魏罗米眸中瞬间绽放兴奋好战的光彩,将托盘交到魏老手中,手掌一翻便凭空出现了一个金色的镂空小球,球体上雕刻晦涩难懂的字符,流光幽转,在主人的操控下悬浮跳跃起来。

唰!

那少年身姿矫健得跳下台来,不等他完全靠近,手中的金色小球已经抛飞过去,瞬间穿破了那层薄薄的鬼气,朝着我们疾冲而来。

“小心!”

我一把推开叶定稀,从怀里摸出最后一道鬼符扔了出去。

金球与鬼符在半空嘭得一撞,几乎是同一瞬间定住,符面上冷光大作,金球嗡嗡震响,相互逼迫着对方,像是有不断涌出的暗劲正在较量。

因为鬼气被打破,那帮迷失心智的人再次扑过来,逐渐形成了一个包围的半圈将我们逼至退无可退的角落!

第二百二十八章 扮猪吃老虎

人群后方,魏罗米一身黑色礼服,少年英姿,体态挺拔而从容。

他似乎对我并没有什么兴趣,一双红光如暗涌翻滚的眸子,死死盯着叶定稀,好像是在看着一个很有意思的玩具。

“你为什么一直不出手?”魏罗米的声音穿过人群传来,竟十分清晰,宛如就在耳畔。

我心中咯噔一震。

这孩子,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满身修为和气势竟然比那帮魏家护卫们更高出许多,即便是天赋异禀,也不至于甩开别的异术修炼者几十年吧?

难道说……

是因为那枚红宝石项链的缘故?!

一旁,叶定稀也饶有兴趣得打量着魏罗米,他对魏家似乎很了解,看着魏罗米不禁摇了摇头,“你先天资质不错,可惜,倒是让魏成岩给糟蹋了。”

“你!”

魏罗米狠狠攥紧拳头,眼睛瞪出两道宛如实质的火焰,“不许你说我爷爷!”

原来台上那个老怪物叫魏成岩。

我不禁暗自怀疑,叶定稀这家伙今天带我来拍卖会,目的一定不单纯,且不说他明知这地方有蹊跷,是个埋活人的大陷阱,还愿意自投罗网,而且他对魏家的情况摸得这么透彻,那就证明早有准备。

所以……这家伙一开始就是奔着项链来的?

叶定稀感受到我质疑的眼神,余光里闪过一丝笑意,好像是在告诉我,对呀,你所想就是为夫所想哟!

对面。

魏罗米手中已经结出一个印,召回在半空之中的金色小球,光芒正旺,咻得一闪,朝着叶定稀冲了过去。

可是,还没等小球靠近三米之内,我已经听到熟悉的鞭声响起。

啪!

黑黢黢的长鞭凌空一甩。

空气如被撕裂般破开,一股强劲蛮横的气流反冲,直接将那金球甩回去,咚的一下砸在魏罗米的结印之上,竟是硬生生穿透过去,冲撞那少年的胸膛。

噗!

少年

身子一激,拱得像是虾米,连连倒退两三米,一屁股摔坐在地上,眼眸里尽是震惊。

同一瞬间。

另一边,先前一直留有余力的朱琰突然腾空而起,手臂幻化为藤茎,盘根错节犹如巨蟒延展,从高处蜿蜒俯冲,直接将几个魏家护卫盘绕缠住,集体倒挂着悬在了半空。

那一个个先前还斗得两眼凶光暴溢的年轻人,此刻就像是被拎起鸡脚的小鸡仔,手脚拼命挥舞乱蹬,却毫无反抗的可能。

朱琰,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狠角色啊!

我眼看着这俩主仆顿时扭转了局势,自然也就明白,今天这一场争斗分明就是早有的计划,心中也不着急了,鬼气也不浪费了,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下一步要怎么‘吃老虎’。

只见魏罗米按着胸口,脸色煞白得站起来,额头上冷汗连连冒出,像是伤到了肋骨和内脏。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喘着粗气,杀气腾腾得瞪着叶定稀。

“你不认识我?”叶定稀就笑了,“国外的电影,我也参演过不少,前些年还去你们学校做过两次学术演讲,怎么,当时你不也在课堂上吗?”

魏罗米脸色更黑了。

这家伙……

怎么可能就是个普通的大明星!

他是怪物!对,一定是怪物!!!

“我们魏家与你并无瓜葛,今天为什么要来捣乱?”魏罗米再问。

叶定稀笑意更甚,“捣乱?我好像没有吧,只不过我听说今天的拍卖会上有一条很好看的项链,我想拍下来给夫人玩玩儿罢了。”

来自向东倾的内心os:不,你捣了,你个坏心眼子的捣蛋鬼!

魏罗米这才将目光转移到我这边,仔仔细细将我从头到家打量了一遍。

“她是你夫人?”

“嗯哼。”

叶定稀很傲娇脸得点点头。

魏罗米很是不屑得嗤笑一声,“难怪这些年你从来不传绯闻,也不交

女朋友,原来爱好这么独特,这种品级的女鬼,你想要多少,我们魏家都能给你找来,只要你跟我们合作!”

不得不说,这个少年虽然年纪轻轻,但思想很是老道啊。

想来魏成岩是将这孙儿当做接班人来培养了吧。

“哦?合作?怎么合作啊?”叶定稀像是很有兴趣似的问道。

魏罗米眼神一闪,“把这个女鬼献给我们,然后从这里离开,今后你想要的名气、资源、甚至数之不尽的财富,唾手可得!”

叶定稀就笑了,“原来作为魏家的接班人,能开出的条件也不过如此啊。”

魏罗米顿时哽住,脸上一阵青白闪过,下意识侧了些角度看向台上的魏老。

那魏成岩始终沉着脸,打量着叶定稀的神情,仿佛把握不准他到底是什么心思,不过既然孙子已经抢在他前面发话要求合作,他只能顺着说下去。

“叶先生,魏家、孟家这几年的势头,想必你已经有所耳闻,否则也不会出现在今天这场拍卖会上,原本已叶先生的资质和家世,是没有资格与我们两家齐头并进的,不过……”

魏成岩有意扫了一眼朱琰,又继续道:“叶先生今天展露的本领,已经得到我孙儿的认可,既然如此,只要你奉上这女鬼,我们魏孟两家的倚仗,也就是你叶先生今后的倚仗。”

“一个邪灵,竟也成了两大百年世家的倚仗?真是可笑至极。”

叶定稀眼眸深处渐渐凝出一抹冷意浓重的精芒,脸上一抹讥诮转瞬即逝,扫视全场,摇了摇头,“可叹,可叹,从前的魏家也曾是京市一大名门正派,驱鬼降妖,以修道之术威震四方,如今的子子孙孙……只不过是泡在臭水沟里的臭鱼烂虾!”

“你闭嘴!”

魏罗米脸色铁青,怒气冲顶,一声大喝,双手飞快结印,催动金球金芒乍现,以迅雷之势冲击而来。

一时之间,会场内气流激荡。

叶定稀身形一闪,竟似是鬼魅游走,残影波动,不见真身,任由那金球在空中撞击跳动,却像是一个空有蛮力的拳头,一拳拳砸在棉花上。

第二百二十九章 千万年的火焰

啪!

那残影间骤然挥出一鞭子,硬生生从那飞旋的金球上横劈而下,就听得咔嚓一声,小小的镂空圆球被劈作两半,咔咔两声掉落在了地上。

魏罗米在那一刻踉跄倒退,噗得吐出一口血水,两眼一黑,几乎是晕了似的栽倒下去。

站在台上,始终捧着那红宝石项链的魏成岩怒不可遏,愤然之势从头顶迸发,直接将那条项链收入怀中,一个闪身冲跳而下。

“敢伤我孙儿!叶定稀,我要你的命!”

本来还在一旁看好戏的我顿时后脊一凉,糟糕了,老家伙出马,一个顶俩!

我正要跑过去帮忙,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夫人,切勿走动,交给主君便好。”

朱琰?

我再一回头,这家伙果然就站在我身后,一双手臂依旧是藤茎的模样,盘绕着那几个魏家护法,一个个倒挂得面红耳赤,眼珠子都鼓出来了。

“他能行?”我狐疑问道。

朱琰抿嘴一笑,“夫人,主君一向很行的。”

这话……倒也没错。

我只能静观其变。

另一边。

魏家老将已经扑过去,浑身涌动着诡异的黑雾,戾气大作,不断结印催动四周的物体砸向叶定稀。

那家伙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只是不断挥出鞭子,将那些飞过来的桌椅和展柜统统震碎,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不断回荡在会场上空,原本已经混乱不堪的场地甚是狼藉,简直……惨不忍睹。

我也甚是好奇,这么大的动静,这楼上楼下浑然不觉?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看看的?

再这么下去,只怕这整栋楼被砸塌了也是有可能的吧?

就在这个时候,魏罗米睁开眼睛,扶着一根柱子勉强站起来,先是看了一眼自己那颗小金球,眼底闪过一抹痛心疾首之色,再又看向我。

“别以为有人护着你,今天你就能顺利离开……”

他强撑着走近。

朱琰脸色一沉,手臂上再分出

一根藤条,如银蛇般俯冲过去,刷的勾住魏罗米的脚踝,倒吊着将他提到半空,那少年一下腾空而起,倒栽着在空中乱飞,顿时发出了凄厉不绝的惨叫。

“啊~~啊~~”

原本他要是不叫,大约就与那几个年轻的护法一样被倒吊着,这么一叫,可好,把朱琰彻底惹恼了。

他手臂上一阵青光晃过,那条缠住魏罗米的藤蔓开始在半空中摇晃起来,就像是跳绳似的荡来荡去,然后还画圈似的绕着会场旋转起来,而魏罗米那惊恐的叫声就一荡又一荡得从我头顶上飘过。

哎。

果然是主仆俩。

我暗自腹诽,再次看向叶定稀那边。

满会场的东西已经砸无可砸,魏成岩气得脸色涨红,一头白发都炸起来了,手中握着一根固定隔离绳的金属杆,像是投掷标枪似的向叶定稀扔过去。

这家伙,老当益壮啊!

我忍不住心中称赞,可惜,下一刻,叶定稀已经一鞭子将那金属杆拦腰劈断,根本不给它丝毫近身的可能。

这样的压制,只要不是个笨蛋都能看出,魏成岩绝对不会是叶定稀的对手!

啪!

又是一声脆响。

魏成岩的左臂被鞭子抽到,一道长痕皮开肉绽,鲜血迸射。

“你,你……”

他恶狠狠得喘着粗气,视线瞥见上空不断转圈圈加惨叫的孙子,更是气得两眼冒出噼啪火光。

“好,好,是你逼我的,今天……谁也不能从这里走出去!都得死,都得死!!!”

随着这句话吼出来,魏成岩周身涌动的黑气也随之浓烈,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条红宝石项链,咬破右手食指在宝石上画出一个血印,口中默念晦涩字音。

顷刻间,整栋楼晃动起来,仿佛有一种诡异的力量正在膨胀!

不好!

我脱口喊道:“他要吞噬所有人的精血之气!”

叶定稀眼光一沉,周身冷气几乎要凝结成冰。

另一边,项链之中的红宝石突然脱出

,缓缓升起,其中红光躁动,一缕缕血气犹如盘绕的蛇起伏扭转,四散而出,凝为一股有一股的力量撞进魏成杰的眉心正中!

“哈哈哈,哈哈哈……跑不了了!你们,都得死!”

狰狞的吼叫,仿佛藏着极为痛苦的磋磨,魏成岩缓缓悬浮起来,四肢撑开,整个身子僵硬得呈大字型,不断撞入身体的力量远远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他的脸上全是汗水,七窍更是缓缓流出血来。

“这老头,真是不要命了。”朱琰冷哼一声。

我也正有此意,老头强行吸收那么多的血气和邪气,就算能拼死一战,那也是损耗毕生修为和寿命所换来,当真是……

被激怒至极了啊。

某个把魏老激怒的家伙,倒是冷眼看着他,手中的龙筋长鞭已然收起,双掌掌心里,两道火舌倏忽窜起。

他这是……

我眼前一道火光闪过,便看到叶定稀从上臂自下,一簇簇火苗从皮肤上泛起,焰光血红耀眼,紧接着便是头发、眼眸和浑身各处,到最后,整个人化为一团浴火的轮廓,荜拨的干裂声不断惊起,让我仿佛看到他与钟馗一战时的场面。

那时,似乎也是这样,这家伙因为邪气打在身上化成一个熊熊燃烧的火人,但今天……

又变了!

火势更加汹涌澎湃,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焦黑的,遍布着血红的光芒,就仿佛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来自地狱深处,凝结了千万年的火焰!

我被心中浮现的想法震得膝盖一抖。

这家伙,这家伙……

真的不是人!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这家伙没那么简单!”

彻底被邪气吞噬,化为一团黑雾轮廓的魏成岩发出诡异怪笑,随着这笑声,地面震动着不断摇晃,穹顶和四壁渐次开裂,无数的碎屑和水泥块同头上掉落。

朱琰双臂一震,分出许多的细枝来,在我们俩的头顶撑开一个绿意盎然的防护罩。

至于被他倒吊着的那些魏家人就惨了,吃灰吃土的,一个个发出杀猪般的哀嚎声。

第二百三十章 巨龙正要苏醒

尤其是魏罗米,打着转儿的吃土,嗷嗷叫地无比痛苦。

轰轰轰!

接连几声震响。

那半空中的火焰与邪气已经撞在了一起,火星子呼啦啦飞溅四散,不过无论落在哪里,那星子立即化为一团光雾消散不见,可见对于现世的东西并不其作用,反倒是对于那邪气,绝对克制!

“嗷~”

只听得一声吼叫,邪气滚滚的黑雾就那么倒飞着摔了出来,轰隆一声,重重摔向拍卖台上,砸出一个大坑来。

叶定稀缓缓落下来,浑身火焰自行熄灭,一寸寸得再次展露出原来的人形和皮肤,不过几个眨眼就已经完全恢复,连那一身衣服也没有丝毫被焚烧的痕迹。

“你竟然能操控火焰?”

我跑过去问道。

叶定稀对着我笑得眉眼弯弯,完全不像是刚才大干一场的样子,“无他,唯手熟尔。”

满场的邪气在这一刻尽然破碎,化为千万道气雾散裂消失,那群被我的鬼符困住的人也像是被抽尽了气力,一个挨着一个得晕倒下去。

有些人睁开眼,眼中的红光缓缓熄灭,神情迷茫的样子,好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整个会展中心再度变得安静下来,仿佛一切只是一场噩梦,总有梦醒,总有天明。

木板完全碎裂,已经露出了底层铁架的台上。

魏成岩摇摇晃晃得爬出坑,满身血水,一头白发几乎被污血染透,那眸子却不再精亮,暗淡、无神,甚至有些模糊不清。

“罗米,罗米……”

他喉咙里发出干哑得呼唤,眼神游离得望着四周,爬行的动作很是迟钝僵硬。

我眼看着他眉心那一抹精气,几乎虚无,应该活不过一时三刻了。

身后,朱琰转动双臂,半空中那些藤条开始从四面八方缓缓回收,至于那些魏家护法,早就昏了过去,满身的土块灰尘,被随意扔在了一堆摞着。

魏罗米被放在他们身边,竟还没有彻底晕死,那眼睛里再没有晶亮的光彩,暗沉沉得望着四周,听到

爷爷呼唤的声音,才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看向台上。

“爷爷……”

“主君,魏家人该怎么处理?”

“魏成岩自作自受,没有几口气了,至于他们魏家这唯一的接班人……”

叶定稀余光扫向魏罗米。

台上,拖着半截毫无知觉的身子缓缓爬动的魏成岩发出嘶哑的哀求:“不要伤害我孙儿……魏家,魏家的一切,都可以给你!放他走,放他走!”

“我若是就这么让他走了,只怕还走不到门口,你这孙子就没命了。”

叶定稀冷冷道:“几年前的魏罗米并不是现在这样,虚心好学,在国外还夺得过建筑设计方面的奖项,本来可以有一番很好的发展,只可惜你这个爷爷,误入歧途也就算了,还带着孙子一起跳进沼泽里。”

“我,我的错……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魏成岩苦苦挣扎,可惜他真的已经再没有一丝力气,就像是一条不小心跳上沙滩的鱼,趴在台阶边缘虚弱得喘气。

魏罗米垂眸不语。

他的确是认识叶定稀的,不仅仅是认识,曾经还很崇拜他,因为在国外读书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建筑专业的学生,曾经看过叶定稀的讲座,并且还要了一张他的签名照。

这个在国内红得发紫的大明星,在国外也同样被很多外国人所喜欢和尊敬,但不仅仅是在影视上的成就,更多的是他那些不为人知的专业。

只不过……

魏罗米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大明星竟然还是一个天赋异禀的修炼者!

他的实力,挑战整个魏家,就如同碾压一般,根本无从反抗,那么放眼整个京市,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与之一战。

可是……

从前这些年,却没有任何消息透露出来,可见叶定稀才是一条真正隐藏在京市中的巨龙。

现在,他正要苏醒!

“朱琰,你把守在会场外的人叫来,让他们带走魏罗米和其他嘉宾,再把会场内清理好,不要留下痕迹。”

“是。”

朱琰转身离去。

我这才反应过来,问道:“外面还守着人?”

“当然。”叶定稀揉了揉我的头顶,“我说过了,除非为你,否则我绝不冒险。”

另一边,魏罗米看到走进来的人,顿时一个激灵,仿佛刚刚才清醒过来,睁大眼睛怒吼,“不要,我不要离开爷爷!”

这孩子,难道缺根筋?

我忍不住心里嘟囔起来,这种时候还要咋呼,是嫌自己刚才飞得不够久么?

果然,他嚎叫的这一嗓子,成功引起了叶定稀的注意。

他走过去,手臂一挥,示意靠近的几个人退下,就站在魏罗米的跟前,居高临下得俯视着满身泥土的少年。

“到现在,你还觉得你爷爷做的这一切,没有错吗?”

“错?”

魏罗米嘴角撑起冷笑的弧度,“哪里有错!爷爷今天叫来的这些嘉宾,可都是这个社会上最肮脏最恶心的人,他们表面上是慈善家、是扶贫扶弱的好心企业家,但实际呢?他们只不过是用手指缝里流出来的零头换取好名声,来掩盖他们污浊阴暗的过去!”

啪!

少年强撑着坐起来,用手指向那堆昏倒成团的人群。

“那个!启程国际的董事长,他的第一桶金是怎么来的,你问问他啊!”

叶定稀皱了皱眉,余光瞥向一个趴在地上,身形瘦高的中年人。

那人浑身哆嗦着,像是吓坏了,破碎得变了调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喉咙里发出:“我,我……当年我和富二代女友去滑雪,冰面破裂,我本来可以救她,但是……我,我自己跑了,后来继承了她家的公司……”

那人痛哭流涕得说着,每一个字抖落出来,可却难以入耳,实在肮脏。

“还有他旁边那个,呵,也是个挺有钱的女明星吧?她又是怎么得到今天的地位的,说啊!”魏罗米声嘶力竭得嚎叫。

“我,我睡了导演和制片人!只要让我当女一号,我就跟他们上床……”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七年效忠之情

女明星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得躲在人堆里,她那条灰色纱面露背长裙裂了好几道口子,卷曲的长发凌乱得堆在头顶上,惨白的脸上看起来比受了刑的女鬼还狰狞可怖。

我的心情,在这一刻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不远处,魏罗米沙哑的讥笑声传来,“呵呵,大雪造成了山崩,但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对吗?今天被邀请来这里的,都是这个城市里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他们利欲熏天,他们背叛人性,他们泯灭良知,他们……才是这个城市里最会演戏的邪恶化身!我们吸收他们的血气,有什么错?难道要纵然这些邪恶欲念作祟的人存在,才是正确的吗?”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我忽然想起叶定稀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是非,只在人心。

你的选择,会为你带来该有的因果,却没有人可以评判这份因果的对与错,是与非。

或许魏罗米也曾经质疑过爷爷的做法,他们的家族底蕴深厚,血脉之中本就有驱鬼驱邪的根源存在,为何要在今时今日去投靠一个甚至不知来历的妖灵,后来他回国,在魏家的事业之中游走,见到越来越多表面高贵,实则肮脏的人,还偏偏要和颜悦色得与他们打交道,相互算计和利用,他才越来越感觉,自己真的清醒了。

呵。

这世间,如果真的由那么多丑恶嘴脸的人戴着面具来营造美好,那何不彻底摧毁他们,魏家将来的继承者是他,他有这个把握,为这个世界洗刷淤泥,给那些芸芸众生带去真正的净土!

可惜啊……

只差一步,或许真的就只差了这么一步,他和爷爷,差一点就要成功了。

叶定稀冷冷得看着面前的少年,“魏罗米,或许你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清道夫,可惜你与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吸收那些精血之气,奉献给一个妖灵,然后换取邪气来提升自己的力量,你以为你们真的可以支配和控制那种本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魏罗米猛地抬起眼,瞳孔惊震!

“你竟然……什么都知道!”

“呵呵,我不仅知道,还带着一个人的心愿而来,她让我……顾念七年效忠之情,饶你一命。”

“谁!是谁?!!”

魏罗米神情惊惶,眼神不断闪烁着,他好像知道是谁,可是……他不想承认!

这时,大门再次开启,一个倩丽的身影缓缓出现。

“是我。”

听到这个声音,魏罗米和台上气若游丝的魏成岩几乎是同一瞬间,猛地张望过去。

“姐姐?”

“小荃?”

从门口走进来的倩影正是花荃,她的长发梳的很是整齐,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碎发,淡妆清雅,一身黑白细格纹套装裙,高跟鞋嘎达嘎达有节奏得发出轻响,缓缓朝着魏罗米的方向走近。

“主君,夫人。”

等她走过来,先是恭恭敬敬得与我们打了个招呼,然后才看向坐在地上的少年。

“罗米,好久不见。”

的确,好久好久了

魏罗米的眼中虽然依旧灰暗,却隐约泛起淡淡的水雾,他想挤出一个笑容来,努力了几次,还是放弃。

“姐姐,原来你没死。”

“是。”

花荃点头,神情严肃,“我没死,没有因为魏家而赔了这条命,你是不是很遗憾?”

“没有!”

魏罗米慌忙摇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当年,我不是故意的,不是的……”

“不管是不是故意的,我的确是差一点就死了,而你……间接凶手,对吗?”

花荃一个字一个字,十分清晰而冷漠得说着,冷冰冰的语气,像是不夹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可我总有一种感觉,她在竭尽全力压抑着自己内心深处的起伏,或许是眼眸中微光的波动,又或许是她素白指尖不经意间的颤动。

“小荃,不要怨怼你弟弟,他那时不懂事……是,是我不好,是爷爷对不起你……”

台上,苍老而虚弱的声音传来。

花荃缓慢收拢手指,紧握成拳,看向魏成岩的眼神更冷,更加憎恶。

“是啊,魏

家最大的罪人,可不就是您吗?”

她忽而笑了,“要不是您的奢望,魏家怎么会变成今天这幅样子,要不是您的重男轻女,我又怎么会……差一点成为怪物?”

最后两个字,从花荃喉咙里滚出来,就像是冰块砸在地上,冻得魏罗米浑身一抖。

“姐姐,你在说什么?!”

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姐姐。

同父异母,这样的血缘仿佛是这个世间上最尴尬的亲属关系。

也是他与花荃之间无法否认的关系。

魏罗米曾经恨透了这个姐姐,她是父亲从外面带回来的野孩子,是一个没妈疼没妈要的野种!

从小母亲就告诉他,姐姐是狐媚子勾引爸爸生下的小狐狸精,他不可以和她玩,而且要比她强,凡事争在她前头,才能给母亲争一口气。

可是……

小小年纪的魏罗米还不懂得上一辈爱恨情仇衍生的怨与恨。

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姐姐的时候,就觉得她很漂亮,是电视里才会出现的小美女。

姐姐很优秀,学习好,爱好也多,她就像是一颗金色的小星星,走到哪里都会引起众人瞩目。

她越来越优秀,从外貌到才华,总是远远得将他甩开,魏罗米拼了全力也追不上,他就恨了。

无可抑制的恨。

那个年纪的他甚至不懂什么是恨,只是他知道,只要这个姐姐从家里消失,他就会变成魏家唯一的宝贝,父母的掌中宝,家族里唯一的继承人!

后来,他真的让姐姐从这个家里消失了。

小小的年纪,天真的眼神,就骗得这个傻姐姐去河里帮他捡风筝。

他没有救她。

眼睁睁得看着姐姐呛水,呼救,拼命挣扎和哭泣,叫着罗米罗米,再慢慢沉下去。

可是后来他又害怕了。

因为害怕,他匆忙跑回去呼救,叫来长辈们去救姐姐,他是亲眼看着姐姐从河里被打捞上来,然后被紧急送往医院的。

第二百三十二章 花荃的血液

魏罗米以为过几天姐姐就会回来,他会再见到那个像是星星一样闪光的姐姐,她还会和他笑,偷偷把压岁钱换成糖果和巧克力塞给他。

可惜……

他再也没有看到姐姐在家里出现,一开始小罗米问过所有人姐姐去哪儿了,家族长辈们无一不是讳莫如深,就连最疼爱他的爷爷,也会因为他问起这件事而训斥他。

再后来,魏家再也没有魏荃。

过了那年的暑假,小罗米被父亲送出国念书,这一走,就是七年,期间除了参加父母的葬礼,他从来没有回来过。

如果不是今天在这里,亲眼见到消失七年的姐姐,他真的无法相信魏荃的死而复生。

而且……她说怪物,为什么会变成怪物?

面对魏罗米的疑问,花荃只是觉得好笑。

她早就通过主君知道,这个弟弟七年来的一切,他被魏家保护着,什么也不懂,甚至到现在还没明白,自己这两年为魏家所做的一切,到底多么恶心,多么卑劣!

“魏罗米,那个时候,你虽然想要害死我,但最后也是因为你呼救,我没有真的死去,爸爸和叔伯将我送去医院,医生说”

花荃停顿了一下,红唇紧抿了几下才继续道:“说我有可能成为植物人,父亲不想放弃治疗,让医生想尽一切办法救我,可是他呢?”

话音一顿,她的眼神如一把锋利的冰刀,刷的扫向魏成岩。

“爱着你,护着你一辈子的好爷爷,竟然暗中与邪灵勾结,把我进献给它们,甚至主动提出把我作为试验品,让我变成一具没有意识,任人操控的邪气存储机器!”

早在七年前,魏家就已经有了这个想法,他们家想要继续驱鬼捉妖,就必须能有源源不断出来作恶的邪祟才行,为此,魏成岩主动找到几个可以与之沟通的邪灵,请求他们将几乎成为植物人的魏荃改造。

只要这个邪气存储机器诞生,魏家的地位,权利,财富将会再度走上巅峰,并且生生不息,延绵不绝!

“呵呵。”

台上,魏成岩发出阴沉冷笑,“你这小丫头,居然能记得这些

花荃垂眸不语。

她不仅记得,那时她的灵魂就跟随在自己肉身旁边,那具小小的身体被带去哪儿,她就跟去哪儿。

花荃曾亲眼看到自己的身体被摆放在冷冰冰的铁床上,被几个勉强能化为人形的邪灵翻来翻去,她甚至能清晰得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部位被那些肮脏的爪子触碰。

她呼喊,咆哮,挣扎,却一点用都没有。

每一天都有很多邪气不断从鼻腔和口腔灌进身体里,她抗拒也没有用,只能任由那些恶臭一股一股得冲入身体里。

而她的爷爷,那个魏家所谓的家主,始终在一旁站着,冷眼注视着一切。

后来,她是被叶定稀救走的。

花荃从来没有问过,为什么主君会突然出现在那里,又是为什么他会看到身为鬼魂的她,并将她带走,救活她。

她不问,不想问,也不想知道。

从再睁开眼,重新看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缕阳光开始,她就决定这一辈子跟在主君的身边,侍奉他,遵从他的一切命令,甚至随时献出自己的生命。

不是主君的一辈子,而是她的一辈子,余生,无关情爱,只是信奉。

“爷爷。”

花荃这一声称呼,忽然让魏成岩瞳孔一震。

“你……”

“有一件事情,或许爷爷临死之前,应该有权利知道。”

花荃一脸平静得说着,眼角却又一颗泪,悄然滑落,那般凄美决绝。

“魏家每一任继承者,他们的血液天生带着驱魔的力量,尤其是男子,必然是血统最为纯正,天赋最好的,所以爷爷才会与上一辈,上上一辈的家主们一样,重男轻女,对吧?”

魏成岩垂眸,默认。

“可惜啊,爷爷一直都不知道,到了我和罗米这一辈,真正得到了驱魔血液的人……是我。”

正说着,花荃突然停下,弯腰从滴上捡起一片碎玻璃,割破指尖。

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顺着那素白的手指滑落,吧嗒一下

掉在地上。

一阵红的耀眼的光芒四射。

我眼前生出刺痛,赶忙将双眼捂住,鬼身也不受控制得哆嗦了一下,心脏怦怦跳乱了频率。

叶定稀赶紧将我护在怀中,压低声音问道:“还好吗?”

我缩着脖子摇了摇头,露出眼睛仰头问道:“花荃的血液,这么厉害?”

叶定稀点头,神情严肃:“她的血液有驱散邪气和鬼魅妖魔的作用,若是制成血符,一般的妖魔都逃不了,可惜花荃无心此道。”

“你是不是知道她今天一定会来?”我又偷偷问。

叶定稀捏了捏我的鼻尖,莞尔道:“鬼机灵。”

我再问:“今天这一切,你早有预谋对不对?连我也被你利用了,对不对?”

那家伙的手掌捂着我的嘴,“嘘,这里不方便说。”

好罢。

我只能再看向旁边,因为花荃的血液,朱琰那榆木妖也被逼的后退了几步,手臂浮现树皮一般无二的纹路,脸上满是无奈。

看样子,他也是知道这些的。

至于魏成岩,已经几乎崩溃,疯了似的撑着最后那一口气爬起来,眼睛睁大看着四周。

原本没入地下的邪气,一点点犹如黑色泡沫浮出来,在空气中颤动着彻底破碎,消失的无影无踪。

魏家人的血液,的确有这个神奇的力量,但唯有家族的继承者才会有这等天赋!

“不会,怎么会是你魏家的继承人,只能是罗米,只能是我的罗米!!!”

魏成岩好像真的疯了,一阵急促的喘息,他狠狠抓着头发,满地打滚,从台上翻滚下来。

砰的一声,摔在一个断裂的钢架上,瞬间再无生息。

“爷爷”

魏罗米难以置信得看着一切,他的大脑仿佛一台抽风的电脑,不断闪现的都是自己站在小河边,眼睁睁看着姐姐一点点沉下去的画面。

他不知道,这正是魏家继承人血液的作用。

第二百三十三章 花狸逃走了

那些内心深处隐藏着罪恶的人,他们竭力想要遗忘的东西,终将被唤醒。

“对不起,姐姐……我不是真的想要你死,我不是,我没有,对不起,对不起……”

魏罗米也崩溃了,蜷缩成一团嚎啕大哭,完全沉浸在痛苦之中。

花荃低垂着眉眼,慢慢拿出一方灰色素面手帕,擦去手指上的血痕,再将脏污的手帕塞回口袋里。

这些动作做完,她才回头看向叶定稀与我,脸上平静得没有任何情绪,若不是那一线还未消去的泪痕,她就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抱歉,主君,夫人,耽误您们的时间了。”

“没事,你还好吧?”

我担忧得打量她。

这七年里,花荃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她的成熟,那份仿佛与生俱来的从容与淡定,原来并不是真的天生如此,经历了来自家人的伤害,死亡的恐惧,这一切常人所无法承受的苦痛,将她的心打磨成像是没有温度的石头。

也是因为这样,才能够真正保护自己吧?

我倒是希望能看到花荃此刻泪流满面的样子,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代表她还‘活着’。

花荃只是淡淡一笑,“我没事的,夫人您不要担心我,对了,白冰洋那家伙传来消息,狗大哥被关押的地方已经找到了。”

“在哪?”

我急忙问道。

“是一个废弃的变电厂,在南郊,距离我们这边不算太远。”花荃道。

我赶紧点点头,“那好,我们现在就过去。”

看到魏家人因为邪气而引发的变化,我愈发担心起三头犬来,他虽说本就是一头魔兽,但如果被现世里的邪气感染而变成什么怪物,杀伤力绝对足够惊天动地的。

“夫人,莫急。”

叶定稀却突然拉着我,同时看向朱琰那边,问道:“尹巧巧人呢?”

朱琰回答:“属下用藤蔓将她锁在休息室里了。”

“把她带着一起去。”

叶定稀道。

……

会场里的一切,自有叶定稀带来的人收拾。

我们带着朱琰

和花荃一起返回刚才那间休息室。

路上,叶定稀还饶有兴致得问起,我们是怎么抓住尹巧巧的,其实哪里有什么可说的,那姑娘也是个被邪气侵染了的,而且还不是人,是个花狸妖!

“被我的鬼气一定,花狸的耳朵和尾巴就显现出来了。”

我绘声绘色得说着,“然后朱琰就从门后冲出来,拿着绳子把她给绑了,不费吹灰之力!”

叶定稀似乎觉得有些奇怪,“既然是花狸妖,她就这么任凭你们将她绑了?不挣扎也不逃脱吗?”

“没有。”

我摇摇头,“可能是因为怕我这老鬼太厉害吧,再说还有朱琰这榆木妖啊,我们俩加起来,尹巧巧根本不是对手,她这是知难而退,不做无谓的挣扎!”

正当我嘴上夸着花狸妖识时务的时候,那扇休息室的门被朱琰轻轻推开。

房间里,只有一根断了的绳子,从断口来看,就是被啃烂的!

“这也……太狡猾了吧!”我目瞪口呆。

叶定稀这才噗嗤笑了出来,“我的傻夫人,现在知道花狸为什么不挣扎了吧?”

“可是……”

我撇撇嘴,又很不甘心得再看了绳子一眼,“当时情况紧急,况且朱琰说你可能有危险,我哪里还顾得上那花狸妖啊!”

“无妨,无妨。”

叶定稀揉着我的头发安慰,余光看了朱琰一眼。

那家伙这才站出来解释,“夫人请放心,我已经在花狸妖后背的毛里藏了一片榆树叶,它的行踪我随时都能掌控。”

难怪啊……

我顿时恍然大悟,“我说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似的,敢情早就留了后手,你哪里是榆木!分明是只精明猴儿!”

从会场中心大门外离开的时候,我正看到魏罗米被两个人搀扶着送上一辆配有救护人员的车辆上。

还有冷汤冷面这两位勾魂使,不知从哪儿赶来,长长的锁魂链勾住魏成岩的琵琶骨,正拉着他往街上走去。

魏成岩大约是看到了我,向着冷汤冷面吱哇喊叫,然后又往我这边指了指。

那两位使者全程面无表情,看了我一眼,倒是停下来淡淡得点头示意。

这么一个

招呼,差点让魏成岩把眼珠子瞪得掉到地上去。

等我们也坐上车,我才用眼神偷偷问向叶定稀。

“既然不想伤害他,当时在会场里干嘛下手那么重?”

我可没忘了,叶定稀那一鞭子甩过去的力道,下手真狠!

“他欠一个教训。”叶定稀眼神一勾。

我琢磨着又动动眼神,“你是替花荃报仇吧?”

“有仇不报非君子。”那家伙就嬉皮笑脸起来。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车子已经离开了会展中心,窗外的天,昏暗得很是古怪,乌云阴沉沉得压下,夜风将道路两侧的树木刮得簌簌作响,像是有一场倾盆大雨即将来临。

……

砰!砰砰!

卷帘门被用力砸响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变电厂区之中。

尹巧巧身上的红裙破了好几道口子,看起来虽然是没受什么伤,但嘴角却溢着一缕还没彻底干透的血迹。

等了片刻,才听到厂房内传出的问话声。

“谁啊!”声音低沉,很是不耐烦。

“孟叔叔,快开门啊!是我,阿巧!快开门!”

门外,变幻花狸模样的阿巧仰着脖子高声呼叫。

卷闸门缓缓开启。

孟大长老看到阿巧的样子,脸色一变,“你这是”

阿巧先钻了进去,抖了抖身上的毛,心有余悸得报告起来。

“孟叔,出事了!”

“慌什么,慢慢说。”孟长老眼神严厉得警告道。

阿巧根本不管,急忙喊到,“我的个亲叔诶,魏家被设计了,他们都被抓了!”

“什么?!”

这回轮到孟长老身躯一震,拐棍都差点甩出去,“到底怎,怎么回事?”

尹巧巧赶紧把会展中心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她当时被控制之后,马上就意识到不对劲,咬开了束缚自己的绳子逃出去时,拍卖所用的会场里已经斗得乱成一团。

“是谁敢动魏家?”孟长老沉着脸问道。

第二百三十四章 妖族的远亲

阿巧摇头:“我没敢进去看,但应该是来参加拍卖会的嘉宾里出了问题,对了,还有那个叫朱琰的!那家伙不是普通人,他带着女鬼把我绑了,说不定就是知道魏家的计划!”

“朱琰?”

孟长老看向从另一边走进来的两个年轻人:“你们查到什么?”

两个年轻人赶紧回话:

“孟长老,那土狗的来历我们什么也没查出来,不过巧姐说起的朱先生,我们倒是查到一点东西。”

“那个朱琰居住的别墅,真正的持有人是叶定稀。”

“是他”

孟长老眉头紧锁,难道从一开始他们的方向就错了,养女鬼的不是朱琰,而是叶定稀?

“今天去参加拍卖会的嘉宾里有没有这个明星?”

“有!”

地面上那只花狸拼命点头:“听魏家家主说,他本来不在邀请名单里,后来是主动给魏家联系,说自己对珠宝有兴趣,所以才”

说到这,花狸阿巧神色一凝。

“没错没错,肯定就是叶定稀破坏了拍卖会!还有那个女鬼,也是他养的!”

这怎么可能?

孟长老烦躁不安,不断用拐杖敲击地面,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一个明星罢了,他哪来的本事去动魏家,而且真的闹出大动静来,为什么现在我们这边还一点风声也没收到?”

若一切真如花狸阿巧所说,魏家只怕早已天翻地覆,这几年魏孟两家就是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只蚂蚱被打,孟家不可能一点觉察都没有。

除非

“孟长老哟!”

阿巧一声呼喊打破了孟长老的沉思,她急得原地跳脚:“不管那叶定稀是怎么一回事,拍卖会一定是被打乱了,这是我阿巧亲眼所见啊!这魏家倒台,咱们孟家必然要被牵连,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把咱们两家做的事情撇干净,还有那位”

她忽然抬头,一双晶亮晶亮的眸子直瞪瞪得看着锅炉方向。

“佛大人是不是也该帮帮咱们了”

她说得小心翼翼,胆战心惊。

孟长老眼眸中飞快略过一抹精光,正要训斥阿巧,却又突然瞥见那花狸后背上的一道绿影。

“你别动!”他叫住阿巧,拄着拐杖走过去,揪出藏在棕褐色长毛间的树叶。

“孟长老,这是什么?”阿巧紧张兮兮得问。

看起来极为普通的榆树叶子,脉络却十分清晰,叶齿细密,叶面光亮。

“一片叶子。”

孟长老沉声道。

花狸阿巧这才松了一口气,“也许是刚才跑得太急,不小心掉在身上的。”

“不,不对!”

孟长老忽然面色惊变,也不知从叶面上看出来什么端倪,用力捏着那树叶,掌心生出一股气力,咔的一声,便将树叶震得粉碎。

随之,一道墨绿的气雾从他指缝间流泻而出。

“你被追踪了!”孟长老道。

花狸阿巧猛得哆嗦了一下。

“追,追踪……”

她想起自己送给朱琰的那枚红宝石胸针,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在展厅里,自己能亲眼看着女鬼佩戴胸针。

他们是故意让自己找过去的!

就像现在一样,他们是故意让自己有机会逃走的!

“对方太狡猾了!”

阿巧着急道:“孟长老,您快调集孟家其他人赶过来,不然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啊!”

孟长老却不见动作,只是冷冷盯着她。

“调来孟家人,然后好让他们找到这里之后,再把我们孟家一锅端了?阿巧,到底是你把我孟博当傻子,还是你太急着去给那边邀功了?”

“什,什么……”

阿巧下意识后退一步,紧张得浑身皮毛都绷紧了,“孟长老,你,你怀疑我?”

……

“你说的孟博,就是等一下我们会见到的孟家长老?”

在路上疾驰的黑色车辆中,我正与叶定稀和花荃说着变电厂那边的情况。

花荃道:“是的,夫人,这个孟博本来应该退任,但他和魏成岩一样,突然在两三年前重新执掌整个家族,而且身为修炼者到了这

个年纪,按理说是不可能再有精进,可他们都在极短的时间里突飞猛进。”

“孟家和魏家还不太一样。”

正在开车的朱琰补充道:“魏家抓捕恶灵邪祟,驱鬼驱邪,后来又将抓回去的邪灵加以培养和改造,再放回人间驱于己用,但孟家则是捉妖。”

“妖?”

我脑中灵光一闪,问道:“你说是像尹巧巧那只花狸一样吗?”

“不仅如此,孟家一直以来,都在研发改造妖灵的项目,他们的家族中人,可以与妖通婚生子,生下来的小孩,一半人血,一半妖血,天生就比普通人能力强,体力好,一旦成长起来,多数都会成为现世中各行各业的顶尖成功人士。”

朱琰语气平淡得说着。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我忍不住好奇问道。

朱琰道:“妖界有几个高等妖灵,与孟家是远亲,所以它们对孟家做的事情,通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便知道他们捉妖去做实验,也不会过分干涉。”

“朱琰因为这个事情,和那几个执掌妖界的妖灵闹翻,这才跑来人间跟了主君。”

花荃压低声音解释道。

原来如此。

我默默点头,余光看向叶定稀那边,那家伙不知什么时候竟然闭上了眼睛,正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睡觉?

我悄悄去握了他的手,想将他叫醒,但刚触上那摆在膝头上的手,突然感觉滚烫的厉害!

“夫人,主君怎么了?”花荃心思细腻,从我脸上瞬间闪过的反应发觉出问题。

我赶紧摇摇头,“没事。”

然后,我装着有些疲惫似的,贴着叶定稀的身子靠了过去,与他十指相扣,掌心里传递着一股一股的凉意,往他身体里灌输。

好一会儿,才看到叶定稀眉间拧紧的弧度,稍稍平缓了几分。

前排,花荃已经转过身,继续去和朱琰商量着接下来的行动。

对付魏家,于他们而言似乎要容易一些,接下来要应对的孟家,因为还沾染着妖界,他们比刚才更严肃谨慎许多。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主人来送死

“孟家对于孟博的态度,一直都不怎么清晰,有些年轻人,很反感孟博霸权的做派,但也有几个家族分支是支持的,似乎因为孟博给他们带去的东西。”

“那老家伙和魏家一样,信奉了一个邪灵,把邪气送去给那些孟家人,换取他们的支持,说到底,也只是为了一己私欲,孟家的骨头已经生了蛆,再不治一治,将来还会影响到妖界动乱。”

朱琰这番话,很显然是还关心着妖界的动向。

孟家虽然一直以来胡作非为,利用妖灵来稳固家族地位和实力,但说到底,也算是半个妖族,他们现在对付孟家,必得把握分寸才行。

我听着前面两人的对话,忽然感觉叶定稀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便凑近他耳边问道:“你还好吗?”

“没事。”

那家伙开口,像是一只懒猫,头往我颈窝里蹭了蹭。

恍惚间,我以为他又变成了那只大橘猫。

“叶定稀,要是身体不舒服,别瞒着我。”

“好”

那家伙轻轻呢喃。

变电厂。

孟博用拐杖代替腿,踢开地上那只仅剩下皮囊的花狸。

“长老,尹巧巧的妖魂怎么会变成一团黑气?”一个年轻人很是惊异。

孟博闭口不答。

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

吸收了邪气的妖精,灵体已经被污染,妖魂也会逐渐被侵蚀,直到彻底丧失心智,越是小的妖怪,越是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因为经不过几次,它们就是废物了。

这也是为什么,孟博会毫不留情得出手,将花狸处死的原因。

废物,本就没有多大的利用价值,居然还把行踪给泄露,让那些人顺着她找来变电厂,就这么一个蠢货还妄想攀附孟家增进自己的妖力,简直痴心妄想。

哼。

孟博沉着脸,问道:“孟家那边联系的怎么样了?”

“几家公司的负责人,已经在着手安排销毁痕迹,保证孟家与魏家私下的来往不被调查出来,但是听说魏成岩和魏罗米这爷孙俩不见了……

不见了?!

孟博又问道:“其他人呢?那些魏家护法,还有魏罗米的几个兄弟,都去哪儿了?”

“还没消息,不过……可能也都被带走了,这次会展中心那边消息封锁得很紧,孟家派去的人根本进不去。”年轻人回答。

“长老,要不咱们还是先转移地方吧,毕竟这里已经暴露,如果那个叶定稀和朱琰真的找过来,我们可能对付不了啊!”

另一人道。

孟博冷刀子似的眼神扫过去,低声呵斥,“怕什么!孟家怎么能生出你们俩这么胆小的东西来!”

要说起来,跟在孟博身边这两个小辈,都是支持他的分支家庭里选出来拔尖的人,他们身体里同样流淌着妖血,各有奇异之力,但在这位家族大长老面前,却几乎是如同蝼蚁一般,任由其差遣做事。

“长老,我们也是为您着想,您要是出了什么事,孟家的顶梁柱可就倒了,让我们这些小辈们怎么办?”

“是啊,我们可都是考虑您……”

两个年轻人跟随孟博几年,早就知道如何说话会讨得这位大长老开心,嘴皮子接连一抖,面前的老人脸色已经不再那么阴沉难看。

“哼,还算你们有点孝心,放心,就算知道这个变电厂,他们也不能把我们孟家怎么样,那个叶定稀如果背后还有靠山,我们可以把他当个对手来看到,如果只是他侥幸动了魏家,今天他和那个朱琰敢来,那就是来送死的!”

孟博刚一说完,突然听到墙角那边发出微弱的动静。

“汪,呜呜~汪汪!”

小奶狗的叫声听起来很是柔弱。

孟博拄着拐杖走过去,挑开盖在狗笼子上面的黑布,阴恻恻得冷笑:“听到你的主人要来送死,你这小可怜还知道要求饶了?”

阿勒?

狗子舔着舌头,歪着小脑袋打量孟博。

这老头是不是脑子不太好?

它一觉刚睡醒来,突然听到外面的吵吵声,很不爽得叫了两声抗议罢了,什么主人要来送死?谁是主人?

孟博看着狗子突然呆住,像是被他吓住的模样,更是笑得大声起来。

“哈哈哈,这狗还真是蠢,等会儿就把它扔进锅炉里,送去给佛大人开开胃吧。”他吩咐道。

两个年轻人应下。

孟博转过身,正要再说些什么,刚张开了嘴,突然一阵爆炸声响起,厂房四周的窗户在那一瞬间齐刷刷炸开,玻璃碴子满屋乱飞,其中一片更是直接从他的脸颊上擦过,留下一抹细线般的血痕。

“怎,怎么回事?!”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们还来不及反应,卷闸门已经被一截藤蔓似的东西掀开,发出巨大刺耳的噪音。

门外。

朱琰将那废了的卷帘铁闸扔到身后,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尘土就扬涌了起来。

厂房里的孟博吓得目瞪口呆,更不用说是他身边那两个年轻人,一看来人阵势,脸上瞬间变得一个比一个煞白。

叶定稀带着朱琰、花荃和早就蹲守在外面的白冰洋一起走了进去,对孟大长老表示了亲切友好的慰问。

“孟长老,久仰大名,”

“你,你是……叶定稀?!”

虽说孟博不关注娱乐圈,但也看过不少电影电视剧,面前这张全民公投最帅颜值的脸他怎么可能不认识。

但更让他心中惊讶的是跟在叶定稀身边的朱琰!

那家伙,竟然是个榆木妖!

另一边,以叶定稀为首的几个人,各自皱了皱眉头,原本无比严肃得神情变得有些难看。

“这里怎么这么臭!”花荃忍不住道。

朱琰住呼吸,低声道:“是黑藻泥的臭味,而且很浓,估计得有一缸子吧!”

我原本是跟在他们后面的,此刻也忍不住犯起嘀咕:“快熏死我了,孟博这帮人怎么在这地方待得住啊!”

一旁,白冰洋倒是一脸淡定,“很臭吗?我感觉还可以啊。”

“你闻不到?”我顿时瞪直眼睛。

那货咧嘴一笑:“哦,我鼻子被花荃揪断了,还没来得及捏个新的呢。”

“白冰洋,你打头阵。”

前面,传来叶定稀憋着一口气发出的命令声。

第二百三十六章 纯暴力输出

“是!”

白冰洋拔腿就冲了进去,看那脸上神情,竟然还有一丝兴奋!

厂房里,那位孟大长老一见这情势,顿时急火攻心,大手一挥,两个年轻人便朝着白冰洋扑了上前,可哪知还有几条藤蔓比他们更快,咻咻几声,像是几条毒蛇巨蟒从野林子里猛地窜出来。

白冰洋扭头看着身后,朱琰那家伙正住呼吸,一脸的不痛快,像是想要将这速速解决了赶紧离开。

可两个年轻人也不是好对付的,他们上蹿下跳,身轻如燕,一个还能攀在墙上不掉,四肢犹如壁虎一般紧贴着那灰白的水泥墙。

另一个也是个显妖性的,两只手那么一抖,变成了龙虾钳子,咔嚓咔嚓一通乱剪,把缠在他腰身下的藤条给断了。

原本以妖资和妖气来说,他们绝对不是朱白二人的对手,可是自从他们跟随了孟博侍奉,没少得到供着的那位给的好处,这邪气吸收之后,他们无论是敏捷程度还是力量增进飞速,所以现在就算是对阵两只高等级的妖怪,那也能有抗衡之力。

现场当即大乱,只听孟博一声怒喝:“叶定稀,竟然三番两次坏我们好事,我让你今天有命来,没命回!”

话音未落,他直接扔掉了拐杖,满身如同抽搐似的颤抖了几下,四肢裸露的皮肤突然生出密密麻麻的鳞片,也看不出是什么妖怪的显性特征。

但那双眼睛,却是红光闪烁,明显是受到邪气支配了。

“我和花荃来对付孟博,你去把狗大哥找出来。”叶定稀落下话,便带着花荃奔了过去。

我只能沿着墙边小心翼翼得往里面移动,一双眼睛到处乱看,可就是找不到三头犬在哪。

“狗大哥!”

“狗大哥你在哪啊!”

等我叫了几声,又贴着墙走到厂房里面,才突然听到一条狗兴高采烈得汪汪声。

“狗粮东倾,你来啦!”

狗子的声音从一排水管的角落底下发出来。

我赶紧跑过去,一把掀开了罩在上面的黑布,先检查狗子有没有变异,后来发现奶狗还是那奶狗的模样,眼神也依旧是那贱兮兮的眼神,这才松了口气。

“没变就好!”

“呜呜呜~狗粮东倾,本狗爷被关在这几天,你怎么才来啊!”狗子突然扒在笼子上朝我哀嚎起来。

我愣了一瞬,仿佛忘记了身后混乱的打斗,问道:“你意思,你真的是被他们绑架来的?”

“对啊……”

狗子抽抽搭搭得说着:“你们把狗爷我扔在商场里,害得我被那坏女人绑了来这臭烘烘的地方,实在是太惨了,呜哇哇啊~”

“……”

我瞧着他的眼神顿时冷漠下来,脸上写满了不相信三个字,狗大哥你可是地狱三头犬,上古第一魔兽啊!你说自己被一个花狸妖掳来我能信么我?

另一边。

爬在墙上的那年轻人已经被朱琰一藤条抽了下来。

白冰洋正骑在另一个小龙虾钳子的人身上,一脚踩住他的一只手,正对着虾仔的另一只钳子格外认真得研究。

“这造型很别致啊大兄弟。”

两个年轻人的哭嚎和求饶声撕心裂肺。

他们哪里知道自己抗衡的两只妖怪,是何等的实力,对付他们这俩半血统的人妖,多用一招都算是放水的。

至于叶定稀那边……

花荃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修炼者,她只擅长跆拳道这类现世的搏击术,对付那位本就是人妖之中的顶级强者,又加持着邪力的孟大长老极为吃力。

叶定稀因为在会展中心那一战,现在并没有彻底恢复体力,只能勉强与孟博打成平手。

见此,我连忙踢了一脚狗笼子。

“喂,狗大哥,你先别演了,去帮帮你偶像啊!”

阿勒?

狗子挤眉哭嚎的表情瞬间僵住,仿佛有些尴尬得眨了眨眼睛,然后两只小爪子掰开笼子侧边的两道铁棍,从里面一边挤出来,一边朝我龇牙咧嘴。

“狗爷我正演得起劲,你居然打断我的兴致,回头我再收拾你!”

说完,它突然一顿摩拳擦掌,低着黑乎乎的小狗头,嘴角裂出邪魅的弧度,“嘿嘿,狗爷饿了!”

呼~

快如闪电的黑旋风从我眼前刮过。

几乎只是两三个眨眼,狗子宛如一颗在厂房里弹射的黑泥丸子,无比精准得跳到孟博身后,张开大嘴嗷呜一口,直接要掉了那位大长老的半个身子。

然后……

被朱白制服的两个年轻人妖,也被他接二连三得张口吞下,那食速,基本就是风卷残云的极限版!

“太可怕了……”

白冰洋瞠目结舌,缩着脖子躲回朱琰身后,一双漫画里才有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满是惊恐之色。

“原来狗大哥这么彪悍啊!”

一旁,朱琰也仿佛被这种纯暴力输出的血腥场面震慑,眼神有些呆住。

唯独本狗粮十分淡定。

“见笑了啊各位。”我上前,仰着下巴与他们点头致意。

花荃偷偷问向叶定稀:“主君,孟博他们就这么被吃了,该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无妨。”

叶定稀回答。

反正谁敢来找麻烦,就让他冤有头债有主,自己去找这位地狱三头犬报仇就好了。

原本还斗得乱糟糟的场面,顿时鸦雀无声,一时之间这空旷的厂房里只剩下狗子嘎吱嘎吱嚼脆骨的声音,显得很是诡异。

它吃到差不多了,爪子伸进嘴里扣了扣,拔出两片状似龙虾壳的碎片,很是嫌弃得摇头。

“我就知道,这玩意儿塞牙缝。”

嘿嘿。

我一脸谄媚得凑过去,摸摸狗头:“狗大哥,想不到您宝刀未老啊!”

“刀?哪里有刀?”狗子扶着肚子,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叶定稀眼角轻轻一抽,下意识看向了厂房里那口大大的锅炉,走过来道:“这里还有一个家伙,看样子是要醒来了。”

呃?

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锅炉上面正咕噜咕噜得冒泡,满满的黑藻泥竟像被煮沸后滚腾的水,越来越激烈得飞溅四散起来。

第二百三十七章 骷髅不好对付

紧接着,锅炉一阵嗡嗡乱震。

我眼看着一个巨大的骷髅,缓缓从泥浆之中浮现而出。

它的天灵盖上顶着一个镶满五彩宝石和钻石的大皇冠,光耀四溢,因为骨架长期浸泡在黑藻泥之中,那骨与骨之间附着一层粘稠绵密的浆液,随着骷髅起身的动作,那黑泥浆如瀑布似的哗啦啦往下流淌,显露出来穿在手骨,胸腔骨和颈骨上的各式各样的珠宝首饰,看起来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骷髅的好几根肋骨被压得变了形,满满当当的珠宝悬在空中摇摇欲坠,仿佛动作稍微大一些,那价值千金万金掩的东西就要掉进锅炉里。

这是一具很值钱的骨架啊……

我头皮一阵发紧,这到底是什么生物?

六界生灵,极少有魂魄脱体之后,那把骨头还能自行存续意识的,而且看着骨架怎么也得有些年头了,难道说也是变异了的妖灵化成的邪物?

“狗大哥,你吃饱了吗?我听说骨头能补钙啊。”我急忙跟狗子说道。

谁知,那家伙竟然很是鄙夷得呸呸两声,“不要,不要!本狗爷吃东西也是有底线的,那玩意儿太臭了,我下不去嘴!”

说完,它竟扭过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假装自己是一条玩具狗!

骷髅大半截身子浮出来,空洞洞的眼眶机械般缓缓移过来,仿佛在打量着我们,那白花花,挂满了金镯子金链子的胳膊,从泥浆里伸出来,光是一个手掌,就足够将我们五人一狗给妥妥拍死!

“小心!”

朱琰率先腾空而起。

手腕那么一抖,他两臂的藤条咻咻飞射出数十条,上下其进,狠狠扒住骷髅的脸,随即那墨绿的木枝缝孔必钻,末梢犹如游龙灵蛇,从骷髅的口鼻眼耳嘴里钻进钻出,死死将他的头颅缠住。

“触手怪!”

白冰洋脱口叫了一声,也跟着跑过去帮忙,别看只有寻常人类体型,但他却是一身怪力,极为生猛。

朱白二人上下配合,几个来回交错,将那个大家伙彻底从黑藻泥缸子里拔出来,一个漂亮的

过肩摔,那骷髅结结实实得砸在地上,就像是一辆车子从半空掉落,轰隆一声,砸得地上咔嚓咔嚓四分五裂。

随着一阵叮铃哐当的响声,厂房里满地碎裂的金银珠宝,光是骷髅天灵盖上的皇冠就碎成了八瓣儿,看得我心尖肉都抽抽了。

那骷髅发出呜呜闷嚎,从裂坑里爬出来,一边将摔折的胳膊和腿扭正,一边用两只手扶着头颅,咔的一声,又把鼻子眼的方向调整了过来,再次面向我们发出怒吼。

“呜~~”

整个厂房摇晃震动,像是随时要被吼声震塌。

朱白二人飞身过来,连同花荃拦在我与叶定稀身前,脸色都紧绷着,很是严肃。

“主君,您先带着夫人离开吧,这骷髅不好对付。”

活物,总有死的时候,这死物,怎么死?

我顿时感觉百爪挠心,一把拎起地上装玩具的狗子后颈肉,二话不说,便朝着那巨型骷髅扔了过去,“你去!”

“汪啊~”狗子猝不及防,一声惨叫,宛如一坨黑毛团子,被我抛到了骷髅的左侧锁骨上。

“夫人,您这样……不会出事吧?”

花荃脸色难看得问。

我回答:“放心,狗子能耐着呢!”

“不是,夫人,我说的是您……”花荃欲言又止。

我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张望过去,狗子正瞪着我的眼神,宛如见到自己的杀父仇人,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啊……

这时,骷髅已经重新站起来,扭动浑身环节发出咔咔声,右手屈肘抬起,像是要去抓锁骨上蹲着的‘跳蚤’。

从体型来看,狗子和骷髅,就如同跳蚤和大象,这一只毛茸茸的跳蚤钻在身上,能舒服么?

骷髅虽是死物,那也是个爱美又讲究的死家伙啊!

“汪!”

狗子奶凶奶凶得威胁:“你的爪子离我远一点,你好臭!滚滚,快滚!”

“咕噜咕噜……”骷髅发出低吼声

狗子那黑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居然还敢威胁本狗爷!看来必须要让你这小骨架看看狗爷我的厉害了!”

就在那白森森的指骨将将要碰触到狗子的瞬间,那张狗嘴突然张开如血盆大口,獠牙间一道寒光闪过,紧接着便听得嗷呜一口……

狗嘴咬住骷髅指骨的一节,咔嚓咔嚓脆响,仿佛什么东西一寸寸粉碎了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同一瞬间,那三头犬的另外两颗头也从肩膀两侧钻了出来,狗身如膨胀般撑大,两三个眨眼,已经重新变成一头巨型的地狱三头犬标准身板,不,还要更大!

这是连我都不曾见过的……地狱三头犬plus啊!

“我嘀个乖乖,它居然这么大……”白冰洋仰着头,望狗惊叹。

嗷呜嗷呜~

整个厂房里回荡着地狱三头犬兴奋凶猛的狂吼声。

接下里的场面,因为太过残暴我就不过多描述了,总而言之,狗子为大家展示了一下,如何三头拆骨的详细过程,凭借着它风卷残云的气势,那具若庞然大物的骷髅像是骤然轰塌的建筑物,从颈部咔嚓一声断裂开始,整个身躯四肢哗啦啦分裂着往下掉落。

最后,那大腿骨一分为几,再无力支持撑着自己,咚的一声栽倒下去,余下的还挂在身上的碎骨也跟着这一摔砸得个七零八落。

满地都是碎砖烂瓦似的白骨,磨得像是狗啃一样,简直不忍看下去。

“吃了这一顿,狗大哥的食量只怕是要涨了。”我忧心忡忡。

叶定稀道:“它没吃这骷髅。”

呃?!

我这才一脸惊讶得看过去,果然,那狗子只是把骨架全拆了,一口也没往肚里吞。

要说起来,我是见过狗子吃‘饭’的,阴魂邪物妖灵来者不拒,而且无论多少,它那小肚皮都能装得下,怎么今天倒是奇了怪了。

“狗不是最爱啃骨头么?”白冰洋也疑惑起来。

我连连点头,“可不是!”

第二百三十八章 这里要爆炸了!

大约又等了几分钟。

狗子那双眼中闪烁的凶光才终于退了下去。

“狗大哥……您可真威武啊!”我竖起大拇指,满脸堆笑。

狗子回过头看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它那眸子里闪过一抹垂涎的光芒,然后又很快熄灭下去,仿佛就是我的错觉。

只是,叶定稀也是在这时候,悄然走到了我身边,浑身涌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杀气。

阿勒?

狗子的三颗头突然同时晃了晃,吐着舌头呸呸个不停。

“好难吃!”

“这是我们吃过最难吃的骨头!!”

“呸呸,恶心,太恶心了!”

“你吐我脸上了!”

“那又怎么样,你刚才还咬它的时候还把渣子乱喷,我说什么了!”

“你又跟我横,我咬死你信不信!”

“来啊来啦,本狗爷好久没有和你们斗嘴了,来!咬啊,互相伤害啊!”

“呜嗷~!”

“……”

原本被那庞大霸气的地狱三头犬所震慑的白冰洋,突然如同错愕似的看向了我。

“夫人,这狗大哥……”

“没错,它有点精分。”

我扶额叹气,心中竟然对从前在无间地狱时的大型精分现场怀念起来。

看到这一幕,叶定稀周身的寒意才淡了下去,冷眼扫过满地狼藉不堪的珠宝和骨头渣子。

“我们走吧。”

“主君,这些黑藻泥怎么办?”朱琰问道。

他可是记得,主君吩咐了白冰洋去妖界寻黑藻泥来制面膜,给夫人敷脸玩儿的啊。

叶定稀迟疑了一秒,正要说话,突然余光瞥见了什么,神色骤然一紧。

“那是……”

我和朱琰他们几个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才发现那些原本碎裂之后,七零八落的骨头,突然像是被什么力量驱动着浮动起来,起先只是离开了坑坑洼洼的地面,后来越来越多,越来越高,俨然就是大

型骨头漂浮现场啊!

“妈呀!这骨头该不是要重聚了吧?!”白冰洋一声颤吼。

我心中一慌,拉着叶定稀道:“咱们跑吧!”

“等一下!”

他的视线仍旧聚集在一个方向,在那里似乎有一道光亮,黑黑的就像是墨笔涂抹了一下,然后又夹杂了不少银粉在其中,细碎的光微微发亮,似有似无。

正是因为那光亮,才使得所有的骨头渣子悬浮上升,朝着它去聚集靠拢。

这时,花荃突然叫了一声,“糟糕,这里要爆炸了!”

“什么?!”

我顿时吓得方寸大乱,想也没想,拽着叶定稀扭头狂奔。

身后,朱琰也扛着还在发愣的白冰洋,大步冲出厂房,花荃落在最后,被他用一根藤蔓绑着腰,连拖带拽得往外奔跑。

唯有那狗子,三颗头还在争吵不休,相互顶撞,那叫一个激烈。

“狗大哥!”

情急之中,我抓住一根浮骨,朝着狗子的方向抛过去,“快跑!要爆炸了!”

砰!!!

两天后。

电视声:

“您好,贾专家,能不能请您给我们详细分析一下,南郊变电厂爆炸,形成蓝光冲天的成因和现象?”

“哦,这个嘛,电路老化应该就是这个变电厂爆炸的主要原因,当然,这个蓝光冲天啊,不是百姓们流传的什么,灵异现象,请大家放心,这个蓝色的火光啊,是白热和电离发光的综合效应。”

“哦?还请专家给我们详细解释一下。”

“好的,学过物化知识的人应该都知道,高温物体会发光,越热呢,越是偏蓝,就像这个打火机,你看,蓝光在火焰的最中心,对吧,这个电弧温度极高时,可以抵达蓝色的温度。”

“再则啊,这空气被电离的时候是夺走了电子,随后它重新和电子结合的过程,就会发光,咱们这个氧气就是发蓝光的。”

吧嗒。

电视画面突然闪黑。

我扭头看着背后走过来的身影,有些不高兴似的道:

“叶定稀,我正看得好好的,你关我电视干嘛……”

“这种专家说的,你听得懂?”

“不懂。”我很诚实得摇摇头。

不过,事情我可是亲身经历的啊!当时我们从变电厂里跑出来,厂房就爆炸了,当时,半边天炸成了青蓝色,整个京市都轰动了。

这两天我总在听朱琰和白冰洋谈论网络上对于爆炸的议论,很多玄学和灵异学达人在这种话题上崭露头角,发挥知识进行一番深刻剖析,从魑魅魍魉到道人渡劫,应有尽有,好不有趣。

吧嗒!

我抢过他手里的遥控器,又将电视打开。

“不要拦我学习现世的知识啊。”

电视声:

“贾专家,能不能请您就爆炸之后的恶臭进行一下分析,根据咱们气象局发布的数据,在出现爆炸之后的两天,咱们城市的空气指数直接破表,而且那恶臭听说有毒含量比雾霾还严重。”主持人继续发问。

那个地中海发型的专家,突然支吾了起来,“这个嘛,应该是变电厂爆炸导致污水存储的管道也爆炸,所以……这个,对,那附近的小区,他们的污水排放系统不是也被影响了嘛,应该就是这个原因了。”

“你看,他的分析毫无作用。”叶定稀面无表情道。

我点点头,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奶声奶气的狗叫,“汪!”

低下头一看,那狗子可算是松开了我的后脚跟。

“狗大哥,您累啦?”我坐在沙发椅上,抱着被咬了两天的后脚跟一脸心疼得揉搓。

自从我们跑出变电厂回来,狗子就变回了小奶狗的模样,但是……

它可是个超级记仇的大魔王啊,当下就将我的后脚跟嗷呜一口给咬住,这一咬就是整整两天,从早到晚,不眠不休,连同我与叶定稀睡觉的时候,它也是死死咬住,坚决不带松懈的。

可见,当时我将它扔出去的时候,怨念有多深。

不过这就苦了叶定稀。

他这两天夜里怎么也睡不好,老听见狗子磨牙的声音,再加上变电厂爆炸他要处理很多后续事情,白天忙得不可开交,这么折腾下来,眼圈都黑成熊猫同款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十七愿意去

狗子斜睨我一眼,冲着门外汪汪叫了两声。

我便见着白冰洋很狗腿得跑进来,冲着狗子点头哈腰,“狗爷,嘿嘿,尊贵的狗爷有什么吩咐啊!”

这孩子自从见识了地狱三头犬真正的样子,就十分崇拜它,回来的路上对狗子关怀备至,嘘寒问暖,那叫一个殷勤谄媚。

狗子也是个贼精怪,吃准了白冰洋似的,吆喝着道:“本狗爷饿了!”

“好嘞!”

白冰洋将它捧着抱在怀里,笑眯眯得往门外走,嘴里还嘀嘀咕咕个不停:“狗爷,您想吃炭烤猪蹄还是五香牛蹄啊?”

影音室里,总算落得清净。

叶定稀挨着我身边坐下,神情显得有些疲惫似的,手指按压着眉心,低声道:“地狱三头犬的性情还真是难以捉摸。”

我就笑了:“你和它彼此彼此吧。”

叶定稀神情一滞,撇撇嘴作委屈状,我只好对着他的脸一顿揉搓示好,那家伙趁机将我搂在怀里又是亲又是啃的。

腻歪了好一会儿,我才感觉他的精神比方才好些。

“对了,爆炸的真正原因查出来了吗?”我又问起正事。

电视里那位贾专家的话,我自然是不信的,毕竟那些什么电光离子的现象,我一个做鬼的可听不懂。

叶定稀正要回答,突然影音室的门被敲响。

我们回过头,便看到朱琰和花荃并肩走了进来。

“主君、夫人。”

他们一起行礼问好。

我点点头回应,看着花荃捧在手里的冰袋,便问道:“给我的?”

“是。”

花荃蹲下身子,将冰袋敷在我的后脚跟上:“刚才看到白冰洋抱着狗大爷出去,我就想着给夫人送个冰袋进来。”

“多谢啊。”我脚跟一凉,心头却是暖滋滋的。

一旁,朱琰正向着叶定稀汇报道:“根据现场残留的痕迹,我们提取了一些东西进行化验和成分分析,

爆炸的诱因的确是那道突然涌起来的光线,看样子是骷髅的身体里藏着的东西。”

“为什么会爆炸呢?”我跟着问道。

朱琰摇摇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爆炸,但还有一点,我们可以推测出来,那些黑藻泥对于邪气有压制和隐藏的作用,爆炸也是骷髅离开了黑藻泥才发生的事情。”

“真的吗?!”我顿时眼前一亮。

朱琰道:“是的,夫人,我们找了魏孟两家的人仔细查问,得知从两三年前开始,他们就听说有一个邪物被藏在孟家所持有的变电厂里,而且每天都浸泡在黑藻泥中。”

“所以……我们一直没有觉察到那个变电厂的异常?”叶定稀低声呢喃。

“正是。”

朱琰又道:“这期间,魏孟两家为了讨好那骷髅,大肆搜罗国内外的珠宝,而且还利用富商和富家女们喜欢收藏珠宝这一点,引诱他们来抢购国外引进的珍稀宝石和首饰,每一次的拍卖会和珠宝展,都有很多人的精气血气被吸收,灌注在珠宝里,用来滋养那具骷髅。”

“这样一来……骷髅就能给他们提供源源不断的邪气?”我问道。

朱琰道:“是这样的,每次投入珠宝,骷髅就会将邪气交给魏成岩和孟博,他们利用这些邪恶的能量来增进自身,控制家族的势力,并在很短的时间里,重新夺回大权。”

“黑藻泥……”

叶定稀垂眸沉思,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得敲击,片刻之后问道:“查出来这东西的产地了吗?”

“听白冰洋说,是海沟地狱的特产,因为十分珍贵难得,所以在妖界卖得很贵,也很稀少,上次用来给主君您治愈外伤所用,那家伙把妖界的黑藻泥几乎采购一空,所以这几天妖界也没什么新货了。”花荃回答。

“海沟地狱?!”

我顿时更惊讶了,“怎么又是这地方……”

……

泳池边。

哗啦~

一条金灿灿的鱼尾从水面跳出来,甩出一弧水花,细密的水珠

子在阳光底下闪烁着五彩的光辉。

我探头附身,拨了拨那清凉的水,感觉身子一阵舒畅。

哎。

如今刚到人间四月天,叶定稀怎么也不同意我下水,不然我也能同十七和狗子在这清澈的水里扑腾扑腾了。

“姑姑,您方才说得可是真的?”十七从水里飘了过来。

我点点头,一脸认真道:“十七,若那黑藻泥对邪气真的有压制的奇效,那咱们不如前往海沟地狱一趟,说不定就能将你满身的邪气去了,到时候你想要回到忘川河底,还怕你那鱼族不同意吗?”

十七笑起来,“姑姑……十七真的,还可以回去吗?”

这孩子平日里少言寡语,多有心思也不爱表达,但我很清楚,他对于被鱼族除名一事耿耿于怀,就连看着电视里那亲人团聚的场面,也总要暗自神伤好一会儿。

我们才来了人间不过短短几日,影音室里的玻璃罐子,已经集满大半罐的珍珠。

“若你没了邪气,就是一条内怀妖元的地府妖灵,别说是你那些鱼族里的贵胄们,就算你父王,也是不及你的啊。”

十七点点头,“若是如此,十七愿意去的。”

我见他答应,心中也跟着畅快起来。

原本去这海沟地狱,是想着要将十七给送去那异族群居之所,我心中自然是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现在就不一样了,我们去那地方是为了寻东西来给十七去除邪气,这是带着希望之行,无论是我还是十七这孩子,总归是要欢欢喜喜的。

“行,那我们今夜先回一趟地府,我要将这事儿与老崔说一声。”

我撩拨着水花子,往那孩子身上扑去。

十七咯咯笑得高兴,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得他这么轻快的笑声。

虽然那容颜不足往昔惊艳妖媚,但此刻这模样,倒是更多了几分天真烂漫。

想来,若这能在海沟地狱里把十七复原,也算是了却我一桩心事,将来就算我不在地府,对于十七和那忘川鱼族也没有什么愧疚之情了。

第二百四十章 地府见阎王

地府。

在人间待了几日,我好像已经习惯了从清晨日暮到傍晚余晖的景色,突然回到地府,倒是一时没得适应那昏暗灰蒙的天景。

“姑姑,里头的事儿忙完了,您可以进去了。”龅牙鬼差哈着腰过来与我道。

我点点头,带着十七一起往阎罗殿里走去。

“东倾,你回来了。”

崔珏端坐阎罗宝座,虽不着阎君服侍顶冠,但那模样到气场,已经隐约是新一代阎君的样子。

“嗯,老崔……不,那个,崔大人,东倾有事情要与您禀报。”我恭恭敬敬得拱手行礼。

崔珏先是一愣,手中的判笔轻轻放下,抬起头来正视着我,“说罢。”

“我打算明日一早,带着十七前往海沟地狱。”

“哦?你想通了?”

崔珏眉峰一挑。

他与老阎王虽然是下了命令,但也是了解我的,若我想不通这事儿,多半是要阻挠他们,比如把十七给藏起来,毕竟那孩子是因我而邪化,要是将他放逐在那鱼龙混杂的深渊,我于心不忍。

“我不是将这孩子送去,而是带着他一起去。”

我微仰着头认真解释:“崔大人,我们在人间偶然得到一种东西,可以压制妖灵体内的邪气,我已经给十七试验过了,真的有效!”

“是什么?”崔珏皱着眉问道。

我从红锦袋里扒拉出一颗黑乎乎的泥丸子,托于掌心,那股子熏人不偿命的恶臭便散了出来。

“喏,就是这个,黑藻泥,是海沟地狱里的特产,在人间时我将这泥糊在十七的双眼之上,他眸子里的黑气就散了几分,可见是真的能压制,说不定……多用一些,用久一些,便能消除也未可知啊!”

听得我这般说着,崔珏当真是起了兴趣,他从宝座之上走下来,站在十七面前认认真真得端详他。

十七那孩子除了在我面前,惯是害羞的,被崔珏那双铜铃大眼‘凶神恶煞’得瞧着,不自觉就往我身后躲,还悄悄拉了拉我的袖子。

“姑姑,十七害怕……”

我想着,大约是他曾经被老崔丢进河里那次,幼小

的鱼心受到阴影了吧?

“没事儿,让崔大人看看,就知道我们所言非虚了。”

“不用了。”

崔珏转过身,边走边道:“我已经看完了,的确是比上回见到他清淡了几分,只不过到底是一时的还是长久的,你可清楚?”

不清楚。

我心里回答。

不过,对于这个问题,叶定稀也曾有质疑。

他与朱琰商议时,曾提起那骷髅成日成夜泡在黑藻泥里不出来的事情,若是黑藻泥对邪气有彻底消除之用,为何要长时间浸泡,而且又为何一出来,它就爆炸了?

这里面还有许多关键点我们没能想通,但这不妨碍我们去海沟地狱里看一看,说不定就算发现黑藻泥只能暂时压制邪气,经过叶定稀那帮神通广大的团队改造之后,功效也能提升也未可知啊。

我将这想法与崔珏细细说了,他略一点头。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那你看……我带着十七去海沟地狱找黑藻泥,这事儿能成啵?”我问道。

“可。”

崔珏应下。

……

后院。

与崔珏说了话,我便提出要来后院里看看老阎王。

那家伙已经彻底不管地府里三五六等大小事务,一并全推给了崔珏来管制和处理,落得个一身轻松,当真标准退休老干部了。

不过,我听崔珏说,老阎君已经开始有些不记事了,想来是与那鱼王一样,该到了寿元终结的时候,身体机能也跟着一并退化,这在人间便也是常有的。

吱~嘎~

我推开老阎王常待的书房,便问到了清清淡淡的檀香味。

“老阎王。”我打了个招呼。

老阎王正坐在他的躺椅上一摇一晃,好不悠闲,闻得声音,便转过头来,“哟,是东倾来了啊。”

“是啊。”我寻了个圆凳坐下,笑着道:“来看看您,怕是再过些时日才能回来了。”

“你答应将那妖灵,送去海沟地狱了?”

老阎王问道。

我点头:“是去那,不过是带着十七去寻法子去除邪气。”

方才在殿上与老崔说过的话,我又挑拣了些重要的,告诉了老阎王,他一边听一边摇晃着,手指在扶手饕餮头上有一下没一下得敲着。

“这一趟去东海,对于你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要不,冷汤冷面陪你同去可好啊?”

“不用不用!”

我连忙摆手拒绝,“我有人陪着的。”

老阎王睁开虚眯着的眼睛,笑得意味深长,“哦?可是那只猫啊?”

“是。”

这回,我承认得可是大大方方。

“你这孩子,六百年前来地府的时候,本君就与老崔说你绝非一般阴魂,你看,现在是不是就印证了我的猜测。”

“我绝非一般,那是因为生死簿上命格虚空吧?”

“哎,不管是因为什么,你此去或许也能找到一些答案,丫头,你要记得啊,遇上困难,别自个儿扛着,回来地府里,有本君和老崔护着你。”

我听了这话,顿时鼻头一酸,眼睛里那水花子就像是被鱼尾巴甩上来,聚着聚着就要落下来。

“你这老头,惯会骗我眼泪。”

老阎君就哈哈笑起来,“傻丫头,鬼界之中,也就你一副实在心肠,如今多了这颗心,愈发不像鬼了。”

“不像最好!”我瘪着嘴,故意道:“我才不稀罕做女鬼呢,要是将来能投了胎才最好!”

“投胎?”

老阎君眼神一闪,“你倒是舍得那个为你变了猫来闯地府的人间男子?”

“不与你说了!”

我起身,佯装恼怒,转身便就要往门口走:“去东海路远,我还得早些去人间准备。”

“嗯,去吧。”老阎君也没挽留,只是那声音从背后听来,总感觉有几分苍老虚空,“早些回来,本君还等着丫头你沏茶来喝呢!”

“好。”

我背着他点点头,不知为何,眼角突然滑落一颗泪,许是被屋子里那檀香熏着眼了吧。

第二百四十一章 熟悉的客人

从阎罗殿里出来,我又顺道去了一趟枉死城,将叶定稀买下版权和改编作品为电影一事告诉了那个女作者。

她很开心,一听说男主角将由叶定稀亲自出演,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我在地府多年,难得能看到一个由生入死的阴魂,在地府时比在人间更轻松自在的,那位女作者果真特别。

后来,我还顺便回了一趟自己的小院,依旧是寸草不生的荒凉景象,但不知为何,这一趟离去再回来,竟然生出几分不舍。

待我仔仔细细将院里屋里打扫了一遍,这才带着十七那孩子往人间而去。

华阳山90号,别墅内。

“主君,为什么不让我与白冰洋一起去?”花荃沉着一口气问道。

刚才,叶定稀将他们几个叫来,只说让朱琰跟着他一起去海沟地狱。

“是啊,我们也一起去,万一有什么情况,我们还能保护您和夫人呢!”白冰洋也附和道。

朱琰低垂着眼睛沉默不语,像是在琢磨着什么。

沙发上,叶定稀正在翻看刚才由他带回来的资料,声音平静,“白冰洋留下,是因为我回来之后马上要进入拍摄期,所以他必须先将前期准备的事项打点好,花荃你留下配合他,免得他闹出什么岔子来。”

“可是……朱琰说了,去海沟地狱不是那么容易的!”花荃难得这么执着。

叶定稀啪的将文件夹合起来,抬起眼睛与她对视,目光深沉,“怎么?你怕我和夫人一去不回?”

“我不是这个意思。”

花荃立即低下头来,她跟随在主君身边七年,对他的每一个表情都已经了解,此刻,他虽然看起来没什么情绪,但正是那眸子里的深沉,告诉自己,他不想他们过多干预这件事。

“一切听从主君吩咐。”她妥协,却又忍不住使性子似的,扭头快步走出书房。

剩下白冰洋微张着嘴,不知该走还是该留下。

“你先出去吧,一会儿花荃就会去联系导演和编剧,你跟她一起去挑选,务必要告诉几个编剧,这原著里的情节不可修改。”叶定稀吩咐道。

他同样很懂自己

的下属,别看花荃现在不甘不愿,是因为她担心自己和东倾,但该完成的工作,她一定不会拖延,更不会消极怠工来对待。

白冰洋点点头,也出去了。

剩下朱琰一个人,保持着刚才那沉思的姿势站着,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主君,要不将保护您的人再调动一些,跟着去?”

“不用了。”

叶定稀还是否定,“这一趟去海沟地狱,人越少越好。”

“是。”朱琰便不再多言,即便他知道,那文件夹里的资料所含内容究竟是什么。

即便他也知道,海沟地狱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找到的。

……

下午。

我带着十七回来的时候,便看见一个圆溜溜的糯米团子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因为沙发太高,他的双腿没能踩着地面,就那么一下一下虚晃着,可爱得紧呢!

“云间!”

我开心得跑过去:“你怎么来啦!”

自从一禅寺别过,我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这孩子,正想念着,他便出现在眼前,怎么能不欣喜激动!

云间听到我的声音,回过头,那双葡萄珠子似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

“东倾姐姐!”

我与那双眼睛对视,突然一愣:“你能看到我了?!”

云间点了点小汤圆似的脑袋,“嗯,我能看到东倾姐姐了哦!”

“这……”

我又是惊讶,又是高兴,看向叶定稀问道:“这是为什么?”

叶定稀正坐在另一边单人沙发上,笑与我道:“云间长大了。”

这算是什么答案。

我皱皱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就算是天生慧根,至少也得修炼个几十年,才能见到阴魂的吧?云间才这般小小年纪,怎么也不能算是修炼者,而且距离我上次与他相处,不过一个多月,怎么就算是长大了?

不过,云间却很高兴,笑眼弯弯的,“东倾姐姐,没想到…

…你这么好看!”

嘴真甜!

我心里就笑开了一朵向阳花。

“云间啊,你还没说怎么会来这儿的。”我挨着他坐下,突然脚边踢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便低着头看过去。

妈呀!

白泽?!!

那家伙本在瞌睡,突然被我踢屁股,那双大铜铃眼睛顿时清明,朝着我看了过来。

我本能得缩了缩脖子,“白,白泽怎么也在?”

“自从叶哥哥将我送回一禅寺,没过几日,白泽便来找我,后来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一直跟在云间身边哦!”那孩子道。

我下意识将双腿缩在沙发里,心有余悸得打量白泽。

那家伙看起来对我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似乎又不太认得我,只是多看了两眼,便又转过身去闭着眼假寐了。

“叶定稀,这到底怎么回事?”我偷偷指着那白团白毛问道。

他回答:“我们刚才提取了白泽的唾液和血液进行分析,它过去应该经常被灌入一种药物,导致会失去一段时期的记忆。”

“难怪啊!”

我猛地一拍大腿,“怪不得白泽上次在林子里见了我,又是那副冷冰冰,像见了仇敌似的,敢情是失忆了啊!”

“应该就是这样。”

“钟大人给它喂的?”

“嗯,或许白泽早就已经发现了钟馗的计划,他一直给白泽灌药,将它带在身边利用。”

“那为什么……它一直记得云间呢?”

“这一点,我们也没研究出来,不过……或许是因为命定的缘分吧,云间这孩子一直被白泽保护着,它就算是失忆,也有一个忘不掉的影子,就是云间。”

听着叶定稀的话,我又忍不住长叹一声,这几百年来,我没少和白泽对着干,总是相看两相厌,还曾被它追着满地府跑过。

可是,没想到它竟如此可怜,因为药物作用,对这几百年的记忆只怕残缺不全吧,幸好还有云间这个小太阳,是它心里那个最特别的存在。

第二百四十二章 月与潮汐1

入夜。

星空知晓,浮云淡薄。

别墅大门外,白冰洋与花荃目送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没入夜色之中,后来,只有那两束探照的黄光时不时在山影和树影之间闪现。

“你确定这样真的没问题?”白冰洋喃喃问道。

花荃面无表情,眼睛始终盯着那车辆远去的方向,盘山公路上的黑影,以她的目力早已看不清了,只是不知道为何,她依旧那么坚定而耐心得看着,仿佛是以最虔诚的姿态在送别车里的人。

“喂,你倒是说说话啊。”

白冰洋叉着腰,站在一旁咋呼起来:“现在这鬼屋子里就剩下你和我,你要是再不和我说话,我会憋死的!”

“嗯。”花荃轻哼了一声,若有似无,几乎让人听不真切。

白冰洋歪着头,呆呆得问:“你嗯什么?”

“没问题。”

花荃这才又开了口,“主君说没问题,那就一定没问题。”

“切。”白冰洋哼哼鼻子,“你也不看看车里带着的都是些什么,一个女鬼、一条鱼、一条狗、一块榆木疙瘩、半只羊、还有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和尚,你说主君是不是好久没有出远门,所以脑子抽抽了?”

唰!

冷刀子似的眼神飙过来,刺得白冰洋哆嗦着后退了几步。

“你,你要干嘛!”

他向来说话毫无顾忌,也不过脑子,很多时候得罪了人,事后都反应不过来。

花荃沉着脸走过去,一双眸子从下往上犹如凝光般瞪着他,莫名的威胁和危险瞬间将白冰洋那中二少年笼罩。

“喂,我可警告你,主君出门前交代了,你,你不许欺负我的啊!”

吧嗒。

花荃的脚步停下,眼皮缓缓垂下来,两秒之后,扭头转身,头也不回得往别墅里走去。

白冰洋这才揉了揉鼻子,贱兮兮得偷笑。

“嘿嘿,还好我有主君的‘免死’口谕!”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不远处那扇重重的暗黑雕花大门竟严严

实实得关上了!

“喂!开门啊!”

白冰洋一个瞬闪飞扑过去,还是没能撞开那扇双合大门,“呜呜呜~花姑娘,我错了!开门啊,我不敢惹你了。”

梆梆梆。

敲门声像是鼓点似的持续不断。

门内,什么声音也没有,安静得像是一座空宅。

“花姑奶奶……别把我扔在外面啊,我怕黑!我怕鬼!我怕大灰狼……”

山头上,只剩下一个中二少年惨兮兮得求饶和哀嚎声。

……

几个小时后。

朱琰开车带着我们来到郊外一个废弃的游乐园里。

一路上,我趴在车窗边,拉着叶定稀看稀奇,问了好些现世里才有的游乐设备,如摩天轮、旋转木马、蹦床和海盗船什么的,只可惜这个游乐园已经荒废多年,沿路能见到的设备也大多生锈残废,否则,我还真想停下来感受一番。

沿着蜿蜒小道又行驶片刻,最后车辆停在了一处不规则围边的人造湖旁。

月光清淡,只照亮一隅。

湖边的一个角落里,一个个鸭头鹅头造型的小船正挤着挨着得簇拥在一起,看起来都破破烂烂的,上面的油漆也早都掉光,有的船头上的小动物只剩下一双眼睛,呆愣愣得看着一个方向。

四周都是婆娑晃动的树影,头顶上有一串长长的灯带缠绕在树杈之间,小小的灯珠就像是星星,可惜已无光亮。

我领着十七下了车,望着不见波光,沉寂得宛如一汪死水的湖面发愣。

“我们不是要去东海吗?这是……”

叶定稀从我身后走来,“这里就可以到东海。”

“叶哥哥,这是湖水……不通海洋的。”

小小年纪的云间尚且懂得这般浅显的知识,仰着头很是疑惑得说着。

叶定稀神秘一笑,揉着云间光溜溜的小脑袋道:“等一会儿叶哥哥给你变个魔术。”

正说着,朱琰已经带着狗子和白泽走过来。

这家伙虽然是

块榆木,但还挺招惹动物的喜欢,自从上了车,狗子和白泽就爱往他身边凑,尤其是腿边,时不时就要过去闻一闻,蹭一蹭,搞得我好几次差点以为朱琰带着什么奇怪的体香,是专门能吸引动物的。

“喂,本狗爷饿了!”

刚到了河边,狗子就来添乱了。

我默默叹了口气,正想着怎么安抚这磨人的小妖精,便看到朱琰打开了随身的手提箱里,从里面拿出来一块包着油纸的……大猪蹄子?!

“你,你,你……你的箱子里,装的是猪蹄?!”

虽说地狱三头犬是得讨好的,但也不至于为了它带着猪蹄上路吧?!

朱琰蹲下身,摸摸狗头,笑着对我道:“夫人,这手提箱是白冰洋最新发明的远距离空间传输器。”

呃?!

见我一脸懵懂,朱琰继续解释道:“那家伙就喜欢研究科技产品,闲时也爱做一些有的没的小玩意儿,这个是他让我带来的,说是可以与别墅里的空间相连接,这样方便狗大哥饿的时候随时取出食物来给它吃。”

“还能有这样的发明?!”我更是惊讶了。

身侧,叶定稀道:“关于白冰洋的发明,大约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别看那栋别墅是我设计的,但里面的安保系统和防御机关,是由白冰洋花了好几年的时间研制更新而成,其中有一道门锁,一旦触发,就算是朱琰这种等级的妖灵也无法进入其中,堪称铜墙铁壁。”

“这么厉害!”

我突然就对那个中二少年萌发崇拜之情了。

当然,此刻的我们全然不知,某白正被自己研发的铜墙铁壁型系统阻拦在家门外,可怜兮兮得缩在夜幕寒风之中瑟瑟发抖。

等狗子啃猪蹄的片刻,朱琰起身走到河边,用自己手臂生出的藤蔓编了一条筏子。

“咱们就坐着这个去东海?!”

我指了指漂浮在河边上的平板。

叶定稀笑道:“还是夫人想坐鸭头船?”

一旁,朱琰听了,低着头沉思两秒,然后又从手臂里抽出几根藤条来,编了个鸭头立在筏子的一侧。

第二百四十三章 月影与潮汐2

咳咳。

我望着那藤条编成的鸭头,目瞪口呆。

别说,朱琰的手艺真的挺不错的,那鸭子脑袋与停泊在湖边的鸭头船一模一样,扁扁的鸭嘴微微张开,露着三角尖尖的小舌头,两颗大眼睛鼓鼓得望着我们,活灵活现,很是憨厚可爱。

“筏子挺好,挺好。”我竖起大拇指来。

朱琰像是松了一口气,露出甚是欣慰的微笑。

一旁,狗子终于啃完满满一纸包的猪蹄,那张油乎乎的小狗嘴往云间的衲衣衣摆上蹭了蹭,气得白泽扭头朝它怒目呲牙,狗子撸 着夹着肉丝儿的獠牙回呲,刚呜了没几声顿时从喉头顶出一个饱嗝来。

“嗝~”狗子一脸尴尬,砸吧嘴扭着屁股走开。

白泽正要追,云间踮起脚,搂住它的脖子哄道:“乖哦,平心静气,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我看着这乱糟糟的场面,顿时感觉内心一阵纠结,问向叶定稀:“你真的觉得,咱们这个组合去海沟地狱没问题吗?”

他迎着我的目光,微微垂首道:“放心,一切有我。”

听他这么一说,我那颗方才还躁动得七上八下的小心脏,顿时又安定下来。

等大伙儿都坐上筏子,朱琰双臂再伸出一根藤条触入水中,一撑一移,那筏子便在水面上漂浮而动。

十七就坐在我身侧,黑乎乎的眸子看着四周,悄声与我道:“姑姑,水面起雾了。”

我这才惊觉,还真是!那筏子才飘出几米距离,水面上就变了一番模样,虽然还是在游乐场中心的人造湖里,可四周围明显飘起一层淡淡的雾气,朦朦胧胧的,随着撑船而动的波纹荡漾开来,一股股往那更高处飘荡。

“嗝~”狗子四仰八叉得卧在鸭脖旁边,正微眯着眼,好不惬意得打着瞌睡。

云间是个半大孩童,这会儿也早就困得睁不开眼,就那么小小的身子,蜷缩在白泽的身边,枕着他白绒柔软的腰腹迷蒙睡着,白泽倒是很警醒,一双大铜铃子眼睛四处张望,不

时还会回过头注意云间的神情变化。

奇怪的是,它好像知道我们要去哪儿。

又过了一会儿。

坐在我身边的十七忽然情不自禁得抖了抖。

“你怎么了?”我有些担心问道。

十七摇摇头,脸上却带着疑惑,“姑姑,十七感觉……有点冷。”

一条鱼,感觉冷?

这异象令我有些不安,下意识去看叶定稀,他却依旧是那副神情,安定,从容。

我便转身继续安抚十七:“别怕,我会护着你的。”

这么一说,十七倒也安下心来,偷偷往我身边凑了凑,侧身几乎与我贴在一起,一股股凉气便往我胳膊和肩膀上涌了过来。

当真是与我不太一样呢!

正在这时,湖面上的雾气忽然躁动,像是被一阵大风刮过,径自凝聚成一股股的雾流,朝着同一个方向旋转,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便已经在筏子的周围形成了一道雾气旋涡来。

“各位,坐好了。”朱琰始终在撑船前行,只是明显比刚才更加快,更加用力得撑着手中的藤枝。

我虽是个鬼,此刻眼前所见却并无异常,依旧是在人造湖里打着转儿,而且很奇怪的是,自从进了那湖面中心的位置,朱琰分明是在前行,法子去一直在原地打转,现在被那雾气旋涡带着,我们转着的圈圈更小更快了。

旋涡之外,潮汐上涨,原本平静无澜的湖面变得波光粼粼,仿佛从水底出现了月光,穿透湖水而翻出千万道光辉。

渐渐的,潮汐越来越高,一道道水浪首尾相连,沿着湖水边缘起伏波动,拍出哗啦啦响的水浪花子。

筏子也变得摇晃不定,忽而还会被不知哪里冒出的浪头鼓动,带着我们一起起伏颠簸。

这般几个来回,我就听到鸭脖子边传来‘嗷呜’一声,转头一看,狗子正抱着鸭脖,头栽在那湖面吐得昏天黑地,眼冒金星。

“抓紧我

的手。”叶定稀的手伸过来,带着些许凉意,我紧紧握住,又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让十七握住,水花不断拍打在我们的身上,脸上,头发上,眼看着大伙儿就像是刚淋过一场大雨,彻底成了几只落汤鸡,唯独白泽周身散发一抹淡淡的白色光晕,非但自己满身毛发不沾水花,连带在它身边缩着的云间也与那不断拍去的水浪隔离开来。

就在这时,又是一道浪花从筏子前面覆来!

我赶紧闭上眼,等着迎接那拍打在脸上的湿漉漉又冰凉的感觉,却什么也没等来。

四周忽然平静下来,坐在身下的筏子也变得平稳,就像是我们正坐在平地之上,还有周围的那些水浪声,呼呼的风声和雾气旋涡滚涌的声音,也都在那一刻消失不见。

“东倾,可以睁开眼睛了。”

随着声音而来的,是温热的手掌,轻轻擦去我额间滑落的水滴。

我缓缓睁开眼,眼前却不再是刚才那座人造湖,而是……海底?!

“东海?”

“是,我们到了。”叶定稀回答:“这是海底,一个叫做泗里木的地方。”

四周,视线昏暗,一些七彩斑斓的光点在海底的岩石和草木之间若隐若现。

一道道水纹在我们四周围曲折波动,却又被笼罩着我们的白光给阻挡在外,无法接近。

我下意识得去寻着那白光,果不其然,正是从白泽身上散发而来,大约是下来这海底之后,它就将光晕撑开,形成一个大大的近乎透明的中空球体,如此以来,只要我们大伙儿靠近它行走,即便是在海底,也能与陆地一般无二。

不远处,大片大片的高大植物,全都是我不曾见过的模样。

树木的形状千奇百怪,枝叶蜿蜒,树干却短小低矮,所有的叶子都是朝着海面生长,就像是在寻找阳光的向阳花。

只不过它们都没有那么鲜明的颜色,暗红、灰黑、或者是墨绿,大约也就这么几种来来回回得重叠交错。

第二百四十四章 找一个画家

海底的地面与陆地还不太一样。

坡度的起伏更陡更多,细小的沙粒与小石块混合在一起,还有一些像是海洋生物的残骸骨架,我看着看着,忽然被一些藏在石缝和摇曳海草间的光点吸引。

“那些是什么?”

我指着一个像是鹿角形状的东西问道。

“珊瑚。”叶定稀回答:“泗里木位于大陆架的尽头,接近深海,这种海底深度所生长的珊瑚都会带着碎光,而且形状硕大,非常好看,在现世中千金难求。”

“原来……这些都是钱啊!”

我眼珠子蹭的一下发亮,感觉看到的根本不是珊瑚,而是满满的金山银山啊!

虽然说地府和人界的货币不通用,但是若要是能摘了一个两个得去卖,在换些元宝蜡烛香烧了给我,岂不是就发达了,哈哈哈……

我痴痴傻笑,被叶定稀无奈又宠溺得点了点鼻子。

头顶上,忽然有一阵激流涌来,我惊讶望去,却看到原本还正自由惬意漫游的鱼群突然受到惊吓似的四散逃窜,一个庞然大物般的触手怪正缓缓游动过来!

“好多触手啊!”

我仰头惊叹。

一旁,朱琰道:“这是章鱼,看体型应该身长在十几米左右,这种品种的章鱼带有攻击性,若是被它的触手缠住,勒死一个成年男子也就是几十秒的事情。”

听他这么一说,我下意识得摸了摸脖子,然后又反应过来,我一个鬼,怕什么?

一旁,刚吐完肚子里的食物,大腹空空,晕的精神不振的狗子,突然坐了起来。

“扶,扶我起来,我还能吃!”

十七最为乖巧,听它这么一咋呼,当真跑过去将它扶坐起来,那狗子一个蹬地起跳,就从防护罩里冲了出去。

高处,那章鱼本来已经游走一段距离,一条触手在水里荡阿荡的,突然就被狗子给嗷呜咬住。

大约也是饿得狠了,三两下的功夫,狗子就把那章鱼给吞了。

可是下一秒,它一个饱嗝打出来,竟然喷出一口墨汁!

无比腥臭!

“哇,好臭!你离我们远一点!”我捂着鼻子一脸嫌弃得摆手。

狗子又打了两个嗝,那墨汁把它熏得眼睛都睁不开,跌跌撞撞得回到防护罩里。

“你,你个狗粮敢对本狗爷这种态度,说,你是想被清蒸还是红烧?”

来人间不过短短数日,这家伙口味越发挑剔,还懂得现世美食的分类了!

你看,知识与文明,总会推动生物进步,不管是人还是狗。

“狗大哥,我说笑的。”

我一向是有眼力见的,马上就换了一副笑盈盈的嘴脸,去讨好狗子,“您看啊,刚才那头章鱼,被您吃到肚子里不过几秒的时间,可见您多么英勇啊,所以说,无论天上地下,地府人间,还是这海底,您都是最厉害的!”

狗子被我一顿吹捧,美滋滋得眯起眼,打了个墨水嗝,拍拍撑起来的肚皮,这才问道,“现在我们该去哪儿了啊?”

“去找一个人。”

“这海底还住着人?!”

我顿时惊得瞪大眼睛。

叶定稀点头,道:“嗯,大概一千多年前,他已经住在海底,我在来之前让朱琰去妖界打听,得知他应该就是住在泗里木这个地方。”

“他是谁啊?”我好奇问道。

“陈容。”

叶定稀道:“是一个画家,我们找到他之后,或许能问出关于海沟地狱的方位。”

来时路上,叶定稀曾与我提起过,海沟地狱并非是一般人所能轻松找到的地方。

即便我得了老阎王和崔大人的命令,要将十七送往那里,他们却也没有明确告知我那海沟地狱所在。

我只是隐约知道,虽然同被称呼为地狱,但海沟地狱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地狱,那里不管阴魂轮回,也不判定六界生灵的生死。

聚居在那里的,都是海洋和水域里的异类,以及被各种原因感染的水中生灵,他们需要一个生存和繁衍的地方,海沟地狱就慢慢诞生而出。

早年间,有海沟地

狱里死去的往生者,来到地府之后也曾与我讲起过那地方的奇特。

据说,是一个极致的恐怖与幸福感并存的神秘之地。

“我们该去哪里找那位陈施主呢?”云间走到我们身边问道。

叶定稀指着我们左侧方的一片海藻密集的方向。

“那边,穿过那片海草之后,就真正进入泗里木了,如果情报没有错,我们就能找到那位画家。”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海草生长得浓密而高大,最长的向上延伸,或有百米更长,柔软的身体随波逐流,轻柔摇摆,宛如少女起舞时的身姿,柔弱无骨,翩然轻盈。

可不知为何,我却从那层层叠叠,高大如林的海草之间,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诉的诡异之感。

仿佛,那其中藏着什么很可怕的东西。

“姑姑,我有点害怕。”

十七紧贴着我身侧,仿佛对那海草中的东西很畏惧。

我仰着头安抚他道:“别担心,我们都陪着你的,还有狗大哥,它很厉害,等会儿要是真有什么,你就往它身后跑!”

狗子在我们身后打了个墨水嗝,“吃,吃了,把它吃了一了百了!”

那语气,怎么听着有些不太对劲?

我赶紧回头去看,嗬,狗子这会正趴在朱琰的皮鞋上,身体瘫软,就像是……喝醉了?

“它该不会……”

朱琰哭笑不得,“章鱼汁液是有毒的,狗大哥大约是一次性服食过量,中毒了。”

“那,那怎么办?!”我一下子慌了。

虽说狗子和我的关系很微妙,其实也就是狗与狗粮的关系,但相处这么些时日,我对这位三五六不着道的上古第一魔兽,少说也有些感情了。

如今让我眼睁睁看着它因为一条章鱼就这么挂了,于心不忍啊!

“夫人,放心。”

朱琰给我投来安定的眼神,“这章鱼汁液对于妖灵和魔兽来说,有轻微致幻的作用,狗大哥现在只是意识错乱,睡醒就没事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恶心的蛞蝓

如此,我便放心了。

“哎,十七啊,你还是跟着姑姑吧,狗子是靠不住了。”我拍了拍十七的肩膀。

身后,狗子一边打嗝,一边胡言乱语:“东倾狗粮,你别跑,让本狗爷吃了你,吃了你!哇哈哈哈~”

我心头顿时咯噔一下,好不容易对狗子那几分情谊瞬间被抹杀得一干二净。

接下来,由朱琰将狗子抱着,白泽驮着云间,我与叶定稀带着十七,就这么朝着‘海草森林’前进。

等我们在大片大片的海草间穿行了大约几分钟之后,头顶便传来了沙沙声,起初听来很像是海草晃动摩擦发出来的声音,但后来就变得越来越嘈杂混乱。

“叶定稀……”我暗暗握紧了他的手,没由来的紧张感从心窝里泛出来。

身后,白泽和朱琰的眼神也变得警惕起来,似乎感觉到某种危险正在朝着我们靠近。

叶定稀同样皱起眉头,不断打量着四周和头顶。

正在这时,白泽突然发出一声低吼。

“吼~”

我还没反过来,便看到成千上万的虫子从海草间钻出来,密密麻麻,每一只都有成人一条腿那般大小,身躯扭动,速度极快,顷刻间便已经将我们团团包围。

近距离看,那些恶心的家伙头部都鼓着一个黑色的大包,鼓鼓囊囊,仿佛被刺轻轻一戳就会爆破开来。

“是蛞蝓!怎么会变得这么大……”十七吓了一跳。

“各位小心!千万别被这些蛞蝓头上的脓液碰到!否则会四肢麻痹,神经损坏至瘫痪!”朱琰一声大喝,已经先从双臂间抽出几十道藤条,唰唰唰得将那些冲过来贴在防护罩外的蛞蝓拦腰抽断。

浓烈的恶臭瞬间弥漫,掉落在地上的蛞蝓躯体仍旧在缓慢挪动,然后忽然被从沙土之下钻出来的黑色东西吞噬。

“这又是……”

我紧盯着越来越多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东西,它们不断弹起又落下,每一

个都有人类头颅大小,圆滚滚的就像是黑球,但周身长出一层层深灰色的鬃毛,身上密布鳞片,看不出来是什么生物,但又好像并不是任何一种海洋生灵,而是……

邪气!

“叶定稀,地上这些是变异的邪气!他们在吞噬蛞蝓的尸体!”我立即呼喊。

叶定稀飞快回头,与那白泽对视一眼,然后蹬地一跃,飞浮在海水之中,因为脱离防护层,所有聚集而来的蛞蝓就像是闻见腥味的蟑螂,齐刷刷得朝着他飞扑过去。

可是叶定稀却速度更快更敏捷,他转身后撤,手中长鞭反手一挥,便有一道黑芒在水中炸开,那成群结队的变异蛞蝓宛如被炸弹击中,一群群得炸裂,混合着粘稠恶臭的脓液啪啪掉落下来。

白泽撑起的白雾防护比刚才更厚了几寸,光耀也更亮,就像是一个大大的圆形灯泡坐落在海底,炽热的光源强行逼散那些落向我们的粘液和残体。

光罩里,十七紧紧拽着我的上臂,明明自己很害怕,却还是咬着牙关护在我身前。

云间从白泽的身上下来,也紧贴着我站定,虽然年纪小,但在见到这样恐怖的场面时他却显得十分镇定。

只有那狗子,还趴在白泽的屁股后面,一边打着墨水嗝,一边神志不清得嘟嘟囔囔。

“臭,好臭啊!谁拉屎在我头上了!真尼玛臭~”

“东倾姐姐,叶哥哥会不会有危险啊……”云间一脸担忧得问。

我想安抚他,但脸上的表情却不自觉僵僵的,“没事,他不会有事的。”

呼啦!

又是一阵浪涌过来,越来越多的蛞蝓从海草丛中钻出来,就好像无穷无尽似的,虽然叶定稀一直在挥鞭子,将那些恶心的东西震碎,但照这样的情势下去,他也会逐渐被包围。

朱琰那边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手臂生出的藤蔓全都被蛞蝓爬满。

它们似乎附着在上面啃噬着枝条里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任凭朱琰怎么挥甩也不能将这些蛞蝓全

部丢开。

更可怕的是,地上那些钻出来的圆球邪气,一刻不停得吞噬和吸收着蛞蝓的残驱和那些浓稠的脓液,这样下去,就算是赶走了蛞蝓,只怕这些邪气也会变成更大的威胁!

该怎么办?

我心中慌乱万分,下意识摸到怀中那颗舍利,自从树林六芒星阵那一次,它就已经不再发光发热,到现在这么久过去,也如同一颗普通珠子似的,被我留在身边作为纪念。

可是这海底不如地府,我纵然有一身鬼气也无从发挥,只能寄希望于此了!

“舍利啊舍利,你要是睡着了,就快点醒过来吧,我们现在遇到麻烦,很需要你来帮忙啊!”

我握紧手中那圆溜溜的红色石头,默默念叨两句,便将它用力扔出了防护罩。

咕噜噜~

舍利飞出去之后,在水中晃动了几下,冒出一小串气泡,然后便晃荡着沉了下去,一点一点,直至沉到海底滚进沙粒之中。

“这……”十七和云间各自一脸懵逼。

就连白泽那家伙,也看得愣住了。

我心里更是揪了起来,糟糕糟糕啊!这颗舍利可是叶定稀送给我的定情信物,真要是不起作用了,我也不该将它这么跑出去,万一被那海底下钻出来的圆球邪气吞了,那我该怎么与叶定稀交代?

正当我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冲出去,把那颗舍利给捡回来的时候,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滚进沙粒里的舍利突然轻轻颤动起来,然后便看到一抹淡淡的血华从它其中慢慢晕开似的扩散,越来越大,直至化作一个血雾般的大圈,沉沉浮浮得四散辐射。

“起,起作用了!东倾姐姐,它动了!”云间瞬间兴奋起来。

我连连点头,视线紧盯着那舍利,“对,它活过来了!终于活了!”

紧接着,那舍利荡出的红晕便落在那满地乱窜的圆球邪气之上,所有弹跳蹦的圆球邪物在被笼罩和覆盖的那一刻突然静止下来。

第二百四十六章 陈容所在之地

下一瞬间,那些邪物就像是失去了活力,一个个原地掉落之后也不再动作,原本蕴藏在鬃毛和鳞甲里的那些邪气,也像是受到血晕的影响,纷纷发出荜拨的爆裂声,然后在原地碎成了黑乎乎的碎渣。

“好,太好了!”

我激动地握紧双拳,抬起头朝着叶定稀和朱琰的方向大喊:“舍利能够压制这些邪物!你们快将蛞蝓吸引过来!”

半空之中,叶定稀与朱琰对视一眼,彼此点头,然后两人同一时间反冲,朝着舍利散发的血晕奔去。

哗啦啦!

密密麻麻的蛞蝓冲了过来。

舍利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散发着越来越浓郁强烈的血晕,缓慢散发起伏,到后来,我们面前十几丈的高度间慢慢都是血红的光辉,而那些蛞蝓一旦触碰道血晕,就开始发出荜拨爆裂声,无一逃脱!

“走吧,趁着这个机会,我们快走!”叶定稀回到防护罩里,牵着我的手,与所有人说道。

我看了一眼舍利,“它怎么办?”

“它会跟上的。”叶定稀道。

我点点头,不再迟疑,拍拍云间的肩膀:“你去坐在白泽身上,我们赶紧从这里离开!”

“好。”

云间乖巧应下。

等他再次爬上白泽的身上,朱琰也已经回到防护罩里,并将地上那团睡得一塌糊涂的狗子重新抱在了怀里。

“走吧!”

“好!”

我们趁着血晕散发逼退蛞蝓的机会,快速从海草丛林中穿行,一路狂奔了大约十几分钟之后,才终于看到了一丝丝光亮。

“是出口!”

叶定稀眼中闪过一抹冷光,更是坚定得带着我们往哪个方向冲出去。

哗啦!

一道水波荡漾。

我们成功离开了那片危机四伏的‘海草森林’,身后,有一道血光缓慢得跟进,不一会儿,舍利就再次出现在了我们的视线之中。

等它缓缓落在我的手里,我才很是高兴得替它擦去了满身沙粒。

“辛苦啦!”

也不知它究竟能不能听懂,不过,那其间游走的血华正在围绕着石头的边缘缓慢起伏波动,看起来与我初见它时一模一样,很有劲头的样子。

“这里就是泗里木?”我抬头,看向四周。

身旁,叶定稀的声音轻轻传来,“是,这里就是我们要找的陈容所在之地。”

“可是……”

我张望四周,全部都是一个个大大的洞穴,以海底特有的岩石中空而成,一座接着一座,从斜坡上交叠错落得冒出来,有些洞穴比较小,大概只能容纳一条小鱼,几只小虾穿过去,可有的却很大,大到几个人并排走进去也不嫌拥挤。

正在这时,云间忽然翻身下来,指着一个洞穴道:“东倾姐姐,那边有人!”

还真的有?!

我立即望过去,果然在一个看起来很像是现世房间大小的洞穴前,看到飞快闪过的黑影。

“陈先生?!”

叶定稀与我对视一眼,立即快步走了过去。

等我们一群人靠近那洞穴 门前,才突然听到里面传来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

声音听来很是苍老,仿佛一个行将朽木的老者,正在弥留之中苟延残喘,可是……若能在海底生存的人,总该是能逃过生老病死才对的吧?

想了想,我便开口道:“陈先生,今日突然到访,还请见谅,可否出来一见啊?”

“你们是谁啊?”里面的老者声音传了出来,因为洞穴空荡,声音也显得很空虚。

“晚辈叶定稀,带着夫人与极为好友前来,还请前辈不吝相见。”

叶定稀恭恭敬敬得拱手行了一礼。

这态度,倒是让我有几分惊讶。

里面的那个‘人’,突然没了声响,停顿了好一会儿,我才再次听到缓缓的,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吧嗒,吧嗒。

等那黑影彻底停在洞穴 门前,我才仿佛受了惊吓似的,不由得往后踉跄着退了一步。

身旁,十七和云间也好

似吓了一跳,缩着脖子躲在我身后。

白泽一连警惕,瞪着眼睛挡在我们前面,唯有叶定稀和朱琰虽然不动声色,但某一瞬间,他们俩的眸子里也飞快略过奇异的光彩。

黑影正是陈容,只是他的脸……

那是一张极为诡异,就连我这老鬼也难得一见的恐怖的脸。

这张面皮,就像是干枯多年的朽木,雕刻者不善用刀,反倒像是用斧子,粗糙的、蛮力的、毫无美感得砍凿出五官来。

每一寸皮肤上都有深深浅浅,坑坑洼洼如用幼 齿磨出来的疤痕,尤其是嘴巴,斜切着横过整个左边脸颊,没有鼻梁,两个指甲盖似的小洞就那么从脸上平平得露出来。

最让我感到莫名心慌的,是他的眼睛。

湛蓝而深邃,就如同大海的颜色,但并不与人的眸子相同,更像是两颗玻璃珠子,就那么被强行按压在那张脸皮里,珠子鼓出来一多半,又圆又硬。

“陈先生,叨扰了。”

叶定稀最先反应过来,一步上前,恭恭敬敬得再次拱手。

陈容先是打量了他一眼,并无多大兴趣似的,那蓝玻璃珠子似的眼睛又缓缓移动,将我们几个逐一看来看去,最后,当他看到十七的时候,眸子里的湛蓝骤然一闪。

“快,快走!”

他突然后退,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惊惶不安得挥手,“你们快离开这里!别来找我,别找我!”

“陈先生,你这是怎么了?”朱琰皱着眉头靠近过去。

陈容身上裹着厚厚的,像是晒干了的海草制成的毯子,因为退步太快,被那草须绊倒,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撑着身子,整张脸布满惊恐之色。

“别,别过来,我让你们后退,后退!!”

“好,我们后退,陈先生莫怕。”

叶定稀示意,朱琰便带着我们往后推了几米才停下,唯独他留在原地,一动不动得看着陈容。

方才在海草丛里太过情急,我竟然没有发现,这家伙来到海底,无须防护也能自在行走呼吸,可见奇妙。

“哼。”

第二百四十七章 交易的内容

陈容这才撑着地站起来,一双玻璃眼瞥了瞥叶定稀,道:“我听说过你。”

叶定稀微微一笑,“那便正好,晚辈也无须再介绍自己了。”

“你们为什么带着那邪物进来?你们知不知道,我为了躲开这些邪物才搬到这地方藏着,我花了多少心血才把他们挡在海草密林之中!”陈容冷着脸呵斥。

“关于我们将它带来,实在说来话长。”

叶定稀始终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态度诚恳而恭顺,“不过陈先生请放心,我们绝无恶意,今日前来,只是有事相求。”

陈容撇撇嘴,“呵,这种地方,没事的人可不会来,不过你们与我非亲非故,我为何要帮你们,赶紧走,别在这儿耽误我的时间!”

听他这连番赶人的话,我顿时就有些不乐意了。

叶定稀可是我心尖尖上宝贝得不得了的人儿,平日里,我多是千依百顺的,舍不得打舍不得骂,更不愿给他什么脸色看,可来了这海底倒好,遇上比老阎王架子还大不少的陈先生,他怎么能这般蛮横无理呢?

“陈先生!”

我忍不住开口,“您大可先听一下我们所求何事再拒绝也不迟啊。”

“哦?”

陈容冷哼一声,双手负在身后,意味深长似的问:“你们能给我什么好处啊?”

“这有商有量的事情,自然得先商,再量,看来现在陈先生是愿意听听我们的请求了?”我趁机与之对话。

陈容走出来几步,道:“说说看。”

叶定稀又是一笑,“我们想去海沟地狱,听闻陈先生若干年前,就是从海沟地狱里出来的,所以想向您打听海沟地狱的方位,不知可否透露与晚辈等?”

陈容顿时惊讶不已,“你,你们要去海沟地狱?”

“是啊。”

我点头,偷偷暗示跟在自己身后的几个家伙往前挪步,同时嘴上回答道:“不知道陈先生还记不记得路呢?”

“你们,为什么要去?”陈容急忙问道。

我指了指身旁紧张不安的孩子,“喏,十七,它感

染了邪气,我们听说海沟地狱里有一种黑藻泥,对邪气有压制的作用,所以想要借助它来治愈十七。”

“哼。”

陈容一听,便哼了哼道:“要是这样,你们大可回去了。”

什么?!

他这话说得很是干脆利落,几乎没有思考的空隙便脱口而出,难道说……

我们的想法有错?还是海沟地狱里已经不盛产黑藻泥了?

我与叶定稀眼神飞快交汇一瞬,他的眼中,明显也带着相同的疑问。

“还请陈先生告知一二,我们的确不愿白跑一趟,但也不愿就这么懵懂离去。”叶定稀道。

陈容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话,可忽然又闭上了嘴,那玻璃珠眼睛里飞快闪烁了一下。

再看向我,开口问道:“如果我愿意告诉你们海沟地狱的方位,可以得到什么好处?”

好处?

刚才我只不过是信口胡诌,好处不好处的,我还没来得及与叶定稀商量呢,现在哪能给他回答了?

只听叶定稀先开了口道:“陈先生,不知有什么心愿?”

陈容一听,那嘴角便露出一抹诡异的弧度。

“我要一块上好的老墨。”

呃?!

我再次惊呆。

身后,朱琰低声解释道:“这位陈先生,一千多年前便是一位知名的画师,擅长水墨,尤其对画龙的造诣当世无双,即便是到现在也没有人能超越他的作品,前一段时间,h城拍卖他的遗作,成交价在三千万元。”

等一下!

我猛地回头,眼睛瞪得直勾勾的。

“遗作?!”

“你是说……陈容死了?”

朱琰摇头,“还没死透。”

还有这等奇异之事?果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我顿时感觉自己在地府六百年的见识,实在犹如井底之蛙,难免狭隘,没想到这世间真的除了活人、死人、还有活死人!

“晚辈斗胆问一句,陈先生需要一块老墨,可是用来作画?”

另一边,叶定稀的声音传来。

只看那陈容微微颔首,摇头晃脑道:“正是,我需要完成一幅作品,可惜没有好墨,若是你们能为我寻来,海沟地狱的方位嘛,我可以透露给你们!”

“如果是作画所用,陈先生只管放心,晚辈家中有近几百年来所得的几块上品老墨,或许能得先生青睐。”

“不,叶先生误会了。”

陈容挥了挥手,眼睛往下转动着扫视一圈,然后才邪邪一笑,“我要的老墨,可不是你们人间那种,而是海底特有的一种乌木所制,须得用那乌木中最黑的一部分磨成,其中的墨汁黑而浓郁,饱满而有光泽,乃是水墨画墨中的极品!”

叶定稀沉思几秒,问道:“还请陈先生请教,如何得到这乌木?”

“那边。”

陈容抬手一指,方向正是刚才我们历经重重危险才穿过的‘海草森林’。

“这方圆几万海里的乌木,早就灭绝了,唯独这海草丛里还残存着一些,也是最为精粹的,我千辛万苦搬来这里,就是为那乌木而来,只不过……这几百年过去,我也没能从那里面找到一星半点,若是你们有本事,大可寻来一块,与我作为交易。”

什么?!

我气得差点就要冲过去。

陈容几百年都没找到的东西,竟然让我们去找,而且还是那潜藏着不知多少恐怖存在的海草丛里,刚才要不是舍利起了作用,只怕我们能不能平安穿过来也说不准。

他,他这既是明摆着叫我们去送死啊!

“你,你个糟老头子,欺人太甚!”我被朱琰偷偷拉着衣袖,只能瞪着眼睛骂过去。

哪知,我这么一骂,陈容反倒是哈哈大笑。

“哈哈哈,交易的法子,我可是告诉你们了,能不能从我嘴里问出海沟地狱的方位,得看你们的本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今天我尚且答应这交易,说不定明天我可就不愿意了,哈哈哈……”

他大笑着转身走回洞穴之中。

第二百四十八章 探险海草丛

“不如让属下去试试吧?”

朱琰最先站出来说道。

叶定稀垂眸沉思,“陈先生还有话没说完。”

果然,他话音刚落,那洞穴里突然传来一阵的动静,紧跟着,陈容再次走出来,身上那如干海草似的披风已经脱了下来,像是一块烂布似的随手扔在了我的脚边。

“喏,你去。”

哈?!

我差点惊掉自个儿下巴,“你,你说我?!”

“我陈容从不伤害活着的人,这里面人人妖妖,唯独你是个死的,不是你去,谁去?”陈容眼尾一挑。

我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叶定稀已经沉着脸挡在我身前,“陈先生,只要能为您取来乌木,是谁又有什么关系,还是让晚辈去吧。”

哼。

陈容冷哼一声,“那乌木生性寒凉,尤其不能被一丝丝的温度所接触,一旦靠近热的东西立即就会消融,海草丛里可是这海底最后丁点儿的乌木,我能让你去毁了?”

经他这么一说,我们便都露出恍然之色。

原来陈容一开始赶着我们走,后来却又松口,还主动与我们谈起条件,多半是看上了我这鬼身子。

说来,今日潜入东海之中的队伍里,唯独我是满身寒凉,不带一丝温度,若说是要去取来乌木,也确实只有我不做二选。

可是……

海草丛里那么多可怕的东西,别说我是一只鬼,也受不住那等惊吓啊。

“姑姑,咱们不去海沟地狱了,十七不愿让你有危险!”

那孩子泪眼婆娑得望着我,一脸担忧之色。

我看到十七那张脸,还有他头顶的犄角和脸颊上的鳞片,却又仿佛清醒过来,这海沟地狱,无论如何也是得去的。

否则,这孩子便只有镇压在无间地狱里一个下场。

“陈先生,夫人去取乌木,我们能不能陪同?”朱琰又问道。

“刚才穿行海草丛时,你

们也见识了里面那些邪物的厉害,你们进去得越多,越是会被里面那些东西发现,我这披风有遮蔽气味的作用,可让人混在那海草丛里不被觉察,不过只有一件,若你们想进去,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没有多余的披风护着,你们走着进去,是不是会躺着出来,我可说不准……”

我低下头,看了一眼那干海草披风,皱皱巴巴,像是沾染了很多淤泥,散发着一股的确是海草丛里的腥臭味。

“叶定稀。”

我悄悄伸出手,从后面拉着叶定稀的手指晃了晃,“让我去。”

他转过身,双眼望着我的眼睛。

“东倾,里面很危险。”

穿行过来时,只有他和朱琰冲出防护罩去对抗那些邪物,所以,也是他们俩最清楚那些东西的可怕和强大,一头大象或许力量强大,可是它却敌不过一百万只蚂蚁,同样的,在海洋的世界里,一个人单枪匹马去闯入未知的危险空间,即便是能力再大,却也无法抵御成群结队,无穷无尽的邪灵侵犯。

“我知道。”

我平静得点了点头,“可是,如果有其他办法找到海沟地狱的方位,你就不会待我来到这里了对不对?既然这是唯一的办法,那我们面临的选择,只有前进和后退,我不愿后退。”

“姑姑……”

十七细嫩的嗓音里满是哭腔,使劲摇头,“不要去,十七愿意去无间地狱永世囚禁,十七愿意的……”

这孩子,死死抓着我的衣袖,一张脸上便如梨花带雨,恍惚间,我又忆起初见他时的惊鸿一瞥,十七的美,当世无双,如此容颜绝色,我多想再看一回啊。

“相信姑姑,这几百年的女鬼也不是吃素的。”

我冲他笑道:“等姑姑取了乌木回来,咱们就能去海沟地狱找黑藻泥,十七可以再变得漂亮,也能回到忘川河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姑姑……”它哽咽,肩膀是极力隐忍后的轻颤。

一旁,云间也时刻关注着我,仰着小脸,眼神里满是担忧。

“东倾姐姐,不如让白泽陪你去吧?”

“还是不要了。”我摇头,摸着光溜溜的小脑袋道:“白泽的灵气在海底太过显眼,若是我带着它进去,就像是带着一个大灯泡,不就是告诉那些邪物来找我吗,再说,它跟随我们过来,是为了保护你,既然如此,就让它好好守着你,护着你,姐姐才放心啊。”

说完,我便再次转过身,与叶定稀道:“你们不用担心我,陈先生是个有善心的,既然知道我是女鬼,还安排我进去,应该是知道我受到伤害的可能性最小,机会难得,何须迟疑。”

叶定稀沉默不语。

身后,朱琰拎着狗子的后颈肉,在我勉强晃了晃那如宿醉未醒的狗子,“夫人,您看要不把它带上?”

“……”

我顿时哭笑不得。

狗子大约是被晃得有些发晕,张嘴嗷得一声吐出一大口黑乎乎的章鱼毒液,“嗷呜~嗷呜~好难受,狗爷难受,别动本汪!”

朱琰一脸无奈,只能再将它好好托着身子,抱入自己怀里。

我从地上捡起那件散发着腥臭味的披风,掂量了两下,穿在自己的身上,叶定稀替我将领口的长带仔细系好,眉宇间尽是担忧。

“若遇上麻烦,就跑出来,什么也不要管,这条路走不通,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好。”

“要不你再考虑一下,我们现在就返回陆地,朱琰和白冰洋在妖界认识不少商贩,它们总有办法采购到黑藻泥……”

“不好。”

“你总得记着,自己是个有家室的,夫君就在这儿,拖家带口得等你平安归来,千万记得,别受伤,别逞强。”

“好……”

我赶忙捂住他的嘴,强压下眼底涌现的水雾,笑呵呵道:“怎么变得这般婆妈了,我只不过是去那海草丛里取个东西,很快便回来。”

“嗯,我等你。”叶定稀目光深邃,声音从我指缝间闷闷得传出来。

出来防护罩,我适应了一下海底的环境,然后便独自朝着海草丛走去。

第二百四十九章 人形水雾

许是更换了一颗心脏,那海底的压迫感变得十分真切,就像是有一颗巨大而沉重的石头,正好压在我的心口上。

我一边走,一边感觉到身子变得沉重,可一想到叶定稀他们都在目送着我,便不敢在行走时露出丝毫异常,免得让他们更加担心。

直到走进那海草丛里,我才敢停下来,扶着一块大大的岩石喘气。

“哎,女英雄还真是不好当。”

我心中无奈,轻拢披风,将自己裹得更紧,然后才继续朝着更深处找寻。

说是寻找乌木,但那陈先生也并未告知我乌木的模样,我左右张望,见到石块便要翻起来瞧一瞧,看到黑色的东西,也得凑过去观察一番,但走了很长时间,也没有见到什么所谓木头的东西。

“那老头,该不会是哐我的吧?”我心里嘀咕着,又不由自主得担心起叶定稀他们的情况。

……

洞穴之中。

叶定稀被陈容邀请进来说话。

洞穴内以珍珠为光源,岩壁里镶嵌着不少拳头大小的珠子,散发着莹白的光晕,竟将那深穴里照耀得很是亮堂。

左右两侧的岩壁上悬挂着十几幅水墨画,也不知是用什么方式,令那些几百年前才有的纸张在如今的海底也能保存得极为完好,上面的笔墨饱满润滑,一看就是上好的老墨绘制,尤其绘画者的功底,更是令人惊叹。

陈容徐徐走向一个窄桌边坐下,桌面上放着几幅摊开的画卷,其上空白无一物,旁边摆放的砚台已然干涩,像是许久不曾得到墨汁的浸润。

“叶先生可是在心底怨我?”他忽然开口,苍老的声音在洞穴之中更显得空虚清冷。

叶定稀的脸庞一般被珠光照耀,另一半却与昏暗重叠,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清,声音也更加沉而疏离,“陈先生多虑了。”

“哦?”

陈容手中把玩着一只画笔,意味深长道:“难道叶先生此次前来,当真是所求海沟地狱的方位?”

呵。

叶定稀的笑声若有似无,可

那眼神却变得更幽深了几分,“陈先生,像是知道晚辈为何而来。”

“那幅画,我送人了。”陈容意味不明得道。

唰。

一道冷光骤然从叶定稀的眼瞳里闪过,“陈先生,何必为难一个晚辈。”

他的语气,与方才大不相同,此刻的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寒冰的淬炼,从他口中说出来,更像是一种……威胁。

陈容的反应,却十分淡然。

“早年间,天上地下,诸天神魔都来我这儿抢画,我被逼着躲进海沟地狱里苟且偷生,偏偏那地方本就是个邪恶之地,以至我成了今天这副模样,若没有那幅画,我早该轮回转世,历经自己的宿命,你说,这到底是福兮,祸兮?

若是福,为何我这一千多年过得不人不鬼,苟延残喘?若是祸……”

他说着说着,突然顿住,一双湛蓝的玻璃眼珠死死盯着叶定稀,“若要是祸,这一场跨越千年的飞来横祸,怎么也该有人来与我分担了吧?”

“你……”

叶定稀腾地一下站起,双眸瞪出火花来,“你想做什么!”

陈容低下头,那明暗不定的侧脸上,嘴角似乎勾起弧度,桀桀的冷笑声从那歪咧的嘴里发出来。

“该是什么造化,你拦不住,一千年前拦不住,如今,也拦不住。”

叶定稀的眼眸中折射着道道冷焰,几乎要凝为实质,强大的冷压在周身膨胀,如冰冻一般朝着陈容的方向扩散。

“不要,动她!否则……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比现在过得更煎熬,更痛苦!”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出。

身后,仍有陈容的声音徐徐传来。

“变了几个模样,脾气还是那么大,姓叶的,不好惹,不好惹啊。”

洞穴外。

朱琰看着脸色难看的叶定稀走出来,赶紧迎了上去。

“主君,这是怎么了?”

他跟在叶定稀身边的时间最久,多少也

知道一些隐秘,但对于这位陈容与主君之间的关系却是一无所知,所以他才会时刻关注着洞穴里的动静,原本还挺平静的,可后来就算是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他也明显感受到主君发怒时的低气压从洞穴里散发出来。

这可不是一般的生气啊。

“再等半小时,如果东倾不出来,我们进去找她。”叶定稀声音低沉,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遍布寒霜。

朱琰不再多话,他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怕夫人进入海草丛里去找什么乌木,只是一个幌子,背后还有危险,是主君也无法掌握的。

一旁,云间和十七也各自紧张起来,尤其是十七,眼神止不住得朝着海草丛的方向张望,像是想要过去。

唯有狗子,缩在白泽身边被那长长的白毛从头到脚得覆盖着,迷蒙着眼睛,砸吧着嘴,声音咕噜咕噜得边打鼾边梦呓,“嘿嘿,狗粮,快到狗爷嘴里来~mia~来,到嘴里来~”

……

海草丛深处。

我正缩在一块大大的背后凸出来的岩石背后。

就在刚才,头顶上方有过一群蛞蝓,就像是蝗虫过境的场面,密密麻麻,简直比乌云还要沉重,几乎将我头上的所有光线全部遮盖,就那么缓缓的游动而去。

那种感觉,便是我一个女鬼,也感觉无比得毛骨悚然。

鬼地方,当真鬼地方!

我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这海草丛里可比那地府更可怕,四处潜藏的危机根本感应不到,再加上这不断‘巡逻’经过的蛞蝓群体,一旦被发现……

咕噜噜~

像是气泡冒出来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我吓了一跳,差点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定睛看去,却瞧见就在岩石的侧后方,突然涌现一连串水泡。

紧接着那水聚积起来化成一个矮小的人形,又像是瘦小精灵似的,没有五官容貌,只有体型轮廓。

只见那人形水雾从沙粒里站起来,浑身散发着微弱的蓝光,头顶两侧伸出两只触角,头部缓慢扭转,正朝我这边打量过来。

第二百五十章 专走回头路

糟糕!

我心叫不好!

前脚躲过了蛞蝓大军,后脚又遇上这水精灵,今日当真不是什么黄道吉日,简直诸事不宜嘛!

眼瞅着那东西已经发现了我,我便扭转着身子拔腿就跑,可刚从岩石下的阴影里露出头去,那分明已经游远的蛞蝓大军,便像是突然问到鱼腥味的猫,调转了方向朝我这边奔涌而来!

这要是被它们团团围住,我这鬼也没活路啊!

情况危急,我那还顾得上找什么乌木,埋着头撒丫狂奔,直往那最茂密的海草里钻,再加上身上的披风掩蔽,等我跑了老远,那蛞蝓游动发出的沙沙声才听不见了。

还好混迹地府多年,别的本事虽一窍不通,可逃跑却很是灵泛,我藏在一个堆满了海草的土坡下面,浮游的蛞蝓想要发现我只怕也难。

可惜,我漏算了一卦!

那水精灵不知怎的,竟跟上了我,任凭我跑得七扭八拐毫无章法可言,它还是跟来了,就站在我旁边的旁边,那大大的几十米高的海草根下,偷偷露出半个身子,像是在十分好奇得窥视着我。

“呜呜呜~”我内心一阵哀嚎,本能得打量四周地形,一边想着怎么逃走,一边大着胆子与它问话。

“你为何跟着我?”

“咕噜噜”

水精灵的嘴里冒出一小串水泡泡。

我见它不像是要吃我,浑身也并无邪气,反倒有一种极为纯粹通透之感,就好像是这汪洋大海中一颗极为干净的水滴所化,才会有这般纯净的蓝光。

如此,我便没刚才那么害怕,仔仔细细将它打量一番,问道:“你不会说话吗?”

“咕噜噜”那水精灵又吐出一串水泡泡。

不过这一次,它好像也有了什么想法,从海草根后面走出来,脚步很慢,像是踩在沙砾上,又像是踩在水波上,一步一顿,迟疑着向我走近。

等它走到我跟前站定,我才发现它浑身都蓝晕很是奇妙,犹如人类的脉络就藏在它透明的躯体之内。

我想了想,也上前一步,笑容些许僵硬得开口:“你好,我是向东倾,来自地府的女鬼差,芳龄619岁。”

“咕噜噜”

水精灵每次张嘴,不能与我对答说话,光是一个劲吐着水泡泡,我又不懂海语,着实为难。

它见我挠头抓耳,很是为难,也跟着低下头,仿佛若有所思一般,等了一会儿,那头顶的两只触角便动了起来。

慢慢的,越来越长,朝着我的额间两侧贴合而来。

那触头柔软滑溜,就像是鱼嘴似的,一下子便将我两边太阳穴给吸附住,紧接着便传来微弱的电流游走的感觉。

“你这是在做什么?”我忍不住好奇问道。

“咕噜噜”

水泡泡从我俩之间浮起来,它越靠越近,越来越近,最后下半身漂浮着,唯有上肢与头部与我相触相碰。

难道这是在心灵感应不成?

我脑中灵光一闪,再看向那水精灵,便隐约觉得它的轮廓愈发清晰起来,似乎连身上的蓝光也更明亮了

亮?!

妈呀!!!

我猛得将那水精灵推开,身子不受控制得哆嗦了一下,这家伙,哪里是什么感应,它在吸收我的鬼气啊!

“你,那个,你现在走,我就不追究了,快走快走!”

天上地下,乃至地府,总有一些低等生灵和妖灵,它们依靠吸附其他生灵鬼魅的气来增长自身,比如地府里,就有一种专门吸食阴魂鬼气的植物,若是不小心被它的藤枝缠住,鬼就会慢慢被吸干,直至化为一阵碎光,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一想到那可怕的植物,我立即对这水精灵提起百分警惕。

那家伙被我推开后,呆呆得望着我,身子里散发的蓝光慢慢暗淡下去,变成刚从地底下冒出来时的样子,不过,它的手掌缓缓摊开,指尖竟然浮现一些黑泥。

“你这是”

我忍不住走近它,手指蹭了些它指尖上的黑泥,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的确有一股清淡的木香,像是木,却又像是泥。

难道水精灵是在告诉我,它知道乌木所在?

“这东西,你知道在哪里?”我看向它问道。

咕噜噜。

随着一阵水泡泡浮出来,我真真切切看到了水精灵点头的动作。

原来方才真的是感应,它与我语言不通,却知道我在寻找乌木啊!

我心中欢喜,顾不得自己可能还会被它吸收鬼气,连忙凑上去问起:

“你在哪儿见过乌木?能带我去找吗?”

水精灵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然后转过身在水中飘动起来,可是它所前进的方向,正是我先前逃跑来时的路啊!

“等一下!”

我连忙将它呼住,身子缩在那土坡下面不敢妄动。

“那,那边有危险,咱能不能换条路啊!”

水精灵好像不能理解,看看我,又转身看看自己要去的那条路,然后也不管我是不是会跟上,径自继续往前飘去。

呜呜呜~

语言不通的障碍,果然是难以跨越啊!

我在原地急得跺脚,思来想去的功夫,水精灵已经快要看不见影子了,这要是真没跟上它,我还能去哪里找到乌木?

想到这儿,我果断咬咬牙冲了过去。

呼啦呼啦。

海草在水底轻盈舞动,摇曳的弧度就像是仙子的衣袂和丝带,随风飘扬,荡开一层层柔和的波纹。

我跟随在水精灵的身后,走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刚才埋头狂奔的时候,竟然跑了这么远。

可是,现在又得回去

若那些蛞蝓正在原地守株待兔,我这兔子岂非自己回到陷阱里?

真不知那水精灵是坑我还是帮我啊

“咳咳,水精灵,前面可是有很多蛞蝓,它们都变异了,还有脓液,只要沾到会浑身麻痹,真的很危险的。”

“咕噜噜”

水精灵头也没回,只有一阵小水泡泡绕着它的身子飘了过来。

“要不咱们现在停下,先找个合适角度观察‘敌情’,这所谓知己知彼,方可自保啊”

“咕噜噜”

第二百五十一章 忌惮水精灵

等我跟随水精灵回到先前逗留过的岩石附近,它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我上前两步问道。

水精灵伸出手指了指前方,我跟着看过去,心头猛得一个激灵。

我的阎君乖乖隆地咚!

好大一群蛞蝓啊!!!

那腥臭味从群体之间散发出来,比几百条臭水沟里的烂抹布拍在我脸上还令人作呕,密集的黑团高度至少十几米,不断在水底乱窜,正围绕着一只像是刚死去,浑身还在不断冒血的大鱼啃食。

“咕噜噜”水精灵似乎在说话,我虽听不懂它的语言,但却从那语气里感到了哀伤。

它仿佛在同情那只被啃得乱七八糟的鱼。

我皱了皱眉,再更仔细观察,才发现那鱼虽有几米长,大大的嘴巴里隐约露出锋利的牙齿,但它的胸、腹、尾等处的鳍翅全部被切割掉了,整齐的切口正在大量往外渗血,想来正是这浓郁的血腥味才将整个海草丛里的蛞蝓大军全部吸引过来。

这种场面,就算有乌木我也不敢过去啊!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拉着水精灵悄无声息得逃跑时,身侧的蓝光却渐渐暗淡了下去,紧接着,我便看到几乎彻底与海水融合得水精灵,一步步朝着蛞蝓大军的方向走过去。

“喂!!!”

我虚着声音呼喊。

“别去啊!它们会吃掉你的!”

水精灵扭头对着我吐出一串水泡泡,“咕噜噜……”

这一瞬间,整个海草丛底的声音仿佛都不见了,那些正在疯狂啃食鱼尸的蛞蝓全部停顿下来,整齐划一得望向泡泡浮现的方向,就好像……

被惊扰进食的猛兽。

咕咚。

我喉头滚动了一下,还来不及作出什么反应,便突然感觉大团大团的黑云齐齐朝着水精灵的方向猛冲而来,那阵仗,就像是几十个巨型马蜂窝同时被水精灵给捅了似的。

但我很清楚,相比起那几米长的大鱼,这看似不起眼的小小水精灵才更具备极致的诱惑

,足以令他们开启狂暴模式!

这下糟了!

我顾不得许多,拔腿奔向水精灵的瞬间同时将手中紧握的舍利扔了出去。

“咕噜噜……”水精灵原本是看着蛞蝓冲来的方向,但后来又很机械似的转头看向我,但即便面临突然混乱的场面,它仍旧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该不是吓傻了吧?!

我借着半空中漂浮的舍利所散发的红晕,抵挡着蛞蝓大军的前进,冲到水精灵身边去。

“快走!”

不由分说,我去拉它的手要逃跑。

可是,那手指触碰上水精灵手臂,就像是抚过水流似的,一下子便穿了过来。

“你……”

“咕噜噜……”

水精灵又吐出一串水泡泡。

另一边,舍利的光晕虽然能逼退蛞蝓,但却阻挡不了四面八方的进攻,尤其那些被红晕所笼罩自行融化掉落在地上,化为一滩脓液的蛞蝓,立即就吸引了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圆球邪物,一弹一跳得将脓液全部吞噬,越钻越多,越来越密集!

这叫什么?大型送死现场!

我惊得腿软,急忙冲着水精灵喊:“跑啊!”

然后,也不管它还能不能跟上我,扭头便向着蛞蝓还没有聚来的方向冲,只想着能躲进海草丛里,先将这些发了狂的蛞蝓还有那满地的圆球邪物给躲避过去。

等我拔腿狂奔了几步,余光瞥见一道淡淡的蓝光,正紧跟着我追来。

可这里并非陆地,我们这两腿族哪里有海底生物的速度快,还没等我们跑进海草丛里,蛞蝓已经紧追而至,犹如从天而降一般挡在了我们的前后左右,几乎是从各个方向围堵而来,不留一丝空隙。

身后,舍利持续散发红晕,但根本挡不住蛞蝓的前仆后继,也就坚持了这么一会儿,悬浮在半空中的红色石头已经被大批大批涌上的黑云覆盖,然后卷裹了起来,直到一丝丝红晕也看不见了。

紧接着,便是更多更多,不计其数的蛞蝓,顶着饱满的脓包,朝着

我们飞快得浮游而来,并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彻底将我与水精灵给压在了旋涡中心。

呜呜~

我内心止不住得哀嚎,早知就不与这水精灵说什么乌木的事情了,这下可好,我即便是想逃,也没路啊!

身旁,水精灵傻呆呆得站着,头扭来扭去,似乎是在看着四周越聚越紧密的蛞蝓。

该怎么办?

我拼命想要找到逃出这旋涡的办法,但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能救命的舍利已经扔出去了,现在只能凭什么抵抗蛞蝓,一身鬼气吗?

这般想着,我便尝试着于指尖凝出一道鬼气,朝着涌动的蛞蝓飞射过去。

咻!

冷光在水中划出一道长线,就像是水帘子被急速冲刺的利刃拉开一道口子!

被鬼气击中的蛞蝓群一下子散开,偶尔有一两个被擦边打中,像是一块肉泥被小刀削掉一截,软乎乎的肉酱摔到海底沙粒里,马上就被钻出来的圆形邪物吞噬掉。

根本没用啊!

我心中宛如响起民间哀乐,眼前更是浮现出自己就像刚才那条大鱼,被一点点蚕食似的吞干净的场面。

这怎么行……

叶定稀还在等我呢!就算拿不到乌木,我必须得回去!

很快,我眼前幻影消失,脑子好似也再度清醒过来,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才又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头顶和四周将我们团团包围的蛞蝓,只是围绕着我与水精灵疯狂涌动流窜,但没有进攻,按照我们第一次进入海草丛时它们的攻击状态,不该如此啊!

还有,刚才吃鱼的时候,这帮怪物可没有踟蹰不前,所以……

是因为什么?

定然不会是我这一身鬼气镇住它们,想来,我又看向身旁的水精灵,这一回头,我才发现那家伙浑身的蓝光正灼灼闪亮,就像是一个蓝色的人形大灯泡似的,而正是那蓝光,竟然对蛞蝓有威胁的作用,令它们无法靠近过来。

总感觉,这蛞蝓一边觊觎着水精灵,可同时又十分忌惮!

第二百五十二章 模糊的画面

“好!好!太好了!”

我激动得难以自持,几乎快要落下泪来,这种九死一生的经历,只怕我回去告诉了老崔,他也难以相信,我竟然在海底被一群苍蝇头围攻,然后又被一只水精灵给救了,这样的历险我非得要说与枉死城里那位女作者,让她以我为原型创作一个作品,书名我都想好了。

就叫……《向东倾海底历险记》!

这箱,我如重生似的欢天喜地,但下一秒,我又突然发现一个诡异到足以令我一只鬼也毛骨悚然的问题。

那就是……水精灵浑身散发的蓝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淡!

原本被光耀逼退,躁动却不敢上前的蛞蝓也跟着有了变化,它们开始尝试着扑过来,就像是刚才利用数量去压制舍利一样,一批又一批压盖那蓝光,被蓝光的力量消融化为脓液之后,又紧跟着有一批更多的蛞蝓冲上去,前仆后继,绝不间断,就这样慢慢的,一点点得,围攻在四周围的蛞蝓大军正在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靠近着我们。

起先还有个两三米的距离,片刻功夫间,已经不足两米!

惨了惨了!

这叫什么,大悲大喜,跌宕起伏,全在这几分钟内让我经历了,只怕我这海底历险记的主人公还来不及回到地府,已经化为乌有!

乌有?!

乌……

我脑中骤然闪过一道光,下意识猛地看向水精灵。

对了!

它之所以会带着我找乌木,就是因为方才它曾与我心灵相通,那会子可是将我的鬼气吸收,才会让它浑身的蓝光变得更亮啊!

“水精灵,你,你把头顶触角贴到我身上!”我果断指了指自己。

一旁,正在持续散发光晕,但看起来比刚才更为虚弱的水精灵,呆呆得瞧着我,似乎明白过来我的意思,便有它头顶的两个触角缓缓伸长,就像是拖着长尾巴的小蝌蚪,一点点得朝着我延伸靠近,最后再次与我头顶两侧的太阳穴相连通。

这一瞬间,那种鬼气被吸收的感觉,更加强烈得涌上全身!

而笼罩在我们俩身边的蓝光,也变得更强烈,更耀眼,硬生生得将那些靠近过来的蛞蝓再次逼退到五米之外!

有用!真的有用!

我兴奋地握紧了拳头,却突然感觉双臂不自觉得颤抖,就好像是运动量过大的人类,在身体机能过度消耗和肌肉负荷过重时才会出现的,不可控制的抖动感。

莫名的,我有一种感觉,这种鬼气被抽干的速度,远比先前产生连接时那几秒要更快!

但也就是这个时候,我仿佛能从与水精灵连同的意识里,模糊得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那东西就在刚才大鱼被吞食的位置,仔细看来,大约就是大鱼头部之下,我曾经蹲着休息的岩石附近!

难道说……

乌木就在那里?!

“水精灵,乌木是不是就在岩石底下?!”我连忙问道。

水精灵轻轻点头,嘴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这一次,我却听懂了!

“是的!”

它的咕噜噜声,在我脑子里竟然转化为可以听懂的语言!

“好,趁着这个机会,我们移动过去,先将乌木取来!”

说话间,我很明显感受到四肢的抖动和酸软。

“好的!”水精灵回答道。

有了它浑身发散的蓝光,蛞蝓不但不能近身,而且攻击力也被连带着削弱了不少,我与水精灵心意相同,行动也变得一致起来,各自扭转身子,朝着大鱼头部的方向缓慢移动,虽然速度不快,但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在行走时,我有意识得往舍利那边靠拢,走到它悬浮的位置,那些将它死死包裹覆盖的蛞蝓也被逼退,我再次看到了那微弱的红晕,只是比先前更暗淡了许多。

自从树林之中那次爆发之后,舍利的功用就已经大不如前,叶定稀也曾拿去

研究过,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也不知舍利到底是不是受了那日树林里什么特殊东西的影响,不过即便是如此,它在今时今刻也已经帮了我大忙。

我伸出手,将那依旧悬浮转动的小石头重新召唤到手里,捏着它时,才感受到舍利几乎已经变得没什么温度。

它刚被我握住,最后一丝血华也彻底消失,就像是一块普通的红色石头,安安静静得,其中的血影也统统消失不见。

哎。

我心中叹息,小心翼翼得将它收回怀里,然后继续跟着水精灵往岩石那边走去。

“水精灵,你是这海底生出来的吗?”我用意识问道。

水精灵道:“是的。”

“为何蛞蝓会害怕你?”

“不知道。”

“那你可知道,为何在海底会出现这么多变异的蛞蝓,还有那些藏在沙粒里的邪物,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我问话时,水精灵突然不回答,可从连接的意识里,我却看到了很多模糊的画面。

原本纯净湛蓝的海洋,突然出现很多黑油,那些黏稠的液体与海水并不相容,缓缓漂浮在海面上,一旦有经过的海鱼和更大的海洋生物,黑油就会覆盖在它们的身上,眼睛上,还有口鼻之中,紧接着,那些原本鲜活的生物就死去,沉入海底,尸体上覆盖着黑油的部分,因为始终无法与海水融合而沉入海底,经过漫长的岁月之后,就变成了一颗颗近似活物的圆球邪物。

还有一个画面,是几十个并成一排,很大很大的排污口,长年不断得排放着污水和垃圾,在进入海洋之后,被那些原本看起来并无异常的海鱼和海底生物吃下去,它们的身体开始转化,变成怪异的,甚至是带着脓液和毒瘤的模样。

最后,是一条很大很大的渔船,船上有一帮人类正在哈哈大笑,他们的手里满是鲜血,在甲板上有很多刚才我见过的大鱼,鳍翅全部被锋利的长刀割掉,就算是模糊不清的画面,我仿佛也能听到那些垂死挣扎的大鱼发出呜咽呜咽的哀嚎声。

第二百五十三章 找到乌木的代价

这些画面不断从我的脑海里闪过,就好像经历了很漫长的时间,但我再脱出那意识,却发现也只是刚刚走到了大鱼头部下的岩石旁边。

水精灵停下脚步,呆呆得看着我。

我恍惚一笑,却感觉眼中很是酸涩,或许万物自有因果,可一场轮回,何曾不是万物使然?想不到原来真正的因果,不仅仅存在于阴魂阳者,而是这天地间,任何一个角落,便是这海底的圆球邪物和蛞蝓,也只是因果循环里的小小部分。

若有一天,海洋真的对陆地造成了威胁,或许就是因为这无数个‘小小部分’汇聚的一道巨浪吧。

“乌木就在这。”水精灵忽然道。

我点点头,蹲下身去挖开岩石下的沙粒,其中藏着的一些圆球邪物,在被头顶的蓝光照耀时就化作一团黑雾消散于海水之中,我才明白,原来水精灵的蓝光对于邪物同样有清除的作用。

说起来,这家伙倒很像是海洋之中的守卫者,或许只是因为海洋太大,而水精灵太过渺小,所以以它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去改变什么,但也不能说全然无用,比如现在,当它的力量得到增长时,对于邪物也好,那些变异的蛞蝓也罢,都是可以清除的。

或许,想要海洋重归纯净,便是需要更多的,更为强大的水精灵吧。

我正挖着挖着,突然感觉到手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物体,便小心翼翼得刨开那东西四周围的沙石。

眼前,只有半个拳头大小,黑黢黢的,像是石头,又像是泥块,更像是某种……动物粪便干燥了几百年的模样,这东西……当真是乌木吗?

我皱了皱眉头,很是不情愿得将那东西挖出来,捧在手里瞧了又瞧。

“这真的是乌木吗?”

“是的。”

水精灵回答。

然后,它伸出手指,往那乌木上靠近,只不过那水流似的指尖刚触碰到乌木便穿透了进去,紧接着它又抽出手指,我便看到了一些黑

乎乎的泥浆。

我凑近闻了闻,的确是一种介乎于泥和木之间的味道,而且比之前我闻到它指尖的气味要更加浓郁。

好吧,我这会儿已经确认,手里捧着的这坨东西就是乌木。

但问题是,该怎么将它带出这海草丛,而且还要从几百万甚至是更多更多的蛞蝓眼皮子底下带走?

水精灵身上的蓝光持续绽放着,可我的鬼气却被抽取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多,照这样下去,只怕我还走不到刚才藏匿自己的地方,就已经虚弱得要昏过去,毕竟一只鬼是靠着鬼气维持身体机能的,就像是人类,离不开血液,我也一样,离不得这鬼气。

“水精灵,你有没有别的办法离开这里啊?”我问道。

水精灵一言不发,可是那触角却紧贴着我的太阳穴,好像很怕我这时候将它推开。

我隐约觉得,这家伙并不是我想象中那般,它只是海洋之中的诞生者,对于它来说,通过吸收外来力量增强自身,并不为过。

可是……

“那个,水精灵啊,你要是能带我出去,我会想办法帮你增强能量的。”

它依旧不理我,只是那双触角很明显得开始出现一股一股的,像是抽取水流和气体时才会有的小鼓包,一个一个朝着水精灵的身体里灌入。

这是,加快速度了?!

我猛地恍然,这家伙该不会以为我找到乌木的代价,就是要与它交换身体里的鬼气吧?

天呐……

我一个踉跄,下意识就想要推开它,可是这种时候,我的力量已经远不如水精灵,它浑身散发的蓝光愈加强烈,而身体形态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晰,轮廓更像是一个人形,这次就连五官也变得清晰起来。

相反,我的视线却开始变得模糊,只能紧紧抱着怀里的乌木,找着机会脱离开水精灵。

可无论我走向哪里,它就紧跟至哪里,

触角始终不从我身上松脱,在我与它的僵持之下,我们几乎没有离开过岩石附近,那条被啃噬得差不多的大鱼露出来的骨头,就在我的身后!

“别这样啊……”我大口大口得喘气,眼前越来越看不清楚,只能靠着那鱼骨缓缓瘫坐下来。

水精灵以一种俯视的角度看着我,它的五官几乎是依照我的模样复制出来,眉眼,轮廓,就像是另外一个水雾状的我,身上的蓝光凝出了如同血脉一般,十分清晰的纹路,就好像是在借由鬼气转变自己的原本形态。

我能很明显感受到自己鬼气被抽到一种极限的状态,就好像我的四肢不再受到自己的控制,瘫软无力,意识开始无法再与水精灵产生连接,只有模糊,越来越模糊不清。

“咕噜噜……”

这时,居高临下的水精灵仿佛还是用那种呆呆的眼神打量着我,它并没有停止抽取我的鬼气,但却同时在用一种很不解,甚至是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就好像……

它根本不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造成了什么,更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出现这样的变化。

“停下来。”我朝它虚弱得做出口型。

可是,水精灵却始终只是用同样一种眼神看着我,不动,也不停止。

大约是这样持续了几分钟,我已经彻底没了气力,只觉得自己连脖子撑着头的力量都没有了,要不是还靠着那巨大的鱼骨,只怕我早就仰头栽下去,或者直接晕过去,任由我的最后一丝鬼气被抽干,彻底……魂飞魄散!

四周,那一团团涌动的蛞蝓,就好像是无数只恶魔的眼睛,正聚拢在我们的四周围盯着,守着,不肯撤退,却也无法靠近。

想不到我做鬼六百年,最后非但不能轮回,竟然还‘死’在这海底,若是让老阎王和老崔他们知道,只怕是要将我笑话个一百年吧?

我这般想着,就突然瞌睡起来,那种意识的一寸寸消失,无比真切得在我脑子里游转,伴随而来的就是困意……

第二百五十四章 能飞的龙

正是在这个时候。

我突然听到了一阵悦耳的歌声,那声音并不真切,却绵延不断得传入我的脑海里,起先就像是一道细水长流,缓缓的在我意识之中游走,再后来,声音延绵,越来越多的细流不断交错融汇。

恍惚间,我睁开了眼,仿佛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画面。

所有的蛞蝓,正在一种极为诡异的速度消融,千万颗黑点不断从四周围落下,无从逃脱,不受任何反抗得碎裂,甚至还来不及掉在沙粒里,被那些邪物吞噬,就已经化为黑雾消失不见。

还有沙粒里,原本弹跳钻出的圆球邪物,此刻也在莫名其妙的消融,这种感觉,很像是一场大风,吹散了沙坡头上的小尖尖,极快,风过,一切都散尽了。

歌声还在继续,甚至给我一种感觉,它正在朝着我与水精灵的方向快速靠近。

意识深处,我对这美妙动听的哼唱声似乎很熟悉,就像是……十七的歌声?!

我眼前猛地清晰起来,宛如层层轻纱被同时扯开,也就是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几个身影,在一层白雾的笼罩下,正朝着我狂奔而来……

……

天地间,青山绿水,灵气充沛。

高耸入云的大树随处可见,巍峨的高山延绵不绝,云海漂泊,犹如天上仙子的轻纱,缠绕于山间。

我睁开眼时,眼前便是这样一幅自然美景。

可是,海呢?我不是在海底吗?怎么会来到山头上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却感受到自己身子无比沉重,且还是侧躺着的,便想要先站起来。

谁知道,这一动作,我才突然看到了自己的手……不,是爪子?!!!

“哇啊~!!!”

我一声惊叫,迎面的三颗参天大树瞬间遭受狂风,连根拔起,嘭嘭嘭得倒塌下去。

但这绝对不是最恐怖的啊!

最恐怖的是,我的手变成了龙爪!!!

我爬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身子,居然也是一条龙的躯体!红彤彤的,满身的鳞甲

都散发着一种红光,唯有肚皮是淡金色,完全,完全就像是一只被开水煮熟的大龙虾嘛!

呜呜呜~

难道我真的被水精灵抽走了鬼气,然后投胎成一条龙了?!

随着我摇动硕大的脑袋,身后的尾巴也跟着摇晃起来,紧跟着,我又听到了狂风卷起的声音,然后又是啪啪几声,像是什么树和石头被拍飞的声音。

回头一看,好嘛,刚才还青翠一片的山林,岩石四散,树木倒塌,被我几个甩尾弄得如鸡飞蛋打似的,满目狼藉。

这么看来,我更是不敢在这林子里待着,便开始迈动我的手,哦不,爪子往前走。

可是,我完全低估了自己的体重。

一爪子下去,拍出的大坑足足半米多深,而且裂缝扩散,半个山头都被我震动了。

再走几步,只怕不是我摔下去,就是山崩地裂了吧?

我哪敢轻举妄动,心里又忍不住一阵腹诽。

这投胎不都是从小婴孩开始的嘛?就算我要转世为龙,那也得先是一颗蛋,等着我龙妈孵化个几百年才出生啊,怎么的我一睁眼,就是一条成年龙了?

这不公平!

我决定,这一世我挂了,必然得去老阎王和老崔那儿好好唠叨几日,投胎之人,谁还不是一个宝宝了,凭什么我就特殊对待?

况且,孟婆汤也不给我喝的?

让我带着前世的记忆投胎,我如何能开心,一想到叶定稀,我可不得心肝颤,泪满面,愁相思,哭断肠嘛!

哎,也不知叶定稀他们,有没有拿到乌木,我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分明是看到他了,不仅有他,还有十七、朱琰、云间和白泽,他们都来找我了。

可惜……

我却投胎了。

以我对那家伙的了解,那位陈大画家只怕下场不太好吧,就算是个活了一千多年的老精怪,可他出馊主意,把我给弄没了,叶定稀那本就不是个善茬,他能放过陈容才有鬼!

只是这些事,却也是前尘往事,我也就只能想一想,

聊以慰藉。

因为正在想事情,我那身子便无意识得盘起来,很像是麻绳被盘绕着扔在地上,唯有那沉甸甸的龙头,被我搁在一块石头上,也只敢轻轻地靠着,便是多用一分力,那石头就有粉碎的危险。

哎。

我又作一声长叹。

做龙,也是头一回,该怎么当一条龙,我心里却是没谱,一来是不知道这地方到底处于六界之中的哪一界,二来,也不知龙在这儿有没有天敌。

你说若是出去游荡,一不小心碰上吃龙的怪兽,我是不是还得提前见阎王了?

这么一想,我又顿时七窍通畅起来!

对啊!

我找个怪物把自己吃了,岂不是又轮回了,到那时我说不定还能赶上叶定稀晚年,在他百年归老之前,再和他甜甜蜜蜜得相处几年也很不错啊!

因为这想法,我又顿时充满了龙生的希望,欢欢喜喜得跳了起来,这半个山头被我一蹦,轰得一声崩裂!

我这一条大龙,立即被那震动掀得腾空,龙身倒栽着从山头上摔了下去。

呼噜噜~

巨大的碎石和树,在我眼前旋转着往天上滚。

我被震得七荤八素,只感觉自己失重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便也不做多想,一个翻转扭动,蹬腿扬首,然后……

飞了起来。

果然,我就是一条能飞的龙。

我躲过掉落的碎石,树根和泥块,往一条蜿蜒大川的方向飞去,龙这种生物,怕啥我是不知道的,但从前在地府我就听说,大川大河里怪物多。

去寻一条怪物,让它吃了自己,我想应该也不难的。

不过就算是送餐,那我也得做个饱死鬼,想到此,我又扭头一转,先去吸了些云间的晨露,等解了渴,又绕去一个山头上,捏着劲儿卷起树上的野果子,吃得好不痛快。

这龙嘴大,嗷呜一口,至少几十个嘎嘣脆的果子下肚,从前我哪能吃得这么爽快,如此我便又想起了狗大哥,难怪那家伙胃口总是特别好。

第二百五十五章 被吓晕的和尚

等我吃饱肚子,又再次往大河边飞去,因为不会降落,我嘭的一下撞在山腰子上,就听咔嚓一声,那半截高山错位倾斜,悬之坠坠。

而我,一连几个翻滚,长长的龙身在半空中撞来甩去,连滚带飞,在撞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五内乱颤时,总算是以投石问路状安全“着陆”了。

河道边,我从溅起满天草泥的土坑里露出半截子龙头,两个眼睛各自转动,小心翼翼得打量四周。

方才,跌下来时我分明听到一声惊叫来着,也不知是花花草草还是猫猫狗狗,这不管是人是妖,总归是一条生命,万一不小心被我压死或者撞死,岂非罪过?

十八重地狱的刑罚,我可是见了六百年,什么下油锅,刀山火海的,想一想也觉得心惊胆寒呐!

等我的视线游离到河边,长满芦苇的地方,突然瞥见了一个穿着白衣的和尚。

他应该是被我撞飞了,此刻正趴在芦苇上,抖着胳膊想要爬起来。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我缩在土坑里不敢出来,冲着那光溜溜的后脑勺道歉。

和尚爬起来,先是不徐不疾得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才转身,原是想说什么来着,微张着嘴,可在看到我半个龙头之后,那家伙又吓得一屁股坐回芦苇之中。

“龙”

这一刻,我也惊呆了。

眼前这和尚,好像叶定稀啊!!!

虽然是个光头,虽然穿着满是泥点子的衲衣,但光凭那眉眼,便能看出与叶定稀有七八分相似!

我看着他那张受惊过度的脸,心里犹如翻江倒海,百般滋味涌上来,最后竟然化为一道龙啸,从我喉咙里滚了出来。

嗷~

龙啸声震惊四方山野。

一道道威压与声浪铺天盖地得扩散,光是这音量就足以将方圆十里的鸟兽飞禽惊得四下逃窜。

然后眼前的和尚也被我,吓晕了。

大约一刻钟之后,和尚才醒了过来,我就盘在他身旁欣赏那张盛世美颜,昏迷的时候,眉目舒展着,五官柔和,与叶定

稀的冷峻略有区别,但又是更清秀一些。

等他猛然一睁眼,我瞧着那一双眼睛,却是一如地府初见,眸光深邃,仿佛藏着世间山海。

“咦,你醒啦!”我欢喜开口。

和尚一个挺身坐起,朝着我腰间用力一推,看似柔弱的他,力气却不小,而且双掌之间凝聚淡淡金辉佛光,这么一推,竟是将我这庞然大物给生生扔了出去!

我一脸茫然,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缓缓移动过去,抱着和尚的腿便开始哭:“嘤嘤嘤,大坏蛋,你摔疼人家了。”

一刹那间,和尚的眉飞目跳,格外精彩。

“你你会说话?”他像是重新组织了语言能力。

我一脸委屈巴巴得点头:“人家不是坏孩子。”

和尚脸颊轻抽了两下,仿佛心思一念百转,终于说服自己青天白日遇到大活龙的事实。

“龙施主,可是想要吃贫僧?”他一脸认真严肃得问道。

我摇摇大头:“不,我不吃人。”

别说我不吃生食,就算是吃,那也不能吃这和尚,他那张脸便是我的相思药,亲不得,抱不得,看一看也是好的。

和尚听说我不吃人,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然后又重新站起身,仰头与我道:“即是如此,贫僧还有要事在身,这便先行离去,龙施主,还请珍重。”

说完,他转过身,沿着长而蜿蜒,仿佛望不到尽头的河道逆流而行。

我呆呆愣在原地,等他走出三五米远才反应过来。

卡几嘛~

“和尚哥哥你别扔下人家,嘤嘤嘤,这里有怪兽,人家会害怕的啦!”

我呲溜一下追了过去。

和尚被我携卷而来的狂风推倒,扑在地上,然后像是已经习惯了,很淡定得再次爬起来,这一次连身上和手上的泥土也不拍掉了,转身望着我。

“龙施主,你我本是殊途,何苦执着?”

这话,我依稀记得,当年叶定稀闯入地府时,我也曾这般拒绝过他,现在从这和尚口中听来,才觉滋味苦涩。

想到心上人,我不免神色戚戚。

“人家一睁眼来到这里,孤苦无依,犹如浮萍一朵,没人疼没人爱,好不容易遇见大师,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么就容不下我这一条可爱迷人的小龙龙?”

和尚闭上了眼睛,眉目与嘴角一齐抽搐两下,此刻那一颗智慧心只怕已经翻江倒海,浪涛滚滚。

“施主,并非贫僧容不下您,只是我在这森林穿行七日,从未见过什么怪兽,只是今日”

他突然睁开眼,意味深长得把我打量一眼。

“今日便是头一回见了。”

“哦?”

我凑过去,一双眼睛各自左右张望,尽量压低声音问道:“你在何处见了怪兽的?”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和尚就闭上眼不说话了。

我撇撇嘴,强忍下心中想要吓唬他的恶趣味,一边在岩石上磨爪子一边嘟囔。

“若你不带小龙龙,人家就投河喂鱼好了,反正河底有很多怪兽,让它们吃了我自得一番造化升华,古典之中佛祖割肉喂鹰,今时我这龙身龙肝龙心龙肺也不知能造下什么浮屠来”

“阿弥陀佛。”

和尚合十默念,沉思良久,才缓缓睁开眼睛,“既然龙施主正在兴致,便与我一道同行吧。”

好嘞!

我瞬间转悲为喜,咧开一口洁白无瑕,寒光凛凛的獠牙。

接下来半日,我便随着和尚继续前行,他说自己要出去森林,去往海边的一个镇子,因为他的师父算到镇上将有灭族之灾,便派了他来尽力减轻杀戮血灾。

可是这天灾**本从天定命数,他一个和尚又能改变什么。

路上我几次撺掇他与我就此离去,找个世外桃源去逍遥生活,却被他义正言辞的拒绝。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与人为善,可结善缘,见死不救,与那灾祸为伍,又怎能算是普度众生?”

第二百五十六章 百八十条鱼

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便跟着他埋头走路,老老实实不再说话。

只是心里却忍不住猜测这和尚与叶定稀会不会有什么关系,不然怎么说起那佛家道理,总是惊人的相似。

不过,就算二者真有关联又能如何。

上一世,叶定稀是人,我是鬼。

这一世,和尚是得道高僧,我是龙。

这殊途越走越远啊

不同物种之间的结合,注定没有结果,也不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竟然非得在我这姻缘劫上动手动脚,真是气恼!

一直走到星子挂空,暮云沉沉,和尚才停下脚步。

“贫僧打算席地而坐,休息个把时辰再赶路,龙施主请自便。”

说完,他就真的原地坐下,闭目打坐,整个人一动不动,唯有手中一串菩提子轻轻拨动。

我等他吐纳变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盘着,就贴在和尚身边,一边想心事,一边用爪子有一下没一下得随处刨土坑,三下两下,便是一个几米深的大洞。

刨着刨着,我便感觉困意上来,迷迷糊糊得睡着前,还忍不住想若是和尚跑了该怎么办?

是啊,若这和尚跑了,我的相思药不也没了?!

这么一个激灵从天灵盖上抖下来,我顿时清醒,再看四周,黑幕当空,四周漆黑,当真没了和尚半点影子!

呜呜呜~这么干脆便将人家抛弃了不成?哪有这样的佛家弟子,不善不善!

我仰头望天,一阵呜呼哀哉得哀嚎,却又突然听到其中一个土坑下面传来微弱的呼救声。

“龙施主,若是你醒了,可否将贫僧救出去?”

阿勒?!

我两眼蹭得亮堂,便寻着那声音找去,果然在一个被自己随手刨出来的坑里看到灰头土脸的和尚。

便是满身狼狈,那也是个帅和尚哟。

我一扭屁股,朝着洞里伸进尾巴,将他卷了上来,还不忘对着和尚好一顿嘘寒问暖,关切万分。

大约是念在我这误打误撞的救命之恩,和尚总算愿意正眼看我,只不过出于非同族的天性隔阂,以及强弱悬殊的不可控畏惧,他总是下意识回避我眼里有意无意投去的绵绵情意。

大约,这个和尚怎么也想不到,有一条从天而降的大龙会对他一见

钟情了吧。

如此这般,又是一天过去,和尚少言寡语,路上多是我自言自语外加碎碎念,说些不着五六的话来打发时间。

到了第三天的清晨,天际拂晓,远处的群山间浮现丝丝缕缕的粉白和黄白。

和尚还要继续往前走,我可是饿得五脏庙大动乱,便冲着他后脑勺呜呜两声。

他一回头,就见到我这条龙噘嘴,不高兴。

耷拉在河边的龙尾巴抖啊抖,便将那河底睡着的鱼震出百八十条来。

和尚那张脸蓦得冷淡下来,颇为无奈得看我一眼,然后径自走过去,将那些在岸边扑腾挣扎的鱼一条条托起,送回水里。

我自然知道自己做的过分了,可奈何我刚刚成龙,根本不会控制力道,这甩尾巴也是无意识的动作,且我已经很努力……

好吧,就是我的错。

我低着头,小心翼翼得踱步过去,那巨大的犄角很轻很慢得靠近过去,在和尚身边蹭了蹭。

他躲开我,我又上前几分,蹭了一蹭。

他又躲,我又过去,就这么三五几回,总算听得他长叹了一口气,虽是背对着我,但也能明显感觉到刚才紧绷着的冷压,算是散去了。

“罢了。”

送回最后一条活着的鱼,在我与和尚之间,还有几条已经不动弹的死鱼。

“你饿了?”他问。

这是……关心我了?

瞧我这龙,怕是要走桃花运了吧?

“嗯,饿了,三天没吃没喝,肚子早就空了。”

这人饿狠了有脾气,我一条龙也是有的,也不知为何,和尚居然三天不吃不喝也不见异常,完全不像是一个普通凡人。

我仔细琢磨,只怕是和尚半只脚迈入真正的佛门,否则那身体中蕴生的佛光又是从何而来。

“这里有鱼。”

和尚指了指地上那十几条翻了眼珠的大鲤鱼。

然后,他闭上眼,一副不愿亲眼见到血腥场面的样子。

等了半天,也没听到一条龙吞食的声音,他才再次睁开眼睛,瞧着正在发呆的我。

“为何不动?”

那微敛的眉目似乎再说,贫僧都已经允许你在我面前杀生了,怎么还

不识趣,总不会让我看把鱼喂到你的嘴里吧?

我噘嘴,很是委屈。

“我不吃生食啦!”

“……”

……

等和尚寻了干柴起火,已经又过去半个时辰之久。

其间,我用爪子刨了个小坑,把鱼推进去清洗了一遍,还用自己的指尖挑开鱼肚,将那些内脏拨拉出来,鱼肚洗净,嘴里还碎碎念着。

“生当做锦鲤,死亦为烤鱼,或清蒸,或红烧,或油焖……”

最后,闻到身后传来的烟火气,我才扭转身子,将早就挑选出来的木棍往和尚脚边推过去。

“施主这是做甚?”

“我这爪子不灵活,没办法把鱼穿在木棍上啦!”

“阿弥陀佛,贫僧是出家人,不能做出这等残害生灵之事。”

“我饿了”

滋啦滋啦~

果木炭烤鱼干的香气,将我肚子勾引的犹如擂鼓似的响个不停。

另一边,和尚正蹲在河边净手,然后又站起身默默念经。

我在他身后默默从土里拔出一根木棍,嗷呜一口吃掉了上面烤得焦香的大鲤鱼。

虽然没什么滋味,胜在鲜美。

等我将所有鱼都吃光之后,和尚才睁开眼睛,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我朝着他摇尾巴,“大师,忘了问了,如何称呼啊?”

“贫僧法号本无。”

本无?

“取自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我冷不丁得冒出来的这句话,倒是让本无眸光一闪。

大约是一条龙说出佛偈这种事,前所未见,前所未闻吧。

从此刻开始,我在本无的心目中即便只是一条龙,那也是一条非常有慧根的龙。

我不禁颇有几分得意。

又听得本无慢条斯理得问:“不知施主,该如何称呼?”

嘿嘿。

我咧嘴一笑。

“东倾,我叫向东倾。”

第二百五十七章 就是一条虫

“向施主,前面就到村子了。”本无突然停下脚步。

在我们前方的树林深处,飘着一缕炊烟,隐约还有嬉笑的声音穿过来,村庄里似乎很热闹。

我摇了摇沉重的龙头,声音虚弱得嘟囔:“总算到了啊,我都快饿昏了……”

自从成龙,我便没有一个吃饱的时候,跟着本无赶路几日,更是没怎么开荤,肚子里一点油水也没有,光是空城计就已经唱了八百回,我心中虽是叫苦不迭,但嘴上却不敢抱怨半个字。

做龙做成我这样,也再无更憋屈的了吧?

本无有意无意得打量我一眼,不动声色道:“向施主今日看起来精神尚可,只是清减了些许。”

能不清减么!

我顿时就提起一口气哽在喉头,苦哈哈地回嘴,“我都快营养不良了!”

本无摇摇头,无奈一笑。

与他混熟了之后,倒是发现这和尚还挺随和,并不如初遇时那般冷冰冰,心地善良的动物,不管几条腿,总归是好相处的。

“前面便是贫僧的目的地,只是乡野小村里多数老幼妇孺,只怕见了向施主会受到惊吓,不如……”

他欲言又止,用一种礼貌而善意的笑容望着我,仿佛在说‘不如施主你自觉一点赶紧离开也不用贫僧开口将你请走显得颇为无礼你看这样好不好啊?’

“不好。”我甩着尾巴拒绝。

本无一愣,“施主您说什么?”

“你是不是要赶我走……”我眨巴着眼睛看他,爪爪握成拳头抵在龙嘴下边,扭转脖子撒娇:“人家因为你,都不吃鱼鱼了,别把人家赶走嘛~”

原先是女鬼的时候,我身心外加五脏六腑一起排斥这般娇柔造作的说话方式,可如今成了龙,大约是觉得自己穿了件玩偶套装似的,竟然完全放飞自我。

前几个时辰为了哄得本无与我说话,那满地撒泼打滚的事儿我也是做了全套的。

果然,看到我摆出这种腻死人不偿命的造型,本无赶紧移开了视线,不过他嘴上依旧回

答道:“施主若不愿离去,那便化身为一条长虫,藏在贫僧的衣袖之中吧。”

看来是早有打算的。

我撇撇嘴,“还能不能有别的选择。”

本无摇头,非常明确得用眼神告诉我:不是一条龙,就是一条虫。

“可是……”

我用龙爪挥开落在犄角上的小鸟,很是无奈得言明,“我不会变身。”

这是真的。

来到这一世,我没爹没娘没人教,睁眼便是一条成年巨龙,哪里知道该如何变身修炼,能跟随在一个和尚的身边苟延残喘,已经很不容易了。

本无轻轻叹了口气,翻掌时莹光一闪,便有一口木钵托于手中。

“即使如此,还请向施主忍耐。”说着,他默念一串晦涩字音,那木钵随即散发柔和的淡金色光晕朝着我笼罩而来。

紧接着,我忽然看到自己的身躯开始变小,缩啊缩的同时还不可控制得朝着木钵飞了过去。

再等我反应过来,我这龙已经掉进了一个昏暗空旷的大洞之中。

“这是哪儿啊?!”我仰着头问道。

本无的声音从上空徐徐飘来,“向施主,您正在贫僧的木钵之中,只要不离开这里您就不会恢复龙形,也就不会吓到村子里的那些无辜百姓了。”

“有这种好东西,你干嘛不早点拿出来!”我气得跺脚,那木钵跟着剧烈得晃动了几下。

要是本无能早些将这东西拿出来,我也不至于一边饿着肚子一边赶路,只需要缩在木钵里,让他带着我走路就可以了啊!

本无大约是反应过来,无奈得叹息一声,“哎,施主,凡事还是亲力亲为得好。”

我将自己盘起来,埋着头不吱声,忍不住心中腹诽:要不是陪着你走路,我飞来这村庄也就是喝口水的功夫好嘛!

本无也不再说话,抬脚朝着树林深处继续走去。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夜幕渐渐降临,我睡眼惺忪得抬起头时,头顶上方那小

小的天空已是将暗未暗,隐约有一些月色微光从树影间投下来,只是因为钵口太小,我也看不到更多景致。

本无敲了敲木外面,传来清脆的咚咚声。

“向施主,我们到了。”

哦。

我伸长脖子,爪子攀住口边缘,露出眼睛以上的部分,偷偷打量着四周。

此刻,本无正前方几步便是村口的牌匾,上书‘花满村’三个大字,大约是在夜里,月朗星稀,我瞧着那字红墨油亮,就像是刚刚填涂上去似的。

从这里望进去,大半个村子的格局便能看得一清二楚,约莫四五十户人家,都是木屋茅棚,围绕一口黄土井错落而建,偶尔还能穿出鸡犬相闻的声音。

总的来说,这村落处于荒郊野岭,能有这等规模,已经算是很不容易。

只是……

才刚入夜不久,村子里也不见灯火,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看来有点奇怪。

本无大致扫了一眼后,继续穿越牌坊往村中走去。

我总感觉,自从他一只脚正式迈进花满村,四周的温度就变得不一样了,山中虽然湿气重,比其他地方阴冷,但这村里的冷却又和别处很是不同。

就好像是那寒风化成一根根长长的小细针,齐齐往骨头缝里扎进来,让人冷不丁得想要哆嗦。

和尚走着走着,我们便发现了问题,每家每户看起来像是村户,但实则却又有不同,那些前院后院里的杂草,长得密密麻麻,门前的灰尘也像是很久没有清扫过。

还有最特别的。

村子里每户人家的门头上,都挂着一个土陶娃娃,那娃娃做的极为逼真,圆胖圆胖的,有的看起来虎头虎脑特别憨厚,有的又显得很是乖巧可爱,还有的一看便是个聪明豆。

他们或坐或卧,或跳或跑,不同姿势,不同造型,都是那么活灵活现。

这时,和尚突然停下了脚步,皱紧眉头,目光冷峻得看着一个方向。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左侧前方看去……

第二百五十八章 到我这里来

原来我们走到了村西头的一颗大树附近,那树下空无一人,唯有一架麻绳、铁链和木板编成的秋千,一直在树下轻轻摇晃。

大约是秋千年久失修,每次摇动便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我听着那持续而缓慢的声音,心中更是毛骨悚然。

“本无大师,这村子里该不会闹鬼吧?”

话音没落,我们便听到了一声孩童发出的惊叫。

“啊!别追我,别追我!!”

“在那边!”

我伸出爪爪往刚来时走过的南边指去。

和尚急忙一掌盖住木,朝着那叫声传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这一路的颠簸,可叫我吃尽了苦头,东倒西撞得还不算,愣是像个骰子似的在里咣当咣当晃得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幸好,也就是跑了半个村子,和尚总算停了下来。

我隔着一些距离,还能听到他微微喘息的声音,很是急促,也隐约有些慌乱。

“这位小施主,贫僧法号本无,不知能为你帮上什么忙?”

听到他与人说话,我便强忍着头晕目眩,扶着壁探出头。

眼前,是一个堆满了枯草的茅棚。

有一个看起来不过三四岁的奶娃子,穿着大红肚兜,头戴虎头帽,正背对着我们,瑟瑟发抖得缩在一个角落,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他正抱着头哭的泣不成声。

听到了本无的声音,小娃子本能得往墙角缩得更紧,一个劲得叫唤,“别过来,别过来!”

本无又后退了几步。

“贫僧并无恶意,乃是从京都林隐寺而来,遵师父之令相助村中居民。”

我看着那和尚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扶额叹息。

论哄孩子这件事,和尚到底不着门道,我可比你多了几百年的经验啊。

于是乎,我清了清嗓子,尽可能温柔得冲着那娃子说道:“宝宝乖,别害怕哦,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姨姨这里有好吃的,和尚叔叔也会保护你,你只管放心,乖乖的,到我们这里来~”

那孩子听到我的声音,颤抖的身体果然停了下来,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他一点点转过身来。

等那白胖的胳膊慢慢展开放下,我这才看到了这娃子的真容,简直是……

太可爱了!

在地府里培养了几百年的母爱顷刻间泛滥得一发不可收拾,就像是我第一次见了小日和小夜那双粉雕玉琢的奶娃,抱得一刻不想松手,恨不得就揣进兜里带回我的茅草屋时时刻刻看着。

眼前这个孩子,也是一样的可爱,甚至比小日小夜更加生的精致漂亮。

浓眉大眼,两颊滚圆粉嫩就像是糯米圆子一般,两只眼睛怯生生得泛着泪光,清透的像是镶嵌了两汪月下清泉,再加上红红的鼻头,一张樱桃小口,哎哟哟,喜庆得就像是年画娃娃。

他仰着头,一抽一抽得吸溜鼻涕,委屈巴巴得开口问道:“为何只有你个和尚,姨姨呢?”

“在这儿呢!”我冲着他兴奋得挥爪。

奶娃子看到了我,顿时吓得两眼直愣,一屁股摔坐在草堆上,“虫……好大一条虫!”

“我不是虫!”

我冲他眨眼睛,抛媚眼,各种展示自己的魅力,“来,叫姨姨。”

奶娃子不谙世事,被我连番勾引,果然很听话得爬起来,冲着我叫了一声。

“姨姨。”

真乖!

像是这种可爱迷人的小东西,从前我在地府里遇上,便是他想要什么,我都得给他寻了来。

只是现在我是一条憋屈的龙,缩在木里不得行动,也不能去对着那娃子亲亲抱抱,实在遗憾。

和尚见奶娃缓过劲来,拧紧的眉目也稍稍舒展了一些,便带着我走上前几步,问道:“方才为何而惊吓?”

娃子刚好一些,被问起这事儿,顿时瘪了嘴,哭腔哭调得喊:“刚才有鬼追宝宝……呜呜~好可怕,宝宝好害怕……”

鬼?

我顿时想到了那村西的秋千,一直晃个不停,而且村子里的确有些阴森森的,湿气很重,难道说,这里真的有鬼了?

“宝宝,来,告诉姨姨,你家在哪里啊?”

奶娃子抽抽搭搭得抬起白莲藕似的小胖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座茅草盖顶的木屋,“就在那边。”

我点点头,与和尚道:“先将宝宝送回去吧。”

可和尚却是皱了皱眉,没说话,像是有什么事情想不通,但在短暂思忖之后,还是开口道:“好。”

我哄着娃子出了茅草棚的时候,他的情绪才算稍有缓和,只是紧紧得拉着和尚的衣摆,半边身子紧贴着他走路,好像十分害怕。

等我们走到他所指的木屋前,屋内很突然得亮起了灯光。

叩叩。

和尚敲门。

屋内便有人应声:“谁啊。”

“是宝宝!”

奶娃子先喊了一嗓子。

屋内的脚步声便很快靠近,然后将门给打开了。

是一个很普通的村夫,身材并不高大,微微有些驼背,头发松散得披着,就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

奇怪的是,他的脸看起来很奇怪,总感觉……很像是一张画着人面的纸糊在了骨头上,干巴巴的,紧绷着,连眉角和眼角也因为绷紧而向上提挑着。

还有他的衣服,褐色的粗布衣裤上有几个补丁,看起来宽宽大大的,有一种布袋子套在身上的感觉。

这时,从这村夫背后又走来一个身影。

“是宝宝在外面吗?”女人的声音,听起来也是刚睡醒似的。

同样,露出一个头和半个侧身的村妇与男人都是眉尾和眼尾上提,紧绷着的脸皮看起来略显严肃,没有丝毫表情,好像开口说话的就是他们所能做的最大的面部动作。

不得不说,这个村子里处处诡异,现象怪,人更怪!

在他们看到宝宝时,宝宝也扑进了父母的怀里,呜咽呜咽得哭诉着刚才受到惊吓的事情。

我与和尚听了个大概,也就明白过来,原来是宝宝尿急跑出来撒尿,结果看到了鬼影,后来慌不择路一通乱跑,朝着家的反方向跑远,缩在那茅草棚里不敢出来,再然后就遇见了我们。

第二百五十九章 恐怖的童谣

等我们被夫妇俩邀请进屋,宝宝便奶声奶气得介绍起和尚来。

夫妇俩同样面无表情得与他打招呼,像是热情,又像是冷漠,那两张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我自然也分辨不出。

和尚将装我的木放在房屋里唯一一张木桌上,与那对夫妻说话,我便趁机打量四周。

桌上点着一盏油灯,油味腥臭,闻着像是什么动物的肥肉被烧了似的,四周也没什么摆设,木凳木柜泥墙,一张炕床上摆放着几个土陶娃娃,倒是十分精致可爱。

听那位村夫所说,我才知道这花满村是专门为京都提供土陶制品的村子,家家户户都会制作陶器,尤其会的就是那种村里到处可见的陶瓷娃娃和陶俑。

基本上,他们就是以这门手艺维持生计,再加上妇人们织布种菜,日子也不算清苦。

可若是按照他们所说,这样的幸福安乐,为何我与和尚进来村子的时候,总感觉有几分破落萧条呢?

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和尚又问道:“方才,宝宝惊叫时,二位可是没有听到?”

他这么一问,我恍然明白过来,为何在茅棚时他露出那种神情。

正常来说,父母可是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加熟悉自己孩子的声音,且宝宝发出叫喊的地方距离他们的屋子并不远,为何我们能听到,他们却不闻不觉?

村夫道:“哎,这村子里入夜早,大伙儿睡得也早,白天劳作辛苦,夜里也睡得沉,方才宝宝惊叫我们确实没听到,可后来孩儿娘突然将我摇醒,说是宝宝不见了,我们才赶紧起床点灯。”

一旁,村妇搂着宝宝点头附和。

“是啊,幸好你们找到宝宝,这孩子从出生起就很胆小,而且还老是说能看到一些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我不禁疑惑起来,难道说宝宝是个阴阳眼?

这时,村妇被宝宝拉了拉袖子,一起朝着我这边看过来,那村妇当即吓了一大跳,抱紧了宝宝后退几步。

“大师,您带的这是……”

“走地龙。”

和尚一本正经得解释。

我摇晃着尾巴认真思考,这称号到底是他灵光一闪想出来的,还是早就在心底这么认定了我是一条只会走路的龙?

看来得找个好机会,飞一飞让他开了眼才好!

不过经他这么一介绍,夫妇俩倒是不害怕我了,凑近过来,借着那油灯的昏暗光线将我仔细端详,大约是偏远山野民风淳朴,他们对我的兴趣并不大。

宝宝却很喜欢我,借着一条凳子爬上桌来,也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根狗尾巴草,对着我的脑袋扫来扫去,我鼻头发痒,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逗得他哈哈大笑。

一旁,妇人问道:“大师深夜赶路而来,想必是风餐露宿吧?我这就去给你热些饭菜来。”

和尚连忙起身拒绝,“施主,不用麻烦了,贫僧……”

“不麻烦。”

村夫抢先道“还望大师不要嫌弃我们这乡野小地,吃食简陋粗糙才好啊。”

“阿弥陀佛。”本无只能不再推辞。

等夫妇俩一起朝着后屋走去,又传来了锅碗瓢盆被拿动的声音,我才敢露出整个脑袋与本无说话。

“正好我也饿了,嘻嘻。”

就算是馒头野菜,也比西北风要好,我这龙肚子实在空得不能再空,多少填些东西也是好的。

和尚却眉头紧锁,仿佛自从进了屋子,更多的疑惑无法想通,那眉间的褶皱更深了。

另一边,宝宝玩累了,就趴在炕上昏昏欲睡,可是大约是玩性作祟,他那眼皮子睁开一会儿,又忍不住阖上,再睁开,又闭上,如此几次,终于没抵挡住困意,张着红嘟嘟的小嘴睡得香甜。

我望着他可爱的睡颜,忍不住感慨:“宝宝真是幸福呢,一家三口,团团圆圆,希望他永远这么快乐才好呢。”

“一家三口,团团圆圆……”和尚突然暗自嘀咕。

我扭头去看他,却发现他神色猛然一变,腾地一下站起来,端起木便朝着后屋走去。

在我们身后,昏暗的灯影下,原本趴在炕上沉睡着的宝宝突然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诡异邪恶的冷笑。

……

后屋。

冷得如同冰窖。

我四处张望,却不见什么灶火,一点热气也没有,整个屋子里空荡荡的,墙角也没有柴火,反倒是有些霉变的木头,上面结满了蛛网。

一口大锅,碎裂了几个大洞,锈迹斑斑,根本不像是住户家里所用之物。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正喃喃自语,却突然感觉和尚整个身子猛得僵住,一双眼睛直愣愣得看着东面墙上。

我便是好奇得张望过去……

哎呀我的个老阎王老崔叶定稀哟!

墙上立着两个直挺挺的纸扎人,便是刚才那对夫妇啊!!!

就在这个时候,从我们背后传来了很多孩子齐唱童谣的声音。

“花满村,满地花,娃娃都在找妈妈,和泥巴,做陶娃,噼里啪啦着火啦,小宝宝,要回家,咕噜咕噜游泳呀,花满村,满地花,到处都是好妈妈。”

“有个和尚进村来,拉拉手,带回家,宝宝和你做朋友。”

“娘不要,爹不要,可怜娃娃活不了,干柴烧,炉窑烤,娃娃哭得哇哇叫……”

我头一回感觉,自己被冰冻了似的,丝毫动弹不得,整个屋子里,回荡着童谣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多……

突然,我们眼前的两个纸扎人从脚底燃起火光,荜拨声自下而上急蹿,不过眨眼间,那两个男女纸扎人就成了火把,火光中,他们的脸就像是被烧化了似的扭曲,慢慢融为青烟。

在我们身后,持续不断的童谣声几乎近在咫尺,隐约有几十种不同孩童的声音,越靠越近……

和尚浑身僵硬,托着木钵,缓缓转过身。

在我眼前,顿时出现了密密麻麻靠拢过来的小娃娃,全部穿着红肚兜,一个个面色冰冷,眼神凶恶恐怖得瞪过来,唯有嘴巴咧开,在冲着我与和尚微笑……

第二百六十章 花满村的来历

“和尚和尚真有趣,带着长虫下地狱,叫天不应地不灵,哪路神佛保佑你……”

童谣声渐渐远去。

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呼吸间满是阴冷和腐臭气味的地窖中。

“和尚,你还好吧?”

自从被那帮娃娃抓住,押送进这地窖里关着,本无就一言不发,好像在黑暗里站立了很久很久。

我担心他被吓坏,便又出声安慰道:“其实还有比那些娃娃更恐怖的鬼,有的头点地,脚朝天,有的满肚子肠子露出来,盘在裤腰上,还有那种被火烧焦的最难看,黑乎乎的,脸皮皱得像是树皮,眼珠子烧化了只剩下两个黑黢黢的空洞……”

说着说着,我又好像感觉自己话锋偏了,声音越来越虚,就怕和尚被我吓得突然一个跟头栽倒下去。

哪知,他只是沉沉得叹了一口气,语气无比凝重。

“贫僧日夜兼程,却还是来迟一步。”

就在这时,我们身后的墙角落里,突然传出了干涩粗哑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不知大师……从何处来啊?”

怎的还有人?!

我吓得在木钵里缩回半头,等和尚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身,我才模糊得看到那角落里蜷缩着的身影。

大约是个活着的,不过气喘得很厉害,干涩的嗓子像是破旧灶头下的风箱,一抽一顿,须得耳朵竖起来,才能捕捉到那微弱到近乎于无的呼吸声。

和尚下意识得又走近了些,借由墙头裂缝里透进来几缕稀薄的清辉,我大约也能看到那身影的具体模样。

仿佛是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妪,头发凌乱灰白,干瘪的脸颊像是被抽走了血肉,深深凹陷,颧骨嶙峋,瘦小的身子紧紧蜷缩成一团,身上披着一件满是血迹和裂口的粗布衣衫,因为实在太脏,已经辨认不出本色,而她的袖口下,手背,双腿,都有很明显的烧烫过的伤痕,血肉模糊,因为没有及时处理,多处已经化脓,粘稠的血水混合着烂肉滴落下

来。

若真是个还有一口气的,那她也被折磨得太惨太惨。

“贫僧法号本无,自京都林隐寺而来。”和尚行了个佛礼。

老妪就发出低沉的嘎嘎笑声,“原来是京都来的,难怪能从那些可怜的婴灵手底下活下来。”

婴灵?

“婆婆,您说那帮娃娃都是婴灵吗?”我忍不住从木里探出头来。

那老妪听到我说话的声音,起先是一愣,然后才缓缓得抬起头,露出那双灰白的,瞳仁浑浊而茫然的眼睛,等看清了我藏在木里,她那双死气沉沉的眸子才微微一闪。

“这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东西。”她砸吧嘴道。

我却无意她所说的话,脑子里唯有婴灵二字反复回荡。

从前在地府的时候,我就没少听到过关于婴灵的传言,那都是未出世却已经成型的婴孩的怨气凝出来的小精怪。

本质上说他们不算作阴魂,若化成形后被勾魂使者找到,都是以打散了处理,根本不会往地府里带,所以,时至今日,我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何为婴灵。

没想到,还挺可爱。

这时,和尚问道:“这位婆婆,可是村子里的?”

“是啊……”

老妪喘着气,声音虚弱得回答:“我在这村子里几十年,是眼看着这地方慢慢变了样子,再到如今……哎,自作自受,都是报应啊。”

“婆婆,你说这村子里会招来如此多婴灵,是因为村民自己种下恶果?”我问道。

老妪点点头:“我们这村子,的确是为附近十里八乡烧制陶瓷的,不过也就是些粗胚碗罐,赚得少,大家也就凑合一口饭吃,后来有些坏了良心的黑心蛆子,教坏了村里的年轻人,让他们烧什么陶娃娃送去京都里卖,说是那个玩意儿挣钱,能发达,但凡有点烧陶手艺的,全部都跟了风改了制做陶娃娃。”

像是一下子说了太多的话,老妪突然停下,

鸡爪似的手攥紧胸口衣襟干咳起来。

等她平复,和尚才神色肃穆道:“一年前,京都的一座寺庙里发现了大批陶娃娃,其中藏着未出世却已成型婴孩的骨头和心脏,专门用来暗通朝廷权贵官宦,他们将陶娃请回去以祈求官运亨通,一时之间形成风靡,还有传闻,有几个原本涉嫌重罪的官员,因为请回了陶娃娃而强行扭转命数,最后被轻判发落,所以不少商贾大户也跟风去请。”

他说完,略一停顿,那双藏着暗沉沉微光的眸子看向老妪问道:“那些陶娃娃,可是从这花满村流传出去的?”

“是。”

老妪几乎没有迟疑便回答了。

“不过大师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愿闻其详。”

“这藏着婴孩骨头的陶娃娃,最开始可不是在寺庙里出现,而是京都的花满楼。”

和尚眉头微微一蹙。

我听着这名字,隐约像是古代的妓院,便又听到老妪方发出两声意味深长的干笑。

“看来大师虽在深山寺庙清修,对于那京都数一数二的青楼也是有所耳闻的,不错,花满楼正是京都那些达官贵人的销金窟,风月场里,夜夜笙歌,纸醉金迷,就是那尘世的极乐之地。”

老妪缓慢得说起花满楼的过去。

原来,那座在一年前曾红极一时的青楼,也曾有过经营不下去的时候,烟花柳巷,最不缺的就是女子,可如果能让一家馆子有特色,让那些挥金如土的男人们流连忘返,每一家却各有招数。

按照老妪所说,花满楼的姑娘在花柳巷里并非最拔尖的,品相也不够得上排头那几家的,他们想要从众多妓院里冒出尖儿来,只能从旁的心思上下功夫,比如……为那些花钱买风流的男人们解决后顾之忧。

“这花满村,原先可不叫这个名字,只是这深山之中的一个荒村,后来花满楼的老板娘在此设立暗桩,拨了银钱来修整,还收留了附近的山野村民聚居,几十年下来,才有了这花满村。”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一个也没剩下

我不禁有些疑惑,“可是,在这里建立村子,与青楼客人的后顾之忧有何牵连呢?”

“你这山中精灵,自然是不懂得。”

老妪继续道:“那些流连青楼,宠幸角妓名伶的贵人们各个都是有家室的,他们把花满楼里的姑娘肚子弄大,便换下一个继续玩乐,哪管得那些姑娘的死活,可怜那些女子做不成生意,还得受人指指点点,于是那花满楼的老板娘就将那些怀有身孕的角妓送过来,在这儿打下胎儿休养一段日子。”

原来是这样啊……

我听了婆婆的话,心中顿时五味杂陈,没想到花满村竟然是因为这样一个原因而建立起来,对于京都那座青楼里的女子,大约最不愿意的就是来到这儿了吧。

“施主,村民用婴孩骨头和心脏制作陶娃娃,便是送去花满楼吗?”和尚又问。

老妪摇摇头:“一开始,也没往那陶娃娃里加什么那些东西,送去京都里各大店铺以作装饰精品贩卖,可是后来这村子里渐渐传出了一个说法,说是那些未成形的胎儿烧成骨灰,放进陶娃娃里,可趋吉避凶,升官发财,心愿得偿,你们说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情,我老婆子可是不相信,而且这是损阴德啊……”

的确,我在地府时也曾听老崔提起,婴灵的怨气本就比寻常阴魂更重一些,若是制成这种诡异的东西,可是比寻常恶事更损阴德的,这要是受刑罚,只怕至少每日得下八百遍油锅,复炸。

“花满楼里真的有客人会买走这陶娃娃吗?”和尚蹙眉问道。

那老妪沉沉得叹了口气,又继续道:“起初也没谁相信,还觉得有些邪乎,不过后来有一个角妓将自己打下胎儿的骨灰陶娃娃带回去,不出三月,就在那烟柳巷里夺下花魁之位,好些个大官人可是为了她抢破了头,楼里的姑娘们都传,是那陶娃娃庇佑着她呐。”

“经过这件事风声传开,花满楼的姑娘房间里,

几乎都摆放着陶娃娃,慢慢的也就引起了那些贵人的注意,要知道,那些权贵们谁没个欲念,再加上花满楼的姑娘们吹吹枕边风,自然是有客人愿意花重金请回去的。”

“既然如此,为何陶娃娃又会出现在寺庙里呢?”我接着问道。

“半年前,花满楼被查封了。”

和尚神情严肃道:“不过当时并不是因为陶娃娃一事,而是花满楼接连出现的两起命案,引起朝廷的注意,且死去的也都是朝廷官员,为了彻查两宗案件,很多角妓都被关押起来。”

“大师虽远在京郊,但对于都城里的消息却是了若指掌啊。”老妪虚弱得咧嘴一笑。

和尚沉声道:“因为花满楼被查封之后,京郊的一家寺庙里的香客便突然多了起来,而且还有很多朝廷命官前去朝拜进香,这件事情引起了其他几座寺庙的注意,也包括林隐寺。”

事出反常必有妖。

都是些清修的出家人,突然间香客大增,且来往寺庙里的还都是朝廷官员,自然是异常的,本无这么说也不无道理。

可他接下来的话,却又让我再度震惊。

“若只是这些表面所见,便也不算什么,可自从香客云集之后的三个月内,京都里却突然传出许多蹊跷之事,不知婆婆您是否有所耳闻?”本无问得语气有些奇怪,好像隐约透露着一种感觉,他并不是真的在寻问,而是笃定面前这位婆婆也是知道此事的。

“这人呐,你一旦得了甜头,便是要变本加厉,这是本性,花满楼的姑娘们,为村子里带来了不少惠利,而且陶娃娃的销量也越来越好,没过多久,村里的年轻男女就生出更多的心思,他们在一个京都人的介绍下,与那间寺庙搭上……”

和尚眸色一凝,仿佛对着其中关窍顿时明白过来。

蹲在木钵里的我倒是听得云里雾里,便问道:“究竟

有何蹊跷啊?”

“那些暗中从寺庙里买下陶娃娃回家的官员,他们的子嗣接连死去,而且家中怀有身孕的女子也会无缘无故得小产,短短三月便闹出如此诡异的风声来,自然要引起京都的轩然大波,也正是因为如此,一个月前,寺庙被查封,在朝廷的安排下,连同住持在内的数十个涉案僧人都被逮捕并处刑,不过因为此事全国的寺庙都被牵连,一时之间,信众骤减,佛门无人。”

本无说完这些,便默默闭上眼睛念诵了一段经文。

过了片刻,他才重新睁眼,那双闪烁着明辉的眸子看向老妪,问道:“只是不知,自从花满楼的女子被关押之后,制成陶娃娃的骨灰又是从何而来?”

老妪一顿,眼神中更是沉痛起来,“他们安排一部分不会烧陶的村民出去,到处去收集那些想要堕胎的女子回来,趁着那婴孩将将成型便从肚子里取出来焚化,那一个个血淋淋的婴儿,有的从娘胎里出来时,已经会哭了,就那么被扔进了烧窑里,老婆子可怜那些孩子,就挨家挨户得劝他们,不要做这造孽事,可是村里人都被那金锭子蒙了心,都不听我的劝,我也是没办法,没办法啊……”

说完,她便用那双脏兮兮的手托着脸,呜咽呜咽得哭了起来。

我扭头瞧了一眼和尚,他的脸上也露着悲恸之色,仿佛被这些血淋淋的真相所震撼,久久回不过神来。

“老婆婆,您是这村里唯一活下来的吗?”我轻声问道。

老妪深吸了两口气,再次露出那张憔悴而虚弱的脸,颤抖的手指向另一边墙角,“村里,都死绝了,男男女女,一个也没剩下,不过……那边还有一个晕死过去的男子。”

经她这么一说,我与和尚便同时看了过去。

果然在那墙角里看到了另外一个身影,浑身狼狈,从头到脚都是干透的污泥,安安静静得侧躺着,好像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难以觉察。

第二百六十二章 阴阳颠倒

他所在的地方,一丝丝光线也没有,我看不清容颜,但从衣着上来看,大约不是村子里的人。

“他是京都里有名的画师,也是花满楼里的常客,有一个相好的角妓花名翠翠,半年前这画师去南方采风,走后不久翠翠便突然发现自己怀有身孕,可惜等啊等,等那肚子都显形了,画师还是没有回来,翠翠以为画师抛弃了自己,便听了花满楼老板娘的劝,来到这花满村里堕胎,她那胎儿……还差二月便是足月,是个男婴,从肚里取出来时,还能哭能动的。”老妪声音缓慢得介绍着。

我又问道:“那他为何会到这儿来的?”

老妪回答:“哎,说起来都是造化弄人啊,翠翠刚到了这花满村的第一日,这画师就已经回到京都,而且听说翠翠怀有身孕一事,马上便赶去了花满楼,老板娘将此地告知与他,他便急匆匆得赶了来,可是村里人急着做新的陶娃娃送去京都大官人府上,哪里还愿意拖延,更何况翠翠也是个软心肠的,她总想着再将肚里那未见面的孩儿多留一会儿。”

“也就是说,画师赶来的时候,已经迟了?”我顿时明白过来。

老妪慢慢得点了点头。

“这画师倒是个善良的,可惜,若是能早一日回来,他与翠翠还有那个婴孩,便能一家三口,团团圆圆了……”

“婆婆,照您这样说,婴灵聚集在这村子里报复村民,那京都里的花满楼又怎么样了?”我继续问道。

老妪正要说话,突然一阵剧烈喘咳,脸色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和尚走过去,将袖笼里的手帕交给她,然后代替她回答道:“花满楼被查封,那些角妓当场被抓,不过前不久从大牢里传出流言,说是很多角妓都在不同时刻暴毙,死时双目睁大,五官僵硬,表情十分惊恐,且她们在临死前,都曾经做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用自己的十指将肚皮挠得血肉模糊。”

和尚刚一说完,那老妪就不可抑制似的哆嗦了一下,低垂着头,一

个劲得念着阿弥陀佛,好像对此感到十分惶恐。

可是和尚却好像没有察觉,继续问向老妪:“施主,既然您是这村里人,那您可知道那位查封当日便神秘失踪的老板娘去了何处?”

老板娘失踪?!

我听得一头雾水,便也跟着看向老妪,只见她头埋得底底的,声音颤抖道:“不,不知道……”

这状态,怎的跟先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施主,您是真的不知道吗?”和尚语气莫名冷了下来。

老妪紧紧抱着双臂,好像是在回忆着无比惨痛的画面,那张原本就干瘦得有些变形的脸更是扭曲起来。

“她,她原本收到消息,赶在花满楼被查封之前逃走,可半路上又被婴灵们弄了回来,没日没夜得折磨她,喝她的血,把她扔在猪圈里让那些牲口踩踏她,就在你们来的前几日,她忍受不了痛苦,自己咬断舌头自尽了……”

“就没有什么办法化解婴灵的怨气吗?”我趴在木钵边问道。

婴灵屠村,还逼死了花满楼老板娘,这样一来,只会令他们自身的怨气与日俱增,若再不化解掉,只怕还会牵连更多的人,甚至会将这怨气传染至京都,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

本无默不作声。

老妪叹了口气,道:“这村子,被那些婴灵占领之后,连天都变了,阴阳颠倒,一天到晚的只见黑夜,鬼气阴森,只要踏入这花满村的牌坊,便是死路一条,再无生门。”

我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难怪,难怪,自从和尚带我走进村子,我便觉着处处不对劲,看来是婴灵怨气将此地的风水都给影响了。

这时,和尚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严肃:“凭贫僧一己之力,想要化解这怨气并无多大把握,”

老妪并不意外,灰白的眼珠子缓缓看向那画师的方向。

“老婆子已经成这幅样子,不求苟活,唯有一心愿,大师

慈悲为怀,还请您拼力将这画师救出村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恳请大师出手相救啊……”

听到老妪的话,我心中更是酸涩,她是这个村子里最善良的老人,也是唯一活下来的村民,此刻却只想着让和尚将画师带走,全然不顾自己安危。

顾不得伤感难过,我忙不迭得抬起头看向本无。

“和尚,你想想办法,将婆婆和画师带出去吧?”

先前我可是见过他推我时双掌间的佛光,本无是个受了天地灵气,有能耐的和尚,否则他的师父又怎么会派他来相助花满村?

本无低眸,思忖片刻,再抬眼时已然有了主意。

“施主,您可还能走动?”他先问那老妪。

老妪扶着墙站起来,双腿在裤管里抖得厉害,就像是两根干脆的树枝承载着沉重的石头,稍有不慎便会咔嚓两声断裂。

见她站稳,和尚才转过身,将地上躺着的画师搀扶起来,大半的重量压在他左肩上,长长的头发散发着腥臭味,顺着和尚的肩头散落下来,我便仰头扫去。

那画师的脸被黑一块灰一块的污渍布满,看得并不真切,不过眉目的轮廓倒是俊秀的,腮帮子僵得微微鼓起,典型得受到过度惊吓而丢了意识,只怕一时半会还难以清醒了。

和尚手托拖木钵,默念了几个晦涩难懂的字音,便有一缕佛光从木钵里绽放出来,唰地一下冲向那地窖的石门,紧跟着便是嘭的一声震响,石门像是被重锤狠狠凿开,石块四分五裂得掉落在地上。

外面,依旧是黑夜。

“施主,紧跟在贫僧身后,我们先离开村子。”本无搀扶着画师向外走去。

我听得后面的,像是老妪跟上来,却又被什么杂物绊得踉跄的声音,便借着流淌进来的点点微光向地窖里看去。

地上,竟然到处都是碎裂成渣的森森白骨!还有一团一团腐烂的血肉,如同破旧的棉絮浸泡了黑水,散落在颅骨和残骸之间。

第二百六十三章 欠我一条命

真不知这老妪是如何在这地窖里活下来的,或许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才恰恰是为她留下了最后一线活下去的希望吧。

等我们出来,村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婴灵不见了?”

我正小小声嘟囔着,突然就有几个穿着肚兜的娃娃从茅棚后面跳了出来,脸色泛青,瞪着和尚的眼神冰冷而邪恶。

“快回去!”

他们逼上前来,“回地窖去!”

和尚口中默念,那淡金色的佛光从木钵里涌出,笼罩在几个婴灵的身上,即刻便见围着我们的奶娃娃定在原地,当真像是个陶娃娃一般,一动不动,呆呆得保持着刚才那一瞬间的动作和神情。

“是定身咒。”身后,传来老妪轻飘飘犹如融在夜色里的声音。

和尚的眉宇飞快轻蹙,但也只是一瞬间,我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走吧。”他神色冷峻。

从地窖里出来,花满村的景色又好像有了变化,脚下的土地干裂粗糙,寸草不生,路边的大树干枯苍老,枝叶全部枯萎腐朽,每家每户的茅棚木屋也变得破破烂烂,有些土砖墙都倒塌了。

天空之上,淡漠无光,仿佛有一层薄膜似的光影将整个村落笼罩,把所有的黑暗和怨气禁锢在这里。

寒风凛凛。

和尚背上的画师本能得颤抖了一下,好像潜意识里感到不安和恐惧。

等我们再走了十几米,刚过了村中那口土井,便突然感觉到脚下的土地传来奇怪的震动。

“糟糕,追来了……”老妪一声仓皇大叫。

话音未落,我便看到一个一个的奶娃娃从土里挤出来,就像是鱼嘴里吐出的泡泡,啵的一声便从裂缝里跳出来一个粉雕玉琢的肚兜娃娃。

他们将我们团团围住,领头堵在前面的,正是宝宝!

“这下怎么办……”

我顿时也慌了神。

后,那老妪明显凑近过来,一副很害怕的样子,浑身颤抖着,连眼睛都闭起来不敢看似的。

和尚却稳如泰山,清冷的视线直对宝宝,声音低沉:“放我们离去,我会带领师兄弟回来,为你们超度。”

所有的娃娃们一声不吭,只是用刚才在屋子里见过的,邪恶又阴冷的眼神瞪着我们,小小的嘴唇紧抿着,便是日常里见了稚童生闷气时发了狠的模样。

“不许走!”宝宝大喊道。

和尚并不退缩,借由木钵里散发的佛光笼罩着我们,他带着老妪和画师又往前走了几步。

那些娃娃似乎对这佛光很是畏惧,虽然围堵不松,可就是不敢靠近过来,而且他们还很怕光,那淡淡的金光晕染过去,他们便会往后退一些距离,用力眨着眼睛避开那光线。

看出这一点,我赶紧偷偷告诉和尚。

“他们怕光!”

都是些母体里死去的婴孩,自然是没见过这世间光亮的。

和尚不动声色得点头,口中默念了什么,那佛光便更加浓郁了起来,随着他一寸寸往村口挪近,我们距离那刻着花满村的牌坊仅仅十余米。

可就在这时,宝宝更是又急又怒,捡起地上的石头就朝着我们砸过来。

婴灵是怕佛光的,可和尚、画师和老妪也都是活人,自然是怕被石头砸,其他娃娃们有样学样,纷纷捡起地上的石头和泥块,朝着我们狠狠扔过来。

一时之间,齐刷刷的投石犹如天降冰雹,便是那佛光也无法阻挡,老妪在身后嗷嗷惨叫,和尚扛着画师,躲避不及,额头被一颗石头砸中,一缕殷红瞬间流了下来。

那画师虽然是趴着的,可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几次砸中他身上的石头都反弹到我这边,还落在了木钵里,挡住了涌出的佛光。

“大师,快,快出手……若不除了这些孽障,我们就得死在这里了!”老妪一边大喊,一边紧闭着眼睛躲在和尚身后。

不知为何,我忽然感觉她的声音听来十分凄戾。

和尚撑

着手,衲衣的袖子遮挡着木钵,一边护着我,一边强行往村口走,可是那佛光已经暗淡许多,他还没来得及再走出半米,那些娃娃们已经冲了上来。

“不,不要!”

老妪一声惨叫,闭上的眼睛猛然睁开,也不知从哪里生出了力气,用力推了一把和尚撞向围攻过来的婴灵,拔腿就跑,拖着两条鸡脚似的腿踉踉跄跄得往村口冲去,好像只要过了那道牌坊,她就能从这人间地狱里逃出生天!

可她将将跑到那牌坊边缘,便有几十条红绫齐刷刷得窜向身后,就好像是地狱恶魔同时伸出的几十只染满鲜血的魔爪,瞬间从后背贯穿那老妪的身躯,将她拖拽回来。

撕拉!

像是什么布料被几百根钢针刺穿。

原本就干瘦如柴的身子彻底被涌动的红绫缠绕,只听咔嚓一声,骨头被粗暴蛮力折断的声音,老妪的脑袋咕噜噜滚落在地上,乌黑的血溅撒出来,一地血斑如花。

空气中散发出骤然浓重的血腥味。

我被和尚紧紧护在怀里,才没有在他跌倒时滚落出去,那画师也摔倒了,就趴在和尚的脚边,毫无生气,头顶上还冒着大颗大颗的血珠。

另一边,那些缠绕着老妪身躯的红绫并未松开,里面还发出津津有味的吮吸声,不过片刻,那具尸体便只剩下薄如纸张,破破烂烂的皮囊。

红绫齐刷刷抽离,那破烂不堪的皮子软踏踏得掉在地上,与我们前一刻见到的纸扎人一模一样!

我从和尚的胳膊下探出头来,眼睁睁看着娃娃们将红绫收回手中,他们方才还有些青黑的脸又重新变得白嫩可爱,就好像是吸收了营养之后重现生机。

太可怕了!

他们竟然吸食活人血肉来滋养自己!

可就在这时,那些婴灵们突然毫无预兆得转过身去,成群结队,蹦蹦跳跳,往老妪的头颅旁围成一个大圈圈,手拉着手,一边跳,一边发出欢笑声。

“老太婆,坏心肠,脐带血,涂脸上,紫河车,肚里藏,欠我一条命,杀了我的娘……”

第二百六十四章 诸法从缘起

什么?

我被那些娃娃们所唱的童谣震惊不小。

老婆婆不是村子里的唯一的好人吗?为何会……

一旁,和尚眉头紧蹙,面色凝重,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飞快说道:“她不是村里的婆婆,是花满楼的老板娘……”

老板娘?!

“可是,老板娘不是前几日……”

我突然顿住,仿佛明白过来似的,看向和尚:“你,你早就知道?!”

“不知。”

和尚重新站起来,双眸中似有一团燃烧着的佛光,那灼热穿透血迹斑驳的衣衫散发出来。

“只不过,贫僧来之前曾听师父提起,花满楼的角妓之中有人供认,老板娘一直用打下胎儿的脐带血敷面,为葆容颜不老,而且角妓们私下里都会服食紫河车来滋养自身,为了保证一直有这两样东西,老板娘才会专门建造花满村来为她收集要堕胎的孕妇。”

怎么会是……这样?!

方才在地窖里,听得老妪一番说辞,竟然都是编造之言!

原来杀害那些婴孩,制作骨灰陶娃的真正罪魁祸首正是她!

这时,反复歌唱的童谣突然停下来,一簇鲜红的火光从老妪头颅之中蹿起,瞬间打破了我们这边犹如死一般的沉寂。

天穹之上,黑夜更黑,低垂的天仿佛随时要压下来。

宝宝一脸冷漠得领队,带着那些娃娃重新往我们这边靠拢过来。

“嘻嘻,该轮到你们了。”

他慢慢沉下脸来,精致可爱的容貌突然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五官和轮廓十分诡异得扭曲成一团,紧接着,其他孩子也各自站立着,唯有面部和身躯逐渐转变为畸形,尤其是颅骨变得凹凸不平,脸上皱巴巴的,一个个遮盖在肚兜下的肚皮鼓胀得很大,四肢和手指变成了紫黑色。

随着这样的变化,那些散发在皮肤褶皱间的怨气愈发诡异浓重,甚至比我在地狱所见关押受刑的厉鬼怨灵还要厉害!

“嘻嘻,宝宝好难受,慈悲的和尚啊,帮帮我们吧!”

鬼魅一般的声音反反复复得响起,四面八方得笼罩过来,音波中夹杂着怨气,瞬间产生了难以抵抗的禁锢和威压。

画师很艰难得动了动身子,呢喃:“翠翠……”

不知为何,我听着那些婴灵的声音,心底泛起难以抑制的悲伤,就好像是失去了什么很珍贵的东西,那种疼痛甚至令自己迷失了意识,茫然四顾之间,我只感觉四周变得浑浑噩噩,那些围着我转来转去的婴灵,看起来是那么可怜。

好想,好想帮助他们,救赎他们……

和尚缓慢得坐起来,却并没有起身,而是盘坐于地面上,左手托着木钵,右手结印在胸前,淡淡的金色佛光从他周身之中散发出来,抵挡着那些婴灵和音波的靠近。

佛光沐浴到我身上时,我的神志骤然清醒过来,视线也重新变得无比清晰,那些怨气凝出来的黑雾就藏在音波之间,一道一道得与佛光形成抵触。

“诸法从缘生,诸法从缘灭,我佛大沙门,常做如是说。诸法从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

本无的声音空灵而轻柔,不徐不疾,淡然自若,他的双眼微阖,神情庄严而从容。

“我从何处来,都是一场因缘际会,诸位小施主不如就此放下怨恨,消除恶念,诸恶莫作,诸善奉行,可得重生。”

那些婴灵娃娃传来的音波被退散出去,他们那一张张狰狞而扭曲的小脸上却丝毫没有消减憎恨之色,一个个咬牙切齿似的再次捡起地上散落的石块。

“砸他!”

宝宝一声大喊,所有的婴灵再次向我们扔石头和泥块,噼里啪啦的声音犹如大雨落下,碎石虽小,棱角尖锐,且铺天盖地根本无处躲藏!

我被和尚护在木钵里,急得原地打转。

“放我出去!让我变成龙,把他们吓走!”

“不可。”

和尚以佛光为罩,将木钵上方彻底挡住,“向施主,本与花满村一事无关,若现身于此

,或祸水东引,伤及自身。”

“你不要命了吗?!”

我一边大喊,一边用力以头撞开那佛光遮罩,“再这样下去,你会被他们砸死的!”

砰!

话音未落,又是一块大石头砸在和尚的右肩上,他手掌猝然一抖,差点将托着的木钵跌落在地。

一抹殷红从他薄薄的衲衣下渗透出来,不过瞬间便在那肩膀上染成了一大朵血色莲花。

而此刻,他的头上,身上,已经不知道被砸了多少石头和泥块,污泥与血水交融,染脏了那件原本素洁的衲衣,还有他头上的血流更是不停得滑落下来。

“施主,一切造化,自有定数,贫僧赶来这花满村便是命中注定,原不是你与我该有的缘,这便送你出去罢……”

他语落犹叹,右手结印于胸前,飞快默念了一道口诀,木钵随即晃动了两下,然后自行悬浮了起来。

“施主,生而不易,好自为之,切记,诸恶莫作,诸善奉行。”

我被木钵和佛光挡着,看不到和尚,却感觉他仿佛在说着什么诀别之辞,更是急得扯开嗓子大喊:

“和尚,你,你要做什么……”

还不等我将那佛光撞开,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就好像是木钵被什么力量用力扔了出去,途中遇到一股激烈的阻力,震碎了遮罩在我上方的佛光,紧接着,我便与那木钵一起摔落在地上,咕噜噜滚出去好远好远才被一块大大的岩石撞停。

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和尚把我和木钵扔去了哪里,可佛光裂开的一瞬间,便有一道白光灌入木钵,我想也没想便从里面飞了出来。

失去木钵,我的身子猛然膨胀开,瞬间重新变回龙形。

白天?!

头顶,白云漂浮,绿映重山。

在我眼前依旧是花满村的牌坊,但此刻我在那牌坊之外,唯有本无与画师依旧还困在花满村之中,被上百婴灵团团包围逼近!

“和尚!你快出来啊!”

第二百六十五章 灰白色光影

看着那些不断砸向本无的石头,我的心都揪起来了。

本无根本听不到我的声音,甚至,他好像已经不在意我,那双被血水流过的眸子,愈发清亮,仿佛从眸底绽放出从未有过的光亮。

“来无所来,去无所去,既然你们心中怨恨无法消除,那便由贫僧之力为你们超度吧。”

他平静得说完,那满身笼罩的佛光竟自行消散下去,失去了那淡金色的光泽,本无浑身的血迹更加刺眼浓重!

等一下……

我仿佛瞬间明白过来,他这是要做什么!

超度,他要用自己来度化这村子里所有的婴灵!

我激动得往花满村里冲去,可是不知道为何,那村口仿佛设下了一道看不见的结界,我刚靠近牌坊边缘便会被一股诡异的力量反冲,便是以龙首相撞,也丝毫不能逼近一步!

“和尚!你给我出来!快出来啊!”

可是,本无依旧对我无视无感。

他浑身的佛光彻底不见了,围绕着他的婴灵们就站在原地,朝着他伸出了一条条扭动的红绫。

天地间,唯有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红绫犹如毒蛇朝着本无的身上盘绕连接,然后便有那一股一股的蕴含着淡金色佛光的力量顺着红绫反哺入婴灵的体内。

我强忍着脑袋里的震荡,不断在村外飞上飞下,长长的龙尾不断朝下击打,想要震开一个突破之口。

“和尚,你快停下,你会死的!”

可是……

我好像什么也来不及阻止。

无能为力,无力挣扎,无从改变。

那些未成形的婴孩开始变化,皮肤不再皱紧,头颅不再凹凸不平,他们变得完整,饱满,甚至身上也开始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和尚那张遍布血痕的脸却迅速苍白,干瘪,就像是眨眼间苍老了几十岁,从头颅开始蔓延至四肢身躯,血肉被抽离之后,他甚至无法再维持盘坐的姿势,一边艰难得喘气,一边虚弱得歪着身子躺倒下去……

“和尚,你快停下来!”

我满身鳞甲都竖起来,心口疼得像是被千刀万剐,仿佛有一团烈焰正从喉咙里冲涌而出。

嗷!!!

龙啸震天动地,凄厉不绝。

天穹之上,一道青紫闪电陡然闪现,从浓密乌云间穿刺而下,落在花满村正前方,激尘滚滚之中不断有电光乍起。

紧接着,牌坊正下方,忽然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灰白色光影!

结界?

难道这就是婴灵怨念凝结而成的结界?!

闪电消散,薄膜似的光影上终于一丝裂缝,轻微的碎裂声咔嚓咔嚓得响了起来,然后便有一道长长的蜿蜒裂口。

只要打开它,就能救出和尚了!

我飞身过去,以龙爪为刺强行穿透那结界,随着那裂口被我一点点撕开,蚀骨磨肉的剧痛从指尖蔓延到全身,痛苦异常!

村外的丝丝白光从裂口间用力穿透进去,很快便被那里面浓郁的黑夜所蚕食吞没。

空气中,一种让人压抑的怨气冲着我铺面而来,我仿佛听到和尚微弱的呼吸声,他距离我并不远,距离这一道生门,也不远!

……

花满村内。

这个时候,被不断吮吸血肉和灵力的本无,模糊看见村口的那一道微光,他挪动胳膊撑起身子,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声音沙哑却竭尽全力得冲着村口呼喊。

“别进来!”

听到声音,我才连忙分神去看和尚那边,他躺在地上,身子单薄得仿佛只剩下皮骨,四周的婴灵全都变成了新生婴孩的模样,身上散发着纯净的光晕,一个个漂浮在半空之中,面目柔和而安详得闭上了眼睛,就好像是刚出生的婴儿在吃饱喝足后,安安静静得沉睡,进入了香甜的美梦之中。

可是,结界之中的怨气依旧铺天盖地得笼罩着他们,甚至因为婴灵的变化,怨气变得更加不受控制,分裂成一缕缕的黑雾朝着和尚周身靠拢。

“不可以,不可以……”

我死死咬着牙关,一双龙爪更加用力得去撕开裂口,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仿佛身体被撕裂的痛苦,全身的血肉在激烈得震荡,眼前更是被那怨气冲撞得犹如灼烧一般。

随着那裂口越来越大,结界的禁锢之力也越来越松,就在我感觉自己的眸子快要融化之际,那灰白的光影终于被彻底撕开,刺眼的白芒猛然照亮整个花满村。

顷刻间,所有的黑暗都被白昼吞噬干净,天地间的光亮是前所未有的白。

我却疼得只能仰头嗷叫一声,便软绵绵得栽倒下去。

一双龙爪被怨气侵蚀,残存不足一半,热血不断从残指间涌出,身上的鳞甲也开始从躯体上一片片剥离掉落,每一片连根裂开时,痛得我只想晕过去一了百了。

可是……

好像还不可以。

我强撑着疼痛爬起来,用残缺的龙爪缓慢朝着花满村里爬去,头顶上方那些漂浮着的婴灵在白光降临时便化为轻烟消散,此刻那村子里,只剩下了和尚和画师。

以及,满目疮痍。

“和,和尚……你可别死啊。”

我终于爬到了和尚身边,长长的龙身一路拖行,留下一路蜿蜒的猩红,浓郁的血腥味飘满整个村落。

和尚已经没了呼吸,干瘪的脸骨骼嶙峋凸显,双眼紧闭,毫无生气。

不知为何,我仔仔细细打量着他那张脸,总是忍不住与叶定稀那家伙重合在一起,分明知道是两个人,可就是没办法将他们区分开来,就好像是一种前世今生的缘分。

我眼前的本无大师,真的会与叶定稀有关吗?

在我专心致志得看着和尚时,身上的最后一片鳞甲掉落下来,随即而来的,是一种浑身再度被撕裂的痛苦,腹部好像有什么东西激动得想要剥离出我的身体。

滚烫,灼烧的感觉,从外向内,又从内在引发,双重融合之下,犹如把我架在火海之上,痛不欲生。

我无法再支撑自己,重重得摔躺下来,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随着那力量的冲动,便有一道红光,从我的口中冒出来。

第二百六十六章 拜你所赐

是……龙元吗?

我依稀记得,神兽妖兽都是有精元这一说,便如十七那孩子,靠着三颗白玉丹凝出一颗妖元,我醒来时就是一条成年的巨龙,若真的有龙元,也是正常。

可是,为何它会从我的身体里出来?

难道说……

我快要死了?

半空中,那颗红光耀眼的龙元正在徐徐转动,光芒猩红而鲜明,甚至盖过了这一方天地的白,红晕漫漫,宛如流光飞舞盘旋,带来一种难以言诉的生机气息。

或许,它可以救这和尚的命?

我望着那旋转的龙元,轻轻闭上眼,意识间控制着它朝着和尚身体引去。

等再次睁开眼时,那颗龙元已然没入和尚腹中,原本干瘪的身躯散发着淡淡的红晕,仿佛重新注入了新的血肉,一点点得饱满起来,胸腹、四肢,再到头颅和面庞,好像真的恢复得与以前一样。

同时,有一种生息正在从我的血脉之间消失……

模糊的眼前,仿佛有一个满身浴血的身影靠近过来,他温热的手掌轻轻抚过我的眉间,声音颤抖着叫出了我的……名字。

“东倾。”

这是和尚的声音呢。

我眨了眨眼,想要对他裂开嘴笑,就像是第一次在河边见到他时的样子,可是我的力气越来越小,呼吸也变得微弱,仿佛身后有一股力量从虚无之中伸出来,拉扯着我的灵魂,将我从这方天地间带走。

原来,这就是死亡时的感受。

真的好疼。

随着这疼痛的感觉攀升至前所未有的程度,我的视线又重新变得清晰,和尚的脸就在我面前,煞白的脸上有几道粘稠的殷红血迹,他却无暇顾及,眸底的暗流在强烈压抑之下,依旧翻涌着波涛。

就这样,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才干哑着嗓子唤我。

“东倾,我们离开这里。”

“好啊。”

我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子开始变得冰凉而麻木,只感觉很困很困,而看着他的角度,也从仰望缓缓转动为面对面得看着,再然后,我又好像感觉自己一点点得飞了起来。

听到他说要与我离开,还是很令我欢喜的。

“我们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

“不回林隐寺了?”

“嗯。”

……

黑暗中,什么声音也没有。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黑色,浓郁,极致,便是我做鬼多年,也不曾再这样的环境里走动过,睁眼与闭眼完全是一个模样,仿佛每一步都走向着未知,又仿佛下一步,便是绝境。

可是我却不能停下脚步,因为前面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唤我的名字。

“东倾,东倾,东倾……”

那是叶定稀的声音。

就这样,走啊走啊,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忽然感觉到自己好像来到了什么地方,而这里,就是指引我的声音所在之地。

“东倾,你该醒了。”

随着这声音再次传入耳畔,我轻轻睁开了眼睛,脸颊上一片冰凉湿漉。

最先看到的那张脸,便是叶定稀,在他身边还站着朱琰、十七和小和尚云间,白泽和狗子也在。

“这是……哪儿?”我撑坐起来,茫然四顾。

仿佛是在一个洞穴之中,墙壁上都是拳头大小的珍珠镶嵌,作为照明之用,散发着莹润的光晕,墙头上有一些小洞,洞外是流动的水波,还有不知名的小鱼飞快得一闪而过。

“海底,我们还在东海?!我没有死,也没有投胎?!”

我惊讶得望着叶定稀。

他点头,眉宇间凝着一丝担忧和不安,道:“你在海草丛里昏迷了,我们把你带回来,可是你一直醒不过来。”

“什么投胎?姑姑,您可是做噩梦了?”十七也很是担心得打量我。

云间也凑过来,“东倾姐姐,你睡着的时候哭了很久呢!”

可是……

若不是投胎重生,为何所有的一切感知,都那么真实?!

“我昏睡了多久?”

“半日。”

什么?!

我更加惊讶了,“半日?我真的,才昏睡了……半日?”

叶定稀点点头。

这时,在洞穴的一角,突然想起一个慢悠悠,低沉而沙哑的声音,“黄粱一梦,不知时光,向姑娘,别来无恙啊。”

我惊得翻身下榻,连鞋子也顾不上穿,便朝着那角落跑过去。

“你,你认识我?!”

在角落那太师椅上坐着的便是陈容,只是他这一次看着我时,那双湛蓝的眼珠子就好像与先前很不一样了,里面的波光柔和,淡然。

在他面前,是一方砚台,里面有刚磨好的墨汁,墨香便是那乌木特有的味道。

还有一幅绢本,上面画着的正是一条龙!

虚无缥缈的云海之上,红光熠熠的长龙钻云踏浪,腾空遨游,龙爪凌厉,骨节分明,双目炯炯,尤其是一身鳞甲,精勾细描,栩栩如生。

我彻底被震撼了,身体不受控制得向后退倒几步,正靠在了叶定稀的怀中。

而陈容也跟着站了起来,走到我的面前,双眼意味深长得看着我。

“姑娘,一场梦境,不知可让你想起了什么?”

“是你……”

我死死盯着他,很笃定得开口,“你就是那个画师。”

他侧过身,余光看着桌案上的绢本,“看来,姑娘还真是那条龙。”

这句话,说得极为蹊跷,没有任何情绪,平白得就像与他无关。

我当下并未在意,千头万绪挤在脑子里,一心想着弄清楚来龙去脉。

“你也活下来了?”

当时情况危急,我将唯一的龙元给了和尚,他便起死回生,陈容一直在他身旁昏迷着,难道也是从那时起活下来了?

“不错。”

陈容咧嘴,歪斜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拜你所赐,我不但活下来,而且还因为你,永远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他一只手自上而下扫过身前,像是在向我展示他现如今这非人非鬼,非妖非怪的样子。

在梦里,虽然我并没有真正看清楚他的容貌,但也能依稀记得他的轮廓和身形,与眼前这位陈容是截然不同的。

我微微侧目,看向叶定稀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

第二百六十七章 前世今生

“七百多年前,一条巨龙惊现花满村,救下林隐寺的和尚和画师陈容,此事举国惊动,当时的君主为求长生不老,听信谗言,在得知龙元一事后,强迫和尚与画师交出龙元,并强行关押他们在地牢里,给他们灌下毒药,用以极刑,后来,他们得到林隐寺住持的救助,逃到海上,乘船中途遭遇风浪,不幸遇难而亡。”

“桀桀……”

听到这儿,陈容突然低着头发出诡异的冷笑,“亡?谁是亡者?为何几百年过去,我始终不死不灭,一副残躯变异得妖魔见了也要退避三舍?叶先生,或许你能给我解开这个答案,是吗?”

“花满村的怨气,在结界破裂的那一瞬间,全部贯入了你的身体里。”

什么?!

陈容神情一震,“不是龙元?我变成这样,不是因为龙元?!”

叶定稀似笑非笑道:“龙元只有一颗。”

陈容猛然瞪大眼睛,那两颗湛蓝的玻璃珠子像是随时要从他的脸上掉落下来。

“原来……原来我苟延残喘,是因为……怨气?哈哈哈,竟然是怨气……难怪,难怪我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原来是怨气……难怪,难怪海沟地狱的那位会收留我……原来是怨气……”

他喃喃自语,像是突然魔怔了似的,脚步一刻不停得在原地来回踱步,时而摇头,时而仰天大笑。

趁着这世间,我连忙转过身面对着叶定稀。

“这是……我的?”

在我掌中,托着的红色小石头,便是叶定稀当做定情信物交于我的舍利,犹记得他曾说过,是几百年前有一条天神白龙,救下一个僧人,自得金身,圆寂之后才留下了这颗舍利。

“是。”叶定稀回答。

“可是,你说天神白龙,我梦中自己却是一条红色巨龙……”

叶定稀就笑道:“这段典故,我是根据六界之中存有的记载整理而得,或许,是当初那位僧人,并不想让后世的人知道龙真正的样子,所以才撒谎了吧。”

“撒谎?”我皱了皱眉,“和尚也能撒谎?”

“如何不能?”

叶定稀笑得愈发古怪,“你知道的历史,只是别人想让你知道的。”

听到这里,我便知道这家伙又在说难懂的话,隐约间我总感觉他还瞒着我一些事情,可眼下时机不对,我也不想追问下去。

不过,有一个问题,我还是迫切想要知道的。

“本无大师,与你有什么关系?”

“前世今生。”

他倒是回答得很快。

这于我梦中的猜想一样,本无与他之间有一种很奇妙的相似感,除非前世今生,否则还真的无从解释这关联。

见我不再问话,叶定稀便悄悄牵起我的手,再次看向了陈容。

“陈先生,东倾完成了您的任务,拿回乌木,现在您也该履行承诺,告知我们海沟地狱的方位了吧?”

陈容脚步骤然一顿。

湛蓝的眸子里,闪烁着阳光照耀在海面时才会泛起的粼粼波光。

“海沟地狱,你们真的要去?”他语气十分严肃。

我自然是点头的。

“当然,不然我费劲巴拉得跑去那海草丛给你找乌木,难道是崇拜你的画么?”

作为一个鬼,什么文豪画匠我没见过,反正都是冰凉凉的,去了地府,大家都一样,别说,有几个画师还爱给地府的鬼差作画,为此还抱着老阎王的大腿不肯去投胎。

陈容被我这话噎得两眼一翻,像是一口气没提上来,用力抿了抿嘴唇,这才继续道:

“行啊,想要去海沟地狱,我也不拦着,不过……那地方以你们的能力,就这样去可不行,还得借助一样工具。”

“还请陈先生明示。”叶定稀道。

陈容眼光飞快一闪,“想要制作那工具,材料都在流离城里,须得找几个成日不务正业的家伙换取,不过那地方,不用我介绍,想必叶先生也知道,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达成所愿的。”

听到流离城三个字时,叶定稀便眉间一紧。

仿佛,这地方他真的知道,而且竟然令他也感到了为难。

“如果我们不要那工具,就去不成海沟地狱吗?”朱琰也紧锁眉头。

陈容忽然就勾起下巴,双手附在身后,颇有一种古怪又得意的姿态,“还真是

,若没那工具,你们就连海沟地狱的入口都找不到。”

“姑姑……”

十七走上前来,拉了拉我的衣袖,“若是为难,咱们便不去了吧,十七愿意去无间地狱里被囚禁永生永世的……”

“你这傻孩子。”

我心底的酸劲儿又泛了起来,抬头与叶定稀道:“流离城,是很可怕的地方吗?”

天地六界,都说地府可怕。

尤其世人,对于死亡最是畏惧得紧,往日那些踏上黄泉路的阴魂,多数嚎哭得凄厉惨痛,可是我在地府生活了六百年,却一点也不觉得它有什么恐惧之处。

大约,人类对于死亡的恐惧,来源并非地府,而是未知吧。

现在,流离城对我来说,也是一个未知之地,所以我才会心里空悬着,生怕从叶定稀口中听到什么可怕的字眼来。

没想到,他只是稍稍思忖了片刻,便看着我淡淡一笑。

“无妨,我带你们去。”

……

从陈容的洞穴离开时,我与叶定稀走在最后面,快要离开洞口时,我突然看到了一副挂在洞门内左墙上的长绢。

画面上,有一个女子正在竹林下抚琴,一双柳叶眉比身后飘扬的落叶更美,水灵灵的眼眸含情脉脉,正向着画外之人看过来。

“翠翠……”

我下意识唤出一个名字。

身后,陈容身形一僵,“你见过她?”

我没有回头,只是侧目回答:“没有,只是救你时,总听到你呢喃这个名字,听花满楼的老板娘说,她等了你很久,落胎……也不是她的本意。”

“走吧。”身旁,叶定稀轻轻拢上我的肩膀。

我点点头,正欲与他并肩离开洞穴,却又听得陈容干哑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给你们一个忠告。”

“陈先生请说。”

叶定稀带着我又停下脚步。

陈容缓缓道:“如果你们真的有机缘制成那工具,可千万小心,别弄坏了,否则就算进入海沟地狱,你们也会被困在其中,永远不能再出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 邪气清除机

“我们又要从这里穿过去吗?”

站在海草丛边,我仍旧心有余悸,一方面是那些蛞蝓难缠,但另一方却是因为水精灵。

叶定稀解释道:“想要离开这里,必须从海草丛穿过去,没有别的路,陈容之所以会藏在这里,也是因为地理位置的优势。”

“夫人不用担心,这家伙已经醒了。”

朱琰拎着狗子的后颈肉,在我们大家面前晃了晃。

那头上古第一魔兽,一副酒醉刚醒的样子,一脸懵逼得看看我,又看看叶定稀,“咦,你们都在啊,好巧哟。”

我头顶顿时冒起一阵冷气。

“狗大哥,你知不知道我们刚才经历了多少危险啊!”

“哦,不知道。”

狗子舔了舔嘴巴,好像是那一只大章鱼已经消化了,它的肚子里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本狗爷饿了。”

朱琰听到,将它放在地上,便要去取手提箱里的食物,我赶紧将他拦下。

“慢着!”

“夫人,有什么吩咐吗?”朱琰有些奇怪得望着我。

我勾起唇角,狡黠一笑,“狗大哥饿了,海草丛里可是有很多好吃的,新鲜,又美味!”

话音未落,我便趁其不备,一把拎起狗子,使出吃奶的力气往那海草丛最茂密的地方甩飞过去。

只听得咕咚一声闷响,就像是什么东西从高处坠下,砸在那海草丛的沙地里,激起一层细密飘浮的沙石。

紧接着,便传来熟悉的嗡嗡声,几簇不知从哪里涌起的蛞蝓大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来,飞快朝着狗子的方向涌动,就好像是要去分食什么绝世美味。

云间一脸担忧,“东倾姐姐,小狗会不会受伤?”

“放心吧!”

我拍拍他的肩膀,“他也就在你面前扮猪吃老虎,实际彪悍着呢,经过我的培训,已经成为十分强大的邪气清除机,你马上就会见识到了!”

关于狗子的真实身份,

我一直没有与云间那孩子说明白,他也从不提问,只是大约知道,狗子并不是他一开始所认为的狗子,不仅能说话,而且好像食量还很大。

果不其然,就在狗大哥一声嗷嗷之后,突然就听到了它无比兴奋的叫嚷声。

“哇,好多肉肉,好吃好吃,肉肉快到我嘴里来!嗷呜嗷呜~~”

听到这窜来窜去,飘忽不定的声音不断从海草丛里传出来,我挑了挑眉毛,看着云间道:“你看,它很开心的。”

云间这才放心,甜甜一笑。

随着那嗡嗡声逐渐淡去,叶定稀才拉着我继续往海草丛里走,其他人就跟在我们身后,白泽驮着云间,散发白雾来为我们撑开一个防护的空间,十七紧跟着我,朱琰断后,虽然有狗子开道,但大家还是不敢放松警惕。

好在,狗子真的很给力,不过几分钟,穿梭在海草丛间的蛞蝓消失了大半,这家伙一个蹦跳飞出来,我便看到三颗头各朝一边,吐着大舌头,长着大嘴,往那成群结队的蛞蝓军团里扎猛子,那叫一个欢脱,那叫一个大快朵颐,简直是狗生巅峰时刻。

“对了,你们救我时,与我连接在一起的水精灵怎么样了?”

我忽然想起来问道。

叶定稀有意无意得看了一眼十七,沉声道:“我们找到你的时候,有一个与你很像的水形态精灵,应该也就是你所说的水精灵,它身上散发的光芒抵挡了蛞蝓的进攻,但也是因为它,你身上的鬼气几乎被抽空,我们是……从它手里救下你的。”

“怎么救的?”我继续追问。

叶定稀突然沉默不答,身后也没有朱琰的声音,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十七怯生生得开口:

“姑姑……水精灵被我打散了。”

什么?!

我惊得猛然回头看着十七。

那孩子被我吓了一跳,瘪着嘴有些委屈,又有些不安道:“当时,十七用歌声驱散蛞蝓,看到水精灵在吸食姑姑的鬼气,所以……以为它是邪灵,十七担忧姑姑安危,便出手将它打散……”

“后来,我们回去

之后听陈容说起,才知道原来水精灵并非邪灵,而是来自海洋最纯洁的水滴所化。”叶定稀语气平淡得补充。

“那它还会恢复吗?”

“散了便是散了,水精灵在海洋之中本就是极为稀少的存在,也不可繁衍,唯有最纯净的水域里才会偶然出现一个,它们就像是海洋中的守护者,也是近百年来,海洋环境越来越糟糕,所以水精灵也已经很难得遇见,陈容说,你的运气还不错,在海沟地狱里,有一种说法,能遇见水精灵,代表要走好运。”

“是吗?”

我扯了扯嘴角,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那水精灵虽说吸食我的鬼气,但也并非是自我意识主观的行为,而且它是海洋的守护者,唯有用这种方式来强大自身,可惜……

“姑姑,可是怪十七了?”

十七委屈巴巴得咬着薄唇,黑黢黢的眼珠里落下泪来,吧嗒掉在地上,化为一颗莹光润泽的小小珍珠。

我摇摇头,“不是责怪,只是感叹,世事造化,总在我们不及掌握之间,那个时候,情况复杂,十七出手那是护我,我是感激的。”

“真的吗?”十七还是不敢相信,一边走,一边就看着眼泪吧嗒吧嗒得沿路掉下去,落成一颗颗的小珍珠埋进沙粒之间。

“当然是真的。”

我只得停下来,踮着脚去摸了摸他的脑袋,“情况危急,若当时是你被水精灵控制,我也会为救你而出手的。”

正说着,我突然感觉胳膊与肩膀衔接的地方有点疼痛,便皱了皱眉头。

十七急忙问道:“姑姑,您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这儿有点疼。”

我指了指肩头的位置,然后前后晃动了一下关节,“好奇怪,这次醒来,我身上好几处地方疼。”

“怎么个疼法?”叶定稀问道。

“肉疼,骨头也疼。”

我仔细感受了一下才如此形容回答,还忍不住自嘲,“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分明是鬼,怎么会肉疼。”

第二百六十九章 易容的黏土

没想到,叶定稀一听这话,顿时眼光飞快一闪,紧紧握住我的手,“东倾,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的手指被他捏疼,忍不住挤起眉头,“当然,你松开些,疼啊……”

叶定稀表情古怪,像是激动,又像是笑,捧着我的脸颊便亲上了额头。

“太好了,太好了!”

我被他这孩子气般的举动惊到,下意识就去瞄云间和十七那两个孩子。

云间本来是看着我们这边的,结果白泽倒是反应极快,叶定稀亲上我的前一瞬间,他突然竖起耳朵,把云间的小脑袋瓜子整个给挡住了。

十七呆呆得站着,也不知是不是惊住了,脸上竟然没有什么表情。

朱琰最是淡定的,他习惯了。

咳咳。

我暗戳戳得用手指戳了一下叶定稀的胸口,提醒道:“注意一点,少儿不宜!”

“好的,媳妇儿。”叶定稀却是嬉笑,与往日里那冷酷姿态截然不同。

这时,我余光突然瞥见地上有什么东西闪出光亮来,便好奇得盯着看过去。

只见几颗方才由十七落泪而成的珍珠突然从沙粒之间冒了出来,一颗一颗得滚动到一起,聚成一团,然后被一个水泡泡给吞了下去,那水泡泡很是古怪,在水中飘动就像是在行走似的,本来是无形态的,可后来吞下珍珠就有了依照,我便能看着它一蹦一跳,极快得在岩石间窜动,然后又马上消失踪影,彻底不见了。

咦,那会是什么?竟然喜欢十七的眼泪?

我觉得好奇,就拉了拉叶定稀的袖子去问他,可是他居然说没有看到刚才我所见的那一幕,连带着朱琰、云间他们都说没见到。

你们说,是不是奇怪,到底会是什么呢?我一直也没有想明白。

不过,也就是这个时候,狗子回头来找我们了。

“汪!”

它先冲着我嚷嚷了一声,“东倾狗粮,你又敢扔你狗大爷,活腻了是不是!”

“狗大哥……”

我舔着脸笑,“我本来就是个鬼,哪来什么活不活的,不过您不是说饿了么,我是想着可不能让您饿肚子,一时情急才将您速速送来这海草丛里的。”

“骗狗!”

狗子恶狠狠得瞪我,嘴里发出嘎吱嘎吱的磨牙声,“小心我咬死你!”

“嘿嘿。”

我早已摸清狗大哥的本性,胆子也愈发肥了,此刻更是敢靠近过去,端着它的脸好一顿揉搓:“你不会的,我知道你舍不得吃我,对啵?”

狗子的小黑豆鼻头哼哧了一下,很傲娇得从我的魔掌之下挤开,扭转身子,只留下肥嘟嘟的屁股冲着我。

“小狗儿。”

云间冲它招招手,“过来,我陪你玩儿!”

一瞬间,真的就是咔的一瞬间,狗子秒速变脸,咧着嘴,耷拉着长长的粉红舌头,朝着小和尚云间屁颠屁颠得跑了过去,一蹦三跳,就上了白泽的后背,然后那狗子很不要狗脸得一头扎进云间怀里,对着他手臂又舔又吮。

看到他这一连串极为无耻又拉低上古第一魔兽尊严的行为,我忍不住犯了个大大的白眼。

……

从海草丛出来,只用了不到一刻钟。

泗里木这地方本就不大,我们转转悠悠一会儿便回到了最开始来时落下的地方。

只是该如何去那流离城,叶定稀却并未告知于我。

“主君,去往流离城,是不是该将白冰洋那家伙叫来帮忙?”朱琰压低声音问道。

叶定稀摇摇头,“不用了。”

说完,他才看向我道:“去流离城,你得易容装扮一番。”

呃?

这是什么缘由?

我瞪大眼睛作询问状。

叶定稀替我将耳边一缕碎发拨至耳后,然后仔细瞧了瞧我的眉眼,才笑道:“流离城里,由一位海族女王统领,她很讨厌看到女子比她漂亮。”

我顿时哭笑不得,“可我是鬼啊!”

“一样的。”叶定稀道:“她嫉妒心很强,尤其在容貌之上,若有什么女子胜过于她,下场很惨。”

具体怎么惨,叶定稀没有明说,可如果他都觉得惨,那想必就是真的惨,毕竟我可是见过他用小皮鞭打人的样子,一个狠角色,对惨的容忍度可是远远大于寻常人的。

不过,经我后来脑子里那么一思量,叶定稀仿佛是拐着弯儿得夸我呢?

嘻嘻,这感觉真不错。

“该怎么易容啊?”我笑眯眯得问道。

叶定稀便示意朱琰,他从那手提箱里摸索了一阵,拿出来一些奇怪的白色泥巴,好像是黏土,可以随意揉捏。

“用这个。”

“这个……”

我随手捏起朱琰手中的一块小黏土,放在手里感受了一下,冰冰凉凉的,而且还散发着一股奇怪的腥味,“是什么啊?”

“回夫人的话,这是白冰洋身上的泥垢。”朱琰一脸淡定得回答。

我一脸惊恐,“泥垢……”

“狗痂。”

躺在云间怀里的狗子突然裂开一口獠牙:“嘿嘿,这玩儿本狗爷多得是!”

呕~

我五脏一阵翻涌,喉头发酸,“真的要用这个来易容,涂在脸上吗?!”

叶定稀一脸认真得点点头。

“白冰洋寻常给自己捏脸时,也是用的这个,一旦整好容貌,除非暴力拆卸否则都不会掉落变形,而且这些白泥很特别,就算是朱琰这种等级的妖也看不出异常,所以你用它来易容,去流离城里才可躲过女王卫兵的巡查。”

“……”

我一时被哽住似的,说不出话来。

脑子里总有一种画面压也压不住得浮现出来,白冰洋在抠脚,白泥就顺着他的脚趾缝掉出来,他把碎屑似的白泥收集起来,捏成这一颗颗的小黏土……

呕~

我一个没忍住,真的扶着一颗珊瑚吐了。

一刻钟之后。

叶定稀看着我刚刚易容过的脸,左右端详了好一会儿。

“不好看吗?”我心中十分别扭。

叶定稀摇摇头,“不,只是我尽力了,却也还是没能完全遮盖你的美,感到有些惭愧。”

这家伙,说起蜜糖话来,绝对是高段位的。

我听得高兴,自然也很稍稍转移这泥垢捏在脸上的注意力,撇开这材料来源不提,泥垢塑性后贴在脸上,还真的是一点感觉也没有,并不影响我的任何动作。

好用是好用的,但下一次……绝对没有了!

第二百七十章 一艘海底沉船

等我易容成型,朱琰又从手提箱里拿出一套古代的男装,以木藤为遮挡让我换了衣服,又由叶定稀亲手替我装扮,还顺便换了个颇为英气的束发。

一整套换装折腾了至少得有一刻钟的时间,叶定稀才算勉强满意。

“好了,这样一来,你去流离城也不会被认作是女子。”

我晃了晃脑袋,有些好奇得问向云间:“怎么样,可还像个男人?”

这里也没有镜子,我不能看到自己的脸,不过从衣服来看,还是很有少年郎英气的。

“东倾姐姐,你这一身打扮是像的,不过……举止动作却不太像。”

都说和尚嘴里无妄言,我便顿时垂头丧气起来。

叶定稀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无妨,那地方本来就怪得很,只要相貌能蒙混过关,没有谁会在意你的姿态。”

我点点头,心里却还是不断提醒自己,向东倾,你现在是一个男人!

“不过,为什么我是一身古装,与你们明显不是一个时代啊。”

这里面,唯独我与十七装束别有不同,白衣胜雪,竹青色袍子,看起来就像是穿越而来。

“你身上有鬼气,进了流离城也会被认出来是鬼非人,装扮古装也是合适的,而且……”

叶定稀捏捏我的脸颊,眼眸底下藏着倾心和欢喜,“我喜欢看这样的小东倾。”

如此说来,这家伙让我易容改装,纯属讨好自己了?

当真恶趣味!

话不多说,我们便继续乘坐那筏子往流离城赶去,要说起来流离城距离泗里木并不算太远,听朱琰说两地相隔二百多海里,大约须得小半日便可到达。

在水底游行的筏子,比在那废弃公园的人造湖里要平稳许多,且是在海底,我们沿路还能游览不同于人间陆地上的风景,一开始,还有很多漂亮的珊瑚,造型奇特的贝类和鱼类,又白又细的海沙,闪烁着微光的透明水母也会调皮得靠近我们,然后又极快得游走。

渐渐的,在我们视线范围内出现了许多黑色的礁石,最小的也有一人高,往大了看,差

不多得有一栋屋子那么高,鳞次栉比,十分壮观。

最后,筏子停在了一块还算平坦的海底礁石之上。

我以折扇抵在唇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方才有些累了,我差点就睡过去,也不知是怎么的,最近这作息规律愈发与凡人相同。

三五成群的大鱼从我们眼前游过,宛如帘幕拉开一般,露出在斜坡下方被巨大礁石所包围着的,那一艘巨大的沉船。

整个船身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中,看得并不真切,大约是倾斜着,船尾的一小部分埋在了海底沙土之中。

隐约可见的是舱壁遍布裂痕和缺口,却没有鱼群靠近,就好像是这一片区域,是海底生物的盲区,又好像是一个巨大透明的塑料袋兜住沉船,将它与海底隔离开。

布满海草和的桅杆上挂着一些锈迹斑斑的铜器,一座盾形的雕像斜屹在船头,仿佛是一个符号,但因为沉船过程中遭遇撞击,已经难以辨认清楚。

“流离城,是一艘海底沉船?”我惊讶问道。

叶定稀点了点头,“是,这艘船是在近三百年前沉没于东海,当时有很多种说法,有的考察者说是遭遇了鱼,雷的袭击,也有说是遇到了不明海洋生物,还有的说是船舶本身出现了致命问题。”

“那真相究竟是什么?”我更是好奇了。

“这个事情由于发生的年代久远,的确没有确切的记载,而且这艘船并不出名,所以也没有什么研究学者愿意在它这里花费心血去解谜。”

我站在斜坡上远眺,那船头仿佛笼罩着一重神秘的气息,与四周围其他的海是不一样的。

根据朱琰的介绍,我大约知道,流离城原本是一艘中型货船,在当时有着相当先进的航海设备,船员百余人,在沉船事故发生之后,全体遇难,一个也没有生还。

“……所以,在海洋之中,流离城又被称为‘鬼船’。”朱琰说道。

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里面有鬼啊?”

“属下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海妖的话,不能全信,有些也是讹传,夫人不要担心。”朱琰道。

咳咳。

“我一个鬼,还能怕了鬼不成?”我脸上闪过一瞬的尴尬,眼神对视白泽,“你保护好云间,知道吗?”

哼哼。

那家伙对我仍旧爱答不理。

狗子在云间怀里大剌剌得敞开肚皮,吆喝道:“汪,你们这些弱小的动物,只管躲在本狗爷后面,大哥罩着你们!”

“……”

我它一眼,压低声音叮嘱十七:“千万看好它,别让它乱吃什么东西。”

“好的,姑姑。”十七乖乖得点头。

一番安排妥当,我才深深得吸了一口气,“叶定稀,咱们出发吧!”

……

流离城入口。

说是入口,更准确一些来说,便是那船舱下方的一个大洞,听叶定稀说这原本是装卸货物或人员进出的开口,只是现在出入装置已经被撞坏,所以才留下这么一个看起来犹如狗啃的大洞。

从门口看进去,黑漆麻乌的,什么也瞧不见,我现在对这种黑黢黢的环境有一种打心眼儿里的阴影,便更是偷偷捏紧了叶定稀的手。

可还没等我们继续往里面走,已经有奇怪的脚步声从那洞口之中传了过来。

踏踏,踏踏。

脚步声由远而近,清晰异常,而且极为整齐,就好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正朝着我们踏步而来,有一种诡异的感觉顿时扑面而来。

“你们是谁!”

黑暗中发出呵斥声,低沉,暴躁,犹如咆哮一般。

“来做买卖的。”叶定稀不动声色得拦在我身前,站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紧接着,便有几个身影同时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

我看清他们的那一瞬间,只感觉心头的惊惧犹如一个大锤子猛地捶打下来。

竟然是……骷髅?!

在我们面前出现的三个骷髅,属于人形,身上穿着白蓝相见的水手服,但很明显与现世的衣服不一样。

第二百七十一章 就少了一颗?

为首的一个,头上还带着一顶奇怪的帽子,上面有一面生锈的帽徽与那船头斜立的盾形雕塑极为相似。

它那双空洞洞的眼睛打量着我们每一个人,最后又缓慢转移到叶定稀的身上,冷冰冰得开口。

“进城费!”

什么?!

我呆了一呆,下意识去看向叶定稀,他也好像怔了一瞬,皱了皱眉道:“需要什么?”

“最近城里最值钱的是珍珠,你们一共七个人进去,至少……七十颗珍珠!”

“这也太多了吧……”我忍不住惊呼出声:“我们不知道流离城的规矩,也没准备,突然要七十颗珍珠,去哪儿找啊!”

“那是你们的事情!”

骷髅的下颌一张一合,头颅机械得转向旁侧,吩咐道:“看好这里,别让他们偷溜进来!”

“是,二副官!”

两个骷髅并腿行礼,然后一左一右得将舱口把守起来。

“这下该怎么办……”

我挠了挠后脑勺,下意识就往身后看去,等看到十七那孩子的时候,突然一拍脑门,“哎哟,我怎么把你给忘了!”

十七那可是移动的珍珠制造机啊!

“十七,你快哭一哭,我们能不能进去这流离城可全靠你了!”我伸手拍了拍十七的肩膀。

那孩子顿时苦着一张脸,悄声道:“姑姑,十七现在哭不出来……”

“你想一想伤心的事情啊,刚才在海草丛里你不还哭了几颗珍珠下来,你现在再努努力挤一挤。”

我顿时有些心疼,海草丛里那些个珍珠也没来得及捡起来,不然现在还能凑凑数。

七十颗珍珠,便是让我的小十七哭,那也得哭个小半日才能攒够吧?

十七倒是很听话的,用力挤着眼睛,可是那珍珠眼泪并没有落下来,那孩子只能苦哈哈得看着我。

“姑姑,十七真的哭不出来……”

“东倾,不要为难他。”

叶定稀从我身后走过来,提醒道:“鲛人的眼泪,若不是心甘情愿留下来,也不会化作珍珠的,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还能

有什么办法啊?”

我环顾四周,叹道:“先前一路过来,倒是见到很多贝壳,里面或许还养着珍珠,可是现在这里除了礁石什么也没有,我们就算想采集也不行啊。”

“夫人,我记得您在书房里有一个收藏的罐子,里面是平日里十七看剧时哭下来的珍珠……”

这时,朱琰的一句提醒,简直犹如海岸上的灯塔之光。

“对对,我想起来了,就在书房的柜子里,满满一罐子,除去参加珠宝展所用的,还剩不少,七十颗绝对没问题的!”

叶定稀便吩咐道:“朱琰,你与白冰洋联络,让他想办法把那个罐子传送过来。”

“是。”

朱琰点头,随即打开了黑色手提箱,用一支藤蔓渗入那黑色的部分,过了好半天,他才再次看向我们。

“主君,夫人,稍等片刻,白冰洋去找罐子了。”

“你怎么与他联络的啊?”我好奇得凑过去问。

“写字。”

“我用枝条尖在那家伙身上刻了重要的几个字,他能懂。”

刻字?

我顿时感觉一阵肉疼,但又想着白冰洋那家伙上次鼻子被花荃给揪掉了也没喊疼,大约是个没痛感的妖怪吧。

果然,没过几分钟,那个装满了珍珠的罐子便被朱琰从箱子里取了出来。

这可是十七看了几天几夜电视剧的‘成果’,平日里我倍加珍惜,轻易不会取用,想不到今日要一次性贿赂那守城的二副官,想想就觉得抓心挠肝。

看着我一脸的不舍,十七反倒是走上前来,很懂事得劝道:“姑姑,不要紧的,回去之后,十七再多哭一些,装满更大的罐子送给姑姑。”

“乖孩子。”

我踮着脚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么善良又懂事的鱼,我若是不将他满身邪气去了,当真是白当了这么久的姑姑。

收拾好心情,我便捧着罐子与大伙儿再次回到船舱入口。

“叫你们二副官出来,珍珠找来了!”

两个守门的骷髅水手一愣,大约是没想到我们去而复返用了不到一刻钟,实在惊异,但看了看我手里的罐子,又同时转

过身,往那黑暗之中走去。

没过多久,骷髅二副官再次出现。

“听说你们找齐了七十颗珍珠?”

“是啊!”

我扬起下巴,捧着那罐子在他面前晃了晃,“喏,这么多呢!够让我们进去了吧!”

“你们去数清楚,少一颗都不行!”

二副官一声令下,其中一个水手已经夺走我手里的罐子,速度之快,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然后,便看到他们重新回到了黑暗中,这一次过了很久,才见到两个骷髅再次出现。

“禀报二副官,只有69颗。”

哈?!

怎么刚好就少了一颗?

“你们该不会是匡我们吧?”我弱弱得质问。

二副官一声冷哼,很是不屑的语气,“哼,我们在此守城三百年,什么样的生灵没见过,像你们这种胡搅蛮缠的,进了城也是惹是生非,流离城不欢迎你们!”

说完,那位二副官扭头便要离去。

可是我们已经交了69颗珍珠了啊,若是他们就这么走了,难不成我们的珍珠也被没收了?!

“慢着!”

我一声大喝将他们拦下。

“就差了一颗珍珠而已,我们再商量商量啊!”

二副官停下脚步,转过身重新看向我们,“你们还有什么可以代替一颗珍珠?”

我先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叶定稀,最后又去看白泽他们,好像的确都没准备什么合适的东西。

不过……

这个时候,二副官那双空洞,眼窟窿却定格在狗子的身上。

我不敢迟疑,赶紧问道:“你喜欢狗?”

说实话,若这个时候二副官管我要狗子,我绝对双手捧着亲自奉上,毕竟距离进门就差一颗珍珠的距离了啊!

狗子牺牲一点,也是可以的。

可惜,二副官却很果断得摇摇头,“这狗真脏。”

“呜呜~”

狗子顿时呲牙,一双狗眼用力瞪着,发出磨牙威胁声。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不许再咬她

还好这个时候有云间抱着它,别看那身板小小,力气却很大,狗子连扑带跳得愣是没被他松脱开。

“给我三根狗毛,我可以放你们进去。”二副官突然冷冷开口。

我顿时惊悚得倒抽一口凉气。

“你确定?!”

“嗯。”

因为二副官是个骷髅也看不出来表情,但我感觉他‘嗯’的那一声很认真。

虽然不清楚是为什么,可有了解决办法,我便不待多想,直接往狗子面前走过去。

“给我。”

“不给。”

“给我,就三根毛。”

“一毛都不给!”

狗子很坚决,朝我狠狠瞪眼睛,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

“你咋这么拧巴呢。”我气得带出孟婆的口音来,单手叉腰指着狗子,“我告诉你,要是今天你不贡献三根狗毛来,以后再也没有肉肉吃!”

吧嗒。

狗子的嘴像是突然掉了螺丝的机器,一下子张大。

大约是这只上古第一魔兽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被女鬼给威胁了吧,不过我要的就是他这一秒钟的呆愣。

趁其不备,我一个闪身冲过去,揪着它垂在云间胳膊上的尾巴拔下一小簇狗毛来。

“汪嗷~~~”

狗子一个挺身惨叫,瞬间从云间怀里跳脱出来,红着眼睛嗷呜一口,准确无误得咬上我的后脚跟。

“疼……”

我一瘪嘴,眼泪顿时就哗啦啦涌出来了。

这一次,狗子是震怒了,比以往任何一次咬得都狠,实在是钻心疼啊!

听到我呼痛的声音,叶定稀脸色一沉,走过来我们这边,蹲下神捏起狗子的后颈肉。

他用一种我们都听不到的声音,十分严厉得威胁狗子:“东倾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不许再咬她。”

“呜呜~#%#%%~~呜呜~”狗子含糊不清得说着。

叶定稀也不管他说了什么,手指间生出一道细微的火光,只是瞬间,狗子就松开我的后脚跟,嗷呜惨叫着往云间那边狂奔,然后一头扎在那孩子怀里呜咽呜咽得不肯再露头。

我隐约闻到了一股焦香味儿,却也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我的后脚跟得救了,还是很感激叶定稀的。

“幸亏有你。”我冲着他挤出一个笑容。

叶定稀接过朱琰递来的一个指骨大小的白瓷瓶,取出一些白色的类似药膏的东西,亲自替我脱下鞋袜涂药。

“不要紧的,往常我被狗子咬,一会儿就不疼了。”

我强忍着疼痛与他道。

叶定稀也不说话,埋着头很认真又很细致得涂药,直到那白色黏糊的膏药涂满我整个后脚跟,他才又重新替我穿好鞋袜,扶着我重新从一块小礁石边站起来。

“好一些了吗?”他问。

我尝试着动了一动脚腕,别说,这药膏好像很管用似的,清清凉凉的,抹上去之后真的没有那么疼了。

“嗯,好多了。”

还没等我来得及问这药膏到底是什么,守着舱门的二副官已经发话。

“三根狗毛。”

我捏着方才那些揪下来的狗尾巴毛,仔细看了看,三根还有余呢,面对这种贪心的二副官,我肯定不能尽让他贪了便宜,便不动声色得将余下狗毛全部揣进怀里,只留了三根在手中。

叶定稀搀扶着我,一起走到舱门口,将那三根狗毛递到二副官手中之后,他那副手骨居然还保持着摊开的姿势。

“还有刚才那瓶药,给我。”

贪得无厌!

我心里鄙夷,脸上却不敢显露,恨恨得咬了咬牙。

要不是为了进城换那劳什子工具,我们才不惯你这臭毛病!

叶定稀此刻也显出不悦之色,不过他也只是迟疑了一瞬,便招呼朱琰将药瓶拿了过来。

二副官收起药瓶和狗毛,这才朝着身后两个水手示意。

“给他们签入城协议!”

还有协议?

我正好奇,便看见其中一个水手凭空拿出一张泛黄的纸和一直羽毛做成的炭笔。

叶定稀接过来,很快签下大名,他的动作很快,我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协议上写了什么。

唯有最后一句话,大约是:我已阅读并同意以上条款……

等他把协议还给水手,我才偷偷拉着他问道:“你动作这么快干嘛,我都没看清楚协议的内容,万一是霸王条款怎么办?”

“不管什么条款,我们不都要进去吗?况且,再不快一点,那位贪财鬼就要管我们要别的东西了。”叶定稀与我咬耳朵。

我这才赶紧往身后看,果然啊,那个骷髅二副官的眼窟窿止不住得往我们几个身上打量,就算没有眼珠子,我也能充分感受到它的贪婪之色!

“走吧。”

我赶紧拉着叶定稀往黑暗里走。

等我们所有人进入舱口,置身黑暗,便有一幕扭曲的光雾在眼前浮现,似乎是一个结界的入口,而且还不断传出嘈杂的人声。

“快进去,别磨磨唧唧的!”

身后,两个水手很不耐烦得催促。

我们继续踏入光雾之中,眼前一花再一闪,清晰过来的时候,便是一座类似古时镇子的地方。

“咦,真的是一座水下古城吗?”我止不住得四处张望。

街道宽阔,四面通畅,青砖红瓦的房子一栋挨着一栋,十分整齐,每家每户的大门都是敞开的,好像都是店铺,挂着五颜六色的旌旗和招牌,房子里还传来各种像是讨价还价的声音。

不过,却不见路上有行人走动。

这时,叶定稀压低声音,暗暗道:“是幻觉,这里面所有的建筑和房子,都是幻觉,看看便好,不要随意走动。”

“所以,我们还在船舱里?”我很快反应过来。

叶定稀点了点头。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陈画师说让我们找通往海沟地狱的工具,那是什么?”

我刚问出口,话音未落,便有身旁最近的一家店铺里传来的桀桀笑声。

“这位客人,是要置办去海沟地狱的东西嘛?来本店瞧瞧,都是干货,价格实惠,童叟无欺哟~”

那声音很是古怪,犹如鬼魅,带着一种蛊惑的音调,往人的心窝子里勾。

我下意识得想要绕开这店铺,可叶定稀却停下脚步,打量了一眼店铺上的牌匾,道:“走吧,先进这一家。”

“真的要进去吗?”

我皱了皱眉头,“那声音很奇怪,会不会是要坑我们的。”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一寸月影

听得他如此一说,我自然是有了底气,狠狠瞪了一眼那掌柜的。

“别想忽悠我去替你擦月影!”

桀桀……

那老头儿双肩耸动得更厉害了,“既然如此,那就请先生过去取吧。”

他主动侧身让开,那双闪烁着荧绿光芒的眼睛又重新盯着井口的方向,仿佛为那月影而着迷。

叶定稀与我对视一眼,向前走去,站定在井口的时候,他忽然垂眸一笑,“果然是一轮极好的月影,如今的人间可没有这么美的月光了。”

说完,他俯身伸长胳膊,将木勺探入井水中取出些许,整个过程里水面一点波澜也没有,而叶定稀好像也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动作平静而自然。

等他将那月影倒入手掌之中,奇妙的一幕出现了。

淡淡的月辉绽放着无比温柔而恬静的光晕,化为小小的圆圆的一团,就悬浮在叶定稀的手中,像是一颗发光的小灯泡,但其中的光源却来自于月亮,不得不说,真的很美,甚至比抬头望月的时候感觉更为惊艳动人。

一旁,那掌柜的倒是实实在在得愣住了。

他一会儿瞧一瞧井口,一会儿又瞧着叶定稀,那幽绿眸子就仿佛是刚才浓雾中闪烁的萤火虫飞来飘去,看着他这般惊讶以至于都有些难以置信的表情,我敢断定,井口一定设置了什么古怪的东西,专门诱惑来取月影的人掉进去,可惜……

叶定稀似乎被免疫了。

“为什么会这样?”掌柜的喃喃问道。

叶定稀轻轻一笑,捧着那小月球在手心里掂量了几下,道:“相传百余年前,魔界有一个年轻人十分喜欢月光,甚至不惜为此前往三十三天城的广寒宫去求取月华,可惜他实力不足,且仙魔之间实力悬殊,年轻人被打下凡界还失去了原本的形貌,只能躲到琉璃城里来避难,但是没有人知道的是,当年那个年轻人不惜冒着毁掉容貌和修为的风险,偷去了一道月华藏在自己的肚子里。”

叶定稀这一番话说话,掌柜的顿时哆嗦起来,那感觉就像是触摸到了电门,浑身激烈颤抖着,“你,你如何知道?!”

“哦,这个嘛……”

叶定稀将月球收回怀中,转过身,似笑非笑得看着他道:“流离城里的事情,我还知道不少,不过最为清楚的,便是你这井口上的‘月魅’,只要是取月影的人靠近,他们就会看见广寒宫仙子在月光之中跳舞,并为其舞姿所沉迷,不由自主得沉入井底去,可是如此啊?”

“你,你你……”掌柜的彻底惊呆,一只手颤抖着指向叶定稀,结结巴巴道:“你到底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对流离城这么了解,你……你到底是谁?!”

叶定稀并不打算回答老头的问题,他转过身,向着我们这边走回来,语气平淡得道:“走吧,我们还有很多东西要收集,别在这儿耽误时间了。”

我点点头,“好啊,走吧。”

反正这老头我也没什么好感,尽早从这里出去才是妥当。

可是,那老头顿时急得跳脚起来,“不许走!你们一个都不许走!”

我见他张牙舞爪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掌柜的,怎么了这是?小本经营的买卖,童叟无欺,这不是您说的么?现在是如何,又想毁掉这买卖契约了?可别忘了,这是流离城,一旦你做出违反规则的事情,代价可是很严重的哟~”

老头僵在原地,手臂还停在半空中,狠狠瞪着我:“你们,你们……哼,只管拿着这一寸月影走!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想要去海沟地狱的人,能不能集齐那些东西!如若不能,我照样能想办法把你们抓回来擦月影!”

看着他气急败坏得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顿时想起了另外一个老头骆文玉。

曾经何时,他好像也在我面前这么张牙舞爪得跳来跳去,可惜后来被钟馗魂灭,他再也无法,轮回,更无法知道心心念念所愿记起的前世。

叶定稀对于掌柜的威胁,好像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甚至我都怀疑,他到底有没有打开耳

朵去听。

总之,他拉起我的手,眼神示意了一下朱琰,便带着大伙儿往那浓雾之中穿行,没走几步,我们便好像从那山头离开了,但诡异的是,我们并没有回到最初进入流离城时的古镇。

反而是……来到了一片干涸的荒地之中!

我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都曾见到过这种荒地,满地都是皲裂的缝隙,一块一块的干土就像是无规律形状的格子,最窄的裂缝都有一指来宽,一望无际,宛如千万个大大的蜘蛛网同时落在这片土地上,将地面分割成不计其数的小土块。

黄沙随风飘扬,几乎像是这一片地方的天,入目所见,昏暗无光。

“我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要不是有白泽身上散发的白雾作为防护罩,只怕片刻间我们大伙儿就会被吹成黄沙雕塑了吧。

“姑姑,你看,那边有个人……”十七凑过来,指着我们左边不远处的一个小黑影。

虽然就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但因为有黄沙阻碍视线,那黑影看起来十分模糊,大约也就能知道应该是个活的,蜷缩着蹲在地上,也不知在干什么,不过看那动作,像是蹲了很久很久。

该不会是在玩泥巴吧?

我被自己心中冒出来的想法逗笑。

一旁,朱琰问道:“主君,是否现在过去?”

“再等一会儿?”叶定稀回答。

我便觉得奇怪,问道:“这里到处都是风沙,唯独那小黑影是个活的,咱们是不是该去找他问问路?”

“不着急,还有几分钟这风沙就会停下来,我们等风平沙静了再过去也不迟。”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中更是好奇无比。

“叶定稀,你老实交代,为什么会对这流离城了解得如此细致,像是那老头的月影来历,还有叫‘月魅’的那个设置,为什么对你毫无反应,还有……还有这里的风沙,你竟然连何时停止都能精确说出……”

第二百七十四章 爱月光的老魔头

听得他如此一说,我自然是有了底气,狠狠瞪了一眼那掌柜的。

“别想忽悠我去替你擦月影!”

桀桀……

那老头儿双肩耸动得更厉害了,“既然如此,那就请先生过去取吧。”

他主动侧身让开,那双闪烁着荧绿光芒的眼睛又重新盯着井口的方向,仿佛为那月影而着迷。

叶定稀与我对视一眼,向前走去,站定在井口的时候,他忽然垂眸一笑,“果然是一轮极好的月影,如今的人间可没有这么美的月光了。”

说完,他俯身伸长胳膊,将木勺探入井水中取出些许,整个过程里水面一点波澜也没有,而叶定稀好像也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动作平静而自然。

等他将那月影倒入手掌之中,奇妙的一幕出现了。

淡淡的月辉绽放着无比温柔而恬静的光晕,化为小小的圆圆的一团,就悬浮在叶定稀的手中,像是一颗发光的小灯泡,但其中的光源却来自于月亮,不得不说,真的很美,甚至比抬头望月的时候感觉更为惊艳动人。

一旁,那掌柜的倒是实实在在得愣住了。

他一会儿瞧一瞧井口,一会儿又瞧着叶定稀,那幽绿眸子就仿佛是刚才浓雾中闪烁的萤火虫飞来飘去,看着他这般惊讶以至于都有些难以置信的表情,我敢断定,井口一定设置了什么古怪的东西,专门诱惑来取月影的人掉进去,可惜……

叶定稀似乎被免疫了。

“为什么会这样?”掌柜的喃喃问道。

叶定稀轻轻一笑,捧着那小月球在手心里掂量了几下,道:“相传百余年前,魔界有一个年轻人十分喜欢月光,甚至不惜为此前往三十三天城的广寒宫去求取月华,可惜他实力不足,且仙魔之间实力悬殊,年轻人被打下凡界还失去了原本的形貌,只能躲到琉璃城里来避难,但是没有人知道的是,当年那个年轻人不惜冒着毁掉容貌和修为的风险,偷去了一道月华藏在自己的肚子里。”

叶定稀这一番话说话,掌柜的顿时哆嗦起来,那感觉就像是触摸到了电门,浑身激烈颤抖着,“你,你如何知道?!”

“哦,这个嘛……”

叶定稀将月球收回怀中,转过身,似笑非笑得看着他道:“流离城里的事情,我还知道不少,不过最为清楚的,便是你这井口上的‘月魅’,只要是取月影的人靠近,他们就会看见广寒宫仙子在月光之中跳舞,并为其舞姿所沉迷,不由自主得沉入井底去,可是如此啊?”

“你,你你……”掌柜的彻底惊呆,一只手颤抖着指向叶定稀,结结巴巴道:“你到底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对流离城这么了解,你……你到底是谁?!”

叶定稀并不打算回答老头的问题,他转过身,向着我们这边走回来,语气平淡得道:“走吧,我们还有很多东西要收集,别在这儿耽误时间了。”

我点点头,“好啊,走吧。”

反正这老头我也没什么好感,尽早从这里出去才是妥当。

可是,那老头顿时急得跳脚起来,“不许走!你们一个都不许走!”

我见他张牙舞爪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掌柜的,怎么了这是?小本经营的买卖,童叟无欺,这不是您说的么?现在是如何,又想毁掉这买卖契约了?可别忘了,这是流离城,一旦你做出违反规则的事情,代价可是很严重的哟~”

老头僵在原地,手臂还停在半空中,狠狠瞪着我:“你们,你们……哼,只管拿着这一寸月影走!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想要去海沟地狱的人,能不能集齐那些东西!如若不能,我照样能想办法把你们抓回来擦月影!”

看着他气急败坏得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顿时想起了另外一个老头骆文玉。

曾经何时,他好像也在我面前这么张牙舞爪得跳来跳去,可惜后来被钟馗魂灭,他再也无法,轮回,更无法知道心心念念所愿记起的前世。

叶定稀对于掌柜的威胁,好像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甚至我都怀疑,他到底有没有打

开耳朵去听。

总之,他拉起我的手,眼神示意了一下朱琰,便带着大伙儿往那浓雾之中穿行,没走几步,我们便好像从那山头离开了,但诡异的是,我们并没有回到最初进入流离城时的古镇。

反而是……来到了一片干涸的荒地之中!

我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都曾见到过这种荒地,满地都是皲裂的缝隙,一块一块的干土就像是无规律形状的格子,最窄的裂缝都有一指来宽,一望无际,宛如千万个大大的蜘蛛网同时落在这片土地上,将地面分割成不计其数的小土块。

黄沙随风飘扬,几乎像是这一片地方的天,入目所见,昏暗无光。

“我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要不是有白泽身上散发的白雾作为防护罩,只怕片刻间我们大伙儿就会被吹成黄沙雕塑了吧。

“姑姑,你看,那边有个人……”十七凑过来,指着我们左边不远处的一个小黑影。

虽然就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但因为有黄沙阻碍视线,那黑影看起来十分模糊,大约也就能知道应该是个活的,蜷缩着蹲在地上,也不知在干什么,不过看那动作,像是蹲了很久很久。

该不会是在玩泥巴吧?

我被自己心中冒出来的想法逗笑。

一旁,朱琰问道:“主君,是否现在过去?”

“再等一会儿?”叶定稀回答。

我便觉得奇怪,问道:“这里到处都是风沙,唯独那小黑影是个活的,咱们是不是该去找他问问路?”

“不着急,还有几分钟这风沙就会停下来,我们等风平沙静了再过去也不迟。”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中更是好奇无比。

“叶定稀,你老实交代,为什么会对这流离城了解得如此细致,像是那老头的月影来历,还有叫‘月魅’的那个设置,为什么对你毫无反应,还有……还有这里的风沙,你竟然连何时停止都能精确说出……”

第二百七十五章 巡逻的骷髅

没等我说完,叶定稀已经忍不住莞尔一笑。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没有来过这里,不过……”

他停顿了一下,指着自己的头道:“在我的这里,有关于流离城的一段记忆。”

“这是为何?”

“以后再告诉你,其实我对于流离城中各处的记忆,也很模糊,有些能对,有些也不一定就如我所料,况且这里幻境众多,或许也会有我记忆中不曾涉及的地方,所以还是不能掉以轻心,随时要注意大家集中在一起,尤其在面对……女王卫兵的时候。”

他的眼神突然看向一个方向。

我和十七他们便一起跟着看过去。

在小黑影的身旁,突然凭空走出来一队约莫十几个的穿着水手服的骷髅,踏着整齐一致的步伐停在小黑影跟前,然后小黑影头也没抬,将不知什么东西交给领头的骷髅手中。

那名骷髅看起来比二副官更高大一些,头顶带着一样的帽子,也有一块遁形的帽徽,而且他肩膀上的肩章比二副官多了一颗星星。

“这是大副。”

叶定稀压低声音解释道:“流离城里的卫兵统领,这城中大约有近百名骷髅水手,一半是巡逻卫兵,另一半驻守女王宫殿。”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着那骷髅把小黑影交在他手中的东西掂量来掂量去的,仿佛在犹豫。

“他在做什么?”

“这是流离城里不成文的规矩,按照现世的说法,这叫收保护费,看样子,大副是嫌给的不够了。”

果不其然,叶定稀刚一说完,那小黑眼又伸出手来,往那大副的手心里塞了什么,这下之后,才见到那大副点点头,收起掌心里的东西,指挥着身后的卫兵准备离开。

可还没等他们开始踏步,风沙停了下来,那些飘扬在空中的黄沙以一种极为诡异的速度飞快消失不见,四周围的视野突然变得清晰,我们能更为清楚得看到那位大副和水手服的卫兵。

同时,他们也看到了我们。

踏踏,踏踏……

大副领着卫兵停在我们面前,逐一打量着我们每一个人,包括白泽和狗子,也从头到尾巴得仔细观察了一便。

然后,那位大副突然朝着我走过来。

“你是鬼?”

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低沉,满满的威严感,比起那守城门的二副官好像更加霸气,也更加不好惹。

我立即扯出笑意,“对,我是一名鬼差,来自地府 。”

“你叫什么?”他问。

“向东倾,地府的中等鬼差,专门负责抓捕阴魂的。”我故意压低声音回答。

大副又问道:“来这做什么?”

“采办一些东西。”我尽量回答得简短含糊,毕竟在地府混了六百年,我深知一个道理……言多必失!

大副一连审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又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遍。

然后,他才突然抬起手,示意身后的水手服卫兵们继续前进,我眼睁睁看着他们绕开我们踏步行走,刚离开不到几米,就突然如来时一般,消失在空气之中。

“他们去哪儿了?”云间奶声奶气得问。

叶定稀道:“去下一家店铺巡逻,这是他们的日常工作。”

“他们没有看出来什么吧?”我略感心虚。

叶定稀拍了拍我的脑袋,“放心吧,白冰洋的东西很有用的。”

我才放下心来,转过身去逗云间,“你看到那么多骷髅在眼前晃来晃去,害怕不害怕啊?”

那孩子坐在白泽身上,怀里抱着狗,仰着头,用一双清亮清亮的大眼睛望着我,“公子,小僧鬼都见了,骷髅还会怕吗?”

也对。

云间本就不是个凡俗之中的和尚,他的慧根和悟性,便是得病也多次与我夸奖过,这次虽说是带着他与白泽来帮忙的,不过说不定这家伙也长了不少见识,回头万一开了最关键的一窍也未可知。

一旁,十七

忽然又指了指那小黑影,与我们道:“快看,他动了。”

我赶紧将视线扫过去。

说是动了,其实也就是挪了个地儿,大约也就是个两步脚的距离吧,小黑影就又蹲下了,我瞧着他起身蹲下的动作,约莫也是个人形的,而且看个头似乎与云间一般高。

“是个小孩吗?”我问向叶定稀。

他神秘一笑,“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完,他便拉着我,带领大伙儿望小黑影那边走去,因为隔得也不远,所以很快就到了,不过越走越近之后,我才看清那真的是一个小孩。

短短的黑头发就像是新长出来的麦苗,一茬一茬很是浓密,笔直得竖在头顶上,哪怕是被风沙吹了这么半天,也没有一丝的凌乱,他穿着黑色的衣裤,一双黑色棉布鞋,全身上下,唯独小脸还有些白,不过对比白嫩嫩的糯米团子云间,肤色还是相差甚远,大约是风吹日晒的成果吧。

而最让我们感到惊奇的,还不是他这么丁点儿大的孩子,在流离城里开店做买卖,而是他正在做的事情,简直是……匪夷所思!

“我没有看错吧?”这下,连朱琰也忍不住发出惊叹了。

我更是好奇得紧,双眼直愣愣得盯着那孩子手里的东西,来来回回得看着他细致又认真得动作,甚至还擦了擦眼皮子来确认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等我再一次去看,他果然还是在做着同一个动作。

缝裂缝!

那小男孩蹲在地上,不是玩泥巴,而是极其认真仔细得拿着一根针,对着地面上干涸皲裂的裂缝缝补!

这画面,便是我一个陈年老鬼也难以置信啊。

而且他穿在针眼上的线也很奇妙,看起来就像是银白色的长丝,在穿连地面的裂缝之后,随着小男孩的动作轻轻一拉,不但可以将裂缝缝合起来,而且还完全消失不见了。

我下意识得回头去看前一刻小男孩蹲过的地方,有一道约莫巴掌宽的裂缝,已经被缝补过,裂痕完全看不见了,两块干巴巴的泥土紧挨在一起,基本融为一体。

第二百七十六章 太随性了吧?!

可是……

这地方一望无际,泥块更是不计其数,按照他这样的方式缝合下去,只怕千年万年也无法完成这项艰难的任务吧?!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小男孩突然停下了缝针的动作,抬起头来看着我们。

“客官,要买什么?”

那张脸,看起来很俊秀,五官虽然稚嫩,但眉目很干净,便是被黄沙成日成日得吹着,皮肤略显黄黑了一些,但看起来还是帅气的小孩。

叶定稀回答道:“一缕银丝。”

“这个?”男孩抬起手来,晃了晃自己针头上绑着的银白色丝线。

叶定稀点头:“是,请问如何交易?”

不是一寸月光,便是一缕银丝,我心中越发觉得奇怪,光凭这些东西,怎么制作去海购地狱的工具?更何况我们人人狗狗加起来有七个,就算是要也该要多一些吧?

这数量单位,简直让我无法理解。

“一缕是不是太少了?咱们多要些备着也是好的啊。”我忍不住偷偷拉了拉叶定稀的袖子提醒。

那家伙瞧着我,哭笑不得的样子,“够了,再多也用不了。”

看他如此回答,我便只能作罢。

那小男孩先是看着叶定稀的,大约是听到了我们的悄悄话,又转过头来看向我,将我粗略打量了几眼,才慢悠悠:“用这位鬼公子的长发来换。”

什么?!

“你你……你要我的头发?!”我惊得目瞪口呆。

男孩十分淡定,甚至那双眸子里,有着与面貌极不相符的少年老成之感,“一束长发,换一缕银丝,不还价。”

“这……”

流离城里就没有一个统一的货币标准吗?一会儿是珍珠,一会儿是疗伤药,一会儿又变成了鬼的头发,这些家伙……

未免也太随性了吧?!

“她的头发不能给你。”

这时,叶定稀果断拒绝,“其他的交易,任由你提。”

这家伙对我的头发似乎还挺喜欢的,原先在地府的时候,他化身为猫,就喜欢在我的头发上蹭来蹭去,而且还特别爱躺在上面睡觉,好几回我被这家伙压得呲牙咧嘴,拎着他的后颈肉扔下床去。

回想起地府里这些小趣事,我心里总有一个地方甜丝丝的。

眼下,有了这段回忆,我自然是也舍不得剪去头发换那一缕银丝的,若是小男孩愿要那疗伤药,便是多给几瓶我也会点头答应。

谁料,小男孩却很是倔强,撇撇嘴,满不高兴。

“既然没有诚意做买卖,那就离开我这儿,别影响我工作。”

这是下逐客令了?

我还没见过这等脾气火爆的店家,尤其还是一个孩子,只见小男孩与我们说完话之后,就继续低下头去缝补裂缝。

他的手法很熟练,基本眼神未到之前,穿针的动作已经一气呵成。

“你一直在这儿缝补地面上的裂缝吗?”我上前两步问道。

小男孩不回答,压根不想搭理我似的,不过等那裂缝补了一半儿,他又突然抬起头来,眼睛盯着我束在脑后的头发看了又看,那双黑色的眸子底下,藏着难以言诉的情绪。

“你喜欢收集头发?”我又问他。

这一次,小男孩似乎终于肯与我交流了。

“我不喜欢。”

他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像是个现世中最常见的正在与大人赌气的小男孩,“只不过,我有用。”

听到这话,我便下意识想到了什么。

“我的头发,也可以缝补这些裂缝吗?”

小男孩又不说话了,不过我看到他轻轻得点了点头。

如此,我就明白了。

他想要我的头发,大约是因为这头发出自女鬼,所以比起寻常人的头发要更特别一些,或许以他的经验来看,这些头发也是适合缝补之用,用一束头发,换走一缕银丝,对小男孩来说,倒是个划算的买卖。

“叶定稀,要不……咱们与他交易吧?”我走过去,

看着叶定稀说道。

虽然我不知道,小男孩缝补这些裂缝的意义何在,这干涸得如此严重的地方又是哪里,可他一直坚持在做的这件事情,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坏事啊。

叶定稀却摇摇头:“我有其他的东西,可以和他交换。”

他这话说完,小男孩仿佛来了兴趣,他又停下来,看着叶定稀不确定得问道,“你有比鬼公子的头发更好的东西?”

“是。”

叶定稀点头,“只不过,我们既然是做交易,就要先说清楚,我与你交易的东西,也是有价值的,你不可因为其珍稀难得,就狮子大开口,故意抬价,这买卖须得公平公正,这是流离城的规矩。”

才走了两个地方,我又听到流离城里的新规矩了,难怪一开始在门口,叶定稀大笔一挥,随手就将自己的大名签在了入城协议上,原来他连那协议上的内容都是有记忆的。

别说,这流离城虽然处处古怪,但就买卖这件事来说,对买卖两方还是十分公道的。

小男孩拉下脸来,回嘴道:“你拿出来的东西,我也不见得想要与你交易。”

“是吗?”

叶定稀就笑了,然后示意身后的朱琰拿来手提箱,他亲自打开,从箱子里取着什么东西。

我也十分好奇,这家伙会有什么收藏会比鬼的头发更少见的。

小男孩嘴上虽然说着不见得会稀罕叶定稀的东西,可眼睛却直勾勾得盯着他的动作,就连自己缝补裂缝的工作也彻底停了下来,直到他的眼睛盯着那箱子里抽出来的东西,顿时犹如被点亮一般,居然闪出明亮的星光来。

“是……鱼胡子?!”

从叶定稀将几根闪烁着银白光晕的长丝抽出来时,我也认出来,便是他曾经去忘川河底找鱼王要来的胡子。

只是当初鱼王见了他时,可是直接将蓄了几百年,拖了地的长须一把剪了都给了他的。

这家伙如今才抽出了三五根来,竟然就让小男孩这般激动,可见,这胡子很珍贵,的确比我这女鬼的头发还要贵!

“你说的没错。”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不着五六的事

叶定稀看着小男孩道:“这是鱼须,而且是一只近千年的老鱼王的胡须,妖界之中也难得一见,用这几根来跟你换一缕银丝,你看是不是值得交易呢?”

“值得,值得!”

小男孩头点如捣蒜,黑溜溜的眸子里流露着满满的渴望,一直略显严肃的小脸上除了激动,竟然还浮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你们想要的银丝,去前面那棵树下摘,鱼须给我!”

他伸出手来。

叶定稀将鱼须交给他,然后张望了一下小男孩刚才飞快指过的方向。

我顺着他的视线一起看过去,并没与什么树的影子,唯有一抹淡淡的银光若隐若现。

“走吧,我们过去取。”

叶定稀朝我招手。

我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哪来的树啊?”

“他说有,那就一定有,流离城里的店家不得撒谎。”

“这也是规矩?”

“是。”

叶定稀回答之后,便回头与朱琰等人道:“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我和公子去取银丝。”

“是。”

朱琰点头答应,像是一个幼儿园的大家长,仔细看顾着云间、狗子和白泽,唯独十七,却始终盯着小男孩手里的胡须,一动不动得看着,那双黑黢黢的眸子里,流露出了淡淡的哀伤。

我不知道他是在思念父王,还是在思念忘川河,只能轻声安慰道:“别担心,很快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嗯。”

十七点点头。

我自然知道,光凭这样一句没有什么分量的安慰,想要让他打起精神来,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但眼下我们正在做出的一切努力,不就是正朝着最期待的方向前进嘛。

想到这些,我先自己给自己鼓鼓劲,然后跟上了叶定稀。

“走吧,取一缕银丝去!”

他点点头,牵着我的手一起朝着小男孩所指的方向走着。

我们却不知,原本捧着那鱼王的胡须看得十分

痴迷的小男孩,在突然看到我与叶定稀手牵手的背影时,瞬间惊得眼睛都直了。

他像是不确定似的,看了好几眼,然后问向朱琰。

“他,和他……那个凡人,还有那个鬼公子……他们……”

“是夫妻。”

朱琰一脸淡定得回答。

小男孩浑身一抖,犹如陷入了无法想象的迷思之中,仿佛……打开了某种新世界的大门。

一刻钟之后。

我与叶定稀又经历了两次风沙,因为没有白泽的防护罩,我们就像是真的行走在沙漠干涸之地,那些沙子刮在脸上的时候,就像是极为锋利的小尖刀刺过来,可是我与叶定稀的脸上,身上又不见任何沙子,甚至是头发也没有被风吹得凌乱,就好像虽然行走在风沙中,但实则一切还是来自另一个空间之中的重叠幻觉。

“快到了。”

叶定稀指着前方的银白光晕道。

我仔细看过去,这才发现小男孩所指的地方,还真的是一棵树,而且这棵树很大很高,就像是现世中成长百年的樟树,枝叶茂密如盖,树干笔挺而粗壮,须得四五个人合抱才行。

只不过这树与往常所见又很不相同,它的枝干,树叶全部都是银白色,叶片间闪烁着细碎的银光,映照着下方那些干涸的土地也变得犹如铺满了柔和的光晕。

在一些枝条之间,挂着大约半米到一米长的细丝,与那小男孩缝补地面裂缝的银丝一模一样。

“就是那个吗?”我指着银丝问道。

叶定稀点头道:“是,我们需要一缕成熟的银丝。”

“你的意思是……这些银丝就是树上长出来的,而且还像是果子似的,分成熟与不成熟吗?”我惊奇得问。

叶定稀就笑道:“不是像,银丝就是这树的果实。”

稀奇了啊。

居然有树是通体银色,而且结出来的果实是丝线!

不过,后来我又想起来地府里的黑藤树,也是通体漆黑犹如吸收了满满的墨汁生长而成,那种植物的树干还能像活物一般呼吸鼓动,岂非更加奇妙。

地之大,总有无穷无尽的稀奇,在没有见识到它之前,千万不要否定它的存在,否则就是在为自己的思维设限,又或者,在给自己的无知加冕。

这是老崔曾经与我说过的道理。

“你在想什么?”叶定稀轻柔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

我一时怔愣,脱口而出,“老崔。”

“……”

那家伙的脸色顿时就拉了下来,宛如乌云当空,绝对的低气压。

我这才反应过来,腆着脸凑上去嘿嘿笑,“你误会了,我是在想老崔从前教我做鬼的那些道理,要不是他像是老父亲一样对我谆谆教诲,现在的我,还不知在哪儿磕磕绊绊得学做鬼呢!”

那家伙听到‘老父亲’三个字,脸色才算缓和一些。

“你在地府学了六百年做鬼,可我见你的时候,也没见你有模有样。”

你看,这家伙就是个腹黑的种,一言不合,鬼身攻击了不是。

作为他的长辈,我自然是不能与他真计较的,撇撇嘴道:“是,满地府里,也就我这一只鬼,敢把凡人留在身边,成日里做一些不着五六的事情!”

“哦?”

叶定稀突然就勾起一抹笑容来,“怎么个不着五六,是这样吗?”

这家伙,一言不合,居然亲我!

不过……

好甜!

我等他将我放开的时候,唇瓣都微微发烫了,自从潜入东海之后,我与他还很少亲近腻歪,毕竟多数时候是拖家带口的,老老小小那么些眼睛看着,便是他想亲近,我也绝对不会允许。

这里,四下无人,倒是让他把那些不着五六的事情做了一遍。

“你该不会是故意拉着我,单独过来这里……然后,那啥,趁机,那啥我的吧?”

我环顾左右,就是不去看他,耳根子底下的热一路蔓延到脸颊上,就怕他拿这事儿取笑我。

他将我搂抱在怀里,沉沉的声音就从我头顶上方传来,“我也就这么一点小心思,这么快就让夫人揭穿了,看来为夫下次想要做不着五六的事情,还得更精心安排才行啊。”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一个指路娃娃

等我们从树上取了一缕成熟的银丝下来,便返身回去。

路上,我问叶定稀这地方究竟是哪儿,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裂缝,而且看起来好像干涸了很久很久,难道这期间一滴雨水都没有吗?

“这里是人间的最底层。”

叶定稀回答道:“刚才你见到的那棵树,其实是小男孩的母亲。”

“什么?!”

我顿时瞪大眼睛:“母亲?!”

“嗯,她是这个人间之渊里的守护者,有她在,这片地方就不会崩塌毁灭。”

“照你这么说,小男孩也是一棵树?!”

“他是一颗种子。”

叶定稀道,“这里已经没有适合他落地生根的地方,所以他要利用母亲的果实来修补那些裂缝,等待一个时机来让自己扎根,可惜,据我所知,他已经等了快一百年,地表的裂缝越来越多,裂痕也越来越深,他修补的速度很慢,那棵树长成成熟银丝的速度也越来越慢,所以如果不是可以替换银丝的东西,小男孩是不会和任何人做交易的。”

“可是,为什么会造成这些裂痕?”

“人界对地下水的无节制抽取,是裂缝造成的主要原因,至于银丝成熟的速度越来越慢,那是因为常年的干涸,导致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养分和水分可以提供给那棵树。”

我很快反应过来,道:“照你这样说,小男孩即便落地生根,也不会健康顺利得成长啊。”

叶定稀神色严峻,看着不远处越来越清晰的小黑影,轻轻叹息。

“可是,他与那棵树都不能离开这里,否则一旦这个地方坍塌,人界将与地狱重合在一起。”

听到这些话,我心中的震惊难以形容,就好像我从来没有想象过,当有一天人界和地府融为一个地方会是什么样子,一直以来,在我的脑海中这两个地方虽然是天地天地六界之中相连最近,也是往来轮回最为紧密的两界,但它们从根本上就是区分开来的。

阴与阳,天与地,万物自有秩序,一旦混合,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对了,你给小男孩的鱼须,会比那些银丝更好用吗?”我又问道。

叶定稀点头,“嗯,鱼王的胡须是以忘川河水滋养数百年而成,其中凝聚着无比珍贵的纯净水分,一旦用它来缝合裂缝,那块地方就会被鱼须之中释放的水分所滋润,而且至少可以维持几十年。”

“既然如此,那你再多给他一些吧!”

“傻瓜,流离城的交易,讲求买卖都要公平,如果不是买卖之内的东西都会被巡逻的卫兵收缴,这些鱼须来之不易,用了就不会再有,何必要浪费在那些守卫手中。”

叶定稀停顿了一下,视线眺望着那个小小的黑色身影,“而且,光是那几根鱼须,已经足够让小男孩重新获得一个扎根的地方,接下来的生长,是需要靠他自己来完成的,能够长得多高多大,如何的根深蒂固,都需要自己去努力,如果从一开始就过度依赖别人的帮助,他就会忘了自己真正的能力。”

这一番话,时至今日,我依旧记忆犹新,后来等我再遇到这样的孩子,也会拿出叶定稀曾说过的话来提点他们。

……

等我们回到原点,朱琰先迎了上来,“主君,夫人,可还顺利?”

我笑盈盈得点头,“嗯,银丝已经取到了。”

朱琰松了一口气,指着在白泽背上睡得四仰八叉的狗子和蜷缩成一团的云间,道:“狗大哥和云间刚才饿了,我拿了些吃的给他们,吃够之后就睡了。”

“你很有当园长的潜质啊。”我忍不住打趣他。

朱琰顿时愣住,脸上定格的错愕和尴尬,便是连叶定稀也给逗笑了。

我们要准备离开之前,我又单独去找了小男孩说了几句话,他很专注得研究着手里的鱼须,大概是因为第一次得到这东西,即便知道怎么使用,也还是想要谨慎再三。

看到他的动作和眼神,我突然明白,为何在他的眸子里会

见到少年老成的神采。

他担负的,可不是如何长大,如何健康,如何开枝散叶的责任。

“加油啊,少年!”我冲他比划了一个加油的手势,然后也不等他再说什么,便跑去和叶定稀他们汇合。

在我们身后,小男孩一直没有抬起头来,他正在仔细穿针引线,将那细细的鱼须穿入针眼里,看起来仿佛心无旁骛,可是等我们的身影在一片黄沙之中消失后,他却又突然看向那个方向。

然后,他露出了笑容。

从第二家店离开之后,我们只不过在黄沙中走了几步,马上又遇到了巡逻的水手服骷髅,这一次没有大副和二副,应该是另外一支巡逻卫兵,他们同样要求我们停下来,仔细检查每一个人。

大约是对于我们这个有人有鬼有妖有兽的奇葩组合实在是好奇,我还看到其中两个骷髅卫兵交头接耳了好一会儿,然后他们才批准将我们继续放行。

要去的第三家店,似乎隔着一段距离,我们在一条黑黑的甬道里走着,虽然没有光,但叶定稀却好像很清楚路线,带着我们朝前走着。

“一寸月影,一缕银丝……”我悄悄问向叶定稀:“下一个,我们要买的是什么啊?”

他回答:“是一个指路娃娃。”

“娃娃?”

刚睡醒的狗子突然来了精神,“终于有本狗爷能吃的东西了吗?”

自从跟了我一起到人间闯荡,狗子就再也没有吃过活物,至少……没有当着我们的面吃过,老弱病残孕和和尚,外加十七,除开这些,还有叶定稀的手下们,他真的都谨遵承诺,不碰也不惦记。

不过,上古第一魔兽,也有嘴馋的时候啊。

我瞧着他下巴上亮晶晶的口水,很是无奈道:“狗大哥,流离城里的卖家要是被你吃了,我们怎么买东西呢?”

“也对哦。”

狗子又缩回熟睡的云间怀里,继续吮吸那孩子的手指头,权当是打牙祭。

第二百七十九章 包子真好吃

黑色的甬道走了一会儿,我们才从那黑暗之中穿过,落在了一片缓慢漂浮的黑雾之中。

四周,很安静,好像是个无人问津的地方,只不过有一股奇怪的香味,隐约随着那黑雾围绕着我们。

狗子的小黑豆鼻头耸了耸,像是突然来了精神,眼睛蹭的一下亮起来。

“好香!肉包子!”

可是,听到它的话,叶定稀却微微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地方不对吗?”

我担忧得问。

叶定稀点头,“指路娃娃所在的店,应该不是这里,看样子,我们走错一个地方了。”

这时,那黑雾逐渐散去,一个男子怪腔怪调的声音响起。

“走错了?嘻嘻,那也得完成交易了,才能从我这儿出去啊。”

“这位店家,我们不需要买您的东西,还请行个方便。”我礼貌得冲着那黑雾另外一头说道。

雾气终于散尽。

在我们眼前出现了一个叫做“忘魂包子”的店铺,从门头来看,竟然有几分现世里的风格。

店里面积不大,刚够摆下六张长方形的小饭桌,略显拥挤。

天花板上还挂着几盏白炽灯,灰白色的墙壁上是一些五颜六色的涂鸦,仿佛是小孩子拿着画笔随手涂抹上去,很是凌乱,大理石的地板像是很久没有清洁过,上面都是黑色的泥渍和水印,看起来脏兮兮的。

在店铺最里面的位置,架着一个大大的炉灶,上面垒着十几层的圆形笼屉,好像是在蒸着什么东西,从店铺屋顶上面的烟囱里冒出来的黑雾,正是那笼屉散发的热气。

如果这真是现世之中的店铺,卫生检查一定不过关。

我心里想着,却又听到了掌柜的十分难听的声音,“进来吧,既来之,则安之,几位客人路途辛苦,在我这儿歇歇脚,吃点包子,喝点热汤再上路呗~”

“如果我们不进去,是不是就没办法从这里离开了?”我偷偷问叶定稀。

他点头,“如果进入一家店铺,

必须完成交易之后,幻境的衔接通道才会再次开启,走吧,我们先进去看看。”

这时,狗子突然像是按捺不住似的,扭着腰从云间怀里挣脱出来,撒丫子往店铺里冲。

“包子!好香的肉包子,快给狗爷来一百个!”

它比我们先进去,就蹲在灶台前面,爪子在地上搓来搓去,仰着狗脑袋望向那高高的笼屉,口水滴滴答答得直流不停。

我忍不住扶额,哎,平时在人间也没少好吃好喝的供着它,这次出来,朱琰还特地带来那个传送箱,专门给大家提供新鲜的食物,怎的进了这包子铺,狗子还像是饿了八百年似的。

丢人,太丢人了。

“嘻嘻……”

在高高的笼屉后面,慢慢走出来一个身影。

是一个穿着破旧黑布衫的中年男子,皮肤黝黑,身材魁梧,大腹便便,因为肚子实在太大,显得胳膊又,粗又,短,尤其是那颗脑袋,圆圆的,脸颊饱满,眼睛眯成两道黑线,头上还绑着一束红头绳扎着的冲天小辫儿,真的很像一个……包子。

“包子头?”

十七也在我身后轻声喃喃。

那个包子头也不在意我们看他的眼神,似乎已经很习惯了似的,指了指距离灶台最近的一张桌子道:“坐吧,都站在这儿干什么,影响我做生意!”

“……”

这里只有我们几个人,再找不出其他客人,哪来什么影响。

我撇撇嘴,但还是向着他指的桌子边坐下,我们人多,地方小,一张桌子面对面的两条长板凳挤着勉强能坐下,唯独狗子没跟过来,就蹲在那笼屉底下,胸前的黑毛变得湿哒哒的,爪子旁边聚积着一小团透明的不明液体。

掌柜的肩头搭着一条脏兮兮的毛巾,朝着我们走过来。

“各位,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这包子铺唯一的老板林冲,你们可以叫我冲哥,也可以叫我包子哥,在流离城里,唯独我这儿卖得是一口热乎饭,你们能来,那绝对是你们的福气!”

自卖自夸的店家我是见得不少,但像这种三句话都能把

顾客得罪的店家,我这是第一回大开眼界。

“冲哥,你家店里卖得具体是什么啊?”我先问道。

林冲裂开嘴就笑,眉飞色舞得介绍起来,“小店虽然是小本经营,但品种丰富,保证都是各位客人没吃过也没见过的新鲜货!”

“不是包子吗?怎么让你这样一说,好像卖得又不是包子了似的。”朱琰道。

林冲眉毛一挑,“见识少了吧,我可告诉你,我家的包子,绝对是你们没吃过的,不信,你们就点两份尝一尝,要是你们能说出在别的地方吃过,我就不收钱!”

这家伙,做买卖倒是很在行的。

本来我对着包子铺里的东西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可他这样一说,我倒还真想点一份,哪怕不吃,也想看看那包子究竟有什么特别。

就在我张了张嘴,正准备去问问怎么买包子的时候,叶定稀却突然伸手过来,悄悄按住了我的手背。

他的眼光微微一闪,看向林冲道:“流离城的规矩,一旦买卖双方要交易,必然得有买有卖,你如果真的不收钱,受罚的是我们,可如果我们先点了包子,那交易的条件就任由你提了。”

林冲被叶定稀当场揭穿,那张包子脸顿时紧绷,一双细缝眼射出两道寒光。

“嘻嘻,年纪轻轻的思维逻辑怎么就那么好呢?”

明明是生气的,却还是在笑着说话,这个包子头很是古怪,笑里藏刀,一定不是正经老板!

我心里暗暗想着,便又听到他主动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来谈谈交易的条件吧,我这儿的包子,明码标价,一笼……”

咚当。

话说一半,我们突然听到灶台那边发出什么东西哗啦啦倒塌的声音。

我扭头看去,顿时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

高高的笼屉山,居然整个倒了,狗子就躺在其中一个打翻的笼屉上,肚皮鼓得像是山包一样。

“嗝~好吃,包子真好吃~”

狗子四仰八叉得躺着,双眼冒出两束红光,脸上却挂着诡异的痴笑。

第二百八十章 明鬼不说暗话

“哈哈哈哈……”

林冲仰头爆笑,一口大黄牙参差不齐,过分大张的嘴里连嗓子眼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家十几层笼屉里的包子被狗子一口气吃光,反而因为看到这一幕,激动得难以自持。

我缓缓扭转视线,和叶定稀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浮现了不安之色。

“十八层笼屉的包子,共计五百九十四个包子,卖光了,终于都卖光了!”林冲兴奋得手舞足蹈,魁梧的身子在桌与桌之间狭窄的过道里跳动,撞翻了好几个调味料的玻璃瓶。

我听着大理石地面传来的咚咚声,内心里面更是波涛汹涌,怎么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嗝~”

狗子又打了一个响亮的嗝,晕晕乎乎得嚷嚷:“再来一百个,狗爷我还能吃!”

林冲根本不搭理他,抚着肚子哈赤哈赤喘气,朝我们摊开一只油腻腻的胖手,“快,完成交易!”

“你要什么?”叶定稀沉下脸来。

从我的角度,刚好能很清楚得看见他偷偷向着朱琰比划了一个手势。

朱琰不动声色得挪了挪,把云间和十七挡在自己身后。

林冲先打量了我们一眼,眯眯眼笑道,“你们吃了我这么多包子,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东西就能交换的,我可告诉你们,我的包子,按照在流离城里现在的物价,一个就得换一百颗珍珠!”

什么?!!!

我惊得猛一下站起来。

“你这掌柜的,也太黑心了吧!”

一个包子,居然值一百颗珍珠?!我们七个的入城费才不过七十颗珍珠,这包子……就算是龙肝凤髓的馅儿也不值这等天价啊!

林冲一脸得意,小拇指伸进牙缝里,一边剔牙一边斜眼睨我。

“你这女鬼,从哪儿来的啊?”

“地府。”

我干巴巴回道。

那家伙顿时脸色一变,“你真的是地府来的?!”

“对

,明鬼不说暗话,我就是地府的鬼差!”

“行啊!”

林冲咬牙切齿,指着自己的嗓子,恶狠狠道:“我和你们地府的仇还没算呢,当年,我就是被阎王爷锁喉取命,才搞得声音这么难听,现在你这个鬼差来了,正好!先给我赔嗓子!”

“你见过阎王?”我不禁一愣。

林冲浑身肥肉绷紧,紧握着的拳头在我面前乱挥,还能听到咯咯的指节响动的声音,“何止见过,要不是他,我能混到躲来流离城里卖什么狗屁包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叶定稀皱了皱眉。

很显然,在他所说的那段‘记忆’里,并没有这个包子头林冲的存在,而且我们之所以会误入这家店铺,其中也有问题!

“你管我是谁!”

林冲蛮狠得喊叫:“我告诉你们,现在你们吃光了我店里的包子,就得按照我的要求来交易,第一,我要五百颗珍珠,第二,我要这个女鬼留在店里,给我打工!第三……”

他话还没有说完,叶定稀已经站起身来,他的个头本来就比林冲高出许多,站起身之后再加上那冷飕飕的气场,顿时就将对方到嘴边的话给逼了回去。

林冲仰头望着他,嘴皮子不由自主得哆嗦了一下。

“怎,怎地,想赖账啊!在流离城里欺负掌柜,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

“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提出交易的条件,完成这一桩买卖。”

叶定稀那股气势,十分慑人,此刻,便是头顶那几盏白炽灯都偷偷暗下去几分,威压从四面八方扑向林冲,直教他腿肚子抖了又抖。

“你,你想干嘛!”

原本他很嚣张,完美演绎了如何才叫黑心肠奸商的恶魔版,但现在气焰相较之下,他反倒成了一只弱鸡,满身肥油那种。

大约,他真的不太懂,流离城之外的大魔王比他还狠吧。

“不干嘛,做买卖,你只管提条件,刚才那几句话,我就当你胡言乱语。”叶定稀脸上犹如一片寒霜笼罩。

林冲喉头像是被什

么无形的东西掐住,声音更加尖利难听,“我,我没有,没有胡言……”

嗯?

叶定稀瞥他一眼,那眼神,犹如来自地狱恶魔的警告。

林冲又偷觑我这边,咬咬牙,挣扎得眉头都倒竖起来了,这才改口:“行,我不要那女鬼在这儿打工,但是……你们必须想办法,把我变回原来的样子,才算完成交易!”

呃?!

这一番话,倒真是让我们几个站在叶定稀身后的都惊呆了。

难道,这包子头,满身横肉,不是他原本的模样吗?

……

“吧唧吧唧~”

狗子躺在蒸笼上,吃得昏沉之后,还在不断得砸吧嘴巴。

店铺里的小方桌边,整整齐齐得坐着我们六个,外加包子铺老板林冲。

他挤着眉头,向我们诉说起自己为何会变为现在的样子。

“想当年,我可是鼎鼎有名的妖界第一大盗,江湖相传玉树临风,潇洒多情,赫赫有名的千手盗圣林冲,就是我!但是几百年前,因为欠下不少赌债,被几个狐朋狗友怂恿,让我去地府里偷孟婆汤的配方回来高价卖给赌馆抵债,否则妖界就再无我容身之地……”

“所以,你就去闯地府,偷孟婆汤了?!”我急忙问道。

林冲抹了一把脸上的油光,悲从心生:“那个时候,我年轻气盛,在妖界里盗圣的名号那也是响当当的,哪里知道,地府里真不是个人去的地方啊!”

他说着,吸溜了几下鼻子,声音更哀怨了。

“我躲在黄泉入口,刚到混入阴魂的队伍里,就被黑白无常揪出来,还好我机智从树林子里逃走了,没想到刚等我找到孟婆,就被阎王爷发现,他出手是真狠啊……锁喉!”

林冲指着自己的喉咙,我这才仔细得打量喉结的位置,的确有一个黑手印的轮廓,几百年都消不掉,可见老阎王是用了几分力气的。

“等一下啊……”我挥挥手道:“你说你找到孟婆,就被阎王爷发现,你的意思……孟婆和阎王爷在一处?”

第二百八十一章 第一倒霉蛋

林冲又抹了一把脸,声泪俱下,“哎,千不该,万不该,我去的不是好时候,正撞见了老阎王在与那孟婆**……”

纳尼?!

我惊得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你,你说阎王和孟婆?!”

“是啊……”

林冲捂脸道:“那阎王也不是个好东西,他正在对孟婆念什么情诗,反正膈应死人不偿命那种,我听得两眼发黑,迷迷糊糊就冲过去了,结果……就,就成了这样!”

“后来呢?”

我越听越是来了兴趣,比起在地府里听那些文学家们讲故事还来劲儿,“你被锁喉之后,发生了什么?”

“阎王爷哪里肯放过我,别说我是进地府偷孟婆汤配方的,就算是哪个鬼差撞见他念情书,那也没有好下场啊!他当即就把我押去阎罗殿审判,非得把我扔进油锅里炸,又要放在刀山下压,我这条小命,哪经得起这样的折腾,过了几日,趁着鬼差押送我的时候,我又逃了。”

林冲两手一摊,状似无奈,实则……也很无奈。

“再后来,阎罗发出十赦令,天上地下得追捕我啊,妖界我是回不去了,东躲西藏了几百年,才辗转来了这流离城,奈何我身无分文,也没有什么可卖的,实在没得办法才开了这包子铺,可是又几百年过去,一个包子也没有卖出去……”

“叔叔,您的包子,客人都不喜欢吗?”云间眨巴着大眼睛问。

听到一声叔叔,林冲差点老泪纵横,擤了一把鼻涕道:“这包子都是些进来流离城里的客人,触犯规则被处死之后的尸肉,我把它们从刑场上捡了回来,剁吧剁吧做成的包子……”

“这样也行?!”

这次,轮到朱琰惊呆了。

林冲扯了扯嘴角,笑得十分牵强,“那,那我也是没办法啊……”

“店里生意不好,交不起租金不说,也给不了那些巡逻守卫好处,他们就把我的店安排在最远最偏僻的地方,一般客人进来,根本找不到我这儿就离开了,而且……进了流离城的客人,都是有目

的的买东西,谁来吃包子啊……”

听林冲说完,我又想起上一个店里,小男孩交给巡逻骷髅好处费的画面。

“该说的,我可都给你们说了啊,现在你们赶紧想想办法,把我变回原来的样子,否则……这交易就完不成了。”他索性耍赖道。

我疑惑道:“可是,除了阎王锁喉,你还是没有说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幅尊荣啊。”

“你这鬼差,到底对地府了不了解啊,我这样子,是在油锅里泡涨了,涨了!明白吗!”

林冲气急败坏得冲我嚷嚷,结果余光瞥见叶定稀的眼神又立即缩着脖子坐了回去。

我却一个没忍住,捂着嘴嗤笑起来。

这些年在地府里,被扔进油锅里炸的鬼我也见了不少,从来没见过有谁是能被泡涨的,这家伙倒还真是像个面皮包子。

想到这儿,我便问道:“你从前在妖界,究竟是什么品种,油炸之后能胀大,难道是一个包子妖?”

“呸!”

林冲瞪我一眼,没好气得道:“你管我是什么,反正你就记住,我是盗圣!妖界第一盗圣!”

“妖界之中,能够承受地府热油反复炸而不改变形貌,只是胀大,应该是麦精吧。”沉思垂眸的朱琰突然开口。

林冲眼睛都瞪直了,“你,你怎么知道?!”

朱琰缓缓抬起眼皮,眼神冷冽,“赌馆的老板,就是我。”

哐当。

林冲一个翻身,倒栽着摔下木条凳。

我看看瘫在地上的那一团肥肉,再看看冷漠脸的朱琰,心道:这下可好,债主亲自找上门来了。

难怪,难怪。

我们本是要去找指路娃娃的,七拐八绕得来了这包子铺,看来果然一切都是天定,一切都是命运,谁也逃不离啊。

只看那林冲哆哆嗦嗦爬起来,抱着朱琰的大腿就开始嗷嗷叫。

“朱哥哥,朱哥哥你别杀我啊……我是真想还债的!可是,可是

……我是自身难保啊,朱哥哥你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你就当没看见我好不好啊……”

这么大块头,想要当没看见也难吧。

我心里吐槽,却也忍不住对着奇葩身世的掌柜有些同情起来,他的妖生,简直就是一个大写的惨字,什么妖界第一盗圣,我看叫妖界第一倒霉蛋还差不多。

不过话说回来,老阎王居然去调戏过孟婆,也不知是哪一任孟婆如此得他老人家青睐,就我在地府时见过的两任,肯定不是他的口味的。

这时,正在酣睡的狗子突然翻了个身,一双眼睛迷蒙得望向我们这边。

“妈呀,他可真烦人,快扔进狗爷嘴里来!”

“不要啊……”

林冲手脚并用,将那朱琰的大腿抱得更紧了。

只是他好像没有看见,从他扑上来的那一刻,朱琰的脸都黑了,现在,更是沉得犹如一块千年老墨。

“林冲,你共计欠我的赌馆五万七千八百八十四块金石,如今按照流离城的物价,可抵多少包子?”

朱琰像是在极力忍耐,才能咬着牙开口。

林冲哪还敢作什么讨价还价的蠢事,张口就道:“五,不,四块,顶多四块金石……”

“嗯。”

朱琰略一点头,垂眸俯视他,手臂中生出几缕细长的木藤,将林冲的四肢缠绕,然后仿佛同时生出几股难以抵御的力量,强行将林冲的粗胳膊粗腿撑开。

只听嘭的一声,那家伙就像是被扔出去的大块肥肉,狠狠砸在对面的墙上。

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稀里哗啦得落了满地。

朱琰眼皮子都没抬,冷冷道:“加上这砸店的费用,我再多给你抵去两块金石,你还欠我赌馆五万七千八百七十八块金石,这账,可有错?”

“没,没错……”

被木藤禁锢在墙面上的林冲连挣扎都不敢,战战兢兢时发出的声音比我们刚来时听起来更加别扭,就像两块铁板嘎吱嘎吱得扭曲在一起时发出即为刺耳的摩擦声。

第二百八十二章 这是食物中毒啊

“好。”

朱琰正说着,又从胳膊上生出一缕枝条来,犹如一条身子极细的毒蛇,吐着信子往那林冲胸口钻。

紧接着,林冲的衣服被枝条割开,露出油亮油亮的黝黑皮肤,枝条仿佛被操控着,一笔一划得在他胸前刻下两行字。

我一眼扫过,看着混合油花和血水的小字,便偷偷拉着叶定稀问道。

“这是将欠条打在身上了?”

林冲胸前刻着的正是他签下赌馆赌债一事,只不过金额是减过之后,由朱琰亲自签名认证的。

一旁,叶定稀同样压低声音,道:“以前听朱琰说过,他在妖界那家赌馆经常出现欠债不还躲起来的客人,追,债很麻烦,有时候还要惊动其他界域的管理者,所以这家伙最讨厌的就是去追,债,现在有一个送上门来的,他肯定是要给林冲一点颜色瞧瞧的。”

只是一点颜色,就把林冲吓得快尿裤子了,真不敢想象,朱琰真的发起火来是什么样子,大约满清十大酷刑轮番上阵也不为过了吧?

嘭咚。

等那林冲被解开禁锢,一滩死肉似的摔在地上,朱琰才向着我们走过来。

“主君,夫人,属下的私事已经处理好了,顺便替狗大哥吃的包子结了账,咱们现在应该可以从这里离开了。”他说话时一脸平静,完全看不出来方才动怒的丝毫痕迹。

叶定稀略一点头,“好,那走吧。”

说着,他便拉着我要走。

“等一下啊!”

我转过身,指着在笼屉上傻笑的狗子,那家伙吃了几百个不同品种死尸烂肉做馅的包子,现在也不知到底怎么样了,那肠胃能不能吃得消。

正当我准备去拎狗子的时候,突然就看到它一个挺身跳了起来。

“肚,肚子疼……”

“小狗,你没事吧?!”云间一脸关切的问。

狗子却顾不得理会他,一张脸憋得像是胀气似的,眼珠子都快瞪脱哐了,四肢更是止不住得打颤,圆滚滚的肚皮里像是滚着几颗大石头,来来回回得浮起波浪来。

“哇~”

狗子一声嚎叫,翻身跳下灶台,躲在后面发出噼里啪啦得一连串响动就像是暴雨冲塌山体一般,仿佛是……拉肚子了。

“好臭啊……”

十七捂着鼻子,眉眼几乎挤成一团。

我和叶定稀也同时捂住了口鼻,但还是掩盖不了那股恶臭,白泽一向聪明机灵,第一时间叼起云间的衣领子闪身冲出店外,我们便赶紧跟着跑出去。

被砸得七零八落的店里就剩下瘫在地上的林冲,还有那只拉得昏天黑地的狗子。

“幸好我们没吃。”

我犹如劫后余生般拍了拍心口。

叶定稀哭笑不得,“就算那包子真的端上来,我也不会让你吃的,你闻不出来吗?那包子散发的是混合邪气。”

“难怪飘出来的热气都是黑色的啊!”

我以手捶掌,恍然大悟,“也难怪那狗子闻到包子味儿,就跟不要命了似的,吃的两只眼睛都冒红光了!”

“不过……照说林冲躲进这儿也就几百年,可他居然能收集这么多带有邪气的死尸,由此可见,过去几百年间,有不少邪物出入流离城。”

叶定稀一脸冷静得分析。

我十分佩服他,此情此景,此等恶臭之下,他还能想到这一点,毕竟此刻我大脑里已经被熏得一片空白了。

“你谁说,海底也有大批隐藏的邪物吗?”我捏着鼻子问道。

叶定稀点头,“有这种可能,现在还说不准,我对海底的情况了解较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嗯,有你在,我就不担心。”

我依偎着他,亲昵得蹭了蹭额头。

这时,我并不知道,在我们身后站着的十七,一直呆愣愣得看着我的动作,那双黑黢黢的眼睛里突然飞快闪过一道红光。

大约等了一刻钟,狗子才踉踉跄跄,犹如醉酒般从灶台后面爬出来。

“麻蛋……敢坑狗爷,咬,咬死你……”

我看到三颗狗头同时出现,嘴角都淌着粘稠的黑色呕吐物,仿佛

不仅仅是吃坏了肚子这么简单,上吐下泻,这是食物中毒啊。

“狗大哥,你还好吧?!”

“闭嘴!”

“再多说一个字,吃了你!”

一左一右两颗狗头眼珠里红光四溢,看起来和平时的状态很不一样。

唯独中间那颗头,眼里虽然也冒着红光,但并不十分凶狠,仰着脖子喊道:“你们俩,吵什么吵,先解决这个!”

“嗷呜~咬死他!”左狗头牙齿磨得咯吱响。

右狗头,“我要把它咬得稀巴烂!就像我拉的屎一样烂!”

瘫在地上的林冲眼看着那条进门时,还像是奶狗一般大的黑色小土狗,转眼就变成了三颗头,身形不断膨胀起来的魔兽,顿时吓得屁股尿流,爬的力气都没有了,趴在地上呜呜求饶。

“狗大哥,小的不是故意的……是这包子,太久没有卖出去……小的是无辜的啊!!你大狗有大量,放了小的吧!呜呜呜~”

狗子这会儿已经红了眼,哪里还听得他求饶的半个字。

嗷呜一声,便看到那已经变作两三人高的狗子朝着林冲扑了过去,我眼疾手快,转身的瞬间便抬手将云间的眼睛捂住了。

身后,传来林冲被撕咬的声音,还有他的惨绝的哀嚎。

几乎没喊两声,他就彻底没了气儿,我本想扭头回去看一眼,可叶定稀却将手搭在我肩头,阻止了我的动作。

“别看了。”

我侧目看着他,脸色不太好的样子,可见,林冲下场真的很惨。

可是随着那啃噬的声音消失之后,狗子好像也没声了,我实在担心,便捉了他的手问道:“狗大哥呢?”

“跑了。”

什么?!

我腾地一下站起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血腥场面,四处张望着,“狗子不见了?!”

“夫人,刚才狗大哥突然发狂,咬死林冲之后就朝着我们反方向冲出去,消失在店铺另一端的浓雾之中。”朱琰解释道。

“那,那怎么办啊……”

第二百八十三章 被监视了?

我顿时心急如焚,“咱们得赶紧把它追回来!”

这可是上古第一魔兽,魔性大发,搞不好要惹出大祸来!

“去哪里找?”

叶定稀皱了皱眉,“我们在流离城里,只能在完成买卖汇报巡逻守卫之后才能离开,狗子也是一样,即便它闯入其他的店铺,也必须要完成交易,才可以开启幻境之间的连接,否则是不可能从这里出去的。”

听到狗子无法离开流离城,我才稍稍放下心来。

之所以心急,并不是因为怕它受伤或走失,而是担心这海洋之中的生灵会遭遇灭绝之灾,甚至,若狗子跑回人间,这等魔性大发的情况下,杀伤力堪称毁天灭地,哪里还顾得上与我的约法三章?

叶定稀大约猜到我的心思,便轻声安慰道:“放心吧,魔性爆发只是一时三刻,狗子冷静之后会来与我们汇合的。”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我问道。

叶定稀瞧了我一眼,眉心微蹙,“对他来说,天地间所有生灵的滋味,都不如你,否则你以为他守在你身边,真的是想要保护你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腿肚子瞬间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跟狗子相处这么久,我竟然忘了,打从一开始,它就把我当做一个好吃的狗粮看待的啊!

“你怎么知道的……”

虽然狗子一直以来对我表现得很有兴趣,可我从来不知还有这隐情啊!

叶定稀却有意隐瞒似的,并不直接与我说这件事,只是笑了笑:“现在知道害怕了?”

“干嘛要把我几乎忘记的真相,又给我揭开来,这下,就算狗子回来,你让我如何面对它……”我愁眉苦脸得‘埋怨’起叶定稀来。

那家伙意味深长道:“就是让你警醒一些,别成日里没心没肺的,哪日我万一没看着你,你便能自己把自己往那狗嘴里送了。”

我立即不乐意了,板着脸,很是不悦。

“本姑姑好歹也是地府里混了六百年的老鬼,怎么从你这儿说出来,我变成了不谙世事的傻丫

头了!”

叶定稀无奈得摇摇头笑道:“你要是真的能机灵些,我倒是省心了。”

“姑姑很聪明的!”

十七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

我转过身去,像是拉拢盟友似的挽着十七的胳膊,十分得意冲着叶定稀挤眉弄眼。

“你看!群众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

“是吗?”

叶定稀飞快瞥了一眼十七,仿佛在视线交汇的那一瞬间,他们彼此的眼中都闪过一瞬我不曾看懂的微光。

从忘魂包子铺离开之后,我们又回到了那条黑色甬道。

走着走着,我心里越发不安。

“叶定稀,我们把这忘魂包子铺的掌柜给弄死了,算不算触犯流离城的规矩啊?”

他神色冷峻,沉默了良久,才道:“比起这个,我更担心另外一个问题。”

“什么?”

“我们采购东西的路径,像是被什么人在背后刻意调整了,否则按照我记忆中的路,不会这么久还找不到指路娃娃的店铺。”

“主君所言极是。”

在一旁的朱琰跟着道:“还记得林冲的话吗?他的店铺是在流离城最偏僻的位置,已经很久没有客人光顾,可我们却能通往他的店,若非人为修改,应该是不可能的。”

“你们是说,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了?难道说……”我下意识捂住嘴,不动声色紧贴叶定稀身边。

叶定稀神色更阴沉了,“恐怕不是监视这么简单,如果背后之人发现我们有异常,大可让我们停止交易,赶出流离城,可他让我们继续行进,并且还引着我们去我们不想去的地方,现在还无法确定对方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被他说得毛骨悚然,尤其身处暗黑的空间之中,愈发觉得四周围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在某个高处或角落里死死盯着我们,而且……绝非善意。

“叶定稀……咱们还差多少东西啊?”我刻意压低声音问道。

“三种

。”

叶定稀偷偷握紧了我的手,声音尽可能得放轻柔平缓,“暂时看起来,对方还没有要对我们做什么,我们大可先在城中继续寻找需要的东西。”

“也只能这样了……”

我紧咬着下唇,比起先前更加谨慎小心,尤其是云间和十七,他们可是一点反击之力也没有,须得好好保护才行。

也不知在黑暗之中走了多久,叶定稀突然停下脚步,眼睛看着左侧的一个方向。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有一抹微光笼罩着不远处,仿佛是个出口。

“到了吗?”

“不清楚。”叶定稀转身,牵着我的手道:“既然这里突然多了一个分岔口,那我们就去看看。”

“嗯。”

我们一同走向微光处,还没踏入光晕之中,便问道其间散发出来的香味。

“好浓烈的酒香。”朱琰道。

从前在地府里,我也是个无酒不欢的女鬼,可哪怕喝了老阎王地窖里几百坛的陈年佳酿,也从未闻到如此香醇醉人的气味,仿佛只要多闻几下,酒量浅些的人便要醉了。

“该不会是一家酿酒的店铺吧……”

我嘟囔着,一脚踏入微光中,等视线再清晰过来的那一刹那,我们已经置身在一个空荡荡又很昏暗的房子里。

四周围没有窗户,墙壁都是圆弧形的木条拼成,中间和上下两端箍着铁圈固定,几支胳膊粗细的白蜡烛正发出荜拨的燃烧声。

天花板很高,也是圆的木板,仿佛这房子就是一个大酒桶的内部,在我们面前,还有十二个一模一样的椭圆形酒桶,大约与成年男子一般高度,上面各自摆放着一个个看起来巨大且面目狰狞,像是被风干很多年的兽首。

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

“是按照十二生肖的序列排位。”我轻声道。

叶定稀点头,“这些是妖魔界之中的兽族,少则也要两三百年,才能进化到这等骨骼大小。”

用妖魔兽来酿酒,这也行的吗?

第二百八十四章 难缠的酒鬼

一旁,朱琰脸色微沉,“能够收集这么多的妖兽和魔兽,看来我们是碰到流离城里隐藏的真正强者了。”

“可是,掌柜在哪呢?”

我环顾四周,却不见有什么身影,满屋子里除了愈发醉人的酒香,好像也没其他的了。

这时,在我身后突然传来痴痴的笑声。

“嘿嘿,嘿嘿……”

我急忙看过去,没想到云间那孩子,两颊绯绯,醉眼朦胧,正仰着小脸冲我们傻乐!

糟糕。

“怎么把这孩子忘了……”

我赶紧蹲下身去检查云间的情况,好在,他只是多吸了几口酒气,醉得有些迷糊,睡一觉醒来便也没事儿了。

白泽看着我,眼神中流露担忧之色,我便拍拍它的脑袋。

“放心,我用鬼气暂时封住了他的呼吸,让他昏睡,等我们从这里离开,再给他解除,他醒来就会好的。”

白泽轻轻点头,身上散发一层淡淡的白雾将那孩子的身影给隐藏了起来。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白泽对我的态度如此温和,后来我想了想,大约是它终于确定,我对云间是真心实意的好吧。

正在这时,我突然听到酒桶左边,一片阴影之中传来了嗬哈嗬哈的呼噜声。

“奇怪,怎么突然又有人了?”

我与叶定稀对视一眼,便带着十七他们朝酒桶边走去。

借着高处蜡烛投下的微弱光线,便能看到果然有一个身材宽胖,满身膨胀着硕大肌肉块,穿着黑皮短坎和短皮裤,梳着大马尾辫的男人。

他的眉毛就像是两柄黑色的宽刀,紧闭的双眼高高鼓起,轮廓如刀削般硬朗粗犷,随着打呼噜的节奏,一口一口得喷出浓烈刺鼻的酒味。

“这是喝了多少啊……”我忍不住捂起口鼻。

“得先想个办法弄醒他,否则我们没办法从这里出去。”叶定稀眉心蹙紧。

喝醉的人,想要让他醒来,办法倒是有很多种,什么解酒汤,蜂蜜水之类,可眼下这屋子里除了酒便是酒,寻常法子自然是没处施展的。

而且……酒醉也讲究一个程度。

烂醉的人,除非自己醒来,否则只怕外力是很难把他给弄醒吧?

正当我认真寻思着该如何把壮汉叫醒的时候,突然就看到他猛然一下睁开眼睛!

“嚯!”

我被吓得后撤一步,“说醒就醒啊……”

那壮汉扶着酒桶站起来,脖子上挂着的一串动物獠牙随着他踉跄的动作发出咔啦咔啦的撞击声。

他眯着眼仿佛迷迷糊糊似的打量我们,有些好奇得开口,“咦,我这儿可是好久没来过客人了呐!”

又是个偏僻的店铺吗?

我与叶定稀彼此对视一眼,又各自打量起那壮汉来。

他到底是真醉,还是装醉,一个酿酒的店铺掌柜,把自己喝成这般酩酊大醉又是做甚?

“你们打哪儿来啊?”

那壮汉靠着牛兽酒桶,虽然距离我们有个一两米的距离,但那股肚子里仿佛发酵了一百年的酒气,还是扑面而来,直冲我鼻子里,熏得我五内纠结。

“流离城的客人,哪儿来的重要吗,就像流离城的掌柜,不是一样不问来历,不问出身?”叶定稀冷冷回答。

壮汉咧嘴,似笑非笑,“哟,还是个老主顾了,行吧,你们既然想要在我这儿买东西,就得先遵守我这儿的规矩。”

“你这儿与其他店不一样?”我疑惑得问。

“嘿嘿。”

壮汉眯眼盯着我,“那是当然,也不怕告诉你们,这几百年来,但凡能进我家店的客人,十个,有九个都得死在流离城!”

我顿时一阵心惊肉跳,“那剩下一个呢?”

“就是我咯!”

壮汉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一脸得意。

什么?!

我下意识攥紧了叶定稀的手。

难道说,在暗处监视我们的那个人,想要用这种方式让我们送死?

“你先说规矩吧。”叶定稀依旧镇定。

壮汉朝着我们勾勾手指头,“先来一个,和我单挑,比一比谁先喝完三大缸酒。”

话音未落,他手中一阵浪花似的光雾涌起,

原本只是木板的地面突然浮起六个半米高的酒缸来,每一个缸子里的酒都满得像是随便一碰就要溢出来。

叶定稀飞快扫了一眼酒缸,神情无比严肃,问道:“输了如何,赢了如何?”

“输了,交易终止,自然会有巡逻的守卫将你们带走。”

壮汉的脑子仿佛异常清醒,虽然有些大舌头,但说出来的话,就好像已经刻在自己脑子里,张嘴便来。

“要是赢了,你们就可以与我谈谈买卖,至于什么条件,卖什么,那都是后话。”

他这么放话,便是笃定我们一定会输在这儿了?

难怪过去这几百年里,只要来到他这儿,就代表一只脚踏入流离城死穴之中,看样子,我们若是还想从这里离开,这个难缠的酒鬼,必得先摆平才行。

“我来吧。”

身后,朱琰突然站了出来。

我眼看着他道:“你能喝吗?”

在我去人间之后,还从来没有见到朱琰喝酒的样子,这家伙跟随在叶定稀左右,是最为稳妥严谨的助手。

喝酒……他会不会啊?

叶定稀垂眸思忖,又问向那壮汉。

“只要比你喝的快,就可以了吗?”

“当然。”

他眼光一闪,从头到脚将站出来的朱琰打量了一番,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的弧度。

叶定稀不以为意,朝着朱琰道:“你去吧。”

朱琰点头,转身走到酒缸旁站定,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被对方抢了先。

“我认识你。”

那壮汉盯着他。

“是吗?”朱琰神情冷淡,显然并不想与他作无谓的交流。

可壮汉却很坚持,“你是朱琰对吧?从前的妖界掌管者之一,经营妖界最大的赌馆和旅馆,几千年来,你们家族一直拿捏着半个妖界的经济命脉,对吧?”

呃?!

我被那壮汉的一番话说得有些发懵。

先前只是知道朱琰是一只榆木妖,在妖界颇有地位,而且实力强悍,可没想到这家伙……是个妖界土财主啊!

第二百八十五章 天边一朵云

朱琰本不把那壮汉放在眼里,但听到他居然说出自己的家族,便缓缓抬起眼睛看了过去。

“你又是谁?”

“嘿嘿,我是个死人。”

那壮汉插着腰,健硕的肌肉随着他笑动而颤抖,“我虽然不像你家族庞大,还有钱,在妖界之中那些猫猫狗狗都得敬你三分,但是这妖魔两界中,要说起酿酒大师的名号,我还是榜上有名的。”

“名字。”朱琰神色更冷了。

壮汉愣了一下,砸吧嘴道:“我姓马,我出生那天天边有一朵云,所以我爸给我取名……马天边。”

“……”

“……”

我嘴角偷偷勾起一丝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弧度,这位马天边的爸爸,还真是一个任性又随意的人呢。

朱琰又垂眸,仿佛很认真的思考了一阵,然后才语气冷淡道:“哦,不认识。”

马天边顿时拉下脸来,“你你你确定不认识我?!酿酒大师排行榜上,我可是排在三十七位啊喂!”

“那是……什么?”朱琰皱眉。

这一瞬间,我很明显感觉到马天边犹如受到暴击,整个屋子的地板开始不受控制似的微微震动,连带着那些兽首酒桶也颤了好一会儿。

他扶了扶腰上的宽皮带,踏踏几步走到酒缸边,竖起眉头瞪着朱琰,喘着粗气大喝一声。

“来啊,喝啊,喝不过我,你们都得死在流离城!”

话音刚落,他便一头扎进其中一个酒缸里,十分豪放的咕噜声从刚子里响起来,不得不说,当真海量!

第一个酒缸里的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下去,马天边的头越埋越深,连吞带吸,完全不需要喘息似的!

另一边,朱琰看了看他的动作,皱了皱眉,然后又看了一眼面前的酒缸,好像在犹豫。

“他能喝吗?要是不行就换我上吧?”

我悄悄与叶定稀道。

那家伙突然伸手,用力捏了一把我的鼻子,疼得我眼泪花子瞬间涌了出来。

“你那点酒量,以为我不知道?”

我捂着鼻子,委屈得撇撇嘴,正欲争辩一二,突然瞥见朱琰那边开始动作了。

只见他双臂突然伸出几十根细长的藤蔓,同时钻入了三个大酒缸里,然后那些藤蔓就好像是吸管一样,同时吸收着酒液,还发出了滋滋的吮吸声!

三缸齐下的场面,惊得我目瞪口呆。

难怪……叶定稀这么镇定,难怪,朱琰一副略显嫌弃得看着酒缸……

对他来说,只怕是三十个酒缸也不在怕的吧?!

滋滋,滋滋~

随着一阵轻微的吮吸声过后,三个酒缸立即见底,朱琰面不改色心不跳,依旧是刚才那副冷漠禁欲脸。

我莫名有一种怀疑,三大缸的酒真的喝下去了吗?

对面,马天边正蹲着马步,仰面朝天,捧着第二缸酒咕噜咕噜往嘴里灌着,刚喝完,就见他嘭得一下扔掉酒缸,气势豪迈冲天,像是要嘲讽一下朱琰。

可等他看到面前三个空得滴酒不剩的缸子时,差点连眼珠子都瞪掉了。

“你,你……怎么可能?!”

朱琰道:“你输了。”

马天边不相信,扑过去检查每个缸子,光埋头看还不信,非得将一个个缸子倒竖着往下掂一掂,一滴酒都没流出来,真特么的干净啊!就像是新的一样!

“你肯定作弊了!”

他嘭得扔下最后一个检查完的酒缸,气急败坏得跳脚。

满屋子的酒气越发冲鼻子,我隐约感觉这店铺里的酒味与马天边的情绪,有着某一种关联,好像他越激动,酒气就越浓越刺鼻。

朱琰睨他一眼,很是不屑道:“比喝酒之前,我家主君明确问过你,是不是只要喝光了酒,就算赢,你既给了承诺,现在又想反悔了吗?”

主君?!

马天边虎躯一震。

过了几秒,他才机械得转头看去叶定稀的方向,再又看看朱琰,周而复始三两遍之后,一脸质疑得问,“你叫他……主君?”

朱琰闭口不答,但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马天边又拉

下脸来。

“堂堂妖界贵族少爷,竟然侍奉在一个凡人身边,还称呼他主君,那你当妖界的执掌者是什么?你背弃妖族!”

“与你无关。”

朱琰,四字绝杀。

我明显能看到马天边在那一刻,犹如噎住一大口屎的表情,胳膊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喘着粗气吵吵嚷嚷。

“过分,太过分了!你还能不能尊重我这个酒馆掌柜!仗着你是妖界大佬,就这么不把我看在眼里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我要加大难度,地狱级!狂暴级!让你们见识我真正的实力!”

“……”

我偷偷贴近叶定稀,问道:“这家伙,是不是脑回路有点古怪?”

“以我的经验来看,是。”叶定稀默默点头。

朱琰不理会他,直接走到我们身边,靠近时,我的确能问道他身上传出来的酒香,区别于这屋子里的酒气,很清淡,而且在以一种很快的速度发散着。

嗯,如此我便又确定,这家伙是真喝下去的。

深藏不露啊……

那位一开始逼格满满,现在又暴露古怪脑回路的酿酒大师,吵吵闹闹得踢翻了剩下的酒缸,指着我们满脸通红得激动喊叫。

“再来!我们再比!”

这不服输的模样,看起来怎么真的像是喝醉了?

“他到底醉了没醉?”我忍不住去问叶定稀。

他回道:“这家伙说自己早就是个死人,便不能以人的身体情况来理解,照我看,越多的酒才会让他越精神,喝的越多,他的情绪越暴躁,而且……战斗力也会提升。”

还有这样的体质?

我顿时想要拉着马天边去角落里好好谈个心,问一下他到底是怎么通过酒量来提升战斗力的,说不定让我偷学了精髓回去,从此在地府我就能横着走了!

叶定稀趁着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悄悄捏了捏我的手心。

“别想些有的没的。”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马天边,瞬间变了脸色,“刚才你说,只要比赢你,我们就能谈交易的条件。”

第二百八十六章 好像不会交易

“那怎么……也行!”

马天边突然眼睛一转,“来,先谈交易,你们要买啥!!!说说看!”

“……”

被他这么一问,当真是把我们给问住了。

本来进入这家酒桶店,就不在我们的计划之中,自然是不知道他这儿有什么值得我们做交易的。

“你家店铺里有什么?”

我插嘴问道。

马天边斜眼打量我,然后才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十二个酒桶。

“看不出来吗?卖酒的!这里有十二种不同的酒,都是我自己研发的配方酿造,天上地下,独此一家,童叟无欺!”

“除了酒,没有别的了吗?”我皱了皱眉。

马天边拉下脸来,“什么意思,看不起我的店是不是,你这个娘娘腔,我忍你很久了,一个大老爷们打扮得像个老娘们,真难看!”

嗬!

我喉头那口气差点哽住,这家伙,一言不合人身攻击了可还行?!

“我都死了几百年了,这打扮有什么问题,倒是你!衣不蔽体,露着胸毛,身上又脏又臭!”

在地府里混的阴魂,可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马天边一张脸顿时气得铁青,“你你你,这叫男人味儿!你懂个屁!”

“我只知道你这种味儿,熏得我想吐!只要你从这里走出去,谁见了你都得绕着走!”我故意凶巴巴得瞪他。

大约是被我的气势唬住了,马天边两个鼻孔鼓起来,酒气就像是烟雾似的从里面一吸一喷,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

“别,别废话,谈交易!”

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暗自得意,自觉唬人的功夫有所增进,却不知在我身侧,一左一右,有两道沛然莫御的冷冽威压缓缓得收了回去。

“快说吧,除了酒,还有什么能买的?”

连番追问,也不是我有意想挑事儿,而是我当真不想在这酒桶店里买酒,别说这马天边酿制的技术靠不靠谱,就他那几百年不

洗澡的陈年酒气,我闻着也十分糟心。

可他却傲娇得一扭头。

“没了。”

两个字,把我打发了。

看来,只能买酒了。

“那行,随便哪一种,给我们来……二两吧。”我无奈道。

谁知,刚听到这话,马天边就跟脚边炸了惊雷似的跳起来,指着我破口大骂。

“你当我这儿是什么地方!二两,老子一口口水都不止二两了!你到底是不是诚心做买卖的!别以为你们人多欺负人少老子就怕你们,这里可是流离城,你们能不能走出去,还得看老子的心情!”

这家伙……怕不是属炮仗的吧?

我心中忧愁,只能叹息一声道:“行啊,那你说,我们该怎么交易,都听你的,好不好啊?”

大约是我突然口风一变,马天边一下子没接上,横在半空的胳膊抖了抖,凶神恶煞的脸僵得不知该做何变化。

“等,等会儿,我考虑一下!”

我看他真的转过身去,低着头抓耳挠腮得沉思,心中大约明白过来。

“过去这几百年,怕是没有人比喝酒速度那关,能够比过这个马天边的吧?”

“应该是。”

叶定稀赞同道:“他看起来,好像不会交易。”

可不是么。

这家伙压根就没有想过如何交易,卖酒大约只是一个噱头罢了,他在这流离城里开店的真正目的就是找客人拼酒,但恐怕连他也没有想到,正是因为这酒桶店的特色,反而被流离城中监视着我们的人所利用。

几百年来,也不知多少客人被送进来,然后无辜枉死。

想到此,我便问道:“马天边,你这家店好久没来客人,是因为一直以来,都没有收入,对吧?”

“诶?”

他身子不动,扭转脖子看我,“你怎么知道?”

你看,果然如此!

见我也不回答了,马天边又转过身来,插着腰道:“我想好了!你们想要买酒可以,先得每个人挑选

一种我酿制的酒,喝上一碗,然后选出最好喝的,我才愿意卖给你们!”

又喝?

这家伙,没完没了的!

“这是交易的条件?”叶定稀皱眉问道,“除了喝酒,我们需要与你交换什么?”

马天边顿时愣住,“还要交换的吗?”

叶定稀沉声道:“你最好考虑清楚,流离城里的店铺规矩,你若是触犯,只怕这酒馆也该关门大吉了!”

“呸!”马天边狠狠啐了一口,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马上改口道:“我,我只是一时忘了,是要交换的,换什么……我还没想好,等你们先喝了酒再说!”

他这么说,也并非不可,毕竟我们还没有挑选出来要购买的酒。

这时,朱琰又上前一步,冷冷道:“十二碗酒,我一个人喝就可以了。”

“哼!”

马天边插着腰道:“门都没有!这十二桶酒的酿酒原料,是我找遍人间和妖魔两界才收集回来,为了酿制最完美的味道,我尝试了几百万种配方,你们必须都给我喝,好好品尝!给我选出最好喝的一桶来!”

我算是听出来了,这家伙其实就是一个重度选择困难症患者,大约也是酿酒的几百年时光里耗尽心血,十二桶酒无一不是他精心之选。

可越是如此,越是难以分辨其中的味道,究竟是哪一个更接近于真正意义上的完美。

这样的困惑,在现世之中也有不少人正在经历。

一旦面临重要的选择,很多人往往都会迷失自我,他们总在为自己找到最完美的那条路,但其实很少有人会停下来,认真得考虑,到底哪一条路更加适合自己。

当下,未来,所有的选择和追求,往往并不是完美二字可以概括。

在我走神的时刻,叶定稀已经与朱琰大致商量了一下,然后与马天边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条件。

因为狗子跑了,我们加上云间、白泽和十七,一共才六张嘴,就算平均分配也得一人两碗,可是云间不能喝,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所以算下来,我与十七、白泽各分两碗,叶定稀与朱琰,一人分得三碗。

第二百八十七章 堂堂正正做男人

这分配也还算是均匀,且我们的态度也很坚持,马天边犹豫了一下,也算是爽快得答应了。

接下来,就是品酒了。

说实话,我原本对马天边酿制的酒一点兴趣也没有,但现在反倒是想要尝一尝了,花了几百年跑遍三界寻找稀有原料,尝试几百万种配方,必出精品的啊!

“来来来!”

马天边突然换了一副脸色,站在鼠兽的酒桶边朝着我们招手,好像突然变得很热情,“先来尝一尝这个!”

他从阀口处接了一碗,先看看我,又很嫌弃得移开手,将那只盛满了透明酒浆的碗递到朱琰面前。

“来,你先喝。”

大约他还是比较在意那位妖界土财主的意见吧。

只是那酒碗从我鼻子边转过去的时候,我闻到一阵很清冽的香气,与屋子里混杂的酒气完全不同,真的……很香!

肚子里那几只沉寂多时的馋虫,仿佛偷偷醒了过来。

朱琰端起酒碗,仰头一饮而尽,皱了皱眉,“尚可,妖兽的血水掠夺了主料的香气。”

马天边一下子变脸,“朱大少,你品味有问题啊!”

“……”

朱琰一个眼神扫过去,马天边立即闭嘴。

他又接了牛兽酒桶里的一碗樱红色的酒,这次没有再递给朱琰,而是给了他旁边的叶定稀。

叶定稀接过酒碗,先置于鼻下二寸处轻嗅其气味,确认酒香之后才点点头道:“香气协调,主体香突出,没有邪杂气味。”

马天边裂开嘴,笑出一口大黄牙。

“嘿嘿,行家啊!快尝尝,我信你说的!”

叶定稀便尝了一口,道:“在现世中耐久存的红酒,经过长年的瓶中培养后会出现一种动物性香味,质感丰厚,余香可在口中持续一段时间,你所酿制的这桶酒,留香历久不散,算是上品。”

马天边激动得两眼放光,仿佛遇到了什么千年难得一见的知己,兴奋不已得搓掌

道:“对对,就是这样!这桶酒里最精华的原料,可是用一百头牛的牛角髓和雄睾提炼而成,寻常那些肾阳亏虚的人光是闻一闻这酒香,啧啧,绝对是战力持久,生龙活虎,壮阳生精,雄风八面!”

等一下……

“你说这是……壮阳酒?!”我猛然一惊。

叶定稀手腕轻轻一抖,眼光中的诧异一闪而过。

马天边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与我道:“像你这种小娘炮,那方面应该不太行吧,听哥一句话,就这,连喝三大碗,我保证,绝对重塑你的阳刚之气,从今天起,让你堂堂正正做男人!”

咳咳……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便看到叶定稀低敛着眼角,神色沉凉,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该不会是上头了吧?

“那个,啥……你还好吧?”

早说这凡人体质,便不能与我们鬼妖魔相比,一个死人酿制的壮阳酒,叶定稀如何能受得了,我只寻思着可千万别喝出什么毛病来才好。

那家伙无奈得瞧我一眼,沉入浓墨的眸子里像是飞出一粒火星子,“我看起来像是不好吗?”

接下来,他们又各自喝了几碗酒,所幸除了壮阳酒之外,其他木桶里装着的特制陈酿都没什么奇葩功效,最多也就是增进体质,固本培元,提高内力等养生之用。

轮到白泽品酒的时候,马天边摆了两碗在他跟前。

“呐,可别说哥们不给你面子,你这种灵兽都是老寿星,琼浆玉液应该也喝了不少吧,不过那些仙人酿的酒,寡淡,现在让你尝尝什么才是真正的浓香好酒!”

我有些疑惑,便问道:“马天边,你知道它是什么?”

“不知道啊。”

马天边道:“不过我这人啊,喝了酒之后,越醉越是能看得清你们身上的气焰,就比你吧,阴气森森……”

他先指了指我,然后又指向十七。

“这家伙,邪得很,比我抓的那些魔兽还邪,也不知你们怎么把他带在身边的,难不成

是抓了来豢养的?”

三句话没了正经,我忍不住瞥去一记白眼,大手一挥。

“行了,你还是别说了。”

“切,知不知道什么叫酒后吐真言,你这个娘娘腔不相信老子,早晚有你吃苦头的时候!”马天边砸吧嘴,也懒得再与我说什么,转过头去看白泽面前的两只空碗。

趁着我们说话的时间,白泽已经把两小碗酒喝下肚子,可是它又不会说话,粉红的舌尖舔了舔嘴唇边的白绒毛,好像在认真品味儿,然后把左边那只碗向前推了一下步。

马天边乐滋滋得拾起碗来,按照他们刚才各自喝下口感较好的顺序排了一下,目前来看,牛髓酒与兔尾酒排在前列。

白泽喝完,接下来就轮到我了。

两碗酒端到我面前的时候,马天边还有些不乐意,就好像对我的品酒技术十分不看好,我也没在意,顺手便端起左边那碗先仰头喝了一大口。

“咦,真好喝!”

我真的是被惊讶到了。

以前在地府里喝过不少陈年佳酿,那都是老阎王的私房珍藏,但还从来没有哪一坛的味道能与刚才那一口相比的,简直是……舌头都要起飞了!

“真的好喝?”马天边转着眼睛打量我。

我兴奋得点头,感觉自己都舍不得张开嘴,让那浓烈的香气跑出去,“好喝!太好喝了,你这是什么酒啊?”

“鸡心酒。”

马天边狐疑道:“我这十二个酒桶,都是按照自己心目中最完美滋味的顺序排列,到了鸡心和猴头这两种酒,已经不算我最得意的配方,怎的,是你见识太少没什么品鉴能力,还是在这儿故意奉承我呢!”

“我有必要奉承你嘛!”

我把那剩下半碗酒往他怀里一推,蛮不高兴道:“那我就不说好喝了,难喝,又臭又涩,辣舌头,行了吧!”

马天边顿时拉下脸来,他说配方不算得意,但也绝对是历经几百年所研制,都是自己的心血,那等于都是宝贝,怎的能被一个娘娘腔的古代男鬼给羞辱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新鲜的猪大肠

不过,就在他刚想要张嘴骂人的时候,突然眼光一顿,圆洞洞似的鼻孔猛地撑开,往那半碗酒里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就看他表情变得十分奇怪,鼻子眼睛紧皱着,低下眼去仔细端详那透明的酒浆。

“怎么回事……”

他看来看去好半天,才一边嘟囔着,一边把酒碗凑到自己的嘴边,那酒液刚入了口,他的眼睛骤然瞪大,屋子里的酒气从四面八方冲起来,过于浓郁导致起了一层漂浮的酒雾!

“变了,变了!!!”

马天边兴奋得喘着粗气,“鸡心酒原本后味苦涩,只有七分劲,三分绵软。余味不足,可是现在……”

他很是疑惑,又去开了阀口接下满满一碗,可刚端到鼻下闻了闻,眉头又蹙得更紧了。

“怎么又没变了?!”他不信,又尝了尝,砸吧着嘴,摇头晃脑得研究起来,“奇了怪了嘿……”

我悄悄靠着叶定稀道:“你说他到底在看什么?自己酿制的酒,也不认识了吗?”

叶定稀却是不动声色得看了我一眼,也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马天边突然推过来的酒碗横在了我俩中间。

几滴酒浆溅在我的脸上和脖子上,凉得我寒毛一抖。

“怎么了嘛?”我瞪他,用力瞪。

马天边板着脸,眉毛拧得跟麻花儿似的,“你再喝一口!”

“不喝。”我也沉下脸来。

马天边就急眼了,凶神恶煞得唬我:“不喝,就不做买卖,让骷髅守卫把你们逮了剁成肉泥,送去包子铺里做臭肉馅儿!”

阿勒?

这家伙怕是还不知道,那个包子头林冲已经被狗子就地解决的事儿啊……

“刚才我已经尝过这一碗了,你这是破坏规则!”我继续瞪他。

马天边牙齿磨得咯咯响,气急败坏得蹦起来,“就喝一口!你这个娘娘腔能不能爽快一点,老子让你喝的是酒又不是尿!”

哎。

我只能叹息

一声,“好吧好吧,我让着你,行了吧。”

这家伙就乐了。

二话不说,将那酒碗捧到我面前,就差给我送进嘴里,我低着头又喝了一小口,酒浆滑入口腔时,还是先前初尝的滋味,美妙而浓郁,香气四溢,如此我便不禁猜测是不是马天边酒喝多了,味觉出了问题?

还不待我再说话,那家伙猛地将我手中小碗抢走,放在鼻子底下嗅来嗅去,那眉眼一下子就撑开了,满面的欢喜!

“嘿嘿,明白了,老子明白了!”

我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反倒更加不明白了,“你到底明白啥了啊?”

“你!”

他啪的一下,伸手指着我,眼里放光道:“你……”

马天边激动得要说话,却又把到嘴边的声音生吞了回去,一把拉起我的胳膊,连拖带拽得将我带到最后一个摆放着猪兽首的酒桶跟前。

“来来来,你先喝一口这个,我再告诉你!”他接了一碗酒,就要往我怀里送。

这古古怪怪的一连番举动,自然得引起我的疑虑。

“你不说清楚,我就不喝。”

“啧!”

马天边扬起眉毛,“娘娘腔,老子又不是要害你,只要你喝了,咱们的交易,都好说!”

“当真?”我见他主动松了口,这便又在心里权衡了一下,继续问道:“那你可说好了啊,我喝下这碗酒,交易的条件必不能太苛刻,也不能再继续为难我们!”

“老子说话算话!”

马天边急不可待,将那酒碗往我手里一塞,一脸期待得盯着我。

我低头一看,这酒碗里的浆液与刚才见得鸡心酒和猴头酒的颜色都不太一样,黑乎乎的,像是一碗墨汁,闻着也有一股子酸涩的臭味。

“这到底是什么酒啊?”

“猪肠酒!”

马天边咧嘴一笑,“我告诉你啊,这酒制作工艺最是复杂,光是猪大肠就必须得选那些上了三百年以上的猪妖,在它们心情愉

悦之时,取出肠子末端最肥的一段,炼油,去膜,再将那些肠子晒干烘焙后碾碎成粉末,加入其它七七四十九种珍贵原料中,混合酿制的过程里还要不断加入新鲜的猪大肠保持那种味道,否则……一旦香气不足,发酵便不能成形,这猪肠酒就失败了。”

“等一下!”

我听完这些话,已然是无从窥探那些猪妖的内心,但我觉得,它们生前应该过得不好,等我暗暗把原本要送到嘴边的酒碗拿远了一些,才意有所指得问道:“你说……新鲜的猪大肠,是指……”

马天边眯着眼,好像在纠结是不是该把那极为神秘的配方透露出来,几秒之后,他才压低声音道:“哎,看在你们对猪肠酒的配方这么感兴趣的份上,老子就勉强告诉你们,这新鲜的猪大肠,一定要从猪妖肚子里挖出来,血淋淋带着热气的时候放进酒桶里,而且要快,一揭盖,一扔,再一封口,绝对不能中断,否则香气就会欠上一分半分……”

他剩下的话,我便听得不甚在意了,脑子里不断回荡着的只有那一句‘血淋淋带着热气的……猪大肠。’

“咳咳,除了血淋淋,带着热气,恐怕还带着些什么别的吧?”朱琰十分嫌弃得蹙眉。

马天边愣了愣,“那当然是带着新鲜的屎啊!发酵的精华,可就靠那些东西混合出来的气味,否则你以为猪肠酒这么好酿制的?”

我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你……”

“呃?”

“我……”

“啊?”

咳咳。

我清了清嗓子,将那酒推到马天边怀里,“这酒我喝不下去。”

眼看我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写满了拒绝的意思,马天边好像总算是明白过来,一掌拍在我肩头,震得我半边脸颊都麻木了。

“刚才不都说好了嘛!你这娘娘腔怎么能反悔呢!让你喝的又不是毒药,不信,老子给你喝一个!”他仰头,将那碗猪肠酒一饮而尽,不过放下碗之后露出的表情,却十分……微妙。

你看吧,这酿酒的人都受不了,如何能让客人喝下去?

第二百八十九章 令人醉梦(第一更)

更别说,在我没喝的时候,这家伙就已经将配方里最奇葩的部分都给我透露了。

“是不是难以下咽?”我打量着他问道。

马天边松了松拧紧的眉眼,沉沉得叹了一口气。

“哎,这酒啊,一直缺少一味珍稀的材料,所以它真正的味道无法升华出来,否则按照我心目中对于这十二桶酒的预测,猪肠酒才是最完美的,可惜,可惜啊……”

“哦?”

叶定稀像是被勾起了几分好奇,“缺了什么原料?”

“是龙涎。”马天边摇头叹道,“我只不过是个死人,能去妖魔两界已经是勉力而为,想要往天上去找龙涎是”

我见他并不像是在演戏,而是真的很失落,仿佛对于自己原本最得意的作品,却一直得不到突破而忧愁,便又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那你让我喝,又是什么目的呢?”

“你好像可以将酒的味道改变。”马天边突然兴奋似的抬起眼睛,指着手里那空碗,道:“刚才的鸡心酒,原本是有些缺憾的,但在你喝过一口之后,酒里的味道就改变了,仿佛将所有的弱点都去掉,只剩下最精华的香和醇,所以我想让你试试这猪肠酒……”

原来如此啊。

虽然并不知道为何我喝过一口的酒,其中的味道和香气会被改变,但按照猪大肠,不,是马天边的说法,或许他真的是在我这里报以希望的。

想来,我又不忍心再拒绝他了。

“那,那你再给我倒一碗吧,别倒多了,两口就行!”我勉为其难道。

马天边就乐了,欢天喜地得又接了半碗酒,这一次是双手捧着,低眉顺眼得捧到我面前,“来,鬼公子,您请。”

一旁,叶定稀轻声道:“你若不想喝,不必勉强自己。”

“我就尝一口。”

我冲着他扯出一丝笑容,然后端起那酒碗,抿着嘴,浅尝辄止。

说实话,虽然酒浆黑乎乎的,虽然气味迷之复杂,虽

然配方甚是恶心,可酒的味道……别说,还真是……好喝啊!!!

“这,这也,太好喝了吧?!!!”

我惊得双目放光,要不是得剩下一小口,去让马天边观察酒液是否有所改变,我非得把碗底给舔干净不可!

“真的假的?”马天边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说,这个好喝?”

“是!”

我拼命点头,毫不犹豫得赞叹起来,“比鸡心酒好喝一百倍,不,一万倍!酒香甘醇,回味绵密而厚重,我现在感觉,那酒浆从口腔里滑入身体,四肢百骸都畅通了,爽快,当真是爽快啊!”

看到我神采飞扬的模样,马天边将信将疑,把酒碗接过去之后,马上端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突然,他面色一变,仰头喝光剩下的一半酒浆,随着咕咚的吞咽声,马天边整个人都僵住了,头发一根根倒竖起来,穿着夹板鞋而露出来的脚趾头来回弹跳,好像沉迷在一种身心舒服到极致的感觉之中。

“醉梦,果然是这世间最美妙的感觉啊!”

他仰着头,眼神迷离得喃喃自语,就像是沉浸在一段极致的美梦之中,甚至都不愿意再醒过来,过了好半天,才看到马天边意犹未尽得摸摸胸口,略显遗憾得回过神来。

“你这娘娘腔天赋异禀,不来酿酒简直可惜啊……”

“你是说,我喝过之后,改变了猪肠酒原本的味道?”

我疑惑问道。

马天边连连点头,看着我的样子仿佛一个贪财鬼,在看着一块闪闪发光的大金锭子,“你的口水,与龙涎有异曲同工之妙,只要是你尝过的酒,那些杂味全部消失了,只要有了你,能不能找到龙涎已经不重要……”

他说着说着,盯着我的眼神又起了些变化,仿佛……对我起了某种意味明确的非分之想!

叶定稀悄然上前一步,半个身子挡在我跟前,沉着脸十分严肃与他道:“来谈谈交易吧。”

马天边又一回神,略显失落的嘟囔,“好,你们要买什么?”

“刚才你说猪肠酒喝下之后,能带来醉梦的效果?”叶定稀问。

马天边便点头,眉飞色舞得介绍起来。

原来这猪肠酒,一直以来都是他的心结,按照他研究了几千年的配方,猪肠酒应该是最为精妙的杰作,一旦成功,秒杀天地六界所有的琼浆玉液,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它能令人醉梦。

只需一口,饮酒者便会沉醉在最美或是最深刻的一段记忆里,身心释放,无比清晰得感受那段记忆里最精华,最纯粹的美妙滋味,但越是有这等奇效,越是会让喝酒的人沉沦,甚至忍不住贪杯。

按照马天边所说,若是一个人迷上了猪肠酒,并过量饮用,便会迷失在醉梦的世界里,再也走不出来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要一壶猪肠酒。”叶定稀道。

马天边眯起眼,似乎有点不舍得将那酒卖给我们,眼珠子不动声色得转了转,便又问道:“你们打算,怎么交易?”

“你想要啥?”我问。

那家伙贼兮兮得笑,“你!”

他的手指头正正得往我嘴上指了过来。

“嗬,贪心不足蛇吞象。”

我白他一眼,“你这是看上我的口水,打算把我打造成行走的酿酒原料了是不是?”

被戳穿了心思的马天边丝毫不在意,眼神直勾勾得盯着我。

“只要有你的口水,我这十二桶酒都能变成最完美的作品,而我,将会永远成为酿酒大师排行榜的第一,天地间再也没有人能超越我的配方!”

“若是如此,到底算是你的配方完美了,还是因为有这位鬼公子,才让你所酿的酒变得完美了?”叶定稀不慌不忙得问道。

马天边一下就愣住了。

“啥意思?”

叶定稀眉梢轻佻,似笑非笑,“据我所知,酿酒大师的排行榜,年年更新,配方也在不断更替,优胜劣汰,你妄想靠着鬼公子的口水净化了酒浆里的杂味,然后靠着这种方式称霸第一,真的可行吗?”

第二百九十章 谁敢动我的原料(第二更)

“有什么不可行的!”

马天边总算是听懂了,阴沉着脸反驳道:“光是龙涎这一原料,多少酿酒师求而不得,只要我有了这位鬼公子,还怕谁能超越了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叶定稀依旧十分淡定,“你可曾想过,当你带着被鬼公子净化的酒浆去争夺酿酒大师的第一之位,你的配方,与龙涎异曲同工的原料从何而来,难道不会受人觊觎?到那个时候,你有自信可以护得鬼公子,让他一直在你身边,为你酿酒?”

连番的问话,已经把马天边问得哑口无言。

先不说前一点,叶定稀直戳马天边身为酿酒师的尊严,这后来的要害,简直是在挖他的心窝子。

要是我真的跟随他,又被别人给撬走了,马天边只怕得疯。

这就叫飞得越高,摔得越痛,我就像是一双翅膀,好不容易带着马天边飞上云端,结果一群人冲上来,咔咔嚓嚓得折断翅膀,连根羽毛也不给他留,可不得把他摔成一滩肉泥么。

想到此,马天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那个,这……”他支吾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叶定稀这个腹黑的,便慢悠悠开口道:“其实,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你看,这家伙的坏,都体现在这一句犹如浓缩般的话语里,他一连下了两个钩子,不慌不忙,眼看着马天边自己陷入苦恼无法自拔,然后扔下去一根绳子,告诉他你也可以试着爬上来,不过,绳子可是我扔的。

他却不说,坑,也是他挖的。

“你快说说啊!”马天边就急了。

他又舍不得我这到嘴边的香饽饽,又不想遇到今后无穷无尽的麻烦,若是叶定稀此刻能给他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那可就是犹如阿弥再世,抱上了金灿灿的粗大腿。

叶定稀微微眯眼,相当认真的思忖片刻,才笑道:“若你只是想要鬼公子的口水,我们大可签订一张契约,鬼公子是我身边人,我能保得他不被任何人抢走,任何时候,只要你新研制的配方,需要用他的口水,

大可来找我们。”

“契约……”马天边嗫嚅嘴皮,“这,你们该不会走出去之后,就赖账了吧?”

“我家主君,从来一诺千金,不管对什么人,只要许下承诺,必然会不计一切代价遵守诺言。”

当然,与夫人有关的一切除外。

朱琰咽下剩下的半句话,眼光定定得看着马天边,他的气定神闲,自信满满,落在对方眼里,仿佛是一剂强心剂。

马天边不再迟疑,先转身从酒桶里取了一壶猪肠酒,将那黑色的小酒壶交给我们。

“这交易的条件,我接收,不过还有一个附加的条件,鬼公子离开这里之前,得将这里的十二桶酒逐一尝一遍,我要用他的口水先调配手头酿制好的这些酒。”

“成交!”

我抢在身后那两人之前开了口。

身后,叶定稀略显不悦的声音低低传来,“鬼公子,怕不是皮痒了?”

“嘿嘿……”

我扭头,一脸谄媚得冲他眨眼睛,“别这么说嘛,我也是看在马天边一心沉迷酿酒,是个独具匠心又非常有潜力的大师,心中对他很是敬佩……”

叶定稀不说话,用一种‘你以为你的胡说八道在我这儿有用’的眼神瞧着我。

我心虚得转开脸,笑着与马天边大手一挥,“来吧,今天就让我开怀畅饮,好好得为你酿酒事业做贡献!”

马天边嘴角都咧到耳根子下面去了,那叫一个开心,那叫一个激动啊。

他转过身,刚拧开狗妖兽首的酒桶的阀口,突然就听到一声地震般的轰隆声从酒屋一端猛然炸响!

“怎么回事?!”

众人惊慌。

叶定稀和朱琰刷的闪身上前,将我与十七他们护在身后,等我看清那爆开的酒屋木板,才发现竟然是先前遇到过的骷髅大副带着一群骷髅守卫冲了进来。

“忘魂包子铺发生命案,掌柜已死,你等立即束手就擒,接受处决!”

糟糕!

是忘魂包子铺的事儿被发现了!

我心头咯噔一下,再看那些穿着水手服的骷髅,一个个面带煞气,十分凶悍,手中拖着锈迹斑斑的四爪锚和起锚绳,正随着他们逼近的步伐发出嘎啦嘎啦的刺耳摩擦声。

叶定稀与朱琰迅速对视了一眼,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已经一跃而起,十几条木藤更是如飞一般得蹿了出去。

过去几百年,马天边见惯了来自己这儿的客人被骷髅守卫带走,但从来没见过如此大的阵仗,而且还听到什么包子铺掌柜被弄死的话,直教他一时难以回神。

“那个油腻中年掌柜死了?”他目瞪口呆。

我一边将手中凝起冷气的鬼符扔出去,保护着云间和十七,一边冲马天边大喊。

“你这家伙还发什么愣啊!不想要我的口水是不是!”

马天边一个激灵,猛然醒神,扫了一眼混战的场面,顿时浑身涌起一股股汹涌的酒气。

“哼,谁敢动我的原料!”

他踏踏大步上前,腰间皮带一转,犹如什么机关被打开似的,咔嚓几声就弹出了十几个拳头大小的小酒桶挂在皮带上。

“老子忍你们这帮脑残骷髅很久了,今天你们敢来抢老子的酿酒材料,老子跟你们拼了!”

只见马天边揪下一个小酒桶,往嘴边咬了一下,然后朝着那些骷髅扔过去,在半空咻得一声化弧而过的小酒桶刚落到几个骷髅面前,突然原地爆炸,浓烈的酒雾里传出骨头咔嚓咔嚓乱飞的声音。

“哈哈哈,让你们尝尝老子酒桶炮仗的厉害!”

唰唰!

他左右开弓,一连串扔出好几个小酒桶,砰砰的声音在酒屋四处炸响,逼得那些骷髅守卫连连后退。

大副站在一片刚刚散开的浓雾之间,浑身散发着极为阴冷的煞气。

“马天边,你破坏流离城的规矩,一并问罪!”

马天边朝他狠狠啐了一口,“先抓到你爷爷再说!”

第二百九十一章 再找你酿酒!(第三更)

大副头顶的帽子上,那枚盾形徽章开始散发出黑芒,所有被炸退的骷髅犹如突然变得狂暴,朝着我们扑了过来。

刚才被炸得四肢分离的骨架残肢,竟然也在地上缓缓连接,重组身躯,仿佛根本不受爆破的伤害!

“叶定稀,我们得想办法出去啊!”

我护着十七他们一步步被逼退,眼看着就要退到酒屋的墙角。

他和朱琰虽然战力惊人,可面对这种不知痛痒,不生不死的骷髅,绝对不能打持久战,定然是先逃离这里方为上策!

就在这时,马天边突然发狠似的咬咬牙,抓起两个小酒桶,朝着那十二个并排放置兽首酒桶的地方炸了过去。

嘭!

随着一声巨响,那十二个酒桶残片乱飞,酒液四溅,满屋子的酒气熏得人眼前发黑,浓雾更是不可抑制得从地面和天花板上下齐涌,酒香膨胀。

“快,从这里逃走!”

他一声大喝,我便模糊看到马天边那个大块头,正站在一处散发着阵阵黑雾的甬道前,朝着我们拼命挥手吆喝。

竟然炸了自己毕生的心血,强行连同幻境的通道?!

这家伙还真是……

我来不及再多想,拉着十七,带着白泽他们便往黑雾那边狂奔,叶定稀和朱琰为我们断后,等我们跑到那甬道口,我才来得及去看一眼马天边。

“你怎么办?跟我们一起逃吧?”

马天边咧嘴一笑,用胳膊粗鲁得擦去脸上五颜六色的酒浆,“不用操心老子!我早就是个死人,多死几次又有什么关系!”

说着,他已经转过身,去拦住追来的骷髅守卫。

叶定稀和朱琰利用马天边甩出酒桶炮仗炸起酒雾的瞬间,闪身冲到我们身边。

“快走!”

“可是……”

这时,酒屋里的雾气极为浓郁,所有的骷髅守卫像是发了疯似的,分散各处,一边寻找我们的身影,一边不断发出狂躁的怒吼。

马天边一夫当关,挡在被炸开的木板墙前面,左右手中握着仅剩下的五个酒桶炮仗,他突然扭头,对着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参

差不齐的大黄牙。

“保护好自己,改日我再找你酿酒!”

说完,他一连咬开所有的小酒桶,狂笑着冲进浓雾之中!

轰隆隆!

巨响震动整座酒屋,仿佛有什么东西天塌地陷一般,我们拼命狂奔在通道里,还能听到那剧烈的坍塌声从身后传来。

马天边,你可千万要守信用,我等着和你再见!

我来不及去回头看一眼,脸上有一丝冰凉缓慢滑落,前方,叶定稀拉着我的手,掌心如冰。

“我们现在该去哪儿?”

“不知道……”

叶定稀道:“这条通道与我记忆里的不一样,看样子是因为强行连同幻境之后,所有的通道排列错乱,我们没办法直接逃出去,得先去一个店里找到原来的路线才行。”

“可是,这里看起来比其他的地方更黑,我们完全感受不到方向……”

我正说着话,突然瞥见左手边像是很远的地方,闪过一缕银光。

“慢着!”

我拉住叶定稀,其他人也因为我的呼喊停了下来,各自看着我。

“那边刚才闪过一道光!”

大家同时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却没有再出现任何光线,我也跟着盯住那边好一会儿,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过仓促慌乱花了眼?

“夫人,是否看错了?”朱琰问道。

我犹豫着点点头,“或许吧,刚才太快了,我好像看到,又好像没有看清楚……”

这时,十七却拉了拉我的袖子,轻声细语得道:“姑姑,十七也看见了。”

“真的?!”

我顿时眼前一亮,在他面前比划道:“你看到了,一道很微弱的银光,就这么咻的一下划过去?”

十七很是乖巧得点点头,“是的,刚才十七就紧跟在姑姑身后。”

听他这么一说,我便不再怀疑自己,转头看向叶定稀。

他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们就过去看看。”

于是,我们便转了方向,往我

看到亮光闪过的地方快步走着,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再也没有看到光线出现,这种摸黑走路的时候,方向感最是把握不准。

就在我开始怀疑,是不是将大伙儿带偏了路线的时候,眼前骤然再现一抹银光。

这一次,更快,便是眨眼不及!

“看,看到了吗?”我迟疑得问道。

黑暗中,叶定稀先开口,“嗯,的确有,不过很奇怪,光线并不是从你刚才所指的方向传过来,它好像是在指引我们从这里绕路。”

什么?!

我马上停下脚步,不敢再妄动。

“该不会是骷髅卫兵设下的陷阱,把我们往那个什么鬼刑场引导吧?”

“不会。”

叶定稀道:“骷髅守卫只会来抓捕我们。”

“会不会是监视我们的那个人?他又想坑我们了?”我又猜测。

叶定稀沉默不语,思忖片刻,才道:“不管怎样,我们先跟着光线过去看看,在这甬道里盲目得走下去,骷髅守卫一旦追捕上来,我们很容易被冲散,到时候想要找到彼此十分困难。”

他所考虑的永远比我更多更复杂,听到叶定稀的话,我自然不敢再迟疑,毕竟除了我这没什么实力的女鬼,还有十七和云间这两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孩子。

要是我们真的被骷髅攻击,叶定稀和朱琰再想保护我们,恐怕也是顾此失彼。

“走吧!”

我镇定心神,与叶定稀一起带着大家继续向前走去。

大约又走了几分钟,光线闪烁的频率比刚才更密集了一些,仿佛是我们正越来越靠近它所指引的方向。

走着走着,那银光便自行扩散,化为了一道光幕,就出现在我们前方不足十米的地方。

好像是一道门,又好像是一个结界被打开了。

这时,叶定稀突然皱了皱眉头。

“这地方,好像在我记忆里出现过……”

他犹豫着,快步上前,再听到那光幕后面传来的银铃般的笑声,唇角不禁勾起一丝弧度。

“竟然找到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我想要他(第四更)

“到了?”

“我们到哪里了?”我问道。

叶定稀朝我招了招手,指着那光幕道:“还记不记得我与你提过,想要找到海沟地狱,我们必不可缺的一件工具?”

“是指路娃娃吗?”

我站在他身边,学着他刚才的动作张望过去,眼前是一团白茫茫的浓光,很是刺眼,但另一端好像传来仿佛少女的欢快笑声。

叶定稀点头,“既然来了,我们顺路取了指路娃娃,再想办法离开流离城。”

说完,他便拉着我,带领大家一起穿入光幕之中。

……

“哈哈,哈哈~”

随着笑声越来越清晰,我们终于走出刺眼的光影。

这里,举头之上,低头之下,到处都是一片白茫茫的,什么也没有,与我们之前所见的各种幻境里的店铺都不一样,很空荡,也很空虚。

唯有一个用彩漆描绘的木偶娃娃,约莫只有我半身高,大大的眼睛,眉眼精致,梳着圆圆的童子双髻,长长的红色彩带绑在头顶的两颗小丸子上,随着她的动作飘扬舞动。

她身上的衣服是古时孩童的穿着,大红的宽袖对襟短袄,以金线绣着漂亮的花团,栩栩如生,色彩鲜艳。

我们走进来时,木偶娃娃正在笑盈盈得满地乱跑,看那动作,就像是扑蝶玩耍的孩子,可是因为四肢关节是木头衔接,所以她的动作不比寻常小孩灵活柔软,关节活动时难免有些僵硬。

她看到我们,停下动作,一双刻画精细的大眼睛缓缓转动,仿佛在打量着我们。

“你们是谁?”

“来找指路娃娃的。”

叶定稀回答。

木偶娃娃说话时,嘴巴一张一合,就好像是被两根无形的线牵拉着,下颌的幅度才能与常人说话时一般无二,可越是这样,越是感觉古怪。

“你们想要找什么地方?”她问道。

“海沟地狱。”

叶定稀直接回答。

木偶娃娃又打量了我们一遍,最

后看着还趴在白泽背上酣睡的云间,胳膊微微抬起,手指过来,“用他来换。”

“什么?!”

我下意识便挡在云间的前面,神色不悦道:“我们不换人,只做物品交易。”

经过接连这几家店铺,我算是看明白了,这流离城说是个做买卖的地方,可就没有一家店是正常的!更别说现在还越来越离谱,不是要女鬼,就是要小孩!

木偶娃娃眨巴眨巴眼睛,像是被我的气势唬住,愣了愣,才又开口,“可是我想要他。”

她的脸虽然是彩漆绘制,但此刻却露出了一脸天真无邪的表情,就好像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在向长辈讨要一颗糖果,一个精致的洋娃娃。

“想要也不行!”

我眉心紧蹙,对着木偶娃娃更是警惕万分。

一旁,叶定稀走上前来,道:“除了这小和尚,我们还能用其他东西来与你交易吗?”

“不可以。”

木偶娃娃看着天真童趣,态度却比起先前任何一家店铺掌柜更加冷漠决绝,仿佛要定了的东西,就不可以再更改。

如此,我便更是好奇起来。

“为什么非他不可?”

“他的身子,可以与我交换。”

木偶娃娃一本正经得说道。

我明显感觉到身后的云间轻轻颤抖了一下,仿佛是睡梦里也变得不安稳,连带着白泽也变得焦躁起来,蹄子在原地来回踱动着,铜铃子似的大眼睛死死盯着木偶娃娃。

只怕这娃娃还不知道,守护着云间的可是一头天地灵兽,也不是她想换就能换了的啊。

“如果没有我,你们就算集齐了其他的工具,也去不了海沟地狱。”这时,木偶娃娃又说话了。

我暗自紧了紧拳头,下意识去看叶定稀,眼神询问他是不是如木偶所说,他不动声色得点了点头。

可就算如此,也不能用云间去交换!

“我说了,除了我身后这孩子,别的东西,你只要能说出来,我们都能尽可能满足你!”

“不要。”

木偶娃娃毫不留情道:“我只要他。”

“呜呜~”

我听到从白泽喉咙里滚出来的声音,这是它发怒的前兆,从前我在地府,可没少在这灵兽面前讨过苦头来吃,自然最是熟悉。

这时,木偶娃娃突然走向我们,眼睛仿佛机械式的眨了眨,“这个小和尚对你们很重要吗?”

“是。”

叶定稀沉声回答。

木偶娃娃又道:“比去海沟地狱还重要吗?”

这……

我余光明显看到,在木偶娃娃提出这个问题之后,十七的神色突然惊慌难安起来,那双黑黢黢的眸子里浮现微弱的哀伤,好像一个脆弱又敏感的孩子,被扔在了人流如梭的大街上,惶恐,不安,没有安全感。

不知道为什么,每每看到这样的十七,我的心里总会不可抑制得泛起酸涩感,就好像是一种积压的愧疚和歉意,又好像是对于十七的同情,滋味很复杂,我从未真正去理解过这种感受。

尤其是我带着他来到人间,又来了这东海和流离城之后,只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和眼神,我总是会不由自主得关注他,然后变得更加自责。

“这是两码事。”

叶定稀的声音,将我从一种古怪而沉闷的情绪之中拉了出来,那一瞬间,我的耳畔才仿佛重新清晰起来。

“海沟地狱,我们必须要去,可是并不是要以这孩子作为代价,如果你坚持这样的交易条件,那我们只能想别的办法。”

嗯!

我朝着他点点头,这一刻,才叫夫妻同心!

木偶娃娃愣愣得看着他,又看看我,脖子一格一格得慢慢转动,很是自信道:“除了我来指路,你们没有别的办法。”

仿佛,这成了一个死局。

她在告诉我们,海沟地狱的方位,就在眼前,但如果我们此刻放弃,就是前功尽弃的结局,别无他法。

“我知道。”叶定稀沉下脸来,声音也变得格外冷冽,“所以,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同意以交易的方式,那我不介意采取别的手段带走你。”

第二百九十三章 前后夹击!(第一更)

呃?!

这家伙,难道在经历包子铺和酒屋之后,就要彻底放飞自我了吗?!

木偶娃娃脸上突然没有任何表情,面向我们一步步后退,大约退开七八步之后,她才扭动脖子,发出一点儿也不像是小童的尖细女声。

“别的手段?嘻嘻,我可是好久,好久没有见识到了呢……”

难道她不是小孩儿?!

这时,木偶娃娃的身体突然开始咔嚓咔嚓转动,脖子,四肢和腰腹,还有膝盖,各个部位旋转后,飞快得拆分出去,然后只见就在她站着的左右两侧突然多出来六个分肢,重新生长成不同大小,一模一样的木偶娃娃。

一个,变作七个?!

“套娃?”

朱琰的惊讶声传入我耳朵里。

仿佛是在现世里,有一种玩具,便是木质或陶制,一个套着一个,大小虽然不同,但长得确是一模一样,是一种常见的孩童玩具。

可是,不管这木偶娃娃本质究竟是什么,她为何要与云间交换身体呢?

“叶定稀,这里七个指路娃娃,咱们抓哪个?”我飞快问道。

那家伙就是一笑,“你喜欢哪个,我们就抓哪个。”

还能这么玩的?!

啪!

一道无比熟悉的鞭响声乍现。

我知道,某个恶魔要行动了。

“白泽,你护好云间啊!”

我回头,只顾得上交代一声,看着白泽带云间跑开,便赶紧转身去帮叶定稀,手中凝起的鬼符刚飞射出去,便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踏震响,似乎正从光雾另一边奔涌而来!

糟糕!

骷髅守卫追来了!

我根本来不及反应,直接一甩袖,将袖笼里藏着的鬼符哗啦啦一股脑扔出去,刹那之间,光雾粉碎,几十个穿着水手服的骷髅张牙舞爪得扑了过来,嘴里还不断发

出嘎嘎怪叫声。

原本已经跑远的白泽猛然回头,一跃而起,向着那些骷髅冲过去,咚咚咚的撞击声,就好像是它的犄角狠狠,碰撞在一堆极为坚硬的物体上,残渣碎骨漫天乱飞,几颗骷髅头像是被高高抛起的排球在半空横七竖八得画出弧影。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识白泽如此粗暴的攻击方式,幸好趴在它背上的云间,由那一阵薄弱的白雾守护着丝毫不受它动作的影响。

可就在这时,我又眼睁睁看见,刚刚被撞得四分五裂的骷髅,很快在半空中重组起来,就像是磁铁的相互吸引,骨节之间的连接十分迅速,等一副完整的骷髅重新拼好,它们又继续发出暴躁的嘶吼,朝着我们狂奔乱撞!

另一边,叶定稀与朱琰被七个木偶娃娃包围着,空中不断激起的光耀就像是骤然在黑夜星空下绽放的焰火,仿佛是皮鞭和木藤摔在木偶身上打出来的火花。

我想去帮忙,可骷髅守卫将我们冲散得越来越远,那些东西非人非鬼,身子撞得再碎也能很快重组,还一次比一次更快,更不惧怕我飞射过去的鬼气,实在难缠得很!

“姑姑,小心啊!”十七惊慌大喊。

我猛地回头,发现那孩子正用力推开要偷袭我的两个骷髅,砰砰两声,骷髅倒飞出去,头颅上盘旋着一缕黑雾般的邪气,竟然将那些骷髅给定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看着他那双黑黢黢的眸子闪烁出红光来,我吓得立即大喊一声。

“十七,放松,不要被体内的邪气侵蚀你的意识!”

那孩子一怔,眼眸中两道碎光来回碰撞,他看着我,好像有些迷忙,又好像十分挣扎,不知是该用这种方式继续保护我,还是先控制体内激发躁动的力量。

“姑姑……十七好怕……”

就在这时,两个高大的骷髅守卫从左侧朝我抓来。

我还没来得及飞射手中凝起的冷光,几乎是更快的一瞬间,先前穿过的光幕之中,突然激蹿两条长长的暗紫色触须,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怪物,竟缠上了我的身子,将我猛地拉拽过去。

“姑姑!”

身后,好像传来十七的惊呼声。

我拼命挣扎,可身上的禁锢越来越紧,哪怕我用鬼气凝出来的刀锋刺下去也毫无反应,就好像随时能将我绞成肉泥。

“叶,叶定稀!”

我尖叫着,无从抵抗,陷入光幕之中,眼睛里被刺得犹如针刺刀戳,根本无法睁开,便是这个时候,我的头顶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一锤,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感觉自己恢复了知觉,最先听到的是细微的声响,周围好像有流水倒入杯子里发出的咕咕声。

还有一些奇怪的说话声,很杂,很吵。

我倏然睁眼,猛地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身处在船舱的一个大厅之中。

四周,有很多穿着水手服的骷髅,一动不动得靠墙站在大厅两侧,这个地方很宽敞,摆满了闪亮明艳的珠宝金器,有的做工精致,有的看起来略有残缺,但却被主人毫不在意得堆放在一处,好像只是为了让屋子亮堂些,并不在意东西的贵重和好坏。

大厅上方,有两排木头雕花装饰的窗子,每一扇都没有玻璃,只有空框,但那些花纹看起来仍旧凹凸精细。

在我的正后方,还有一扇此刻紧闭的双合木门,复古的雕花,十字形的玻璃花纹,还有微微发亮的圆形铜把手,就好像每日都会有人从这里经过,所以还保持着完好、精致的模样。

要不是天花板上那些墨绿色的苔藓,还有窗外灰蒙蒙的光雾,我大约会以为,这里真的是一个正在海洋航行的游轮之中的宴会厅。

可惜……

当我看到那些,便很清楚我还在流离城里,只不过这里应该不是幻境,而是那艘真正的海底沉船。

这时,刚才我所听到的说话声又响了起来,我视线跟着寻找过去,就看到在大厅前端的高台中央,一根须得三四人环抱的圆柱下,镶嵌着一面很大的镜子。

镜面锃亮,四周许多有细密的水线向上倒流,散发着清透的光泽,就好像是最纯净的水面一样。

第二百九十四章 猫捉老鼠的游戏(第二更)

难道刚才的声音,就是从镜子里传出来的?

正当我心中疑惑,又听到木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吱~嘎~

我回头望去,便看到一个身影在几个骷髅的簇拥下翩然而入。

她是极美的。

我只是个地府女鬼,见到的女人也都是轮回阴魂,面目苍白者居多,难得有什么好颜色,可如今见了走进大厅的女人,才知道什么叫世间绝美。

“你是流离城的女王?”我紧盯着她,藏在袖口下的指尖凝起一道冷光。

那身影在我跟前几步的距离外停下,一双绝美的凤眼居高临下得俯视着我,浓密如扇的长睫纹丝不动。

她头戴着一顶镶嵌着血色红宝石的王冠,随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折射出耀眼的红光,她是高傲的、尊贵的,五官明艳而精致,下巴微微勾起,露出漂亮的下颌线和优雅白皙的脖颈,双眸似藏着琥珀,并不是寻常所见的深黑或深褐色,那种淡淡的柔光,让她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妖娆。

再加上一条酒红色的丝绒长裙,垂顺的裙摆拖曳在地上,纤细的腰身衬托出她上围的丰满,腰肢的纤细,臀部的圆润,简直是将一个女人最极致的美,全部淋漓尽致得展现了出来。

若非要说有什么缺憾,大约便是她脖子和手腕上佩戴的黄金珠宝,那些闪耀着不同光泽的项链和手镯,或白如莹玉,或金光耀眼,或五彩缤纷,各自争辉,一边烘托着她的尊贵,可又一边在抢夺她自身的光芒,两相较量,让她看起来显得有些晃眼。

一时之间,也不知我到底该将视线落在哪里才好。

那位女王红唇轻勾,也不回答我的问题,先缓步登上高台,站定在镜子前,拿起身边最近一个骷髅递给她的东西,往脸上仔细得涂抹了一遍。

从我的角度看去,那涂抹在脸上的东西,很像是一种半透明的乳白膏,涂在她的脸上之后,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但不知道为什么,肌肤更显得光泽饱满,容颜更胜前一刻所见。

正在这个时候,那面镜子里再次争先恐后似

的传出声音。

“女王大人,您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今天的女王,比昨天的更美,您永远这么青春,永远这么惊艳动人!”

“好美的女王,让我为你沉醉吧,在今夜的风雨中,我愿成为一团篝火,照亮你,燃烧为灰烬……”

恶……

我听着从镜子里传出来,各种各样谄媚而怪异的男声,顿时感觉寒毛都一根根倒立起来了。

这个女王还真是自恋啊!

等女王站在镜子前,对自己好好赏阅一番,又听了那些声音卖力赞美自己之后,她才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继续由几个骷髅簇拥着,步履缓慢得转过身,落座在一张铺着雪白毛绒皮草的座椅上。

“你从地府来的?”

她歪着头,下巴轻靠在纤细白皙的手指上,每一个动作都流淌着妩媚的风情。

“是。”

虽然她不回答我,可我不能学了她,毕竟这满屋子的骷髅都封她为尊,只要我惹恼了她,这些骷髅扑上来,压也能压碎了我。

女王眼波微微流转,殷红的薄唇又是一动。

“没想到,地府的男鬼,生得这么好看。”

阿勒?

我没想到她开口竟然说起的是这样的话题,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便睁大了眼睛呆呆得望着她。

女王犹自一笑,眼神扫过身边站着的那些水手服骷髅,“你们都退下吧。”

那些骷髅转过身,踩着踏踏,踏踏的节奏,从那扇木门退出打听,末尾两个,还转过身将门仔细关好了才离开。

偌大而空荡的厅里,就只剩下我与那位女王。

只见她随手一挥,墙壁上那些窗户下面便接连起一道白光,光晕辐射扩散,将整个大厅照亮得犹如白昼。

“咳,是你把我抓来的?”我故意压低声音道。

女王也没否认,只是继续端详着我,颇有几分

慵懒得靠着皮草椅子,“你们触犯了流离城的规矩。”

“这和你抓我来有什么关系?你要处死我?”我蹙眉,努力做出一个男子该有的模样。

女王突然掩着嘴嗤嗤笑了两声。

总感觉,这位女王传说中狠辣可怕,但见了她,却仿佛总能看到她笑的模样,虽然是傲的不可一世,却一点也不面瘫,笑起来风韵多姿,简直美得让人心花荡漾。

从前我就说过,我是个资深颜控女鬼,便是看了好看的容貌,管他男女,总得要勾了我的心去。

比如胡冉,又比如叶定稀和十七,乃至云间那孩子,哪一个不是教我先瞧了脸,便轻易将我给收服了的。

哦,那只上古第一魔兽除外。

大约是见我盯着她有些痴迷,女王便伸了手隔空在我面前晃了晃,手腕上的几个手镯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不好意思啊,你长得太美了,一不小心就看入迷了。”我挠挠后脑勺,尴尬得撇开视线。

女王眼神一闪,道:“你刚才问我,是不是要处死你,我可以回答你。”

呃?!

我又看向她。

女王道:“除了你,其他人都得死,你,很幸运。”

“你把其他人怎么样了?”我顿时心里一慌。

“你知道猫捉老鼠的游戏吗?”

女王不紧不慢得,像是在说着一个十分有趣的故事,道:“以前船上的水手们都会养猫,除了在枯燥的航程中为他们提供玩乐,更重要的就是为了逮老鼠,减少鼠害骚扰,和粮食、饮水、货物的污染。

这是延续千年的传统,但那些在船上的猫为了不无聊,它们在找到老鼠之后,从来不把那些小东西弄死,而是在自己的监视下,看着猎物们逃窜,躲藏,然后再一个一个,将它们慢慢地揪出来,划开它们的肚子,戳穿心脏和肚子,你说,是不是很好玩呢?”

“不好玩。”我顿时拉下脸来。

敢情这位女王把我们大伙儿当老鼠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永生不灭(第三更)

这么说来,从一开始我们进入流离城之后,就是她在监视我们,而且还故意给我们带歪路,就是要看我们逃窜,躲藏的样子!

简直是个怪癖女王嘛!

“不过,你们还挺有本事的,我已经好久没见到,像你们这样有趣的……小老鼠了。”女王似有一种意犹未尽的遗憾。

我瞥她一样,先前因为颜值而建立起来的好感荡然无存,只剩下满心的厌烦,“我的伙伴呢?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想知道他们现在的样子吗?”女王突然坐起来,倾身靠向我的方向,朝我调皮得眨眨眼。

我咬咬牙,忍住想要暴走的冲动,“当然想!”

女王勾起唇角,露出一丝戏谑的笑意,随手一挥,先前那面奇怪的镜子便再次反射出一道银光来。

“他们好像正在很努力的找你呢。”女王看着镜子里说道。

我便赶紧快步走过去,站在舞台的边缘,从同一角度去看那面镜子。

果然,里面是幻境的影像,就好像是监控的画面一样,正呈现着在幻境中的人和场面,现在我所看到的就是叶定稀和朱琰,他们正在刚才我被抓走的那个地方,与那七个木偶娃娃激烈缠斗。

噼啪的光耀不断在半空乍现,叶定稀的动作是我从未见过的暴戾,出手之快,皮鞭落下,犹如闪电撕裂天空,一道虚影便能将木偶身上斜劈出一道深痕。

饶是如此,他们却无法从这幻境之中脱离。

“这么多年来,我只见过指路娃娃完成一次交易,而且那位客人,付出的代价,可是很惨重的。”

女王犹如看热闹似的,不咸不淡得说着。

我的一颗心被紧紧揪着,根本顾不得去听她说了什么,只担心叶定稀到底能不能应付,此时此刻,他和其他人的安全成了我最为牵挂的事情。

“你想不想知道,指路娃娃为什么想要那个小和尚的身体?”

女王又凑近一

些,用一种聊八卦的语气来与我说话。

我恍惚一愣,总感觉这位尊贵的流离城主人,是不是有点太孤独了,怎么这么爱与我一个鬼魂聊闲话呢?

“你说说看。”我虽回了她,视线却丝毫不动,只盯着那镜子里的影像。

女王犹自说道:“指路娃娃每一次为人指路,就会破碎一重身体,这么些年过去,她只剩下最后这七个躯壳,若再替人指路七次,她将永远消失在这世间,可若能找到一具永生不灭的躯体,她就可以摆脱自己的命运,重获新生。”

等等。

我飞快得转过头看着她,“你说……永生不灭的躯体?!”

“对啊。”

女王笑着点点头,左手托腮,一边打量我,一边回答:“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等,最完美的躯体,能够让她的灵与肉真正融合,永生不灭。”

“不,我不是在问指路娃娃,我是指……”

我迟疑了一下,才又看向镜子里,被骷髅守卫团团围攻,进退两难的白泽,正在拼尽全力保护着背后酣睡不醒的小小身体,“你的意思是,指路娃娃认定小和尚的躯体,是永生不灭的?”

“或许吧。”女王细长的眉梢轻轻一挑,“除了这个,世间没有什么,是值得她如此拼命抢夺的。”

我暗自倒吸了一口冷气,突然感觉到一种虚无的恐惧从心底蔓延而起,脑海中仿佛浮现了一道红光,耀眼的光辉从天而降,将大半片的天空映照得犹如陷入血海之中,天上地下,万灵哀嚎,火光与血光交织,四海波涛万丈,犹如……末世来临。

嘶……

我咬紧牙关,等到脑海中的画面慢慢消散,才感觉那股钻心刺骨般的疼痛有所缓解,强撑着站直身子,问道:“还有一个人呢,你也把他抓了?”

在这个幻境之中,并没有十七,我记得当时我被那奇怪的触手拉走时,他最先发现,并叫了我一声,可是刚才我观察时发现他并不在幻境里。

那个啊……”

女王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古怪,像是没了兴致,随手一扫,镜子里的画面便消失了,只剩下细细长长的水线不断自下而上流动,发出咕咕的声音。

“他可不是一只好抓的老鼠。”

“你把他怎么了?!”我沉下脸来。

女王眼波一转,看着我勾起唇角,“怎么,像是要吃了我似的,要是我说……把那个邪物杀了,你是不是还要杀了我报仇呀?”

“我会的!”

我暗自握紧拳头,藏在袖笼下的手臂因为过分用力而轻轻颤动,“他们之中,若是有任何一个出了事,我一定会找你报仇,我会……把他们受到的伤害,加倍还给你!”

呵。

女王冷哼一声,睥睨着我道:“难道你就不怕,你死在他们前头?”

“刚才你说,我是幸运儿,所以你将我带来这里,根本就没想杀我不是吗?”

此刻的我,脑子里一片清明,好像什么旁的杂的思绪也没有了,只剩下专心致志得与面前这个诡秘莫测的女人较量,我知道,我不可以惹怒她,因为叶定稀他们还在危险之中,但我也知道,我不能输,因为如果连我也帮不上忙,这个流离城,将会成为我们七个的葬身之地!

女王的视线定格在我的脸上,好像被我的表情所惊讶,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没想到你这位鬼公子,看起来温顺柔和,俊朗帅气,凶起来,还有些可怕呢!”

“我问你,你到底,想要,对我们,做什么?”我咬着牙,一字一句得质问。

女王冷笑,“我是流离城的主人,这里的所有人,不管是守卫、掌柜还是你们,都要听从我的命令,遵从我的规矩,不可忤逆违抗,否则就只有一个下场,死无全尸。”

最后四个字,她说的风轻云淡,就好像在聊着天气真好这等平平无奇的话语,可是,越是如此淡然,却越是让我明白,眼前这个容颜绝美的女人,是一朵染满了毒液的红蔷薇,美则美矣,却身带剧毒!

第二百九十六章 温香满怀(第四更)

“那你把我放回去,我要和他们一起。”我板着脸道。

女王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飞快闪过一丝异彩,“哦?哪怕你回去之后,要和他们一起死,魂飞魄散,永远从这个世间消失,你也愿意?”

“求之不得!”我眼神坚定得看着她。

女王的声音逐渐严厉起来,“如果你现在愿意抛弃他们,我可以给你一条活路呢?”

“不稀罕!”

要是没了叶定稀,没了十七和云间他们,我回去又能如何?继续回到地府,重归六百年来日复一日的生活?

若我是个没心没肺的,前尘往事一睡尽忘,倒是另当别论,可将来无穷无尽的岁月里,让我在那种失去爱人和珍视之人的痛苦里煎熬,凭什么?

女王斜斜得抬起额头,看着我,眼光寒凉如冰,仿佛先前对我的一丝丝好奇,一丝丝兴趣已经彻底烟消云散,此时此刻,只有厌恶,鄙夷,甚至恶心。

“你……”

她的声音低沉,喉咙里仿佛压抑着怒火,“我要把你变成骷髅,永远禁锢在流离城里,我要你成为我的奴仆,听从我的吩咐,不准你再违抗我的心意,永远地……臣服于我!”

话音未落,女王的手掌之中突然涌出一道灰黑色的光雾,就像是我们在沉船外所见的那些浮动的雾气一样,

只不过此刻从她掌心里窜出来的,却更像是一条长长的尾巴,扭动着朝我飞过来,将我的身子盘绕起来。

有股力量,正在从光雾里凝聚,将我的身子越收越紧,甚至在这一刻,我仿佛能清晰得听到自己胳膊和骨头被压迫而发出的咯咯声。

“你,你要做什么……”我惊慌得看着她。

女王桀桀冷笑,像是在看着一只失去兴趣的猎物,唯有我的挣扎和哀求,才能给她带来最后一丝快感,“把你变成骷髅,让你永远在我身边服侍我,好不好啊?”

“你放了我!”

我拼命挣扎,朝她喊叫,“你说过,放我和他们在一起,我不要在这儿服侍你,你这个坏女人,

心胸狭窄,歹毒卑鄙!”

女王脸上流露出一丝悲伤的表情,就好像被我的话所伤,神色戚戚,“难道你不愿意在这里陪我吗?我很孤独,很寂寞……”

呸!

我心里狠狠啐了一口,你特么空虚寂寞冷关我什么事儿!

见我不再理会她,只顾凝起鬼气笼罩着自己,与那捆绑周身的灰雾形成抵抗,女王眼神中又闪过一瞬戏谑的冷光。

“挣扎,是没有用的。”

女王说着,慢悠悠得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步一步朝着我舞台下走来,她就站在我面前,姿态婀娜,伸长手臂,手掌轻轻缓缓得靠近我的脸颊,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突然闪烁出淡淡的圆弧形光圈来。

“你,你干嘛……”

我下意识避开视线。

那家伙看着瘦,力气却不小,拖着我的脸颊,就好像是一个钳子把我的脸给夹住,根本无法动弹,任凭我再用力挣扎,也不得不去迎面与她对视。

“别怕,我会好好爱护你,你将会成为流离城里,地位最高,最受我宠爱的骷髅,将来……永远与我相伴。”

女王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蛊惑之力,一点点得穿入我的脑袋里,不断回荡着,扩散着,仿佛我眼前的光圈也在慢慢扩散,变得越来越清晰,明亮。

这一刻,我的意识开始模糊,就好像有什么力量从双瞳和脑海中蔓延出来,蚕食着我的思想,吞噬着我的意识……

不,不行!

我的心脏骤然生出疼痛,就像是被什么尖锐的木刺狠狠扎了进去,一股逆流而上的力量狠狠贯穿我的脑海,冲散了那些回荡的光圈,又汹涌似的冲入我双瞳之中。

啊……

我只听见一声仓促的惊叫,眼前视线再清晰时,就看到女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无比惊讶得望着我。

“你,为什么……你不会被我感染……为什么,这怎么可能?”

她不敢相信,那双漂亮的眼睛上上下下得打量我,若是忽略那歹毒可恶

的心肠,她现在的模样,像极了一个不知所措的天真少女。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心口疼得我说不出话来,那个位置,原本是没有心的,后来得了钟馗炼制的一颗邪心,我也从未有过排异的感受,难不成现在倒是把它给招惹了?

怀里,舍利也变得滚烫,奈何我双臂被禁锢着,也没办法将它拿出来,只能任由她将我肚子的皮肤灼烧着,简直……太疼了。

越是疼痛,我却越是变得清醒,先前脑子里那些琥珀色的光圈慢慢被驱散,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女王目光呆呆得看着我的眼睛,好一会儿,她脸上的表情才转变得像是有些欣喜。

我正狐疑这娘们又要搞什么鬼时,她竟然走过来,一把将我抱在怀里,长长的胳膊将我搂着,丰满的部位紧贴着我,温香扑面而来。

“你,你这是干嘛……”

我动弹不得,却也不知,在女王拥抱我时,身上的禁锢灰雾也已经消散,此刻不能动,全然是因为……我被吓傻了。

女王紧贴着我,说话时,嘴唇轻轻扫过我的耳垂,声音那叫一个温柔娇媚。

“这么多年,我终于等到你了……”

哈???

我虎躯一震,大脑一片空白。

女王依依不舍得松开我,竟是一副喜极而泣的表情,精致的巴掌小脸上挂着晶莹的泪滴,我见犹怜的美人儿相。

“好不容易,才等到你,你是不会被我感染的人,你……可以永远陪在我身边!”

这老娘们到底想什么呢?

我更是一头雾水了。

“不是,你说清楚一点,到底什么意思?”

见我一脸不耐烦,女王就偷偷来牵我的手,冰凉的触感吓得我赶紧将自己的手缩回袖子里,惹得她神色失落。

“几百年来,我遇到的所有男人,无一例外,都会被我感染,成为一具没有思想的骷髅,只有你,你不会变……”

第二百九十七章 我的冤家!(第一更)

说着说着,女王又是神情一变,双眼蹭得闪亮,“你一定是我命中注定的爱人……我要和你,结婚!”

剧情变化太快令我措手不及只能以一个铃儿响叮当的姿势表演呆若木鸡。

“你让我娶你?”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能问出这么一句完整的话来。

女王羞涩得低下头,王冠上的红宝石倒映着我一脸呆滞的傻相,我看到她轻轻点了点头。

原来她是……春心荡漾了?

我总算明白过来,顿时有了几分底气,且不说她将我掳了来是不是看上我英俊不凡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车见车爆胎的外表,现在这幅女人陷入恋爱之中才有的神情和做作姿态,我是一贯眼熟的。

“咳咳。”

我清了清嗓子,故意学着叶定稀一贯那种迷人又低沉的嗓音,“我已经有爱人了。”

关于爱情这一点,我还是个很严谨的女鬼,管他是男是女,我的立场不能有丝毫偏差。

女王抬起头来,眼神哀怨得望着我。

“你只能娶我,陪我在流离城里逍遥快活!”

我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条沉船里要啥没啥,一群穿着水手服cosplay水手的骷髅满地乱走,还有一帮来历不明,爱好特殊的掌柜卖着稀奇古怪的东西。

哪里逍遥,哪里快活了?

但不管怎样,这位女王现在的态度,应该是暂时不想弄死我了,只要我接下来不作死,大约还能拖延一阵子。

我思忖片刻,便抬起头来,目光严肃得盯着她。

“如果我答应娶你,你能不能放了我的伙伴?”

“不能。”

女王很干脆地拒绝,“流离城的规矩,几百年来不曾改变过,我能为你而破例,那是因为我喜欢你,但其他人的生死,与我无关,你……也不许再想他们!”

“那你就孤独寂寞去吧,我宁可死,也不娶你!”我一扭头,很傲娇得抬眼望天。

反正,这个油盐不进的女人是看上我了,情爱这种事,从来都是谁先动心谁就输,我这光杆女鬼想要与之一搏,就必须得捏着她心里的软,肉才行。

果然,看到我这宁死不屈的反应,女王流露出纠结的表情来。

大约她是真的不想再忍受几百年来日日夜夜的寂寞,但身为流离城的女王,她也有自己的原则和乐趣,现在轻易被打破了,这个地方将来会变成怎样,谁能预料?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啊,就是我的冤家!”

她伸手,戳了一下我的脸颊,娇嗔的语调又软又媚,十分勾人。

当时,我很清楚得记得,自己被吓得心口都哆嗦了,为何?幸好,这娘们戳的不是我的胸啊,否则……我该怎么解释我胸口的柔软微凸?虽然没有对面那位的傲然耸立,可身为女鬼最基本的外在辨识条件,我还是有的!

若她真的戳我胸口,我总不能告诉她,我最近在健身吧。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啊。

“咦,你的脸色怎么突然变得很难看……”女王盯着我,刚收回去的手又要抚摸过来。

我比她更快,侧身偏离她的手,皱着眉头道:“别总想趁机吃我豆腐!”

女王不禁尴尬一笑,“人家就这点小心思,都让你这冤家给看穿了呢!”

可不得看穿么,当年我在地府里,这都是我惯用的伎俩。

我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继续板起脸来扮作霸道冷酷男鬼的模样。

“既然你们这流离城,是个做买卖,讲规矩的地方,那好,现在我来当掌柜,跟你做个买卖,若是能谈得了交易,咱们就谈,若是谈不了,你就弄死我,一了百了!”

见我态度强硬,女王十分为难,犹豫了好半天,才勉为其难得点点头:“你且说说看。”

有戏?!

我一见她松了口,自然缓和脸色,看着她的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该给点甜头的时候,我也不会吝啬。

“呐,这可是你同意的啊

,现在我就是掌柜,我拿自己来与你做买卖,若你让我陪着你,条件就是要放了随我一起进入流离城的那些伙伴,一个都不能少得平安送出城去,否则,交易就谈不成!”

“这可不行!”

美色在前,女王还是保持了一丝理智,很有原则得继续拒绝我。

通常这种时候,若是换了我,大约也就没得什么定力可言,所以说,为何她是女王,而我是女鬼,地位悬殊的根本原因,还是一目了然的。

哎。

想到这些,我脸上已经十分精准得演绎出三分悲伤七分失望的表情来。

“看来女王大人还是不太懂我啊。”

呃?

女王目光呆呆得望着我,“冤家,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啊?”

我又看了她一眼,“你想让我在这儿,永远的陪着你,就该知道,我想要将他们送出城去的真正心意,他们若是在流离城里死去,我会内疚,会痛苦,会遗憾一辈子,接下来的岁月里,我就没有办法全心全意得待你,关心你,喜欢你,宠爱你,只有放逐他们,让他们永远离开流离城,我才能了无遗憾,从今以后全心全意,只看着你,想着你,爱着你啊!”

被我手指勾住下巴的女王,脸颊悄悄染上一抹樱粉色,很是羞涩得偏开视线,娇嗔道:“冤家,你好坏啊,给人家灌迷汤!”

她一挥手,便转过身往舞台上跑,可刚走动两步,那双如丝媚眼又忍不住朝我勾一勾,暗送秋波,**浪荡。

我自然收到讯号,抬脚追上前去。

“是迷汤,也是蜜糖,若女王大人想要永远泡在我的蜜糖罐子里,大可好好考虑我们之间的交易。”

此刻,我也不着急了,一来,能拖延时间本就是我的初衷,也没指望真的能哄得女王五迷三道答应了我所谓的交易,二来,女王若真的答应,起码我也能先保得叶定稀他们顺利离开流离城,至于其他的,现在我也顾不上多想。

“好~”

女王斜倚着白绒皮草座椅,慵懒得把玩着鬓边的一缕碎发。

第二百九十八章 风水轮流转(第二更)

“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她冲我眨眨眼。

我悄悄勾起唇角的弧度,心中悬着的大石头落下不少。

这时,我又想起先前在酒屋时,我们取得的猪肠酒来,既然是拖延时间,总得找点事情来做。

“女王大人,刚才我们在酒屋里得到一些极品佳酿,马掌柜可说了,是他酿制的酒里最完美的一种,你有没有兴趣与我对坐共饮啊?”我主动邀请道。

女王眼波一转,“好啊,让我灌醉你,把你一口一口得吃了,教你再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她倾身,手指勾住我的腰带,一把将我拉了坐在她腿上。

妈呀,我吓得又是虎躯一震,慌得舌头差点咬掉,“我,我鞋子脏了,污了你的地毯……”

“鞋子脏了,是因为走的路不干净,与你何干?”女王身子寸寸紧贴。

这娘们也太奔放了吧,我现在,好歹也是个老爷们鬼,哪能被一个女人给勾引,话不二说,我当即便一个辗转,搂抱着那柔软窈窕的身子来了个上下换位。

“啊~”一声娇滴滴,酥到骨子里的呻吟。

女王便被我怀抱着,坐在我的身上,因为我动作不熟练,还一不小心将她半边衣领给拉扯下来,露出了圆润白嫩的肩膀和如深刻般的锁骨,简直是……

春色撩人。

“冤家,你好坏啊!”女王面对着我坐直身子,傲人的弧度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头顶还有一缕暗香,勾得我浑身痒痒。

故意的,这女人绝对特么是故意的!

见我有些呆愣住,女王便伸手点了点我的鼻尖。

“冤家,难道是在想你那个心上人?”

“你知道谁是我的心上人?”我一边问,一边趁机揩油,捏了一把她纤腰上的软,肉。

女王笑得花枝乱颤,肩头那衣衫又滑下来几分,我便能隐约看见她胸上的弧度,白嫩如水豆腐似的,随着她的喘息一弹一弹,满满的诱惑啊。

“当然。”

她突然翻身,滑到我身边,紧挨着我坐下,冰冷的手就像是一条从椅子背后缓慢爬行出来的蛇,一点点靠近过来,从两相交叠的衣摆底下拉着我的手,与我十指紧扣。

“我看到你们,做这个动作了!”

我低头看了一眼,这才想起在小男孩的店里,我与叶定稀去取银丝的时候,的确是手牵着手一起过去,而且到了那颗闪烁银光的树下,我俩还亲嘴了呢!

照说,我现在是牺牲色相,在这儿勾引女王来为大伙儿拖延时间,自然应该敬职敬业,可是拉拉小手这种程度,我尚可接受,等会儿要是女王真要还原我与叶定稀亲嘴儿的画面,我是免为其难照做还是义正言辞拒绝?

说实话,我当真是有些为难的。

“咳咳,那啥,咱们先喝两杯吧,我有点紧张。”我借势起身,翻掌间手心里冷光一闪,便有一只黑色的小酒壶幻化而出。

女王掩着嘴嗤嗤一笑,“有什么可害羞的,这种事我见多了。”

我也没心思去分辨,她所说到底是拉手亲嘴这事儿司空见惯,还是两个男的……

反正,既然她说我害羞,那我就是害羞呗!

接下来,女王便拍了拍手,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再次缓缓推开,一队骷髅各自端着些果品佳肴,还有酒盏和木桌,整齐踏步得走了进来。

等他们在我们身边摆放好所有东西,我才突然发现有一个特别高大的水手服骷髅,一直在暗中观察我。

我便回瞪过去,看到他头顶带着的盾形徽章帽子时,我猛然想起这家伙是谁了!

守城门的二副官!

“哟,没想到在这儿又见到了,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我故意斜靠在女王身边,似笑非笑得冲着那位二副官挑衅冷笑。

大约是感觉到我的态度突然变化,女王有些奇怪得问道:“怎么,你认识他?”

“当然!”

我沉下脸来,“进城时,可是这位二副官亲自接待的我们,而且……还收取了昂贵的入城费,对不对啊?

“来流离城的客人,都得交入城费,这是规矩!”二副官站在舞台下方,微微抬着头颅,空洞的眼眶一动不动得正对着我。

女王悄悄掐了一把我的胳膊,温香的气息就喷薄在我的耳垂边,“冤家,二副说得没错,流离城的确有入城费。”

“六十九颗珍珠,三根狗毛,一瓶疗伤药。”

我视线缓缓转向女王,与她对视,严肃质问道:“换七个人入城,你们就是这样收费的?”

女王神色微变,再看向二副的时候,声音变得威严凌厉,“你要了那只狗的毛?这件事为什么隐瞒不报?!”

我暗自皱了皱眉头。

看来这城里乱收费的事情,女王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或许那些水手骷髅们敢如此明目张胆得找客人收取高昂入城费,又去找各家掌柜收保护费,都是这位女王暗中授意也未可知。

反正,鱼龙混杂的地方,蝇营狗苟的总也分不清楚。

只是我当着她的面提出这件事情之后,她最为关注的却是狗子的毛,这又是何故?

出于好奇,我便不再多言,气定神闲得坐山观虎斗。

二副开口道:“回禀女王,他们交上来的珍珠数量不够,我见那只狗身上有浓郁魔气,不是一般的魔兽,所以私自收取了三根狗毛抵珍珠的不足。”

“毛呢?”女王冷冷问。

“这个……”

我见二副迟疑,便故作惊讶道:“原来二副官没有将狗毛上缴啊。”

“我再问你一次,毛呢?”

女王声音低沉,眸子里释放出冷光。

二副依旧闭口不答。

女王浑身威压涌动,一股奇怪的阴邪气息从船舱天花板的上方蔓延下来,瞬间笼罩着整个大厅,尤其是那些骷髅,就算没有容貌表情,也能很明显得看到他们因为畏惧而收拢的骨骼关节。

“你应该知道,背叛我,会是怎样的下场。”她一字一字,极为缓慢得说着。

第二百九十九章 赏三十鞭刑(第三更)

随着这声音而起的,还有二副帽子上的徽章上淡淡的灰雾,就像是一团暗淡的火焰正在蹿动跳跃。

那个二副官的下颌咔咔咬合,仿佛是在颤抖,胳膊不自觉得收拢抱紧,膝盖骨也慢慢得弯了下来,好像是在承受着什么难以忍受的……痛苦?

“想起来了吗?我亲爱的二副官?”

女王视线紧盯着他,眼神漠然冰冷,就好像看不见对方忍受折磨的样子,又或者……更像是一种欣赏,她在欣赏着骷髅的痛苦!

“为什么……”

我不自觉喃喃出声,好像不太能理解他们之间更深层的纠葛,那样的眼神,根本就是对二副恨之入骨,所以才会这么享受对方被折磨的样子,可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们又会以这样的方式共处在流离城之中呢?

在我沉思的片刻,那位二副已经忍受不了徽章中释放灰雾带来的痛苦,而匍匐在了地上,全身上下的骨骼发出咯咯的摩擦声,就好像是在相互扭曲磨蚀。

“咳!”

我清了清嗓子,有意无意得撞了一下女王,她眼中的冷光骤然晃动,那些隐约可见的琥珀色光圈便偏了角度,化为一道道光雾散在了空气里。

原本还像是顶着一座泰山,无法动弹的二副官,好像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他抬起头颅,颤抖着张开下颌。

“女王,饶恕我吧……”

“饶恕?”

女王冷笑,光滑白皙的肩膀随之轻颤,“你们任何一个,都不配被我饶恕!”

她是在说狗毛这件事嘛?

我越听越费解,干脆插嘴道:“算了,几根毛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要因为这些守卫影响我们喝酒的心情哈。”

“想起来了吗?我亲爱的二副官?”

女王视线紧盯着他,眼神漠然冰冷,就好像看不见对方忍受折磨的样子,又或者……更像是一种欣赏,她在欣赏着骷髅的痛苦!

“为什么……”

我不自觉喃喃出声,好像不太能理解他们之间更深层的纠葛,那样的

眼神,根本就是对二副恨之入骨,所以才会这么享受对方被折磨的样子,可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们又会以这样的方式共处在流离城之中呢?

在我沉思的片刻,那位二副已经忍受不了徽章中释放灰雾带来的痛苦,而匍匐在了地上,全身上下的骨骼发出咯咯的摩擦声,就好像是在相互扭曲磨蚀。

“咳!”

我清了清嗓子,有意无意得撞了一下女王,她眼中的冷光骤然晃动,那些隐约可见的琥珀色光圈便偏了角度,化为一道道光雾散在了空气里。

原本还像是顶着一座泰山,无法动弹的二副官,好像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他抬起头颅,颤抖着张开下颌。

“女王,饶恕我吧……”

“饶恕?”

女王冷笑,光滑白皙的肩膀随之轻颤,“你们任何一个,都不配被我饶恕!”

她是在说狗毛这件事嘛?

我越听越费解,干脆插嘴道:“算了,几根毛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要因为这些守卫影响我们喝酒的心情哈。”

大约是几百年来,还没有人敢再女王发威时插嘴吧,刚才随队进来的那些骷髅守卫突然齐刷刷得看向我。

我逐一回瞪过去。

小人得志,那也要有得志的本事,我可是靠着颜值获得女王欢心的鬼魂,哪会怕它们这些水手服骷髅?

倒是女王,听了我的话,先是用余光打量了我一眼,随即便兴趣缺缺得挥挥手,“你们全部出去。”

那一队骷髅很听话得转身,就像是机器人似的,再次排成一支整齐的队列,然后齐齐踏步向着那扇木门走去,落在最后的二副官刚走了没两步,却又听到女王的声音。

“二副,违反流离城守卫规则,赏三十鞭刑。”

“多谢女王。”

二副官转过身,机械般躬身行礼,然后才跟上队伍一起退了出去。

嘎~吱~

那扇木门再次沉沉得合上。

“骷髅会被鞭子所伤

吗?”我好奇问道。

女王抿嘴一笑,“流离城里有一种叫做‘九尾猫’的鞭子,沾了死尸血水之后去鞭打那些水手的骷髅,他们身上就会起黑红色的火焰,那很疼的。”

“会把他们打碎,或者打死吗?”

“只要我长生不灭,他们就不会消失。”

女王的话,让我心底生出一丝寒凉来,问及此处,我便不敢再追问,以免让她起疑,便又转开视线,盯着面前满桌的美酒佳肴,还有很多没见过的果子,装作不甚在意似的问道:“女王,那些狗毛,是什么好宝贝吗?”

往日里,我总要给狗子梳毛和修剪,这家伙毛发长得快,而且由于第一次我替它修剪长毛时的遗留问题,导致后来的许多次,我都在尽力弥补那些比狗啃好不了多少的参差边角,连剪带揪的,被我扔掉的毛至少也得……二十来斤吧。

“也没什么,只是那条狗……应该是有些来历的。”

女王显然是藏着话的。

我也不去追问,很自觉得先拿起了酒壶,刚揭开上头的小木塞子,便问到了一股极为复杂的味道。

忘了,这酒还没被‘改造’。

“冤家,你又发什么愣了?”女王倾身上前,酥胸微露,大片好春光,看得我忍不住红了脸。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我故意利用这机会端起酒壶,咕咚喝了一口,还趁机往里面吐了些口水,然后才一边摇晃救护一边道:“不好意思啊,你应该不介意吧,刚才一时情急,就喝了。”

“情急?”

女王眼神勾着一丝丝魅光,轻笑起来,“急什么,来日方长。”

“嘿嘿。”我傻笑,又将酒倒入两个金色的小盏里,

女王瞥见那黑乎乎的酒浆,像是有些嫌弃似的皱了皱眉头,“怎么是这样的颜色,怕不是变质了吧?”

“没有,没有。”

我慌忙摆手,“我刚才喝了,味道很正,醇香浓厚,绝世佳酿!”

女王嗤笑,“冤家,可别戏弄人家哦!”

第三百章 咱们不喝了(第四更)

“我都快是你的鬼了,怎么能戏弄你!”

我同样对她挤了挤眼,“咱们喝过这酒,把交易谈妥了,那以后就得相亲相爱了不是?”

女王娇羞,“死相,你好坏哦!”

嘭~

酒盏碰响的声音清脆悦耳。

我把第一杯酒喝下肚去,还有些意犹未尽,砸吧着嘴里的酒香,却没有感受到马天边说得什么醉梦,那家伙,莫不是唬我的吧?

可再看那女王,却又好像是有了别样的反应。

她那双泛着秋波涟漪,水雾雾的眼睛,直勾勾得盯着手中黄金酒盏,似有所思,“奇怪,这酒,真是好喝呢!”

“对啊!”

我趁机挪到她身边去,接着往杯子里又添满满一杯酒,“来,再感受一下,马掌柜说,这酒喝了,能感觉到比做神仙还逍遥快活!”

“是吗?”

女王一手端着酒杯,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勾住我的衣襟用力一拉。

我猛地扑过去,脸颊与脸颊擦了个边,就感觉那娘们往我的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疼!”

我一个激灵,眼泪花子都出来了。

女王嗤嗤低笑,“这是留个记号,以后你就是我的了,谁也不能抢了去!”

她的手,就抚摸在我的胸前的衣襟重叠处,指腹有意无意得往那底下伸探,有一种淡淡的**从她水光斑斓的眸子里悄然浮现。

我吓得硬生生往后仰了仰,差点闪了老腰,同时捉住她乱摸的手,往自己嘴边轻啄了一下。

“别急嘛,我们慢慢来!”

女王被扫了兴致,有些不高兴得噘嘴,可看到我把玩她的手,一副色眯眯又竭力隐忍的样子,好像又无所谓了似的。

“好看,真好看啊,这手,十指纤纤,又细,又嫩,真是漂亮!”

我一边夸赞,一边用余光注意着她的动作,只等她将那杯酒仰头喝了个干净,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再一杯酒下肚,女王的反应显然又起了变化。

她突然眼神哀怨起来,就好像是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变得有些伤

感。

“海水好冷啊……”

呃?!

我见她好像真的浑身发冷起来,双臂环抱着自己,就那么蜷缩得坐着,纤瘦的身子因为折叠而变成小小一团,还止不住得颤栗着。

“好冷,好冷啊……”她呢喃不止。

看来是猪肠酒起效了?

也不知这位女王从前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和马天边喝了酒之后的反应截然不同,若说‘醉梦’的效果,是为饮酒者带来记忆中最快活又或者最深刻的画面,这是不是就表示女王被勾出的回忆是痛苦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扔下去呢?”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得夺眶而出,争先恐后得落下,打湿了酒红的丝绒长袖,也让那张原本精致明艳的脸庞看起来凄美而可怜。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了。

原想借着猪肠酒能为叶定稀他们拖延一段时间,可没有想到女王却因此陷入沉痛的回忆之中,本就不是什么善良的本意,却无意间造成了罪恶的行为。

不管做人做鬼,我们都希望记得的是快乐的事情。

那些为了我们带来伤害,带来遗憾,艰难而又不可弥补的过去,我们总会刻意得去淡忘。

直到痛苦在心底蒙尘,不再被轻易拿起,我们就假装真的忘记了。

可是,世间又有几人愿意真的清醒,重新将那些回忆拿出来历历过目?

大多数的淡忘,不就是因为想救赎自己吗?

啪!

我伸手,打落女王手中的酒盏,一脸歉意得安抚她:“抱歉啊,这酒可能有点问题,咱们……不喝了。”

女王抬起头,迷离视线,断了线似的泪珠,依旧滑落不止,“好痛哦……”

我一时愣住,竟不知她到底在说是手被我打疼,还是其他地方感觉到疼,明明是个残暴,毫无人性,又心肠狠毒的流离城女王,怎么现在仰着小脸看我的样子,会这般的楚楚可怜?

“你哪里疼?”

声音不达思绪,便直接从我的嗓子里滚了出来。

女王执起我的手,缓缓的,往她的左胸上方轻轻按压下去,“这

里,好疼……”

“……”

我一脸懵逼,震惊使我大脑蓝屏……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这个时候,低着头暗自神伤啜泣的女王,突然声音低低得笑了起来。

“嘻嘻,嘻嘻……”

起先还是隐忍着,后来越发不受控制似的,裸露着的肩膀也跟着轻轻颤动,再到抬起眼睛看我的时候,整个身子都已经笑得前俯后仰,整个过程,还不到十秒时间。

“哈哈哈,太好笑了,冤家这模样,实在太好笑了……”

女王一边以手拭泪,一边抱着肚子继续大笑。

我要是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我就是个大傻子!

“你骗我?”

过分恼怒使我腾地一下站起来,浑身寒意迸发,在周身凝起一层薄薄的冷雾。

女王又笑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缓过劲儿来,抬着下巴,亮晶晶的眼睛倒映着我的身影。

“冤家,你关心人家的样子,人家好喜欢哦!”

喜欢你个大头鬼啊!

我咬紧牙关才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马天边那个臭酒鬼,酿制的什么破玩意!别让我再见到他,我非得把剩下的猪肠酒拿来给他洗脑子不可!

女王又垂下眼,眸中有一抹暗光闪烁着彻底淡了下去。

“人家不是有意逗你的。”

她撒娇,我无动于衷。

“人家一时玩心大起,下次不敢了嘛~”

她求饶,我继续无动于衷。

“人家可是女王大人呢,你好歹给个面子,你那些伙伴的事情,我才有心思仔细考虑呀~”

杀手锏。

我转过头,视线慢慢地从高处落下,与她对视,像是不死心似的问道:

“你刚才,真是装的?”

女王眼神一闪,红唇轻轻抿了一下,左手摸上自己的脸颊,突然问道:“我现在……可是变丑了?!”

这脑回路拐得我措手不及。

在我错愕的瞬间,女王已经重新走回到那面镜子前。

第三百零一章 反其道行之

其实她除了眼眶有点泛红之外,面容真的一丝一毫变化也没有。

可不知道女王为何会那么紧张,在镜子面前仔细端详脸上的每一处细节,再听着那些怪异男声不断发出的赞美,她才慢慢地放下心来,露出了仿佛带着几分自信的笑容。

这时,木门被轻轻推开,有一个骷髅端着先前盛放半透明膏体的东西走进来,将它重新交给女王。

女王蘸取了一些涂抹在脸上,尤其是眼周附近,反复叠加了好几层才罢休。

我实在好奇,便问道:“这是什么,需要抹这么多次吗?”

女王挥手示意骷髅退下,亲自拿着那东西走过来,我才看清楚,原来盛放那膏体的是一个被挖空一半的眼珠子!

那眼珠比正常人的要大许多,即使被切割了一大半,也还是超过了掌心大小,四周围的切口光华整齐,镶嵌着一圈圆润的粉色珍珠作为点缀,里面的膏体泛着油光,还散发一股清幽的香气。

“这是鲸鱼的尸油,可以维持我的容貌,让我青春永驻。”

她像是献宝似的将尸油捧到我面前,“冤家,你要不要试一试啊?”

“不要了……”

我默默后退了一步。

女王也不介意,将手中的盒子随意摆放在桌上,又再次带着那张更加娇媚的脸朝我走了过来。

“冤家,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嫌弃我了?”

“没有。”

我重新对着她笑起来。

等重新落座之后,我再看着那猪肠酒,就忍不住得在心里翻白眼,随意将木塞盖紧,又连同酒壶一起收了起来。

没有美酒助兴,一桌子的珍品佳肴好像也食之无味起来,如此,我们的话题便又自然而然得回到了交易这件事上。

“女王,可有考虑好了?”

我也不与她再绕弯子,直截了当得问道。

她靠近我身边,身子柔软无力似的倚靠在我怀里,手指顺着我的下颌一路向上摸来摸去,像是在挑逗我。

“好扫兴哦,这种时候,干嘛要总提起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听到她这句话,我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即坐直身子将她推开。

“你……你故意拖延时间?!”

女王歪着头,笑道:“怎么,冤家你突然讨好我,难道不是也想拖延时间么?”

你看,虽然我混了六百年,可在流离城女王面前,简直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顽童,人家早就看穿了我,还借用我的计划反其道而行之,我还一门心思得玩什么小人得志,喝什么猪肠酒。

哎,活该,当真活该!

我气得只想挠墙,一脸懊悔的模样让女王看得嗤嗤发笑。

“冤家,这个时候,只怕你牵挂的那些人早就已经成为刑场上的肉泥,你又何必还要再为他们伤情伤怀的,与我在一起,不快活吗?”

既然没必要再演戏,我自然也就不给她好脸色了。

“什么意思?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他们对付不了你的骷髅守卫?”

女王眨眨眼道:“因为这是流离城呀~”

“哼,那又怎样,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话虽如此,我的心底仍旧不可抑制得紧张起来,尤其是现在狗子和十七又不知下落,他们在各处是不是安好,真的很难说。

女王灿烂一笑,“想不想看看,他们的下场?”

我暗暗咬紧牙关,知道她又要用那面爱奉承她的镜子来看幻影,比起这个,我更想从镜子里穿过去,站在叶定稀他们身边,与大家一起并肩作战。

可是现在,我同样关心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看就看!我相信他们!”

我挺直腰杆,摆出自信的神情来。

女王却懒懒得靠在椅子边,仿佛对我这样的虚张声势很不以为然,她长袖一挥,镜子里的光影便重新闪烁出现。

……

“主君,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朱琰站在一地燃着火光的骷髅中间,看向身边那个戾气爆发至极的男人。

此刻的叶定稀,仿佛一个失去全部人性的魔鬼,浑身笼罩在火光之中,双眼更是喷薄出两道犹如实质的红色焰光,他的脸,无比阴沉可怕。

在他的左手里,还拎着刚刚拔下来的大副骷髅的头颅,那些从手臂蔓延而下的耀眼火光灌入空洞的脑颅之中,不断发出荜拨炸裂的燃烧声。

地上,还有一个残破的木偶娃娃,身上不知落下多少道鞭痕,将那些原本鲜艳的色彩全部掩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遗弃在垃圾场里,浑身脏兮兮的破旧玩具。

“把她带着,去找夫人。”

叶定稀的呼吸很粗重,刚才经历的那一场战斗,几乎耗费了他大半的气力,可是他还不能喘息,必须,一定,要找到……向东倾。

那个竭尽此生,拼尽全力,也不会放手的鬼丫头。

“这幻境已经被主君打碎,我们现在只能去找流离城的女王,夫人一定是被她带走了。”朱琰还算冷静得分析道。

刚才那一战,他们腹背受敌,木偶娃娃七个身子心意相通,对他们进行围攻,再加上那些不断见缝插针冲进来的骷髅,单凭他与叶定稀来对抗,的确很困难。

所以,才会多花了一些时间。

“呵,她敢带走东倾,只怕这流离城,也是不想要了。”叶定稀不怒反笑,只是眼里翻涌的火光亮得惊人,比任何时候所见更为凌厉,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杀气。

紧接着,便见他们俩转头,走到了白泽面前。

那头灵兽为了保护云间,一直在奋力与骷髅守卫激战,大副是它们之中最强悍的,却也不知被白泽咬碎了多少次腿骨,撞散了多少次骨架。

此刻的白泽,也几乎没了力气,身上还有几处隐约渗出殷红的血迹,但在它身后的云间,只不过才刚刚在睡梦中苏醒。

“这是……哪里?”

他揉揉眼睛坐起来,打量四周围映天汹涌的火光,疑惑问道:“东倾姐姐呢,怎么不见了?”

“我们现在去找她。”

叶定稀随手将手里的骷髅头扔出去,已经烧得大半化为黑灰的头颅咕噜滚进橙光猛火里,再不见踪影。

“怎么,会,这样……”

女王的眼睛几乎快要将面前那镜子望穿,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

火光,到处都是火光,藏在镜子里的那些声音,仿佛也感受到那种灼烧,一个个发出难以抑制的哀嚎声。

那些在幻境里跳跃的火焰,是我曾经见过的。

在人界的会展中心里,我亲眼看见叶定稀化为一个人形的火焰,浑身绽放刺目的橙光……

第三百零二章 真苦难假欢喜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女王突然扑过来,用力抓着我的手腕,长长的指甲犹如针刺进我的皮肉里,禁锢的力量更是如同铁钳一般。

我目光专注得,始终在盯着镜子里的影像,不断从每一个角落,每一片火光中搜寻着什么。

没有叶定稀,没有朱琰,没有白泽和云间,也没有十七……

幸好,没有他们。

那些火堆里若隐若现的东西,都是碎裂的骨头,骨缝间还散发着一缕缕黑气,不过瞬间就会被更加耀眼的橙光吞噬,还有一些像是木偶娃娃的身躯,也早就碎裂得成了彩色的木块渣子,或红或绿的被那些火舌舔舐,着。

这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说过了,他们很厉害。”

我转过身,缓缓吸一口气,“幻境是不会困住他们的,他们很快就会找来这里,而你,流离城的女王,你也不能阻拦我们离去!”

女王绝美的眼眸中闪过一瞬茫然似的光芒,突然双手撑着额头,嘴里不断发出呻吟似的哀嚎,咕噜咕噜,很像是某种动物在受到威胁时发出的怒吼。

我望着她,下意识后退了两步,不由自主得紧张起来,鬼心也跟着跳得厉害。

怀里,舍利比先前更烫了。

就在这时,整个船舱的大厅之中发出了极其刺耳的呼啸声,就像是被惊扰的飓风突然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冲撞着,咆哮着,仿佛越来越近……

“你,你做了什么?”我所发出的声音,不自觉的颤抖。

女王发出阴恻恻的嗤笑,双手缓缓垂落在身侧,那双眸子里的光泽慢慢暗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浓墨般的漆黑,极致而诡异。

“为什么……”

她抬起头,望着我,那双眼睛就如同被挖空的深渊似的,令我不敢与她对视。

“为什么要破坏我的规矩?为什么要抛弃我……”

吧嗒,吧嗒。

她一步步朝着我靠近,我一步步后退,直至站在了舞台的边缘,险险要仰着掉下去才踉跄停下。

女王就站在我的跟前,距离还不过半臂,她的眼睛缓慢转动着,极为认真得盯着我的脸,看了一

遍又一遍。

“为什么,不能留下来,永远陪伴我?我很孤独……很寂寞,我对你这么好,为什么……你要和他们一起,伤害我?”

她的声音变得极为阴沉,还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量,朝着我包围,就好像是一张细密的蛛网,从周身越靠越近,慢慢地收拢。

那种感觉,从某种程度来说,我是熟悉的死亡。

“你想杀我?”不知为何,我反倒平静了下来,眼睛一动不动得与之对视。

女王的眼角滑下一颗泪来,伸手一扬,在四周围呼啸的风,突然化为有形的灰雾涌动起来,紧接着,便是一股股说不出的难闻气味,朝着我扑鼻而来。

同时伴随着味道的,还有踏踏,踏踏,踏踏的踏步声。

就在那时,我的余光看到四周,突然出现了许多黑色的身影,他们就从那些灰雾中出现,犹如黑色的雪片一样簌簌落下,站定在整个大厅之中,密密麻麻,聚集成数以千计的骷髅守卫,他们手里拿着很多奇形怪状的武器,看起来都像是航船上的工具。

有我见过的四爪锚,独爪锚,还有一条条拖着沉铁的钢铁链条,棕缆,在滑过地板时发出咯啦咯啦的摩擦声……

“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顿时惊慌失措,想要扭头去看,但此刻自己已经被无形的力量所禁锢,几乎动弹不得。

女王垂眸,长长的睫翼如振翅的黑色蝴蝶,随时要翩然飞舞,可是她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周身的冷压几乎令我喘不过气来。

“你不是要抛弃我了吗?”

她那阴冷的声音竟然带着几分哀怨,“这世间啊,永远都是真苦难,假欢喜,曾经说喜欢你,爱你的那个人,或许……也会为了自保,亲手夺取你的性命,只有受过伤害的人,才知道什么最该珍惜,可惜,他们已经失去了珍惜的能力。

我听说,这样的苦难,渡过,成佛,渡不过,成魔,那些心魔业障,才是世世轮回的本质。

你想不想知道,那个姓叶的,他会不会为了你,连自己的姓名也不顾?”

“他会来救我。”

我沉下脸来。

虽然她说的话,我一时并未完全明白,但有一点我是十分肯定的,叶定稀一定

会来找我,他会找到我,然后带着我和其他人一起离开。

这是我的叶定稀,我信他。

女王冷冷一笑,绝美的面庞上,泪珠如冰。

“是吗?那我们就来看看,他到底会不会为了你,与整个流离城一战吧。”

“你!”

我猛然睁大双眼:“你将整个流离城的守卫全部召集来这儿了?!”

这时,女王突然上前来,带着寒凉的手轻轻触摸我的脸颊,从下颌一点点向上滑动,那张带着尸油气味的脸,近在咫尺,她的鼻尖,几乎与我的鼻尖相贴相对。

“是啊,为了你,这可是流离城的最高礼遇,我来帮你举办一场盛会,迎接你的情郎,好不好啊?”

她的气息与我的呼吸相融相缠,我用尽全力后退,仍旧丝毫动弹不得,身上的鬼气更是一种极快的速度向外抽离,就好像是刚才她释放的力量,对我的鬼气有一种压制和剥离的作用。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流离城的女王竟然是如此的厉害,不动声色就能将我压制得犹如砧板上的鱼肉。

如果……

叶定稀他们真的找来,面对整个沉船中的水手骷髅,还有这个女王,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我心中纠结万分,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怎么说,才能将这一切平息下去。

“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女王突然贴着我耳侧问道。

“你,你说吧。”

我咬着唇,心中默默与怀里的舍利交流:“若是你能听到我的心声,就想办法帮我脱困可好?”

虽然我知道这样很蠢,但现在我也没有其他办法可做,只能一边应付了女王,一边找机会先让自己再次活动起来。

女王全然不知我所做所想,她淡淡一笑,好像很喜欢与我贴近,双手勾着我的脖子,一如初见时笑得妩媚动人。

“相传,从一千年前开始,水手们要随船出时,都会习惯带着一只猫登船,或者直接将猫养在船上,以作玩伴……”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在这个空荡荡,寂静得连呼吸声也听不到的大厅里回荡,就像是纸张卷动时发出的摩挲声,勾得人心神发痒。

第三百零三章 沉沦深渊的绝望

我还以为,她又要与我说什么情爱之事,因为刚才她的态度和那些含糊的话,听起来很像是自己受过情伤,被心爱之人抛弃,但现在却又突然提及水手与猫,我便不由自主得沉心静气,听着她的话。

女王继续道:“水手们在航海的日子里,都很无趣,他们每天看到的只有漫无边际的大海,头顶的天空从白天到黑夜,再到下一个天亮,日夜反复,再美的星空,看得多了,也成索然,所以这个时候,有一只猫陪伴着他们,闲时逗乐,就成了那些家伙打发时间最有趣的事情。”

她絮絮叨叨得说着,就好像真的与我是什么知己好友,在讲述着一件很久远的传说。

“在船上长大的猫,对于水手们也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它会帮助他们抓隐藏在甲板下面的老鼠,还会在他们面前表演打滚,还会陪着他们站在桅杆上值守远眺……”

说到这些的时候,女王的眼神明显变化了。

我仿佛看到……她那黑暗如深渊的瞳中闪烁出了若有似无的星光,一瞬,闪逝。

“后来呢?”不知不觉,我竟然主动问出了口。

女王的手指在我唇畔来回摩挲,冰凉的指腹就像是一块寒冰,冻得我嘴唇几乎麻木。

她笑了一笑,“本来水手与猫的相处,很和谐,也很亲密,他们是朋友,更像是在孤独船舶上的亲人,相互依靠,相互依赖,那只猫甚至以为,自己短短十几年的生命,将会永远这么幸福,快乐得过到老,直到死。”

“直到有一次,航船在海上遇到了风暴,所有水手想尽办法,始终找不到最近的陆地的方位,他们成了被神明抛弃的孩子,他们要直面死亡,那个时候,他们竟然做出了一个可笑的选择。”

女王说着,眼底的光芒骤然尽失,又恢复成先前那种暗黑到极致的颜色。

“你想不想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把猫扔下海了?!”我心中一颤,从喉咙里滚出来的声音也仿佛不再平稳。

女王额头贴着我的额头,笑着在我唇畔轻啄了一下,“冤家,你真聪明呢。”

真的,把猫扔下海了?!

不知为何,从女王口中得到猜测的证实,我的心里顿时有一种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失重似的往下坠,随即而来的就是沉重,还有压抑。

“你,你是那只猫?!”

我惊讶得望着她,那种恍然大悟的冲击感令我眼前一晕。

恍惚间,我看到了她的脸,就好像出现一只黑猫的幻影,一闪,又一闪,那双瞳之中,犹如一道墨绿色的巨浪翻腾而过。

“风暴翻搅着天地,海水也像是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一个接着一个的浪头朝着航船吞噬而来,他们害怕了,吓得躲在甲板上抱头乱窜,瑟瑟发抖,我想帮助他们,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和他们一起面临死亡,可就算是这样,至少我们在一起啊……”

女王轻声喃喃的时候,在我身后的骷髅守卫们突然好像有了动静,虽然没办法去看,可是从声音听来,他们仿佛是提起了警惕,做好了备战的姿势,就连整个大厅里的空气也变得更加压抑。

我心里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靠近自己,就好像是那种气息,正在将无限下坠的自己包裹着,一点点托着我漂浮了起来。

女王冷冷一笑,“他们的速度还真快呢。”

“可是,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该怎么办呢?”

她似是有些遗憾,挥了挥右手,便听到一阵踏踏,踏踏的踏步声,在我们右侧的骷髅军队向着大厅门外的方向行进而去。

“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我望着她请求道。

女王依旧是笑,就好像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无法影响到她此刻的情绪,可我知道,那是一种面对过极致伤心和沉痛之后才有的绝望,深深的,无法抑制的,沉沦深渊的绝望。

“冤家,听我把故事讲完,好不好?这几百年来,还没有谁能听我讲这个故事,你是第一个呢。”

她抓着我的手,声音里竟然带着一丝调皮,一丝哀求。

我沉默,不知该说什么,现在自己的心里正架在刀山火海之上,可偏偏面前

这位女王的言行举止总是能跳脱常理,我已经不敢再用自己的那些小聪明来应对她。

见我不说话,女王便微微仰起头,看着上方的窗口犹自说道:

“有一个水手抓住了我,我以为他想要让我陪着他,可是……他竟然和其他的水手一起商量,要将我扔进大海里,你知道吗?当船只迷失方向,面临危险的时候,水手就会将猫扔进海中,他们相信猫在海水中扑腾的方向,就是距离陆地最近的方向,这帮蠢货,为了活命,真是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

轰隆。

船舱外,忽然响起什么东西爆破的声音,隆隆如雷震似的,一声更比一声猛烈,那种冲击的感觉从四面八方辐射,就连这大厅里也仿佛传来了微弱的震感。

我的一口气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里,根本没办法再专注得去听女王说了什么。

这时,女王也停了下来,她呆呆得望着我,只是一瞬间,又好像恢复了那张冷漠而妩媚的脸,显得很是失落。

“你看,就连你也不想听下去了,我真是悲哀,没有人在意我,他们,还有你,都不在乎我……”

“不是这样的。”

我急忙解释道:“你要知道,当人面对未知的危险和死亡的威胁时,他们很多的行为都是出于本能和惧怕,并不是真的不在乎你,我相信,那些水手里面是有人喜欢你,有人不希望看到你死的。”

时过境迁,这些话说来苍白无力,只换来女王一声嗤笑。

“冤家,你知不知道,自从你进入流离城,我就看上了你,可是地狱太黑,我太寂寞,才会将你抓来,让你陪着我一起……你看,我明明就是被水手们抛弃过,伤害过的那个,现在,我却在用同样的方式,伤害我喜欢的人。”

“你也可以不这样做啊!”

我急得喊叫出来,“如果你可以放下执念,放下那些仇恨,不但今天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也会得到自我救赎不是吗?”

“来不及了……”

她望着我,眼中涌起一阵淡淡的水雾,“什么都来不及了。”

第三百零四章 我是在心疼你

怀中的舍利,变得越来越烫,就像一颗火球,自下而上散发着犹如燃烧般的灼意。

原先禁锢在我周身的力量,慢慢变得松懈,就好像是被舍利释放的火热逼退,在女王毫无察觉之时,我的身子从根本动弹不得到慢慢得以松懈。

但我不敢轻举妄动。

女王突然走上前来,环抱着我的腰身,将头贴在我的肩侧,像是在向我索取一丝暖意,她寒凉如冰的身子,将我怀中的滚烫压抑着,我更是不敢被她有所察觉,强行在心中压制了舍利的波动。

“那些水手们无情得将我扔下海中,就这样看着我被海水,像是张开大口的怪兽一样生吞下去,我就这样沉啊,飘啊,不知道到底沉了多久,又飘了多远,我的视线从清晰变得模糊,再变得黑暗,最后又再次清晰起来,就这样……无比清楚得俯视着来自海底的世界。

这片海域里居然什么也没有,四周围都是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我好害怕,好孤独啊……”

随着那呢喃似的声音在我脖颈边吞吐,细腻得犹如海边细沙在掌心摩挲的酥麻感,一点点在我的身体之中蔓延,我不知道女王到底藏着怎样的魔力,她就像是一只魅惑的鬼,一只魔性的猫,她的声音,容貌,身姿和动作,总是能轻易得勾得我心神发痒,然后随之而被她吸引。

“那后来呢?船还是沉了?那些水手也还是死了,对吗?”我不知不觉得顺着她的话问道。

女王贴得我更紧了,幽香的气息就在我的脸颊附近萦绕。

“我在黑暗中下沉时,有一个声音,不断地,清晰地在我耳边回荡,他告诉我,让冰凉的海水化为我的血肉,没错,让海水填满我的身体,重塑我的容貌,再找到那些拿我献祭给风暴的人……陪葬!”

我猛然一个哆嗦,寒意刺骨,就好像那一瞬间,自己变成了一只猫,沉沦在冰冷的海水里,身临其境,是那么真实,那么可怕!

“流离城里所有的骷髅卫兵,都是曾经那条船上的水手?!”

过于震惊,使我的声音变了调,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

女王缓缓抬起头,墨瞳凝望着我,这一刻,我从那双眼

眸里看到了极为复杂的情绪,压抑、委屈、失望和茫然,好像所有的痛苦都汇聚在这其中,她从来没有释放过。

她就像是收藏着什么珍贵的东西,仔细珍藏着它们。

“流离城,颠沛流离,终无所依。”

女王犹自轻喃:“既然我们都是被大海抛弃的生灵,那么就一起堕落吧,一起困在这暗无边际的深渊之中,埋葬自由。”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心底一酸,忍不住道:“如果你没有选择向那个声音屈服,解脱自己,或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你是在……怜悯那些抛弃我的水手吗?”她呆呆得看着我。

“不是。”

我终究没有忍住,眼角滑落一滴冰凉,“我是在心疼你。”

女王怔住,良久,才露出一丝苦笑,“这样不是很好吗?就算在黑暗里,这条船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逃过,他们永远会在流离城里,守护着这条沉船,也守护着我,你看,这才是最美好的结局啊!”

我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或许,从某种程度来说,我没有任何立场来指责女王所作所为。

大厅外,那些轰隆震动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剧烈,就好像是什么力量,正在一股一股向着我们冲涌而来,势力之强,所向披靡,无可抗拒。

我心中有一种感觉,女王在调集流离城所有骷髅守卫时,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

她想做的事情,或许如几百年前一样,带着所有人一起在深渊的黑暗之中,包括我,包括叶定稀他们。

这是她所认为的美好,与这世间相悖,但却无从反驳的美好。

砰!

随着一声剧烈的轰响。

我们的身体不受控制得晃动起来,整个大厅像是被一把巨大的钟锤狠狠砸下,金玉铜器从高处滚落,叮咚乱响,唯独那些骷髅无动于衷,就好像是一具具固定在地板上的机器。

女王与我搀扶着彼此,她先抬起头,惊讶得看了我一眼,还

没来得及说话,便已经猛然看向了大门的方向。

我没有回头,却也知道她看到什么,那股熟悉的气息,靠近了……

“小东倾,看来我不在的时候,你过得不错。”

叶定稀的声音,带着几分冷意,冰锋一般冲开了禁锢在我周身的最后一线禁制。

我回过头去,便看到带着满身橙光的男人,气势慑人,衣袂飞扬,墨染的眸子里有两道似邪似魔的气焰,正在熊熊涌起。

“你来了。”

三个字,仿佛已经用尽我最后的力气,双腿软得跪坐下去,好像所有的坚持,压抑,担忧和恐惧,都在这一刻爆碎,我再也无力支撑自己。

身后,女王的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指腹的冰凉隔着薄薄两层衣料穿透进来,好像是在压制着我浑身最后存蓄的鬼气。

我一直知道,她在用某种方式消磨我这陈年老鬼的气力,从一开始靠近我到现在,从来没有停止过,就如同她那勾人心神的酥痒,一点点得蚕食着我最后的精神。

叶定稀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起来,我仿佛只能看到一道红橙相间的火光,在骷髅守卫的围攻之下一步步逼近我们。

还有朱琰,白泽和云间,就算我快要看不清楚了,也能感觉得到他们正跟在叶定稀左右,不断对抗着那些黑气笼罩的骷髅,向我而来。

身后,忽然传来女王妩媚的呢喃声。

“冤家,你的情郎很厉害呢。”

这是她第一次松口,承认叶定稀的本事,可我却好像听得不真切了。

就在这个时候,怀里的滚烫舍利突然自行钻出了我的衣服,缓缓悬停在我的面前,因为那一面晕染而来的红光,已经模糊的意识像是遇到一阵风浪的冲洗,突然变得无比清晰,甚至,我的眼睛因为那光耀而无法睁开。

“这,这是什么……”

女王惊诧万分,身子不受控制似的向后倾倒,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我撑着地板,咬紧牙关爬起来,刚要往舞台下方冲,就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胳膊,“不可以!”

第三百零五章 你可以自由的

“你不可以离开我!”

女王的叫喊尖利刺耳。

我没能站稳,便被扑上来的身子压住,两个人一起翻滚几圈,撞在座椅旁边堆放的金银器皿,发出哗啦啦的倒塌声。

堆在最高处的铜杯瓷瓶如骤雨疾下,我也顾不得许多,便反扑着压在了女王的身上,与她四目相对的瞬间,后背骤然一痛,像是几十颗大石头同时砸下来,我的后背,脊梁骨几乎要碎了。

“嘶……”

我咬着下唇,才没叫喊出来。

女王就在我身下,呆呆得望着我,“你,你为什么不躲开?”

“我只是想告诉你,或许,你曾经经历过伤痛,但不要用那些惨烈的回忆来惩罚自己,也不要将自己埋葬在怨恨之中,你可以自由的。”

我忍着疼,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滴落,掉在了女王的脸上。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女王那张白皙光润的脸,因为我的汗珠而幻化出指甲盖大小块状的黑斑,起初只是一块两块,然后变得更多更密,就好像有什么皮肉之下的东西,慢慢浮现了出来。

看到我惊异不已的眼神,她似乎也突然觉察到,猛地将我推开。

只听咚的一声,我结结实实一个屁股墩儿,摔坐在碎裂的金银珠宝和铜器之上,女王捂着脸踉踉跄跄得往镜子那边跑,慌乱得就像是一个疯子。

“这,这不是我……”她望着那面宛如清水般透明洁净的镜子,眼中迸发着难以置信的怒焰,“这不是我!不是我!”

可是,那些黑斑却没有因为她的怒气而有所消退,反而因为她情绪的波动幻化得更为迅速,从额头一路延续向下,到了脖颈,肩膀,都变成了黑灰色的块状斑点,尤其是脸颊上,竟然还有一丝丝像是绒毛的絮状物浮了出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抬起手,悄悄抹了一把自己额头上残留的冷汗,在指腹之间轻擦,却没有感觉任何异样。

女王转过

身,扑到已经四分五裂的桌子边,翻找着什么东西。

“在哪里,在哪……快出来……”

她那模样,近乎疯狂。

我下意识得望向舞台下方,好几簇熊熊而起的火光,以一种不可抑制的速度扩散膨胀,不一会儿就形成了冲天之势,将整个大厅里照亮得光芒万丈,叶定稀带着朱琰他们,一步步走进,一旦被那些麻木如机械的骷髅阻拦,他们就会将对方撞击或折断,再扔进火海。

荜拨爆裂的声音,在火焰里不断传出,那些完全丧失意识的骷髅,就像是干柴一般,任由那火舌穿过他们碎裂的身躯,燃烧,焚化。

整个船舱里,到处都是那股奇怪的臭味,是我似曾相识的味道。

这时,我余光突然看到女王身形顿住,犹如石化一般僵硬得跪坐在一堆杂乱的碎裂物之间,她低着头,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王冠早就不知所踪,身上的首饰也残缺得所剩无几,唯独那条酒红色的丝绒,包裹着她微微颤动的身子。

“你还好吧?”

我起身,扶着腰往她那边走了两步。

“你别过来!”女王忽然发出近乎咆哮的低喝,浑身涌动的灰雾愈发凝为实质,一点点得扩散,变得越来越大,就好像是一只庞大如巨峰般的恶魔正在她的身后缓慢成型。

从我站定的地方,正好能看到她面前碎裂的尸油盒子,那挖空一半的眼珠盒子几乎粉碎,残片上挂着些许半透明的油膏,像是被大厅之中骤然攀升的高温所融化,化为了满地的油渍。

女王捡起手边最大的一块碎片,犹如捧着稀世珍宝一般捧着它,起身,然后一步步走向那面镜子前。

她蘸取着那些尸油涂抹在脸上,一点点掩盖掉那些黑斑和绒毛,可是碎片之上的油膏不过一块指甲盖大小,光是涂抹了半边脸颊就已用光最后一分。

镜子里,那些诡异而谄媚的声音,不断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含糊不清得夸赞着女王的美貌。

“全世界最美的女王大人,我们拜倒在女王的石榴裙下,愿为您奉献

一切!”

“今天的女王,比昨天的更美,您永远这么青春,永远这么惊艳动人!”

“好美的女王,让我为你沉醉吧,在今夜的星空下,我愿成为一颗星星,奉献余光衬托……”

“闭嘴!!!”

女王用力嘶吼,双手抓住镜子的边框,像是要将那面镜子硬生生得掰断似的,“你们这些虚伪的鬼魂,你们居然敢嘲讽我,你们……你们给我闭嘴!”

可是,那些从镜子里发出来的声音丝毫没有要停止的迹象,只要女王出现在镜子前面,他们就会不断地说出那些重复的赞美之词,一刻不止。

“给我闭嘴!”

女王发了狂似的,双手用力捶打着那面镜子,可是她的手刚触碰到镜面,便犹如砸进水面,一下子陷入半截胳膊进去,再抽出来之后,那些鬼魅似的声音又会继续传出来,十分诡异!

同时,随着女王的情绪愈发癫狂,整个船舱里也出现了恐怖的变化,所有原本看起来还算新的装饰和满地滚落的器皿,都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墙垣,立柱,雕花大窗,还有天花板上那些彩色的图纹,一点点的从四面八方剥离掉落,还没等它们的碎渣落下,便化为一道灰黑的雾气消散。

女王身后那一重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灰雾,也随之膨胀得越来越高大魁梧,我仰头望去,仿佛看到它化为了一个站立的雄狮,满身浓密的鬃毛疯长乱舞,头颅和驱赶更在眨眼间以成倍的速度增大。

“女王大人,今夜的你犹如天上的太阳,为我们带来光明……”

“谁也比不上您的容颜,您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王,是我们无上尊贵的女神……”

恭维的声音还在继续,女王的双目彻底化为两团空洞的漆黑,她撑着镜框的边缘,一动不动,低着头大口大口得喘息。

然后,便有奇怪的咕噜咕噜的声音,再次从她的嘴里发出来,像是孩童的哭泣,又像是阴恻恻的冷笑。

“好孤独啊……好冷,这里好冷啊,我不想待在这里,好冷好冷……”

第三百零六章 困在镜子里的魂魄

我呆呆得望着她,不知道为什么,那种寒冷和孤独竟然犹如附着在我的身体之中,令我不自觉得想要靠近过去,想要贴近她,拥抱她。

正在我要抬脚走动时,身后却又有一道炙热靠近过来。

“小东倾,你要去哪儿啊?”

叶定稀的声音,打碎了我脑海中沉迷般的意识,我猛然惊醒,转过身去。

“你……”

他浑身的火光缓慢收缩,一点点得安息,再慢慢回到自己的皮肉之中,原本气焰汹涌的双瞳也随之暗淡下来,变成了他原本的模样。

还是那双闪烁着星辉的眼睛,情深意切得与我对视。

“叶定稀,你们都没事吧?”我这才想起来,自己真正想要问的话。

他伸长胳膊,做了个等待拥抱的姿势,有些无奈得凝视着我,“过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仿佛出于本能得冲了过去,扑进他早已准备好的怀抱之中,感受着那股温热,温柔的气息,还有专属于叶定稀的力量。

他紧紧得将我抱在怀里,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好像很疲惫。

“你这家伙,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我听得他叹息,下意识想调整一下姿势,让他依靠得更舒适一些,可是却被那家伙环抱得更紧了。

“别动,我就靠一下,就好。”他哄着我,低沉而暗哑的嗓音,才是真的将我一腔柔心彻底融化。

我乖乖的,手指头也不敢动,只有一双眼睛偷偷瞥向舞台下方。

那几簇熊熊肆虐的火光已经随着叶定稀的意识逐渐平息下来,噼啪的爆裂声却并未停止,数以千计的骷髅守卫的残躯尸骨,宛如小山包似的堆起来,而朱琰就带着白泽和云间,站在台下左侧的阶梯边,等候着我们。

朱琰的手里,提着一只像是洋娃娃大小的木偶娃娃,身上脏兮兮的,还缺了一个发髻,毫无生气得垂着手脚和脑袋。

白泽那家伙,竖起了耳朵,将云间的小脑袋瓜子挡住,可那小机灵鬼耐不住,一个劲得东摇西晃,向我们这边偷瞄过来,不小心与我对视一眼,又飞快地红着脸躲开视线。

“叶定稀,十七呢?他怎么不见了?”我问道。

那家伙这才长长得叹息了一声,缓缓抬起头来,“在我们被困幻境的时候,你突然被抓走

,十七就跟着不见了,我猜测他应该是跟着你过来,但一路找过来却没有发现他。”

“那,那怎么办?”

我下意识得回头去看那位女王。

舞台另一侧。

女王瘫坐在镜子前面,目光呆滞得犹如一具活死人,唯独身后膨胀的灰雾正笼罩着她,一点点得像是要蚕食她最后的精气。

她却无动于衷,手里紧紧抓着那小块装着尸油的碎片。

只是现在的女王,另外半张脸已经完全变为黑色,与半边白皙光润的脸相比,犹如半阴半阳,就连嘴唇也是一半殷红如血,一般却煞白如纸。

她看起来,再无美感,诡异得像是世间最可怕的邪恶存在。

邪恶……

我心口猛地一震,这才想起来她身后那膨胀的灰雾所散发的气味,正是从前在钟馗实验室里曾闻到过的邪气!

浓郁、极致而恐怖的邪气!

虽然味道并不完全一样,但其中那股令鬼魅也不禁胆寒的气息,我是绝对不会记错的!

“叶定稀,流离城的女王是被邪气控制的,她……”

还不等我说完,叶定稀已经用手指压住了我的唇,他的视线偏离了一些角度,正盯着我的左侧脖颈,眉间蹙起一道很深的褶皱。

“这是什么……”

我一下瞪大双眼,“这个,那个……”

情况危急,我哪里还记得自己的脖子上,被女王咬了个红印的事情。

“你听我解释啊……”

我仰头要说话,却见那家伙的脸已经阴沉下来,一双眸子更是绽放出怒焰,瞪着那位如断线木偶似的女王。

或许是感受到这灼热的视线,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唤醒了女王,她终于像是有几分清醒过来,机械般转过头来看着我们。

眼神里,尽是迷茫。

“她怎么了……”

我急着问道。

叶定稀却是不语,余光瞥见女王身后的镜子,突然抬起手来。

啪!

一道鞭响凭空乍现。

镜子上的光泽骤然震破,化为千万道裂痕发出咔嚓咔擦的响声。

女王仓惶得转过身,像是要做些什么,却一切太迟,整面镜子嘭的一声爆开,千万碎片就像是从无边黑境深处喷涌而出的星光,朝着女王扑面而来。

“啊……”

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

女王重重得摔飞出去,掉落在舞台下方,她还没能爬起来,已经看到一束束灰雾从破碎的镜子里蹿出来。

咻,咻,咻~

那些灰雾一道接着一道得涌出,眨眼间便有几十道人形的雾影围绕着女王,层层叠叠,越来越多,到最后,已经彻底挡住我的视线,雾影宛如一道高高的围墙,把女王死死困住。

“这是……怎么回事?!”

我惊异万分,扭头去问叶定稀。

他沉着脸,声音冷肃:“这条船上的水手们,他们的魂魄都被困在镜子里。”

什么?!

我更加惊讶了。

那些恭维女王的声音,居然来自于船上的那些水手们,他们不是在风暴中都遇难了吗?为什么灵魂会被禁锢在一面镜子里,又是为什么会化为骷髅听命于女王。

难道……

这一切都与她身后的灰雾有关?!

“叶定稀,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我担忧得问道。

那家伙却丝毫不显慌乱,只是静静得看着台下,“静观其变。”

“可是,那些魂魄会不会报复女王,她……”

我想说女王是只猫,我想告诉叶定稀, 女王是被水手们扔下海献祭风暴,我想……帮帮她。

叶定稀道:“东倾,你要明白,有些心魔和心障,并不是依靠别人的帮助就可以解除的,如果我们出手帮她,或许你想要看到的结局就不会出现了。”

“你怎么知道我想的……”

“因为我是你夫君啊。”

他冲我神秘一笑。

我更加懵懂了,“你这家伙,到底知道多少东西,关于流离城里的这些事情,还有女王和骷髅,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

他这才一本正经起来,“东倾,我知道的并不多,只是有些事情,我在见到你之后,才会一点点得回想起来,你别着急,等我一点一点,用更多的时间慢慢告诉你。”

第三百零七章 死亡的召唤

高高的灰雾人形围墙之中。

女王仰着头,不断来回打量着那些看似鬼魂,但更像是邪气的身影,她的身型因为恐惧而变得瑟瑟发抖,但脸上的黑斑却让她看起来更加狰狞。

“我是流离城的女王,你们,退下!”

她呵斥,用尽全力得怒吼。

可是那些灰雾却寸步不让,他们用一种奇怪的形态靠近着,拥挤着,就好像想要与女王融合在一起,分夺她身上的气息。

“女王大人,您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我们奉为无上的女神……”

“我们永远崇拜您的美貌,愿意为您奉献自己的所有……”

“女王,我们最尊贵的陛下,让我们与您永远融合在一起吧,我们将会成为您的奴仆,忠心侍奉您,守护您……”

那些魂魄的声音,依旧尖利而诡异,只是没有了镜子之后,他们的奉承听起来更为恐怖,就好像是……

死亡的召唤。

女王身后,那一道高大的灰雾在这些魂魄的靠近之下,慢慢地缩小,就好像此消彼长,一点点得变矮,最后,与那些灰雾变幻为一般高大的身型。

就好像是,她的影子。

“你们,退下!快退下!”

女王还在吼叫,像是发了疯似的挥舞双手,用力蹬腿,可是那些魂魄只有形态,没有实质,任凭她如何用力去触碰,去推搡,也没有办法从围墙似的拥堵中逃脱出去。

“这里是流离城,你们都是我的奴仆!你们都不能靠近我!不能!永远不能!”

她咆哮,浑身绽放出犹如黑焰般的邪气,一股接着一股,从她的双眼,口鼻里冲出来。

那些黑焰冲向四周,顿时将那些魂魄焚烧了起来,一点点得化为雾气消散不见。

渐渐的,我便听到了来自于人墙之中的哀嚎,凄厉不绝,惨烈无比。

“啊!!”

“放过我吧……”

“女王大人,我们是您忠心的侍奉者,放过我们吧……”

求饶的声音,震荡在整个船舱上空,从激烈到彻底湮灭也不过片刻之间,女王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抬起头来,半黑半白的脸上只剩下漠然,绝望和无尽的冷漠。

“你们,既然你们都要逼我,那就永远,永远的消失吧!”

这一刻的女王,已经彻底被邪气吞噬,化为一个人形的邪灵。

我见过这副模样的钟馗,还有这幅模样的很多人类,他们都没有了自我的意识,如同行尸走肉,又像是行走在人间的恶魔。

“不好,叶定稀,女王变异了。”我低声惊呼。

叶定稀却不动声色,只是冷冷注视着那个越来越变得周身邪气暴溢的女王。

“再等一下。”

他仿佛,看到了别的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一群人形灰雾之间,突然走出来一个身影。

“尊贵的女王,您还记得我吗?”

听到那个声音,女王突然怔住,她缓缓得移动眼瞳,望着那身影辨认,却丝毫看不出他真实的模样。

“你是……”

“航船上,有一个年轻的水手,他最喜欢与您玩耍,每次要登船出海时,他都会带着最新鲜的猫粮和玩具来送给您,在您休假的时候,他都会主动陪着您在船上过夜,您还记得吗?”

身影里发出不同于其他魂魄的声音,就好像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在回忆着过往,声音淡淡的,轻柔而温和。

“有一次,您被一只可恶的老鼠咬伤了腿,医生要给您打针,可是您害怕打针,总是躲着我们,还抓伤了我,伤口也一天天得化脓,到最后,您都走不了路……”

“我记得了……”

女王突然眼光定住,一动不动得盯着那灰雾。

“是你……”

她迟疑着,好像很不希望回忆过往,却不得不面对那些浮现在脑海之中的画面。

“你,你用一块新鲜的,香甜的糕点,将我给吸引到笼子里,然后把我抓住,我以为你要伤害我,还把你的手给挠破了,结果,你却是将我带到了兽医面前,让他给我打针,

包扎伤口。”

“我很疼,变得暴躁吵闹,你哄着我,坐在星空下,给我哼唱家乡的童谣,后来,我在你怀里睡着……”

她的嘴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好像再次陷入了那些回忆之中,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没有那么狰狞可怖。

“尊贵的女王啊……”

年轻的水手叹息,“风暴来临,水手们商量着要将您扔进海水之中献祭,我想要救您,想要保护您,想要阻止他们伤害您,更不相信这无稽之谈般的献祭,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是个卑微,一无是处的水手……”

“你,你说,你想要救我?”

女王浑身微微一震。

水手道:“是啊,我冲上前去,想要将您抢夺回来,可是凭着一己之力根本无法与那么多水手抵抗,我眼睁睁得看着他们将您扔进冰冷的海水之中,看着您在黑沉的大海里挣扎,沉浮,我心中不忍,就跳下去找您……”

“你跳下海找我?!”

女王惊异得无以复加。

水手的声音却还是那么平静,淡淡的诉说着,“后来海上翻起大浪,船翻了,我也沉溺在海水之中,我的魂魄飘啊荡啊,回到了这艘沉船之中,还见到了化身为女王的您,您真的很美,美得让我不愿意再离去。”

“我愿意真心诚意得跟随在您的身边,守护您,为我们的错误赎罪,可是您却将所有的水手禁锢在镜子里……”

在水手与女王对话的时候,他们身旁的一道道灰雾都在迅速消散,女王身上的邪气已经完全不受自身的控制,一股一股的力量冲击着那些魂魄,将他们撞碎,犹如灰飞烟灭。

直至最后,那层层叠叠的灰雾人墙,就只剩下年轻的水手一个。

他的身躯,依旧是雾影,但不知为何,我却仿佛能看到他的身形,头颅,躯体,甚至是……模糊的容貌。

“叶定稀,这是怎么回事?”我偷偷问道。

他悄声回答:“这是女王自己的意识,她的记忆开始回溯,所以那位年轻的水手形貌也开始还原成自己临死之时的模样,这是女王记忆里的水手,也是她所记得的最清晰的样子。”

第三百零八章 大人不会中毒

年轻的水手微微侧着身子,一动不动得望着女王,虽然我看不到他的眼睛,却依旧可以感受到他的认真,还有深情。

这一刻,我竟无法分辨,他究竟是爱上了那只随船出海的小猫,还是爱上了他面前这个,孤独,空虚,被一重又一重心魔所困的女王。

“你,你在骗我……”

女王终于恢复了声音似的,只是比起刚才震惊之下的疑问,此刻更显得冷漠而生硬。

“没有人愿意在乎我,我是被所有人抛弃的,你是为了继续留在这世间,所以才骗我的,一定是这样……”

她不愿意相信,有人还爱着她,也无法相信,她自己错过了什么。

年轻的水手没有辩驳,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女王,良久,才淡淡得道:“尊贵的女王啊,如果我是您最后的恨,您还在等什么?动手吧……消灭我,您就可以得到救赎了。”

“你……”女王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得望着他。

水手却在这时继续逼近了一步,“动手吧!女王大人,您快动手吧!!”

不知为何,他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暴躁,就好像急不可待得想要让自己被消除,就像是先前身旁那些魂魄一样,灰飞烟灭!

女王被他一步步逼退,直至身后贴近那尚未熄灭的橙焰。

她退无可退,只能迎视水手。

“别逼我……”

女王冷喝。

水手却再次上前一步,就站在女王的身前,他注视着她,发出更为严肃的怒吼,“动手啊!!!”

砰!

一道碎光,骤然从女王的指尖绽放。

那一瞬间,实在是太快,就连我也没有完全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可是……

年轻的水手消失了,甚至来不及化为漂浮的烟雾,就彻底散尽,一星一点的痕迹也没有留下,完全,彻底,在这艘沉船之中化为乌有。

女王终于出手,破碎了最后一道被自己禁锢的魂魄。

她突然虚弱似的跪坐下来,任由身后的火舌一点点得,顺着她长长的裙摆舔舐而上,像是一只只火焰的触手在靠近她,微弱的火光,吞噬着她身后的灰雾,那些原本膨胀的邪气,就这样被火光吞噬着。

我情不自禁得想要走过去,可叶定稀

却在这时将我拉住,轻轻摇头朝我示意。

“为什么……这样下去,她会被火焰吞没……”

我呢喃,突然呆滞。

是了,叶定稀一直不动声色,或许就在等着这一刻,他让女王得到自我救赎的同时,也要让她……永远得消失。

哗啦。

突然有流水的声音,从女王的胸前涌出。

分明是被火焰燃烧,她的身上就好像是出现了破洞,一股股的水不断从身躯上冲出来。

随之而改变的,还有船舱之中的怨气,也在以一种瓦解的速度迅速消除。

她终于得到救赎了,却也真的崩溃了。

随着那满身的海水慢慢流淌,我眼睁睁得看着女王的脸,像是干涸的泥块,一点点掉落下来,她的身子也缓慢融化着……

最后,化为一滩腥臭发黑的海水,彻底被火焰所吞没。

大厅之中,熟悉的邪气已经荡然无存。

好像所有的一切,重归于平静,这个大厅之中,也不再见任何焰光,从上而下,就只是破旧而腐朽的小小船舱,没有任何光线,幽暗,静谧。

唯独我们站着的位置,四周散落着一些老旧样式的金器铜器,全部无一例外得腐烂,锈迹斑斑,再无光泽。

这时,叶定稀突然倾身上前,低下头,与我额头相贴。

“你,你要做什么?”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又被一个碎片绊倒,随着一声惊叫,我便踉跄着摔在那唯一一张灰白色的绒毯上。

叶定稀居然也不拉着我,任由我失重的瞬间,连带他一起摔坐下去。

“你是不是应该向我交代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了?”他压在我身上,指着我脖子上被咬过的位置。

我顿时心虚,双手抵在他胸前,悄悄往后缩了缩,尽量让自己上半身与他保持着半臂的距离。

“那个啊,你听我说啊,我被那个女王抓住,她魅惑我,我动弹不得,不是自愿的嘛……”

“是吗?”他欺身上前,又再次压住我,只是这次还稍稍留了些空间让我活动。

我赶紧点头,“对,就是这样的。”

因为先前与女王的拉拉扯扯,再加上现在被叶定稀压住,我

衣衫也不知怎的就滑落了下来,像是那位女王的衣领似的,一半掉落,露出大半的肩膀。

叶定稀盯着我的肩头看了好一会儿,眼神里的幽暗更深了几分。

我顿时感觉口干舌燥,刚想要再说些什么缓和这家伙的怒意,便突然看到他的鼻子底下出现一抹殷红。

“叶,叶定稀!”我失声惊呼。

他却无波无澜,眼神勾着我,“叫夫君。”

“夫,夫君。”

我喉头缩紧,下意识又往后退,却咚的一声,撞在了船舱的木板墙上。

头上,一阵灰尘簌簌落下,迷了我的眼睛,我使劲搓了搓,恍惚间,看到叶定稀的眼睛已经暗的冒出绿光来。

“嗯?夫人何事叫我?”他盯着我,眼光灼灼,有一种难以压抑的情绪在眼底翻涌。

我哪还敢想什么,伸手堵住叶定稀的一边鼻孔,“你流鼻血了啊!”

叶定稀一怔,脸上的表情无比微妙,只见他无奈一笑,翻过身靠墙坐在我身边,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我家夫人,还真是情趣杀手啊……”

“叶定稀。”

我唤他,低头看着自己手指上的血迹,喃喃问道:“你该不会是刚才的壮阳酒,药效发作了吧?”

“……”

台下,原本被朱琰挡着的云间抬起头来,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很是疑惑得问:

“朱哥哥,什么是壮阳酒?”

朱琰脸色一僵,“是,是毒药。”

“叶哥哥中毒了吗?!”

云间吓了一跳,一个翻身从白泽的后背跳下来,就要往台上冲。

“云间!”

朱琰眼疾手快,将那孩子伸手捞了回来,“主君他……他是大人,大人不会中毒,只有小孩才会。”

被他这么一说,云间才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

等我整理好衣衫,与叶定稀手牵着手走下来的时候,朱琰才恭恭敬敬得走上前来。

“夫人,主君,这里的禁制已经破除,我们可以直接离开了。”

“这个指路娃娃还能用吗?”我指着娃娃问道。

第三百零九章 守株待狗

沉船外。

“叶定稀,你刚才是不是吃醋了?”我悄悄拉着他的手指头摆弄着。

“没有。”

那家伙鼻孔里堵着一小团药棉,瓮声瓮气得回答。

我偷笑,“你就是有。”

不然怎么会醋劲攻心,激发了壮阳酒的功效呢。

那家伙便不再理会我,静静得打量着那艘看起来破破烂烂,半截船身已经腐烂的沉船,四周围的灰雾也早已散去,一些散发微光的鱼群偶然游过,钻入折断的桅杆之间,又从碎裂的木板下钻出来。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流离城了。”

“那些在城里的掌柜呢?他们会去哪里?”我问道。

叶定稀摇摇头,“不知道,或许换一个地方继续做买卖,又或许也会在这次经历后得到解脱,幻境并不是流离城的女王所制造,它只是恰巧与沉船的位置吻合,所以才会在船舱里看到那些不同的卖家和他们所处的地方,”

我听得懵懂,正要再说话,突然听到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姑姑!”

是十七!

我急忙回头,便看到那孩子朝着我们奔跑而来。

“十七,你的脸……”我瞧着他的模样,惊得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十七,一如忘川初见,玉面生辉,妩媚动人,一双桃花眼中秋波荡漾,通透得仿佛能一眼望穿,尤其是巴掌大的小脸上干干净净,没有鳞片,头顶也没有犄角,变成我记忆里最美的模样。

那孩子冲着我眨眨眼,露出一口似贝皓齿,“姑姑,怎的看呆了?”

“你变回来了?!”我拉着他的手,左看右看,不敢相信。

十七笑眯了眼,长长的睫翼忽闪忽闪,“十七现在的样子,姑姑可喜欢?”

“喜欢,喜欢,自然是喜欢的!”

我激动不已,却突然感觉到身后两道略带冷意的视线扫来,立即纠正道:“我所谓的喜欢,那是指心中高兴,是高兴哈!”

十七不以为意,开开心心得原地转了一圈,竹青色的袍子随着他的动作翩然而动,让他看起来更是惊艳无比。

“十七知道姑姑喜欢,便是最幸福的。”

“你还没说,怎么变回来的。”我趁着身后那视线不注意,飞快地掐了一把十七嫩豆腐似的脸颊。

嗯,手感也恢复了,水嫩水嫩,滑不溜丢。

十七就羞红了脸,桃色绯绯,眉眼低垂着道:“当时姑姑被那些触手抓走,十七一时心急,就冲出幻境去找姑姑,可是十七跑来跑去,怎么也找不到姑姑,十七真的很担心……”

我踮起脚,习惯性得揉了揉那孩子的脑袋,柔顺的长发像是顶好的绸缎,触手丝滑,而且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暗香。

“鲸鱼尸油?!”我猛地瞪大眼睛。

十七疑惑得望着我:“姑姑,您在说什么?十七听不懂……”

“你,你脸上散发的味道……”我心中莫名不安,急忙问道:“你是不是擦了什么东西在脸上?!”

“是啊。”

十七一脸懵懂得点点头,“十七去找姑姑的时候,突然走进了一个幻境里,像是一个迷宫,很大,还有很多奇怪的支架,十七还在那里面遇到了一个奇怪的老人家,他看到十七的脸之后,把这个送给了十七……”

他说着,从袖笼里取出来一个巴掌大小的红瓶,像是珊瑚打磨之后,掏空了中心制作而成,用半个拇指大小的珍珠作为瓶塞。

我揭开珍珠,便有一股浓郁的暗香扑面而来。

“老人家告诉十七,把这个里面的油膏涂在脸上,就会掩盖十七脸上的鳞片和那些丑陋的犄角,还有十七的眼睛也会重新变得清澈起来,就像现在这样。”

十七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他一贯是个爱美的美人鱼,如今变为自己原本的模样,大约是比我更欢喜的吧。

可是……

“老人家,他长得什么样子呢?”我问道。

十七回答:“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衫,不是骷髅,不过很瘦,十七也说不清楚,只是从前并未见过这样的老者。”

“那后来呢?”我又问。

十七道:“老人家给了十七这药膏,十七便抹在脸上,后来真的变回漂亮的脸,十七心中很是高兴,想要好好感谢他,却发现老人家不见了……姑姑,你们可有见到他吗

?”

“没有。”

我摇摇头,顺势看向叶定稀他们,却也是摇头。

就好像……

除了十七之外,谁也没有见到过这个老者。

可是我很清楚一点,这种鲸鱼尸油的药膏,是真实存在的,而且确实对于邪气有压制的作用,女王也是一直依靠着这油膏来维持她的容貌。

“十七啊,你变回原本的容貌,姑姑心里是很替你开心的,可是这油膏究竟是好是坏,我们尚且不知,你要仔细斟酌着使用,一旦发现不对劲,一定要告诉姑姑,明白吗?”

十七乖巧得点点头:“好,姑姑,十七知道了。”

我便放下心来,转身去看向叶定稀道:“现在十七也找到了,还有狗子,它……”

流离城既然已经破除,狗子此刻却不见出来,究竟是去了哪里?

“刚才主君带领我们来找夫人的时候,我们一直在沿路寻找狗大哥,可是并没有发现它的踪迹。”

朱琰神情严肃。

我长叹了一口气,“要不,我们就在这附近找个地方等一等,狗子是在流离城里失踪的,要出来的话,怎么也得从这沉船里走出来吧,我们只要坐在这儿守株待狗,还怕等不到它吗?”

“东倾,我说过了,流离城里的幻境,只是因为和沉船的方位重合,所以才会出现,所以如果三头犬有意避开我们,它完全可以冲破幻境,从另一个空间里离开。”

叶定稀沉声道。

可是……

我皱了皱眉头,“为什么它想避开我们……”

正说着话,我突然看到一抹黑影,飞快得从碎裂的舱门附近闪过,速度极快,像是电光咻得一下闪过。

“狗大哥!”

我脱口喊道。

叶定稀和朱琰他们都各自愣住。

“东倾(夫人),你是不是看错了?”

我摇头,十分肯定道:“没错没错!我和狗子在无间地狱相处了那么久,它化成灰我也认识!”

说着,我也不管他们,提起衣裙就往沉船那边跑,跟随着刚才黑光闪过的方向追过去。

第三百一十章 女孩得哄着来

“汪~”

狗子的叫声,从沉船尾部的一块碎木板地下发出来。

我踮着脚,踩在柔软的海沙上,一步步靠近。

“狗子,你怎么啦?我们等你好久了呢,快出来吧!”

“别过来!”

狗子呜咽呜咽得威胁,居然冲着我发出了磨牙的声音。

我微微一愣,也不知究竟怎么回事,狗子会出现这么大的情绪反差,从前我们在无间地狱面对面相处的时候,它还从未这样凶狠得对待过我。

“我哪儿惹到你了啊,狗大哥,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呗!”

我虽然不敢再轻易上前,可还是忍不住轻声哄着它。

好不容易,磨牙的声音才慢慢没了,狗子从木板地下露出一颗狗头来,双眼闪烁着红光,看起来凶神恶煞得瞪着我。

“你干嘛还来找我!”

它问得我一头雾水。

“为什么不找你?我们是一起来的,当然要一起走,狗大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歪着头问它。

因为它藏的地方实在太低,几乎是半个身子压在了船底下面,我只能趴着与它说话。

身后。

朱琰远远瞧着我的动作,眉毛都拧紧了。

“主君,夫人不会有危险吧?”

叶定稀盯着我的背影,不时打量一眼缩在木板下的狗头。

“再等等看,地狱三头犬虽然是将东倾视为狗粮,可他们之间的相处,很微妙。”

“叶哥哥,小狗对东倾姐姐很好的!”云间适时说道。

叶定稀微微勾起唇角,“是吗?既然云间这样说,那就没有问题了。”

一旁,在他们都看不到的角度,十七的眸子暗了暗,好像有一抹墨影,飞快得闪过。

因为趴着与狗子说话,我的脸上难免沾上了一些细沙,一边搓着脸,一边与它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事情才逃跑的啊……”

我恍然道。

刚才,狗子与我说起,自己为什么会从忘魂包子铺里突然逃走。

“废话!”

另外一颗头挤出来,冲着我龇牙咧嘴,“我

们做出当众拉屎的行为,这么丢脸,不跑难道等你们嘲笑我们嘛!”

啵~

第三颗狗头也跟着钻出来。

“你说,我们跑走之后,是不是在背地里疯狂嘲笑我们,说我们在公众场合里拉屎!”

原来地狱三头犬是这么矫情的性子。

我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没想到这笑刚好触到狗子的霉点,六只眼睛唰一下红得像是大灯泡,朝我探射过来,

“不,不是啊!”

我瞬间哭丧着脸解释:“狗大哥,你听我解释,我不是在嘲笑你,只是……你,你真的误会我们了!”

“呜呜~”

三颗头气得耳朵都竖起来了,哪里还能平心静气得听我解释。

这种时候,我还能怎么办呢……

想来想去,我便赶紧撸起袖子,主动伸过去,“狗大哥,你要是不信我,那你就咬我一口!我发誓,我们真的没有任何嘲笑你的意思。”

狗子的六只红灯眼直勾勾盯着我的胳膊,就好像是盯着一只刚刚烤出来的猪蹄膀,香气四溢。

三股粘稠的哈喇子齐齐流下,獠牙都激动得颤抖起来了。

咕咚!

我紧张得吞咽了一下,明明心里怕得咚咚打鼓,却还是将胳膊再伸过去一些。

“狗大哥,您真的要相信我,当时您是因为吃了有毒的包子才拉肚子,我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想要嘲笑你,相反,您跑了,我们很担心您的!”

“真的吗?”

狗子眼睛里的红光慢慢减弱,有些狐疑得打量着我,像是要从我的脸上看出真假来。

大约是我的表情真的很镇定,也很真诚,狗子看了又看,又看又看,终于……嗷呜一口咬在我的胳膊上。

“疼!”

眼泪花子瞬间从我的眼眶里涌出来,疼得我天灵盖都要冲起来了。

另外两颗狗头相互看着彼此,略显懵逼。

“咦,它怎么先下口了。”

“有吃不吃,丧尽天良,你懂不懂。”

“那我们怎么办,这狗粮的胳膊也没几两肉。”

“意思意思就行了,下次再找个机会吃她!”

“……”

我抬起头,眼泪汪汪得看向那两颗狗头,“多谢狗大哥饶命之恩……”

经历这么久,我算是看出来了,狗子脾气暴躁,性格古怪,脑回路清奇,若你不小心遇见了它,务必得哄,切记切记。

等我与狗子一同走回去的时候,那家伙已经恢复了往日趾高气扬的样子,完全没有把自个儿做过丢脸的那件事情放在心上,这尴尬来的快,去的更快,便也教我放下心来。

“叶定稀,我们现在该怎么前往海沟地狱呢?”我问道。

在流离城里的时候,记得他说起过,我们想要去往海沟地狱所需要的工具,有好几种,如今只集得一寸月影,一缕银丝,一个指路娃娃,想来怕是不够。

“朱琰,将指路娃娃放下吧。”

叶定稀眼神示意道。

朱琰便将自己拎了好半天的那个娃娃轻轻放在了地上,起先看起来,还像是破烂了的木偶,在接触到地面之后,突然就眨了眨眼。

咔嚓咔嚓,一阵关节生硬的活动声音。

指路娃娃从地上撑起身子,一点点地活动着四肢,然后爬起来,仰着脏兮兮的小脸望向我们。

“坏我六个分身,你们欺人太甚!”

她插着腰,气鼓鼓得指责我们。

我顿时有些心虚,因为在流离城女王那儿听来她的身世,每次为人指路便要破一重身子,她之所以想要云间,不过是为了自己能永生不灭。

想到此,我又顺势瞥了一眼云间,那颗圆溜溜,像是糯米圆子的小脑袋,正左摇右晃得打量着木偶娃娃,很是懵懂。

“你为我们指路,我会想办法留住你最后一重身子。”

叶定稀沉着脸道。

指路娃娃气急败坏,“休想!”

“女孩儿得哄着来,你不会我来!”我悄悄将叶定稀拉了一把。

那家伙眼神古怪得瞥我一眼,不再多言,我便看向了指路娃娃。

“呐,你的事儿,我已经听说了,要是这最后一重身子也破碎了,你就会永远在这世间消失,现在要是不帮我们呢,我这儿有狗有羊,还有一条鱼,都不是吃素的,你可得想好哟!”

一旁,叶定稀等几人的眉眼同时抽搐了几下。

向东倾,你确定是这样哄女孩的?

第三百一十一章 恶搞一下

“不好意思啊,见多了鬼差审讯,一时忘了!”

我尴尬得冲他们眨眨眼,再转头看向指路娃娃,挤出灿烂的笑容来。

“你要听话哈,叶定稀可是很厉害的,有他在,就算你为我们指路,也不会真的烟消云散,我们会想办法保住你的身子,绝对不会坑你的哈。”

指路娃娃一动不动,对我的话毫无兴趣,甚至感觉有些可笑,眼睛缓慢得游离着,突然看到我脖子上挂着的玉牌,便手指过来,问道:

“这是什么?”

我低下头,看着胸前那一抹幽绿,纳闷得回答:“只是一块玉而已啊。”

“不是。”

她板着脸,对我的回答很不满意,“里面锁着魂魄!”

呃……

这娃眼力不错啊!

我下意识偷偷与叶定稀对视一眼,见那家伙点了点头,便含糊回答道:“好吧,这里面的确是藏着一缕精魂,不过,这玉牌是不可以给你的。”

自从我的鬼精衍分出小倾倾,她就等同于我的一部分,玉牌是她的寄生之所,我哪能将这东西交出来。

“叶定稀,你还有玉牌么?”我悄悄问道。

那家伙很淡定得摇头,“没了。”

呃……

指路娃娃的视线缓缓转移到云间身上,目光定定得望着他。

“如果我和他分享一个身体,也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我心中一叹,只能继续与指路娃娃好言好语得劝导。

“你看啊,娃娃,流离城现在也没有了,你居无定所,只剩下这最后一重身,还被打得这么惨,如果被那些居心不良的人抓住,你想想,会有怎样的后果?”

指路娃娃面部僵住,好像真的被我一番话给唬住似的,呆呆得思考着什么。

趁此良机,我又继续道:“你再想啊,从前你在这儿也待了不少日子了吧,有没有遇到过哪个客人,有我家叶定稀这样的实力,砸场子砸成这样,连流离城都窝都给端了”

“叶定稀?!”

指路娃娃惊呆,彩漆描画的眼睛瞪得极大,“你说他是叶定稀?!”

我盯着木偶嘎吱嘎吱抬起来的手指,很

是疑惑。

“怎么,你认识他啊?”

“我”

指路娃娃张了张嘴,似是有话要说,可犹豫了几个眨眼的功夫,又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没事,你们要去海沟地狱的事情,我接下了。”

“接下了?!”

我一脸诧异,懵懂得回过头,对着那张高冷脸嘀咕。

“早知报你名字这么有用,我们何必端了人家老窝,你这家伙还能刷脸买单,不错嘛!”

叶定稀就笑笑,“夫人,你是吃醋了吗?”

“哪能啊!”我摇摇头,很是不屑,“我怎么能跟一个小娃娃吃醋。”

“她可比你活得久。”

叶定稀一脸云淡风轻。

我瞬间呆滞,再看了看那位被朱琰带去木筏边的木偶娃娃,虽说脏了些,但怎么看怎么可爱可亲,我怎么也不相信这家伙如我一般是个老妖婆啊!

“她也是你的曾曾曾曾曾曾曾姑奶奶辈儿?”

“向东倾!”

叶定稀眸色沉沉,像是被我惹毛但又吸了一口气,很是无奈得屈指点了点我的鼻尖,“这话以后不许再说了。”

“哦。”

我顺从得凑过去,又暗地里问道:“你说,等我下次回去地府之后,去到枉死城里找那位女作者,让她编写一本咱俩的故事可好啊?”

叶定稀狐疑得扫我一眼,“你又起了什么恶趣味?”

“哪里是恶趣味,我这分明是要用文字记录我俩没好的爱情故事啊。”我一本正经得反驳。

叶定稀就笑道:“哦?只是这样?”

“当然。”

我如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眯着眼嘟囔:“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老妖婆与纯情少年不得不说的故事》,或者《霸道大明星爱上鬼》,再不然就叫……《叶少,爬上我的床还想跑?》,你看,怎么样?”

叶定稀:“_!”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这家伙已经低下头来,瞬间用实际行动封住我剩下要说的话,还惩罚性质得用力咬了一下我的下唇。

“你,你欺负我!”

我捂着吃痛的嘴,眼泪汪汪得

控诉他。

那家伙不以为然,两手一摊,倒是一副他才很无辜的表情,“再不制止你,我都不知道还能从你嘴里听到什么,东倾啊,看来还是为夫平时给你的自由时间太少了。”

我看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心里咯噔吓了一跳。

“没有,没有!我,我就是恶搞一下,下不为例!”

这时,朱琰才带着白泽他们走过来。

“主君,夫人,已经准备好了。”

“嗯,那就走吧。”

叶定稀也正经起来,拉着我的手,带领大伙儿一起往停在斜坡上的木筏走去。

我看着站在木筏一头的木偶,疑惑问道:“她就是用这种方式来指路的吗?”

“嗯,基本是这样。”

叶定稀回答,“再加上一些辅助的工具,就可以带领我们找到正确的方向了。”

我低头瞧着,那木偶娃娃的双腿并齐,缠绕着一圈圈的藤条与筏子相连,几乎是动弹不得,唯有头部和上半身可以转动,看起来很像是一个人性的方向操控杆。

等我们都坐上去之后,叶定稀从怀里取出先前拿到的一寸月影,捏成了一个小灯球的形状。

一瞬间,月华笼罩,在娃娃前方投下浅浅一片光影,看起来就像是手电筒的灯光似的,却又比起那光亮更润更柔和。

娃娃低头瞧了一眼那月光,暗自喃喃。

“竟然比上一回更亮了,那老小子也不知坑了多少人下去擦月影。”

我便知道,流离城里那些掌柜之间的消息,都是互通的。

一旁,叶定稀又取了一缕银丝放在手中,默念了一句话,便看到那银丝从他手心里满满升起,宛如银白的灵蛇抬起头来。

叶定稀将它从月影中间横穿而过,然后便组合成一条莹白冷月交相辉映的项链。

“这是要给娃娃戴上吗?”我惊讶得问。

叶定稀道:“嗯,有了这个,指路娃娃就能准确探照前路,为我们辨认方向,找到还够地狱的所在,只要不出意外,我们几天之后就能到达目的地。”

“先前你不是说,还插了几种工具吗?”我又问道。

他淡淡一笑:“那些是用来辅助指路娃娃的,既然现在取不到了,就只还能麻烦她辛苦一些。”

第三百一十二章 受虐的小插曲

人间。

华阳山别墅。

“我爱洗澡皮肤好好,噢噢噢噢~好多泡泡上蹿下跳,噢噢噢噢~”

氤氲缭绕,温热的雾气之中,一个看起来酷似叶定稀的身影,正坐在满是泡沫的浴缸里,拿着一个长柄刷搓着脚底板,极为认真。

在浴缸旁边,还摆放着一个白瓷小盒,盒子里是一些黏糊糊的白泥状的物体。

“白冰洋,你到底还要洗多久!”

门外,传来了高亢又严厉的女声,正是这别墅唯一的女管家花荃。

浴缸里,白冰洋吓了一跳,扔了刷子就钻入泡沫里,光留了一个叶定稀款的头在外面,冲着门外叫嚷。

“你,你催什么催啊,我正在收集白泥,给主君备用!”

上回朱琰从他这儿拿走了全部的存货,他自己都不够用了,今晚还有新电影的创作会必须要参加,如果没有易容的白泥,搞不好要穿帮的,可怜他这细皮嫩肉的身子,连日来每天三遍的搓澡。

哎,为了主君,他也是操碎了心呐……

“你快一点!楼下的烤肉已经准备好了,等着让你传送过去!”花荃的叫喊声逐渐远去。

白冰洋这才敢小小声得嘟囔,“催催催,什么事儿都得依赖我,呵,女人~”

哗啦。

两道光芒突然从雾气中骤然闪现。

白冰洋吓了一大跳,手脚并用得一顿扑腾。

“啊!!!你们谁啊!!!”

在他面前一脸淡定的两个身影逐渐靠近,一个牛头,一个马面,皆是西装革履。

“我们是地府来的,牛头和马面,有事情想要询问你。”

“我靠~你们要抓我下地府?!”

白冰洋双手捂着胸前,身子后退到紧贴着浴缸一侧,脸都僵住了。

牛头马面对视一眼,很是费解。

这家伙脑回路是不是有问题?

正在这时,砰的一声撞门声,浴室的门被强行冲开,花荃一脸惊慌得张望着,“怎,怎么了?”

牛头马面很淡定得回头,打量了女人一眼。

“我们是牛头马面,想要来问点事情。”

“呜呜呜~”

还没等他们说完,白冰洋已经干嚎起来:“小荃荃,他们要抓我去地府了,以后我不能和大家在一起了,呜呜呜~我好舍不得你们哦~”

看到他这模样,花荃先是一惊,快步走到牛头马面跟前,与二者对视。

“你们要带他走?”

虽然她只是一个肉骨凡胎,但如果牛头马面真的要将白冰洋带走,她也一定会拼尽全力阻止。

谁料,牛头马面只是很无奈得双双摊手。

“我们是奉了崔大人的命令,来此处问一问,东倾姑姑现在情况如何?”

花荃脸色瞬间一沉,冷锋似的眼神瞥向还在哇啦哇啦干嚎的白冰洋。

这家伙,中二病又严重了。

想了想,花荃便有些抱歉得回答:“不好意思,没有问明情况,误会两位使者,你们可以回去禀告崔判官,我家夫人现在很安全,有叶先生保护她,他们会平安顺利得到达海沟地狱。”

牛头马面又一起点点头。

“那好,我们这就放心了。”

“告辞。”

两个使者办事效率风驰电掣,来去无踪,光华一闪,又从原地直接消失了。

浴室里,温热的氤氲尽数散去。

花荃低头看了一眼浴缸旁边摆放的小盒子,皱了皱眉,“你到底还要洗多久?”

白冰洋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仰着头望向面前的女人,很是委屈。

“你干嘛突然闯进来看人家洗澡?”

花荃暗地里握了握拳头,沉下脸来,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

“还不是因为你胡乱尖叫,我以为你出事,才会跑进来!”

“小荃荃,原来你这么关心我啊!”

“我已经说过八百遍了,不要叫我小荃荃!!!”

“嘻嘻,你看了我赤身**的样子,是不是要对人家负责了啊!”

“我自戳双目,也不要对你负责!”

花荃刚一说完,白冰洋刷啦一下从水里站起来,叉着腰道:“一个大女人,居然还耍赖,你敢不敢有点胆量,我就是让你以后保护我,这个世界的爱与和平还要靠我们来完成!”

这家伙说着说着,突然感觉周围的气压有点不对劲,尤其是面前那个女人,双拳紧握,双臂颤抖,脸色铁青……

他下意识想要逃跑,可是刚转过身,就被一个蛮力捏住了后颈……

嘭啪啦轰轰叮咚当!

……

楼下。

两个厨师已经将烤肉打包好。

他们一边盛放食物,一边忍不住偷觑白冰洋。

这家伙洗了个澡出来,竟然毁容了,满脸扭曲,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唯独还留了一双眼睛勉强能看,身上还有好些鼓包,像是被狠狠胖揍过一顿。

再加上半个小时前楼上传来的动静,他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白冰洋被花管家修理了一顿,而且是地狱级。

吧嗒吧嗒。

一连串敲的声音响起。

白冰洋像是发泄怨气,将键盘敲得噼啪响,其中一个厨师好奇,走过去看着屏幕上花花绿绿的曲线,问道:“白少,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在调整安保系统,今天有黑客入侵,居然让他们找到了系统漏洞,哼,这一次我一定要加强防护模式,就算是阎王爷来了,也闯不进来!”

看着白冰洋狠得牙痒痒的模样,厨师一脸懵逼。

“白少,你这脸怎么办?晚上不是还要代替主君开会吗?”

听到此,白冰洋顿时痛心疾首,花荃那个臭娘们太狠了,专挑了他的脸狠揍,这下……

“哎,以我的经验,只能给你们传授一个在这别墅里生存的不二法门,千万,别惹,女人!尤其是那种一个月有二十九天在月经期的暴躁女魔头!”

说完,他啪的一下关闭电脑,一边搓下脸上的白泥,一边气鼓鼓得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

海底,离开流离城已经两日。

我们的行进还算顺利,除了遭遇几次风浪,几次漩涡,几次海底地震,几次鲨鱼追击,几次……

哎。

真是没想到,去往海沟地狱是一件这么幸苦的事情。

我托着腮帮子发呆,突然看到叶定稀从箱子里拿了一张纸条,扫了一眼便忍俊不禁起来。

“写了什么这么好笑?快让我看看!”

第三百一十三章 峡谷裂缝

叶定稀将纸条递给我。

上面并没有文字,只画了一个q版的女巫,脑袋比身子足足大了三四倍,左手拿着狼牙棒,右手提着流星锤,凶巴巴得瞪着大眼睛,额头上还有三道高高隆起的皱纹。

“这是谁……”

我看得很是迷惑。

叶定稀就笑道:“白冰洋画的花荃。”

一旁,朱琰本来正在给狗子张罗烤肉,听到我们的对话,余光扫过来看了一眼纸条上的画,漫不经心道:“这个幼稚鬼,又用这种方式来向主君告状,每次他被花荃教训,都会画漫画来‘报复’回去,主君和我隔一段时间就会收到几张,里面藏着白冰洋对花荃的深切怨念。”

“原来如此啊……”

我再去看那q版的小花荃,便感觉十分可爱了,虽然画得凶神恶煞,可是眉眼很生动呢。

不亏出自中二少年之笔……

哐当。

木筏下沉得猝不及防,我们东倒西歪得摔在了一片褐色的海沙之上。

先前听叶定稀说过,我们前进的方向在东海和另外一个海域的交界区域,这里有几处海流交错而过,海底地势复杂,从海面上看,此地附近数十海里之内,为一深蓝一碧绿两种颜色的海水相互汇合,却从未交融过,景象十分奇妙。

“我们到了吗?”

我扶着一块像是鱼骨化石的石块站起来。

嘎吱~嘎吱~

随着木筏前段的松动声,指路娃娃身上的那些藤蔓自行掉落,她自下而上缓缓扭转身子,然后才是头部,眼睛看向我们。

“前面就是海沟地狱了。”

前面?!

我顺着她站定的位置往四周看。

这里是一个很长的斜坡的最高处,谷轴弯曲,支谷甚多,其中最昏暗一处,像是海底峡谷的地形,横看像是一柄从天上落下的斧子,垂直斩断了一座立于海底的山体,谷壁陡峭似是垂立悬崖,中间有一段狭缝,延伸到无尽的黑暗之中。

“你说的,该不会就是那儿吧?”我指着狭缝问道。

指路娃娃缓慢移动视线,转看向我:“穿过那峡谷中的裂缝,才能到达海沟地狱,不过这需要你们自己过去,我帮不了你们。”

“这……你工作没到位啊娃娃。”

“你们工具不也没找齐全吗?”

娃娃很鄙夷得睨我一眼,“来时这两日,我已经为你们避开不少危险地段,花费了很多精力,不能再继续走下去。”

我悄悄望向叶定稀,眼神示意道:现在该怎么办?

那家伙倒是气定神闲,“从这里穿越过去,会遇到什么?”

他自然不是问我的。

指路娃娃回答:“危险。”

“……”

我一脸迷茫,“娃娃,你好歹说些具体的,什么危险,我们至少也得有点心理准备呀。”

“我的工作范围,不包括这个。”

娃娃面无表情道:“现在指路已经完成,叶定稀,你该实现你的承诺了。”

叶定稀眼神示意朱琰,只见他从手提箱里取出了一个白泥捏好的小娃娃,大约也就是巴掌大小的迷你体型,长长的双马尾辫,圆圆脸,穿着蓬蓬裙,造型很是呆萌少女风。

不用说,这绝对是白冰洋的手艺。

“你先将自己的精魂寄存到泥人之中,等我们回到陆地,我会再给你安排新的身体。”

虽然我也不知道白冰洋身上搓下来的泥,对于指路娃娃有没有用处,但眼下这个办法,显然是叶定稀能想到最合适的。

指路娃娃自从知道他的名字,一改初见的态度,好像很信任他的能力,只是短暂思索了片刻之后,便点点头。

之后,她的身子在一连串咔嚓咔嚓的动静之下慢慢断开,四肢到躯干一寸寸碎裂,唯有一抹暗红的流光咻得飞入了白泥娃娃之中。

我看着叶定稀手里的白泥娃娃,只是眼睛飞快闪过一道红光,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这就算完了?”我疑惑问道。

叶定稀将娃娃交给朱琰,转头与我道:“嗯,接下来就等我们回去之后,再找找有什么好的办法。”

“原来你也还没想到怎么安置她啊?”我捂着嘴惊呼。

叶定稀哭笑不得,“傻丫头,我又不是万能的,也会遇到困难,需要花心思,想办法去解决。”

我吐了吐舌头,差点忘了,我们海沟地狱探险小组里,唯有叶定稀一个凡人。

说到此,我却又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你知不知道,为何指路娃娃会想要云间的身子?”

见我一脸神秘,暗戳戳得指了指远处正在与狗子玩耍的云间,叶定稀就笑道:“他是永生不灭的身体。”

“你知道?!”

我惊得下巴差点脱下来。

叶定稀点头,“第一次见到云间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不过那个时候并没有想到,他会与我们有这样深的缘分,或许,也是一件好事吧。”

“那你知不知道,云间为什么会这样?”我又问道。

叶定稀摇头:“暂时还没有调查出来,不过白泽应该知道,而且应该也是因为云间的特殊,才会让白泽一直守护在他的身边。”

我下意识得去看蹲坐在云间身边的灵兽。

那家伙只要待在小和尚身边,就会显得很安静沉稳,和在地府时判若两羊,即便是看到狗子来摇头摆尾,一脸贱兮兮挑衅自己,它也从来不会被对方‘勾引’。

说起来也很奇怪,狗子自从见了白泽,似乎对它还挺有性趣,分明是一魔兽,一灵兽,一个满身邪气,一个仙家底蕴,

偏偏有好几回,我偷瞄到狗子追着去闻白泽的屁股。

虽说在地府里受了花斑豹的熏陶,我对动物世界的同性性行为有个大约了解,但这种跨界域的物种之间,还是视觉冲击力很大的。

在我垂眸沉思这有的没的时,叶定稀已经与朱琰探了路回来。

“指路娃娃说得没错。”

叶定稀表情有些许凝重:“峡谷缝隙里有很浓重的邪气,进去之后,我们一定要格外小心,千万不要分散,更不要贸然行动。”

“放心吧。”

我拍拍胸脯,“我会好好保护大家的!”

第三百一十四章 过路一杯茶

峡谷缝隙很窄,我们几个人走进去,略显拥挤,头顶漆黑,阴气森森,仿佛有好几层挟带着浓厚怨气的乌云被塞了进来。

我们默不作声得走了一阵子,前不见路,后不见路,除了脚步声,便是连一丁点儿的动静也没有,我甚至都怀疑指路娃娃是不是诓了我们,这地方除了有些渗骨头,哪里来的危险?

“叶定稀,将白泥娃娃拿来,我有话要问问她!”

我没好气得朝他摊手。

叶定稀便示意朱琰,取出白泥娃娃交给我。

“喂,你是不是唬我们呐!这里什么也没有,分明可以乘坐木筏速速同行,你非得让我们步行,这不是给活人找罪,死人找累么!”

我双手抓着白泥娃娃的胳膊,冲它凶巴巴得问话。

可人家并不搭理我,自从钻进这暂时寄生的泥娃之后,指路娃娃就再也没有给我们半点回应,我只能悻悻作罢,刚伸了手。正要将白泥娃娃交还给叶定稀,却又突然听到咚的一声!

咚~

狭窄的黑暗之中,骤然惊现的闷响,把我们吓了一跳。

这声音像是铜锣敲响,但又沉重似鼓,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叩击之下而发出,但唯有一点,就是声音传来的方向,就在我们正前方的黑幕之后。

“叶定稀,要不还是你走前面吧……”

我刺溜一下跑到他身后,露着半个脑袋打量着前面。

叶定稀就笑道:“怎么,不是要保护我们大家吗?”

我还来不及辩驳,坐在白泽身上的狗子就嘲讽起我来了,“呵,你不是女鬼嘛,怎么这么胆小!”

“我不怕鬼!”

关于这一点,天地良心,阎王老爷和崔大人都可以作证,但前面发出声音的到底是什么我又不知道,这做人做鬼,对于未知的东西才是最害怕的不是么?

叶定稀见我不高兴了,也不再玩笑我,顺势牵住了我的手,便带着我们一起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说来也奇怪,原本黑漆漆的狭缝,当真是一点儿光线也没有的,可等我们走到那响锣

声附近,突然便有两簇烛光似的光晕从哪峭壁之中透了出来,正正好投下一小片光影来。

微黄的光影之下,坐着一个身影,旁边支着一张小木桌,上面摆放着……茶杯?

我一看这简陋的规模,也不像是茶馆茶摊,而且四处扫了一眼,唯有这一张小木桌,三个人围坐还嫌拥挤,便也不知这人独坐在此到底是什么意图。

叶定稀带着我们走上前去,我才又看清了那身影的容貌。

当真是……诡异!

有胳膊有腿是没错,但这人额上凸起,脸颊僵硬,眼睛凸出似金鱼,牛鼻且宽且塌,咧到耳根的大红唇,外加青面獠牙,活脱脱一个怪物的标准版。

只是他一直在笑,从我们走近到站定,再到相互打量着短瞬过程里,这家伙始终只有一个笑的表情。

约莫是个阳光乐观性格吧,只是这笑容不提也罢。

“嘻嘻,几位,是要入海沟地狱?”那怪物开口问道,声音还算正常,只是在这幽暗的环境中,显得有些神神秘秘的。

叶定稀点头,上前一步,“是,我们是陆地过来的商人,想要进入海沟地狱采购一些东西。”

“嘻嘻。”

那怪物真的很爱笑,“即是如此,先来挑一碗过路茶吧!”

还真是茶?!

我偷瞄着桌上摆放的两个茶杯,一个红漆涂着,颜色略显艳俗,描着大红大绿的牡丹花,看起来是旧时办喜事才用的款式,而另外一个偏显素雅,纯白的瓷釉,什么花纹也没有,对比之下略显淡了一些。

“这都是什么茶啊?”我好奇问道。

那怪物瞧了我一眼,“哟呵,你们这队伍真是稀罕,有人有鬼,有妖有魔,组得还挺齐全。”

他不说,我倒也没注意,他这么一提醒,我心里也跟着哟呵了一声,还真是啊!

“大哥,你眼力真好啊!”

我竖起大拇指夸他,顺便问道:“你是在这儿专门给过路客人卖茶的吗?”

那怪物也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把蒲扇,还当真是竹条变成

的椭圆蒲扇,在这连我这个鬼都觉得渗骨头的峡谷里扇扇子,一边摇晃一边笑着道:“我是海沟地狱的守城员,你们可以叫我……笑面阎王,这儿也不是卖茶的,是送茶的。”

等一下。

我瞪圆了眼睛瞧着他,“你说,你是笑面……阎王?!”

哟呵,敢情姑姑我没见过阎王老爷是吧?居然敢盯着我家老阎王的名号,也不怕犯忌讳,被我家那老头儿收了!

正当我心里嘟囔不止的时候,叶定稀已经缓缓开口。

“若是晚辈没有猜错,阁下可是笑般若?”

哟呵!

那笑般若眼色一惊,扇子也不摇了,盯着叶定稀又上上下下得看了一遍,这才继续笑着道:“嘻嘻,好久没有遇到进城的人,能一眼认出我来了,哎呀,这一回,只怕海沟地狱真来热闹了!”

“笑般若,你说送我们茶喝,究竟是怎么送啊?”

我又继续问道。

那笑般若以扇为指,叩叩两下,慢悠悠得说道:“桌面上摆放两杯茶,一杯是喜茶,一杯是丧茶,你们自己选了一杯喝下去,喝对了,便可以从我这儿同行……”

“喝错了呢?”叶定稀突然严肃起来。

笑般若已经是那副恐怖风的笑脸,“阎王爷要收人,可不管你们三更五更。”

难怪他自诩什么笑面阎王,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啊……

一杯喜茶,一杯丧茶,喝得不对,当场暴毙,这要命的方式,也是简单粗暴了。

“那我们不喝行不行啊?”我问道。

笑般若哈哈大笑,扇子往我们来时的方向一指,“那就转过身,回去吧,海沟地狱的规矩,几千年来,还没有谁能打破的。”

我撇撇嘴,只能再看向那两一红一白两个杯子。

“叶定稀,你说我们挑哪一杯啊?”

他并未说话,沉心静气得打量着两个杯子,只是隔了些距离,我们也闻不到什么气味,辨不了颜色,但我私想,这家伙既然敢在这儿支个桌子轻易要人命,只怕也不是个好招惹的。

第三百一十五章 先君子后小人

一杯喜茶,一杯丧茶,喝对了,皆大欢喜,喝错了,一命呜呼。

笑般若不动手指,就先夺了过路人一半的命,不可谓不狠呐。

“叶定稀,我是这么想的啊……”

我眯着眼,贴近他耳边道:“按照这两个杯子来看,办喜事儿自然是用红杯,丧事儿用白杯,所以喜茶便是红色杯子里的,可是呢,这笑般若如此奇怪,说不得他专门反其道而行之,所以,咱们要不就挑白杯里的茶吧!”

这么分析,没问题吧?

我也是在地府里混出经验来的,虽说外出的阅历不够,但也是看过那些个鬼差如何折磨受刑阴魂的。

叶定稀听了我的话,视线的确是停留在白杯那边,可一时并未做出抉择。

我便趁机与那笑般若套近乎。

“笑大哥,你们这儿,平时来过的客人,选中喜茶和丧茶的比例各是多少啊?”

那笑般若笑嘻嘻道:“这来来往往的,年年朝朝,日子也久了,客人也很多,我实在记不大清楚了,不过……前阵子也来了几伙人,手气不好,都在我这儿躺下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寒毛都炸起来了。

好家伙,这选中喜茶的概率也太低了吧?!

“大哥,那你能不能给透露一点儿选茶的技巧,你看我们拖家带口,有老有小的,也不容易啊……”

软磨硬泡,也是我做鬼的本事。

笑般若摇晃着蒲扇,很是悠闲得笑:“我在这儿守了一千多年,便是以此为乐,若给你们透露一二,岂不是扫兴了。”

恶趣味!

这才当真是恶趣味!

非得看着过路人挑一杯丧命茶喝了他才觉得开心,这糟老头子坏的狠呐!

我也不再与他套近乎,转身走到叶定稀身边,见他仍旧眉头紧锁,而且好像看着两杯茶看了半天,感觉有些古怪似的。

“咱们要不还是选红杯子吧。”我嘟囔。

叶定

稀就勾起唇角:“怎么,说了两句话,你又突然改变心意了?”

“我是不放心。”

我挡着嘴,小声道:“我怕这家伙阴险,知道过路人的想法,故意反套路我们,其实喜茶就是喜茶,只是他故弄玄虚!”

“哦?”

叶定稀眼光一闪,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听到我们身后的狗子咋呼起来。

“你们两口子,磨磨唧唧半天,能不能做决定了,狗爷我还等着进城看热闹呢!”

“狗大哥,不是我们磨叽,实在是……你也听说了,这喜茶放人行,丧茶要人命,我们这不是为大家安全着想么。”我好言好语得安抚道。

狗子不乐意了,哼哼道:“他说要人命,就要人命啊,一杯茶,比狗爷我的口水还少!”

这么说也是哈。

我再去看笑般若,问道:“大哥,刚才我们也没问清楚,这喜茶丧茶我们是派个代表喝一杯就行,还是须得每个人都喝上一杯?”

笑般若扫了我们一眼,笑呵呵道:“本来呢,是一人一杯,但我看你们人多,今日准备的茶恐怕不够,就让你们挑选三个作为代表吧。”

他一副‘我已经仁慈于此,剩下的就看你们自个儿的造化了’的表情。

别说,这模样还真有几分像是寺庙里的罗汉金刚似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暗自松了口气,三杯,也就是三个人得冒风险,但概率还是不错的,起码云间他们没有性命之忧,可还没等我那口气彻底送完,便又听到笑般若优哉游哉得声音轻飘而来。

“我看姑娘大概是误会我笑面阎王的意思了,这喜茶丧茶,从来都是同生同死,你们七个挑选三杯,任何一杯出了错,七者生死等同,没有谁能逃过。”

“……”

卧槽!

这连坐制度有点过分了吧,我可算是第一次骂脏话,实在是慈悲不得了!

“你个糟老头子!我们招你惹你了啊!”

我一手叉腰,咬牙切齿

,指着他破口大骂:“哪有你这样先君子后小人的!简直是欺人太甚,欺鬼更甚!”

笑般若依旧是笑着,只是不知为何现在看来,他那面容又仿佛变了,其形可怖,双目生憎。

“这是海沟地狱的规矩,你们想要进去,得按照章程办事儿,至于这命不命的,怎么你一个女鬼,还比其他人看不通透?”

这话翻译过来,大约就是你这个鬼死都死了,还作出这么一副怕死的样子做甚!

可我哪里是想着自己了,这拖家带口的,不得有老有小?且不说地狱三头犬那魔兽,百无禁忌,日常里也是吃毒当饭无所谓的,可单是云间那孩子,还有十七……这诸多顾虑,我怎能视而不见了?

这时,突然有一只小手从后面伸过来,轻轻拽了拽我的裙子。

我扭头,便瞧着正仰头望向我,眼睛亮晶晶的云间。

“东倾姐姐,不用担心小僧,既来之,则安之,只要是东倾姐姐和叶哥哥的决定,小僧都会支持,无怨无悔!”

真不是吹嘘,我心口那一把酸劲儿,就跟淬了柠檬汁似的,一下子就涌上头了。

“云间呐……”

我蹲下身子与他对视,“让你陪着我们来,本就已经是冒了大风险,这一路,姐姐和哥哥也一直没有好好保护你,还让你几次犯险,像现在这种情况,若我还护你不得,怎得你一声姐姐?”

“东倾姐姐。”云间裂开嘴笑,小小的脸上写满认真:“小僧不怕的,在流离城时,小僧做了一个梦,原来在很久以前,小僧就见过东倾姐姐和叶哥哥,那个时候你们俩对小僧很好……”

等一下!

“云间,你说你做梦,见到我和叶定稀了?!”

我一下子被带偏了思路,有些激动得抓着那孩子,问:“当时是怎么一个景象,你仔细说来!”

云间有些迷蒙,挠了挠光溜溜的后脑勺,“小僧也记不太清楚了,梦里很多大雾,东倾姐姐和叶哥哥就站在一起,穿着画像里才有的衣服,姐姐像仙女,哥哥是长发,你们就冲着我笑,四周好像还有……很多动物的声音。”

第三百一十六章 有点鼻熟

听了云间的话,我更是迷糊,起身问向叶定稀。

“他怎的做了这种梦?”

说实话,叶定稀长发的样子,我也曾见过,那是在电视剧里,从前陪着狗子追剧的时候,还见过叶定稀扮演仙风道骨的半仙掌门,一袭白衣,从天而降,倒是真有几分仙气飘然之感。

可那种场面,若是只有他倒也罢了,怎的连我也入梦了?

叶定稀淡淡一笑:“云间这梦大约是酒醉引发,只是单单一些画面,还说不准是不是前世今生,或许,这孩子当真与我们有前世缘,又或许,是最亲近的人也未可知。”

他回答得相当含糊,我瞧着他的神情便知他是藏着些话没有说透。

此处便是海沟地狱的入口,里面鱼龙混杂,危险与是非并存,的确不是谈论此事的好地方。

想来,我便自行将此事暂时按捺,又转过身去望着那一红一白两个杯子。

“现在,我们还喝不喝这夺命茶了?”

“当然。”

叶定稀道:“既来之,则安之,云间说得有道理。”

那孩子就仰着头,冲着我们甜甜一笑,便自行回到了白泽身边站定。

我便又仔细斟酌了一下,才点点头,“行吧,不过谁来喝?”

若是以往,我便就这么做缩头乌龟了,可现在不行,这人呐一旦有了自己想保护的人,自然就勇敢了,鬼也是如此。

“本狗爷要喝!”

狗子站在白泽背上咋呼。

他那家伙有时候脑回路很奇特,总以为我们商量来商量去,是因为什么好东西似的,争着抢着要上,我便也不阻拦,反正这种玩运气的事儿,谁都一样。

“那行,你来第一杯。”

我转身,熟练得捏起它的后颈往那木桌上扔去。

只听得哐当一声,狗子像是一颗沉石,重重得砸在那木桌上,紧接着便是咔嚓咔嚓什么东西碎裂似的声音。

“桌子裂了?!”

我吓了一跳,正要跳起来骂我的狗子也目瞪口呆。

“哥们儿,你这质量不过关啊!”

笑般若脸更绿了,但还是那副笑着的模样,“这桌子可是千年沉水木打造,就算是仙家兵器也难以将其劈出一道痕迹来,你们这……这……”

如此说来,海沟地狱倒是个富贵之地,连看门大爷摆放过路茶的木桌都是千年老木。

可惜啊,再千年,再珍贵,也不及狗子的一个屁股墩儿。

“别废话!磨磨唧唧像个娘们儿,赶紧把茶给我!”

狗子呲牙咧嘴得叫唤。

笑般若也不多言,手里那蒲扇往身后峭壁之上一摇,便又听得方才那似锣似鼓的声响。

“过路客,可过路,请君一杯浊茶,归途鬼途,皆不回头。”

他那扇子收回来,桌面上的一红一白两个杯子便似是又一阵水光闪过,然后我就闻到了十分浓郁的茶香。

“选吧。”

笑般若笑眯了眼。

狗子往那两杯茶前走过去,一会儿闻闻左边,一会儿闻闻右边,最后一屁股蹲坐在红色喜茶跟前,张嘴一吸,便把那里面的茶汤给吸了个见底儿。

我连忙凑过去,一会儿捏捏狗子耳朵,一会儿捏捏它的肚皮。

“怎么样,感觉如何?有没有中毒的迹象,呼吸顺不顺畅?有没有胸闷气短?”

狗子机械似的缓慢回头,一双眼睛很是迷离得盯着我,头脑摇晃了一下,还没等它能张开嘴,哐当一声晕了过去。

我了个去!

“毒!这是夺命茶!!!”

我惊得连连后退三步,当下鬼腿就软了。

完蛋完蛋,我们运气竟然如此之差,第一杯就全军覆没!

我心中悲恸似海,脑子里懵的更是一片空白,什么反应也没能做出来,只是呆呆得望着叶定稀。

可就是这同一瞬间,我突然又听到木桌上传来嗤嗤笑声。

“哈哈哈哈~东倾大笨蛋,你也太好骗了吧!”

狗子翻身,一个骨碌爬起来,举着爪子嘲笑我,那叫一个得意洋洋!

“你,你没事?!”

我惊得难以置信,嗓子眼里一口气愣是提不

上来。

狗子很鄙视得睨我一眼,“狗爷我能被一杯茶放倒吗?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不过……”

他又回过头,很是疑惑得打量了一眼没被自己挑选的白杯子,喃喃道:“那杯茶的气味还有点鼻熟呢!”

呃?!

我连忙走上前,一把抱回狗子压在怀里。

“怎么个鼻熟,你仔细说一说!”

狗子被我勒住脖颈,两眼一翻,嗷呜一口就啃住了我的胳膊,我这才松开些力气,也顾不上疼痛,追问了一遍。

“那个茶里有我在无间地狱经常炖汤的味儿!”狗子呲牙说道。

什么?!

我下意识问:“就是你给我尝过的,那个喝了就能看到极乐世界佛光的汤?!”

“什么鬼?!”

狗子一脸鄙夷加懵逼,“你在说什么极乐世界?”

“就是那个一口就能让人感受到失恋的滋味,喝完三天失去味觉,洒在地上还把地面烧了个大窟窿那个啊!”我比手画脚得示意。

狗子这才思索着点头,“大约是吧。”

居然……是这样!

我立即就激动起来,随手将狗子扔回白泽的后背上,转身去与叶定稀道:“我知道该怎么分辨,哪杯是喜茶,哪杯是丧茶了!”

“哦?”叶定稀有些惊异。

我便将当初尝三头犬熬过的汤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并道:“那时,我记得狗子说,他在汤里加过好几种草,大约都是有毒的,混合之后产生的毒性便是连鬼爷消受不得,但狗子因为常年饮用,已经免疫,所以才会没什么反应!”

“你是说,你们在无间地狱里喝过的草药汤,与现在这丧茶的气味很相似?”叶定稀很快提取了话里最关键的意思。

我连连点头,更是兴奋:“第二杯我来喝!那个味道,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绝对不会认错!”

叶定稀迟疑了几秒,点点头。

“好,你再试一试。”

“笑般若,快准备第二杯吧!”我转过身,一脸自信得看着那位守门大爷。

第三百一十七章 无色无味

木桌旁,随着一声似锣非鼓的闷响,我面前的两个茶杯已经添了新茶。

我寻思着,论起对那些毒草的气味来,我必然是没有狗子熟悉的,且狗鼻子有多灵,想必大家也知道,我这鬼鼻子自然是比不得的。

等那股浓郁茶香飘来,我才低下头去端详那两杯茶。

红杯子里的茶,茶汤灰暗,隐隐透着血腥,至少在卖相上来看,很不符合我心目中茶汤之色。

但白杯子里那杯茶吧,更是奇怪,居然是绿色的,十分浓稠,就像是什么草药研磨后的混合物。散发着一股茶香和淡淡的腥气。

说实话,若非为了进入海沟地狱,这两杯茶我是都不愿入口的。

怎么也是在阎君身边伺候了几百年的女鬼,就算没文化,还能没见识么?那老头儿多少好茶好酒落了我肚里,可不是白喝的。

“怎么,不敢挑啊?”笑般若乐呵呵得瞧着我。

我自然是不乐意的,撇撇嘴道:“什么敢不敢的,分明是你这茶熬得实在没水平,一杯像是发霉,一杯像是烂菜叶榨汁,你让我怎么调动自己的味蕾,品尝你的煮茶手艺啊?”

“呵,这本就是要人命的东西,哪还有你这诸多嫌弃,快快选吧,别耽误时间。”笑般若道。

他好像很期待我会怎么选择。

我暗自思忖,刚才狗子选的是红杯里的茶,照说是选对了喜茶,也就是说,我第一回反套路笑般若的思路是对的。

但是这第二杯嘛,他自然是要再反一反我的反套路,所以……

若是按照耍小聪明的招数来看,这次应该还是红杯里装着喜茶,可是……我怎么总感觉那股腥味儿似曾相识?

在笑般若的注视之下,我缓缓端起来白杯,屏气敛息,仰头一饮而尽。

咕嘟。

那辛辣的味道顺着我喉咙滚下去,五脏庙像是燃起一场大火,烧得我肚子里噼里啪啦得冒着火花。

这种感觉,莫不是中毒了?!

我心头咯噔一下,扭头就看向叶定稀他们几个,却发现大家并无异常反应,只是各自用关切的眼神打量着我

“好像……对了!”

我咧嘴一笑。

对面站着的几个,尤其是十七,很明显传来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你们的运气还不错。”笑般若依旧是笑着的,可那双眸中徐徐散发的寒意却比先前更浓重不少。

大约,我们这种‘运气’,触了他的霉头吧。

“接下来,这最后一杯,可就至关重要了,你们可得好好商量,让谁来喝啊?”

笑般若一摇扇子,桌面上的茶杯就又换了两个,依旧是一红一白,可那里面的茶汤却变成了透明的液体,就好像是两杯白开水!

大约也是因此,他一点儿也不防着我,任由我磨蹭在木桌旁,看清了两杯子里的茶才转身走开。

“叶定稀,他好像把茶换了,现在这两杯看起来都是白水,而且也没有任何气味!”我压低声音道。

叶定稀蹙起眉头:“无色无味的茶?”

“嗯!”

我咬咬牙道:“定是这糟老头使坏了,要么是障眼法,要么……这茶比刚才我和狗子喝过的还要特殊!”

“不是障眼法。”叶定稀向木桌的方向飞快扫了一眼,神情严肃道:“或许我们触发了这道关卡难度最大的一环,看来,海沟地狱并不欢迎我们。”

我撇撇嘴:“他们这样设计,能欢迎谁啊,难怪从前听老崔说这地方排外得很,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两位,商量得如何了啊?”

笑般若摇着扇子,很是得意,笑得愈发面目可憎,“若是就此弃权,大可离去,不要堵在这儿影响后面的入城者。”

我便向后扫了一眼。

切!

除了我们,哪儿还有人跋山涉水得来这儿!

“我来吧。”

叶定稀走上前去。

我又暗自紧张起来,虽然接下来的喝茶人选里我最为信任的也是叶定稀,但真的要让他去了,我又忍不住得为他担心,想来,刚才我饮茶时,他的心情也是如此吧。

“挑一杯喝吧。”笑般若以扇为指。

叶定稀没有立即拿起面前的两

个杯子,他先低头对比了一下杯中的茶汤,这种谨慎,便是我从前也没有见过。

过了一会儿,我才见到他端起了红杯。

“这会是喜茶吗?”

我心里更是揪得紧了。

在阴暗里坐着的笑般若,眼神微微一闪,仿佛那裂开的嘴都要贴上耳根了似的,总感觉这家伙有一种恶趣味要得逞的感觉!

这时,叶定稀忽然又将手停在半空,仔细垂眸看着杯子。

“不敢喝啊?”笑般若讥笑。

叶定稀迟疑了几秒,忽而又将那红杯放下,反端起了那白杯,飞快得仰头喝了下去。

这切换速度之快,便是我也没能完全看真切,只是等我反应过来时,叶定稀手里就只是握着一个白杯子,而且好端端的站着,没有倒下,也没有什么中毒的表现。

难道说,这就成了?!

我正要欣喜,便见笑般若猛然一下站起身来,手里的蒲扇散发着一股浓雾似的煞气,几乎凝为实质。

“你……”

他瞪着叶定稀,像是要吃人的怪物,一双凸起的大眼睛像是两个发着光的灯泡,笑容十分狰狞!

嗒。

叶定稀放下杯子,侧身向他拱了拱手。

“承让了。”

我知是成功了,赶紧跑过去,与叶定稀并肩站在一起,冲着那笑般若扬起下巴。

“你这么凶巴巴瞪着他干嘛,我们已经喝了三杯茶,现在该过关了吧!你该不是想要耍赖吧!”

笑般若眼珠子一转,很是不屑,“海沟地狱里的,行的端做的正,有一说一,绝不耍赖!”

“既然这样,就得放我们过去了!”我趁机道。

笑般若死死盯着叶定稀,“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呃?

说来,其实我也有点好奇,叶定稀刚才的动作与其说是喝茶倒不如像是在与什么比速度。

很显然,他是赢了的。

“其实很简单。”他一脸云淡风轻,“我发现了你扇子里藏着的东西。”

第三百一十八章 新鲜的客人

笑般若那张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

不再有仿佛面具般的笑容,只是震惊,无以复加的震惊!

“你……”他难以置信得打量叶定稀。

站在一旁的我也感觉很奇怪,甚至还偷偷去观察了几眼笑般若的扇子,并未发现有什么古怪之处,除了煽风很凉。

这时,叶定稀淡淡一笑,解释道:“扇子上,画了九十九个不同形态的骷髅,每个的头部都有一个可活动的折角,里面应该是藏着用来改换茶汤的粉末,对吧?”

骷髅?!

我吓了一跳,又盯着那家伙手里的扇子看了看。

哟呵,当真是有的!

只不过这蒲扇本就又黑又旧,那些骷髅都画在了竹条的折合处,若不是观察极为仔细根本无从发觉。

至于那些什么折角和药粉,我就更加看不到了。

笑般若脸都黑了,怄火似的粗声道:“就算你发现了这个,那最后两杯,你怎么可能辨认出来!”

“我没有辨认。”

叶定稀就笑道:“因为刚才最后两杯,无论红杯还是白杯子里盛着的都是白水,你只不过是求胜心切,兵行险招,想要在我拿起杯子的瞬间施以毒药入茶,对吗?”

什么?!

我也听得目瞪口呆。

居然还真是白水!这个笑般若反套路玩得很溜啊!

“当时我拿起红杯子时,刻意迟疑了一下,你摇动扇子,释放出毒粉撒到杯子里,等着我喝下去,可是你没有想到,我又放下了红杯……”

“你耍我?!”

笑般若总算反应过来。

叶定稀并不否认,只道:“如果不用这种方法,我势必会喝下有毒的那杯茶。”

这倒是。

我也算听懂了,若那个时候叶定稀不是趁着笑般若来不及撒第二次的药粉,就将你那杯白水喝下去,那他无论怎么选,都是一杯有毒的待客茶。

至此,过路的三杯茶也算是喝完,笑般若没有任何借口将我们拦着,纵然他气得跳脚,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继续向着狭缝更深处走

去。

接下来的一段路,又如刚入峡谷缝隙时一般无二,漆黑,黑压压的阴邪之气聚集在上空,仿佛随时要压下来。

“叶定稀,关于这个海沟地狱,你知道多少?可有像流离城一样,脑子里有一些记忆画面?”我悄声问道。

黑暗中,叶定稀摇了摇头,“一无所知。”

哎。

我在心中叹了口气。

正在这时,前方又出现了奇怪的声音。

喀拉喀拉,喀拉喀拉。

像是什么碎小的东西在瓶子里摇晃……

“不是吧?!”

我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瞪大眼睛看去,“有谁在这儿摇骰子?!!!”

这种声音,我是不会听错的,毕竟早些年在地府里也没有什么消遣的活动,所以我经常会拉着一帮鬼差们摇骰,现世里那些聚会的游戏,我们鬼也是很喜欢的。

隔着阴阳两界,并不影响我们在游乐上紧跟时代的脚步。

“喀拉喀拉,喀拉喀拉~”

摇骰子的声音越来越近。

一盏微黄的光晕投射下来,在裂缝之间照亮了方寸之地。

又是一张木桌,桌前站着一个浑身惨白的怪物,正低着头十分专注得摇骰子。

为什么会说是浑身惨白,当真不是夸张。

这家伙从头到脚就没有一点其他的颜色,头发是银白的,衣服是雪白的,鞋子也是白底绣着银丝线的,外加那一身比鬼还要白的皮肤,可不得是惨白……

往年间,在地府里我见过最白的,也就属我那已经转世投胎的大白侄儿,可他白得玉面温润,像是精雕细琢的汉白玉,散发着温柔的流光,让人一见欣喜,二见倾心,三见亲亲抱抱举高高。

可是眼前这个摇色子的怪物,白得诡异,就像是一大块白布上面以白颜料涂抹了一个人形。

而且那张脸……

居然和笑般若十分相似!

同款的弯钩犄角,一样的爆凸眼,白面獠牙,面目狰狞,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没有笑,而且看起来很严肃。

喀拉,喀拉~

摇骰子的声音慢了下来,然后就听到咚的一声,那白面怪物将骰盅重重拍在桌面上。

他那骰盅也很古怪,并非寻常所见,而是一个拳头大的骷髅头掏空而成,因为有口鼻眼的空洞,所以骰子在里面摇晃的时候是可以窥见一二的。

另外,在桌子上还摆放着一个同款的骰盅,从外向内看同样能看到六个骨头磨制的小骰子。

“难道这也是守门大爷?”

我正疑惑着,便看到那白面怪物缓缓抬起头来,朝着我们十分僵硬的点点头。

“好久没看到新鲜的客人了。”

“……”

打招呼的方式,比笑般若也好不了多少。

“你是谁?也是在这儿守城的吗?”我好奇问道。

那白面妖怪身形一闪,便似残影一晃,来到我们的面前,现将我们几个依次打量了一遍,才缓缓回答:“我是鬼见愁白般若,你们想要进城,得与我摇骰子,赢者才可入城。”

哟呵,这个我在行啊!

我一把撸起袖子就要干的架势,冲着那个什么鬼见愁道:“白般若,怎么比,你说吧!”

想当年在地府里,姑姑我摇骰子的手艺可比结算工资厉害,且地府里那些个鬼差狱吏的,还没有谁能在这上面赢过我。

白般若盯着我看了一眼,“你是女鬼。”

我点头,“昂,怎的?”

“我不和鬼摇。”白般若冷眼瞥开,“我只与活人摇骰子。”

怎么还带物种歧视的啊?!

我顿时不乐意了,难怪这家伙叫鬼见愁,专门针对鬼可还行啊,今生往事的,你总得在地府里见到我吧,现在就把地府里的姑姑给得罪了,稍候再想讨好我可就难了。

我这女鬼,一贯很记仇的。

谁料,白般若一点也没在意我写在脸上的小情绪,将视线转看向叶定稀和云间。

“只有你们两位可以与我比试,但因为此子尚为稚童,便以三局两胜作为规则吧。”

因为云间,他似乎很勉为其难才修改了规则。

第三百一十九章 无财便是得

我便又跟过去,愤愤不平道:“既然稚童都可比拼,为何我不可以!”

规则是死的,脑子是活的啊,为了云间可以改,怎么到我这儿就严防死守了。

白般若也不搭理我,转身走回了木桌前,先反手指了指自己背后那峡谷峭壁上的牌子。

“先压过路费吧。”

什么?!!!

“还要过路费?”我惊讶不已,抬头去看那峭壁上的木牌子,果然刻着一行字。

无财便是得?!

这算什么?警示名言吗?

“白般若,你这有点强买强卖了啊,我们也还没答应和你比摇骰子呢,怎的你就都安排上了?!”

“你们不是从笑般若那儿过来的?”

白般若有些疑惑的望着我。

我点头,“是从他那儿来的啊……”

“既然如此,入城的规矩应该很清楚,不需要我再浪费时间解释。”白般若冷冷道。

我顿时心中一惊,“你刚才说三局两胜,那要是我们输了……”

又要弄死我们七个吗?!

白般若有些不耐烦了,“如果你们输了,买路钱留下,继续进城。”

原来如此啊。

我便又问道:“你想要什么买路钱,哪种钱,人间的钱,还是妖界的钱,又或者……地府的钱?”

出来得仓促,我也没带着什么金银细软,不过话说回来,鬼见愁大约也不想要鬼的钱吧?

我正暗自琢磨着,就看到白般若的视线扫到朱琰手里提着的小箱子。

“就它吧。”

白般若只说了三个字,便又低下头去,也不管我们是不是答应,将那强买强卖的事儿干了个彻底。

我自然是明白,他看上了朱琰带来的箱子。

只是那东西看起来平平无奇,就像是现世里常见的手提箱,尺寸还很小,装不得多少东西,白般若究竟看上它啥了?

朱琰走上前,主动将箱子打开给白般若看,客客气气得解释:“这里面并没有什么东西,只是个空箱子,作为买路钱或许不值。”

哪里不值?

这可是白冰洋那个科技天才研发的空间传感箱,高科技的东西,妖魔鬼界只怕连见识都不曾有过。

朱琰如此说,大约也是想换个别的压给他吧。

可惜,白般若头也不抬。

“我就要那箱子。”

他口气很坚决。

难道他藏着什么本事,能看出箱子的玄机?!

还没等我再寻思一二,叶定稀已经开口,“朱琰,将箱子交给他吧。”

接着,便要开始赌局。

三局两胜,规则简单,以白般若做东,叶定稀和云间摇骰子与他比点数大小。

云间很懂事,还没等叶定稀走过来,已经主动从白泽的背上爬下来,他刚踩到地上,狗子便冲他咬耳朵。

“小和尚,给狗爷我争点气,咱的口粮可都在箱子里呢!”

这种时候,先想到一口吃的,非得是我上古第一魔兽莫属。

我悄悄翻了个白眼,走过去摸了摸云间圆溜溜的小脑袋,蹲下与他道:“别紧张,随便摇晃两下骰盅然后放在桌上就好,不要有压力,大不了箱子就送给那个白面叔叔了。”

“东倾姐姐,我会加油的!”

云间仰头一笑,但我明显能看出来他的表情有些许僵硬,大概真的很紧张吧。

叶定稀过来牵着他的手,一大一小向着木桌前走去,我看着他们俩的背影,忽而一阵恍惚,怎么还走出了一种父子搭档的感觉。

就是云间的稍显宽大的衲衣看起来有几分违和。

喀拉喀拉~

摇骰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定睛一瞧,便是那白般若先动了手,他也不管到底谁会与他比,自顾自得摇了几下,就听到咚的一声,他的骰盅已经落定。

说来也奇怪,我们刚到这儿时,我也见过白般若摇骰子,那会儿透过小骷髅头的眼口空洞,分明是可以看到里面的骰子。

可是现在,骰盅里面就像是蒙上了一层黑布,什么也看不见了。

叶定稀低下头,轻轻拍了拍云间的肩膀,“你也试试吧。”

他说得很轻松,就好像是让云间去尝一块糕点,看一个电影那么轻松,我不禁有些

哭笑不得,这家伙是多不拿白冰洋研发的箱子当回事啊?

不过,云间倒也不扭捏,听了叶定稀的指令之后,果断踮起脚尖,伸长胳膊去抓了小骷髅头回来。

喀拉~喀拉~

小家伙是真不熟练,双手捧着那骰盅摇晃,声音听起来缓慢又卡顿,完全没有先前白般若摇骰子时的流畅感,且他只晃了三下,便将那骰盅捧着又放回了桌上。

身后,站在白泽背上的狗子砸吧嘴喃喃:“这孩子看来不行啊,早知道刚才多吃几个蹄了。”

唰!

白泽尾巴打了个倒勾往自个儿身上一扫,愣是将狗子给扫到了地上,冲着他没好脾气得哼了哼鼻子。

另一边。

两个骰盅正对着摆在桌上。

叶定稀看向白般若,“可以开了。”

白般若依旧是一脸严肃的样子,先揭开了自己的骰盅,六个骰子,皆以点数六面向上!

哟呵,这高手啊!

我暗自抽了一口冷气,还能有比这更大的点数么?白般若一出手就不给我家云间一点余地嘛!

果然,等云间揭开骰盅的时候,底下六个骰子,分别是二三五五六六的点数,凑起来刚好还输了九点!

“没事没事,我们还有两次机会!”我在他们身后安慰着,心里却恨不得自己冲上去代替云间。

这种手艺,无他,唯手熟尔!

第二局,开始。

这一次,白般若照旧不问不管,自顾自得摇骰子,而且同样很快就将骰盅落定桌面。

小云间仰起头来,大大的眼睛望着叶定稀。

“叶哥哥,要不还是你来吧?”

“嗯。”

叶定稀轻点头,伸手拿起桌上另一个小骷髅头,先在手里掂量了,才开始摇动。

啪!

等那同骰盅刚刚落定,我便听到白般若嗤笑的声音。

“你们又输了。”

他瞥了一眼被摆放在脚边的手提箱,仿佛已经视为己有。

叶定稀很是随意得挑了挑眉梢,“哦?不用看结果就已经知道了吗?”

第三百二十章 对赌的结局

“当然!”

白般若因为被叶定稀质疑而拉下脸来,神情更是严肃到仿佛结上一层寒冰。

这家伙,一定是个极为较真儿的怪物!

叶定稀很是无所谓得耸耸肩,“既然你这么肯定,那便算作你赢了吧。”

什么?!

“算作?”

单着两个字,就仿佛挑动了白般若最为敏感的神经,他猛地瞪着叶定稀,浑身邪气暴溢如辐射似的朝四面八方扩散。

“你说……算作?”他又问了一遍,咬牙切齿得磨出四个字。

叶定稀一脸认真得点头,“如果你与我们作赌,只是要这个手提箱,我并不在意,所以输赢于我而言并不重要,既然这里是你做东,规则也是你来定,你说是你赢,我自然不反驳。”

他这一本正经得话,更像是一种另类的挑衅,白般若气得两眼喷火,突然嘭的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

随着他那激烈的动作,两个骰盅也弹跳似的震了震。

这时,白般若唰的一下低头看过去,仿佛是能隔着骰盅看见里面的骰子点数,神情一下变了。

叶定稀就勾起唇角,笑道:“这下,该怎么算呢?”

他伸长胳膊,像是要去揭开自己的骰盅,却被另一只惨白的鬼爪阻拦。

“不算!”

白般若双眼瞪得滚圆,凶神恶煞得叫嚷:“这一次不算,不算!!!”

叶定稀难得好脾气的模样,笑道:“既然是不算,那便以最后一局定胜负了?”

“好!”白般若咬着牙,一口答应。

我听到身后朱琰似笑非笑的声音传来,猛地惊醒,靠!叶定稀你耍诈啊!!!

这个腹黑种,故意激怒白般若让他动了骰盅,点数一变,对于这么较真儿又刻板的白般若来说,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且不说,这晃了一下的两个骰盅,里面的点数是不是也发生了胜败之变。

我回忆了一下方才白般若那惊慌之色,可能,也许大概,结果是扭转了。

还是他自个儿转的。

难怪气成这模样,这要是个活人,得生生气死了吧。

我定了定神,没好意思在这种事儿上幸灾乐祸,便又顺势看向了他们那边。

第三局已经开始,白般若脸色铁青得摇晃着骰盅,然后啪的一下倒扣在木桌上。

叶定稀没有着急出手,示意一旁的云间,“你来摇吧。”

云间就点点头,很是利索得捧着骰盅,学着白般若刚才的样子摇了摇,才轻轻将骰盅扣在桌上。

“叶哥哥,我摇好了。”

叶定稀摸摸他的脑袋,好像真的一点也不紧张结果。

“开!”

白般若厉声呵道。

叶定稀也不等待,直接揭开了他们面前的骰盅,我定睛一瞧,呵!竟然是四个六,两个三!

按照往日我们在地府里的赌局,这可是顶好的手气了。

但白般若看到那六个骰子之后,很是鄙夷的嗤笑了一声,“这一次,你们又输了!”

他虽然是被激怒,脑子还是清醒的,第二局的输赢虽然不作数,可他心里清楚,这帮人已经连续三把输给自己。

白般若守卫海沟地狱近千年,也就做了这么一件事,摇骰子,要能成精,他必然是个骰子精了,怎么可能输给一个小屁孩?

只见这家伙眼神露出一丝得意,揭开了他的骰盅。

点数:二四六六六六!

“打平了?!”

我不可置信得呆愣住。

长得凶神恶煞的白般若此刻也是惊异万分,一双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这不可能!!!”

因为太过惊诧,他甚至破了音。

像是这种高手,光是听骰子掉落的声音,就能知道自己摇出来的点数,白般若想要赢,最后一局必然也得以六个六来对战。

怎的,会变成这样?!

看他这惊呆的模样,难道是听错了骰子的点数?

“白般若,这第三局打平了又该怎么算啊?”我趁机走上前去。

那家伙眼里几道精光闪耀,恨得像是要把我们给吃下去,“不算!这局不算!!!”

又不算?

我就不

乐意了,板起脸来道:“我算是看明白了,只要不是你赢,那就不作数,既是如此,你还摇什么骰子,多此一举,劫下过路人,要走买路财便是了啊!”

“你!”

白般若整张脸变成黑青色,两眼一翻,竖着眉头大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得什么主意!卑鄙!无耻!”

呃?!

“我说这位鬼见愁大哥,你这么骂人骂鬼的我就不乐意了啊,赌局是你开的,规矩是你定的,我家叶定稀和云集也是在你眼皮子底下摇的骰子,可是半点也没有作弊啊,你现在人身攻击又是作甚?”

我双手抱在胸前,一双眼睛满含怒意瞪回去。

白般若闷着一口气,哼哧哼哧喘了好几下,这才又嘭的一拳砸在木桌上。

“你们走!赶紧走!”

这是放行了?

我眉梢一动,按捺着心中惊喜,上前去牵着叶定稀和云间这一大一小。

“可以走了!”

云间很是乖巧得点点头,高兴得笑:“东倾姐姐,我表现得好吗?”

“非常好!”

我笑着点头,领着他往峡谷裂缝的更深处走去。

身后,十七、狗子、白泽和朱琰跟着我们,刚走了没几步,便听到砰的一声。

我吓了一跳,猝然回首,便看到朱琰手臂化为一段木枝,拦在我们与白般若之间,而地上,掉落的正是那个手提箱。

“箱子拿走!”白般若寒声飘来。

朱琰收回撑开的枝条,重新幻化为手臂,慢条斯理得蹲下身将箱子捡了起来。

“多谢。”

他神色愠怒,却隐而不发,但我能很明显感觉到他刚才骤然爆发的力量。

等走远了一段距离,我才悄声问道:“刚才,白般若是不是想偷袭我们?”

叶定稀就摇头:“以他的脾性,不至于,只是太气了,所以砸箱子发泄一下。”

这样也行?!

“他就不怕我们没接住,一不小心砸伤了谁嘛!”我撅嘴,心有余悸。

叶定稀笑道:“他很清楚我们的实力,否则也不会扔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潇湘怨

“对了,刚才最后一局,白般若看起来明明一副很自信的样子,为什么会是平局呢?”

我私以为,叶定稀应该是动了手脚的。

谁料,那家伙也是一脸无辜,“我并不知道。”

“不是你影响了他?!”我惊讶。

叶定稀哭笑不得:“我要是能影响他摇出来的点数,第二局又何必故意激怒他,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我可是好多年都没用过了。”

“……”我一脸懵逼。

叶定稀就继续分析:“我想,或许是白般若的心绪被影响,导致失去了最精准的判断力吧,就像是那些修道之人常言道心,白般若一直专注于摇骰子,自然也在这件事情上有一颗‘道心’,第二局的小失误,他心中愤愤不平,在第三局更迫切想要赢,导致了一点点的小失误。”

“好险,他的小失误,加上咱们云间的小运气,咱们第三局可真是险胜啊!”我拍了拍胸口。

叶定稀眉梢轻佻,“胜了吗?我并不觉得,其实……白般若是赢了的,他只是输了给自己的道心和傲骨。”

说来也是,第一局到底是白般若赢了的。

“你说的如此轻松,真的就一点都不在意白冰洋的箱子吗?”

“箱子没了就没了,我在意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

我听到叶定稀的话,心里便犹如一阵暖风刮过,翻来拂去的瘙痒我的心窝子。

这家伙,总是有法子逗得我欢喜。

……

“春花不见君,闻芳香垂泪,听花落神伤,梦中花见叶,不如春晓……”

婉转的吟唱声突然传来。

难道还有守门人?!

我循声望去,便见在前方出现的微光之下,正坐着一个轻纱罗裙的女子,长发如瀑,正在抚琴唱歌。

“是潇湘怨。”

刚听了个开头,叶定稀已经说出了词名。

我听来陌生,愣愣问道:“你说那个女子所唱,是潇湘怨吗?”

叶定稀点头,带领我们一起走过去。

女子感觉我们靠近,停下

抚琴的动作,面前的古琴琴弦却继续在拨动,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代替她完成这一曲。

她缓缓抬起头来,与我们面对一望。

好美!

我被那张脸惊艳得忘了吸气,只觉得刚才的琴音像是绕梁云烟,现在就在我的脑海里缠绕盘旋,我也跟着云里雾里了。

淡青色的轻纱以翠竹为面,大片大片的墨绿和翠绿相拥相叠,栩栩如生,竹节之间还有一些像是溅落其上的暗红斑点。

我原以为是血迹脏污了裙面,可再细细一看,那些竹节之上遍布着红斑,犹如血泪,竟是原生如此!

“那是湘妃竹。”

叶定稀注意到我的眼神,压低声音解释道:“竹子上自然生长着血斑,犹如血泪。”

原来如此……

我默默点头,对那女子问道:“姑娘,你在这儿弹奏如此哀怨的曲子,可是有什么伤心事儿啊?”

对于美女俊男,我一向是没什么抵抗力的,老朋友,都懂。

那女子慢慢起身,翩然而来,脚步若虚若无,竟是比我一个女鬼更像是鬼,她的双眸清澈,自带薄薄水光,不动而哀,我见犹怜,细长的黛眉微蹙,像是有化不开的愁绪。

“妾身在此等候多年,盼君归,望君怜,思君心,却终不能如愿……”

声音真好听。

我痴迷似的上前两步,盯着那像是画像临摹的脸道:“那我们该如何帮你啊?”

女子蝶翼似的长睫颤了颤,望着我们道:“只要留下你们其中一位男子与我相伴,其他人便能继续向着海沟地狱而去……”

啥?!

我大脑一瞬灵光,护犊子似的将身后的雄性动物们护住,警惕得追问。

“你,你说你要干哈?”

那女子很是哀怨得眨眨眼,“妾身心中思念郎君,只要留下一人与妾身相伴,便能一解相思之苦。”

我顿时拉下脸来,哪还管什么颜值不颜值的。

“这不行!你要跟我们喝茶喝酒划拳摇骰子都没问题,要人绝对不行!”

女子继续哀怨,一双秋波泛滥得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十七

“这位郎君与妾身日思夜想的郎君真像呢!”

我明显感觉到十七浑身抖了一下,很是无助得望向我这边,“姑姑……”

“这位……怎么称呼啊?”

我问向那古典女子。

“赤般若。”女子回答。

“好,赤般若姑娘,我再明确说一次,你们海沟地狱里过路的方式我们也见识了,想玩游戏,我们奉陪,想抢人,我劝你还是别动这份心思!”

就算你和前面两个般若长得天差地别,貌似天仙,那也不行!

赤般若以绢帕掩面,哀哀戚戚凄凄切切了好一会儿,才很不情愿似的看向了……叶定稀。

“这位郎君,可愿为妾身留下来,妾身愿与君相好,日日常相伴,夜夜共枕眠……”

你是古人么?这种露骨的话也能说出口?!

我一脸懵逼加大写的问号。

叶定稀沉着脸,似乎有些不悦,“不愿意,你何必要一再追问,不如趁早将我们放行!”

“妾身不得郎君相伴,你们便不能过去呢……”

赤般若低垂的眉眼缓缓抬起,眼中闪烁着若有似无的魅影,她的胡搅蛮缠在这种娇柔的语气听来,简直像是撒娇一般。

我暗自握了握拳头,女人啊,就是最懂女人的。

现在我再瞧着这赤般若,一点也不觉得她清新脱俗,容貌出尘了,因为这家伙绝壁是装的!

“哼!”

我瞪着她,没好气道:“你的郎君丢了,就要找其他男人代替,你缺的到底是郎君,还是男人!”

“自然是……男人。”

嘻嘻。

赤般若突然就低着头笑了起来,那笑声尖细,带着几分娇媚,勾人心魂。

我微眯起眼睛,望着那骤然变脸的家伙,大有一种姑奶奶的火眼金睛终于揪出妖怪的感觉。

只见那赤般若浑身流泻似的散出一阵赤雾,雾气自下而上升起,将她团团笼罩,紧接着,这家伙就变了一副容貌。

红面獠牙,弯钩犄角,血盆大口,双眼爆凸!

第三百二十二章 黏稠的血泥

果然是般若世家啊!

我再看她这副相貌,便突然感觉顺眼多了,想来刚才是什么障眼法,幻形术,将我们迷惑了!

“嘻嘻,郎君,既然来了,留下来陪着妾身吧……”

赤般若张着一张血盆大口往我们这边飘来,比起前两位般若,这家伙绝对的直接粗暴不讲道理!

“十七,小心啊!”

我只来得及呼喊一声,便看到那赤般若携起一股赤浪,将十七卷得腾空而起!

糟糕!

我心下一急,赶忙要冲过去帮忙,可这时白泽突然发出嗷呜一声惊吼,我便又看到先前两段路上的守门大爷唰唰从黑暗之中闪现。

“叶定稀,你和朱琰拦下白般若!狗大哥,拦下笑般若!”

我一声呼唤,凝出一道鬼气向高空狂卷的赤浪射去。

铮!

仿佛古琴琴弦被用力拨动的声音,从光耀碰撞间骤然响起。

我心中一惊,这竟不是气,而是千千万万犹如蛛丝的琴弦!

这家伙,是准备把我家十七包成蚕蛹了吗!

咕噜咕噜~

在‘蚕蛹’之中突然发出像是什么东西被吞噬的声音,我更是急得脚底冒火,顾不得其他,就抓住那一缕从头顶飘过的琴弦。

果然,那琴弦像是蛛丝纤细轻柔,却极为坚韧,我像是追着那赤浪的尾巴,向十七扑了过去。

可脚下,两道光耀噼啪开花,白般若和笑般若竟是化作煞气浓重的光团,一起将要追我的叶定稀和朱琰强行拦下!

糟糟糟糕!!!

我怎么有一种钻进圈套的感觉!

哗啦!

还不等我作势挣扎,一股赤浪逆风倒流,将我挟卷而起,向着那峡谷峭壁重重撞去。

……

“姑姑,姑姑,醒一醒……”

轻柔的声音,从我耳畔飘过。

我睁开眼,看到十七的脸与我正对,眼神担忧得打量着我。

头疼欲裂。

就像是谁抓着我

的脑袋往一口大钟上duang~duang~撞了几百下,眼前一片金星闪烁。

“咱们这是在哪?”

我撑着地面站起来,却摸到一手粘稠的东西。

是什么?

我用力眨眨眼,视线清晰了一些,才去看自己的手……

血?!

这时,我才猛然发现,自己正坐在大片粘稠的血泥之中。

最可怕的是,这些血泥还在一股一股得涌动,从四周缓慢得朝着我们汇聚,就像是无数只没头没尾的血子,发出呲呲摩擦地板的声音。

“十七,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再去看十七,才更是吓得浑身一颤!

那孩子竹青色的袍子上大片大片的暗红,就像是一个大血包从他面前炸开似的,从衣襟到鞋子,无一幸免,甚至是他的双手,也沾满了那粘稠的血泥……

“十,十七,你刚才……做了什么?!”

我心里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仿佛……这一地炸开的血泥,与十七有关。

那孩子看到我的眼神,不由自主似的后退了一步,缓缓站起来,还算干净的脸上流露着仓惶无助。

“十七,不,不知道……她要伤害姑姑……十七害怕……”

“谁要伤害我?”

“赤般若……”

十七双眸之中闪烁着极黑的碎光,越来越多。

“她要伤害姑姑,十七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姑姑……姑姑是十七的!”

他的声音又变得诡异起来,就像是我曾经在钟馗的实验室里见过的那样,整个人散发着浓郁的邪气,鬓角边的鳞片也一点点的浮现出来。

但更可怕的是,地上那些一股股涌动的血泥,竟然是朝着十七汇聚,钻入他脚下就消失不见了,仿佛是被他……

吸收了?!

“十七,停下!”

我意识到什么,立即爬起来阻拦他,“十七,不要吸收那些血泥!”

赤般若定然是将我们捉来这地方,十七体内的邪气释放,也不知怎么与之对抗,竟然将那怪物炸的渣都不剩,化为满地血泥肉浆……

可是,若他这样爆发,想必已经被体内邪气反噬!

“姑姑……十七好难过啊!”

那孩子好像很难受,咬着嘴唇,硬生生得承受着也不知从身体何处传来怎样的痛楚,只是不愿在我面前失态。

只是那双好不容易清明了几日的桃花眼里,此刻竟是一丝白也不见了,满瞳的浓黑翻涌不息,几乎要凝为实质从那眼眶之中迸发出来。

邪气,在方才的爆发之下,似乎真的无法再被控制……

十七似乎感受到自己脸颊和鬓角上的变化,那双白玉沾满了血红得手慌忙抚摸上去,触到硬块的时候,他更是吓得不轻。

“姑姑,十七的脸,十七的脸……”

他慌乱似的从怀里摸出那白瓶,哆嗦着手取出鲸鱼尸油擦在脸上,油膏涂抹上去的地方,鳞片便融化似的消失,可其他的地方却在一小片一小片得增生更多。

“十七,别怕,不要怕,这样很好,很好的!”

我也不敢再顾忌什么,快步走过去,捉住十七的手安抚他。

“没关系的,这样也很好,十七不丑,一点也不丑!”

那孩子却不愿意,执拗得甩开我的手,继续机械似的重复着涂抹尸油的动作,直到小瓶里最后一点油膏被他取尽,这孩子满脸散发着暗香,却还是有几个小块的鳞片来不及化掉。

“姑姑……十七,十七现在怎么样了?”他手握空瓶,黑黢黢的眼睛很是无助得望着我。

我连忙点头:“好,十七依旧很美,你别怕,不要怕……”

可他却不相信似的摇摇头。

“姑姑,十七一定是变了对不对?”十七的下唇咬出血痕来,大颗大颗的泪滴从眼眶里涌出来,“姑姑,别离开十七好吗?”

原来,这孩子一直在偷偷担心,自己的脸变化之后,我会离开他。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该如何安抚他,只能伸开手臂将那孩子轻轻拥抱着,一下一下得拍着她的后背。

“十七,相信姑姑,姑姑不会不要你的。”

“真的吗?”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管十七变成什么样子,姑姑会一直在十七身边,陪着你……”

第三百二十三章 玉牌冒红光

在我拥抱下的十七,好像逐渐平静下来。

地面上那些呲呲蠕动的血泥也仿佛受到控制,不再向着十七靠近,被他吸收。

我特地又等了一会儿,确认十七周身涌动的黑焰压制下去之后,才慢慢松开了他。

这孩子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现在虽然平静,却一脸的茫然无措,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得看着我,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我勉强撑起一丝笑容,拍了拍他的头发,“乖,已经没事了。”

十七这才点点头。

就在这时,我突然感觉到自己怀中有什么东西,好像是破碎了,赶紧伸手进去掏来掏去,好半天才将衣兜里那些白泥碎渣全给掏出来。

“姑姑……”十七望着手里捧着的白泥渣子,依旧懵逼脸。

我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十七啊,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怎么来的这儿?”我问道。

十七摇头,“姑姑,十七醒来的时候,已经与姑姑一起出现在这里,还有赤般若,她想要伤害姑姑,所以十七才会害怕……”

“那我怀里这娃娃如何碎的?你可知道?”我又问。

十七继续摇头:“十七不知,或许是我们撞上峭壁时……”

我也是这么想的。

进入狭缝之后,我一直拿着这白泥娃娃,中途也没磕没碰的,要说起来,最大的撞击就是我们被那千万根琴弦包裹着撞向峡谷一侧的岩壁。

可是……

为什么会来了这里呢?

四周围,看起来像是一处荒废了很久很久的海底丛林,没有任何鱼群穿梭游行,一些海草营养不良得在石缝间生长着,到处都是大块大块的黑色石头,除此之外,感觉不到一点生息。

“这白泥娃娃是那位指路娃娃的寄生物,现在破碎了,她肯定无处可依,十七啊,你可看到我怀里钻出来的一道红光去了哪里?”

“十七没看到。”

十七低着头回答。

是,那么慌乱的情况下,十七只顾着保护我,哪里还能顾全其他,这指路娃娃若是真的魂飞神灭了,倒是我们亏欠了她,回头找到叶定稀他们,等回了陆地之后,我得好好给她立个功德牌位供奉百年、

这厢,我正想得十分专注,十七突然指着我脖子上的玉牌,“姑姑,您的玉佩怎的冒红光了……”

呃?!

我急忙低头一看,好家伙,这哪里是红光,这分明是一团火焰从玉牌里烧了起来啊!

“莫不是……”

我心中暗道不好,下意识要去抓取那玉牌,没想到指尖刚一触碰,玉牌之中的火光更烈!

“十七,若我没猜错,应是那指路娃娃在白泥破碎的一瞬间,钻入我的玉牌保命,眼下,只怕她与小倾情争夺玉牌寄生权,已经打起来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十七也跟着着急起来。

我摇头:“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我们得马上找到叶定稀,这玉牌是他送给我的,他一定有办法保住小倾倾!”

可是,我们现在在哪?!

我与十七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同样的迷茫,更甚者,叶定稀他们又在哪?

“十七,赤般若有没有提起其他人会去哪里?”我抱着一丝丝微弱的希望问道。

那孩子咬了咬下唇,很是自责的摇头。

“当时情况危急,十七没能……”

好吧。

我低头扫了一眼那些早已与地上海沙融为一体的血泥,长长得叹了口气。

“走吧,我们待在这儿也没有用,先随便找个方向走走看。”

那孩子很是乖巧地点头,只是比起我们大伙儿在一块儿时,他现在紧跟在我身边,大约是遇上赤般若之后,他愈发感觉到我们身处险境了吧。

我仰着脖子四处张望了一圈,并未找到什么特殊的东西,便随手扔了一片十七手里捧着的白泥碎渣,然后朝着左手的方向走去。

十七紧跟我身后,见我走一段路便要扔一块碎白泥,便问道:“姑

姑,您这样是在做什么?”

“我们和叶定稀他们走散了,现在也没有什么办法联系上彼此,这白泥是他和朱琰都认识的,如果能遇上,兴许就能与彼此汇合。”

“姑姑……”

十七突然用那双黑黢黢的眼睛盯着我,“若姑姑无法再见到叶先生了呢?”

“这怎么可能。”

我寻思这孩子是害怕了,便安抚道:“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在流离城的时候,我也以为叶定稀他们九死一生,可没想到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我哦,这次也是一样,我相信他们马上就会找到我们,会带着我们平安离开海沟地狱,十七,你不要怕,叶定稀很厉害的,我信他,你也可以信他。”

十七沉默,过了一会儿,才又低着头道:“姑姑,若是十七也很厉害,您可以像信任叶先生一样信任十七吗?”

这……

我迟疑,扔下手中刚捏住的一块碎白泥,装作很纠结的样子想了想,才笑着道:“不管十七怎样,姑姑都很信任十七,因为十七是个好孩子啊!”

十七呆呆得张了张嘴,好像还有话想说,可这时我突然发现,在我们左前方有一个闪烁着银光的地方,大约就在三四块黑色石头的后面。

“十七,你看那边有光!”

我指着自己的新发现。

十七便改口问道:“姑姑,想过去看看吗?”

“当然!”

说不定也就是叶定稀他们给我们的信号呢?

我忽然感觉到心情轻松几分,往地上抛了一块碎白泥之后,便拉着十七朝银光闪烁的位置走去。

“姑姑,十七感觉这里很沉闷,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十七的胸口,姑姑可要小心一些。”那孩子小声提醒道。

我自然是时刻警惕着的,别说是一个赤般若,万一再冒出来什么赤橙黄绿青蓝紫般若,我带着十七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只怕就得他为鱼干,我为鬼肉了。

“十七,你也要留心些,不管遇上什么情况,不要释放自己身体之中的邪气,明白吗?”我特地又叮咛了一遍。

第三百二十四章 一颗龙蛋

峡谷裂缝之间。

浓重的腥臭,就像是从两侧嶙峋峭壁之间散发出来。

四周依旧漆黑,甚至比起刚刚走进这裂缝之中更黑了许多,似乎拥挤在峡谷上方的黑云都沉沉得压了下来,不知是在哪个地方扩散,化作层层叠叠的浓雾游离在这狭窄仄促的空间里。

滴答,滴答。

叶定稀的衣袖极细而锋利的切口割裂,血珠在袖口的边缘凝起,再跌落到潮湿的黑泥之中,与那些飘散的腥臭融为一体。

“主君……夫人和十七公子不见了。”

朱琰走过来,汇报着眼前所见。

这句话很徒然无力,叶定稀甚至没有作出回应,因为在他看到向东倾被赤浪卷走的时候,已经第一时间冲上前去阻拦,可是他什么也没抓住,哪怕是一片衣角,一根头发。

朱琰又再问:“主君,我们现在是否要继续前进?”

他的手里,原本提着的那个手提箱已经破裂,刚才朱琰尝试着修复空间传递的功能,但他又不是白冰洋那个科技怪咖,利用妖能尝试了几次无果后,他很果断放弃,将手提箱随手扔在了一块碎石边。

叶定稀依旧不语,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踩在脚下,如踩踏泥土一样踩住的残肢。

这是胳膊,属于白般若的。

那一地的内脏,是笑般若的。

他们死无全尸,倒不是因为叶定稀下了狠手,而是混战之时,地狱三头犬冲了进来,大开……吃戒。

而现在,那家伙又不知跑去了哪里,四周听不到他咋呼的叫喊,没有狗吠,也没有……

“云间呢?!”

叶定稀这才回过神来。

朱琰眼光一惊,下意识四处打量,这才发现云间和白泽也不见了!

“主君,是属下失职。”他一脸自责。

叶定稀皱了皱眉,“走吧,先继续往狭缝更深处走,这里只有两条路,如果他们出峡谷了,肯定会在入口附近等着,如果他们也误打误撞进入海沟地狱,我们必须要尽快找到他们。”

“那夫人怎么办?”

朱琰问道。

他甚至不敢提起,自己在看到赤浪席卷的那一瞬间,仿佛同时看到跃身而起的十七……

朱琰很疑惑,如果自己没有看错的话,十七公子是主动跳进赤浪之中的。

是他看错了吗?

另一边,叶定稀就站在向东倾消失的峭壁跟前,他抬起手背上沾染血迹的手,轻轻触摸着那凉如寒冰的岩壁,却丝毫感觉不到有什么诡异气息的波动。

“东倾和十七在一起,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我们先去海沟地狱里找到他们。”

朱琰便不再多言,沉默得跟随着叶定稀的脚步,一起朝着峡谷更深处走去。

大约两个时辰之后。

他们才看到前路逐渐开阔,视线最远处,仿佛有一座很大的海底建筑,坐落在谷底之中。

“主君,前面应该就是海沟地狱的中心了。”

朱琰压低声音提醒道。

叶定稀微一颔首,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

“十七,你看这是什么?”

我站在银光前,指着光亮之中椭圆的东西问道。

十七盯着那东西好半天,才迟疑着道:“姑姑,仿佛是一颗蛋……”

蛋?!

“你见过这么大的蛋?!还发光?还是黑色的?”我顿时懵逼了。

十七很委屈得戳了戳手指头,“可是它看起来就是蛋的形状啊……”

这倒是。

在我们面前,被一堆排列古怪,仿佛是什么阵型的黑石包围的物体,看起来除非是蛋,那就只能是……生了灵性的石头!

可若是石头怎么会如此圆滑?

还带着……微温?!

“姑姑!”

十七一嗓子吓得刚蹲下,去触碰那颗蛋的我,差点趴在地上。

“怎么了这是?”我拍着胸口回过头。

十七小心翼翼得拉着我衣袖退了退,才肯开口道:“万一是什么邪物,姑姑靠太近会有危险的!”

“无妨,无妨!”我摆摆手随口一

笑:“这家伙好像还真是个蛋,而且是个活的蛋,说不定在等几天,就能孕育出一个新的小生命哦!”

不管在哪里,冥府人间还是海底,我对于新生命总会有一种莫名的惊喜和期待。

“可是……若它是邪祟的蛋怎么办?”十七仍不愿靠近,甚至还从袖笼里飞快得抽出了一柄短匕首,锋利的刀刃上看起来很是干净,却散发着一丝丝血腥气。

“这是,从哪来的?”

据我所知,十七并不会用什么匕首,他唯一自保的方式就是唱歌而已。

那孩子怔愣了一瞬,才解释道:“这是……从流离城老爷爷那儿拿来的。”

原来如此。

“你可用它做过什么?”我又问。

十七摇头:“不曾,姑姑,十七只是用来防身和保护姑姑……”

我这才点点头,正要与这孩子强调匕首的危险性,却突然听到咔嚓一声。

那颗黑色的,比我的脑袋还要大上一圈的疑似蛋的物体,居然从正中裂开了一道小缝隙!

“怕不是要出客了吧?”

我盯着黑蛋看了看,又打量四周围,喃喃道:“也不知这小家伙的妈妈在哪儿,万一她突然回来,以为我们偷蛋的,搞不好还会引起误会。”

听我这么一说,十七也跟着紧张起来。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怕突然从哪儿飞出来一个大怪兽。

“咔嚓咔嚓。”

蛋壳上的裂缝继续扩大,好像有什么小东西从里面挣扎着,想要努力得钻出来。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卵生动物,脱壳而出的场面,很是新奇,不免又蹲下身子凑近了些。

身后,十七也看着那颗蛋,更准确说好像是在观察着蛋壳里面的小东西,他双瞳之中的墨色更浓更沉,仿佛在那些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躁动起来。

咔嚓……

随着这最后一声脆响,蛋壳一分为二。

一条长长尾巴,仿佛是蛇,却又比蛇更大了好几倍的小家伙,从蛋壳碎片底下游了出来。

它浑身布满黑色的鳞甲,看起来很是坚硬,额头两端还有犄角,小小的,尖尖的……

第三百二十五章 龙宫废墟

“他是龙?!”

我顿时瞪大了眼睛,盯着那条在蛋壳附近盘旋,好像有些迷茫得小龙道,“真的是一条龙啊!”

十七也仿佛吓到了,一动不动得愣着,眼睛眨啊眨的,“姑姑,这是颗龙蛋啊……”

“嗷~”

那小黑龙总算是发现了我们,仰着小脑袋冲着我叫,奶凶奶凶的,甚是可爱。

我戳了戳那小龙的脑袋,好心问道:“你妈妈呢?怎么留你一个人在这儿啊?”

小龙似乎不会说话,继续冲着我嗷嗷叫。

我便起身,打算与十七离去。

“这附近的石头虽然看起来不规整,但实际应该是个阵法,既然龙蛋在这儿,想必龙妈妈也该回来了,我们还是尽早离开比较好。”

十七点头,“姑姑,十七都听您的。”

我又回过头,“小黑龙,虽然咱们有缘,我与十七能见证你出生,但我们还有要事,就不便逗留了,你要快快长大哟~”

说完,我拍拍十七的肩膀,“走吧。”

等我与十七向前又走了十几步,突然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呲呲游动的声音。

我猛然回头看去,便看到那条小黑龙不知何时,竟然跟上了我们。

“你,你赶紧回去,在原地等着,你妈妈马上就会去找你的!”

“嗷~”

小黑龙冲着我叫,我又听不懂,无奈得停了下来。

“你这傻孩子,该不会把我认作妈妈了吧,我是女鬼,你是小黑龙,物种不同,你闻闻,我们散发的气息也是不一样的!”

听到我的话,小黑龙仿佛是懂了,当真凑了过来在我脖子边绕了一圈,我当他是在感受我的气味,便老老实实站立着,任他闻一闻。

谁料,这小家伙绕着绕着便停了下来,就像是一条围巾似的搭在我脖颈上!

“你这是做什么?!”

我被那小黑龙的举动吓了一跳,忙用手去触摸他,想要提醒他下来。

别说,手感还真是不舒服,**的鳞甲,有些咯手,而且还很沉!

“姑姑,十七帮您吧!”

见小黑龙赖在我身上不动弹,十七也伸手过来,想要将那小家伙抱下来,可他的手刚触碰到那小黑龙,他浑身的鳞甲就炸毛似的乍了起来,甚至还能看到他仰起头冲着十七发出呲呲的威胁声。

“姑姑……”

十七吓得脸都僵了,更是担心得望着我。

我也有些疑惑,这小黑龙盘绕在我身上做什么?他到底能不能听懂我刚才说的话?如果他明知道我是女鬼,不是他的妈妈,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我索性试探似的道:“小黑龙,这样吧,我不赶你走了,你可以跟着我,不过呢,你不能趴在我身上,你太沉了。”

等了一会儿,小黑龙的小脑袋才歪过来,冲着我轻轻一点,然后游动着身体离开了我的脖子。

“姑姑,我们真的要带着他吗?”十七很是不情愿得问。

我点头:“暂且先带着吧,等龙妈妈找过来,咱们再向她解释就行。”

小黑龙在我们对话的时候,时而望望我,时而又看一眼十七,好像对我们感到很好奇,总的来说,这是一条玩性大,又对这世界充满好奇心的小生命。

“小黑龙,我们现在要去找人,你就跟着我们,在没有见到龙妈妈之前,不要轻易离开,说不定会有危险的哟!”

我拍拍小龙的脑袋,这才惊觉,短短一会儿时间,小龙就比刚才又大了一圈不止!

……

古老的海底城池,看起来有些颓败,仿佛褪去了华丽的金光之后,只有无限的暗淡,伴随着这片海,这座空谷,还有这城中终年不散的黑雾。

叶定稀站在那高大巍峨的城门下,看着那些似乎白玉青玉层叠交错的城壁,微微皱了皱眉头。

“原来……海沟地狱是一座遗失数千年的海底龙宫。”

什么?!

朱琰惊讶不已。

“主君,这是龙宫?

!”

眼前,虽然的确是一座规模极大的宫殿的轮廓,但要说是龙宫……

“不错,在我的记忆里,有过一个画面,正是这种砖墙,虽然很模糊不清,但我相信应该不会有错,这里是龙宫,不过在几千年前经历了一场浩劫,龙族覆灭,为数不多的一些亲族逃离四散,没过多久,这座盛极一时的龙宫也跟着消失了。”

“主君的意思是,劫难之后,整个龙宫消失不见?”朱琰更是难以置信。

叶定稀点头:“没错,因为是发生在海底,且关乎龙族,所以三十三天城并没有将这件事发告六界,包括龙宫的神秘失踪,也一直是个谜团。”

朱琰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那座消失的龙宫,就在这里,在这个海底的地狱之中……”

“走吧,我们进去看看。”

叶定稀说着,已经朝着龙门前走去。

他们穿越那雕刻着龙纹的石壁大门,便仿佛穿越了什么看不见的结界,只是眨眼之间,四周围突然传来了熙熙攘攘,很是热闹的喧哗声。

仿佛到了一个……到处都是欢歌笑语的神秘空间。

叶定稀与朱琰并肩走着,奇怪的是,即便他们从外门走进来,而且无论形貌抑或穿着打扮都与这地狱中的各类品种截然不同,都没有谁多看他们一眼。

这地狱之中,但凡长着眼睛的,似乎都没有好奇心。

只是自顾自地坐着或躺着,有的三三两两,男男女女得搂抱在一起,举动亲昵,也毫不矫揉造作,有的则是懒洋洋的趴在一块大石头上,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从来没有醒来过。

“主君,看样子这里的确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只怕比起冥界地府还要混乱。”朱琰警惕得张望四周。

在龙宫废墟的上空,始终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黑色浓雾,就像是穹顶一般徐徐流转着,将这谷底的龙空笼罩着,或者说……保护着。

叶定稀的视线缓缓自高处落下,语气低沉,“看样子,这里被设下了某种结界,如果不是指路娃娃带路,我们即便到了这附近,也不会看到入口,更不会看到这座废墟。”

第三百二十六章 诡异的冷光

“这里聚集的生物,大多都是海洋生灵,身上的气息很复杂,似妖非魔,有的还带着邪气,他们却能共处在一个地方,还真是罕见。”

朱琰依旧在细细得打量着四周。

刚才,他们路过一个高台,上面就坐着几个长着鱼鳃,双足,手臂如鱼鳍的半进化生物,身上带着朱琰很熟悉的妖气,但他们那凸起来的眼珠子里分明有些许邪气的黑晕游转。

那几个半人半妖的鱼就那么呆呆得坐着,时而看天,时而发呆,就连叶定稀和朱琰从他们身旁经过,也没有引起他们的丝毫关注。

好像从进入龙宫开始,他们就变成了比透明人还要透明的存在,可叶定稀很清楚,这些长了眼睛的家伙,一定是能看到他们俩的。

“先找到夫人和云间他们再说。”

叶定稀虽然同样有疑惑,但他更知道现在首当其冲的事情是什么。

朱琰听到,点点头,便想着要随便拉一个看起来还算正常的妖鱼问一问。

这时,正巧有一个靠着一块半人高的珊瑚懒洋洋假寐的老妖鱼,若有似无似得瞥了他们一眼,然后又好像只是眼皮子痒痒似的,眨了眨又闭上了眼。

朱琰迟疑了一下,走过去,“这位老先生,我们是来海沟地狱采办的商人,从陆地上来,但是与几个伙伴走失了,不知道您是不是见到过一位长得很美的女鬼,还有一个孩子,是个很可爱的小和尚……”

“和尚?”

一直闭着眼装睡的老妖鱼像是听到自己感兴趣的话,脸颊上的鱼鳃抽了抽,“海沟地狱里可是好多年,没有来过新鲜的和尚了。”

言下之意,就算是回答了?

叶定稀眉间轻蹙,问道:“老先生,为什么在海沟地狱里的生灵看起来,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好像睡不醒,又好像活在梦里?”

老妖鱼低着头,桀桀冷笑了几声。

“活在梦里,不好吗?”

“看起来,很多海洋生灵的意识都在变得薄弱,还有一些甚至陷入长眠不醒的状态。”

叶定稀将自己观察到的现象说了出来。

老妖鱼这才缓缓抬眼,像是很认真得看了看叶定稀。

“你倒是个聪明人,进来才不久,就能发现海沟地狱的奥妙,不过……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这地方,有进无出,有来无回,只要在这儿待个一两百年,你们也会变得像他们一样,沉迷,堕落,丧失意识,只愿醉梦一生。”

“有来无回?!”

叶定稀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几分,“这里从来没有人能出去过吗?”

按照他所掌握的情况,不应该如此,比如陈容,他不就是从海沟地狱出去的?

果然,老妖鱼听了他的问话,桀桀笑道:“早些年,的确有那些心神坚定的,不想再沉迷虚无梦境里,于是他们醒了,还逃了,不过,十个有九个都会自己再回来,这里啊……从来不舍机关,也没有门槛,来的人,是神是鬼,都一样!”

“应该还是有人不愿意回来的吧?”朱琰插嘴道。

“那些啊……”

老妖鱼突然变得讳莫如深,“也有,不过多数都疯了,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梦是醒,我还记得有一个老在城墙上画画的,他逃走的那天,挖去双目,非要在地上捡两颗石头,说是自己的眼睛,你说,这是不是疯了?”

说着,他又低着头发出闷闷的笑,只是这笑声,听起来极为刺耳,像是在嘲笑那个挖眼睛的疯子。

叶定稀和朱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底的疑惑和凝重。

因为他们进来的时候,的确是在龙宫内部的城墙头上看到了很多奇形怪状的龙形图腾,也不知是用什么作画,那些龙图看起来还是很清晰的样子,甚至是上面的鳞片也都清晰可见,只是都没有眼睛。

对,没有一条龙被画上了眼睛。

如果按照老妖鱼所说,出

逃不归的都是疯子,他们见到的陈容,到底算是疯了,还是清醒的?如果是疯了,为什么他能准确说出流离城的方位,还要求他们找到了沉在海底的乌木?

如果他没疯,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而且按照陈容的说法,海沟地狱一直有人在追捕他,所以他才会躲在那片暗藏邪气的海草丛深处,可是……

一个只设置了最简单的结界,可以随意进出的废墟,真的会有谁去抓逃走的人吗?

叶定稀再次张望四周,实在无法想象,谁会有这种闲情逸致从梦里走出来,去抓一个他们觉得已经疯了的逃亡者。

不得不说,这海沟地狱之中的蹊跷,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预计,甚至他费尽心力才收回的那些记忆碎片里,也没有丝毫关于这里的信息。

“走吧,我们再去别的地方找找看。”

他示意朱琰,正准备与老妖鱼打个招呼就离开,但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道月影似的光芒从他们右侧照射而来。

也就是这个瞬间,那些或躺或坐,痴迷醉梦的妖魔鬼怪纷纷苏醒,一个个目光呆呆得站起来,包括先前还与叶定稀说过话的老妖鱼,那些躺在石头上昏睡不醒的妖魔,一个个得都朝着光耀萌发的地方十分虔诚的匍匐下去。

他们的脸,紧贴着地面,四肢笔直得伸展着,让那些月影似的冷光照耀着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

渐渐的,那些光辉也靠着叶定稀和朱琰而来,只是因为他们一动不动得站立着,所以那些光正对着他们的脸和双眼。

叶定稀微微眯起眼睛,视线勉强穿过那光线看向更远处,这才发现冷光照过来的方向是龙宫废墟的正中央,一座看似还算完好的宫殿。

宝盖是以四块完整而厚重的贝壳拼接而成,每一块都有至少十几人平躺那么宽,海底之中,想要形成这样大小的贝壳,少说也得五千年以上,甚至更久更久。

只是因为岁月失华,让这些古老的贝壳看起来毫无光泽,就像是雕刻着棱角的青石。

第三百二十七章 很多年前的白泥

月影似的冷光缓慢地从每个匍匐的身影上沐浴而过,最终爬上了城墙,再徐徐如浪花似的逆流而上,将整个废墟内点亮。

这是龙宫里难得一见的光亮时刻,正因为这些光辉,墙头上的成百上千条形态各异的龙,也仿佛活了过来,在城墙之上遨游腾飞,钻云入海,气势磅礴。

中央那座还算完好的宫殿,也被映照得有几分华丽之色,栩栩如生的精雕,大片大片的珊瑚与琉璃点缀,竞相争辉,闪烁着碎片似的五彩微光。

“主君,你有没有感觉到,四周的景象变得不一样了?”朱琰的眼神不自觉变得有些呆滞起来,瞳孔定定得望着左侧某一处。

叶定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并没有看到什么异常,除了那些在墙头腾飞的墨色长龙,还有那些因为光亮而变得明显的砖瓦,琉璃和水晶,什么也没有。

可是朱琰的神情却又变了。

“主君,你听到了吗?竟然有仙乐,此处竟然飘来了仙乐之音,烟波飘渺,简直就像是仙境一样!”

糟糕!

叶定稀心道不好,想要伸手去拉朱琰,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禁锢似的僵在原地。

哪怕是一根手指头,都颤动不得!

是那些冷光……

他转移视线,再次看向光源绽放之处,正是从宫殿上空,宝盖裂缝之中散发。

难道说……能够影响海沟地狱所有生灵,让他们沉醉在梦境中无法自拔的就是这些光的作用?

叶定稀暗自凝神聚气,想要抵挡着光耀照射带来的影响,但不知为何,他的身子越发得僵硬,仿佛有另外一股力量正在体内环游,一旦自行聚集气力,就形成了两股对抗。

地面上,那些匍匐着的身影也是丝毫不动,但区别在于,他们虽然是趴着的,却从头发丝都散发着一种虔诚和依赖的感觉。

竟不知他们是在崇拜着冷光,还是为他们散发冷光的那个存在?

叶定稀心中惊觉,立即再看向那宫殿,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海沟

地狱,虽然算是超脱天地六界之外的神秘空间,但也一定是有一个特殊的生灵在控制着这里的一切,或许,他就藏在宫殿之中!

“朱琰,闭上眼睛!”叶定稀低声呼喊。

但已经没有任何回应,刚才还与他说过两句话的朱琰,此刻只是专注而认真得欣赏着那一面空空的墙头,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样的梦,竟让他很快陷入了沉迷之中。

必须要想个办法脱身,否则不仅仅是朱琰,包括叶定稀自己在内,也会陷入这种精神控制之中!

他再次凝聚气力,想要冲破光辉的禁锢,却还是徒劳无用。

就在这个时候,宝盖之间的那些光耀突然消失了,就像它出现时那样突然,唰的一下,十几道不同折射角度的光亮一起暗淡不见,宫殿,再度变成了沉寂多年的废墟,龙宫之中,也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地上那些匍匐的身影,慢慢还是挪动。

叶定稀赶紧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自己也可以动作了,只是比起灵活来说,还有一个缓慢的适应过程。

一旁,朱琰也与地上那些生灵一样,缓慢地舒展四肢,好像从一场极致而享受的愉悦之中走出来,他们的神情都带着迷恋和不舍,有的张望着那座已然沉默的宫殿,再次懒洋洋得坐了下去,有的翻了个身,直接躺下,一脸的回味。

“朱琰!”

叶定稀清冷的声音,唤醒似的令朱琰猛然回头。

“主君……”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眉头紧促,有些不安:“刚才我是不是……”

叶定稀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然后转过身,去问向继续靠着珊瑚发呆的老妖鱼。

“这种光亮,多久会出现一次?”

老妖鱼微眯着眼睛,像是刚从一场酩酊大醉里被人打扰而苏醒,很是不耐烦道:“有时三五日,有时三五刻,说不准!”

“你们知不知道那些光有古怪?”

叶定稀又问道,“它在蚕食你们的意志,让你们陷入迷幻,你们感觉不到吗?”

“哦,有什么问题

吗?”

老妖鱼低着头,打量着自己腹部的暗红色鳞片,嗤嗤冷笑:“在海沟地狱里活着的,都是被这个海洋里抛弃的怪物,我们只有在这里,才能过上如梦似幻的生活,就算意志被夺走又怎么样?你以为我们出去了,会比现在更快乐,会比现在活得更长久,更自由?”

他说完,便彻底闭上眼,一脸安详似的睡了过去,根本不再给叶定稀说任何一个字的机会。

“主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朱琰有些发愁,以自己的定力,刚才轻而易举得就被控制了意识,沉入梦中,照这样下去,那些光晕再来两次,只怕他和主君真的就沉沦于此。

还有夫人,十七、云间,狗大哥和白泽,他们如果也在海沟地狱里,会不会已经……

想到此,朱琰更是心神不安。

一旁,叶定稀也同样考虑到了这些问题,他无法再慢慢得寻找下去,必须马上找到东倾才行!

“我们走!”

他继续朝着龙宫更深处走。

两人加快速度,绕过一座座废墟宫殿和残垣破壁,在那些不同种类的海洋生灵之间寻找着熟悉的身影。

咔。

在走过一个摆放着黑色巨石的位置时,叶定稀脚下突然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低下头去看,突然眼前一惊!

“是白泥……”

随着叶定稀的惊呼,正在石头另一边张望的朱琰也迅速跑过来,他蹲下身捡起被踩碎的白泥碎屑,放在鼻子底下认真得闻了闻。

“的确是白冰洋那家伙的,只是……”

他仿佛有些迟疑,“主君,这些白泥碎屑,好像已经在这儿很多年了。”

“很多年?!”

叶定稀一脸的匪夷所思,“据我所知,白冰洋从来没有来过海沟地狱,他身上的泥痂怎么会在很多年前出现在这儿?”

“属下也觉得奇怪,但从白泥的粉末来看,的确是很久以前留下的。”朱琰道。

第三百二十八章 找到黑藻泥

“姑姑,这里看起来很荒芜,我们会不会已经离开海沟地狱了?”十七在我身后问道。

我停下脚步,看着周围仿佛永远也走不出去的黑色石头,有些发愁。

手里的白泥已经扔光了,沿途留下标记的地方,一个也没有见到过,证明我们并没有走到回头路上,为何会走不出去呢?

难道我们真的被赤般若带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

“小黑龙,你知不知道这是哪儿?”我问向始终跟在我身边飘游的小黑龙。

“嗷~”

他张了张嘴,像是要与我交流,可问题语言不通啊!

“姑姑,小黑龙又长大了不少。”

十七一边打量着他一边朝我靠近。

我点点头,这才几个时辰,黑龙已经比刚出生时大了十倍,从头到尾若是垂直站立,只怕已经比我高出一头,我还从未见过有什么生灵是以如此速度生长,简直诡异。

就在这时,我忽然看到小黑龙朝着一个方向,嗷嗷叫唤了两声,然后摇摇尾巴,自行向着那边游过去。

我迟疑了一下,便想着要跟过去看看,十七急忙将我拉住。

“姑姑,别去。”

他好像很怕。

我拉着他的手,安抚道:“没事儿,反正我们现在被困在石阵里也出不去,或许小黑龙真的知道出路呢?”

说完,我便带着他去追小黑龙。

那家伙游得很快,又穿梭在巨大的石阵之间,稍不留神,便连个尾巴也看不见了,我全然忘了脚下的路,仰着头寻寻觅觅,好不容易才跟上了小黑龙,却已经不知自己和十七身处何地。

“十七,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我吸了吸鼻子。

那孩子眨眨眼,仿佛也在闻着,“很臭的味道……”

“嗯!”

我心中隐隐激动起来,拉着十七更快得朝着那气味飘来的方向跑去,“是黑藻泥的味道!没错,就是黑藻泥!”

等我们又绕过几块大石头,这才听得什么东西在水里扑腾的声音。

待我仔细一看,却是那小黑龙正滚在一大片的黑藻泥里,欢脱得钻来钻去!

“没错,这里就是海沟地狱!”

我兴奋得摇晃十七的胳膊,“你看,黑藻泥!我们找到了!”

十七也很高兴,“姑姑,好多的黑藻泥啊,就像是湖一样!”

可不是!

真不知妖界那些卖黑藻泥的商贩是有多黑心,明明在海沟地狱里满满一湖的黑藻泥,怎的就成了极为珍稀的宝贝了。

“十七,要不你下去试一试,看看对你体内的邪气有没有净化的作用?”

那孩子望着黑糊糊,十分粘稠的泥浆,有些发愁:“姑姑,十七真的要下去吗?”

“反正已经来了,咱们不就是为了找这玩意儿净化你的邪气,才跋山涉水得找来这海沟地狱么?”我鼓励道。

十七随时忘川河底的鱼族生灵,却也是有洁癖的,平日里我在他身上看到个泥点子都难,现在让他一个猛子扎进这黑乎乎的泥浆里,着实有点难为他。

可谁叫这玩意儿治“病”呢!

就在我苦口婆心得劝着十七时,小黑龙已经从黑藻泥里钻了出来,那家伙倒是一点也不怕脏不怕臭似的,满身泥浆滴滴答答而朝我靠近而来,我就怕他什么时候抖擞一下身子,溅我满身泥点子。

“嗷~”小黑龙冲着我交换,刚才还没有生出牙来的嘴里,居然已经冒出几颗寒光闪闪的獠牙来。

我心中咯噔一下,瞬间想起了那条地狱三头犬。

这家伙该不会也是把我们当口粮,但因为牙还没长齐,所以才一直跟着我们的吧……

有了这心思,我再看小黑龙,怎么也不觉得他可爱了,只想着赶紧扔十七下泥潭里泡一泡,回头再找个机会甩开这小黑龙才好。

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十七总算勉强答应进那黑藻泥之中打个滚。

我瞧着他,先慢慢脱下自己那一身竹青色的袍子,整整齐齐叠好放在石头上,然后才转过身脱去鞋袜,一步步走向黑藻泥里。

可他那左脚刚刚踩到泥面上,我就发现十七猛地哆嗦了一下。

“怎么了?”我跟过去,盯着他的脚看。

十七没有回头,只是声音幽幽飘来,“很凉呢……”

我就笑了。

一条鱼还怕凉么?

“你这孩子,难得我们撞大运,能遇上这么多黑藻泥,你抓紧时间泡一泡。”我一边语气轻松得说着,一边时刻注意着那条小黑龙的动态。

这次,十七很听话,一个鱼跃跳进了泥浆湖里。

到底是鱼族太子,这跳水的姿势也美得无人能及了。

一旁,小黑龙也看呆了,黑豆似的眼睛一动不动得盯着黑藻泥,唯有尾巴时不时得左摇右摆。

我们等了一会儿,才看到十七浮出来,他的头发,脸上到处沾着臭烘烘的泥浆,也不敢靠我太近,就那么远远得望着我。

“姑姑……”

“十七,你可有什么感觉?”

十七点点头,“十七觉得很舒服,好像心头也不那么沉闷了,姑姑您看十七可有变化?”

我知他是在意着容貌,便伸长了脖子仔细看了看。

“脸上看起来,好像还没什么变化,不过你的眼瞳,已经没那么多黑雾了!”

光是这一丁点儿的转变,已经足够让我欣喜激动,要知道,十七一直在很努力得克制邪气反噬自己,虽然他从来不说,但不代表我真的就是个马大哈姑姑,一点儿也没注意到。

好几次,我都看到那孩子偷偷躲在一旁,很隐忍又很难受的样子。

现在证实黑藻泥真的对他有用,简直是太让我高兴了!

这时,十七又道:“姑姑,这黑藻泥湖下好像有东西。”

哦?!

我愣了愣,下意识瞥了一眼小黑龙,才问道:“是什么?”

十七摇头,“不知道,我刚才游动的时候,好像有触碰到什么,硬硬的,很大一块,像是被埋在这泥浆最深处。”

我再看了一眼小黑龙,他竟然流露出兴奋得神色,对着十七嗷嗷叫唤起来。

“嗷~嗷~”

第三百二十九章 开了一个洞

这是……什么意思?

我仔细寻思了一下,问道:“小黑龙,你是想让十七取出那东西吗?”

小黑龙点头,“嗷~”

呃??!

还真是!

看样子,是小黑龙故意将我们引来这里,就是为了取出埋在黑藻泥下面的东西啊……

“姑姑,要不十七再试一试吧?”十七主动道。

我点头,“嗯,你可得小心些,若有什么不妥,你可得马上上来。”

如此这般,便是我想着将那东西取了出来,交给小黑龙,也算是个人情,若他真拿我和十七当口粮,看在我们这么尽心尽力帮他的份上,总该嘴下留情吧。

在我暗自琢磨这些的时候,十七已经消失在原地,虽然这是泥浆不是河水,但我看他好像并不受影响,游动自如。

又等了一会儿,十七才再次浮上来。

“姑姑,十七试了好几次,可是力气不够,搬不动……”他微微喘着气道。

我惊得瞪大眼睛,“连你都搬不动吗?”

照我所知,妖灵的力气本就不是常人所能及,且十七还一身的邪气,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劈树震石,若是连他也搬不动,这底下该是什么玩意儿啊?!

“小黑龙,你也看到了,十七已经尽力帮你,可是那东西沉,要不……”

我正想说要不就算了,可那小黑龙已经溜一下游了过去,一个猛子扎进泥浆里,露着一颗黑乎乎的龙脑袋哄我嗷嗷叫。

“你的意思,是要和十七一起去取?”

小黑龙点头。

我又看向十七,“你觉得怎么样,可还能下去一次?”

“姑姑,这泥浆对十七体内的能量有压制的作用,刚才十七已经竭尽全力去拉那东西,只是它纹丝不动,现在加上小黑龙,十七也不是能不能行,且再试一次吧。”

说着,他便看了小黑龙一眼,然后先行钻进了泥浆之中。

我眼看一条鱼和一条龙先后钻进黑藻泥里,好半天又没了动静,不自觉得心头揪

紧。

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沉?

又过了一会儿,我突然感觉脚下的海沙微微震动了起来,好像有什么地底下的东西被连根拔起,连同着四周的黑色大石头也震荡了起来。

咕噜噜,咕噜噜……

黑藻泥里突然冒出大颗大颗的黑泡泡,紧接着,便是一个圆柱形的东西率先冒了出来,光是一个头尖尖,就有一个面盆那么大,露出来的躯干越来越长,越来越长……

“这是,啥?!”

哗啦~

小黑龙和十七各自浮上来,连带着那长棒似的东西也一并跃出泥湖,小黑龙就盘绕在那东西上面,头仰向天,像是很努力得向上挣扎着。

又听得咚的一声,四方震动。

他们将那东西抬上岸边,泥浆一点点滑落褪下,我才看清这东西的庐山真面目。

长约七尺,形如棍棒,两头各有一段金色的箍,黄金花纹密布,上造龙纹凤篆,中间一段似是乌铁,其上雕刻着一些符印,星斗暗藏,光辉流转,十分玄妙。

“这是个大宝贝啊!”

虽然我没见过世面,但也能从这东西流转的霞光瑞气之中感受到它的珍贵,绝对不是什么凡尘俗物,按照这气韵和用料,只怕是三十三天城上头的东西也未可知。

不过,它怎么会掉落在黑藻泥里呢?!

我一边寻思着,一边伸长手去触摸那长棒,还没等手指尖靠近,就感觉一股灼热的力量将我生生震开。

“哎哟!”

我被震退,一屁股摔坐地上。

十七忙跑过来将我搀扶着,一脸担忧,“姑姑,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摆摆手,扶着屁股站起来,没好气得瞪了一眼那棒子。

哼。居然还不让我碰,敢情这玩意儿有灵性,是个活的?

我正郁闷,却突然听到十七的叫声。

“姑姑,黑藻泥……沉下去了!”

什么?!!!

我吓得猛一回头,看着那

原本还像是湖泊似的黑藻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下沉,中间最为粘稠的部分像是形成了一道下旋的漩涡,这才片刻之间,一半的黑藻泥已经流走!

“这,这怎么回事?!”我急得跳脚,抓着十七问道:“你们把这劳什子弄上来,该不会就把什么洞给打开了吧?!”

“姑姑,下面太黑了,十七没注意……”

孩子一脸委屈巴巴得望着我。

我一拍额头,无比沉痛:“不用想了,那大棒子可肯定是堵着原来这湖底的洞口,现在被你们取了出来,黑藻泥肯定都要流走了……”

“姑姑,黑藻泥会流去哪儿?”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

“主君,您看这边也有。”

朱琰站在一处镶嵌着许多青绿色贝壳的断垣下,俯身捡起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白泥碎屑。

叶定稀的手里,托着一块黑色浅灰格纹的棉麻手帕,上面放着一小堆白泥渣子,这些都是他们这几小时里沿路找到的。

“你有没有注意到,我们能找到的白泥越来越小,而且距离越来越远?”叶定稀盯着手中的碎片,声音低沉。

朱琰点头,“是啊,这一路,我们绕了不少地方,到处都是残破的宫殿,那些墙面的用料我都仔细检查过,基本上都来自于海底,与我们捡到的这种白泥区别很大,相信,这些碎片并不是海沟地狱里原本存在的。”

“会不会……”

叶定稀缓缓抬起头来,眼光中浓墨似的微光一闪,“有人正在用这些碎片,指引我们去什么地方?”

朱琰一愣,下意识看向自己找到最后一块白泥的四周,除了那些横七竖八,如醉生梦死一般躺着的海洋生灵,他并没有见到任何熟悉的身影。

“主君,您猜测这些泥块是夫人留下的吗?”他问道。

叶定稀没有回答,他又再次看着手中那一捧白泥出神,好像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关窍正纠结在脑海之中,他只能捕捉到一丝一缕的光影,却无法真实往那关键处走近。

“再找找看,如果真是在给我们指路,也该有个去处。”

第三百三十章 漫长的时间差

听到叶定稀的话,朱琰顺从点头,加快脚步往四周寻找着,因为能找到的白泥越来越少,越来越小,他不得不将每块断裂掉落的砖瓦也翻开检查,如此一来,他们的速度更慢了。

时间很快又过去了一小时。

这一次,他们来到了一片野生的珊瑚前。

因为是很多年生长的海底植物,这片珊瑚很茂密,大多是暗红和黑色,最小的也有寻常人头部大小,更多的像是小树,还有几簇珊瑚,大得几乎像是一座假山,须得仰着头才能看到它的顶端。

除了脚下的海沙、石缝间生长,就连一些墙垣底下也长出来不少,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片珊瑚丛林。

在这附近带着的海洋生灵就很少了,叶定稀和朱琰一路找过来,除了几个躺在石头上沉睡不醒的软体怪,就再也没有见到意识清醒的海底精怪。

“主君,这是最后一片白泥碎屑,其他地方属下都已经找过了,没有发现。”

朱琰将最后一小块,半个指甲盖大笑的白泥放在叶定稀空着的手掌中。

也亏得他如此缜密心细,否则这零星一点的白泥,放在过路人眼里,只怕与满地的海沙不会有任何区别吧。

叶定稀勾了勾唇角,“你到底是细心些。”

换了是自己,叶定稀只怕也找不得这么齐全。

朱琰道:“那家伙跟着我也有几十年了,他的气味我很熟悉,而且这种白泥虽然混着海沙不容易发现,但他们在海水长时间的浸泡下还是会有些不同,以前我带着白冰洋那小子去海边拍照,他还给我演示过自己身上的泥沾了海水之后,会结出一层薄薄的晶体。”

叶定稀这才仔细打量手里那片碎白泥,果然在表面上有一层很不明显的晶体,就像是极细颗粒的盐附着其上,但若用手指去蹭,也是蹭不掉的。

朱琰就是凭借这一点,才能很快分辨出白泥与海沙的不同。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说明这些白泥来自于白冰洋那小子?”叶定稀很快意识到这一点。

朱琰也点头

:“除非那小子还有什么亲戚兄弟,又或者是族人,他们曾经来过这海沟地狱,但据我所知,白冰洋是天生地养的妖灵,无父无母,也没有同族,所以……”

“你的意思,白冰洋的确来过这里?”叶定稀皱了皱眉。

朱琰摇头:“这个属下暂时还没有想明白,只不过……白冰洋那家伙,到底活了多少年,属下也不能肯定,他来历不明,性格古怪,或许的确对我们隐瞒了什么也未可知。”

“也或许……”

叶定稀突然打断她的话,神情无比严肃,“白冰洋根本没有来过,这些白泥……是那个娃娃。”

“主君的意思是?!”

朱琰吓了一跳,再看着那些碎渣渣,不觉眉头紧蹙:“这些碎屑是夫人留下的?白泥娃娃已经碎了?!”

对于他来说,比其他人都要更清楚白泥娃娃有多么坚固,那可是白冰洋那小子亲自捏的,就算是拿榔头敲个几百下,也不见得能让它碎成现在这样。

除非……

夫人遇到危险?!

想到此,朱琰一颗心高高悬起,再看向自家主君,发现那张脸上已经阴云密布。

“主君,您别担心,既然夫人沿路留下这么多泥块给我们提醒,证明她暂时还是安然无恙的,我们只要再找一找,说不定马上就能与夫人相遇。”

朱琰的安慰显得有些苍白,并没有让叶定稀的脸色阴转晴。

他此刻的心,仿佛已经不再自己的身上,空落落的位置,塞满了不安和担忧。

为什么这一路走来,自己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东倾的鬼气,除了这些白泥,他更是找不到任何可以证明东倾曾经来过这里的痕迹,这代表了什么?

还有那条鱼,东倾并不知道,十七早已没有能力抵抗体内邪气的反噬……

另一边,朱琰同样沉思。

主君的分析他自然是深信不疑,但有一点却让他陷入迷思……

从一路捡回来的白泥来看,

分明都不是新鲜的,而是过去了很多年,甚至出现一定程度的石化和变质的白泥……

如果真的是夫人所留,中间的漫长时间差,又要怎么解释?!

这时,叶定稀总算勉强稳定心神,他的视线缓缓向着四周扫视了一圈,然后才定在一个方向,道:“去那边再看看。”

两人向着龙宫废墟的东南角又走了一会儿,沿路不再见到废旧残破的宫殿,这里好像鲜有人迹,属于龙宫的角落边缘之地,而且越是走了一阵子,他们越是感觉……

阴冷。

“主君,这里的温度,至少比龙宫中心低了十几度。”朱琰一脸凝重。

叶定稀默默点头,他能够感觉得到四周环境的变化,除了温度,还有海水里的腥味也越来越浓重,虽然整座龙宫都与海水隔绝,但这并不影响那些气味的发散。

就在这时,远处的冷光再次徐徐扩散,正朝着四面八方延伸,同样也朝着他们这里映照而来!

“不好,主君,龙宫里的光又打开了!”

朱琰一声惊呼。

叶定稀不作他想,向着冷光还没辐射到的地方疾跑,“先找个地方躲开这光,不能再被它影响!”

两人与那缓缓从头笼罩而下的冷光背道而驰,一路躲闪,借由大块如假山的珊瑚避开那些随时会流淌在身上的光晕,不知不觉便朝着那东南角更边缘的地方跑去。

直至身后追来的那些光晕撒在距离不过一两米的地上,叶定稀与朱琰才前后停下。

他们回过头,看着被那些光晕分隔成一白一黑的两块海沙,分明是同一个地方,现在却因为一丝丝的光线而变得泾渭分明,犹如身处两个不同的空间之中。

那些柔和,徐徐游走着的光晕,正笼罩着几乎整座龙宫,除了这小小的边角之地。

这到底是安全岛,还是被遗忘的孤岛,不得而知。

“主君,你看那边是什么……”

这时,朱琰略带喘息的声音,惊动了叶定稀的思绪

第三百三十一章 一大群乌贼

叶定稀顺着朱琰所指的方向望去,便看到好几个轮廓像是乌贼的生物,正聚集在一个坑洞上面。

“乌贼?!”他有些难以置信。

在他们眼前,是一片黑色浓雾密布的地方,数十只形态各异的乌贼正在飞来飞去,有的像是一簇正在喷射的火焰,浑身通红,有的身体细长半透明,有十几只触腕,还有两头黑色的庞然大物,光是长度大约就在十余米,眼睛足有脸盘大,视觉感十分震撼。

朱琰也是如此,他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十分专注得盯着不远处那些正在半空漂浮的乌贼。

“海沟地狱里,竟然还有这种完全没有进化过的软体动物……”

“不,他们是重新退化了。”

叶定稀十分严肃得紧盯着乌贼群,“你注意看它们的头部,都有非常清晰的五官,眼睛,嘴巴最为明显,而且靠的这么近,我却感觉不到它们的活性气息,只有一种可能,它们都是……幽灵蛸。”

幽灵蛸,在妖界的说法与现世略有不同,统称为那些实际已经死去,却并不知道自己死了的妖魔物种,它们大多会一种像是行尸走肉的方式继续重复着一种有规律可循的动作流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至身躯化为尘埃。

就像叶定稀和朱琰眼前这些,看起来还漂浮活动的乌贼,其实并没有任何的生命体征,就像是一群正在缓慢活动的机器。

“还真是……”

朱琰紧跟着点点头,又喃喃道:“不过,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它们在挤出墨囊里的墨汁。”

叶定稀道:“那个坑里,应该就是海藻泥了。”

“会不会是夫人也找到了这儿,她就是想告诉我们这里有海藻泥?!”朱琰不禁问道。

叶定稀却摇摇头。

“东倾不在这儿。”

虽然这里有一大群的幽灵蛸,而且还有黑藻泥,但并没有丝毫的鬼气。

“不管怎样,先过去看看吧。”他示意朱琰。

两人便再次动身,朝着那群浮

游着的乌贼群靠近,越是走得近了,他们越是能闻到那股熟悉的黑藻泥的恶臭,朱琰忍不住捂住了抠鼻,很是无奈。

“想不到黑藻泥竟然是用乌贼的墨汁做成的,难怪臭味这么古怪。”

“应该不仅仅是乌贼墨,还有其他的东西。”

叶定稀停下脚步。

此刻他们距离乌贼群也就十几米的距离,已经能够很清晰得闻到黑藻泥的气味,还有那些幽灵蛸身上因为腐烂而散发的腥臭,先前他们感受到的阴冷,还有那些散发在海洋之中的腥味,大抵来源于此。

“主君,那些乌贼会攻击我们吗?”朱琰提起警惕。

叶定稀扫视一眼那些正在重复着挤墨动作的乌贼,摇摇头:“不知道,但我想应该不会,如果会遭受到攻击,想必没有谁能够从海沟地狱里将黑藻泥带出去,这样一来,妖界的集市上也就不会有人出售。”

“但如果很轻易就能取得,为什么这东西变成有市无价的珍宝?”朱琰又问。

叶定稀低头,看着那大约一个普通泳池大小的坑洞,道:“大概是因为太稀有了吧,这么多的乌贼不分昼夜得挤出墨汁,却连一个坑洞也填不满,我猜测,这些黑藻泥应该不是被用来交易的,只不过曾经有妖怪无意中闯入进来,偷走了一些黑藻泥逃回妖界。”

“不是用来交易,那会是用来做什么呢?”朱琰更是疑惑了。

一时之间,叶定稀也无法想通这许多的信息,只是凭借自己的猜测推论,到底是不是如他所料,还未可知。

两人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又继续往那坑洞前走近了一些,大约来到五六米的地方时,其中一头黑色的大乌贼,便突然停了下来,大大的眼珠子机械似的平移,朝着他们这边看过来。

“这个大家伙,和狗大哥吃下肚里的蓝环章鱼有的一拼啊。”朱琰悄声感慨。

那大乌贼只是打量了两人一眼,又继续缓缓平移视线,然后游动沉浮,挤出自己的墨汁滴进仿佛无底洞似的坑洞之中。

……

“哎……”

我坐在海沙地上,对

着那只剩下一点儿汤底似的坑洞叹息。

十七软声软语得安慰我,“姑姑,您别叹气了,就算没有这些黑藻泥,十七也会努力压制体内的邪气,而且刚才泡了那么久,十七感觉好多了!”

我侧目看着那孩子,鬓角的鳞甲又悄悄冒出来几片,更是内心悲恸如海。

“哎……”

随着我一声长叹,始终盘旋在那金灿灿的大棒子上的小黑龙,也学着我似的嗷的叫唤一声。

我便回过头去瞪他一眼。

“要是早知这棒子是用来堵洞眼的,我是无论如何不会让十七帮你的,现在可好,我家十七身上的邪气还怎么祛除?!”

“嗷~”

小黑龙又叫唤一声。

这时候,他身下那根大棒子突然闪烁出金光来,起先是细细碎碎的一小片,然后随着他嗷嗷叫的声音,光晕越来越膨胀,几声之后,金光突然游走化作一个女子的婀娜身形,宛如一尊柔软灵活的金身塑像!

“敖儿?”

那金身竟然开口说话了!

敖儿?她在叫小黑龙吗?

那小黑龙正仰着头,浑身沐浴在金色的碎光之中,眼里闪烁着水雾一样的光芒,“嗷嗷~嗷嗷~”

我去,原来他不是在冲着我嗷嗷叫,而是告诉我他叫敖嘛?!

我眼光一跳,再看向那金身,头顶隐约也有两只犄角似的鼓起,便心下明了。

“您是小黑龙,哦不,是敖儿的龙妈妈吧?”

那金身这才缓缓转头,像是在打量我,“是啊,我是敖儿的母亲,东海龙宫的三公主……”

什么?!

东海……龙宫?!

这不是仙族吗?怎么出现在海沟地狱里了?!

“这位龙妈妈,不这位三公主,失敬失敬啊,不知你竟然藏在这大棒子里,没能早点将你救出来,实在是不好意思。”

听的我这么一说,三公主愣了愣。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三公主与敖儿

“原来是你帮助敖儿将我救出,真是多谢你了……”

三公主感恩得朝我俯身虚拜。

我赶紧将她虚手扶起,笑得十分客气,“大恩不言谢,三公主养了个好儿子,我看着他破壳而出的时候,就对他一见如故,犹如见到亲人呐!”

“是你护得敖儿顺利出生的?”那三公主对我更是感激涕零,纵使光影化作的身形没有面容,我也能感觉到她此刻的激动。

我笑得更是灿烂了,“这是缘分,缘分,三公主无须挂心,一切都是我们与敖儿的缘分。”

“你对本公主及敖儿的大恩大德,我一定铭记于心,来世做牛做马,我也会好生报答于你……”

三公主哽咽得说着。

我自然是好奇起来,这通常与我讲来世的,可只有鬼啊,莫不是这东海龙宫的三公主已经……

“公主,您这是已经……”我欲言又止。

那位三公主做出拭泪的动作,缓缓道来。

“我本是东海龙王的幺女,化身为人嫁于凡人为妻,并怀上了敖儿这孩子,可就在十年前,人族突然爆发天灾,战祸四起,四境生灵涂炭,海上更是暴风骤雨不歇,无数船只都沉入汪洋,无数生命都被海浪卷没,出于无奈,父王便将这灵阳棒交于我,让我送与夫君平定四海……”

“等,等一下。”

我实在是没忍住,打断了三公主的如诉如泣,只因为她所说的每一个字在我听来,犹如天方夜谭!!!

“三公主,你说这大棒子是灵阳棒?”

“是,此物正是我东海的定海神珍,灵阳棒,乃是兜率宫老君……”

“再等一下啊。”我又很无奈打断她,问道:“您说十年前……天灾战祸?!”

三公主像是愣了一下,这才做出轻轻点头的动作。

“是啊,十年前人界各部族战乱,恰逢天灾,汪洋动荡……”

“可是,据我所知,十年前很太平啊。”

这就是我最百思不得其解

的地方。

我可是地府里的老姑姑啊,就算是偶尔记性不好,也不爱管着地府里有的没的闲事儿,但十年前阴魂多不多,有没有天灾**,我还是很清楚的。

那个时候,人界的确发生了好些大事,也是有天灾的,却远不及三公主所说,像是世界末日这般啊!

思来想去,我只悟出了一种可能。

三公主所说的十年前,是她附着在灵阳棒上,沉寂在黑藻泥湖底的最后时刻。

中间光阴荏苒,沧海桑田,她却是不知的。

这么一想,我便是恍然大悟过来,甚至还感觉有些许的心酸,只怕这位三公主已经化作龙魂少说千年了吧,那这么说她的龙蛋,已经是一个化石了?!

我再看向小黑龙,不自觉得有一种敬意,油然而生。

这才是真龙族老祖啊!

“那个,三公主啊,过去的事情,咱们就不再纠结了,您化作龙魂却逗留在此不去投胎,是不是还惦记着敖儿啊?”

我怕三公主如我这般聪慧,想出这其中的弯绕来,便主动岔开话题。

果然,那公主身为人母,一听到自己的孩儿,便立即顺着我的话点头。

“这是自然,若非为了敖儿我也不会逃到此处,更不会附在这灵阳棒上,借此守护我的孩儿。”

“嗷~”

敖儿又嗷嗷叫了,只是这次明显音调是带着奶声奶气的撒娇劲儿。

从我见到他到现在,这家伙的个头窜了十倍不止,像现在直立着漂浮,已经顶我两个叠罗汉的高度,就算是条龙,那也绝对是青少年龙的体型!

“三公主啊,为何这敖儿长得如此之快?”我顺嘴一问。

三公主便回答;“我们龙族生来便是如此,在我肚子里时,就已经孕育了数十年之久,再加上这十年在我设下的石阵之中,经受天地灵气的孕育,他长得快些也是自然。”

原来如此。

“不过,等敖儿再长大些,便要再等百年,每一次蜕皮重生

之后,才会再成长一次,体型会以成倍增大,直至完全成年。”三公主又补充道。

“原来龙也会蜕皮啊,怪不得说蛇是龙的亲戚。”我暗自嘀咕一句,便又问道:“三公主,你们为什么会逃来这地方啊?”

我也没敢提海沟地狱四个字,要是这位龙魂公主知道,自己将孩子扔在了海洋之中最险恶恐怖的地方待了几百上千年,只怕心肝儿都要碎了。

龙三公主道:“姑娘有所不知,此处乃我东海禁地,也是整个东海的灵气之眼,如果不是靠着那些灵气泥浆的滋养,我是断然不能存续至今的。”

什么?!

我指着那些就剩了个底儿的黑藻泥问道:“您说这些是灵气所化?”

“是。”

三公主点点头道:“以前,整个东海的生灵都是依赖这些灵气而进化生长,它们要修炼,就必须以龙族为尊,这样才能得到灵气的滋养,我带着灵阳棒躲在这里,也是听了父王的命令。”

提起父王,三公主的声音明显颤抖起来,好像很悲伤。

“十年前,到底发生什么了啊?”

我忍不住问道。

三公主捂着嘴哽咽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那时,四海平定,战乱停息,天灾退去,大地重新恢复了生机,父王立下大功得天君赏赐,我与夫君也与有荣焉,夫君将灵阳棒还给龙宫,父王便将它重新安放以做稳定东海之用,可万万没想到,没过多久西南北三海的龙王便率领水兵水将而来,他们要抢走灵阳棒……”

“啊?!”

都是同族兄弟,也玩豪取强夺?

我听得一脸懵逼,却不敢再出声打扰,任由那位三公主继续说下去。

“龙宫大乱,兵将死伤无数,我夫君为守护龙宫战亡,两个哥哥也因此牺牲,父王在最后一刻将灵阳棒交给我,让我带着刚出生的敖儿躲来这禁地之中……”

因为一根棒棒,搞得家破人亡了?

我忍不住心中好一顿唏嘘,却也不敢轻易妄言亡者之事,只能好生劝慰了三公主几句。

第三百三十三章 压制邪气的方法

待她情绪稍有平息,我才又继续问道:“三公主,现在您有什么打算啊?”

孤儿寡母,着实可怜。

三公主哽咽道:“还望姑娘……你能出手相助,将敖儿和这灵阳棒送回龙宫。”

哈?

我到底该不该告诉她时过境迁,龙宫大约也搬迁了这种话?

想了想,还是算了。

“三公主,您之前不是说龙宫遭逢劫难,您的夫君、父亲和两个哥哥都不在了吗?”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恳求姑娘将敖儿送回龙宫,只要有灵阳棒,他就能重建东海龙宫,敖儿是我们东海龙族的血脉,他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我扭过头,仰望那条围绕在金光倩影边徐徐游走的小黑龙。

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从一出生开始,就承担了如此沉重的使命?

“其实吧,若是小黑龙不重建东海龙宫,就当个逍遥散仙,等待他朝飞升三十三重天,得一尊位,受世人供奉,也是挺好的吧?”

我小小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大约是自己胸无大志吧,这六百年来,阴阳轮回路上的鬼鬼神神,妖妖魔魔我见得多了,什么荣耀,富贵,权利甚至是爱恨情仇,对于这流转时光来说,也不过就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

有的生来轰轰烈烈,死时不也得孑然一身?

有的去那凡俗红尘走一遭,也不见得就能在世间留下点什么,一个人,一只妖,最终也只是在他人的记忆里慢慢淡化,最终变成一个或轻或重,或想也想不起来的名字。

仙亦如此,魔亦如此。

本无区别,惟因果轮回之中各司其职罢了。

“姑娘,凡人各有命数。”

三公主声音听来沉重:“我的敖儿也是如此。”

这我也懂得的。

“三公主,既然我与敖儿有缘,那这件事情定然是不容推辞的,不过……我也要先说明,龙宫那边……”

我正说着,那金身突然飘来,在我面前仿佛是与我对视。

“姑娘,你放心,只要你能相助敖儿,龙宫之中的珍宝皆可任由取之,若是不足入姑娘的眼,待敖儿重登龙王宝座,你也可嫁给他享东海龙母之尊……”

“慢着!”

我一挥手打断三公主的话,虽然她说得很是恳请真情,但这种事情还是要讲明白的。

“三公主啊,我知道您是一片好心,想要报恩与我,但金银珍宝这些身外之物对我这种女鬼来说,也是很有吸引力的,至于龙母这就算了吧,物种不同,违反天道伦常啊,再则……我与敖儿也查着辈儿呢。”

在我一脸略带娇羞的提醒下,三公主才做了个点头的姿势。

“既然姑娘如此深明大义,我也就放心将敖儿交给你了,但愿你们能一路顺利。”

敢情三公主也是很为难的啊?

这大约就是天上地下都逃不过的一个客套话吧,若我刚才真的顺坡滚驴,应下嫁给敖儿这种话,只怕三公主得吐血三升以表敬意,幸好我也算是有些眼色的女鬼。

将敖儿的事情交代妥当,三公主也就没什么遗憾了,我便又趁机问道:“三公主,这东海的灵气之眼,现在被漏光了,其中的灵气可还能重聚回来?”

“很难。”

三公主回过头,像是望了一眼那黑藻泥湖,这才有些遗憾似的语气道:“当初我将灵阳棒藏在这泥湖底时,太过心急,并未考虑这漏洞问题,如今也算是机缘至此吧,不过等敖儿重登龙王宝座,东海秩序恢复之后,海底灵气依旧会朝着这湖里汇聚,假以时日,相信可以重新积满这片湖。”

假以时日?!

那不行啊……

“三公主,您们这海底灵气化作的黑藻泥,别的地方还能找到不?”

我急忙问解释道:“是这样的,我身边这位小朋友,在人界时出了意外,被人强行将纯度极高的邪气灌入身体之中,现在急需你们的灵气来净化邪气,以免自身心魂反噬啊。”

听我这般说辞,三公主自然而然得看向了

十七。

她略微迟疑了一会儿,才道:“怕是难了,不过……你说这位少年郎身上的邪气,我倒是有其他的方法压制。”

“此话当真?!”我激动之情浮于言表。

三公主道:“你且等一会儿。”

她说着,便转身重新飘回到灵阳棒之上,我见一道金辉从她指尖延伸,朝着那金箍连接,其上的纹龙刻凤便如活了似的缓缓游走,很是神奇。

我正看这稀罕十分入神,又见三公主的龙魂再一挥手,便有一圈金箍从灵阳棒上剥离下来,金光闪闪,缓缓落入三公主手中。

“这个给你。”

她将那金箍托着走到我面前,道:“灵阳棒是天底下至纯至阳的神物,对于阴邪之气虽然无法净化,却能够压制,只要将这金箍戴在少年郎的头上,便可暂时保证他不受邪气侵染。”

我却没敢伸手去接。

“三公主,这灵阳棒与我相克,我是碰不得的,还烦请您帮着戴在十七的头上。”

三公主自然点头答应。

我便又看向十七,道:“这东西可是龙三公主赠予你的宝贝,你好好珍惜哦!”

十七乖乖点头,先向着三公主作揖道谢,然后又单膝跪下,方便她替自己带上金箍。

我瞧着那孩子的动作,心中很是欣慰。

一旁,龙太子敖儿始终盘旋在灵阳棒上,似乎对那东西很是亲昵。

大约在他这个年纪,还不能理解这棒子对于自己的龙族带来了什么样的厄运吧。

等三公主替十七戴好金箍之后,原本那金光便如沉浸似的没入了十七的身体之中,我瞧他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半天,便走上前打量着问道:“可是有什么不适?”

“没有。”

十七摇摇头,笑容有些勉强,“十七只是觉得……感受很不一样。”

三公主解释道:“这是灵阳棒之中的一缕神力所化,并不带有它自身的重量,只要你体内的邪气不凝聚爆发,它便不会有任何的变化。”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一封手信

“那若是邪气爆发呢?”

“金箍会自行收紧,来压制掌控邪气的本体。”

这我就明白了。

如此,我只能拍拍十七的肩膀,安慰道:“你也别太紧张,只要顺应心意,调节好自己的情绪,多半不会吃苦头的。”

十七目光坚毅得点头,“姑姑,十七一定努力。”

看来还是得再找到更多的黑藻泥啊,金箍纵然是神物,却治标不治本,我家十七还是个满身邪气的小妖灵,我怎能放心呢?

“三公主,多谢您的慷慨相赠,您放心,敖儿回家的事儿,我一定鞠躬尽瘁,尽心负责得帮助他。”

我朝她郑重承诺。

三公主又做起了拭泪的动作,大约是感激到无语凝噎。

只是她从将敖儿嘱托与我,又从灵阳棒取了那金箍之后,身上的金光便越来越淡,到现在几乎只剩下一层薄薄的金晕,眼看着就要与海水融合,我就猜到她这一次是真的要离开了。

轮回,只会迟到,从不缺席。

龙三公主已经等了千年,如今也该是时候去地府报道,想到此,我便又生出了一分心思。

“三公主,我也算是地府里的鬼差,一两句话的分量还是有的,您且带着我的手信前去地府,见了崔大人或是老阎君,就将那手信交给他们,相信他们也会给我一分薄面对您以礼相待。”

其实按照龙三公主的尊贵身份,我如此这般作为实属多余,但凡是神级阴魂下到地府,刑罚虽然不会减免,但客客气气得招待那也是地府的潜规则之一。

只是我这般说辞,也是存着旁的心思。

一则是我身无长物,无法现在对三公主赠与金箍一事以表谢意,如此,便也算是竭力而为,二则,我也是想托着三公主的手给老崔他们传个话,我带着十七在海底好好的,让他们勿念勿牵挂。

听了我的话,三公主自然是点头答应。

她并不知道往生轮回的种种,看到我是一个地府鬼差,便又在弥留之际拉着我一连问了好几个关于地狱中的疑惑,我抓紧时间简单作答,顺手就拿起了自己袖笼里备着的绢布,以黑藻泥为墨,粗粗写下几个字。

“三公主,这个给你,见到崔大人就给他看,你放心,我和他是老交情了。”

三公主手下那一方巴掌大小,皱皱巴巴,泥浆还未完全干透的绢布,这时她的身形已经淡得几乎完全透明,我也来不及再叮嘱更多,只能千言万语汇作一句话:“公主,安心去吧。”

“东倾姑娘,敖儿就拜托你了。”

三公主侧着身子,仿佛在争取最后一点弥留的时间,盯着自己刚出壳的孩儿看着,直至她浑身的金辉完全消散,化作一小团水雾散去,我才听到敖儿嗷嗷嗷的叫唤,很是依恋不舍。

“乖宝宝,你母亲将以另一种身份继续轮回,但如果你们有缘,还是会有相遇的那一刻,你不要太过伤心。”

我一贯不太会安慰别人。

敖儿也不理我,盘旋在灵阳棒上继续嗷嗷了好一会儿,这才平息下来。

我也就拉着十七蹲在一旁,耐着性子等,谁教他是东海龙族唯一的龙太子,身份尊贵,之前我不知道,与他说两句不得体的话也没什么,现在既然我知道了,便是他再想盘在我脖子上,我大抵也不会阻拦,这就是一个女鬼苟且偷生的原则。

“嗷~”敖儿冲着我叫唤。

我很狗腿得凑了过去,“敖太子,有何吩咐啊?”

他游动身子,露出身下的灵阳棒,大概是要让我拿着,可我哪能动得了这神仙物件,便又耐心解释道:“敖太子,我是女鬼,属阴,这阴阳虽是相生也是相克,我是万万碰不得灵阳棒的。”

敖儿又缓缓附身,龙首正对着我,就这么一会儿时间,这孩子已经又大了一圈,光是一个龙头,已经比我的脑袋大了两三倍,眼珠子就有我一个拳头大小,我被他那大灯泡似的眼珠瞪着,竟然还有几分脚软。

这个……我有一个办法能带走这灵阳棒。”我赶紧又道。

敖太子这才后退了一些,颔首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我低头扫了一眼那灵阳棒,道:“按照三公主所说,这神物大约是能变幻大小,否则又怎能做以定海之用,你是龙族太子,血脉相承,应该可以控制着灵阳棒,不妨按照你的心意试一试,把它变得小一些,我们才好方便携带啊。”

敖太子原地盘绕了一圈,头搭在高高叠起的龙身之上,沉思片刻,这才用一双眼珠子去瞪那灵阳棒,却没有任何动静。

我想了一下,又道:“或许有什么咒术,你从前不是在三公主肚子里怀了几十年,你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印象……”

敖太子微眯起眼睛,果真沉思起来,这么一想又过了好半天。

我正愁着这三公主交代的任务,居然要在第一步就经历挫折的时候,眼前突然有一道金光闪过。

地上那根灵阳棒还真的就变了!

小,小,小,越来越小,到最后漂浮在半空之中,也就一根绣花针似的!

“神奇!真是太神奇了!”

我也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女鬼,看到灵阳棒这般变化,眼睛都瞪圆了,几步上前站在绣花针前端详了一遍又一遍,还是忍不住啧啧称奇。

敖太子很得意,龙头左摇右摆,然后也不知怎么控制的,便将那灵阳棒收入了他的耳朵里。

“这样一来,即便再有人想来抢这大宝贝,也无从下手了。”

我笑着道:“不过,灵阳棒这个名字,实在不符合这神物的奇妙,倒不如叫……如意金箍棒更好!”

这名字,也不是我原创的,在地府时,我曾听起哪位文豪顺嘴提过,实在顺口,便也留了个印象,加上今天这诸多巧合,和十七头戴的金箍,这名字就顺溜得从嘴里冒了出来。

本来还以为敖太子会觉得我亵渎了东海龙族的传家宝,谁知他听了之后,也跟着点了个头,好像是赞同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跳入坑洞

“主君,这附近我都搜查过了,没有碎白泥,也没有其他像是夫人留下的痕迹。”

朱琰沿着那黑藻泥的大坑走了一圈,又转回远点。

这期间,叶定稀一直在打量着大坑里的黑藻泥和那些重复动作不曾停歇的乌贼。

“这个坑洞很古怪,按照这些乌贼挤出墨汁的速度来看,坑里就算填不满,也不至于永远保持着那薄薄一层的高度,由此可见,池底应该是通着的。”

“通向哪儿呢?”朱琰问道。

叶定稀摇头,目光却带着些很复杂的微光,“如果我们这一路走来,是在这里才失去了线索,那也就是说这个黑藻泥的坑洞,一定是东倾最后走过的地方,所以……”

“主君,您的意思,要下潜到坑洞下面去看看?!”朱琰跟随他多年,很多时候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揣摩到他的心思。

“嗯。”

叶定稀又朝着坑洞靠近了几步,只是这一次,他们的动作却引起了那些乌贼的注意。

尤其是那头体型最大的黑乌贼,凸出来的大眼珠子一动不动得盯着两人,好像比刚才那种麻木而机械的行尸走肉,多了一丝丝的意识,而且是……警惕!

“主君,我们再往前走,可能会引起乌贼群的攻击。”朱琰提醒道。

叶定稀冷冷得瞥了一眼坑洞上方,已经全部停下动作朝着他们看过来的乌贼群,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黑色长鞭,沉声道:“如果它们不允许我们靠近坑洞,就更证明下方有问题,我非去不可。”

咕噜噜~

在他们四周突然涌起了许多细小的气泡。

叶定稀继续向前走着,发现那些原本群聚着的乌贼已经各自散开,如保护圈似的将坑洞团团围住,那些气泡正是来源于他们触腕的摆动,仿佛有什么力量正在朝着他们压迫而来。

“朱琰,你小心!”

叶定稀叮嘱一句,便直接甩出一鞭子。

啪的一声,那些气泡齐齐震碎,

不得不说,这条龙筋化作的长鞭威力的确惊人!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最大体型的黑乌贼率领两只长身乌贼冲了过来。

唰唰!

几十道木藤飞射,朱琰已经先一步拦在叶定稀身前,他的双臂化为木枝,藤条如灵蛇疾走,飞快地缠绕住其中两头长身乌贼的躯干和触腕,将它们死死禁锢在原地。

黑乌贼虽无意识,动作却极为敏捷,在藤枝乱舞的时候,它已经凌空而起,朝着叶定稀伸出了几只粗壮的触腕。

啪!

叶定稀眸光一凝,鞭响骤然惊起,黑色长鞭宛如游龙,在这海底引发长风大振。

紧接着,那最先伸向他而来的触腕上便微微出现一道裂缝,像是快刀斜劈而过,缝隙虽细极深!

再一个眨眼,那缝隙竟然彻底断裂开来,半截粗如成年男子躯干的触腕就吧嗒一声掉落在了地上,化作一团黑色的烂肉散发着一阵阵浓稠的黑雾。

只是这黑乌贼为幽灵蛸,本就是无意识的行尸走肉,叶定稀这一鞭子虽断了它一条触腕,却无法令其受威慑震退。

这时又见它伸出了几条触腕,向着叶定稀左右夹击而来!

“主君,小心!”

朱琰惊呼,自己却被那两头长身乌贼缠住,双臂几乎要失控。

他整个人被两头乌贼强行拽了起来,架着双臂飞在半空之中,只能靠着对藤枝的控制来牵制那两头乌贼,饶是如此,他却也再无力去防住坑洞上方,正蓄势而待的更多乌贼!

叶定稀见势如此,明了敌众我寡之下,他们几乎没有胜算,只能巧攻,便沉敛眸光,几步跨越闪躲,挡开了黑乌贼的触腕,然后猛地挥出长鞭,劈向朱琰左侧的长身乌贼。

这一鞭,比起刚才那一下,摧毁力乘以五倍!

在朱琰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听到耳畔啪的一声,左侧的长身乌贼突然呆滞住,脑门上一道斜劈而下的鞭痕间,肉眼可见的焰光奔腾,自己被缠住的左臂突然得到松脱,就看那乌贼从脑

门中间开始破开,身子如热刀子切过的牛油似的融化成两半,然后吧嗒吧嗒掉在了海沙之上。

同样,一股股黑雾正从那斜劈成两半的身子中间涌出来。

得到解脱,朱琰迅速反应过来,效仿主君的方式以藤枝为刀,上下贯穿那庞大却动作迟钝的长身乌贼的身子,刺啦一下划破了它的肚肠,尖细的枝条硬生生冲破乌贼的头部,带起一连串的黑雾如泥浆一般喷溅!

脱困之后,朱琰正想去帮助叶定稀,却听到一声大喝。

“你先跳入坑洞!”

不待二话,朱琰已经猛然转身,趁着其他的幽灵蛸朝着叶定稀攻击之际跃身跳入坑洞之中!

叶定稀头顶已经黑压压一片,那些乌贼光是身影就足够将他死死压盖,更别说是细密如麻的触腕,站在下方的他甚至可以听到无数个吸盘张合时发出的吧吧声,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

他突然调转方向,朝着唯一留下缝隙的背后狂奔,往先前那片珊瑚丛冲了过去。

不明所以,但已经被触动到攻击意识的幽灵蛸们奋起直追,就跟在叶定稀身后的上空,继续向着他伸出了不断喷出毒液的触腕!

同一时刻,不远处传来嗡的一声闷响,好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突然缓慢得开启。

叶定稀看准时机,抬手挥出一鞭,将领先那头黑乌贼的触腕缠住,向着那徐徐照耀而来的冷光摔了过去。

轰隆!

一声巨响,足以将整个龙宫废墟震动。

冷光如轻柔的海浪,一点点爬上那头乌贼的身躯,原本还挣扎的它突然就安静下来,就好像是被那些细密的光晕给盖住了身体,又好像是……石化。

此刻,其他的幽灵蛸们也停下了攻击,它们漂浮在叶定稀躲藏的珊瑚上空,仿佛是迟疑着。

利用这个时间,叶定稀已经悄然躲藏到了珊瑚的后面,仰头看着那群幽灵蛸们一个个被冷光照耀,然后也如黑乌贼一样,石化在半空之中,不再有丝毫动作。

第三百三十六章 重遇云间白泽

坑洞之下,是一个又黑又粘稠的深渊。

仿佛没有尽头,也没有方向,朱琰沉下来之后四处找了许久,也没有看到任何可以通往另外一处的出路。

他担心着自家主君的情况,也不敢沉下多深,只是靠着自身的妖气作为屏障将自己与那些黑藻泥隔离开来。

要说起来,这种黑藻泥从前在妖界集市里售卖时,他也是领教过这种独特的臭味。

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能跳进这泥坑里面,要不是妖气有一定的隔绝作用,他可能真的会成为妖界历史上第一个被臭味熏死的妖灵了吧。

正在他思绪游离的时候,突然从身后传来噗通一声,朱琰下意识撑开了妖气去护住下沉的身影,却发现自家主君已经很聪明得在周身燃起一层薄薄的橙黄焰光,虽然不能隔绝气味,但那些至纯至阳的光源直接将黑藻泥逼退一丈远,也足以让他保持自身的干净。

只是……

叶定稀那张脸,已经被熏得黑如陈年老炭。

“主君……”

朱琰缓缓靠过来,将自己周身的妖气分散向叶定稀身边汇聚,阻挡那些恶臭的‘无缝攻击’,顺便释放氧气提供给叶定稀呼吸之用。

妖气凝聚成一个光圈时,叶定稀才长舒了一口气,无奈得摇摇头:“真不知白冰洋那家伙,当初是怎么把那么一大堆黑藻泥从妖界弄回人间的。”

“那家伙鼻子摘了不就行了。”

朱琰瞥瞥嘴,难得一见得露出高冷大叔不会出现的表情来。

叶定稀也跟着轻一点头,“言之有理。”

两人继续朝着黑藻泥更深处游去。

“主君,这附近我已经查看过,并没有什么通向别处的出口,但很奇怪的是,这里深不见底,我利用藤枝下沉了很久,竟然也没有触到底部。”朱琰道。

叶定稀举目四望,四周都是漆黑,基本上对于他这凡人来说,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朱琰,你能看到什么?”他问向身旁人。

朱琰立即回答道:“黑藻泥之中的颜色,虽然都是黑色,但仔细观察的话,也能看到几种细微的区别

,大约就是深黑,中黑,浅黑,灰黑……”

他以一个高等妖灵的视角,很努力得为叶定稀解释着四周的环境。

“看来我猜的没错。”

叶定稀道:“这些黑藻泥,并不是由一种成分组成,现在我们没有办法区分各种成分的来源,但既然乌贼的墨汁是从高处沉下,那其他的不同成分,应该也来自于不同的方向,只要找对了方向,我们就能找到出路。”

听他这么一说,朱琰顿时反应过来,他再次睁大双眼去观察四周围那些不同的,极细极小的颜色。

然后,就听到他说:“主君,按照您所分析的,我的确看到了三条不同的方向集中汇聚着与头顶墨汁不一样的颜色!”

“很好。”叶定稀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我们一条一条找过去。”

……

哗啦!

两个身影从水底冒出来。

大约找了快两个小时,叶定稀和朱琰终于在一条浅灰色带的深处找到了通路。

只是这条路弯弯折折,像是一条很深的地下水渠,他们游了很久很久,才又开始缓慢得往高处上升,最后总算从浅灰色的水里钻了出来。

“主君,来。”

朱琰先一步上了岸,将叶定稀拉了上来。

叶定稀等周身那一圈妖气消散之后,才仔细打量四周,很奇怪,他们竟然没有来到什么其他海底生物汇聚的地方,而是一座宫殿的内部。

之所以能看出来这是宫殿,那是因为四周的高墙几乎都是整块整块的水晶和玛瑙,虽然是年代久远的废墟,但那些晶体还是保持着本质的质感,在灰白的水雾映照下,更显出了几分暗夜之下的朦胧光辉。

“朱琰,你看这个穹顶!”叶定稀的声音引来朱琰的视线。

他顺着自家主君手指的方向仰头看去,不由瞳光一震,“这,这是……”

没错,他们来到的地方,正是先前避之不及的龙宫废墟正中央,会时不时散发出冷光的那座宫殿里!

“没想到,黑藻泥的坑洞里,竟然可以直通宫殿内部。”

叶定稀神色平静,话音一落,就突然听到了吼吼,像是什么动物在喘气的声音。

“是谁?!”

朱琰一个侧步,闪身出现在叶定稀身前。

只要跟在自家主君身边,无论什么时候,他始终保持着最高的警惕。

但叶定稀却比他更快反应过来,他冲着一根圆柱下的小小身影喊道:“白泽?”

吧嗒吧嗒。

动物的蹄子踩在水晶石板上,发出了轻响。

白泽从阴影下走了出来,在他的背上,是已经陷入昏睡的云间。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朱琰跑过去,先将云间抱了起来,仔细检查他的情况,看到那孩子还有呼吸,身上好像也没有什么大碍,好像是睡着了才放下心来。

“主君,云间睡着了。”他汇报道。

叶定稀盯着那孩子略显苍白的脸看了看,轻轻点头,又看向了白泽,“发生打斗的时候,你带着云间跑了进来?”

白泽点头。

“你们也看到那些冷光了?!”

白泽点头。

“是你带着云间冲进宫殿的?”

白泽继续点头。

它很担忧得仰起头,看向云间,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闷声。

叶定稀皱了皱眉头,“你在告诉我,云间因为被宫殿照射的冷光接触,而陷入昏迷?”

白泽用力点头。

“这可怎么办?!”朱琰也跟着担心不已,“这孩子年纪还小,又是个凡人,他……该不会就这么沉睡下去了吧?”

之前,他可是亲自领教过那些光晕的厉害,就算是个高等妖灵,也不过片刻之间就沉入醉梦之中无法自拔,现在换了云间,小小年纪,小小身子,肉骨凡胎的,如何能承受?

不过他也感到奇怪,为何白泽会安然无恙?

“云间不会有事的。”

叶定稀看向白泽道:“你放心,等我们脱困,我会想办法让云间醒过来。”

第三百三十七章 科技达人现身

听得叶定稀的承诺,白泽才停下叫唤。

朱琰重新将沉睡的云间放在白泽后背上,那小家伙连日来都是趴在白泽毛绒绒又宽阔厚实的背上睡觉,像是已经习惯了,刚一放上去,就自行调整了很舒适的姿势,小嘴微微张开,好像做梦也在呢喃着什么。

“要是现在能联络上白冰洋就好了。”

朱琰叹了口气,“以前还真没觉得,这家伙有时候还挺重要的……”

“是吗?”

一个声音从水晶石柱另一边飘然而来,“朱大哥,你总算觉得我重要啦?!”

白冰洋?!

望着那个如白雾似的,突然从石柱后面闪现的身影,叶定稀和朱琰各自惊呆!

还真是这家伙来了?!

“你,你搞什么?”朱琰先上前一步,对着正在歪着嘴坏笑的白冰洋上下打量好几遍,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白冰洋摸了摸新捏的鼻子,下巴翘得要上天。

“手提箱坏了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肯定遇到困难了,有你这老榆木保护主君和夫人,我怎么能放心,所以嘛……”

他话锋一转,先对着叶定稀行了个礼:“主君,属下来迟,还望恕罪!”

“你到底怎么来的?”

叶定稀心中万分哭笑不得。

这一段时期来,他们潜入东海,找陈容,逛流离城,又闯入海沟地狱,经历多少危机,却没有这家伙一个闪现来得快?!

“其实这是我新研发的空间传导器。”

白冰洋得意洋洋得指了指自己脖子,上面挂着一个很有科技感造型的圆环!

“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与你们所处空间建立连接的!”

“你把你自己传送过来了?!”

朱琰最先反应过来。

白冰洋点点头,双手抱在胸前:“不过来怎么办,和你们失去联络之后,花荃都快急死了,非得让我想办法恢复手提箱里的传导程序,我又不是大罗神仙,再世华佗,那女人以为我故意逗她,对着我就是一顿狠揍啊……”

说到这儿,白冰洋已经恨得直磨牙。

叶定稀和朱琰相视一笑。

他们根本不用想象,脑海里就自动浮现了花荃胖揍白冰洋的场面,绝对是视效大片。

“你这空间传导,过程稳定吗?”叶定稀忽然问道。

白冰洋摇头,他的身影也变得一闪一闪,好像是有什么噪点从他的身体里穿来穿去。

“这种技术尚在研究的阶段,虽然试验了几次,效果还没到我最理想的状态,不过随便传送个人是没啥问题的,主君,要不你就把老榆木扔这儿,带着夫人跟我一道回人界吧!”

正说着,他又自顾自似的拍了拍脑门,四周环顾一圈,道:“夫人呢?怎么没见她,还有那条鱼,那只狗,怎么不见了?”

这家伙的后知后觉,叶定稀和朱琰已经非常习以为常,他们直接无视这家伙,开始交流空间传送的可行性。

“不如让白冰洋先将云间和白泽传送回去,有花荃照顾云间,相信会比现在更好。”

“我也是这样认为。”

叶定稀点头,向着白冰洋招了招手,“你来,有事情交给你。”

白冰洋连忙跑过来,很是狗腿得凑过去,“主君,有何吩咐啊?”

“云间和白泽。”

叶定稀眼神看向那头一脸茫然的神兽,神情冷肃,“你把他们传送回去。”

“这……”

白冰洋一脸为难,“原则上应该是没问题的,但我有点担心这个程序还不够稳定。”

“你尽快按我的吩咐做。”

叶定稀瞥了一眼宫殿中央的浅灰色水池,继续道:“这里很不安全,必须想办法尽快将他们送走。”

看到自家主君这么坚持,白冰洋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他从自己脖子上取下一个闪着白色弧光的圆环,挂在白泽右侧的犄角上,然后按下几个按键。

“等会儿你可能会持续一段时间失重的感觉,但不要惊慌,别把云间给摔下来了。”

白泽十分郑重得点点头。

紧跟着,那白色弧光突然变为青色,闪烁了两下,白泽和云间就唰得一下,如屏闪似的从原地消失了。

白冰洋盯着自己手腕上的表盘,看着上面的几条曲线不断跳跃,最后回归道一条中线上时,他才露出了笑容。

“嘿嘿,果然成功了!”

“他们已经回去了?”

朱琰不确定得问。

白冰洋点头,“是啊,我把他们传送到公司的空间舱里了,花荃在那儿守着的,她会知道该怎么做。”

这时,叶定稀将先前捡到的碎白泥拿了出来。

“确认一下,这是你的吗?”

白冰洋低头看了一眼。

“咦?!”

他一脸困惑,“怎么会结出这种程度的晶体来?!”

到底是自个儿身上搓下来的东西,只是一眼,白冰洋就已经发现问题所在。

“主君,你们从哪儿找来的?”

朱琰走上前来,将自己口袋里装着的那些碎渣抓出一把,塞进白冰洋的手里,顺便言简意赅得与他解释了这些碎白泥的来历。

谁知,白冰洋听完更懵了。

“这,这……按照这碎块来看,应该就是我给你们捏的小泥人,但按照附着的晶体来看,少说也得千儿八百年了,可我还没那么大岁数啊!”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

按照丢碎白泥的时间轴来看,白冰洋那个时候连个初始形态都还没有。

“而且……刚才主君不是说,进入海沟地狱的时候,他把小泥人交给夫人了么?”他又问道。

叶定稀点头,“没错,当时白泥娃娃的确是在东倾手里。”

“这么说来,夫人去了千年之前的空间?!”

白冰洋这话一说,另外两个人顿时怔住了。

虽然是有些天马行空匪夷所思,但白冰洋这个中二患者的话,竟然十分契合得解开了他们心目中的困惑。

眼瞅着两人不约而同的反应,白冰洋心下有些急了。

“你们别不信我啊,这是可以存在的空间原理,现在咱们所在的地方,与夫人所在的地方就是不同时间轴上的同一空间层,她在前,咱们在后,所以她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我们这个空间层的细微变化。”

第三百三十八章 又开光了

叶定稀眉头紧锁。

“你的意思,如果我现在想要找到东倾,就必须再想办法冲破两个时间轴上的衔接点,去到他们所在的那个空间里?”

“主君,你好聪明啊!”

白冰洋一脸崇拜得望着他,十分兴奋得点头:“想要找到夫人,就必须令两个空间的量子纠缠形成投射,在它们建立连接的时候就可以穿梭各自时空了。”

“等一下。”

朱琰忍不住打断某科技狂魔的侃侃之谈。

“你这些话,单拆开每一个字我是能听懂的,可组合在一起之后我就不太明白了。”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白冰洋摇头晃脑得解释道:“万物始于阴阳,相互对立,相互依存,也是轮回的缘起,缘灭,六界与天地相参,与日月相应,始终因果,在这种循环之中,我们是个体,也是共体……”

“说人话。”朱琰脸都沉下来了。

这是一种危险的信号。

白冰洋瞥瞥嘴,不敢再卖弄,赶紧话锋一转,“简单来说,这世间其实有很多时空层,一旦相互之间形成量子纠缠,有朝一日,穿梭时光和瞬移都是凡人也能做得到的事情。”

这么一来,朱琰就听明白了。

“那你现在有什么办法,让主君能尽快与夫人相聚吗?”

“办法嘛……”

白冰洋挠了挠鼻子,“肯定是有的,这些碎白泥就是媒介,只要放在传感器的中心槽里,它就会自动分析其中的数据,再利用那些数据选择对应的时空进行量子纠缠,就基本没问题了。”

“那你赶紧安排吧。”

朱琰指了指他们身后的水池,“这地方很邪门的,等会儿又开光了,我们都逃不掉。”

“开光?!”

白冰洋四处张望,“哪来的光?”

话音未落,穹顶之上突然发出咔咔的震响,四瓣大贝壳似的顶盖朝着四个不同的方向缓缓伸展起来。

同时,有一道光亮,正从宫殿更深处萌发,几乎是瞬息间,就凝为一道强烈刺目的冷光,朝着他们这边照耀而来。

“快躲开!”

叶定稀喊道。

朱琰立即拉着还呆呆傻站着的白冰洋往那些水晶石的大柱子后面躲。

他们三个所处的地方,正好在穹顶与水池相连的正下方,那光耀照过来,折射在几个水晶柱之上,瞬间点亮了整座宫殿。

一时之间,华光徐徐,自下而上朝着高处涌去,盛而不绝。

宫殿内,几乎都被那光晕笼罩。

叶定稀紧贴着水晶石柱的背面,仍旧感受到脑海之中犹如一种极寒与炽热碰撞时涌起的浓雾,风卷残云般冲击着他的自我意识。

仿佛在这一刻,他眼前所见也都变了。

这座宫殿已不再是初见时废墟的模样。

纯净的晶石上,那些栩栩如生的雕刻也纷纷重现鲜艳和生机,一幅幅来自于海底世界久远而原始的景象,如跑马灯一般在他的眼前展现。

“这里……”

叶定稀顿时惊愕。

其中一幅游转而过的壁画上,居然出现一个与向东倾形貌极为相似的女子!

难道,这也是因为进入到千年前的时空而带来的改变吗?

……

“十七,这金箍戴上,可有不舒服的?”

我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十七摸了摸头顶的圆环,笑笑道:“就像戴了一顶帽子,有些奇怪,不过……只要能压制邪气,十七愿意永远戴着它。”

我欣慰颔首,再看十七的双瞳,却是没有任何变化,两团浓浓的黑雾几乎要凝为实质,随时会从他的眼眶里迸发出来,还有那脸颊上的鳞片,好像增长的速度也比以前更快了……

是我的错觉吗?

“嗷~”

龙太子的叫声将我思绪拉了回来。

我抬眼看去,竟然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走出了乱石阵。

想来,应该是龙三公主魂归地府,所以设在此地的咒术也跟着消失了。

“敖太子,你可知道从前的东海龙宫在哪儿吗?”我问向身边那条大黑龙。

“嗷~”

龙太子摇了摇头。

“这可就难办了啊。”

我挠挠后脑勺,愁眉苦脸得张望四周,大海啊都是水,前路是水,后路也是水,连个方向也没有,我该怎么带大黑龙回家呢?

“大黑,要不你还是先陪着我和十七去找叶定稀吧。”

敖太子从半空落下,身体盘旋着,居高临下得看着我,好像有些疑惑。

我便解释道:“是这样的,来这儿的时候,我跟我家夫君走散了,我家夫君叶定稀啊,他很聪明也很厉害,只要我们找到他,他一定有办法带我们找到东海龙宫的!”

“嗷~”龙太子叫唤一声,也听不出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一旁,十七拉了拉我的袖子。

“姑姑,您觉不觉得我们好像走错了地方?”

我不得其解,“刚从石头阵里出来,怎的算是错了呢?”

“不。”

十七小脸严肃,目光中浮起一层细碎的微光,“十七的意思是,这里可能……不是海沟地狱。”

“不会吧!”

我只感觉那一瞬间,脚底板心儿飕飕发凉,“咱们不在海沟地狱,会在哪里……”

“这里好奇怪。”

十七神情越来越凝重,“水质很干净,但我们一路来时,根本没有遇到过哪块海域里有如此干净清澈的海水。”

作为一条鱼,虽然是淡水鱼,但对于水质的敏感度,也已经远远超过寻常人。

“或许,是因为这地方曾经是东海的灵气之眼?”

我猜测道。

十七却摇摇头,“姑姑可有感觉到,从石头阵出来之后,海底的灵气也同样改变了?”

我深深吐纳了两次,这才猛然睁大眼睛。

“还真是!灵气很充足啊!”

这么纯正的灵气,不要白不要啊,我寻思着是不是该找几个大罐装了回去,给我家叶定稀也尝尝鲜。

“姑姑,或许咱们是闯入什么结界了……”十七苦笑。

“不至于吧。”

我这才真的感觉有点懵了,敢情我们一直找不到叶定稀,真的是因为被困在结界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傻丫头的鬼气

“白冰洋,你好了没有!”

朱琰的声音听起来很暴躁。

一旁,叶定稀正盘坐在地上,闭目打坐,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快一个小时,纹丝不动,仿佛灵魂也沉淀到了身体的最深处。

白冰洋正蹲在水晶石柱底下,鼓捣着他那个颈环。

一小时前,他们都被那冷光照得动弹不得,经历了一场醉梦,浑身骨头都酥了,尤其是朱琰,已经被带进梦境里两次,就怕这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来了不想走啊!

低着头的白冰洋忍不住嘀咕,“刚才不是还摸我摸得挺开心的么……”

“你!!!”

朱琰气得脸色铁青,头顶簇簇冒出几根树枝来,怒发冲冠的榆木版。

“别胡说八道!”他沉声呵斥,下意识扫了一眼正在精心打坐的主君。

见对方依旧安稳不动,连眼皮子都不带颤一下的,这才放下心来,又催道:“这传感器不是你研发的吗?怎么还弄不好,难不成做了个梦,你就失忆了?”

“花荃把传感器传送回来的时候,忘记更新里面的小程序了,我现在设备不够,只能靠聪明才智来弥补,可不得花点时间嘛……”

白冰洋仰起头,无奈得耸了耸肩,“再说了,我怎么知道那些光威力这么大,竟然连主君也避不过。”

在这位科技狂魔的眼中,天底下没有谁能比自家主君厉害,如果有,那就在天上面。

“你先别说废话,抓紧时间重启,不然下一次光照过来,我们更是难逃!”

朱琰实在做梦做怕了,他为何会摸白冰洋?那个满身都是白泥,搓一搓泥痂还能捏起来往自己鼻子上按的妖怪?!

还不是因为……

一回忆起刚才的梦境,朱琰不动声色得打了个冷颤,是时候该回一趟妖界相亲了。

白冰洋就又十分顺从得低下头,去重启自己的空间传感器,这玩意儿可是他近几十年的智慧结晶,如果真让花荃那败家娘们儿给弄坏了,看他回去了不得跟她急眼不可!

滴~

一声提示音响起。

白色颈圈上的那一层弧光

再次亮了起来。

“好了!”白冰洋从地上站起来,晃了晃手里的传感器,“嘿嘿,小爷实力不凡吧!”

朱琰压根不想搭理他,转身走到叶定稀身旁,却发现自家主君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相比较刚才冷光从他身上褪下时,那种迷离怅然的眸,此刻已然十分清澈,黑白分明。

“已经调试好了吗?”

叶定稀站起身问道。

白冰洋献宝似的将传感器捧上前,喜滋滋道:“绝对没问题,不过……主君,我恐怕不能和你们一起过去,因为花荃那臭娘们不会用我的程序,我怕到时候要将你们从另一个时空层带回来时,会出现偏差。”

这家伙虽然中二了些,但正经事情上还是不掉链子的。

叶定稀点头,“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我刚才已经把你们捡到的碎白泥装载道中心槽里,数据分析也已经出来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夫人现在是在三千年前的海沟地狱,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

白冰洋道:“利用这个传感器,可以将主君和琰哥送到夫人所在的时空层,然后你们只要按下传感器的一个按钮,它就会回到我这里,再将我带回到公司的研究室。”

“好。”

叶定稀接过白色颈圈,按照白冰洋的示意学会操作的步骤之后,又问道:“如果我们需要离开那个时空层,该怎么做?”

白冰洋想了想,十分认真道:“我以前在琰哥的手表里偷偷装了定位程序,一旦程序被破坏,不管在哪儿我的感应系统都会有提示,等主君找到夫人和其他人,你们就将琰哥的手表打碎,这样我就知道该将你们传送回来了。”

“……”

“白冰洋。”

朱琰瞥了他一眼,眼神如死亡射线:“你,为什么,要动我的,手表!!!”

阿勒?!~

“(`Д)!!”

“主君,时间不早了,你们赶紧出发吧!”白冰洋眼疾手快,按下了时空传送的启动键。

叶定稀一把抓住正要暴走的朱琰,两人身影一闪,顿时化为光影消散不见。

白冰洋站在空荡荡,冷清清的宫殿内,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吓,吓死本宝宝了……”

……

光芒一闪。

叶定稀和朱琰出现在一大堆黑色巨石之间。

这一次,刚刚摆脱了失重感,叶定稀的眼光就微微一闪,“是鬼气,你感受到了吗!”

他知道,来对了。

朱琰手里正捏着白冰洋的空间传感器,垂眸沉思,很沉,很认真。

他是在想,是不是应该趁现在就将手里的玩意儿捏碎,把白冰洋那二货扔在宫殿里,让他彻底从自己眼前消失!

但也就是一个瞬间的念头。

他虽然气,但理智还是占据上风,没有白冰洋,主君和夫人还有自己,都会被困在这三千年前的时空层里,所以只能……暂时,饶他一命!

“朱琰,你怎么了?”叶定稀皱了皱眉。

他还是头一回,在朱琰的眼睛里看到那种深沉,复杂,晦暗又浓重的情绪,这大约就是一个高等妖灵被彻底激怒后的本能反应吧?

听到自家主君的声音,朱琰这才强行拉回了一丝理智。

他伸手用力按压眉心,一脸歉意道:“抱歉,主君,我刚才有点激动了。”

有点,这是谦词了。

叶定稀波澜不惊,一脸淡定得点头:“嗯,我们走吧。”

“好。”

朱琰按下传感器上的按钮,手里的东西就闪烁着消失了。

……

嗷~

“敖太子,怎么了?”

我看到这位大黑龙突然停下来,扭头冲着石阵里吼叫,很是疑惑。

“你是不是舍不得这里?”我有些心疼,拍了拍他的龙屁股安慰道:“这所谓有失必有得,又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对吧,咱们做鬼做龙的,都得勇敢迈出新的一步,才会有新的天地,迎来新的龙生!”

“东倾……”

咦?!

谁叫我?

第三百四十章 开花不结果

我转过身去,突然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从一块巨石后面缓缓走出。

“叶定稀?!朱琰?!”

“过来。”

那家伙就站在原地,撑开了手臂,做出等候拥抱的姿势。

我自然是欢天喜地得蹦过去,扑进他的怀里,感受着他胸膛里咚咚,咚咚的心跳声,自己的心也仿佛在那一刻变得更有活力了。

“你们去哪儿了?怎的才来啊!”

“让你久等了。”

叶定稀拍拍我的头发,“为夫有罪。”

我心里顿时就甜滋滋的,笑眯了眼仰头望着他,“这次就饶了你,下回可别把我弄丢了!”

“好!”

他的眼神宠溺而认真。

我与他这么腻歪了片刻,这才想起似的,指着身后的大黑龙介绍起来。

“看到了吗?那是东海龙族的太子!”

叶定稀微微一愣,仿佛有些困惑。

我便将自己和十七怎么进入那石头阵,又怎么遇到了龙蛋,怎么不小心把满满一湖的黑藻泥抽干,又怎么答应了龙三公主的委托一并拣了些重要的说了。

“你们说这海沟地狱也是古怪哈,哪里来的什么海洋怪物,倒是让我捡到一颗龙蛋!”

我摇晃着脑袋,颇为费解。

叶定稀面露无奈,弯唇一笑,“我家夫人这运气……”

怎的?

我有些懵,下意识便问:“你们瞧见那些怪物了?在哪聚集着呢?还是说……这里不是海沟地狱吗?”

“这里的确不是海沟地狱。”

一旁的朱琰上前道:“夫人,您和十七公子撞上峭壁的那一刻,穿透了空间层,来到了三千年前的海沟地狱所在。”

“……”

我的鬼脑袋像是被人用一个钟锤咚得敲了一下,嗡嗡震荡了好半天还回不过神来,直到朱琰简单将他们的经历说了一边,我才能够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理解自己到底在哪。

三千年前的海底,曾经的海沟地狱……

难怪啊。”

我恍然大悟,总算是明白过来:“我说怎么这里灵气这般充足!原来是在三千年前啊!”

要知道,我们初入东海时,海底的灵气分明稀薄得近乎于无啊!

“刚才你说,要将龙太子送回龙宫?”叶定稀又问道。

我连连点头,“我答应三公主了。”

说着,我便带着他来到大黑龙面前,像是炫耀似的介绍起来:“敖太子,这位是我的夫君,叶定稀,他很厉害哦,本来要送你回龙宫我是没什么把握的,但现在我男人来了,你就放一百万个心吧,你母亲交代的事情,绝对圆满完成!”

看着我拍胸脯,一脸信誓旦旦得模样,叶定稀顿时哭笑不得。

“谁给你的自信?”

“你啊!”

我笑眯眯冲他挤了挤眼睛。

然后,我又跑开,将十七拉了过来,指着他头上的金箍道:“看到吗?就是这个,可以压制十七体内的邪气!”

叶定稀与十七对视了一眼,仿佛是在打量他头上的金箍,只是那浓墨般的眸子里有一道古怪的微光闪过,却是我不知的。

接下来,便是要商定去东海龙宫。

“只是……龙宫在哪儿,敖太子已经不记得了。”我两手一摊,理直气壮。

叶定稀面色几经变幻,堪堪才能开口:“东倾,你就是这么坑自家夫君的?”

“主君,属下找个海底妖灵问问吧。”

朱琰自动站出来救场。

“你还能找到海里妖灵?”我一下就好奇起来了,来了海底之后,正儿八经的海洋妖灵我可还没见过呢!

朱琰淡淡一笑:“妖与妖之间,有独特的沟通方式,属下也不知在海底是否管用,但此为三千年前,灵气充沛,所以效果应该会更好一些。”

说着他左手化为一截木枝。

我瞧着上面零星点缀几片嫩绿柔软的叶子,十分可爱又新鲜,便突发奇想:“朱琰,你能生出叶子,可能生出果子?”

“夫人,属下是榆木妖,不结果。”朱琰十分认真回答。

然后,他摘下其中一片指甲盖大小

的树叶,随手一扬。

那小嫩绿在我们跟前打了个弯儿,突然就像是被点亮了似的发出淡淡的光来,一个旋儿一个旋儿得接着朝前方飘去,像极了在跳舞的萤火虫。

“它会去哪?”我目不转睛得追着那小绿光。

朱琰道:“不会太远,如果有妖灵回应的话,它就会停下。”

他刚一说完,我就看到小绿光在不远处的斜坡下面停住了。

“走吧,过去看看。”

叶定稀牵起我的手。

我们一行四人外加一条大黑龙,朝着斜坡下走去,刚靠近一些,我便看到有一个很奇怪的身影,匍匐在地上,正仰着头,对着半空中那星点似的绿光发呆。

这家伙长得可真……妖灵啊!

人虾,你们可见过?

头弯背驼,佝偻如熟虾,身体赤红,头部尖细,带长须,却有鼻子有眼,形似人!

“这位兄台,你究竟是人是虾?”我蹲在他跟前问道。

那家伙仿佛没有听到我说话似的,保持着艰难的仰头动作,然后先是黑溜溜的眼珠子一点一点往下移动,再到头部慢慢慢慢,慢到我打了个哈欠他才刚勉强与我对视。

“你虾啊?”

虾的声音吧,真不咋好听,像是锯子嘎吱嘎吱切割硬物似的,而且这位虾兄说话极慢,就变成了嘎~~吱~~嘎~~吱~~的拉锯。

“我不是。”我摆摆手,指着自己介绍起来,“我叫向东倾,一个来自遥远地府的女鬼差,此番来到你们海底,是为了找东海龙宫,你可知道这东海龙宫在哪儿啊?”

人虾兄又望着我,很是缓慢道:“我知道啊。”

妥了!

我一拍大腿,给朱琰先比划了一个大拇指,再与那人虾兄道:“能劳烦您给带个路吗?我们要送那位龙太子回龙宫。”

于是人虾缓缓转过身,真的是很缓慢,就像是一台老旧到几乎要报废的机器,因为加了一点点的润滑油而勉强运作起来。

他扭着头,扫了一眼叶定稀和大黑龙他们,就已经仿佛过了十年八载那么久。

“想要我带路,就把那个给我。”

第三百四十一章 许愿有三

哪个?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人虾就又缓缓得抬起头,再又上移眼珠子,看向了半空中的那一片小叶子。

“就是那个。”

想要朱琰身上的小叶子?

这我可就做不了主了。

“可以。”

朱琰的声音从旁边飘过来。

得了朱琰的那片小叶子,人虾兄好像很高兴,匍匐着走在前面为我们带路,头顶就顶着那片冒绿光的小叶子,像是戴了一顶鲜亮鲜亮的绿帽子。

“为啥它这么稀罕那片叶子啊?”我偷偷问道。

叶定稀凑过来,在我耳边解释:“朱琰是妖界的贵族,血脉之中的妖力也比一般的妖灵更为纯厚,他的一片小叶子给了人虾,不出三五日,他就能褪去身上这层壳,站着走路了。”

“那就是一只……站着的人虾?”

我不禁脑补了一下那画面,一只人形的虾,光溜溜得在海底穿来穿去,反应还有点迟钝。

“对了,为什么他说话和动作都这么慢?”

“这是进化的过程。”

朱琰解释道:“妖从动物进化为人,也不是马上就可以说话和模仿人类的举动,比如说狐狸吧,想要修成一只狐妖,前五百年要日夜吸收天地精华,修炼妖元,又必须尽学四海九州之鸟语,然后才能为人声,再花费五百年,可以变幻人形,称之为妖与精。”

“那若是想成仙呢?”我追问道。

朱琰道:“这得看那妖精的缘分和灵气,倘若能有仙运,再修炼个五百一千年,就会慢慢转化,其间不得杀生,不得为非作歹,更不能行天地不容之事,严于律己,独善其身,在历经九九八十一道生死劫之后,或许可得圆满。”

我光是听一听,就已经感觉很头大了。

没想到成妖成仙,是一件这么难的事情,我在地府里消磨的那六百年,就已经让我无比空虚寂寞冷,这要是几百年重复坐着同一件事,还要给自己定下诸多规矩,简直是太折磨了。

“怎么,你想成仙了?”叶定稀忽然问道。

我连连摇头:“不不,我是个胸无大志的女鬼,没什么追求的。”

但凡能有一点追求,怕是老崔和老阎王做梦都能笑醒了吧。

“现在呢?依旧没有什么追求?”叶定稀凑近了些,声音听起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便认真寻思了一下。

“真要说追求,其实没有,不过……许愿有三。”

“说来听听。”

“一愿阎君长寿。”

“二愿无间地狱岁岁空,”

“三愿……”

我看向他,十分认真:“愿你我相伴今生,不离不弃。”

“终于不是人鬼殊途了?”叶定稀眉梢一挑。

我就冲他咧嘴一笑,“人人鬼鬼,多不重要,是你就好。”

……

半日后。

人虾虽然说话和动作迟缓,但带路的速度还是不错的,不过半日,东海龙宫已经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之内。

只不过……

如我所料,此时的龙宫,早已华光尽失,就像是一座沉寂在海底的巨大孤城。

琼楼高耸,殿宇巍峨,墙头皆为高低起伏的琉璃瓦,往日若以宫殿之上的夜明珠交相辉映,定然是熠熠生辉,流光四射,只是眼下此处毫无生气,只剩了高墙冷院,一眼荒凉。

更令我感到惊讶的是,宫殿之中仿佛还隐隐透着一种古怪的气息。

像是水雾蒸腾似的黑气,在宫殿高处缠绕盘旋,又像是藤蔓似的依附着宫殿四处高墙上下延伸,将那些水晶玉墙上微弱的光亮遮掩得一丝不剩。

“是亡灵的怨念和煞气。”

叶定稀早已看穿了我的困惑,悄声道:“看来十年前的那场争斗,东海龙宫几乎经历覆灭之灾。”

看来敖太子他爷爷和他爹死得很冤啊……

“可不是么。”我摇着头感慨,“就剩下敖太子这么一根独苗苗,藏在禁地深处以灵气之眼来掩护,否则啊……只怕这龙宫就得成为遗址了。”

“嗷~”

敖太子在我身侧盘旋着,尾巴上的鳞甲往我屁股上用力扇了一下。

我当下就跳起来了。

“嘿

呀!你个小东西,虽然你比我大了几千岁,但我可是看着你破壳出生的,怎么着也得尊重我一点吧!”

那家伙就从高处低下龙头俯视我,得意洋洋似的倒立着龙尾巴摇来摇去,扇起来的小旋风,在海底形成一道道携着沙粒和石子的小漩涡飘来飘去,非常顽皮!

“虽然是带着龙太子回归,但这里面的怨念和煞气太重,只怕不会那么顺利,我们还是得小心一些啊。”

朱琰在一旁道。

叶定稀点点头,“是得小心一些。”

一旁,人虾正顶着他的绿光帽子缓慢转身,好像是要离去,我便绕过去与他道谢。

“辛苦你啦!”

“不~辛~苦~”

人虾又慢慢匍匐着爬走了。

三千年前的海底,大概有很多像是人虾这样的妖灵吧,他们依赖着海底的灵气日复一日进化修行,只为脱离自己初生的形态,向着更高等级一直努力。

我对这类妖灵心生敬佩,但要真说句实心话,我还是更羡慕朱琰这种自带贵族血统的。

这就像是两个跑步的人,人虾要花几百年才能站起来,朱琰一出生,就已经是妖界一方家族势力的未来继承人,你看,同样的跑步,起点就大不相同,朱琰跑起来之后看到的风景,人虾或许花个三五千年也难以追上,这才是命数不同的本质之一吧。

但也不用沮丧,更不要怨天尤人。

因果轮回,始终不止。

生生世世,总有喜悲。

“夫人,你在想什么?”叶定稀的声音飘过来,拉回我的思绪。

我转过身,冲他莞尔一笑,“只是突然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很幸运。”

“哦?”

叶定稀也来了兴趣似的。

我便走上前,挽着他的手解释道:“以前总羡慕那些下地府的阴魂,生生世世的轮回在六界之中,创造新的因,成就新的果,一遍一遍,周而复始,永不停歇,虽然不会有上一世的记忆,但每一个新的一世,都有自己要经历的故事,但现在,又忽然发现其实……六百年不入轮回,好像也挺有趣。”

“我在地府看遍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太多的故事如过眼云烟,便也将轮回这事儿看得更明白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鱼跃龙门

“在人世间,活得太明白的人,往往都很苦。”

叶定稀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弧度。

我撇撇嘴,“你真扫兴。”

他就笑道:“智者,愚者,总在一线之隔,我家夫人算是开窍了。”

呃?!

我一脸迷茫得望着他,正要问清楚说得什么意思,便突然被一阵蛮力挤得后退两步,我俩中间,横插一龙!

“你这家伙,非得往我俩中间游不可?”我知他是尊贵太子,但也知他孩子气,便不自觉生出了几分管教的心思,大约还是地府姑姑做得惯了。

大黑龙扭动身子,从我们中间硬生生挤着又游了出去,然后才调转方向,盘着自己的尾巴立着脑袋,居高临下得瞪我们。

“姑姑,他催咱们快进去。”

十七突然道。

“你能懂他说什么吗?”我有些惊讶。

十七点点头,“原本是不懂的,自从戴上这金箍,十七好像能与敖太子心意相通,他想什么,十七都知道。”

还有这等奇事?!

我反手就去拍了拍龙屁股,然后将信将疑得问十七:“他啥心理活动?”

十七眨眨眼,有些不好意思似的道:“姑姑,他说……让您矜持点,别毛手毛脚。”

毛手……毛脚?

“我哪有啊!”

天地良心。

我可是正儿八经的老姑姑,把敖太子当孙子看待,怎么可能对他毛手毛脚,这绝对是对我鬼格的侮辱!

“你跟他说!”

我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自觉十分严肃,“我绝对不是调戏他!我只不过是关怀,那是关怀!”

好吧,稍微加了一点点好奇。

因为我做鬼几百年,还从来没有摸过真龙,尤其是太子龙,多金贵啊,从前我也爱摸十七的,鱼太子那也是太子,一条闪闪发光的金尾巴,多招人稀罕呐!

但是这种小心思,我自然是不会轻易泄露的,这是我做鬼的原则。

一旁,叶定稀一副早已将我看穿的眼神,似笑非笑得睨着我,我故意眼观鼻鼻观心不与他眼神交流

,生怕泄了气势。

过了一会儿,十七才又道:“姑姑,敖太子催咱们快进龙宫。”

好吧。

再硬撑下去,我倒是无理取闹了。

我装着无所谓似的走向叶定稀跟前,冲他努努嘴,“走吧。”

龙门前。

按理说,经过十年沉寂,龙宫里应该是没什么活物了,谁知我们刚走到高门之下,就看到了一个活蹦乱跳的家伙,正在门下扑腾个不停。

“是鱼吧?”

我盯着那跳来跳去的东西问道。

十七最先肯定道:“姑姑,是呢,那是红鲤鱼……”

呃?!

“鲤鱼,应该是淡水鱼吧?这里可是海啊……”

我疑惑着走过去,约莫是听到我的脚步声,那条扑腾不停的红鲤鱼可算是停下来,浮在半空中,大大的脑袋光溜溜的,身子好像比一般鲤鱼长一些,鳞片也更厚更密一些,一双大大的鱼眼睛很是好奇得打量我,鱼嘴一张一合,一会儿就吐出一个小泡泡来。

“你是谁啊?”

“我?”

我眯了眯眼,这鱼分明是没进化的原生态,竟然就已经口齿清晰发音标准了,只觉这鱼十分可爱,便生出几分逗它的心思。

“那你先说,你是谁!”

“我是阿宝啊!”

红鲤鱼似乎对我和我身后的奇形怪状的群体毫无防备,只是粗略扫了一眼,就继续道:“你们也是来跳龙门的吗?”

呃?!

鲤鱼跃龙门。

这个典故,我从前在地府里,还曾经给小白当野故事讲过,具体从哪儿听来的,我已经不记得了,但对于这里面我曾经最强调的,那就是持之以恒,坚持到底的精神。

小白听了,很是受用。

只不过……

那个故事里的鲤鱼跳龙门,可不是跳这座真的龙宫大门啊!

“阿宝,你知道这是哪里吗?”我双手附在身后,似笑非笑得问道。

阿宝点点鱼脑袋:“龙宫啊!我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的。”

“哦?怎么个千辛万苦,说来听听。”

“一百年前,我只是个洞庭湖里的小鲤鱼,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生活得很快乐,每天吃吃喝喝,睡觉拉屎,日复一日,后来有一天我碰到一个很漂亮的男孩,他在河边钓鱼,他长得真好看,我喜欢他,就故意上了他的钩子去接近他。”

“你那是找死吧……”

我忍不住打断它道:“寻常人去钓鱼,都是带回家吃的,或清蒸或红烧,奸诈焖烤,无所不用,皆是喷香!”

阿宝仿佛不太懂我说的,但有一点它很执拗似的抢了话道:“他没有吃我!”

“我知道。”

吃了你,你还能今天来跳龙门么?

“他钓鱼不是为了吃鱼,他还喂鱼呢!每次都会带馒头过来给我们喂食,我被他掉上去好多次,每次都被他放了,而且……他认识我了!”

“真的?”

本来一开始,我纯粹只是好奇听个故事,可没想到阿宝说得十分认真,我便耐着性子听下来,接过它一说起钓鱼人认识它,我就真的是……迫不及待要听了!

阿宝再次点点鱼脑袋,小尾巴摇啊摇得道:“我被他掉上去十几次之后,他就捧着我说,咦,怎么又是你呀!这不就是认识我了么!”

呃……

非要这么说的话,那也是存在即为合理的。

“然后呢,他又把你给放了?”我追问道。

阿宝原地转了一圈,有些兴奋似的摇头摆尾,“他放我之前,还亲了我一口当晚是个满月,我突然就发现自己……会说话了!”

啊?!

对于这种超出我认知范围的事情,我第一时间就将眼神投向叶定稀。

那家伙微微一笑,走上前两步解释道:“阿宝大约是碰到小神仙了。”

“你这运气,还真是难得一见。”

我悄咪咪得伸出邪恶的小魔爪,趁着它没注意的瞬间,对着红鲤鱼身上摸了摸。

沾一沾锦鲤的好运,以后说不得就逢赌必赢了呢?

“可是后来,阿宝就不满足和漂亮人掉来掉去了……”

阿宝突然显得有些失落。

第三百四十三章 叛逆期的龙

这我也能理解,凡人谈恋爱的时候,总处在暧昧期也不是个事儿,总得有人主动捅破那层窗户纸,否则这事儿多半得黄。

可问题,鱼和小仙人之间没有爱啊。

“那你怎么做了?”我问道。

阿宝的眼神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忧伤,“我不敢和他说话,我怕吓跑了他,我和河里的小伙伴们说话,他们又听不明白,阿宝很寂寞,也很苦恼,后来有一天,阿宝突然发现漂亮人不来钓鱼了!”

“突然不来了?!”

“嗯!”

阿宝更伤心了,尾巴都不动了,“他不来了,阿宝想找他,就一直沿着河岸边游啊游啊,游了很久很久,怎么也找不到他……直到有一天,阿宝碰到一个也会说话的老鲶鱼,他告诉我鲤鱼跃龙门之后,就可以上岸了,我想既然在河里等不到他,那我就上岸找,总会找到的!”

“所以,为了完成你的终极梦想,你现在做的第一步努力,就是从这龙门前跳过去?!”我算是明白过来。

阿宝用力点了点鱼脑袋。

“我不知道龙门在哪,一路游一路问,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的!”

“那你知道这里除了是龙宫,还是哪里吗?”我哭笑不得。

阿宝疑惑:“哪里?”

“这是海啊!大海,海洋!”

“什么?”

阿宝很惊讶得瞪大鱼眼睛,“难怪这么咸……”

看到它这副呆萌的模样,我实在没忍心说这道龙门跳过去,或许你也不能得偿所愿这种话。

为了见到一个人,不惜游了这么远,历经艰辛才来到了东海龙宫,它的一腔孤勇,天地难求。

“你在这儿跳了多久?”我又问道。

阿宝回答:“好久好久,其实我也不知道有多久了,不过这里从来没有谁来过。”

这么推算,阿宝跳龙门少说也得三五年时间。

我顿时有些心疼了。

难怪这条鱼已经和普通的红鲤鱼不太一样,整日整夜得跳龙门,对于它来说,应该也

算是一场修行吧。

“你们还没告诉我,你们是谁呢!”阿宝的反射弧终于回到原点。

我笑嘻嘻道:“我们都是来自陆地上的,为了帮助那位龙太子回到龙宫而来。”

中间的一波三折,我暗自忽略了,毕竟对于一条单纯如阿宝的鱼来说,也未必能消化了我们的故事、

阿宝听到鱼太子的名号,整条鱼惊得原地跳起,看向敖儿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满满的敬畏,甚至是恐惧。

“龙太子……对不起,我跳你家的门,只是因为,因为……”它越是着急,越是不知如何表达。

好在,十七很快接话。

“龙太子说不介意你这么做。”

他俨然成为敖太子的发言人了。

阿宝长吁一口气,连吐了几串泡泡出来,才又道:“那你们能帮帮我吗?我试了很多种办法,跳了很久都跳不上去……”

我抬起头,仰望着那高高的龙宫大门和几十米高处的牌匾。

虽然已经暗淡,但东海龙宫四个描金大字看起来还是十分庄严,尽显尊贵之气派,想要从这里跳跃过去……

“帮……也不是不能帮的。”

我故作为难,深思片刻,才慢悠悠道:“只是有一个问题,我要提前与你说明白。这道龙门,你跃过去,也不一定能化身上岸。”

“啊?!”阿宝长大鱼嘴,一脸懵逼。

我赶紧解释道:“是这样的,这鲤鱼跃龙门啊,那也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万事大吉的好时辰,而且呢,龙门很多啊,不止你眼前这一座,每次能带来神力的都不一样,否则……岂非很多鱼得上了岸去。”

听我这么一说,阿宝似懂非懂,“那就是说……我还是见不到漂亮人了……”

虽然鱼不会流泪,但我看它那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只觉得十分心疼。

“别难过了,这样吧,你且先试一试,如果这道龙门不行呢,再想别的办法,鱼嘛,总是要抱有梦想的。”

听了我的鼓励,阿宝又振作起来。

“你说的没错,我既然来了,

就不应该气馁,应该勇往直前,不怕失败!”

“好!”

我这才放心下来,朝着大黑龙招了招手,“你,过来。”

敖太子居高临下的睨我一眼,十分傲娇,有些不情愿似的,立在原地玩尾巴甩沙子的游戏。

我故作严肃,又道:“不过来的话,你就自个儿进去龙宫,我们就此打道回府了啊!”

论起耍赖皮,我东倾姑姑要作第三,还没人敢做第二的!

大黑龙也不知当下的心里活动是什么,总之我瞧着十七那张脸,是越来越难看,还不敢看我,生怕我逮着他问似的,如此表情,一看就是敖太子没说我什么好话。

这孩子,绝对叛逆期!

不过,也就那么别扭了一下子,敖太子还是乖乖得游了过来,没好气得冲我哼哧哼哧。

我也不搭理,指挥道:“你带着阿宝飞上去,让它跃过龙门。”

这是我临时起意的计划,反正敖太子龙高龙大,整个身子直立起来时已经有半个龙门那么高,让它做托正合适!

阿宝先问:“这能行吗?”

敖太子不说话,气鼓鼓得用鼻子冲我喷气。

我悄悄挪了两步,很自然而然得点头,“没问题,你跳不过这道龙门,就是因为难度太大了,现在龙宫的新主人回来帮帮你,绝对合情合理啊!”

听我这么一说,阿宝好似也打消了顾虑,但问题是……人家堂堂尊贵无比的龙太子能愿意?

嘿嘿,关于这一点,我只能说阿宝多虑了。

等那条小红鲤鱼坐在龙太子的头顶上,随着它缓缓上升的时候,我听到了来自于一条鱼的失声尖叫。

“哇啊!!!我飞起来了啊!!!好高哇啊!!!”

这刺激,也是鱼生头一遭了吧。

“姑姑,为何一定要帮它呢?”十七突然走过来问道。

我仰望着那条越飞越高的大黑龙,还有早就已经看不到半点身影只剩下兴奋尖叫的阿宝,淡淡一笑。

“我不想阿宝以后成为一条咸鱼。”

第三百四十四章 龙宫里有鬼!

这当然是玩笑话。

真实的原因嘛,是因为我想让这条刚刚出生的龙太子做一个启蒙教育。

人之初,性本善,鱼如此,龙亦然。

“他刚一出生,就要成为东海的新主人,可是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却没有人可以从旁指点,我担心我们离开之后,敖儿会从此生活在父母家族灭亡的仇恨之中,将来东海势力再起,敖儿带兵征讨西北南海龙宫,再次引发海洋惨剧,就会是世世代代循环的恶果了。”

我的话,令十七低头沉默下来。

他大约是懂得,都是地府出身,自然比旁的界域更明白因果轮回的意义。

另一边,敖太子已经带着阿宝来到了龙宫的最高处,也就是那块失去华光的东海龙宫牌匾下方。

这里正好有一块镂空的雕梁可让它从中跳跃而过。

我瞧着敖太子静止不动,就知道阿宝是在做准备了,这可是它实现梦想最关键的一刻,虽然注定不会成功,但对于此刻的阿宝来说,这个时刻无疑是神圣的,万分珍贵的!

“阿宝,加油啊!”我朝着高处呼喊。

然后,就看到一点宛如星光似的小小红影从龙宫高处坠落而下。

“敖儿。接着她!”

我立即叫起来。

敖太子也没动作,只是尾巴轻轻一勾,掉下来的阿宝就落在了他尾巴最柔软的地方,安安稳稳昏了过去。

“这……”

我有些不知所出,下意识看向了叶定稀。

他苦笑了一下,又去示意朱琰。

也是。

红鲤鱼如今能说话,就算是个初级妖灵了,朱琰应该能搞明白它这是怎么了。

只见朱琰绕开十七,从大黑龙的尾巴前走过去,蹲在红鲤鱼身边看了又看,最终结论道:“主君,夫人,如果属下没有看错,阿宝是吓晕过去了。”

好,好吧。

我自觉有些汗颜,尴尬得点点头。

鱼昏过去了,我们也不能把它仍在这儿不管不顾,便索性就任由她昏睡在敖太子的尾巴上,然后继续朝着龙宫里走去。

因为有那个小家伙,敖儿也不敢再轻举妄动,肆无忌惮去扑腾那条动一动就能掀起风浪的大尾巴。

他游得小心翼翼,动作别扭得像是一条泥鳅,十分搞笑。

我好几次没忍住想笑,就被他那双大大的龙眼珠子瞪回来,孩子好像已经明白自尊心是怎么一回事,很好面子。

“龙宫里很阴冷。”

朱琰压低声音道:“到处都是煞气,我们可能会遇到滞留在此的冤魂,大家要小心。”

听他这么一说,我自然严肃起来,警惕得打量起四周。

东海龙宫内,所有的墙面都是水晶玉璧,比起外面黑乎乎的模样还稍显亮堂一些,雕龙的水晶立柱沿着宫殿入口一路并列而立,就像是镇守着这座宫殿的卫兵,时刻严阵以待,庄严而肃穆。

“敖太子说,这是龙殿,是整座东海龙宫的主殿,当年那场祸事就是从这里引发。”

虽然当初的敖儿还是一颗蛋,但应该也感受到龙宫覆灭的危难和恐惧,在人世间,这便叫做童年阴影,一旦没能好好引导,便会让他误入歧途。

“孩子,你失去至亲和亲族的悲伤痛苦,我们无法感同身受……”

感同身受这句话,我从来是不信的。

刀子没插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永远不会感受到有多疼。

“但是你要明白,身为一个龙宫的太子,东海将来的主人,你还有更多的责任要去担当,有更多美好的事情要去经历,这些虽然不足以填补你内心的伤口,但会给你带来很多新的感受和阅历,它们会帮助你,更好的面对你曾经的伤痛。”

虽然我知道这番话很空很苍白,也不足以让现在的敖太子明白其中含义,但如果我没有说,只怕帮助他回到龙宫之后,就没有机会再与他说起这些。

将来的路,是敖儿自己的路,龙宫会变成什么样子,东海又会如何,都在他的一思一想,一举一动之间。

我们走了也有一会儿,大约是已经站在这座龙殿的正中央

可是除了阴冷,并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出现,这个时候,阿宝倒是醒了过来。

“这里,是哪儿?”

它摇了摇尾巴,慢慢飘浮起来。

我便与它道:“这是龙宫里面,我们看你昏过去了,就带着你一起进来了,你别担心。”

“可是……龙宫里有鬼啊!”

阿宝突然害怕得瑟瑟发抖。

我惊得眼光一跳,立即问道:“鬼,你见过吗?”

不好意思,其实在你面前的在下本人我,也是一只女鬼,不过既然你没有看出来,这个马虎眼我就打算打到底了。

只见阿宝很是畏惧似的道:“很久之前,我好奇游进来一次,好像就是在这座宫殿里,有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鬼……他很凶,像是大怪物!”

“我,我们还是快快走吧!”阿宝吓得躲在龙尾巴后面不敢出来。

我寻思了一下,故意逗它:“既然你都看到鬼了,为什么还敢在门口跳那么久啊。”

小傻鱼就不说话,光露出一条尾巴拼命摆来摆去。

既然它说是在这里见到的鬼,证明的确是有冤魂留在这儿没有离开,会是谁呢?

我想来,或许会是敖儿的爷爷或父亲,再不然也是哪位叔伯长辈,只有他们才会对这座龙宫深存执念,甚至会因为龙宫的灭族而化为……怨灵。

“我们先去看看,只要不是怨灵,见了敖儿多半也就能释怀而去了。”

关于怎么对付鬼魂,我还是很有一套的。

叶定稀和朱琰各自点头,十七自然是跟随于我,敖太子已经先行游动起来,大约比起我们,他更想知道留在这里的冤魂是谁。

他心里,应该有几个渴望见到的模糊身影吧。

于是,我们继续向前走去,只有阿宝在几经挣扎之后,选择死死藏在敖太子的尾巴下面躲着,大有一种不露头,所有人就看不见我的感觉。

就在我们快要走过最后一扇宫门,来到龙殿最深处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响动。

第三百四十五章 证明给我看

“咚咚,咚咚!”

很像是什么坚硬东西敲击水晶地面的声音。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阿宝声音发抖,“他来了,他要来了!”

我们便一起盯着那扇半开的扇形宫门,里面仿佛是有什么浓重的煞气正蠢蠢欲动,好像是因为在里面蛰伏已久的怨灵……苏醒了!

哗!

宫门突然被一股劲力拉开,最先入眼的就是一个高高的水晶王座,上面坐着的一个身影,身穿黑色铠甲,远远看去,英姿伟岸,威严魁梧。

在他周身涌动着宛如狂浪般的煞气和怨气,强横至极,便是连我这见多了怨灵的女鬼,也被那股似是实质的黑焰逼得如风吹麦穗似的,身形轻晃了一下。

因为这股强迫般的力量,我们一时不敢上前。

“你是……龙王?!”我顶着那压迫而来的煞气,强撑着问道。

宝座之上,穿着铠甲的身影一动不动,像是沉睡多年被外来客惊扰,他现在就很不爽了。

“你们是谁!”

他一开口,那股杀伐之气,血腥浓重,就从满满的煞气雾罩之中穿透而来,便是我一个女鬼,都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至于叶定稀和朱琰,此刻也变得神色凝重而严肃起来。

他们大约也没有预料到,在龙殿最深处,有这样一个似鬼似魔的恐怖存在。

“我们是从陆地而来,护送龙太子回龙宫!”

我像是给阿宝的解释那样说着。

可是,宝座上的身影却发出了低低的嗤笑,仿佛对我的答案很是鄙夷。

“龙太子?倒是个新鲜些的借口,你们……”

咚!

他手中长长的,形状怪异的兵器重重叩击地面,发出一声震耳发聩的震动。

“你们,也是为了灵阳棒而来的吧?”

怎么这十年间,还有谁不死心得闯龙宫找灵阳棒吗?!

我心中惊讶,自是赶紧否认。

“不,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来找灵阳棒的!”

严格来说,我们是来送灵阳棒

和它的主人回家。

不过,他会不会相信我的话,还是两说。

“我们的龙太子,早就随着三公主一起身毁神灭了,你们用这种拙劣的借口,还妄想让我相信?”

铠甲身影声音低沉而厚重,每一个字都足以让他周身的煞气产生波动,那一股股冲击的力量,实在是令我心口如大石头压迫似的沉甸。

“敖儿,你认识他吗?可是你爷爷,或者哪位龙族亲族?”

我只能转过身,悄悄问向龙太子。

敖儿立着身子,大约是身材优势,他能比我们看得更远更清晰,但即便如此,我还是看到了他轻轻摇头的动作。

“姑姑,他说没看出来。”十七很及时得传话。

我点点头,只能再问向叶定稀。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他已经是个怨灵,本就带着杀戮之气,轻易不敢招惹,否则哪怕今日我们真是同亲龙族,也照样能将我们弄死。”

怨灵与普通阴魂的区别,就是一旦被怨气操控思绪,六亲不认。

这时,叶定稀沉思道:“敖儿,你站在东倾身边与那怨灵对应两声。”

呃?

“可是敖儿还不会说话啊。”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叶定稀声音淡淡道:“先让他试一试。”

敖儿还算听从叶定稀的话,没有迟疑便游上前来对着那身影嗷嗷叫唤了两声。

“嗷~嗷~”

大殿之中,那股逼迫的力量骤然一停,但也只是堪堪停止波动,并未有任何的退缩之意。

宝座上的身影似乎动了,但也只是很小幅度得动了动身子,那一身精铁打造的铠甲发出咔嚓咔嚓,沉闷的碰撞声。

“真的是龙族……”

“他真的是三公主的孩子!”我纠正道。

“三公主……”

那身影呢喃一句,又更大声问道:“她呢?三公主在哪?”

仿佛是如果这一秒能够见到三公主,他就会相信我所说的话。

可是三公主已经拿了我的手信去地府投胎转世,我能怎么办?

“三公主守护了孩子十年,已经在心愿了却之时去地府投胎,她唯一的心愿就是让我把敖儿送回龙宫,将这东海之中最尊贵的地方重建,恢复往日的华彩。”

宝座上的身影又仿佛陷入了质疑和沉思。

他再次抬起头,仿佛是看向敖儿,问道:“你叫什么?”

“敖儿。”

反正敖儿也不会说话,我便替他解释道:“这是龙三公主告诉我的,说自己的孩子叫敖儿,是她和陆地上一个很了不起的男子所生。”

若是他能说,自己就是那个男子,那我们也算走了大运,能让敖儿见到自己的生父一面,哪怕是以这种天人永隔的方式,哪怕他的父亲已经成为怨灵。

而且说不定,敖儿作为他心中的柔软和遗憾,还能帮助他放下执念,退去一身煞气怨气,重得投胎转世的机会。

可惜,他的回答,令我出乎意料。

“你们面前乃是值守宫殿的禁卫军统率,是龙宫之中的大将军,名号飞僵!对于龙宫之中的大小事务,各部同族,本将军都了若指掌。”

哗啦~

铠甲响动,他从宝座之上站了起来。

“你们说他是敖儿,证明给我看。”

这要怎么证明?

“你既然是飞僵将军,应该是记得龙三公主化身为龙时的样貌,你看看敖儿,是否与她有几分相似。”

都说这儿肖母,女肖父,我琢磨着,飞僵将军地位很高的话,应该能见过三公主变条龙的时候。

可是我又忽略了一点。

这龙族都变成龙之后,大眼看去,都是一个模样,除了鳞甲颜色的区别,那就是一些面容上细微的差距。

飞僵将军一时无言,只是我能看出来,他真的在打量敖太子,一遍一遍得看着他,检查头部,身高。

“龙太子是龙三公主与人类所结合,他们的孩子究竟会生出何等模样,并未有人能够笃定,你们带来的这条龙,无法证实就是三公主所出!”

这飞僵将军就有点倔了啊。

我正有些气不顺,就听到朱琰与叶定稀耳语道:“主君,飞僵手中拿着的是方天画戟!”

第三百四十六章 别乱来!

叶定稀眼光微闪,微微沉了脸色。

“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要是守在这里的怨灵是个一般地位也就罢了,偏生他又是值殿将军,整座龙宫之中除了龙王一家子,大概也没几个能与之较量,这样的海洋强者,我们硬碰硬也是不妥的。

思来想去,我倒是琢磨出一个法子来。

“咳咳,飞僵将军!”

我走上前两步,对着那黑雾笼罩的宫殿喊道:“虽然我证明不了敖儿就是三公主的儿子,但我还有别的信物,能够证明敖儿的身份,你可想看一看啊?”

“只管拿出来!”

飞僵的声音隆隆如雷,震得满殿怨气波纹四散。

我拍了拍龙屁股,敖儿很别扭得低头看我,我手作掩嘴状道:“把灵阳棒拿出来!”

敖儿的大眼睛瞪着我。

我以为他是没听清楚,便又提高了音调喊道:“灵阳棒,你拿出来让他看看,他就知道咱们没撒谎了!”

“你说什么?!”

宫殿内陡然传来一声惊啸般的质问,其声震耳,其势冲天,令人闻之发怵,“灵阳棒在你们手里?!”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点点头。

“是啊,十年前身负重伤的三公主带着灵阳棒和敖儿逃走,她为守护敖儿顺利破壳出世,龙魂一直依附在灵阳棒之上,直到我们遇到她,现在灵阳棒就在敖儿的身上,你若不信,大可一验!”

听了我的话,飞僵将军立即看向了敖儿。

敖太子也只是迟疑了一下,我便见到他耳朵里有一根金针似的闪光唰得出现。

那灵阳棒随他心意而动,变幻出一根悬浮着的棍棒,两头金箍光辉流转,所散发的光晕直接将宫殿门口的煞气逼退三丈!

果然是仙家宝贝!

我心中暗叹一声,更是自信得挺直腰杆。

“看见了吧!您是东海龙宫的将军,应该不会不认识这灵阳棒,既然敖儿能号令于它,是否足以证明敖儿龙太子的身份了?”

飞僵没有回答我。

隔着重重怨气,我仍旧能感觉到仿佛有

两道视线紧盯着灵阳棒,就像是穿过黑雾之中的强光,哪怕雾气浓重,也能层层穿透!

“嗷~”

敖儿突然仰头一吼。

只见那灵阳棒金芒一闪,骤然变大,金光迸发!

宫殿之中,黑色怨气激荡不止,飞僵将军更是身形一闪,如鱼跃一般朝着我们猛扑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

我以为飞僵是要抢棒伤龙,手脚麻利得射出一道冷光,犹如盾牌似的拦在黑龙身前。

“别乱来!!!”

我这一声震喝,可是用了十足鬼气,宫殿里嗡嗡声回荡不休。

谁知,飞僵只是以手中那长戟轻轻一戳,就把我隔绝在他面前的冷光给震碎了!

踏踏!

他上前两步,浑身的煞气翻涌,让他看起来犹如一头愤怒的雄狮,即便与大黑龙迎面而对,体型悬殊极大,气势上却不输分毫,那股澎湃的怨气直逼而来。

我正欲上前阻拦,却被突然从身后出现的叶定稀伸手拦下。

他不做声,神情冷肃得盯着飞僵将军。

我一时愣住,也随他一起看去。

铛!

长戟突然被扔在了水晶地面上。

飞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单膝跪地,朝着敖太子行礼道:“不知太子重回龙宫,飞僵有失远迎,还望太子恕罪!”

这是……

承认了?!

我暗自兴奋,抓着叶定稀的胳膊轻轻摇晃两下,“成了,成了!”

叶定稀却眉头紧锁,不知到底是在想着什么,好像并没有因为眼前这一幕而感到欣喜。

我却无暇顾及,只绕开他身边跑过去,近距离观察着那个怨灵飞僵。

大约是死前灵力较高,他已经完全是人的身型面貌,如今那股怨气稍有平息之后,他的面目也逐渐显露了出来,寒铁打造的头盔几乎将他的头完全包裹,更显眉宇刚硬,眼型如鱼,瞳光坚毅。

仿佛只是让他瞪一眼,胆小的海妖海怪们就能屁股尿流得钻入地缝里去。

比如现在的阿宝,藏在龙尾巴后面,连个头也不敢冒出来。

“嗷~”

敖太子又叫了一声。

这次还算温和,比起刚才那震天动地的呼啸,现在听起来才是一种与人交流的语气。

十七在一旁翻译:“他说将军请起。”

飞僵将军望着大黑龙,又看了看十七,犹豫着站了起来,不得不说,这位值殿大将,无论是行走坐跪,姿态都极为威武,带着沛然莫御的霸气。

“太子,老臣镇守龙宫十年,如今终于等到您回来,而且还带回了定海神珍灵阳棒,东海龙宫终于要恢复往日之盛了!”

若不是成了怨灵,只怕这时的飞僵也得老泪纵横一把。

我便又好奇起来,问道:“飞僵将军,这十年间还有人闯入龙宫吗?”

“哼!”

飞僵神色一厉,周身黑气又波动起来:“只要有本将军在,谁也不能妄想从龙宫中拿走一砖一瓦!”

我连忙点头:“将军辛苦了,您别激动,现在敖太子回来了,您在这世间的遗憾也算是消除,大可魂归地府……”

“你在说什么?”

飞僵将军的目光终于落在我的脸上,将我从头至脚打量一遍,才道:“你是谁?”

“我是敖儿的……朋友。”

我也没心思再与他细说灵气之眼那儿发生的种种,简单回答道:“你放心,我们绝对不是贪图龙宫的宝贝才来的,纯粹是因为受了三公主的委托,将敖儿安然无恙得送回来,助它登上龙王宝座,重现龙宫辉煌。”

飞僵将军瞥了我一眼,很是不屑。

“龙宫之中,岂容你等魑魅魍魉,还不速速撤离,否则别怪本将军不客气!”

纳尼?!!

我惊得眼珠子差点没弹出来。

这将军厉害了啊,翻脸不认人的功夫简直炉火纯青,便是我这油皮老鬼都甘拜下风!

“喂,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啊,我虽然是个鬼,那也是敖儿的朋友,亲眼看着他从壳里钻出来的,论起情分,我们可不比你少!”

“那又如何!”飞僵脸色一沉。

第三百四十七章 定海池

“敖太子身份尊贵,岂是你们这帮乌合之众能接近的,看在你们护送太子回宫的份上,本将军让你们平安离去!”

哟呵!

这算什么?

要说一句恩将仇报也不为过了吧?

虽然在地府里时我素来爱贪些小便宜,可现在好歹也是个地府鬼差,走到外面都得顾忌着地府和老阎君的颜面,我自然是要将陋习一一藏着。

此次来到龙宫,护送敖太子,我可一心正义,从未生出半点心思对那龙宫里的宝贝有什么觊觎之意。

可现在,连一句好生道谢也没有,就要将我们赶走,天下间也没有这种道理吧!

“飞僵将军……”

我正欲争辩,叶定稀却悄悄按了按我的手,他不动声色得摇摇头,用只能我听得到的声音耳语道:“东倾,你有没有发现,这位将军有些异常?”

“当然啊!”

我气得就差喊出声来,“这家伙没心肝!简直是太欺负鬼了!我做鬼怎么了,他不也是个鬼,而且还是怨灵!”

等一下!

我一边低声抱怨着,一边看着叶定稀很是古怪的眼神,顿时惊醒般怔住。

“你,是不是发现……”

叶定稀轻轻点头,眼神里带着一抹冷光。

是了。

他早就看出来了,偏生我这见多了鬼的老鬼反倒是迷蒙了头。

“按照眼下的情形来看,飞僵应该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十年,他活在了十年前那场战斗的最后一刻,以怨气禁锢了自己,也封闭了这座龙宫。”

这就有点可怕了。

通常这种活在自我意识里的怨灵,所思所想所做,都会按照生前的习性为之,通俗些来说,他现在只知道自己是龙宫的大将军,面对我们这些魑魅之怪,自然也是按照自己从前的态度来驱逐。

如果是这样。

他又会怎样对待敖儿

?我便不敢肯定了。

“这种时候,若我们告知他,他已经死去多年,是否可行?”朱琰在一旁问道。

我连忙摇头,“千万不要!这种受刺激的事情,放在那些刚脱离**的普通阴魂身上都有些受不了,更何况是已经在此滞留了十年的怨灵,万一他受不了这刺激,情绪崩溃,滔天之怒,如何应对?”

“如此说来,我们还得配合他演戏了?”叶定稀眉梢轻挑。

演戏这种事儿,他倒是擅长的,可我那蹩脚的表演水平,也不敢在此时冒险。

想来想去,我突然瞥见悬浮在大黑龙头顶的灵阳棒,便道:“那东西,似乎能克制鬼煞,要不咱们想个办法,让灵阳棒来告诉飞僵将军他已死的事实?”

“那就得先将灵阳棒送到龙宫中央的定海池。”叶定稀淡淡道。

我们这番商量,看着你来我往,实则也就是几个眨眼的功夫,飞僵将军此刻已经很是不爽,要不是看在我们护送了敖太子的份上,只怕已经用手里的长戟把我们穿成一串了吧。

“你们窃窃私语什么?难道还要赖着太子不成?”他手中长戟微微一震,嗡鸣声震出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气力波浪。

我那股子蛮劲儿被强压在心口,按捺不发,嘴角一勾,笑嘻嘻道:“将军误会了,我们可不敢高攀了龙宫太子,只不过……唉,说起来也是我见那三公主可怜,便轻易许下誓言要助龙太子重振龙宫,现在看到飞僵将军英姿飒飒,我自然是不敢再逞作强手,只是……”

“只是什么?”飞僵冷冷瞪着我。

我满脸无奈得指了指灵阳棒,道:“只是我答应了三公主,得亲眼看着太子将灵阳棒放回定海池,神物归位,龙宫光辉重现,我等也好安心离去,不负公主所托啊……”

“嗷~”

敖儿适时轻唤,身子一扭,竟然游到我身边来与我贴近,这还是他头一回做出此等亲昵姿态,倒教我吓了一跳。

不过,我心中是明白,这孩子还不算个白眼狼,知道这时候得护着我。

飞僵本对我

的话无感,但看见敖太子的举动,便又作沉思状,好一会儿才勉为其难道:“可,本将军就同意让你们跟随太子,一同将灵阳棒送回定海池!”

妥了!

我侧目与叶定稀相视一笑。

飞僵将军引着我们一行人去龙宫中央的定海池时,我便逮空问叶定稀,“你怎知东海龙宫里有定海池?”

这家伙陆地上的事情仿佛无所不知也就罢了,海里的竟然也能说出个三五六来,着实让我惊奇不已。

他只是笑笑,“这个说来话长了。”

“难不成你来过龙宫?”我更是好奇起来。

叶定稀摇头:“没来过,但从前朱琰带我见过一个老海怪,是他们妖界里的一位长老,有一次喝酒听他提起过从前的东海龙宫,相传四海平定,皆是因为龙宫之中有一定海池,那里面须得神珍镇压,方可让海上风平浪静,否则海上将会狂风席卷,大浪汹涌,灾祸不断。”

“那这十年间,人间岂不是面临大灾?!”我猛然反应过来。

叶定稀严肃得点点头,“只怕因为海乱,人间已如炼狱。”

如此说来,我们可得赶紧将灵阳棒给送回去才行啊!

话说之间,飞僵将军已经带领我们穿越重重宫殿和走廊,在一个无数海底珍宝堆起来的圆口水池前停了下来。

东海龙宫的定海池,看起来很像是一个造型精致华丽的小喷泉,只是池面光滑如镜,一丝丝水波也没有,探头看过去,仿佛连头发丝也清晰可见。

四周围那些珊瑚错落生长,隐隐形成了一个包围的轮廓,将这定海池装点的五彩缤纷,光泽映照在水池表面,泛起星星点点的七彩微光。

“这就是定海池了。”飞僵将军身姿挺拔得站在池边,神情肃穆,仿佛正在介绍着龙宫之中无比尊贵的东西。

这时,敖儿突然嗷嗷叫唤了两声,围绕着那定海池很是欢快得游来游去,好像是认出这地方来了。

看他那般兴奋,我也忍不住问道:“敖儿,你可是熟悉这里啊?”

第三百四十八章 点亮龙宫

“嗷嗷~”

敖儿长着大嘴巴冲我叫唤。

十七在一旁从善如流得翻译道:“姑姑,龙太子说,他记得这里。”

“太子记得定海池?”

飞僵神情隐隐有些激动,“这是自然,自然的,自从三公主怀有身孕,她经常会来到定海池边散步,太子记得这里,是因为与三公主母子连心啊……”

老将军每每提起三公主,眼光里总有一种别样的情愫一闪而过,前几次因为距离太远我看得不甚清晰,这一次就在我眼跟前,自然没能让我落而不见。

难不成飞僵将军钟情三公主?

我寻思着,便又听到敖儿的叫唤。

他又从我们身边游过,然后再次召唤出藏于耳朵里的灵阳棒,令其慢慢变大变粗变长,直到悬浮于定海池上方的棒子如我初见时那般大小,才停止变幻。

徐徐光晕从棒身溢出,如水幕而下,映得整个定海池一片金辉熠熠,十分炫目。

我趁着这瞬间,偷瞄一眼那飞僵将军,只见他也微仰着头,神情无比虔诚得望着灵阳棒,可他满身的煞气被逼得缩在身后,半个身子被金辉笼罩之下,他的表情也变得有些狰狞而痛苦,却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沉醉状。

这种全然不知身死的状态,仿佛已经刻入他的魂魄最深处。

看来还得再添一把火才行啊。

我寻思着,便招呼敖儿道:“龙太子,快把灵阳棒放回定海池吧。”

嗷~

敖儿对天一吼,那灵阳棒突然直立如剑,咻得一声冲入了定海池之中,速度极快,甚至连一朵水花子也没乍出来,随之冲入的还有敖儿,他也一同钻入定海池,仿佛是追着那灵阳棒而去的。

“这……是?”

我望着波纹荡漾的池面,有些不解。

飞僵略显狰狞的面部总算松懈了些,他依旧很严肃得瞪着我们。

“定海池下,是龙宫万年根本,非龙族不得进入,你们就在这儿等候,不可轻举妄动!”

原来把灵阳棒放回去,也不是我想得那么简单

啊。

我点点头,对着跳池子的事儿也没什么兴趣,毕竟在地府时我也没少往血池里跳,索然无味。

不过……

就在我回头扫视一眼大伙儿的时候,突然就发现不对劲了。

“阿宝呢?”我拉着十七问道。

那孩子也有些懵逼似的,摇摇头:“十七没见到它啊……”

“先前它不还一直跟着敖儿,就藏在它尾巴……”

糟了!!!

我脑子里嗡嗡震响,连滚带爬得冲到定海池边就探头往下看。

可除了那些珊瑚珍珠的倒映,我什么也看不见,还不等我再眨个眼,已经有一股煞气凝聚的力量猛得将我推开。

铛!

长戟重重叩击地面的声音,震得池面起了一层薄薄的波纹,威慑凛凛。

飞僵将军怨气冲天,咬牙切齿得盯着我,“你要做什么?!还说你们这些魑魅之徒对龙宫珍宝没有觊觎之心,现在不打自招!”

叶定稀与朱琰一左一右挡在我身前,各自沉了脸色。

“龙宫里的东西,我们根本毫无兴趣,倒是你,也该醒一醒了吧!”叶定稀眸光如冰。

飞僵微眯着眼打量他,很是不屑得嗤笑。

“不过一个凡夫俗子,也敢在本将军面前叫嚣,若不是看在你们有恩于太子,我定然要将你们重刑治罪!”

“呵,你也知道,我们有恩于龙太子?”

叶定稀气势不减,凛冽之气更是徐徐扩散开来,“龙宫的值殿将军,就是这么对待龙族恩人的?若传了出去,只怕要引起四海笑柄!”

飞僵将军脸色更难看了。

“休要胡言!”

就在这时,定海池里突然绽放一阵金光,如地下暗河被凿开,一道似是激流的光束猛地从池底冲涌而出,向着海面更高处穿透!

我被那飞僵将军掀飞,堪堪站起来,就感觉一股难以抵御的灼热袭来,我这鬼魂之躯犹如站在太阳边上,浑身炙烧的刺痛更盛钻心噬骨!

“疼……”

不过瞬间,我已经再次倒地,只是这一次,我倒在了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里。

“叶定稀,我好难受。”

也不知那家伙怎么将我给接住了,只感觉耳畔一阵疾风掠过,我身子骨的那股炙烤感才减轻几分,然后叶定稀又突然拿出了什么东西盖在我的身上,被遮挡住的地方,传来丝丝冰凉。

我适应了强光之后,勉强睁开一丝眼缝,看着他被金芒笼罩,整个人都仿佛成了金色,而定海池的四周围也已经如浴金色汪洋之中,光芒自此扩散,朝着龙宫各处蔓延,仿佛要将整座宫殿重新点亮!

“这是……”

身上的冰凉让我感觉十分舒适,我低下头看了看,才发现是一件半透明的披风。

这披风的料子很是奇怪,像是银丝,又像是蛛丝,又细又密,柔软得像是云朵,盖在身上几乎没有任何重量感,犹如无物。

“还记得我从忘川河底的老鱼王那儿取得胡须吗?”

叶定稀将我搀扶起来,以那披风裹住我的身子,将我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除了一双眼睛便不再与那金芒接触。

我望着他问:“这披风是用老鱼王的胡须编织而成的?你专门为我而做?”

他点头:“你在地府时,出入无阻,可若去了人界或其他地方,鬼魂体质总归不便,这披风可护你周全。”

我内心里一阵感动泛滥,抬眼看向四周,却发现除了朱琰还在之外,十七和那飞僵将军都不见了!

“糟了!”

我赶紧道:“叶定稀,不好了!飞僵把十七抓走了!”

话音未落,定海池下突然传来一声龙啸,我们刚一回头,就看到敖太子从池子里冲了出来,满身黑色鳞甲上沾着金光,让他看起来犹如脱胎换骨了一般。

在他的尾巴上,还挂着一条金红相叠的鲤鱼,正是不小心跟着一起进了定海池的阿宝!

“阿宝怎么也变了?”

我瞧着那如风中凌乱似的,挂在龙尾巴上乱飞的鲤鱼,十分惊奇,“难不成变成了金龙……鱼?!”

第三百四十九章 他死了

滴答,滴答。

晶莹透亮的钟乳石上,一串血迹蜿蜒而下,血珠聚于石尖,坠坠下落。

血色殷红,还带着一丝丝缭绕不绝的黑雾。

一块表面嶙峋,似是假山的乳白大石头边,正坐着一个竹青色袍子的少年,头顶各三种不同模样的犄角,脸颊上的鳞片密密麻麻。

衣衫上有好几朵暗红渗透,如怒放的蔷薇,层叠着铺满了他的前胸和裙摆。

在他周身缭绕的邪气,几乎凝为实质一般,一股股得盘旋着,涌动着,仿佛活物,打眼看去,竟像是毒蛇从他的身体各处钻了出来,灵活地朝着周围耸动,试探,吞吐毒信。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一个沙哑、苍老又虚弱的声音,在那少年跟前缓缓响起。

那是飞僵将军。

在金芒暴溢的那一瞬间,他被身旁距离最近的竹青衫少年擒住,根本来不及反抗,就已经被抓到了这里。

这个……连他都不知道的,龙宫之中极为隐蔽的空间。

“我叫十七。”

十七扶着头,好像很痛苦,那双黑漆漆的眼瞳里满是碎光,像是最纯最浓的邪气的涌现。

刚才……好像是头上的金箍,它在十七运用体内邪气的时候收缩,几乎要将他的天灵盖绞碎一般,根本不能控制。

他也试过了,摘不掉,脱不了,自从那个三公主替自己戴上金箍,这东西就好像长在了十七的脑袋上,他试了很多办法都取不下来。

而且……他也不敢真的取下来,因为姑姑。

“十七?”飞僵将军强撑着坐起来,他打量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比怪物还要怪异的少年,身上散发的气息似魔似妖,更像是邪气,无比复杂,而且这少年的体内竟然藏有一颗妖元!

虽然他生活在海底千年,可说到底也属妖灵,自然明白一颗妖元的珍稀。

修炼千年也不一定能够有缘凝出来的妖元,这么年轻的少年竟然已经身怀其中,而且……还是个邪物!

“你为何抓我!”飞僵冷冷问道。

十七指了指头上的金箍,问:“如何将它摘下来?”

飞僵一愣,这才注意到少年头顶带着的金箍,竟然出自灵阳棒,这可算得上是那定海神珍的一部分,其中蕴含着神秘的灵力。

“你怎么会戴上它的?”

两个人面对而坐,却倔强得都不先回答对方的问题。

飞僵仿佛意识到,眼前这少年心思深重,远不如看上去这般简单。

十七没有抬头,他真的很疼,这种疼就像是自己的头颅被滚轮用力挤压,他几乎已经站不起来,更没办法控制那些从身体里散发的邪气。

看着他的表情,飞僵知道这个叫十七的已经被金箍所束,自然底气硬了些,但对于他周身徐徐不绝的邪气多少也有些忌惮,所以他不着急站起来逃跑。

“以你这周身邪气来看,只怕已经不是什么妖灵,你来到龙宫究竟有何目的?”

十七嗤笑,绝美的薄唇勾起一丝弧度。

“你这家伙,张口闭口就是这破宫殿,还真是生是龙宫的人,死是龙宫的鬼呢!”

“你什么意思?!”飞僵神色一凝,仿佛有一种感觉从脑子里涌现出来,但他不想去看,更不想去触碰。

十七终于慢慢抬起眼皮,嘲笑似的瞥他一眼,神情冷漠至极。

“难道现在你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很多年?”

“休得胡言!”

飞僵顿时怨气冲天,一身寒铁铠甲散发诡异的冷气。

十七却仿佛没有感觉到分毫,只像是累了似的,懒懒靠着那钟乳石,眼皮微垂着,“灵阳棒乃是至阳神物,得兜率宫太上老君所炼制,专克妖邪魔鬼,十年前的东海龙宫,不也一直是靠着灵阳棒的光辉,才让这座宫殿得享万万年太平,无外敌胆敢侵犯?”

对于龙宫的过往,十七竟然说得无比顺畅自然,就好像是在说起自己耳熟能详的事情,可对于一个忘川河底的鱼太子来说,他

又如何能知道堂堂东海龙宫中的各种辛秘?

说起来,这还真是要归功于头上这金箍了。

自从戴上金箍,十七与敖太子心意相通,便将他记忆力那些碎片似的画面都看了个遍,包括过去的龙宫,三公主、记忆力身影模糊的龙王,亲族等等。

甚至他们所在这个小小空间,也是在三公主寝殿底下的一条暗道。

当年,三公主带着还是龙蛋的敖儿,就是从这里逃离了龙宫,才侥幸让东海龙族最后一位太子存活下来。

“本将军没有死……”

怔愣了好一会儿的飞僵将军喃喃自语,他其实早就意识到了,就在自己第一次看到灵阳棒被敖太子召唤出来的时候,那种沛然莫御的威压,那种神灵之力对自己的抵触,他不可不感受。

可是他不能相信,自己竟然在十年前那场战斗中,就已经战败死去……

这十年来他镇守龙宫,就是为了等待东海龙族的任何一位归来,今天,他终于等到敖太子的出现,还带回了定海神珍灵阳棒,他几乎可以预见,东海龙宫重现辉煌的那一刻。

可是,在灵阳棒光辉绽放的那一瞬间,那种如噬心磨骨般的刺痛,那种身体没一处都仿佛要被炙热焚烧的痛苦,他无比清晰的感受到了。

是,他死了。

只有鬼魂,才会无法面对灵阳棒的光芒。

可是,他为什么会死了?

“快告诉我,如何摘掉这金箍!”十七忍痛低喝。

因为邪气在身体里如激流直窜,他的耐心也仿佛消失了,现在的暴躁,狂热,烦闷齐齐往心口和脑海里奔涌,哪怕是一句话,一个眼神,或许就会令他彻底失控。

可陷入绝望的飞僵,只是悲悯似的看了他一眼,选择将同样的绝望**裸扔给他。

“金箍一旦戴上,就没有可能再摘下来了。”

他一字一顿,语调平淡得说着,好像是从手里拿着一把钝刀子,切割着面前少年的心脏,让那种绝望从自己这里释放出去。

第三百五十章 她不会知道

“没有……办法?”

十七薄唇轻启,清冷的声音就像是从空灵的山谷深处幽幽传来。

飞僵同样冷漠得看着他。

“只是没想到,即便是这金箍,也已经控制不了你体内的邪气,你已经……无可救药!”

“呵呵。”

十七不怒反笑,若非那些鳞片和头顶怪异的犄角,他这笑容堪称绝色,足以魅惑天下。

“是啊,这金箍的确对我用处不大,所以戴着也是废物,比起你内心的难受,我这点可有可无的罪过,还真是不值一提呢。”

“你!”

飞僵如软肋被一把捏住,脸色铁青,满身涌动的煞气变得更加浓烈。

十七冷眼打量着那些来自于怨灵的煞气和怨气,仿佛百无聊赖之中勾起了一丝丝的兴趣,他伸出左手食指轻轻咬破指尖,便有一颗带着黑雾的血珠涌了出来。

“你,你要做什么?!”

飞僵脸色大变。

他没有忘记,眼前这个邪物是如何将自己弄来这诡异又黑暗的空间之中。

灵阳棒绽放光亮的那一瞬间,他身为邪物也受到冲击和伤害,可他仍旧能瞬间移动到自己身边,抓住自己逃离定海池眼。

为什么要抓自己?!

飞僵猛然意识到这一点,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十七。

“你……”

十七看着他脸上如脸谱似的一瞬多变,好像感觉很有趣,眨眨眼故意笑出几分天真不谙世事的少年感,然后也没回应什么,便将那指尖的血珠朝着飞僵扔了过去。

殷红的血珠在空中划出一道黑红交叠的残影,然后滴落在了飞僵的脚边。

仿佛,没有什么?

飞僵皱了皱眉头,盯着脚边那一地融入底下的血痕看了又看,心中正觉疑惑,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股诡异的力量从他周身环绕着浮现,一点点得朝着他蚕食逼近!

周身的黑气纷纷冲着十七流窜而去,就好像是受到了什么力量的牵引和吸纳,不断得灌入十七的胸膛之中,他吸收着那些来自于飞僵的怨气和煞气,脸上不自觉露出了舒畅之感。

就好像……

在流离城时,他所做的一样。

那个研制鲸鱼尸油的老头,似乎也是个千年道行的怪物,十七寻找姑姑的时候,误打误撞闯入了他的店铺里,那老头看上了十七的身子,要用他来炼制新的尸油。

十七请求过他,那个时候,他好像还可以克制体内邪气,虽然很难,但十七一直在努力,为了自己,更为了姑姑。

但那个老头欺负他,仗着自己千年道行强迫十七献身,这可就触了他的霉头了。

“所以啊……我就把他给杀了,他的体内居然也有邪气,虽然纯度不够,但吸收之后转为己用也很不错,我把他的邪气一丝不剩得吸收干净,后来你猜,我做了什么?”

十七像是给朋友讲故事似的,对着几步远的飞僵徐徐说道。

可此刻的飞僵根本没有心思听他说什么流离城,什么尸油老头,他想要逃走,想要远离这个可怕的邪物!

自从那血珠滴落在他的脚边,他的身子就从脚下开始慢慢麻痹,不过几个眨眼的工夫,现在大半截身子已经是动弹不得,作为一个怨灵,本就是没血没肉的灵体,居然还会被邪气所控。

这个十七的能力,简直无法想象!

等了一会儿,见飞僵不回答自己,十七感觉有些无趣,但他还是像在打发时间似的自言自语得说着:“我把他扔进了炼尸油的桶里,与那些鲸鱼肉块一起炼化,得了一大瓶尸油用来涂在脸上,效果很好,姑姑夸我漂亮!”

“姑姑……是谁?”飞僵很艰难才能张开嘴巴,发出干哑模糊的声音。

十七歪着头,轻轻一笑,“姑姑,就是十七的姑姑呀,她是这天下最美的女鬼,是十七心尖上的姑姑!”

女鬼……

飞僵猛然一惊,他知道了,是那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太子的朋友

,看着太子破壳出世,还受了三公主之托才来龙宫的女鬼!

“你这样做,就不怕你那个姑姑知道吗?”

飞僵质问,他猜测十七头上之所以会戴着金箍,正是与那女鬼有关,她虽然是个鬼魅,身份低微,但看起来本性纯良,否则也不会引得龙太子的好感。

提到姑姑,十七的脸上才浮现了难得一见的温柔,仿佛一层厚厚的寒冰,终于有了一丝丝的裂缝。

但很快,他的神色变得更冷,眸中的黑雾化为两道黑焰迸发而出。

“姑姑她不会知道的。”

十七仰着头,仿佛很享受似的,感受着来自于身体内各种不同邪气煞气和怨气的冲撞,它们相互撕裂,彼此纠缠,再一股股得彼此吞噬,融合……

最终,转化为一种力量,属于自己的强大能量!

甚至于在他将飞僵的煞气统统吸收之后,头顶的金箍也一点点松懈开,仿佛是它的克制之力已经到达极限,无法再与那汹涌澎湃的邪气对抗较量,它像是紧紧抓住什么东西的手掌,但因为那东西的暴力挣脱,它不得不撑开了手。

头顶的痛楚减轻,十七的愉悦感更加明显。

他懒懒得斜倚着钟乳石,身子软绵绵的,任由那些煞气灌入体内,到后来就变成了飞僵的鬼气。

这只千年飞僵鱼也是有妖元在身的,所以便是化作鬼,他的鬼气也比一般阴魂浓厚得多。

“你,你停下……”飞僵感觉身体被什么东西狠狠挖空似的,本来还能半坐着,这会儿已经没有力气,只能躺倒在地上,任由体内的气力被一丝丝抽离出去。

十七却仿若未闻,他半眯着眼,好像眼前出现了什么画面,令他沉醉,令他情不自禁得轻笑起来。

“在姑姑的心目中,十七永远是单纯,善良的,姑姑永远也不会看到现在这样的十七,等有一天十七足够强大了,姑姑身边,就只有自己,再也没有其他人,没有他……没有……”

飞僵咬紧牙关,对着他喊道:“你以为一直吸收邪气,你就不会被那个女鬼发现吗”

第三百五十一章 狗屎运

十七缓缓睁开眼睛,好像很厌恶自己的美梦被打断,冷冷得望着那个身形越来越干瘪的飞僵将军。

“你到底要说什么?”

“你只不过是妖灵,你以为自己的体内能够吸收多少邪气?再这样为非作歹下去,早晚有一天,你会被那个女鬼发现,到时候……她会怎么做?怎么看待你这天下间最邪的邪物?你成了万恶之源,除去你,才能六界太平!”

“六界太平,与我何干?”

十七扶着钟乳石慢慢站起来,刚才因为灵阳棒光辉灼烧,身体各处的皮开肉绽已经完全复原,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

他好像重新恢复了精神,又好像变得与先前不太一样。

更诡异,更魅惑,更冷漠,更邪恶……

脸上的鳞甲甚至像是被打磨成薄片的水晶,变成了半透明的指甲盖大小的形态,散发着淡淡的莹润的流光。

“我只要姑姑,不要六界,更不要太平。”他声音冷得字字刺骨。

“不过,你说的一个问题,倒是值得让我好好考虑。”

十七又话锋一转,垂眸思索了起来。

自己这副身体,在钟馗改造之时,的确算得上是邪灵的极品之作,但区区一个邪灵,不就是为了受控于他?

本质来说,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存邪气的罐子,一个随时可以驱使和利用的武器。

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十七对自己进行了二次改造,他开始变得更加强大。

以至于到了现在,这身躯已经达到某种程度的极限,飞僵将军有一句话是对的,再这样下去,姑姑发现自己体内邪气异常,是必然之事。

看来,他得想个更好的办法了……

这一番思量之间,飞僵的最后一丝鬼气也已经被抽干净,他那魂魄就在原地散作万千碎光,彻底消散不见。

魂飞魄散。

这位东海龙宫的第一将军,只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最终的宿命,竟会是如此吧。

十七没有回头,整理了一下衣衫就准备离开这暗道。

刚走了没几步,就听到暗道外传

来细微的声音。

……

“敖儿,你带我们来这儿干嘛啊?我现在是要找十七,他可能有危险!”

我抓着龙尾巴,满不高兴得摇来摇去。

阿宝就游在我的旁边,好像没有飞僵将军之后,这家伙的胆子才重新生了出来,起先只是小范围的游一游,现在一路找过来,它也开始扩大范围,四处游动帮着我们找十七。

只不过,我看着那条金灿灿的,红底金鳞的鲤鱼,不知为何,总觉得十分违和。

“阿宝,你确定自己没什么不适的感觉啊?”我再次问道。

阿宝朝着我游过来,在我眼跟前转了一圈,然后才道:“好像确实没什么问题,不过身子里热热的,很想找个地方凉快凉快。”

我担心它是让灵阳棒烧出了后遗症,便想着等找到十七了,让他替阿宝瞧一瞧,反正都是鱼,身体构造应该也是相同的。

正寻思着,我便听到了一个婉转而清幽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姑姑……”

仿佛是在一大片珊瑚屏风后面,十七正扶着墙,一步一颤得走了出来。

我顿时心急得冲上前去,看到他满身暗红的血渍,眼泪瞬间涌了下来。

“你这傻孩子,怎的跑来这儿了,伤的重不重,疼不疼啊?”

十七很是虚弱,看着我勉强摇了摇头。

“姑姑,无妨,十七不疼的。”

我看着他的嘴唇,干干的,一点血色也没有,明显是隐忍着疼不说,怕我担心,这孩子真是……

既然找到了,便得想法子先带着他离开龙宫,我转身与叶定稀和朱琰招呼。

“龙宫的光照既然已经恢复,咱们也算是完成任务,要不我们就离开吧,毕竟这灵阳棒的光辉我与十七都承受不来。”

我说着话,却发现叶定稀的视线正直勾勾得盯着十七,眉间轻皱,仿佛是在思索着什么。

“叶定稀,你发什么呆啊?”我出声唤他。

那家伙这才移开视线,神色平静得看着我,“嗯,好,我们这就离开吧。”

他不再看我,也不再看十七,与朱琰并肩走在一起,仿佛是在低声交流着什么。

我只能自己搀扶着十七,让他大半的身子靠在我肩上,然后又对着阿宝道:“你去告诉敖太子,我们找到十七了,现在就要带着他离开,就不与他告辞了。”

“你们要走?!那阿宝呢?!”

它激动得狂摇尾巴。

这时我才想起似的,拍了拍十七的胳膊,“你帮着看看,阿宝现在变色了,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十七点头,缓慢得打量阿宝,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才与我道:“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不过……身体里好像有一丝神韵,或许是灵阳棒的神力注入到它的身体里了。”

“这……狗屎运啊!”我激动不已。

这小家伙还当真是诚感动天,来到东海龙宫跳龙门这种荒谬的想法,居然给自己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你们在说什么?”阿宝一脸懵逼。

我赶紧解释:“阿宝,你可算跳对了龙门啦!我告诉你,现在你体内有神韵,再好好修炼个几十年,别说是上岸,上天都不成问题啊!”

只要阿宝有悟性肯努力,靠着这一缕神韵,便是做个鲤鱼仙子,那也就是一两百年的事儿!

这福泽,只怕得积攒个十八代也难得一见!

阿宝听了我的话,更加懵了。

“我不想上天啊,我就想去找漂亮的钓鱼人,想要日日见到他……”

“不成问题!”

我大手一挥,差点把靠在我身上的十七摔下去,真是难以抑制心中激动。

“只要你乖乖修行,三五年内,你绝对能化为人形上岸!”

“真的吗?!”

阿宝可算是听明白了,原地蹦,螺旋摆尾得转圈圈。

“当然是真的!”我捏着它的尾巴,让它消停下来,然后告诉它道:“修行切记平心静气!现在首要任务,就是你去告诉敖太子,我们要离开了!”

“好!”

阿宝晃晃脑袋,“绝对完成任务!”

第三百五十二章 打起来了!

从龙宫里出来的时候,整座宫殿已经恢复了昔日的华丽。

灵阳棒的光芒将所有的水晶玉墙映照得通透而晶亮,再加上大大小小的夜明珠、珊瑚和琉璃瓦的相互映照,让人仿佛置身于五彩缤纷的世界。

但这不是我们的世界。

“十七,飞僵将军呢?可是他把你抓走的?”我问道。

十七点头:“定海池冒出金光,十七被震伤,想要找姑姑,却被飞僵将军抓走,带到一个暗道里,然后……”

“然后怎么了?!”我心里咯噔一下。

十七继续道:“他想要十七体内的邪气,十七打不过他,想法子逃了出来……”

“那他呢?”

“十七不知道……只是见到他好像被什么东西困住,十七不敢回头,拼命跑,后来听到姑姑的声音,十七才跑了出来……”

我默默叹了口气,搀扶着那孩子,慢慢向着宫殿外走着,他好像很累,很辛苦,举步艰难。

他冲着我生硬得挤出一丝笑容,“姑姑,十七没事的,姑姑别难过。”

都这样了还没事?

我侧目,望着十七的脸……脸?

“十七,你的脸……”

见我欲言又止,很是惊讶,十七下意识得用手挡住脸颊,“姑姑,十七……是不是变丑了?姑姑不要看了,十七,十七……”

他的眼泪一颗颗从眼眶里涌出来,滚到地上时就变成了一颗颗的珍珠,发出吧嗒吧嗒的轻响。

我赶忙安抚,“不,不,你别怕,我们出去了就去想办法,克制你体内的邪气!”

不知道为什么,十七被抓走一趟之后,脸上的鳞片竟然变多了,而且他身上散发的邪气也比先前更加浓重,我搀扶着他的时候,时不时打量一眼他头顶的金箍,却发现并没有任何的异常。

这孩子,到底怎么了?

走在前面的叶定稀总算回过头来,“夫人,咱们该回海沟地狱了。”

对!

我连忙点头:“是,是,赶紧回去,我们去三千年后的海沟地狱,找黑藻泥!”

眼下这情况,我也想不到还能有什么来帮助十七对抗体内的邪气,黑藻泥几乎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就在这个时候,在我们身后突然传来惊呼声!

“你们别走!别走!!!”

是阿宝?!

我们四个同时停下脚步,就站在进入龙宫时最外面的宫殿门口,眼看着就要出去。

“怎么了?”我回头,很是疑惑得看过去。

阿宝游得飞快,小小的身子像是一支短箭,咻得往前猛冲,甚至在到达我们面前时来不及停下,冲出去了两三米,又倒着游回来。

“啊啊……别走,别走!敖太子他,他……”阿宝大喘气。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追问:“他怎么了?!”

阿宝的小鱼嘴一张一合,一边不受控制得吐泡泡,一边模糊不清得道:“敖太子和一个小孩……打起来了!”

什么?!!!

……

定海池。

“把灵阳棒交出来!”

一个狠厉又稚嫩的童声响起。

这是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孩童,头顶着两个小团子似的发髻,圆圆的脸盘,黑珍珠似的眼睛瞪得老大,炯炯有神,一身红衣在金辉的渲染下仿佛随时要滴下血来。

他分明长得十分圆润可爱,但神情却异常凶悍,就算面对着的是一条比他高大几十倍的大黑龙,也没有显露分毫惧色!

“嗷~”大黑龙冲着他吼,光是那龙嘴里喷出来的气就隐隐形成一股风浪,朝着小孩冲了过去。

可更为神奇的是,那小孩看似弱不禁风,娇小可爱,在面对龙嘴喷出的气浪时竟然能纹丝不动!

他手中握着一杆长枪,比他个头还要高出一倍不止,枪头绑着一束长长的红缨,每次敖太子吼出气浪来,唯有那红缨乱舞。

“听到本公子说的话了没有!”

小孩重重杵了一下长枪,发出咚的一声,小脸严肃道:“把灵阳棒交出来!”

这场面,大约也就是一句话能诠释,初生牛犊不怕虎。

到不知这小孩什么来历,竟然敢单挑东海龙宫的太子爷,单枪匹马得要抢东海的定海神珍!

我们匆匆赶回定海池所在之地时,看到的就是一副这样的场面。

一个半大的小孩正踏着两团似火似轮的东西漫天飞舞,手中长枪不断刺出,与大黑龙打成一团,虽然体型占了优势,但敖太子不如人家灵活敏捷,竟然还吃了不少暗亏,发出嗷嗷啊啊的怒吼声来。

我正披着银丝披风,露出两只眼睛盯着高空,一看到小孩的装扮……

风火轮,红缨枪?!

我脑子里猛然浮现一个人来。

不,是一个神……

哪吒?!!!

“叶,叶定稀……”我说话都磕巴了,可想内心震惊的程度,翻江倒海也不为过,“你看到了么?那是……哪吒?!”

身旁,只有叶定稀一个,十七不能再来定海池,所以我们把他安排在一处光线较弱的偏殿,有朱琰陪护。

阿宝那家伙,早就吓得躲在角落里了,不过还算是仗义,跟着我们回到的这里,缩头缩尾就藏在一簇珊瑚底下。

叶定稀轻轻点头,表情很古怪,“是他。”

三千年前的哪吒,大约也是个小神仙吧?他怎么从天上跑下来,抢东海龙宫的灵阳棒了?

我还正纳闷着,又听到了敖太子一声凄厉的吼叫。

“嗷~”

那大家伙本就是刚出壳几天的幼崽,打架零经验,空有一身的蛮力也没技法招式,哪里能是一个小神仙的对手。

不过三五下,还差点将自己缠起来,打又打不到,吓又吓不跑,可不得吼吼发泄心中怒火。

然后他就看到我了……

“嗷嗷~”

那哪吒正打得起劲,突然发现龙头调转,一个犹如突袭似的甩尾将他掀得倒飞,翻滚了好几圈才堪堪站稳。

敖太子朝着我游过来,哪还顾得什么一海太子的威名,一头扎进我的怀里,可偏生他老大老大,头顶着我的肚子挤了半天,也没能感受到拥抱的温暖。

这家伙,还真是吓出婴儿般的本能来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是我囊中之物

半空中,脚踏风火轮的哪吒疑惑得望着我们这边,尤其看到敖太子的动作,瞳孔震了震,才又将视线锁定于我。

“你是东海龙宫里的什么人?”

以他的仙资,不难看出我是人是鬼,这么问,大约就是不能肯定我与敖太子的关系。

这可不是能招惹的主啊……

我想起在地府时,老崔对哪吒称兄道弟,老阎王也对他以礼相待,虽然是三千年后的事儿,但这位在天上跺跺脚,绝对是能震一震半边天的大人物。

尤其老崔还与我说起过不少三十三天城的八卦……

本着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天上神的原则,我果断回答道:“这位小仙童,你不要误会,我就是龙太子的朋友,路过,路过哈……”

哪吒很鄙夷得瞪我一眼,“既然是路过,那就别在这儿添乱!”

“嗷嗷~”

龙太子咬住我的披风,像是真怕我甩下他溜之大吉。

叛逆期分分钟就过去了,倒教我一时难以适应。

“叶定稀。”

我转过头,悄声与他道:“哪吒……咱应该是惹不起的吧?”

说实话,我心里也在权衡,虽然这是三千年前的哪吒,但到底是个仙位上的角儿,我是鬼,叶定稀是人,论资排辈,也该以哪吒为尊,虽说这神佛讲求众生平等,可世人谁不得向佛低头许愿?

所以说,我自有一杆秤,得掂量掂量才好决定。

再说一点,三千年后我总归是要在地府里见到哪吒的,且他还是我选拔鬼差时的主评审,现在虽然我不报姓名身份,可万一他记性好,岂非是我给未来的自己使绊子?这种事儿,我哪能做得出来!

“你自己决定。”叶定稀神情平淡,嘴角微微勾着与我道:“只记得,没什么不可招惹的。”

这话算是给我喂下一颗定心丸了。

既然如此……

“小仙童,虽然我们只是路过

,但这丢下朋友的事情也做不到,要不咱们平心静气坐下聊聊?”

哪吒踩着风火轮缓缓落下,身子小小的,气派却不可小觑,尤其那一身仙韵傲骨,一看就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仙二代。

“聊?你们也配?”他当真是非常看不起我们了。

不知为何,我总感觉三千年前碰见的这位哪吒,与我日后再地府所见大有不同,除去外貌衣着的区别,那一身仙骨气韵也是有差的,大约这三千年间也发生了不少事情,让他有所改变吧。

“本来是不配的。”

我笑嘻嘻得恭维道:“您可是天上来的神仙,身份尊贵,我们就是小小蝼蚁,能见到您已经是荣幸,可是呐,这灵阳棒乃是定海神珍,定东海之风浪,保一方海域之太平,这其中牵连甚广,便是人、鬼、妖,也都不可全然不顾啊……”

哪吒微眯着眼,不动声色将我打量一番,才道:“你这鬼,倒是挺能说的。”

“谬赞,谬赞了。”我心虚得稍低下头,就怕他将我这张脸给认下了,回头老崔便是想护着我只怕也难,我总不能给老崔找难处不是。

“当年西南北三海龙王带兵前来,为抢夺灵阳棒,闹得人界灾祸频发,已经被我收拾了,如今他们都不敢再来进犯东海龙宫,这灵阳棒自当是我囊中之物!”哪吒仰着下巴道。

这逻辑……

也就是个孩子,才敢这般强行掰扯吧……

“话也不能这么说吧,小仙童你且想一想,若是你将灵阳棒取走,东海龙宫没了镇宫至宝,将来也是要受欺负的,当然这是小事儿,重要的是没了定海神珍,东海海面上只怕还得有大灾难,到时候人界成空,地狱拥挤,实在不妥啊……”

哪吒就沉下脸来,稚嫩秀气的脸上像是涌起一层冰霜。

道理嘛,谁能不懂,尤其还是天上培养出来的仙二代,自然看问题比我们这些凡夫俗鬼要长远广阔,可换一个角度,人家到底是半大的孩童,正是娇气任性的年纪,这眼巴巴得守着灵阳棒已经十年,若此刻放弃,倒教他回了天上还要让其他的仙二代们笑话去了。

“不行!”

哪吒一想起那几个素来玩耍在一块儿的仙童仙女,气势又提起来,喊道:“今天这灵阳棒我志在必得!”

循循善诱失败,我就更发愁了。

本来还立在我身边的敖太子,这会儿尾巴也摇来摇去,很是不乐意得低吼起来,像是在威胁着哪吒,可一时之间又不敢再与他争斗,打不过,能咋?!

“小仙童,要不您看看别的吧?龙宫里面好多宝贝呢,刚才我还见了一把长戟,听说是什么方天画戟,那也是龙宫的镇宫之宝啊,要不我去给您寻了来?”我换了个思路继续劝道。

谁知,哪吒已经很是不耐烦。

“你这女鬼,怎的如此话痨!本少爷说了要灵阳棒,别的东西就不要!”

说着,他就转头看向大黑龙,插着腰喝道:“快将灵阳棒召唤出来!否则我捣了你这龙宫!”

哎……

我忍不住扶额,心中叹了口气,这哪吒还真是个牛脾气,且根本不敢招惹,他连西南北海的龙王都能制服,教他们躲得远远的,此刻我们要与他硬碰,怎么不得缺胳膊少腿,结果还得眼巴巴看着人家带走灵阳棒。

何必呢?

我思来想去,又低下头来,去劝那大黑龙。

“要不……就把灵阳棒给他吧?反正小孩子对玩具都是一时兴趣和新鲜,你只要与哪吒约定好,过几日给你还回来便好了不是?”

“嗷~”

敖太子一声低沉的怒吼,一爪子不由分说得拍过来,我半个胳膊都被震得麻木了。

“嘶,不给就不给,动手打鬼可还行!”

我正要训斥他几句,却又听到哪吒很暴躁得发话。

“你们在商量什么!快把灵阳棒给我!!”

要不是那定海池非龙族不可下潜,只怕哪吒早就不带搭理我们,直接下池子里取神奇宝贝去了,现在一再逼问,那都是照顾我们的那点脸面罢了啊!

第三百五十四章 你还打不打?

嗷~”

那龙太子突然转过身子,冲着哪吒一声大吼。

这家伙本就是个暴躁脾气,这会儿被一个孩子呼喝着讨要龙宫的大宝贝,也是被逼急眼了。

谁知,哪吒这仙二代也不是吃素长大的,踏着风火轮就冲了过来。

“不是聊着么!又打?!!”

我还来不及动作,就被叶定稀从身后一把抱着闪开,等我再看向原地,哪吒已经和大黑龙又打了起来!

“不好,叶定稀,你快去帮帮敖儿,哪吒可是个厉害娃儿!”

我赶紧推了一把叶定稀,自己也从他怀里退开。

他皱了皱眉,有些无奈:“真的要帮他?”

“怎的?你想看着东海龙宫后继无人?!”

我急得跺脚。

叶定稀叹了口气,“两个小孩子打架,我们跟着掺和什么?”

在他眼里,可不得是俩娃娃在干仗么!

“这,这不一样!”

我登时一撇嘴,跟要哭出来似的:“哪吒手里都是真刀真枪,他是个能打的娃娃,要是大黑龙受了伤,咱这里面谁能给龙治病,你说?!”

这会子,我真是为敖太子操碎了心,都跟叶定稀急眼了。

那家伙微微转了目光,再看向那打作一团的龙和小娃,大约是也发现龙太子吃亏的情况,这才神情淡淡得点头,右手手臂微微一抖,便有那熟悉的黑色长鞭凭空出现。

“你这傻丫头,且等着吧。”

说话间,叶定稀眸光一动,飞身而起,身形翩然,双足踏空而行,不过瞬间就挡在龙太子跟前,那叫一个帅气啊!

“你,你做甚插手起来!”哪吒怒斥,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怨恨。

叶定稀的面色忽然沉下来,某种带着凛冽的寒意,周身的气压隐隐躁动,手中长鞭更是闪烁着森森杀气。

“停下。”

两个字,字字如沉铁扔下,铿锵有力。

哪吒自小就是一代宠儿,哪里受过一个凡人这等对待,当下就暴走了,他一个飞身,衣袖一卷,便有那长枪如雷电突袭,朝着叶定稀

猛刺而来!

啪!

一道惊心动魄的鞭声响起。

忽见叶定稀挥鞭之下,一道黑焰似的气力横扫炸裂,与那长枪之力冲击对抗,隐隐传出轰隆之声,犹如再当空乍起惊雷,便是那满堂的金辉都被那气力撕裂!

太激烈了!

这才是交锋啊!

我瞧着叶定稀的动作,对待一个小孩根本不带留个情面,更何况他的对手还是个仙二代啊!

这下子,我又心慌慌了。

可别打出什么毛病了才好,否则哪吒上天找老爹告一状,我们这些没爹的岂非要吃不了兜着走?!

哪吒飘在空中,双眸死死盯着叶定稀手中长鞭。

“这是何物?!”

他竟然不认识……这是一条龙鞭啊哪吒仙童!

我心中惊异,却张不开嘴,因为此刻敖太子已经重新游回到我的身边,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正用他的犄角拱着我的胳膊,一下又一下,轻轻蹭着,像是在讨要我的关心。

“乖哦,没事没事。”

我随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这家伙居然还很是委屈得哼唧起来。

半空之中。

叶定稀依旧在与哪吒对峙,仿佛又挥出了两鞭子,因为势力极快极猛,虽然没伤到哪吒,但却教他一时不敢再进攻。

“这到底是什么!”他瞪着那龙鞭。

叶定稀皱了皱眉,神情冷冷,“你还打不打?”

哪吒一怔,瞬间双目瞪出赤红怒火,咬牙切齿,踩着风火轮往那空中一蹿,举枪俯冲,一股淡淡的杀气便从寒光闪烁的枪头迸发。

这家伙,动真格了!

“叶定稀,小心!”

我心潮涌动,只来得及呼喊一声,便看到叶定稀周身的气势与先前完全不同,淡淡的光焰正从他的四肢涌起,如春风吹又生的野草一般,顷刻间,星火燎原!

啪!

又是一道鞭响,却没再拦住哪吒的冲击,他那一枪朝着叶定稀刺来,被他将将闪开,那红缨枪墙头瞬间刺入不远处的水晶墙壁里,没入足有三寸之深,

足可见力道之大!

啪!

叶定稀趁机反手再甩一鞭!

那长鞭犹如飞窜的灵蛇,缠住哪吒的腰身,将他掀飞出去,就看那小娃如风中的风筝,化弧倒栽着摔落在地上。

铛铛!

连着两声巨响,风火轮从半空跌落下来,砸得定海池附近出现两块深坑。

哪吒从一堆碎裂的珊瑚里面坐起来,满头红的绿的黑的碎片,气得哆嗦不停。

“你,你敢打我?!”

哟呵。

刚才自己打人的时候,就失忆了?

我拉下脸来,走到叶定稀的身边作伴,同时瞪着哪吒道:“他是劝架,让你停下来,你可是不听,这不也没办法,才动用一点点力量让你冷静下来嘛!”

“我不要冷静!”

哪吒爬起来,插着腰大喊大叫,“我要灵阳棒,我就要灵阳棒!!!”

“别叫了!”

叶定稀作势又要挥鞭子,这动作令哪吒暗自一惊,下意识得后退一步,警惕万分得盯着我们。

“你,你们又想干嘛!”

“小仙童,您别误会,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我一步迈到叶定稀身前,装着将他拦下,然后才好言软语得继续劝道:“不过……您也冷静冷静,听我们说说啊!”

“不听!”哪吒此刻怒火攻心,油盐不进。

我便不管他说了什么,自行道:“今日有我们在此,灵阳棒想必您也是取不走的,与其如此,倒不如息事宁人,您被打的这事儿也不会让其他人知道,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言下之意,若哪吒还执意要取灵阳棒,那我们可就得出去宣扬宣扬,他是如何挨了打的事儿了。

当然,这是唬人的。

我哪敢出去说自家男人打了哪吒?天兵天将不得追着我们砍么!

“你,你们……”哪吒气得发抖,用力一跺脚,召来地坑里的俩轮子。

他重新踏上风火轮,心意一动,地上的红缨枪也重回手中,我瞧着他那龇牙咧嘴,怒发冲冠的模样,还以为他要再打一架,愁得瞬间变为苦瓜脸。

第三百五十五章 得人恩果千年记

哪知,哪吒踏着风火轮飞到半空,双眸喷火似的瞪着我们。

“你们!不许出去乱说,不然我上天入地都要追杀你们!”

就这么一句没什么气势的话扔下,那小仙童就飘走了,速度很快,两三个眨眼就消失在了东海龙宫上空。

定海池这儿再度恢复宁静,我不禁露出苦哈哈的事后脸。

“这下该怎么办,我将那哪吒得罪狠了……只怕几年前后见了他,我还得有苦果子吃!”说着,我万分哀怨得瞪了一眼敖太子。

什么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怕也就是这样了吧。

“哪吒下海抢夺灵阳棒一事,瞒不住。”

叶定稀突然一脸深沉得开口:“只怕回去后,他也会受到处罚,所以你暂时不用担心。”

受罚?!

我登时惊讶起来:“仙二代也会受处罚?”

叶定稀就笑了,“便是他身份尊贵,也是逃不过因果轮回的,若不受罚,将来只怕与东海还有业债要偿还,我若是他爹,说不定会将他打入轮回重生,还一还这孽债再回三十三天城,也好将来受了未知的因果之苦,不过……”

他说着,突然顿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龙鞭,仿佛是想到了什么。

在他怔愣的这会儿,我便开口道:“看来咱们与这龙宫实属八字不合,还是尽早离开吧,否则一会儿再来个金吒木吒什么的,我们可就把他们老李家给得罪光了,我可不想被天兵天将追着砍。”

噗……

叶定稀笑喷了。

唯有敖太子委屈巴巴得瞪着大眼睛,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得摇来摇去,像是不想让我们离开。

可是这聚散离合,总有始终,我们总不能一辈子在三千年前的龙宫待着吧,且更重要的是我还得帮着十七想办法克制体内邪气,眼下我心里独独这一件事最是着急上火,所以是怎么也留不住的。

“敖太子,你也听哪吒说了,西南北海那些想抢灵阳棒的,都被他给打跑了,百年内应该是不敢来进犯,哪吒又被我家叶定

稀打跑了,回到天上指不定还得怎么罚他,所以你和你家的灵阳棒暂时都是安全的。”

我拍拍他的龙屁股,安抚道:“只要那位飞僵将军不再出现,龙宫之中你就是老大,过个三五十年你坐稳龙王之位,重振东海指日可待!”

嗷~

敖儿很不情不愿得摇头。

我却寻思着一件怪事,那位化作怨灵守着龙宫十年的飞僵将军,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若他还在龙宫之中,也不知到底是一腔中心还是有其他意图,倒像是颗定时炸弹藏在宫殿里,让我有些不放心。

“走吧。”

叶定稀走过来与我道。

他似乎也不想继续待在龙宫之中,大约这三千年的时空差还是令他有些不安的罢。

“敖儿,你听话。”我便又劝道:“你身份特殊,掌管东海,必然是要经历一些磨难才能成长,我们能助你一时,却无法助你一生,实话与你说,我们本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待得久了怕是对自身也有影响,所以实属无奈啊……”

敖儿便不再动作,只是眼神很可怜得望着我,像是有话想说,奈何语言不通,又没十七那个小翻译在场。

不过……

我转念一想,就这么走了,倒是真显得我们有些太残忍,且不说有没有人能帮着敖太子,就是这偌大宫殿,只有他一条龙,也很是孤独啊!

这么思量着,我突然瞥见了一抹金灿灿的鱼尾从角落里飘过。

“阿宝!”

我叫住它。

那家伙停下来,转过身看着我:“咦,有事嘛~”

“你留下。”

“哈?!”

我指了指龙太子,又指了指它,“你俩有缘,就留下陪着他吧,三年五载也好。”

“可是……”阿宝很为难。

我眼珠一转,便故作语重心长道:“如今你得了这一缕仙韵,那可都是灵阳棒的功劳,你也不想想,灵阳棒是

谁家宝贝,得人恩果千年记,你可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事,有违修行啊!”

“你说得也是……”阿宝就低下头,像是有些愧疚似的。

“再说了,你不是想上岸么,在龙宫里接着灵阳棒的神力修炼,也是个事半功倍的事儿,可不比你自己苦修要好么?”我再笑眯眯诱惑道。

听我这么一说,阿宝的鱼眼珠子唰得一亮!

“对对!正是如此!”

它就很欢脱得在原地转圈圈了。

我偷偷与叶定稀眨眨眼,换得他无奈一笑。

龙宫这边的事儿也算是安排妥当了,我们再与敖太子交代了几句,就打算离去,可等我们刚从偏殿里接了十七和朱琰后,敖儿又开始依依不舍得咬住我衣衫,嘴里发出呜咽呜咽的低吼,像极了一个恋母的小娃娃。

这家伙也算是我看着出生的,如今没爹没娘的,也真是可怜。

我那同情心又泛滥出来,摸着敖儿的脑袋长叹了一口气。

这时,朱琰提出道:“夫人,既然如此,我们打碎手表之后,先让白冰洋传送一些白泥过来,捏几个小人陪伴敖太子吧。”

呃?!

“这样,可以吗?”

朱琰点头,“眼下只有这个办法,东海龙宫附近的妖灵,还需一段时间的进化和修炼才有资格进入龙宫,这青黄不接的,想要人陪伴敖太子也难,再则……白冰洋身上的白泥捏出来的小人,时日久了也会吸收灵气,成长得好的话可走可跳,也可听从敖太子的吩咐行事,也算是帮他多添了几个帮手。”

如此……倒是个绝妙的主意啊!

“那你赶快安排!”我笑弯了眼,“让他多传送一些过来!我要亲自给敖儿捏小人儿~”

朱琰就是一笑,那笑容竟藏着几分古怪,仿佛是恶整白冰洋得手的那种爽快?

只见他取出腕表往石头上用力一砸,便有一团光雾从中化出,朱琰言简意赅得往闪烁不定的光亮里交代传送白泥一事,我什么画面也没看到,光能听见仿佛是来自白冰洋的叠声哀嚎。

三百五十六章 三个小泥人

过了几分钟之后,一大坨白泥就从光雾里飞了出来。

朱琰眼皮子也不抬,说了句不够,光雾那头,白冰洋哭了。

再过了一会儿。

“还是不够,夫人要捏小人儿,你给这点儿,是让夫人捏泥团么?”朱琰冷冷淡淡道。

“朱琰!!!”

白冰洋的声音隔着光雾,也能感受到他仿佛正在抓耳挠腮得跳脚,“别欺人太甚啊!!!你,你这是公报私仇!!!”

朱琰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道:“看来你是不想听从主君和夫人的吩咐了。”

“我没有!!!”

白冰洋的吼声震得那光幕都抖了抖。

其实吧,我瞧着朱琰手里那捧白泥,心道:要说只是捏两三个小人儿,这些分量应该也是够的,只是也不知白冰洋怎么把朱琰给得罪狠了,这家伙也是个不好招惹的腹黑种,这不,可这劲儿得折腾白冰洋。

这次,等得时间比较久,足足一刻钟,才又有一小团白泥从光雾里飞出来。

白冰洋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有气无力,“够,够了吧……琰哥,你别太过分啊……我,我错了,呜呜呜~”

那家伙还真是能屈能伸!

我脑子里不禁浮现他抱着朱琰大腿嗷嗷哭的场面,一时有些不忍心了,便小小声得帮腔:“朱琰,这些应该够了。”

“好吧。”

朱琰这才一脸冷漠得点头,算是绕过了可怜的小白童鞋。

拿到白泥,我便随处找了个桌子摆开架势,捏小人!

先捏个啥呢?

我琢磨着,偷偷抬起眼看了看在一旁说话的朱琰和叶定稀,要不就以他俩为原型?正好两人长得都是一脸正气,便是以后泥人通灵了,那也能是个正经小人儿吧?

脑子里这么想着,我手里已经开始动作,先照着朱琰的脸捏了个大概轮廓,加上胳膊身子和腿之后又将面部仔细修整了一下,为了怕他看出来,我还专门挑着几处细节加以修改,最后完成第一个小泥人看起来就有些奇怪了。

仿佛……在哪见过?

板着脸,十

分严肃,看起来凶巴巴的。

我捧着一号小泥人看了半天,实在觉得有违亲近,便决定下一个泥人要捏得慈眉善目,便是照着叶定稀的长相,那也要是笑着的。

等第二个小泥人捏好的时候,我就很满意了。

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对叶定稀的骨相早就吃得透透的,便是不对照着捏泥人,也能有个七八分的相似,不过还是要稍加修改,否则来日这泥人通了人性,就是敖太子的仆人,我哪能让自家男人去给别人服务,便是未来的东海龙王那也不行!

原想着捏两个泥人意思意思就够了,可朱琰替我要来的泥还剩下一堆,估摸着再捏一个也是够的。

我正犹豫着的时候,龙太子突然凑了过来,犄角往我胳膊上拱了拱,就像是催着我赶紧去拿那一小堆白泥。

我便问道:“怎的,还想让我捏个啥啊?”

“嗷嗷~”

龙太子轻咛。

一旁,十七便翻译道:“姑姑,他想让您捏一个自己。”

“我?!”

我睁大眼睛,下意识指了指自己,“你居然……”

这孩子,还真是胆子肥了,竟然想着把我这长辈当下人使唤,这我哪能遂了他的心愿!

可转念一想,其实捏一个自己留个念想也是好的,好歹是一场跨越时空的缘分,以后自己能以这种形式陪在龙太子身边,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这般想着,我就动起手来,同样也是稍加调整了一些。

“嗯,不错不错。”

三个小泥人被我排在桌上,肩并肩得靠着,左起第一个是朱琰,中间是叶定稀,右边那个面容精致,五官温柔,身穿长裙的便是我~

“嗷~”

龙太子很高兴得原地盘旋,差点把尾巴上挂着的阿宝给甩出去。

“姑姑,龙太子说谢谢您呢。”十七解释道。

我一脸欣慰得点点头,“这样一来,我也就放心了。”

另一边,叶定稀与朱琰也走了过来,他们看了一眼我捏成的泥人,彼此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微妙,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却也没有

多言。

“咱们该走了。”

叶定稀指了指刚才被砸碎的手表那边,一层淡淡的光雾眼看就要消失了似的。

我便赶紧起身,与龙太子和阿宝他们告别。

……

哗~

光华一闪。

我们从奇怪的失重感里落地的时候,已经重新回到了三千年后的海沟地狱。

“这是哪儿?”

我打量着四周围暗淡的水晶墙,还有一个灰黑色的圆形水池,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臭味,似乎是黑藻泥,但又有一点不太一样。

叶定稀回答道:“这是海沟地狱中的一座宫殿,从这里可以通向有黑藻泥的地方。”

他指着那奇怪的水池。

既然这样,那看来就只能先从水池里潜出去找到黑藻泥了。

我正要开口,却又听到朱琰的声音。

“夫人,在这里切记要小心,一旦发现宫殿深处散发银光,我们一定要尽量想办法避开,否则会陷入光晕带来的梦境里。”

还有这种事儿?!

我惊奇不已,仔细询问了究竟怎么回事儿,听到朱琰将他们之前在海沟地狱种种详细说了一番之后,才算是明白过来。

“原来……所谓的海沟地狱,就是那些海底妖怪们醉生梦死的地方啊。”

“是啊。”

叶定稀也跟着点点头:“一开始,我也以为这里会是那些妖怪的避难所,可没有想到,这里竟然才是海底真正可怕的绝境,一旦沉沦,他们就会彻底变成行尸走肉,其实这更像是一种……献祭!”

献祭?!

我听来懵懂,仔细追问道:“他们在给谁献祭?”

叶定稀却摇头。

“海沟地狱里,藏着太多就连我也无法理解的秘密,可以知道的是这个地方,一定与三千年前你进入的石阵是重叠的空间,可问题是为何这里多出与东海龙宫相似的宫殿群来?”

经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我们现在身处的宫殿,真的很像是三千年前的龙宫啊!

第三百五十七章 海沟地狱的主人

就在这个时候,宫殿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嗷嗷声。

我瞬间愣住。

“你们听到了吗?”我看向叶定稀他们。

三人各自摇头,叶定稀走到我身边来,问道:“你听到什么了?”

大约是从前在一禅寺山下的树林时,因为我当时听到的哼唱声带着我们找到了阵法里的另一重空间,所以叶定稀会对于我偶然出现的幻听格外重视。

“好像是什么动物很兴奋的叫唤,不过……有点耳熟。”

我是个记性不好的女鬼,难得能记住些什么,如今对这嗷嗷声感到耳熟,也让我自己有些意外,不过既是熟悉的,我自然不会听而不顾。

“叶定稀,要不我们进去看看吧?”

一旁,朱琰沉声道:“夫人,这宫殿里很是诡异,我们还是尽早离开得好,况且下一次出现光亮也不知是什么时……”

“好。”

叶定稀突然开口,眼光定定得与我相望:“或许这地方还藏着什么,既然来了,我们就去看看。”

“主君……”朱琰还想劝,但被叶定稀一个淡淡的眼神阻止。

一旁,十七看起来倒是有些奇怪,仿佛从三千年前的那个时空里回来之后,这孩子就总有些心不在焉,我寻思着他或许因为受伤身体不适,便问道:“十七,要不我们先联系白冰洋,把你传送回去可好啊?”

在龙宫时,叶定稀就与我说起他们找到云间和白泽,并且让白冰洋想办法借助一个现代科技用具将他们传送回到陆地。

“不要!”

本还有些没精打采的十七突然眼光明亮得望着我,黑黢黢的眼神里满满都是抗拒,“姑姑,不要赶走十七……”

“不是赶走你啦。”

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就是担心你的身体,你放心,找到黑藻泥之后我们就会想办法带回去,给你用来净化体内邪气。”

“不要!”

十七依旧摇头,“姑姑在哪儿,十七就在哪儿,十七绝对不要离开姑姑。”

这孩子,也有犯倔的时候。

我叹了口气,也没再强迫他,便转身去拉着叶定稀的手,“那我们走吧,进宫殿里面去看看。”

十七和朱琰便跟在我们身后,四人一起朝着黑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宫殿更深处走去。

……

嗷嗷~

走了大约一刻钟左右,我再次听到了那个兴奋的叫唤声。

“奇怪,这次居然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出现光亮。”同时,朱琰也在旁边喃喃自语。

对于他们口中所说的光,我还不曾见过,只是越走下去,我越是感觉到脊背一阵发凉,仿佛接下来要到的地方是个什么冰天寒地,便是一个女鬼也得冻得哆哆嗦嗦,我摸了摸叶定稀的手,他的指尖也如同冰块似的。

“要不,咱们还是回头吧?”我悄悄问道。

叶定稀不语,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这一刻钟的路,他总是会去飞快瞥一眼在我身侧走着的十七。

“你可感觉到不舒服了?”

他突然问我道。

我点点头:“是有一点,不过不要紧。”

“姑姑,您不舒服了吗?”十七关切得靠近过来。

我瞧着他倒是个没事儿鱼似的,看起来还比刚进来时更加有精神,不免觉得有些奇怪:“十七,你可有什么不对劲的感觉?”

那孩子迟疑了一下,才道:“十七……没觉得。”

“那就继续走吧。”

叶定稀迷了眯眼,从我的角度看过去,总感觉这家伙的余光里带着几分古怪的薄凉。

就这般又走了一会儿,我和叶定稀相交相握的手变得像是两个冰坨子,我很明显感觉到他身子被冻得有些发僵了,但这家伙居然还死扛着愣是脸上一点不适的神情都没有。

再看朱琰那个榆木妖,吞吐气息的时候鼻尖都带着微微白雾,浑身的妖气比刚才更加浓郁许多,行走的动作也没有刚才那么自然,显然也是在尽力克制着这个空间里寒意的侵扰。

“十七,怎么感觉你在这儿走着,还挺自在啊。”他目不斜视,声音一出,便有一串薄薄的雾气

从嘴边散出来。

十七一愣,许是才反应过来,看了看朱琰,又看看叶定稀,最后才将视线落在我的身上。

“姑姑,你们都不舒服了吗?”

我摇摇头,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脑袋:“没有,只是这里的确有点奇怪,我们应该小心……”

“嗷嗷~”

那兴奋的叫喊声再次传来。

这一次,无比清晰,仿佛近在咫尺!!!

“那边!”

我指着宫殿深处的一个岔道喊道,“声音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因为四周黯淡,我鬼眼夜视也只能看到孤零零的水晶玉墙和一些残破的珊瑚雕刻,声音传来的地方很像是在一个很是空旷房间里,但如果真的是宫殿里的屋子,何来空旷一说?

“走吧,去看了就知道了。”叶定稀仿佛明白我的疑惑,还不等我再说什么,便拉着我朝那屋子走去。

朱琰和十七依旧跟在我们身后,只是这一次,十七落后在几步之外,却是我无从觉察的。

“嗷嗷~嗷嗷~”

等走到那屋子门前,我才忽然意识到这嗷嗷声究竟是什么,眼睛倏然一瞪,“怎么会是……狗叫?!”

再几步跨进去,我们才看到一副无比诡异的场面。

一个倾斜着靠墙而立,非常巨大的黑色圆盘面珊瑚上,正躺着地狱三头犬和一个看起来很是诡异的生物!

“狗大哥?!”

我的一声惊呼,令那两个家伙猛然看了过来。

“嗷~”狗子对着我仰天一啸,然后很是兴奋得蹦过来,三颗脑袋晃来晃去得打量着我们:“哎哟哟,你们终于找来了呀!”

这语气,怎么好像还嫌弃我们很慢了似的?!

“狗大哥,你怎么会在这儿啊……还有……”我盯着那打磨得十分光滑莹润的珊瑚大盘上面的东西问道:“那是谁?”

三头犬的脑袋相互对视了一眼。

“他们居然不认识海沟地狱的主人,我们要不要给他们介绍一下?”

第三百五十八章 你笑什么?

“不要,他们现在是屁民,我们才是宠臣!”

“臣什么臣,我们是龙王的好兄弟!”

“……”

三颗头还在争吵不休,我却已经脑子抽空似的怔住,“龙王……”

“这是我们的好朋友。”

中间一颗狗头道:“也是海沟地狱的老大。”

“当然主要是我们志趣相投!”左侧狗头补充道。

“是缘分让我们相遇!”

右侧狗头一脸傲娇。

“等一下!!!”

我大手一挥,指着那团奇怪的黑影问道:“你们说他是龙王?!”

“对啊!”三颗头异口同声。

可是……

在我们面前,躺在珊瑚圆盘上的黑影,虽然看起来的确有个五六分龙形的模样,但它看起来真的很不符合我心目中龙王的霸气威武啊!浑身软绵绵的,就像是几十团乌云叠起来,而且浑身上下夹杂着不少看起来非常奇怪的金属棱角,就好像是什么尖锐锋利的东西横七竖八得插进了它的身体里。

“它真的是龙王?”

我又问了一次。

地狱三头犬不耐烦得翻了六个白眼给我,“你是不信任我们?”

“不敢,不敢。”

我连连摇头,被上古第一魔兽支配的恐惧,早已在我心底根深蒂固……

一旁,叶定稀冷冷望着那团仿佛睡着了的黑影,“它的体内的确有淡淡的龙气,但更多的是……邪气。”

“怎么会……”

我更是惊讶了。

就算这团大家伙真的是龙王,但也不至于满肚子邪气吧?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了?

这时,黑影突然蠕动了一下,就好像是从那倾斜的圆盘上溜下来,身子很是笨重得落在了地上,它立在原地,身子就像是无数个黑色的肉瘤突然挤出来,横生层叠,看起来有些恶心。

“咦,你醒啦!”

狗大哥扭过去两颗头,很是欢脱得嗷呜了两声,我顿时听明白了,敢情刚才一路找过来时听到的声音就是地狱三头犬发出来的欢

呼啊。

我和这家伙之间,什么时候有这么强的精神连接了,实感不幸。

那边,黑影上半身某个位置发出呜咽呜咽的声音,很像是破风箱一抽一股的响声,然后我们就看到它身体正面一处突然有个状似小喇叭的东西缓缓冒出头来。

“这是什么?”我盯着那灰白色喇叭形状的东西使劲儿打量。

狗子右侧的脑袋转过来,很不屑得瞥瞥我,“那是龙王大哥的嘴,你这傻鬼。”

嘴?!

“你们……是谁?”

黑影的声音,当真从那喇叭里发出来了!

“我们是……地狱三头犬的朋友啊!”我赶紧追问道:“您是龙王?您该不会是敖儿吧!”

都说龙族寿命长,但才时隔三千年,敖儿就从一头英俊潇洒霸气威武的大黑龙变成一团烂泥了?!

对不起,我接受不来!

“……”

黑影大约是在打量我,却也没看出来眼睛在哪,但我总感觉他上半身某个位置露着两缕银白的光,便是些许光晕散出来,感觉也极为怪异。

“你为何会知道我祖父的名字?”小喇叭再次发出声音。

“祖父?!”

我又似是不敢相信得问:“你是敖儿的孙子?那你是谁?!”

“敖丙。”

黑影吐出两个字,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满身的肉瘤微微一抖,就不再搭理我,缓缓蠕动着回珊瑚的圆盘上,刚稳当得坐下,便有一缕银光倏得从它体内绽放出来,化作一束无比刺目的强光朝着我们来时的方向穿透而去!

“哇哦~龙王大哥,你好帅!”狗子的欢呼隔着光耀响起来。

“后退!”

叶定稀的惊呼瞬间响起,我被他护着避开那银光,几乎得缩在屋子的边角里,再加上身上的披风遮挡,才将将能让自己不被强光照耀到。

狗子倒是兴奋得蹦起来,一会儿跳在圆盘上,一会儿又狗扑式飞跃在那强光之中穿来穿去,完全一副不受影响的样子,还好像十分享受!

“爽啊~”

“飞起来了~~”

“嗷嗷嗷呜~~~”

我眯着眼,手搭凉棚往那强光里看,狗子嗨得脸都变形了,口眼歪斜,舌头大剌剌得往外拉着,甩出一连串的口水飞来飞去,画面十分诡异。

“狗大哥这是怎么了?”

一个温柔如轻铃的问话声从我身后传来,我转过头看去,才发现是十七那孩子,竟然也站在强光下面,一副懵懵的样子望着地狱三头犬。

这就有点奇怪了啊。

叶定稀和朱琰都避无可避,一旦触及银光就会意识抽离,沉醉梦境,偏狗子和十七都没事儿?!

“十七,你还清醒吗?”

我不甚相信得问了一句。

他点点头:“姑姑,十七没事呢!”

不过,十七又偷觑了一眼圆盘上正绽放着光耀的黑影,黑黢黢的眸子对上那庞大的影子,竟然生出了两道迷迷蒙蒙的重影,看起来随时像要融合在一起。

“十七,你笑什么?”

我皱了皱眉,盯着十七嘴角那抹极为古怪的弧度。

他恍然似的怔了一下, “姑姑,十七没有笑啊……”

怪了,越来越怪了……

我正暗中思忖,就感受到涌向屋外的强光渐渐弱了下去,仿佛是什么开口一点点关闭起来,光线从圆柱般探照慢慢变得径口越来越小,光亮夜越来越弱,不消片刻就再次退缩回到屋子里,一点一点得收回到了黑影的体内。

“他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我冲三头犬问道。

那货压根不搭理我,就像是喝了几十缸陈酿,三颗头各自歪在一边,醉得七荤八素不省狗事,脚步踉跄着往圆盘那边追去。

“咦,再来啊~来啊~~~”

“哟北鼻,好苏糊哦~”

“大胸弟,你咋这俊呢~来啊~造作啊~”

狗子晃到圆盘左边的水晶立柱上,屁股一摇,居然贴着那大柱子开始搔首弄姿,像是条无骨虫,手脚并用得摇曳卷动,动作极其……下流!!!

桀桀……

圆盘之上,那团似邪似鬼的黑影发出低沉的笑声,仿佛是看着狗子成了这样很高兴?

第三百五十九章 还我龙筋!

“是你……为他们制造梦境,让他们沉醉其中无法自拔的?”

我忍不住走上前去质问敖丙。

那团黑影这才缓缓扭动了上半身,浑身肉瘤如同被挤压似的膨胀起来,看起来比刚才更大了一圈,大约是面部,幻化出眉梢倒吊眼珠墨蓝的面孔来。

“只怕你对外面那些妖怪有所误解,无法自拔?不存在的。”

嗓子灌烟似的轰轰声从小喇叭里发出来,听起来总有一种冰碴子在牙缝间磨来磨去的感觉。

我重新适应了这屋子里的黑暗,视线再度清明,重新边打量它边道:“既然你是敖儿的孙子,那我也算是你的长辈,听我一句劝,别干缺德事!”

“缺德?什么是德?”

敖丙声音响亮起来,周身的黑雾一股股得如沸腾的水向上涌起,“东海的水变得越来越浑浊,生灵不断被捕杀而灭绝,浊毒肆虐,海洋暴乱,这些难道不是缺德么?”

“对!”

正绕着水晶圆柱打转的狗子突然咋呼起来:“我龙哥说得好!”

敢情这俩能志趣相投,都是因为环境保护问题上的共识?

我隐约明白过来,可转念一想,这与海沟地狱里那些醉生梦死的妖怪有什么关系?

“你既是龙王,也应该保护海底妖灵怪物,他们都是你的子民啊,大家安乐快活得生活在海底不好嘛?为什么要把大家变成现在这样……”

“他们现在,不是安乐快活么?”敖丙冷嗤。

我顿时一愣,竟无力反驳。

“一千多年前,东海龙宫遭受重创,几大势力分崩离析,割据海域共同掌管东海,却将这片海域搞得乌烟瘴气,鱼不聊生,再加上陆地污染入侵,填海造陆,过度捕捞,那些妖族势力们非但对此不管不顾,还成日里想着怎么瓜分势力范围,巧取豪夺,行恶作乱,绞尽脑汁的勾心斗角,他们……不缺德吗?”

这么听来,还真是挺缺……

“不对啊……”

我晃了晃差点被洗地的脑子,“维护东海,那得民心所向,众人拾柴火焰高,你现在这样控制他

们的心智,让他们如何能……”

等一下!

我骤然惊住,脑子里刷得闪过一个画面,便是我在曾几何时脑海里涌现的天地,一片血光拔地而起,接天连海,波涛怒吼,惊啸震岳!

“你……你要,控制他们……与陆地开战?!”

这话刚一说出口,我浑身就控制不住似的哆嗦了一下,仿佛触及到了什么末日般的恐惧之中。

敖丙那双墨蓝似的眼光里,仿佛有两片汪洋缓缓流转,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那张极为诡异的面孔不断幻化出不同的情绪,悲恸、愤怒、绝望、痛苦、冷漠……

“东倾,后退!”

叶定稀突然一个闪身出现在我身前。

我被猛然一推,身子向后仰倒,只听到一声炸裂般的鞭响震彻穹顶!

啪!

我就地滚开几步,再看去,只见地面散着大片黑色的浆汁,咕噜咕噜得嚅动不停。

叶定稀就站在原地,无比凌厉的眼神直瞪敖丙。

“在你眼里,世人同错,可你呢?作为一缕残存的龙魂,竟蛰伏海沟深渊之中,蓄谋动荡东海,以海底生灵为代价讨伐陆地,你为东海带来的是更可怕的毁灭!”

“毁灭算什么?”

敖丙蠕动着身体从圆盘上缓缓而下,“这世间早该彻底清理了,你们这些只会掠夺索取的人类,除了毁天灭地滥杀无辜,还做了什么?”

那双墨蓝的眼睛骤然迸发两束耀眼的光亮,带着无比可怕的镇杀之意向叶定稀激射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

叶定稀飞身而起,右手长鞭一挥,犹如一并从天引下的锋利钢刀,硬生生将光束从中劈断,两缕幽光似渊停浪滞,只在半空绽开瞬间便化为轻烟消散。

“这是……”敖丙瞳孔剧震!

吧嗒。

叶定稀缓缓落地,身姿轻盈利落,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声音冷漠如冰,“你不是猜到了吗?”

“我的……龙筋?!!”

敖丙浑身狂震,千万颗肉瘤齐齐颤动,骤然一瞬,整个宫殿里发出颤颤轰鸣,屋顶上方浓云密布,黑压压的浓雾自他身躯四周狂涌而出,发出呲呲如雷电摩擦的尖锐声,化为一层层暗黑的巨浪朝着我们压盖而来!

“东倾!”

叶定稀只来得及呼唤一声,便飞扑过来抱着我向门口方向冲去。

同一瞬间,朱琰双臂一展,便有几十条碗口粗细的墨绿长藤如破土掀山,瞬间形成一道高墙阻挡黑雾的冲击。

嘭,嘭!嘭!!!

不过三下震耳欲聋的巨响,就看那朱琰如同受到炮弹冲击似的,弓身如熟虾往后冲退,叶定稀手中长鞭一挥,缠着他的胳膊用力拉扯,才勉强将他拉了回来。

“主君……”

朱琰重重摔在半透明的水晶地板上,满身刺上锋利金属碎片,无数裂口中绿浆喷涌如泉,他皱紧眉头,双眼迷蒙,朝着我们的方向发出低吼:“快走!!!”

噗……

绿色的汁液从他口鼻里喷了出来。

“还我龙筋!!!”

敖丙一声咆哮,犹如山呼海啸,气势如摧枯拉朽,几道极细的凛冽银光携雷霆势力激射而来!

轰!

银光触地瞬间,乍起千万光耀四射犹如雷电猛然一袭!

在叶定稀护着我飞身而起的瞬间,我只来得及飞出袖中所有鬼符,便听得噼啪一通乱响十几道冷森鬼火在朱琰周身炸开以微弱的能量挡住了光耀的刺来。

也是这一瞬间,叶定稀手中长鞭势力再起,拖拽着朱琰向后退来,堪堪躲开了那银光的冲击!

脚下,电光密布,光影层叠乍现。

我忽然想到什么,整个人身形一震,“十七!!!”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突然到若是没有叶定稀,恐怕我已被那银光击碎魂魄化为万千光斑。

直到这几个瞬间之后,我才猛然反应过来,十七在哪?!!

也就是这时,隔着一道道强光之外,敖丙那边突然爆发了一声振聋发聩的怒吼,“嗷!!!”

第三百六十章 天地邪源!

轰隆轰隆。

黑雾如洪流倒灌,只顷刻之间整个宫殿里已乍现惊雷四起。

我惊慌得望着那裂碎的珊瑚圆盘旁边,十七竟然就站在敖丙对面,身上被数千缕激烈涌动的黑雾缠裹牵绕,仿佛是一层层细密的黑色蛛丝将其束茧!

“叶定稀,我们要去救十七啊!”

我挣扎着就要冲回去,可却被一股几乎蛮力强行拽住胳膊。

“东倾,你再仔细看看!”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叶定稀对我的怒喝,犹如一口铜鼎大钟被重锤震响。

我眼前瞬间一片清肃,视线只盯着十七和敖丙那边再看过去,这一次,我却是看到了无比诡异的画面!

敖丙浑身的肉瘤疯狂颤抖,像是被什么力量急速抽离出自己的身体,一股股得朝着十七的身体涌动而去,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黑藻泥的浓郁烂臭,黑雾混着那些金属碎块从头而下,十七竟然不避不闪,嘴角勾着一抹古怪的弧度,像是在笑!

“十七……”

我心中万分惊恐,意识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一再被我强行压下,“不是这样的!我的十七不是坏孩子,他……他不是……”

“东倾!”叶定稀眉眼沉若浓墨,无比寒凉的声音激得我心口泛起无数颤栗。

“你还要骗自己多久?!他早已不再是你记忆里的十七,连金箍都压制不了他的邪气,他已是天地邪源!”

不是……

我心底犹如被插入一柄锋利的尖刺,硬生生贯穿整个身躯,“十七不会的,他答应过我会努力变回来,不是这样……”

可越是如此否认,我脑海中竟越是一片清明,从树林里救出十七后的种种异常,犹如跑马灯上泛黄的画面来回闪烁而过。

一次次为压抑邪气而满脸痛苦的十七。

衣衫满是赤般若鲜血的十七。

望着敖丙的一缕龙魂流露出渴望笑容的十七……

“姑姑……”

一声犹如云朵拂面的轻咛,惊碎我脑中如河流蜿蜒旋转的画面。

我低头望过去,却看到十七那孩

子正眼神哀怨得望着我,他的脸上再无鳞片的痕迹,头顶丑陋的犄角也都不见踪影,绝美的面庞一如初见时妩媚明艳,双目黑白分明,眸光灼灼,唯有那金箍如冠,衬他一头银发如雪,光洁白嫩的肌肤泛着微弱的银光,整个人就好像变得透明起来,一身竹青色的袍子迎风翻飞,身子随着滚滚黑雾缓缓腾空而起。

“姑姑。”十七薄唇轻启,垂眸缓抬,妖媚的流光便朝着我似卷浪而来。

“十七啊……”

我眼前,便是一副长卷,长长的忘川映照着昏黑的天穹,波光微闪,一如往昔宁静。

空气中满是彼岸花的幽香,远远望去,隔着忘川尽头的另一侧,火红似焰,望而无尽。

噗通。

河里突然跳起一抹金灿灿的光亮。

我定睛看去,便是人形鱼身的十七甩着尾巴一跃而起,一连串的水珠渐到我的脸上,身上,带来一阵清凉。

“姑姑,十七很想你呢……”十七声音柔软清甜,如甘甜的泉水叮叮咚咚落在我心田之中。

他就趴在河岸边朝我招手……

“东倾!”

这时,一声惊恐的呼喊将我眼前画卷撕裂出一道大口子。

浓郁的邪气冲了进来,我还来不及眨眼,便看到了一股股萦绕在我眼前的黑雾如毒蛇般朝我舔信而来!

叶定稀强行拉着我护入怀中,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我再看他,竟是满身殷红!!!

“你,你怎么了……”

我的声音,颤抖而破碎。

“不要,理会,十七的声音,不要看他的眼睛……一旦置身幻境,你再也回不来了……”叶定稀紧搂着我,甚至强行将我的脑袋压在他怀中,除了缠绕在我们周身的浓郁黑雾,我什么也看不到。

可是他的身后,却有一震一震的力量,如重锤,如雷击,如万千落石砸下,正无比激烈冲撞着我们。

噗……

叶定稀眸光一凝,便有一大口鲜血从他嘴里喷出来。

四周,黑雾更浓,什么也看不见了。

“叶定稀!!!”我好不容易才仰起头,看

到的就是他眉眼挂着血珠,嘴角不断滑落血水的模样。

“不要看。”

叶定稀微凉的手掌覆上来,想要再次将我压入怀里,却没有先前那般力气。

在我们身后,仿佛有什么还在紧追而来。

“姑姑……不要,不要丢下十七……”

十七的声音,似鬼似魅,空灵虚幻,时而近在耳畔,时而又如藏在重重黑雾之中包裹着我们,密不透风,避无可避!

“十七,停下,快停下!!!”我奋力呼喊起来。

可是……

一切都来不及了。

“姑姑,不要走……”

十七已经追上来,竹青色的衣衫混着黑雾在我视线前方飘过。

方才还将我紧护怀中的叶定稀已经半昏迷似的无力落下,我只来得及握着他的手,便与他一起朝着下方摔去。

“叶定稀,坚持住啊……”我将满身的鬼气尽数灌入叶定稀掌心之中,想要护住他一丝命脉。

可上方的黑雾却将我们死死压制,除了下落,我们根本动弹不得。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感到身下有一股力量冲来,后背触碰到柔软的藤枝……

“朱琰?!”

我向下张望过去,便看到朱琰正举着满是绿浆的右手,整条胳膊化成长长的榆木枝条,将我与叶定稀强行拖了起来。

在他竭力支撑之下,我与叶定稀缓缓落在了地板上。

“主君……”朱琰虚弱得望着我。

我张了张嘴,还来不及说什么,便看到那一抹竹青色的影子再次飘然落在我的眼前。

“姑姑……跟我走好吗?”

十七眼底泛着一如忘川河流上的粼粼波光。

“十七,够了。”我抬起眼,与他对视,感受着那股致幻之力,运起浑身所有残存的鬼气与之相抵,“别再错下去……”

“什么是错?”

十七眨眨眼,嘴角勾起的弧度里都带着勾人心魂的魅惑,“姑姑,您不是说世间本无对错,只有因果……”

第三百六十一章 扒你一层泥!

“不是这样的!”

我失声呐喊,几乎是跪坐在他面前,才能保持自己不被那袭来的黑雾压倒,“十七,别让邪气再控制你自己了……”

从喉头里滚出来的声音,听来无力而虚弱,轻如鸿羽。

我不知道该如何能劝说此刻,已经成为天地邪源的十七,重新回到原本的模样,可我知道若是什么也不做,叶定稀与朱琰恐怕要真的要命丧于此。

“姑姑,您随十七离开,十七永远陪在您身边,不好吗?”十七的声音哀怨得撞入我脑海中。

“十七,为何你要执着于此……”

我身体里残余的鬼气逐渐流逝,只能低下头去,双肩被浓稠的黑雾压得微微垂下,像是担着千斤重担,“初见你时,便得你一声姑姑,我自是你的长辈,你我有缘,得一场相会,我便下定决心好生教养你,可这长久以来,我从未认为你我能相伴一生啊!”

“是因为姑姑,您有猫了吗?”

虽不能抬头与之对望,但我依旧能以余光感觉到十七的视线缓缓转向了叶定稀,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冰凉,就像是冰寒天地见最为冻彻心扉一缕轻风,“没有猫,就好了。”

“不能!!!”

我心头猛然一震,顾不得许多,双眼望向十七连连哀求,“你不能伤害他……”

可我的呼唤,似乎已经唤不醒他最后一丝理智,只看那满殿奔涌的黑雾之中,竹青色的衣袂翻飞如浪,十七面色冰冷,漆黑的瞳光中闪烁着浓烈的邪气,森森刺骨的威压顷刻压来。

十七袖手一扬,便有瞬间窜出一道浓雾如惊啸巨龙,钻云而来!

“不要!!!”

随着一声大喝,我胸腔一阵灼热翻涌,只觉得整个人像是突然跳进了熊熊烈焰之中,怀中更有一抹红光骤然乍现。

瞬间,血红万丈,在黑雾邪气当中炸裂,两股威压猛烈碰撞之下发出轰隆震耳之声,犹如惊雷从耳畔炸响,彻底撕破满殿翻滚的邪浪!

是舍利!

我扑在浑身浴血的叶定稀身上,两个人都被那血红的光耀笼罩着,原本缠绕在他身上的邪气一丝丝被抽离,沿着那红光上升吸收而去。

半空之中,

舍利缓缓转动,洒下一圈圈宛如鲜血的光幕,荡漾着朝四周扩散,一如曾在树林间见过的那般,撑起了一道高高的血影光墙,可是又好像不一样了……

这次的光亮更加耀眼,殷红更是几乎凝为实质,就好像真的汇聚了万千怨灵的血肉,每一缕光线流转间都带着细碎晶亮的光斑,就像引九天银河而落,混着血光流进了海沟地狱之中。

“叶定稀,你醒来啊……”

我被那血墙护着,身上的威压一点点消散,也再次有了气力,眼看着叶定稀身上的邪气被吸走大半后,他那像是碳烧过,变得焦黑的四肢再次出现。

皮肤下,更多的是橙红的火焰,一寸寸得随着血脉微弱得游走跳动着,像是随时要熄灭下去。

另一边。

十七就站在团团浓雾似的邪气中央,眼看着拿到红光撑起高墙将他与我们阻隔,而那一圈圈宛如波浪旋转着游走的红晕还在不断吞噬着这座宫殿里的邪气,速度极快,如风卷残云。

“姑姑……”

他唤我,声音沙哑,阴沉的眼光中邪气依旧在翻涌不止。

我不愿离开叶定稀一步,只能回头,隔着重重叠叠的光雾看过去,那模糊不清的身影,唯有一缕随风舞动的竹青衣衫尚能分辨。

“十七,对不起……”

彼时,我不知道为何自己要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对于十七的愧疚究竟从何而起,我也从未细细追溯过,只是我与他这一世的因缘际会,便是要到此为止了,凭着这念头,我也该有这一句。

“姑姑……不要丢下十七……”十七身后突然涌起尖利刺耳的声音,仿佛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正要苏醒,他身形一闪,便有一股更为浓烈的邪气扑面而来!

轰!

血墙震动,发出振聋发聩的巨响。

十七倒退着飞出去十几丈,身子撞向一根水晶圆柱,便听得嘭的一声,圆柱拦腰而断,几大块半透明的晶石哐哐铛铛得落了下来,引得整座宫殿如地震来袭般动摇不止!

糟糕!

宫殿该不会是要塌了吧?!

情急之下,我突然瞥见朱琰的胳膊上有一道微弱的白光闪烁起

来。

难道是他们所说的传感器?!

我来不及多想,便划出一抹鬼气将朱琰拖了过来,他那只胳膊刚一靠近,我便听到已经残缺了的腕表里传来急切的呼喊声。

“琰哥!听得到吗?你们闹啥呢这么大的动静啊?!”

白冰洋的声音!!!

我心中狂喜,抓起那一截已经化作木藤的胳膊喊道:“白冰洋,你快打开传送,把叶定稀和朱琰带回去!!!”

“夫人?!”

白冰洋的声音一愣,“你们这是……”

“别废话!晚一秒钟,扒你一层泥!”我冲着那腕表大吼起来。

咻!

白光如焰,映照着地上两个身影。

我只来得及再握了一握叶定稀的手,就看着他和朱琰同时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宫殿的震动并未停止,四周围不断传来碎块大石落下的隆隆声,可是我的一颗心却突然落了地似的安定下来。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狗叫。

“汪!怎么回事,天塌啦?!”地狱三头犬满殿狂奔。

我赶紧隔着血墙挥手,“快过来啊,狗大哥,这儿要塌了!!!”

“汪!龙哥!!!”

狗子压根不搭理我,径直朝着已经软塌成一滩黑布袋似的龙魂冲了过去。

可还没等它扑到龙魂敖丙身上,就看到一块半人高的碎石从天而降,直直砸在了龙魂之上,捡起一团团巴掌水花似的黑浆乱飞!

“卧槽!龙哥!!!”狗子一声咆哮,更是震得宫殿来了一次地动山摇。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突然瞥见在那块大大的碎石下面,钻出来很多透明的水珠,隐约像是……我曾在海藻丛林里见到过的水精灵?!

龙魂敖丙的体内,竟然藏着如此多的水精灵?!

我一时愣住,眼看着那些小家伙们抱着小脑袋乱窜,一个个上蹿下跳似的躲开那如暴雨砸下的碎石,有的来不及跑还藏在了交错叠落的水晶圆柱下方瑟瑟发抖。

竟然都蕴养出灵识来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是无间地狱?!

“啊!!!”

十七一声压抑而痛苦的嘶吼,惊得我浑身一颤。

我寻声望去,却已经找不见他的半分踪影,此刻满殿的邪气竟然已经被舍利吸收了大半,浓浓的黑雾散开,整个大殿已经变得亮堂了起来,但也正是因此,这座早已是废墟的龙宫在以更快的速度坍塌!

来不及了!!!

“狗大哥,快跑啊!”

我只一声呼喊,便招手召回舍利往殿外连滚带爬的狂奔,身后是紧追而来的落石,也不知这般闷着头左躲右闪得跑了多久,我就被那咚咚狂震的力量卷着撞飞出去。

前面,就是那一口宛如深渊般的黑灰大池。

我记着叶定稀和朱琰说过,他们找来这宫殿,就是从池子另一端游过来,如法炮制,若我从这儿钻出去,想必也能成功,不待我有个迟疑,那股卷着我的力量已经硬生生把我推着倒栽向池子里。

噗通!

一股反冲的力量撞得我眼冒金星,恍惚中我好像看到胸前涌起一道血光,很快便又消散不见。

身子骨像是碎了七八百遍似的,连胳膊也抬不起来。

我想划拉两下胳膊,却连四肢的存在都感受不到。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又听到身边传来咚的一声像是什么落进了泥池里,然后那东西就朝着我飞快得冲了过来。

啊……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想不到我一个女鬼,混了六百多年好不容易在事业上有点起色,为今却是要死在一个臭气熏天的泥坑之中。

呜呼哀哉,何所不幸……

这万分危急之际,我只容许这般错想一瞬,便听到了极为亲切熟悉感人肺腑的……狗叫。

“汪!狗粮,你在哪儿?!”

狗子落入泥坑里,也是两眼一抹黑,但它还是凭着本能找到了我的大概方位,然后嗷呜一口很是娴熟得咬住了我的后脚跟!

疼痛使我脑子一抽,彻底昏死过去。

……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我隐约感觉自己的脸被几条滑腻腻,湿哒哒的东西不断得舔来舔去,脸皮子都要被舔薄好几层。

太……恶心了。

我用尽全力撑开一

丝眼缝,一道昏黑的光线混着一抹血影便撞进双瞳之中。

这里,竟然是无间地狱?!

头顶上空那抹只有在清晨才会闪过的光亮,便是我曾看了整整一年的日出啊!

“汪!这家伙终于醒了!”

“不枉费我们舔了这么久。”

“别说,味道还不错就是有点儿硌牙。”

“……”

熟悉的声音,便从我的身边聒噪得响了起来。

地狱三头犬。

一年前,我的噩梦,好像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吧。

“狗大哥……”

我撑着胳膊坐起来,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百倍的笑容,眼中泛着泪花子望过去,便看到地狱三头犬正蹲坐在一片焦黑的泥地上,六只大大的灯泡眼血红血红得盯着我。

“咱们怎么回来这儿了?!”

狗子对我翻了六个整整齐齐的白眼,很是不屑,“你这废物女鬼,掉进泥坑里就昏过去了,害得本狗爷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你拖回来……”

狗子的碎碎念,我压根没带耳朵听,一心思考着为何我们会重回无间地狱。

这里可是地府啊!

无间地狱时地府之中最深的一层,就算是普通的鬼差也是来不得的,更何况这里距离东海少说也得有个万八千里吧……

这般思忖着,我突然又想起忘了是谁与我说起过。

六界之间,看似互不关联,实则却在各处有着紧密的衔连,就像是人界与地府之间那些火山口……

难道说……

“汪!”

狗子吼叫,很不满得用爪子推了我一把,“喂,你听没听本狗爷说啊!”

“您说。”

我偷偷擦了一下他爪子抹在我胳膊上的稀泥。

右侧狗头瞪我两眼,继续道:“我们拖着你游了好久,怎么也找不到出口,而且上方还不断有大石头掉落下来,没办法,我们只能拉着你越潜越深,没想到游着游着,我们就闻到了一股很亲切的味道。”

“就是黑河的味儿!很纯很纯!”左侧狗头道。

“我们就赶紧往味道浓的地方游,然后就感觉好像从什么东西里穿了过来,再

从水里冒出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回到无间地狱啦!”

中间狗头补充。

这么一来,也算是向我解释来龙去脉?

我内心一阵感动,就差涕泪满面,这头地狱三头犬一直闹着要吃我吃我,关键时刻还是不忘带着我逃生啊,简直太感人了。

“喂,你又发什么呆?”一颗狗头问道。

我摇摇头,正要将内心激动万分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却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异样。

“我这是……”

身子轻飘飘的,竟然好像一丝力气也没有,只不过是轻轻动了一下,我就整个飘了起来,好像是一缕灵识?!

“狗大哥,你不会已经把我给吃了吧?!”我像是个破风筝飘在半空,哭丧着脸问道。

狗子的三颗头微微仰着,好像很鄙夷似的道:“我们倒是想吃,没来得及,你现在连魂体都没有,勉强也只能算是一阵带着味儿的西南风。”

风?!

我低头打量自己,身子近乎是虚的,连双足都不见了,当真像是一阵风似的飘在空中荡阿荡,可不就是离了魂体的一缕残魄么!!!

“狗大哥,我的魂体去哪儿了啊?!”这下我是真的哭了。

狗子没好气得撇嘴,“你问我们,我们还想问你呢!搞什么嘛,把我龙哥还回来,把我狗粮还回来!!!”

它好像真的很委屈,黑豆似的鼻头狠狠抽噎了几下。

我感觉,那家伙和龙魂敖丙,好像真的是什么知己好友啊。

不过眼下,我也顾不上去想别人,自己都称一缕残魄了,怎么搞?!

“狗大哥,要不您先给我想个办法,再这么飘下去,我可能要上天了。”我很是无力得哀求。

狗子左右看了看,踱步似的走到黑河边,随手打捞起一根细细的麻绳,然后冲着我嚷嚷,“你想办法把自己绑在本狗爷的尾巴上吧。”

还真当我风筝了?!

片刻之后。

我的一只手就绑着麻绳,与狗大哥的尾巴相连在一起,他晃一晃尾巴,我就在空中摇一摇,飞得七荤八素,随时要吐。

“狗大哥,别咬了,呕~”

一个没控制住,我以一个倒栽着的姿势,吐在了左边的狗头上。

第三百六十三章 再遇甄姐姐

幸好我现在只是一缕残魄,吐也吐不出个啥,否则只怕这魄也留不住了,哪怕是口西南风,狗子也得吃下去,当个屁放了吧?

“所以……这海沟地狱的黑藻泥坑,与无间地狱的黑河是相连的?”

我飘在半空中,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视角望着那沉寂的河流,黑乎乎的还真是很像泥浆,上面飘着各种不同时代的大小物件,还有些腐烂的残肢肉块根本分不清是来自于什么物种。

若是真与那东海根源处相连,那恐怕河面上成日里飘来荡去的垃圾,也是与东海有关,要么就是从那儿来的,要么就是往那儿流去。

总归不是源头,便是尽头。

如此想来,或许这河上的垃圾,也不是什么无根无缘的东西。

“狗大哥,你说,我该去哪儿找自己的魂体啊?”

想到这个问题,我心中便隐隐发慌,若真是不幸我的魂体还在海沟地狱的泥坑里,难不成我得再潜回去一次?

“你的魂体自己跑了,能去哪儿找?”狗子趴在河边,爪子有一下没一下捞着黑河水,声音幽怨得飘了过来。

我却是吓得残魄一抖,“跑了?!”

“你真看见了?!”

“呜……”狗子朝我呲牙。

我:……

到底怎么一回事儿啊?

我百思不得其解,又低头扫视自己,这一看才发现,我脖子上的玉牌不见了!

该不会……

先前便有那指路娃娃钻入了我的玉牌里,与小倾倾在里面为夺这寄生之物而大打出手,我当时无暇顾及,竟不知她们到底是谁打赢了,但跌入泥坑之中的确是我最为虚弱之时……

这么一个脑回路,我就真的是明白过来。

我被夺舍了!

只是尚且不知,带着我魂体跑走的到底是小倾倾还是指路娃娃,要是小倾倾便是还好,那家伙本就是我的一缕精气所化,也认我这主人,便是夺舍也会把我的身子给带回来。

但若是指路娃娃……

她可是早就惦记着一个永生不灭的寄生体啊!

六百年的女鬼魂体,虽不如云间那般自带仙脉灵韵,但好歹能活一世是一世啊!

般想着想着,我眼泪又要迎风而下了。

“呜呜~狗大哥,我可怎么办啊,没了魂体,我连个鬼都不是,这也混得太惨了吧……”

狗子埋着头,也不搭理我,好一会儿,我才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

“呼噜,呼噜,呼呼噜……”

靠!

我特么都成破风筝了,这家伙竟然睡成了一头狗猪?!

……

两个时辰之后。

狗子四仰八叉得翻了个身,那条黑毛藤似的尾巴总算动了动,我在空中跟着打了个三百六十度整圈旋儿,强忍着那晕眩感很是乖巧得问道:“狗大哥,您醒啦,饿不饿啊,想不想吃烤猪蹄儿啊?”

嘶……

我听到了三颗头同时舔口水的声音。

“汪,好饿啊,想吃叶定稀家的厨师……”

“猪蹄也不错。”

“还是叶定稀家比较好,有吃有喝,还有一面墙的电视,舒坦~”

对,对啊!

我感动得泪流满面,“狗大哥,您终于想起叶定稀了啊,要不咱俩这就去人间吧!”

虽然宫殿彻底坍塌之前,叶定稀和朱琰已经被传送回去,但我仍旧放心不下他们的情况,这俩被邪气所袭,伤势严重,人间也不知有没有大本事的人能治愈他们。

再则……

我如今成了这样,也没召回魂体的法子,玉牌是叶定稀交于我的,他应该能有个办法吧?

还有十七,那时他一声惨叫就突然消失不见,我也很担心他的安危,无论是否成为邪源,他终究得找到不是?

正在这时,我突然看到河对岸有个素白的影子飘然而至,正朝着我与狗子用力招手。

“东倾啊”

是甄姐姐?!

呼啦,呼啦。

“狗大哥,你把我从半空拽下来的时候,动作能不能温柔一点?”

我从地上爬起来,扶了扶歪斜的口鼻,因为已经是一缕残魄,我的身子已经虚的几乎只有半道残影,随便一个磕磕碰碰便能教我变了形去,我还想着去了人间与叶定稀相亲相爱,便

得维护着我这聊胜于无的容颜才行。

“你都成这样了,还咋呼什么!”

狗子的三颗头很是团结,用极为鄙视的眼神瞪我。

作为一个情智尚未开窍的单身狗,他是肯定不知女为悦己者容这种心思,我也不与它计较,转而看向甄姐姐。

“姐,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甄姐姐淡淡一笑,婀娜的身姿一如往昔所见,“大老远就看你在天上飘着,一开始还没认出来,以为是什么怨灵所化将要消散,想着非比寻常,恐会生出异变,就急忙赶过来了”

说来惭愧,都成这副模样了,还得成了无间地狱里的异类,这些年我除了给地府添乱,还真是没做过什么添砖加瓦的事儿了。

那边,甄姐姐她上下打量我一眼,有些疑惑:“东倾,你怎么成了这样?”

“说来话长啊”

我一声长叹,笑得比哭还难看:“姐啊,我得出去一趟,您还得行个方便。”

甄忆莲虽不知我与狗子怎么又入了无间地狱,但却是心思机敏,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你们本就不是无间地狱的犯人,若是要离去我也是阻拦不得,不过这几日崔大人不在地府,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只怕还寻不着他。”

崔钰不在?!

我兜兜转转这么一圈回来,如今成了一缕残魄,便是连鬼魂也不算,正愁着没人给搭把手的时候,崔大人不在地府,更是让我眉间褶皱多了一道。

可没想到,这厢我眉头刚一蹙紧,甄姐姐便再有话来。

“东倾啊,你的魂体”

她是地府里的老元老,自然能一眼看穿了我如今模样,半是心疼半是疑惑得盯着我来回打量,却又不敢深究。

“姐姐,这事儿细说起来就得耽搁个三时五刻了,简单来说,便是我那魂体被夺舍,现在下落不明,我得寻个法子找回来。”

如此说着,我便又不甘似的问道:“甄姐姐,您见多识广,可有听说过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甄忆莲被我给问住了,“夺舍?!”

看她一脸茫然,我便知道这是触及对方知识盲点之外,也就不再追问,含糊解释道:“姐姐,此事复杂,改日寻了机会,我再与您细说,只是眼下,我得尽快去了人间才行。”

第三百六十四章 借由活物寄生

听得这话,甄姐姐便也明白过来。

她如今虽然是自请值守无间地狱,好歹也算是一方掌事,总能行个方便,也不再多言,便带着我与狗子一路穿林走道,走到了新修缮的无间地狱大门前。

我竭力仰着头,十分认真得打量着眼前那座崭新的,还带着各种鬼术机关,禁制咒令的朱红大门,不由心生感慨。

当年的门,的确是年久失修,狗子一头就撞塌了,如今这门重重设防,恐怕也是老崔花了不少心思啊。

正当我惭愧得心思游离时,站在我左侧的甄姐姐便又开口道:“东倾啊,你此去人间可得仔细,如今唯有一缕残魂,你便是连鬼也算不得,不可与同往日那般行走人间,尤其是在白日里,须得借着一活物来寄生,才能让自己不受阳间气焰所伤啊。”

“活物?啥都行吗?”我急忙问道。

甄姐姐点点头,有些担忧的望着我,“如今你成了这副模样,在没有寻回魂体之前,只怕连你那阳间的心上人想见到你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你此去总得有诸多困扰,要切记浮躁,尽早追回自己的魂体啊。”

我被姐姐这一番苦口婆心之言感动得泪眼婆娑,从高空向下看去,正好能看见她头顶银白而整齐得发髻,虽然已经是变了一番模样,但甄姐姐那身姿依旧如我初见时娉婷婀娜,只奈何时过境迁,世事无常,终究也是到了这因果得偿之时。

一番感慨之后,我便又与甄姐姐言语了几句,她才摇动手中摇铃,招呼外面值守的鬼差打开了大门。

听得吱嘎闷声缓缓响起,我瞧着几个鬼差趴在门边,探头望了进来。

“甄姑姑,可是有什么事儿啊?”

“让这条狗出去。”

甄姐姐在面对鬼差时,举止神态又换作二相,一股隐约显露的威严尽在柳眉杏眼间。

鬼差各自相望,却也并不止这指令算作什么,谁也没说出个什么来。

狗子可不管他们的反应,大剌剌得踏着步就走了出去,期间还不停摇晃着尾巴,晃得飘在半空中的我犹如七荤八素,好不可怜。

等它站在无间地狱门外,几个鬼差才看到飘在空中的我。

只是谁也没认出来,我是在

地府里横行任性了六百年的东倾姑姑,只是瞪大了眼睛望着那似虚似无的残影,很是疑惑。

“这风筝还挺特别啊!”

“别说,还挺像个女鬼的。”

“嗯,漂亮。”

“……”

我只当他们见识短,不予计较,给狗子使了个眼色,便被他拖着往前走去,趁着风向转动的瞬间,我还没忘了回过头去与甄姐姐挥手告别,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得站在双开合的朱红高门下,形影单只,略显落寞与孤寂。

……

狗子拖着我走了一会儿,我俩再次荡到了奈何桥边,没见到喜欢蹲桥头的日夜游神,倒是见到了刚刚领着一队幽魂回来的冷汤冷面。

他们现如今已经是地府里最得力的一组勾魂使者,算是取代了黑白无常俩兄弟的地位,与牛头马面组合并称一线骨干。

加上仙根仙骨,自然是比一般鬼差要厉害许多。

狗子刚领着我上了奈何桥,他们就已经看到了飘在半空中的我。

“东倾姑姑?!”

我顺起鬓边一缕被吹散的碎发,摆出一个自认很是端庄的笑容,一边飘着一边打招呼。

“冷汤冷面啊,好久不见了。”

距离上次在会展中心外的见面,确实也有一阵子了,只不过这两兄弟似乎对我从来也没什么好感,也指望不上他们能帮了我罢?

“姑姑,您的魂体呢?”

冷汤问道。

你看,果然就是仙家资质,一眼就看出根源所在,我内心一阵激动,便拽着麻绳滑下去,靠近他们一脸哀怨得说了起来。

“冷汤冷面啊,如今我这情形,便是连鬼也算不得,还怎么为地府尽忠职守,当一个哪里需要哪里搬的螺丝钉呢?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我须得马上赶去人间,找到一个人帮忙寻回我的魂体啊……”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兄弟俩护送姑姑去人间吧。”冷汤接话道。

我先是一愣,瞪大了眼睛瞧着他两兄弟一遍又一遍,才似是不确定得问道:“你们愿意帮我?”

“为何不可。”

冷汤先是一笑,看来还算温和亲切,“姑姑本就是地府的鬼差,与我们兄弟也算是同僚,且姑姑在地府六百余年,资历老道,是我们学习之楷模,如今姑姑因押送忘川河鱼太子遭受意外,我等又岂能视而不见?”

“崔大人出冥界之前再三交代,若是姑姑回来,任何吩咐,我等必须照办。”

冷面冷冰冰得补充。

原来如此啊。

这我就懂了,同僚情意暂且两说,这地府里眼下除了半卸任状态的老阎王之外,就属老崔最大,他既然临走前已有吩咐,这地府骨干们怎么的也得给个面子,日后好相与嘛。

“成,今日之恩,东倾就记下了。”

我冲着他们兄弟拱手作揖,然后笑嘻嘻道:“这样吧,我与狗子就在此等候你们,待你们押送阴魂之后,再将我们送到人间,东倾追回自己魂体后,一定马上返回地府报道述职。”

“如此甚好。”冷汤点点头,“那姑姑就稍等一会儿。”

说着,兄弟俩就指挥着那些神情麻木的阴魂向前走去,我心中突然想到什么,便趁着他们还没走远问道:“老崔去哪儿了?”

“三十三天城。”

走在前面的冷汤特地停了下来,转头与我道。

等他俩带着一队阴魂走远,狗子才砸吧着嘴似是恋恋不舍得道:“俩兄弟看着还挺好吃的。”

可不,仙根仙骨的能不好吃么,大补啊!

“狗大哥,咱得拜托着他俩带我们去人间呢,黄泉路我不熟啊。您且再忍忍,到了叶定稀家里,蒸炸焖烤,水煮红烧,您开心就好。”我一脸谄媚得哄着这位狗大爷。

那货现在三颗头并作一颗,歪着小脑袋很是认真的寻思一番,才勉为其难得点点头,“那好吧。”

我也放下心来。

但心里还老惦记着甄姐姐与我说起的话,如今我这一缕残魄去了人间,只怕是寸步难行,还没等我走个两步,风一吹我便要散了,便是无风,那日头晒一晒,我也是受不了的。

眼下,我必须得马上给自己找个好的寄生**才行。

这般寻思着,我的眼神就不自觉得望向了狗大哥……

第三百六十五章 黄泉路的尽头

“喂,你这么色眯眯得盯着我干嘛!”

狗子突然发现我略带三分渴望的眼神,很是警惕得瞪着我,“我是一条有原则的狗,不会乱搞男女关系的啊!”

我扶额,“狗大哥,您真的想多了,我也是个有原则的女鬼啊……”

随着一声长叹,我便将心思仔细与它说明一番。

可狗子听了,顿时就不乐意了。

“本狗爷的身子你也想附上来,东倾狗粮,看来你没了魂体,胆儿倒是肥了不少啊!”

“狗大哥,您误会了。”

我拽着晃来晃去的麻绳,又凑近了些,笑容尽量灿然温柔,“我这一番考虑,完全是为了您啊,您想,若是没了我,您进入叶家只怕也没有一如既往的待遇,而且叶定稀得知我困在地府无法再与他见面,只怕还得找来地府,到时候宅子里谁能顾得上你?这么一看,若是您让我寄生一时半刻,也算两全其美啊!”

“真的就是一时半刻?到了叶定稀家里你就麻溜儿滚出来?”狗子狐疑得望着我。

我赶紧指天发誓,“狗大哥,您放心,去了我男人家里,哪怕是附在花花草草上,我也绝对不占用您的身子,影响您的食欲,干涉您的生活!”

看我态度如此诚恳生动,狗子总算勉为其难得答应了。

正巧这个时候,冷汤冷面也再次转了回来,他们领着我与狗子一路向着黄泉路走去。

路上,我还没忘了问一问老阎君的情况,得知他老人家身体每况愈下,经常在后院里昏沉沉得睡着,我心中难安,寻思着找到魂体后要尽早赶回地府,也好在他老人家面前尽尽孝才好。

又过了一阵子,我们才走到了黄泉路的尽头。

从前的六百余年,我还从来没有从这条路上走过,更别说是来到它另一端与人界相连的临界处,没想到竟然是这一副模样!

在我们视线前方,不足十余米的地方有一扇半透明玻璃门,四周围是一圈模糊得雾气,就好像是大冬天里从外面走到房间里时眼镜上起雾似的,让人看不真切。

但即便是模糊不清,我也能看到有人界的灯光,白晃晃得照射下来,隐约还有列车开动的声音。

“姑姑,在此等候片刻,第一班列车很快就要到达了。”冷汤很

是客气的说道。

我听来一愣,“列车?!!”

“姑姑不知道吗?”

冷汤神情似是疑惑,却还是张嘴解释道:“近些年来,从人界收集阴魂之后,都会经由地府勾魂使者通过城市地铁带入地府,方便运输。”

还有这回事儿?!

我在地府六百年间,也从未关心过这方面,便是这条黄泉路,从来是有去无回,我哪里能像是今天这样倒着走一遍,就算是不知道那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不曾想,地府与人界接轨临界之地已经如此发达,竟然是以地铁来运输每日往生阴魂。

正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了玻璃门内传来铃铛叮铃铃作响的声音。

冷汤随即道:“姑姑,请随我们来吧,列车到站了。”

我点点头,拽了拽麻绳,“狗大哥,走吧。”

“汪!!!”

在其他阴魂鬼魅面前,狗子从未开口说过话,也不知是装着大尾巴狼,还是不想多生是非。

冷汤冷面也并未起疑,领着狗子到了玻璃门边,也不知是触发了什么机关,我便看到玻璃分作两扇向左向右缓缓拉开,外面还当真是与一辆正敞开着车门的地铁列车相连接。

等狗子摇晃着尾巴,一蹦一蹦得带我跳进列车里,我才感觉像是穿越了一重看不见的结界,大约也就是地府与阳间之间的分界屏障。

只是头顶那强光,我真是受不得啊……

“狗大哥……”

我委屈巴巴得戳了戳狗屁股,狗子很是不满得瞪我一眼,“汪!”

虽说狗语不通,但我也大约能意会,这家伙很凶巴巴得问我,“你想干嘛!”

能干嘛,还不是像讨个寄生体待着,免去头顶如烈日直射般的难受之感……

我指了指头顶的一排排白色大灯。

狗子很是无奈,鼻头哼哧两下,才撇撇嘴又汪了一声。

这是准了。

我兴高采烈,拽着麻绳滑下来,就以一个大字形扑入了狗子的身体里。

……

咦?

随着一阵怪异的融合感之后,我睁眼看去,视觉感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变化,底盘低的视角来看这花花绿绿的车厢,还真像是个大块头的娘娘腔金刚怪啊!

还有冷汤冷面的靴子,怎么这么大?

我原地打了个转,突然看到一条黑乎乎毛茸茸的长尾巴,上面挂着麻绳,非常不舒服。

看来狗子牵着我的时候,其实挺不好受的啊,还真是难为他了。

“咦,姑姑呢?”

这时,一直在耳贴耳交流兄弟俩发现我不见了。

我只能努力仰着头,张开狗嘴与他们对话。

“我在这儿!”

那狗嘴动起来还真是不太习惯,我说话也十分含糊,“来了阳间,我行走不便,就附在这条狗身上了,你们带我找到华阳山,然后就可以去忙自己的事儿了。”

两兄弟各自眼神古怪得低头打量我,又什么也没问点点头答应。

看到他们这样,我又不禁想起了一手带大的好奇宝宝小白,那孩子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少不得要搂着我一通亲亲抱抱,说不定还得随着我一起去找叶定稀,亲眼把我从他手里交过去才能放心。

哎,也不知他如今长得多大,这一年多的时间过去,怎么也该蹒跚学步了吧?

“铛铛铛铛 ~”

悠扬的音乐声响起,一个悦耳的女声报了个我听不懂的地名,然后冷汤冷面就双双看向我。

“呃……姑姑,该下车了。”

面对一条狗叫姑姑,也算是难为两兄弟了,我赶紧点点头,“好好,这就走!”

说着,我就迈着机灵的小碎步,随着他们一起走出地铁列车的车门,只是没想到的是,等到那身后车门咔嚓一声关上,我突然又感觉到尾巴倏然一紧,像是什么蛮力牵扯着我往后冲去。

“啊!!!”

随着我一声惊恐凄厉的惨叫,冷汤冷面也猛地回过头来,大约也就是看到了我甩着长长的舌头,双眼瞪大,被那疾驰而行的列车拽跑的滑稽场面。

此间种种,我不堪回忆,便也不再详述,只是那次之后狗子憎恶了我好久好久,吃不香睡不好,成日里抱着它的尾巴,一脸怨念得瞪我,一蹬就是几个时辰不眨眼。

第三百六十六章 附身白冰洋

话分两说。

冷汤冷面两兄弟的效率还是非常惊人的,大约也就是两个小时之后,他们就抱着十分虚弱的一条小黑狗出现在华阳山别墅前。

“姑姑,您确定是这儿吗?”

冷汤望着四周,似是有些疑惑。

我这会儿正尾巴疼,呲牙咧嘴得含泪点头:“就是这儿了,有什么问题吗?”

“很浓重的妖气。”冷面板着脸回答。

妖气?

我仰着狗脑袋举目四望,山头上除了那些油绿的大树,还有错落有致的独栋小院,也就是一些灰白灰白的晨雾啊。

难道说狗子的眼力不如鬼差?

“阿嚏!”我突然打了个大喷嚏。

这时,脑子里好像分裂出一个声音来:“好臭,这里好臭!”

我便反应过来,狗子眼神不好,鼻子灵敏,以往觉察到幻境异常也是会打几个喷嚏。

“你们把我放下来吧。”我与兄弟俩说道。

冷汤便小心翼翼将我放在地上。

我向两人道谢之后,便按照记忆里的方向朝着叶定稀家门前走去,也就刚刚走到他家的院子门前,突然感觉小腹一阵异样,仿佛身体某个部位传来涨涨的感觉……

“卧槽!”

该不是要撒尿了吧?!

我顿时一慌,几乎是出于身体本能得冲进院子左侧的一颗大树下。

“怎,怎么尿来着?”

往日里,狗子解决个人问题一向无所顾忌,我也是见到过的,与一般狗子无二,但问题我好歹也是个女鬼,实在有点翘不开腿啊……

正当我急得原地乱转,身体某部位憋得像是快要爆炸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被什么力量强行挤了一下。

眼前一闪。

我便感觉浑身像是要被撕裂似的疼痛,慌不择路就想着另一个方向撞了过去。

“滋啦~~~”

一阵酣畅淋漓的流水声,就在我的脚边响了起来。

“哇,憋死老子了,我说向东倾你有什么隐疾是不是,居然不让老子撒尿!”

狗子一边翘着腿,以一种极其不雅的姿势对准树根撒尿,一边很鄙夷得吐槽我。

此刻,我就附身在刚才找到的树干里,一动也不敢动,分外清晰得感受着脚边的潮湿……

等狗子尿完,舒服得打了个颤,他才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愣在原地。

我有些心虚,急忙叫住他,“狗大哥,你忘了还有我啊!”

没有狗子寄生,我根本寸步难行!

可那家伙只是很别扭得回过头,看看自己摇动得非常笨拙,甚至有点不听使唤的尾巴,眼神无比凶狠得瞪我,“你对我的尾巴做了什么?”

完了。

我仿佛感受到来自死神的凝视。

……

“狗大哥……呜呜呜~别抛下我啊……狗大哥……”

我已经在院子里喊了一个多小时,连半根狗毛都没有喊出来。

狗子自从进了屋子里,就仿佛消失了似的,任凭我喊破了喉咙也没人搭理我。

就在我非常绝望,甚至忍不住已经要脱离树干,冒着一缕残魄被阳光灼烧掉的风险向前挪动的时候,突然看到了那扇双开合的黑色大门被缓缓推开。

然后,就是白冰洋那个中二少年探出一颗形似叶定稀的脑袋来。

要说起来,为什么我打第一眼就能知道他不是叶定稀呢?

虽然相似度极高,但举止神态还是稍有不同的,至少我家那家伙绝对不会趴在门边,眼睛滴溜溜向着四周张望一圈,然后才迈出一步,这种中二的动作,只有白冰洋才会做。

“白冰洋,我在这儿啊!”

我努力得挥动一根细竹竿似的树枝。

那家伙就看了过来,好生奇怪得盯着我所俯身的树看了半天,才很是迟疑得走向这边。

“夫人,您真的在里面啊?”

“对啊……呜呜呜~可算等到你了!”

我委屈得就要落下泪来,但这时白冰洋突然很嫌弃得看着树根处,“咦,怎么还有一泡狗屎?!”

“这……”

自然是狗子为了发泄愤怒的所作所为,要不是我必须附身,只怕它就要压着我的脑袋与狗屎来个亲密接触了。

“别说这个了,你怎么发现我的啊?”我有些心虚得转移话题。

白冰洋挠了挠后脑勺,咧嘴笑道:“哈哈哈,狗子喝醉了,说了几句梦话,还说夫人挂

在树上下不来,我以为他胡言乱语,但花荃非说可能是夫人也来了让我出来找一找。”

感恩,花荃还是心细如发啊。

“没想到,夫人您真的藏在树里了啊!”他后退一步,打量着树干,“这是您与主君新发明的情趣游戏吗?”

游你大爷!

“白冰洋啊,这事儿说来话长……”

我语重心长,言简意赅得将被夺舍一事解释了一番,然后道:“所以,现在没有寄生体,我哪儿也去不了,狗子把我扔在这儿就进屋了,我才只能眼巴巴等着你们来救援啊!”

“原来如此。”

白冰洋摸着下巴,眼神晶亮得思索着,“看来……真相只有一个!”

呃?!

“夺走夫人魂体的一定是那个指路娃娃!”白冰洋一脸笃定的样子。

我心中长叹了一口气,为什么出来找我的不是花荃,非得是这个戏精二号?

“白冰洋啊,谁夺舍这件事对我不重要,不对,也重要,只是眼下我得先进屋啊,你看要不你帮帮我?”

虽然很不想附身在这个白泥怪的身上,但除了他能移动到屋子里,还真没别的办法了。

好在这家伙虽然中二,但正经事儿上还是挺靠谱的。

我飞入他的身体里,便急急忙忙向着房子走去。

咔嚓。

我刚推开门进来,就看到熟悉的客厅,穿着一身黑色格纹套裙的花荃向着我走过来。

“找到夫人了吗?”她神色有些着急。

我点点头,张嘴就道:“花荃,是我啊……”

花荃就愣住了,那双明艳动人的眼眸很是疑惑得打量着我。

“我是东倾,附在白冰洋的身上。”

我有些无奈得解释。

花荃皱了皱眉,“真的假的?”

我心神疲惫,一只手无意识得搭在花荃的肩膀上,叹了口气,“是真的,我现在……”

还没等我说完,花荃就突然掰着我的胳膊来了个干脆利落的过肩摔,随着啪嗒一声,我四仰八叉得摔在地上,眼前一阵金星乱窜,还来不及张着嘴,便看到那彪悍的女人跨坐着压住我。

“白冰洋!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拿主君和夫人开玩笑!!!”

第三百六十七章 残余的邪气

就在这个时候,喝成一只跳舞狗的三头犬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

它看到我们的架势,立即兴奋得嗷呜了一嗓子。

“哇哦~爱情动作片的现场嘛,好刺激!”

花荃顿时一愣,以绝对压制着白冰洋身子的姿势皱眉道:“这家伙又跟我开玩笑,他说自己是夫人!”

“哦?”

狗子瞥了我一眼,那双亮晶晶如灯泡的大眼珠子分明倒映着我惨兮兮又带着哀求的小眼神。

“小白,你干嘛又捉弄花大美妞呀!”

“你!”

我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要不是被花荃压着,我肯定得扑过去啃狗腿!

“花荃,你别信它啊,我真的是向东倾,你家夫人!!!你听我说……”

“喂,小白,戏过了啊,演技不行,回头找你家主君多磨练磨练!”

狗子满嘴酒气得凑过来,咧着嘴笑得那叫一个贱兮兮又得意,就连脸上的狗毛也很是愉悦得乍起来!

我顿时感觉,花荃压在我反扭着的胳膊上的劲儿又重了……

呜呜呜~

“小荃荃,你要相信我啊,狗子是在整我,它没安好心……”我半边脸贴在地上,扯开嗓子哭得嗷呜嗷呜的,那叫一个凄惨啊。

花荃皱了皱眉,盯着我的眼神又变得有些奇怪,想了想才沉声道:“好,那你怎么证明,自己是夫人!”

“你,你给我穿的第一套睡衣,是粉红色的吊带睡裙!”

这话一说出来,胳膊上的力道骤然松了五分,花荃愣愣得打量我一眼,“您……真是夫人?!”

“是啊……呜呜呜~狗子阴我!”

此刻,那条睁着眼睛说瞎话的狗子,已经不知道钻去哪里,我心里已经暗暗记下这笔账,改日有了机会,定然得要重新教它做狗!

花荃将我胳膊松开,依旧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将我搀扶起来,“白,不,夫人,您怎么会进入白冰洋的身体里了?”

“哎,说来话长啊……”

我揉着被压得酸疼的脸颊,又将自己怎么成了一缕残魄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这一下说完,花荃眉头才展开了。

“抱歉啊,夫人,刚才……是属下失礼了!”

她一脸歉意和懊悔得向我鞠躬。

“没事没事,你不必介怀。”

我连连朝她摆手,眼神望着二楼叶定稀卧房的方向,“他们怎么样了?云间和白泽还在这儿吗?”

“夫人,我们已经将云间和白泽送回一禅寺了,主君目前还未苏醒,朱琰自有妖元护体,虽然伤势严重,但情况比主君要好一些。”

这位长腿大眼美女管家,对我一向很是尊敬,但因为我用着白冰洋的身子,她看我的眼神总是有些不自觉得闪躲,仿佛很不想对着我做出这种举动来。

我寻思着,花荃与白冰洋本来就水火不容,现在却顾忌着我,不得不客气有礼,也是实在为难,我便赶紧道:

“带我去看看叶定稀吧。”

“好的,夫人,您随我来。”

花荃转过身,却没有领着我走向二楼,而是向着地下一层走去。

等我们来到室内温泉的房间时,我才看到从前十七在这儿时,时常用来泡药水的椭圆水池里,漂浮着一具熟悉的身影。

“怎么……”

我正要问,花荃便开口解释起来。

“主君体内被邪气冲击,伤及根本,且邪气虽被散去不少,但依旧有残留在骨血之内,我拜托魏家去联系了妖界几位高等妖灵长老,他们想出这法子来相助主君。”

“魏家?”我转头看着她。

花荃唇角那一抹弧度微微一动,“魏罗米接任魏家后,来找过我几次,说是若有需要可随时动用魏家的力量帮我做事,这次事发突然,白冰洋又无法联系妖界那些长老,所以……”

原来如此。

来到水池边,我才看到陷入昏迷中的叶定稀。

他躺在一片浮动的薄薄气雾之上,身子已经被清理干净,换上了干净宽松的衣裤,身下的水隐约呈现灰黑色,还不断有一颗颗黑色小水珠从他的胳膊,后

背滴落下去,最后融入水池消散不见。

“这就是妖界长老布置下的吗?”我指着那层托着叶定稀身子的气雾。

花荃点头,“妖界之中,有一些天性带着净化之力的妖精,他们专克邪祟之气。”

原来如此。

我蹲下身,想要去碰一碰那个安静沉睡着的家伙,可刚伸手过去,就感觉到一股似是寒冰般的凉意从水面飘来。

“这水怎么成冰的了?!”

花荃道:“也是邪气影响,听长老说,越是浓郁精纯的邪气越是寒凉,非常人所能忍受,主君遭受几击重创,没有生命危险已是万幸。”

我的脑海里,又重新涌现了在海沟地狱的龙宫废墟中那一幕幕。

叶定稀护着我,冲涌而来的邪气不断贯穿他的后背,可我却躲在他的怀里,什么也做不了。

“夫人,您也别太难过,那位长老临走前说了,只要等到半夜,就能将主君扶回卧房休息,最快明日就能醒过来的,只是后面一段时日,得好生调养才能恢复。”

“我会好好陪着他,照顾他,让他尽早康复的。”

我望着叶定稀的睡颜,喃喃自语,却没注意到此刻的花荃故意偏开了视线,压根不敢看我。

难道我现在寄生在白冰洋的身体里,看起来很古怪吗?

“花荃,怎么感觉你一看到我就有点怪怪的?”我问道。

花荃再次看向我,眼神流露着歉意,性感的薄唇微微动了动,才很是尴尬得嗫嚅道:“夫人,虽然知道您寄生在那小子的身体里,便是能身随神动,但属下每次看到您用一种爱慕和关切的眼神看着主君,总是一时……一时无法适应。”

呃……

如此说来,我就懂了。

这家伙一贯见到的白冰洋,那可是个敢把红短裤外穿的重度中二少年,可现在看到的我,有很多动作都与我这身形极为违和,他能说得如此为难,只怕也是顾忌我的颜面吧。

“哎,看来还是得尽早召回魂体才能行啊!”

我心中一声长叹,又起身拍了拍花荃的肩膀安慰她。

第三百六十八章 你莫要多想

到了深夜,我与花荃合力将叶定稀扶回卧房,放在床上休息。

“夫人,主君已经安置妥当,属下先离开了,有任何吩咐,夫人随时叫我。”花荃道。

我神色淡淡的点点头,眼看她转身离去,将门轻轻合上,这才松了口气,沿着床边坐下,像是平日里相处那般握起叶定稀的手。

“也不知你醒来看到我成了现在这幅样子,会是什么反应。”

叶定稀没有回应。

我又碎碎念似的与他说了几句话,有些乏了,我便脱去衣裳鞋袜,侧身躺在了他的身边,想着等他醒来之前眯一会儿,可我眯着眯着竟沉沉睡了过去。

……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窗外微风轻拂,天色渐白。

身边躺着的人却突然不见了!

“叶定稀?!”我惊得慌忙坐起,却突然瞥见床尾站着一个身影。

是叶定稀?!

他这是怎么了?

刚刚苏醒的他,居然不好好在床上躺着,眉头紧皱,站在床尾眼神古怪得盯着我打量个不停。

“你怎么了?”我疑惑得望着他。

叶定稀薄唇抿了抿,脸色也有些阴沉,一动不动得继续盯着我。

这家伙该不会被邪气给影响了吧?

我正有些担心,想要将花荃唤上来看一看,这时叶定稀却微微张开了嘴。

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才声音有些沙哑得问:“白冰洋,你是不是梦游了?”

呃?!

我盯着他那张脸,很明显闪过一瞬间不自然的神情,垂在身侧的手暗自握拳,好像是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这一下我才反应过来,这家伙是看不到藏在白冰洋身体里的我的啊!

嘻嘻。

恶趣味的小念头瞬间冒了出来,像是一朵小小的烟花在我的脑海里嘭得炸开。

“主君……”

我模仿着白冰洋的口吻,眼珠子一转,便用一种无比哀怨而可怜的眼神望着叶定稀。

其实您不知道,人家一直对您……情根深重,痴情难解啊!”

为了怕露出破绽,我特地低下头装一只害羞的白鹌鹑,但余光却能将叶定稀那张脸上倏然惊变的细微表情仅收眼中。

那家伙犹如石化一般愣在原地,唯有那漆黑的双瞳微微瞪大,很明显,受惊吓了!

如此,我心中更是得意了。

“主君,眼下夫人也不在这儿,属下实在思念成狂,无法按捺心中情愫,这才偷偷来了您的房间,与您同床共枕,共宿一夜良宵,还请您千万不要将属下赶走,也不要让夫人知道属下对您的情思……”

“……”

叶定稀脸都黑了。

这时,卧房门突然被轻轻敲响,花荃温柔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进来。

“夫人,是不是主君醒过来了?”

“东倾?!”

叶定稀紧绷的唇线突然松开,很是艰难得吐出两个字来。

哎,难得也有能骗到叶定稀这位大影帝的时候,我叹了口气,撇撇嘴:“是啊,正是你的小媳妇儿向东倾,现在寄生在白冰洋的身体里!”

一刻钟之后。

书房。

在叶定稀昏迷之后所发生的一切,我原原本本得与他说了一遍。

“地狱三头犬呢?”他先问花荃。

花荃回答:“昨天夜里熬夜看剧,一小时前才刚刚睡下,是否要将它叫醒?”

“那就让它睡吧。”

叶定稀摆摆手,又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很是无奈得捏了捏眉心,“东倾,你能换个人附身吗?”

“也不是不行啦。”

我眼巴巴得望着他,“我现在这样,你很难接受吗?”

“……”

叶定稀很明显喉头一哽,然后宽慰我道:“你莫要多想。”

一旁,花荃很适时得开口提醒,“主君,夫人,妖界的长老来了,他已经去帮朱琰清理过残余的邪气,现在要来检查一下您的身体。”

“嗯。”

叶定稀点点头,从沙发上站起来,抬脚刚走了一步,

却又突然想起似的回过头来,向我伸出右手。

“过来。”

我本还坐在小沙发上垂着头,心中很不是滋味,可看到那双指骨修长,掌面白皙的手递到眼前,却下意识得伸手与之交握。

“你……不嫌弃我啦?”我走到他身边偷偷问道。

他无奈似的勾起嘴角,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不是嫌弃你。”

一旁,花荃看着我与叶定稀手牵手,肩并肩站在一起的画面,满脸尴尬得移开视线看着窗外,直到叶定稀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才回过神来,微垂着眼睛聆听吩咐。

“你联系魏罗米,让他帮着调查东倾魂体一事,海沟地狱的那条深渊,可以通向很多不同的地方,既然能与无间地狱相连,或许也能与其他界域连接,妖界这边,在朱琰尚未完全恢复之前,暂时请魏家费心相助。”

叶定稀吩咐道。

花荃点了点头,“是,属下这就去联系魏罗米。”

“走吧,我们先去见一见妖界的长老。”

叶定稀与我道。

下楼的时候,我偷偷挣脱了他的手,只与他肩并肩走着,本来心里的小拧巴就是担心叶定稀嫌弃我,但他好像也没那个意思,而且就算我附身的是白冰洋,他不也照样与我亲昵了么?

这么一想,我那小拧巴就自然而然化解了。

既然如此,又何须在他人面前引起误会,倒教外人看了笑话。

叶定稀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又吩咐走在我们身后的花荃准备一些早点,等我们来到客厅,就看到一个穿着墨绿色宽袖长衫的老者,正端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他看起来少说也是古稀之年,一头银发只用木簪松散束在脑后,眉毛长须皆是银白,身形消瘦,额头上有几道很深的皱纹,两侧腮边还长着一些像是树皮的纹路。

听到脚步声,老者缓缓睁开了眼睛。

“抱歉,久等了。”

叶定稀客气得迎上去。

老者站起身来,淡褐色的双瞳看来神采奕奕,透着莹润的光泽,仿佛是两颗纯净清透的宝石镶嵌在眼眶之中。

“早闻叶先生大名,今日登门便听说先生已经苏醒,果然非比常人。”

第三百六十九章 上古净化之神

餐桌旁。

花荃已经将准备好的早点布满一桌,多数盘子里装着的都是我平日爱吃的小点心,手工精巧,造型可爱,还有一碟煎得两面金黄的鱼肉和一大碗海鲜粥,散发着无比鲜甜的香气。

我就坐在叶定稀的左侧,一边安安静静吃饭一边听着他与妖界那位长老对话。

“叶先生,听说此次你与朱琰受伤,是在东海之中?”老者捋须问道。

叶定稀神情淡淡得点头,“我们找到了海沟地狱。”

他一边说话,一边用白瓷碗盛了半碗粥放在自己面前,也不喝,只是拿着个小瓷勺有一下没一下得拨动粥面,动作很轻很慢。

颜值高的男人,连搅粥的动作都这么赏心悦目呢!

我不自觉又盯着他看了好几眼,那家伙便将半碗粥推了过来,“不烫了,喝吧,慢点吃,别噎着。”

是在……对我说?

我接过温热的小瓷碗,下意识看了一眼那位妖界大长老,到底是活了千年的妖精,眉目淡定,仿若未闻,但余光之下分明闪过了一瞬惊讶之色。

“谢谢主君。”

我十分不好意思,压着嗓子点头道谢,然后继续埋着头喝粥吃包子。

叶定稀家的厨师手艺就是好啊,肉包鲜甜多汁,红豆包里的红豆口感细滑,甜而不腻,鸡汁烧卖更是一绝,一口咬下去,糯米的糍软,酱汁的咸鲜就在口里爆开似的,简直好吃得想要连同舌头一起吞下去,而且不管是什么点心,各个都做得大小适中,一口一个正好!

不知不觉,我面前摆放着的几个餐盘就光溜溜了,但肚子就像是个无底洞,一点儿也没感觉到饱的意思。

难道白冰洋这家伙的胃容量这么惊人?!

我舔了舔嘴巴,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看了一眼叶定稀面前的几个盘子,他好像吃得很少,每份点心只是动了少许,有几个盘子里的食物甚至连碰也没碰。

有点浪费啊……

我正纠结要不要偷偷挪一个肉包过来时,那家伙就好像已经发现了我的小心思,不动声色得拿起筷子,夹了个肉包放在我的盘子里,然后继续神情自然得与妖界长老对话。

“您刚才的意思是,去年邪气在人间爆发的时期,妖界也同时有邪气增长的情况?”

长老的视线飞快从我的小包子上移走,点点头,“正是如此,那时妖界发生几次内讧,几个家族之间的摩擦使得妖界出现动乱,再加上一些年轻的妖灵急于求成,凝出妖元,故铤而走险,依靠邪气来精进自身妖力,并趁机挑起纷争来助长妖界邪气蕴生,后来经过半年肃清,才捉住了一批为祸闹事的年轻妖灵。”

叶定稀继续往我餐盘里放了一只刚刚亲手剥好的虾。

“既然已经捉住,只需经由几位长老驱逐他们体内邪气,再加以看管,妖界应当能恢复秩序。”

哎。

“老朽也曾这么认为,但那些妖灵之中,总有几个顽固不化的,他们仗着血脉纯正,故意引邪气入体炼为己用,短时间内,增进惊人,在抓捕过程中,有几个贵族后裔逃出了妖界……”

长老沉沉得叹了口气。

叶定稀剥虾的手指也停了下来,皱着眉头道:“妖界几大家族没有将他们追回吗?”

“难呐……”

长老道:“此前我们也联系了魏家,动用他们家族在人界的势力调查了几个逃跑妖灵的线索,但收获甚微,所以这一次来相助与叶先生,老朽也是身负重托,还希望叶先生与朱琰伤势恢复后,能辅助我们尽早捉拿他们,以免为祸人界啊……”

我听着听着,也来了兴趣,几个逃跑的妖灵分明就是熊孩子嘛。

“这件事,等朱琰醒来后,我会与他详谈,此次疗伤您对我们有恩,我们必然不忘。”叶定稀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我瞧着他眼光中飞快闪过的不悦,心底也

就明白过来。

这位妖界长老怕是触了叶定稀的霉头,这家伙有恩必报那是做人的基本原则,但被人算计着去报恩,自然就不爽了。

看样子,魏家和妖界这几位长老早有预谋,想要求助于叶定稀和朱琰,只是一直没什么好机会,恰逢这次两人都受了伤,长老可不得把握时机,借此让他们报恩么。

坐在我对面的妖界长老,笑得有些尴尬:“呵呵,叶先生果然是聪明人,老朽在此先行道谢,待妖界内乱平定,自然还有一份大礼送上。”

“哦?”叶定稀眉梢轻佻,像是来了兴趣,眼光里闪烁着一抹精明的冷光。

妖界长老就神神秘秘道:“五千年前,天界有一位女神突然归于混沌,自此以后,天地动荡,六界不安,尤其人界更是战祸不断,天灾连年,不知叶先生是否有所听闻?”

“那是上古时期,天地间第一缕灵气所化的女神,相传三十三天城中便是天尊天帝也要礼让她三分,只是那位女神是个逍遥神君,从来也不把六界之事看在眼里。”

叶定稀神情淡淡得说道。

长老微微一愣,似是有些惊讶,又忍不住称赞起来,“想不到叶先生博学多才,涉猎之广,便是老朽也要钦佩不已啊。”

“长老继续说下去吧。”叶定稀眉目一转,又继续微垂着头剥虾,他的动作比刚才更加细致了许多,好像在他手里摆弄的不是一只虾,更像是什么很珍贵易碎的东西,须得精心呵护才行。

我看着他手上动作,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这家伙就算有异能之术,那说到底也就是个活了几十岁的凡人,怎的对六界里的事情了解那么多,下到地府,上达天宫,好像还真没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消息。

另一边,长老已经捋须继续说道:“据传那位女神,拥有天地间强大的净化之力,她所到之处,邪气不聚而散,怨灵邪祟更是弹指间便能灰飞烟灭,曾经有上古第一魔兽与她大战数日,最后也被其镇压,数千年不现踪迹……”

第三百七十章 女神的陨落

“等一下!”

我立马打断长老的话,很是惊讶的望着他:“您说……上古第一魔兽?”

长老看了看我,不明就里,但还是一脸认真得点头回答:“正是,那上古第一魔兽曾在数千年前称霸魔界,便是当代魔君也奈何不了它,后来它还跑去三十三天城之上为非作歹,把天宫搅得是天翻地覆,乌烟瘴气,见神吞神,见仙吞仙,多少天兵天将奋力抵抗,却都成了他腹中之食。”

狗子还有一段这么血腥恐怖的黑历史?!

我一时无法相信,自己在无间地狱里碰到的那条脏兮兮,臭烘烘,满身乱糟糟的丑狗,就是曾经为祸仙魔两界的霸道魔兽……

“那后来呢?”

“传言,当时天界大乱,天君也奈何不了那上古魔兽,只能去搬来救兵,也就是那位女神,他们一路从天界打到魔界,后来好像还打去了冥界,那时老朽还尚未出生,只是听族中长辈说,天地间异象频出,四海狂啸不断,直至突然有一日,异象齐齐消失,那位上古女神重新出现,魔兽却已经不知所踪。”

“长老所言,都是一些天界旧闻,不知这与如今的妖界有何关联。”叶定稀声音冷淡,手中那只剥得极为干净的虾也已经送到我的盘子里。

妖界长老神色间飞快闪过一丝尴尬,便又继续道:“此次抓捕那几个年轻妖灵时,老朽偶然得到消息,当年女神归于混沌之后,仙身分散,双目化作镇邪珠坠落人妖两界,那几个妖灵此次引发妖界暴动,便是要找出藏在妖界之中的镇邪珠,而且……似乎已经找到。”

听到最后一句话,叶定稀很明显得神色一凝,浑身散发着一股难以言诉的冷压,让人顿时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此言当真?”他开口,声音也比刚才冷硬了许多。

长老很显然也感受到了他气场的变化,收起脸上的从容,格外严肃得点了点头,“老朽绝无虚言,只要叶先生能相助妖界抓回那几个妖灵,他们手中的镇邪珠,自当双手奉上!”

果然……好一份大礼啊!

我暗自吸溜了一下嘴角的口水,这事儿要真能成了,以后叶定

稀就不怕邪气侵袭了呀!

……

送走妖界长老,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

期间他又用了不少妖力,替叶定稀最后清除了一次体内的邪气,等他从温泉池里走出来,那满满一池子原本热气腾腾的水又成了冰凉凉的黑水,只是比昨日看起来,颜色没那么浓重。

“你感觉怎么样?”我陪着叶定稀在院子散步。

刚才长老出门的时候,他可是虚弱得必须靠着花荃搀扶才能上车,听说每一次使用净化之力,老者就要耗费百余年的妖力,为了能让叶定稀和朱琰‘报恩’,这个老精怪当真拼了。

“差不多恢复了。”

叶定稀站在一片蔷薇花藤前面,目眺远方,像是有什么心事。

我等了一会儿,还没看到他想要继续走的意思,便又问道:“刚才听你和长老说话,好像你对那位上古女神也很有了解,为何她会突然归于混沌呢?”

叶定稀握着我的手微微一僵,缓缓侧目看向我,眼光百般复杂,“你很好奇?”

那倒也不是。

毕竟我只是一个女鬼,对于三十三天城上面的事情,实在无感。

但我心里总有一种感觉,叶定稀每次提起那位女神的时候,神情总会变得有些不太自然。

“只是随意问问,你若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低下头去,掩饰自己说不出口的小情绪。

那家伙揉了揉我的头发,嘴角勾起一丝无奈的弧度。

“傻丫头,别胡思乱想,你想知道的,我总会告诉你,只是时间早晚罢了,你在地府几百年,应该也知道不管鬼神,诸天神佛,哪怕是天尊天帝,都有他们的大限之期吧?”

“这我知道。”

我点点头,脑海里第一个出现的身影便是那个坐在摇椅上,一脸惬意得品茶的老阎王。

那个老家伙,大限之期已在眼前了。

“你的意思是,那位女神也到了自己的大限之期,所以才会归于混沌?”我问道。

叶定稀眸子里,有一抹复杂的微光飞快闪过,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开口,“并不是。”

啊?!

我顿时目瞪口呆。

他的神色比刚才凝重了不少,眉间紧蹙,“五千年前,天界发生了一件大事,牵连甚广,主谋者皆是位高权重之神,当时正是女神与上古第一魔兽战斗之后不久,她也被卷入纷争之中,最终未能保全自身。”

“竟然是因为这样啊……”

想不到天界那些至高无上的神仙,也会打架,而且那位女神刚打完地狱三头犬,恐怕正是神力薄弱之时,那些老家伙不就是柿子检软的捏么!

可怜那位女神,刚为了天界太平费心费力,回头就让几个神仙打得仙身都散了。

哎。

难怪叶定稀提起这事儿,情绪会如此反常。

大约是看到我愣神了一会儿,叶定稀轻轻捏了捏我的手心,有些担忧似的盯着我,“你怎么了?”

我笑了笑,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一丝苦涩,“有点可怜那位女神仙罢了。”

正在这个时候,屋檐下突然走出两个身影,其中一个正是在向我们挥手的花荃,而另外一个瞪大了眼睛,一脸仿佛看见鬼的表情的便是刚刚苏醒的……朱琰。

“主君,白冰洋,你们……”

他这会儿还虚弱着,站都站不稳,看到我俩手牵着手走过来,身形一晃,差点就要原地坐下。

难为这位平日里老帅老帅,气质高贵的老大叔,吓成这副模样。

我一个没忍住,捂着嘴噗嗤笑了出来。

一旁,搀扶着他的花荃也咯咯笑得花枝乱颤。

唯有叶定稀十分淡定,居然能绷住眉眼都不带颤动的,从头到脚先认真打量了一遍朱琰,“你没事了?”

“主,主君,我没事了,可是……”

朱琰看看他,又看看我,嘴皮嗫嚅着,仿佛在说:可是你是不是哪儿出问题了啊主君大人!!!

第三百七十一章 小型庆祝家宴

虽然已经跟朱琰解释清楚,可那家伙看我的眼神始终有点怪怪的。

直到叶定稀说要与他商议寻找年轻妖灵的事情,他才十分幽怨得瞥我一眼,然后随着自家主君去了书房里。

等听到门咔嚓一声轻轻关上的声音后,我才转过身问向正在往瓶子里插花的花荃。

“朱琰是不是很难接受我现在这样?”

她手里正拿着一支还带着晨露的蔷薇,袖口微微挽起,鲜嫩红艳的花瓣衬得手腕白皙如玉,很是漂亮。

“夫人误会了,朱琰不是难以接受夫人,只是他与白冰洋是一对欢喜冤家,往日从来没给过那小子好脸色,今天却要对着白冰洋的脸恭恭敬敬说话,他心里自然得要别扭一会儿。”

“看来附身在白冰洋的身子里,的确不是个好选择啊……”

我暗自琢磨着,突然又想到别的事情,凑过去道:“叶定稀和朱琰如今都醒了,身体也恢复得不错,我们是不是该给他们庆祝一下?”

“夫人想开宴会?!”花荃眨眨眼,有些惊讶。

我摇摇头:“不是宴会,就是家里面庆祝一下,大家一起坐下来吃吃饭,喝喝酒,放松放松,此前去东海寻找海沟地狱,他们都很辛苦,而且还负伤归来,所以我想……”

“属下明白了。”

花荃很是认真道:“叶宅自修建至今,好像还真的从来没有举办过宴会,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的,最热闹的时候,也就是夫人您来了之后呢。”

“以前,没有人来过叶定稀的家里吗?”

“没搬来华阳山之前,主君还曾在家里办过两三次生日宴,后来住到这里来,主君会见客人,一般都会安排在公司,或者是其他公众场合,从来没有带外人进来这个房子,他看起来是个声望极高的大明星,但实则社交圈很窄。”

“那些跟他一起拍戏的演员,也都不是他的朋友吗?”

我想着曾经陪同狗大哥一起看的那些剧,心中还为此吃过不少哑巴醋呢!

荃却是摇头:“主君好像不太喜欢与合作的演员有私下接触,除了导演和制片偶尔能与他见个面,商谈剧情和投资问题,其他演员……几乎都会被他拒绝。”

难怪……

“所以,很多传闻,说叶定稀是gay,对不对?”我一脸八卦得冲她挤眉弄眼。

花荃噗嗤一笑,又赶紧捂着嘴巴,很是小心得看了一眼二楼紧闭的房门,然后才悄悄道:“夫人虽在地府多年,但居然也很了解人间的新鲜事儿嘛!其实公司的公关团队一直有在刻意压制这些子虚乌有的传言,不过……这就像是割韭菜似的,割完一茬又一茬,春风一吹,又飞快得长起来了,那些负责控评的员工也很无奈啊。”

“那……让叶定稀发布声明,说自己并不是单身,或者已经结婚,这样也不行吗?”我摸着下巴问道。

花荃插下最后一枝蔷薇,在圆鼓鼓的花球上喷上一些清水,然后才道:“发声明是很容易,但如果一旦公开婚恋关系,却没有人陪伴主君出现在公众视野中,时间久了或许会带来不好的影响。”

说着,她又好像突然反应过来,有些歉意得望着我,“夫人……”

“没事没事。”

我拍拍她的肩膀,心里却不由自主得叹了口气。

哎。

什么时候我也能光明正大得站在叶定稀身边就好了。

插花的工作结束,花荃就去安排晚上小宴会的事情了,我闲的无聊,便跑去地下一层的影音室里找狗子。

那家伙熬夜看剧之后,睡到午后才醒,我走近那黑漆漆的房间里时,他刚睁开眼,正一脸懵逼仿佛放空似的望着天花板发呆。

“狗大哥,气消了没呀?”我踮着脚,一脸谄笑得摸过去。

狗子的大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瞥见是我,咧嘴露出一口獠牙来,“你再过来,我咬死你……”

我顿时吓出一背冷汗,缩着脖子就要逃走,可刚转了个身,就听到狗子在背后叫嚷。

“慢着,先给狗爷拿点吃的来!”

“好嘞!”

这种时候,但凡还有一丢丢的利用价值,我都感动得要落下泪来。

等我去厨房里端来一大盘子烤肉和羊腿,摆在狗子的小沙发旁边时,它才慢悠悠的爬起来,抓起一个比它身量还高半截的羊腿就嗷呜嗷呜大啃起来。

我瞧着它满嘴油光,猜测着这会儿应该心情好些了吧,便蹲在旁边问道:“狗大哥,别生我气了呗!”

“哼!”

狗子十分鄙夷的瞥我,“要不是看在这身子是小白的,我现在就吞了你!”

“狗大哥,看在咱俩也算是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情分,让您的尾巴被夹了一下确实是我的疏忽,我也跟您赔礼道歉了,要不您就饶了小的这一回如何啊?”我弱弱得拱手作揖。

那家伙咬着半根羊腿,大灯泡眼睛瞪着我,“向东倾,你丫抽什么风?”

这话一出来,我就知道狗子多半是没存着要咬死我的心了。

我便厚着脸皮挪步过去,挨着他坐下,顺手拿起一串烤香肠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道:“主要是今儿听说了一些您早年间雄霸魔界的事迹,很是崇拜,所以想着自己能认识您这位大哥,实在是三生有幸啊,一时有些激动,激动哈……”

激动还是其次,主要是等我听了妖界长老的话,才真真正正的意识到,我身边这条三头犬,那绝对是一条顶粗顶粗的粗大腿啊!魔君都拿他没办法的硬核存在,我不得多花些心思培养情谊?

至于是兄弟情谊,主仆情谊,还是狗与粮的情谊,那都不重要!

“魔界……”

狗子又抓起一只羊腿,嗷呜吃下一大口,含糊不清得问:“你听谁说的?”

“来救治叶定稀的妖界长老。”

出卖队友这种事儿,无他,唯手熟尔。

狗子就点点头,本来还沉着的眉头微微一挑,“在无间地狱生活之前的事情,本狗爷都已经不记得了。”

什么?!!

第三百七十二章 狗子的心事

什么?!

我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难以置信得望着他:“你,你你,失忆了?!”

狗子又拉下脸来。

“你再大惊小怪,我把你从小白身体里挖出来吃掉!”

好勒哥!

我又屁颠屁颠滚回去坐好,继续啃鸡腿。

“所以,你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去的无间地狱?”

狗子靠在沙发上,长叹了一口气,就听到冷不丁传来啵啵两声,肩胛骨上各自冒出一颗脑袋来,恢复了迷你三头犬的模样。

“这家伙为什么这么烦?”左侧脑袋抱怨道。

右边脑袋附和:“她总提我们的伤心事。”

“活腻了的人都这样。”

“……”

我吓得赶紧捂住嘴,悄悄往门口的方向挪了两下屁股。

这时,中间那颗头就突然说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为什么我们会住在无间地狱里?”

“她不是听妖怪说了么?让她讲一讲。”

“讲得不好就吃掉她!”

左右脑袋各自说道。

这么一听,我哪里还敢告诉三头犬,它是被一个上古女战神追杀,最后很可能是被她给镇压在无间地狱里的?

想了想,我便扯出一丝谄笑。

“狗大哥,据我所知啊,您当时在魔界那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简直就是狂拽酷炫吊炸天的真狗本狗,便是连当代魔君也是对您以礼相待,想吃啥,就吃啥,狗生可谓丰富多彩!”

听我这一通吹捧,狗子的三颗头各自傲娇得扬起下巴,仿佛很受用。

我便继续再道:“后来啊,您就认识了一位天上的女战神,还和她拜了把子,那关系好的跟亲兄弟似的,你有一口肉,她就有一口酒,您吃小神仙,她就给您扒皮去骨,总之你们俩可谓是惺惺相惜,趣味相投……”

“那我兄弟去哪了?”狗子斜眼问道。

我立马叹了口气,换上略显哀伤的神色道:“后来那位女战神身归混沌,

您伤心欲绝,从仙魔两界之中突然消失,没有人知道您去了哪儿,没想到……却是孤独得留在了无间地狱里。”

“正所谓千里狗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狗大哥您痛失挚友,想必是悲痛欲绝,所以才失忆了。”

听完我胡编乱造的一段话,狗子也不啃肉了,有些呆呆得坐着,好像在很认真得回忆着什么。

我寻思着,有了这么一段可歌可泣,荡气回肠的故事,狗子总不算丢脸了吧,反正已经是几千年前的事情,女神君也从六界之中彻底消失,其中真相究竟如何,大约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这个时候,影音室的门突然被轻轻叩响。

我转过头,就看到叶定稀饶有兴致似的斜靠在门框边上,双手抱在胸前,一脸玩味得瞧着我。

“咦,你醒啦?”

狗子看到他,眼光中那一抹怅然若失似的微光才暗了下去,又恢复成一副没心没肺的傻狗模样。

叶定稀走进来,先将我从地板上拉起来,也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块手绢替我仔细擦了擦嘴角的油,然后才看向狗子。

“狗大哥,多谢你带东倾回家。”

切!

狗子三颗头同时扭过去。

……

晚饭的时候,花荃安排得十分用心。

别墅内的泳池边,专门预留有一小块空地,摆放上户外餐桌和烧烤的设备,就能坐在夜色下享受户外烧烤的乐趣,再加上一些临时搭建的装饰灯和鲜花,看起来十分温馨。

吃饭之前,我原打算是抽空洗个澡的,可又一想白冰洋的身子,我一个女鬼看了怕是不好,所以最后连衣服也没换。

叶定稀倒也不嫌弃,时刻陪在我身边,好像不过短短一日,他就已经能适应面对着白冰洋的脸,像是在与我相处时那样温柔宠爱。

只是……

碍着花荃和朱琰的观感,我也非常注意,尽量不与叶定稀有什么肢体上的接触,最多也就是相视一笑。

可偏偏就算只是眼神对望一秒,也足够让不小心捕捉到这一画面的朱琰打个冷战了。

“夫,夫人。”

他有些别扭似的叫我,“狗大哥请您过去一趟。”

狗子主动找我?

我从餐桌边站起身来,往泳池那边扫了一眼,便看到狗大哥四仰八叉得躺在它最喜欢的大黄鸭充气床上。

“好,那我过去一趟。”

我朝着朱琰点头一笑,那家伙又情不自禁似的打了个冷颤,然后很僵硬得扭过头去。

泳池边横七竖八得散落着几个小酒桶,每个都有小皮球大小,是叶定稀专门为狗子定制的盛酒器,方便他抱着喝酒所用,往常狗子也就是小酌怡情,喝个两三桶就不会再喝了,但今夜也不知抽什么风,一连喝了近十桶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酒!嗝~给本狗爷拿酒来!”狗子半坐起来对着池边嚷嚷。

花荃正巧从屋子里走出来,一手抱着一个刚从酒窖里拿出来的小酒桶,我瞧见她,招招手,“给我吧,我给狗子送过去。”

“夫人,狗大哥好像有点太开心,您要注意安全。”

虽然她并不知道狗子的真实来历,但想必叶定稀也多有提点,所以她知道便是我们也奈何不了狗子。

我自然点点头,让她先去吃些东西,然后自己拎着小酒桶往狗子飘着的边角走去。

“我说狗大哥,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儿啊?”

听到我的声音,狗子醉眼朦胧得瞥了我一眼:“本狗爷的心事,就是你特么怎么还养不肥,而且蠢得连魂体都丢了!”

埋汰鬼呢不是!

我就不乐意了,顺势往池边盘腿一坐,揭开酒桶盖子就先喝了一大口。

“啊~好辣!!!”

那冰凉的酒刚一入口,就像是在我舌头上点了一把火,烧得我口腔都要炸开似的,连带着喉咙里火烧火燎,钻心疼!

“蠢货!”

狗子很鄙夷得瞥我一样,狗爪子一抓,我脚边另外一桶酒就径自飞去它的怀里。

等它连灌了几大口,又突然抬起脑袋对着月影嗷呜呜得嚎叫起来。

我隐约感觉,这家伙真的被勾起了什么心事儿,而且……应该与那位女神君有关!

第三百七十三章 一场误会

后来宴席上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印象里,狗子跟我絮絮叨叨得说了很多话,好像还吐了,就吐在泳池里,嗷呜嗷呜得大吐特吐,然后还嗷嗷乱叫着一个名字,可我因为陪着狗子喝了小酒桶里的酒,不到一半的量就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压根没记住它叫唤的是什么。

要不是知道狗子情智未开,我当真要以为这家伙是一条失恋汪。

不过,我也没好到哪儿去,喝醉之后,我好像身体力行得闹了一场,不但拉着花荃爬上餐桌跳舞扭屁股,还搂着叶定稀非要他亲亲抱抱,场面一度混乱到失控。

好不容易我累了,叶定稀才抱着我回了卧房里。

那家伙是个有洁癖的,当猫的时候也格外注重清洁自己,它在我小茅草屋里的软榻,每隔几日便要拖着去廊下拍拍毛和灰尘,可见是个多爱干净的男人。

可我闹了一场,满身大汗,连着两日没洗过身子换过衣裳,他也就愿意让我在他的床上躺下。

期间我记得自己挣扎着要起来,还被他强行按在床上。

“我,我衣服脏……”

不知是不是醉得晕乎,我看着眼前几乎脸贴着脸的叶定稀,居然也觉得十分好看,帅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那家伙皱着眉头,声音低沉中带着几分沙哑,“东倾,别闹。”

“那你亲亲我……”我撅着嘴撒娇。

在宴席上,我好几次让他亲我来着,可他就是没答应,越是这样,我越是忍不住得像贴近他,叶定稀的嘴薄薄的,软软的,带着活人的温热,很是好吃!

可我忘了,此刻自己并不是女鬼时的模样,借用的是白冰洋的身子,叶定稀就那么半倾着压在我身上,已经算是到了肢体接触的极限。

“东倾,先攒着,等你找回魂体,我加倍还给你,好不好?”他耐着性子哄我。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下子就打翻了五味瓶,哇的一声哭开了,“呜呜~叶定稀,你说我的魂体去哪儿了啊?会不会再也找不到了……我好怕啊……”

寻常时候,我还从未如此刻这般痛哭过,毕竟

也是个存在了六百年的女鬼,地府里的老姑姑,哪能像个十几岁的小孩儿这般撒娇任性,可在叶定稀面前,我就总也忍不住,仿佛就像是一块年糕,碰上热乎乎的他,自己就先软软糯糯的,随时要化了。

见我哭了,叶定稀也顾不得什么,将我扶着拥入怀里,左手手掌托着我的后脑勺轻轻抚摸着。

“乖,夫君一定会尽早帮你找到魂体,我的东倾还要嫁我为妻的,怎么能一直待在别人的身体里呢,放心,傻丫头!”

听到他的温言软语,我那颗躁乱的心就很神奇似的平静下来,而且他的怀抱好舒服啊,淡淡的香气从衣领处传来,勾着我的鼻尖往他脖颈下探去,呼吸间仿佛都是他的气息。

慢慢地,我就开始不老实了,手指偷偷伸进他的衬衣里勾了一勾。

肌肤触碰的一瞬间,我很明显感觉叶定稀像是被点穴了似的,浑身一僵。

他突然推开我,神色有些尴尬,“乖,睡吧。”

“我……”

我自知做了让他不适的举动,可心里又十分委屈,噘着嘴道:“我就是想与你亲近亲近。”

“嗯。”他苦笑似的勾起唇角,“我也想与你亲近,但只能是你。”

好吧。

我有些失落得躺下去,“那你今晚还能陪我一起睡吗?”

就算不能亲亲抱抱,同床而眠应该没问题吧?

叶定稀只是迟疑了一秒,就点点头答应了,“好,我陪你。”

说完,他转身拿了睡衣,向着浴室走去,我原想着等他回来了再一起睡,可酒醉之后头好晕,眼前老有小星星闪来闪去,我还是没撑住睡着了,迷迷糊糊之中,感觉到自己左边的一半床微微凹陷了一下,我就知道那家伙信守诺言,来陪我了。

可是在梦里,我也是不开心的。

好像看着叶定稀那张白日冷硬,夜晚柔和的容颜,非常想下嘴尝一尝,可就是有一股力量阻挡着我。

每次我刚一靠过去,那力量就硬生生得推开我的脸,几次之后,我气得干脆跳下了床,迷迷糊糊摸着穿墙而过,也不知游走

到了哪里,困意再次来袭,我就一头栽下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我正睡得香甜,突然听到一声凄厉无比,几乎要掀翻房顶的尖叫。

“啊!!!”

我吓出一声冷汗,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却发现自己睡着的并不是叶定稀的房间。

屋子里摆设简单,大多是白色和灰色的家具,大大的落地镜旁挂着一套整齐的制服,我认得出,那是……花荃的?!

等一下!

我顿时一个机灵,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的胳膊和腿……还真是女人白花花的大腿,细嫩细嫩的小胳膊啊!

糟糕!

一定是昨晚喝醉梦游,飘到花荃房间里,然后扑进她的身体里了。

那刚才一声尖叫……

此刻。

叶定稀的卧房中。

“你怎么了?”

被惊叫从睡梦中吵醒的叶定稀,正很是疑惑得看着白冰洋。

但白冰洋却十分惊恐,惊恐到鼻子都歪了,两个鼻孔哼哧哼哧得一开一合,眼角瞪裂了两道深深的裂痕,眼珠子就那么凸出来,死死瞪着身边人。

“你,你为什么……”

他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自己,然后又怨念无比得看了看穿着整齐的叶定稀,哭丧着脸嗷嗷叫,“主君,您为什么把人家睡了……”

“……”

叶定稀仿佛被人从头浇了一盆冰水,掀开被子就下了床,神情紧绷得问:“夫人呢?”

嘭!

房间门被我猛地推开,一场事后现场的画面就原生态得出现在我眼前。

白冰洋抱紧了杯子,一副受了天大委屈又隐忍的娇羞状,站在床边的叶定稀只穿了一套墨蓝色的真丝长袖睡衣,领口的口子还松开了两颗,露出雕刻般的锁骨和若隐若现的胸线。

他的脸色铁青,一双眸子沉得仿佛要滴下墨来。

“误会啊,白,白冰洋啊,是一场误会!”

第三百七十四章 男男就没别?

半小时后。

叶定稀从浴室里出来,脸上的表情才算和颜悦色了些。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连手都不知该往哪放,满脸写着不安的我,无奈得摇头:“从前怎么不知道,你喝醉了还有梦游的习惯?”

“我也不知道啊……也许是做鬼习惯了,我飘啊飘得就飘出去了……”

“这样也好。”

叶定稀放下擦头发的白色毛巾,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眼神随意得打量了我一眼。

因为赶来匆忙,我只穿了花荃的睡衣,很简单的灰黑格纹长袖长裤,中性款式,十分保守,只是头发没来得及盘起来,松松散散得搭在肩上。

“要不我就先暂时附在花荃的身子上吧?”我小心翼翼得问道。

叶定稀皱了皱眉,声音淡淡道:“花荃虽然是我的生活管家,但到底是女子,你如果附在她身上,我少不得每日要看着你,牵着你,就算没有过多的肢体接触,你能接受吗?”

不能。

“男女有别啊……”我边摇头边嘀咕。

叶定稀表情十分认真,嘴角却藏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男男就没别了?”

那也不是。

我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有气无力道:“那我先去花荃的房间里,从她身体里出来。”

等我寻着走进花荃的房间里,然后想要从她的身体里出来时,却发现自个儿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这一缕残魄,该怎么从**里出来?

关于这附身出身之道,我从前在地府里也听不少鬼差说起过,可我到底是个老鬼,就算鬼术不精但年头也是够的,所以还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至今也没学成魂魄附身的法门要点。

要说起来,前一回,我是让一泡尿给憋出去的。

第二回,是醉得一塌糊涂飘出去的。

那眼下……

我闭着眼感受了一下,花荃这身子还没到憋尿的时候,我总不能把她给灌醉了吧?

愁!

这下该怎么办?

我环顾房间,忍不住挠了挠头,总不能去撞墙吧?!先不说能不能撞出来,万一撞出个好歹我又怎么对得起如娇似玉的花大美人?

正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房门被叩叩敲响。

门外,是朱琰低沉的声音轻轻传来,“夫人,主君说若是夫人不懂如何魂魄出窍,就用绣花针扎一下花荃的食指,她的血天生可克妖邪,您自然就能脱离她的身子了。”

倒是把这事儿给忘了。

叶定稀到底是细心啊。

我冲着门外答应了一声,转头就在花荃房间里找起针线包来。

一刻钟之后。

书房中。

花荃抱着附身在一盆白绣球里的我,出现在了叶定稀他们面前。

“主君,夫人她说什么也不愿附在属下身上,非要钻进这盆花里……”她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很是自责。

叶定稀摆摆手,下巴轻轻一勾,示意她将花盆送过来。

等他接了一个巴掌大小的花盆,很是自然得屈指往那花瓣上轻轻一扫,惹得我脸上像是被小虫子爬过似的痒痒。

“你干嘛挠我!”我做不得表情,只能朝他摇晃花球。

他将我沙发旁的透明圆形小桌上,正好让窗外扫进来的晨光照耀在我的身上,顿时有一股淡淡的暖意爬上我的脸颊和头顶,舒服得我骨头都酥了。

“主君,夫人暂时俯身在花盆里,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坐在另一侧的朱琰有些担心。

叶定稀摇摇头,“短暂时间应该不会有问题,只要尽心照顾就可以了,既然你身体已经恢复,寻找夫人魂体一事就交给你全权负责,务必尽早找回来,而且……必须毫发无损。”

“是!”

朱琰一脸严肃得点头。

坐在他对面的白冰洋还是有些懵懵懂懂似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先看了一眼花盆,然后又看看自己。

“主君,接下来几天,您要去拍戏了,夫人

要是跟着您去片场,可能会不太方便,要不……”

他那副表情,仿佛英勇就义的战士,咬了咬嘴唇,仿佛再说:要不我还是牺牲一下成全你们吧!

叶定稀腮边轻轻一抽,手指用力按了按眉心,大约是回忆起早晨的场面,连连摇头:“不必了,夫人这样就很好。”

“对啊。”

正沐浴阳光,舒服得眯起了眼的我也赶紧接话:“白冰洋,前两天多谢你了,你放心,我与主君发乎情,止乎礼,绝对没有用你的身子做什么过分的行为!”

不知为何,我这么一说,小白脸蹭的一下红了,那粉嫩嫩的红晕从耳根子一路飘上,瞬间爬满脸颊。

“主君,夫人……你们要是想做什么,也,也是可以的……”

这一句话,雷的书房里两人一妖一盆花,齐刷刷的是外焦里嫩啊!

大约过了半小时,商谈完正经事,等他们都离开之后,叶定稀才饶有兴致得捧着我回到卧房里。

床上的寝具已经都更换过,看得出来,这家伙有绝对的心里阴影,只是他不说,我也不好总拿这事儿开涮。

“对了,刚才说你要去拍戏,是什么戏啊?”我随口问道。

叶定稀将我放在他床边的柜子上,移开了台灯和几本书,尽量让我待得宽敞舒适,然后自己躺在床上,舒服得靠着几个枕头,这才放松下来。

“《我的三十三种面具》,不是答应你要改编并拍摄这部小说吗?前期筹备工作已经都完成了,明天就是电影的开机仪式。”

“这么快?!”我很是惊讶。

叶定稀微眯着眼,淡淡一笑:“主要投资方是自己家的公司,找了一个近几年的新锐导演,演员大部分都是公司旗下很有潜力的新人,编剧那边也提了要求,尽量尊重原著,少修改内容,所以基本上没费多大精力,很快就组织好了。”

“为什么从你口里说出来,拍一部电影好像很容易似的。”我不禁嘟囔道。

那家伙就笑,“很多事情听起来好像很复杂,但并不是事件本身复杂,而是环环相扣的利益连接罢了,电影如此,各界之中的势力也是如此。”

第三百七十五章 电影开机仪式

第二天一早,我就随着叶定稀他们去往电影开机仪式的现场。

说实话,俯身在一颗绣球花身上,真是不好受,不能走不能动不说,一到了夜里总感觉浑身痒痒,尤其是脚跟底下,也不知是不是生了虫的缘故,痒的我无法安寝。

这不到了白天,叶定稀捧着我上了车,我就在他怀里睡得叶子都耷拉下来了,根本没意识到车向着哪儿开,我们又向着哪儿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我这一个回笼觉睡得足足的,睁开眼时,哟呵!居然还在车上!

“叶定稀,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这么久了还没到?”我问道。

那家伙本来是在看剧本,听到我的声音,低头无奈一笑,“睡醒了?”

“嗯……”

我有些心虚。

副驾驶座上,花荃扭过头来,笑着解释道:“夫人,刚才主君跟您说了好些话,您不但没理会他,连叶子都垂下去了,主君差点让司机掉头回家,检查您的状况。”

啊……

“叶定稀,我没事,就是有点困。”我不好意思得扭了扭叶子,证明自己身体无恙。

“不适应附身在花上?”

“有一点,不过也没事啦,过一两天就习惯了。”

听了这话,叶定稀的眉头微微皱了皱,然后才道:“等到了片场,我让花荃给你换一个舒服的花盆试试?”

“别,别!”我急忙挥手:“这花草树木一旦扎了根,轻易换地方是很容易死掉的!”

其实我并不懂种花之道,只是实在懒得折腾。

花荃却是极认真得点点头,“主君,夫人说得没错,等去片场后,属下替夫人松松土,再加些营养剂,或许会好受一些。”

叶定稀就点点头,伸手触上一片花瓣,像是摸耳朵似的来回摩挲着,舒服得我又忍不住眯起眼来。

“再过半小时,我们就要到第一个拍摄地了,昨夜调查到一些与妖界失踪妖灵有关的线索,所以临时将电

影开机仪式换了地方,是在京郊的一个影视城里,距离一禅寺也不算远,等我休息的时候,可以带你去寺里看望云间。”

“真的?!”

我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了。

虽说来找叶定稀的第一天,我就问起过云间和白泽的情况,得知他们安然无恙得回到一禅寺才稍稍安心下来,但即便是这样,我也总是心中挂念,如今能去瞧一瞧他们真是太好了!

“我怎么感觉,你每回见到云间那小子i,比见到我还要高兴?”叶定稀语气古怪。

“喂,你该不会跟一个半大孩子吃醋吧!”

这种嘲笑他的机会,我又怎么会放过!

但我却忽略了一点,现在我就是一盆绣球花,被他抱在怀里,完全就是案板上的小肥肉,任人宰割啊!

那家伙伸出邪恶的小爪爪,对着我的花枝就是一顿轻揉慢掐,痒的我差点要从花盆里蹦出来。

“好,好了!我错了,错了!!”我扭着腰肢求饶,花瓣都不小心抖落了两片。

叶定稀看到缓缓掉落在花盆里的花瓣,又很是心疼了。

“你现在还真是脆弱啊……”

……

半小时后。

车辆终于开到了京郊的影视城。

叶定稀抱着我下车的时候,已经有好些人聚集在一栋五六层楼的旧式居民楼下面等候,除了拍摄电影的工作人员,似乎还有很多媒体,围绕着村口两侧摆满了摄像设备。

原本那些人还三三五五得聚在一起嬉笑闲聊,一看到叶定稀走过来,就像是身上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眼光猛地一亮,扛着摄像机就冲了过来。

几乎是几步路的功夫,叶定稀身边就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花荃和朱琰各站在左右两侧,撑开手臂阻止那些簇拥的人更加靠近。

在我们前面挡着的是白冰洋,他今天捏了另一张脸,很是普通,混在一群记者里面很不起眼。

“好了,各位,一会儿开机仪式

结束,会有专门留给大家的采访会,大家稍安勿躁!”

花荃呼喊着,一看就是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也知道如何处理最为妥当。

她这么一说之后,那些上来拍照递话筒的记者果然不再挤着冲上来了,但谁也没有第一时间退开,有人偷偷举起相机对着叶定稀拍照,咔嚓声刚刚响起,就被朱琰冷着脸制止。

“现在拍照的人,会被取消稍候的采访会资格。”

一句话,几个记者就很自觉得删照片,关机,后退,让出一条路来。

叶定稀又抱着我继续向前走,来到牌坊下,才看到穿着黑色夹克,带着一顶黑色太阳帽的大胡子大肚子中年男人,他称对方为“侯导演”。

因为今天是开机仪式,好像来了很多制作方的工作人员,叶定稀先简单与大家寒暄了一番,然后才吩咐花荃他们安排开始仪式。

这个时候,几个年轻的演员就趁着空档,一起走了过来与叶定稀打招呼。

我一眼扫过去,还真的都是俊男靓女啊,非常符合我的口味,颜值高,身材好不说,最重要的是各有气质,绝对不是一眼看上去美则美矣,却又很平庸的那种人。

尤其是其中一个女孩,看起来大约二十出头,瘦瘦的身材高挑又匀称,黑色的齐耳短发整齐挽在耳后,露出两颗漂亮的小珍珠耳钉,衬托她白皙的肌肤更是莹润,一袭黑色的无袖掐腰小短裙,端庄大方又不失俏皮,站在人群里虽然不是装扮上最华丽精致的那个,却能做到让人过目不忘!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的那双眼睛!

眼尾微微上挑,形似狐狸眼,说话间顾盼生辉,每次眨眼都好像有小星星从她的眼睛里跳出来,左侧眼下还有一颗很明显的朱砂红泪痣,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神秘的魅力。

其他几个年轻人同样也很出彩,或学生气十足,或者温柔可爱,但作为一个看脸六百年的女鬼,我必须客观说一句,黑裙子的女演员当真是出类拔萃!

“叶定稀,哪个是女主角啊?”

趁着几个演员打了招呼转身走开,我才敢悄悄问道。

第三百七十六章 你才酸黄瓜

“你刚才不是一直盯着人家看了半天么?”叶定稀饶有趣味得笑。

我便明白过来:“那个黑裙子的漂亮小妞,就是这部电影的女主角?”

“嗯。”

叶定稀颔首:“她叫春夏,是公司今年新签下的艺人,这部电影的女主角与她自身的气质很符合,其他几个投资方也都看过她试戏的片段,一致通过。”

“春夏?”我不禁喃喃,“这名字真好听。”

“不及某人。”

叶定稀屈指轻轻往我脑袋上一弹。

嗷~

我盯着的大花球轻轻一晃,瞬间感觉脑子里像是有颗铁球转了一圈儿,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才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盯着人家看的?”

“虽然藏在绣球花里,但你可一点也不安分,一下车就借着风里不停地转着方向看来看去,后来那几个艺人过来,你只动了一下,就定住再也不动了,我估摸着那个方向,就只有春夏了吧。”叶定稀笑得意味深长。

我本就是个颜控系女鬼,自然也不怕他捏着这事儿打趣我。

“你这家伙,大伙儿来与你说话,你却老盯着我干嘛,本来捧着个花盆到处走就已经很奇怪了,你该不是想让人说你玩物丧志吧?”

“夫人,你这话可就伤了为夫的心了。”

他故意做出伤心的模样,因为是低着头,别人看来很像是在认真沉思着什么。

我正欲辩解,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靠近过来,便赶紧捂着嘴当一盆装模作样的绣球花。

“叶总。”

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

叶定稀被扫了兴致似的,不动声色得皱了皱眉,然后才转过身去看向来人。

他这么一转,连带着被抱在怀里的我也看向了正前方。

是一个个头不算太高,身材稍显圆润的中年男人,穿着一套灰色正装,五官端正,一双耳朵很大,眼睛圆溜溜的,看起来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可偏偏那双眼珠

子里好像总藏着什么算计似的光亮,像是个精明市侩的商人。

在他旁边还有一个女鹌鹑,不,是女艺人。

这个女孩刚才也跟随几个年轻演员一起来与叶定稀打过招呼,只是当时春夏在场,我便没怎么留意她,这会儿又见了她过来,才觉得有几分稀奇。

简单的白t,枣红色的纱裙刚及脚踝,腰肢纤细,盈盈一握,前凸后翘的,身材堪称完美。

不过那张脸看起来就有点奇怪了,也说不上来哪儿不好看,尖尖的下巴,迷你版的瓜子脸,一双大大的眼睛,鼻梁高挺,红唇微微翘起,很像是个精雕细刻的洋娃娃,可就是因为太精致了,反倒看起来不是十分自然。

“叶总,我叫萌萌,在这次的电影里饰演魏乔这个角色,我……是您的粉丝,从您的第一部作品就迷得不得了,崇拜您很多年了。”

女孩低着头,很羞涩得笑着,长长的棕红色波浪卷发就垂在薄肩两侧,随着微风轻轻飘动。

叶定稀轻轻点头说了声谢谢,然后便转头看向了旁边的中年男人。

“徐总,这次电影的后期制作,还需要你们公司多多费心了。”

“叶总哪里的话。”

姓徐的男人笑出一口大白牙,腮边的肉鼓得就像是刚出炉的肉包子,眼睛眯成了两道细长的缝,清了清嗓子,便道:“萌萌是我的侄女,这次能加入叶总亲自监制和拍摄的电影,兴奋得好几个晚上没睡着,还希望叶总能多多提点她,让她好好学习叶总的演技啊!”

原来是关系户啊……

我仰着头默默打量着男人和萌萌,虽说是叔侄,形貌上却也没哪处相似的,而且好几个晚上没睡着这种事儿,当叔叔的是怎么知道的?

叶定稀与他们客套了几句,正巧朱琰走过来,让他去居民楼里布置好的仪式现场做准备。

我们离开的时候,萌萌本来也想跟着,但演员们各有自己的助理带着,从另外一个门入场,所以她先被另一个更年轻的小个子女孩拉走了,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的,望着叶定稀的眼神那叫一个痴迷不舍。

“萌萌很喜欢你哟!”

我趁着他们走路的时候悄声说道。

叶定稀就是低头一笑,“喜欢我的粉丝很多,夫人如果每见到一个,都要喝一口醋的话,过不了多久,你就要腌成酸黄瓜了。”

“你才酸黄瓜!”

我啐他一口,心里的酸劲儿倒是被一下子冲淡了。

这家伙总有本事挠我的心窝子,一挠一个准,果然是天生属猫的!

进了那栋看起来破旧,非常有年代感的小楼之后,我才发现里面已经乌泱泱挤满了人群,好些媒体都扛着摄像机往临时搭建的小高台前挤着,长方形的舞台上竖着一张大大的立式海报作为背景,上面并没有人物,而是好些层叠着,以不规律造型排列的面具,不同的表情,不同的轮廓。

叶定稀一边向前走着,一边低声与我讲解现场的环境,我从来没有参与过这种场合,难免看什么都感觉新奇有趣。

台子左侧,站着刚才姓徐的中年男人,还有其他几个也穿着正装,最初与叶定稀打过招呼的制作方,他们看到叶定稀过来,很热情得迎了上来。

我便不敢再说话,只是瞪大了眼睛四处打量着,可叶定稀一旦与他们说起话来,就十分专注认真,基本处于一动不动的状态,我所能观望的范围就受到限制了,这让我很不爽。

“朱琰!”

我压低声音叫了一声。

那朱琰不愧是个高等妖灵,耳力极好,我刚一叫他,他立即就走上前来,微垂着头,不动声色得问道:“夫人,有什么事吗?”

“这儿有点儿闷啊,要不你给我挪个地方,让叶定稀先处理自己的工作。”

他捧着我来到影视城里之后,就一直没松开手,才这么一会儿工夫,我已经听到好些人在经过的时候嘀咕,叶定稀最近多了个养花的爱好云云。

朱琰听来,也没立即说什么,下意识先看了一眼叶定稀。

那家伙也是听到了的,犹豫了一下,才将花盆交给了朱琰,并侧身叮嘱道:“别离开我的视线。”

第三百七十七章 花盆碎了!

“朱琰,那边,把我放在那边!”

我脱开了叶定稀,就像是一头撒欢的野马,纵使没有腿,一颗心也奔腾在青青草原上。

朱琰环顾了一圈,看着高台左后侧的一个音响立架,便问道:“夫人,您是要我将您放在高处吗?”

“对呀对呀!”

我很是兴奋:“俗话说,站得高,看得远嘛,而且那个黑架子看起来不显眼,你把我摆上去,也没有人会注意的。”

朱琰心道:夫人呐,您从一进场就已经是全场焦点了好嘛!

“夫人,这里很多人来来往往,或许会不太安全。”他有些犹豫。

我赶紧道:“叶定稀不是说,让我不要离开他的视线嘛,这大厅里挤满了人,能找到一个宽松些的地方就不错了,你赶紧将我放下,然后去忙你的吧。”

朱琰便不再犹豫,将我放在架子最上方,还特地挪了个正中间的位置,确保稳稳当当之后才离开。

啊,古人云:登高望远。

果然不假。

我立在黑架子上,大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望着乌压压的一片人头耸动,更觉得自己心中激动不已。

而且从这个视角看叶定稀,好帅啊!

我一低头,就能看到他,白色衬衫加一身黑色西装,勾勒着他高大完美的身型,下颌棱角在灯光的映照下,浑然天成着宛如雕刻般的棱角,浓密的眉时而舒展,时而轻轻蹙起,随着他侃侃而谈的神态变化,薄唇微微勾起,保持着得体有礼的微笑,此刻散发着一种从未见到过的自信和魅力。

好几个年轻的女演员都借着说话的机会,一点点往他这边靠近,或欣赏或崇拜或渴望的小眼神,一个劲儿得往他身上瞟着,秋波都不知送了多少斤,可他却浑然不觉,淡定得就像是开启了自动屏蔽系统。

我不得不小小骄傲了一下。

没过多久,叶定稀和站在他周围的那几个正装男人就一起走到了台上,很多记者迎了上去,在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子主导下提问。

我听了半天,大多都是关于电影前期筹备工作和选角的过程,以及对电影的预期效果等等问题,说来无趣。

直到有一个扎着高高马尾,穿褐色休闲服的女孩站出来,貌似很大胆得向叶定稀提了一个问题。

“请问叶先生,今天为什么带着一盆绣球花来开机仪式现场,是有什么寓意吗?”

清秀男有点懵了,手里拿着的话筒迟迟不敢递给叶定稀,有点手足无措似的看向站在台下的朱琰。

“大哥,这个问题好像没提前交流过啊,大哥求破啊!”

朱琰眉目微微一沉,盯着那个突然冒出来,一时也没看出来路的女记者好几眼,正准备提前结束采访环节,可这个时候叶定稀却侧目看向了清秀男,给了他一个眼神。

那家伙本就是个偏冷硬的长相,此刻即便是不说话,站在聚光灯下的他也仿佛浑身散发着一层迷人的霞光,深邃黝黑的眸子里涌起若有似无的温柔。

主持人捧着话筒送了过去,转身走回自己站位的时候,还偷偷擦了擦脑门的虚汗。

叶定稀拿起话筒,视线扫过刚才提问的那个女孩,微微勾唇,“没什么寓意,但她与今天的电影创立有关,而且……我喜欢她。”

“谢,谢谢。”

女孩微仰着头,表情有点呆呆的,好像没有想到叶定稀真的会如此认真回答这个问题。

在她旁边站着的几个记者就不淡定了。

“叶先生,能不能详细说明一下,一盆花与今天的电影有什么关系啊?”

“叶先生这是在告诉粉丝,自己喜欢绣球花吗?”

“这次的电影里会不会用到那盆花作为道具……”

话音未落,就听到啊的一声惨叫,紧接着就是哐当几声,像是什么东西掉了下去!

不用找了。

是我。

我正望着那些蜂拥似的记者来劲儿,突然感觉身子一晃,压根还没来得及低头看怎么回事,就感

觉自己突然失重往那地上栽倒下去,只听得耳边嘭的一声,花盆就狠狠砸在了地上,我那一缕残魄被撞了出来,瞬间就让头顶的大灯照得满身灼热!

“夭寿啊……”

我根本来不及细想,埋头就往人堆里钻,也不知捉了哪个倒霉鬼,一头就扎进了他的身体里。

再等我眼前视线一亮,我才发现我根本没跑出去两步远,倒霉鬼正是……白冰洋!

现场已经混乱成一团,尤其是刚才架子倒塌的那边,好像还砸着什么人了,好几个人冲了过去,我仰头一望,叶定稀居然也在其中。

“疼,好疼啊……”

等我强行挤进去的时候,就听到了娇滴滴的像是在哭的声音。

难不成还有人受伤了?

我正要再凑过去看,就听到朱琰愠怒的喊声,“你们几个,赶紧过来维持秩序,把地方腾开!”

几个穿着制服的黑衣人就冲了进来,撑开胳膊围成一个大圈,将挤上来摄像和看热闹的人隔离开来,这会儿我才真正看清,几个摔得东倒西歪的黑色大音响之间,有个女人的身影坐在地上,额角还不停往外冒血,似乎是……萌萌?!

圈子里,还站着两三个制片和投资方,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惊住,只顾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如泥雕石塑般说不出话来,姓徐的男人也在,脸色铁青像是要发火,又眼神很是心疼得看着萌萌。

只有叶定稀,他就站在一地碎陶瓷片和泥土旁,一动不动,低垂着的眉眼,黑压压一片,就像是染了墨汁似的。

我正想着要不先过去,暗示一下叶定稀,告诉他我没事,就看到那家伙缓缓抬起眼眸,藏着冷厉锋芒的眸子扫了一眼四周。

“怎么回事?!”

四个字,跟冰峭似的砸出来,本来闹哄哄又闷热的大厅里,陡然一片冷肃,嘈杂声瞬间静若无闻。

朱琰快步走过去,先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残花,好家伙,摔得真狠啊,花枝断了,花根也碎了,本来圆滚滚的花球都扁了,明显是一命呜呼了,那……夫人呢?

第三百七十八章 落花有意

“主君,先找到夫人要紧。”

许是怕叶定稀当场雷霆震怒,朱琰压低了声音暗示道。

可叶定稀却仿若未闻,愈发暗沉的眸子直直盯住坐在地上的萌萌,冷冰冰的嗓音从喉咙里滚出来,“我问,怎么回事!”

那股凌厉的危险气息,不怒自威,便是朱琰也不自觉得抖了抖手指头。

地上的小萌萌更是一个哆嗦,当即就梨花带雨得哭了起来。

“呜呜~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有人撞了我一下,我,我就摔倒了……”

徐中年就没忍住了,弯下身去搀扶萌萌,“来,先起来吧,虽然造成了小小的干扰,但也不会影响今天的开机仪式,你不用太自责。”

站在另一边的我就呆住了。

这位配角,你还真敢说,看来是一点都不了解叶定稀那个吃肉不吐骨头的大老虎啊!此刻,我只想给你挽尊。

果然,叶定稀缓缓将沉沉的目光移过去,周身气压低得令人如同置身冰窖,他薄唇轻轻一动,声音就像是压抑着什么似的,又冷又硬:“没影响?”

徐中年鼻孔翕张,眉毛都瞬间扭曲成蠕动的毛虫似的,腮帮子抖缩了几下才开了口。

“叶,叶总,这也没多大点儿事嘛,那个……”

他一低头,仿佛刚刚才看到叶定稀面前那盆碎成一地渣的绣球花,好嘛,这一下,脸色顿时青青白白变了几圈。

刚才,在台上,好像是听着这位大佬说……喜欢这盆花来着?

“呵呵,呵呵。”

徐中年就傻眼了,很是尴尬得扯着嘴角赔笑,压低声音道:“一时没看到,原来萌萌不小心撞倒了叶先生喜欢的花,这样吧,这次拍摄过程中,所有道具用的绿植全部由我公司提供,另外再送一百盆珍稀品种的绣球花到叶先生家里,您看怎么样?”

这买卖不错啊。

我默默点了点头,感觉十分划算,一盆花就替叶定稀省了不少钱,我真是个贤内助呢!

在徐中年旁边,哭的两个肩膀不停抖啊抖的萌萌也跟着哽咽

起来,“叶,叶先生,对不起,这件事,我一定会负责的……”

沉默了半天,脸色依旧没有丝毫松动的叶定稀,终于轻佻眉梢,眼色古怪得瞥了一眼小萌童鞋。

“哦?负责?你要怎么负责?”

对啊。

说白了也就是一盆花的事儿,要真揪着小姑娘不放,那也不光彩啊,更何况现场还有那么多双眼睛正看着呢。

别看这会儿圈子里就我们几个各据一方得站着,可外面那些围着迟迟不散的人头那可是好几十号啊,要不是朱琰手下那批训练有素的人摆开架势拦着,只怕他们能把摄像机怼到叶定稀和萌萌脸上去。

至于这开机仪式还能不能继续,全看这个小意外是不是能顺利揭过去。

揭得好,那只算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兴许还能给萌萌那边整点炒作的噱头,比如叶定稀对某家艺人温柔以待什么的,要万一这翻篇翻糊了,电影还没开拍呢,就得闹出大新闻来,演员不合,顶级明星起伏新晋小花,叶定稀不会怜香惜玉等等。

反正,这些日子我在人间看了不少节目和报刊,对这些现世里的套路也摸了个三五分。

正当我抬脚走过去,打算找机会暗示叶定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时候,突然又听到了那个娇滴滴的声音传了过来。

萌萌泪眼婆娑,迷你版的瓜子脸上泪珠缓缓落下,一副我见犹怜的楚楚美人相。

“叶先生,如,如果您不嫌弃的话,稍候我亲自带着一百盆绣球花登门致歉,您看可以吗?”

哈?

这有点太客气了吧?

此刻我恰好走到了萌萌和徐中年的侧后方,刚好就瞥见两人飞快眼神交流的一瞬间。

“萌萌这主意不错啊,叶总,她一向是个懂礼貌的乖孩子,这次不小心冲撞了开机仪式,而且还无意弄碎叶总喜欢的花,于情于理,萌萌都应该亲自登门,向叶总您好好道个歉的。”

话听起来是没啥问题的,但我怎么听着听着这么不顺耳朵呢?

这时,站在一旁的朱琰先看到了我,有些不满得瞪过来一眼,“你去哪

儿了?”

“我……”

刚一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叶定稀的视线就扫过来,还是带着锋利的冷光,可眸子更深处又仿佛藏着疑惑。

他先看了我一眼,然后沉声道:“白冰洋,你过来。”

“好。”

我点点头,默不作声得走过去,正想着该怎么跟他解释,我是附在白冰洋身体里的向东倾,那家伙就已经一眼望进我的眸底,仿佛穿过小白的身体和瞳孔,看到了藏在深处的我?

“叶,先生。”

我刚一张嘴,他嘴角立即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淡淡弧度。

“你待在我身边。”叶定稀说。

这是认出来了?

我正琢磨着,他已经再次看向了还在抽噎的萌萌和徐中年。

“开机仪式继续进行,你们的事情稍候再谈。”

我就说嘛,虽然花盆碎了让人生气,但叶定稀从来不是个不顾大局的任性鬼,他心里有数。

只是过了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若那个时候我没有钻进白冰洋的身体里,及时赶过去找他,当天现场的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那家伙是个顾大局的,但他……真的很任性!

叶定稀给我递了个眼神,然后转身正要返回台上,却突然听到娇滴滴声音追上前来。

“叶先生,您不生我的气了吗?”

你看这孩子,是不是傻脑筋啊!

我回过头,恨铁不成钢得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小动作自然是被朱琰瞧了去,那家伙当即明了似的点点头,不动声色得从我们身后绕过来,将我护着与那些正朝着圈子里观望的人群再隔开一重身影。

叶定稀虽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声音冷冷道:“如果这部电影对你不重要,那你大可主动解约,公司不会要求你的任何赔偿,但如果还想在这儿搞什么小动作引起我的注意……”

他微一侧目,顿时一道冷锋似的寒光扫过。

“我保证,叶氏旗下所有投资的影视作品,将不会再有你的名字!”

第三百七十九章 有妖气!

开机仪式在一个磕绊之后,终于算是有惊无险得结束了。

花荃是公关的一把好手,加上朱琰两个人应对媒体,自然不会让今天这场小闹剧影响了电影前期的宣传,但若是徐中年那边想要借题发挥,他们也只能等对方出招了再做打算。

叶定稀因为仪式过后,直接有一场关于他的戏要拍,所以先去了化妆间里做准备。

我不想让现场的工作人员看出我与他之间的端倪来,便趁着他不注意从房间里溜了出来。

看似闲晃,实则也是想找一找有没有什么适合附身的活物。

总不能又一直待在白冰洋的身体里啊,这家伙才从与自家主君同床共枕两个晚上的阴影里走出来,小心脏可还没修复好呢,我不能再坑了他。

可这影视城里,地方虽大,但活物都是在忙活着工作的男男女女。

很多看起来不同时期的街道上,站着走着坐着一些穿着不同风格,不同年代服饰的人,比如我的左手边,一身古风长裙的女人正在和两个短裤吊带背心的女人谈笑。

右边,看起来像是茅草屋似的房檐下,蹲着一排正在吞云吐雾的道士。

还有几个贴着大舌头,戴着高帽子,脸画得惨白惨白,打扮成清朝僵尸的男人正蹲在一起吃盒饭。

我绕着叶定稀他们所在的那栋小楼外面走了大半圈,着实没找到什么适合附身的活物,又很是扫兴得回来了。

刚走进大厅里,我就突然闻到一股异香!

起初两鼻子,还以为是什么脂粉香,可闻着闻着就觉得不对劲,那香气很是勾人心神,也不知是白冰洋的身体,还是我这女鬼被诱惑,总之闻了几下之后,我就不自觉得向着香气飘来的方向寻了过去。

等我穿过大厅后侧的一条长廊,才找到香气的主人。

居然是……萌萌!

她就坐在长廊尽头的台阶下,视线前面是正在拍摄中的春夏,一条素白的裙子,顺滑服帖的短发挽在耳后,整个人散发着温柔的微光,和一个长相俊秀的男孩正说说笑笑,一群工作人员拿着不同的设备围着他们,不远处还搭着一个小帐篷,里面也放着几台机

器,被那位侯导演带领着几个人一起围观着。

刚才在开机仪式的时候,我怎么没闻到萌萌身上有这股迷人的香气?

我正心中好奇,就无意中瞥见萌萌她也同样看到了我,大约是与哪个工作人员打了一声招呼,她就提起裙子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你叫白冰洋,对吗?”

她站在我面前,下巴微微一点,声音听来还是很娇滴滴的。

可能是因为开机仪式上哭得时间久了,她虽然补了妆,但眼下还是有一圈淡淡的红,看起来楚楚动人。

“萌萌小姐,有什么事情吗?”我故意压低声音,尽量模仿一个正常男子的语调和气质。

萌萌撇撇嘴,好像有点小情绪似的,“为什么叶定稀一看到你,就不发火了?”

诶?!

有吗?

“他不发火不好吗?难不成……你真想让他在开机仪式上生气?”我一脸纳闷得反问。

虽然叶定稀名声一直很好,也没什么花边新闻,但这不代表他就不会背黑锅吃黑料啊!

萌萌啧了一声,眼神变得有些不耐烦。

“你和叶定稀什么关系?”

“上司和下属啊。”

我两手一摊,一脸无奈,“不然还能是什么?”

萌萌漂亮的细眉微微一皱,“你骗我,你是叶定稀的男宠对不对?”

哈?

我说姐妹你的想象力就有点突破天际了啊。

“没有的事儿!”虽然我内心有一万点槽点要吐,但作为叶定稀的专职下属,我还是有必要在外面维护好他的形象,而且只怕白冰洋听了这种话,也会很认真得解释清楚吧。

某白os:不一定哦!

“可是在我撞倒音响,碰倒那个花盆的时候,叶定稀明明很生气,后来看到了你,眼神就变了,别人站的远看不见,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这妮子眼神真好。

我心中无奈一叹

,嘴上却已经继续说道,“萌萌小姐,您真的误会了,叶先生他不计较您的过失,那是因为看在您叔叔徐总的面子上,而且今天也是新电影的重要日子,他也不想影响大家啊,再换句话说,要真是我走过去之后,让叶先生清醒过来,你也该感谢我才是吧?”

怎么好像一副我坏了她好事的怨念脸呢?

“哼。”

萌萌就冷冷一哼,仿佛并不相信我,“我为什么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就能光明正大得去叶定稀家!”

她好像是一不小心说出口,话说一半,余下那声音就囫囵吞了回去,脸上闪过一瞬尴尬。

这我就明白过来了。

“喂,那音响是你故意撞倒的啊?”我双手抱在胸前,斜睨着她问道。

萌萌脸色一白,瞪我一眼,“胡说!我没有!是有人推我!”

“那就是你借题发挥?”

我眼珠子微微一转,便继续道:“你撞倒了音响,看到花盆碎在地上,就顺势而为,想要博取一个能接近叶先生的机会,而且还让你叔叔配合你演戏,我说的对不对啊?”

萌萌唇线紧绷,两只眼睛气鼓鼓得瞪大,咬牙半天才蹦出几个字来,“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没人会信!”

“我没打算说呀!”

我狡黠一笑,冲她眨眨眼,“你这招数不好使,叶先生能看得出来,要真想接近他,改明儿我给你指条道儿,绝对比你这招管用!”

“真的?”萌萌瞬间眼前一亮。

我还没来得及再点头助个兴,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鬼魅似的低沉嗓音:“哦?什么招,这么管用啊?”

好嘛……

冤家来了!

我一回头,就看到换了一身白衬衫和牛仔裤,打扮得像是个二十出头还没毕业大学生,却依然十分英俊亮眼的叶定稀!

在他旁边跟着的是朱琰和花荃,各自看到我都微微点头示意。

“呵呵,也没什么啦,开个玩笑,玩笑!”

论秒怂,我是认真的。

第三百八十章 白夜羞羞的事!

“叶先生……”

萌萌一看到叶定稀就傻眼了,可她到底是演员啊,反应很快,红红的眼睛瞬间染上一层雾气,状似无意得说道:“您别误会,刚才您的下属只是和我开个玩笑罢了。”

哈?

小妹妹,你这样对待一个六百年的女鬼可能不太友好了吧?

我只斜睨了她一眼,便道:“确实是玩笑,也是看在萌萌小姐太过失落,想逗她开心一笑,免得影响了工作。”

哦?

叶定稀本来眸子里还藏着些许不悦,这会儿倒是眉梢一挑,饶有兴致似的问道:“怎么失落了?”

“是……”

萌萌抢先道:“是因为仪式上的事情,我毛手毛脚的,差点影响了这么重要的日子,还弄坏了叶先生喜欢的花,所以……很内疚,很自责。”

“如果只是因为这样,大可不必。”

叶定稀声音冷冷道:“看来我的下属做得很好,若是你因为这件事耽误今天的拍摄,或许剩下的日子足够你慢慢自责,慢慢内疚。”

这潜藏着的意味,便从他的齿缝间有意无意得透露出来,令萌妹纸浑身一颤,水漉漉的大眼睛更是像随时要落下泪来。

“我,我知道了,叶先生,我马上回去调整自己的状态。”

她说着,向叶定稀弯了弯腰,绕开我们就跑走了。

我瞧着那一抹逐渐远去的倩影,忍不住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夫人,何事引起愁绪了啊?”

四下无人,唯有朱琰和花荃跟随,叶定稀就开始语不正经得调戏我了。

我先瞥了一眼那两人,很自觉得面向走廊左侧肩并肩站着,仿佛是在背对着我们聊什么很严肃的话题,脸上的表情都是一本正经,而且目不斜视!

“从前也没进入过你的生活和工作,从来不知道你在片场会遇到这么多稀奇事儿,一时有些感慨罢了。”我懒懒得挥挥手,身子一转,便靠着栏边坐下。

叶定稀低头扫了一眼,两步走上前来,毫无预兆得就单膝跪地在我面前。

我吓了一跳,正要跳起来,又被他一把按住膝盖,“别动!”

那家伙低着头,像是没在看我,可嘴角又藏着一抹淡淡的弧度。

我顺着他头低着的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我的鞋带松开了!

“你,你别弄了,我自己来!”

我有些慌乱,耳根子底下也热热的,眼睛不住得往四处瞟,生怕被谁发现了这一幕。

那家伙就笑道:“你会吗?”

“我……”

不会。

脚上这双鞋子,是白冰洋来时穿上的,明明今天朱琰和花荃穿得都很正式,偏偏他一身休闲,混在路人堆里绝对认不出来的那种。

幸好鞋带很快就系好了,叶定稀站起来,表情十分自然得望着我。

“怎么了?脸还红了,我以前还以为白冰洋这泥精怪天生不会脸红呢。”

“那是他脸皮厚!”

其实我脸皮比他更厚,占着人家的身子,还说这种话,可眼下我正羞涩,说话哪还顾得上从脑子里过一遍。

叶定稀倒是很认真得点点头:“夫人说得对。”

咳咳。

我假装清嗓子,站起身问道:“你是不是该去工作了?”

“不急。”

叶定稀气定神闲,眼角藏着坏笑,“夫人还没告诉我,要怎么指引别的女人来接近自家夫君呢!”

这家伙,记仇啊!

我一咬牙,佯装谄媚道:“自然是一些白夜羞羞的事儿!”

男女之间,哪有一本正经谈情说爱的,他叶定稀未必不懂?在这儿跟我装大尾巴狼,当真过分!

那家伙听来,更有兴趣了似的,再靠近我一步,我向后一仰,后背就触到了身后的柱子上。

白冰洋的个头,比叶定稀矮半个头左右,这么斜倚着柱子的站姿,就非得仰视着他。

可哪怕就是这种抬头就能看鼻孔的角度,叶定稀也特么帅的惨无人道啊!

“夫人,可是想做什么白夜羞羞的事儿了?”他嘴角的弧度越发明显,微微倾身上前,全然不避讳此刻场合和我们旁边那两道人形

风景。

就在这个时候,走廊尽头一侧突然传来略带惊讶的声音。

“叶先生?”

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猛地转头看过去,却是那个叫春夏的女主角站在远处,目光有些疑惑得望着我们。

叶定稀瞬间收起玩笑的神色,眼神微微沉下来,等春夏走近到我们面前,才淡淡问道:“有事?”

“嗯,导演那边好像有几个画面拿不准意见,想让您过去看一看。”春夏神情自若得说着。

从我站着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将她那张弧度温柔而精致的侧颜尽收眼底,美啊,是真的美,就像我从老阎王藏书阁里偷偷翻出来的那些画册上的女子一样。

“朱琰,你陪着白冰洋,别让他到处乱走。”

叶定稀吩咐道。

接着,他就带着春夏和花荃向走廊外那个小帐篷走了过去。

他们从廊下离开的时候,我好像还瞥见春夏回头看了我一眼,可因为一闪而过,我也没看得真切。

“夫人,刚才您怎么会到这儿来?”朱琰正问道。

这么一说,我才突然想起来。

“朱琰,白冰洋有没有跟你说过,他能闻到一些女子身上特殊的香味?”我问道。

朱琰皱了皱眉,道:“夫人闻到了?”

“嗯,应该是白冰洋的鼻子闻到了,我顺着找过来,发现香味是从那个叫萌萌的女孩儿身上散发出来的。”

“是她?”

看到朱琰的表情,我更是疑惑了,“这香气代表什么啊?”

朱琰微微一笑,“妖精的身上都会有其特殊的体味,多数是与他的本体有关,也有少数修炼至高等或天生属性的妖灵,会在自我控制下,自行散发一种容易将人迷惑的异香,用来吸引他们的猎物。”

“你说……萌萌是妖?!”我顿时目瞪口呆。

朱琰点点头,“或许是,这次过来影视城,我和朱琰都发现了妖气的异常,所以我才吩咐他打扮得普通些,好混进人群里调查这件事,如果真的有妖灵混进剧组,我们必须要尽早找到。”

原来如此啊……

第三百八十一章 如沐春风

叶定稀去拍戏的时候,朱琰还真的寸步不离得跟着我。

“我说,你要不先去忙你自己的事情,我不离开这栋居民楼,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被人盯梢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朱琰摇摇头:“夫人,刚才就是因为属下思虑不周,将您放在音响架上,才导致您不小心摔了下去,主君一再交代,在片场期间一定要保护夫人周全。”

“没事的。”

我指着远处,正站在小院里与春夏对戏的叶定稀,道:“之前我在花盆里,不能跑不能走,身不由己,现在我在白冰洋的身体里,自保绝对没问题,而且……你不是想着让白冰洋调查妖气的事儿吗?我也可以帮忙啊!”

“混进来的妖灵,应该不是一般的小妖,白冰洋那家伙去倒没什么,但是夫人……”朱琰很为难。

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突然看到叶定稀朝着这边招手。

“主君让我们过去呢。”

朱琰眉间一松,像是松了口气,朝着我点头示意。

我撇撇嘴,无奈得向着那家伙走过去。

“怎么了?不高兴?”

叶定稀看着我问道。

似乎已经是拍戏中途转场的时间,那些拿着各种设备的工作人员纷纷转移到了院子的另外一个地方,叶定稀旁边只剩了春夏,还拿着剧本仿佛在认真研读,这家伙就毫无避讳似的,完全没把还有外人在身边当做一回事。

闻言,春夏明显是愣了一秒,虽然没有抬头,可我感受到了她的一抹余光。

“我能不能四处转转?”

我硬着头皮,小声问向叶定稀。

他淡淡一笑,点头,“我没说过不可以啊。”

“可你让朱琰跟着我。”

“他影响到你了吗?”

“……”

你看,每回遇到这种斗嘴的时候,不出三句话,我绝对要败下阵来,天生的腹黑种,以一敌百。

“朱琰有很多事情要忙,我只是闲逛,不想耽误他的正事儿啊!”

脑子里一顿电光火石噼里啪啦,好不容易才想出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来。

在我身旁站着的朱琰一脸正气,内心os:主君,我虽然很忙,但我绝对可以身兼数职!

这时,春夏才缓缓抬起头来,漂亮的眼睛如春风含笑,泛着温柔的水波,一荡就能荡漾到人的心田里。

“白先生是第一次来影视城吗?”

虽然是叶定稀公司的艺人,但那些小年轻们大多只认识朱琰这个助理,白冰洋为了偶尔扮做叶定稀出席公众场合,所以基本上在外面不透露本名,且他不以叶定稀身份出现的时候,每次都捏不同的模样示于人前,谁能记得住啊!

“对啊,对啊,我第一次跟他们过来,对这里非常好奇!”我故意粗着嗓子回答。

春夏微微一笑,嘴角勾起的弧度就像是小喵爪子,一下挠得人心窝子痒痒的。

“这就难怪了。”

她合上剧本,转而看向叶定稀,“叶总,正好我今天下午的戏份已经拍完了,不如我陪着白先生四处转转,这样一来也不耽误朱特助的工作,您看怎么样?”

哈?!

美人作伴春游?

我怎么会有一种天上掉馅饼的错觉。

“这小子很麻烦的。”叶定稀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面含笑意得看着我。

春夏似乎没觉察出什么来,依旧是温温柔柔的,“没关系,反正我是新人,也没谁能认出来,影视城之前来过几次,我也认识路,带着白先生出去至少不会迷路。”

叶定稀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得与我来了个眼神交流。

看他那样子,似乎在等我开口。

我便也不客气了,“那好啊,就麻烦春夏小姐陪我啦!”

“白先生真是客气了,叫我春夏就好了,我只是叶总公司的一个小小员工罢了。”春夏笑得很谦虚。

这么美好的女孩儿,生平难得一见,做人做鬼都是一样,我心中自然生出了几分好感来。

话都到这份上了,叶定稀自然也不能再反对,他只叮嘱道:“早点回来。”

……

出了那栋居民楼,我立即舒展胳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还是外面空气好啊!”

换了一身粉白条纹休闲服的春夏掩嘴一笑,“白先生真是个有趣的人呢!”

“春夏,叫我阿洋就行了。”

我纠正她,然后问道:“咱们去哪儿转?”

“从前面的十字路口绕过去,有一个人工湖,湖对岸是拍古装剧的宫殿,阿洋想不想去看看?”春夏仰头与我道。

说真的,换了休闲服之后的春夏,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更加甜美可爱这就不说了,站在柔柔的阳光下,整个人就像是蒙上了一层轻薄的光纱,便是我多看了两眼,都要被她惊艳得心潮躁动。

“春夏,你真的好漂亮啊!”

我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

噗嗤。

美人娇羞得低下头,“谢谢。”

大大方方接受别人的赞美,不矫揉不造作,是我喜欢的妞!

“走吧,咱们去湖边吹吹风。”我心情更好了。

一路走向湖边的时候,我们还经过了好几个不同造型的楼房,春夏会亲切温和得与我分享她所知道的信息,还有一些关于影视城里的趣事。

和她一起散步,如沐春风啊!

“春夏,你为什么会想做一个演员呢?”

站在湖边垂柳下,我一边举目眺望,一边随意问道。

“这算是一个小时候的梦想吧。”

春夏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因为站得很近,我仿佛还闻到了她发丝被风撩拨时传来的淡淡清香,“我从小生活在一个很大的家族里,长辈们一直在延续家族事业,做着几十年如一日重复的事情,对我来说,那些事情很枯燥,很无趣,所以……”

她突然看向我,调皮得吐了吐舌头,“其实,我是个叛逆少女哦!”

“哈哈……”

我顿时就捧着肚子乐呵起来,“好巧哦,我也是!”

地府里,虽然辈分上是姑姑,可要说叛逆这件事,还真没哪个女鬼做的比我更花样百出吧!

第三百八十二章 尴尬的一幕

“哦?”

春夏一愣,疑惑得眨了眨眼睛,“你这样说,我对你还真是很好奇了呢!阿洋,我能问一问,你和叶总的关系吗?”

哈?!

我突然感觉脑门一凉,喉头顿时都抽紧了似的,结结巴巴反问:“怎,怎么了吗?”

**就笑起来,两只眼睛弯成漂亮的小月牙。

“只是感觉……叶总对你很不一样,我进公司也有半年多了,还从来没有见到叶总对谁这么关心,就算是朱特助,他好像也没有像是对阿洋这样笑过呢!”

她的话,听起来毫无异样,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能嗅到一丝古怪的味道。

“其实,因为我和叶定稀是……亲戚啦!对,亲戚,我是他表弟,隐姓埋名的那种哦!”

这一刻,我十分佩服自己灵光的大脑。

春夏恍然大悟,轻轻点了点头,“难怪呢,原来你是叶总的表弟。”

“对啊,所以他才会照顾我,对我稍微有一点点的不太一样,但其实是因为我妈拜托他的啦!”我随意得摆摆手,心里偷偷长吁了一口气。

“如果阿洋不告诉我,我还真的要怀疑……你和叶总会不会像是网络上传言的那种关系呢!”

当着我的面,春夏大大方方说出了这句话,好像根本不认为这是对我的冒犯,又或者……更像是一种试探?

“你也会去关注网上的传言吗?”我反问。

“其实很少关注的,只是因为进入公司之后就听到了一些关于叶总**的传闻,再加上进入这个行业,总会接触到一些艺人,听得也就逐渐多了,我们这个圈子里,真的有不少女孩儿追求过叶总呢,只是……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春夏说着,又好像想到了什么趣事,不自觉就笑出声来:“被叶总拒绝的女孩儿,大约能在京市里绕两三个大圈了吧。”

“哦……”

我若有所思,貌似无意问道:“那春夏呢,你也喜欢叶定稀吗?”

“我?”

春夏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笑道:“我口味比较独特,叶总那样的

大众情人,我没什么兴趣。”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虽然说,我很清楚叶定稀的心意,但若真是被我知道有一个像春夏这么美好的女孩儿喜欢他,我终究是心中要生出小蚂蚁来的。

人之常情,鬼也一样。

“那春夏喜欢什么类型的?我可以替你参谋参谋啊,朱特助那种老帅的大叔型男也不错啦,当然,最近不是很流行小暖男嘛……”

说起与颜值有关的话题,我自认张嘴就来。

可还没等我说完,春夏就突然很认真得看向我,“我喜欢阿洋这样的呀!”

“……”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有一个瞬间,白冰洋的小心脏就好像失控似的,噗通一下弹跳得老高。

我瞬间感觉耳下一片燥热一路烧到了脸颊上,好像做鬼几百年,头一回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调戏了啊!

“你,你喜,喜欢我?!”

“逗你的啦!”

春夏突然恶作剧得逞似的仰头大笑起来。

“……”

我呆立在原地,欲哭无泪,“小丫头,你开玩笑也得有个度啊,撩完就跑可还行!”

“抱歉。”

春夏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亮晶晶的眸子看起来比刚才更清澈动人,仿佛一眼便能看到眸子最深处似的,“只是觉得阿洋很亲切,所以忍不住就跟你开玩笑了,千万不要告诉叶总哦,不然我一定会挨骂的!”

看着她故作严肃,实则眼角闪烁着狡黠光芒的样子,我又好气又好笑。

这姑娘,虽然是个小丫头,但却有几分我几百年前在地府里胡作非为时的灵气,我很喜欢。

“走吧,我们沿着湖边走一走,然后就该回去了,出来时间太久,叶总会担心你的。”她收起玩笑的神色,又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来。

我只能跟随着她继续向前走去,心里却总感觉她最后这句话有点古怪,但究竟哪里不对劲却是说不上来。

走着走着,我们大约绕了那

绿柳相依的人造湖大半圈,来到一处建造着几座石头雕像的角落里。

那些雕像看起来是刻意打磨过的,表面有很多坑坑洼洼的痕迹,有的大约有一层楼那么高,形似女神,或一尊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好像是暂时放置在这儿的道具,等待着随时被人挪走。

就在我们刚靠近过去的时候,那几个石像之间突然传来了嘤宁娇嗔的声音。

“唔,你好坏啊!别乱动,人家一会儿还要拍戏呢!”

那嗓音妩媚娇柔,像是灌了蜜糖似的,听得人从耳朵里一阵酥痒,绵绵密密得往骨子里钻。

然后就有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传来:“宝贝,今天让你受委屈了,让我好好安慰安慰你嘛!”

春夏先停下脚步,愣在原地,我跟着站在她身边,大眼瞪着小眼。

青天白日的,我们是不是撞上什么野鸳鸯了?

关于这种事儿,我也是有经验的,往日在地府里的时候,也经常会碰到一些男鬼女鬼在林子里情不自禁得做些羞羞的小动作,我有时候还会故意恶作剧,将当时还唤作小倩的橘猫丢过去,将那鸳鸯吓得呜哇大叫。

可刚才那两个声音,似乎有点耳熟啊……

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带着春夏着纯良无害的小丫头片子先离开时,却又听到石像后面传来女人的声音。

“今天真是丢脸死了,叶定稀那家伙,还真当我喜欢他不成,居然三番两次得让我下不来台……人家也是您捧出来的,怎么一点也不给您面子啊!”

哟呵!

我这一下就不走了,拿小皮鞭赶我我也不走!

居然躲在背后说我家叶定稀?

这声音,这说话内容,我也是听出来了,萌萌啊!

我先看了一眼春夏,她仿佛也是一副了然心的模样,大约也是知道那个正在说话的女人是谁了。

石像后面,男人赶紧安慰萌萌。

“宝贝乖~叶定稀这几年势头大,事业上如日中天不说,还连续扩展了好几个新的市场,听说把手伸向国外几个新锐产业去了,他这几步跨出去,只怕京市将来都容不下他啊!”

第三百八十三章 各有难处

“那又怎么样!”

萌萌娇嗔,语气很是不满:“这部戏可是徐叔您也参与了投资的,他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该在那么多记者面前给我们一点面子吧!”

“好好,宝贝乖,等会儿晚上聚餐的时候,我一定找机会让叶定稀跟你喝两杯,你就当是他在向你赔罪,好不好啊?”

“这还差不多,徐叔,还是你对人家最好了!”

“知道我对你好,那是不是该把小嘴交过来,让我好好尝一尝啊!”

“哎呀,你坏啦~”

“……”

这可还行?

我当下就有点忍不住了。

就在我撸起袖子,准备爬过那挡路的石像,过去揪出这对野鸳鸯好好教训一顿的时候,春夏抢先一步拉住了我的胳膊。

“走吧!”

她压低声音道。

我皱着眉头,满不高兴:“你听见啦,他们这样说叶定稀,我怎么能忍!”

“影视城这里藏着很多的狗仔,事情要是闹大了,对电影前期宣传很不利的。”春夏这时仿佛又换了一个人,神情严肃,一句话就点到了关窍。

我一听她这么说,哪里还敢去收拾什么野鸳鸯,急忙扭转头,跟着她轻手轻脚得往回走。

一直走到了那栋就居民楼门前,我俩才放缓了脚步,同时停下脚步,长吁一口气。

“刚才,我差点做错事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得笑了笑。

春夏摇摇头:“我听了也很生气的,但在这个圈子里,比阿洋你刚才听到的更肮脏龌龊的事情也有,叶总是一线巨星,总有人想要利用各种各样的借口接近他,利用他,至少在这个圈子里,没有谁能排除利益,拿出一颗真心对待他,与他交好,所以……我们这个圈子,看起来繁花似锦,实则却很孤独。”

“春夏……”

我心中有一个角落突然空落落起来,有些同情似的看着她:“既然你都明白,那为什么……”

“明白是一回事,但想要坚持梦想,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春夏微微一笑,又恢复了那副温柔如水的模样,“好了,这件事情,就当做阿洋和我之间的小秘密吧!”

她刚说完话,我就看到叶定稀领着朱琰走了过来。

“怎么样?累了吗?”

叶定稀问话时,只看着我一个人,倒教我有些尴尬,只能很生硬得回答:“还好啦,我们去了湖边,春夏很亲切,还和我聊了很多年轻人的话题,很有趣哦!”

看我这幅欲盖弥彰的模样,那家伙就笑得像是贼狐狸。

“春夏,你辛苦了,这小子很少夸别人的,你做得很好。”

春夏淡淡笑道:“叶总客气了,我也觉得阿洋他很有趣,如果他不介意的话,接下来只要我有时间,可以陪着他再去别的地方走一走。”

“好啊!”

我当即答应下来,“那我们说好了,只要你不忙的话,就来找我,我和你出去玩!”

“一言为定。”

春夏点头应下,就很自觉得离开了。

等她走远,叶定稀才示意我向着居民楼二楼走去,我跟随他上了楼梯,经过一段长长的走廊来到一间油漆斑驳的红木门小房子里。

“这是临时休息室,你如果累了,可以在这儿待着,今天晚上我还有一场戏,拍完之后就带你去剧组安排的酒店。”叶定稀斜靠着一个暗红的办公桌,似是有些疲倦得揉着眉心。

我走过去,仰着头打量他,“是不是很累?拍戏很辛苦的对不对?”

“春夏告诉你的?”

“没有啊。”

我摇摇头:“只是感觉,做演员应该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演戏的时候,要在身体里分离出另外一个自己,像是自己,却又像是剧本里的角色,结束戏份之后,又要马上转换出来,听起来真的很难啊。”

这些是在散步的时候,春夏告诉我的演戏经验,其实我并没有问这些,但她说了,我也就认真记下。

以前总觉得,自己距离叶定稀的世界很远的,但好像从今天开始,慢慢又靠近了一些,虽然我是藏在白冰洋的身体里,但能够用这种方式与他的世界接近,我也是很欢

喜的。

“傻瓜,做什么都不轻松啊,阳界之中的各行各业,都有他们的难处,地府里,好像也没有什么真正轻松的差事吧?”叶定稀就看着我笑,漂亮的桃花眼里闪烁着微微发亮的星光。

我就有些不太好意思似的低下头。

轻松的差事……

约莫就是从前那个,住在忘川河尽头,一个月给鬼差们发一次月俸的……我?

难怪那个时候,老崔总叫我地府的天字一号米虫,看来……真是够宽容了。

“嘻嘻。”

我尴尬得扯了扯嘴角,故意转移话题,“对了,你刚才说住酒店,那我们所有人都会过去吗?”

“嗯。”

叶定稀点头道:“拍戏期间,工作时间不稳定,会随时调整,所以演员都不能离开太远,方便随时调控,这个影视城附近有一家酒店,已经被剧组包下其中三层,刚好够所有工作人员和演员们入住。”

“你以前拍戏也是这样吗?”

“嗯,是这样。”叶定稀拿起手边的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喝了起来。

我犹豫了一下,嘴皮子才嗫嚅似的问道:“那……会不会有女孩儿半夜去敲你的房门?”

噗……

那家伙喷了,喷了我一脸!

“我说向东倾,你到底从春夏那儿听来什么乌七八糟的话了啊!”他眉毛都拧起来了。

我擦了擦脸颊边滑过的几滴水珠,撇撇嘴,“人家没说这些,我自己随便乱猜嘛。”

“那就不要胡思乱想。”

他揉了揉我的脑袋,无奈一笑,“你放心,你想的那些都不会发生。”

“不过……”

叶定稀突然话语一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神神秘秘得凑过来,“这次入住的酒店,是影视城附近最著名的怪楼,晚上还真的会有奇奇怪怪的东西敲门哦!”

“鬼?”

我眼神唰得一下亮了起来,“有鬼吗?是不是藏在楼里怨气很重的那种,好兴奋,好期待啊!”

第三百八十四章 宁萌的猎物

“忘了,你这丫头混地府的。”

他无奈,撑着额角摇摇头,“还想看一看你害怕的样子,失策了……”

我狡黠一笑:“鬼鬼怪怪的,我自然是不怕的,但我就怕自己影响到你,这次跟着你过来,就见到了很不好的事情。”

刚说到这儿,我立马闭上了嘴,但叶定稀已经马上反应过来。

“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把在湖边看到的那一幕说出来,但又记起春夏说过的那些话,如果真的告诉叶定稀了,是不是只会让他徒增烦恼呢?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想起叩叩的敲门声。

“主君,夫人,徐总过来了。”

徐中年?

他不是正在湖边和萌萌大战三百回合么?怎么还有空提起裤子过来了?

难道……

他发现我和春夏了?!

我顿时有些惊慌,这小动作自然被叶定稀看在眼里,他也没问,只是一个淡淡的眼神示意我坐在他身后,靠着墙的双人沙发椅上,然后才对着门口道:“让他进来吧。”

徐总进门的时候,带进来一阵轻风,风里还是那股宛如脂粉般的甜腻香气,闻着很是诱人。

我不禁猜想,这是从萌萌身上蹭来的吧?

“叶总,今天的戏怎么样啊?我过来的时候,听几个导演说,您的戏都是一遍过,非常厉害啊!”徐中年一脸谄笑的恭维着。

我窝在沙发里,偷偷从叶定稀身侧探出头去打量他,那家伙脸上对着笑,一副神清气爽的事后脸。

只是裤腰带底下,衬衣胡乱塞着,皱皱巴巴得露出一个边角来,不知是没在意,还是没来得及整理好。

“徐总,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叶定稀客气得问道。

徐中年就继续道:“是这样的,今天开机仪式上,闹出了一些小事件,可能影响到叶总的心情了,所以我在咱们这次下榻的酒店订了一桌宴席,想邀请叶总,还有您的工

作人员一起出席,咱们一起坐下来喝两杯,也算庆祝顺利开机,您意下如何啊?”

我突然就想起徐中年和萌萌在湖边说的话。

他好像说,在吃饭的时候要安排萌萌和叶定稀喝酒,充当叶定稀向他们……赔罪?!

果然是蛇鼠一窝的想象力啊。

“徐总客气了。”

叶定稀声音冷冷淡淡的,也听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总给人一种刚刚好的疏离感,“今天晚上我还有一场戏要拍,可能来不及出席,徐总的好意叶某心领了。”

“这我知道。”徐中年马上接话道:“您放心,我都安排好了,绝对等您那场戏拍完了咱们再吃饭,而且您和那些个年轻演员可不一样,以您的拍摄速度,肯定很快就能过,酒店那边只要等您一到就开席,还不会让您……和您身后这位饿肚子,您看怎么样?”

我在地府里也见过不少能说会道的鬼差,但像是徐中年这种面面俱到的精明人,还算是稀罕货。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叶定稀若是继续拒绝他,那就真是不给这位投资人脸面了。

这要是传扬出去,叶定稀怎么也得冠上一顶耍大牌的大黑帽子。

……

送走徐中年之后,叶定稀紧绷的唇线才微微松懈。

“晚上带你去坐一会儿,如果不想吃那些菜,就不要勉强,花荃在酒店房间里准备了一些食材,回头我给你做你想吃的。”他转过身与我道。

这家伙,好像根本不用与我眼神交流,就能猜到我心里的想法。

“叶定稀,你是不是也不大喜欢这个投资人?”我好奇问道。

“你说徐亚运?”

叶定稀眼神一闪,先反问道:“看来你对他没什么好感了?”

“总觉得他怪怪的,突然这么热情得跑来找你吃饭,也很奇怪……”

我嘴上嘟囔着,但在湖边听到的那些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叶定稀也不着急追问,只问道:“听朱琰说,你

在宁萌身上闻到来了异香?”

原来那个女演员叫宁萌啊,名字倒是挺好听的。

“嗯,是闻到了。”

我点头回答:“香味飘了很远钻进我鼻子里,感觉闻了之后自己就被诱惑了似的,朝着她不自觉得找过去,朱琰说很多妖灵精怪的身上会有这种异香,用来吸引猎物,难道……我是宁萌的猎物吗?”

要说是猎物的话,怎么也该是叶定稀吧?可他为什么没有闻到香味,就连朱琰也好像没有。

叶定稀眉头微蹙,似在思忖,片刻后才道:“既然这样,晚上去看看也是好的,如果宁萌真的有问题,趁她还没有影响到电影的拍摄尽快处理好。”

我跟着应下,心里却偷偷寻思着,晚上吃饭的时候,可不能给宁萌与叶定稀喝酒的心愿,虽然他们大的小算盘很有一副自欺欺人的意味,可我也不能让他们遂了这自我安慰的愿,谁让他们算计我家男人!

“啊,对了!”

这时,我又想起另一件事:“魂体的事儿,有消息了吗?”

叶定稀摇摇头:“还没有,朱琰已经安排了人手去各界调查,只是目前我们能触及的势力范围还不算太大,所以进展不如预计,可能还得委屈你一段时间。”

“不委屈啊!”

我赶紧道:“要不是你们,我现在指不定跟哪儿飘着呢,就剩下一缕残魄,在地府里也没什么利用价值,就算让狗子吃我,说不定还得嫌我塞牙缝……”

提起狗大哥,我又疑惑似的问道:“狗子去哪儿了?”

今天大清早出门的时候,狗子就神秘兮兮得和叶定稀说了什么,然后也没跟着我们一起来影视城凑热闹,很不符合那家伙的一贯风格。

叶定稀淡淡一笑,“它去魔界了,我拜托它去转一转,看看那边有没有关于你魂体的线索。”

“狗子能答应你?!”我惊讶得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狗子那脾气连我都摸不透,总是不按常理出牌,随心所欲本欲就是它了,怎么可能叶定稀三言两语,就能派了它去魔界找线索?!

第三百八十五章 好像被勾引了?

很快,夜幕降临。

天边倒挂着一弯银白的小月牙,就像是鱼钩似的,被一层淡淡的浮云托在怀里。

夜里的影视城依旧如白天那般热闹,吵吵闹闹的声音从各个不同的楼房里传来,工作人员的吆喝声,演员之间的打斗声,还有不少痴痴等候爱豆出现的粉丝发出爱的咆哮。

要说方圆一里内最安静的地方,还得算是我们所在的老式居民楼。

其他两组拍摄都已经结束了,唯独还剩下一个小房间里正在拍对手戏的叶定稀和春夏,这一场戏朱琰带着我一起过来凑热闹,本来我也没在意,就跟着站在一个不显眼的位置瞄上两眼,但瞄着瞄着就有点不太对劲了啊……

这一场,是感情戏?!

虽然原作我是认认真真读过的,知道有男女主角之间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纠葛,但真的看在眼前时,我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比如现在,叶定稀就穿着一身很帅气的蓝灰格纹衬衫和哑光银的西装裤,身材笔挺高大,可望着春夏的眼神却很是宠溺,而那个一袭白裙,站在窗台边侃侃而谈的短发女人,更是笑容灿烂,仿佛眼睛里还藏着随时要蹦出来的小星星。

郎情妾意啊……

我心里顿时就种下了一颗柠檬树。

“夫人,要不我陪你去别的地方先转转?”

要不说朱琰眼色一流,马上就看出我那张被柠檬汁泼过似的脸。

我摆摆手,“没事,我去走廊上吹吹风,不走远,你转头就能看到我。”

说完,我也不等他回答,扭过头就向着门外走去。

耳朵后面,还能清清楚楚听到叶定稀和春夏对台词的声音。

“看到你的时候,我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或许你和我早就认识。”

“哦?是什么时候?”

“我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前世,你相信我们每个人都有前世今生吗?”

“当然,我还相信冥冥之中,我们注定会遇到彼此……”

走廊上。

夜风微凉,吹面不寒杨柳风,

我那一脸的柠檬汁才算是散去了七七八八。

眼前虽然各处还是灯火通明,但仰头向着天空望去时,那沉沉凉凉的黑,半颗星子也不见的寂,倒是让我想起了地府。

我看过这世间最永久的黑暗,最孤寂的天空,足足六百年不见光明,不闻人声,可今时今日真的身处人间,游走在热闹和忙碌之中,却又总觉得不太适应,当真是矫情呢!

以前就听那些勾魂使者说,人间多颜色,不错的,可太多颜色了,看的我眼花缭乱。

等魂体找回来之后,我还是想回到地府,兢兢业业得当一名中级鬼差,忙时勾魂捉鬼,闲时爬上来谈个恋爱,这么匆匆几十年一过,我与叶定稀大约也能做一对鬼夫妻,长相厮守了吧。

正当我思绪游走的时候,鼻子便突然又飘来一缕暗香。

香味还是我熟悉的,宁萌身上散发的气味,可她不是早就随着徐亚运先去了酒店吗?香气又是从何而来……

我琢磨着,便转过身向着香味飘来的方向寻去。

这条走廊上有很多个房间,有的是真的能推开,作为拍摄场地所用,有的只是一扇道具门贴在墙上,我顺着香气走了一会儿,大约算是从走廊的东头一直走到西边的尽头,才找到一个看起来很像是储物间的小房间。

暗红的木门,比别处都要矮一些,门把手也不见了,就松松得关着,门与框之间露出一丝窄窄的缝隙,香气就是从那里挤出来的。

“有人吗?”

我先轻轻敲了敲门。

但没有人回应,里面好像什么也没有,我便摸着门边轻轻向外拉,然后探头看了进去……

好黑啊!

一盏灯也没有,用白冰洋这双眼睛向里看,就只有满眼的黑。

我眨了眨眼,正想要再扫视一圈,就在这一瞬间,突然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力量,强劲将我卷进了房间里!

“啊!”

随着我一声惊叫,眼前骤然一闪,再清晰过来,我已经站在了湖边!

几座横竖叠放着的石像就在眼前,正是我与春夏听到野鸳鸯对话的地方!

这是……幻觉吗?

我皱了皱眉,想要转身往回走,却突然听到一阵娇滴滴的笑声,很像是……萌萌?

“白先生,见到我,总是这么着急走啊?”

那声音娇媚如丝,一下子就缠在了我的心上,拉扯着我转过头去看她。

果然,萌萌穿着一件黑色细肩吊带和一条的掐腰鹅黄纱裙,长发慵懒得散在肩侧,翘着二郎腿,姿态妩媚妖娆得坐在一个横卧着的石像上。

她的眼波荡漾着魅惑的微光,手托下巴,饶有兴趣得打量着我。

“你故意把我引诱来的?”

我沉下脸来,眼神警惕得盯着她。

萌萌歪着头笑起来,“白先生今天走得太匆忙了,我担心您误会我,所以才找您来这儿聊一聊。”

原来我和春夏今天误打误撞来这儿,真的被他们发现了!

“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我冷冰冰得拒绝。

萌萌嘟着嘴,一副很委屈的表情,“白先生未免太绝情了些,咱们可都是一类的呢!”

“……”

她这话的意思,是在承认自己是妖灵了?

还没等我说话,萌萌已经先开口。

“像白先生这样的妖灵,还真是很特殊的存在呢,我今天第一眼见到你就已经深深被你吸引,现在……我的小心脏还噗通噗通跳得厉害,很是紧张……”她右手按着胸口,倾身的角度刚好能将胸前那一抹曲线完美展露出来。

啊呸!

“这么会勾引人,你该不会是狐狸精吧!”我狠狠瞪她一眼。

萌萌就嗤嗤笑了起来,“白先生说我是什么,那我就是什么咯!只要是白先生喜欢的……”

这女妖精,好会撩!

我好像被勾引了?

“咳,你适可而止啊,大家都是第一次出来做妖的,我不揭你的老底儿,你也别在这儿给大伙儿添乱,趁早离开吧。”

这个时候,我还是心存一丝善念的,想着妖灵修炼成人形还能来到人间实属不易。

第三百八十六章 她想泡你!

“白先生,你这样说就不对了。”

宁萌身子微微一动,就突然化为一道残影,从石像上凭空消失,等我再眨眼,她突然就站在我面前,巧笑嫣然得望着我。

“我们做妖的,该互帮互助才对嘛!”

那娇嗔的语调,激得我心口冒起一阵水浪来,女妖精果然不好招惹啊!

“我拒绝!”

我板起脸,偷偷后退一步,却感觉脚下一软,好像踩在了棉花上,这种感觉从脚跟子一窜上来,我就知道,绝壁是踏入幻境了。

一脸妖艳气的宁萌突然伸长胳膊,染着血红丹蔻的手指勾住我的衬衫扣子,轻轻一拉,我就朝着她扑了过去。

“白先生,你靠近一些嘛~”

宁萌娇羞一笑,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瞬间让我的脑子里仿佛起了一层浓雾,视线好像也变得模糊了。

夭寿啊!!!

我推开她,用力甩了甩脑袋,才将那股萦绕不散的香味强行压下,“你到底想做什么?用我来威胁叶总吗?”

就凭白冰洋现在捏出来的这幅长相,要说宁萌将其作为猎物,是看中了颜值,我是打死不信的。

所以我猜测她三番五次用那香味勾引我,迷惑我,目标还是叶定稀!

“白先生真是个聪明人呢!”

宁萌掩嘴咯咯轻笑,媚眼如丝,“叶先生好像很在意你,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新鲜事,我很想看看,他到底有多看重你,在乎你……”

我暗自握紧拳头,掌心被指甲按压传来的微微刺痛算是让我眼前清明了几分,这才敢缓缓抬眸与她对视。

“宁萌,你搞错了,我只是叶总的属下,有点亲戚关系罢了。”

“哦?”

宁萌舔了舔嘴,血红色的红唇上立即染上一层诱人的水光,“他看你的眼神,可一点儿也不像亲戚呢,再说,一个是人,一个是妖,如何能成了亲戚?”

“混血啊!”

我白她一眼,张嘴就开始胡扯:“京市魏家和孟家,你该知道的吧?”

“你是孟家的?”宁萌神情一变,双眼微

眯着再次审视我。

京市之中,能与妖灵通婚的唯有孟家,而能与妖界高层打交道的唯有魏家,再无其他,若我想要攀扯关系,必得是从他们这儿挂靠。

“对啊!”

我眼神坚定,双手负在背后,颇为傲慢得瞪她:“我们孟家和魏家,早就已经暗中与叶家联盟了,只不过你们这些资历不够的妖灵精怪,肯定无从得知,现在既然告诉你了,你也应该知道进退了吧!”

“此话当真?”

“自然!”

宁萌迟疑了,微垂着眼皮,教我看不清她此刻心思,但她也没有立即解开幻境,放我离去。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感受到一股热风,不知从哪个方向刮了过来。

那热意刚一靠近,宁萌便眼光一跳,咬咬牙道:“暂且饶了你小子,不过……若让我发现你是诓我的,你就等着被我吃干抹净吧!”

唰!

风意再起,宁萌竟从原地消失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四周围的景象骤然如扭曲似的旋转起来,我耳边突然传来了轻轻的呼唤声。

“傻丫头,怎么睡在这儿了?”

我再度睁开眼,最先看到的就是叶定稀那张英俊不凡的脸,大半被阴影笼罩,眼神却亮的如天上星。

四周,光线已经昏暗,但因为门前有一束淡淡的白光流泻进来,所以我基本可以看清杂物间里存放的东西。

都是一些清扫所用的工具,几个看起来已经破旧得无法再用的木桌和书架被随意堆在一起。

空气里还有满满的灰尘味,多吸两口都要呛了鼻子。

“叶定稀,你拍完了?”我迷迷糊糊得被他搀扶着站起来,才发现自己就坐在杂物间的门后角落里。

他点点头,先扶着我走出房间,借着廊下幽暗的灯光将我仔仔细细检查了一下,才问道:“刚才发生什么了吗?”

“我又闻到香味了,就在这个杂物间里。”

这次我可没打算瞒着他。

叶定稀微微皱了皱眉头,又问:“你见到宁萌了?”

“见到了,但……我以为是幻境,没想到却是被那香味给迷晕了。”

听了我这话,叶定稀眉间的褶皱更深了。

一旁,朱琰沉声道:“主君,不如将今晚的赴约取消?属下先做些安排,把宁萌的身份调查清楚。”

“她是妖灵的话,自然应该知道白冰洋与你是同类,但她的几次动作,应该目标在我。”

叶定稀冷冷分析道:“既然这样,就算你去调查,也没什么实际意义,今晚的饭局我们照常过去,我想……她应该是利用了徐亚运,想要做些什么。”

“对!”

我想起梦境里宁萌那些话,顿时一脸肯定,“叶定稀,我感觉她想泡你!”

“……”

那家伙和朱琰双双惊呆。

……

威尔顿酒店,三楼餐厅。

服务员带领着我们走进一个包间的时候,那张大大的圆桌前已经坐下了好几个身影。

他们见到叶定稀出现,立即十分热情得迎接上来。

“叶总,辛苦了,辛苦了!百忙之中拨冗前来,让我们这里蓬荜生辉啊!”

徐亚运笑得腮帮子一抖一抖。

在他旁边站着的还有几个或高或瘦,都穿着黑色正装,看起来还算年轻的男人。

他们上来就先将叶定稀一顿吹捧,看样子都是陪吃陪喝营造气氛的一把老手了。

可叶定稀始终态度冷冷的,唯一扫了一眼的便是站在徐亚运左侧,笑得甜美可爱的宁萌。

今晚的萌萌,堪称盛装出席,一袭红色的两片摸胸长裙,裙摆是层层叠叠不规则的轻纱,隐约露出修长笔直的大白腿,再加上脖子上那条闪亮亮的方形钻石项链。

她就好像是今晚这场饭局最耀眼的女主角。

“宁小姐,今晚很漂亮。”

叶定稀语气有些古怪得夸奖道。

这一句话,倒是让那些个正陶醉在烘托气氛里的年轻男人愣住了,徐亚运和宁萌也愣住了。

叶定稀主动夸女演员,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啊!

第三百八十七章 作妖二人组

“能得到叶总的夸奖,萌萌做梦都要笑醒了吧?”

也不知是谁这么打趣了一句。

方才还一脸惊讶的萌萌,瞬间转变为一脸的娇羞,眼皮微微垂着,仅用余光闪烁着娇媚,有意无意得望着叶定稀,“叶总过奖了呢!”

入座之后,推杯换盏。

那几个负责烘托气氛的陪客一开始都不敢向叶定稀敬酒,但若是不吃酒打诨,好不容易炒起来的一点热度又得凉凉,所以这几个聪明豆很自然而然得将苗头对准了朱琰他们。

这次过来,朱琰提前做了安排,自己也是带了两三个手下入席的,别看他们也是年纪轻轻,一副还有些青涩的模样,但朱琰说了,这几个人平日里以酒代水,十分厉害。

果不其然,对方攻势很猛,我方招架有余,客套话一箩筐一箩筐得丢出来,双方喝到肚子里的量基本势均力敌。

只是那些人欢快起来了,我们这边就难免显得有些冷清了。

“叶总啊。”

徐亚运给自己倒了杯红酒,满面红光得朝着我们举起了杯子,而且还飞快得用余光示意了一下身旁的宁萌。

“今天您能赏脸前来,我们深感荣幸,来,为了咱们这次的合作,也提前预祝新电影票房一路飘红,我们喝一个!”

他刚一说完话,萌萌也举起杯子,微微倾身贴胸而来,“叶先生,咱们干一杯吧~”

我坐在叶定稀左侧,眼看着在他右侧的萌萌状似无意得向他靠近,心里就像是窝了一团火,且是潮湿的柴火闷出来,浓烟滚滚那种。

叶定稀微垂着眼睛,嘴角勾着一丝淡淡的弧度,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红酒杯的杯托上,仿佛随时要将杯子拿起来。

见此一瞬,我抢先一步托杯拱手,义正言辞:“两位,叶总今天身体不适,不宜饮酒,这杯我替他喝了,我干了,你们随意!”

说完,我就潇洒得仰头,将手中的小半杯红酒灌进嘴里,完全不给徐宁二人反应的

机会。

等我将喝得一滴酒都不剩得杯子放下,冲着二人嘿嘿傻笑的时候,正对上两人皱着眉有些不悦的神色,还有……叶定稀那家伙藏在眼角的坏笑。

他手指轻轻推开了面前的酒杯,顺着我的话道:“徐总,的确是这么回事,我今天有点小感冒,刚喝了药,我的助理怕药效和酒精冲撞,所以鲁莽了,您别介意。”

“哪里哪里!”

听了这话,徐亚运哪还好意思再纠缠,立即扯出有点生硬的笑容来,“是我们考虑不周了,没想到叶总身体不适,是不是最近太辛苦了?”

他也就是客套一问,没想到叶定稀居然很认真得点点头,意味深长得回答。

“是啊,最近几天,是有点辛苦。”

感受到这家伙有意飘来的小眼神,我顿时就拉下脸来。

没心肝了不是?

就在我俩不动声色得眼神交流时,那个娇滴滴的声音又传过来。

“叶先生,这次的电影剧本,我已经提前看了好久,有几场戏,我觉得自己的角色有点单薄了,完全没有体现剧中人物复杂的心情……”

“哦?”

叶定稀轻一挑眉,并没有马上接话。

一旁,徐亚运立即打起边鼓来,眉飞色舞道:“是啊,关于这个问题,萌萌也跟我说了好几次,她入行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见她对哪部作品这么用心的,叶总,关于萌萌在剧中饰演的角色,要是能再多一些戏份,多一些台词,那肯定是很亮眼的,再加上萌萌的发挥,绝对会给大家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敢情这两人一唱一和,是想要给宁萌这个女三号加戏?!

入席之后,我总感觉今晚的萌萌有点奇怪,从我们进门到现在,她连正眼都没瞧过我一次,而且望着叶定稀的时候,频频暗送秋波,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我在梦境里见到,那个段位高,又腹黑的宁萌。

最重要的是,她这来来回回招式的目的,竟

然是给自己加戏?

喂,你好歹是个妖灵啊,你的追求不应该是抓了叶定稀然后吃干抹净嘛!

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又听到叶定稀冷冷的声音。

“剧本上的问题,是经由几个国内知名的编辑所制作,他们的水准,我想徐总您作为业内人士应该很清楚,每个人的戏份在给出剧本之前就已经安排得明明白白,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您二位提出这样的要求,难道是想要从别人身上剥夺一些戏份?”

这一番拒绝的话听起来有些凌厉,就像是不经意触到了沉睡中猛虎的胡须,那头丛林中的野兽之王睁开眼,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怒吼。

徐宁二人当下脸色就变得难看,尴尬得相互对视了一眼,尤其是宁萌,搭在双膝上的手偷偷绞着裙面上的那层纱,快要拧出一朵花来。

“是是,叶总说的是!”

徐亚运到底是场面人物,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连连赔笑道:“的确是我们没顾全大局,叶总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我们受益匪浅啊!”

他一边说话,一边暗示似的用胳膊肘撞了撞正沉浸在自我郁闷中的宁萌。

萌萌这才再次抬起头,换上一副笑盈盈的模样,只是眉眼间还带着几分失落和怨气,“叶先生,我为了这次的戏,真的很努力的,希望叶先生看完我的表演,可以记住我,也希望将来能和叶先生有更多合作的机会,我一定会……努力表现!”

“好,我很期待。”

叶定稀紧绷的神情总算松懈下来。

虽然他今天进门时,故意对宁萌夸奖了一句,但自从入席落座,他还一个正眼没给过人家,这一提一松的态度,可把那位萌妹纸的心给挠痛了,几次偷偷以胸示好,也没得到回应,又得顾及着身后老狼徐亚运,不能直接把绿帽子拿上台面来。

等了一会儿,我就看到宁萌咬咬牙,仿佛下了什么决定似的,举着刚倒了酒的杯子侧身一转,她很别扭得来了个手抖,酒杯顺势朝着叶定稀身上撒了过来!

第三百八十八章 你受伤了?

哎呀!

随着一声惊叫,圆桌边十几号人的视线齐刷刷望过来。

却见宁萌握着空酒杯猛地跳起来,裙面上浸着一大片暗红的酒渍,就像是肚子上突然被人捅了一刀,血迹瞬间晕染了大片。

“哎呀,宁小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呀!”

我拿出毕生演技,故作惊讶得站了起来。

宁萌一脸懵逼,左手还下意识挡着自己湿答答的裙纱,眼神呆呆得一会儿看看叶定稀,一会儿又看看我。

一旁,徐亚运倒是最先反应过来,一脸心疼得拍拍宁萌肩膀。

“你看看你,还没喝两杯就醉了啊?快去洗手间收拾一下。”

宁萌这才醒了似的,嘴巴轻轻动了动,可什么也没说出来,就好像一副受了委屈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一把将酒杯塞给了徐亚运,转身离开包间。

徐亚运尴尬得冲着我们咧嘴。

“不好意思哈,萌萌这孩子年纪小,毛手毛脚的,让叶先生你们受惊了,实在抱歉!”

大叔,说假话塞牙缝哦大叔!

我心里狠狠翻了个朝天拜月式大白眼。

刚才的情形,我可是一丝丝没落下全看在眼里了,宁萌端着那杯酒贴胸而来,就是要将酒水洒在叶定稀的裤子上,趁机揩油制造一些小暧昧的机会,还好小聪明豆我灵机一动,搓下手背上一小坨白泥就探了过去。

这如弹丸似的白泥球撞上高脚杯的底托,角度一歪,暗红的液体就倒向了宁萌的怀里。

别说,白冰洋身上也就这点东西好用,尤其我还几天没洗澡,泥垢攒得不少,正好就用上了。

一旁,叶定稀很随意得点点头,朱琰便示意几个手下又坐了下来,大家心照不宣,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继续该吃吃,该喝喝,明明中断的话题,也不知谁随意挑了个头,又能继续无缝连接下去。

我本来也想跟着坐回去的,只是刚走动了一步,忽然就闻到门外飘来一阵很是浓郁的香味。

刚才席间宁萌分明就在我面前,那味道我却丝毫闻不到,如今她出去了,香味却往我鼻子里钻,这是怎么回

事?

我暗自琢磨了一会儿,便听到叶定稀的问话。

“你怎么了?”

“没事,我,我去洗手间方便一下。”

我说着就装出尿急的样子,扭头往外走,就怕动作慢了一步,叶定稀要拦下我。

出了包间之后,我连方向也没找,直奔着浓烈香味飘来的方向走去,刚路过洗手间附近的时候,就看到正站在门口,对着一个身影抱怨的宁萌。

“你看看我现在这样,还怎么再回去啊!”娇滴滴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委屈。

在她跟前站着,正好被隔断墙挡住的身影,似乎也是个女人,比宁萌的个头稍微矮了一些,我寻思着应该是她的助理或朋友,但没想到那声音一出来,便让我瞬间愣住。

“我房间里有备用的裙子,可能没有这条华丽,不过也能凑合穿一穿,要不我带你去换上?”

柔柔的声音,像是泉溪从鹅卵石上轻轻缓缓得淌过,便是看一眼,就能教人感觉到舒爽惬意。

春夏!

怎么会是她?!

这时,宁萌很勉强得点了点头,“那也只能这么办了啊!幸好碰到你了,要不然我今晚丢死人了!”

“那我们现在就上楼吧?”

春夏这话一说,我立即闪身藏在了隔断墙的拐角后侧,刚好有一截屏风能挡住我的身型,等她们的身影逐渐远去,我才敢悄悄探出头来。

香味,依旧是从她们身上飘过来的。

只是这一次,我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不能肯定那香气究竟是来自宁萌,还是……春夏?!

……

17楼,走廊尽头的套房门前。

我是估摸了一下女人换衣服的时间,过了七八分钟之后才顺着香味找上来的。

可站在门前又待了好一会儿,里面居然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要不是那一缕缕从门缝里散出来若有似无的香气,我还要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脱离白冰洋的身体,用我那一缕残魄穿墙进去看一看的时候,突然

听到一声惊叫。

咔嚓!

房门被猛地拉开,就有一个身影风卷似的狂奔出来,直直撞进了我的怀里。

“阿洋?!”

一脸惊慌无措的春夏,满身都在颤栗着,即便是扑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怀里,也没有能第一时间站直身体,某个柔软的位置紧贴着我的前胸,触感……妙不可言。

“春夏,你怎么了?”我很是疑惑,低头打量她,却发现她的左侧脸颊上好像有一道带血的抓痕!

她那双仿佛聚着清泉的眸子,此刻闪烁着细碎的微光,嘴唇苍白,就像是一头丛林中受惊乱窜的小鹿,迷茫而恐惧得寻求着安全之所。

“阿洋,快离开这,快!”春夏一把抓起我的胳膊,力道之大,像是要把我的骨头给捏碎似的。

我更是懵了。

“春夏,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受伤了?”

“我……”

春夏刚一张嘴,房门内又再次响起一声叫喊,那声音我自然是认识的宁萌。

“还有人在里面吗?”我故作疑惑得问。

春夏眼神闪了闪,把握着我胳膊的手,凉得像是冰霜,还在止不住得轻颤,眼光却极为认真,“阿洋,你别进去了,里,里面……”

见她几次欲言又止,我心中不禁生起了警觉。

难道说宁萌那妖精,在春夏面前暴露了自己?还是……

“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我又问道。

“没,没什么……”

春夏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一道黑影从房间里闪过,浓郁的香气一下子钻了出来,就像是满满一瓶香水摔碎在我的脚边。

“好疼啊……”

是宁萌的惨叫声。

我心下一紧,什么也来不及思考,抬脚就往房间里走去。

浓郁的香气之中,掺杂着仿佛是动物伤口散发的腥臭。

宁萌就坐在小客厅中央的浅褐色地毯上,在她周身还有一些不知是酒还是血的暗红污渍。

第三百八十九章 去看一场戏

“别,别过来……”

宁萌一看到我们,就像是吓到了似的,疯狂抱着自己身子往后缩,可她身后就是一个圆形的小茶几,没退两步就撞了上去,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房间里,只开了客厅一盏吊顶白灯,其他门后都是黑暗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进来了这里,我就感觉每一扇与客厅相对的门后面,都藏着好几双眼睛,正在暗中窥伺着我。

皮肤,有一种被寒意刺到的不适感。

我下意识摸了摸胳膊,余光瞥见刚才被春夏抓住的地方,竟然生出一圈很明显的红圈来,有点像是用力过度的勒痕,但又好像是那种红印是从皮肤上面融入内里。

对了,春夏呢?

我飞快看向身后,却发现她并没有跟着我进来,半敞开的房门外已经空无一人,就好像从来没有其他人出现过。

“你……还好吧?”我试探着问向宁萌。

她听到我的声音,本能得颤抖了一下,一脸迷茫得望过来,竟然呜咽呜咽得哀求起来,“不要,不要伤害我……求求你,放了我,放了我吧!”

“你在说什么啊?”

我心中满是疑问,更是认真得审视着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想要从那些无措和惊恐之中看出什么端倪来。

这个狐狸精,耍我呢?

“放我走吧,求求你,我受够了,你放我走吧……”

宁萌还在呢喃,那张精致如洋娃娃的脸挂着眼泪鼻涕,她却根本毫无察觉似的,整个人状态很奇怪,似梦似醒,分明是看着我的,眼神却有些空洞游离,仿佛很想看清楚眼前的东西,可又因为恐惧而一再抗拒。

还有她的衣服,原本那条红纱裙的确已经换了,此刻被她穿在身上的是一条宽肩带的米白高腰棉布裙,与她平日里张扬**的风格迥然不同,看起来反倒添了几分柔弱无助。

“宁萌,你还认识我吗?”

我不动声色得靠近过去。

她听到我的声音,仿佛很茫然似的抬起头来,用力眨了眨眼再看向我,“你,你是谁?”

哟呵?

我怔愣了一下,

这就真的有一种自己被耍弄的感觉了。

“喂,两个小时之前,在影视城的那个小楼里,你不是还设下幻境勾引我,要利用我接近叶定稀来着?怎么,这会儿跟我装陌生人了?”

“勾引?”

宁萌愣愣得盯着我,静静对视了两三秒,才动了动嘴皮子,“对,勾引,我要勾引你,还有叶定稀……”

那副呆呆傻傻,不断重复着几句断断续续的话,就像是老旧复读机一般发出声音的人,真的是宁萌吗?

我脑子里不禁浮现出她在幻境里,翘着二郎腿坐在石像上,魅惑而神秘的模样。

绝壁是两个人啊!

就在这个时候,我身后突然传来一身闷响。

咔嚓。

我吓得心口一个哆嗦,回头望去,居然发现刚才还半敞的房门被谁给关上了!

可是房间里除了我与状似疯癫的宁萌之外,一个身影也没有啊!

“啊,来了,又来了……”

宁萌惨兮兮的惊叫又传了过来。

我再走上前两步,双脚踩在同一块地毯上,基本一低头就能将宁萌那对眼瞳看得无比清楚,这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终于发现了一丝异样。

那双眼瞳,居然是血红色的!

不对!

这绝对有陷阱!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好像已经来不及从这个房间里逃离,幸好宁萌暂时也没有异动,除了反反复复得说着几句求放过的话之外,甚至连爬也爬不起来。

……

包间内。

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子突然推门而入,打破了室内还算和谐的氛围。

男子径直走向叶定稀,在他耳边迅速轻语了几句。

一旁,正端着杯子,准备说些什么的徐亚运神情有些尴尬,余光却是一点也不偏移得盯着叶定稀,只见他的眉目微微一凝,那双漆黑的眼瞳倏尔沉了下来。

这种时候以徐亚运的经验便知道,绝对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你先下去吧。”

叶定稀挥挥手,那黑衣男子就转过身,与谁也没打招呼直接离去。

坐在斜对面的朱琰带着那几个手下一起起身,仿佛早有准备似的,都走到了叶定稀的身边,在饭桌上的时候,他们可都是喝了不少酒的,此刻却一个个仿佛很是清醒严肃,和徐亚运找来的,早就已经喝嗨了的那帮陪客截然不同。

“主君,是不是可以上去了?”

朱琰说得极轻,只有叶定稀能听到,两人飞快对了一个眼神,就已经完成了交流。

接着,叶定稀就站了起来,面带冷意得看向徐亚运,“徐总,有没有兴趣去看一场戏?”

“哈?”

喝了几杯红酒,这会儿正有些飘飘然的徐亚运连忙站起来,有些迷茫似的问:“哪里来的戏?”

叶定稀唇角微微一勾,“关于宁萌,徐总看来是真的不太了解啊。”

“这……”

徐亚运眼看着额头上就冒起一层薄薄的冷汗来,“哪能不了解,她,她是我亲戚嘛……”

“是吗?”

叶定稀本已转身向着包间门走去,听到这话,又停下脚步,微微侧首,意味深长得斜睨他一眼,“徐总在风月场上的事情,就算瞒得了你老婆老母,也瞒不过我,你投资这部电影,还贿赂我公司里的两位总监,确保宁萌带资进组,抢了女三号的角色,这些事情,你真的以为我毫不知情吗?”

“叶,叶总,你听谁说的……这个绝对有误会!”

徐亚运急忙追上来,满身的酒气因为紧张散发得更加明显,“你听我解释,这其中肯定是有人挑拨你我的关系啊!”

叶定稀继续向外走着,脚步一刻不停,一直到了电梯口才停顿了一下。

“是不是误会,徐总心里很清楚,现在你跟着我先看一场戏,我保证……你受益匪浅。”

叮!

话音刚落,电梯门缓缓打开,一阵若有似无的淡香随之飘出,叶定稀皱了皱眉,然后抬脚走了进去。

一旁,朱琰看到徐亚运还在拧着眉头发愣,便示意道:“请吧,徐总。”

第三百九十章 她才是妖?!

“你,你放开!”

客厅内,突然像是疯了似的宁萌扑在我身上,却不是要杀我掐我,而是……扒我衣服!!!

那双血红的眼珠子,狠狠盯着我,仿佛随时要低下血来,任凭我怎么用力推开压在身上的女人,她竟是纹丝不动!

不过才对抗了几十秒,我那单薄的休闲卫衣已经被扯得像是被几双猫爪子划过,雪白平实的胸膛若隐若现。

绝对的力量面前,渣渣白的身体也太不抗造了啊!

“宁萌,你别扒了!我特么对女人没兴趣!”

关键时刻,我竭力一声大吼,还不忘蜷着身子尽力护住白冰洋的清白。

可身上的女人丝毫不为所动,蛮力得撕扯着衣服上的破洞,像是发泄着什么怨气仇恨,双目的血红越来越鲜亮,嘴里还不停地发出咕噜咕噜,像是倒吸口水的声音。

中邪,这娘们绝壁中邪了!

我以前就在老阎王藏书阁里看闲书的时候见到过,生者要是被妖魔邪祟附体,做一些极端或刺激的行为,就会发出咕噜咕噜宛如倒吸口水的声音,这种情况下,基本已经属于自我意识全无,根本唤不醒!

而且……他们的真正意识,应该是被困在了什么地方,如若不能冲破出来,就会失了人心人性,余生变得痴傻疯癫,甚至一辈子沉睡不醒。

“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宁萌喉咙里发出一串含糊不清的杂音,听起来就像是另外一个灵魂正在挣扎求饶。

对了,灵魂!

我那件纯白的帽衫已经被撕扯成碎片,零零散散像是随处乱扔的卫生纸,散在我身边,白冰洋的上身几乎**,光亮光亮得呈现在宁萌的眼前。

那女人这才从眼瞳中流露出了渴望,就好像猫见了鱼,狗见了骨头,她舔了舔干巴巴毫无血色的嘴唇,冲着我嘿嘿一笑。

“是你……勾引,是你……”

我特么借了白冰洋的身子,底线就是完璧归赵啊,宁萌这一笑,简直让我灵魂都颤抖了,哪还顾得上迟疑一秒,我直接卯足十成十的力气,

仰起头冲着她的大脑门撞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

我这一下撞得毫无章法逻辑,宁萌猝不及防,直接一个翻身就被我给压倒了,但也就是这一瞬间,我的一缕残魄也被撞了出来,硬生生挤进了宁萌的身子里。

嘎吱,嘎吱~

耳边传来像是老旧木车被推动的声音。

眼前一花再一闪,我睁开眼的时候,竟然并不如之前几次,能借用了宁萌的身子,而是……

在一片黑暗无光的空间里,四周仿佛是有墙的,可虚虚实实,总也看不清楚。

嘎吱声并未停止,缓慢而有规律得传来,让人不自觉得想起一个破旧牛车正走在山坡上的画面,可我举目四望,哪来的牛,哪来的车!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左前方暗处冒出一个身影,像是发现了我,撒腿狂奔而来!

“白先生!救我!!!”

那惊惶的呼喊,正是来自于宁萌!

我下意识就转了脚向,拔腿想飘,这女人是个“狼灭”啊,她在自我意识之中还想对我做啥,我这一缕残魄可是半点抵挡不了的!

可宁萌来得更快,我半截身子刚飘离地面几寸,人已经来到我的跟前,只是看到我,她却先后退了三大步,无比惊恐得瞪着我。

“你,你又是谁?!”

倒是忘了,我如今可没附在谁的身上,是实打实的向东倾啊!

“地府里的鬼差。”

我就板起脸来,一副官家的威严派头。

宁萌怔愣了一秒,瞬间激动得热泪盈眶,噗通一声就给我跪下了,“鬼差大人,您快把我带走吧!这里太可怕了!求求您了鬼差大人!呜呜呜~~您赶紧带走我啊!”

啊哈?

这一通跪地嚎哭的戏码,看的我是措手不及,一脸懵逼。

“宁萌,你到底是在耍我,还是在演戏啊?”

我极其认真得审视她那张哭到变形的脸,声音也变得更加严厉起来,“我可告诉

你啊,戏弄地府鬼差,罪加一等,去了阎罗殿可有你好受的!”

“呜呜~鬼差大人,我没有戏弄你啊!这里真的很可怕,求求你赶快把我带走啊!”

宁萌跪着挪上来,像是想抱我大腿,可我这半截透明的身子,她根本无从下手,只是匍匐着跪在我的脚边,像极了一个冰天雪地里好容易寻到了炭火的可怜人。

我用力按了按眉心,才将我那拧得快抽搐的眉头给展了展,又道:“行,既然你这样说,我再信你一次,你先说说看,你到底什么身份?”

“是,是……”

宁萌点头如捣蒜,慌慌张张回答:“我,本家姓魏,宁萌是徐总给我改的艺名,我其实不是什么徐总亲戚,也不是从国外表演专业深造回来的,我就是……是从农村考到京市上学的学生……”

听她这一番话,我后槽牙都咬紧了,“你跟我耍什么花板子呢!我问你到底是什么妖!”

妖??!

这个字,就像是一个惊雷在宁萌脚边炸响,她一下子弹起来,嗷呜一下就要往我怀里钻,可我就是个虚影,她这一扑,直接就以狗啃屎的姿势扑倒了。

“鬼差大人,呜呜~我,我被妖给抓了,她……她整天迷惑我,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还把我困在这儿,让我看到那些可怕的画面……”

“你说,你不是妖?而是被另一个妖迷惑?”

我倏尔瞪圆眼珠子,感觉脑袋上一阵天雷滚滚,同时脑子里突然闪现了很多的画面,居民楼里,走廊上,窗台边,湖畔,石像前,那一幕幕如跑马灯似的在我面前来回亮起,唯有一个身影却仿佛定格了一般……

春夏?!

难不成她才是妖?!!!

这时,先前听着还不明确的声响,突然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嘎吱,嘎吱~

仿佛已经很靠近了,就在我们前方十几步远的位置。

宁萌一听到这声音,就跟谁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似的,整个人都僵住了,紧绷的眼瞳死死盯着我们前面的一个方向,眼眶似是随时要裂开。

第三百九十一章 够嚣张!

“来了,她来了……”

宁萌唇齿间挤出破碎的声音,跪坐在地上,身体僵直,黑白分明的眼瞳里布满了绝望。

此刻,我是认真相信了她先前的话,这女人真的不是妖,她只是被一个潜藏在剧组里的妖给利用了,而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春夏。

今天开机仪式,她看起来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但其实所发生的一切,都在她早有预谋的安排下进行,包括貌似从宁萌身上一次次飘来的异香,她在误导我对宁萌产生兴趣。

甚至在湖畔对我说过的那些话,还有故意引我去撞破那对野鸳鸯,这些都不是偶然。

春夏究竟想做什么?!

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疑问,我缓缓抬起头,顺着那越来越近的声音看了过去。

……

“主君,房间里没有人!”

朱琰站在一间空荡荡的客厅里,地上是散落的白布条,像是被扯得稀烂的衣服,他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是白冰洋今天穿着的帽衫,那家伙临出门的时候还跟他炫耀,这是他去r国某专卖店排了一晚上队伍买回来的限量款。

看衣服撕毁的程度,必然是在这儿发生了打斗。

他们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难道还是晚了一步?

叶定稀的脸色沉得仿佛能滴下墨来,锋锐冰冷的眼神环顾着这个房间,除了空气中残留不散的香味,便是他们面前那些散落的白布。

一旁,满脸冷汗的徐亚运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得问道:“叶总啊,您看,这,这是怎么回事?”

此刻的叶定稀,胸膛里正压着一股邪火,那个妖灵竟然能在他如此全方位的部署下带走白冰洋和宁萌,显然,她在挑战自己的底线,以那两个人作为赌注,想要试探这场游戏到底可以有多疯狂。

“朱琰,酒店封锁了吗?”

叶定稀咬字如冰,整个人散发着极冷的气压,凛冽的冷肃之气散开,令整个房间里的空气顿时凝滞起来,站在他左侧的徐亚运更是忍不住拉了拉衣领子,好像有些呼吸困难

朱琰的神情也是无比严肃,他是最清楚事情始末的一个,包括今天开机仪式上的小意外,还有之后发生在白冰洋身边的种种。

一个高等妖灵,妖界权贵势力的继承者,如果从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那也太玷污自己体内血脉了。

可是现在,他们竟然被摆了一道,藏在暗处的妖灵在向他们示威。

不错,够嚣张!

“已经封锁了,他们不可能离开这栋楼。”

关于这一点,朱琰有绝对的自信。

“一小时内,把白冰洋找出来。”叶定稀沉着脸吩咐。

“是。”

朱琰立即带着几个手下转身要走出房间,徐亚运反应过来似的追上去。

“朱特助,那个,萌萌那边,也拜托你……把她带回来,拜托拜托。”他一边请求一边双手作揖,那副关心却是不假的。

朱琰并没有马上答应,视线转向站在原地不动的自家主君。

叶定稀再次低头扫视那一地的破烂布条,眸光沉了沉,转过身的时候,整个人身上的寒气更甚了。

“徐总,您现在可以去打个电话,给您的夫人,替我传个口信。”

他一步步走上前来,皮鞋踩在实木地板上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是震在人的心口上。

“夫,夫人?”

徐亚运惊呆似的望着叶定稀,喃喃问道:“这件事……和我老婆有关?她,她派人绑架了白先生和萌萌?!”

嗤。

叶定稀一声冷嗤,半个身子停在阴影下,让人无法看真切他的神情,但仅凭着缓缓散发而来的威压,就能感觉到他此刻的可怕,一个光鲜耀眼的大明星,此时此刻就像是从地狱深处爬上来的恶魔,带着嗜血的锋芒。

“徐总,您的夫人忍受您在外面鬼混这么多年,心里积攒的怨气和仇恨,您以为只是找个人绑架您的情妇就足够了吗?她可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徐亚运眼瞳一震,慌忙打断道:“叶总的意思,那老太婆想搞出人命?!那我们干脆报警吧,这里,这里……是不是已经不安全了?!”

看着他现在那副后知后觉的惊慌嘴脸,朱琰身边几个年轻人纷纷露出嗤之以鼻的鄙夷脸。

徐亚运却丝毫没有察觉,更是激动得提议道:“叶总,既然这样,我更不能给那疯女人打电话,咱们,咱们都待在这儿等警察来,让他们护送我们先离开酒店!”

“哦?”

朱琰就冷笑起来,“待在这儿?徐总您的小心肝不找了?”

“这,这……”徐亚运就突然结巴了似的,半天憋不出下一个字来,高高鼓起的腮帮子一抖一抖,还有几颗汗珠从上面蜿蜒滑落。

他是真的害怕了。

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也咬人,这些道理他哪里会不懂。

此刻,能顾得上萌萌那是最好,真要是情况危急了,夫妻不也得大难临头各自飞么……

这番心思,徐亚运自然是不会说出口的,但并不妨碍着他把叶定稀当自己的保护伞,今晚的时候他虽然还没搞明白,但有一件事他是深信不疑的。

叶定稀是一早就觉察出不对劲,还设下手段来应对,这家伙是个有本事的,而且就算自己一个下属丢了,也没表现出心急冒火的样子,说明他至少有自保之力。

可徐亚运根本就不知道,一个心思沉稳,谋略极深的人在危机面前,越是冷静,才越是真的可怕。

叶定稀的逆鳞,可不是那么好触碰的!

这短暂的沉默后,朱琰他们已经在叶定稀的眼神示意下离开了房间,他们才不管徐亚运到底什么心思,今晚的他们只有一个目标,哪怕翻了这栋楼的每一块砖,也得把白冰洋给找出来!

套房之中,落针可闻,徐亚运抬起颤抖不止的手,胡乱摸了一把脸上的冷汗。

刚一转头就看到叶定稀阴沉沉的视线,他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薄唇轻启。

“徐总,有一件事,忘了告诉您。”

第三百九十二章 罪加一等!

“叶总,还有什么事儿啊……”

徐亚运哭丧着脸,那表情就像是恨不得把耳朵当场剐了,他一颗心都已经提到嗓子眼了,哪里还敢再听叶定稀嘴里说出来的话,这滋味可比上吊还煎熬啊!

这脸上的戏,被叶定稀尽收眼底,但他却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

“徐总,我是忘了告诉您,这一次您夫人找来折腾宁萌的并不是人,而是妖……”

“什么?!”

徐亚运膝盖一晃,差点就要坐地上去,脸色煞白煞白,不可置信得看着叶定稀,“叶总,这种玩笑,可开不得啊!”

“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

叶定稀不怒反笑,“徐总不妨好好回忆一下,最近半个月以来,宁萌有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尤其是在快要进剧组的这一周时间,我想……您自己会得出答案的。”

说完,他视线冷冷得移开,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原地愣了几秒的徐亚运,就好像陷入梦魇之中,突然浑身一抖,再环顾四周,也不知是看到什么就蓦地发出一声惨叫,扭头朝着叶定稀追了过去。

“叶总,别扔下我,叶总,等等……”

……

一顶看起来破破旧旧的大红轿子停在我们面前。

这轿子与我们往日所想有些不同,四面都是全封闭的薄木板,以红漆覆盖,顶盖平平方方的,整个看起来就像是一口立起来的棺材,左右两侧的轿杆约有三米长,平行于地面。

哐当。

轿子重重落下,连带着那轿杆再次发出了晃动的嘎吱声。

原来不是什么老牛拉车,是轿子一直在朝着我们靠近过来的动静。

见到这东西,宁萌已经吓得两眼一黑,瘫软在地上一副要晕晕不过去,浑身抽风似的狂抖的样子,今日见了她拍戏,演技一般,此刻倒是见了真章。

其实我也害怕。

轿子里藏着什么妖我心里没谱,若是往日魂体健全我尚有三两分信心与之抗衡,而今一缕残魄,风一吹就飘,风大点就散了,我顶多也就还能打个嘴炮

想着,输人不能输气势,我便先提起大喝。

“呔!妖孽,见了本鬼差还不立即现行!”

呼啦~

四周突然刮起一阵风来,紧接着地面似乎被什么冲撞了,猛地颤动起来,宁萌扯着嗓子惨叫,最后嗷呜一声,竟是口眼歪斜得晕了过去。

也好。

这种时候,不清醒的可比清醒的有福气。

诡异的妖风停了下来,那顶似是直立棺材的轿子突然发出咔嚓一声,像是从什么地方被推开门似的,有一抹黑影似雾似云得飘了出来。

我暗自提起一颗鬼心,强壮镇定得盯着那缓缓晃动的黑影来到我跟前,几乎……近到贴脸。

“胆敢冒犯本鬼差,罪加一等!”

嘻嘻。

黑影就发出了低低的笑声,然后缓缓退了几步距离,顺着风势转动几圈,就化作了一个人形。

春夏?!

我看着眼前那婀娜少女,可不就是电影的女主角么!

只是现在的她看起来可一点儿也不阳光,不温柔,不亲切!

一身黑裙长及脚踝,身子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唯有领口稍稍露出一寸惨白的脖颈肌肤,还有那张脸,五官虽然没变,但神情十分阴郁邪恶,眼瞳里泛着红光,始终从下至上得微微抬起,好像是在审视于我。

“看来,藏在阿洋身体里的,就是你了?”她张口问道。

是个厉害的妖怪了。

寻常来说,若是被鬼附身,中高等的妖灵怪物都可以看得出来,但若只是一缕残魄,便如同人在晒太阳时皮肤表面泛起了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光泽,便是如朱琰这种等级的妖灵,也极难发现。

春夏,却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存在。

“是!”

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否认,沉着脸问道:“是你把宁萌困在这儿的?是你故意迷惑她,让她破坏开机仪式,还跑来勾引我?”

春夏掩嘴一笑,她就像是发现了什么大宝藏

,殷红的眼眸里绽放出兴奋的光泽。

“原来……叶定稀真正在乎的,是你!”

“是又如何!”

我更是板起脸来,声音威严道:“你戏弄本鬼差,还扰乱人界秩序,伤害无辜生者,已经铸成大错,我劝你就此收手,日后去了地府也不至于受那挫骨扬灰魂飞魄散之刑!”

“地府?”春夏细眉轻佻,似是有些不屑,“我们这些做妖的,可不是地府常客,只怕鬼差大人您多虑了,而且你说伤害无辜生者是指谁?宁萌吗?”

“对!”我很干脆得一点头,“她无论做了什么事情,自有命数天定,但你却困住她的灵魂百般折磨她,甚至利用她去做那些毫不知情的龌龊事,便是擅自动了凡人命运,他日这桩桩件件的事,都会算在你头上!”

“我只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春夏毫无畏惧,勾着唇角道:“就算有一天要算账,那也是始作俑者该承担的,是她想要宁萌死,而且……越惨越好!”

“谁?!”

我惊得眉眼一跳。

想不到宁萌还有个大仇人,专门寻了妖祟来弄她,这该是杀父多妻之仇了吧?

春夏也无意对我隐瞒,冷冷笑道:“还能是谁,鬼差大人如此聪慧,转念一想,恐怕就该明白了吧。”

此话于我,还有几分受用。

我便真的转了念头想开,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画面,张嘴问道:“那人与徐亚运有关?他……老婆?”

“嘻嘻。”春夏笑着点点头:“女人果然是最懂女人的。”

啊呸!

“他老婆发现宁萌给徐亚运做情妇,所以心怀怨恨,招来你报复他们,甚至不惜弄死一条人命?”

见我惊疑的神情,春夏顿时收敛玩笑姿态,很认真得望着我。

“鬼差大人,徐亚运对待糟糠之妻,残忍无情,从不顾念夫妻情分,这么些年来,只顾自己逍遥快活,他老婆终日里憋屈成恨,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既然恨的是徐亚运,为何又要将宁萌折磨致死?!”

第三百九十三章 宁萌的过去

“您以为,这些日子徐亚运就平安无事吗?”

春夏那张如花似玉的脸突然变得狰狞起来,“我这段日子可是招来不少游行人间的冤魂厉鬼,让他们跟着沾光,夜夜吸收徐亚运的阳气,再加上宁萌的欲求无度,徐亚运早没了精气神,现在可是拿药当饭吃,却又虚不受补,鬼差大人想必也能知道,他的下场会是如何……”

“这也是他老婆的意思?”我皱了皱眉。

春夏却神秘一笑:“那女人愚蠢如猪,她以为用这种方式折磨死宁萌,徐亚运受到惊吓,就会忌讳着在外面鬼混胡来,从此回归家庭,重新对她好,你说她是不是很可笑?”

“所以……是你自己决定,在折磨宁萌的同时,也要让徐亚运没有好下场?”我恍然大悟。

“正是。”

春夏说着,突然眼神一闪,暗藏锋芒的视线瞟向我,“只是没想到,来了影视城之后,我遇到了更好玩的事情。”

好玩?!

我特么……

暗自捏了捏我冲动的小拳拳,才能咬着牙发出质问道:“你发现了我,所以故意把我拉下水,掺和到这件事情里来?”

“对呀!”春夏调皮得眨眨眼,“叶定稀抱着花盆来到片场的时候,我就发现花盆的异样,却不知是有位鬼差藏身其中,后来我就迷惑宁萌去撞倒了音响,顺势砸了花盆,想看一看究竟有什么古怪的,没想到就发现你慌慌张张跑出来,撞进阿洋的身体里。”

“本鬼差因有要务在身,暂时不方便行走于人间,故而借助**附身。”

也不知我张嘴胡诌的这一番说辞,春夏能不能信得,但眼看她眼角闪烁的笑意,怕是不信。

“你在明面上把白冰洋牵扯到徐亚运和宁萌之间的事情里,到底是想做什么?”我转开话题。

春夏犹自一笑,“把事情闹大,白冰洋是叶定稀的助理,却暗中和女三号宁萌有一腿,他动了徐亚运的情妇,还被一个叫春夏的女演员当场撞破

,你说,这场大戏是不是很精彩,比我们正在拍摄的文艺爱情片更好看得多?”

这妖,绝壁变态!

我气得头顶要冒出青烟来,“好看个屁!我告诉你,叶定稀绝对不会允许这些事情发生,就算被你布局,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解决!”

“你说的很对。”春夏突然冷下脸来,眸子里的红光又闪烁起来:“那家伙真是不好招惹,如今我被困在了酒店里,他们正在找搜寻我们,又或者说……他正在找你。”

当然!

我傲娇得一扬下巴。

叶定稀发现白冰洋丢了,自然会知道我也跟着出事,找到我们,只是早晚问题。

想到此,我便有了开口谈判的条件。

“春夏,你就此收手吧,宁萌如今被你折腾成这样,想来清醒之后也不敢再与徐亚运有任何接触,你故意陷害白冰洋的事情,我可以替他不再追究,只要你现在将这幻境解了,让我带着宁萌的灵魂离开,我可以承诺,你会平安离开这酒店。”

春夏先是怔愣了一秒,然后又笑道:“鬼差大人,您和叶定稀究竟是什么关系?难道真的如我猜测……叶定稀这么多年来生人勿近,不谈风月,是因为他爱上鬼差了?”

“这你不用管!”

我撇撇嘴,一脸严肃道:“你只管考虑我的建议,在叶定稀找来之前,我还能给你这承诺,但若是他们找来了,只怕一切都难说了……”

春夏大大的眼睛转了转,像是很认真得考虑了一下,可在她看向宁萌的时候,神情又不自觉得冷森起来。

“鬼差大人,我听说你们在地府里审判阴魂时,都会桩桩件件得细数他们在人间的过失恩果,不知您对于宁萌从前所做的事情,知情多少?”

“一无所知。”

我回答得极为认真:“本鬼差这一趟来人间,是另有重任在身,且宁萌阳寿未尽,还轮不到我们来审判她今生所为。”

春夏并不在意我的回答,抬手间卷起一阵暗香浓郁的妖风,便向着地上晕死的宁萌甩了一个大耳刮子。

啪!

宁萌猝然惊起,瞪大了眼睛慌乱四顾。

就在这时,春夏身后的轿子却突然变幻,随着一阵蒸腾而起似的雾气,隐约浮现出如海市蜃楼般的景象,只是那似幻似真的场景却并非高楼大厦,而是……一座破旧的农家小院!

院子里,好像有个佝偻的身影正在推动磨盘,因为力气不够,推得十分艰难,几乎要整个身子压在棍子上才能将那重重的石墨推动起来。

宁萌呆呆得望着那身影,哇的一下就嚎哭起来。

“娘啊,我的个亲娘啊!你可别吓我了……求求你啊!赶紧走吧!!!”

她这一通嚎哭,看的我是云里雾里,正打算张嘴问一问她怎么回事,就感觉到一股暗香飘来我的身边。

“鬼差大人,她已经沉入其中,您现在问什么她也不会回答,不如就看看,她会怎么做?”

春夏饶有兴致似的冲我挤了挤眼。

我便不再动作,只是再次转身看向宁萌,却发现她已经径自站了起来,腿脚也不哆嗦了,身板挺得笔直,一步一步朝着那幻象里走了进去。

“娘啊,当初我也不是故意的……可你几次阻止我去京市,非要把家里好不容易攒着的那点钱留给哥哥盖房子,那我该怎么办?”

宁萌对着那个佝偻的背影缓缓说道:“我都跪在地上求你了,你还是不愿意拿钱出来,不就是因为我是女儿,我哥是儿子吗?”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那个身影突然就停了下来,依旧是背对着我们,但双肩微微耸动,双手捂着脸,发出了呜咽呜咽的哭声。

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宁萌的侧颜,她脸上冷冰冰的,没有一丝动容之情。

“娘啊,把钱拿出来不就没事了?我又何必一气之下,拿起垫着磨盘的转头砸你,还把你推进咱家那口水井里呢”

第三百九十四章 它追来啦!

听到这,我残魄一抖。

果真是个狼灭!这女人为了钱,竟然弄死自己亲妈?!

“鬼差大人,不用太过惊讶,你且继续往后看。”

春夏早有预料似的,在我怔愣的这一瞬间,又扬起一阵妖风,我们眼前的农家小院瞬间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间小小的,陈设简单的房间里。

站在幻象之中的宁萌并没有任何奇怪的反应,顺势弯下腰抱起了地上的一块石头,那动作,就好像是在抱着一个婴孩。

“你说说你,竟然投胎到我的肚子里,还真是瞎了眼啊!”

她低着头,对着那石头喃喃自语,说出来的话却让我这一个老鬼都感到毛骨悚然。

一旁,春夏冷冰冰道:“这是三年前的宁萌,她那时还没跟着徐亚运,住在一间地下室里,与一个普通男人在一起,生下孩子后男人跑了,只留下这出租屋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你为什么会知道宁萌这么多的过去?”我不禁疑惑。

春夏就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得望着我,“我擅长挖掘别人内心之中隐藏最深的东西,他们以为自己忘却了的痛苦,其实仍旧存在于梦境的最深处,而我……只要在他们的梦境里走一圈,就能看到一切。”

“你是……食梦貘?!”

这种妖灵,我从前一无所知,唯有名字也是在老阎王和老崔闲聊时蹭了一耳朵。

据他们说食梦貘专门吞噬他人梦境为食,善于制造幻象,在妖界之中属于珍稀类妖灵,千年难出其一。

“鬼差大人真是厉害。”

春夏也不隐瞒,大大方方得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身处幻象之中的宁萌突然抬起手来,对着那石头的一处掐紧,狰狞的脸上满是泪水,“死吧,你死了,我才能自由啊!你生下来就是个祸害,你会害了我的一辈子!死吧,重新去投胎,找个好人家,别来缠着我了!”

因为太过用力,她的胳膊上凸起一道道蜿蜒的青筋,咬牙切齿的模样看起来比鬼还要可怕。

“她杀了自己的孩子?!”

我惊诧万分得问向春夏。

却见那食梦貘已经没了春夏的模样,身子变成了一团庞大的兽形,躯体如熊般滚圆浑厚,四肢粗壮如柱,铜铃似的大眼红光涌动,长长的鼻子翕张之间,有淡淡的雾气喷薄而出。

“这才是你本来的样子?!”我惊得瞬间飘开几步远。

食梦貘低下头,那眼瞳里的血光似是要贯穿我的残魄,它的声音犹如雷鸣钟震嗡嗡作响,“现在你来告诉我,什么是无辜之人?”

这……

我脑子里瞬间百转千回。

食梦貘来到人间,贪食生者梦境,铸成大错实属必然,无可更改,现如今它明明知道我们被困于酒店,无从逃脱,还坚持着让我看到宁萌的过去,更是在我眼前显露出原形来。

意味着……它要毁了这幻象里的一切?!

轰!

随着一阵震荡,眼前的小屋轰然坍塌,一片浓雾随之涌起,原本来一脸狰狞得抱着块石头咒骂不停的宁萌突然叫喊一声,就慌不择路得狂奔而来。

“鬼差大人,救命啊!!!救我,救救我……”

本能的求生欲让她向着我这边靠拢,可奈何我现在是一点鬼气也没有,不然非得将这祸害震开三丈远!

特么的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心狠手辣到如斯地步,简直鬼也难忍啊!

但此刻,这贪生怕死的女人显然不是最主要的,食梦貘一声仰天怒吼之下,整个幻象开始天崩地裂般动荡起来,我明显能感受到身处的空间宛如被挤压一般正在收缩,而食梦貘双目之中的鲜红也越来越浓郁耀眼!

“鬼差大人,呜哇~救我啊……”

宁萌跌跌撞撞得匍匐在我脚边,哭得满脸鼻涕眼泪。

我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眼看着那庞然大物嗷嗷吼叫着催出狂风来,更是让这空间支离破碎。

……

啪!

一道鞭响如石破惊天乍然而起!

纯黑的长鞭从天而降,以开山裂石之势甩在食梦貘的身上,将那宛

如巨石屹立的躯干抽开一道刀斧斜劈般的大口子。

只听得食梦貘一声惨叫,就有那奇怪的碎光从伤口中迸溅,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般光斑飞扬,极为绚丽夺目!

难道……这就是食梦貘吞噬梦境所化?

我还没来得及再多想一瞬,便听到了叶定稀的声音。

“东倾!”

来得真是千钧一发啊!

我急忙挥手,“我在这儿!”

“抓住鞭子!”

叶定稀人未至,声先到。

我听了这话,立即抬头去寻那长鞭,便看到它如同从天垂下的长索,周身涌动着层层盘旋不散的黑雾,仿佛与这幻象之中的妖气隐隐对抗。

被重伤的食梦貘发出凄厉的咆哮,顿时化身杀气腾腾的妖兽就朝着我扑了过来,我哪还敢迟疑,用最快的速度瞬间飘到长鞭前,抓着那鞭子就往上爬。

“叶定稀,它,它追来啦!”

随着我一声惊叫,长鞭骤然弹起,向着高空收去,我眼看着笨重的食梦貘一个飞扑,却是刚刚与我脚下擦嘴而过,咚的一声撞向地面。

等等!

我低头看着自己脚下,居然发现在鞭子的最末端,宁萌不知何时也跟着上来,抓着那尾巴尖尖的一点儿死不放手。

我靠,这娘们速度可以啊!

随着鞭子回收至高空,我突然感觉自己仿佛从什么结界之中钻过,身体猛然一抖,视线就再度变化了。

眼前,最先看到的是叶定稀和朱琰。

他们一前一后盘坐在地上,叶定稀手握长鞭,双目紧闭,眉间蹙紧,朱琰正死死盯着白冰洋,手臂化为几根细长的墨绿藤蔓,将我们几个的额角连接在一起。

在他们周围还站着几个年轻人,皆是面容冷森而严肃。

另外还有一个稍矮一些的身影,正藏在几人身后向着我们这边畏畏缩缩得偷觑。

在我脚边的地上,还并排躺着宁萌、白冰洋和春夏三个人,他们仿佛正陷入沉眠,毫无知觉。

第三百九十五章 你早就知道?!

空气里有些潮湿,四周的墙面上摆放着一些不同造型的酒瓶和酒桶,还有一个拐角堆放着不少瓜果蔬菜,温度很低,地面隐隐透着寒意,像是在一个地窖之中。

“叶定稀……”

我轻轻喊了一声。

叶定稀原本紧闭的双目骤然睁开,几乎没有迟疑得向着我这边看过来,“东倾……”

一缕残魄,寻常人是看不到的,眼下白冰洋尚未苏醒,我也不敢贸然钻入他的身体里。

“我在白冰洋的旁边。”

“夫人,您先附身在我的身上。”朱琰说着,手臂轻轻一动,收回了那些藤蔓。

我也没再迟疑,飘着进入了他的体内。

叶定稀站起身来,盯着我问道:“有没有受伤?”

“没有。”

我摇摇头,感觉自己待在朱琰的身体里时,隐约有些不太舒服,就好像是冰雪靠近了烈火,身体在一点点被融化似的,可也没敢在这时候说出来。

叶定稀就放下心来,正要再问我些什么,突然就看到藏在几个年轻人身后的身影探出头来。

“叶,叶总,这里解决完了吗?是不是可以走了?”

那人说话的时候,圆鼓鼓的腮帮子还紧绷着,不是徐亚运又是何人!

“他怎么也在这儿?”我没好气得瞪了一眼。

徐亚运吓得又缩回脑袋,只剩下哼哧哼哧像是地沟里老鼠跑了三条街的喘气声。

“让他亲眼见识见识,他老婆布下的局。”

叶定稀说得云淡风轻,我却瞬间眼瞳一震,“你早就知道?!”

“是比你早一些。”

叶定稀淡淡一笑,“不过,原本并没有想着以这种方式解决……”

话还没说完,我们突然听到哼唧的声音,同时低头看去,才发现是白冰洋那家伙揉着脑门坐起身子来。

“好疼啊……”

他呲牙咧嘴得嘀咕,抬头看向我们这边,“咦,主君,琰哥

,你们都在啊?夫人呢?花盆不是碎了吗?她怎么样了?”

“我没事。”

我冲他挤了挤眼,这家伙瞬间反应过来,一下子从地上弹起,“夫人,你在老朱身体里啊?!”

“别以为朱琰借我用了身体,我就会对你称呼他老朱不管不顾!你这家伙再不收敛,我可就去你的身体里对着朱琰叫一万遍老朱了啊!”

白冰洋面色一惨,差点就要向我跪下来。

“夫人,求放过……”

我俩这才皮了一嘴,地上另外两个沉睡的人也跟着睁开眼睛。

这时,我才想起似的呢喃道:“原来真的有春夏这个人啊……”

在幻象之中时,我还以为春夏是食梦貘的化身,其实并没有这一号女明星呢!

叶定稀就笑道:“如果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春夏,那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切的发生,食梦貘很聪明,选了新一批艺人之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不起眼吗?”

我疑惑似的再看向春夏,只见她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之后,目光还有些呆呆的,明明还是白天见过的容貌和身形,但此刻再看着她有仿佛换了一个人,那双大而水灵的眸子看起来有些沉静,整个人的气质不再灵动而神秘,反倒是有些……木讷。

“我这是怎么了?叶,叶总,朱特助,白助理……大家怎么会在这儿?”她的声音轻轻软软的,举止间透漏着满满的小心翼翼,让她看起来很不自信。

一旁,宁萌是最后一个站起来的。

她好像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打斗,身形晃悠了几下才勉强站稳,眼神惊恐得打量四周,在看到徐亚运时突然就跳了起来。

“徐总,徐总!”

宁萌扑过去,像是一个掉进海里的人去抓一块浮板,竭尽全力得张牙舞爪,似是要抓住了徐亚运才能求生。

“告诉你老婆,放过我,放过我吧,我再也不当小三了,呜呜~你们夫妻行行好,别搞我了……”

好不容易抱上徐亚运的大腿,宁萌就是一顿嚎哭,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往日娇柔妩媚的形

象顿然全无。

徐亚运本来就虚的去了半条命,听了叶定稀那些话,又跟着一路找来看到地窖里躺着的几个人,早就吓得两腿发软,如今等着宁萌再一醒来就疯也似的找他求救,他还能救个啥?

我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先闻到了一股骚臭味,再去看那徐亚运,裤裆下一片湿漉,滴滴答答得声音在地窖里十分清晰。

同样看到这恶心一幕的叶定稀皱了皱眉。

“你们两个,把徐总和宁萌送去楼上,交给他们公司的人,什么也不用说,只管让他们联系徐总的夫人就行了。”

叶定稀示意两个年轻人,然后就转过身,不再去看徐宁二人。

哪知他这一番话,恰好如石子砸中了徐亚运发懵的脑袋,那家伙瞬间一个机灵,哇的一声就惨叫开了。

“叶,叶总,别把我和这个妖女送出去,她吸我阳气啊!你,你们赶紧弄死她,把这妖女就地正法!”

他一边说,一边无比厌弃似的抬腿踢脚,像是要把抱大腿的宁萌给踹出老远才罢休。

这一套动作,可是把正在哇啦嚎哭的宁萌给激怒了。

“徐亚运!”

只见宁萌顿时暴起,面目狰狞,杀气腾腾得扑过去,“老娘因为你才被妖怪折磨,你居然要我的命!老娘死也要拉你垫背!!!”

我顿时一惊,赶紧指挥两个年轻人,“抓住那疯女人!”

那可是发起狠来,连老娘和孩子都能下手弄死的人啊!她现在被逼急了眼,当场杀死徐亚运是绝对有可能的!

倒不是怕她手里再多一条人命,而是这件事还关乎着叶定稀和整个剧组,哪能彻底失控?!

发了狂的宁萌,力气大,招式毫无章法,长长的指甲就如利爪似的,谁人靠近都是一顿抓挠啃咬,两个年轻人吃了好几下暗亏才将她擒住,死死摁在地上不得动弹。

“放,放开我!!!”

半边脸贴在地上的宁萌,嘴里发出咬牙切齿的咯咯声。

一旁,躲在一个年轻人身后,将人家当盾牌使的徐亚运这才直起身来。

第三百九十六章 谁的身体里?

徐亚运扶着膝盖,一步步慢慢挪到宁萌身边,瞪大的眼珠子恨意汹涌,咬着牙抬起脚,对着那女人的脑袋就狠狠踢了一脚。

因为动作太突然,我们竟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宁萌一声惨叫,我们才迅速看过去。

徐亚运已经被朱琰的手下给挡开,就算不挡,那家伙也没力气再报复宁萌,只这一脚后,他就已经瘫软在地上,哼哧哼哧得喘气,一张脸惨白如刚受刑结束的鬼。

至于宁萌,几次挣扎要跳起来没能成功,也在哼哧哼哧大口喘气,嘴上恶毒的咒骂着:“特么的老娘瞎了眼才看上你!徐亚运,你不得好死!我告诉你,今晚你别想出去!老娘豁出这条命也要拉你陪葬!!!”

“叶,叶总,您听到了啊!”

徐亚运坐在地上,湿漉漉的裤管抖啊抖的,浑身散发恶臭,还向我们投来求救的眼神。

“这疯女人要我们死在这儿!她不会放过我们的,叶总,我们一定要先下手为强啊!”

“够了!”

叶定稀难得露出无比恶心和嫌弃的神情,根本懒得看他,冷冷呵斥,“再不闭嘴,我现在就把你和宁萌关去一个房间!”

好狠!

果然是我家的天生腹黑种!

“对啊,你俩在一个房间的话,就算出了什么事儿,那也是你俩之间的恩怨,与我们无关,正好也让你夫人见识见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滋味!”

要是第二天从酒店里传出消息,徐亚运被自己情妇给弄死了,徐夫人也不知会不会一口老血吐出来。

反正在我看来,徐亚运就是个纸老虎,绝对打不过宁萌那个蛇蝎美人!

听了叶定稀的威胁,徐亚运顿然失声,嘴巴长得大大的,可就是一个音也发不出来,慌慌张张得低下头,连看也不敢再看我们这边。

少了这两人的声音,地窖里突然安静下来,叶定稀慢慢走到宁萌跟前,眼神示意两个压制着她的年轻人将她扶起来。

等宁萌站起身,与他面对着,大大的眼睛毫无畏惧

得瞪起来,叶定稀才板着脸问道:“你刚才那番话的意思,是妖灵还在你的体内?”

“哼!我怎么知道!”

宁萌半张脸黑黢黢的,满是污泥,头发凌乱如稻草顶在脑袋上,一身衣服也脏得像是从地上踩了一百遍才穿上,整个人看起来无比狼狈。

她向着徐亚运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才咬牙道:“那妖怪又没死,她肯定就在我们中间,不是我,就是春夏!反正……我们都逃不掉!也别想活着离开!!!”

听了这话,一直靠在墙边,宛如半个透明人的春夏顿时表情呆滞。

“我……我没有,叶总,我是春夏啊……”

“呵,你说你是春夏我们就该信你了?你特么哪天不说自己是春夏了,结果呢?要不是你这几个月来折磨我,我能成了现在这样么!”宁萌气得浑身发抖,瞪大的眼睛里仿佛有杀意化成锋利的小刀子扎过去。

这女人如今已经彻底陷入绝望深渊之中,现在无论看见谁,都想要将他拉下来垫背!

我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又看看惊恐否认中的春夏,心中很是疑惑。

照说,宁萌说的也有道理。

幻象虽然被毁,我们几个也都清醒过来,但食梦貘并没有消失,更不会因为幻象破碎而死去,它只是被叶定稀的鞭子击中,顶多受伤,可它一定还在我们之间……

会在谁的身体里呢?

就在我思忖的这一瞬间,叶定稀好像也猛地想到什么,视线交汇,电光一闪,我俩同时转过身去。

几乎是同一瞬间,身后一阵暗香刮过,就看那白冰洋一跃而起,脸色铁青,双瞳似血,朝着我们抢攻而来!

“东倾,后退!”

叶定稀一声厉喝,手中长鞭已经甩出,只听啪的一声惊啸,黑色长鞭从半空中斜劈而下,白冰洋的身影却顿时从鞭下闪了一闪,消失不见。

“嘻嘻。”

不知何处,传来白冰洋变了音调的诡异笑声:“阿洋的身子还真好用呢!”

食梦貘?!

它一直偷偷藏着,不选春夏也不选宁萌,反倒是等我出了白冰洋的身子就趁机钻进去,这家伙,太狡猾了!

我正气愤着,却找不到白冰洋在哪,叶定稀神情冷峻,视线飞快扫动,突然就朝着酒架前挥出一鞭!

啪!

一声鞭响之后,满架子的酒哗啦啦如暴雨倾泻,噪杂的碎裂声里还伴随着春夏和徐亚运的失声尖叫。

不等叶定稀示意,在场的三个年轻人已经各自分工,一人去抓了春夏,另一人去提了徐亚运,剩下一人扣住宁萌,将三个碍事的家伙聚在一起。

看到宁萌恶狠狠宛如要吃人的眼神,本就惊恐过度的春夏两眼一翻,晕了。

徐亚运也没好到哪儿去,跪坐在地上,缩着脑袋像是个半死的鹌鹑。

空气中,酒香浓郁,混合着不同的果香,十分醉人。

“叶先生比我想象的更厉害呢!”

白冰洋的声音从那一地暗红的液体上轻轻飘来,就看那光影再闪了一闪,他的身体竟是悬浮在半空中,左脸颊上有一道擦伤,不见血,但伤口很深,边缘翻起厚厚的泥肉。

大约是刚才叶定稀出手所伤。

“你藏在白冰洋的身体里,以为我会顾忌着自己的下属,不敢出手?”叶定稀脸色冷森,说出来的话更是如寒冰利刺。

白冰洋眼光飞快一动,似笑非笑道:“难道不是吗?叶先生的顾忌应该还有别的吧,如果阿洋被你给打死了,她……”

他突然伸出手指,指向我这边,脸上带着诡异的坏笑。

“我们这位鬼差大人,藏在朱特助的身体里,只怕也是耗不起一时三刻的。”

叶定稀眉头倏尔一紧,周身气场更是冷冽无比,“你说什么?”

“嘻嘻。”

白冰洋笑得更贼了,“原来叶先生不知道啊!朱琰可是我们妖族的贵族,血统纯正,妖元浑厚,这样的身体自然不是谁想侵占就能侵占得了的!”

第三百九十七章 实属奇招!

“叶定稀,你别听他妖言惑众,我,我没事!”

我冲着他努力挤出笑容来。

但只是这一句话,或者这一个表情,叶定稀就已经明白过来,食梦貘所言非虚!

“把白冰洋的身体交出来,我让你离开!”

他不做迟疑,迅速给出条件。

白冰洋缓缓降落下来,双足就停在满地玻璃渣子上方两三寸,与叶定稀平视,目光中带着戏谑,“叶先生回答得这样快,倒让我觉得无趣了呢,这白冰洋的梦境我刚才已经看过一圈,可藏着不少秘密,叶先生有没有兴趣知道啊?”

“没有。”

叶定稀冷哼一声,“别想着拖延时间,我杀了你,再将他们带出去,照样可以给鬼差换一个**!”

白冰洋怔愣一瞬,再抬眼,双瞳中已经恢复了血光。

“想不到叶先生对待忠心耿耿的下属,也是这么狠心啊,桀桀,难道这天上地下,唯有那女鬼差才能入了你的眼,进了你的心么?”

话音未落,一阵邪风呼得刮来,白冰洋身如残影,飞快落在我们面前。

“叶先生,你本应该是人界至强者,可惜啊……”

“废话少说,身体交出来!”

叶定稀一声断喝,手掌长鞭如狰狞毒蛇倏然窜出,错乱的黑影瞬间乍现,白冰洋闪身躲避,手中不断凝起一团团碎光聚成的光球,朝我们狠狠扔过来。

嘭嘭!

光球还未靠近就当空炸开,那些碎片似的光斑从头顶落下,竟散发着浓烈的香气,令人闻之迷醉!

“糟糕!”

我心中暗叫不好,运起朱琰腹内妖元,手臂高举,指尖哗啦一下窜出十几根细长的墨绿长藤,朝着那些光球反击而去!

还在半空中化弧而来的光球,被长藤一甩,顿时就扭转方向朝着白冰洋那头掉落,乍一看像是无数闪烁着微光的萤火虫,密密麻麻得砸过去。

得此空隙,叶定稀反手又拿出了一个黑色手机,飞快点开了一个界面,紧接着,我就听到一阵咚咚鼓声,极具动感节奏的曲子仿佛是……歌曲?!

“像人生,突然按了暂停,像好梦,让我不想醒,因为有你在,一切都成为风景,你在梦的彼岸向我看……”

还真是一首歌?!

这突如其来的神操作,直接让我懵在原地,手上挥舞的长藤也跟着抽风似的四面八方乱窜起来。

“叶定……”

我刚张嘴,就突然听到白冰洋发出一声怒吼,整个人身子后仰,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制而紧绷。

“卧槽!!!什么玩意儿!从本流川冰的身体里滚出去!”

白冰洋咆哮着,身躯里分裂出一道黑雾似的粘稠残影,就像是皮肉撕裂般一点点与他的身体脱离,其间那影子想要强行扑回去,却被更生猛的力量推了出来!

“滚!!!”

一声暴喝,残影唰得脱开,随着一声凄厉吼叫,在半空之中化为一个圆滚滚,身躯如黑熊的食梦貘,双目赤红,凶神恶煞得瞪着我们。

白冰洋如被一同冰水泼醒,气急败坏得撸袖子,双手掌心里聚起两团白雾朝食梦貘掷了过去。

“翅膀都没有,装什么大飞猪!看我斯特里姆光线!!!”

呃?!

刚才还激烈紧张的打斗气氛戛然中断。

我想笑,白缺根筋冰洋的中二病再次突破我对他的认知上限。

只见食梦貘张开大嘴,一声嚎叫,就卷起长鼻甩飞那白色光波,两个妖灵身形极快得对撞又退开,电光阵阵,不时还溅出星点似的白泥点子和一些光斑碎片。

叶定稀不动,冷眼瞧着,垂在身侧的左手还握着正在播放音乐的手机。

我收回长藤,走过去问道:“你放的什么歌这么神奇?”

“白冰洋的起床铃声。”

叶定稀眼角藏笑。

我顿时惊呆,“你这也太冒险了吧?!万一不灵怎么办?”

“这首歌是白冰洋的本命bgm,他潜意识里会受到刺激,只要能让他感知到自己被侵占了身体,目的就达到了。”叶定稀解释道。

不得

不承认,剑走偏锋,实属奇招!

这时,缠斗的光团中突然传来嗷的一声惨叫,正是那食梦貘被一道光波击中,白冰洋从天而落,身形再扑上前,像是要将那妖灵活捉了来。

食梦貘撞上背后砖墙,长臂横空一甩,一道粘液往那白冰洋身上飞去。

“哇!好恶心!!!”

白冰洋往旁边一闪,斜斜躲过那些灰黑色的粘稠物,正要再次抢攻,却突然瞥见食梦貘浑身涌起阵阵光斑。

“不好!”

叶定稀眯起眼睛,手中长鞭登时涌起一股杀气!

可食梦貘却并不如他们所料,再次发起迅猛攻势,而是直接将自己笨重的身子向后一撞,硬生生破开砖墙,向外逃了出去!

哗啦!

红砖碎了一地,一束白光从破洞外探照进来。

“别让它跑了!”

叶定稀一声令下,白冰洋已经跟着冲过破洞向食梦貘追去。

“你们,把他们几个送到楼上,安排在不同房间里看管,没有我的吩咐,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们!”他又命令三个年轻人。

随后,叶定稀便看向我,“走,我们去与外面的人汇合。”

“你还有帮手在外面?”我边走边问。

叶定稀神秘一笑,“你家夫君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难道你不知道吗?”

说话间,我们已经飞速跑到一楼大厅里,那边已经混战成一团,几个像是修行者的男人正围着食梦貘,用一张细密的银白大网将它罩着。

在那网子地下的食梦貘疯狂挣扎嚎叫,可无论它怎么滚动冲撞,就是无法破网而出,接连的怒吼几乎要贯穿整栋酒店!

我一眼扫去,就看到了在修行者身后的花荃,一袭黑色收腰长款风衣,头发高高盘起,眉目硬朗,英姿飒飒。

在她旁边还站着一身灰色西装的魏罗米,几个头发灰白的中年长者,俱是严阵以待,神情肃然而凝重得守卫着酒店大门。

“主君,琰哥!”

花荃发现我们,立即走了过来。

第三百九十八章 花荃,放血!

“原来在外面的帮手是你啊!”

我惊讶得望着花荃。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闪了闪,迟疑似的问道:“夫人?”

我暗暗点头,正要说话,却突然感觉自己的灵魂如被撞击似的猛然一颤,腹部好像被点了一把猛火,烧得我措手不及!

“夫人!”

就听到一声呼喊,我的意识已经模糊,残魄大损,更是不受控制得从朱琰身体里飘了出来。

好疼啊……

我该不会要魂飞魄散了吧?

眼看着自己那残魄越来越虚,我根本顾不上反应,强行往花荃的身体里扑,可这一扑却是扑了个空似的,怎么也不能融入其中。

怎么办?

我竟然已经不能附身**了!

一旁,身形晃了一晃的朱琰立即视线清明,赶紧喊道:“花荃,放血!把夫人圈住,别让她散了!”

此话一出,叶定稀犹如雷击般身躯一震。

花荃瞬间反应过来,从袖子里抖出一柄匕首,锋利的刀刃毫不迟疑得划破手臂,殷红的鲜血落下,她又迅速围绕着我和朱琰转了一圈,直到那血红的圈成型,她才停下,一脸焦急得望着朱琰。

“成了吗?”

因为这鲜血作圈,我那飘忽的残魄竟然被封印了起来,虽然虚无得浑身无力,却也不能飘出那圈子。

朱琰从圈子里一步跨出,紧绷的神情才微微松懈了一些,花荃的血有克制妖邪鬼祟的作用,便是朱琰这等妖灵也会感到压抑和不适,若不是情况危急,他断然不会出此下策。

空气中,浓郁的血气弥漫。

被巨大银网捕捉其中的食梦貘也从躁动之中安静下来,双目依旧闪烁着赤红光芒,可它好像也被克制了凶猛的妖性。

“东倾,你……还在吗?”

叶定稀面无表情,眼瞳中的星光黯然失色,薄唇如被冰冻似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力才从唇齿间滚出来,虚的让人心慌,轻得那般小心翼翼。

大约是残魄被封印在血圈里,便自行缓慢聚集,我终于感到恢复了一丝丝气力,便尝

试着开口回答。

“叶定稀,我没事。”

听到我的声音,叶定稀眼光中才重新聚起一丝光亮来,仿佛在刚才那一瞬间,他经历了一场关乎生死的劫难。

朱琰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我俯身在他的身上是有风险的,但那时在地窖里情况危急,别无他法,只能先冒险为之。

另一边,魏罗米从后面走过来,将一方折叠整齐的浅蓝绢丝手帕递给花荃,“姐,先压住伤口。”

“谢谢。”

花荃没有拒绝,伸手接过手帕,按在手臂上,等了一会儿,空气中的血气才慢慢淡了下去。

这时,大网里的食梦貘又有躁动的趋势,叶定稀拿出黑色长鞭,正欲动手,却突然听到一阵破风呼啸。

“呔!大飞猪!竟然敢耍你白爷爷!”

一声大喝,便有那浑身冒着白雾的白冰洋突然从高处落下,宛如一颗纯白的大雪球垂直向着食梦貘狠狠砸过去,好一顿拳雨落下,捶得食梦貘嗷嗷惨叫不止。

“妖兽怎么招惹这臭小子了?”

花荃嘀咕。

我顿时哭笑不得,要说招惹,还真没有,就是各种勾引白冰洋,最后还强占了他的身子来和他家主君打架罢了。

就在白冰洋打得痛快时,那几个本来防守在酒店大门边的中年修行者齐齐走了过来。

“叶先生,朱先生。”

他们对叶定稀很是恭敬,好像早就认识。

叶定稀淡淡点头,道:“这次辛苦你们了。”

“能为叶先生办事,我们深感荣幸。”

“是啊,我们收到消息,就立即赶来,就怕耽误了叶先生大事。”

“没想到这影视城里,居然能招来灵力这么高的妖兽,还真是难得一见,我们也算跟着叶先生开了眼界。”

几人说话间,都时不时得向着食梦貘和白冰洋的方向瞥上一眼。

叶定稀嗯了一声,继续道:“这次大家对叶某相助,叶某必然不忘,回头等我们与这妖兽恩怨了解,便将它交与孟家,你们几位大可去

与他们协商如何利用这妖兽。”

闻言,几个修行者面露大喜之色。

白冰洋打够了,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来,这才朝着我们这边走过来,一看到花荃和地上的血圈,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夫人怎么了?!”

“别废话了,赶紧让夫人先附身在你的身体里,我们把场面清了再说。”朱琰催促道。

白冰洋瞥他一眼,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怨念脸,但还是老老实实得走到血圈旁边,“夫人,不好意思啊,耽误了点时间,您先附身到我身上吧。”

可是……

刚才我想要附身花荃,直接扑空了啊。

我担心自己如今已经虚的无法再附身**,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白冰洋靠近过去。

幸好,等我的手穿过血圈慢慢与白冰洋身体相连的时候,那种灵与体相融的感觉再次传来,我便知道,附身能成了。

眼前一闪。

“叶定稀……”

我附身在白冰洋的身体里,仰起头望向叶定稀。

那家伙看到我的眼神,这才真正将一颗心落回肚子里似的,不动声色得对着我点点头,“没事就好。”

其实有没有事,我真的不知道,只是这会儿好像比往日要虚弱不少,大约就是朱琰妖元对我的反噬吧,这一次折腾,算是我损失惨重。

“主君,夫人,您们先去楼上吧,这里交给我们。”朱琰道。

叶定稀点头,同时吩咐花荃道:“魏孟两家和这几位修行者,交由你来安排,今天的事情他们尽心相助,你先代为感谢,等风波平息,我再亲自向他们道谢。”

“是!”花荃点头答应。

安排好一切,叶定稀就带着我转身离去,楼上还有三个人正等着我们呢。

身后,传来花荃和魏罗米对话的声音。

“你先带着魏家人回去吧。”

“姐,其他的事情,我也能帮你的。”

“不用了,接下来的事情,魏家不方便出面,你现在是魏家的当家,就要拿出当家人的气势……”

第三百九十九章 再生变数

进入电梯之后,我才忍不住问道:“咱们就这么走了?酒店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没问题吗?”

且不说别的,光是被砸得稀巴烂的地窖,还有大厅里那么大的阵仗,就足够引起公众轰动了吧。

叶定稀只是淡淡一笑,“今天下午,我已经让朱琰联系了酒店负责人,说是要借用他们的场地拍摄电影,正好这家酒店的董事长与我有几年生意上的往来,对方很爽快得答应了。”

“难怪啊……”

我顿时了然,“我就说,怎么闹出这么大动静都没有人出来看看热闹,敢情你已经提前安排过了……”

“不仅如此,我们赶到酒店之前,花荃已经带着魏家和孟家进行了部署,在酒店外设下防线,确保那妖兽有进无出,酒店这边也很配合,工作人员都撤离了。”

“所以,今天的服务员和各处出现过的客人,都是魏家和孟家的?”

“差不多。”

叶定稀再道:“还有一些是朱琰的手下,分布在各个楼层,以备不时之需。”

“你还真是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啊。”我长叹一口气,有些不是滋味似的嘀咕起来,“居然连我也被你蒙在鼓里。”

叶定稀就屈指往我脑门上弹了一下,眼神里笑意微闪,“傻丫头,要不是食梦貘突然盯上你,这一切都会神不知鬼不觉得解决,又何必要让你跟着操心?”

这家伙刚说完话,电梯叮的一声缓缓打开,到达春夏所住套房的楼层。

门外,站着一个刚才我在地窖见到过的黑衣年轻人。

“主君,白先生,徐总那边怕是情况不太好,您们快去看看吧。”

什么?!

我与叶定稀飞快对视一眼,急急忙忙就朝着关押徐亚运的房间走去。

……

卧房中,灯光大开,雪白的床单上是徐亚运侧身紧紧蜷缩着,身上的衣裤已经脱下改换为酒店的白色睡袍,整个人昏昏沉沉得睡着了似的,双眉皱紧,身子时不时抽搐一下,就像是在做什么极为恐怖的噩梦。

“徐亚运?”

我尝试叫他,却毫无知觉。

“主君,我将徐亚运带回来之后,他一再要求要洗澡,进入浴室不到两分钟就听到他的惨叫,我冲进去的时候,他就已经摔倒在浴缸里昏迷不醒,直到现在也是这副样子。”

年轻人表情十分严肃。

叶定稀眉头紧锁,眼神不住得审视着徐亚运,似乎想发现什么端倪。

可从我看来,徐亚运好像真的只是睡着了,正在做梦罢了……

等一下!

做梦?!

我脑中唰得光亮一闪,赶紧道:“我们快去看看宁萌!”

叶定稀神情一凝,二话没说,就先带着我离开这个房间,转身向着另一间客房走去。

同样,我们刚敲开房门,就看到朱琰的手下一脸严肃得汇报:“主君,白先生,宁萌好像不太对劲!”

“是不是一直在昏睡,而且还身体抽搐?!”我赶紧追问。

年轻人怔愣了一下,立即用力点头:“是,从回到房间后不久,她就变成这样……”

“再去春夏那边看看!”叶定稀沉声道。

……

布局相同的客房里。

看着躺在床上,蜷缩着不断颤抖的春夏,我与叶定稀仿佛好几秒没回过神来。

三个人在被带回来之后,几乎是同一时间出现了陷入梦境无法自拔的症状,这意味着什么?

难道说,食梦貘正逃走之前,不仅是侵占了白冰洋的身子,而且还在他们三个的身体里动了手脚?

“看来,我们得把食梦貘弄上来。”我提议道。

叶定稀沉着脸,眼神里闪过一道暗光,“它是早就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

大厅之中。

花荃左手手臂上缠好了雪白的纱布,她正在指挥着孟家将那张泛着微弱银光的大网收起来,同时又从魏罗米手中接过几张以血为印的符咒,隔着网格贴在了食梦貘的身上。

刚做完这一切,她的手机突然响

了起来。

等她接了电话,听完对方所说之后,就径直走向了朱琰和魏罗米,三人迅速商谈了几句,就各自行动起来。

魏罗米负责向魏孟两家长者,以及几位修行者解释楼上的突发情况,花荃和朱琰一起走到刚刚被贴上黄色符咒,已经不得动弹的食梦貘跟前。

“你对他们三个做了什么?”朱琰皱着眉问。

食梦貘此刻就像是一块巨大滚圆的石头,身子僵硬得趴在地上,唯有那大大的血红眼瞳和嘴巴还能动上一动。

它斜睨着朱琰,很是不屑:“就凭你们,抓住了我又能怎样,刚才的电话是叶定稀打来的吧?他是不是告诉你们,千万不要把我交出去,而且还要立即把我送到他的面前?”

“你早就算准了自己是逃不出去的,所以早就准备拿春夏他们做谈判的筹码?”朱琰又问。

食梦貘嘴唇蠕动了两下,才道:“筹码?算是吧,谈的好就是筹码,谈不好……那就是陪葬品呗!”

听到此,花荃与朱琰飞快对视了一眼。

他们现在已经明白过来,食梦貘这是准备破罐子破摔,把事情往大了闹,如果电影剧组里女主角和女三号同时失踪,并且还有一个投资人也离奇消失,将会带来怎样的轰动?

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先按主君的吩咐,将这家伙弄上楼去再说。”花荃示意道。

朱琰点点头,伸出右手手臂幻化成几条墨绿长藤,瞬间就将那食梦貘像是捆粽子似的捆绑起来。

……

15楼。

花荃与朱琰带着食梦貘走出电梯。

因为那头妖兽体型巨大,且贴上符咒后硬如石块不可动弹,所以全程都是靠着朱琰那些长藤五花大绑着它,才能将它移来楼上。

大厅里的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魏罗米也已经安抚好众人,带着他们从酒店撤离。

剩下的清理工作,自有朱琰的手下负责,以他们的速度,不到天明就可以将所有破损恢复如新,赶在明天早上真正的员工们来上班时还他们一个原模原样的酒店。

第四百章 三个条件

叩叩。

房门被轻轻敲响。

早已等候再旁的年轻人拉开门,先向着两人打了声招呼:“琰哥,花姐。”

我看到他们走进来,身后还拖着一个肉滚滚似的大粽子。

“食梦貘?”

朱琰点点头,手臂一动,那缠绕着的长藤便自行收缩,露出了食梦貘本来的模样。

这家伙如今被血符封印,身子缩小了数倍不止,大约也就是五六岁孩童蜷缩着身子的大小,浑身的皮肤黝黑粗糙,皱皱巴巴,唯有那一双高高鼓起的血红眼睛像豆豆似的挤在长鼻两侧,看起来很是滑稽。

“喂,你怎么还缩水啦?”

我蹲下身子,戳了戳那家伙的身子,硬邦邦的,倒很像是陈年老树皮。

“你,你管我!”食梦貘很是怨恨得瞪我一眼,分明身子被禁锢着动弹不得,脾气倒是一点儿也没有收敛。

我不禁笑道:“你再这么横,我就找花荃多要几张符来,从头到屁股给你贴满,就看你能缩成什么样子!”

食梦貘气得磨牙,哼哧哼哧得大喘气,“你也就是狐假虎威!没有叶定稀,你这鬼差半点本事都没有!”

“对呀!”

我翘起下巴,很是得意眨眨眼,“我最大的本事,就是我有叶定稀呀!”

要论脸皮厚这种事,在地府里我也是能排的上名号的。

食梦貘被我气得两眼翻了天,头顶那张血符都倒冲了起来,“哼,本事再大,不也还把我叫来了,你们还是输给我了!”

这话也没错。

若是我们能弄明白春夏他们三人沉入梦魇的原因,并将他们重新唤醒,到还真没有食梦貘什么事儿,它被拖去那孟家,该解剖还是该泡酒,那都时悉听尊便的事儿。

可惜,眼下我们真是半点摸不着头绪。

“食梦貘,你也别较真儿了,要不咱们商量商量,你呢,现在已经是我们的手下败将,而且行迹败露,你也不能再对宁萌下手,现在唯有自保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摸着下巴与它仔细沟通着。

那家伙没好气得等我,“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暗自与叶定稀对视了一眼,电光一闪,便明白了彼此心意,然后才又看向食梦貘道:“只要你将春夏他们三个从梦魇里解放出来,我们可以不把你交给孟家。”

“你们以为我是三岁小孩,会相信你们的鬼话吗!”食梦貘咬牙道。

我嘿嘿一笑,“严格来说,的确是鬼话啦,不过……叶定稀向来一字千金的。”

身后,叶定稀走近,声音低沉而冷静,“食梦貘,你将他们三个禁锢梦魇之中,到底所求为何?”

这家伙到底是比我高一个段位的,这话问出来,食梦貘才不磨牙了,微微抬眼望着他。

“你真的能答应我?”

“先说来听听。”

看到叶定稀这幅气定神闲的态度,食梦貘似乎想到了什么,垂眸沉思良久,才声色凉凉道:“你们把我送回徐家,帮我从徐亚运的夫人手里抢回一个东西,如果你们能答应,那我就让他们三个马上醒过来。”

“哦?”

叶定稀眉梢轻佻,似是有了兴趣,“什么东西?”

“等你们去了就知道,反正对我很重要,如果不是那女人藉此威胁,我才不会听从她的吩咐做事!”

食梦貘瞥瞥嘴,好像对自己这连日来所作所为也感到很鄙视。

说来也是,这家伙本就是妖界的珍稀兽种,来到人间为非作歹实在不是他们这种族该做的事,现在看来,徐夫人用来威胁它的东西定然是十分重要,否则一个区区凡人,还能威胁到妖兽么?

“我可以答应,助你取回徐夫人手里的东西。”

叶定稀很快便有了决定,可刚说完这句,话锋便陡然一转,“但我还有三个条件。”

食梦貘眼瞳跳了一跳,“你说说看。”

“第一,春夏的记忆,你要以梦境为引进行更改,确保她醒来后不再记起这段时间的记忆;第二,等我们去到徐家,拿回你的重要物件,徐夫

人的梦境,你要展示给我们看;第三……”

叶定稀话刚说到此处便停顿下来,面上如一阵微风吹过,嘴角的笑意却是神秘古怪。

“你,你别这样看着我笑!”食梦貘躲开视线。

叶定稀便继续道:“在去徐家之前,我得做些安排,这期间我需要一些你的消化物。”

呃?!

消化物的意思是食梦貘吃下去的食物消化之后的东西嘛?

那玩意儿,通俗些是不是就叫做……屎?

……

春夏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只剩下我与叶定稀,还有花荃三人。

她从床上坐起来,双眼里沉得像是一片镜湖,依旧没有丝毫光彩,呆呆得看了看四周,然后才小心翼翼得招呼道:“叶总,白特助,花姐……”

“春夏,你感觉怎么样?”花荃递了一杯准备好的水给她。

春夏捧着水杯咕咚咕咚几口,玻璃杯就见了底,她这才缓过劲儿来似的,揉了揉额角,“有点头晕,我是不是发烧了?”

“是。”

花荃面不改色心不跳得解释道:“你过来拍戏,但突然生病,考虑到你的身体状况,我们临时决定先将你的角色替换掉,你有什么异议吗?”

“没,没有!”

春夏立即望过来,眼神里甚至带着几分惊慌,“其实,我都不太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被这部电影的导演选中,也很感谢叶总和花姐的信任,但……但我感觉自己的演技还没有磨砺好,实在不能胜任,所以也很苦恼,现在既然公司这样安排,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在听到春夏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眼睛一刻没动得打量着她。

虽然不再有食梦貘附身时的灵动,但这恬静无争,踏踏实实的性子,只要将来能把握住机会,应该在演艺圈里也会有不错的前景吧。

叶定稀神色淡淡得点头。

“好,既然你也同意,那我稍后就安排公司的车先送你回去,你可以在家休息几天,然后继续去公司参加演员培训课程。”

第四百零一章 滴酒不沾

第二天早晨。

剧组经过前一整日的修整后,叶定稀才带着拍摄团队重新回到影视城,并临时在那栋老式居民楼外召开了记者发布会。

会议上,他重新向记者媒体们介绍了两个新面孔的女演员,并正式公告她们将会接替春夏和宁萌的角色,后来我才听朱琰说起,其实这两个演员才是真正选角时看好的,无论是从外形气质和演技,导演团队都觉得非常符合剧本里呈现出来的形象。

只是关注这部影片的粉丝们,自然不会知道种种内幕,因为大胆启用了全新人阵营,所以只要是男主角叶定稀不被替换,他们对拍摄过程中的小插曲并不在意。

我站在居民楼二楼的走廊,感受中拂面微风,空气里再也没有那一缕幽幽暗香。

低头看着临时搭建的小舞台上,正在回答记者问题的叶定稀,我的脑子里不禁回忆起昨天春夏他们三个醒来之后的事情。

大约也就是春夏被车接走之后,警方的车就赶到了酒店门外,朱琰带领着两个手下配合警方,押送宁萌上了警车。

据说,坐在警车里的宁萌就像是发疯似的乱喊乱叫,一直说自己被妖怪缠住,而且还几次出手殴打看管她的警察。

这女人的记忆并没有完全被清除,食梦貘在叶定稀的授意下,对她这段时间的记忆进行了一些调整,确保她不会胡言乱语之下把我们攀扯出来。

至于妖怪,她想怎么说,那也得有人信了才是。

不过,对于她杀害母亲和刚出世孩子的两件事,她倒是很快就认罪了,一直缠着警方将她抓起来判刑,以抵消自己的罪过,我猜测,大约是食梦貘在她的梦境里加麻加辣,便是这狠心毒肠的人也受不住吧。

警车还没离去的时候,还有两辆车悄悄停在了酒店的侧门。

徐亚运是被徐家派来的人接走的,他醒来后,连站都站不起来,大小便失禁,整个人很像是中风似的浑身麻痹,唯有那微微歪斜的嘴一个劲得呢喃着什么。

后来,叶定稀就接到了徐夫人亲自打来的电话,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只是这通电话交流后,徐家并没有因为徐亚

运成了这副模样而撤资。

叶定稀也在来影视城的路上跟我说,徐亚运和其他徐家的高层,将不会再出席电影后期的一切事务和活动。

这其中的门道,我一个做鬼的自然是不懂,但隐约也能感觉到,徐夫人气是真气了,这算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了吧。

短暂的临时记者会之后,很快就迎来了一个下午和晚上的紧张拍摄,耽误了两天的戏份,需要再最短时间内赶出来,以免影响整体的进度。

叶定稀从最后一场戏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他与工作人员打了招呼,然后带着我和花荃回到楼外等候的车上,直到坐在座椅上,才轻轻叹了口气,往那椅背上沉沉一躺,眉宇间的疲惫之色才浮现出来。

我看着他微阖双目休息的模样,很是心疼,便偷偷伸爪子过去,想要握他的手。

哪知我那爪子刚一靠近,叶定稀就条件反射似的猛一睁眼。

我就很尴尬了。

“抱歉,白冰洋的手靠近我,我会抵触。”叶定稀有些歉意得解释。

“那一晚,你有阴影啦?”

我故意逗他。

叶定稀就笑道:“说到这个事情,正好有一件事要叮嘱你。”

“哦?”

“接下来一个月,你必须滴酒不沾。”

我听来疑惑,“我本也就不是好酒之鬼,你突然这么叮嘱一下,又是做甚?”

“你的魂魄受损,伤到根本,人界暂时没什么可行之法助你修复,倒是有一种药食可以让你补一补。”

补品啊!

从前在地府里,为了提升我的鬼气,强身健体,老崔可没少给我寻来大补之物。

“这药食与酒对冲?”我又问道。

叶定稀点点头,“一旦服用这种药食,就不能令自己彻底失去意识,你这家伙喝了酒之后什么德行,想必也不用我多说,所以为了杜绝隐患,你这一月必须滴酒不沾。”

“好啦

!我一定会注意的!不过你说的隐患是什么?会反噬我这可怜的残魄吗?”我又问道。

叶定稀眼神微微一暗,“或许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

……

酒店的套房。

叶定稀去浴室洗澡,我正考虑着晚上怎么睡觉的事情,花荃便端着个盘子推门进来。

“夫人,为您准备的药已经好了,趁热喝吧!”

她说着,将一个纯白莹润的小瓷碗放在茶几上。

我走过去,顺势低头扫了一眼那黑乎乎的汤药,看起来很是粘稠,也不知到底是以什么原料熬制,竟然散发着一股臭口水味!

“唔……好难闻啊!”

我忍不住捏起鼻子,苦大仇深得望着花荃。

她淡淡一笑,“气味确实有些难闻,但据主君说夫人现在很虚弱,这药大补呢!”

“那就不能换个方式吃吗?这热腾腾的,味道更恶心了。”

我再次低头去看一眼那汤药,一想到要把它往自己口里灌,那感觉简直如酷刑一般。

花荃摇摇头,正要说话,我的身后却先传来叶定稀的声音。

“关于这药的食用方法,魏家和孟家查阅了不少家族古书,共同总结出来的,从药效来说应该最为显著,你就忍一忍吧。”

我回过头,就看见那家伙美人出浴似的,黑亮细碎的短发还在滴水,身上穿着墨蓝色真丝浴袍,雕刻似的锁骨若隐若现,绝对的春色撩人。

还没喝下那补药呢,我已经感觉鼻腔里一阵热意上涌,小心脏更是扑通扑通躁动了起来。

咳咳。

“主君,夫人,属下先退下了。”花荃很识趣得转身离开。

听到咔嚓关门的动静,叶定稀唇角勾起一抹坏笑,一步步朝我走近。

“乖,把药喝了。”

我暗自咽了咽口水,忽略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清爽香气,明知故问道:“是用白冰洋的嘴喝嘛?”

第四百零二章 能看到我了?

叶定稀无奈一笑:“如果他喝了,能替你修复残魄,我不介意将接下来一个月的药都给他灌下去。”

我只能认命,先就近坐在沙发上,已经虚得半透明的残魄缓缓从白冰洋的身体里分离出来。

这样,叶定稀是看不见我的,只能大致估摸着我的方向,轻轻道:“趁热喝了,看看药效如何。”

我叹了口气,身子微微前倾往那药碗前凑近一些。

这时,白冰洋眨了眨眼,有些迷茫似的看着叶定稀。

“咦,主君,我怎么又醒啦?”

叶定稀淡淡道:“最近你辛苦了,今晚去好好休息吧,你的房间在隔壁,花荃已经安排好了。”

白冰洋先是一愣,像是被房间里的味道熏得皱了皱鼻子,问道:“那夫人怎么办?”

叶定稀指了指床的方向,我与白冰洋不约而同望过去,才发现在左侧床头桌上摆放着一小盆水仙花。

花开正好,粉红的小花紧密得簇拥着,瓶身是上窄下宽的水晶瓶,根须延伸于清透的水中。

“属下明白了。”

白冰洋随即起身,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竟然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丝的小失落。

难道这家伙还很希望我附身么?

等他也离开之后,房间里就剩下我们一人一鬼,叶定稀继续望着沙发的方向,催促道:“好了,再拖下去,还是要喝掉的,”

长痛不如短痛。

道理我自然是懂的,哎,大约也是在心爱之人面前便娇气了些吧,往日在地府里,我还不是把补药当茶喝。

咕咚,咕咚。

我捧着药碗,将那过分粘稠的药汁一饮而尽,瞬间就感觉一阵灼烧从喉头向着腹部横冲直撞而去。

来势汹汹。

我的肚子瞬间像是扔进了几个疯狂跳动的鸡蛋,疼得差点就要原地跪下。

“唔……”

极不舒服的哼唧引起叶定稀紧张皱眉。

“怎么样?!”

我捂着肚子蜷缩在沙发上,龇牙咧嘴得问:“你给我喝的到底是什么啊?为什么我感觉肚子不舒服?”

“是不是肚子里热热的,身体也开始热起来了?”叶定稀紧接着追问道。

我强忍着不适感受了一下,好像真如他所说,从肚子里开始发热,那热流就像是分流的小溪往身体各处流窜,不论从哪儿经过,那个部位就会瞬间跟着热起来。

“好像是……”

叶定稀听到我的回答,眸子里立即闪烁出星子似的光亮,微微勾起唇角:“果然有效!”

这就是药效?!

我特么真的要疼死了好嘛!

“你还没说,到底给我喝得什么啊!”我又追问一遍。

叶定稀垂眸,神情变得有些古怪似的,“这药里加了十几味妖界寻常的提气凝神的植物作为辅助,至于那药引嘛……就是食梦貘的消化物。”

“什,什么……”

我两眼一翻就从沙发上滚落下去,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当场猝死!

叶定稀这家伙竟然喂我吃屎!!!

几分钟后。

那股热流终于从我身体里缓缓平静了下来。

叶定稀一直守在我旁边,寸步不离得等候着,仿佛还在期待着我发生什么别的反应。

可是,我正在气头上,没有飘过去把他给掐死,绝对真爱了。

“食梦貘的消化物,长什么样子?”我强忍恶心问道。

这不是找虐么,叶定稀要说跟我说是人家拉出来的,一坨一坨还带着热气的,粘稠暗黑质地,我怕是能把肠子都给吐出来。

那家伙大约也知道我此刻的心情,一脸认真得解释道:“傻丫头,不是你想的那样,食梦貘是妖界的特殊兽种,它们的体质也与一般的妖兽不同,吃的都是其他生灵的梦境罢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像是人一样去排泄呢?我所指的消化物,是它吞噬梦境后,在肚子里将其转化为一种特殊的能量。”

“能量?!”

“对,它们能够提升自己的妖力,并且不断得吸食新的

梦境,就是因为这种能量的供给。”

“可是这能量对我有什么用吗?”

“食梦貘体内的消化物,是很多妖界贵族争抢的补药,有凝神聚气,巩固妖灵之用,对于鬼怪而言,效果也是大同小异的,为防药效偏差,我还特地摆脱魏孟两家尽心调整了药方,所以才有了这珍贵的补药……”

叶定稀正说着,突然瞳光一震,准确无误得盯着我的双腿,隐隐有些激动似的靠过来。

“怎么了?”我见他动作奇怪,动了动身子问道。

那家伙却不回答我,视线紧盯着我的腿,小心翼翼得伸手触碰过来,直到他那温热的手掌贴上我的小腿,我真实感受到了肌肤间的贴合,才猛地叫了一声。

“你能看到我了?!”

叶定稀欣喜不已,用力点头道:“是,能看到了,你就像是一幅画,从双足开始一点点呈现出来,虽然身影还是很虚,但……我能看你到你了!”

食梦貘的消化物这么神奇?

我兴奋得伸出手去拉着叶定稀的手,然后问道:“能感觉到吗?”

“嗯!”

叶定稀就笑道:“这一次我一点也不想躲开,反而想要更加亲近你,就像这样……”

这家伙一言不合,倾身上前,将我抱了个满怀。

好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拥抱了,满满的热情,快乐和激动,就像是贪恋甜味的小孩,隔了很久很久猜的才得到了一块糖果,他小心翼翼得剥开糖衣,就迫不及待将其塞进嘴里,只为一尝那最美好的滋味。

我被叶定稀打横抱着走向床边,双目对视的时候,他眼光中的温柔仿佛就像是那糖果融化的水,顺着我的眼一路甜到心里。

“东倾,好久不见!”

他笑着将我放在床上坐好,与我额头相贴,彼此的气息交缠在一起,仿佛这一刻,我们之间才真的没有了距离。

“叶定稀……”我抬起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只想着再贴近一些,最好整个身子缠上他才最是舒服。

那家伙好像懂了,本来还放在我腰间的双手顺势下滑,托着我跨坐在他的腿上……

第四百零三章 虚不受补

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袍,我刚坐在他身上,瞬间就感觉到他身下的灼热和敏感。

我顿时又羞又燥,扭了扭身子想要下去,却被那双手禁锢得更紧了。

“别动,我只是抱抱你。”

低沉的嗓音,像是加了最细软的沙子,从指缝间摩挲着落下,我的心口一阵酥麻,身子下意识变得有些僵硬起来,“好,我不动。”

叶定稀无奈一笑,手往我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最会折磨我了。”

“我哪有!”

我撅着嘴刚要为自己辩解,那家伙就倾身上前,寻着我的唇落下一吻。

起初我以为他只是蜻蜓点水,便也不羞不燥得噘嘴凑上去,哪知这家伙竟是微微张开了双唇一吸,竟是像吃着什么美味食物似的吮吸舔舐起来。

“唔……好了吧?”我低声咕哝。

叶定稀‘吃’得津津有味,对我的声音仿佛自行忽略,双手缓缓上移,掌心像是刚从火堆边取暖回来,烫得我不自觉轻轻一抖。

“别动。”他唇齿辗转,还有空用那热乎乎的手掌往我腰下轻轻拿捏。

在地府时,我最受不得他这动作,每次将手靠近我的腰下轻抚揉捏,我这身子便像是触电般酥麻难耐,不出片刻,便能将满身力气抽走,软得无力反抗。

不过若是以往,我要是扭捏两下,他便也做罢了,偏生今日奇了怪,我扭动了几次,这家伙反倒是更来了兴致,将我牢牢抱在怀里不松开。

等我迷迷糊糊之中,又感觉到一阵异样时,我已经躺在了床上,身上的长袍束带早就松开不知去了哪里。

叶定稀就伏在我的身上,双眸中如暗涌翻浪,黑沉沉得格外魅惑,他原本皮肤就比寻常男子白嫩一些,如今这一番动作,让他的脸颊泛起丝丝的潮红,更是美得令我挪不开眼。

“怎么,看呆了?”

他好不容易才松开我的唇,微微轻喘着,温热的气息直往我鼻子里钻,轻轻吸一口,只觉得头更晕,心口更痒。

我使劲眨了眨眼睛,才让视线清明了些,下意识抬起手撑在他的胸前两侧。

“我,我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这里,还是……这里?”

叶定稀轻勾唇角,似笑非笑得以指腹轻描我的唇,然后又沿着颈线一路向下,轻轻缓缓得以掌贴合我的心口上。

咚咚,咚咚。

这一瞬间,我分明清晰得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乱了分寸。

“东倾,你知不知道……”

叶定稀低垂着眉眼,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隐约觉得他此刻似乎别有情愫,声音又轻又柔,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美梦。

“我等了你很久,很久,很久。”他说着,这才缓缓抬起头来,深邃如夜黑的眸子里,星空似海。

我心底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裂开了似的,竟然生出莫名的疼痛来,原本勾着他脖颈得手也不自觉紧了紧。

情到浓时,意到深处。

若是今夜不发生些什么人鬼情未了的事儿,只怕我也对不起这双含情脉脉的眸子和那句饱含深情的情话。

正当我打算暗示叶定稀可以更进一步的关键时候,鼻腔里倏尔一紧,然后就是异物倒流的感觉直往我口鼻衔接处奔涌。

察觉到我的不对劲,叶定稀立即起身,将我半抱着扶起来,我刚坐直身子,便感觉鼻下一热……

“东倾,你……”

我见叶定稀眼神慌乱,顿时心里咯噔一下,抬手起触碰鼻下的温热,却是抹下一道血痕来!

“这是,流血了?!”

……

一个小时后。

魏家派来的长老,正在客厅里与叶定稀交谈着什么。

花荃就坐在床边的沙发上陪伴着我。

“哎,没想到大晚上的,还得麻烦魏家长老来替我检查魂魄。”我有些惭愧。

花荃就淡淡一笑道:“夫人,您现在的状况特殊,主君容不得您出现一丝一毫的意外,所以魏家那边也早就交代过,他们随时听候吩咐的 。”

“魏家对鬼的体质也有研究吗?”我随口问道。

花荃道:“不算深入,只是一些皮毛罢了,而且几百年来,能被魏家研究的鬼都只是一些孤魂野鬼,比不得夫人。”

我怔愣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

大约花荃还不知道,我可是地府里的天字一号孤魂野鬼,游走地府混吃混喝六百年。

这时,叶定稀再度走进卧室。

他已经换上了家居服,灰黑条纹的套头帽衫和一条宽松的黑裤,刚好露出修长的脚踝,看起来多了几分亲和随意。

“感觉好些了吗?”

我点点头:“好像已经没事了。”

其实鼻血也就只流了两三滴罢了,但对于我来说却是极为诡异,鬼之身,以气支撑,不见血肉。

我六百年来从未流过血,即便是当日在树林中我的前胸裂开,也只是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并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现如今,到底是怎么了?

我正暗自思忖着,花荃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问道:“主君,夫人的魄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虚不受补。”

叶定稀无奈似的坐在窗边,顺势握住我的手轻轻捏了捏。

“东倾如今的魄太虚了,已经受不起魏孟两家调配出来的大补之法。”

我听得怔愣,“搞半天,我是补过头了?!”

在听到这个答案之前,我还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沉迷叶定稀的颜值和**的诱惑,所以导致自己一时失控,体质发生错乱的反应。

没想到竟然是虚不受补!

叶定稀就笑道:“这次是我们没有把握好你如今的状况,不过我已经吩咐魏家长老回去调整药方,明天更换方子之后,你的药食就不会有问题了。”

“还要喝啊?!”

我一脸苦大仇深,鼻翼两侧仿佛已经有那股子臭口水的气味不停地绕来绕去,就等着我张嘴的瞬间统统灌入身体里。

叶定稀道:“一个月内,你都要持续喝补药,才有机会慢慢将虚弱的残魄修复起来,否则就算我们得到魂体的线索,你也无法与之重新相融。”

第四百零四章 拜访徐宅

接下来的一周,过得极其乏味难熬。

即便是喝了补药,我的残魄能够显现出来也不过一时三刻之间,所以在第一次喝药当晚,没过多久我就又成了谁也看不见的虚影,身子轻飘飘得无法落地。

还好我有经验,赶着他们发现我快要‘消失’前钻进水仙花里。

后来的这几日照样如此,只要喝下药,我便能与叶定稀温存片刻,再接着去老老实实当一盆花。

至于为何不再附身白冰洋那小子,自然是因为他另有要事去做。

等一周过去,叶定稀前期的戏份也拍摄到了一个阶段,好不容易挪出了两天的假期,便按照当时与食梦貘的承诺,一起前往徐家。

车内。

这次登门造访,叶定稀没有带其他人,只叫上了身边最亲近的朱琰、花荃和白冰洋。

“上次徐亚运可是被抬回去的,徐夫人居然会答应我们的拜访之约,真是稀奇。”

我一边望着窗外飞速闪过的风景,一边忍不住感慨。

这次出来,我依旧是附身在白冰洋的身体里,为了行走方便,也为了避免作为一盆花一棵草太过脆弱。

毕竟徐家究竟是龙潭还是虎穴,尚且不得而知。

身旁,叶定稀声音淡淡道:“徐夫人是一个很会审时度势的女人,她虽然看起来并未参与徐氏公司的事务,但早年间徐亚运白手起家的时候,徐夫人帮了他不少忙,或许徐氏打造起来之后,交予徐夫人来掌管,会比今时今日更加强大。”

“她这么厉害?!”我一时惊讶。

“厉害?也不算吧,你看看她为了挽回丈夫的所作所为,实在不算高明。”

“这倒是啊……”

我点点头,很赞同叶定稀这一观点。

徐亚运就是一只永远在偷腥的猫,徐夫人被逼急眼了,也只是想到去报复那些鱼,反倒是等着那只猫回心转意。

可她难道真的不明白,即便是杀死一条鱼,还有千千万条鱼游过来,只要猫还想吃,哪

会有终结的一日。

正当我出神之际,就听到叶定稀与花荃的对话声。

“这几天,徐氏那边有什么动作?”叶定稀问。

花荃坐在前排副驾驶座上,听到问话,便转过身来回答:“主君,在徐亚运回去的第二天,徐氏就已经宣布董事长因病卸任的消息,现在公司内部传言,徐亚运突然中风瘫痪,目前由徐夫人全权代理董事长事务,但另有三四个股东对此表示不满,所以现在公司那边内部关系很紧张。”

“内忧外患啊!”

我忍不住插嘴道:“你们要这么一说,我好像就有点明白,为什么徐亚运那么渣,徐夫人还能忍耐着不动他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叶定稀笑着接话,“徐夫人深谙此道,所以她选择收拾宁萌而不是徐亚运,也是为徐氏这棵摇钱树考虑。”

……

说话间,我们已经一路从影视城向西北而行,来到位于城郊附近的一栋三层楼高的别墅前。

据说这里是徐家的老宅,在徐亚运三十岁那年翻修成了现在这样,不过他们很少过来住。

前几天,因为徐亚运瘫痪 ,徐夫人放出风声要让丈夫静养调理,才带着一些佣人和护理人员搬到了这边。

眼前的三层小楼,从房顶到外墙再到屋前小院,无一处不透着满满暴富的气息。

外表的大理石砖墙在阳光照射下金光熠熠,顶部是斜角飞檐,仿照的旧时宫廷房檐,雕刻着好些造型精致的神兽。

门前是高高的大理石廊柱,雕龙刻凤,好不气派。

但更为奢华的还属那一扇高大而沉重,雕刻着不同风格花纹的红木双合门,朱琰说,那扇门的木头品相极好,按照市场价少说也得七八百万。

“原来这就是土豪气息啊……”

我深吸了一口气,便隔着前院大门闻到了一股极为复杂的香气。

正在这时,传来咔的一声。

面前的红金色铁栅门突然应声而开。

一个看起来高瘦如竹竿,穿着整齐黑色制服的年轻男人快步走出来。

“叶总,诸位,欢迎来到徐宅,我们夫人已经等候多时。”

那人看起来还算亲和,黑色短发,脸廓消瘦,下巴很长,五官平平无奇,若是只看一眼,似乎很难让人记住。

“我是老宅这边的管家,也是徐亚运先生的侄儿,如果你们不介意,可以叫我泽成。”

侄儿?

我不动声色得再打量了他几眼。

他和徐亚运无论从身形还是轮廓来看,根本看不出一丝丝的血脉关联,且要说是侄儿,怎么徐亚运会安排他来守着一个极少会来住的老宅呢?

身旁,叶定稀似乎同样存有疑惑,但他并未有任何惊讶之色表现出来,始终神情淡然而严肃。

我们走进大厅的时候,先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药材香。

因为连着喝了一周的补药,我对这药味十分敏感,那气味刚钻入我鼻子,我就下意识得皱紧了眉头。

徐泽成瞥见我的表情,略带歉意得解释道:“不好意思,徐总最近身子不太好,夫人专门找了中医来为他诊病,所以这几天老宅里日夜都在熬药,气味也没办法完全散掉。”

不得不说,这年轻男人真的很会察言观色,而且说话间很有分寸,做一个空宅子里的管家,有些可惜了。

我对着他笑了笑,道:“我只是最近也在喝药,所以对这味道有些敏感罢了。”

“原来如此。”

徐泽成点点头,道:“稍候我带诸位去书房等候片刻,这个时间夫人正在接一通视频会议,大约还需要五到十分钟才能结束。”

说着,他就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让我们跟着他一起向着二楼走去。

趁着上台阶的时间,我很是好奇得四处打量了一圈,发现那徐亚运真是将土豪风进行到底。

整个大厅和二楼的走廊,都是以金色为主调,尤其是那盏从二楼垂下来的水晶圆锥形吊灯,每一颗水晶都有我半个拳头大小,可见奢侈!

第四百零五章 徐夫人

徐泽成带我们来到走廊左侧的一个房间里。

虽说是书房,这里面却也没见几本书,高高的红木书架上倒是摆放着不少金色的装饰品,比脸盘还大的铜钱,金元宝,翠**滴的大白菜以金座托着,居中的位置摆放着一只纯金的貔貅,双目高高鼓起,身子滚圆滚圆的,倒是与那食梦貘还有几分相似。

这些物件,大多取自招财进宝,财源滚滚之意,寻常摆放一个两个作为家居点缀,倒也算是宜情宜景,但如徐亚运这般堆砌之风,着实让人感觉怪异。

就在我打量整个书房的短短时间,管家徐泽成已经带着佣人送来了茶点。

茶几上,摆放着一个造型精致的宝塔盘,共分三层,每层五个巴掌大小镶着金边的白瓷碟,上面装着不同造型的糕点,看起来十分诱人。

徐泽成亲手替我们倒了茶,又礼貌得笑着道:“诸位请稍等片刻,如有需要轻随时吩咐我。”

说完,他才带着佣人离开了书房。

我扫了一眼那些五颜六色,造型精巧的点心,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坐在一旁的叶定稀瞥见我的小动作,莞尔一笑,“想吃就吃,不用给我面子。”

既然如此,我这矜持就装不下去了,顺手抓起一块软软糯糯,散发着草莓香气的点心就要往嘴里塞,可下一秒立即就被花荃给叫住了。

“夫人,还是……不要吃了吧!”

呃?!

我一脸懵逼得望过去。

花荃有些迟疑似的道:“也不知这些糕点是什么原料所做,若是里面加了酒……”

她这么一说,叶定稀也似是反应过来,收敛笑意道:“那就不要吃了,想吃点心,晚上回酒店之后我让厨房给你做一些。”

这一个两个的扫兴下来,我肚子里的馋虫早就偃旗息鼓,不知又钻回到哪儿去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书房的门再次被推开,还没等人进来,我又嗅到了一股药材味,顺着那气味看过去,便是徐泽成推着一个轮椅

缓缓走了进来。

轮椅上坐着一个身材消瘦,腿上盖着深褐色绒毯的女人。

一头长发整齐盘在脑后,两鬓间藏着些银丝,额头有些扁平,几道浅浅的皱纹,仿佛是岁月那艘渔舟从平静的湖面悄然划过,一双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加上过度消瘦而高高耸起的颧骨,自然垂下的唇角,整体看这相貌,不免给人一种严厉,难以亲近的距离感。

我总以为如徐亚运这等好色之徒,就算是糟糠之妻,那也应该是个大美人儿,但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徐夫人却很是普通,甚至她看起来比自家丈夫要更显老态和憔悴了许多。

“徐夫人。”

叶定稀起身打了个招呼。

我们三人也跟着向她欠身致意,“徐夫人。”

那女人神情淡而冷得打量着我们,直到轮椅被推到了沙发旁边,她才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诸位,坐吧。”

徐夫人看起来有些疲惫,大约本就身体不好,再加上连日来的压力和操劳,她眼下的乌青很是明显。

“这次突然登门造访,给徐夫人造成困扰,还请见谅。”

叶定稀客气道。

徐夫人一直微微垂着眉目,听到他的话才似是回神一般,弯了弯有些苍白的唇角,“叶总客气了,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还是合作伙伴,不是吗?”

他们徐氏没有撤资,从电影的角度来说,徐叶两家仍旧都属于电影的投资方,自然是合作关系。

“今天你们来,大概也不是为了探病的吧,不如就有话直说,稍后我还有其他事要忙。”徐夫人态度有些冷漠。

叶定稀好像并不介意,神色不明得‘嗯’了一声,便开口道:“这次来,的确不是看望徐总,我们是想找徐夫人讨要一样东西。”

“哦?”

徐夫人细长的眉动了一动,“难道我家老徐还欠着叶总什么东西不成?”

叶定稀就笑道:“徐总与我们之间的事,已经了结了,我想要讨要的东西

只有徐夫人才有,而且……与那只妖兽有关。”

他无意隐瞒,便直接将此行的目的说出来。

徐夫人一听,脸色便沉了下来,细长如鬼爪的手指暗暗掐紧自己膝上搭着的毛毯,“叶总可真是好胃口,你把我们老徐弄成这样,我不跟你计较,你就应该知道收敛了吧,居然还想要走我的东西,难道……叶总真当我们徐家和徐氏是可以任人拿捏的?”

这女人翻脸跟翻书一样快,刚才还爱答不理,现在就已经强行开杠了。

“徐夫人,您也应该明白……”

花荃沉着脸开口道:“徐总会弄成这样,与我们叶总和剧组可没多大关系!”

唰。

一道凌厉冰冷的视线瞬间扫过去。

徐夫人微眯着眼,目光里寒意宛如实质缓缓散出,“你是谁?”

“只是叶先生的管家而已。”

花荃可没打算在这女人面前说出自己的身份,再说,关于魏家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光彩。

听到她这么一说,徐夫人冷冷嗤笑了一声,“一个管家罢了,我和叶总说话的时候,你怎么敢插嘴?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什么身份就该做什么事情,你看看我们宅子里的管家,可比你有分寸多了。”

花荃眉头狠狠一皱,这是动了薄怒了。

往日里我见她爆捶白冰洋的视乎,就是这幅表情,这女人狠起来,那也是老少通杀的。

“咳咳。”

我赶紧出声,径直走过去,假意说话挡在花荃跟前,然后看着那唇齿刻薄的徐夫人道:“夫人,我们的确是不太懂得这些礼数,不过今天来的目的,也已经跟您详细说明,还请行个方便。”

只要能拿回食梦貘的东西,我们与徐家还能不能有交集也未可知,何须与她计较?

徐夫人依旧沉着脸,将我一打量,直接忽略似的转开看向叶定稀,“叶先生,既然你们开门见山来讨东西,那我也没必要委婉周旋,那东西是不可能交出来的!”

第四百零六章 混乱的风水

如此强硬的态度,本就是我们来之前有所预料。

“徐夫人,对于这一次剧组里发生的意外,虽然我们已经尽力掩盖,但这世界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相信徐夫人并不希望徐总所作所为被公开吧?”

站在叶定稀身后的朱琰开口道。

徐夫人眉头紧紧皱着,声音沉凉,“你们这是打算,用老徐的事情威胁我?”

“是。”

叶定稀发出一声轻笑,竟是大大方方得承认,完全没将什么正人君子这种人设放在心上。

见状,倒是让徐夫人哽住似的愣了一下,才暗暗咬了咬牙道:“呵,徐亚运做了那么多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也早就恨不得他死了,如今他瘫在床上,还在乎什么名声?你们想盘算我,也得找对方向!”

“哦?”

叶定稀眉峰微微一挑,“难道我们所知道的,只关乎徐总的名声?我想……徐夫人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如果徐总在剧组里发生的事情曝光,对于徐氏而言将会意味着什么,当然,更重要的是对于徐夫人您……”

言至此,他有意停顿了一下,瞧着徐夫人愈发难看的脸色,才缓慢得继续开口。

“如果我没猜错,徐夫人如今最需要的,就是稳固自己在徐氏中的地位,这种时期的任何一个丑闻,或许对您来说,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对吧?”

徐夫人原本就很是苍白的脸色顿时煞白,气得咬牙,“叶总,虽然你是个大明星,但我很清楚你在京市里究竟在谋划什么,贪心不足蛇吞象这句话,还望叶总能好自思量!”

“多谢徐夫人提点。”

叶定稀犹自一笑,却像是根本没将这句‘警告’放在心上,眼瞳中闪烁着浅薄的光芒,仿佛十分自信,“生意上的事情,叶某自有分寸,同样在这次剧组里发生的事情上,也希望徐夫人能把握分寸,切莫走错一步,否则……全盘皆输的下场,怕是您或徐氏都承担不起。”

“你!!!”

徐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双手紧

紧攥着膝盖上的毛毯,像是将那柔软厚实的毯子当成了叶定稀的脸,恨不得挠花了才罢休。

这家伙腹黑起来,当真是怼人界的翘楚啊。

这时,徐泽成却走上前来,欠身低语道:“夫人,已经到了准备午餐的时间。”

徐夫人脸上的愠怒这才散了些,仍旧板着脸道:“那你就去准备吧,几位客人来得时间也巧,那就留下吃顿便饭再走吧。”

呃?!

这话听起来就很别扭了,怎么好像这位夫人在暗讽我们几个,是赶着饭点儿来找她似的?

我在地府里可听过一句老话,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哼,这种时候,我们要是能吃她家这顿饭,岂不是正应了她的讽刺,如乞讨一般!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徐夫人盛情款待。”叶定稀的声音就轻飘飘送进我的耳朵里。

……

等徐夫人离开书房,我才有些闷闷不乐得问:“叶定稀,你很饿吗?”

“不饿啊。”

那家伙嘴角挂着浅笑。

我就更不乐意了,抬起手指戳了戳他的小腹,“既然不饿,干嘛要留下来吃饭,那个徐夫人对我们很不友好,而且……她态度很坚决,不会把食梦貘的东西交给我们的。”

“正因如此,所以我们才要留下来啊。”叶定稀坐在沙发上,喝了口微凉的茶,“这个房子里可藏着不少秘密,还有那位徐夫人,明知实力悬殊,却还是要和我们对抗,就证明那个东西于她而言,更比徐亚运和徐氏还要重要,这不是很奇怪吗?我们既然大老远来一趟,总不好空着手回去。”

最后一句话,云淡风轻,意境悠远。

一旁,朱琰和花荃彼此对视了一眼,各自露出同款了然于心的表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我却还是懵懵懂懂的,凑过去压低声音问道:“难不成这房子里还藏着其他妖怪?”

“那倒没有。”

叶定稀说得很是肯定,但话锋一转,又很是神秘得解释道:“比如你看这个书房里,从表面上看,就是土豪气息浓重的装逼风格,但其中却暗藏其道,入门处左侧墙面的挂钟,你刚才可看到了?”

听他这么一问,我才下意识朝着门口左面的墙上看去。

“哟,竟然还有一个挂钟,我刚才光顾着看那些金灿灿的物件了。”

那钟看起来是个古董,造型大约类似一两百年前的立式钟表,远远看去,表面的玻璃四分五裂,却不如摔碎那般呈现扩散的裂纹,更像是一个锁的轮廓。

表盘下面落下一个左右晃动的秒轴,却是一柄半截的桃木剑。

“还有那边,你再仔细看看书架上的貔貅,它的下方坐着一个八卦盘,阴阳却是颠倒的。”叶定稀又指向右边墙上。

我这么一看,才更是惊讶起来。

“还真是!徐家这么迷信,怎么会粗心到把阴阳都给搞错了?”

“不是粗心,而是故意为之。”

花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徐家从前院到正门,再到大厅和书房,但凡我们经过的地方,都暗藏风水之道,而且其他的地方看来应该是有高人布置过,所有装饰物的摆放都在风水眼上,主财运,绵延后人,但最古怪的就是这个书房里,所有风水眼上的物品,都刻意将阴阳颠倒了。”

“从古至今,女为阴,男为阳,北面为阴,南面为阳,乾坤天地,世间万物都须遵循阴阳之分,若是看重风水,必然不敢这样做出书房里的摆设,除非……”

朱琰稍作犹豫,才压低声音道:“是有人刻意改造了这个书房,目的,就是要扭转徐家的风水运势!”

哟呵!

我这一下就来了兴致。

“徐家得罪了谁?居然有这么大的深仇大恨,阴阳颠倒,破坏风水眼,这不是要诅咒徐家自取灭亡嘛!难道是徐夫人,她因爱生恨,所以徐亚运才一步步堕落至此?”

叶定稀沉凝片刻,淡淡摇头:“应该不会是她。”

第四百零七章 一个房间

“为什么不会是她?”

我挑了挑眉,看来,先前我们对于这个徐家还是错失了重要信息,如今已经进了门,再想要打探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却是无迹可寻了。

叶定稀一眼看穿我的小心思,这才笑着道:“现在明白我们留下吃饭的原因了?”

原来……

“你这家伙,太狡猾了!”我撇撇嘴,却没掩住嘴角勾起的弧度。

这时,花荃又问道:“主君,距离午餐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刚才徐夫人虽然没让我们随意走动,但既然我们是客人,想必也不会将我们局限在书房里吧?”

“既然是来做客的,参观参观也是好的。”

叶定稀顺着她的话,一本正经得点了点头。

朱琰也道:“饭前散步,有利于打开食欲。”

我斜眼瞧着三人默契配合的演技,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朝天拜月式大白眼。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仨,肚里都不是纯净水!

咔嚓!

等我们从书房里走出来的时候,走廊上竟然是空无一人,我还寻思着徐夫人既然提防着我们,好歹也该找两个佣人在门外盯梢吧。

谁知,她竟然一点也不怕我们会出来似的。

“主君,我和朱琰去花园走走。”

花荃按照商量好的方案,与朱琰两人一起朝着楼下走去。

叶定稀便带着我继续沿着走廊慢慢走着,当真如散步似的,不紧不慢,一边走,便欣赏着墙面上那些或中或西,或唯美或抽象的收藏画作。

“想不到徐亚运还是个附庸风雅的人。”我皱了皱眉,“可惜没什么鉴赏能力,水平很一般啊……”

关于艺术,我做鬼的肯定是短板,但这些年在地府里,我也在老阎王的宝库里看了不少他老人家的珍藏,其中不乏天宫之上的神仙手笔,便是一副水墨山水,那也是灵韵飘然的。

如今再看着五花八门的杂乱之作,只觉得脑壳疼。

“这两年,京市之中突然风靡收藏画作,徐亚运是个商人,自然不会错过这种投资风潮,可惜眼光不行,他买回来的这些画作并没有什么投资价值,只怕过不了几年全部得砸在自己手里。”叶定稀面无表情得从一幅画前挪开目光,很随意分析道。

“那你也有收藏吗?”我顿时来了兴致问道。

叶定稀眼神一闪,摇摇头道:“没有,我对画作不感兴趣。”

没兴趣吗?

先前在东海的时候,我可是见到他与朱琰两人对陈容的画龙之作如数家珍,而且叶定稀好像对画品也很了解,这会儿怎么又不感兴趣了?

因为是在徐宅,我也没往深了想,跟随着他继续‘散步’,从徐家各个房间的门前经过。

终于,等我们将二楼的走廊逛了一圈,来到三楼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房间里发出的动静。

仿佛是一个女人的哭诉,还有压抑的抽泣声。

“去看看。”

叶定稀给了我一个眼神。

我暗自点头,悄悄踮起脚尖跟着他往那紧闭着门的房间前走去。

屋子里,声音若有似无得传出来,便是站在门前也难以听得真切,我与叶定稀先环顾四周,没有发现监控的设备之后,才更靠近了一些。

但即便如此,也还是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要不我进去看看?”我比划了一个手势,以唇语对叶定稀说道。

他迟疑了一下,点头,回以唇语:“小心些,有任何情况就跑出来。”

嗯。

我应下,便轻轻飘出了白冰洋的身体,那家伙身子一软,倒在叶定稀的怀里,眼前闪了闪,仿佛是清醒过来,还没来得及叫喊出声,就被叶定稀一把捂住了嘴。

我强忍着笑,飘着穿过了房门。

连日来喝那食梦貘消化物的补药,虽然我还是无法脱离**而行走,但短暂得漂浮还是可以做到的。

进了门,我下意识就想着先找一个活物依附,以免

风一吹就将我这弱不禁风的残魄给散了,幸好在入门处就摆放着一个半人高的花盆,里面的富贵竹长势正好,翠绿翠绿的枝叶很是茂盛。

我钻进去之后,才开始打量起四周来。

中式风格的卧房,同样摆设着不少金灿灿的装饰物,这次我格外留意了那些饰品,不出所料,也都暗藏着风水之道,阴阳却是没有颠倒的。

正中央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很大的红木床,暗红色的寝具看起来有些诡异,床上直挺挺躺着的身影,不是那徐亚运又是何人。

不过在床边还坐着一个人。

徐夫人紧靠着床沿,坐在她的轮椅上,手里拿着一只小碗,里面的药汤还在散发着淡淡的热气。

关于她为何不良于行,也是我很好奇的。

“老徐啊……”

徐夫人微垂眉眼,细长的手指捏着白色的瓷勺,有一下没一下得搅动着那红褐色的汤药,声音幽幽道:“躺在床上不得动弹的滋味,如何啊?”

“……”

徐亚运哪能回答了她,被食梦貘一顿折腾,再加上宁萌的惊吓,他如今的症状与中风很是相似,基本上除了意识尚存,身体各处都处于僵硬麻痹的状态,便是想动一动手指也是不可能的。

唯有眼睛,倒是还能睁开和闭上。

他就那么平躺着,头部微微侧了些角度,刚好足够他看到自家夫人坐在面前。

因为面部也是僵硬的,一丝表情也没有,只有那双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得动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还活着。

徐夫人却是没抬头,仍旧很专注得搅动汤药,“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说,你是在怪我,为了破坏你们竟然动用妖术,还是在恨我,把你给弄成了这副模样?”

“如果你没有瘫痪,只怕今天就该宣布我的死讯了吧?对我,你总是那么残忍不是吗?”

她突然停下,瓷勺靠着碗发出一声轻响,徐夫人才缓缓抬起头来,双瞳中浓重的仇与怨化作刺骨寒意,与之相对,“老徐,你知道吗?看到你现在这样,我简直……太快活了!”

第四百零八章 嗜血的兴奋

哈哈哈哈……

那压抑着,却又莫名诡异的笑声,从徐夫人指缝间挤出来,她明明是在笑着,可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又是那么悲伤。

我才恍然明白,刚才寻过来听到的根本就不是哭诉,而是她的笑声!

可是……这女人到底经历过怎样的摧残,才会让她以这种精神状态来面对自己的丈夫?

就好像在她的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一个仍旧是痴迷不悟,被丈夫的背叛而折磨着的徐夫人。

另一个,仿佛像是凶残邪恶的化身,她沉迷在报复的**之中无法自拔。

正在我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徐夫人终于停止了那似哭似笑的声音,她擦去眼角溢出的眼泪,再次看着自己的丈夫。

“老徐,今天我有两个好消息,想要说给你听,你看是先喝药呢,还是先听我说呢?”

徐夫人因为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只能微微前倾身子,侧面看过去,她的神情很是认真。

躺在床上的徐亚运根本开不了口,眨了眨眼,我也没看明白他究竟表达出来个啥。

但徐夫人却好像看懂了似的,皱了皱眉,喃喃问道:“你怕我下毒害你所以不想喝药吗?”

徐亚运这下连眼睛也不眨了,瞪得跟灯泡似的,就等着看自家夫人会继续说什么。

徐夫人右手伸过去,动作轻柔而缓慢得抚摸上徐亚运的脸庞,就像是在抚摸着一件精致而珍贵的瓷器,指腹一点一点得沿着弧度描绘着那僵硬的轮廓。

不知为何,分明是如此温柔的动作,我却莫名感受到一阵冷森之意,就好像此刻缓慢游走在徐亚运脸上的不是手指,而是一柄锋利的小刀,在一点一点得割下那脸上的皮肉!

同样,那徐亚运的眼神中也透漏着极度的恐惧,分明已经僵硬无法动弹的身子,鼻孔却因为过度害怕而出现了微微翕张的抽搐。

难道说,徐夫人真的是在报复和伤害徐亚运?

我顿时感觉一阵毛骨悚然,仿佛一阵从冰面上吹过来的寒风钻入了我的后背。

这时,徐夫人停下来动作,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又浮现了温顺的浅笑,“老徐,你放心吧,只要我还活着,你一定不会死,我们已经纠缠了这么多年,如果只留下一个人在这个世界,那还有什么意义?反正你我注定是要下地狱的人,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嗯,还算有自知之明。

你俩做了这么些腌事儿,以我的经验,至少刑期也得好几十年了吧。

“不过……”

徐夫人那边又继续道:“老徐啊,关于那两个消息,我想还是应该尽快告诉你,这药你且等一等再喝好了。”

她说完,就把那药碗轻轻放在了床头的矮柜上。

暂时不用喝药,让徐亚运浅薄的呼吸都瞬间松了一下。

“自从你在剧组出了意外回来,这短短一周的时间,徐氏已经是翻天地覆……”

徐夫人面无表情得陈述着:“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就算我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可在这种时候,公司里那些股东,一个一个都想将我拉下代理董事长的位置,他们就像是饿得两眼发红的豺狼,死死追着我,就等一口要在我得脖颈上,吸我的血,吃我的肉。”

说着,她的脸上又出现了诡异的怪笑,明明应该恍惚和恐惧,可她看起来却无比兴奋,是一种嗜血的兴奋!

“老徐你知道吗?十年前陪着你一起打下徐氏江山,多年来一直对你忠心耿耿的老家伙,就是这次徐氏动荡的主谋,他们都想抢我的位置。

甚至把我们夫妻间的情分拿上台面来说,才几天的时间,整个公司都知道,你不爱我,不满意我这个原配妻子,甚至……你就算成了这副模样,也不想把徐氏交给我来管理。”

听到这些话,我仿佛明白了徐夫人这几天的水深火热。

她是一个可以为了挽回丈夫不惜与妖兽做交易的人,

或许于她而言,丈夫、婚姻和家庭,都是她最珍视也是最脆弱的软肋,可如今因为利益,她的软肋被高高挂起,成为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背地里奚落嘲笑的话题,甚至在那间小小会议室里不断打压她的筹码。

这个女人,直到今天还没有崩溃,简直太强大了。

我走神的这片刻,徐夫人一直还在平静而淡然得陈述着徐氏公司的内讧,那些股东们争抢护食的所作所为,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轻飘飘毫无分量,直到她话锋一转。

“……就算如此,他们真的以为,我就拿他们没有办法了吗?”

徐夫人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寒光,“再等几天,五天,哦不,三天,只要再等三天,这些不安分的家伙,就不会再成为徐氏的威胁,他们都会变成听话的哈巴狗,摇着尾巴为我们夫妻做事,老徐,这个消息是不是让你很开心啊?”

三天后?

我皱了皱眉,隐约嗅到一种阴谋诡计的味道。

这个徐夫人做事的手段算不得清白,偏门也是走的,如今她能如此准确得说出三天后,徐氏的动荡将会平息,证明她的确是暗中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看来,这件事还得让叶定稀尽快调查清楚。

我正准备脱离富贵竹飘出去的时候,却又听到徐夫人口中说出一个名字。

“老徐啊,你知道今天家里来贵客了吗?就是你以前日思夜想着要攀附的那个叶定稀,他带着几个助理来咱们家了呢!”

难道她一直提起的‘两个好消息’,这算是另外一件吗?

我也不走了,转过身来继续听下去。

徐夫人道:“叶定稀还真是不简单,剧组开拍的第一天,他就把差一点得手的食梦貘给找了出来,不但救了宁萌那个贱人,还把你弄成这副模样,最后那部电影竟然能毫无风波得继续拍下去,这种本事,只怕你我再打拼个一百年,也是望尘莫及啊……”

这话听来,当真是舒心悦耳啊。

第四百零九章 狼心狗肺

“只不过……”

徐夫人话锋一转,眸光又渐渐沉了下来,“他竟然想要拿走我的命根子,未免也太过贪心了,老徐,你猜猜我会怎么做,才能让他们知难而退呢?”

退?

我暗自摇了摇头,这女人还是不了解叶定稀的性子。

徐夫人继续自言自语道:“一个食梦貘,对于叶定稀来说还是简单了些,不过……他一定想不到我真正的帮手到底是谁,如果他们还要纠缠讨要我的东西,我不介意让他们从今往后都留在这儿……陪你!”

呸!

我很嫌弃得瞪过去,身子一抖,连带着那富贵竹的几片叶子也跟着无风而颤。

那位意淫界达人忽然就回过头来,盯着我这边皱了皱眉,似是听到了叶子颤动的声音,可反反复复对着富贵竹扫视了好几眼之后,又面无表情得转了回去。

大约也是兴致被打断了,徐夫人没有继续再说刚才那件事,沉默了一会儿,端起床头小桌上的药碗,却又是轻轻蹙眉。

“凉了。”

她沉下脸来,似乎在对着那一碗药感到不满,捏着勺子搅动几圈药汤,还是舀起浅浅一勺,送到了徐亚运的嘴边。

“这药熬着费工夫,你先喝两口,等会儿我再让泽成熬了新的给你端上来。”

勺子就贴着徐亚运的唇边,轻轻一推,就将那药汁送入了他的嘴里,只不过……大约是唇齿紧闭,那红褐色的液体很快就从嘴角流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下去,滴在暗红的枕头上,化为一滴如墨的痕迹。

徐夫人那双丹凤眼里瞬间覆满冷如霜雪的光,就好像眼前这一幕,令她打从心底涌起了怒火。

“不肯喝?”

她冷笑一声,捏着勺子的手臂上隐隐浮现青筋跳动,“到这种时候,你还怕我会下毒要你的命?”

对啊!

我也不能理解,徐亚运这智商到底是怎么做到今天

这个位置,还能白手起家的?

他都成了这副模样,简直就像是案板上的大猪蹄子,任人宰割,煎炸焖煮,爱咋咋地,那徐夫人若是真要报复,真要他这条命,大可想尽一切变态酷刑折磨他,又何必又是亲力亲为得照顾,又是给他找各路医生诊治呢?

这厢我暗自腹诽着,徐夫人却不知说了什么,神情越来越激动,突然很暴躁得一把掀开了身上的毛毯!

“徐亚运,你好好睁大眼睛看清楚!”

她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身子不可抑止得颤抖着,但更可怕的却是她的那双腿……

藏在纯黑棉质宽松裙摆下的那双腿,就如同骷髅的腿骨一样,没有任何正常双腿该有的弧度,简直就像是两根弯折的竹竿,被嫁接在了徐夫人的下身。

她闭了闭眼,才仿佛勉强克制了暴躁的情绪,低垂着眉目,将那裙子一点点得拉动,就好像是在看着自己最不堪的一部分。

从小腿露出来的肌肤,就已经足够让我倒抽一口凉气。

过度萎缩的腿早已没有了正常的形状,满是如皲裂般皱巴巴的浅褐色皮肤紧紧贴着骨头,看起来就像是受尽了折磨后的结果,我隐约在那腿上还看到了许多旧的伤痕,有的像是烫伤,有的又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层层叠叠得密布在那双腿之上,看起来无比狰狞可怖,

徐夫人只是将裙子拉至膝盖,就不再动作,她的眉间仿佛暗藏着一根紧绷的弦,似乎一直在强忍着什么。

“徐亚运,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都是你的杰作,外面那些往你身上扑的狂蜂浪蝶,恐怕根本就不知道,真正的你到底有多么残忍,多么……变态!”

这些伤,都是徐亚运造成的?!

就徐夫人所言,我就感觉自己按捺不住体内的小野兽了,这特么也太狼心狗肺了吧!这种男人还留着做什么,扔进地狱里让他快活快活不好吗?!

徐夫人说着又突然停顿,眼神有些空洞了起来,仿佛是在回想着过去的记忆,她的脸上时而焦躁,时而又变

得惊恐,还有哀伤和失望,最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所有情绪转瞬即逝。

“徐亚运,好好记住你对我做过的事情,只要你还记得一天,就应该明白,我一定不会让你死,因为……死对你来说才是解脱啊!哈哈哈……”

她突然就笑了起来,那笑声如先前一般,根本就分不清哭还是笑,声音诡异而压抑。

哎。

我默默叹了口气,感觉这墙角再听下去也是索然无味,便舒展了一下身子准备飘出去,可这个时候,徐夫人也动了,她重新盖好身上的毛毯,将包裹着腿部的边角都仔细整理好。

做完这些,她才轻轻按下轮椅上的按钮,背对着徐亚运面无表情道:“你先休息休息,我去吩咐泽成熬药,外面那几个客人应该也把我们这宅子转的差不多了,是时候跟他们坐下边吃边聊。”

她的语气很轻,就好像一早就知道,我们会借故在宅子里参观走动,而且根本不在意我们会找到什么。

轮椅缓慢得移动,等她捧着那早已冰凉的药碗来到门边时,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该不会这女人……能看出我的存在吧?

但徐夫人的视线并未在富贵竹上停留,只是迟疑了几秒,就顺势端着那药碗,将药汁倒入了花盆之中。

好家伙,这动作,是想再一次告诉徐亚运,自己没给他下毒吗?

徐夫人你有没有考虑过富贵竹的感受?

随着咔嚓一声,房门被轻轻打开,我也跟随着徐夫人身后轻轻飘出了这间诡异的卧房,走廊上,叶定稀和白冰洋正站在一副欧式古风的油画前面,装着很认真得欣赏着。

见到徐夫人出现,两人都露出了很自然的惊讶之色。

“夫人,原来你在这儿啊!”

叶定稀带着白冰洋一起走上前来,两人的笑容礼貌而得体,唯有那余光皆是极快得往房间里瞥了一眼,像是在找着什么。

第四百一十章 擅长做客

我瞧着这俩的小动作,便知道是在担心我,自然也不敢再耽搁,便绕过徐夫人想要飘回白冰洋的身体里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感觉眼前一阵眩晕,身体便不受控制得晃了晃。

这是怎么了?

我拍了拍脑门,眼前的重影才渐渐清晰起来,白冰洋就站在我面前,好像正等待着我随时附身。

另一边,徐夫人的声音冷冷传来。

“叶先生果然是很擅长做客啊,不请自来也就罢了,没有主人家的带领,也能自己参观,还真是让我省心省力。”

话音刚落,我已经重新附在白冰洋的身上,眼前一亮,便张口道:“徐夫人如今事务繁杂,还得亲力亲为照顾徐总,我们又怎么好意思让夫人您在为了我们而浪费精力呢。”

一句话,身旁的叶定稀便露出了然之色,唇角微微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

“说起来,我们进来也好一会儿了,按照礼数也该探望一下徐总,不知……”叶定稀欲言又止。

徐夫人已经拉下脸来,“老徐已经休息了,叶先生不便打扰。”

“哦,既然如此,那就烦请徐夫人在徐总醒来后,传达我们的慰问和关心。”

叶定稀也不纠缠,反而倒像是真如一个来探访的客人,被冷漠而防备的主人家拒绝了一片好心,这家伙无时无刻都能融入自己设定的角色里,让人完全看不出破绽来。

徐夫人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尴尬,又似乎没有,冰冷的表情看来格外严肃。

“叶先生,带着你的人再去别的地方转转吧,午餐很快就做好了,泽成会及时告知你们的。”

说完,她推动轮椅绕过我们,朝着走廊的另一头缓缓而去。

叶定稀停在原地几秒,才不动声色得给我递了个眼神,随后我便与他一起下楼,一路穿过大厅来到屋外时,正好看到同样往回走着的花荃和朱琰。

“主君,夫人。”

两人悄声与我

们打了招呼。

叶定稀颔首,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原本我想着这宅子里,到处藏着风水之道本就够古怪的了,而且还有更诡异的书房和卧房,兴许其他地方也能看出什么不对劲,哪知花荃和朱琰皆是摇了摇头。

“这栋老宅除了书房之外,其他地方好像都没有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没问题就越是让我感觉奇怪。”朱琰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一旁,花荃跟着道:“如果非要说奇怪的一点,就是这里太安静了,按照我们来之前打探的消息,徐夫人是带着徐总,几个佣人和护理一起过来住的,但我们刚才到处走了走,并没有发现除了管家徐泽成之外的其他人。”

“对啊!”我也反应过来,“刚才我们在二楼三楼走了一圈,又重新回到一楼大厅,再到这儿,并没有见到任何一个佣人,而且……熬药是徐管家,准备午餐的也是徐管家,我们刚进门的时候,接待我们的也是徐管家……”

“不仅如此。”

花荃继续道:“我们去后院的时候,发现了徐管家,他正在采摘新鲜的瓜果蔬菜,我们还与他交谈了几句。”

“你们说了什么?”叶定稀问。

花荃道:“后院里有一小块地方,种植了不同的蔬果,徐泽成说是因为徐夫人注重身体健康,所以不吃外面买回来的那些菜。”

“听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啊,这是他们自己的家,种些菜养养花,也很正常。”我跟着喃喃点头。

叶定稀却摇了摇头:“在这儿宅子里,越是看起来正常的事情,越是不能用简单的心思来看……”

他正说着,我突然有感觉眼前一阵眩晕,脚下就像是突然踩在棉花上似的软了一下。

“夫人!”

花荃吓了一跳,赶紧伸手过来,我却已经被叶定稀下意识得搂在了怀里。

“你怎么了?”他满眼的担心,紧盯着我打量起来。

等我眼前的重影缓慢散去,再能看清了他们三

个,才揉了揉额角解释道:“我也不知道,突然就会一阵头晕,眼前出现重影,而且……好像有点困。”

听了我的话,三人眉头拧得更紧了。

“夫人刚才去了哪儿,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花荃问道。

我摇摇头,“什么也没吃,只是……”

说着,我便想起了藏在卧房听墙角的时候,徐夫人往那花盆里倒了一碗药!

“……后来,她就把那药汁全都倒进花盆里,我想着,她应该是想向徐亚运证明自己并没有在药里下毒。”我将卧房里发生的事情简单与他们说了。

叶定稀沉吟片刻,便决定道:“我不放心,花荃,你现在去联系魏家让他们安排一位长辈,马上赶去威尔斯酒店,我们现在赶回去。”

什么?!

我一把拉住叶定稀的胳膊,用力摇头道:“别啊,我也没有吸收多少那药汁就飘出来了,好不容易才进来这徐宅,该找的东西也没找到,就这么走了,下次再想进来可没那么容易了!”

“我不放心你。”叶定稀又语气坚定得重复了一遍。

“没事的。”

我仰头望着他道:“这几天我每天都有喝那个补药,感觉自己已经没有前些日子那么虚弱了,一点点药汁的效力,很快就能散了,说不定还没等我们开车回到酒店,我就已经完全好了,这一来一回的时间,全部白白耽误不说,还错失了这次在徐家的机会。”

听了我的话,叶定稀严肃的神情才稍有缓和,仍旧似是不确定得追问:“你确定,只是吸收了一点?”

我一脸肯定得点头:“是,一丢丢,我马上就飘出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另外一个声音,从房子里传了出来,“叶先生,原来诸位都在这儿啊!”

是徐泽成,面带笑容得走了出来。

看到他,朱琰和花荃下意识得就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得挡在我身前,叶定稀也松开了我的腰,装着若无其事得问道:“徐管家是在找我们吗?”

第四百一十一章 奇怪的午餐

“是的。”

徐泽成点头一笑:“诸位请随我来,午餐已经准备好了,夫人正在餐厅等候大家。”

我见叶定稀仍有迟疑,便抢先道:“好,正好我们也饿了,多谢徐管家。”

这么一说,叶定稀自然无从回绝,我们便跟随徐泽成一起向着一楼大厅的东侧走去。

餐厅里。

同样的奢华金系装饰物摆放在边柜和桌上,墙面的挂壁炉上有一个挂钟,这次我留心看了一下却没发现什么异常,铺着暗金色大花纹桌布的长方形餐桌上,摆放着不少食物,徐夫人独坐在长桌的一端,眼神冷漠得看着我们走进来。

明明极其不欢迎我们的到来,还非要完成这么有仪式感的午餐,真不知道徐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心思一转,又往那餐桌上看去,虽然摆放着不少餐盘,但居然没有一样食物是带着热气的!

新鲜的蔬菜切碎后装在透明的浅口玻璃碗里,佐以一些乳白色酱汁搅拌,还有两盘雕刻过的水果拼盘,造型精美,但那也只是几种不同味道的水果啊,至于其他几个盘子里也装着不同的生冷素食,让人看起来实在提不起食欲。

在徐泽成的指引下,我们陆续就坐,徐夫人才看着左侧座位上的叶定稀道:“我身体不好,所以饮食清淡,还希望各位不要介意。”

“徐夫人客气了。”

叶定稀礼貌一笑,但并没有动筷子的意思,只是继续问道:“不知关于刚才在书房讨论的这件事,徐夫人考虑得怎么样了?”

“考虑?”

徐夫人冷冷一哼,“我的态度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叶先生又何必再问,答案是永远不可能改变的。”

叶定稀也不气不恼,只是神情淡淡道:“只是想再提醒徐夫人一句,那东西掌握在夫人您手中,最终失去的或许会比眼前得到的更多,况且徐总的身体这么拖下去,恐怕……”

话还没说完,徐夫人就急切得打断了他的话。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把东西交出来,你就让老徐变回原来的样子?!”

她请了京市里那么多有名的医生来诊治徐亚运,自然知道他突然‘中风’的根源原因并非来自于身体,而且……因为长期被食梦貘带去的阴魂厉鬼吸收阳气,徐亚运的身体早就被掏空,如若再继续这么瘫痪在床,只怕也熬不过几个月。

这些内幕,只有徐夫人和几个医生知道,但她也很清楚,叶定稀一定也知道!

“叶定稀, 这才是你今天来的真正目的吧?”

徐夫人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声冷如冰,“不,应该还要更早才对,你早就知道宁萌和春夏有问题,却将计就计选择她们进入剧组,然后故意把所有人都设计到自己的圈套里,为的……就是利用老徐来威胁我!”

“徐夫人不愧是当年轰动y国各大艺术学院的天才画家,想象力果然比普通人要更加丰富。”叶定稀意味深长得拍了拍手,却并没有否认她的猜测,“徐总的命,如今就在夫人您的一念之间,所以我才会多嘴再问一次,您,究竟是否考虑清楚了?”

“你!”

徐夫人恶狠狠得瞪过来,一副想要把叶定稀吃了的模样,几乎是咬牙切齿才能说话,“用徐亚运的命来威胁我,你未免也太天真了!我和他早就貌合神离,更没有什么所谓夫妻情分!”

叶定稀轻轻一挑眉梢,冷淡的视线扫了一眼餐桌上的那些食物,道:“徐夫人,我们还不急着回去,您大可借着这顿饭的时间再仔细想一想,吃了这顿饭之后,您再想改口,恐怕也没有机会了。”

徐夫人怔愣了一瞬,却也没有再回嘴,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眼神示意了一下一直安安静静,如木头人似的站在桌旁的徐泽成。

本来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了似的徐管家,很快接收到自家夫人的信号,倾身端起一个浅口玻璃碗,然后又拿出一个尺寸较大的木勺,把里

面如黄瓜、小番茄和彩椒等花花绿绿,色泽鲜艳的蔬果盛到我们各自面前的餐盘中。

桌上大约又七八种不同食物的盘子,徐泽成动作很慢,慢的就像是在完成一件很神圣重要的任务,每次拿起一个盘子就沿着餐桌转一圈,也不管我们选择还是不选择那个食物,都会往我们的盘子里添上一些。

就好像是一个幼儿园的老师,正在给围坐在桌子边的小朋友们分发食物。

他的动作很轻,手中的勺子根本不会触碰到任何的餐具,直到最后一圈转完,又悄无声息得转身,像是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这时,徐夫人的怒火也似乎沉了下去,她虽然还是脸色不善,但总算像是个主人家该有的态度,缓缓道:“大家不用客气,尽情享用吧。”

说完,也不管我们这些所谓客人究竟吃还是不吃,自行拿起了一个小勺,微垂着眉眼,仿佛非常认真似的一口接着一口吃了起来。

她的盘子里,与我们所分享的食物是一模一样的。

朱琰和花荃对视了一眼,也跟着拿起了面前的叉子或筷子,安安静静得吃着,叶定稀并没有动作,他大概真的是很不喜欢吃这类食物,连看也没怎么看盘子里装着什么,只端着面前一个玻璃杯一口一口喝着白水。

我舔了舔嘴唇,饿是真饿了,不管是我还是白冰洋,肚里空空的感觉很明显,就算这些素食勾不起食欲,但好歹吃一些先垫一垫也是好的。

拿起勺子,我正准备吃一颗圣女果,却突然又感觉眼前一阵发晕……

“白冰洋?”

“你怎么了?”

仿佛有几个声音同时在我耳边响起,但我的脑袋好像一头栽进了水盆里,听得很是模糊,眼前的重影也越来越多,好像还等不及我眨眼,就感觉自己天旋地转起来。

“东倾!!!”

听到这最后一声呼喊的时候,我已经眼前彻底一黑,失去了所有意识。

第四百一十二章 作画的女子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巨大的石坑里。

仿佛是个天然的温泉浴池,水是浅褐色的,热气腾腾的水雾就在我的四周漂浮缭绕,空气中散发着奇怪的药味,隔着重重雾气往外看,却好像怎么也看不真切。

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幸好不是光着的,只着了一件白色长袍内衫,因为被水浸透,紧贴着身体,衣服下的肌肤若隐若现。

这是在梦境里吗?

我忽然想起在第一夜喝补药的时候,叶定稀千叮咛万嘱咐的话,滴酒不沾,绝对不能失去意识,否则会有严重的后果……

照眼下情形来看,我绝壁是被困在梦境里了,难道说是因为徐夫人倒在花盆里的那碗药?!

但问题是……这到底是谁的梦?

也不知现在叶定稀他们怎么样了,照说我被困住,白冰洋应该是醒了,那我的残魄……

越想越是心慌意乱,我哪还敢耽搁,拖着沉重的身子便往池边走去。

可等我爬上浴池边,仍是看不清四周环境,那些雾气虽然一直在游动着,却能将我的视线挡得死死的,就这么贸然向前走的话,还不知会去了哪里。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了一阵女子的轻笑。

咯咯。

那声音听起来清亮婉转,仿佛很年轻,就在我身边不太远的地方。

我迟疑片刻,便抬脚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眼前的雾气开始退散,视线也变得越来越清晰起来,原来四周是一个庭院,院子里草木相依,花团锦簇,却并无任何花香草气。

一片看似杂乱的藤蔓后面,便是连间的小屋,大约有四五个房间,双合式推拉门,窗户以纯白的油纸糊着,屋顶墙板都是以原木搭建而成,廊下以木板铺成走廊,擦得光滑洁净。

我光着脚飞快从草地穿过,躲在藤蔓后面认真听了听,大约找到声音传出的房间,便猫着腰往那廊下钻。

嘎吱。

脚尖踩在走廊木板上

,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吓得缩了缩脖子,紧贴着窗沿下面,更是走得小心翼翼,就怕惊乱了这场梦境,我就再也没办法出去了。

等我来到刚才传出笑声的房间前,才发现窗下正好有一缕缝隙,便悄悄伸长了脖子往里探看。

房间内。

一面高高的素白三折屏风前,正安静跪坐着一个身影倩丽的女子,从背影看,身骨纤瘦高挑,绢丝顺滑的墨绿色衣衫整齐而服帖,长长的黑发垂顺在腰间,仅用一条白色绢带松松束着。

她微微垂首,面对着那面屏风,姿态虔诚而肃穆。

在女子身旁,还摆放着一些作画的笔和盛放着不同水彩颜料的瓷碟。

每个小碟子只有巴掌大小,纯白的托底,一圈鎏金色的花纹古朴而随意,一眼扫去,大约能看到十几二十种不同的颜色整齐并排得罗列着。

奇怪了,这些装着水彩的盘子,怎么好像有些眼熟似的?

我眨了眨眼,再仔细盯着里面看去。

跪坐的女子仿佛老僧入定似的,一动也不动,屋子里静得就像一幅画,偶然一缕清风偷偷溜进去,吹起女子鬓边垂落的碎发,才让这画一不小心成了真。

就在我感觉后脖子挺得有些发酸时,女子的身子才微微有了动作。

她缓慢得匍匐下去,身体柔软而顺从得紧贴地板,额头点地,双臂舒展,掌心向上,就像是在行礼,如此起身又匍匐三次,她才缓缓停下,从手边拿起一支细长的黑杆毛笔,又端着黑色的水彩盘向那纯白屏风前走去。

这女子是要作画了?

果不其然,她以笔舔墨,便毫不迟疑得向那白绢面上落下一笔,笔尖轻点,手腕一转,便似是一朵墨花绽放,再提笔一勾,花却又不见了,形如鹿角挺立。

是个高手!

只这两笔动作,酣畅肆意,随性洒脱却极为沉稳有力,女子的背影来看虽然年纪轻轻,但论画技却是多少穷毕生之力者而望尘莫及,此乃天赋。

若再配合修行,或许此女还有机会成为画灵。

画灵者,以凡人之躯,获画之魂,灵魂与画相融相合,画如人意,意随画现,便是到了更深刻者,画中所示,便能自带灵韵,跃然纸上,似幻似真。

女子作画时极为专注,没过一会儿屏风上便出现了大致的轮廓,似是某种灵兽,头部形似鹿又像是羊,头顶两侧的犄角傲然如雪松挺拔,身形虽只有寥寥三笔,也能看出其英姿威武。

蹲在窗外看着看着,我便也痴迷起来,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我才吓得慌不择路,一头撞进了那房间里。

幸好,幸好,我乃梦魂者,穿墙遁地,并无形态。

那女子完全没有感知到我的闯入,只是我不小心碰到她摆放在地上的瓷碟,发出咔嚓轻响,惊动了她沉淀在画作中的魂。

她停笔,缓缓转过头来。

呵!

我吓得倒退一步,身子一抖,便推动那扇虚合的窗户震了震,啪的一声彻底关严实了。

女子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得看着我身旁紧闭的窗户。

那眉间紧蹙得弧度,再加上那张脸,更是叫我一阵心惊胆寒……

徐夫人!!!

怎么会是她……

眼前这个作画少女,当真就是年轻时的徐夫人,一双丹凤眼,眼瞳中微光如星,细眉高鼻,薄唇微微抿紧,因为过分纤瘦,下颌的弧度也如勾线笔所勾勒,弧度显得有些生硬。

但也是个美人了。

在此之前,我只见过坐在轮椅上的徐夫人,那张永远板着的,像是没有表情的脸,早已没有眼前这少女的青涩和纯净。

再加上她一张嘴就冷冰冰像是在嚼冰碴子,实在与眼前这女子大相径庭。

看来,我是闯入了徐夫人的梦境,可那时她分明也坐在饭桌上,我又怎么能飘入她的梦里呢?

心思一转,我便听到门外响起敲门声。

“小姐,徐家送聘礼的人来了,夫人让您现在去客厅一起看看。”一个如银铃般的声音,隔着薄薄的木门传进来。

第四百一十三章 梦境的结界

我瞬间便听出这就是刚才在浴池时,隔着水雾听到的笑声的主人。

原来徐夫人也是个大户人家出身啊,怪不得看见她虽是坐轮椅,但那与身俱来的高贵气质,却是从骨子里散发着,不因身体状态而有任何改变。

“好,我洗了手就去。”

她向着门的方向答应道。

我踮着脚往她那边靠近了几步,见她并未感觉到我的存在,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年轻的徐夫人做事真的很从容不迫,洗手,整理衣衫,重新束发,一整套动作完成,她才不紧不慢得拉开了房门。

门外,一个穿着宽松米白棉麻衣裤,扎着两个圆鼓鼓发髻,带着些婴儿肥的少女,正笑眯眯得望着她。

“小姐,快些走吧,客人怕是要等急了呢!”

徐夫人蹙了蹙眉,一边向前走着,一边低声嘟囔,“等不得,那就让他们走呗,反正我也不想嫁给徐家。”

“哎哟我的小姐,这种话以后可别再说了,日子都定好了,下个月小媛都要改口叫你徐夫人了呢!”

原来这小丫头叫小媛。

徐夫人瞪她一眼,眼波流转间却毫无待嫁少女的羞涩,反倒是显得有些迷茫,“我母亲不是答应让你跟着我一起去徐家了吗?回头你可别随着那边人这样称呼我,我不惯的。”

小媛摇摇头,十分认真:“夫人已经私下里交代我几次了,去了徐家,务必让我紧盯着您的一言一行,不得有失,而且夫人还说虽然徐家不如咱们家,但我们也不能抬高了眼睛走路……”

“行了。”

徐夫人有些不耐得打断,加快了脚步,“母亲说这些话,你也说,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小姐,您平日里一门心思就是画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社交活动也从来不参加,夫人是担心你以后不好与人相处……”小媛不厌其烦得解释。

能看得出来,这俩虽是主仆,但关系还算亲密,年轻的徐夫人虽嘴上不耐,却也没有真的斥责她。

我跟随二人一路穿廊前行,等走到

一个门洞前时,突然就被门下透明的墙给挡住了去路,仿佛……来到了梦境的结界。

跟不过去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女孩匆匆离去的背影,还有仿佛是另一个女人的呼唤。

“和暄,你可算来了!”

和暄?

所以徐夫人的本名叫和暄?

我在结界边张望了一会儿,远远看着那大厅里人影走动,和暄被几个人围着,场面很热闹。

但她一定不喜欢,我肯定。

……

趁着他们在前厅里闲聊的时间,我又四处转了转,想看看这梦境的结界到底在那些地方,若是能找到哪处松动的,兴许就能出去了,只是转了一大圈,却也没能摸着另一个结界屏障,我实在累了,又兜兜转转回到了和暄先前作画的房间。

百无聊赖,我便走到靠窗处的矮桌前,翻看起这才女之前的画作。

大多都是画的动物,也不是寻常能见到的猫猫狗狗一类,而是存在于神话古书里的神兽灵兽,其中还有一副画着白泽的,大片的云雾与崇山峻岭相错而生,白泽就踏云而下,身姿灵动潇洒,仙气飘然。

我瞧着那轮廓,竟有五六分相似,看的我差点就想顺了去,哪日去一禅寺见了那家伙,说不定还能讨好它。

这时,门外终于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我一抬头,便看到和暄出现在门边,眼眶微红,像是刚哭过。

她身后没有跟着任何人,走进来之后便动作轻轻得拉上房门,却也没有再继续作画,只是呆呆得望着那屏风发呆。

不是看聘礼去了么?怎么还看哭了?难道徐亚运给的东西太寒碜让她觉得受委屈了?

我记得,叶定稀提及过徐亚运年轻时白手起家的经历,那家伙年轻的时候,并不是什么富二代官二代,吃了一番苦头才打拼出来,后来开了公司,第一件事不就是翻修了自家老宅么。

现在看来,这家伙的白手起家,含水量很大啊,这老岳丈家里只怕帮衬了不少。

可如果和暄家本是富贵人家,为

什么要将教养得这么好的女儿嫁给一身铜臭气,见色忘义的徐亚运呢?

费解啊费解。

我摇头晃脑,手撑着下巴,端详着站成了一棵树的和暄。

她的身段真真是好,便是在地府里见过那众多女鬼,也很少见如她这般宛如青松似的少女,可惜后来却坐了轮椅,双腿成了那副模样,究竟经历了什么却是不得而知。

哎……

也不知过了多久,和暄才轻轻叹息了一声,转过身向着我这边走过来。

正主来了,我哪能占座,连滚带爬得让开,却一个不下心撞翻了桌案旁装满画卷的竹筒。

哗啦。

画卷翻了一地,横七竖八得散落着,竹筒还咕噜噜滚了几圈,撞上那屏风的一脚才停下。

和暄神色紧绷着,仿佛有些吓到,却不似寻常女子惊声尖叫或仓惶逃走,只是保持着僵硬的姿势笔挺得站着,藏在袖子下的手紧握成拳。

我从地上爬起来,懊恼得揉了揉后脑勺,犹豫着望向一地狼藉,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又听得和暄轻轻呢喃似的声音。

“又是你?”

哈?!

这回是把我吓得差点跳窗户了。

和暄皱了皱眉,紧握的拳头就松开了,很平静得走向屏风边,先将滚落的竹筒捡了回来。

“虽然我没有见过你,但我知道,你是存在的。”她说得很是诡异,吓得我这女鬼也跟着毛骨悚然。

可我还不知道,该不该回应她,毕竟我不如她所想是什么灵物啊。

和暄跪坐在地上,低着头捡起地上的画卷,仔细整理好一幅画,才将它重新放回竹筒里,她像是在很认真做着这件事,但嘴上却又道,“以前,那个人说我的画很有灵气,假以时日,说不定真的可以画出灵物,我不信他,还笑话他,可现在……”

她突然抬起头来,目光却是落在桌案上的几张画纸上。

“或许他没说错,对吧?”

第四百一十四章 婚嫁

那个人,是谁?

居然能有与本女鬼一样的高见,应该是不平凡的,若非修行者,那就是鬼神。

想不到和暄真是个根骨不俗的女子,我现在更加感觉她下嫁徐亚运,真真是暴殄天物了。

竹筒重新收拾好之后,和暄又坐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大约是想看看她所猜测的灵物是不是会回应她。

我仍是没开口。

她有些失望似的叹了口气,然后起身走向摆放水彩瓷碟的位置,重新取了朱砂色的颜料,继续去屏风那边作画。

只是这一次,她却迟迟无法下笔,面对着那扇屏风上已经勾勒出来的轮廓,就好像灵感全无。

我也去不得其他地方,只能耐着性子等着,视线又不自觉得瞥向桌案上那副白泽画像……

这个时候,和暄又旁若无人似的自言自语起来。

“这扇屏风只怕是来不及完成了。”

她终于下笔,笔尖轻点绢面,缺少了先前的肆意流畅,心绪乱了,再难聚精会神,但她也没有停下来,一点点得填涂着那些线条间的空隙,那只握笔的手仿佛成了麻木动作的作画机器。

“母亲说,嫁人后就不能再一心扑在作画上,要多想着家庭,想着丈夫,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可是如果真的是为我好,为什么不让我选择一个自己爱的人?”

原来她真的不爱徐亚运啊……

我左手托腮,倚着桌案默默聆听着,对他们夫妻越发感到好奇了。

和暄继续道:“我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说我的,他们对我的画恭维赞美,不过是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他们一定觉得我是个疯子,精神有问题,所以才会总把自己关在家里画画,其实他们谁也不喜欢我的画,对吧?”

她好像在问自己,又好像是在问房间里并不存在的灵物。

“只有那个人,他懂我的画。”和暄说到这儿,语气也悄悄变了,好似有一种情绪被她竭力隐藏起来,但却悄然泄露在失了平稳的音调里。

那个人,对和暄一定非常重要。

根据我在地府里看过的狗血话本子,通常这个人物应该是男的,且是和暄的心上人了吧。

他去哪儿了?

我又是一脸费解得皱了皱眉。

和暄又画了几笔才停下,我以为是要换个颜色,谁知她将瓷碟放回原位之后,却没有再重新拿起颜料和画笔。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欢快如百灵鸟的声音。

“小姐,婚纱已经送到啦!快来换衣服啦!”

是小媛,这丫头风风火火跑过来,也没等和暄同意就拉开了房门,圆圆的小脸上满是兴奋。

不是还有一个月才举行婚礼么?

我跟着和暄起身,刚走到门外,就发现不对劲了。

院子里,原本开得正好的杏花早已凋谢干净,只剩了满树浓密的树叶,树下几支月季也都换了新的花色,其中几个花骨朵,在我进门时分明是怒放的。

廊下,挂满了大红的绸带,每个房间的窗面上还贴着大红喜字窗花,远处大厅的方向,人声鼎沸,仿佛宾客满堂,十分热闹。

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

我难以置信得环顾四周,突然瞥见和暄已经跟着小媛走远,便赶紧抬脚追了过去。

幸好,和暄的房间我是能进的。

一个陈设很简单,甚至没有任何多余摆设和装饰的屋子,里面站着一个端庄优雅的美妇人,长发整齐得盘在脑后,穿着一身暗紫色绣花团的中式立领改良旗袍,身段窈窕,从容貌来看,应该是和暄的母亲。

“母亲。”

和暄进门,轻轻唤了一声。

美妇人笑盈盈得点头,拉着和暄走到挂在墙面上的雪白婚纱前,问道:“喜欢吗?这是你父亲从国外订回来的,他担心你在国外留学几年回来,会看不上国内的婚纱款式。”

和暄嘴角动了动,似是想笑,那弧度却很是勉强。

“母亲,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

美妇人温柔一笑,“女儿出嫁,是我们

盛家头等大事,那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啊,高兴就好!”

说罢,她又拉着盛和暄坐在化妆台前,指着琳琅满目的化妆品道:“按照你的意思,我们没请化妆师,你自己亲自上妆,可别太淡了,不然上了台灯光一开,会显得你气色不好。”

盛和暄点点头,随手拿起一个圆盒子便要打开,一旁的小媛便惊呼着夺走她手里的东西。

“哎哟,我的小姐,你该先用这个的!”

她又塞了个白色长管装的东西回来。

盛和暄哭笑不得,“不用也是一样的啊。”

“不一样!”小媛一脸认真道:“今天小姐是新娘子,是婚礼上最漂亮的女人,当然要打扮得惊艳全场才行啊!”

听到新娘子三个字的时候,盛和暄又是一愣,视线下意识得从化妆镜里看向悬挂在墙上的婚纱。

长长的拖尾一路延伸到地面上,拖得很长,光滑的衣料看起来也很有质感,胸前点缀着一些珍珠,高贵又大气,长袖上还绣着白银相间的花纹,衬托出几分别样的娇美。

说实话,这婚纱我也挺喜欢的,而且就算还没穿上,我也能想象到很适合盛和暄的身段,只要穿上这裙子,便是素面朝天,那也绝对足够惊艳众人。

在我走神这片刻,盛和暄已经开始在自己的脸上‘作画’,不同于她在屏风上画画的样子,化妆时的她虽然也一样认真,却只是麻木得动作着,就好像每一个步骤,都只是在完成这件事罢了。

一旁,盛夫人没觉察出什么异样,依旧满面欢喜,温柔得叮嘱道:“去了徐家,好好相夫教子,争取早些给我和你父亲添个外孙,徐亚运虽然是你父亲的手下,但这两年升职很快,是个踏实肯干的年轻人,我和你父亲都很放心,你啊,就等着,他早晚会出人头地的!”

这倒是。

我在旁边跟着点头,过不了几年,徐亚运就真是富得流油了。

“母亲,我都知道了。”盛和暄平心静气得回答。

盛夫人点点头,又有些迟疑似的问道:“和暄啊,最近……还有在做那些奇奇怪怪的梦吗?”

第四百一十五章 臆想症

盛和暄的脸就突然冷淡下来。

“母亲,我说过很多次了,那不是做梦……”

“你这孩子,说了多少遍,怎么还拧着,我和你父亲找了多少医生给你看过,你那叫臆想症!”

盛母眉头紧皱,音调也不自觉提高了许多,可说到那臆想症之后,又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终是化成一声沉沉的长叹,“你这病啊,能好起来自然最好,若是隔三差五得再犯了,可千万不要在未来女婿面前提起,明白了吗?”

盛和暄的下唇被咬出一道淡淡的血痕,眼眶里像是聚起淡淡的水雾,仿佛在她心底最后留下的一丝丝倔强,也在这一刻悄然破碎。

那个人,臆想症……

难道,这就是盛家会着急将女儿嫁给徐亚运的真正原因吗?

我不禁有些明白过来,如若盛和暄一手画技的确不凡,但却被外传脑子有病,与盛家门当户对的对象自然是看不上她的,娶回去了少不得要让别人当成笑话,再则,臆想症这种病,虽然我并不了解,总归是与凡人的精神有关,谁家愿意娶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女人?

说来说去,盛家也只是在利用徐亚运,接手了盛和暄这个烫手山芋。

“你也别怪你父亲。”

盛母声音低沉,动作不经意似的拭了拭眼角,才又继续道:“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你躲在家里是听不到,你父亲他……压力很大,只有你成婚生子,那些不堪入耳的谣传才会不攻自破,到时候你也能正常得与我们盛家亲近的世家子弟交朋友,他们也会接纳你的。”

“我不需要他们的接纳。”盛和暄板着脸,声音如冰块似的冷硬。

盛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摇摇头道:“一个正常人,哪能不需要朋友的,再说你以后成了徐亚运的妻子,也要多与那些名媛太太们来往,这样才能更好的帮助你丈夫,明白了吗?”

他……”

盛和暄卷翘的睫毛颤了颤,眼波中流转着难以言诉的情绪,“我根本不了解徐亚运。”

“这一点,你放心。”盛母淡淡一笑,从镜子里端详着女儿的容颜,像是在欣赏着自己毕生最得意的作品,“你父亲说了,徐亚运虽然进公司时间不长,但很踏实肯干,什么苦都愿意吃,而且他还有一股年轻人少有的拼劲儿,你父亲几次跟我说,他在徐亚运那小子的身上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所以啊,他的眼光一定不会有错。

再说了,咱们家在京市也算是富贵人家,徐亚运虽然没有入赘,但他也是高攀了,将来定然是将你捧在掌心里,哄着,护着,疼着,绝不会教你吃了苦头去的。”

“是这样吗?”盛和暄眉眼低垂得喃喃。

盛母越说越是得意兴奋,就好像已经从镜子里看到了女儿往后幸福快乐的小日子,唇边笑意更深,“徐亚运已经给你父亲和我保证过,将来一定会让你过好日子,而且他在公司这两年,也听了不少关于你身体情况的谣言,人家可是一个字都不相信,对你啊,早就暗地里喜欢得不得了。”

盛和暄听到这,才慢慢抬眼看向母亲,一脸认真而困惑得问,“那他喜欢我什么呢?”

一个深居简出,风评诡异,擅长作画,却活得失去自我的女人,到底是哪一点吸引上了徐亚运?

这个问题,别说盛和暄自己疑惑,连蹲在墙角里看热闹的我也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按照常理来说,徐亚运连盛和暄都没见过几次吧,这就敢拍着胸脯谈情说爱了?也难怪,日后他对于这位糟糠之妻的爱会如此廉价。

盛母正发愁着女儿的问题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旁的小媛切机道:“小姐,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该给您换上婚纱了。”

“对对,别耽误了良辰吉时。”盛母松了一口气,眉眼舒展,转过身去接着小媛双手捧来的婚纱。

盛和

暄也跟着起身,与两人一起走向了更衣室里,片刻之后,三人又一起走了出来。

垂顺如瀑的长发被一层薄薄的白纱遮挡,珍珠白的长裙散发着淡淡的柔和光晕,裁剪精致的裙身几乎没有留有一寸的空隙,将盛和暄窈窕纤瘦的身段展露得淋漓尽致,隐约露出的锁骨让她看起来身子有些单薄,一条漂亮的粉色珍珠项链弥补了视觉上的缺憾,让她更添了几分优雅和高贵。

盛母看着精心装扮后的女儿,眼泪止不住得从眼眶里滑落,仿佛在这一瞬间,她才真正摒弃了盛家女主人的身份,只是一个母亲,看着自己即将出嫁的孩子。

“母亲,我只是嫁人,又不是不回来了。”盛和暄也被母亲的情绪所染,眼眶微微发红,神色间也浮现淡淡的离愁。

盛母小心翼翼得替她挽起耳边散落的碎发,再次叮嘱道:“傻孩子,嫁了人,就是人家家的媳妇,凡事要想着自己的丈夫,日子才能美满和顺,有什么磕绊斗嘴的,别想着老往娘家跑,伤了夫妻间的情分,明白吗?”

“嗯。”

盛和暄低着头,轻轻应下,却又想起似的道:“母亲,画室里的那扇屏风,回头你别让佣人收起来了,我得空了还想回来画完的。”

“你这脑子里,能不能少想些画画的事儿,当初我们送你去国外念书,是为了让你好好学经济管理,回头可以在生意上给你父亲帮忙,你可倒好,一门心思扑在画画上,把正经专业给丢了不说,连学位证也没拿到就跑回来了,还非得跟我们说,你遇到一个什么……”

说着说着,盛母自觉失言,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盛和暄刚才还娇艳的唇,霎时血色全无,更显苍白。

一旁的小媛便又适时道:“夫人,您就放心吧,去了徐家我会好好看着小姐,以后画画这种事儿,只是小姐的兴趣爱好。”

“嗯,有你跟着,我也放心了。”盛母点头,凝重的神情才又放松了些。

第四百一十六章 小媛死了

稍作整理,盛和暄在小媛和母亲的搀扶下走出房门,廊下的红绸和大红喜字格外耀眼,与她那一身纯白映照着,便是在院子里开得正好的月季也失了颜色。

我一路跟随着他们走到之前那个月门洞前才停下,远远望着大厅里,人影绰绰,欢声不断,热闹得就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后来,盛和暄就在一片欢送声和鞭炮声中离开了这个家。

一天,两天,一月,两月……

我被困在她梦境的这一个小小角落里,除了在那几间房闲晃,便是在院子里溜达着打发时间。

期间我也想过破开周围的结界,可尝试了几次,没有用,便也做罢了。

索性,这一重梦境里的时间,并不与日常相同,我只是在她那画室里打个转,便能过去个三五日,偶尔还能听到路过的佣人提起盛和暄,她嫁过去之后,夫妻恩爱,甜蜜幸福之类的八卦。

也有几次,我看到了盛母,她回到这个小院子里,有时候只是取什么东西路过,有时也会走近画室里看看,好像有些失落,却又有些欣慰。

画室里每日都有人过来打扫,里面的摆设还是盛和暄出嫁时的样子,就连桌案上的画纸,铺在地上的水彩瓷碟也从未挪动过,一切都仿佛只在昨日,而这间房的主人,会在任何一个时刻重新出现在门外。

再后来,盛和暄真的回来了。

院子里的月季,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到第三次花骨朵刚刚成形那日,我便看到盛和暄重新走到画室门口。

一袭黑色套装,头戴丝绒小帽,长发已经剪短并整齐盘于脑后,她虽然化着精致的淡妆,但难掩憔悴,唇色更是苍白。

也不知这些日子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怎的才短短数月,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原本还有些灵气的眼睛里,一片死寂。

盛和暄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脱去脚上的鞋子,赤脚走进画室里。

彼时,我正趴在她的

案几上昏昏欲睡,看着她一步一步缓缓走进来,便能感觉她的身上飘来一股阴气,仿佛是刚刚从什么鬼众聚集之地回来。

我又下意识得往她身后张望了一下,不见徐亚运,也不见她的跟屁虫小媛,她好像是孤身一人回来盛家,形单影只,自然落寞。

在我暗自打量她的时候,盛和暄已经走到屏风前站定,她的背影依旧挺拔如青松,只是身子更纤瘦了,半截包臀黑色短裙下露出的长腿,细的如柴火棍似的,却还是僵硬得直立着。

等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到她的自言自语。

“这幅画,还真是难看。”

呃?!

这一句话,惊得我登时等大了眼睛,慌忙爬起来往那屏风前走,刚站在她的身旁,我就看到那张憔悴的脸上满是泪水,竟是无声落泪,悲从心起。

徐亚运绝对是欺负她了!

虽然我与盛和暄无从眼缘,但这段时日在盛家待着,我对这个可怜女人也难免起了几分同情之心。

就在这时,门外又响起一阵若有似无的脚步声。

盛和暄比我先反应过来,抬手飞快擦去脸上的泪痕,深吸了一口气,才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转过身来时,门外便出现了盛母的身影。

“和暄啊,你怎么又跑到这儿来了!”

盛母虽是责备,但还是走进来眼神关切得打量女儿,大约是瞧见她略微红肿的眼眶,这才叹了口气似的摇摇头:“你这孩子,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往娘家跑,把亚运给急坏了,我这急急忙忙赶回来才听佣人说你回家了,你怎么电话也不接的?”

这一通埋怨,像是撩拨平静湖面的手,彻底乱了盛和暄的心,她张了张嘴,语不成调,泪珠滚落。

“母亲,小媛死了……”

什么?!!!

我身躯一震,脚跟无力似的倒退了两步才勉强站定,心中如惊起一阵波涛翻腾。

那个胖乎乎,扎着两个小丸子头,还有几分小聪明劲儿的丫头……死了?!

盛母像是已经知道这件事,并未与我一般震惊不已,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便拉着女儿的手轻拍安抚,“小媛死的事情,昨天亚运已经跟我们打电话说过了,那丫头本来做事就毛毛躁躁,当初留她在你身边一起嫁过去,那也是看在你喜欢她,谁知道去了徐家,她做事还是笨手笨脚的,这不,一不小心摔下露台摔断脖子送了命,实在是可惜啊……”

“母亲,这是……徐亚运跟您说的?”盛和暄眼光中浮起一抹异色。

盛母很自然得点了点头,“就是女婿说的啊,说到这儿我就还要多说你两句,最近公司忙,出了这种事,你作为女主人就应该妥妥当当得解决了,怎么还闹得媒体都知道了,现在可倒好,还有不少人揣测是不是你精神病又犯了,把小媛给推下楼的,亚运为了这件事,可是费了不少心力啊!”

“不是我!”

盛和暄突然失控似的,一把推开母亲,抱着头惊慌呼喊:“是徐亚运!明明是他,是他害死了小媛!不是我,是他,是他!!!”

盛母被推得踉跄后退,咚的一声撞在墙上才站稳,皱着眉头道:“和暄,你冷静点,亚运怎么会害死小媛呢!你是不是臆想症又犯了啊,我都告诉你了,别成天画这些奇奇怪怪的神兽画像,有空多出去社交,你就是不听……”

“母亲!”

盛和暄神情僵硬,双腿不禁哆嗦着,好像突然感觉很冷,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胳膊,“您和父亲都被徐亚运骗了,他是魔鬼,是他逼得小媛跳下露台的!”

盛母这才格外严肃得走过来,一双冷冷的目光审视着女儿,良久,才压低声音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的丈夫,昨晚小媛死的时候,你看到什么了?”

“我,我什么也没看到。”

盛和暄有些无力得摇摇头,豆大的泪珠还还不给滑落,就甩在了地面上,绽开一颗颗如雪片似的泪花。

第四百一十七章 怀孕

盛和暄话音刚落,盛母的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和暄,不是我说你,从小到大你也算是听话懂事i,很少让你父亲和我操心,可现在嫁人了怎么反倒任性起来,这才结婚几个月,你在徐家已经闹了几次了吧?女婿一直瞒着,在我们面前总替你说好话,但我们也没少从别人口中听到,你好几次半夜里把亚运赶出房间,你啊,也未免太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听到这些话,盛和暄突然停止颤抖,眼神空洞得望向自己母亲,就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为什么,您从不相信我的话?”

她质问,声音却轻得如蜻蜓点水而过,苍白如纸的脸上只剩下麻木和冰冷。

盛母被问住似的,喉头一哽,一时没能说出话来,只是看着女儿的眼神很复杂,很犹豫也很无奈,良久,她才叹了一口气,声音沉沉道:“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刚才过来之前已经给女婿打了电话,他正在来接你的路上,好好跟着他回去,别再提任何关于小媛的话了。”

盛和暄呆呆得站在原地,没有回答,仿佛没有听见母亲的声音。

“行了,我知道你是因为小媛突然出了意外,心里难受,先在这儿冷静冷静,我会吩咐下人不要过来打扰你。”盛母又说了一句,便转身离开了画室。

走廊上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不一会儿就彻底消失,房门外,小院里,只剩下一片寂静。

盛和暄缓缓转过身,再次望向身后那扇屏风,整个人的动作就好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一步一步靠近过去。

我原以为,她又要躲在无人的角落里哭泣,可谁知,还没等我跟过去,就看到她突然抬起双手,用力得推向屏风!

啪哒!

三折屏风摔倒在地上,发出支架断裂的声音,原本紧绷着的绢面一下子松散下来,皱皱巴巴得缩成一团。

盛和暄低下头,捏着那绢布看了好半天,然后两只手用力一扯,只听刺啦刺啦几声,绢布就被她撕了个七零八落,满地碎片。

就在这时,廊下又传来脚步声。

是一个经常过来打扫画室的女孩,突然出现在门口,看到屋内的场面顿时吓得啊一声大叫,然后才手忙脚乱得跑进来。

“小姐,怎么把屏风给摔了啊……”

她一脸惋惜,又很是疑惑。

盛和暄扔下手里那小半块再也撕不动的绢布,缓缓起身,也不看她,只声音冰冷得问道:“是徐亚运来了吗?”

“是。”女孩点头。

盛和暄便面无表情得转身而去,走到画室门口的时候,她才轻飘飘吩咐道:“把屏风和桌上的画纸都烧了,下次我回来,再也不要看到它们。”

言毕,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前,唯有脚步声逐渐远去。

我不知道盛和暄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情才毁了屏风,但连同桌案上那些画纸都要烧掉,我实在于心不忍,毕竟我被困在这梦境里能去的地方很少,成日里也就靠着她留下的画作打发时间了啊!

想着,我便趁着负责打扫的女孩整理屏风时,偷偷藏了几张画纸放在院子外的藤蔓丛下。

大约也就过去了一两日,整个画室里已经再无任何关于作画的东西,原本就陈设简单的房间更显空荡,我除了趴在桌案上打瞌睡,好像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

这么一来,我就只能到处闲晃,偶尔去了月门洞那边,还能听到盛和暄父母谈话的声音,从他们口中得知关于徐亚运夫妻俩的日常琐事。

要说,也是奇怪的。

盛和暄明明看起来就不开心,而且嫁给徐亚运之后情绪变得更为反常,可偏偏她的父母就要相信她是嫁了个好人家,小两口一旦闹起来就认定是盛和暄无理取闹,甚至是她犯病。

他们对徐亚运的信任到底是从何而来?

我实在想不通,甚至有好几次听到他们夫妻谈论徐亚运有多好的时候,忍不住就想冲上去,告诉他们那只禽兽日后的种种作为,可惜我这个旁观者,能做的就只有旁观。

……

院子里的月季花又开了,这是盛和暄上一次离开后第七次开花。

我已经把整个盛家的梦境结界摸得一清二楚,唯独那个浴池每回想要再靠近,都会升起水雾将我困在原地,若不是我循着声音跑出来,就好像要迷失其中似的。

这期间,花开花落比以往更快,有时候只是我转个身,花瓣便落了一地,再发会儿呆,花又开了。

我隐约感觉,这梦境被什么力量催促着,加快了时间游走的速度。

“和暄啊!你可得小心着点啊!”

盛母的声音,从月门洞那边传来,欢欣愉悦,好不高兴。

我便知道,是盛和暄又回来了。

坐在廊下等了一会儿,我才看到这对母女缓缓向我这边走来,盛母一身暗红色改良中式长款旗袍,身段婀娜,长发整齐得盘在脑后,看起来精神奕奕。

在她的搀扶下,盛和暄的动作显得有些笨重,她穿着一件无袖的浅灰格纹长裙,身材依旧很瘦,肩骨嶙峋,脸色看起来也很是憔悴,但更重要的是,她的肚子那块微微凸起,像是……怀孕了?!

“母亲,我自己能走。”盛和暄声音柔柔的,一只手贴着肚皮,小心翼翼得护着肚子里的小生命。

盛母高兴得合不拢嘴,“好好,知道你爱逞强,最近身体好多了吧?听女婿说最近你的胃口也好了,接下来可要多吃点东西,别把我的小外孙给饿着了啊!”

“嗯。”

盛和暄淡淡得点了点头,随即道:“母亲,我想在院子里转转,您先去忙吧,等会儿我就过去找您。”

“还是我陪着你吧,万一你走路不小心……”盛母迟疑。

盛和暄走下台阶,站在草地上,才看向母亲道:“我比您更期待这个孩子平安出生,母亲,您就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听她这么说,盛母无从拒绝,只能叮嘱几句,再一步三回头得慢慢离去。

第四百一十八章 忌惮和防备

等盛母的身影走远,盛和暄才脱下脚上的平底鞋,赤足踩在草地上。

头顶,阳光轻柔洒下,落在她披散的齐肩黑发上,仿佛盖上了一层薄如蝉翼的淡金色纱幔,原本就苍白的肤色在这光晕的流转间宛如浸泡了泉水的轻纱,随时要淡无了去。

比起大半年前那次见到的盛和暄,眼前这个即将身为人母的女人似乎更温柔了,眉眼间虽然并无愉悦之色,但一片平静。

就好像,原本沉入死寂的水潭之中,突然溜进了一尾拇指大小的金鱼,摇头摆尾,为那平静无波的水潭带来了一丝丝的生机。

盛和暄晒了一会儿太阳,便朝着那浴池的方向缓缓走去。

我本是坐在廊下眯眼发呆,见她动作,立即跳了下来,几步就跟着追了过去。

浴池四周,水雾腾腾,却比前几日要浅薄了些。

盛和暄走到池边,寻了一块还算平整的石头坐上去,这才将双足放入水池里浸泡着,我便学了她的样子,就坐在她身旁的石头上,也将两只脚悄悄沉入水中,几乎与她肩并肩,半臂之隔。

靠得如此近,我便能感觉到盛和暄身上散发的气息,淡淡的,温顺的,好像与世无争那般恬淡而柔和。

眼前的她,大约是我数次见面之下最美好,最简单的模样了吧。

这时,盛和暄像是被什么惊动,本来还微眯着的眼睛忽而睁开,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肚子,唇角轻轻勾起一抹弧度,悄声呢喃起来。

“小家伙,你也觉得很舒服是吧?”

她在与肚子里的孩子对话。

我好奇得打量着盛和暄,虽是低着头的,但她此刻眼里泛出温柔的微光却是展露无遗,仿佛已经通过这还不算隆起太高的肚子,看到了自己宝宝的模样。

“再有五个月,你就该出生了,妈妈真的很期待与你见面呢!”她笑着,轻轻拍了拍肚子,继续道:“这里是妈妈从小长大的地方,院子里的树,很多都是妈妈小时候亲手栽种的,它们就好像妈妈的朋友,一直伴随着我

成长,将来等你长大了,也可以来这儿种下新的树,看着它们一点一点慢慢长高长大。”

不得不说,盛和暄对这个小院,真是有很深的感情,她虽然不善言辞,但每次看到她环顾这小院时的眼神时,我总能看到一丝丝的眷恋和爱惜。

“妈妈会好好保护你的……”

在我走神的这片刻,也不知盛和暄又自言自语了些什么,只听到‘保护’这个词时,倏尔将我的意识拉了回来。

她依旧是盯着肚子,说得很专注,“没有谁能将我们母子分开,就算是你的父亲也不可以,妈妈绝对不会允许他伤害你,我会用尽一切力量守护你,看着你平平安安得长大!”

听着听着,我便觉察出不对劲了。

这怀孕生子,难道并不是徐亚运想要的?为什么盛和暄会说出这番话来,仿佛……她已经在忌惮着什么,防备着谁。

伤害……

虎毒还不食子呢!

徐亚运难不成还能对自己儿子动手了?

我实在想不明白。

一旁,盛和暄没再多说些什么,只是轻轻哼唱起歌谣来,虽然只有调没有词,但却很动听。

……

没过多久,盛母的声音便从廊下传了过来。

“和暄,给你炖的汤已经好了,赶紧过来喝吧!”

盛和暄从浴池里走上来,正要去穿上摆放在草坪边的鞋子,却突然瞥见了什么似的,呆立在了原地。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才发现在那一簇错乱生长的藤蔓下露出了一截白色的边角,正是我前些时候偷偷藏着没让佣人处理掉得神兽画像。

里面,还有我最喜欢的白泽呢!

盛和暄皱了皱眉,一步步走过去,扶着肚子小心翼翼得蹲下身子,将那藏在藤枝下得画布取了出来,上面挂着几片泛黄的落叶,还有一些松散的泥土,都随着她轻轻拿起来的动作而掉落下去。

另一边,盛母等了一会儿,不见女儿身影,便快步寻了过来,当她看到盛和暄赤脚站在草地上时,立即就大呼道:“哎哟,你这丫头怎么鞋子也不穿,要是生病了,折腾的可是我外孙啊!”

说着,她就拎着那双平底鞋走了进来。

盛和暄被母亲的惊呼吓了一跳,手腕轻轻一抖,几张画布差点从指间滑出去,我心疼得皱紧了眉头。

穿上鞋,才听到盛和暄疑惑得问道:“母亲,我的画怎么会在这儿?”

“画?什么画?”

盛母随意扫了一眼,也是纳闷似的喃喃:“奇怪,之前你不是让家里的下人把这些画都给烧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了?和暄啊,你在哪找到的?”

盛和暄随手一指,“就在这片花枝底下。”

“那就是下人粗心大意,弄丢了几张没收拾吧,你可别乱想些有的没的啊,都是快要当妈的人了,做事说话多考虑孩子!”盛母皱着眉头,一面叮嘱一面伸手夺走了盛和暄手里的画布,胡乱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盛和暄表情淡淡得看着母亲的动作,并没有阻止,就好像那几张画于她而言真的再无意义。

母女俩的身影逐渐远去,我还能听到盛母喋喋不休的叮咛,什么孕妇应该忌口,适当散步,为了孩子要多吃营养品云云,事无巨细,盛和暄也都耐着性子听着,直到他们完全消失在我的视线尽头。

哎。

我望着天边那一轮红彤彤的夕阳,心中的无奈如云霞弥漫。

这场梦境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难道真的要让我在这儿像一块望夫石似的,等着盛和暄的每一次归来?问题是,看着她一次次回来又有什么用,眼下这个年纪,距离她和我们在现实中见面的年龄还差了十几年啊!

想着想着,我越是感觉忧伤不已。

也不知现在叶定稀他们都怎么样了,是不是因为我的沉睡不醒而心急如焚,若是能有个办法与他们交流,哪怕是只言片语那也是好的啊……

第四百一十九章 以血作画

又是好几次的花开花谢。

渐渐的,我已经不会再去数画室门前的月季,到底开了几轮,又凋谢了几次,只是安安静静得等着盛和暄的下一次到来。

一个梦境,总有终结的时候,我猜测大约也就是叶定稀带着我们去拜访徐宅时,见到那位徐夫人时的年纪,那么只要耐心等下去,就能在那个时机找到离开的办法。

画室外,天朗气清,白云悠然。

风从花瓣间拂过,带不来一丝香气。

我趴在地板上,头枕着胳膊,百无聊赖得望着天上浮云发呆,望着望着,突然就有一抹黑影仿佛凭空出现,吓得我心肝一抖,原地蹦起,差点失声惊叫起来。

“盛和暄?!”

在画室外站着的,形容枯槁,瘦骨如柴的女人,可不就是我日盼夜盼的梦境主人么!

只是,她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

在我面前的盛和暄,脸颊凹陷,颧骨高高凸起,一双眼睛里灰白灰白的,仿佛一丝丝的光彩也没有了,她虽然穿着一身宽松的米白色棉麻长袖长裤,但很明显能看出来身上瘦的就像只剩了一副骨架,要说这女人马上命不久矣,那我也是深信不疑的。

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佣人,扛着新的屏风走进来,也不等盛和暄吩咐,就将一扇三折素白屏风放在了画室里,正巧就是上一扇屏风所摆放的位置,分毫不差。

另外,还有一个日日来此打扫的女孩,端着大大的托盘走进来,里面都是一些白底瓷碟,装着各种颜色的水彩颜料和作画工具。

“就放在地上吧,剩下的我自己来。”

盛和暄开口,声音却诡异的可怕,沙哑,粗糙,就像是谁强塞了一把粗沙灌进她的喉咙里,每一个字都吐露得很艰难,干涩,听来刺耳。

所有佣人离去,盛和暄才走进画室里,转身将那扇好久没有再合上的推拉木门缓缓关上。

屋内一下子显得阴沉下来,她却并没有亮灯的意思,只是跪坐在地上

,认认真真得摆放着那些作画的用具,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就好像在完成一个虔诚的仪式……

仪式?!

我脑海中猛然浮现一副画面。

那是在我第一次来到梦境里,躲在廊下偷看盛和暄作画时的场面,她也是如现在这般,专注而细致得做好每一个动作,然后……

我转头看过去,盛和暄果然已经端端正正得面向屏风跪坐,双眼微阖,一动不动如入定一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一头雾水得打量着她,脑子里浮现出一万个问号撞来撞去却无从解答。

重新回家的盛和暄为什么看起来会如活死人一样?肚子里的宝宝呢?她不是说绝对不会和自己的孩子分开,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孩子没了?!

还有,她怎么又要重新开始作画了?

不等我理出任何头绪来,盛和暄已经匍匐身子,开始做出祭拜的姿势,一遍又一遍,终于完成这个作画前的仪式之后,她却没有如上次所见一样,拿着画笔走向屏风。

“那个人曾经告诉我……”

盛和暄沙哑的声音,打破画室内诡异的沉寂。

“如果我继续画下去,或许会为我带来这世间的奇迹,但也有可能会带来难以想象的厄运,现在我真的很想知道,厄运究竟会有多可怕。”

她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小刀,朝着自己的胳膊狠狠刺了下去!

……

滴答,滴答。

殷红刺目的鲜血,缓缓滴落在纯白无暇的浅口瓷碗里。

我就跪在盛和暄的面前,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左手手腕间的伤痕,这一刀刺下去,毫不留情,就好像她已经感知不到疼痛,伤口深可见骨,血水也涌得很快,可她的脸上只有麻木,甚至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这女人,真的是疯了!

刚才那一瞬间,我还以为她是要自

杀,差点就不顾一切扑过去,想要拦下她,毕竟她要是在梦里死了,我就得跟着陪葬。

一碗血很快就滴满了,盛和暄随手拿起自己手边的绢布按压伤口,等了一会儿就胡乱用那布在胳膊上缠绕两圈绑好,血水从布面上渗透出来,她也毫不在意,端着那只碗,拿着一支画笔走到了屏风前。

不同于以往,她落笔很快,每一笔线条的勾勒都带着不可逆转的势头,手起笔落,姿态潇洒利落,却少了从前的随性惬意。

她的眉间有两道很深的褶皱,眼神冷厉如有锋芒掩藏其中,苍白的薄唇紧抿,不一会儿便有薄薄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浮现出来。

屏风上,也很快有了一只血色神兽的雏形。

盛和暄左手端着的小碗里,血水已经取尽,她才停笔,沉沉得吐了一口浊气,可当她后退两步审视着自己的作品时,却露出了极为不满,甚至有些厌恶的神情。

我一直站在她的身旁,也跟着仔细端详那副画,大约是许久不动笔手生了吧,的确是没有从前我在画布上看到的那些灵气逼人,且因为是用鲜血作画,看起来很是诡异。

盛和暄是不满意的,她用实际行动表示了自己的不满,直接松开了固定画布的锁扣,然后抱起落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干透的白布走出房间外。

小院里,不知何时,下起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刚才还明媚清透的蓝天,现在却变得阴沉沉的,雨丝细如牛毛,落在发丝上,便像是结了一层蜘蛛网。

我跟着追了出去,眼看着盛和暄将那画布随手扔下,也不知她到底想要做些什么,等她又从另一个房间里出来,才看到是去寻来了一个打火机。

盛和暄点燃了红白晕染的绢布,然后扔在屋檐下还没来得及被雨水打湿的地上,橙红的火光徐徐燃起,一阵冷风吹过,我仿佛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火光翻覆着窜了上来,越来越旺盛,光耀倒映在盛和暄的眼瞳里,她呆呆得望着。

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

第四百二十章 再见徐泽成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我时常能见到盛和暄。

她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只要回到盛家就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作画,不吃不喝,任谁叫她也不予理会,直到一碗血用完,她才会停下这种仿佛是在自我折磨般的创作。

有时候窗外是深夜,盛和暄也不会休息,累了,就静静得靠在窗边发呆,空洞得眼睛里没有神采,也没有眼泪,就好像被人随手扔在路边的破娃娃,满身的凄凉与月影相叠。

我无法读出她这段时日的经历,但隐约也能猜到徐亚运那畜生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自从结婚到现在盛和暄所遭受的刺激,正在一点点瓦解她最后的理智。

又是一日,盛和暄在屋内彻夜作画。

我看不得她这般似疯似狂的样子,索性坐在廊下躲清净,谁知,在天刚要蒙蒙亮起来的时候,身后那扇推拉门猛地一下打开。

哗!

在屋子里闷了一夜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站在门边的盛和暄,一袭黑色宽松睡裙,头发松散凌乱,面色苍白如纸,眼下的乌青浓重,如同鬼魅一般。

她费力得拖着地上的绢布,一步步走到小院里,又是一把火,将那未完成的画作化成灰烬。

这是第几次了?我已经数不清了,只知道门前的月季开了谢都十几轮,盛和暄却还是执着在要完成一幅血作的事情上,仿佛成了她唯一的执念。

天亮后,盛和暄又离开了。

也就是在这一日,我听来收拾画室的两个女孩谈论起一件事,徐亚运要翻修自家老宅!

这意味着,他的公司已经成立了!

来到这个时间节点之后,整个盛家就开始慢慢起了变化,最明显的就是盛母,我已经鲜少能看到她来这小院,几次走到月门洞附近徘徊,也未曾听到夫妇二人交谈的声音,再后来,会出现在小院里的人渐渐都不来了。

唯有盛和暄,隔三差五依旧会回来,什么事情也不做,只是躲在画室里不厌其烦得作画,一待就是一整夜,天蒙蒙亮的时候就会离去

,我甚至开始怀疑,她频繁回来盛家这件事是不是没人知道。

否则,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来关心过她,或者……阻止她。

直到有一天,每日来收拾房间的女孩也不再出现,前院里也再也没有响起几个人一起说话的声音,隐约间,这个家仿佛日渐落寞,冷清。

大约又过去了大半年,盛和暄又一次回来了,这次,她坐在了轮椅上,身后正推着轮椅的男人是……

徐泽成!!!

彼时,我就坐在廊下发呆,听到轮子从木板上压过发出的骨碌声,才闻声望去,最先看到的便是盛和暄,一身黑衣包裹着她瘦弱的身子,整齐的盘发上别着一朵小白花,她的怀里还抱着一张黑白照片,正是盛母的遗照!

盛母……死了?!

我连忙跟过去,看着没面无表情得徐泽成将盛和暄推进她的卧房里,便也跟着走了进去。

……

“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盛和暄一边吩咐,一边轻轻抚摸着照片上母亲的轮廓。

身后,徐泽成看起来还很年轻,神色漠然,片刻后才问道:“夫人,要不我还是陪着你吧。”

哼。

盛和暄低垂着眉眼,轻轻冷哼一声,那双灰暗的眸子似沉浸在寒泉之中,“陪?还是监视?如今整个盛家不是都让徐亚运掏空了吗?我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值得他让你时刻来盯着我?”

掏空?!

我默默咀嚼着盛和暄言辞中透露出的信息,心潮起伏,不禁又联想起在现实中叶定稀曾经与我提起的那些线索,恍惚间明白过来:盛家这条船,终究是沉了,而掀起这场风浪的却是一头盛家父母亲手点中的中山狼徐亚运!

“夫人,您现在是因为盛老夫人病逝,伤心过度才会这样想,逝者已逝,生者更要好好活下去才对。”

徐泽成声音低低得劝道。

“我可没有想死的打算。”

盛和暄将手中反复擦了不知

道多少次的照片放在桌上,然后转动轮椅转过身来看着那个高高瘦瘦的少年。

“这两年,徐亚运送我的礼物可是太多了,我还没有回礼呢,你大可告诉他,放宽心,我还没活够呢!”

徐泽成一怔,下意识轻轻点头,呢喃似的声音才从唇齿间磨出来,“夫人能这样想,也好。”

“你在可怜我?!”

盛和暄挑眉,莫名就笑了起来,“徐泽成,你有什么资格可怜我?你的父母死得早,徐亚运是你唯一的亲人,但他好像也只不过是把你扔进了福利院,定期给你施舍一点生活费罢了,要不是老宅翻修后需要一个管家,你以为他还会记得有一个亲侄儿吗?”

“二叔不记得我,也很正常,这些年我一直在拖累他。”徐泽成抿了抿薄唇,眼神有些局促不安。

大约在他心底,这段成长经历是不该被触碰的记忆,但没想到此刻却被盛和暄毫不留情得揭露出来,而且……她仿佛是在用他的伤疤来麻醉自己的心伤。

我在一旁看着两个人,心里五味杂陈。

明明就是两个凡尘俗世里的可怜人,何必还相互给彼此捅刀子呢,唉,如今我倒是更能理解徐泽成这个男人,为何在老宅里见到他的时候会感觉阴郁古怪了。

“徐泽成,你真没骨气。”

盛和暄嗤之以鼻,推动轮椅转了个方向,不再看他,双颊凹陷的脸上更是冷漠得再无一丝表情。

徐泽成愣了愣,才轻轻扯动嘴角,道:“夫人,我就在院子外等你吧,如果有什么吩咐,你只管叫我。”

“这几天,我要住在盛家守孝,你告诉徐亚运,在外头偷吃,擦干净嘴了再回家,别把什么恶心的东西带回去,否则我不介意让她们看看一个发了疯的徐夫人是什么样子!”

刚退到门口的徐泽成又是一愣,眼神中仿佛有迟疑的光芒闪烁而过,良久,才点点头道:“夫人,我稍候会汇报二叔。”

说完,他转过身,正要离去,却又被身后的声音给叫住。

“等一下。”

第四百二十一章 三笔

盛和暄板着脸,冷冷吩咐道:“去我家的仓库里找一块绢布送过来,我现在要用。”

“夫人要作画?”徐泽成似乎很了解她。

盛和暄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也不等徐泽成说什么,就推动轮椅向门口走去。

见状,我便赶紧跟着她,刚来到廊下,就听到徐泽成低低的声音道,“夫人,我记得您父亲再三交代过,让您以后不要再在屏风上作画了。”

嗤。

盛和暄头也没回,冷冷嗤笑道:“我父亲?想要用他来压制我,那就先把他找回来,不过我可提醒你,现在整个京市都把我父亲当成过街老鼠,一个卷走上亿投资出逃国外的诈骗犯,只怕徐亚运巴不得他死在异国他乡吧。”

……

画室里。

这次我没有坐在廊下躲清净,而是跟着盛和暄一起进了屋内,只有一个原因,信息量太大,我还没有消化。

她的父亲怎么就成了诈骗犯?!

不过短短两年时间,盛家这是跌进魔窟还是无底深渊之中了,怎么能就惨淡到这种地步?而且这样说起来,那盛母的死……

这厢,我脑子里正百转千回,那盛和暄就已经低头拾取桌案上摆放的瓷碟。

因为长久没有人打扫,这些盛放水彩颜料的碟子已经满是灰尘,而且还有不少来不及清洗的,在碟子底部结了厚厚一层彩色的干泥。

她随意拿了两三个瓷碟和两支看起来还算干净的画笔,便没有再弯腰,只抱着这几样东西移动到空荡荡的屏风框架前。

这一次,她难道又想用鲜血作画?

已经尝试了那么多次,都没有达到她想要的效果,再取血作画下去,这女人只怕是要失血过多猝死了吧?

可我很清楚,她死不了,活得好好的,而且还召来食梦貘,所以……

她成功了,在未来的某一日。

叩叩!

“夫人。”

徐泽成抱着一叠素白的绢布出现在门外。

盛和暄转动轮椅,侧目看着他,“拿进来,随便找个地方放着就行了。”

徐泽成虽然受到二叔徐亚运毫无温情的关照,但追根溯源那也是血脉亲人,他今天跟来盛家只不过是听命行事,顺带着监视盛和暄,所以她并不会认为他会同意作画这件事。

“我帮您挂起来吧,您不方便。”

徐泽成径直走到屏风前,双手一展,那素白的长绢便抖落开来,扬起的灰尘令盛和暄忍不住喘咳起来。

“咳咳,咳咳。”

“夫人……抱歉。”徐泽成有些尴尬得停下动作。

盛和暄摇摇头,尽力压抑着喉咙里的刺痒,“没事,仓库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去过,想必积了不少灰尘,你能找到绢布也是不容易了。”

徐泽成一边摸索着将绢布固定在屏风四角的锁扣上,一边回应道:“仓库里还算整齐,尤其是夫人所用的物品,全都在一个架子上摆放着,很容易就能发现,绢布……也都整整齐齐叠放在木箱里,您的父母虽然不喜欢您作画,但对您喜欢的东西却很小心得保护着呢。”

状似无意的一句话,却让盛和暄神情微微一滞,许久不见光彩,宛如古井的眸子,竟似是微微波动了一下,荡漾出一圈若有似无的波纹。

徐泽成终于费力固定好最后一角,回过头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正在走神的盛和暄。

他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有些不安得等候在原地,双手十指相扣,指骨因为不安而微微颤抖着。

过了好一会儿,盛和暄才似是梦醒一般,有些错愕得看向徐泽成,“啊,已经挂好了?抱歉,我刚才在想事情。”

徐泽成暗自松了口气,点头示意道:“夫人,那我就先出去等您,有什么吩咐,您随时叫我。”

盛和暄点了点头。

等画室里的那扇门缓缓关闭之后,她才将轮椅推向左侧墙边,那儿摆放着一个一臂宽的小斗柜,只有三层,是前几次盛和暄回来之后吩咐下人搬进来,用来存放颜料

的。

她现在坐在轮椅上,要从一个只有膝盖高的柜子里取东西,十分不方便,尤其是最底下一层,大约只有她脚踝的高度,想要柜子里拿出东西来,需要整个上半身匍匐下去。

幸好,盛和暄够瘦,一把骨头,怎么弯折也不要紧。

她用力咬着下唇,一只手紧紧抓着轮椅扶手,尽量将身子弯的更低,才勉强从最底层柜子的深处取出那把匕首来。

我看到她手里拿着的东西,不禁叹了口气。

这女人,还真是没放弃啊……

接下来的半日,盛和暄就一直在不停地作画,只是这一次与以往取血作画又稍有不同,她在完成简单的仪式之后,便先用黑色的颜料勾出神兽的轮廓。

下笔很慢,有时候会迟疑很久,就那么一动不动得望着屏风发呆,眼神古怪,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

到这一日的夕阳落尽,余辉化为夜色,她才不过落下三笔。

而且因为坐在轮椅上,她已经不能像是往常那般布局整个屏风,能够伸手触及的范围,不过她面前那小小的一圈罢了。

徐泽成也没有来敲过门,他似乎已经与徐亚运汇报过,对方也没有拒绝夫人要在盛家小住几日的要求,只是从始至终他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一点让我感觉有些奇怪。

夜里,盛和暄回去睡觉的时候,卧房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应用具摆设也都仔细擦拭和整理过,看起来清爽而整洁。

哪怕是盛家的下人在时,我也没有见到过她的房间被收拾得如此干净利落。

“你大可不必这样做。”

盛和暄像是不太领情,语气生硬得说道。

徐泽成就站在一个边柜前,正将摆盘好的水果放置在盛母的遗像前,都是最普通的水果,但看起来很是新鲜。

“夫人,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他转过身,表情始终淡淡的。

盛和暄不再说话,唯有眼神飞快扫了一眼那些果盘,冷冷道:“别以为我会感谢你。”

第四百二十二章 妖兽成型

“夫人,我不需要感谢。”

徐泽成说完,转身就要出去,可刚走了没两步却又停下,回过头问道:“盛家这边已经没有佣人,夫人明天想吃什么,我厨艺不太好,希望能简单一些。”

这么有自知之明,还敢于说出来的孩子,不多见啊!

我顿时对眼前这个瘦弱的大男孩生出一丝好感来,来到这个梦境之后,我见过的东西不少,吃的还一口也没见着,也不知徐泽成到底是什么水平的手艺,会不会……

“我只吃素,不爱吃热的,新鲜的生食最好。”盛和暄道。

听到这句话,我顿时有一种啃了热腾腾狗屎的复杂心情,难怪啊……去拜访徐家老宅的时候,徐泽成会用一桌子新鲜瓜果蔬菜招待我们,敢情这就是他厨艺的巅峰水准了!

“好。”

徐泽成仿佛松了口气似的转身离去。

……

接下来一连几日,盛和暄就将自己闷在画室里,忘却了时间似的专注于作画。

只有在早晨和傍晚的时候,她才会出来,也不去前厅,就与徐泽成两人坐在廊下简单吃一些新鲜的瓜果蔬菜充饥,这两人简直把日子回归原始,让我在旁边干瞪眼得着急。

好歹吃口肉吧,我也是‘几年’没见过肉的女鬼了,望梅止渴也不行?!

“夫人,二叔昨天打电话来,说是今天下午一定要看到您在家里等他。”徐泽成望着院子里开得正艳的月季说道。

“好。”

盛和暄唇间轻吐一个声音,什么也没问,什么情绪也没有。

后来他们吃过饭,就真的悄无声息得消失了,留下我一个女鬼守着这空荡荡的盛家,更可气的是除了这后院的小小一方天地,我哪儿也去不了!

哎。

我坐在廊下,回头望向画室里那扇屏风。

这次盛和暄所绘的并不是我曾见过的哪只神兽灵兽,而是……食梦貘。

梦境,在时间的轨

道上缓慢前进着,不偏不倚,不差分毫。

虽然那素白的绢面上还只是有一个十分模糊的轮廓,但凭着那圆滚滚的身躯,还有长鼻子,我便知道这是要改变盛和暄此生命运,最为重要的一幅画。

曾经我也猜测过她究竟是用了什么妖术,才将食梦貘这等妖兽召唤出来。

万万没想到,竟是执念,来自一个有潜力成为画灵,却沉沦在宿命的漩涡中逐渐堕落的女人的执念。

只要她将这幅画完成,食梦貘被召唤出来,接下来的事情我大约也就知道了,过不了多久,这场梦就该结束了。

在徐家老宅时,因为从未了解过徐夫人过往种种,我一度深信不疑着她对徐亚运无法自拔的爱,即便是丈夫出轨,盛和暄也只是让食梦貘去报复他的情妇们,并没有对始作俑者动手。

但现在我发现,我大错特错。

徐亚运不死,并不是因为盛和暄的爱与不忍,只不过是因为她还没有将这些年遭受的不公和虐待回报给他,既然她已经与厄运产生了羁绊,那么如果轻易就让这个男人死了,岂非解脱?

解脱,是这辈子盛和暄已经做不到的事情,她都够不着的东西,凭什么让那个魔鬼得到?

下地狱,那就两个人一起吧。

……

又是几次花开花落之后,盛和暄才终于回来了。

徐泽成同样在她身后推着轮椅,直到将她送进画室里,再动作很轻得退了出去。

这一次,盛和暄的眼角还有未散去的淤青,她的嘴角好像裂开了一道血口,被干透的血痂堵在缝隙之间,仿佛塞进了几颗细碎的红色细沙。

被家暴了?!

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已经无法做到无动于衷,特么的徐亚运这种败类,居然还能好好活着,老崔这是上哪儿打盹儿去了!

可反观盛和暄却一脸平静,就好像已经失去了感知疼痛的本能,手指轻轻从嘴角拂过,脸上只剩下一片麻木。

这次,她又在盛家小住了几日。

我甚至开始猜测,她之所以还能回到自己的娘家,会不会是用一顿毒打换来的,徐亚运害得她家破人亡,为什么还要强留着这个一无所有的女人做自己的妻子?

他宁愿在外面包养十八线小明星,也不放过一个因为她残废,余生只能借助轮椅行动的可怜女人?

想来想去,我那一双拳头又不自觉得握紧了,他喵的,别让我见了徐亚运,否则管他是不是在梦境里,我先胖揍三十顿再说!

几天后,盛和暄再次离去。

留在画室里的那副屏风,又有了新的变化,食梦貘的轮廓已经变得清晰起来,很多细节的线条被填充之后,它的身子各处也愈发逼真,即便是寥寥数笔,也能让人感觉这个家伙正缓慢得苏醒着,仿佛再过不久,它就要从这块屏风中跃然而出。

更诡异的是,我很明显得感受到屏风之中传来的妖气,随着一阵阵若有似无的轻风吹拂过来,淡淡的,专属于食梦貘的妖气!

后来的时光游走得更快了,一月,便是我在画室里发个呆,半年,也不过是我在院子里转悠几圈,再去浴池那边泡个脚,去花园里扑个蝶,一年就悄然而过,绝不停留。

盛和暄来往娘家的次数,始终不确定,但她好像没有再受过伤,也不知到底在徐家发生了什么,我猜,或许是徐亚运对折磨自己的妻子失去兴趣了吧。

大约是在第五年的时候,屏风上的妖兽终于完成了。

这一日,天气阴沉,黑压压的乌云聚集在盛家的上空,仿佛随时会从那厚厚的云层里伸出一只魔爪,将这小小的院落给捏成粉碎。

徐泽成来送晚餐的时候,就看到了坐在屏风前一动不动的盛和暄。

“夫人?”

他尝试叫了一声,却没听到对方的回答。

彼时,我就站在窗边,一如初入梦境时所站的位置,从这个角度去看屏风上的妖兽,格外清晰。

食梦貘已经完成,滚圆的身子,满是粗糙鳞甲的皮肤,长长的鼻子和粗壮如柱的四肢,还有那双红光浓郁的眸子,以盛和暄鲜血填充……

第四百二十三章 打扰了

房间里,妖气翻腾。

更有一束似是凝为实质的白雾,在盛和暄与食梦貘之间流转,隐隐将两人缔结在了一起。

徐泽成是什么也看不到的,他唯一能觉得异常的,大约就是盛和暄的眼神。

痴迷,仿佛沉沦在某种美妙的感受里,让这位如同在地狱里摸爬滚打了好几年,早已如同活死人的夫人重新焕发一线生机。

“夫人?!”

徐泽成提高音调,又叫了一声。

这一次,盛和暄才像是刚刚听到他的声音,有些不悦得皱了皱眉,转过头道:“你怎么来了?”

徐泽成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捧着的托盘,道:“夫人该吃些东西了。”

盛和暄又望向窗外,神情淡淡道:“原来已经到傍晚了。”

“夫人的画,已经完成了吗?”徐泽成又问。

盛和暄没有回答他,似是疲惫,按了按眉心道:“你把东西放下吧,我现在还不想吃,这里不需要你了,早些休息。”

徐泽成一怔,旋即依言将托盘放在桌案上,却并未离去。

“夫人,明天一早,我们该回去了,二叔会在老宅那边小住几天。”

听到老宅两个字,盛和暄本能得指尖轻颤了一下,又重新看向屏风上的食梦貘,故作平静道:“嗯,我知道了,那你今晚就收拾收拾。”

“好。”

徐泽成点头,这才转身向门外走去,只是等他站在廊下,转身的瞬间又看了屏风好几眼,好像还有什么话没说。

盛和暄毫无察觉,也没有看一眼桌案上的蔬果,轻轻推动轮椅来到屏风前,瘦成皮包骨的细长手指沿着食梦貘的轮廓慢慢描绘起来。

“我知道,你在里面对吗?”

她是在与那妖兽对话。

只是现在屏风里的食梦貘,虽然形态逼真,散发妖气,但仍旧只是一幅画罢了。

盛和暄像是看着什么无比珍爱之物,认认真真得用视线扫

过它轮廓的每一处细节,这般看着,痴着,直到她的眼睛里不断映现淡淡的暗红色微光。

我仿佛意识到,如今在我眼前这个女人,冥冥之中与妖缔结了契约,但又因为她不知该如何召唤食梦貘,所以他们之间还剩了最后这一层绢布,阻挡着宿命的牵连。

“该怎么做……”盛和暄喃喃自语。

是啊,怎么做呢?

我缓缓看向那只随时要冲破屏风的食梦貘,也有几分好奇,一个真真正正的妖兽,被一支画笔描绘了出来,何等奇妙!

盛和暄的脸上,已不复画作完成时的激动,眉眼微微低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她又突然转身去取来那把日常用来取血的匕首,重新靠近屏风上的妖兽之后,毫不迟疑得在自己掌心割了一刀。

鲜血,瞬间涌出,她握着拳头,将几欲滴落的血液送到了食梦貘的血盆大口旁……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食梦貘虽未动,但那些血液却好像被什么力量给吸入它的嘴里,一滴一滴十分迅速得消失在它的齿缝间!

“原来,是这样!”

盛和暄毫无惧色,反倒激动得颤抖了起来,就好像一个溺水之人在几经挣扎之后,终于看到了一块浮板,那是……希望!

随着血液缓缓的吸入,食梦貘那双血瞳中的光芒越来越耀眼起来,恍惚间,我仿佛还看到了它的眼睛开始转动,而盛和暄的黑沉沉的眸子也变得愈发阴寒彻骨。

这个献祭的过程,她献出的不仅仅是自己那些鲜血,还有……灵魂!

……

第二天清晨,盛和暄脸色苍白憔悴得离开了。

在走之前,她还特地回到画室,再给食梦貘献上一次自己的血液,只是这女人身子骨太弱,即便伤口割的够深,也流不出多少血来,所以如果真的要以这种方式催动妖兽的出现,只怕这一次两次还满足不了它的胃口。

不过,盛和暄已经不着急了,她现在看起来仿佛变得更加平静,耐心十足。

等他们离开盛家之后,我先在外面溜达了一会儿,特地挑着正午太阳最烈的时候又去了一趟画室。

屏风上那个家伙,血红的眼珠原本直视前方,但等我进门后,它就跟随着我走近的方向缓慢转动着视线,我便知道,食梦貘是能看到我的。

也对,这家伙可是梦境的吞噬者,穿越六界生者的梦境都不在话下,更何况是一个凡人梦里的小小过客。

我蹲在屏风旁,故意保持了一些距离,然后才仔仔细细瞧着食梦貘的变化。

那身皱皱巴巴如树皮似的皮肤,已经脱离了原本的墨色,变得更加逼真,仿佛只要伸手过去,就能真实得触摸到它。

这般打量得久了,食梦貘似是不高兴,瞳孔里一片阴翳。

“你还没能出来呢,就敢用这般厌恶的眼神瞪一个鬼差?我可告诉你,得罪鬼差可没什么好下场,尤其是一个在地府里过得滋润的鬼差!”

我冲着它挤眉弄眼。

食梦貘身上散发的妖气越来越浓了,一阵阵白雾就像是浴池上腾腾漂浮的热气,从那屏风里穿透出来。

我本能得又往后挪了两步。

此刻,窗外的阳光已悄然淡去,屏风上的光晕也变得愈发轻薄,反倒是衬得食梦貘那张狰狞可怖的脸更加清晰起来。

“盛和暄用血喂养你,大约是想让你替她复仇,这种事儿可做不得啊,损阴德的。”

我抓紧落日的时间,循循善诱,想着最好是能劝得它不要助纣为虐,如若劝不住,至少给它点个醒也是好的。

可惜,彼时我完全没有估算到,一头以血祭召唤出来的新生妖兽是多么残暴,怨气是多么浓重,只听了我几句话,它眼神里仇恨的光芒更是迸发出来,血盆大口也从画面的禁锢中松动,咧出一个诡异而嘲讽的弧度。

瞧着这番变化,我早已退到了窗沿下,只觉得盛和暄这个疯女人召唤出来的妖兽,怕也是个疯的,好言相劝,行不通!

“咳咳,那个……”

我扶墙起身,一脸尴尬道:“对不起,打扰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廊下对话

就在我一只脚将将要迈出门框时,突然屏风上黑芒一闪,便似有几道重影接连从白雾间汇聚成形!

糟糕!

我腿脚一软,膝盖还没来得及打弯,就听到了一声暴戾的怒吼!

嗷!!!

屏风上的食梦貘果真冲了出来!

啊!!!

我也跟着一声惨叫,连滚带爬得冲到院子里。

那食梦貘刚有了自由,兽性大发,一个飞扑就如弹射的圆球,朝着我扑了过来,可他那脑袋刚到门边就被一阵不可阻挡的力量给反弹回去,这一弹,又把那家伙撞回了屏风里!

趴在外面,啃了一嘴草的我有些懵逼了。

敢情这家伙还出不了画室?

等了好一会儿,我还没见到食梦貘来吃我这块塞牙缝的点心,画室里也仿佛没了动静,就好像刚才那妖兽吃鬼的一幕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呸呸。

我这才舍得吐了嘴里的草,拎着袍子站起来,一边怂怂得张望着一边以归宿挪回廊下。

等我从那扇窗户边看进房间的时候,才发现真如我所猜测,食梦貘已经被那股力量撞回屏风,动弹不得,唯有那双血红血红的眼珠子,正瞪着杀父仇人似的瞪着我。

咕咚。

我吞咽了一下,才缓了喉咙的窒涩感,小心脏算是落定下来。

出不了,就好啊。

“喂!”

我也不知哪生出来的胆量,隔着窗户对那食梦貘怒喝道:“连鬼也不放过,你还有没有妖性啊!”

“嗷!”

食梦貘冲着我吼叫。

这家伙虽然又被困回屏风里,但却可以发出声音,想必盛和暄两次以血喂养效用很大,如此这般再有个两次,小小画室还能将其捆住?

看来我必须想办法,马上从这个梦境里逃出去才行啊!

正在这时,院子的一个角落里突然传来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飞快得钻过去。

我吓得脸色霎时铁青

如鬼,牙齿哐哐打颤,从来没有觉得身为一个鬼,自己会有这么怂包的时候,简直丢了地府一众的老脸!

“谁!谁在哪?!”

歪了音调的质问弱弱从我齿缝间挤出来。

不远处,传来声音的方向,一颗约两人合抱得榕树下蓦然走出一个黑影来。

竟是……徐泽成?!

那少年眸子里清清冷冷的,像是装着淡薄的月光,直愣愣得盯着我。

我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十分气愤得一跺脚,“你这家伙,能看到我对不对?!”

徐泽成走近,站在廊下,背后披着一层暮色,让这个少年的身子显得愈发单薄。

“是。”

他轻吐一个字,音调冷冽。

卧槽!!!

我惊得眉毛都飞起来了,顿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和尴尬弥漫脑海。

难为我前些许多日子,在他和盛和暄面前各种做鬼脸,像是一只走地鸡似的满院子乱窜,还偷吃他俩的水果,敢情这家伙都看在眼里啊!!!

“你演技真好。”我拼命挤压着胸腔里汹涌而起的怒火,干巴巴得扔下这么一句话。

谁料,徐泽成突然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

……

冷月高挂,树影阑珊。

我和徐泽成各自盘膝坐在廊下,大眼瞪小眼,中间的一盘樱桃,是盛家最后剩下的一点口粮。

“为什么去而复返?”我抢先问道,顺便理直气壮得摸了两颗樱桃塞进嘴里。

徐泽成双手绕在胸前,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回道:“因为我知道,那只妖兽该苏醒了。”

“你也知道妖兽的事情?!”

我嘴边两颗樱桃核儿吧嗒吧嗒掉了下去,目瞪口呆得望着他,骚年不简单啊!

徐泽成不可置否,眉梢一挑,又道:“刚才,如果不是我拦着,你已经被它生吞了。”

我用一种绝对质疑的眼神打量他,可骚年的表情却很是坦然认真,仿佛不像是在撒谎,我便有些好奇了。

“你竟有办法能困住食梦貘?”

本来我还有点忌惮食梦貘那满脑子都是吃吃吃的妖兽,可如果徐泽成真这么厉害,那我岂不是又能在盛家横着走了?

哪知,我这心思刚萌芽,就被徐泽成一个摇头的动作强行扼杀。

“只是暂时可以。”

徐泽成尽管总是故作镇定严肃,但自从他出现在我面前,又坐在这廊下之后,那双眼睛便不时会盯着画室里的屏风,仿佛他也知道,食梦貘正瞪着我们。

“你把话说清楚。”我又沉下脸来,暗自把那盘樱桃往自己跟前挪了挪。

那家伙浑然不觉,道:“你还记得夫人提起,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吗?那几年我认识了一个奇怪的老头儿,他教了我一些修行之术,还说我根骨奇佳,若是能好好修炼,他日或许能传承他的衣钵。”

“老头儿的台词,怎么这么像是坑蒙拐骗的模板?”我一不小心吐露心中所想。

徐泽成噗嗤又是一笑,跟着点头:“起初我也是这么认为,毕竟我是社会主义好青年,十几年的义务教育那也不是白学的,可是老头儿在我面前露了几手,就把我给收服了。”

“这种困住妖兽的本事,也是他教你的?”我有点想认识老头儿了。

徐泽成又摇头:“其实,这只是一个简单的风水阵,从我发现夫人开始画这只妖兽那天,就开始着手准备,怕被夫人发现,布置风水阵的东西都是分次少量得放入画室里,直到昨天晚上才完成最后一步。”

末了,他还特地补充道:“不过,你粗心大意没注意这些也很正常。”

我只能回以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白眼。

“不过……”

徐泽成又一脸严肃道:“这种风水阵,也只能困住现在的食梦貘,等夫人再给它喂一次血,让它血气凝聚,这个画室被它踏平也不过眨眼之间。”

“那你再摆一个更厉害的风水阵困住它啊!”我急忙道。

“更厉害的,我还没来得及学呢。”徐泽成两手一摊。

我皱了皱眉,转念又问道:“能跳脱梦境,以自身的意识自由行动,也是那个老头儿教你的吧?”

第四百二十五章 他的目的

“是。”

徐泽成点头。

我顿时眼光一喜,笑眯眯将剩下的半盘子樱桃捧起来,殷勤得送到他面前,谄笑道:“那你教教我,如何能从这梦境里脱困?”

“你是被困在这儿的?”徐泽成又皱着眉头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不是本来就在这个梦里的?”

“正是。”

我长叹了一口气,眼神一转,便道:“我原是地府里的鬼差,来人间抓鬼的,可没想到误食了奇怪的东西,让我陷入沉睡,还误打误撞进了你夫人的梦里,这一困就是七八年了,怎么也出不去,愁死了!”

“误食?”

徐泽成低头扫了一眼我捧着的樱桃,一副了然的模样点头,“倒是你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啊呸!

我一偏头,狠狠朝着草地上吐了一颗核儿。

徐泽成又问道:“你要抓的鬼,该不会是夫人吧?!”

“不是不是。”

我懒懒挥了挥手,有些嫌弃得撇嘴道:“你家夫人虽然身娇体弱,但命长着呢!”

至少再过个几年时间,我与叶定稀他们去拜访徐家老宅的时候,她还活得好好的。

“对了,你虽然师承那个奇怪老头,但也只是学了一些术法罢了,如何能看见我?”我又问道。

凡人能见了鬼,本就是件稀罕事,更何况是在梦境里见鬼,这就跟我在地府里带领一帮鬼差们摇色子,摇出豹子的概率一模一样。

徐泽成摇摇头,“关于这一点,我也没有搞明白,我想办法以自我意识进入这个梦境,就花了两年的时间,就等着夫人画出妖兽的时刻封印它,可没曾想第一次跟随夫人来盛家,就看到你坐在廊下……”

说到这儿,徐泽成不自觉偏开视线,耳根子底下似乎有些粉红浮现出来,“咳咳,坐姿豪放的发呆。”

我一愣,脑子里不禁回忆起那天的场景。

因为盛和暄好久不来了,盛家这个后院也好像再

也没有人走进来过,我自然成了一匹脱缰的野马,怎么舒服自在怎么来,趴在树杈上数星星那也是有的,更何况只是在廊下发呆,姿势略微不那么矜持了一点点。

不过……眼前这个骚年,很纯情嘛!

“喂,别绕开话题,你既然进的来这梦境,那就有办法出去吧,只要你教我,将我从这儿解脱了,我保证将来在地府见到你,绝对还你这份恩情!”

这是我脑子一转,最迅速冒出来的报恩方式。

毕竟,地府里,我还是能说上一两句话的。

哪知,我这话刚放出来,徐泽成便拉下脸来,“我去地府,只怕还早着呢!”

我摆摆手,打起马虎眼来,“凡人终有一死,没啥好避讳的。”

徐泽成本来还不太乐意,但听我这么一说,好像又想通了,脸色缓和起来,“你这报答的方式,我就算想接受也没这个能力,老头儿只教了我怎么自己出入梦境,可没教过我怎么把鬼给弄出去。”

“那老头儿呢?你找他来,他肯定有办法!”我立即道。

“失踪了。”

徐泽成一脸无奈道:“那家伙应该是个世外高人,从来只有他找我,没有我找到他的,不过大概也就是我被召回徐家做管家后,他就再也没有找过我了。”

“他嫌你资质不行,放弃了?”我顺嘴问道。

徐泽成瞪过来,“我不行,能见到你么?老头儿只是躲起来了,他在外面惹了不少麻烦,京市里随便扔下一块儿砖头都有可能砸中他的仇家,而且见钱眼开,贪财好色,大概是帮着那些有钱人做逆天改命的事情做多了,隔三差五还遭雷劈……”

“等等!”

我一脸懵逼,声音都跟着虚了起来,“你说,你的老头儿遭雷劈?”

徐泽成不明所以,点头道:“是啊,我亲眼见到的,大概是五年前,夜黑风高,天上突然窜出一道雷劈下来,老头儿当场就趴了下去,我还以为他死了,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得继续向前

走……”

我脱口而出。

徐泽成眸光一惊,跟着道:“对,就是这样!你说是不是很古怪,老头儿的身子我摸过,是热的,但雷都劈不死他!”

我顿时哭笑不得,扯了扯嘴角,问道:“教你修道,教你摆阵法,教你入梦的老头儿,是不是叫骆文玉?”

“你你你……”

徐泽成倒提一口气,身子后仰,无比惊恐得瞪着我:“你怎么知道?!”

这下,我就是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我该怎么告诉徐泽成,那个如同半个师父待他得骆文玉,我非但认识而且还缘分不浅,最后我还亲眼看见他被钟馗给弄得魂飞魄散,再无轮回的可能?

想来想去,我只能改口解释道:“我以前抓鬼的时候,跟骆老头打过几次交道,他帮了我一个小忙,我俩关系还不错。”

“哦。”

徐泽成将信将疑得点头,这才重新恢复规规矩矩的盘膝坐姿,继续问道:“那你知道老头儿去哪儿了吗?你告诉我,我想办法联系他,说不定还能让他赶回来帮你一把。”

我心里苦海翻腾,骚年,你想要联系骆文玉,只怕今生今世都不可能了。

“算了,那家伙行踪不定,靠他还不如靠我们自己,对了,你进来这个梦境是要做什么的?”我转移话题道。

徐泽成又瞥了一眼画室里,道:“在现实里,我打不过食梦貘,所以想在夫人的梦境里把它封印起来。”

“盛和暄为了它,可是费尽心力,半身血都献出去了啊。”

“可是妖兽会对夫人反噬,我知道她想利用食梦貘做什么,我可以用别的方式帮她。”

徐泽成突然变得很严肃,眼眸中闪烁着与此时年纪不符的坚定。

我又不禁疑惑起来,“难道,你也想伤害徐亚运和他身边的那些莺莺燕燕?”

“不是。”

徐泽成急忙摇头,“老头儿说这是损阴德的,做不得,我没想伤害任何人。”

第四百二十六章 诱饵

我面上微微一笑,内心吐槽:骚年,你家老头儿做下损阴德的事儿可不少啊!

“那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出于对骆文玉当日在树林引路的恩情,我还是要对徐泽成多嘴关心几句。

他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我想……通过在老宅布置一些阵法,破了二叔的运势,把他从盛家和夫人手里夺走的东西,都还给他们。”

我顿时愣住。

原来,我们几年后在老宅里看到的阴阳颠倒的风水阵法,都是徐泽成布置的!!!

“咳,你这样做,也是损阴德的。”我好意提醒道。

徐泽成垂下眉眼,轻轻叹了口气,“可是,夫人太可怜了……”

“你知道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我顿时来了兴趣。

徐泽成缓缓抬头,看了我一眼,大约是见我一连听八卦的表情很是不爽,撇撇嘴才开始说起徐家里发生的事情。

“几年前,夫人刚嫁进徐家的时候,徐亚运只不过住在一个公寓楼里,两个人的日子还算正常,可是后来没多久,就传出了命案,夫人带着过去的丫头小媛死了……”

我连忙点头,“对对,这事儿我知道,而且……盛和暄回来的时候还和她母亲大吵一家,说是徐亚运害死了小媛。”

“他……强暴了小媛。”

徐泽成放在膝盖上的手紧握成拳,像是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脸上却又隐约浮现愧疚难堪之色。

大约,因为那个禽兽是他的二叔吧。

“你怎么会知道的?”我疑惑得问。

徐泽成道:“我见到小媛了。”

什么?!

我顿时惊讶,“你在现实里能见到鬼?”

徐泽成摇头,咬着牙几次欲言又止,好不容易才重新开口,“当年,老头儿收了徐亚运的钱去解决小媛的冤魂,老头儿就是让我给他打下手。”

要不是骆文玉下场已经够惨了,我绝对要骂上两句出气的。

年他替徐亚运那人渣败类做事的时候,只怕也没想到会牵扯后来许多的因因果果吧。

“后来呢?”我又追问。

徐泽成神情紧绷着,眸子里一片沉凉,“我亲眼看着小媛求饶,可老头儿还是将她的怨灵撕碎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说如果我将来也会变成这样,所以在那之后,我总是躲着他,不想再学那些修道之术。”

“不学也是好的。”我望天长叹了口气。

徐泽成却仿佛自嘲似的嗤笑起来,“现在,我倒是有些后悔了,如果后来的几年继续跟着老头学习,或许就不会对付不了一只食梦貘,只能用最简单的风水阵将其困住,而且……说不定还能帮你脱困。”

他那双眸子里染着月光,望向我时,亮晶晶很是清透。

“缘也,业也。”

我摇摇头,故作高深道:“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因果轮回,无从避免,眼下,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们就该向前看。”

“嗯,所以,我才不想让夫人做出将来注定会后悔的事情。”徐泽成道。

食梦貘一旦为其所用,接下来几年,盛和暄的确是造孽不少,光是我知道的,宁萌,春夏和徐亚运,就受了不少的折磨,这些今生债,等到她死去入地府的那天,都会一并算在她的头上。

下场,必然惨重。

“想要扭转你夫人如今与妖兽缔结契约的决心,那就得解除她的心病,否则你即便是封印了一个食梦貘,难保没有更厉害的妖兽被她召唤出来。”

“你说的对。”

徐泽成点头,“可夫人的心结,又怎么会是我能解开的,二叔他……他联合几个京市的商人做局,设计了夫人的父亲,让他背上上亿债务出逃国外,生死不明,夫人的母亲一气之下入院,没能从鬼门关前拉回来,后来……夫人还遭到二叔的家暴,连她的腿也是被二叔用车轮碾压过去……”

“行了!”

我抬手打断他的话,磨牙道:“你别封印食梦貘了,放他出来,咬死徐亚运一了百了吧!”

都特么丧尽天良到这种地步了,要下地狱,那就一起

啊,谁怕谁!

等他们夫妻到了地府阎罗殿,我就不信徐亚运还能有机会转世轮回,十八层地狱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至于盛和暄……

做的孽,受的罪,此消彼长,至少不会比徐亚运悲惨!

见我气愤得哼哧哼哧,徐泽成无奈得摇头,“身为鬼差,这种恶人恶事难道不该司空见惯了吗?你怎么还不如老头儿淡定?”

“他也知道徐亚运做的禽兽不如的事情?”

“多少知道一些,不过老头儿说地狱与人间本就只是一线之隔,善与恶也不过是一念之间,不管是哪一种,存在即为合理。”

啊呸!

我忍不住道:“你可千万别被骆老头误导了,那家伙心术不正,你根骨正,心地善良,就该保护好你的这份初心!”

徐泽成咧嘴,微微一笑,“所以,我才想着能帮夫人多少挽回一些。”

哎。

今夜廊下谈话,我才终于明白了徐盛两家这许多事,还有关于徐家老宅里那些秘密,在这梦境里也得到了答案。

我隐约有一种感觉,或许我沉睡入梦,也是冥冥之中就已经注定的。

“接下来,你有什么想法?”我压低声音,偷偷指了指画室里。

徐泽成道:“风水阵一旦启动,那只妖兽暂时就会被困在屏风里,而且听不到我们在外面说的话。”

“原来如此。”

“其实,怎么封印食梦貘,我也还没想好,但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发现那妖兽对你好像还挺感兴趣的。”他若有所思得看着我。

我一拍大腿,“可不是么!那家伙妖性大发,我本意是想劝它别与盛和暄合作的,可它见了我,特么的跟猫见了耗子似的,要不是我逃得快……”

等等!

说着说着,我顿时感觉有点不对劲了。

“你……该不会是打算拿我做诱饵吧?”

徐泽成冲着我咧嘴,“鬼差姐姐,你也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吧?”

第四百二十七章 危险边缘试探

“小徐啊……”

我站在画室门边,一只脚且停且挪得触及门框边缘,一脸沉重:“你给我说一句实话吧,封印食梦貘,你有几成把握?”

徐泽成很认真得想了想:“若是在现实里,一分也没有,但在梦境里,怎么也得有个……”

“多少?”

“一成。”

他竖起一根手指头,月色下的笑容渗得我透心凉。

“那可不行!”我当机立断,缩回了我的脚,语重心长得望着他:“你这点把握,不就是打算牺牲我了嘛!”

“鬼差姐姐,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

徐泽成皱了皱眉道:“再过几天,夫人会想尽办法再回盛家,到时候食梦貘吸食鲜血,妖力凝聚,我们谁也不能阻止它,而你……又跑不出盛家。”

“你夫人和它缔结契约,就等于它的半个主人,应该能控住它。”

关于盛和暄在以后,会拿着食梦貘重要物件作为要挟的事情,我在嘴里打了个转儿,又囫囵吞了下去。

徐泽成却很肯定得摇头:“鬼差姐姐,你仔细想一想,夫人召唤食梦貘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不会阻止妖兽吃掉一个女鬼的,更何况她根本看不到你。”

好像也是这么个理儿。

“你容我再考虑考虑……”

我低着头,内心百般挣扎。

或许徐泽成的出现,就是破解这个梦境的关键点,但根据后面现实中发生的事情来看,食梦貘是没有被封印的,徐泽成看起来也没缺胳膊少腿,那这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我把握不准,但隐约觉得,他一定是做了什么。

还有骆老头,他教出来的徒弟,应该也不算太差吧……

片刻之后。

我再次以被狂风吹歪的小树苗的姿势,将我的左脚挺向画室门框边缘,扭转身子可怜巴巴得望向徐泽成。

“泽成啊,姐姐的鬼命就捏在你手里了! ”

“鬼差姐姐,你就放心去吧。”

这话听着怎么不对味儿?

我眼见徐泽成搓搓小手,掌心里就多了一道黄符,像是早就准备好的,更

加觉得他今夜赶来盛家要封印食梦貘,是一早就将我算计了的!

呼~

我深深吐纳一口气,然后紧闭双眼,一个猛子扎进画室里。

嗷!!!

屏风上,那双血红大眼骤然瞪大,黑漆漆的房间霎时血光大作!

“呜哇~”

我一个踉跄,眼看那食梦貘冲出来,脚跟一转就往门外逃去,边跑还边扯着嗓子凄厉吆喝,“徐泽成,你上啊!”

唰!

就在我感觉食梦貘的妖气将我卷住的瞬间,一道黄光从我鬓边飞快闪过,紧接着,身后就传来食梦貘的吼叫。

“嗷!!!”

原本站在廊下的徐泽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画室中央,双手结印,凝出一道浅薄的光晕,就像是一张奋力撒开的鱼网,将那食梦貘给笼罩了起来。

在地上打滚的妖兽,暴戾异常,带起的妖风一阵比一阵凛冽,满屋子扩散着我最为熟悉的香气,这家伙……只怕是要暴走了!

“徐泽成,你能不能行,不行咱就撤啊!”

我赶紧示意那个五官皱紧,额头冒气一层冷汗的少年。

他牙关紧咬,齿缝间勉强挤出几个字来,“来不及了……”

呃?

我心中猛地咯噔一下,三步并作两步得往画室门口跑去,哪知脑门刚触到门框边缘,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顶了回来。

卧槽!!!

“徐泽成,你特么做了什么!!!”

我急火攻心得吼道。

徐泽成颤抖的声音传来,“我一旦进入这阵法,除非封印了食梦貘,否则没有任何人可以出去,包括鬼……”

你大爷的!

我气得脑壳一阵嗡嗡乱震,心里的小本本已经把徐泽成三个字用108种语言速写了一遍,丫的,居然诓鬼!不愧是骆文玉的徒弟!

此刻,被那光晕兜住的食梦貘,再次发出如咆哮般的痛苦哀嚎,它的脑门上贴着刚才拿到黄符,压制了妖力,本来就皱巴巴的皮肤现在被那光罩着,就仿佛是缺水了似的越缩越紧密,唯有那双血光汹涌的眼珠子,正死死瞪着我们,一口獠牙咬的咯吱

作响。

“现在该怎么做?”

我恶声恶气得问。

徐泽成这会儿声音更虚弱了,手腕一抖,便抖落两张黄符在地上。

“麻烦鬼差姐姐,帮我将这符贴在门窗上。”

“就这样?”我狐疑瞥他一眼。

徐泽成苍白如纸的脸上扯出一丝笑容,“这只是第一步。”

“……”

我忍住把这少年生吞了的冲动,蹲下身子去捡那两张黄符,哪晓得指尖刚一碰上,就跟触摸火盆里烧得通红发光的烙铁似的。

“烫!”

手指上冒气一阵白烟,愣是将我那保养了六百年,细嫩得如水葱似的手指头烫得少了两个尖尖儿!

这特么哪里是黄符,分明是化尸水吧!

“抱歉啊,鬼差姐姐,这黄符专克妖邪鬼祟。”徐泽成道。

我又气又急,“那你说,我要怎么拿,还没等贴上,我手都要给化没了!”

徐泽成想了想,认真建议道:“要不你把它们吹起来?”

“什么骚操作?!”

……

呼~呼~呼~

就在我两眼吹得冒金星时,第二张黄符终于贴在了窗户上。

房间里的妖气骤然减退了许多,徐泽成的神情也跟着缓和了几分,手中结印散发的光晕这才开始重新变得明亮起来。

被光晕笼罩的食梦貘,也没有先前那般狂暴,虽然依旧挣扎个不停,但很明显反抗的力度减弱不少。

徐泽成的黄符,果然是好东西。

“第二步呢?”

我扶着头走过去,因为黄符镇着,脚步都开始变得虚浮无力,仿佛随时要化为一道青烟散了。

徐泽成先观察了食梦貘一会儿,见它匍匐在地上不再大动作得动弹,这才继续道:“我口袋里有三颗老头儿留给我的长针,只要扎在食梦貘的身上,它就不能再凝聚真身,就算是封印住了。”

“该不会又得我替你拿吧?”我警惕得看他一眼。

徐泽成无奈得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双手。

第四百二十八章 终于醒来!

“鬼差姐姐放心,长针只要不刺入妖邪鬼祟体内,便不会造成伤害。”

徐泽成补充道。

听他这么一说,我赶紧麻溜儿得伸手过去,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掏来掏去,摸出三支约手指长短的细针摊于掌心,问道:“谁来?”

“麻烦鬼差姐姐了。”徐泽成乖巧一笑。

我算是彻底看出来了,这家伙根本没本事一个人封印食梦貘,他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打得不光是那我当诱饵使的主意,还有他的助手!

“随便扎哪儿都成?”我板着脸,手指微勾,长针就已经灵活得夹在指缝间。

“是。”

徐泽成点头,眼光有些怪异得打量了我一眼,又道:“鬼差姐姐,你必须得快一些,现在你魂魄淡得厉害,只怕待不得一刻钟,你就有可能魂飞魄散了。”

“多谢提醒啊。”

我咬牙切齿得翻了个白眼。

走到食梦貘身边的时候,那家伙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就像是我曾经在酒店大厅,见到魏孟两家的长老们收服这妖兽一样,蜷缩着身子,如一颗黑黢黢的大煤球,两只眼睛冒着得红光,虽然没有消退,却也平静不少。

“先前我就提醒你了,不要助纣为虐,你非不听,现在知道什么叫后悔莫及了吧。”

我蹲下身,一面张嘴胡言乱语引起食梦貘的注意,一面飞快在它后背扎下一针。

“嗷~”

食梦貘身子一抖,仰天哀嚎,眼睛里再度冒起微弱的火星子。

我顿时心神紧绷,哆哆嗦嗦得就要后撤。

徐泽成却在这时急急喊道:“鬼差姐姐,封印不可中断!”

“知道了!”

我一咬牙,又倾身过去,取出第二支长针,往食梦貘的天灵盖上刺了下去。

吼!!!

食梦貘突然挺身而起,诡异的香气浓重欲滴,门窗上的黄符瞬间无火自燃!

“糟糕!”徐泽成脸色惊变,顾不得再把持那结印,直接朝着我冲了过来,“鬼差姐姐,快跑!”

我被他猛地推开,眼前一阵发懵

,手里的长针不知怎的也去了他的手里,只见那少年手起针落,动作利落,却还是扑了个空。

食梦貘已经在长针落下的前一瞬闪身冲开,此刻它就站在房间的对角,双瞳血光如火焰迸发,满屋子里的妖气瞬间如劲风向四面八方涌动!

我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今夜,不只是我,徐泽成也得沦为妖兽点心!

“鬼差姐姐,房中的风水阵已经破了,我挡住食梦貘,你抓住机会快跑出去,千万别回头!”

徐泽成从地上爬起来,手指飞快翻转,凝起一道无形的气劲,轻轻翘起嘴角,眼神坚毅,“就算无法封印你,我也要将你伤了,压制你的妖力!”

话音未落,他便径直朝食梦貘冲了过去。

可还没等他能靠近那妖兽,就被一阵蛮横强劲的妖气掀翻在地,噗得喷出一口血水!

“徐泽成!”

我一声惊呼,便甩出鬼气化为冷箭,朝着那食梦貘激射而去!

只是我忘了,一缕残魄的鬼气,比青烟好不得多少,那鬼气才刚冲了半米,就在我眼前散得无影无踪,而也正是此刻,食梦貘已经朝着我们飞扑而来!!!

“快跑!”

我只听到徐泽成一声大喊,身子本能得扭转,却倏的感觉那浓残暴的妖气近在咫尺,避无可避!

那家伙,目标只有我!

咚!

我被妖力压制,动弹不得,双腿一软,就坐了下去。

食梦貘一只爪子压在我心口上,血红的眼珠高高凸起,像是随时要掉出来,凶残无比得打量我。

在这种逼迫的怒视下,我已经感觉自己这缕残魄无力支撑,正要闭上双眼绝望等着被它吞下肚去,却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猛地撞了过来!

“徐泽成,你……”

我睁眼,看到的便是徐泽成趴在妖兽的身上,奋力呼喊:“快跑,他吃不了我!你快跑!!!”

眼见那一人一兽扭成一团,我倏地爬起来,拿出做鬼六百年最快速度向门口狂奔,一只脚刚迈出门框,却突然感觉一阵诡异的吸力,将我整个身子牵引着跌了出去……

……

“徐泽成!”

我一声大喊,翻身坐起,却发现自己正坐在威尔斯酒店套房的大床上。

旁边,是趴在床沿边睡着的叶定稀。

房间另一边的沙发上,还坐着白冰洋,同样也闭着眼睛。

怎么……回来了?!

我一时不解,低头又看向叶定稀,尝试着叫了他几次,他却好像听不到我的声音,只是睡梦中也很不安稳,眉间拧着淡淡的褶皱,长如蝶翼的睫毛轻轻颤动着。

他一定很担心我。

想着,我便不敢再耽搁,飘着潜入了白冰洋的身子,再度睁开眼睛,才轻轻唤道:“叶定稀!”

这次,几乎是瞬间,叶定稀猛然睁开眼,他好像睡得极浅,视线一片清亮得望着我。

“东倾?”

“是,我醒来了。”

我点点头,朝他走过去,一时没按捺住心中激动,扑进他的怀里。

那家伙身子不受控制似的僵硬了一下,随即才无奈得勾起唇角,将白冰洋的身子拥在了怀里。

“醒来就好。”

我听着他胸膛里传来的咚咚声,一颗慌乱的心才算是真的安定下来,“我睡了多久?”

“七天。”叶定稀回答。

什么?!

我下意识起身,仰头望着他,“我睡了这么久?!”

“本来还会更久,只是我们用了不少办法,将你陷入的梦境时间加快,否则你可能要睡上十年,甚至……”

再也醒不过来。

他不说,我已懂。

“这七天,你们一定担心坏了吧?”我很自责,若不是自己不小心,就不会闹出这次的意外。

叶定稀淡淡一笑,“也多亏了你,我才能赶在徐夫人动手前,将徐氏的几个股东救下来,徐夫人用她在食梦貘体内提取的血浆制药,企图控制那些股东为其所用,幸好发现的及时,还能将体内的妖毒清除掉。”

“那他们岂不是把你当救命恩人了?!”我瞪大眼问道。

第四百二十九章 盛和暄的目的

“算是吧。”

叶定稀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因为这件事情,徐氏已经宣告破产,徐亚运夫妇和那个奇怪的管家徐泽成都失踪了,现在仍是下落不明。”

“失踪?”

我顿时一愣,努力回忆了一下,才又问道:“我晕倒之后,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我们第一时间带你赶回了酒店,魏家两个长老强行将你逼出白冰洋的身体,但却无法看到你,只知道你或许是因为徐家那碗药陷入沉睡,所以我们就在这个房间内设下结界,以防你残魄再受到损伤。”叶定稀回答。

“那你们是如何能加速我所陷入梦境的?”

“我们做不到,食梦貘却可以,其实以它原本的能耐,应该是能找到你所进入的梦境,再将你带出来,可前些日子它受伤之后妖力折损,只能大致捕捉到你所在梦境的范围加以催发。”

“原来如此啊……”

我默了默,才又向叶定稀解释起自己所入梦为何人,当说起盛和暄三个字的时候,很明显看到了叶定稀眼光微微一闪。

“难道,你认识盛和暄这个名字?”我有些疑惑。

叶定稀摇摇头,“对于盛和暄这个名字,我只知道一些最基本的资料,早年间在y国和r国的艺术圈里倒是小有名气,她是一个天赋极强的画师,擅长水彩,水墨,在学校就读期间就已经举办过个人画展,而且引起了很多投资者的注意,不过后来……传言她病了,突然休学回国,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我又问:“所以,你也不知道盛和暄就是徐夫人?”

“知道。”

他神情淡淡道:“徐亚运的公司,与盛家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当年那场婚礼,虽然十分低调,但京市上流圈子里也有很多人受到了邀请,所以我很清楚徐亚运娶的是盛和暄,但对于这个深居简出的女人,能调查到的信息很少。

说起来那个时候的盛家,还算

得上京市金融界的中流砥柱,可惜,在盛和暄婚后几年,就以山体滑坡的速度衰败,盛伟卷款出逃国外,至今没有消息。”

“哼!”

我冷冷一哼,脑子里不自觉浮现出那个渣男的脸,更是一阵恶心,“我在梦里已经了解得一清二楚,盛家的衰落,盛和暄父亲出逃,母亲病亡,还有一个佣人无故坠楼,罪魁祸首都是徐亚运这丧尽天良的家伙,他居然能活到现在,也不知那路神仙给他开的恩!”

“活没活着,还不一定呢。”

叶定稀轻翘唇角,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盛和暄留着徐亚运一条命,就是为了能顺利夺走他手里的股权,全盘接管徐氏及其子公司,还有徐亚运的期货、债券、不动产,她可一样都没落下!”

“你怎么会了解得这么清楚?!”

我一怔,随即又很快反应过来,“不对,你就是因为调查了这些,所以才会带着我们去拜访徐家,而且还有底气找盛和暄讨要东西?!”

叶定稀就笑而不语,眉梢轻轻一挑,“不愧是我家夫人,与为夫越来越心意相通了。我不是说过,除非为你,否则我绝对不会冒险,这次也是一样,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我是不会去徐家要东西,但没有想到,你这家伙却在关键时刻出了差错。”

“这是失误,失误!”

我一脸心虚得纠正他,然后又道:“再说了,若不是我误打误撞听到徐夫人的计划,就算你掌握了她要把控徐氏,抢夺徐亚运所有财产的线索,一旦徐氏那几个股东为其所用,你也奈何不了她啊。”

“对,我家夫人言之有理,此次行动,深藏功与名!”

叶定稀眼神宠溺得望着我,好像隔着白冰洋的瞳孔也能与我对视。

咚咚!

心脏的跳动顿时失了节奏,感觉自己被那个眼神给撩了,简直轻浮!

“咳咳,我还有一点不明白,梦境里的盛和暄,看起来也不

是个贪权好财之人,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掏空徐氏和徐亚运呢?”

如果说,如今的盛和暄还存着要让盛家东山再起的念头,我是绝对不信的,便是当年她身体健全,家人健在时,这女人眼里也容不下这世间一点俗气的事物,更何况是泡在泥浆里的徐氏。

“盛和暄的确对徐氏,还有徐亚运手头的大笔财富毫无兴趣,但……”

叶定稀话锋一转,“大约是三个月前,y国那边传来消息,盛伟的行踪再次出现。”

什么?!

“你是说,盛和暄的父亲再次出现了?!”

如此,我大概就能猜到,为什么盛和暄会突然改变报复徐亚运的计划,她现在仍旧没有打算停止对徐亚运的折磨,但与此同时,她更要紧的就是要为自己那个在异乡东躲西藏数年的父亲,谋一条重见天日的活路!

“夫人猜的没错。”叶定稀一眼便看穿了我的心思,道:“根据我对当年事件的调查,盛伟应该是替人背了黑锅,又或者是被陷害,才会背上了上亿债务,传言说的他卷款出逃,但实际上那笔钱应该与他无关。”

“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谁还会相信盛和暄的父亲是无辜的。”我忍不住喃喃。

叶定稀点头,继续道:“所以,盛和暄如果想要让父亲减少刑期,就必须补足那笔款项的数额和罚款,这也就是为什么盛和暄即便得到食梦貘这妖兽,却始终留下徐亚运一条命,因为对于目前的徐氏和徐亚运来说,经济实力还不足够填补那个窟窿。”

“如果她能控制徐氏那几个股东,让他们交出股份,甚至是倾家荡产得投资徐氏,或许就够了。”我摸着下巴认真分析。

叶定稀一脸赞许得看着我,“盛和暄大约也与你想到了一块儿,所以,不得不说,她思虑周全,万事俱备,就差临门一脚。”

“没想到,却在最后三天逆转,让整个徐氏鸡飞蛋打,谁也没能捞着什么好处。”我又很是无奈得叹了一口气。

第四百三十章 再临盛宅

若一早就知道盛和暄的所有目的与计划,我与叶定稀还会不会出手,这个答案或许我永远也给不了。

宿命轮回之中的因果,从来不会本末倒置。

这个话题刚刚谈至尾声,便传来了敲门声,我和叶定稀刚转过头,花荃和朱琰已经出现在了门口,目瞪口呆得望着我们。

“咳咳。”

叶定稀双手垂下,脸上飞快闪过一抹尴尬之色,不动声色得与我分开两步,才看着自己两个下属道:“东倾醒了。”

花荃和朱琰不约而同得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两个字,便成功让叶定稀那张宛如精雕细刻而成的脸庞瞬间爬满冰霜,生动诠释何谓‘冰山美人’。

他绕开我,踏出两步,转瞬就化成了严肃脸,盯着两个下属问道:“徐夫人等人的行踪,调查得怎么样了?”

朱琰这才轻吸了一口气,道:“主君,已经查到他们的下落,就在盛家前年被查封的旧宅,昨天,有人看到宅院里亮过灯。”

“盛家旧宅?!”

我急忙追问:“是盛和暄从小长大住的那院子吗?”

朱琰一愣,道:“是,夫人你……”

“盛和暄居然会把徐亚运带去自己娘家,看来……她一定是打算在那里做些什么,我们得赶紧去,否则盛和暄一旦出事,食梦貘的东西可就别想找到了!”

“夫人,您刚醒来,现在……”花荃有些担心得打量我。

我忙不迭得摇头,“没事,没事,我比你们了解盛家内的环境,盛和暄有徐泽成帮忙,你们若是不带上我,说不定会被困在盛家。”

这么些年过去,徐泽成的本事怎么也该有长进的。

虽然不知道几年前那一夜,他封印食梦貘之事最后结果究竟如何,但只要这家伙还活着,留在盛和暄身边,那么在这种时候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盛和暄,哪怕……舍弃徐

亚运。

曾经少年,此刻已经变得大不相同,我甚至有些怀疑,徐家老宅的佣人失踪,也与他们有关……

……

飞速行驶的车上。

“夫人,这是刚刚熬制好的药,您趁热喝吧。”

花荃从一个保温杯里倒出一碗奇臭无比的药汁,比我往日喝的要粘稠许多,腥气也更加浓郁。

“食梦貘的消化物怎么越来越臭了?!”

我皱了皱眉头,还是伸手接过那碗飘着热气的药碗。

花荃道:“食梦貘自从受伤后,妖力一直在衰退,原本魏孟两家是想借此机会合作,要对那妖兽进行一些神经元和梦境反射等方面的科学数据的研究,但夫人这边需要用到的药引,必须食梦貘存活才能取得,所以他们才想办法一直利用药物为其续命,其中不乏固本培元的药,两相作用之下,从食梦貘体内取得的消化物也变了气味。”

“研究食梦貘?!”

我第一次听说人类会对妖兽进行研究,而且还是这么古怪的方向,便好奇问道:“那些数据能为魏家和孟家带来什么呢?”

“两个方面。”

这次轮到正在开车的朱琰道:“首先,魏孟两家是驱邪除妖的世家,传承数百年,可从前的降妖之法都太过笼统,任何妖怪的收服手段都是同一种,并没有针对性,所以效果时好时坏,很多家族后辈在除妖时,遇上曾对手过的妖邪,自然要落于下风。

所以早在十几年前,他们就已经有这方面的构想,通过不同妖兽的本体数据,来制定更有针对性的驱邪降妖之法,一旦成功,将能大大提高效率和成功率。”

“据我所知,这一方面并不是魏孟两家开启这项实验计划的真正目的,他们在不断收集妖邪的数据,还是希望能够改良自己家族里混血后辈的基因,甚至在改造条件成熟之后,能够将志愿者改造成他们想要变成的妖邪。”花荃说到此处,眉间浮现一丝凝重。

我听来,更是惊讶

,“你们的意思是,这项实验计划一旦成功,未来的魏家和孟家可以自己改造或制造妖邪?!”

“可以这样说。”

这回,轮到了叶定稀开口,“魏家和孟家的野心,一直不止于今时今日,无论这项计划的目的究竟是哪一种,他们都将在未来的某一日干涉六界轮回的自然规律。”

可是……

“花荃,现在的魏家当家家主不是你弟弟魏罗米吗?他也认同这个荒谬的计划?同意你们家族参与其中?”我疑惑得问道。

坐在前排副驾驶座上的女人飞快看了一眼叶定稀,才回答道:“夫人,这项计划主君并未要求魏家停止。”

什么?!

我立即转而看向叶定稀,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瞪着他,刚张了张嘴就看到叶定稀轻勾唇角。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项计划听起来的确弊大于利,而且……或许很让魏家和孟家遭遇很多未知的危险,但现在魏家新任家主魏罗米根基不稳,几个分支势力对他虎视眈眈,如果强行阻止他们,魏家就会彻底失控,局面只会比现在更糟。

至于孟家,他们对妖的研究比魏家更早,一直致力于研究混血体质增强,还有低等妖怪如何变异本体,所以能得到妖界几位大长老的支持,我们的干涉作用并不大。”

“你是因为这些原因,所以没有出手阻止这个计划的?”我狐疑得瞥他一眼。

叶定稀长而浓密的睫毛在脸上落下一层阴影,侧脸的弧度微微绷紧,若有所思了片刻,才道:“当然,我也是有私心的,至于为什么,以后再告诉你。”

我露出了一副‘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给了他一个朝天拜月式大白眼,正在这个时候,朱琰已经将车停稳在路边,回头与我们道:“主君,夫人,我们到了,马路对面就是盛家的老宅。”

叶定稀便点了点头,带着我们一起走下车。

我们眼前这条路,看起来有些老旧,路边的树已经生长得很高大,树荫正盛。

第四百三十一章 徐亚运的锅

此时,正是傍晚,暮色渐沉。

橙黄的霞光笼罩着路边一排整齐树立的路灯,一束束朦胧的暖光映在地上,仿佛给这个城市披上了一层柔和的轻纱。

马路对面。

大多都是独门独院的建筑,与城市中心的那些高楼大厦截然不同,这里的房子,看起来虽然有些年代感,但却透着一种静谧而沉稳的气息,仿佛只要站在这儿,就能闻到关于这座城市百年内的风云变幻。

我的视线扫到一座古色古香的宅院,高高的灰白砖墙上,有一些干枯的藤蔓残枝,松松散散得挂着,不肯离开这曾经生长攀缘的地方,两颗高大的榕树从院子的角落里露出头来,枝叶出墙,绿叶稀稀拉拉得挂着,看起来很是萎靡。

双开合的原木色木门紧闭,仿佛很久没有开启过。

只是一眼,我便认出这是梦境里我待了许久的盛家。

大约是盯着那宅子看得有些久了,叶定稀便问道:“怎么,对这儿感到不舒服?”

我摇头,似有回味,淡淡一笑,“虽然我在梦境里从来没来过前院,更没有从那扇大门里走出来过,但不知为何,竟然生出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一旁,花荃提醒道:“夫人,魏家长老再三叮嘱,您最好不要再脱离生者的躯体飘荡,否则就算再有食梦貘的药来修复残魄,效用也是不大了。”

这么一说,我自然是赶紧乖乖点头。

“我记下了。”

“那我们就进去看看吧。”叶定稀道。

穿过马路,我们来到盛家宅院前,刚刚靠近那扇贴着封条的大门,我就感觉到了一股阴森之气从里面徐徐扩散出来。

“这气息,与徐家老宅里很相似。”

我皱了皱眉,有些不太舒服得揉了揉鼻子。

叶定稀他们却好像根本闻不到这股味道,彼此对视了一眼,暗自提起警惕。

拉。

封条被朱琰一把撕开,那扇年久失修的大门还没来得及被轻推,就已经随着吱嘎一声干涩的声响轻轻得向着两侧打开。

咳咳。

门头上落下的灰尘,呛得我和花荃忍不住轻咳起来。

院子里没有灯,比马路上更显得灰暗,借着还未完全退下的夕阳大概扫视前院,便看到许多枯萎得盆栽零零散散得对方在一条石板路两侧,一阵穿堂风吹过来,伴随着花草腐烂的死气,更让人感觉这个地方阴气浓重。

除此之外,便是石板路尽头的厅堂,仿古的建筑,采用的是吊角飞檐,红木门窗,前门的台阶下,散着几块不知何时落下的青瓦碎片。

厅里一片漆黑,隐约只能看到两排迎客所用的红木圈椅,还有几张字画挂在墙上,仿佛在等待着它们的主人前来品鉴。

盛家一直是书香门第,加之我对盛和暄所住小院的了解,所以对这前院和大厅的风格并不感到意外,甚至等我们几个走近大厅时,我还感觉到一种诡异的似曾相识。

就好像我虽然并未来过,却能在眼前清晰得浮现出徐亚运第一次来盛家提亲时的场景。

年轻,还没有如今这般发福,总是习惯躬身行礼的徐亚运,看起来很是谦卑,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近乎于讨好的谄媚姿态。

在盛和暄由小媛引着走进大厅时,徐亚运斜斜上挑的眼神,分明是看向了身材更为凹凸有致的小媛,直到将她从胸到脚扫视了一遍,这才起身与盛和暄这个未婚妻打了招呼。

他带来的聘礼,倒是比我想象的丰富,虽然并不算是什么贵重的金银钱财,但却十分投其所好,照顾到附庸风雅的盛伟,热衷栽花弄草的盛夫人,以及痴迷作画的盛和暄。

书籍、珍稀花种的盆栽,还有那些从国外搜罗回来的水彩颜料等等,这些虽然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聘礼,但却将盛家父母哄的很是高兴。

毕竟他们都很清楚,这个由他们亲自选定的准女婿,是不可能拿出什么值钱的东西来

,于此这般,也算是尽心尽力,可见他对这桩婚事的用心,对盛和暄的真心。

彼时的盛伟夫妇,怎么看徐亚运怎么满意,甚至对于他这门不当户不对的身份也很是喜欢,好像只有这种出身,却又自强自立自己拼搏的年轻人,才会给他们唯一的女儿带来幸福。

“东倾,你在看什么?”

随着一声清冷的传入耳畔,我眼前宛如幻影般的画面齐齐如烟雾散去,消失无踪,此刻我所站立的位置,正对着一张泛黄的字画,边角有些残损,字迹洒脱苍劲,一看就是大家之作。

“走进来之后,我就看到了一些之前在梦境里没能见到的画面,见到了十年前的徐亚运。”我并无意隐瞒他们。

叶定稀的眸子黑如点漆,面无表情得瞥了一眼墙上的字画,道:“这儿设下了风水阵。”

这里?!

我瞬间灵醒似的,不断打量着四周,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摆件。

这时,朱琰走过来,手里正拿着一个圆润光滑的灰色鹅卵石把玩,神情淡淡道:“这里的阵法,应该布置很久了,所以才会只对与夫人产生致幻的作用,布置阵法的人应该也不是什么高段位的修道者,大约只是想用大厅里曾经发生的事情,来吓退进入这个院子的人。”

听到朱琰这番话,我不禁感觉有些奇怪,这种做法,对于那个布置阵法的人来说,能有什么好处呢?

除非……

“这阵法如果是几年前,盛家被查封之前所布置,那应该就是出自管家徐泽成的手笔,他大概是不希望盛家这宅子被拍卖出去吧。”

“徐泽成对徐夫人还真是忠心耿耿,他叔叔要是有他百分之一的良心,也不至于将两个家族祸害成今日这副模样!”花荃在我们身后冷冷吐槽。

对于这种家族之间的纷争,她从小就司空见惯,自然最是厌恶,但诚然要说一句,魏家的内讧,关起门来也是魏家人自己的事情,盛家,如今落得这般门户凋零,那可都是徐亚运的锅!

第四百三十二章 徐泽成的邪气

“东倾,你能感受到那股奇怪的气味,是从哪个方向飘过来的吗?”

叶定稀突然问道。

我便沉心静气,十分认真得感受了一下,然后指着这大厅后门道:“那边。”

其他三人跟随着我,如影随形得将我护在中间,一起传过了大厅后侧的月门,我一路感受着那股气息,正是来自盛和暄所独居的小院!

熟门熟路得找过去,看到那木板长廊,原木色的木门和木窗,还有整齐排列着的四间小屋,所有在梦境里走过的回忆,齐刷刷涌上脑海。

院子里,那颗榕树早已凋零,光秃秃得枝干横七竖八得歪斜着,便是在这种盛夏时节,也不见它焕发丝毫生机。

还有正对着画室门前的月季,连花枝也没能剩下,早就融入土地之中,不远处,院子角落里的温泉池,再不见热气腾腾,我脑海中的景象与眼前处处重合,便更能生出落败的凄凉。

心中的酸涩止不住泛起来,化为一声沉沉长叹。

“在那边。”

我指着长廊尽头的画室,不用再寻找,便能清晰得感受到那股气息正是从屋子里传出来。

叶定稀回了一个轻微的‘好’,接着便与朱琰走在前面,花荃依旧是护着我,跟着他们一起向画室走去。

踩到廊下的木板时,依旧传来了吱嘎的轻响,这响动仿佛惊动了画室内的人,随即便传出咚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碰撞发出的声音。

就在此时,朱琰的手臂幻化一根细长枝条,向着那画室的推门用力一劈!

破!

咔嚓!

宛如一道惊雷乍响,薄薄的木板门应声而裂,被强劲的气流掀起,如巨浪下的浮板翻飞着砸向长廊两侧。

漆黑的画室之中,唯有四个角落各点着一支蜡烛,光线微弱,而我们的眼前,正是盛和暄、徐泽成和昏迷不醒的徐亚运,以及一个正和徐亚运肩并着肩躺在一起的老者,头发灰白,面容苍老,两颊凹陷,皮肤灰白一如枯槁。

从我做鬼差的专

业角度来看,此者命不久矣,危在旦夕!

“你们……”

看到我们四个,盛和暄眼神难得慌乱起来,推动轮椅上前来,将地上躺着的两人挡住。

“滚出去!这里是盛家,不是你们可以来的地方!”

她叫嚣,声音沙哑而虚弱,只不过一句话,就已经令她扶着胸口喘息不止。

我的视线瞥向徐泽成,他盘膝坐在原先摆放矮桌的位置,双手结印,一股几乎凝为实质的气雾正缓缓朝着老者和徐亚运七窍之中汇入。

那股气息,正是他结印所发,但我敢肯定,这绝对不是骆文玉交给他的修道之术,而是一种更邪恶诡异的邪术!

“徐泽成,你给我住手!”

我一声大喝,那个正微阖双眼,蹙紧眉头进行着某种术法的男人才缓缓看了过来,他并不认识白冰洋,所以在我喊出这句话之后,只是很冷漠得瞥了一眼,又继续闭上了双眼。

那双眸子,不复数年前清澈明亮,反而有一丝死气,还有浓郁翻滚着的黑雾……

邪气!

“盛和暄,你竟然为了报复徐亚运,让徐泽成沾染邪气!”我气得跺脚。

轰隆隆!

一道闪电咆哮着撕裂夜空,暗紫色的强光应声而下,点亮这间被城市遗弃多年的房子。

屋子北角的蜡烛,突然熄灭,发出微不可闻的噗嗤声,便有一道青烟袅袅而起。

噗!

盘坐在地上的徐泽成倏尔喷出一口暗红的血水。

前一秒还因为我的话而发愣的盛和暄立即回头,惊惶得望着徐泽成,“你……”

“夫人,我没事,只要再挡住他们一会儿,盛老先生的命就能保住了。”

徐泽成嘴角挂着凄冷得弧度,与他满脸的死气十分违和。

盛和暄暗自咬紧牙关,再转过身来,就好像已经忘记刚才我呼喊过的那句话,目光冷硬得盯着我们四人。

“你们滚吧,我和徐亚运之间的恩怨,今夜总要有一个了结,你们阻止不了我们。”

她话音未落,我便看到画室外的墙线下浮现出一圈白色的光雾,其中有熟悉的香气,与食梦貘所散发的气味十分相似。

“我们并不是来阻止你们的。”

身旁,叶定稀面无表情得开口,暗夜之下的眸子冷得不带任何温度,天空中,雷声隐隐而动,却并未影响他的声音,“我们来,只是要拿走食梦貘的东西。”

“不可以。”

盛和暄不动声色得紧了紧右手,我瞥了一眼,便能感觉她手掌里正紧紧攥着什么东西,就好像是命根子似的护着。

“叶定稀,徐氏,你想要吞并,只管动手,还有徐亚运那些财产,你想要,我也都给你!我什么都不要了,你……你把它留给我!”

这一次的徐夫人,再也没有先前在徐家老宅时的高傲,自信,她那沙哑的声音里甚至带着丝丝哀求之意。

“起初我以为你留着那件东西,是因为想要继续控制食梦貘。”

叶定稀的声音渐渐冷肃起来,视线仿佛已经穿过盛和暄看向了她身后护着的两个沉睡者,语调间甚至没有丝毫的起伏。

“后来我的属下调查出一些关于盛家的事情,我才明白过来,你留着那件东西,就是因为想要用它作为媒介,来调换徐亚运和盛伟的阳寿,在徐家老宅的时候我就已经提醒过你,你真的考虑好这样做的后果了吗?”

“你,你……”

盛和暄隐隐有些崩溃,薄唇止不住得颤抖着,她那双早已不见生息的眸子突然涌出淡淡的红晕,眼神间更是仿佛有戾气化作的冷光,不断迸发出来。

“叶定稀,既然你早就知道这些,那想必也已经调查清楚,这些年我父亲在国外到底遭遇了什么!”

她浑身颤抖着,每一个字,都仿佛竭尽全力才能从嗓子里挤出来,“他已经病入膏肓,癌细胞扩散到了全身,医生早就判了他死刑,因为我,因为他对自己女儿的愧疚,才让他坚持着,苟延残喘着回到京市,只为了能在临死前见我一面!”

第四百三十三章 别逼我!

病入膏肓?

我心下明了,果然刚才那一眼猜测不错,盛伟的确是已经生机淡然,若我还是鬼差之眼,能看到他眉心那一缕生者的火光,只怕是已成黯然一线。

只是,叶定稀竟然连盛和暄要换两者阳寿的事情都提前知晓,这个家伙,连我也瞒着,这笔账我回头定然是要与他细算的!

随着盛和暄的情绪渐起,画室外的那一圈白色光雾愈加浓郁起来,而在这种光雾保护之下,叶定稀始终未示意我们下一步动作。

我不动声色得挪动了两步,发现只要脚尖触及光雾边缘,便会有诡异的刺痛感,就好像一脚踢在了荆棘条上,又好像许多细密的小针就藏在光雾之中,一旦被人靠近,就会齐齐刺来。

盛和暄大喘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回了说话的力气,“我和家人变成今天这样,都是因为徐亚运!要不是他,我的父亲又怎么会被做局陷害?要不是他,我们盛家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步?要不是他……小媛,我母亲,都不会死,还有我……生不如死得活着,都是这个恶魔送给我们盛家的!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可以夺走他的阳寿,换我父亲继续活下去?!”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盛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有早已定下的宿命,他们这一生,经历何人,遭遇何事,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包括你们也是如此。”

我叹了口气,好言劝道:“只是换阳寿,违逆宿命,却又不一样了,你强行挽留自己的父亲存活人间,可算是一己之私,你是想着要让你的父亲陪伴你,还是带着一辈子的痛苦孤独悔恨余生?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就算你替换了二者阳寿,将来你父亲去了地府,也是要以刑罚偿还。”

言及此,原本闭着眼施法的徐泽成倏然看向了我,眼神之中不断闪烁着疑惑之色。

“你……到底是谁?!”

他一开口,声音竟然比盛和暄还要虚弱。

这两个疯子,为了达成今夜的目的,当真是什么也不顾了!

我咬咬牙,正要开口告诉他我就是曾被他诓着一

起封印食梦貘的鬼差姐姐,可话音刚起,便被叶定稀一个眼神阻拦。

他冷冷看向徐泽成,道:“徐管家,你以徐家若干佣人的血为血祭,强行为盛和暄续命,本就触犯了阴阳两界的规矩,身为修道者不恪守正道之义,引邪气入体强行增进修为,更是错上加错,如今还助纣为虐,替换生者阳寿,你难道真打算下地府之后,遭受五雷轰顶,魂飞魄散之刑?”

听到叶定稀的话,徐泽成再看向我的眼神已无任何光彩和疑惑,神情淡漠得垂下眉目,“原来,连这些你也都知道,难怪……我跟着老头儿学法术的时候,他再三告诫,京市之中招惹谁都可以,就是不要与一个叫叶定稀的人作对,看来,那老头儿是在你这儿吃过亏的。”

提起骆文玉,徐泽成的声音里才有一丝丝那夜梦境中的温度。

一旁,我正因叶定稀那番话而怔愣,血祭,强行续命……

我幡然明白,为何会在徐家老宅和此处闻到奇怪的气息,只因我如今虽然是鬼,却寄生在白冰洋的身子里,无法如往日一般闻到死者的气味,所以那些通过白冰洋的身子闻到的气息,实则是……死气!

更准确来说,是鬼身上散发的阴气!

盛和暄,早就应该死了!!!

轰隆隆!

又是一道惊雷斜斜劈下。

强烈的光芒涌入画室,瞬间将东侧的蜡烛震落,烛光熄灭,青烟飘起,房间里用来阻挡我们的风水阵,几乎已经破开。

天怒。

此刻我已明白,两人的所作所为,引发天劫,即便今日我们不出手,只怕结局也无法如他们所愿!

回头望去,乌云之间仿佛有重重似是人形的黑影,正朝着这个方向涌来!

“徐泽成,你快住手!别再执迷不悟了!”我又忍不住喊了一嗓子。

他手中的结印并未松开,缓缓抬起头来,血迹还未干透的嘴角竟然浮现了一丝浅浅的弧度,“我好像知道你是谁了。”

这时,盛和暄却突然紧张起来,转动轮椅转过身去,“徐泽成,不管你认不认识他,都不许停下来,你别忘了,这是你欠我的,是你们徐家欠我们盛家的!救我父亲,一定要救他!!!”

“夫人,放心。”

徐泽成只说了这四个字,又吐出一大口血水,浓浆似的血液滴在他的衣服上,血珠大颗大颗得滚落,让他更像是一个行将朽木之人。

以生者阳寿更换的术法,本就是六界之中的禁忌,徐泽成便是有邪气护体,也扛不住那天劫降临,他这一次本就是奔着牺牲自己所为!

“蠢货!”

我忍不住啐了一口,眼前却一片酸涩,水雾雾得教我视线也变得模糊。

徐泽成却笑意更深了,眼神闪了闪,竟浮现出一丝丝微弱的光亮来,“鬼差姐姐,想不到还能再见到你,你居然还是这么弱,这一次居然要靠借助别人的身体才能行走。”

“五十步笑百步!”

我又恶狠狠瞪他一眼,“等你到了地府里,看我怎么问罪你!”

“一言为定。”

徐泽成欣慰似的点了点头,手中结印的光逐渐淡薄起来。

“糟糕!”

朱琰也不知发现了什么,双臂瞬间化出几十根长藤,朝着那画室里飞去,只是那藤条刚触及白色光雾的圈子,便浮现出一道透明的结界,硬生生将其挡住!

“花荃,护好夫人。”

叶定稀一声令下,手中黑色长鞭已现,随即长身一起,便听到啪的一声,那鞭子一甩,在光雾圈上激起一阵电光火石!

“噗……”

盛和暄吐出一口鲜血,半身佝偻着,趴在轮椅扶手上,像是无法支撑着自己,随时要滚落下去,唯有一双惊恐的眼神死死盯过来。

她的手中仍旧攥紧那东西,呼吸间的阴气愈发浓重!

“叶定稀,别逼我!”

第四百三十四章 勾魂使者已到

声嘶力竭的叫喊,瞬间被一道滚雷彻底掩盖。

雷影几乎就在院落里闪现,轰隆震鸣更是带来一场倾盆大雨。

哗啦啦砸下来的雨滴顷刻间打湿小小的院落,廊下挂着密集的雨帘,仿佛要将这里即将发生的所有隐匿在这场暴雨之中。

光雾破裂之后,盛和暄仿佛遭受重创,疼痛让她直不起腰来,随即而乍响的阵阵雷鸣,更是让她脸上爬满惊恐,随着一声呜咽似的哀嚎,她就软弱无力得慢慢滑落下去,双目颓然,空洞,绝望……

踏踏。

叶定稀带着我们跨过已然无力得光雾,走进画室之中。

原本摆放屏风的位置,如今就横躺着那位盛家曾经的主人盛伟,他的脸色青灰,呼吸微弱,几乎感觉不到他的生机,取而代之的便是那淡淡的阴气,这是一个即将故去的人,弥留之际散发出来的气味。

“盛和暄,别再挣扎了,抓紧时间与你父亲告别吧。”

我动了恻隐之心,本不应该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番话来,却也还是说了,叶定稀微微皱眉,严肃得看了我一眼,我抱以无奈一笑。

屋外天劫将至,我竟然还敢泄露天机,胆子真是大得没边了!

盛和暄听到我的话,身子一颤,转过身来,便是那张惨白如死人一般的脸,灰白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情绪。

她的视线移动得极为僵硬而缓慢,先看了看我,好像很不明白我怎么会提醒她,然后才转而看向地上躺着的两个人。

一个,是生她养她,以一己之力支撑整个盛家的父亲。

一个,是给她带来无尽厄运,让她在痛苦的深渊里受尽凌辱的仇人。

这一生的爱恨纠葛,好像总算要结束了……

盛和暄轻轻动了动唇角,脸上便浮现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她扶着轮椅的扶手,挣扎了两次,像是想要尝试着爬上去,却是无力,索性放弃了这个代步工具,以双手为腿,一步一步,朝着父亲的方向爬去。

另一边,徐泽成很显然已经发现自己的法

术失败,呆呆得坐在原地,满身的血污在电闪之下格外血腥刺目。

而他……

同样生机飞速流逝着。

“鬼差姐姐。”

徐泽成突然看向我,像是在与朋友闲聊家常似的道:“去了地府,还能和你聊天,吃东西吗?”

“……”

我张了张嘴,却无法回答他,现在我能给出的任何答案,都是谎言,徐泽成所做的一切,将会受到怎样的刑责,那是地府阎君与崔判官所论定。

这时,盛和暄已经来到父亲身边,她累到没有力气再坐起来,索性就那么趴着,手肘支撑着自己的身子,脸上挂着一丝虚弱的笑。

“父亲,再次见到你的那天,你跪在我面前忏悔,我一直没有说话,其实我想告诉你,我早就原谅你了,我想……母亲也是一样,她从未责怪过你。我想让您摆脱病痛的折磨,好好活下去,但现在却失败了,也好,我们父女还能在地府相聚。”

说着,她突然扬起头来,看着我,道:“你是鬼差?”

我轻轻点头。

“你会带我们去地府吗?”盛和暄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平静,就好像与我谈论的不是生与死,阴与阳,而是从一个地方,去到另外一个地方,如此而已。

我摇头,“我暂时还不能亲自引领你们。”

今夜会是谁来收服盛宅里这几只魂魄?冷汤冷面还是牛头马面?亦或是其他勾魂使者,不管来的是谁,他们都将带着这屋子里的四个人,走向他们今世真正的终点。

听了我的回答,盛和暄也只是神色淡然得点点头,然后很费力得挪动身子,转而看向徐泽成,“徐管家,这些年,辛苦你了。”

“夫人,是徐家对不住您。”

徐泽成垂眸,余光瞥了一眼自己的二叔徐亚运,仿佛在想些什么。

这时,叶定稀突然开口,冷冰冰道:“就算换生者阳寿的法术失败,被置换的生者一样活不了,你依旧亲手杀了你二叔。”

听到这句话,我原以为徐泽成会愧疚,会像是被触及内心敏感而脆弱的神经,发怒或自责而落泪。

但没有想到,他竟然是释然得笑了。

“果然啊。”

徐泽成以手撑地,摇摇晃晃得站起身来,走到徐亚运的身边又跪坐下去,然后轻轻揭下徐亚运胸前贴着的黄符。

徐亚运并未有任何反应,连眼睛也没有再睁开,就好像已经死去。

“二叔,这几年虽然你从未给过我一个正眼,但我仍旧感激你给了我这份工作,善恶到头终有报,希望二叔对我的点滴养育之恩,能替你这辈子所做所为抵消一分业债。”

就在他刚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听到门外传来隐隐对峙的声音。

叶定稀仿佛觉察到什么,快步向廊下走去,等我跟着追过去的时候,便看到花荃割开了手臂,在画室门前画下一道血线,阻挡着门外的勾魂使者。

来者,冷汤冷面。

“自己人!”

我赶紧挡在花荃跟前,对着冷汤冷面道:“屋子里,还有一点事情没有解决,你们俩能否稍等片刻?”

冷汤冷面各自疑惑得盯着我看了一眼,才齐声问道:“姑姑?!”

“嗯。”

我点点头,视线之外,隐约感觉在半空之中还有几道暗黑的重影,正不近不远得悬浮着。

冷汤冷面又对视彼此一眼,很快摇头。

“姑姑,阎王要人三更死,不许留人到五更,这是地府数万年的规矩,还烦请姑姑不要令我兄弟为难。”一身肃然之气的冷面拒绝道。

我正想再与兄弟二人周旋几句,却又被叶定稀轻轻触了触胳膊,他虽看不到勾魂使者,却能从我这儿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尤其是半空的黑影,他似乎也是看得到的。

“让勾魂使者执行任务吧。”

一声令下,花荃便撕开衣角扔在地上,踩着那薄薄的布料擦去了血线,冷汤冷面身形同时一闪,便出现在了画室之中。

第四百三十五章 从何而来?

看到我们再次回到画室,盛和暄仿佛已经明白即将发生什么,她的眼圈发红,却好似两口枯井,连丝丝水汽也无法凝聚。

在她身旁,盛伟的魂魄正微垂着头,一脸心疼得看着自己的女儿。

老者本该是身有怨气的,可大概昏迷时也知道女儿做了些什么,此刻纵然眸子里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却看不出一丝怨灵该有的戾气,只是无奈。

冷汤祭出勾魂链,先将盛伟的双手给束住,另一边徐亚运的魂魄也缓缓从身子里漂浮出来。

那家伙一看到两个勾魂使者,吓得扭头就跑,一只脚还没跨出画室门槛,就被冷面的勾魂链勾住了琵琶骨。

哗啦!

冰冷漆黑的长链一抖,徐亚运就像是个破麻袋似的连滚带爬得被拽回来。

他匍匐在地上,哆哆嗦嗦得偷觑着房间里站着的人人鬼鬼,在看到我狠狠瞪着他的眼神时,更是一惊。

“你,你能看到鬼?!”

哼!

我走上前两步,脸上闪过一抹阴森冷笑:“徐亚运,你且等着吧,天道有轮回,去了地府可有你享受的!”

徐亚运抖得跟筛糠似的,连连磕头求饶。

“鬼差大人,我,我是一时误入歧途,被猪油蒙了心,我忏悔,我下辈子绝对当个好人!求你们从轻发落,从轻发落啊!”

这时,盛和暄听到我们这边的动静,总算是回过神来,她神情有些木讷得问:“徐亚运,已经死了?”

我瞥了一眼院子外面,那些在半空中漂浮的黑影竟然都不见了,雨势渐缓,似乎连电闪雷鸣也不再激烈。

“嗯。”

我便点了点头。

盛和暄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有些干瘪的脸颊,将散落的碎发轻轻拨到耳后,灰扑扑的眸子看向了叶定稀。

“我也准备好了,叶先生,这东西交给你。”

叶定稀便走过去,接过她递来的东西,我见他低头看了一眼,点墨般的眸子里微光一闪,然后便不动声

色得将那东西收进了口袋里。

也就是这一刻,盛和暄瘦弱的身子,就像是再无力支撑似的,软绵绵得倒了下去。

片刻,便看到盛和暄的魂魄飘出来,双腿比正常的鬼魂要淡一些,小腿以下几乎成了透明的鬼气,便是成了鬼,她也虚无得好像随时要被风吹散了去。

盛伟见了女儿,神情激动起来,父女俩以这种方式再见,竟都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最后,便剩下了徐泽成。

他因有邪气护体,所以即便作为人类的阳气不断流逝,也还能支撑着他苟延残喘这么久,满身的血污早已浸透了衣裳,他依旧只是跪坐在原地,愣愣得等待着死亡那一刻的来临。

“徐管家,有一个问题,还希望你在临死前能为我们解答。”叶定稀的脸色有些冷寒,暗沉沉的眸子里仿佛藏着几分古怪。

徐泽成回了神,喃喃问道:“叶先生请直言。”

“你的邪气,从何而来?”

……

返回酒店的路上,今夜这场暴雨已经彻底过去,路面虽然仍旧湿漉漉的,但却将这白日里的暑气一扫而空,车窗缝隙里钻进来的风,清凉舒爽。

“叶定稀,食梦貘的东西,能让我看看吗?”

自从叶定稀从盛和暄手里接过那东西之后,情绪就变得有些奇怪,压抑,低沉,我总感觉那东西他是认识的。

听了我的话,原本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假寐的家伙,缓缓睁开了眼睛。

“东倾,你想云间了吗?”他声音很低沉,似是带着几分疲惫。

我不明所以,还是答道:“这是自然,若不是我身子不方便,你在剧组拍戏时,我便要去一禅寺玩儿的。”

他听了,就轻轻一笑,“过几天带你去。”

说完,他才将右手伸进外套的口袋里,取出那东西,递到我面前来。

我定睛一看,顿时愣了。

玉佩?!

躺在叶定稀掌心里的玉佩,看起来只有他的拇

指大小,通体碧绿,莹润无暇,上面雕刻着一些奇怪的纹路,而玉佩中间则是以小篆雕刻着“云间”二字!

“这是……云间的玉佩?!”

还记得,初入一禅寺时,得生就曾言及,他捡回云间的时候,就看到那孩子怀中有一块玉佩,刻有云间二字,故此为那孩子以此二字为名。

后来得生所行之事败露,形神俱灭,却也无人再知玉佩的下落。

没想到这东西辗转竟然到了盛和暄的手里,而且……好似还带着灵气,否则怎能由着盛和暄意念所控,便化出光雾来阻挡我们?

我从他手心里拾起玉佩,触感温润,握着十分舒服。

“你说,会不会是食梦貘从得生那儿偷的?”我随口问道。

叶定稀摇了摇头,“得生已死,过往的事情无从追究,不过……这玉佩自带灵力,并非凡物,很多事情,我们还得再去一禅寺了解清楚。”

“在东海的时候,我们不就听指路娃娃说过,云间是不死不灭身吗?他一定是个仙童转世,或者……他的爹妈来头很大!”我把玩着玉佩,那滑溜温热的手感,竟是让我舍不得将它还给叶定稀。

那家伙眼神一动,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你就不好奇,云间的身世?”

“当然好奇。”

我凑过去,神秘兮兮得挤了挤眼睛,“若云间那孩子,真是哪路仙家的后代,那四舍五入一下,咱们也算是和三十三天城有交情了,日后云间飞升天界,我这个东倾姐姐指不定还得沾光呢!”

叶定稀很是无奈得摇摇头,却并未再提起让我将玉佩还给他一事,只是转而吩咐花荃。

“回去之后,你去跟摄制组协调,将我的戏份尽量集中在这三天拍摄完,三天后,我们要去一禅寺。”

花荃点头称是。

叶定稀又吩咐起朱琰,“关于徐管家所说的那件事,看来你必须要亲自回一趟妖界,如果他所言非虚,或许我们可以从妖界找到东倾魂体的线索。”

“是,主君。”

朱琰应下。

第四百三十六章 发狂的狗子

回到酒店之后,朱琰和花荃各自去安排事务。

叶定稀带着我先回了房间,刚推门进去,就看到十分惊悚的画面!

满屋子的鹅绒乱飞,所有柜子椅子桌子,统统缺胳膊少腿,还横七竖八得倒在地上,那感觉就像是房间里经历了一场龙卷风的洗礼,愣是一个完整物件也没能留下!

尤其是卧室里那张大床,仿佛被几百只大象踩过,扁塌塌皱巴巴不说,床中间还凹陷了下去,仿佛是硬生生被谁坐出一个大洞来!

“叶定稀……”

我迟疑着,没敢再往房子里踏一步,声音颤抖得问:“这房间里,该不会闹鬼了吧?”

叶定稀就噗嗤笑出声来了,“这个房间,哪日不闹鬼的?”

“咳咳。”

我正要再反驳,却又突然听到卧室方向传来呼啦呼啦,十分有起伏感的呼噜声。

那声音,无他,唯耳熟尔!

“狗大哥!!!”

随着我一声如狮吼功般的咆哮,床中央凹陷的部分突然弹起一个黑乎乎毛茸茸的肉球,呲牙咧嘴得嗷嗷叫。

“谁!哪个不要命的,打扰本狗爷睡觉!”

它迈着小短腿,踩在雪白的床单上,来回扫视,在看到我之后,黑豆似的眸子里突然寒光一闪,瞬间爆出如血红光!

“向东倾!”

只见狗子一个飞扑,竟是带着腾腾杀气朝我冲了过来!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叶定稀当先一步,手起鞭落,那黑色长鞭如灵蛇般缠住狗子的腰,再被叶定稀强行一甩,狗子就直接倒飞回去。

“呜!嗷嗷!呜哇嗷嗷!”

狗子一顿咆哮,啵啵两声,另外两颗头也跟着从肩胛上挤了出来,三颗头乱作一团,想要去咬断叶定稀缠在它身上的鞭子。

“放开本狗爷!”

“我们要吃了向东倾!”

“叶定稀,你再不松开,我们连你一块吃!!!”

三颗头发了狠似的,六只眼睛里红光汹涌,看起来就像是

一个刚刚被点燃正炸得欢实的窜天猴,在屋子里噼里啪啦一顿乱响。

叶定稀沉着眸子,声音清冷冷的,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和魄力,“三头犬,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你伤害东倾。”

“呜嗷!嗷嗷!!”

“那我们就吃了他们!”

“先把这玩意儿咬开!”

三颗头仿佛进入了狂暴模式,但身子只有一个,被它们指挥着一会儿在地上打滚,一会儿又往我们这儿扑,谁也不让着谁,结果扭来扭去几下,长鞭没松开分毫不说,还将自己滚了满身雪白的鹅绒。

一条纯黑土狗,变成了白泰迪。

“呸呸!”左边那颗狗头受灾严重,一个劲得吐着嘴里的绒毛。

我趁机赶紧开口,“狗大哥,咱有话好好说嘛,我是哪儿惹了您不痛快,您知会一声,我也好改正不是?上来就喊打喊杀的,这可不是咱们的交情啊!”

“啊呸!”

右侧狗头狠狠啐了一口,“谁特么跟你有交情,向东倾!你从一开始就是我们的狗粮!狗粮!!!”

“别跟她废话,现在就吃了她!”中间的狗头继续叫嚣。

我瑟瑟缩在叶定稀的身后,感觉心口突突跳得厉害,好像白冰洋这身子也被眼前场面激发了本能的恐惧,对了,白冰洋……

“狗大哥,您对我有气,想要撒火儿,我是任打任骂的,可若您想要吃我,那也得再等一等,我现在在白冰洋的身子里,出不来……”

只这一句话,便让那三颗扭来扭去的狗脑袋瞬间定住。

“她藏在白冰洋身子里!”

“我靠,那个泥巴怪我可不想吃!”

“白冰洋对咱们还是挺好的,吃了太可惜了。”

我见狗子态度转变,立即跳出来一步,好言好语得哄道:“对啊,狗大哥,不看僧面看佛面,白冰洋平日里陪你们打游戏,给你们搜罗好吃好喝的,对你们的照顾可是无微不至,如果就因为我而被吃了,多可惜啊!”

“她说的有点道理。”右侧狗子晃了晃脑袋,顿时像是谁踢了一脚挤满了雪的大树,簌簌‘白

雪’飘落。

左侧狗子耷拉着脸,气鼓鼓道:“可咱们被向东倾给耍了,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耍?!

什么耍?

我飞快与叶定稀对视一眼,居然从他的眼神里也看到了一丝迷茫,我只得腆着脸问道:“狗大哥,您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我可一向是您的小跟班,怎么敢耍您呢!”

此刻,狗腿如我,已经全然忘却了身为一个中级鬼差的尊严。

狗子冷哼三声,血红的灯泡眼狠狠瞪着我。

“是你说本狗爷当年在魔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当然啊!”

我怂怂得点头:“狗大哥,当年您在魔界之中,地位可是非常高的,便是魔君也奈何不了您,您想横着走,劈叉走,倒立走,那都看您心情啊!”

说着,我又暗自寻思起来,狗子这一躺去魔界,原是要打听关于我魂体的线索,怎的回来就性情大变,难道……

它在魔界重拾记忆了?!

狗子的三颗头发出呜呜的磨牙声,鼻孔里的粗气都带着浓郁的魔气,仿佛已经气到快要爆炸。

“你还说,本狗爷当年和上古女神拜把子,亲如兄弟?”

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惨白着一张脸,哆哆嗦嗦又躲回叶定稀身后,怂怂得露出两只眼睛,很是可怜得望着那位第一魔兽。

“狗大哥,我好像,大概也许或者,是这么说的吧,但……这流传总有出入,各家有各家的版本对吧,您是不是在魔界,听闻了一些关于您的过往啊?”

“哼!”

三头齐哼,咬牙切齿道:“特么的!本狗爷信了你的邪!要不是这一趟去了魔界,我们还在为痛失兄弟而难过,哪知道那个什么狗屁的女神,根本就是我们的仇人!当年要不是她,我们又怎么会进了无间地狱!”

嘶。

我暗暗抽了一口冷气。

“狗大哥啊,您都记起来了?”

狗子这才白我六眼,“魔界里,本狗爷就算是有头有脸的,谁人不知当年发生的事情!”

第四百三十七章 该说实话了

“现任魔君还翻出了魔界的史册,上面明明白白记录,上古第一魔兽与上古女神将一场大战,轰动六界,后来本狗爷就失踪了!”

狗子气鼓鼓得说着,却好像已经没有刚才那般凶神恶煞。

我趁机说道:“狗大哥,这件事情的确是东倾的信息有误,我认罚。”

懂得审时度势,是我做鬼的原则。

狗子哼哧哼哧得喘气,但那六只眼睛已经没了先前旺盛的红光,顶着满身乱糟糟的鹅绒,看起来很是滑稽。

“狗大哥,刚从魔界回来,日夜兼程,应该饿了吧,我让花荃给你准备一些吃的,先填饱肚子,我们再好好谈如何?”

叶定稀可比我会挑时机,知道狗子已经不想吃我,但因为刚才一通邪火撒得太大,这会儿正别扭着不知怎么收场,这个台阶就准确无误得递在了狗子的脚垫子底下。

果然,狗子犹豫了几秒,这才收起左右两颗脑袋,化为正常的迷你土狗模样,往地上一坐。

“快点!上菜!”

……

一个小时之后。

因为之前的房间被狗子折腾得面目全非,实在没办法再住人,所以叶定稀便带着我们换到了另外一间布局摆设一模一样的套房。

客厅的餐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刚刚制作出来的美食,而且为了照顾食肉狂魔的口味,大多都是香喷喷的烤肉。

“嗷呜,嗷呜~”

狗子坐在桌上,肚皮滚圆,怀里正抱着一只大大的羊蹄啃得满嘴油光。

我就站在一旁老老实实得替他端茶送水,伺候的那叫一个殷勤。

“嗝!酒呢!动作这么慢!”狗子不满得瞪我。

我立即一脸谄笑得走过去,把他面前摆着的杯子倒满红酒。

餐桌对面,叶定稀一直耐心十足得等着,甚至饶有兴致得看着我服务狗子,时不时还轻翘嘴角,完全一副看热闹的模样,惹得我心里好不痛快,默默拿出了小本本,在上面记下这一笔

直到狗子吃的速度慢下来,叶定稀才收起玩笑脸,很是严肃得问道:“狗大哥,魔界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狗子嘴里还塞着肉,用力嚼吧了两下,才含糊不清道:“魔界那边没有这家伙魂体的消息,但他们都在传妖界近日的动乱似乎不简单,有两位妖界贵族的长老甚至还私下联系了现任魔君,想要达成合作,可是魔君并未给出答复。”

“哦?”

叶定稀眉梢一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魔君如果出手,便是有恩于妖界那几大贵族势力,这么好的事情,魔君竟然不点头?”

“现任魔君就是个二愣子,天天在魔界里找魔怪们打架为乐,根本没有什么野心。”

狗子一脸沉痛得吐槽道:“不像当年,本狗爷单枪匹马,就凭这张嘴搅乱天界,要不是……”

说到此,我又隐隐看到狗子眼底泛起的幽幽红光。

“咳咳,狗大哥,吃肉,吃肉啊!”

我赶忙塞了个热乎的酱肘子给它。

狗子又瞪我一眼,张开血盆大口,嗷呜就将那肘子咬去了半截!

……

此时,另一个房间里。

朱琰站在窗边,半个身子被夜色笼罩,让他浑身散发着极为清冷的气息。

房间里还站着一个银发老者的身影,正是当日为他和叶定稀驱除体内邪气的妖界长老。

头顶,白炽灯的光亮有些晃眼,长老始终恭恭敬敬得低着头,以余光打量着那位沉默良久的朱氏大少爷。

在妖界之中,朱氏一族可算是中流砥柱般的存在,无论财力还是实力,都不是其他贵族能轻易撼动的,只是从上一任掌权者开始,朱氏已经鲜少参与妖界内部各势力的纷争,再到这位未来的继承者朱琰,更是因为魏孟两家和妖界的研究计划,已经好几年没有回过妖界。

窗边,朱琰闭了闭眼,转过身来,明锐的双眸缓缓扫向那位妖界长老。

“您是不是该说实话了?”

不怒自威的压力,令妖界长老缩了缩脖子,脸色有些难看得支吾着:“这……这……”

“前一阵子,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几个出逃的年轻妖灵,究竟来人界是做什么的?”朱琰也不跟他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得问道。

长老抬起袖子,擦了擦鬓角,“其实,其实……他们真的是为了镇邪珠而来,妖界之中突然传出消息,说是那镇邪珠在人界出现,只要得到那东西,便是引邪气入体也不会被其反噬,所以那几个逃出来,蛰伏在人界的妖灵,定是为了镇邪珠!”

“哦?”

朱琰清清冷冷得瞥了他一眼,语气更加冷冽,“那妖界之中的邪气来源,又是怎么回事?”

在徐泽成的口中,他们得到一个消息,正是指向人界最近不断出现身带邪气的妖怪,都是经由同一个方式改造,而他们更是将改造自己的那位,奉为无上神明一般的存在。

镇邪珠,与其说是为保自身不被反噬,倒不如说是他们想要找到此物,再献给能够为他们源源不绝提供邪气的那位。

但更多的线索,徐泽成却也不知道了。

他只不过是偶然间遇到一只妖灵,在降服对方的过程中,发现邪气对其庇护的作用,所以才用了禁忌之术将邪气引入自己体内,以求能在最后换寿之法实行时,能够拖延更久一些。

眼见妖界长老继续低着头,支吾不语,朱琰的脸色更沉了。

“身为妖界长老,难道你真的会天真以为,只要抓回那几个妖灵,妖界的动乱就会平息?”

“那邪物……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长老终于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至此,已经大概明白,此次妖界动荡,远比他看到的更加严重,再加上徐泽成所言,他隐隐有一个猜测,那就是夫人的魂体,或许就在妖界。

可如若是她,邪气又是从何而来?

难道说……脱离夫人自我意识后的魂体,与十七走到了一起?如果是那样,他必须要尽快赶去妖界彻查才行!

第四百三十八章 蒸桑拿

接下来三天,叶定稀便一头扎进摄制组,从天不亮就开始拍摄,直至夜深人静了还不见归来。

因为狗子来了影视城,我便不能再当叶定稀的跟屁虫,必须得时刻盯着狗子,以免它一个心情不好把哪个无辜的工作人员给吃了。

只是辛苦了花荃,朱琰去了妖界,白冰洋的身子又被我占着,她要兼顾两头,这几日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我便主动提出给自己熬药。

从食梦貘那儿得来的药引,也就只够个三五日,随着宿主盛和暄的死亡,执念消散,它的妖元也日渐枯竭,哪怕魏家用那些个补身益气的药拖着,也拖不过十天了。

房间内。

简易的卡式丁烷气罐炉上正架着一口黑乎乎的药罐,咕噜咕噜的热气从盖子边缘挤出来,散发无比恶心的腥臭味。

“向东倾,你是在煮屎吗?”

狗子坐在与我对角的角落里,头顶着一片浓重哀怨的阴云,小豆豆眼里更是满满的嫌弃。

我正带着好几层口罩,呼吸困难,无奈得一边用勺子搅动药汁,一边道:“但凡能有别的办法替我巩固残魄,我也不会同意喝下这种东西的!”

虽然恶心,虽然奇臭无比,但这药每次喝下肚里去,我这可怜兮兮的残魄才得以凝聚,否则只怕我还真熬不到这时候。

喝了药之后,我的身影才逐渐幻化出来,狗子盯着我瞧了好一会儿,才很是别扭道:“好久没见你这副尊容,还挺不习惯的。”

“……”

我它一眼,“想夸我漂亮就直说。”

“我去吃个人冷静一下。”狗子扭头就要走。

我赶紧飘过去拦住,“别啊, 狗大哥,你要是饿了,吃两只鸡吧!”

狗子在那边抗拒后退,就像我是个大仙人球,又好像是一坨行走的大便,身子紧贴着墙,小短腿还一个劲往后蹭,满脸惊恐,“卧槽,你特么离我远点,好臭!!!”

大概是喝这药惯了,我并未有它这么强烈的反应,可看到狗子这般,我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狗大哥,我真的很

臭?”

“屎都比你好闻!”

狗子抱了手斜眼睨我。

我听来十分委屈,可更重要的是平日里叶定稀总与我相处,那家伙也从来没说过我身上气味,我也未曾多想,眼下……

只怕这些日子他也忍得甚是辛苦啊!

“狗大哥,你说我是不是该洗个澡去去味儿?”我焉头耸脑得问。

狗子用小爪子揉了揉黑豆似的鼻头:“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这酒店里有一个好地方,说不定还能给你挽救一下。”

……

负一楼。

女宾桑拿室。

我和狗子蹲在墙角,看着一个个来来回回晃来晃去的雪白屁股,满屋子的热气熏得我眼泪直流。

这小小的房间里,温度奇高,还有一个四四方方的木架,堆满了木炭,一个大屁股粗腿女人站起来,往那木炭上浇了一勺水,呲啦!

就看那烟雾涌起,热意如潮。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被搁浅的鱼,口干舌燥,随时都要被蒸熟了。

“狗大哥,你确定这样能去掉我身上的臭味吗?”

狗子吐着舌头哈赤哈赤喘气,圆溜溜的眼珠子跟随着满屋子乱晃的大屁股转来转去,很没好气得应道:“这在现世叫排毒,你身上的臭味,那是从体内散发的,你以为光洗个澡就能去了吗?”

好像说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我只能忍耐着继续蹲在原地,跟随着狗子的视线一起看那些白花花的屁股,小声嘟囔起来。

“狗大哥,我发现你对女人的屁股,好像还挺有兴趣的,先前在医院里,你也是去女浴室来着……”

狗子很高冷得斜斜瞥我一眼,“本狗爷是在看食物!”

正在这时,两个刚进来不久,头上包裹着厚厚白色毛巾的女人,突然开始讨论起叶定稀的名字来。

我便不再理会狗子,认真听墙角。

“听我男朋友说,叶定稀这几天一

直在片场拍戏,一天十几场,都不带休息的。”圆脸女道。

“已经是国际巨星,拿奖拿到手软了,还这么拼,让我们这些十八线小演员还怎么活啊!”高鼻子女人道。

“哎,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像叶定稀这样,拍自己想拍的电影,演自己想演的角色就好了。”

圆脸女叹了口气,“要是我的男朋友是叶定稀,那就好更好了!”

“做梦呢!”高鼻子女人道:“叶定稀那种咖位,怎么可能看上我们这种一页纸台词的小角色,怎么着也得是国内一线女星,或者豪门名媛,再不济那也得是个海归华侨什么的……”

听着她们这么说,我顿时有些心虚。

一旁,狗子很适时得开口,“看到了吗?群众的眼睛才是雪亮的!”

我没好气得瞪它一眼,懒得搭理,便继续听着两个女人对叶定稀的讨论。

圆脸女又道:“这几天叶定稀辛辛苦苦拍戏,也没见哪个女人来探班慰问的,看起来还真是让人心疼。”

“不是有那个特助吗?”

高鼻子女人道:“好像是姓花来着,在叶定稀身边跟了很多年,还挺忠心的,搞不好啊……他们其实就是地下恋情!”

不是!

我腾地一下站起来,带起一股阴风,距离我最近一排坐着的几个女人,不约而同得摸了摸脖子,其中一个站起身来,又往那炭堆里添了一勺水。

呲啦!

白雾缭绕,屋子里的温度更高了。

圆脸女这才压低了声音,接着道:“之前不也传出好几个男明星,一直不公开恋情,后来结婚的时候,妻子就是他们的经纪人或者助理么,我看那个花特助还挺漂亮的,说不定有戏!”

“你也这么觉得吧?”高鼻子女人一下找到盟友似的,凑过去,两人交头接耳起来。

我一把拎起狗子的后颈肉,飘着就出了桑拿房。

外面是一个淋浴间,温度骤降,冻得我一个哆嗦,脑子才清醒不少,赶忙把狗子抱回怀里,谄笑道:“狗大哥,咱回去吧!”

第四百三十九章 你先躺上去

回到套房里,我依旧提不起兴致。

狗子懒洋洋靠在专门给它铺垫的软塌上,翘着腿,饶有趣味得打量我。

“怎么,吃醋啦?叶定稀可是大众情人,有这么一个两个绯闻是很正常的。”它居然破天荒的没有借机怼我,而是一脸不正经得解释。

我摇摇头,有些失落,“只是觉得有些惭愧,自从叶定稀跟了我,还没让他享受过一天好日子。”

要不是因为赶着去一禅寺,叶定稀也不会突然没日没夜得赶拍,说来说去,还是为了照顾我。

狗子一怔,坏笑道:“享受?你要是想让一个男人享受,那还不简单。”

“你有办法?”我顿时眼前一亮。

狗子咧嘴,亮出一口獠牙,“嘿嘿……”

……

深夜,凌晨两点。

叶定稀开门走进来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白冰洋的身子里。

他看到我,露出一个略显疲惫的微笑,“今天过得怎么样?”

“很好。”

我走上前去,笑眯眯得望着他,“狗子已经与我和解了,还带我去蒸桑拿,你闻闻,我现在身上是不是没那么臭了?”

叶定稀一愣,随即唇角弧度更深,“好像是淡了不少。”

“你今天的戏都拍完了吗?”我又问道。

叶定稀点头,“嗯,前一个周期的拍摄工作已经结束,接下来几天可以带着你去一禅寺转转,很多事情,刚好也能在那儿解决。”

说起这些,他的眉间虽然没有浮现褶皱,但隐约也能感受到一丝丝的严肃,仿佛在一禅寺将会碰到的事情,连他也无法完全预料。

彼时,我满脑子都是狗子教我的法子,如何让一个男人‘享受’,便也没注意这许多,只拉着他往卧室里走。

收拾得整洁干净的床上,摆放着他习惯穿的浴袍和浴巾,我红着脸指了指那些东西,声如蚊蝇。

“累了一天,快去洗洗吧,我等你……”

叶定稀又是一愣,这次在他的脸

上倏尔转变的表情,是那种狐疑之中又带着些诡异,喉头滚了滚,好像有话想问,但最终到了嘴边,又拐成了一声“好”。

等浴室里响起哗啦啦的水声,还隐约有热气从门缝里钻出来,我才赶紧拍了拍胸脯。

惊心动魄的时刻就要到了,也不知道我这技术,能不能让叶定稀满意,好紧张,好紧张……

这时,狗子从床底下钻出来,略带嫌弃得瞥我,“你咋这么怂?!”

“你行你上啊!”我摸着白冰洋那张脸,燥得烫手!

狗子哼哼,“我这不是没那玩意儿么!”

说完,它身子一扭,又钻回了床下,我正反应过来,还有些细节问题没来得及问清楚,刚爬下去,就突然听到浴室门哗得一声被拉开。

“夫人,你在干什么?”叶定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强忍着内心的剧烈波动,扶着床沿站起身来,脸上尽力保持淡淡的微笑,“没,没什么,刚才好像有个东西掉了。”

“哦?”

叶定稀站在浴室门前,穿着我给他准备的藏蓝真丝浴袍,系带松垮垮得缠在腰间,身形修长,暖黄色的灯光下,他脸上的轮廓变得愈发分明,胸前露出的皮肤像刚拨了壳的水煮蛋,光滑白皙,格外诱人。

他手里还拿着一条白色毛巾,擦拭着刚刚冲洗过的头发。

只是这么远远看着,我就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很没出息得再次加速,咚咚,咚咚,一池春水简直像要沸腾起来。

叶定稀走过来,星眸里我的倒影也愈发清晰。

“什么东西掉了,要不要让服务员上来帮忙找?”他一脸认真得问。

“不用了!”

我赶紧摇头,顺势就拉起他的袖子往床上带,“那个,你,你先躺上去。”

叶定稀薄唇轻轻动了动,却还是没有问出来什么,依言绕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了上去,斜靠着床头,这才又继续盯着我。

此刻,依旧站在床尾的我只觉得浑身僵硬,简直就像是死了千八百年的木乃伊一样。

叶定稀到底没忍住,开口

道:“夫人,你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闭了闭眼,怀着紧张羞涩又隐隐有些莫名激动的小情绪,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抬起手来指挥道,“你,你别问了,衣服脱了,先趴下。”

叶定稀就懵了,我与他交往这些日子,还从来没有看到过他露出此刻这种表情,瞳孔微微收缩着,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快啊!”我见他呆坐着,一咬牙,跺脚催促道。

叶定稀这才惊醒似的,眼眸微微一动,转过身子慢慢趴在床上,顺便还手指灵巧得解开了腰间系着的带子,浴袍瞬间滑落了半截,露出莹玉似的后背,缓缓落了下去。

我等他趴在枕头上,才绕到床头另一侧,把提前叫服务员准备的香薰灯打开,咕噜咕噜的小水泡就从灯中间冒出来,随之飘起一阵淡淡的香味。

为了能让今晚的‘享受’更尽兴,我特地要了有放松舒缓效果的精油,不一会儿,那让人心情愉悦的甜香就萦绕在整个卧室之中。

床上,叶定稀趴得一动不动,浴袍就堪堪遮挡在他腰窝以下,精壮的后背弧度绝美,瘦而不薄,肌理分明,甚至比我在画报上看到过的那些女人的裸背还要勾人心魄。

妖孽啊!

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一步步向着叶定稀靠近过去,可不知道为什么,等我也爬上了床,很明显看到那家伙后背的肌肉僵硬起来,肩胛骨两侧棱线分明,好似很紧张。

“夫人,时间不早了。”

叶定稀偏过头来看我,眼神格外复杂。

我咬着手指甲认真想了想,的确是不太早了,所以得加快时间才行。

“你放心,我帮你做了这个之后,你会睡得更舒服的!”

说着,我便也不管他再有什么反应,便着急将手伸向他的后背……

哇!

好滑啊!!!

我自认地府万千阴魂鬼差之中,算是最舍得花时间保养的,但这肌肤的触感却不及叶定稀十分之一,他身体温热,肤若凝脂,触手便让人指尖愉悦得想要跳起舞来。

一个没忍住,我又狠狠摸了几把。

第四百四十章 您教导有方

“夫人……”

叶定稀表情更是僵硬起来,左手缓缓下滑,拽着被子的一角想往上拉,却被我眼疾手快,啪的一掌拍开。

“别动,很舒服的。”

叶定稀哭笑不得,“夫人,我现在已经很舒服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我摇头,一脸认真,手上的动作可没停下,“我都打听过了,人在长期处于疲惫状态下,身体也会跟着产生压力,这样揉一揉,按一按,捏一捏,就会缓解很多。”

说着,我便继续以十指按压他的腰部。

因为以前从来没有替别人按摩过,所以这些手上技法,还是傍晚的时候我在狗子身上先练习过好几遍的,只是那狗与人的身体构造到底不同,我也拿不准这么揉捏是不是管用。

另一边,叶定稀感受着腰部传来的阵阵刺痛,原本还残存的几分睡意已然荡然无存。

这卧房里被自家夫人‘精心’布置过一番,暖黄的壁灯调出最旖旎的亮度,一盏香薰灯飘出的气息更是最暧昧的玫瑰调,再加上先前催促自己洗澡时,夫人那副娇羞泛滥的模样。

他还以为……

呵呵。

想到这儿,叶定稀又不仅自嘲一笑,还能以为什么?光是看见白冰洋这张脸,还有感受到他冷冰冰的手指没轻没重得在自己腰间按压的力度,就已经让他什么旁的心思都没了。

不过,他那眸底竟是有一丢丢的小失落,毕竟这还是他家夫人第一次‘上道’!

也不知按摩了多久,我眼皮子渐渐沉了,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打得没完,叶定稀的身子也不似先前那般僵硬,我想着,便是我那手艺起了效果,自是开心不已。

“困了,就快睡吧,明天一早还要去一禅寺呢。”叶定稀眼神柔柔得看过来。

我眯着眼恍惚点点头,顺势往他身旁一躺,刚想要入梦,便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小毛团子从床边呲溜钻了上来。

“怎么样?叶定稀,享受不?”它摇着尾巴,眼神激动得问道。

叶定稀偏了偏视线,从床下一路再看到它,才问道:“刚才,你一直在床下?”

“对啊!”

狗子继续摇尾巴,兴奋得两眼放光,“要不是我教这傻妞,她哪会给人按摩,我怕她手艺不好,特地留下来旁听指导,但看起来效果还不赖!”

“是,您教导有方。”

叶定稀起身,从善如流得穿好浴袍,特地将腰间的系带缠紧打结,这次连领口都护得严严实实,然后才翻身下床,从靠墙的柜子里翻出另一床被子。

“早些睡吧。”他抱着被子去了客厅,便听到那沙发传来轻微的响动。

这几天,但凡我与他在一个房间里睡觉,叶定稀总会很自觉得去沙发上,我听到沙发那边再没动静,便知道他是睡下了,便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狗大哥,睡吧!”

“我怎么感觉叶定稀好像有点不太高兴?”狗子一边原地卧下,一边嘀咕。

我睡意袭来,只呢喃似的回答:“不会啊,他都软了。”

“嗯。”

狗子这才合眼,“改天再传你两招试试。”

……

清晨,我困得双眼迷离,脚下颠三倒四得跟着叶定稀他们上了车。

狗子就缩在花荃怀里,呼噜声响个不停。

因为这次没有朱琰随行,开车的便成了叶定稀,他上车之后,故意将车窗打开了一些,等车子启动,那呼噜噜吹进来的凉气,就跟谁塞了一大把薄荷叶在我眼眶里,教我瞬间清醒过来。

我从后视镜里看过去,那家伙眼下竟然挂着淡淡两圈乌青,看起来有几分憔悴?!

“没休息好吗?”我扒着驾驶座后背凑过去,很贴心得问道。

一旁,花荃也跟着关心得看过来,皱了皱眉,“主君,昨晚熬夜了吗?”

“可能这两天压力太大,有些失眠了,等会儿去了一禅寺,找个寮房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叶定稀随意回答道。

失眠?

我又重新坐好,心里寻思着昨夜听到辗转反侧的声音,原来真的是叶定稀。

明明前两夜还睡得挺不错,怎的到了昨夜,就失眠了?

难道是我的按摩起了反效果?!

这么一寻思,我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了,便又凑过去,从花荃怀里捏起狗子的后颈肉,将他一把拎了过来。

狗子睁开朦朦胧胧的睡眼,一脸被人吵醒后的低气压,咬牙蹦出几个戾气深重的字,“你找死?”

“你昨天教我的法子,好像不管用啊!”我压低声音,比手画脚得指着叶定稀。

狗子这才懒洋洋得撑起身子,歪着小脑袋往叶定稀那边看了两眼,竟然也跟着‘咦’疑惑了一声。

“怎么看起来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

“什么是欲求不满?”我连忙问道。

狗子撇了撇嘴,似笑非笑,眸子里浮现的却是古怪的光亮,“这种事嘛,你真想知道?”

“咳咳。”

我还没来得及点头,就听到前排座椅上传来轻咳声,叶定稀从后视镜里看过来,因为没睡好,眉间的褶皱都隐约深了几分。

“狗大哥,算我求你,别再带歪了她。”

狗子就得意起来,咧嘴道:“嘿嘿,我的偶像也会有求我的时候,那好吧,本狗爷就继续睡觉啦!”

说完,他果断一扭身子,圆溜溜的屁股对着我,向下一趴,没过两秒,鼾声再起。

靠!

我在心里狠狠鄙视了一下这头没有原则的上古第一魔兽。

这时,花荃似乎发现了什么,疑惑得问:“主君,您是不是腰不太舒服?”

“腰?”

我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叶定稀靠着座椅背的姿势的确有些奇怪,不如往日那样放松,腰与椅之间还悬空着三两寸的距离。

“没事。”

叶定稀淡淡一笑,“昨晚夫人按摩之后,我感觉腰上放松了许多,所以今天坐姿也端正了。”

花荃眼神一闪,从车前座的箱子里拿出一个灰白格子的靠枕,递过去:“主君,要不还是垫着些吧,去一禅寺路远,开车久了肯定会累,就浪费了夫人一片苦心。”

叶定稀感激得看了花荃一眼。

第四百四十一章 重回一禅寺

一禅寺。

天被风吹得湛蓝如镜。

进山之后,燥热的暑气便淡了许多,从山门登上山顶,沿途习习凉风吹得人很是舒爽,寺门前的几颗菩提树傲然挺立,枝叶如盖。

走在树下,闻着焚香鼎里的线香徐徐袅袅飘散的香气,再加上隐约传来诵经的声音,怕是再心思浮躁的人也该得到一丝安宁了。

我们还未走近些,便看到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从寺门前弹了出来,摇来晃去得像是在找什么人。

等他看到我们,才蹦蹦跳跳得冲了出来。

“叶哥哥!”

“云间!”

我撑开了胳膊,就做好一个要抱起他的姿势,哪知云间竟是迈着小短腿扑进了叶定稀的怀里,汤圆似的小脑袋在他腿上蹭来蹭去,好不依恋!

“云间……”

我很不是滋味得喃喃喊了一声。

那孩子笑眼里满满都是喜悦,闪烁着繁星似的光芒,看起来个头又长了些,脸颊好像也不似从前那么干瘦了。

“白哥哥!”

他甜甜得唤了一声,这才想起来似的,又叫了花荃,“花姐姐!”

一扭头,才看到地上那只哈赤哈赤舔着舌头,一脸觊觎之色的狗子。

“咦!小狗,你也来啦?!东倾姐姐呢?她怎么没来?”

提到我这个名字时,才看到那双漂亮如星辰的眸子里,浮现些许失落。

我心甚慰。

蹲下身子,心满意足得端详着那张白里透红的小脸,才笑嘻嘻道:“小傻瓜,我在白哥哥的身体里!”

云间一时不解,仰头望了望叶定稀,见他也是面带笑意得点点头,这才眼神倏尔一凉,一头撞进我的怀里,“东倾姐姐!云间好想你啊!”

哎哟哟,我的一颗姨母心,瞬间化作了满地的甜蜜糖。

怀里那颗小脑袋蹭了好半天,这才依依不舍得抬起来,有些担忧得问道:“东倾姐姐,你为什么要寄在白哥哥的身体里,可是你受伤了?”

“没有受伤。”

我赶忙安慰道:“只是出了点小意外,过阵子就好了。”

听了我的话,那孩子才松了口气,笑嘻嘻得拉着我的手往寺里引,“东倾姐姐,叶哥哥,你们大家跟我来,师叔已经等候多时了!”

……

一间明亮而简洁的寮房中。

听云间说,这是他现在的住所,不算大的房间里,重新做了规划,一半是课桌和贴墙而立的书架,另一半是休息的床。

靠课桌后面的墙,被改造成了落地窗,采光一流,早晨这会儿,太阳正暖暖得照进来,窗外还有随风轻舞的松柏,让人看了便觉得身心愉悦。

“叶哥哥给我安排了老师,每周三和周六来教导我学习,只要我能跟上进度了,将来就能去学堂上课啦!”

云间很开心。

我竟不知,叶定稀默默做了这么多的安排,感激得看了他一眼。

又等了一会儿,一袭白色棉麻僧袍,身形依旧清瘦的得病大师才缓步而来,一缕晨曦从他的侧脸滑过,让他看起来更有了几分不然俗沉之色。

“得病大师,好久不见了。”

我先上前一步,行了个合十佛礼。

得病大师缓缓抬眼,将我上下一打量,便道:“阿弥陀佛,向施主,的确是许久未见。”

“你竟一眼能看出……”我顿时目瞪口呆,再看得病,就感觉果然是高僧,独具慧眼,绝非一般!

得病莞尔,“向施主,贫僧曾与白施主有过两面之缘,与今日所见举止大有不同,而向施主开口便说与贫僧许久未见,贫僧才有这番猜测。”

原来如此……

幸好我打算夸他的那番话,还没来得及酝酿好,不然可就丢人了。

得病大师又向叶定稀和花荃行了礼,随后才看向地上那只狗子,笑道:“多日不见,这小狗倒是一点儿也没长大。”

“汪!”

狗子冲他摇尾巴,眼神里满满都是看着一块香喷喷烤羊腿的光彩。

我赶紧一步拦在狗子跟前,趁

机道:“大师,这次我们来寺院,或许还得叨扰几日,希望不会给您带来太大的困扰。”

“一禅寺得蒙叶施主照拂,今时不同往日,无论饮食起居,坐禅礼佛,还是云间的学业,都事无巨细安排妥当,贫僧心中万分感激,自觉无力回报,如今几位施主要留宿寺院,贫僧自当尽心尽力安排。”

得病合十道。

叶定稀回了个礼,道:“今日来,还有一件事情,想要详细询问大师。”

“施主直言无妨。”得病道。

叶定稀便朝着我点了点头示意,我从口袋里摸出那碧绿的指骨玉佩,摊于掌心,“我们在山下,一个凡俗女子的手里得到了这个。”

只看了一眼,得病便瞳光一缩,震惊之意溢于言表,“这,这是……”

“我的玉佩!”

云间先喊了出来,歪着小脑袋看着上面刻的小字,“云,间,我认识这两个字!前几日老师刚教我写的!”

“是。”

我点点头道:“如果这天底下,只有一枚刻有云间的玉佩,那它就一定是你的,可是……我们现在想知道,为什么这块玉佩会从寺院里失踪,我想,得病大师或许能为我们解答。”

刚才看了得病那一瞬的反应,我就明白他应该是知道些什么,只是从前我们并未详细追问云间的身世,所以他也没有多言。

时至今日,这枚玉佩再次出现,或许就在预兆着一些秘密,正待揭开。

“当年之事,贫僧的确并非一无所知,但另有几处疑惑,至今也未能参透,今日玉佩重新回到一禅寺,想必与几位施主也是机缘,还请诸位挪步,贫僧带大家去看一些东西。”

说着,得病便转过身,先一步向着门口走去。

我拉着云间的手,正要跟上,便听到叶定稀吩咐道:“花荃,你带着云间和狗大哥留在这儿,寺里新来了一些僧众,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惊慌。”

言下之意,别让狗子找机会溜出去吓人!

狗子就不乐意了,龇着牙刚要嚷嚷,就被花荃眼疾手快一把撸进怀里,贴着她那温香柔软,狗子顿时没了脾气,果然,食色,性也!

第四百四十二章 山海异闻录

我便又松开了云间的手,摸了摸他那颗糯米圆子似的小脑袋,“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和叶哥哥马上就回来!”

“嗯!”

云间乖巧得应下,转身就走到花荃身旁去逗小狗,狗大哥这才伸出舌头来,一个劲往云间的小手上舔来舔去。

看他们相处还算融洽, 我与叶定稀才离开寮房,跟随得病一路沿着寮房走到后院尽头,沿路又见不少年轻僧人,与我们恭恭敬敬行礼又埋着头离去。

“得病大师,最近寺院里来了不少新面孔啊。”我随口道。

走在前面一步的得病侧过身来,微微颔首:“正是,今年春暖时分,寺里便开始招收一些佛门弟子,至今约有僧众十七人。”

“难怪,寺里一下有人气了。”我喃喃点头。

又拐了个弯,大约到了寺院最东侧,得病才带着我们站在了一间看起来有些特别的屋子前。

说是屋子,其实也不太准确,那造型倒很像是阁楼,却又只有一层,斜坡式的屋顶铺满红瓦,比起寮房又高出许多,连带着那扇看起来油漆斑驳的木门也格外高大。

得病从怀里摸出一把黄铜色的钥匙,对准门上挂锁插了进去。

“这里是一禅寺的藏书室,平时少有人来,里面难免有些灰尘,还请二位施主见谅。”

话音未落,便听到咔嚓一声,那锁子应声而开。

藏书室里看起来还算干净,虽然位置偏远,但应该也是有人时常来打扫,左右两侧靠墙摆放的杨柳木书架上,看起来干净整洁,中间还立着一个书架像是隔断,将这小小的屋子一分为二,中间只留了容两人并排而行的过道。

因为只有东面的墙顶上有一扇四方形的小窗户,采光不足,所以藏书室里看起来有些昏暗,得病便索性没再将门关严实,便带着我们继续向里走去。

“这里面的藏书,多以佛偈佛经的手抄本为主,年代久远,虽然时常拿出去晾晒,但也已经陈旧,若施主想要翻看,还请仔细些

。”

得病一目扫过,望向那些泛着暗黄色的佛经,满眼的珍而重之。

想来,能让我与叶定稀这两个佛门外人进入藏书室,已经是一禅寺百年建寺以来从未有过的待遇,我们自然感恩于胸,郑重应下。

绕过中间的书架走到北墙前,得病大师才停下,仿佛已经很熟悉自己要找的那本书的位置,抬手从一排码放整齐的书册里抽出了其中一本。

封皮也是暗黄色的,但却与现在的书装订的方式看起来有些不同,是以一种白色的细棉线手工缝订,只是年代久了,棉线也成了黄色,在封面的左上角,还用很是清秀的字体写了几个看不懂的小字。

“这是梵文。”叶定稀突然开口道。

我惊讶望过去,却发现那家伙正定定得盯着那本书册,眼神很是专注。

另一边,得病以袖轻拂,将书册上几乎看不见的浮尘轻轻拭去,然后才一脸赞许地浅笑道:“想不到叶施主连梵文也能看懂,贫僧敬佩。”

叶定稀谦虚一笑:“只是略懂皮毛罢了。”

我只能暗戳戳得拉了拉他的衣袖,问道:“写的啥啊?”

“山海异闻录。”叶定稀解释道。

我又疑惑问道:“大师啊,我们不是在讨论云间的玉佩吗?怎么来看这山海异闻录了?”

“向施主,莫急。”

得病大师十分自然道:“这一切的谜题,还得从这部古籍里解开。”

说罢,他便翻开书页,修长白皙如水葱的手指十分轻而缓,小心翼翼得捏着书页边角,像是生怕将这书籍给损了,我看他翻查的动作,便知道得病大师往日里将这书的内容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否则也不会如此熟知要找到内容是在何处。

可很奇怪的是,这本书翻动的过程间,我也瞥了几眼,好像都是一些图画,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约莫四五页之后,书页翻动的声音才戛然停下。

“向施主,叶施主,请看,便是这幅图。”

我与叶定稀对视了一眼,借着门外扫进来的光线,一起看了过去。

“这,这不是……”

册子里,正是一副玉佩的图案,描画极为细致,便是玉佩边缘的花纹也都精确到了一棱一角,正中央刻有‘云间’二字,也与我们所得的玉佩上的字纹毫无差别!

“两位施主,此册自建寺以来,就存在于藏书室中,究竟何时得来,得病翻阅了寺中记录也未曾有所收获,只是每年住持吩咐弟子们晒书时,才会得以重见天日。

当年得生在山里捡到云间时,本无意将其收养,但因我与他晒书时,曾在这本书册里见过玉佩的图纹,得生一时起疑,便将婴孩带了回来,单独拿了玉佩出去,没过多久,他就告诉我们几个师兄弟,说是玉佩丢了。”

“这么说来,当年玉佩丢了的时机,大约也就是食梦貘化形成真之后。”

叶定稀的声音一如往日沉着,神情淡淡得分析道:“看来得生下山之后,还遭遇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才导致玉佩落入食梦貘手中,而它那么看重玉佩的答案,应该也在这就在这古籍里了吧?”

我也跟着点头,“一般来说,这种书里只要记载了什么,就一定会给个介绍说明什么的,我在老阎王的藏书阁里见过不少,现在咱们只需再翻看后面的内容,就知道云间的玉佩到底有什么作用,才会让食梦貘和盛和暄如此在意。”

如此,关于云间的身世,应该也就能解开了!

我眼前渐渐放出光彩来,也隐约感觉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小激动。

可是,对于我与叶定稀口中所说的名字,得病似乎并不在意,他只是微微垂着清秀干净的眉眼,轻叹一声。

“恐怕,要让两位施主失望了。”

呃?!

我的心口瞬间像是被洒下一把枯草,,细碎的发痒,还有些扎心窝子,张嘴便问:“大师,何出此言?”

第四百四十三章 玉佩的图案

得病大师无奈,将那古籍往我这儿又推了推,“向施主,要不您和叶施主还是亲自过目吧。”

我便小心翼翼得将那书册接过来,学着得病的样子轻轻翻开了下一页,却并不是我所想象的大段梵文,而是另外一幅图画,似是……一汪清泉?

怎么回事?!

我皱了皱眉,继续再翻了两页,发现这本《山海异闻录》里竟然一个字都没有,全是图画!

“怎么会这样……”

“正如两位施主所见,这本古籍里并未有只言片语,只有一些看似毫无关联的图画,关于这作画者的画技我也曾翻阅古今典籍比对过,并未找出其派系,所以也无法根据这线索找到作画者的身份。”

得病又是一声轻叹,“当年师父收养我于一禅寺,圆寂之前也曾言及,他穷尽毕生所学想要破解这古籍中的秘密,但却始终不得其法,或许是机缘未到,叮嘱我一定要好好保存此册。”

“叶定稀,你怎么看的?”我听了得病大师的话,又发觉叶定稀一直在盯着书看,便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肘问道。

那家伙眼前倏尔一惊,这才疑惑得看向我。

“书里画的图案,你认识?”

我隐约感觉,叶定稀有些反常。

他薄唇轻轻一动,这才道:“不,我只是在看先前云间提过的一副画。”

云间?

我便又看向那书册,才发现自己无意间又翻动了一页,此刻画面上正是一颗红色的圆形石头当空如日,照耀着天地间一片血红,山河变色,便是静态的画作,也能从中感觉到一股诡异的戾气和血腥。

“这幅画,正是贫僧从前研究《山海异闻录》时,云间在贫僧房间所见。”

得病大师说到此处,才轻轻露出一抹浅笑,“说来也是奇怪,云间那孩子自从被收养在一禅寺,我对他最是冷淡,可他却最喜欢与我亲近,时常抱着佛经跑来我的房里虚心求学,后来见我研究这本古籍,他也似是很有兴趣。”

“大师,这本册子里,可还有描画什

么玉器的图案吗?”叶定稀忽然问道。

得病眼神微微一闪,便点头道:“的确还有一副,只是那玉形贫僧从未见过,所以才没有提起。”

说着,他就从我手里接过书册,寻着记忆里的位置翻了几页,然后又将册子递给我们。

嗬!

我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书页上,是一枚翠绿欲滴的铜钱形状玉佩,表面虽然并无任何花纹,但其中却描画着一条条细长蜿蜒的血脉,细密得宛如蛛网一般,隐隐从那玉佩之中透出宛如鲜血般的红光。

“叶定稀,这不是你给我的那块……”

蕴生小倾倾的玉佩!

“的确。”

他也是一眼认了出来。

更有一种感觉,他在看到这一页之前,就似乎有所猜测,而看到这枚玉佩,才真正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测。

“难道说,叶施主也曾见到过这本《山海异闻录》里的东西?”得病那张俊秀的脸不觉惊讶起来。

我与叶定稀对视了一眼,他便先开了口道:“早年间,因为机缘巧合,我曾在国外演出时收到过一枚古玉,后来经过几位修道者的研究,发现它可以蕴养精魂,在遇到夫人之后,就将玉佩送给她,还曾蕴生出一缕分身。”

“那枚玉佩,可能让贫僧一见?”得病清亮的眸底隐隐有些激动的小水花泛起。

大约是这么多年来,除了云间的玉佩,他再也没有见到过《山海异闻录》里出现的东西,真实存在于这世间的,当下的心情,便是一个佛家弟子也难以把持。

可惜啊……

我摇了摇头,“大师,不瞒您说,我如今只能寄生在白冰洋的身体里,也是因为玉佩失踪了的关系。”

其中曲折,我与叶定稀并未打算与得病大师详细说明,一来,人家到底是出家人,六根清净,这些凡俗之事说来无意,二来,这事情还有很多蹊跷连我们自己也没弄明白。

得病了然,神情又恢复淡定,点点头,“即使如此,想来也

是因缘际会,看来……这本《山海异闻录》真正的有缘人,应该就是向施主与叶施主了。”

我们?!

我望着他,那笑容和蔼亲切,却看来还有三分释然???

“得病大师,你该不是在扔烫手山芋吧?”我眯起眼来。

得病垂了垂眼眸,就笑道:“施主,贫僧并无此意。”

我不信!

待我正要再来一句“出家人可不能打诳语啊!”的时候,叶定稀已经先一步开口,“今天所了解的信息,已经足够,得病大师,我先带着夫人去休息,如果还有需要,我会去前殿找你。”

得病便从善如流得将那《山海异闻录》合起来,小心翼翼得放回了书架上,然后才面向我们合十行礼。

“也好,二位施主便随我一起出去吧。”

说罢,他便领着我们走出了藏书室,此刻外面的日头已经浓烈起来,晒着白冰洋的皮肤竟然有一丝丝刺痛之感。

“怎么了?”

发觉我皱眉,叶定稀便很快问道。

我一边往那屋檐下的阴影里躲,一边回应,“白冰洋还挺怕晒的。”

叶定稀一怔,就笑道:“那家伙体质特殊,的确是怕热怕晒,喜欢阴冷潮湿的地方,回去之后,你再喝一帖药,出来待会儿,让白冰洋自己找地方去泡泡水吧。”

“嗯。”

我自然要答应的。

回到寮房时,花荃和云间带着狗子都不见了,算算时间,该是在厨房里忙活着。

我与叶定稀送走了得病大师,便先回屋休息。

课桌上有几张散着摊开的白纸,我走过去随手拿起一张看了看,是用彩笔画着几个简笔小人,有一大一小两个光头,有一个毛刺头男人,还有一个长辫子短裙的女人,背景是田园小屋和太阳,一看就是云间那孩子的手笔。

至于另一张只有乱糟糟灰黑梅花肉垫脚印和不明透明液体的纸,我一眼扫过便知道,来自狗子的‘杰作’。

第四百四十四章 总算解气了

没过多久,花荃便拖家带口似的回来了。

还没进门便有一股熟悉的腥臭只往我鼻子里钻,瞬间勾起我一阵反胃。

“主君,夫人。”

花荃与我们打了招呼,便把手里端着的药碗放在课桌上,道:“时间刚好,夫人,可以趁热喝药了。”

一旁,云间抱着狗子,走到我跟前来,乌溜溜葡萄似的圆眼珠子很是疼惜得望着我,浮起的水光清透如镜。

“东倾姐姐,你一定很辛苦吧?花姐姐已经告诉我了,你每天都要喝这种药。”

我的一颗心,又泡进了蜜罐里,赶忙把那孩子搂紧在怀里,揉着他的小脑袋,“有了云间这句话,我就一点也不辛苦了!”

“有啥可辛苦的,辛苦的明明是本狗爷和偶像,整天臭烘烘的!”狗子歪着嘴抱怨。

我眼皮都没抬,直接拎起它的后颈肉用力一扔,准确无误得投入了叶定稀的怀里。

那家伙正坐在落地窗便的竹藤靠背椅上,像是在检查云间的作业,狗子一掉进它怀里,下意识就给摁住了,动作极其自然流畅。

“呜~呜~”

狗子龇牙扭了两下,就被那大掌按摩得爬了下去,舒服得只会咿咿呀呀了。

“这是莲子糖,新来的师兄做的,云间听说姐姐要来,特地留了一些,你喝了药,含上一颗就不苦了。”

小家伙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揭开层层油纸,果然是几颗白胖白胖的莲子,外面裹了一层雪白的糖霜,闻着便是一股清甜的香气。

“谢谢云间。”

我笑眯眯收下他的心意,起身时脱开了白冰洋的身体飘到桌旁,端起那小碗便将药喝了下去,随后又赶快往嘴里塞了一颗莲子糖。

嗯,果然很甜!

身后,传来白冰洋的嗷嗷叫。

“夫人,人家的皮皮烂了啦!”

“好好说话。”

沉沉的声音从落地窗那边飘来。

白冰洋端端正正站着,委屈的小眼睛眨了眨,“夫人,长时间的暴晒,会

让人体皮肤变红发热,过量紫外线让皮下微血管扩张,肌肤温度过高会加速成发炎反应……”

“好了。”

这次轮到我举起了求生的小爪子,“下次我一定会好好注意防晒,要不你让云间先带你找个地方泡一泡水吧?”

“白哥哥,我带你去!”

云间很懂事得走上来,牵着白冰洋的手,笑眯眯道:“最近寺院里新修了浴堂,里面有一个大池子,泡着可舒服了!”

“我也去!”花荃突然道。

白冰洋缩了缩脖子,双手叠在胸前作掩护状,“我靠,花大姐,你想干嘛!”

“看着你。”

花荃翻了个白眼,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夫人不能在外面逗留太长的时间,你洗澡最容易忘时间,我得在旁边盯着。”

白冰洋撇撇嘴,一脸不情不愿不想答应,这时,叶定稀已经起身,将那只两眼迷蒙,软成黑泥似的狗子给了花荃,神情淡淡得吩咐,“你们都去吧,顺便把狗大哥也洗一洗。”

就这样,洗澡小分队就出发了,云间所住的寮房里重新只剩下我与叶定稀。

他就站在我面前,笑盈盈得打量我。

“不错,身型的轮廓比之前几次看起来更加清晰了。”

“你不嫌我臭?”

我有些心虚似的低下头。

其实身上那股味道,我自己是闻不到的,不过每日喝药时,我能闻到药的腥臭味,所以约等于也能猜到自己身上的气味。

叶定稀就笑道:“你当真这么在意?”

“本来是不在意的,还不是狗子那张坏嘴,整天里叨叨……”

话还没有说完,一阵温热的触感就贴上了我的唇。

叶定稀的睫毛,微翘而浓密,就在我眼下轻轻颤动着,仿佛随时要飞舞起来。

柔软的薄唇在我略微僵硬的唇瓣上辗转了一会儿,见我呆如木头似的毫无反应,这才缓缓抬起眼皮,那双眸浸了水似的通透,在他的眼珠子里我都能看到自己面颊微红,仿佛微醺似的娇羞模样。

“怎么,不是一直想要么?”他似笑非笑,半垂半睁的眼底,朦胧的光仿佛要将我给吸进去。

“我……唔……”

半个音刚从唇边挤出来,又被他给抢先吞了下去,顺便还用舌尖轻巧灵活得撬开了我的唇齿,这家伙有心‘调戏’我,逮着机会哪里还肯放过。

诚然,我这段日子的确是经常想要与他做这件事情。

寄生在白冰洋的身体里时,还经常趁着叶定稀在休息或睡觉时,用手指在他的鼻梁处轻轻滑下来,落到他柔软的薄唇上,再轻轻扫来扫去来玩耍。

我还以为他一直没发觉我这个小游戏呢。

现在看来,他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这一吻,深深沉沉,等我迷迷蒙蒙再睁开眼的时候,自己的胳膊也不知怎的就勾在叶定稀的脖子上,身子紧贴着他,软软的似是站立不稳。

那家伙的手掌就在我腰间流连着,轻揉慢捻,撩拨得我心口一片醺然。

好不容易,叶定稀才放开了我,额头轻贴,鼻尖磨蹭在一起。

“怎么,原来你不想要?”

低哑的声音一出口,我只感觉小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浑身紧绷而僵硬,偷偷吸了吸气,才发出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的声音,“想要来着……”

那家伙就得逞似的轻笑,薄唇轻动,侧了些角度,翕张的薄唇便总能蹭到我的唇瓣,眼里一片深沉如浩瀚星海。

我推开他,调动全身鬼气才能作板脸状。

“你逗我?”

“没有。”

他后退一步,扶着自己的腰轻轻按摩着,故意夸张得叹了口气,“郁闷了一个晚上,现在总算解气了。”

说罢,就转身朝着云间那张炕床走去。

我在后面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瞬间飘过去,“喂!你居然是在报复我!亏我昨天晚上还辛辛苦苦给你按摩,你你你……过分!”

“哪是报复?”

他捉了我的手,顺势靠着被褥斜斜躺下,微微闭了眼才道:“东倾,我们是夫妻,当然要感同身受才行。”

第四百四十五章 白泽来了

后来,那家伙就真的睡觉了。

我本想着自己被逗弄了,怎么也得讨了便宜回去才行,可眼看叶定稀眼下的淡淡青痕,再想着他连日来不间断拍戏的压力,那些闹腾的小心思便怎么也生不出来了。

等了一会儿,我感觉叶定稀已经进入放松浅眠的状态,这才小心翼翼得将我们交缠的手指分开,轻手轻脚得起身飘走。

估摸着,有花荃把控时间,白冰洋那家伙再过一会儿,也就该回来了,我还得想个法子将那几个闹腾的家伙支走,可别打扰了叶定稀休息才好。

这般想着,我便又向着寮房门外张望了一眼。

却也是此时,我突然看到院子里正笔挺端正得站着一头身形魁梧的四脚兽,通体雪白,山羊头,头顶眉间各有三角,大眼如铜铃,脖子上挂着一串古铜色的铜铃串子。

白泽?!

从进一禅寺到现在,我一直没见到这家伙,还以为如今他没跟着云间在寺院里,没想到现在又冒了出来,我纳闷得打量了两眼,才又发现它一动不动得望着我,似乎……

有话想说?

“白泽?你找我有事吗?”

我走到廊下,虚着声音问道。

那家伙转动身子,阳光照耀在满身银白的长毛上,映出漂亮的光晕来,让它看起来带着几分仙气,脖子上挂着的铜铃串子轻轻晃动,叮叮当当的声音很是悦耳动听。

我看它眼神也跟着动了动,那意思似乎是……

“你让我跟着你?”我疑惑得打量它。

白泽点了点头,神情冷肃,好似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便有些担心了,该不是狗子那家伙玩起来没轻没重,伤到云间了吧?!

“那就走吧。”

也不敢再迟疑,我便跟着白泽离开了寮房。

这个时间,山顶上虽然依旧凉爽,但烈日正灼,我在太阳下飘着,身上就跟被炭火贴着烤似的难受,就算尽量飘在树荫下和屋檐下,滋味也很不好受。

更重要的是,我发现白泽这家

伙带我在后院里七拐八绕的,似乎并不是要去找云间他们。

“白泽,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啊?云间他们洗澡的地方应该不在这儿吧?”

在我前面走着的白泽这才停下,高高凸起的眼睛盯着一个方向。

我手搭凉棚,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顿时一惊。

这不是先前得病大师带我们去过的藏书室吗?怎么又转回到这儿来了?!

“呜呜。”

白泽见我呆呆不动,便发出了低沉的声音,像是催促着我要做什么。

我哪里懂兽语,一脸懵逼得看看它,又看了看那间藏书室,这家伙虽说是神兽,还通人性,但也不至于想皈依佛门,潜心礼佛了吧?

“你想看佛经?”

我百思之下才问出口。

谁知,白泽竟然眼神一转,很不屑似的瞥了我一眼,然后绕到我身后,用它的脑袋顶推了推我,这家伙天生神力,轻轻一顶,我就不受控制似的往那藏书室里扑了进去。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白泽竟然也出现在我的身后,更诡异的是,藏书室的门锁还没开呢!这丫怎么进来的?!

“白泽,你究竟想做什么,我可告诉你啊,偷盗佛门之物,那可是要遭火烛之刑,我堂堂地府中级鬼差,可不会为了你知法犯法!”

白泽又给了我一个白眼,那大铜铃眼子真是一点情绪也藏不住,径自向前走了几步,站定在北面墙的书架前。

我往那个方向一看,脑子里顿时有一道灵光咻得闪了出来。

“你该不是在找《山海异闻录》吧?”

这回,白泽点头了。

费了老半天劲儿,原来还真是为了一本书,我撇撇嘴,抖擞袖子走过去,从那一排排的书籍之中一眼扫过,便找到了《山海异闻录》的所在,只是刚抬手抽出了个边角,却又停顿住,忍不住好奇了。

“白泽,这本书里画的那些图案,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那家伙斜睨我一眼,似是斟酌,片刻才缓

缓点头。

好嘛!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飞快抽出《山海异闻录》抱在胸前护着,冲着白泽狡黠一笑,“我拿给你看看,这也无妨,不过……你得把你知道的说与我知道,我东倾姑姑可不做赔本儿的买卖!”

白泽眼里倏尔闪过一簇小火苗,又被它给强行按捺下去,然后就见它低下头,嘴里蠕动了两下,往地上吐出来一个碧绿莹亮的小东西。

“云间的玉佩?!”

我低头扫了一眼便知是何物,可我却不知这玩意儿怎么落到了白泽的手里去了?

恍惚想起来,我从白冰洋身体里脱离出来之前,是将那玉佩随手收进了他上衣的口袋里,后来他们就去洗澡,难道说白泽是从衣服口袋里翻找出来的?

见我走神,白泽又呜呜叫唤两声,我这才刚刚惊醒似的,从地上将那枚玉佩捡了起来。

此时,玉佩看起来隐约有些不同。

大约是藏书室的门窗紧闭,光线昏暗,所以现在看着玉佩总感觉它音乐冒着幽幽绿光,光泽虽淡,但其莹润细腻之感却是不可忽略的。

触手间,依旧是一片温热,就好像在触摸着一个肌肤细腻柔滑的少女脸颊。

“难道你是想告诉我,这块玉佩和书里的图案有关?”

我学着得病大师的样子,将书页小心翼翼得翻开,才又继续与白泽解释,“这一点,我们早就发现了,不过就算是一模一样,也只是证明了这两件东西都很不一般,可究其来源却是无从下手啊。”

“呜呜!”

白泽一脸不耐烦得催促我。

我悻悻得闭了嘴,正好翻到了关于云间这枚玉佩的那一页,便将书册递给白泽看了看。

“喏,我说的没错吧。”

这时,白泽突然顶了顶我的胳膊,我手上一抖,书册便脱离掌心,与我捏着的玉佩一起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我还来不及反应,便见一道绿光从书页夹缝中骤然绽开,强烈而刺目的光晕笼罩而来……

第四百四十六章 就是饿了

“刘妈妈,我可告诉你,这次的货色跟以往大不一样,没有这个数,我是不会出手的!”

一个粗嘎,音调奇怪的声音,朦朦胧胧得传入我耳朵里。

紧接着,便是一个故作姿态又隐约透着好奇的女声,“哼,什么货,也得让我先瞧一瞧!”

哗啦!

厚重漆黑的帆布一掀,刺目的光线便冲了进来,我眼前又是一晃,用力眨了几次视线才再次清晰。

这是哪?

在我眼前,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庭院,绿荫如盖,亭台水榭,假山楼阁,环绕而立,潺潺水声与蝉鸣鸟啼相应,远处还时不时传来女子银铃般的轻笑细语和丝竹管乐之声。

而我正被束着手脚,满身脏污,辨不出颜色的衣衫破破烂烂,白花花的双腿裸露着,如同猎物似的关在一个铁笼子里!

“怎么样,看看,这妞可烈得很!我们光是抓她,就跑废了两匹好马!”

这话正是从我左后方传来,笼子太小,我只能侧身蜷缩着才将将能容下,努力扭了头看过去,正迎上一个穿着宽袖束腰绿锦缎长裙的女人,约莫三十岁左右,鹅蛋脸,梳着古时女子的盘发,金钗玉珠点在青丝之间,还有两朵艳红艳红的芙蓉斜插鬓边,那妆容看着也是浓艳,细长的眉勾画入鬓,脸颊上点着花钿,烈焰红唇,一笑便似是刚刚饮血归来。

“皮肤倒挺白的,哟,还是个绿瞳的。”

她那双丹凤眼中闪过一道精芒,便像是在审查什么货品,精细得打量着我,视线与我对视时,明显被吓了一跳。

当然,我也被惊到了,绿瞳,那不是猫么?

在她旁边,还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莽汉,满脸的络腮胡,皮肤粗糙黝黑,脸廓方正刚硬,双目炯炯,头发是棕褐色的卷发,穿着灰黑色的粗布袍子,身材魁梧,胸口一片茂密的卷毛隐隐约约从交叠的领口边缘露出来。

“最近不是正时兴异族美人儿吗?你就谎称她是漂洋过海来的,搞不好还能多赚几倍不止!”那莽汉邪邪一笑,咧出一口黑黄烂牙。

听他们这么一说,我大约是明白过来了。

眼下这情形,大约就如同我在东海时被吸了鬼气而沉眠,一梦回到自己还是一条龙的那一世。

只是这一世,究竟又是哪一世,我还没能弄清楚,看他们的穿着打扮,怎么着也是古代了,漂洋过海……该是什么朝代来着?

我摇了摇头,放弃追根溯源这种事,只抬了眼睛去看向那两人。

“依我看,也就这个数,不能再多了。”女人伸出葱白似的手指,不多,三根。

莽汉就冷了脸,将地上的黑色油布拾起来,作势要往铁笼上盖,嘴上骂骂咧咧道:“老子两匹马,都不止这个数,刘妈妈当真是把我当猴儿耍,既然是没这个诚心要做买卖,大可别让我进这个门!”

硬气啊!

要不是我被麻绳束着手,都想给这莽汉鼓个掌,全然忘了自己现在还被关在笼子里,是正在被讨价还价的‘货品’。

诚然,我这份无惧而坦荡的心态,那也是有原因的,毕竟这只是梦境,大约这一世的种种经历结束,我也就醒了,所以我也就抱个看热闹的心态,自然轻松!

“你看你这人,我要是没心思和你做买卖,我放着楼里几十个姑娘不调教,跟你在这儿磨唾沫呢?”

刘妈妈柳眉倒竖,两手叉腰,气得一跺脚。

几十个姑娘?

听了这话,我又明白了,敢情我是被卖在古代青楼里了?

想不到我向东倾,也有那么一世是做了青楼女子,也不知会遇上哪个薄情郎,让我魂断红颜,碎了一颗痴情心。

我正暗自戚戚,那叫刘妈妈的老鸨已经再次加价。

“我再多给你算一些,这个数,总行了吧?”她这次举起了一个巴掌,五个手指头,我估摸着也该成了,毕竟她那一副咬紧牙关,痛心疾首的样子,看起来真的让了很大一步。

莽夫遮盖油布的手悬停在半空,深褐色的眼睛转了一转,便有那暗光一闪,“再加一两!”

他又竖起一根柴棍似的手指头。

“哼!”

这回轮到刘妈妈不乐意了,双手环抱在胸前,微扬着下巴,丹凤眼斜斜一瞥,“这种姿色哪能值六两?干巴巴的,胸脯没有二两肉,你说曾见过她跳胡舞,舞姿惊人,谁知是不是骗我的。”

“不信拉倒!”

莽夫也是个暴脾气,伸手一扬,那油布就将铁笼重新罩了起来。

紧接着我就感觉铁笼一腾空,晃晃悠悠得倾斜着落在了莽夫的后背上,他竟是将我大老远扛着来的?光是这体力活儿的辛苦费,那六两也真是没多要啊!

铁笼颠儿颠儿得往前走,我眼看着刘妈妈那双红底牡丹花的绣花鞋越来越小,心中不禁泛起一丝丝伤感:哎,想不到我这个在地府混迹六百年,才勉强当上地府中级鬼差的女鬼,前世也混得这么差啊!

正当此时,突然想起一声音调极高的叹气声。

“哎!行了行了,六两!就依你!!”

……

咔嚓。

铁笼被打开,刘妈妈将一个红色锦布袋子扔给了莽夫。

“下次再有好货,可得先想着我们摘星楼,绝对不会亏待你!”

说罢,她便弯下腰来,有些疑惑似的伸手进来,戳了戳我的脑门,“怎的还不爬出来,该不会死了吧?”

“刚才还动眼珠子了!”

莽夫又是一声冷喝,吓得刘妈妈就是一抖,大惊小怪得瞪他一眼,“我不就是问问么,这买卖不得验货啊!再说了,从刚才她醒来到现在,我就没见她张嘴说话,该不是个哑巴吧?”

哎。

我就不能忍了。

调整了自己的姿势,我尽可能优雅而缓慢得从铁笼里爬出来,拨开满脸脏乱的碎发,拂了拂宛如碎布条拼接的麻布衣裙,摆出六百年地府姑姑的姿态,露出一抹盈盈浅笑,“刘妈妈,我不哑,身子健全,能走能跳,就是……饿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你叫溜儿?

摘星阁一楼,花厅里。

时至上午,青楼里正是冷清的时候,几个腰圆臀粗的婆子正趴在地上,擦洗着昨夜地上留下的污渍和油渍,朱红的漆面梁柱,雕梁画栋,红绸绿璎间尽是一股子脂粉香和挥散不去的酒气。

刘妈妈随手指了张刚擦过的四方木桌子,便吩咐我道:“先坐下吧。”

“谢谢。”

我依言坐下,正对着的便是一个四方舞台,几个半大小子正排着队在上面翻跟头,看着像是杂技班子。

许是我太淡定了,与从前买来的那些姑娘不同,刘妈妈偷偷打量了我好久,才在桌边坐下,染着花汁的大红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得敲着桌面,团扇轻摇着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呃?!

我从三个正在叠罗汉的小孩身上挪回视线,有些不解得望着她。

刘妈妈冷嗤一声,“来我这儿的姑娘,我见得多了,像你这种也不是没有,装作认命了,实际却在肚子里盘算着趁机逃跑,呵,告诉你,来了我这儿,想要出去就只有一种法子,赎身!”

“我晓得了。”

我神情淡淡得点头,又问道:“那我现在该做什么?”

刘妈妈这回是真的惊讶了,一双凤眼瞪大老大,“你真要老老实实待在这儿?”

“摘星阁看起来还不错,我待在这儿有吃有喝,还能学东西,挣银子,如何不好?外面颠沛流离的日子我过够了,以后就跟着刘妈妈,愿妈妈不嫌弃我蠢笨才好。”我一脸诚恳。

这时,正有一个穿着浅绿布裙,梳着双髻的小丫头走过来,大概也就十二三岁,正是花骨朵般娇俏粉嫩的时候,杏圆小眼,樱桃唇微微嘟着,十分专注得端着一个托盘,走得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将那盘上碗里盛着的东西洒了出来。

吧嗒。

托盘落在桌上,小丫头才松了口气,脆生生得开口:“刘妈妈,面条煮好啦!”

“嗯。”

刘妈妈从我这儿收回最后那一点儿狐疑之色,神情懒懒得打了个哈欠,“不是说饿了?那就吃吧,既然是我摘星楼的姑娘,一口

饱饭还是有的。”

小丫头偷偷打量我一眼,也不嫌弃我满身脏污,将那冒着热气的青葱白汤面推到我跟前,又递了一双筷子给我。

“快吃吧,可香了!”

我感激得看了她一眼,也没再客气,低着头就开始大口吃面,别说,虽然古代的食物调料上有所欠缺,口感清淡,但胜在原汁原味,面条劲道爽滑,汤底应该是用老母鸡吊过的,很是鲜香。

一大碗光头白面,被我呼噜呼噜吃了个见底儿,连汤也没剩下,这才酣畅淋漓得舒了一口气。

小丫头从腰间抽出手帕递给我,笑眯眯的眼睛似是小月牙,“擦擦嘴!”

“谢谢。”

我点头道谢,接了帕子擦了擦嘴,却没再还回去,寻思着得找个地方洗一洗再给小丫头。

一旁,刘妈妈又瞥了我两眼,也不知在盘算什么,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吩咐道:“溜儿,你带着新来的姑娘去洗漱,换身衣裳再来回话!”

说罢,她就站起身,扭着腰肢走了。

我原以为这刘妈妈也是个心大的,才三两句话就能对我放心,可没想到我跟着一起身,就发现了藏在柱子后面的两个身宽如门板的壮汉,凶神恶煞得监视着我,仿佛只要我敢往摘星阁门口挪一步,他们就能拎着我的后领子一顿毒打。

古代女子,卖身青楼,能有几个是自愿的。

所以只要是开青楼的老鸨儿,手底下总有几个能打的伙计,不为别的,专门变着法儿整治新来的姑娘,棍棒底下出花魁,也是没错的。

“你叫溜儿?”

我故意装着没看见那两个伙计,扭头往二楼看去,见那些花花绿绿的帷幔下,隐约有走动的人影,便又问道:“这会儿的姑娘们都在干什么呢?”

溜儿点点头,俏生生回答:“弹琴练舞,涂脂抹粉,还有唠嗑儿!”

跟我在地府时一样无聊啊。

我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溜儿,带我去洗漱更衣吧,回头晚了刘妈妈该不高兴了。”

“妈妈今天不会不高兴的!”

溜儿甩开小手,一边领着我向二楼走,一边压低声音道:“今晚有新姑娘开苞,京师里好些贵人要来,妈妈数钱都要数到牙掉咯~”

啧!

我摸着下巴,心里嘀咕:这是赶上好时候了。

……

卧房里。

洗漱之后,溜儿拿了一身粉花底子的纱面长裙给我穿着,又给我梳了个楼里姑娘们正时兴的盘发,这番梳妆打扮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时辰。

“溜儿,我看差不多了吧?”

等那丫头往我脑袋上又插了一根翠玉钗时,我实在没忍住开了口。

溜儿杏眼圆圆,眨巴眨巴道:“姑娘生得好看,打扮得漂亮些,也好早日迎客呀!”

“你也觉得我生得好看?”

“对呀!”

溜儿就笑眯眯道:“姑娘和我们长得不一样,眉目精致,鼻梁高挺,还有一双绿眼睛,看起来就像是那些大胡子带回京师卖的画像上的美人儿!”

这一番夸赞,令我身心愉悦,不自觉得便与溜儿亲近了几分。

“你是什么时候被卖进来的?”我问道。

溜儿掰着白嫩的手指数了数,才道:“七岁!”

“这么小?!”

“嗯!家里张嘴的多,做活儿的少,爹娘将我卖进来,还能换几个月的口粮呢!”

溜儿说起这些的时候,圆圆的脸上竟是没有丝毫的伤感之色,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看样子,你在摘星阁过得还挺好?”

“起码能吃饱饭!还有床睡觉,溜儿觉得很满足!”

到底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溜儿的心思,从她那漂亮水灵的眼睛里,就能一眼望穿了似的,干干净净的好丫头。

“走吧,我们去见刘妈妈,看她打算如何安排我。”

既来之,则安之。

我起身,主动拉起了溜儿的手,软乎乎的,像是捏了个小白面馒头。

第四百四十八章 茗香吐血

推开房门,来到走廊上。

楼下花厅里的几个婆子已经不见了,方才还有些凌乱的桌椅也都摆设得整整齐齐,正中央的舞台上,层层叠叠的红绸垂在四角,台边放置了好些开得正好的鲜花盆栽,都是最红最艳的颜色。

这番布置下来,舞台就如同喜堂,只是不知今夜哪位姑娘要站上去,等待一位风流郎的临幸。

我正要收回目光,忽然闻到一股浓浓的脂粉香迎面扑来,寻着那香气看过去,却是一个弱柳扶风似的娇滴滴美人儿一步一缓得走了过来。

“刘妈妈今日新得的‘好货’,原来就是你啊。”

说话的美人儿看来不过十几岁,一双桃花眼里顾盼生辉,黛眉如柳,五官精巧,一张巴掌小脸更是谁见自有三分怜。

她的发髻堆在头顶,一支金钗步摇随着她走路轻轻摆动,一袭樱桃色的绸缎褶裙看起来十分贵气,腰间还挂着两块色泽上好的玉坠。

看起来至少得是个摘星阁头牌了吧?

虽然头牌语气不善,但我初来乍到,也不能顶撞,便垂着眼眸笑了笑,“以后大家都是姐妹,还请姑娘多多关照。”

“这是自然。”

美人儿摇着扇子,笑是笑着的,可那神情却有些冷,“给姑娘取名了吗?”

溜儿就摇头,“还没有,正要去找妈妈呢!”

“依我看,釉不错。”

美人儿轻飘飘丢下这么一句话,一步一摇得绕开我们走了。

等她走远了些,溜儿才掩着嘴与我介绍。

“她是摘星楼的花魁兮!是刘妈妈的摇钱树,楼里的姑娘都不敢招惹她,不过今天晚上又有新姑娘要上牌子,她又多了一个对手呢!”

我回头看了一眼,兮的衣角已经完全消失在回字形走廊的拐角,似乎正朝着一个姑娘的房间里走进去。

“她该不是也把我当对手了吧?”我琢磨着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呢喃问道。

溜儿一脸认真得打量我,然后很肯定得摇头,“应该是没看上的,否则也不会给姑娘留名字,兮可是京师里有名的才女!”

那我还得谢谢她?

我无奈一笑,摇了摇头,拉着溜儿的手正要继续向前走。

正当此时,突然传来一声响彻摘星楼的惨叫!

“啊!!!”

我脚下一顿,还来不及反应,便看到回廊东侧,有一扇门嘭得被推开,一个满身鲜血的丫鬟冲了出来,“快,快叫刘妈妈,茗香姑娘吐血啦!!!”

“什么?!”

溜儿脸色唰得一白,拉着我就往前跑,这长裙太长,我一时还不能适应,脚下一绊,差点摔个狗吃屎。

等我们跑到那个房间门外,刘妈妈已经从另一侧的楼梯上噔噔噔得冲了过来。

走廊上,姑娘们都出来了,三三两两得往这儿张望着,又害怕得紧,在看到丫鬟满身血之后愣是没有一个敢过来凑热闹的。

只剩了我和溜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杵在门口扮木头人。

刘妈妈喘着气,脸色铁青,先扫了我们一眼,才扶着门框准备要进去看看究竟,只是那满屋子的血腥气冲过来,她那抬了一半的脚步又缩了回来。

下意识得打量我一眼,然后才吩咐道:“溜儿,你在这儿守着,你,跟我一块儿进去!”

“我?”

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刘妈妈嗯了一声,催促道:“怎么,我还叫不动你?”

“不是,不是。”

我松脱了溜儿的手,拎起裙子跟随刘妈妈一起进了门。

布局相似的卧房里,用珠帘分着内外两区,内间摆放着床榻,妆台和女子的衣箱等物,外间摆着圆桌和圆凳,一把古琴和一张写字作画的矮几,大约是要与来消遣的客人们附庸风雅所用。

此刻,在那珠帘背后,芙蓉帐下的大红床褥上,就躺着一个翻了白眼的女子,也是满身的血,因为只着了素白的内衫,那血迹看着更是触目惊心。

刘妈妈隔着帘子看了一眼,就愁得眉头紧宁,几欲作呕。

我倒是不怕的,走近了两步,才将那女子的面容看了个仔细,还不错,虽然比起兮的花容

月貌来尚有差距,但也是姿色上乘的妙人儿。

“你去看看,她死了没有!”刘妈妈突然命令道。

我左右打量一眼,这才发现除了我与她之外,房间里便没谁再进来,所以她刚才是在命令……我?

“还不去!”

那双细长的丹凤眼狠狠瞪过来。

看她的架势,就像是要将砍头犯赶上刑场,也像是赶着一只鸭子下油锅。

我点点头,这才伸手掀了珠帘往内间里走。

身后,是珠帘再次落下碰撞间发出的叮叮当当声,还有刘妈妈紧盯而来的视线,那力道似是要在我后背上戳出两个窟窿眼来。

我走到茗香身旁停下,本想将这姑娘尸体扶正,好端端摆放在床榻上,毕竟死者为大,可转念一想,这到底是命案的第一现场,若是人为移动,有可能会破坏一些关键的证据。

所以,我只是蹲了下来,先仔细看了看茗香的眼珠子,微微外凸,然后一只手探上她的颈动脉。

果然……没气了。

哗啦。

我掀了珠帘出来,便看到刘妈妈眉宇间暗藏紧张之色,板着脸问道:“怎么样?”

“死了。”我摇了摇头。

刘妈妈闻言,紧绷的双肩陡然一懈,身子向后一仰,踉跄着退了半步才站定。

可惜啊……

魂断红颜。

“你这是叹的哪门子气?”回过神来的刘妈妈又冷冷瞥我一眼。

我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淡淡一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了。”

“哼!”

刘妈妈脸色难看,扭头便朝着外面喝道:“那丫头呢!抓回来了没有!”

话音未落,便有两个威武雄壮的伙计架着满身是血,如破娃娃一般的小丫头回来了。

我看了看,正是刚才冲出这间房门的丫鬟。

“刘妈妈,不关奴婢的事啊!真的不奴婢我的事……”丫鬟面色惨白如纸,六神无主得匍匐在地上,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

第四百四十九章 锅给我背?

刘妈妈择凳而坐,一掌拍向桌面,发出啪的一声震响,柳眉倒竖,气势慑人。

“你说不关你的事,那你跑什么?”

那丫鬟就呜咽呜咽得哭嚎起来,“奴婢发现茗香姑娘吐血不止……我害怕,就跑……刘妈妈,这,这真的与奴婢无关啊!”

刘妈妈又飞快瞥了一眼床榻上,身子倾斜,一只手垂落在地的尸体,冷冷道:“你说说,进门之后,到底看到了什么?”

“是……”

丫鬟哽咽道:“今晚是茗香姑娘开苞的好日子,咱们摘星阁为了今晚,已经提前广发喜帖,邀请京师之中各大贵客光临,奴婢想着前两日茗香姑娘食欲不佳,怕是她今夜无力应付,便一早熬了鸡汤送过来。

谁知,奴婢一推门进来,就看到茗香姑娘在咳血,奴婢一时慌乱,就把汤打翻了,上前去扶着茗香姑娘,可,可不曾想她又吐了两次血,就两眼一翻,像是没气了……”

入门处靠近花盆旁边的地毯上,的确有一碗打翻的鸡汤,瓷片散落着,一个木托盘也飞到了墙边。

“你进来的时候,茗香还没死?”我跟着问了一句。

身侧,两道冰冷的视线顿时扫了过来,正是刘妈妈瞪着我的古怪眼神,她打量了我两眼,却也没说什么。

小丫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刘妈妈,战战兢兢得点头,“是……”

即使如此,看来杀害茗香的凶手,应该就在这摘星阁里了。

我暗自思忖,今晚这开苞宴该是办不成了,摘星阁里发生了命案,只怕客源也要减少,甚至还得封店,少则三月,多则一年半载,什么时候官家查出凶手了,这青楼才能再次开门迎客。

如此说来,我这一世的事业,就干干脆脆得摔在了起跑线上?!

另一边,刘妈妈的神情愈发凝重,露着大片阳春白雪般春色的胸脯一起一伏,嘴角紧抿,大约也是想到了自家这门生意该是到头了吧。

我张了张嘴,正想要好生安慰一下刘妈妈,所谓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所谓东山再起,总有一日,所谓千锤百炼……

“这件事不许声张!”

刘妈妈突然一声低喝,目光沉凝,散发着淡淡凉意,扫视着两个伙计,再看向地上抖婢,最后才又抬起眼皮,缓缓盯住了我。

我一愣,有些怔然道:“刘妈妈,茗香她……”

还没等我这话说完,刘妈妈已经沉着脸抢言道:“茗香吐血,突发重病,需要医治,今夜的开苞宴如期举行,由你来替她!”

我:……

“刘妈妈,你这样搞不太好吧,这是挂羊头卖狗肉啊!”

见我一脸义愤填膺的态度,刘妈妈站起身来,眯起了眼睛,那凤眼之中的锋芒更是凌厉起来。

“你不是说进来摘星阁,就要好好待着?跟着我,学东西,挣银子?现在机会就在你的眼前,你……又反悔了?”

“不是这个意思。”

我摆摆手,很认真得解释道:“今晚开苞宴的主角是茗香,可不是我这无名小卒啊,再则,开苞宴怎么也得表演才艺吧,我看茗香这琴棋书画也培养得差不多了,您才会让她登台吧,我……”

“你会胡舞。”

刘妈妈目光如影得盯着我,“京师之中,善胡舞者极少,你这才艺可比那些抚琴吟诗更能博人欢喜。”

我张了张嘴,还要说些什么,她又抢了话去。

“茗香是我两个月前买回来的,从未让她抛头露面,那些达官贵人们只知其名,不知其貌,我早早就定下今日这个良辰吉日为茗香的开苞宴,而且每隔几日就会让伙计放出风声,夸得可都是茗香姑娘的才情和美貌,如今京师中的贵人公子,谁人不知茗香姑娘?如今要是宴会无法如期举行,摘星楼这摊子,那可就要砸在你手里了!”

等一下。

“我?”

听着刘妈妈最后这一句威胁之词,我就很不是滋味了,敢情要是我不松口答应,摘星楼倒牌的锅就得我背着?!

刘妈

妈一声嗤笑,摇着团扇扇去鼻边的血腥气,“只能是你,这个房间里,除了你之外,没人能代替得了茗香登台。”

“外面那些姑娘,个顶个得美若天仙……”

“你的意思,茗香死了这件事,我还要招呼着每一个摘星楼的姑娘都知道了去?”

她这么一说,我便明白过来了。

刘妈妈是打算将茗香死了这件事瞒下,反正只要她这会儿没死,过几天重疾不治身亡,便不会惹上什么麻烦,草席一卷,乱葬岗一扔,也就了了,谁会在乎一个青楼女子的死活。

我又打量了一眼房间里几个身影,两个伙计,看样子都是刘妈妈的贴心肌肉仔,只要她一个眼神,我被捶成肉酱那也是有可能的。

至于那个吓得魂不附体的丫头,开了这扇门之后,大约是要缝了嘴找个地方藏着。

似乎,还真是只剩下我了……

见我认认真真得犹豫,刘妈妈倒是不急了,轻摇扇子耐心十足得等着。

房间里,一片诡异的安静,唯有丫头低低的啜泣声,像是夏日烈阳热浪下树梢头的知了。

“刘妈妈!”

我摇摇头,一扫脑子里的浮躁,又看向了那个精明市侩的美妇人,“这件事儿,我可以答应你,但我得有言在先,若是在开苞宴上出了什么岔子,我可不负责!”

刘妈妈眼眸一转,当即拍手,“成!”

挽救摘星楼倒闭的方案,就这么看似仓促得定了,但实则我也是深思熟虑了的。

首先,我这一世乃是青楼女子的宿命,怕是**成没跑了,若是如此,摘星阁我待着也不反感,何必强拆了这庙再换一间庙呢?

再则,这古代查案的效率,我也是知道的,到时候满楼的姑娘们都得压着去牢里一遍遍提审,直到查出凶手来,我虽然今天才来,但也难逃其中。

当然,我也有更深一层的考虑,刘妈妈为茗香造势一个多月,知名度想必已经打出去,既然是要当青楼女子,那我何不借此东风,一战成名?

四百五十章 磨的呗!

吱嘎~

茗香的卧房门被再次打开的时候,二楼的回廊上依旧还站着不少女子,三三两两得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着,听到动静,又齐刷刷向我们这边看了过来。

正对面的廊下,大红的帷幔将一个倩丽身影映得芙蓉如面,正是这摘星楼的花魁兮,她与一个看起来同样面目如画的清秀女子站在一起,与其他人疏远了一些距离,自称一副风景。

我与兮视线对上,微微点头以示友好,她回以一抹浅笑,唇边那小小梨涡藏着勾魂摄魄的魅力。

两个雄壮威武的伙计,架着小丫头很快下了楼,至于会去哪儿,我已无从过问。

“刘妈妈……”

等候许久的溜儿见了我们出来,正要上前,看到脸色沉得发黑的刘妈妈,又吓得缩回了脚步。

刘妈妈反手将房门关闭,瞥她一眼,语气故意抬高了些,淡淡道:“茗香病了,今夜的开苞宴无法登台,临时替换成今天来的这位姑娘,你先带着她去准备准备吧。”

“茗香病了?!”

“昨儿个不是还好好的?”

“大概是紧张的吧……”

几个站的近些的姑娘们议论起来,这声音便如浪潮一般,顺着那回廊两侧延伸而去,片刻间,站在正对面的兮也就一脸了然得点了点头,与身边那清秀女子耳语起来。

说完,她又扫视一眼回廊上那些姑娘们,犹如后宫之中的绝对权威存在,声音威而不怒,“晚上见了贵人们,该怎么说,大伙儿有分寸了么?”

“是,刘妈妈!”

回应十分整齐。

刘妈妈又斜睨我一眼,仿佛是在警告,又仿佛是在催促,没有多说什么,转过身走了。

听着哒哒哒下台阶的声音逐渐远去,溜儿才捏了捏我的手心,长吁一口气。

“快走吧!”

嗯。

我点点头,跟着她又往来时那间房走去

,回廊上站着的姑娘们也三三两两散去,白日里的摘星楼,多数都是静着的。

回到房间,溜儿将门轻轻合上,才眨巴着杏圆大眼问道:“姑娘,茗香姑娘怎么就病啦?你可见到她了?”

“见了。”

我点点头,缓步走到妆台边坐下,瞧着自己那张还有些陌生的脸和绿瞳,幽幽叹了口气,回想起先前在那个房间里,刘妈妈让两个伙计整理现场的画面。

茗香尚且柔软的身子,被他们随意放置在地上,床上沾了血的被褥统统塞进了墙边那一口本就没装着什么物件的箱子里,到最后,除了满屋子的血腥味,还真没看出有什么死过人的痕迹。

刘妈妈还指挥着两个伙计,拿走了妆台上那些原本打算给茗香今晚打扮的胭脂水粉和珠翠玉钗,那时她还多瞧了我一眼,估摸着是打算让我顺便带走,给自己装扮使用,但后来转念一想,这死人用的东西总归不吉利,况且我也跟在一旁看着呢,她便没再提这件事。

“说起来,茗香姑娘也是可怜,来了咱们这儿好长时间,不吃不喝,非要与刘妈妈对着来,不像姑娘你,第一天吃饭就那么香……”

说着,溜儿又有些不好意思得笑了笑,止住了话。

我有些疑惑起来,“那后来为什么茗香又同意待在这儿了呢?”

“磨的呗!”

小丫头说起这些来,态度很是随意,就好像已经见惯不怪,“刘妈妈整治不听话姑娘的法子,三天三夜都用不完,那两个老跟在她身边的壮汉,一个叫周三,一个叫谢四,力大如牛,还很会抽鞭子,光落下疼,不留疤!”

说到此,溜儿一脸心有余悸得打了个寒颤。

“你也挨了不少打吧?”我狡黠一笑。

溜儿就不服气得嘟起嘴,“也就两回!我贪吃,被后厨的告了几回状,有两次正碰上刘妈妈心情不好,就让周三抽我鞭子,疼了我大半月才好!”

“青楼里,规矩都这么严?”

“摘星楼里还算好的,京师里的十大青楼,各有千秋,

可论起磨姑娘的法子,哪一家都自有门道,刘妈妈惯会软硬兼施,给一巴掌,再给一颗枣儿哄哄,多半也就服软了,但还有的青楼,就是硬生生耗着,到那些姑娘只剩了一口气,点头答应了,才将她们当做人来对待。”

听了溜儿的话,我不禁也跟着后背一寒,幸好我没有那些个古代女子的风骨节操,只有做鬼的原则能屈能伸。

“姑娘,今晚你真要开苞了呀?”

溜儿话锋一转,又有些娇羞得问起来。

我故作哀怨得点点头,“不然又能怎样呢?茗香姑娘病着,刘妈妈当场点了我的名,我是硬着头皮也得上啊,否则只怕刘妈妈也得让周三抽我鞭子,我怕疼,可忍不了这份罪!”

“噗嗤!”

溜儿就捂着嘴偷乐呵,随即又喃喃道:“希望茗香姑娘能早日好起来,我听她弹过琴,比楼里的琴师弹得还好呢!”

不知为何,听溜儿说起茗香弹琴,我的脑子里就浮现出那具两眼微凸,满身是血,披头散发,脸色苍白的尸体,坐在外间古琴边僵硬弹奏琴弦的画面……

“但愿吧。”

正说着,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溜儿赶紧去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一个我不曾见过的婆子,比起一楼洒扫的婆子来看,她的穿着打扮倒是精细一些,脸上还涂了一层脂粉,身材微胖,穿着深褐色的布衣。

“给里面那位姑娘的。”

婆子将一盒东西递进来给溜儿,便直接扭头走了,我见她手里似乎还拿着一个锁子,便跟着起身踱步到了门边,果不其然,那婆子径直走去了茗香的屋子,将房门从外边锁上,然后才从另一侧的楼梯离去。

溜儿揭开了手里雕花木盒的盖子,发出哇的一声轻呼。

“姑娘,好多首饰啊!”

我一低头,被那花花绿绿的珠光晃了晃眼,金钗玉镯,琉璃耳坠,珍珠项链,无一不是做工精细,式样华丽,从头到脚一应俱全,这么一对比,刚才溜儿往我头发上插的玉钗,简直就是玩具!

第四百五十一章 花魁来访

“姑娘,你到底是怎么讨好刘妈妈的?她竟然给你准备了这么多漂亮的首饰!”

溜儿笑眯了眼,像是捡了宝似的高兴。

我无奈一笑,心道:还能怎么讨好,差点儿连摘星阁倒闭的锅都让我背了,这还不得马上给颗‘枣儿’哄一哄我么!

不过,说来也奇怪,那刘妈妈难道就一点也不想知道,茗香为何会吐血?

若她是自己身体有疾,没道理楼里的姑娘们一点察觉都没有,尤其是刘妈妈,她一定是了解清楚了才会‘买货’,但若不是茗香自己的问题。

那就是……谋杀?!

刘妈妈不可能想不到这一层,可她明知道茗香有可能是被毒害,凶徒还极有可能在她这摘星阁里,却将事情彻底掩盖起来,这……未免也太冒险了吧?

“姑娘,你想什么呢?”

感觉到一只白乎乎的小胖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才猛然惊醒。

“啊,没什么,只是……有些紧张。”

我随口胡诌了一个借口,溜儿却听得认真,赶忙关了门,将我扶着回屋里坐下,又是端茶又是捏背,嘴里还念念有词。

“姑娘,我听楼里的姑娘们说,到了这个日子都会紧张,不过……只要过了这个坎儿,将来就都是好日子了!所以姑娘你别怕,将来好吃好喝的日子,都在等着你呢!”

我噗嗤笑出了声,手里捧着的茶碗也跟着颤了颤。

“溜儿,听你这么说,只要有好吃好喝,就是好日子?”

“那当然!”

溜儿一脸正经,嘴角挂着笑,“楼里好些姑娘,多愁善感,总是容易不快乐,她们渴望的东西都太遥远,所以才会失落难过,为何不看看眼前,其实已经过得很好啦!”

我有些惊讶得望着眼前这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杏眼圆圆,透着几分质朴和纯真,但她这小小年纪,却已经见很多人终其一生执迷的事情看透。

“溜儿啊,你还真是有哲人的潜质!”

我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那丫头没听明白,歪着头一脸纳闷得望着我,便是在此时,又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难不成,刘妈妈还有好东西送给你?!”

溜儿一扭头,蹦蹦跳跳得跑去开门。

我低头扫了一眼被她放在妆台上的首饰盒,心道:还能比这堆东西更好?该不是银钱了吧?!

正有些兴奋期待着,便看到溜儿领着一道翩然若仙的倩影走了进来。

“兮姑娘。”

我微微一愣,随即便起身打了招呼。

怎么也没想到,得知今夜开苞宴换人的消息后,第一个来探望我的竟然是摘星楼的花魁。

着实有点受宠若惊了。

“姑娘,不,从现在开始,应该唤你……茗香姑娘了。”

兮盈盈一笑,浅浅的梨涡便令她那容颜更是娇俏三分。

我有些不好意思得摆摆手:“兮姑娘还是别臊我了,这是临危受命,我也是很过意不去啊!”

其实茗香也好,绿釉也罢,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兮只是淡淡得看了我一眼,便自行择凳而坐,溜儿很乖巧得给她上了杯茶,又拿眼神挤了挤我,我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像模像样得走过来‘陪客’。

“听妈妈说,姑娘是从海上来的,看举止与我们京师里的女子,却也没什么不同。”兮端着茶碗,声音淡淡得从袅袅热气里飘来。

我跟着露出一个尴尬而不是礼貌的笑容,“大概是我学习能力还可以吧。”

兮送茶入口的动作就是一顿,随即又笑着摇了摇头,“姑娘还真是个妙人儿,难怪妈妈如此看重你。”

“……”

这位花魁想来是已经去刘妈妈那儿打听了些消息,才过来我这儿探探虚实的?

难道……她怀疑茗香的事?!

我不自觉得摆正了坐姿,端正道:“能得刘妈妈看重,也是我的荣幸,今夜我一定会好好表现,争取为咱们摘星阁争光!”

噗!

身后,溜儿笑喷了!

眼前的兮姑娘虽然仪态还在,但以袖轻掩的位置,显然也是笑出了一

口大白牙。

我便有些不太懂了。

虽然话是糙了些,但理不就是这么个理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放在哪个小团体里不是古今通用的?

“姑娘,既然有这份心思,刘妈妈想必就更放心了。”

兮重新看向我,媚眼里微微闪着水波一样的光泽,便是我一个女子看了,也感觉心神酥麻。

“不过,我还是有件事好奇,不知姑娘是否愿意直言相告?”

听她这么一问话,我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但嘴上却很快接道:“姑娘,不必如此见外,咱们以后都是姐妹,有什么不能说的。”

兮点点头,开口道:“方才在茗香姑娘的房里,丫鬟跑出来的时候,满身是血,看起来情形似乎很严重,可刘妈妈却说茗香是病了,姑娘进去之后看到茗香,可还好啊?”

果然!

我就知道,这个问题一定会被人问起,只是没想到,第一个问我的人居然是看起来清高孤傲的花魁姐姐!

“兮姑娘,这件事情就如刘妈妈所说,茗香姑娘突发疾病……”

话还没有说完,兮便出言打断。

“即是病重吐血,怎么连大夫都没请?”

呃……

对啊,怎么做戏不做全套呢?

我有些犯了难,只能解释道:“想必刘妈妈自有安排,她是摘星楼的当家,比我一个初来乍到的女子有经验。”

“不请大夫,还将门给锁上,把病人关在屋子里不让人伺候,这就是刘妈妈的‘经验’?”

“这……”

我感觉后背都被冷汗给濡湿了。

兮姑娘心思可不一般呐,比起楼里其他姑娘来说,那就是智商与美貌上的双重碾压,我这六百多年的老鬼精在她面前,既然还有怯怯不敢直言的时候。

“兮姑娘,既然有这般怀疑,怎么没去找刘妈妈问清楚,我也正纳闷呢,茗香姑娘病了,刘妈妈怎么也不找个大夫来瞧一瞧,许是另有安排吧……”

我一边含糊说着,一边偷觑着兮的神色。

第四百五十二章 双修之术?!

兮默了默,意有所指似的开口,“姑娘还真是个聪慧,做了茗香,倒是可惜了。”

这话说完,她便起身,又扫了一眼我这寡淡到没几个摆件的屋子。

“稍候我会让丫鬟送上一份礼来给茗香姑娘,也算是给你今夜开苞添彩。”说完,兮也没再看我,抬脚便向着门口走去。

溜儿将她送出门,才赶紧快步走了回来。

“姑娘,我怎么感觉兮姑娘有些不太高兴啊?”

“哪能啊,她不是还说要给我送礼么,你许是看错了。”

我讪讪一笑,心里却感觉有一块石头轻轻落了地,兮这关算是过了,楼里那些会望风向,知进退的姑娘,想必也知道分寸,至于其他人,就算有怀疑有好奇,也得看看她们如今够不够分量,来管茗香染疾这件事情。

总之,兮姑娘我从这房里离开,不少姑娘肯定是看在眼里的,这么一来,今晚我替茗香登台的事情,应该也不会再起什么波折了。

后来那个送首饰的婆子又来了一次,送来几身衣服和一包东西。

溜儿说,衣裙都是晚上登台要穿的,分为亮相、才艺和竞拍三个环节,中间还有穿插的歌舞表演,算是摘星阁一月一次的大日子,另外那一包鼓鼓的包囊,里面装着的都是开苞所用之物。

“溜儿,开苞要用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我对衣裙并没有什么兴趣,倒是她们一直提起的开苞,我还有几分好奇。

溜儿红着脸乐呵,指了指那包囊,道:“姑娘拆开看了便知道了。”

我就等着这句话。

等包裹布一打开,我才发现好几种花样塞得还挺满当!一袭薄如蝉翼的银线纱丝罩衫,一条赤色鸳鸯肚兜,还有一条滑溜溜的素白手帕,一对鸳鸯扣,一对同心结和一本没有名字的书。

“这也是晚上要穿的?有点太暴露了吧?”

婆子送来那几身衣裙,虽然也是轻纱锦缎的,可样式还算中规中矩,哪有这包裹里的罩衫似的,比蚊帐还薄还透,穿了跟没穿基本没有区别。

溜儿就眯着眼傻笑,“姑娘,这是晚上要穿的,不过……只穿给一个人看,您放心。”

我隐约明白过来。

“你的意思是,我晚上要穿给一位贵客看?”

“姑娘真聪明。”

“那然后呢?”

“然后……”

溜儿低下头,脸红得像是挂在树梢上的苹果,又指了指那本没有名字的书,声音跟蚊子叫似的,“姑娘看了就明白了。”

我隐约有一种强烈的,极为不好的预感,便赶紧放下了那蚊帐,将那本书拿了起来,翻开其中一页扫去。

哟呵!

这内容……

一男一女,一上一下……

跟我在地府里看的那本金瓶梅有异曲同工之感啊!

“这是双修之术?!”我顿时惊讶。

溜儿眨眨眼,仿佛不太明白,捏着嗓子小声解释,“姑娘,这是教你如何与男子行床笫之事……”

到了这儿,我再不明白,那就是真是傻子了!

原来开苞的真正意思,就是要在今夜卖身给一位男子?!

这哪成!

啪的一声,我将书扔回桌上,果断扭头往门口走去。

溜儿愣住,等我一只手要拉开门的瞬间,她才突然转过身来拉我,“姑娘,这是干嘛去啊!”

“去找刘妈妈啊!”

我急急道:“先前我不知开苞是这么个意思,我来青楼,卖艺不卖身的!这会儿得赶紧去找刘妈妈,让她今晚换个人登台!”

“不可!”

溜儿也不知哪儿生出一股蛮力,将我拦腰抱住,“姑娘,切莫冲动啊!”

“怎么不可?”

“刘妈妈已经当着大伙儿的面儿把话放出去了,姑娘也没拒绝,而且现在东西都送来了,姑娘又反悔,刘妈妈肯定会让周三抽姑娘鞭子的!”

“抽就抽呗!”

我皱了皱眉,态度很是坚决,“我是有心上人的,如何能破了身子,总归是要有底线的。”

如果一开始刘妈妈就言明,开苞等

于破身,那我坚决不会答应,便是看见茗香的尸体,我也会再想别的办法解决,虽然自己目前的身子不是鬼魂而是前世的幻境里,但我也无法接受啊!

“姑娘有心上人了?”溜儿倒是惊讶起来。

我很认真得点点头,“我的心上人,脾气不太好,若是知道我在这儿与男人胡来,指不定要怎么闹呢,所以,还是赶紧换人比较妥当!”

“换不了了啊!”

溜儿急得跺脚,“还有两个时辰,开苞宴便要开始,这时候去找刘妈妈再选新的姑娘登台,她一定不会答应,而且姑娘出尔反尔,搞不好刘妈妈一怒之下,对你施以重罚……”

“她要是打死我了,那也倒是不错。”

上回陷入龙的幻境,好像就是死了之后,马上就回到了现实之中,若是让周三抽鞭子将我抽死,这幻境应该也就结束了吧?

“刘妈妈才不会打死你,她只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溜儿咬着牙,神色怯怯道。

哦。

我瞬间转身,一屁股坐回圆凳上,“既然如此,那我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

做鬼年头久了,不怕生不怕死,就怕吃苦头,不让我死得痛快,光折磨我,我还是怕的。

如今之计,只能再想想别的办法。

“姑娘,但凡是进了青楼的,总归是要过这一关的,便是兮姑娘,来了摘星阁第三年之后,也还是开了苞,做我们这行的女子,守身如玉,也没有人会明媒正娶啊!”

溜儿轻声劝道。

我沉默着,也不知该如何与她解释此刻心情。

溜儿只当我是一时想不开,便转了话题问道:“姑娘的心上人,可是同乡的青梅竹马?”

“也不算。”

我摇摇头,“是一个名人,很厉害,很有名气。”

“他可有娶亲啊?”溜儿又问。

我又摇头,“没有,他只喜欢我一人。”

溜儿就叹了口气,“即使如此,又为何会让你委身青楼了呢?姑娘,溜儿虽年纪小,但也看了不少摘星阁女子为情所伤,女子本就命苦,姑娘又何必与命运作对?”

第四百五十三章 被警告了

哎。

这让我如何能与溜儿这丫头说得清楚,左右这晚上的开苞宴是取消不了,我只能硬着头皮上去,后来要发生的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溜儿便换着花样哄我开心,她以为我是思念情郎,心情抑郁,怕是会影响了晚上登台表演的效果,又是耍宝又是说楼里姑娘们的八卦趣事来逗我,这丫头当真是个机灵鬼,若不是此乃幻境,我还真想将她一起带走了。

距离夜晚的宴会还剩下一个时辰时,刘妈妈又来了。

“姑娘打扮起来,还真是明艳,除了这双绿眼珠子有些怪异,姿容看起来比茗香还更胜几分。”

一进门,刘妈妈就对着我一顿夸。

溜儿是个有审美的丫头。

她给我搭配了瑾色暗花流云纹轻罗罩衫,质地较薄的丝织刚好能衬出下方那月白穿花齐胸襦裙上的大朵海棠,云穿海棠,暗香浮动,粉霞朵朵,自然能映出穿衣者的好气色。

这样的衣服,便自是增艳,她便只给我梳了个精巧简单的惊鸿髻,大半的长发松散得编起来垂落在身后,以玉珠珍珠的发钗妆点,素而不淡,高雅而不失灵动。

脚上的鞋子还没来得及换,刘妈妈只扫了一眼,便亲自从送来备选的几双绣面花鞋里选出了一双水红色坠粉蓝相叠云纹鞋。

溜儿十分有眼力劲儿,立即接了过来替我换上,没想到,大小正好!

“妈妈眼光果然老辣!”

我自是巧笑嫣然得夸回去。

刘妈妈徐娘半老,一袭暗红大花长裙,整齐的发髻上斜插一支红玛瑙挂珠步摇,两朵簪花点缀,风姿绰约,别有一番韵味,许是入了夜,屋里点了灯,我瞧着她那张妆容过于浓重的脸,竟然也不觉得白日里看着那般艳俗了。

这么一想,刚才我从镜子里看到溜儿给我化的妆,想来也是相当浓艳的。

“姑娘觉得还缺了什么?”刘妈妈坐在圆凳上,手摇轻罗团扇,唇角勾着一抹满意的笑容。

我摇摇头,“刘妈妈准备得很是齐全仔细,

我没什么缺的了。”

“不错。”

刘妈妈点点头,似乎对我这个回答也很满意,便又起身扫了一眼外间,突然瞥见靠窗的红木边柜上摆放着的金边蝶舞蜂飞瓷盘,眼波微微一闪。

“兮来过了?”

我愣了一愣,才忙点了点头,“是啊,来坐了会儿,传授妹妹一些经验,还送了礼物添彩。”

刘妈妈回过头看向我,眼神里飞快闪过一抹暗色,“能得了摘星阁当家花魁的指点,姑娘今晚可更不能让我失望了,若有哪家贵人看上姑娘,今夜便是姑娘一步青云的时候。

可千万别存着什么旁的心思,错失茗香让给你的良机,更砸了我摘星阁这块招牌,否则,我也只能让姑娘自己去与茗香赔不是了!”

我内心轰然一震。

下意识便低下头,老老实实得学着溜儿刚才教我的仪态行了个礼,“刘妈妈且放心,我今晚一定好好表现,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等刘妈妈带着婆子和伙计踏出门槛而去,我才感觉膝盖一阵发软,愣是等溜儿关了门回来,将我的胳膊搀扶着,我才能勉强站了起来。

“姑娘这是怎么了?”溜儿不解得打量我。

吓得呗!

我坐在圆凳上,偷偷伸手躲在桌子底下揉着膝盖,扯谎道:“可能是饿了,今日就吃了一碗清汤面,便连水也喝得少,要不溜儿你先给我弄些吃的来吧。”

“不可。”

溜儿摇头,“吃饱了,便会犯困,姑娘可困不得,还有半个时辰宴会便要开始了,而且……姑娘的舞衣露着腹部,吃了小肚子便要鼓出来的!”

“那我饿着,一会儿上了台,肚子咕噜咕噜叫,怕是也不好吧?”我一脸哀求之色。

溜儿为难得转了转眼珠子,便道:“那我去厨房给你讨一盘不涨肚子的点心来,你别乱动,出了汗脸上的妆可就花了!”

说完,她就转身出了门。

我听那门咔的一声合上,立即像是触发了机关似的弹跳起来,冲向那

屋子唯一的窗户旁,开了窗就想要往下跳。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可开窗一看,下面竟是街道!此时一路上红烛高挂,一辆辆马车正如潮水似的向着摘星阁涌来,不少衣着华丽的公子哥儿摇着折扇,三五成群得笑呵呵往楼里走,姑娘们妩媚的笑声在迎来送往间骚动着……

这么跳下去,就算不死,我也该被摘星阁伙计捉住,到时候死没死成,还要遭到日夜毒打,算了算了,我也就是个没出息的女鬼。

想着,我又很自觉得关了窗。

逃是逃不脱的,那死呢?

我转身走到妆台旁,取了一支金钗便往脖子上划拉,没想到那伤口刚露出来血色便又自行愈合了!

估摸着,应该是这一世的我,今夜还不到阳寿终结的时候,所以我也改不了这命。

难不成就真的要在今晚献身出去?

叶定稀啊叶定稀,若你是知道我方法已经用尽,也没办法守住这一世身子的清白,应该也会体谅于我的吧?

就在我陷入自我纠结和安慰双重煎熬的时候,房门再次被推开,溜儿端着一盘点心溜了回来。

“姑娘,快来,刚做好的云片糕,正香着呢!”

我放了手里的金钗走过去,心情很沮丧,坐下之后便拿起一块雪白的糕点往嘴里塞,甜得有些了,我却食之无味,如同嚼蜡。

一旁,溜儿暗自咽了咽口水,问道:“好吃吗,姑娘?”

“嗯,还不错。”我顺手捏了一块递给她。

溜儿很快接过去,嗷呜就咬了一大口,脸上瞬间喜气洋洋得,双眼眯起来,很是享受得咀嚼,仿佛吃到了什么人间美味。

“太好吃了!!!”

“那剩下的,都是你的了。”我拍了拍手上的糕沫子,将盘子往她那边推了推。

溜儿就愣住了,“姑娘,你不是饿了吗?”

“又不饿了,我觉得你说的对,不能太饱,会影响我待会儿的状态。”我随口道。

第四百五十四章 吸金法子真多!

溜儿连连点头,“姑娘想通便好,刚才我进来时,见姑娘站在妆台边发呆,可是在想什么?”

“哦,就是觉得装扮有些淡了,想着是不是该再加些金钗什么的。”我又心不在焉得回答。

溜儿眼珠子一转,便笑道:“姑娘今日打扮似是云中仙子,戴上金钗便俗气了,不若给姑娘簪一朵粉红芍药,这个时节,芍药开得正好!”

“好啊。”

我撑着额角,兴趣赖赖得点头。

溜儿用绢帕擦了手,便从房中唯一一盆芍药花盆栽上选了一朵,没有完全绽放,才刚刚松开花瓣的粉红芍药,然后戴在我的鬓发间。

一阵淡淡的香气,从耳后飘过来,比我脸上的脂粉香倒是好闻很多。

溜儿也很满意得点点头,“姑娘说的不错,簪花之后,更是美了不少。”

我也跟着扯出一丝笑容来。

今晚的宴会,溜儿可比我认真用心得多,若她知道刚才我将她支出去,是寻着逃跑和找死的心思,不知道会不会想挠死我。

“姑娘,刚才我去后厨要糕点的时候,路过一楼花厅,你猜怎么着?”

“来了不少人?!”

我这才提起几分精气神来,坐直了身子问道。

溜儿用力点头,兴奋得两眼冒出星光来,“今夜的场面,比起花魁兮姑娘开苞那一夜,更是盛大了不少!京市里的达官贵人,富家公子几乎将花厅里的雅间都坐满了,还有厅里那十几张桌子,也都坐满了客人!

刘妈妈笑得嘴都合不拢,一直指挥着周三和谢四他们加桌子,可就算这样,我听说外面还拍着好些客人,都等着来看姑娘你今夜的风采呢!”

“是看茗香姑娘!”我纠正她。

溜儿吐了吐舌头,傻笑道:“那不就是姑娘你了么,从今夜过后,你的花名就叫茗香,等原来的茗香姑娘身子好了,刘妈妈会给她换个名字的。”

我张了张嘴,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囫囵咽了回去,只问道:“溜儿,这个名字也是刘妈妈给你

取的吗?”

“嗯,因为我被卖进来的时候,不听话,溜得贼快,周三好几次都差点儿没抓住我,所以刘妈妈后来就管我叫溜儿。”

“这楼里,有跑出去过的姑娘吗?”

溜儿认真得想了想,才回答道:“从我进来之后,看到那些刚被卖进来的,还真没有谁跑出去过,就算像是原来的茗香姑娘,要死要活得挣扎了大半个月,也没能逃了,不过倒是有几个赎身了的姑娘,没过了多久又回来,求着刘妈妈收留的。”

“赎身了还回来?!”我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溜儿就笑道:“对啊,听那几个姑娘说,外面讨活儿可没摘星楼里容易,大多都是吃力不讨好,挣得也没有摘星楼里多,有两个是出去后还说了亲的,可对方家里也穷,连自己也养不活,还要靠姑娘们的体己钱养着,在摘星楼里出去的姑娘,哪能过得了那种穷苦不能温饱的日子,所以她们就都回来了。”

倒是很现实的理由。

我微微点了点头,21世纪的女人,外出工作都得受到诸多来自性别和社会的限制,更何况是古代,摘星楼里能给她们的生活,外面还真是给不了,也给不起。

“姑娘,我看啊,你也就别想你那个情郎了,好好跟着刘妈妈,在咱们摘星阁里挣银子,过好日子,将来等你手头攒了钱,再想将来的路也不迟啊!”

溜儿以为我又思念情郎了。

叶定稀,我倒是想他,绿帽子都快要给那家伙戴上了,也不知他有没有感觉到头顶要长出一片青青草原来。

溜儿还要张嘴说些什么,便突然传来叩叩的敲门声,外面一个粗噶的声音道:“茗香姑娘,晚宴就要开始了,刘妈妈让姑娘做好准备。”

“好嘞!”

溜儿扭头隔着门应下,也不吃糕点了,从防止衣物的架子上取来了纱巾,将我下面半张脸挡了起来。

“这是何故?”我问道。

溜儿就神秘一笑,“亮相的时候,会有一轮赏钱,只有赏银超过上一位开苞姑娘,纱巾才能被揭下来,这是咱们摘星阁独有的规矩。”

刘妈妈吸金的法子还真多!

要是在现代,怎么也该是个商界女强人吧!

“那若是没超过之前那位呢?”我顺嘴问道。

溜儿眯了眯眼,居然露着几分小得意,“从我进来摘星阁之后,还从未见到哪位姑娘没能在第一场亮相时摘下遮面的纱巾!”

我靠!

我顿时感觉,那大胡子莽夫将我卖了六两,亏大发了!

……

一楼,花厅。

周三从人群中挤过,朝着正在笑盈盈与宾客打招呼的刘妈妈走来。

“已经通知过了,溜儿稍候就带着茗香姑娘下楼。”

“好。”

刘妈妈脸上笑着,声音却又几分冷意,“今晚,你和谢四一个将场子看住,别让人借酒生事,另一个就给我死死盯住新来的姑娘,她若敢乱来,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

周三点头应下,又问道:“刘妈妈若是对她不放心,又何必将她推出来今夜登台,那姑娘来历还没查清楚,更何况生了一双绿眼睛,很是古怪!”

“你懂什么,眼下京师里正流行异域美人,赶上这个风头,今夜摘星阁还不得轰动全城,再说,那屋里当时除了我们,也就那姑娘进去了,我正好借此机会探探她的虚实,若是个听话的可人儿,以后也好重用。”

刘妈妈侧过半张脸来,丹凤眼里满是算计之色。

周三再道:“若她今夜偏要生乱呢?”

“量她也不敢,才见了死人,再大的胆子,心里怎么也会恐惧,她看起来也不是能豁出命不要的性子。”

刘妈妈这般想着,却也还是有所顾虑,便又贴着周三的耳朵,低声吩咐了几句。

周三点头,随即又很快挤出人群,身影消失在拥挤的回廊之下。

另一边,花厅中央,刘妈妈正遇上几个衣着华贵的官家子弟,笑得花枝乱颤,亲自带领着他们往预留的雅间走去。

第四百五十五章 开宴!

酉时三刻。

一声锣响,花厅里鼎沸不绝的人声骤然停歇。

几个杂耍小子从花厅正中央的舞台上撤下,便又是一串流畅悦耳的琴音从台后侧传了出来。

四个穿着浅荷绿襦裙的丫鬟包围着我,一步一步踏上台,便能明显感觉到台下那一帮雄性动物们发出的惊叹声。

这台子边绕着一圈粉艳艳的牡丹花,我便站在花前停了下来,几个丫鬟自行撤去,只剩了刘妈妈一步一摇得走上来。

“诸位贵人,今日来到摘星楼,便是让我们这儿满堂生辉!”

刘妈妈嗓门还挺大,中气十足,笑呵呵的模样,哪里是在看着满堂宾客,更像是在看着满地的金元宝!

不过今夜来的客人还真是多啊!摘星阁花厅也算是不小的规模,几乎有一个阎罗殿正殿那么大,居然乌泱泱挤满了人!四周围设下的几个雅间,在一楼和二楼之间的台子上,视野较好,但房间较小,大约就能容下四五人一间。

此时那几个雅间的帘子也都拉开着,远远看去,似乎都有人头耸动,向着舞台这边张望过来。

一些姑娘们,若是被点了名的,便陪坐在桌边,笑盈盈得斟酒陪聊,一眼扫去,她们今夜虽然也是打扮得多姿多彩,但却并没有谁格外出众,似乎也很清楚,不该在今夜抢风头。

不得不说,刘妈妈的调教,真是细致入微了。

我还看到了兮姑娘,她就坐在距离舞台最近的一个雅间里,束着飞云髻,一袭浅蓝银丝芙蓉的宽袖纱裙,蝴蝶流苏银钗,看起来清雅而不失明艳。

她与我眼神对触的瞬间,还微微颔首致意。

身旁,刘妈妈也不知又说了些什么,引得台下一阵热烈掌声涌动,我慌忙收回了视线,冲着台下俯身行了个礼。

刘妈妈笑着又道:“茗香姑娘在此感谢诸位赏光到场,今夜乃是茗香开苞的好日子,还望各位贵客能给茗香一个好彩头!”

话音刚落,台下立即有中气十足的

男声乍然而起。

“茗香姑娘如此绝色,我给添五十两彩头!”

“好!!!”

一阵掌声雷动,但更快又有人道,“我再加五十两!”

呦呵?

这一场亮相,就五十两的加码,到了第三场竞拍,岂不是要一掷千金?!

古代开个青楼还真是赚钱啊!

就在我失神的片刻间,台下叫喊的金额已经一跃到了三百三十两,刘妈妈笑得眼睛都成了一道月牙缝,我还瞥见趴在二楼栏杆上,对着我摇晃帕子的溜儿,那叫一个欢乐啊!

我估摸着,也该到上一位开苞姑娘揭下面纱的价格了吧。

哪知,下面的彩头既然还在持续上涨,两个小厮打扮的年轻男子正穿梭在人群桌椅之间,只要有人喊了数字,他们便能准确无误得跑去人家跟前,将一个花篮捧着,让客人们将银钱扔进去。

不一会儿,我就看到两个篮子里银锭子和银票堆了起来。

一直到彩头添到了九百两,刘妈妈才心满意足得虚手压了压,“好了好了,今夜知道诸位大爷兴致高,茗香得了各位贵人的喜爱,刘妈妈我啊也跟着沾喜气,高兴啊!好了,这彩头也添得足足的了,现在就让茗香为贵客们揭下面纱,一展真容吧!”

其实,台下的宾客还有不少正准备掏银子的,但刘妈妈突然就叫了停,我寻思着,这女商人很精明,定然不会有钱不赚。

她这么做,估计还是考虑到下一次开苞的姑娘,若是第一场讨彩的金额太高,只怕将来会越来越难打破,终有一日,这个游戏就该崩了。

适可而止,才是长久营生之道。

想着,我便又对这位刘妈妈敬仰了一分,若是还得再待一阵子,定要好好讨教一下生意经,说不定日后还能帮了叶定稀。

心思回转,我瞧着底下那一双双乌溜溜的眼睛已经齐刷刷瞪圆,像是看着自家树梢上独独一颗成熟的大苹果似的看着我。

哎,男人啊,总是对神秘的诱惑无法抵挡。

我定了定心神,伸出左手手指捻起面纱的一角,故作娇羞得轻轻拉了下来,露出一整张脸。

呜哇哦~~~

一阵惊呼乍起,满堂掌声再次宛如潮涌而来!

其实要说起来,我这一世生的相貌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只是一双绿瞳的确寻常罕见,再加上较于中原人更为凸出的五官,高挺的鼻梁,看起来便与他们日常所见的美人儿有所不同。

刘妈妈很满意这样的反响,等那掌声和欢呼声渐渐平息下去,才扬着嗓门道:“贵人们稍等片刻,容茗香姑娘去换身衣裳来,给大家献上一曲胡舞!”

随后,我便在掌声中随着刘妈妈一起撤下。

为了不让这换装的时候空场,几个琴师乐手已经接连登台,摆开架势,等我由几个丫鬟围着走上二楼的台阶时,乐声便起了,舞台下方,又恢复了闹哄哄的嘈杂之声,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几个小厮正抱着酒壶飞快穿梭其间,得了赏银便往帽巾里一塞,脚底像是抹了油似的,干劲十足!

我登上二楼最后一个台阶,溜儿便冲了过来搀扶我。

“姑娘表现得真好啊!”

她笑得眼睛眯成小月牙,嘴角还残留着云片糕的碎屑,将我小心翼翼得扶进房间里,又递了杯温热的茶水给我。

我就着茶碗喝了大半碗,这才感觉嗓子里又干又燥的感觉被冲淡了些,说不紧张那也是假的,我做鬼是六百多年了,大阵仗也没参与过。

刚才在台上,我只不过是把那些眼睛发绿的家伙,都当成了阎罗殿里等着判刑的阴魂,这才能让自己平平稳稳得站着,没被那呼啸狂欢的声音掀翻了去!

“姑娘,你真是厉害!”

溜儿一边替我取来了舞衣,一边啧啧赞道:“就算是兮姑娘,开苞夜宴上也只是八百两的彩头呢!姑娘可比咱们摘星楼的花魁还多得了一百两!真是好福气呢!”

第四百五十六章 场面轰动

什么?!

我一听就愣住了,“比兮的彩头还多一百两?!”

这下糟了!

女人之间,尤其是青楼女子,明争暗斗的事情如家常便饭,这刘妈妈怎么悄没声息得就将我往火坑上推了!

等今夜过去,我还不成了摘星楼姑娘的眼中钉,肉中刺?!

真是气死我了……

嘭!

我将茶碗重重放下,惊得溜儿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啊?!”

她吓得脸色都变了,急急忙忙抱着一堆衣服走了过来。

我摇摇头,努力舒缓了脸色,“没什么,就是感觉有点受宠若惊。”

“姑娘势头如此之好,只怕以后的宠爱还多着呢,京市里随便扔块砖都能砸中官家贵子,姑娘今夜名声传扬开来,日后想要见姑娘一面,没个千儿八百两银子,恐怕门槛儿也进不来!”

听溜儿这么一说,我便赶紧问道。

“如今见兮姑娘,得多少银两起步?”

“少说也得五百两吧。”

溜儿以为我已经燃起了斗志,要与那当家花魁一争高下,便急忙安抚道:“姑娘别心急,兮姑娘是以才情名动京师,而且单论容貌,那也是十大青楼里榜上第四的,所以姑娘且放稳些,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

我哭笑不得,连连摇头,“我可没想超越了兮姑娘,这是探底,过了今夜,我得叮嘱刘妈妈,可别再将我的见客标准与兮姑娘靠齐!”

“这是为何啊?”溜儿不解。

我眨眨眼,意味深长道:“树大招风,财多招贼,我只想安安稳稳得度过此生,也没什么志气,可没想着要超越了谁。”

“姑娘倒是个实在人。”

溜儿点了点头,将那些衣服整理出穿着顺序,便来扶我起身,然后替我更换舞衣。

等头饰刚刚挂在发辫上,门外敲门声又传来了,这回竟然是刘妈妈亲自来提点的

“茗香,准备好了吗?”

“好了,这就来!”

我慌忙起身,掀起珠帘便走向门前,拉开门,看到一脸笑意的刘妈妈。

“刘妈妈,久等了。”

“不错,这身衣服倒像是为你量身而做!”她眼光惊艳得打量着我。

舞衣是浅褐色桐布为主料,镶着铜饰和彩色铃铛的宽边如同前后卷起,再有两根长长的彩绣丝绸垂至脚踝,短裙刚刚到膝盖之上,露出半截雪白的腿,脚上的舞鞋是软底红布面,脚腕上也系着铃铛小串。

上半身是一件同色的长袖短衫,紧贴着身体的曲线,腰间暴露,溜儿用眉黛画了些漂亮的藤蔓纹路作为遮挡,但她不知这样画了之后,更显得魅惑,充满异域风情。

手挽上也戴着几个挂着铃铛的镯子,我仿佛就是个卖铃铛的小姑娘,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很快便吸引了一楼花厅里那些客人们的注意。

几乎就是在那几百道灼灼注视之下,我一路从二楼回廊上走下来,再跟着刘妈妈回到了舞台上。

几个乐师已经自觉退至台侧一角,将大片的舞台留给我。

刘妈妈简单暖了个场子便下去了。

紧接着,乐声起,我便稍稍提了一口气,秀美一挑,唇角勾起自觉完美的弧度,拈襟摆袖,脚尖轻点,叮当铃响,台下霎时一片静默,只剩下一道道聚精会神的视线流连在我的身上。

其实,我根本不会跳胡舞,但从前在地府里也见过不少在中元节描绘上表演的女鬼们跳舞,所以按照记忆里的动作,再踏着身后传来乐曲的节奏,移步轻跃,转圈勾腿,双臂舒展,自在舞动,再时不时抛个媚眼,回眸一笑,便能听到台下反响阵阵。

后来我又想起叶定稀穿女装,在庙会上舞剑的画面,便在曲子进入**后,舞步也跟着愈发快起来,时而旋转,时而变换动作或屈膝俯身,或弯腰劈叉。

好在这一世身子柔韧度极好,想来那将我掳来的莽汉说得没错,我是个会跳舞的!

一曲终了,我双腿交叠,虚跪坐于脚跟之上,满身的铃铛恰到好处得停下了震

响,便只剩了满堂的鸦雀无声。

随后,便听得兮姑娘所在的雅间里传来了缓慢的掌声,啪啪,啪啪,那声音就像是从一道裂缝之中蹿入的潮浪,一呼百应,瞬间将那满室的‘雅雀’惊起。

掌声和欢呼声,好似激流翻腾,摘星阁的房顶几乎要掀翻了去。

“茗香姑娘,今晚你是我的了!”

“呸,老子志在必得!”

“茗香姑娘,如珠似宝,人间难得,哪能容你们这些俗人染指!”

“哈哈哈……”

掌声之中,越来越多的荤话此起彼伏,一个个雄性动物的双眸开始发出看猎物的光芒,空气之中有一种压迫感正朝着舞台这边涌来。

刘妈妈适时摇着纤腰登上台来,手中的轻罗团扇虚虚压下那些噪音,嘴角都快笑咧到耳根子底下,精神抖擞得扬声道:“诸位贵人,贵客,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

客人们很给面子得收了声势。

刘妈妈媚眼一扫全场,再道:“今夜我们家茗香姑娘,能得各位贵客如此厚爱,刘妈妈我啊,实在是打心眼里高兴啊!现在我们家姑娘也累了,容她且休息片刻,换身衣裳,待一炷香之后,咱们再开始今夜的重头戏,可好啊?”

“好!”

“刘妈妈最会吊人胃口啊,哈哈哈……”

“茗香姑娘,你可得等着我!”

“今晚是我和茗香姑娘的好日子,**一刻值千金啊!”

“……”

在这种哄闹声中,刘妈妈将我搀扶着走下台去,几个青衣丫头将我簇拥着,向着二楼走去。

回到房间,溜儿已经激动得原地转圈。

“姑娘,你简直太厉害了!这胡舞真是好看,比京师里最有名的舞姬跳的还好!”

我嫣然一笑,打心眼儿里喜欢溜儿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一旁,刘妈妈也乐得满脸脂粉乱抖,“哎哟,我可真是捡了个宝!茗香啊,过了今晚,刘妈妈我定要给你封个大红包!”

第四百五十七章 送来一首诗

可不得封个大红包么,才这么一个晚上,刘妈妈就赚得盆满钵满的,嫉妒使我心口烧。

“那就谢谢刘妈妈了。”

表面上,我还是毕恭毕敬得对待这位青楼当家人。

刘妈妈心满意足得出了门,临走还嘱咐我,挑选一身漂亮的衣裳换上,不用太心急,把楼下那些大老爷们多晾晾,等下竞拍时那把火才能烧得旺!

我是越发佩服刘妈妈的经商之道了。

“姑娘,这是周三刚才送上来的酒,待会儿贵人进了门,你得先伺候着他喝几杯。”

溜儿指着圆桌上漂亮的青花瓷酒壶和酒杯。

我正好渴了,便走过去先斟一杯尝了尝,味道还不错,虽然不及我在地府里偷喝老阎王的那些个珍品佳酿,但醇香浓厚,回味绵长。

“好酒啊!”我摇头晃脑,就想着顺手再倒上一杯。

溜儿忙将我不安分的小手压住,还一把将酒壶夺了去,“姑娘,待会儿你还得登台呢,醉了可怎么办!”

“我说妹妹,你也太小看姐姐我的酒量了,当年在……在,我家那地方,我可是酒中酒霸!”

我豪气得一甩手,手腕上几个镯子就飞了出去,叮叮当当得甩在门框上,吓得门外也不知何人发出一声惊叫。

“糟了,快快快,可别把人给砸了!”

方才刘妈妈离开,我们还没来得及关门,听到这动静,只当是将路过的姑娘给误伤了,我立马拉着溜儿去门口。

门外,站着的娉婷倩影,正是兮姑娘,她手里还拿着我甩出去的铃铛镯子和一张素白的绢纸。

“茗香姑娘这是哪门子的技法?”

兮淡淡一笑,眼波流转间媚丝如风吹杨柳,身上散发着好闻的酒香,一看就是喝了不少。

青楼女子,大约都是酒量好的,尤其是名气大的姑娘,陪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名门豪客,若是酒醉失态,那损失可就大了,所以我才就算兮姑娘这身上的酒香浓重,但她也是绝对的清醒。

我松开溜儿的手,朝着花魁呵呵傻笑。

“兮姑娘怎么来了,不用在雅间陪客人了吗?”

兮走进来,瞥了一眼放在圆桌上的酒壶,笑着道:“就是过来看看,姑娘这儿是不是准备妥当,怕是漏了什么,影响姑娘今夜的贵人。”

“都妥着呢!”

我点点头,招呼溜儿给兮姑娘上茶,然后又示意她坐下聊。

兮将我的镯子交给溜儿,才挥挥帕子让她去倒茶来,等溜儿跑出了门,她才又嫣然一笑,“其实还有一件事,正要与姑娘说。”

“嗯,姑娘但说无妨。”我心里倒是明镜似的,知道花魁此时过来,绝壁不是操心我缺了短了什么。

兮将手里的素白绢纸平铺在桌上,缓缓推了过来。

“喏,这是雅间里一位贵客所写,让我拿来赠与茗香姑娘,答谢你今夜奉上绝妙的胡舞。”

我低头一看,那绢纸上竟然写着几行笔法行云流水的小字。

扬眉动目踏花毡,

红汗交流珠帽偏,

醉却东倾又西倒,

双靴柔弱满灯前。

“这是……一首诗?”我一时不解得望着她。

兮姑娘点头轻笑起来,“怎么,姑娘看不懂我们的诗词吗?这是夸你呢,雅间里那位贵客看了姑娘的舞,很是喜欢,他可是咱们京师的大才子,一首诗词千金难求,且此人性格孤傲,身份尊贵,极少给女子作诗,你啊,真是好福气。”

听着花魁话语间也不知是羡慕还是别的情绪淡淡流露出来,我慌忙摆摆手。

“兮姑娘实在抬举我了,这舞啊,我也是看了别人跳,胡乱发挥的,上不得台面,不如姑娘的才情,才能登的上大雅之堂!”

“我那点才学,又算得了什么呢?”

兮笑容渐淡,缓缓抬起眼来,映着红烛的目光里仿佛月下清泉般清透动人,“茗香姑娘,那位客人怕是对你动了心,这可是多少京师女子梦寐所求。”

我听不太明白她话语中潜藏之意,只是眼光淡淡得瞥了一眼桌上的绢纸,心里暗叹,这一首诗价

值千金,也不知能不能折现啊。

正在这时,溜儿捧着木托盘回来,将茶点逐一放在桌上,脸上洋溢着喜悦之色。

“姑娘,我下楼的时候都听说了,大伙儿都在催着刘妈妈赶紧开始竞拍呢!”

“那就让他们再等等,这种时候,咱们才显得金贵!”

兮冷哼一声,似乎对花厅里的客人们有些不屑。

我便起了好奇,问道:“兮姑娘,你今夜伺候的雅间里的客人,到底什么来头啊?”

兮眨眨眼,神秘一笑,“来头还真是不小,不知茗香姑娘是想问点了我伺候的贵人,还是问给姑娘送诗的那位呢?”

原来不是同一个人。

我悄悄松了口气,这古代虽然没有一夫一妻制,但女人的占有欲和嫉妒心可不分上下五千年,我可不想刚进了青楼里讨生活,就先将这位还算平易近人的花魁姐姐给得罪狠了。

“其实也就是随意问问,我对京师还不太了解。”我随口道。

兮姑娘点头,回答:“我今夜伺候的贵客,乃是兵部尚书之子,至于为你写诗的那位,我想你稍候便能知道了。”

说罢,她便起身告辞。

“姑娘才来了就走?”溜儿瞪大眼睛。

兮就笑:“怎么,溜儿这是让我将雅间里的客人晾着,陪你家姑娘闲谈?”

“嘻嘻,我给忘了!”溜儿憨憨傻笑。

送走了兮,我才回过头将桌上的绢纸拿了起来,对着那句‘醉却东倾又西倒’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直到溜儿那丫头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才如梦惊醒。

“怎么了?”

“姑娘,我才要问你怎么了,盯着这纸看得失了魂似的,叫你换衣服也听不见。”

“我只是突然感觉这诗好像在哪儿听过……”

“姑娘,你也懂诗?”

溜儿一脸惊讶得望着我。

我便哭笑不得摇头道:“不懂,就是听兮姑娘说这诗值钱,所以才多看了两眼。”

第四百五十八章 竞拍开始

第三场的竞拍,约莫是在半柱香之后开始的。

我与刘妈妈一并站在舞台上,就像是正要出售的大白菜,正等着底下一群穿着体面的菜贩子们估价而定。

雅间里,好些纱帘都挑了起来,露出一颗两颗玉冠束发的金贵脑袋,按照兮姑娘透的底儿,这些都是京师里非富即贵的主儿。

可我一点儿也不想被他们挑选上。

“诸位爷,贵人,贵客!稍安勿躁啊,容刘妈妈我啊,再说两句!”

喜上眉梢的刘妈妈,脸上的红团子更鲜艳了几分,一双丹凤眼里挤出精芒四射,满身的脂粉香混着铜臭气,挥舞着帕子与台下那帮哄闹的大老爷们吆喝着。

底下,那些攒动的身影早就按捺不住。

“磨磨唧唧,等得老子心烦意乱!”

“**苦短,真特么耽误老子逍遥快活的时间!”

“刘妈妈,赶紧开始吧!我出二百两!赶紧让茗香姑娘沐浴更衣等着我啊!”

淫荡猥琐的笑声从花厅前传来。

我低头一看,哟呵,一个小矮个,看起来少说也得四五十岁,满脸横肉,粗眉大嘴,身高约莫五尺,圆胖的身材如球似的,一身上好的蟒纹锦衣被他撑得像是随时要裂开。

看起来,像是摘星楼的常客,荤话抖搂出来也当是撑场面,完全没有贵子的气概和风度。

刘妈妈就笑着瞪他一眼,手里帕子甩出宛如招财进宝的弧度,“贺爷,您可耐着心点儿啊,我们茗香姑娘年纪小,可别吓着她,再说……咱们摘星阁今日可热闹着,茗香姑娘今夜要伺候了谁,那还不一定呢!”

这么一句,就将姓贺的斗志勾起来了,男人么,输啥不能输面子,更何况还是在青楼这种销金窟里。

“刘妈妈,我可把话撂这儿了!茗香姑娘,是我的!今晚谁也别想和我抢!”

啊呸!

我低着头,装鹌鹑也装了半天了,斜眼瞥过去,恨不得眼里能生出刀子来将姓贺的肚皮给扎破了。

今天晚上要是让我伺候这猥琐油腻的大猪头,那我宁可让周三用鞭子抽死我!

就在我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时,却又突然感觉有一道异样的光亮从我的身上转过,我寻着看过去,却发现是兮姑娘今夜待着的雅间里,有人正在打量我。

会是谁?写诗的那位贵客吗?

等我想再看个清楚的时候,那边的视线却又好像不见了,几个微微晃动的身影,看起来像是正在推杯换盏,完全没有谁注意到我这边。

这片刻,刘妈妈已经将台下的气氛撩到了沸点,眼看着今夜这一湖春水已经乱到正好,她才大手一挥,笑盈盈道:“好了好了,咱们竞拍的规矩,与以往一样,现在就开始吧,哪位客人先赏脸给价啊?”

话音刚落,立即有人举手。

“我出三百两!”

叫价的是个约莫三十出头的男子,长相平庸,发量少的可怜,就坐在姓贺的左边那桌,看那得意的小眼神,明显是早就忍不了他,借着这势挫挫他的锐气!

干得好!

我默默在心底给男子鼓了个掌,却又听到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赫然道:“三百五十两!”

“好好,多谢刘老爷抬爱!”

刘妈妈笑得胸脯直颤,裙子上的大朵芙蓉花都跟着抖出了风中凌乱的感觉。

哎,古代的青楼女子,最荣耀的似乎也就是这一刻,但偏偏最耻辱的,好像也是这一刻,最后也不知这些女子到底是会感怀自己被当作了货品,还是该计较自己的价格不如同一屋檐下的姐妹?

我正心思婉转,却没在意自己的身价已经疯狂飙升,来到了一千三百两!

这时,我突然听到距离舞台较远的雅间里,有一个年轻的声音传了出来。

“两千两!”

呵!

我惊醒似的,倒吸一口凉气i。

果然是坐的起雅间的客人,一开口就高下立现了!

他突然将价格抬到

两千,花厅里吱哇乱叫的客人瞬间少了一大半,虽然是今日能来消费的客人,但也分三六九等,这很明显,两千两买一个姑娘的初夜,他们是没这能力的。

我瞧着那些一个个低耸着脑袋,满脸写满挫败二字的客人,不由心中好笑。

金钱的羞辱,就是来得这么**裸,若是不想被羞辱,那就现在赶紧踏出青楼这温柔乡去挣银子啊!可惜他们也只是挫败了片刻,便毫不迟疑得将转场的小厮叫到身边,指挥着他们去叫来楼里其他姑娘陪客了。

花厅里,也还是有几个客人在苦苦支撑着,以一百两,五十两这等涨幅来与雅间里的客人们较量。

包括姓贺的,还有先前与他对着干的男子,另有几个衣着打扮看还算富贵的年长者,大约与我这一世年纪来论辈分,得叫一声爷爷了。

竞拍的价格,也已经升至三千两。

我微微侧了视线,不动声色得瞥了一眼兮姑娘所在的雅间,里面似乎安静下来,也没有身影晃动,可他们却也没谁有意参加今夜的竞拍似的。

兮姑娘举着精巧的酒杯,斜倚着那四四方方的窗框,纱帘早就挑开了,她就露着半个侧影,眼神迷蒙得与我点头示意,再扬起头,玉颈微动,那酒便一饮而尽,姿态风流而妩媚。

我瞧着她那双眼睛,水光潋滟,大抵是微醺了。

哎。

不知为何,我自打再次站上了舞台,也总感觉喉咙里发痒,口干舌燥的,看着花厅里那些桌子上的酒,馋的止不住得吞口水。

刚才又见了兮喝酒的模样,心里更是仿佛有一把火烧了起来,身子跟着热得浮躁。

“刘妈妈,还得多久才结束啊?”

我暗自问道。

刘妈妈笑着瞥我一眼,眼里满是警告之意,“老实给我站着!别乱动!”

然后她又转过头,继续招呼着台下。

“诸位爷,刚才咱们的贺老爷已经出到了三千三百五十两,对茗香姑娘可真是志在必得呢!不知其他贵客们还有没有想要加价的呢?”

第四百五十九章 万两黄金!

我瞥了一眼姓贺的,那家伙一头大汗,外衫早就不知脱到哪儿去了。穿着一件深褐色得长衫,圆滚滚的身子更像是颗球,随便撞一下,就能滚出去!

他出到这个价位,已经是极为勉强,从他脸上那挣扎又故作镇定的小表情就能看得出来,左手还死死压着钱袋的位置,很明显是被场面给架起来了,再说明白些,这会儿属于冲动消费,明明身体本能已经后悔,但脑子烧过了头,嘴巴就是停不下来。

这时,我心里开始咚咚打起了小鼓。

该不会真让这个肥猪把我给拍到了吧?

我仿佛已经看到,因为自己不愿伺候这肥猪,被周三追着满院子打的画面,不过就算这样,我也不要让肥猪压在我的身上!

刘妈妈还在吆喝着,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不过那眼神却一个劲得往雅间飘去,似乎她还在等着什么。

果不其然,正当她刚说完话,雅间里又开始出价了。

“五千两。”

这次是左侧,靠近兮姑娘所在隔壁的雅间里发出的声音。

壕,真是真壕!

我顿时想起了早晨将我卖给刘妈妈的莽汉,若他知道自己讨价还价,六两将我卖了,今夜刘妈妈转手就将我卖了好几千两,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情,而且这还只是今夜,日后……

暴利啊!

我深深为莽汉感到不值,他为了追我,可是跑坏了两匹良驹呢!

这时,又有其他几个雅间开始竞相出价,他们叫价的底气很足,每次加价至少也在五百两,跟一楼花厅里那些打肿脸充胖子的贺老爷,刘老爷等等,就不是一个概念。

我就喜欢这种纯金打造的客人。

“好好,七千两,多谢四号雅间的贵客!”

刘妈妈兴奋得脸都笑僵了,一缕碎发贴在她的额角,都顾不得拨开,望着那几个雅间,就像是在看着茁壮成长的摇钱树。

而且这摘星楼里似乎有规矩,雅间里坐着的客人,哪怕参与了竞拍,也不会报出其身份,可见,应该都是权贵世

家中人,权与钱,从古至今,虽都为贵者,但阶级还是全然不同的。

一楼花厅里,已经没有人敢再开口接话,我飞快瞅了一眼,贺老爷正坐在桌边喝闷酒,小厮很主动得招来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儿作陪,他那油腻的咸猪手,就往人姑娘的纤腰上招呼。

其他几个刚才还叫嚣着对我势在必得的老爷,也都收了声势,该干嘛干嘛去了。

雅间里,也似乎没有声音再传来。

刘妈妈心满意足,提了一口气,才声音有些干哑得道:“依我看啊,诸位贵客的兴致也都差不多了,正所谓**一刻值千金,咱们茗香姑娘也已经心急了,那不如就到此为止吧,我宣布,今夜茗香姑娘的竞拍结束,最终以七号雅间贵客的七千五百两……”

“一万两。”

突然,一道轻盈动人的女声,打断了刘妈妈的声音。

哗!

满场轰动,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声音,正是从一号雅间传出,而说话的就是坐在床边,单手支撑着下颌,笑意嫣然的兮姑娘!

“兮,你……”

刘妈妈也愣住了。

兮垂眸,媚色尽在唇边的弧度间,“刘妈妈,你没有听错,一号雅间出价,一万两……黄金。”

刘妈妈身形一晃,碎步踉跄了两下才勉强站稳。

满场的躁动,更是如山呼海啸般震荡起来,人声几乎要将那房顶直冲上天!

“什么,我没有听错吧,一万两,还是黄金?!”

“今夜摘星楼来了什么人,黄金?!京师里什么女子能值得了这个价!”

“疯了,真是疯了!!!”

舞台上,刘妈妈扶着乱颤的小心脏,根本不带迟疑便喊道:“好!我宣布,茗香姑娘的初夜由一号雅间客人拍得,一万两黄金!”

我第一次看到这女人说话如此之快,大约她也感觉,一号雅间的客人是不是疯了,但就算是疯了,那也得赶在他清醒之前一锤定音!

……

二楼,房间里。

我是被两个丫鬟搀扶着送回来的。

从听到自己被一万两黄金拍下那一刻,我脑子里就一片空白,仿佛整个人都麻木得定住了,只有满身的燥热愈发明显,那感觉很是怪异,就好像骨头都跟着烧了起来,大脑里只剩下浓浓的烟雾飘荡。

“姑娘,姑娘,你的脸怎么这么热啊,该不是吓到了吧?”溜儿在一旁急得手忙脚乱,手里拿着一柄团扇给我扇风,眼神急急得打量着我。

我咽了咽干哑的喉咙,张口道:“溜儿啊,我渴了。”

溜儿便走到桌旁,给我倒了一杯酒递过来,“姑娘,喝一杯吧,压压惊!”

我抬手的力气也没了,就着她的手将一杯酒喝了干净,这才感觉自己像是找回了魂,视线也跟着逐渐清晰起来。

“溜儿,你知道刚才发生什么了吗?”我喃喃问道。

溜儿点头,不知是哭还是在笑,神情激动得难以自持,“姑娘,一万两黄金呢!溜儿在青楼里待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位姑娘的开苞夜能拍下这个价的!姑娘,过了今夜,你就要名动全城了!”

“你说,那人是不是疯了?”我哭笑不得,心中却如打翻了五味瓶。

溜儿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嘀咕道:“没发烧啊,姑娘,你的脸怎么越来越红了,脖子也红了,你是不是不舒服,所以才说胡话啊?”

“我不知道……”

我摇摇头,感觉方才清楚了些许的视线又更模糊了,心口上像是有几十只小蚂蚁正在爬来爬去,弄得我满身痒痒。

“感觉很热,又好像身子发痒,溜儿,你帮我拧条帕子来,我先擦把脸!”

溜儿不敢耽搁,马上去取了湿帕子来,我胡乱擦了把脸,这才感觉身上的燥热压下了些,便又问到:“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沐浴。”

溜儿道:“姑娘别急,刘妈妈已经吩咐婆子去打水送来了,一会儿溜儿先伺候姑娘洗身子,然后静待贵客到来。”

第四百六十章 李瑞

夜深,窗外灯影阑珊,红烛如星。

“姑娘,这水是不是有点儿太凉了?”溜儿手里握着葫芦瓢,刚给我的泡澡盆里加了一大瓢凉水,此刻正一脸担忧得望着我。

我赶紧摇摇头,“不,不,正好,很舒服!”

泡在凉水里,我满身的燥热才压下去,骨头里也不痒了,身子似也轻松起来。

溜儿又往木桶里添了些花瓣,道:“姑娘,你怎么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的?”

有这么明显吗?

我愣愣一笑,假装随意问道:“溜儿啊,若是开苞夜上的姑娘,拒绝与客人同房,会如何啊?”

“这哪成啊!”

溜儿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讳莫如深得道:“各大青楼里,还没听说哪个姑娘在开苞夜里不同房的,当真若是如此,岂不是砸了青楼的招牌,还得罪了贵客……”

说着说着,那丫头一双杏圆眼陡然撑大,惊恐得瞪着我。

“姑,姑娘,你……”

“没,我就问问而已。”

我在她吓得厥过去之前赶紧摆摆手,然后指着搭在木桶边的帕子道:“拧个帕子给我敷着吧,我想静静。”

溜儿一双小手抖着将帕子递了过来,盖在我的眼睛上,我便倚着木桶斜斜躺下,很轻很轻得叹了口气。

“姑娘,你可千万别生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刘妈妈看起来还算随和,可她也不是个好招惹的,楼里的姑娘若是触了她的霉头,被打被骂都是常事,若是再严重些,关在小黑屋里折腾十天半月,大半条命也能去了,去年有个姑娘不小心得罪了摘星楼的一位常客,刘妈妈差点被让周三将姑娘的皮给扒了……”

“这么严重?!怎么得罪的?”

“那姑娘唱了一首家乡小调,客人随口问起她的家乡,三言两语得不知怎么就想起故去亲人而落泪,扫了客人的兴致。”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我闭着眼,一阵伤感之意浮上心头,耳边还传来溜儿絮絮叨叨的声音,绕来绕去无

非就是各种旁敲侧击得叮嘱我,今夜一定要喜笑颜开得伺候好买了我身子的那位爷。

水温越来越凉,我忽然觉得有些疲惫,脑子里晕乎乎的,只觉得骨头里有一阵阵仿佛冰刺钻入的痛感,莫名有些烦躁起来,便开口道:“好了,溜儿,你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溜儿的唠叨声这才消停下来。

我又继续碎碎念道:“也不知今夜出价万两黄金的客人,到底生了一副什么模样,是胖是瘦,是高是矮,是俊是丑,不过……熄了灯也都一样,我就当是被猪给拱了不就行了。”

这般说话,也算是自我安慰,我总要在这个世界存活下去,即使是幻境,那也是前世的命途,我又不能了断这条小命,可不得面对现实吗?

就算醒过来之后,叶定稀知道我在幻境里,用前世的身子委身于人,想必也不会真的与我计较。

但若那个打娘胎的腹黑种是个小心眼子,可怎么办?

我更烦躁了,抬起手来,摸索着木桶的边缘拍了拍,“溜儿,扶我出来吧,趁着那色胚来房里之前,我还是得做些准备才行!”

溜儿不说话,也没见脚步走动的声音,我便坐起身子来。

“溜儿,你干嘛呢?”

说话间,我已经揭开了盖在脸上的帕子,顺便从水里站了起来。

谁知,眼前一晃,却不见了溜儿,只有一抹高大的黑影,背靠紫檀木牡丹花屏风,站在幽幽晃动的灯台前,一双黑眸微眯,散发着阴森寒气!

“我靠!!!”

这么一惊吓,我脚下猛地一滑,便失控似的向后栽倒,那身影倏尔上前,一只温热的手掌瞬间抓住我的胳膊,用力向前一拉。

咚!

我撞进那人怀里,额头像是撞在了一块厚重的铁板上,眼前金星缭绕,疼得我呲牙咧嘴。

“你,你谁啊!溜儿呢?!”

捂着脑门,我下意识就蹲下去,用那些花瓣挡住了自己光溜溜的身子。

仰着头,用力眨了眨眼,我便看清了此刻站在木桶边

,脸上和身上还沾着不少水珠和花瓣的男子。

一张白玉面,眼皮深褶,睫毛浓密如羽扇,眸子黑沉如繁星夜空,下颌宛如精雕细刻般棱角分明,薄唇浅红,黑发以白玉冠束着,鬓间利落清爽,更衬得一身黑袍如月下流光晕染的黑色丝绸……

这脸,这脸……

叶定稀?!

男子眉头蹙得更紧了,“李瑞。”

“什么?!”我呆呆望着那张熟得不能再熟的脸,耳朵里像是鼓了风发出嗡嗡颤音。

男子眉目一动,眼神更沉凉了几分,“本官的名字,李瑞。”

……

溜儿那傻丫头,怎的就这么自觉,给我留的这玩意儿,让我怎么穿出去?!

我提溜着那蚊帐似的罩衫和赤色鸳鸯肚兜,还有一条薄薄的灯笼绸裤,无语得望向屏风另一边。

一道如浅墨般的黑影,正端正坐在圆桌旁,一动不动如木头人,正是方才将我吓得在木桶里扑腾的李瑞。

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一声不吭,便将溜儿支开,这是玩的哪门子情趣,偷看女人洗澡?要不是看着那张叶定稀同款的脸,我指不定就拿着葫芦瓢往他脸上招呼了!

不过……真的很诡异啊!

那张脸,怎么会与叶定稀生得一般无二?!如此一来,我不禁又想起了小和尚本无……

前世今生。

所以,我与叶定稀乃是宿世姻缘?!

这么说来,这一世与我共度良辰**的男子李瑞,实则也是叶定稀的前世?!

想通了这一点,我再看着手里提溜的衣裳,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为情了,三下两下将那些布料往身上招呼齐全,便光着脚一步步绕出屏风,从妆台前经过的时候,我还特地用指腹取了些口脂涂抹在唇上,然后扭着腰肢向那外间走去。

“李公子,久等了。”

珠帘被我的兰花指轻轻拨开,李瑞的视线便扫了过来,只是一眼,他便又皱了皱眉,将眼睛转开,好像……不屑于看我?!

第四百六十一章 不叫茗香!

哟呵?!

本姑娘穿得如此风情万种,身上几两肉大半都露了出来,居然毫无兴趣?!

没兴趣你来青楼瞎转悠?还以万两黄金拍下我,丫还偷看我洗澡?!

“李公子,怎么,奴家不好看吗?”我扭着腰肢走过去,也不等他开口,便自行坐在了他身边的凳子上。

其实我是想坐在他的腿上,可李瑞身上散发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我怕将他吓着。

李瑞目不转睛,盯着门的方向,当真半点余光也没在我身上流连。

“姑娘,在下本想来此与姑娘交个朋友,不曾想进来后,听到姑娘对在下的评价,实在不堪入耳。”

评价?!

我一时脑子有些发懵,恍惚间想起来在泡澡的时候,我似乎是说过“就当是自己被猪给拱了”,“来者色胚”之类的言辞,这么说来,李瑞原来是生气了?

“误会,误会啊……”

我赶紧提起酒壶,替他和自己斟了两杯酒,然后一脸谄媚笑意道:“李公子,我刚才沐浴时说的那些话,全是无心的!今夜多喝了两杯,口不择言罢了,您就看在小女子初来乍到的份上,原谅我吧!”

李瑞这才有了动作,侧过身来,眼光低了低,看着我递到面前的酒杯,迟疑了一下才接过去。

想不到这一世的叶定稀,竟是个纯情少男,还挺好哄的。

我心里的小人搓了搓小手,就准备将其灌醉了,然后将今天刘妈妈送来的图册联合我那本珍藏版《金瓶梅》上的内容,理论与实践相结合。

手上端着的那杯酒正要送入口,却又突然听得李瑞一声肃喝。

“慢着!”

咕咚。

我咽下滑入嗓子的酒浆,满脸疑惑得望着他,“李公子,这是怎么了?”

他瞥我一眼,眉间颦起,又低头闻了闻那酒杯,复又看向我。

“你可知这酒里掺了东西?”

“什么?!”

我哐当一下将酒杯扔出去,就看那杯子

在桌面上转圈圈,骨碌碌滚到了桌子边缘,然后毫无疑问得跌落下去,咔嚓,碎了。

“刘妈妈果然是要弄死我?!”

李瑞狐疑得打量我一眼,视线刚扫到我脖子以下,又立即收了回去,耳根子底下一片粉红,像是谁家姑娘把胭脂给他偷着擦了上去。

“死倒不至于,只是……姑娘,未曾感觉到身子异样?”

异样?

我屏气凝神感受个中,突然从小腹里涌起一股热意,比刚才更加汹涌的酥麻感向着四肢百骸游走,脑子再次浮现里雾蒙蒙的感觉!

糟糕!

我腾地一下站起来,一掌拍桌,“刘妈妈给我下春药了!”

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啊!

刘妈妈定是怕我在今夜给她整出什么幺蛾子,所以早早将酒送来,还特地加了春药在里面,就是等着我主动献身给客人!

“难怪,我会说出那些不着五六的话,令李公子误会于我!原来全是这药糊涂了我的脑子!”我特地义正言辞得补充了一句。

李瑞忍不住似的,又瞥了我两眼,然后才清了清嗓子道:“即是如此,也不算姑娘之过失,还请坐下吧。”

“多谢李公子。”

我又乖巧得坐了下去,只是那酒却是不敢再碰,感觉喉咙里一阵燥热直窜上来,再看李瑞,怎么感觉他像是一个香甜可口的大冰块,就想上去舔一舔。

定是春药的效力发作了!

我摇了摇脑袋,强行让自己的意识清醒起来。

李瑞的视线也有些不自然得四处乱看,当他扫到靠窗的红木边柜上摆放着的金边蝶舞蜂飞瓷盘,还有支撑瓷盘的木架下压着的那张绢纸时,周身气息才稍稍柔和了几分。

“那首诗,姑娘觉得如何?”

我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原来那首诗,是李公子所赠啊,当真是……文采一流,笔下生花。”

这般评价,我很是心虚,就怕李瑞一时兴起,让我给他来个诗词赏析,我就真是绷不住了。

幸好,他只是

面色清淡得点了点头,便站起身来。

“茗香姑娘,在下此番前来,只是想与姑娘解释,竞拍并非是想要与姑娘共度良宵,只是……姑娘这双眼睛,生得与在下的一位故人有几分相似,所以贸然出手,若姑娘想要借此离开青楼,在下可为姑娘做出安排,今夜姑娘还请好好休息,在下先行告辞。”

说罢,李瑞转身抬脚就要走。

“慢着,李公子!”

我仓促起身,一个踉跄便摔了过去,李瑞稳稳将我接住,我便顺势勾了他的脖子,就斜靠着倚在他的怀里,很是委屈得撅着小嘴。

“李公子,怎的就走了,可是嫌弃奴家……”

“茗香姑娘误会了。”

李瑞想要推开我,奈何我这狗皮膏药贴得紧,温软馨香的身子在他怀里摩来擦去,逼得那纯情少男脸都白了几分。

“茗香姑娘,你,你自重一些!”

我噗嗤一笑,捏着他的耳垂轻揉,靠近他的脖子喷着柔柔酒气,“李公子,奴家累了,劳烦李公子将我送去休息可好啊?”

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会让叶定稀的前世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他就算对我没意思,那我也得制造出一点意思来!

更何况,我现在三杯春药酒下了肚,药效早就通达全身,燥热的感觉贯穿血脉,若是这一夜让我自行休息,岂不是等同于我自行了断?!

“茗香姑娘,你还是……”

听到他唤我,意识已然模糊的我便嘟起了嘴,感觉眼前水雾浮现,迷蒙盯着他好看的眉目。

“我不是茗香!”

“哦?!”

我明显感觉李瑞的身子微微一僵,看着我的眼神也惊异起来。

“刘妈妈是骗你们的……”

我又往他身上贴近了些,自己身上像是燃着一团火,急不可待得要用冰块来去了这热气,声音里又很是委屈,软软糯糯的调子听起来更是魅惑入骨。

“我叫向东倾!不叫茗香!”

李瑞瞳光猛然一震,难以置信得瞪着我,“你的名字……再说一遍!”

第四百六十二章 逐浪浮花

李公子……”

我的手腕被李瑞捏住,骨头都快压碎了似的,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轻一点嘛!”

好好一句话,从我的嗓子里滚出来,愣是成了春色荡漾的调子,连我自己都听得起了鸡皮疙瘩,视线愈发模糊,我瞧着李瑞,眼底的水雾更是如更深露重一般。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李瑞直勾勾得盯着我,我瞧着他那黑沉沉的眸子里,又是茫然又是着急,竟生出了几分别样的情愫。

“向东倾。”

我呢喃着,借机靠近过去,微微踮起脚尖,我的唇便靠近了他的下颌,像是一只小狐狸要去够那树藤上香气诱人的果子,我探出舌尖,轻轻在某发呆少年的下唇舔了一舔。

李瑞的身子倏尔一僵,长臂一揽,便摸到我的纤腰上将我重重往他怀里一贴,两个人之间那点儿若有似无的距离便不复存在,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在鼻翼间萦绕,我闻着的全是他身上好闻的墨香和酒香。

当然,还有我身上的花香和情欲撩拨的暧昧气息。

我瞧着李瑞逐渐暗沉的眸子,里面藏着星辉斑斓,便知,他心底那一池春水,也乱了。

……

卧榻上。

芙蓉帐暖,**苦短。

我微闭着眼睛,感受到李瑞锦缎般的长发似水倾泻,柔柔得落在我的肩头和枕边。

感受到他越靠越近,不知为何,我心底那一丝丝紧张害怕又有些羞涩和期待的小情绪,便似是生了尾巴的小鱼,绕着我的四肢蹿游不止。

红烛摇曳,我睁开眼,便能看到那如渊如潭的眸子,正在细细描画着我的眉眼。

他薄唇微启,似有柔情千言,终化作一声暗哑的呢喃,“东倾……”

嗯?

我又眨了眨眼,绽出一笑,如痴如醉得望着他那张脸,“怎么像是你认识我似的?”

李瑞笑而不语,手指轻勾,如三月阳春下的花瓣轻轻拂过我的腮畔,温热而酥痒的感觉没入我心田深处,便有那一簇簇的繁花似是从我胸膛上盛开。

晚风送寒,外

间的窗户被悄然吹开了一丝缝隙,溜进来的夜风卷起边柜上的绢纸,发出簌簌轻响,听来如浮花,分明是夏蝉高歌,我却只见到了云起巫山,晨光破晓,春色漫天……

……

一禅寺。

白冰洋蹲在寮房外的走廊下,仰头望着月色发愁叹气。

“小白羊你在这儿啊?”狗子不知从哪儿蹿出来。

白冰洋幽幽道:“狗大哥,你说夫人怎么还不醒啊?”

他们在藏书室里找到夫人的残魄,好不容易才把她弄回寮房里护着,花荃费了不少血在寮房外布下封魂阵才能保全着夫人的残魄不散,可若是她迟迟不醒,情势只会越来越凶险。

主君脸上的表情还从来没有这么凝重过,身为下属的自己却只能躲在月下叹气,实在没用啊。

狗子扒拉着他旁边地上的土,好像也有些百无聊赖似的,“东倾狗粮就是个倒霉蛋儿,从我认识她那天起她的鬼生就在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看来还得本狗爷亲自出马,去魔界找找有什么能增强好运势的方法帮帮她。”

“咦,狗大哥,你不是一直都想吃夫人来着么?”白冰洋惊讶得看着它。

狗子白眼一翻,哼哧道:“就她现在这样,都不够塞我牙缝儿的,吃了也没意思,至少也得等她找回魂魄再吃!”

白冰洋揶揄似的眨眨眼,“狗大哥,你就是嘴硬心软,其实你早就不想吃夫人了对吧,她好歹也是冥府百年第一美鬼,放在眼前看看也是不错啊!”

狗子一巴掌拍过去,泥土溅了他满脸,“呸,我告诉你,东倾狗粮我是绝对要吃的!你这种低等妖灵知道个屁!”

“我的确不知道啊,狗大哥,你为什么非吃夫人不可呢?”白冰洋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

狗子又重新趴下来,砸吧着嘴道:“那家伙身上有一种异香,本狗爷闻了就流口水,她天生就是该被狗爷我吃掉的食物!”

“可是……”

白冰洋又压低声音,偷偷瞥了一眼身后那间安静的寮房,“主君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你家主君能活多少年?”狗子挑眉,一脸的不屑,

那表情好像在说‘要跟本狗爷比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吗?’

白冰洋掰着手指头认真算了算,“主君好像已经活了两三百年了吧,不过……也有可能更久,因为我认识主君的时候还是一坨泥巴,是他把我带到人界改造成现在这个样子。”

阿勒?!

狗子舌头耷拉出来。

“叶定稀,不是人?”

“主君当然不是人。”

泥巴精和狗子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对话有何不妥。

身后,一个高大,散发着冷冷气压的身影正在笼罩似的靠近。

“白冰洋,狗大哥。”

被点名的两个人各自虎躯一震。

白冰洋脖子僵住了似的一点点回过头,眼珠子都快吓掉了,看着那个仿佛在朝着自己张牙舞爪的女人,声音都是哆嗦的,“花荃啊,还没睡啊,好巧啊,月色真好是吧……”

狗子看了花荃一眼,悄咪咪得挪远了一小段距离,连带着身子底下的泥巴也拖出一个长痕,它爪子撑着下巴望着远山发呆,装作刚才的一切都跟自己无关。

女人都是母老虎,看见一次倒霉一次,它得离远点!

“主君和夫人现在都需要安静,你们俩聊闲话,能不能走远一点儿?”花荃寒着脸道。

白冰洋仰着头,咽了咽口水,喉结跟着颤颤巍巍得滚动了几下,“能……”

“很好,但是也别走太远,如果夫人醒来她会需要你。”花荃颔首。

白冰洋乖宝宝似的点点头,斜睨一眼那只有脚气没义气的狗子,干巴巴喊道:“狗大哥,装什么狮身人面像呢,赶紧跟我走吧!”

他们两个在这儿也是浪费空气浪费月色,尤其还碍眼!

狗大哥慢悠悠站起来,抖落爪子上的泥巴,神色自若得颔首:“走吧,别处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们。”

“啥?”中二少年猛然呆住。

狗子头也没回,“建设爱与和平的美好人间。”

……

摘星阁。

第四百六十三章 诗情画意

咔!

我坐在窗下,轻轻剪去灯芯,转头看向圆桌旁的李瑞。

他身披来时穿着的黑袍,手执细杆紫毫,桌上一张宣纸被酒壶压着,上面被勾勒出大半的女子侧影轮廓,正是此刻粉面含春的鄙人在下小女子我。

窗外,银白的月光倾泻进来,在我与李瑞之间的地板上留下一方冷霜,我隔着薄薄萤光打量他的眉眼,不自觉便唤出了叶定稀的名字。

“倾儿,你说什么?”

他唤我倾儿,叶定稀从不这样称呼于我,他叫我夫人,东倾,或者傻丫头,与李瑞不同。

我嫣然一笑,“没事,只是觉得此景正好。”

他怔了怔,似乎懂了,蘸了一笔浓墨,便继续往那宣纸上作画。

我默默坐着,倒是想起方才在床上,我枕着他的胳膊时,他在我耳边轻吟的那些诗词。

“晓妆初过,沈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梅花帐里笑相从,兴逸难当屡折冲。百媚生春魂自乱,三峰前采骨都融……”

“昨夜东风透玉壶,零零湛露滴真珠。寄言未问飞琼道,曾识人间此乐无?”

“……”

李瑞吟诗时的声音,宛如一壶散着袅袅热气的清茶,明明听着那词句很是不正经,大约是什么用词优雅的淫词艳曲,闺房密诗,他却偏偏念出了一种胜似皎月般清新脱俗之感,非常人可以染指。

再起身时,他的眼里有潋滟波光,与我对视间,仿佛能通过我的双瞳看见我的魂。

因为我们都没有睡意,李瑞便提出要画一幅我的小像,其实我更想与他在床上躺着,但见他颇有兴致,便忽略了满身酸软跟着起来。

在我回味床上那段欢愉时,却不知眼前突然有一道暗影缓慢靠近,等我如梦惊醒,李瑞已经倾身而来,一只手扶着我的肩膀,像是怕我真的因为惊吓,跳脱出去。

鼻尖相触,他只是调皮似的轻轻摩擦,却不再进一步。

我吞咽了一下缓解微微发干的喉咙,探出舌尖来舔了舔还有些红肿的唇,“画,画好了?”

“嗯

。”

他笑,双瞳中泛着深不可测的微光,我闻着他呵出的气息,好不容易才清醒的意识,似是又有云雾缭绕升起。

微微闭上眼,便感觉唇畔覆上柔软。

又是一个绵延而深入的吻,轻易撩动我的舌头,辗转轻扫,我心田深处最脆弱的那根弦,便再次颤动起来,直觉想要勾住他的脖子,刚抬了手,却又被他先退开一步。

难受得要命,偏抱住了一团空气,我满怀的失落,摇摇头晃去眼前的昏眩,没好气得瞪他一眼。

“来看看。”

“嗯。”

我几不可察得应了一声,便跟着他起身往圆桌那边去,刚抬了脚,忽然有一道疾速破风刺来的声音正朝我逼近!

咻!

“唔……”

喉头滚出一声闷响。

我突然感觉胸膛被什么贯穿似的,火热的刺痛顷刻袭来。

猛然睁大眼,却看到自己心口的位置,有半截血染的长箭,箭头上的殷红,粘稠得聚成一滴,就在李瑞惊恐奔向我的瞬间,向着地上那一方冷霜滴去……

……

这就死了?!

好不容易在一世幻境里,初尝情爱滋味,正是身心愉悦的好时候,便草草扫兴。

我有些不太满意,不过转念一想,这一世能与叶定稀的前世欢好,也算是不枉此生。

也罢,也罢,等见了叶定稀,我定要告诉他这一世种种,让他好生羡慕一番。

沉在一片黑暗之中,我并没有如过往一样,听到熟悉的声音,或者见到微弱的亮光,只有黑暗,仿佛是在一个深渊里,无法行动,也无法感应到其他的存在。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感觉身子渐渐沉了起来,然后便听到了一个粗嘎,音调奇怪的声音。

“刘妈妈,我可告诉你,这次的货色跟以往大不一样,没有这个数,我是不会出手的!”

紧接着,便有一个熟悉的女声朦朦胧胧传入我耳朵里。

“哼!什么货,也得让我先瞧一瞧!”

啦!

厚重的东西被用力掀开的声音。

我抬起手,遮住乱眼的光线,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逼仄的铁笼子里,身子蜷缩着,手脚被束着,头顶是青天白云,晨曦清浅。

这场景,莫名有些熟悉啊!

我扭头,看着那古色古香的庭院,假山楼阁,还有正后方的那一栋飞檐气派,雕梁画栋的摘星楼……

“怎么样,看看,这妞可烈得很!我们光是抓她,就跑废了两匹好马!”

好熟悉的台词,莽汉?!

我再一扭身子,抬眼便看到了穿着墨绿锦缎长裙,头戴艳红芙蓉的刘妈妈,还有那个满脸络腮胡,一头棕褐色卷发的莽汉!!!

刘妈妈盯着我打量,似笑非笑得点评,“皮肤倒挺白的,哟,还是个绿瞳的。”

这似乎不太对劲啊……

我用力眨了眨眼,又用手指掐了一把裸露出来的大白腿。

嘶!疼……

竟然,真的又回来了?!

搞什么鬼!!!

这厢,我正懵逼在眼前状况里,刘妈妈已经开始议价,伸出三根手指道:“依我看,也就这个数,不能再多了。”

好呐,接下来,莽汉就得骂骂咧咧将我扛走了。

我慌忙开口道:“刘妈妈!你这也给得太少了点儿吧!”

呃?!

刘妈妈吓得倒提一口气,眼神惊恐得瞪着我,“你认识我?!”

大约是这一句话,效果堪比青天白日里见了鬼,五大三粗的莽汉也吓得呆住了。

我咧嘴一笑,扯谎道:“刚才听你俩交流,便知你是这儿的话事人,刘妈妈,您放心,我进了您的地盘,绝对老老实实,不给您惹麻烦,还替您挣银子,您啊,就给个良心价,也让这位大哥多得些辛苦钱!”

莽汉更懵逼了。

作为一个专业人贩子,哪里还见过‘货品’自己替人贩子向买家讨价还价的?!

“这位姑娘,你是说三两买了你,你嫌太少了?”刘妈妈狐疑不定得打量我。

第四百六十四章 阿沙綦

“的确有点儿少了。”

我一本正经得点了点头,想起在开苞宴上那些一掷千金的客人们,区区三两,只怕掉在地上,他们都懒得弯腰去捡吧。

刘妈妈双手抱在胸前,一声冷哼,“还会自己给自己抬价了,真是稀罕,阿沙綦,你该不会是和这女的串通,要坑我吧?”

原来莽汉叫阿沙綦?

我望向他,发现那汉子还在懵逼中,便冲着他狡黠得挤了挤眼。

阿沙綦反应过来,板起脸来,“这姑娘说得没有问题,你出三两,就是太少了!”

“那你倒是说说,多少合适啊?”刘妈妈又飞快瞥了我一眼。

阿沙綦嘴唇嗫嚅,隐约做出了一个什么口型,我赶紧抢先道:“最少……一百两!”

呵!

刘妈妈和阿沙綦同时到抽了一口冷气。

“我没听错吧?一百两?!光天化日的,姑娘你怕不是中邪了?!”刘妈妈瞪大眼睛。

阿沙綦脸色也沉了下来,粗嘎的声音里藏着愠怒,“刘妈妈,我要和她说两句话,烦请避开几步。”

说完,他就抬脚走到铁笼边站定,等刘妈妈背过身去,摇着团扇走开了几步,阿沙綦才蹲下身来,瞪着那双凶神恶煞的眼珠子冲我低声威胁,“你以为搞砸这桩买卖,我就卖不掉你了吗?”

“你这傻子,我是在帮你啊!”

我瞥他一眼,很是不舒服得扭了扭胳膊腿,然后才道:“你是不懂这京师青楼里的行情,一个姑娘卖身进去,光是开苞夜宴上就能替青楼的当家挣好几千两的银子,你虽是供货商赚个成本价,但一百两也算是挣得少了的!”

阿沙綦像是听了什么天方夜谭,那双浅褐色瞳孔的眼珠子蹭的一下亮起来。

“你是说,你能替刘妈妈挣几千两银子?!”

我张了张嘴,实在没忍心告诉他,这才是一夜的收入。

阿沙綦垂眸,又想了想才皱眉问道:“你是如何知道京师里这些事情的?”

对哦。

虽然还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日又重新来过,但现在既然我又看到阿沙綦了,正好可以问问这一世关于我的身世,说不定还能查出来,为何我会在三更半夜里中箭身亡!

“你先告诉我,你是将我从哪儿掳来的,我就回答你!”

阿沙綦又懵逼了,“你失忆了?!”

“算是吧。”

我催促道:“你快说说看,说的好了,我还能配合你找刘妈妈弄来一百两银子呢!”

阿沙綦眨了眨眼,这才开口道:“是胡州,你是卖马人的养女,跟着商队里的舞姬学了几年胡舞,你很漂亮,所以很多人想要买你,但你阿爸不想卖了你,我和两个朋友趁着你阿爸去卖马,在你的奶茶里下了蒙汗药……”

“那我阿爸呢?”我急忙问道。

阿沙綦道:“不知道,我们将你抢走,就一路南行来了京师,中途你醒来跑了两次,我们为了追赶你,跑废了两匹马……”

他念念不忘那两匹马的事情,仿佛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我暗自思忖片刻,道:“京师里的事情,是有人告诉我的,但这人到底是谁,我说了你也不会认识,总之,我没骗你,每一个送来青楼的姑娘,都能替老鸨们挣很多银子,另外,你们将我掳到京市里卖了的事儿,我不怪你,但我有一个要求,你们必须答应!”

阿沙綦黝黑的脸又沉了几分。

“你说说看。”

“刘妈妈若是同意一百两买下我,你们回去胡州找到我阿爸,就将其中的三十两分给他,以后我可能也没有机会见到我阿爸了,你们替我给了这三十两,算是我尽最后一点孝道,但若是你不答应,我保证,你从刘妈妈这儿一分钱也拿不到!”

“你威胁我?!”阿沙綦紧绷着脸,隐隐像是要发火。

我不甘示弱,“哼,那你还卖我呢!”

阿沙綦捏紧拳头,胳膊上的一道道青筋鼓跳起来,瞪着我的眸子里仿佛有无形的火焰蹿动,我仿佛听到了他磨牙的声音,可也就过了几息,他又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

“好,我答应你!”

金钱的诱惑,便是眼前这硬汉也无从拒绝。

我又追问道:“我该怎么相信你?你发个誓,用你们当地最虔诚的誓言!”

匡!

阿沙綦突然扑过来,双手捏着铁笼的筋骨,硬生生将几根铁棍抓得变了形,仿佛化身一头嗜血的黑熊,可我知道,他奈何不了我,我是金锭子,是钱!

“我,阿沙綦,以草原上的苍鹰起誓,回到胡州之后,送三十两银子给巴依尔老爹,若违此誓,死后我的血肉白骨,将永远不能奉献给草原上的苍鹰之神!”

“而且,你得确保,我阿爸拿了银子后好好活着!”我补充道。

“好。”

这个字,是从阿沙綦的嘴缝里挤出来的。

另一边,刘妈妈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转过身来,一边摇晃扇子一边懒洋洋道:“怎么样啊,搞定这丫头了没有?”

“好了!”

阿沙綦重新站起身来,严肃得看向刘妈妈,“一百两,一文也不能少!”

刘妈妈目瞪口呆,手上一抖,差点儿连那上好的金玉骨轻罗团扇都给摔到地上去,不可思议得打量着我与阿沙綦。

“她疯了,你也跟着疯?!”

刘妈妈身经百战,执掌的摘星阁乃是京师里十大青楼,想必从她手里买卖的姑娘,没有上千也有成百,我估摸着,还没有谁的买入价能超过一二十两。

所以当她听到一百两,才真的惊讶成这般,完全脱离了讨价还价时的表演成分。

可我却知道,一百两于她而言,或许也只是够买她手里的一把扇子罢了。

“刘妈妈,我会胡舞,长相异域,这段时间你们京师里不是正时兴我这种女子吗?只要你趁着这阵东风,早早将我送上开苞宴,我保证,这一百两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我一脸认真得分析道。

刘妈妈丹凤眼里微光一闪,像是看怪物似的看着我,“你从哪儿得知这些的?”

第四百六十五章 贪财好色胚

摘星阁,一楼花厅里。

几个腰圆臀粗的婆子正撅着屁股擦洗着地板,空气中满是脂粉香和挥之不去的酒气,舞台上几个年轻小子正在排练杂耍动作。

刘妈妈领着我走进来,身后不远处还跟这周三和谢四,一切的场景,都与我曾经历的不差分毫。

她眼神仍旧藏着几分古怪,暗自打量着我,随手指着一张刚刚擦过的四方木桌子,

“坐吧。”

我依言坐下,一眼瞥过一号雅间的位置,这会儿摘星阁还没开始营业,雅间里都是空荡荡的,但我知道,今晚这个房间里将会坐着兮姑娘,兵部尚书之子,还有……李瑞。

这时,刘妈妈似乎想要和我说些什么,可今日算是我自己将自己给卖进青楼里来的,还跟她讨价成功,要走了她一百两银子,她肚子里那一箩筐用来和姑娘们警告交代的话,只怕在我这儿说来也是没什么意义。

我见她张了几次嘴,又实在没说出些想说的,便主动开口道:

“刘妈妈,您放心,您今日买下我,我绝对不会跑,更不会给您添乱,阿沙綦带走的那一百两里,有三十两是要送去给我阿爸的养老钱,我知道以后再难见到我阿爸,才会厚着脸皮与您要了这么多银子,您相信我,日后我定会给您几十倍得挣回来!”

我这么说,纯粹是想体现自己听话懂事的一面,让刘妈妈多少打消一些对我的顾虑,毕竟我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的种种,还有我的死……

对了,我为何会中箭?那支箭是从窗外射进来的,会是谁这般处心积虑要杀掉一个从胡州卖入京师的妓女?

刘妈妈冷眼瞧着我,略显冷硬的调子唤醒游走思绪间的我。

“你倒是个心思通透的人,这些话,光是开口说说也没什么意义,须得做到才好,若是你想要故意生乱子,我也提前奉劝你一句,刘妈妈我虽然是个软心肠的,但也绝对不肯吃亏,摘星阁有摘星阁的规矩,你若是坏了我的规矩,触了我的霉头,我有的是法子对付你!”

她眼中寒光闪烁,身

后一左一右站着的周三和谢四,就像是拿着刑具的阴司鬼差,只要我这小鬼稍有差池,便能将我架在刑架上酷刑以待!

我暗自哆嗦了一下,脸上挂起谄媚笑意。

“刘妈妈,多虑了,我向来是个贪生怕死,贪财好色的胚子,骨子里就是要混青楼的。”

这么一句话,倒是带着几分新鲜的机灵劲儿,逗得刘妈妈唇角轻轻一勾。

“不错,是个能说的。”

她又挥了挥帕子,我便看到站在廊下等候的,穿着浅绿布裙,梳着双螺髻的小丫头溜儿,眨巴着杏圆大眼朝我们走过来。

我这才想起,方才自己只顾着与刘妈妈商讨一百两银子,没说自己饿了这件事。

溜儿手里也没端着什么吃食,走得轻巧,来到我跟前便将我从头发丝到脚尖完完整整得打量了一遍,才笑眯眯道:“姑娘生的真是漂亮呢!”

我嫣然一笑,“嘴真甜!我喜欢!”

“喜欢,那便让她暂时先伺候着你吧,溜儿,稍候带着这位姑娘上楼梳洗,再带着她四处转转,熟悉咱们这摘星阁的地方和规矩,什么该做,什么该说,都得仔细交代清楚了,知道吗?”

刘妈妈吩咐完,便懒洋洋得起身,打了个哈欠,摇着扇子道:“今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我得去歇息一会儿了,溜儿,看好了她,可别给我出岔子,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丢下这句话,她便抬脚向着后院的方向走去。

溜儿偷偷看了看依旧站在原地的周三和谢四,压低声音冲我笑道:“姑娘,跟我来吧!”

……

到了房间里,照旧是溜儿帮着我洗漱更衣。

粉花底子的纱面长裙刚换上,我还没来得及梳发,猛然间想起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茗香!”

“姑娘说什么?茗香?是我们摘星阁里的茗香姑娘吗?姑娘怎么会认识她?”溜儿瞪着大眼睛,手握一把牛角梳,万分好奇得追问。

我便随口扯谎道:“刚才你告诉我的啊,今晚楼里有开苞宴,主角儿就是茗香姑娘呀!”

“是嘛?!”

溜儿摸着后脑勺,似是被绕得云里雾里,迷迷糊糊得喃喃道:“我已经跟姑娘说过了吗?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记得了……”

“说过啊,不然我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继续面不改色心不跳得忽悠,然后急急忙忙穿上鞋子,拉着她往门口走,“走吧,咱们去看看茗香姑娘,顺便向她道贺!”

“不可!”

溜儿将我一把给拽了回来,皱着柳叶眉道:“姑娘才来了摘星阁,可不能乱跑!再说,你的头发还没弄好呢!”

“头发不急,回来再盘也是一样!”

我拉开门,半推半搂着将她带出来,“先跟楼里的姑娘们熟悉一下,也算是表示亲近不是?过了今夜,茗香姑娘可要成为摘星阁的大红人,到时候哪里还有时间见我一个萌新,我还不得抓紧眼下机会?”

再不赶过去,估计我又得见到那个七窍流血的死茗香了!

溜儿被我拉着手,小碎步急匆匆往前赶,嘴上道:“咦,姑娘,你怎么知道茗香姑娘的房间在哪边?!”

我脸上一愣,脚步却是不停,笑呵呵道:“刚才你告诉我的!”

“我没有!”

这回溜儿不傻了,用力一挣,甩开我的手,大大的杏眼狐疑得盯着我,“姑娘,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如何知道茗香姑娘的住处?若是不说清楚,我可要去告诉刘妈妈了!”

我急得一跺脚,“溜儿,你这脑子……哎哟,我还能做什么?我一个女的,总不能是要抢茗香姑娘吧,我这一腔热情硬生生被你浇灭了,哎,算了算了,既然你不让我去拜访人家,我不去就是!”

说着,我就转了身子,假装恼火要往回走。

溜儿脸色一阵红,咬了咬唇,将我袖子给拉住,“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

第四百六十六章 晚了一步

正在这时,又有另一个声音轻幽幽得飘了过来。

“刘妈妈今日新得的‘好货’,原来就是你啊。”

这熟悉的台词,这熟悉的脂粉香,不用回头,我便知是兮姑娘来了,转过脸来,我已经露出自觉最是风情万种的笑容。

“这位姑娘好生美丽,想必就是摘星阁的花魁了吧?”

“姑娘好眼光啊!”

溜儿一脸惊讶得看着我,“你居然一眼就能看出兮姑娘是花魁!”

可不么,我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我又是灿烂一笑,重新拉起她肉乎乎的小手,朝着兮姑娘点了点头。

“姑娘,我还有事儿要去办,稍候再去拜访你啊!”

说着,我就绕过她想要走。

哪知道,兮姑娘却突然伸出胳膊,将我和溜儿拦了下来。

“行色匆匆的,这是要赶去哪儿啊?”

那一双桃花眼里,流光波动,教人难以看清她此刻真实的想法,只觉得,她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我盯着她头上那支金步摇看了一眼,强压下心中急躁之气,淡淡一笑,“姑娘误会了,我只不过是听溜儿说,今夜有一位姑娘要开苞,心中好奇得紧,就想着过去看望茗香姑娘,顺便也道贺一下。”

“空着手去道贺?”

茗香侧过身子,目光顺着看向我和溜儿的手,的确是空空如也。

我只能讪讪一笑,“这不是初来乍到,手头紧,日后补上,补上!”

然后,她又晃了两下手里的团扇,带起一阵香飘飘的微风,将我散在肩上的长发吹拂起来。

“姑娘,好歹也该梳洗整齐了再去拜访吧?”

溜儿脸色又白了白,很不好意思得低下头,“兮姑娘,是我没做好分内事……”

“哪能是你呢!怪我,怪我……”

我连忙开口解释,话刚说了一般,突然传来一声响彻摘星楼的惨叫!

“啊!!!”

就看那茗香姑

娘的房门嘭得被推开,那个满身鲜血的丫鬟冲了出来,“快,快叫刘妈妈,茗香姑娘吐血啦!!!”

“什么?!”

溜儿脸色唰得一白,拉着我正要跑过去,可又看到兮姑娘,便一脸紧张问道:“姑娘,咱们是不是该去看看?”

“你们去吧。”

兮反应还算沉着,眼光微微沉下来,“我去叫刘妈妈来。”

说完,她转身向着另一侧楼梯快步走去。

我和溜儿自然不敢再耽搁,跑去茗香姑娘的房门前。

这时,走廊上已经站了不少姑娘,三三两两得往这儿张望过来,又像是害怕,在看到一个满身鲜血的丫鬟之后,谁都不打算靠近过来。

“溜儿,你在这儿等着,我先进去看看!”

说完,也不等溜儿反应过来,便径直冲进房里。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熏的我身子不受控制得向后仰了仰,溜儿双手扒在门框边,虚着声音急切唤我。

“姑娘,姑娘!你赶紧出来啊!刘妈妈还没来呢!你不能进去!”

我哪里还顾得上她说的话,直接就朝着里间走去。

卧榻上,茗香半个身子斜斜垂在床沿边上,已经翻了白眼,青丝散落,与我上一回所见一模一样,素白的内衫上满是血污。

哎,还是晚了一步!

正在此时,刘妈妈走进来,身后跟着周三和谢四,还有那个被架着胳膊双腿软得只能在地上拖行的丫鬟。

“你在里面做什么?!”

刘妈妈一见了我,原本就铁青的脸色更是沉下来,眉头紧皱,恼怒的眼神似是要将我脸上瞪穿两个窟窿来。

我故作镇定,一把掀开珠帘,故意露出床上已经气绝的茗香,然后才向前走了两步。

“我略懂医术,听到这丫鬟喊叫,便急着进来想帮忙,谁知还是迟了一步……”

“迟?”

刘妈妈拧眉道:“茗香死了?”

到底是有经验的老妈妈,反应很快,接受能力也很强,只是眉宇间暗藏

紧张之色,若是换了溜儿或外面那些姑娘,只怕听到茗香姑娘死了,就能身子一挺,两眼一翻得厥过去。

“嗯,已经气绝,只是死因尚且需要更有经验的人来查证。”我故意很有指向性得暗示刘妈妈。

刘妈妈暗自捏紧了手里的金玉骨轻罗扇,染着鲜红丹蔻的指尖边缘泛起一圈青白色,满是戾气的眸子狠狠瞥向被扔在地上的丫鬟。

“到底怎么回事?!”

那丫鬟哆嗦着,呜咽呜咽得哭嚎起来,“刘妈妈,不关我的事啊!那茗香姑娘她,她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就吐血不止……”

“吐血之前呢?她可服食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特别的事情?”我上前一步追问道。

刘妈妈冷冷扫了我一眼,却没有说什么,又继续气势慑人得瞪着那丫鬟。

丫鬟真是吓坏了,精神恍惚得一时反应不过来,周三抬起脚朝着她后背狠狠一踹,那小丫头哎哟一声惨叫就趴下去,嘴上还在求饶。

“别打,别打我……不是我啊,不是我……”

“少罗嗦!快回答!”谢四狠狠啐了一口。

丫鬟就战战兢兢道:“今晚是茗香姑娘开苞的好日子,许是,是紧张,这两日她食欲不太好,一直没怎么吃喝,奴婢担心她今夜无力应付,便一早熬了鸡汤送给过来,可刚进了门,就看到茗香姑娘在咯血,我去扶她,她还吐在我身上,然后就两眼一翻,像,像是死了……”

我走到花盆架子边的地摊上,捡起还盛着些许鸡汤的碎碗,凑近鼻下闻了闻。

的确是鸡汤的香气,还有一些似是当归党参一类的药材香,而且这汤茗香还没来得及喝,换句话说,这丫鬟应该是没问题的。

那么……

“照你这么说,在这之前,茗香姑娘几乎没吃什么,也没喝过什么?”我又追问。

丫鬟这次倒答得很快,“是,姑娘这两日几乎没吃下什么饭菜,喝的茶水是摘星阁里统一由婆子送来的,每位姑娘都是一样的。”

如此说来,还真是蹊跷了!

我眼神一转,便有意道:“刘妈妈,看来是有人不想让您今晚这场开苞宴顺利进行啊!”

第四百六十七章 此话当真?!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之前一次经历,刘妈妈似乎根本没将茗香的死放在心上,只是将这房间门锁住,事情压下,草草解决。

我估摸着,她是不以为茗香的死,对于摘星阁有什么潜在的隐患,便要在这一次事情发生之后,直接点名出来。

毕竟,我总感觉茗香之死只是一个开端,若是不好生探查下去,到了半夜的时候,我这条小命还是保不住的。

刘妈妈拧眉,那双丹凤眼里冷光微闪。

“你是说,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故意害死了茗香,就是为了要对付摘星阁?”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

我低下头,暗暗佩服刘妈妈脑子真是好使,一点就通!

刘妈妈脸色更难看了,抬眼打量着我,又眼神警惕得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急忙解释,“刘妈妈,我才刚来摘星阁一个时辰,能知道什么啊,只不过是……从前跟着阿爸游历四方,听过不少话本子,所以这么一联想罢了。”

这一番话,显然并没有打消刘妈妈的狐疑,她神情冷漠得转开视线,再次看向了那个丫鬟。

“今天,谁来过茗香的房间?”

对啊,上一次,我们都没有想起来问这个问题!

我也跟着看向丫鬟,便听到她抖着嗓子道:“有几个姑娘来道贺,还给茗香姑娘送了礼,是……春晓、芙心、紫兰、对了,还有兮姑娘,另外还有送汤送茶的婆子,送开苞宴穿戴所用的婆子……”

丫鬟禀报得事无巨细,但一路听下来却也没感觉到有什么古怪之处。

还没等她说完,就看那刘妈妈很是不耐烦得挥了挥手,“好了,这些人你先都仔细记着,等今夜过后,再好好调查,眼下……”她目光威胁,扫视一圈,再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此事不许声张!”

“茗香吐血,突发重病,需要医治,今夜的开苞宴如期举行,由你来替她!”

熟悉的眼神,熟悉的台词,齐齐指向了我。

我喉头哽了哽,

那句‘挂羊头卖狗肉’之言却没有再说出来,很是顺从得垂下眉眼。

“但凭刘妈妈吩咐。”

这态度,倒是让刘妈妈眼神一闪,像是又被我惊讶到了。

想不到吧,我竟然如一头小绵羊般温顺听话,反倒是让这个见惯了寻死觅活,挣扎叛逆风格女子的刘妈妈难以自持。

“你……”

她走过来,像是想问什么。

我抢先一笑,道:“刘妈妈,你放心,京师之中,擅胡舞者极少,我这才艺可比那些抚琴吟诗的女子更能博得贵客欢喜,今夜开苞宴让我登台,保证摘星阁能轰动全城!”

刘妈妈到底没忍住,皱了皱眉,问道:“你真这么认为?”

“难道刘妈妈不同意我的想法吗?”我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副傻白甜的纯真笑容。

刘妈妈眼眸一转,本来还有些迷蒙的丹凤眼里再次清亮起来。

“姑娘真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那好,我便要看看姑娘今晚是如何让摘星楼一夜轰动,若真能办到,我可许诺姑娘,为你送上一份意想不到的大礼!”

“此话当真?!”

我故意表现出一副贪财之色。

刘妈妈不动声色得松了一口气似的,唇角轻轻一勾,道:“只要你好好表现,摘星阁亏待不了你!”

……

回到卧房里的时候,溜儿还有些懵懵的。

“姑娘,茗香姑娘怎么就病了呢?刘妈妈刚才说,她病的很严重,你可见到她了?”

“自然是见到了。”

我点点头,坐在妆台前,顺手拿起了桌上那把牛角梳递给溜儿,“给我梳个惊鸿髻吧。”

溜儿一愣,“姑娘不等刘妈妈手下的婆子送来衣裙,搭配好了之后再梳发吗?”

“不用了,这个发型就挺好的。”

我随口道。

刚梳好头发,门外就响起敲门声,我没动作,溜儿跑出去,过会儿又捧着一

个雕花红木盒子走进来,刚揭开盖子,便听到那小丫头的惊呼。

“哇!姑娘,好多首饰啊!”

我粲然一笑,“刘妈妈还挺照顾我的,她说了,只要今夜我表现好,明日她就送我一份大礼,到时候我再分你一些,你便能在这摘星阁里好吃好喝的过好日子了!”

“咦?”

溜儿正在挑拣头饰的小爪子倏尔一顿,睁大杏眼望着我,“姑娘你怎么知道溜儿的心思?”

我歪着头笑了笑,随口胡扯,“我感觉自己跟你有缘,冥冥之中好像很了解你,说不定我们前世就是姐妹,所以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的心思!”

“姑娘可莫要逗趣我!”溜儿嘴上这么说,但看那小表情,显然是被我给唬住了。

我存心逗她,便很是高深莫测得摇头晃脑,再道:“你还别不信,我其实还会一些推衍之术,比如你啊,我看一眼就知道,你是在七岁的时候被卖进摘星阁里来的,在这里面你最怕的就是周三,因为你贪吃,被后厨告去刘妈妈那儿,她指使周三抽了你两回鞭子,是也不是啊?!”

“姑,姑娘……”

溜儿哑口,用一种看着神仙怪物的眼神盯着我,半晌才发出声音,“神了!你说的一点儿不错!”

我隐隐憋着笑,故作正经道:“我这推衍之术啊,向来不与人知,只是看你我投缘,才透露给你,你可千万给我保密,别声张出去,否则说不得会给我招来祸端!”

溜儿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立即严肃又认真得重重点头。

“姑娘放心,溜儿记下了,绝对守口如瓶!”

她说着,还做了一个封住嘴巴的动作,以表诚意,我见她这可爱到犯规的动作,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溜儿又是一愣。

这时,门外再次传来了敲门声,我心知来者何人,便缓缓起身,扫了扫衣服上不存在的褶子,示意小丫头。

“赶紧去开门吧!”

溜儿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将怀里抱着好一会儿的首饰盒子放在妆台上,然后转身跑去开门。

第四百六十八章 茗香身世

那道翩若惊鸿的倩影如约而至。

“兮姑娘,你来啦!”

我笑着与她打招呼,顺便请她一同入座,斟了两杯热茶,然后又从善如流得吩咐起溜儿。

“快去要些点心来!”

溜儿应下,蹦蹦跳跳得跑出门去。

待她将门轻轻合上,脚步声渐渐跑远,兮才盈盈一笑,露出那勾人心神的浅浅梨涡来。

“怎么,姑娘像是一早知道我要来似的?”

“哦……这个啊,我想今夜要登台,定然会有热心肠的姑娘想要与我指点几句,只是没想到能第一个等来的是京师里鼎鼎有名的花魁,深感荣幸啊,哈哈……”

我打着哈哈,迎上兮探究的目光,努力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来。

好在,兮只是多看了两眼,便又眉眼弯弯,道:“从现在开始,应该唤你茗香姑娘了吧?”

“暂且是茗香罢了,日后会是谁,还不都凭刘妈妈一句话?”

这次应对花魁,我显然是从容许多,打从骨子里散发着一种淡定而优雅的气场。

兮端起茶碗,声音淡淡道:“听刘妈妈说,姑娘是从海上来的,不知是何国度?”

“其实也不是什么国度。”

我信口开河道:“兮姑娘,你知道海盗吗?就是那些常年生活在海船上,极少登上陆地的族群?”

“略有耳闻。”兮放下茶碗,不自觉摆正了坐姿,端端正正得点头。

我又继续道:“我自小生活在什么地方,已经不记得了,但后来就被那些海盗掳到船上伺候他们,后来我想办法逃到一艘商船上,跟着他们来到了这里,为了讨生活,我便进了摘星阁!”

兮听了我的一番悲惨‘经历’,果然有几分动容之色,黛眉微蹙,“如此说来,姑娘也是个可怜人。”

我抓住她的话,便问道:“哦?还有谁与我的经历一样可怜吗?”

兮微微一怔,便莞尔道:“自然,青楼里的女子,有几个是命数好的?你

是如此,那个突然重病的茗香姑娘,也是如此。”

“兮姑娘,对茗香姑娘的身世也了解吗?”我隐约嗅出了一丝八卦的味道。

“略知一二。”

兮语气不觉有些沉重,道,“茗香姑娘是两个月前被卖入摘星阁的,似乎将她送来的男子,是她的青梅竹马,只怕是个负心汉吧,茗香进来后,无一日不是以泪洗面,前半个月还挣扎了几次想要逃跑。

刘妈妈对付这种姑娘的手段,可是花样百出,将茗香折腾得去了大半条命,她才老实下来,似乎也认清了事实,不跑了,却也不笑了,成日里跟着摘星阁的乐师学琴,有时候弹到半夜也不休息。”

我记得,上一回听溜儿也提起过,茗香琴艺极好,一首曲子绕梁三日,也因此才会让刘妈妈大肆运作她的开苞宴,打算以此来造势,好好让茗香打出名号去。

可没想到,这终是一曲断魂了。

“既然认命了,那她这两日又为何不吃不喝,情绪低落呢?”我疑惑问道。

兮便道:“她的那位负心情郎,给她寄来一封信,说是要成亲了,茗香大哭了一场,当夜就风寒入体,没了食欲也是正常。”

“哎,为情所困,还真是女子解不开的难题。”我摇摇头,自觉为茗香惋惜,生前就栽在一个负心汉的手里,死的还不明不白。

如今她就被藏在自己房间的衣箱里,等着明日才能被刘妈妈发落。

……

兮准备走的时候,正有婆子给我送来衣裳鞋袜,还有那包开苞所用之物。

这次我已然没什么新鲜感,便让溜儿统统收了替我整理,兮扫了一眼,随手指着那套瑾色暗花流云纹轻罗衫和月白穿花齐胸襦裙。

“姑娘肤色好,穿这套裙子正能衬上,也配得上这惊鸿髻。”

说完,她就抬脚往门外走。

那婆子跟了上去,压低声音道:“兮姑娘,随我走一趟,刘妈妈有话要与姑娘说。”

我看着她俩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隐约意识到,这一回兮似乎并没有先去找刘

妈妈,然后再来我这儿探听虚实。

溜儿也已经将兮选中的衣裙拿了出来,啧啧称赞:“兮姑娘就是好眼光,这套裙子让姑娘穿上,必然是惊艳四座,将今晚来的那些贵人们迷得移不开眼!”

“既然效果这么好,不如你穿?”我故意逗趣她。

溜儿顿时羞红了脸。

“姑娘可别逗我,我还小呢!”

“那就是小不正经。”

“姑娘!”

溜儿一跺脚,杏眼里那娇羞的潋光一闪一闪,十分可爱。

换了衣裙,又装模作样得在溜儿‘监督’下,翻看了那**之事的图册,吃着糕点消磨时光,可算是看到窗外的暮色有了渐沉的迹象。

到了隐约能看到各门各户前高高扬起的红灯笼串时,刘妈妈才姗姗来迟。

“姑娘打扮起来,还真是明艳动人,除了这双绿瞳有些怪异,姿容更胜那茗香几分!”

一进门,刘妈妈就对着我一顿夸。

我就安安静静得任她审视,除了那粉衫白裙,我还提前穿上了水红色坠粉蓝相叠云纹鞋,得了刘妈妈一阵赏心悦目的点头。

“姑娘觉得还缺了什么?”她手摇轻罗团扇,眼神开始打量起房间里。

我摇摇头,“多谢刘妈妈厚爱,安排婆子送来的东西很齐全,我什么也不缺。”

这时,刘妈妈已经看到了靠窗的红木边柜上那只金边蝶舞蜂飞瓷盘,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看来,兮姑娘也挺喜欢茗香你啊。”

我微微一愣,隐约感觉兮着丫鬟送来的这盘子,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但一时之间也没能想得明白,便先笑着附和。

“兮姑娘心地善良,便是对我这初来乍到的新人,也是悉心指点,得这样的姑娘在摘星阁,刘妈妈真是好福气呢!”

刘妈妈被恭维得合不拢嘴,“哈哈哈,姑娘嘴甜得像是抹了蜜糖,待会儿开苞宴上,可别忘了像现在这样说话,哄好了台下那些贵人,才是最要紧的!”

第四百六十九章 双才兼备

刘妈妈走后,我便在屋子里闲坐着,好容易熬到了酉时三刻。

登台之后,便是刘妈妈喜笑颜开的开场白。

趁着这会儿工夫,我的视线便不自觉得瞥向了一号雅间那边。

兮姑娘就坐在窗边的位置,一袭浅蓝银丝芙蓉的宽袖纱裙,盘着飞云髻,蝴蝶流苏银钗,隔着还没完全掀起来的纱帘,仿佛冲着我点头笑了笑。

我好像还看到她身旁的男子,身型清瘦而挺拔,并不是李瑞。

那大约就是兵部尚书之子了吧。

我默默收回视线,等着那彩头到了九百两,就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再次揭下了面纱。

台下,惊呼乍起,掌声雷动,完全相同的场面如同复刻般再次出现。

回到房间的时候,溜儿还是那副像自己在地上捡了九百两似的欢天喜地,高兴得直蹦,直到刘妈妈亲自过来催促时,那丫头还一脸傻笑,像是破了口的蜂窝,流的不知哈喇子还是蜜!

我寻思着,她是记下我那句话,眼前看到了好吃好喝的好日子!

“溜儿,你这是咋了?”刘妈妈不明所以,一只脚跨进门槛,便用手里的扇子拍了拍溜儿的小脑袋。

那丫头憨憨得捂着脑袋,“刘妈妈,我是替茗香姑娘高兴呢!”

“再过两年,也有你高兴的时候!”

刘妈妈嗔了她一眼,便上前打量我,:“不错,这身衣服倒像是为你量身而做。”

我跟着刘妈妈向门外走,瞧着楼下窜动的人影,便问道:“妈妈,今日一号雅间坐着哪几位贵人啊?”

“你这丫头,眼界倒是挺高,可是看到兮了?”

刘妈妈以为,我是因为在一号雅间里看到了摘星阁的头牌兮姑娘,故此以为一号雅间里的是什么了不起的达官贵人。

殊不知,我只想打听一个人。

“嘻嘻,妈妈,我这不是好奇么,再说,今夜开苞,我心里紧张,总得有些什么压一

压才好。”

我与她插科打诨,又旁敲侧击道:“点了兮姑娘伺候的客人,总归与一楼花厅里那些老爷不同吧,我之前还听楼里其他姑娘说,兮姑娘才情横溢,得了兵部尚书之子的赏识呢!”

“哟!”

刘妈妈忽而转过脸来,一双细长丹凤眼略显惊讶得看着我,“你这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啊!”

“那也是我想着,能像兮姑娘这般,早日攀上一位贵人,能给摘星阁增添光彩嘛!”

抖机灵这种事儿,我在地府做了几百年,张嘴就来。

刘妈妈听得耳目舒爽,唇角勾起来,道:“看来你这丫头,还真是天生的青楼命啊,我可告诉你,你的花言巧语,在妈妈我这儿不管用!不过嘛,若是你真一心想攀高枝,也不是不可以……”

话锋一转,她的视线也飞快瞥向一号雅间的方向,然后才接着道:“今晚上兮姑娘伺候的贵客,的确是兵部尚书家之子宋长安,也是那位大人最宠爱的老幺,同行的还有几位兵部官员的子嗣,另外,还有一位乃是京师最年轻的状元爷,名叫李瑞。”

“李瑞是状元爷?!”我提了一口气,才压下心中惊讶。

刘妈妈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不屑道:“瞧你这一惊一乍的,便是在西北长大,难道对京师的消息全然不知?咱们这位李瑞如今可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也是圣上钦点的翰林学士,将来说不定还要做驸马呢!”

“驸马?!”我的心跳怦然加重。

刘妈妈就笑道:“这也只是坊间猜测,那位李瑞李大人深得当今圣上的赏识,加上圣上也有好几位女儿与其年纪相仿,这若是想要笼络这位双‘才’兼备的臣子,自然是结为亲家最好啊!”

“双才兼备又是何意?”

“李大人家底丰厚,从祖上起始,就传下来不少产业,相传其家族分散把控着东南各州县水运,有一句话便是这样说的,若是李家三日不出船,京师十日后定得断粮!所以啊,就算李大人不考状元,在京师乃至朝廷里,也有他的一席之地,更何况,他还是位大诗人,大画家……总之

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旷世之才!”

刘妈妈说着说着,便又似是突然反应过来,盯着我道:“你怎么对那位状元爷如此感兴趣?”

“哈哈,我那个……当然是仰慕啊!刘妈妈口中这位李大人,德才兼备,还有钱,我自然是未见其人,就先生了爱慕之心,毕竟我们混青楼的,谁不想能攀上这么一颗‘摇钱树’啊!”

我压下面上的紧张慌乱,故作娇羞得抿嘴含笑,似乎是将刘妈妈给忽悠过去,她便继续带着我向着一楼花厅而去。

此刻,那些乐师琴师们正将乐器移至台侧角落,梁上的大红灯笼和整排整串纵横交错的琉璃灯盏,映得整个厅堂也是明亮非常。

我缓步踏上舞台,等着刘妈妈三言两语将场子暖起来,便朝着台下盈盈一拜,开始又一次跳起那段胡舞。

……

跳舞结束之后,刘妈妈要带我回到二楼,我悄悄瞥了一眼一号雅间的方向,见兮姑娘似乎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李瑞这是要给我写诗了吗?

我快步随着刘妈妈回到二楼,被雀跃不已的溜儿迎着回到屋子里,等刘妈妈走后,便叮嘱道:“溜儿,不用关门了。”

溜儿搭在门边的手一顿,转过脸来有些疑惑得问道:“姑娘,不换衣服吗?”

“不急。”

还有客人没见呢。

我施施然往圆凳上一坐,便瞥见摆放在圆桌上的青花瓷酒壶和酒杯。

哼,这次我都表现得这么恳切热情,刘妈妈居然还是不信任我,真是老狐狸本狐了!

“对了,姑娘,这是周三刚才送上来的酒,待会儿贵人进了门,你得先伺候着他喝几杯。”

溜儿提醒道。

我默默点了点头,心里却寻思着自己到底是哪儿做错说错,让刘妈妈还将这一壶春药酒给我送了上来,思来想去却是无果。

正在这时,便突然闻到一股清雅的脂粉香顺着敞开的门口飘了进来。

第四百七十章 真是虚伪!

“兮姑娘怎么来了,不用在雅间陪客人了吗?”我起身迎上去。

兮带着浅浅的梨涡走上前来,眉眼间露出几分疑惑,“姑娘怎么好像知道我要来?”

“没,没有这回事儿。”

我笑着打了个哈哈,视线顺着她的胳膊一路往下,便看到那张叠成整齐四方小豆腐的绢纸,虽说已经看过一遍,但这会儿瞅见,还是有些小激动呢!

“兮姑娘,进来坐会儿吧。”

兮也没再推辞客气,走进来之后,瞥了一眼放在圆桌上的酒壶,笑道:“刘妈妈倒是给姑娘准备得挺齐全,看来,还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这般说着,我便隐约感觉一丝怪异的气息,仿佛……兮是知道那酒壶里装着春药酒的。

如此,我便手提酒壶,故意试探道:“兮姑娘,要不咱们俩喝一杯?”

兮笑得轻妙,“姑娘,我在楼下可喝了不少,再经不起这一杯了,你可饶了我罢!”

果然是知道的!

我一时间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但转念一想,她就算提点我了又能如何?还不是让我和刘妈妈之间徒增嫌隙?

再说了,现在的兮姑娘与我也没多少交情,犯不着为了提点我,得罪了刘妈妈那个金大腿吧,若换做是我,或许也是只字不提的。

这么一想,我又把心里那股小别扭打散了。

“姑娘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的吧?”我重拾笑容问道。

兮淡淡得点了点头,挥挥帕子让溜儿去倒茶来,等那丫头一溜烟跑出门,她才将手里的素白绢纸平铺在桌上,缓缓推了过来。

“喏,这是雅间里一位贵客所写,让我拿来赠与茗香姑娘,答谢你今晚奉上绝妙的胡舞。”

“这字写的真好!”

我露出一副与有荣焉的笑容,点头赏析道:“这其中一句,醉却东倾又西倒,将我的舞姿描绘得惟妙惟肖,甚妙,甚妙。”

“姑娘也懂本朝的诗词?”兮又惊讶了,波光潋滟的眸子更是晶亮起来。

我嘻嘻笑道:“不懂,不过做咱们这一行的,附庸风雅的词汇还是多少能吐露几个来的,让兮姑娘见笑了。”

兮一怔,随即恍然笑道:“姑娘真是好心思呢。”

我当她是在夸我,便继续问道:“写下这首诗的,想必是位大才子吧?若是兮姑娘不嫌麻烦,不知可否愿意带着我去亲自向那位贵客道谢?”

“茗香姑娘想要去雅间?”

兮唇边的弧度微微僵住,双眸定格似的盯着我,仿佛暗藏着什么更深的意味,却因溜儿噔噔而来的脚步声,很快隐了下去。

“姑娘,兮姑娘,茶来啦!”

溜儿托着木盘跑进来,将两杯飘着袅袅香气的茶碗放在我们面前,笑眼弯弯得问:“兮姑娘,你给我家姑娘送来什么好东西了呀?”

“你这丫头,除了吃,什么时候还操心上这些了?”

兮嗔她一眼,笑盈盈得起身,再看向我道:“茗香姑娘,你的心意我会替你传达的,只是眼下开苞夜宴,第三场的竞拍是非你不可,若是你提前去了雅间见客,只怕刘妈妈到时候面对满花厅的客人也说不清楚,我想你应该能明白。”

“自然明白,多谢兮姑娘提点了。”我赶忙向她点头道谢。

的确是我思虑不周,若是眼下就堂而皇之得去了一号雅间,只怕面对那些个乘兴而来的贵客,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楚,到底是摘星阁的花魁姐姐,比我想得周到多了。

兮淡淡一点头,便转身离去了,桌上那一碗茶到底也没喝上。

溜儿有些可惜似的盯着那茶碗,还有在桌上放着的一小盘佐茶的小糕点,暗自舔了舔嘴皮子。

“瞧你这馋相!”

我捏了捏她的脸颊,软乎乎的,像是从前捏日夜游神时的手感,我想起那一双奶娃子,心中不免泛起三分柔情,看待溜儿也更是温柔了些。

“这茶和点心,你都吃了吧,不过切记,这桌上的酒,千万碰不得!”

“为何这酒碰不到啊?”

溜儿睁大杏眼,迷糊问道。

我白了她一眼,走向已经挂满了衣裙的衣架旁,道:“不是你说,这酒是招待客人的嘛?”

“对哦!”

溜儿摸了摸后脑勺,笑得憨憨,然后转身去关了门,才跑过来替我换衣裳。

……

第三场竞拍的开场,刘妈妈是在台下等着我过去的。

她只打量了我一眼,便状似无意问道:“茗香姑娘,送去的酒可喝过了?”

“还没呢。”

我心里像是堵着些什么,声音闷闷道:“多谢刘妈妈替我准备,只是这眼下还有最重要的环节,我可不敢出半点儿差错,那酒啊,等迎了客人进屋里再说吧!”

敢情这老狐狸就掐着点儿给我送酒,就是算着药效发作的时间来的!

哼!

我心里的小人儿狠狠跺脚,就差把刘妈妈身后藏着的狐狸尾巴给她揪出来狠狠咬两口。

上了台,又是暖场,台下那些满口荤话的大老爷们早就按捺不住,一个个毫不掩饰眼底的**和贪婪之色,催促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瞧着刘妈妈满面春光得吆喝,也不知怎的,就有心想要作弄一番了。

只见台下,姓贺的一脸淫荡贱笑,喊道:“刘妈妈,赶紧开始吧,我出二百两!赶紧让茗香姑娘沐浴更衣等我啊!”

还不等刘妈妈甩帕子,我就已经抢先上前一步,摆出一副娇嗔姿态。

“哟,二百两?贺大爷,您可真是虚伪了呢!”

嚯?!!!

此言一出,如平地一声雷炸在花厅当中,满屋子的雄性动物顿时发出了咆哮和吼声。

“哇!来了个小辣椒啊!”

“真特么带劲儿!跟咱们朝的姑娘就是不一样嘿!”

“不知道在床上是不是也这么来劲儿啊!老子这把火可被这妞儿点起来了!”

台上,刘妈妈原本已经沉了脸,淬了寒冰的视线正要瞥过来,却又突然被台下阵阵哄闹宛如浪潮般袭来的反应给惊住。

第四百七十一章 再加把火!

这叫什么?

男人都是贪新鲜的,从前见惯了逆来顺受,柔情似水,骤然跳出来一个敢冲他们甩脸子的,居然还勾起了前所未有的激情?

刘妈妈瞬间反应过来,一个眼神丢过来,暗道:再加把火!

敢情,她这是打算趁着这劲头,将今夜的摘星阁一把火给‘点’起来!

得了刘妈妈的暗示,我自然是更肆无忌惮,听到也不知谁呼了一句:我最喜欢饮这处子的血,够鲜!

我立即拉下脸来,瞪他一眼,高声道:“哪位客人喜欢饮血,回家杀只鸡凑合去吧!”

“哈哈哈哈!”

哄堂大笑,此起彼伏。

几个好事爱吆喝的客人纷纷站起身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得吵嚷起来。

“这小妞儿老子喜欢!”

“不错不错,摘星阁总算来了个好货!今晚可算是大开眼界了啊!”

“本大爷先看上的,谁也不许抢!”

姓贺的扶着肚子叫起来。

他就站在距离舞台最近的桌子旁,此刻我也站在舞台边缘,一低头便能看见他圆溜溜的脑袋,还有比脑袋更滚圆的身子,便冷哼一声,用不轻不重的声音笑道:“贺老爷,您这身材还真是卡哇伊呢!也不怕把我一个弱女子给压死!”

“噗哈哈哈哈哈……”

满花厅的笑声几乎要将房顶给掀了去。

姓贺的猛地扭过头来,那脸色叫一个难看,青一阵白一阵,挤成窄缝的眼睛里射出戾光,我立即故作胆怯得往刘妈妈那儿退了两步。

又有一个好事者站出来,冷言冷语得喊道:“哟,茗香姑娘这眼界还真是高了,咱们京师鼎鼎大名的玉器行贺大老板也看不上,只怕是有些掂量不轻自己的份量吧!”

我瞅了他一眼,故意忽略刘妈妈递来的‘适可而止,见好就收’的眼神,故意板起脸来。

“我的分量,我可是清楚得很,

这位客官您的发量,您可是掂量清楚了?想要在青楼里长脸,您还是先植个发再来吧!”

“植发?什么是植发?!”

“茗香姑娘是嫌赵老爷头发少,哈哈哈哈……”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这位茗香姑娘,今夜怕是要轰动整个京师了!”

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哄笑和捧场声。

刘妈妈拧成一团的柳叶眉这才稍稍松懈了些,赶紧趁势替我打起圆场,什么茗香姑娘不是本朝女子,性情野,不懂规矩,给各位贵客见笑了云云。

可除了刚才我有意怼过的贺老爷,赵老爷和那位喜欢拿人一血的老头儿,其他人都笑得红光满面,很是兴奋,看起来完全是一副被我点燃了内心深处的狂躁与热情,亟待发泄的势头。

我估摸着,今晚这些没竞拍到我的客人,只怕也得在摘星阁这销金窟里好好消费一把,才能满足了他们此刻肚子里被勾起的熊熊天雷地火。

至于那几位被我得罪的爷,刘妈妈自有办法哄好他们。

其实,一楼花厅里那些老爷的反应,我压根没放在眼里,说那些叛逆之言时,我频频将视线偷着望向一号雅间,起初茗香姑娘还靠坐在窗边,像是看热闹似的张望满场,但后来等我说出什么鸡血时,她就不见了,那落着纱帘的窗口,隐约坐着一个男子的侧影。

我是知道今夜李瑞穿着黑袍的,所以只一眼,我便认出那身影正是他!

想不到,堂堂状元爷,圣上最宠爱的翰林学士,对我这叛逆少女的兴趣也是如此浓厚,要不是看着他突然出现,只怕后来那些轻狂之言,我也是无论如何没脸皮,也没胆子说出来的。

……

竞拍结束已经是一炷香之后。

经过我一番造作,一楼花厅里最终叫出的价格,比起上一回高出了三千多两,就算是一号雅间没出价,也够刘妈妈笑得花枝乱颤,更何况,她经历今夜,肯定也从中参悟了什么新的商机,虽然我所做之事不可复制,但对于楼里姑娘们的培训,只怕她也得计算出一个新的尺度来。

有时候,擅长在分寸内顽皮的女子,可比温柔懂事的更有趣。

我回到二楼小屋里的时候,一楼花厅里的山呼海啸般的震荡仍旧没有丝毫停息的趋势,噪杂的声音让今夜的摘星阁变得格外浮躁,好些原本只是来凑热闹的客人也舍不得离去,嘴上谈论着万两黄金的竞拍者究竟是什么身份,也有谈论我这外国女子新奇作风等等。

溜儿在看到我进门的时候,还保持着那副吓傻了的模样。

“姑娘啊,你这次可真是玩儿大了!”

我白了她一眼,笑道:“不就是在舞台上折了几个客人的面子,有什么大不大的。”

“那可都是京师里非富即贵的主儿!你一口气得罪了好几个,可不是玩儿大了!回头刘妈妈肯定得让周三来抽你鞭子的!”

“她才不会呢,你也不想想,我就这一条小命,没钱没势没权,摘星阁里今晚来的客人,谁是我能得罪的,若是没有刘妈妈的授意,我岂敢猖狂?”

“什么?!”

溜儿这下彻底惊掉了下巴,“你是说,你在台上说的那些话,是刘妈妈指示的?!”

“那倒不至于。”我摇摇头,将桌上半碗凉透了的茶一口气喝进肚子里,然后才继续道:“她只是默许,而我是在她发怒的边缘疯狂试探罢了。”

“姑娘你的话,溜儿有时候真是听不明白。”她摸着脑袋,一脸迷糊得望着我。

我笑笑,起身将她往门口退。

“不明白,就改日再教你,现在就去吩咐婆子给我送水来,我要沐浴更衣,洗白白洗香香,等着我的万两黄金来宠幸我啦!”

溜儿臊得红了脸,转过身来一把捂住我的嘴。

“姑娘,你也太不知羞了!这话如何能在外面说!”

“有何不可的。”

我两手抱在胸前,斜靠着门框,摆出一副闲情逸致的模样来,“咱们不是打开门做生意的么,藏着掖着算哪门子道理,倒不如敞亮些,人也自在啊!”

第四百七十二章 我的李大人

“茗香姑娘这话,听着糙了些,却是有趣。”

轻笑声从走廊另一侧传来。

我侧目看去,却是兮姑娘正踩着似在云头上,略有虚晃的脚步走向我们,看那脸上的红晕,倒是比方才更艳了三分。

好看的女子,便是喝醉了,姿色也是明艳动人的,满身的酒香闻着便教人熏熏欲醉。

“兮姑娘,怎么又来了?难不成……那位公子又有诗要送给我?”

我笑着打趣,心知能让她来这一趟,必然是有人委托。

兮忽闪着水波荡漾的眼,眼角眉梢尽是酒醉三分的媚色,浅浅一笑,便将我的魂儿都要勾了去。

“姑娘倒是贪心呢,李大人的诗千金难求,只得一首,便是满京师女子渴求不得的荣幸,你若真还想要,只管等见了那位,自个儿求去!”

这话透得实在,便不等我开口,旁边的傻丫头溜儿已经先反应过来。

“兮姑娘,你是说,今夜拍下我们姑娘的贵人是,是……翰林大学士李瑞李大人?!”

“嘘~”

兮竖起青葱白玉似的手指,在娇嫩的唇瓣上比划了一下,眨眨眼道:“溜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哦哦,好,好!哈哈,好!”

那丫头又彻底乐傻了,咧着嘴,口水花子就挂在嘴角,眼睛迷得只剩了一道月牙缝。

我瞥了她一眼,扶额摇头,便又看向兮问道:“姑娘是特地提前来告诉我,今夜要伺候的客人乃是贵朝的新科状元吗?”

“是,也不是。”

兮收敛梨涡,走近了两步才道:“除了与姑娘知会一声,也是来告诉姑娘,李大人还有要事商谈,或许会耽搁一会儿,茗香姑娘切莫心急,耐心等着便是。”

“在青楼里谈事?”我便好奇起来。

兮点点头,“姑娘日后便会明白,这青楼啊看似是个烟花场,人多口杂,但若是真有心在此说些不想与人探听的话题,也不失为一个好地方。”

看来,她对于来

此的权贵们聊秘密这件事,已经习以为常,只怕李瑞此刻将她知会着来找我,也是为了让她避嫌吧。

可我又转念一想,若是上一回李瑞也将兮支开片刻,那么……

她是去了哪儿呢?

“茗香姑娘,该说的话我也带到了,这就去我自己的屋里换身衣裳,可不能让我的客人久等呢!”

兮与我打了个招呼,便抬脚向着回廊东侧走去,她的屋子就在那边,听溜儿说那时摘星阁里规格最好的姑娘屋,比我与茗香这等级的女子所住要更为精致,物件也更齐全。

我等她轻摇腰肢走远了,才不由嘀咕道:“难道上一回,她是直接回去换衣裳了?”

“姑娘,你说啥呢?”溜儿凑过来,圆溜溜的杏眼里亮闪闪的。

我赶紧摇摇头,“没啥,你赶紧去叫婆子送水来吧!”

……

泡澡的时候,楼下那些客人们才恢复了身处青楼该有的姿态和作风,呼朋引伴,推杯换盏,左拥右抱,满堂艳丽。

我泡在盛着温水的大木桶里,有些心不在焉。

“姑娘!”

溜儿娇俏的呼喊声惊醒了我。

我一怔,才回神似的问道:“怎么了?”

“我问姑娘水温是否合适,问了三遍,姑娘也不答我一句,睁着眼做梦似的一动不动!”溜儿双手扒着木桶边缘,伸长了脖子凑过来打量我的眼睛,疑惑似的喃喃:“看着也没什么毛病啊。”

我白了她一眼,“你这嘴,还能不能说句好话了,我若是此刻出了毛病,别说你那好日子没指望,只怕刘妈妈也不会放过你我的吧!”

溜儿吓得立即捂嘴。

“姑娘说的是!呸呸,刚才我是胡言乱语的,天上各路神仙可千万别听,别听哦!”

瞧着那丫头神神叨叨,两眼翻上天的慌张模样,我又忍不住噗嗤一笑。

“天上神仙才没得空搭理你呢!给我取衣服来吧!”我说着,便从浴桶里站了起来。

溜儿下

意识挡住眼睛,有些害羞似的支吾,“姑,姑娘,你怎的就不洗了,还,还早着呐!”

“不早了,再过一会儿,我的李大人就要来了!”

“姑娘真是好不害臊,这还没见了李大人呢,先将关系攀上了。”

溜儿一边吐槽,一边将擦身子的软布递了过来,然后又转身去抱搭在屏风上的那肚兜绸裤和半透明的罩衫。

我连忙阻止,“溜儿!你拿刚才我穿的裙子给我!”

溜儿回头,一脸不解。

“姑娘,你不穿这个,怎么伺候你的李大人?”

口嫌体正的丫头呢。

我暗暗一笑,“就因为是李大人,才穿不得这样俗气的风格,你也不想想,我在竞拍时说了那些话,李大人还能以万两黄金将我拍下,他可是看中了我什么?”

“总归不是容貌吧……”溜儿张口就来。

此刻,我正从与桶里往出爬,听了溜儿那话差点一个趔趄就往屏风上扑倒,幸好溜儿眼疾手快冲过来将我给搀住了。

“你这丫头,对我的美貌难道有什么误解?”我满不乐意她。

溜儿笑嘻嘻解释,“姑娘,我只是觉得,李大人是从江南而来,见过的绝色佳人必然不在少数,他从前也来过摘星阁,便是兮姑娘开苞宴时,也没见他出价,由此可见,他不是个看中女子外表的男子。”

这话说得,我还是听着舒爽的。

我从溜儿手里接过素白的内衫往身上一裹,“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但重点还是没沾边,我方才的意思是,李大人能在芸芸众生里选择了我,除了我与他之间缘分使然,更重要的就是他欣赏我这一颗纯洁正直的心!”

溜儿怔住,那表情仿佛在透露一种‘姑娘你真的认识自己吗?’的疑惑感。

我忽略这丫头的视线,拿起先前挂在屏风上的衣裙胡乱套上,然后才催促道:“你先将我的头发拾掇拾掇吧,也不用束发了,梳顺了便好。”

溜儿点点头,先扶着我来到妆台边,正拿起梳子要插入我的发间,便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第四百七十三章 正缺一位夫人

“这就来了?!”

我一激动,腾地站起来,溜儿手里的牛角梳便顺着我甩发的弧度飞了出去。

“快去开门!”我冲溜儿眨眼,顺手捞起桌上的口脂往唇瓣上涂抹了一圈。

溜儿慌里慌张得去开了门,便看到刘妈妈欢颜悦色得跨进门槛,身后正跟着穿着一身金线绣纹黑袍的李瑞。

“李大人,有请,茗香姑娘已经等候多时了呢!”她笑得谄媚,一双丹凤眼里光彩熠熠。

那张与叶定稀**分相似,长发顺滑的身影便出现在我的眼前。

李瑞双手负在背后,踏入门槛后,只是匆匆瞥了我一眼,那副端着架子的正经模样,与上回在我耳边轻吟闺房秘诗的风流公子简直判若两人。

好个假正经的家伙,看我待会儿怎么戏弄你!

我低下头,装着娇羞模样浅笑行礼,“李大人,茗香有礼了。”

“不必多礼。”

李瑞神情间飞快闪过的那抹不自然,可一丝没跑过我的双眸。

刘妈妈三言两语,打了个暖场,便带着溜儿一同离去,溜儿临走前还偷偷指了指圆桌上的酒壶,像是在提醒我别忘了好好伺候我的李大人。

听那木门吱呀关上的声音,我才扭着小腰走到李瑞跟前。

“奴家多谢李大人今夜赏赐。”

这话一出,李瑞有些别扭得偏开视线,“姑娘误会了,今夜我前来,只是因为姑娘的行为举止,像极了一位故人……”

“是吗?”

我有意无意得磨蹭着往他怀里靠,他便身子僵硬得后退,可还没等他完全推开我,我便又故意话锋一转。

“可是奴家的眼睛,生得与您那位故人有几分相似?”

李瑞双瞳一震,眼波里涌起明灭不定的星光,脸色却是沉凝下来,“你……如何知道?”

我目光一转,轻佻眉梢,又故意挽起他的胳膊,娇声道:“说来话长,良宵苦短,李公子,不若坐下来与奴家秉烛夜话,把酒言欢?”

李瑞几乎是被我半拖半推着走在了圆桌旁,刚刚坐定,我就眼疾手快得往他怀里一缩

,直接坐在了他的腿上,双手往他脖子上一勾,便是他想推开我,那也是奈何不得。

“茗香姑娘,请自重!”

那家伙呵斥,浑身绷紧得像是铁块,目光也偏向了房门的方向,像是随时要起身离去。

我歪着头,眯起眼睛笑嘻嘻道:“李大人怎的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奴家可是对大人倾心已久呢!”

“茗香姑娘,话不投机半句多,本官告辞了!”

李瑞又来推我,这次是用了几分真力的,要不是我双手缠得紧,只怕得一屁股滚坐到地上去。

见他真的恼了,我可不敢再摸逆鳞,赶忙道:“李大人,你不想知道,为何我会与你那故人有相似的眼睛吗?”

李瑞惊诧间,手上劲道一收,目光定定得盯着我……的眼睛。

“为何。”

他好像等待这个答案已经很久,很久。

我嫣然一笑,一派云淡风轻得开口,“其实茗香这个名字,只是奴家的花名,奴家在进入摘星阁之前,本名是……向东倾。”

李瑞怔愣到呆滞得望着我,“你说,你的名字是……”

我弯了嘴角,浅浅一笑,抱着他的脖子凑过去,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得喷在他耳尖上,“向东倾。”

……

卧榻上。

李瑞将耗尽力气的我拥在怀中,贴在我腰间的手,似乎还散发着暖暖的热意,舒服得让我不自觉眯了眼。

“李公子,你的故人也叫向东倾吗?”我将先前中断的话题又捡了回来。

李瑞稍作犹豫,便轻声道:“是,不过……我也只是记得这么一个名字罢了。”

我又想起了叶定稀,他初入地府时便是为了找我,那时他似乎也不记得我的容貌,只是记得一个名字,向东倾。

其中关窍究竟是什么,我却也无法明白。

正当我沉思时,李瑞便动了动身子,似乎准备起来,我立即像是八爪鱼似的翻身上去,将他给压在身下。

“别,别起来!”

李瑞的表情便微妙起来,尤其是锦被

下,我俩的身子可都是光溜溜的,我这么主动得翻身上去,他身体某处就很自然得起了反应。

“东倾,你这是……”

我偷偷红了脸,双手撑在他的胸口,嘟着嘴道:“人家还不想起身呢!你陪我躺着,可好啊?”

再过一会儿,便会有一支小箭从窗户外射进来,就算我还没找出是何人要谋害于我,但若是不靠近窗户,我应该是能躲过这一晚的吧?

这番心思,李瑞自然无从得知,但他似乎也很喜欢我黏着他的模样。

便安安静静得躺着,一只手穿过我的发丝,轻而缓得替我顺着长发。

“东倾,明天跟我离开这里吧。”

我自然是欢喜的,“好啊,不过,你要带我回家吗?”

“嗯,回家。”

李瑞就轻笑,“我的府邸里,正缺了一位夫人。”

我点头如捣蒜。

“好呀,我的身边,也正缺了一位夫君呢!”

话说一半,我突然又想起刘妈妈和兮透露的信息,嘴角的弧度不自觉落了下去,有些幽怨得瞪他,“不过,你不是要娶公主的嘛,若是让当今圣上知道你要娶一个青楼女子,怕是也不会答应吧。”

他抬起手轻点我的鼻尖,眼神宠溺得与我对视,“我的婚事,除了我之外,还没人能做得了主。”

“真的?”

“绝无虚言。”

看李瑞一脸真诚的小表情,我便知道这家伙是有绝对自信应对外界那些是非压力,如此说来,我只要能活过今晚,便能堂堂正正做他李瑞的夫人了!

真好!

我打了个哈欠,便顺势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胸膛上,听着咚咚心跳,这才感觉到这一夜内心的踏实和满足。

“好困哦……”

“那就睡吧。”李瑞揉了揉我的脑袋,欢愉后的嗓音听起来带着磁性的沙哑,就好像是一首世间绝妙的安眠曲。

我便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入了梦。

仿佛在梦里,还看到了我穿着大红嫁衣,被李瑞牵着走进礼堂……

第四百七十四章 命运的恩赐?

“刘妈妈,我可告诉你,这次的货色跟以往大不一样,没有这个数,我是不会出手的!”

“哼!什么货,也得让我先瞧一瞧!”

呼啦~

我特么……

适应了晃眼的强光,我便看到那熟悉的大铁笼子,头顶的蓝天白云,天边的晨曦角度,愣是一点儿也没有变化。

又回来了?!

(快,给我速效救心丸,我不行了……)

“啊!!!”

一声宛如爆发般的怒吼,惊呆刚长了嘴的阿沙綦和刘妈妈,尤其是那个丹凤眼美妇人,吓得连退几步不说,眉目间的粉如雪渣似的抖落。

“这姑娘,是个疯的?”

刘妈妈捂着胸口,惊魂未定的鱼尾纹在眼角弹跳。

阿沙綦赶忙否认:“不,刘妈妈,她好着呢!她这是,这是……”

说着,他就快步向笼子走过来,隔着铁栏将手伸进来,那铁钳似的手指一把掐住我的肩膀。

“嘶……”

我一扭头,瞪他,“轻点儿!骨头都要给你捏碎了!”

阿沙綦像是什么东西被印证了似的,眼光激动得看向刘妈妈,“看,快看,她不疯!”

“废话,我当然不疯!”

我斜眼看向刘妈妈,一边揉着我差点被捏碎的肩膀,一边沉声道:“刘妈妈,开个价吧,我有言在先,低于一百两不卖!”

……

摘星阁一楼花厅。

我看着那几个年轻小子在舞台上排练,脑子里却不断回忆着过去两次回到这个时间点的画面。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才会让我循环在幻境里走不出去?

而且……

我这次可没靠近窗户,一直和李瑞赖在床上,咋就又死了?!

命运的恩赐,可来得真是匪夷所思!

“姑娘,姑娘?姑娘?!”

刘妈妈尖利的喊声叫醒了我的魂。

我一扭头,无缝衔接一个认真端庄的笑容,“刘妈妈,您放心吧,既然您愿意花一百二十两将我买下,我就一定会给您带来更多的回报,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您赚的盆满钵满!”

刘妈妈狐疑得打量着我,张了张嘴正要说话,我却已经先起身。

“后面二位,也不用藏着了,只管放心,我怕疼,更怕被抽鞭子,所以除了摘星阁的地盘,我哪儿也不会去的。”

站在柱子后面的周三和谢四身子皆是一僵,仿佛见了鬼似的目瞪口呆。

我满心惆怅,也没心思去应对刘妈妈,便瞥了一眼廊下,正好这个时候溜儿也过来了,我便主动提出道:“妈妈,我身子脏,不如就让那位丫头带着我去洗一洗吧。”

“溜儿?”

刘妈妈手里那把摇晃着的团扇戛然一停,眼神古怪得问道:“你认识她?”

“不认识啊。”

我神情懒懒道:“不过看她似乎闲着,便随意一指,若是刘妈妈有更好的人选,那我也是无所谓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其实我还是希望能和溜儿搭伴儿,毕竟我都见了她两回了,也算知根知底。

刘妈妈倒是没再说什么,挥挥帕子将溜儿召唤了过来。

随后,我就由溜儿引着去了二楼,刚站定在我住了两回的房间,我立马拉住那丫头的袖子。

“这间房,我不住!”

都特么在里面死了两回了,再住,晦气!

溜儿瞪大了一双杏圆眼,很是无辜得望着我,“姑娘,这是怎么了?房子才刚收拾好的啊……”

“换一个吧。”

我撇撇嘴,顺着那房间半敞开的窗户看了一眼,窗外晴天白云,一阵微风钻进来,将我的心口吹得拔凉拔凉的,仿佛身子先回忆起那长箭贯穿胸膛的感觉。

“姑娘,你怎么打哆嗦了?!这可是七月里啊。”溜儿更加疑惑了。

我拂了拂胳膊上一层鸡皮疙瘩,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我刚从很远的地方来京师,还不适应这儿的气候。”

七月里的热,真特么闹心!

溜儿似懂非懂,却也不再追问,只

是呆呆得问道:“姑娘,这房间真的不愿住吗?”

“嗯,换一间吧,若是你不方便去说,我就去找刘妈妈说一声。”

我可是她花了一百二十两白银买回来的生财工具,想必也不会因为一个房间就给我不爽快吧,毕竟还指着我今晚挣钱呢!

溜儿摇摇头,笑眯眯道:“姑娘,这种事儿就不用去烦刘妈妈了,她今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已经去小睡了呢!”

“嗯,我知道,今夜是茗香姑娘的开苞宴嘛!”

“姑娘怎么知道的?”溜儿又是一惊。

我随意打着哈哈道:“方才在大厅里,刘妈妈已经与我说了,而且还告诉我,洗了澡之后便可以去拜访茗香姑娘。”

“这样啊……”

溜儿倒是没有怀疑,继续领着我向前走,大约又走过了两个紧闭着门的房间,溜儿才又停下,轻轻推开了我们面前那扇门。

吱嘎~

随着房门被推开,那房间里的面貌也出现在我眼前。

房间的布局几乎与我住过两回的那屋子一模一样,圆桌,圆凳,一个小窗户微微敞开着巴掌宽的缝隙,下方摆着一个红木边柜,柜子上空荡荡的,也是里外间的格局,以一排粉光白光的水晶珠帘隔挡着,我踏入门槛向着里间张望了一眼,也是同款的妆台和卧榻,还有摆放在卧榻后面隐约露出边角的紫檀木牡丹绣花屏风和浴桶。

古时的青楼和宿舍还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处。

“姑娘,这房间空了许久,婆子还没来得及收拾,若是你愿意住在这儿,我就让婆子上来打扫打扫。”

溜儿在鼻子前面挥舞袖子,扫开那些扑面而来的灰尘。

我一脸满意得点点头,“好,这间看起来不错,你去叫婆子来吧,再让她们送些热水上来,我把身上的脏污洗一洗。”

“好,姑娘稍等。”

溜儿就转身出去了,不过一边走,嘴里还一边碎碎念似的嘀咕,“这房间,与刚才那屋子不是一模一样的么?难道是风水的问题?”

我叹了一口气,无奈得扶额。

哪里是风水这么简单,那间屋子特么的是要命啊!!!

第四百七十五章 活着的茗香

简单洗漱之后,我估摸着比之前两回还早了半个时辰。

“溜儿,我想去茗香姑娘那儿看看。”

我拉着那丫头就要往外走。

溜儿的袖子还挽得老高,露出两节白嫩嫩如新鲜莲藕似的胳膊,一脸懵逼得跟我走了出来。

“姑娘,你急什么,头发还没梳呢!”

“头发散着挺好,七月里热。”

我嘴上敷衍,脚步却是不停,直奔着茗香姑娘的房间走去。

溜儿随着我走了几步,却又突然卡顿似的强行停下,杏眼瞪圆了望着我,“姑娘,你怎么好像知道茗香姑娘的房间在哪儿?”

“呃……”

我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笑道:“小傻瓜,当然是你方才告诉我的呀!”

“我?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了?”

“就在我说刘妈妈让我去拜访茗香姑娘的时候,你顺手就给我指了指她的住处,溜儿啊,你是不是这几日没休息好,脸色看起来有点儿憔悴呢!”

“是,是吗?”

溜儿就捂着脸,一副羞于见人的慌张模样。

即便是年纪尚小,但到底是女儿家,溜儿又是在青楼里泡大的,自然比寻常女子更在意容貌。

见她思绪被我打乱,我便又拉着她细嫩滑溜的胳膊往前走,脚步比先前更加快了些。

“走吧,咱们过去唠唠嗑,今晚可是茗香姑娘的大日子,说不定还能沾点儿喜气!”

为了能打消溜儿的疑惑,我逮啥说啥,话不过脑子,刚一说出口便后悔了。

隐约想起前两次的猝然死亡,难不成就是因为我去了茗香姑娘屋子,沾了什么“丧气”。

“姑娘,你想什么呢?”溜儿的小手在我眼跟前晃了晃。

“啊,没什么,走吧。”

我赶紧摇摇脑袋甩去那些乌七八糟的想法,拉着溜儿一口气来到茗香姑娘的房前。

紧闭的房门里,似乎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溜儿正抬了手要敲门,就看那门缝突然展开,一个熟悉的美人儿被我们吓得面色一惊,随后正用

她那一双桃花眼打量过来。

扫了一眼溜儿,便将视线定在我这儿。

三回了。

我见兮姑娘还是有一种小鹿乱撞的惊艳感。

樱桃色的绸缎褶裙仿佛是为她精心而制,衬得她面色红润,光彩照人。

头上那一支金步摇颤了颤,也就乖乖垂顺下来。

“溜儿,怎的将新来的姑娘带来这儿了?”

迅速恢复镇定的兮唇角勾起淡然的弧度,一边仿佛好奇般寻问,还不忘与我点头致意。

我不等溜儿把我胡掰那套说辞拿出来,便先一步开口道:“其实我是听说茗香姑娘今夜开苞,特来恭贺!”

哐当。

房间里突然传出像是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

我心下一惊,便问道:“该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兮姑娘并未将门再拉开,顺着里间的方向张望了一眼,便盈盈笑道:“茗香手笨,将手边的茶碗弄倒了。”

“那我去叫丫鬟来收拾吧!”溜儿自告奋勇。

兮轻轻一点头算是答应,然后又看向我,道:“姑娘,茗香这两日身子不适,只怕还得留着些精神给晚上来捧场的客人们,所以……”

这委婉的拒绝,我自然是能意会的,若不是上两次见了茗香的尸体,我也就顺坡下驴得告辞了。

“姑娘,我也不多待,祝福的话送到便成。”

厚脸皮成这样,真不是我的本意啊。

此刻溜儿已经一溜烟下了楼,走廊上也就只有我孤零零站着,几个房间里还传出抚琴唱曲的声音。

“既然如此,姑娘便进来吧。”

兮侧身让开,顺手将半边门给松开了些。

我一只脚刚踏进去,便闻到了浓郁又刺鼻的药气,不自觉皱了皱眉。

“姑娘,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兮一边引着我往里间走,一边与我闲谈。

我张了张嘴,向东倾三个字到了舌尖上,又被我囫囵吞了回去,笑盈盈回道:“我刚来,刘妈妈还没给我取花名呢,从前的名

第四百七十六章 又死了

不好!

我心里咯噔乍起,踉踉跄跄得扑过去扶起已是满身血污的茗香。

“茗香啊!你怎么了这是?!”

那茗香口鼻上不断喷出血水,一双眼睛虚得几乎没有光彩,只是瞥了我一眼,还来不及张口说话,又是一大口血猛地吐出来,这次还正吐到我怀里!

与此同时,兮也冲了进来,一见了这场面便吓得倒退一步,脸色煞白,“怎么回事?”

“她……突然就这样了!兮姑娘,快叫大夫来啊!”

我赶忙催促道。

兮愣了一下,才仓促往门外跑去,那脚步声还没离开多远,便听到走廊上溜儿和一个丫鬟的惊呼声。

“兮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里面发生什么了?”

“快,去叫刘妈妈!”

我只听到兮颤抖得声音,和一连串急促慌乱的脚步声,同时远去。

“噗……”

茗香又是一大口血吐出来,身上的素衣半面几乎被染成了血红,散乱的长发也因为血液黏成一缕缕。

“你坚持住啊!”我扶着她越来越软弱的身子,明显能感觉到房间里的血腥味愈发浓重,轻易便盖过了我进门时闻到的那股刺鼻药气。

茗香大口喘息着,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发出干哑而痛苦的嘶鸣,却一点儿也听不出来她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你慢慢说,慢慢说……”

我一手端着她的下巴,让她尽量能撑起自己的头和身子,温热的血水就顺着我的指缝滴滴答答得流下去。

茗香这才望着我,毫无生气的眸子里只剩下一片灰暗,她仿佛用尽全力才能牵动嘴角。

我紧盯着她的动作,生怕错过她要与我说的任何一个字,哪知她努力了好几次,居然只是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极浅而又诡异的弧度……

笑?!

这姑娘是疯了吗?居然在笑?

我用力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再想看清楚茗香脸上表情的时候,她已

经头一歪,脖子一沉,两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茗香,茗香?”

不会又死了吧?

同一时间,又是一连串的脚步声匆匆忙忙得冲了进来。

我转头看去,为首的便是刘妈妈,身后只跟着兮,还有周三和谢四。

溜儿和茗香房里的丫鬟倒是不见了。

“茗香怎么样了?”

刘妈妈问话的声音,与身后也不知是谁关门的吱嘎声同时传来。

我赶紧回道:“已经昏死过去了,气息微弱,只怕是不行了……”

“怎么会这样?”

兮两步上前来,眉目紧蹙,好似惊讶,又好似担心得打量着茗香,然后又转过头看向刘妈妈,“妈妈,这该如何是好?”

我抢先问道:“大夫呢?兮姑娘,你没去请大夫吗?”

兮像是被我问住,眨眨眼,下意识又看了一眼刘妈妈,然后才低声解释道:“一时情急,还没来得及,且看刘妈妈如何安排吧。”

这时,刘妈妈也走上前来,微眯着的丹凤眼里冷光闪过,先道:“你先将茗香放在床上,看看她的情况。”

“好。”

我依言,小心翼翼得将那软得再无一丝力气的较小身子平放在卧榻上,为防喷出的血液倒流卡住她的口鼻,我还特地用了软枕将她的头垫的高了些,但也是因为这动作我的手腕触到了她的鼻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有气息波动。

哎。

估摸着,是已经咽气了。

我闭了闭眼,心中轻轻叹息了一下,这才直起腰来,转而看向了刘妈妈。

“周三,你去检查检查。”

刘妈妈沉着脸,表情严肃得像是贴了一层铁板,尤其是在目光扫向我时,那炯炯发亮的瞳子里像是要将我透视了似的。

我突然生了些怪异的情绪,别开眼去,正撞上同样不动声色打量我的兮。

这位花魁小姐姐也太奇怪了,我分明让她去叫大夫,她跑出去之后却只顾着叫刘妈妈,前一回我还从她嘴里听

说她似乎很同情茗香的身世,怎的到这关口,居然也不在乎小伙伴的生死了?

“已经死了。”

这还是我第一回听到周三说话的声音,低沉浑厚,冷漠麻木到即便是在说一个人的生死,音调也没有一丝起伏。

刘妈妈那张脸就更黑了,磨了磨后槽牙,才勉强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来。

“你们俩,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兮就先望向了我,那双水光粼粼的桃花眼里透着几分迷茫,还很是不安地逡巡在我的脸上,仿若在找着什么答案?!

莫名其妙么不是!

我的心情随着满屋子的血腥气沉了沉,再看向刘妈妈时,声音也跟着跌了下来。

“我只是听说茗香姑娘今日开苞夜,特来恭贺一声,进门时还未见异常,临出门时却突然听到她咳嗽,转进屋里再看,她就吐血了。”

兮眉目微微一动,这才接话道:“正是如此,刘妈妈,我比这位姑娘早来了一步,见茗香有些不舒服,便准备带着新来这位姑娘去我房里坐坐,也好让茗香能静心休息,哪知……”

她欲言又止,刘妈妈面上已是沉如翰墨,双瞳里藏着乱涌的愠怒,亟待浮于言表。

“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就暴毙了?”

寒凉的声音,像是在房间里卷起一阵阴风,吹得我前胸后背的透心凉,只能勉强扯出一个笑。

“刘妈妈,说来也是奇怪,要不咱们还是把大夫叫来给看看,若是突发疾病便也罢了,可若是有人蓄意谋害茗香姑娘,那他针对的可就是咱们摘星阁啊!”

刘妈妈那眉目骤然一蹙,也不知是气是怒,是惊是疑,瞪着我问道:“你,可是隐瞒了什么?”

“不,不,我这就是猜测。”

我赶紧解释道:“事情太过蹊跷,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寻思着,若是这‘妖’藏在摘星楼里,咱们或许还会有危险!”

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因为我已经莫名其妙‘死’过两回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亲眼见到茗香姑娘死之后我突然有一种感觉,这一夜的摘星阁,不简单!

第四百七十七章 兮楉的房间

若是再往深了猜一步,或许谋害茗香姓名的人,也正是暗中杀害我的凶徒?!

这么一想,我当即心头咯噔一跳,不寒而栗。

“姑娘,你怎么了?怎么脸色突然变得这么难看?”兮走过来,关切的眼神不住得扫视着我的脸。

我虚弱得扯了扯嘴角,“无妨,只是我胆子小,见到茗香姑娘这样,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刘妈妈这才瞥了一眼我衣裳上的大片血渍,那张绷紧了的脸总算是解封般散去些许寒意。

“你们跟我过来。”

说着,她便转过身向着外间走去。

我与兮对视了一眼,彼此点点头,便一起跟随着刘妈妈来到外面,只留了周三和谢四一声不吭得搬动尸体,整理那些被血迹所染的寝具。

刘妈妈坐在圆桌旁,染着艳红丹蔻的手指轻轻叩击桌面,发出轻微的脆响。

“今天茗香房里的事情,你们不能向外泄露半个字。”

她现在倒是也冷静下来,大约是寻思好接下来的办法,且据我估计与前两回应该差不了多少,毕竟这位女商人还是金钱为上的主。

果不其然,她半是威胁半是诱导得说了几句,大意便是若我们胆敢将茗香突然暴毙一事说出去,便有的是法子对付我们,再加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便算是一个巴掌一个枣得将我和兮两张嘴给封上了。

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溜儿正独自在门外守着,因为这一回并未有丫鬟发现茗香吐血,所以二楼里住着的几十位姑娘都没有被惊动,各自关着门或闲谈,或休息,或排练才艺。

溜儿见了我满身是血得走出来,吓得两眼一翻就要厥过去。

我赶紧上前将她给搀扶住,用手指掐了一把她的人中才将人的精气神给吊过来。

刘妈妈瞥了一眼溜儿,又看了看我,什么也没说,沉着脸走了,她身后还跟着周三和谢四,脚步匆匆,也不知是要去做什么后续处理和安排。

不过我知道,过不了片刻,就会有婆子上来将茗香姑娘的房门给锁起来。

而今晚……

“恭喜姑娘了。”

兮突然走过来,嘴角挂着淡雅的浅笑。

才醒了神的溜儿又一次瞪大杏眼,满脸问号得看着我们俩,“兮姑娘此话何意?”

“茗香身染重疾,今夜无法登台,所以方才在房里,刘妈妈便临时决定今夜由这位姑娘替了她,我这一声恭喜,不应该吗?”

溜儿就呆住了。

“什么,换人了?!”

……

“姑娘,刘妈妈怎么同意让你今晚登台的啊?”溜儿一边替我脱去血衣,一边好奇问道。

我瞥她一眼,无奈道:“你当是我主动请缨?我这分明是英勇献身好不好!”

溜儿将我换下的衣裳卷一卷,随手扔进了木盆里,然后端着出去送给了正在门外候着的婆子,那婆子板着脸没有丝毫表情,抱起那盆脏衣服就脚步匆匆得走了。

我趁着溜儿关门的时候张望了一眼茗香姑娘的房间方向,的确落下锁了,速度一点儿也不含糊。

“这会儿厨房里的热水还没来得及供上,姑娘就用刚才沐浴剩下的水凑合凑合吧。”

溜儿端了一盆已经凉透了的水过来,是刚才沐浴时剩下的小半桶水。

我点点头,将她递来的软布塞进水里晃了晃,然后拧得半干再擦身子,因为没有大的镜子,好些蹭上血的位置我也看不见,溜儿就红着脸,转着圈儿替我检查。

等重新换上新衣裳之后,便有婆子送来雕花红木首饰盒。

溜儿自然又是惊喜激动一番,然后便在我的授意下替我绾发,还是惊鸿髻,还是那些个珠钗玉珠,我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恍惚间已经分不清我到底是第几次看到坐在镜前的自己。

哎。

随着我又是一声叹息,溜儿就歪着头凑过来。

“姑娘这是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精打采的,今夜可是你的大日子,要欢欢喜喜了才好呢!”

“只是有些紧张罢了。”

我笑了笑,道:“刚才兮姑娘约我去她房里,说是要给我传授一些开苞宴上的经验,你这便领我去吧。”

“好。”

溜儿笑眯眯得点头答应。

……

叩叩。

溜儿敲响房门,很快里面便有了回应。

一个脸生的鹅黄布裙小丫鬟拉开门,圆溜溜的眼珠子扫过我和溜儿,便笑着问道:“姑娘,有事吗?”

屋里,隐约还有兮温柔的问话声。

“是谁来了啊?”

“新来的姑娘,还有溜儿。”丫鬟回答。

然后便是一阵若有似无的脚步声缓缓而来,兮当真是举止极好的女子,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宛如古时的大家闺秀,身为青楼女子,大约是命途多舛,否则便是将她送进宫里,少说也是个贤妃德妃级别。

我与溜儿被她们迎进门,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前一回从溜儿那得知兮姑娘的房间最大也最豪华。

但此刻一见,我还是暗暗惊叹不止。

粗略看去,房间至少比我那屋子大了两倍不止,入眼的所有家具摆件都是上好的木材打造,房梁悬挂的镶金边月白纱幔,上面用金丝银线绣着栩栩如生的簇团菊花,用来隔挡里外间的珠帘,竟然串着不少圆圆的金粒子,每一颗都有莲子大小!

还有那些摆放在木架上的饰品,大多都是金玉器件,无一不是珍贵而奢华。

我悄悄扭头,往那影影绰绰的内间张望一眼,上好的红棕色绒毯上摆放着一个半人高的瑞兽大香炉,一缕熏香缭绕上升,清冽而淡雅的香气便散在空气之中。

“姑娘,看什么呢?都呆住了。”溜儿暗自拉了拉我的衣袖。

我这才回过神来,撇撇嘴压低声音道:“还能看什么,金钱的魅力呗。”

“摘星阁里,兮姑娘这儿的待遇可是独一份儿的,姑娘若是也想要,可得好好努力呢!”溜儿以为我是羡慕兮姑娘房里这些东西,便好意提醒道。

诚然,我也是羡慕的。

第四百七十八章 安息茶

“想不到姑娘刚来了摘星阁,就受了惊吓,我这儿刚煮了静心安神的茶,姑娘不妨喝上一杯。”

兮坐在软塌上,面前是一张四方红木矮几,摆放着一套精致茶具和一个铜色熏香小炉。

茶气绕指,流水潺潺。

烹茶时的兮,微垂着眉目,神情专注,不急不躁,一举一动美好得就像是天上神女,画中仙子,让人挪不开眼。

不一会儿,她推了一杯飘着袅袅香气的白玉茶碗过来。

因为我与她要谈论的话题,算是眼下摘星阁里头等要紧的秘密,所以从我俩相对而坐,溜儿和伺候兮的丫鬟就被兮给指使着出去了。

前两回,我只知道眼前这位摘星阁的花魁才情卓然,没想到煮茶的功夫也是炉火纯青,若我是男子,便是看她坐在这儿静静烹茶,不想那些风月之事,也是心情舒爽的。

“那就多谢兮姑娘了。”

我笑着将茶碗捧起来,刚凑到鼻尖前,便闻到了与普通茶叶煮过之后不同的清香。

似乎还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药气,清冽,幽远,闻之心旷神怡。

一杯润喉,那带着微甘的茶水滑入肚里,便仿佛能自行生出一股淡淡的暖意,方才我进门时还有些浮躁紧张的心情,好像真的就被平复了不少。

“姑娘这茶,还真是有奇效呢!”我称赞道。

兮弯了弯嘴角,也给自己斟了一碗茶,却没有立即饮下,手腕一转,又从那铜制小炉边拿起了二指并宽的古铜雕花小盒。

那盒子真是精致极了。

表面是浮雕的花纹,纹路细腻整齐,正面搭扣的位置镶嵌着一颗绿豆大小的红宝石,看似不起眼,却在移动时随着光线映出深浅不一的红光来,煞是好看!

“这是一位在西域经商的客人所赠,名为安息茶,喝下之后便能凝神静气,夜里好眠,我这儿已经所剩不多,姑娘若是喜欢,这些便送给姑娘。”

她说着就将

那古铜小盒推过来。

我赶忙摆摆手,“兮姑娘你太客气了,这茶一定是很珍贵,才会用如此漂亮的盒子装着,你的客人赠与你,那是他的心意,我怎能夺人所好?”

“姑娘今日受了惊吓,怕是这几日夜里都睡不安稳,从明日起还得提着精神跟摘星阁的师傅们练曲学琴,也没什么时间休息,喝了这茶,也好让你不至于那般辛苦。”

兮笑盈盈得望着我,一双秋水潋滟的桃花眼里透着满满的关切。

我心里顿时感觉暖暖的,也没再拒绝,便将那小盒子收进了袖袋里,寻思着若是能平安活过今晚,我回头再找李瑞寻些谢礼送过来。

今晚,我定然是要与李瑞睡觉的,只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得想办法让摆脱被莫名其妙杀害的悲惨宿命才行。

“兮姑娘,你觉得……茗香姑娘的死,可有什么蹊跷之处?”

既然决意要调查,我便不再扭捏,开门见山得问起面前这位。

她在摘星阁既然是花魁,地位自然与其他屋里的女子不同,在刘妈妈面前少说也有薄面三分,至于那些婆子,丫鬟什么的,自然是尊着她敬着她的,所以若说起这屋檐下的事情,只怕她所知所晓并不比刘妈妈少。

兮用帕子细细将手指擦拭了一番,重新抬起双眸,眼光认真得端详我两眼,才有些疑惑得反问:“姑娘可是觉察到什么了?”

“那倒没有。”

不知为何,我被那眼光盯得竟然有几分不自然起来,赶忙摇摇头,道:“我初来京师,什么也不知道,被卖进摘星阁之后就遇上茗香姑娘……之事,所以此时也是毫无头绪的。”

兮淡淡一点头,沉吟片刻才接话,“可惜我虽与茗香姑娘认识了一段时日,却也并不太熟悉,关于她的事情知之甚少,否则或许还能帮着刘妈妈调查一番。”

呃?!

我一下就愣住了,蹙眉追问道:“兮姑娘,你不知茗香姑娘的事情吗?”

兮就抿唇

一笑,“说来惭愧,茗香姑娘来到摘星阁也不过数月,这段日子我正忙着与其他几个花楼的姑娘们筹办中秋诗会,所以一直没能顾得上留意摘星阁新进的姑娘们。”

不对吧……

我捏了捏手里还没来得及放下的紫砂茶碗,嘴上想问却又只是虚动了两下嘴皮子就又闭上了,几经纠结都不知肚里那句话该不该问出口。

怎么兮姑娘的答案,与上一回我从她嘴里知道的情况不太一样啊……

若是幻境里只有这一日重复循环,照理说前面发生的那些事情应该是不会改变才是,但若是如此,岂不是兮姑娘在与我说谎?!

“兮姑娘,你与茗香姑娘既然走得并不亲近,那为何你今日会去她屋里呢?”我又问道。

兮眨眼,笑得眉眼间风情缭绕,却又一点儿也不艳俗,是一种浑然天成的‘高雅媚’。

“我去茗香姑娘的屋里,是为了给她送一份贺礼,毕竟今夜本是她的好日子,刚坐下没多久,见着茗香好像很疲惫,我便起身告辞,还没来得及出门,便见到姑娘你了。”

她说得这番话,听来倒是没什么异常的。

我点点头,转念一想,又问道:“那你去茗香房里的时候,可有看到她吃了或喝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兮认真回忆了一下,摇头:“并没有。”

这就奇怪了。

我在茗香姑娘房里闻到的药气,是怎么一回事?还有我和溜儿在门外时,分明听到一个东西滚落到地上,当时……

“兮姑娘,我当时站在门外,你说茗香她不小心打了手边的茶碗,你可知道她喝了什么茶?”

“安息茶。”

兮很快回答:“便是姑娘刚才喝的这茶了,我也是听刘妈妈说起茗香她精神不好,便带了一杯安息茶让她喝下,想着她能早日恢复精神……姑娘,可是怀疑我送去的那杯茶害了茗香?”

“不,不,兮姑娘别误会。”

第四百七十九章 身不由己

我把头摇成拨浪鼓似的,笑得尴尬:“我只是觉得此事匪夷所思,必然其中有我们没想到的关键,所以才问得仔细了些,并无他意。”

兮便点点头道:“适才听姑娘一番思绪,倒是有几分道理,对于茗香的死我心中也有不解之处,但眼下刘妈妈三令五申,严禁我们泄露半点风声,所以便是我想要去找谁打听些消息,今夜绝非恰当之机。”

“这倒是。”我深感这位花魁姐姐思虑周全,不禁心中佩服,道:“如此说来,倒是我太心急了。”

兮淡淡一笑,似是随意开口道:“姑娘看起来,倒像是与茗香认识。”

我见她那眼神,带着几分观察之意,便赶紧解释道:“我漂洋过海而来,怎么能认识了茗香呢,只是感叹这其中机缘巧合,也有些伤感红颜薄命罢了。”

“红颜薄命。”

兮薄唇轻启,将这四个字喃喃又默念了一遍,才笑意有些勉强道:“青楼女子,从来都是身不由己,这条命是厚是薄,只怕也永远掌握不到自己手中。”

……

从兮房间离去之后,我还在回味着她这句话。

仿佛感觉这女子的思想还挺前卫,或许是读过书,有些才华,才会生出这般生不逢时的思维来,可叹可叹。

回到我暂居的屋子时,婆子已经将晚上开苞宴要用的东西都一应俱全得送来。

溜儿正打点着几身衣服和鞋袜,见到我走进门,便笑盈盈打招呼,“姑娘,可算回来了。”

“怎么,我去了很久吗?”我反问。

溜儿就点点头,“快一个时辰呢!你要是再不回来,我也正准备去敲门叫你了,若是再不梳洗打扮,可就来不及赶在酉时三刻之前做好准备。”

酉时三刻。

我对这个时辰感到绝望。

替我更换衣裳的时候,溜儿又好奇问道:“对了,姑娘,兮姑娘可传授了开苞宴上的经验?”

哟……

光顾着打探茗香姑娘的死因,倒是把这事儿给忘得

一干二净。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咚咚。

溜儿便提着裙子蹦蹦跳跳去开门。

我就站在原地,等着溜儿半个身子探出去,和门外一个娇嫩好听的女声嘀嘀咕咕,也不知说了什么,然后她就抱着一个精美的锦盒再次缩回来。

“姑娘,这是兮姑娘给你送的贺礼,预祝你今夜博得满堂彩。”

她说着,就一边走过来一边将那红色祥云纹的锦盒打开,露出那只我已经眼熟得不能再眼熟的镶金边蜂飞蝶舞瓷盘。

“哇,这盘子看起来好精致啊!”溜儿惊呼道。

我忍不住扶额,顺着上两回一模一样的话道:“是啊,兮姑娘是摘星阁的花魁,从她手里出来的东西,自然不会是寻常物件,溜儿啊,你将这瓷盘放在……”

正说着,我的手指也已经移动到了窗下,红木边柜的方向,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顿住。

溜儿捧着盒子,有些懵逼得望着我。

“姑娘,这礼物该放哪儿啊?”

“等一等。”

我有些恍惚,口干舌燥,外加心潮难平,重新坐回妆台前的凳子上,视线不自觉得往那红木边柜和窗户瞟去。

上两回,我清楚得记得刘妈妈在看到瓷盘后的反应,给人一种感觉,就好像这个瓷盘十分重要。

可究竟为何她会露出那样的表情,还直言兮挺喜欢我呢?

“溜儿,你知不知道兮姑娘送来这盘子,是从何得来啊?”我重新起身走过去,顺势将盒子里的盘子和托底的支架拿了出来。

溜儿回答道:“我之前都是在后院里做活儿,也是姑娘你来了,我才临时被调到前院来伺候,对兮姑娘的事情多半都是听说而来,做不得准的,不过这个盘子嘛……似乎也是哪位贵客所赠吧,兮姑娘这是借花献佛,或许也想给你添些福气,让你今晚被竞拍时能得一个好彩!”

“真的是这样吗?”

我心中疑惑不定。

若是一个贵客所赠,兮拿来送给我,将来客人再去了她房里没见到这瓷盘岂非扫兴?再说,我脑子里总也挥之不去刘妈妈再瞥见这盘子时的表情,总感觉她的反应古怪,可究竟哪里不对劲一时半会我也说不上来。

后来的种种,与前两次的经历几乎毫无偏差。

直到我被李瑞以黄金万两拍下,踏着满场的喝彩和掌声回到二楼,不久之后,兮姑娘再次出现在我的房门外。

“恭喜茗香姑娘。”

她进来的时候,似乎比前两次喝得要醉了一些,脚步如踩在云头上,一进了门便由溜儿扶着坐在桌旁,染着几分醉意的眸子在灯烛映照下,越发显得晶亮动人。

“兮姑娘该不会又要送诗给我吧?”我明知故问道。

接着,兮就娇嗔似的训了我一句,不过同样也很隐晦得告诉我,今夜将我拍下的大官人便是当今圣上眼前的大红人,翰林大学士李瑞。

溜儿一听到这个消息,当即吓得两眼一翻就要厥过去,幸好我眼疾手快将她抓住。

“姑娘,你可是走大运了!”

看样子,这妮子对李瑞很是崇拜啊!

我又继续明知故问,“怎么回事?兮姑娘口中那位李公子很有名吗?”

“岂止有名,那是满京师女子公认最美,也是最俊朗,才情横溢的男子,那些待字闺中的闺秀姑娘们,暗地里都在为李大人争风吃醋,各自较劲,若是有谁能被李家挑中娶进门去,只怕全城的女子都要羡慕得不得了呢!”

溜儿越说越激动,一张圆溜溜的小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趁此,我便故意打趣道:“难道溜儿也想嫁给李瑞李大人吗?”

“我……”

溜儿害臊得一跺脚,咬咬牙瞪我一眼,“姑娘,你可别胡说!”

一旁,兮早已笑出唇边两侧浅浅的梨涡,眼里闪烁着细碎的星光,与我们继续道:“李大人虽然是全城女子都想嫁的男子,但据我所知,他好像还从未与哪家贵女订亲,就连每次来摘星阁,楼里也没有哪位姑娘能与之亲近呢!”

第四百八十章 今生不曾见过

听了兮姑娘的话,我便笑道:“如此说来,稍后见了李大人,我可真是要多敬他几倍,好好感谢他今夜捧场了。”

待她再次离去,溜儿便赶紧替我张罗起来,与前两回一样,洗个花瓣澡,换身衣裳,坐等贵客临门。

只不过这一次,李瑞来得似乎更慢了些。

我换了一身鹅黄轻纱月白缎面的长裙,溜儿一边替我梳顺长发,一边念叨似的问:“姑娘,你真的不穿婆子送来的寝衣吗?”

“那是衣服吗?二两布凑一凑,穿在身上跟没穿有啥区别?”我瞥了一眼被扔在衣箱上的布包。

溜儿就道:“可是往常楼里姑娘们开苞夜的时候,都是要这么穿着的,就连兮姑娘也不例外,今夜姑娘要伺候的可是李大人,身份尊贵,若是一个不小心将他得罪了……”

“你只管把心往肚里塞吧。”

我挥挥手打断她的话,顺势站起身来,“李大人会喜欢我,定然不单单只是因为我的花容月貌,还得加上我的内涵和性格,我若是与楼里其他女子都一般无二,他很快便会失去兴趣的。”

“姑娘还真是能给自个儿长脸。”溜儿忍不住吐槽。

我也不与她继续斗嘴,转而问道:“我交代你收好的那瓷盘,你给放在哪儿了?”

“瓷盘和茶叶,一并放在状态边的矮柜里了,姑娘是要取出来用吗?”

“暂且不用。”

我摇摇头,暗暗瞧了一眼那约莫半人高的雕花木柜,心中寻思:若我真是误解了这瓷盘,明日一早再将它拿出来摆着也是不迟。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来了!”

溜儿一面应着,一面快步走过去拉开房门。

外面,笑得如一朵盛开的芙蓉花的美妇,便是刘妈妈。

在她身后跟着走进来的黑袍男子,剑眉星目,气质高雅,温润如玉,长着一张与叶定稀**分相似的俊俏面容,正是我已经见过两回的李瑞。

“李大人,恭候多时了。”

我笑盈盈得迎过去,先给他来了个端庄优雅的见面礼。

刘妈妈赞许得点头,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底下,看着李瑞的眼神痴迷得就像是在看着一颗闪亮亮移动的黄金锭子。

“我说李大人呐,这**苦短,我们也就不打扰您与茗香姑娘了,若是有什么吩咐,您只管告诉茗香,今晚便将您伺候得舒舒服服,回味无穷啊,哈哈,哈哈……”

她笑着,帕子一甩,便一个眼神朝着还在犯花痴的溜儿瞪过来。

溜儿缩了缩脖子,赶紧跟着刘妈妈一并退了出去。

随着那房门吱嘎一声关上,屋子外面的那些噪杂声顿时也阻隔在外,余下的便是这不算宽敞的房间里,一室静谧。

“咳咳。”

场面略有尴尬,李瑞不自然得偏开视线,握拳抵在嘴角,轻轻咳了咳。

当他扫到我摆放在圆桌上的绢纸时,才径直走过去,低头扫了一眼,便露出了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首诗,姑娘可还喜欢?”

“自然是喜欢的。”

我点点头,也跟着走过去,站在他身边故作认真得品鉴了一番,遣词造句都是前两回他教我的那些,按照我记得的顺序依样画葫芦得复述出来,竟然引得那家伙眼前一阵阵闪烁起惊艳的微光。

“姑娘当真是这样理解的?”他惊讶得望着我,全然忘记了此刻暧昧的气氛,还有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尴尬。

我正经而认真得与他对视,努力隐下嘴角的弧度,佯装疑惑问道:“李大人何故如此反应,可是奴家拙见了?”

“不,只是……”

李瑞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捏着绢纸的手也似乎因为激动,指尖泛起淡淡的青白色。

“太不可思议了,你的所思所想,竟然与我在写下这首诗时一模一样!”

听他这么一说,我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随即,又赶紧解释似的补充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缘分?”

李瑞微眯起眼,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再次盯着我的双眸,仿佛我那眸子里有什么吸引了他,这一看便让他神情变得呆愣起来。

我有意无意得往他跟前又凑近了几步,才故意娇滴滴开口,“李大人,你这般盯着奴家看,多难为情啊!”

“失礼了。”

李瑞尴尬得偏开视线,似是怅然若失般轻叹了一口气,还不忘再后退两步,像是要与我保持安全距离。

我估摸了一下时间,也没兴致再逗他,便直奔主题道:“李大人,您所赠的这首诗,还藏着我入摘星阁之前的名字呢!”

“什么?!”

李瑞又是一惊,薄唇下意识抿紧,一双漆黑如夜空的眸子里瞬间浮现繁星万千。

我嫣然一笑,又上前两步,指着他手里那绢纸道:“便是这东倾二字,奴家在卖身摘星阁之前,本是姓向,名为东倾,你说说,可不是巧得很呢?”

“你说,你叫向东倾?!”

李瑞瞳光一震,繁星惊乱。

我勾了勾唇角,浅浅一笑,“李大人可是觉得这名字,很是熟悉?说来也巧,我见到李大人时,也觉得犹如见到了故人,心中不由生出亲近与爱慕之情,您说这是不是便是你们中原人常说的……宿世情缘?”

“宿世,情缘?”

李瑞神情怔愣,喃喃默念着这四个字,便不等我再主动贴过去,已经长臂一勾,揽着我的腰肢将我紧紧抱在了怀里。

这一抱,便如失而复得般用尽全力,我被他压在胸膛前,感觉满身的骨头都要被压断了似的,根本喘不上气来。

“李大人,您……松开些啊。”

李瑞似是没有觉察,温热的气息在我颈窝处流连,语气里带着几分缠绵与迟疑,“东倾,真的是你吗?”

便是我与他真是宿世缘,今生他也应是没见过我的,如此这般深重的情愫,倒是让我感到有些意外了。

“李大人,我们应该不曾见过吧?”

李瑞沉默,良久,才轻叹一声,“是,今生……还不曾见过。”

第四百八十一章 被褥凉呢!

听他这么一回答,我顿时也惊愕了。

难道说这家伙还有着些许前世的记忆?如此说来,他能记得向东倾这个名字,也不算什么奇怪了。

看来几百年前的孟婆汤,效力略微残次了些。

“东倾,你方才说还记得我,可是真的?”李瑞的声音再次飘入我的耳畔。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双臂小心翼翼得抚上他的后背,环抱着他道:“只是对您的面容隐约有些模糊的印象,或许曾在梦里见过吧,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了。”

“梦中所见,说来听听。”他饶有兴致似的打量我。

我便故作回忆似的停顿了一下,才不徐不疾得道来,“梦里我是一条火红的长龙,遨游天地之间,踏云追月,好不逍遥快活,后来也不知是哪一日我撞上一座山,摔到了地上,你猜怎么着!”

我看到李瑞的眼神倏尔闪烁了一下。

不等他接话,我便迫不及待道:“我居然撞见了一位和您一模一样好相貌的和尚!”

“和尚?”李瑞一挑眉,满眼的星子,灿若银河。

瞧着那波动的微光,我便知道这家伙应该也是勾起了什么记忆,又或许他的前世今生也有这样梦境的串联也未可知。

“对,就是和尚,你说奇怪不奇怪,那和尚虽生得与您一样好看,可脾气却不太好。”我嘟起嘴喃喃道:“对我爱答不理也就罢了,还老是将我赶走……”

“那你走了吗?”李瑞听故事入迷了似的追问。

我摇摇头,狡黠一笑,“哪能啊,我可是打第一眼就瞧上那和尚了,非得要拐了回我的龙窝里生崽子才好呢!他赶我走,我偏不走,就跟狗皮膏药似的黏着他,和尚嫌我吃鲜活生灵,那我便不吃,他嫌我个头太大,我便化作小虫陪着他,他不会飞,我便化身走地龙日日夜夜得陪着他走,和尚慢慢就不赶我走了,还会与我说话,念经给我听……”

说到这儿,我便有意停住了。

李瑞眼神里的波动沉了沉,问道:“然后呢?”

“后来梦就醒了。”

我念着后来发生的事情,尽是些生离死别,此刻说出来定是要破坏这良时**,不如不说,便故意扯谎道:“这梦该是还没做完吧,不过我想以后总会再做这个梦的,到时候奴家再细细说与您听可好啊?”

李瑞嗯了一声,声音里似是有些暗哑起来,“无妨,来日方长。”

是啊,只要能平安度过今晚,这一世还长着呢!

李瑞双臂松开了些,低着头一脸笑意得看着我,那眼神认真而神情,像是一点点顺着我的眉眼在脑子里描绘着我的轮廓。

我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便偏开脸,有些难为情道:“李大人,良宵正好,只是这般看着我,是不是太无趣了些?”

李瑞瞳色暗了暗,发出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笑声,一只手轻端着我的下巴,迫使我与他对视,那黑如浓墨的眸子似是要将我的魂儿吸进去。

“等不及了?”

“哪有……”

我话还没说完,李瑞便倾身而来,端着我下巴的手顺势一滑便扣住我的后脑勺,不轻不重得压着我与他贴近,顺着我的唇尖细细吻下来。

随后他将我打横抱起,一手勾着我的腿弯时,还故意轻轻捏了捏我,激得我又是满身颤栗。

“别闹,我怕痒……”我娇嗔,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头埋在他胸前不敢出来。

他一步步向着卧榻走去,穿过珠帘时,我还能听到那一串串的水晶擦过我与他身子时发出的叮铃声。

等来到床边,他正想将我放下,我便双腿一勾,像是八爪鱼似的缠在他腰间,嘴上还不忘撒娇似的嘟囔。

“被褥凉呢!”

李瑞就轻笑,身子一转,抱着我坐在床边,生了火似的双掌在我后背摩挲,笑得春色撩人,“既然如此,坐着也是不错的。”

后来的一番**,似乎也与前两回有所不同。

李瑞折腾了好长时间,直到那大红的灯烛烧去一半才放过了我,中途有好几次,我迷

迷糊糊得似是睡了过去,可那一阵阵舒爽的感觉,又将我强行从迷蒙的梦中唤醒。

如此反反复复,到最后,我好像就真的抵抗不了周公的召唤,沉沉睡去。

也不知就那样睡了多久,再次睁开眼时,紧闭的窗外是黑沉沉的夜色,屋子里唯有两盏燃烧了大半的灯烛,还闪烁着微弱的暖光。

我动了动有些酸困的身子,只感觉口干舌燥得厉害。

“怎么醒了?”

感受到怀中的轻轻动作,李瑞便醒了过来,暗夜之中,他的眸子依旧亮得像是映着繁星的清泉。

我撑着他的胳膊支起身子,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鼻尖轻蹭,“渴了。”

“我去帮你倒茶来?”他宠溺一笑,手从被子里探过来,准确无误得覆上我的屁股,轻轻拍了一下。

我故意夸张得呼痛,机灵得翻身便跨坐在他的身上,却又因为这个姿势想起他抱着我坐在床边时的那一番动作。

下意识又抬起酸软的腿翻下去,嘴上嘟囔,“我自己去就好了。”

眼下这个时辰,早就已经过了上两回我莫名其妙死去的时间,所以我寻思着,这一劫我定然是跨过去了。

难道真的是因为那只瓷盘?

可一个盘子,又如何能引来窗外刺杀的长箭呢?还有第二回,虽然也的确是放了盘子,但我分明连床也没下,如何死去的可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厢我一边在脑子里琢磨着,一边随手就近捞起地上一件衣衫穿上,松松垮垮的,仿佛是李瑞的内衫?

身后,是李瑞轻声叮咛,“慢些走,别被地上的衣服勾了脚。”

“好。”

我拖了个长音,来掩饰此时的尴尬,脚下倒是真的很小心避开那些散落的衣裙,一直穿过珠帘,走到了外间的圆桌旁。

桌上,是早就摆好的酒壶和茶壶。

茶水已经凉透了,我也懒得叫外面守夜的丫鬟们再进来更换,便给自己倒了一碗将就着喝下。

第四百八十二章 冤魂索命

可手里那茶碗刚要放下,却突然瞥见窗下仿佛有黑影一闪而过!

我身子一颤,便感觉无端端传来一阵寒意,正要张嘴呼喊李瑞,却发现自己喉头一紧,如何用力也发不出声音来。

是我太紧张了吗?

我尝试着动了动手脚,却又发现浑身上下如同被冰冻住一般,竟是丝毫动弹不得!

糟糕!

还不待我再反应,眼前又是一阵重影闪过,空气中的压迫感宛如有什么阴森诡异的力量兜头而来!

隐隐有一股凉气喷在脸上,屋内的烛光仿佛齐齐暗淡下去,原本被朦胧光晕所染的昏暗彻底被窗外的黑夜吞噬。

恍惚间,我甚至看到那扇被我刻意紧闭的窗户,一点点得被推开……

紧接着便有一个黑影,宛如鬼魅般缓缓浮现在窗前!

布满血丝的眼珠子,遍布血污的长衫,乌黑的长发凌乱披散,那张苍白如纸,还隐隐透着阴森鬼气的脸正是……正是茗香!!!

她就站在距离我只有一个圆桌的位置,紧贴着窗台,身子柔弱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吹散,可那双眼睛里却充斥着邪恶的冷光,一动不动得盯着我。

“茗香……她怎么会在这儿?!她不是死了吗?”

我浑身依旧僵硬,无从退路,努力想要冲破喉头的堵塞却也无可奈何,心中更是惊乱一片。

此刻,茗香的脸就像是一张平整的画面,没有丝毫的表情,唯独那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仿佛有黑暗的浓雾涌动不止。

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若只是阴魂,我自然是不怕的,但就怕这茗香如眼前这模样,已经不单单是刚死去的阴魂这么简单,若是什么冤魂厉鬼来索命,我绝对是要凉凉了啊!

“茗香,你搞清楚,我是去救你的,可不是害你的人啊!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也得认清仇家是谁啊!”

我急得在心里呼喊,那茗香却仿佛无感无知,朝着我缓缓得抬起了双臂,长长的指甲泛着诡异的冷白色,十指僵硬得伸直着。

看她的样子,更像是一个傀儡,一个

木偶!

该怎么办?

我咬紧后槽牙,想要折腾出一丁点儿动静来,只要有响动,李瑞就会察觉,我才有机会脱困。

可不管我怎么用意识来指挥身体,整个人就好像是镶嵌在冰块里。

茗香朝着我缓缓走了过来,她明明是光着脚的,但一步步走近,脚抬脚落,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

直到……她站定在我的面前,双手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

因为距离够近,哪怕此刻四周幻境漆黑,我也能看清茗香眸底的黑雾如波纹涤荡着浮现出来,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邪恶。

窒息的感觉顺着我喉咙涌上脑海,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得向上缩紧,想要挣扎,想要从她如铁钳般禁锢着我脖子的缝隙间,偷来一丝丝的喘息之机。

但就在这样的绝望之中,我分明清晰得感受到体内的生机一点点流逝,心跳渐缓,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仿佛凭空出现了好多层的纱幔,挡在我与茗香之间。

又好像,我沉溺在什么冰冷的海水中,彻底被淹没,沉沦,沉沦到又一次无尽的深渊之中……

……

“刘妈妈,我可告诉你,这次的货色跟以往大不一样,没有这个数,我是不会出手的!”

“哼!什么货,也得让我先瞧一瞧!”

呼啦~

厚重的黑色油布被一把掀开,还没等刘妈妈和阿沙綦说话,我先扭转了身子,如趴在海滩上的美人鱼同款姿势,笑盈盈得冲着二人眨眼。

“嗨,又见面了啊!”

一刻钟之后,我已经被溜儿带着到了房间里。

她抱着我迅速换下的衣裳,一脸崇拜得望着我,“姑娘,你真的让刘妈妈用一百五十两将你买下了?”

“嗯,我还嫌少了呢!”

我手上不停,褪下破烂的衣裤之后,便直接钻进了木桶里,混乱擦洗了一下身子,便在溜儿一脸惊愕的注视下飞快跨出木桶。

然后,不等那丫头去翻找衣衫,便熟门熟路得走到妆台边的矮柜边,取出一

套干净的素白内衫来。

“溜儿,你别发呆了,去取一套裙子来,速度快些。”

通常,还没有姑娘入住的房间里,只有备用的内衫,没有裙子和外套。

溜儿瞪大了眼睛,微张着嘴,看了我好几眼,这才点头,“好,姑娘稍等。”

趁她出去找婆子要衣裳的功夫,我也没闲着,替自己胡乱梳理了一下头发,然后找了丝带束成低垂的马尾。

溜儿抱着一身粉花底子的纱面长裙进来时,我便径直走过去,也不等她来伺候,三下五除二得穿好,然后拉着目瞪口呆的丫头往门外走。

“姑,姑娘,你去哪儿啊?!”

她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时,四方的回廊已经走过了其中一边。

我就站在拐角的灯笼底下,指着茗香的房间道:“我要去找茗香说话。”

“姑娘,你认识茗香姑娘?!”惊奇宝宝溜儿又深吸了一口气。

我摇头,“不认识,但我有不得已的原因要马上见到她。”

见我一脸严肃,溜儿倒是没再阻拦,只是随着我一起快步向茗香的房间走去,还不忘提醒道:“今晚是茗香姑娘的开苞宴,姑娘可别待得太久了,否则只怕刘妈妈要怪罪呢!”

我心里冷笑一声。

呵,我特么都代替茗香开苞三回了!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要搞清楚自己到底掺和到这么离奇事件里,尤其是第三回,我居然是被茗香的鬼魂活生生掐死!

若是再不从这循环里逃出去,难不成我要死个千儿八百回?

“放心吧,我只是问几句话,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随着我这一声答复,我与溜儿已经来到茗香屋子外面。

紧闭的房门里,隐约传来两个女子说话的声音,我知道是谁在里面,所以也没作犹豫,便直接敲门。

咚咚。

“谁啊?”

说话的声音是兮。

溜儿与我对视一眼,便开口替我回答,“兮姑娘,是我,溜儿!”

第四百八十三章 再见茗香

吱嘎~

房门被打开,兮脸上还挂着温柔的淡笑,“溜儿怎么过来了?”

话音未落,她又看到了我,眼光微微一惊,那神采便不动声色得隐了下去,一边打量着我,一边笑得愈发优雅客气。

“这位可是刘妈妈刚收的姑娘?”

“是,我叫釉,从漠城来,久闻兮姑娘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宛如天仙令人惊艳。”

我心里有事,夸得不甚走心,兮也没在意,只笑着问道:“釉姑娘谬赞了,不知姑娘前来所为何事啊?”

“我有几句话,想要与茗香姑娘说。”我开门见山道。

兮微微一愣,便问道:“釉姑娘,似乎认识茗香?”

“嗯。”

我故意忽略溜儿又一次的目瞪口呆,随口扯谎道:“茗香姑娘她有一位同乡的故人,托我带几句话给她,而且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在今夜开苞宴之前带到。”

兮微微蹙眉,还没来得及张嘴,我便听到屋里传来急切的呼喊。

“兮,让她们进来吧!”

“釉姑娘,请吧。”花魁姐姐的眉目瞬间舒展,就好像刚才的迟疑根本不存在,侧身让开了些空间,然后伸长胳膊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我先提溜起溜儿的衣领子,她一只脚刚抬起,又被我倒提着后退。

“怎么了姑娘?”丫头委屈巴巴得扭头望我。

我吩咐道:“你去给我们要些茶水和点心来,我还没吃早饭,这会儿正饿着呢。”

溜儿就呆呆得点头,然后眼睁睁得看着我跟随兮姑娘进屋,一步三回头得从走廊另一侧下楼去了。

我知道这丫头有满肚子的疑惑,也知道她很想跟进来听一听到底怎么回事,但这一次我没那么多时间和心思与她解释,且知道得越多,不见得就是什么好事,我不想连累了她。

进入屋子里,我还是先闻到了那股刺鼻的药气,只不过这一回,更加浓郁!

我扭头看向里间,茗香就斜倚着床榻上的几个软枕,一只手撑着床

沿,身子微微倾出来,似是有些焦急得望着我。

枣红色的八宝如意地毯上,摆放着一个兽首香炉,却没有点燃任何香料。

我跟着兮穿过珠帘,便看到摆放在茗香卧榻边,一张四方红木矮桌上的白宇瓷碗。

碗里有小半碗深褐色的汤汁,看着像是茶,又像是药,已经没了热气,却能让我清晰感觉到屋子里飘着的药气,正是从那碗里散发出来。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茗香姑娘正在喝药吗?”我故意问了一句。

一旁,兮笑盈盈得接话,“哪是什么喝药,这只不过是我送来的安息茶,茗香这几日睡得不好,我担心她今夜身子熬不住,便送来这茶让她能好好休息会儿。”

我侧目,微一点头,“兮姑娘还真是温柔又体贴,作为摘星阁的花魁,便是我们一众姐妹学习的榜样呢!”

兮又是一愣,随即眼中流露着淡淡的谦逊之色。

“釉姑娘言重了,我只不过是与茗香姑娘交好,私下里也是以姐妹相称,所以便对她多些关照罢了。”

姐妹相称?

我的脸色不自觉沉了下来。

特喵的,一会儿是不熟,一会儿只是浅淡交情,一会儿又姐妹相称了?

经历这四回,我要是还看不出这个花魁有问题,我就是个倭瓜!

见我与兮客套了不过两三句,茗香已经耐不住似的插话道:“这位……,釉姑娘,请问我的故人,到底让你带了什么话来?”

她看起来是有些虚弱的,但不至于如上一回所见面色苍白到一丝血色也没有,而且此刻看起来眸子里还算清晰有神。

虽然也是坐在床上,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但我只需看一眼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会暴毙的状态。

如此一来,我就不免要怀疑……那碗安息茶了!

“姑娘莫急。”

我又勾起唇角,上前两步,端起矮桌上那碗凉透了的安息茶,故意关切道:“兮姑娘送来的茶都凉了,姑娘还是先喝了,然后再与我慢慢聊吧。”

“不,不用了。”

茗香身子往后仰着退开,神情间一闪而过的慌乱,可是半分没能跑开我的视线。

我心下明了,这茶便是她暴毙的根源,可若这茶是兮姑娘送来,且茗香似乎也知道喝了会是怎样的后果,那她们一个送,一个喝,竟然是……

自尽?!

正当我心思飞速盘转时,兮已经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手腕灵活一转便将我捧着的茶碗夺了去。

笑涡浅浅浮现,“姑娘,既然茗香现在不想喝,那便等会儿吧。”

“好啊。”

我笑出一脸春光明媚,因自己发现了这场离奇死亡事件里的关窍,心下颇有些得意。

接着,兮便在茗香的请求下,搀扶着她起床,随是七月里,但茗香身子虚,被搀扶着坐到外间圆桌旁之后,兮还特地取来了一件薄薄的浅紫色缎面披风给她披着。

看样子,还真是姐妹情深。

“姑娘,还请将那人的话告诉我吧。”茗香再次催促道。

我瞧着她眼里泛起微微水光的模样,我见犹怜,但又一想起自己站在黑夜里被她活生生掐死时,她盯着我的怨毒和邪恶眼神,又不禁后背一寒。

被死亡支配的恐惧,让我下意识避开了她的视线。

咳咳。

清了清嗓子,我才低沉了声音,不徐不疾缓缓道:“是这样的,那位公子说,千般万般都是一场缘分,茗香姑娘也莫要怪他,但……”

原本我说前几句的时候,茗香还一脸失落伤感,就在话锋一转的瞬间,那染着水雾的眸子又是微微一震。

我便再道:“明晚,他会找个时机来与你相见,还望茗香你能等他。”

“真的吗?!”

茗香隐隐有些激动,手指攥紧成拳,粉白的薄唇微微颤抖着,好像十分迫切要从我这儿得到肯定的答复。

如此这般扯谎,倒不是我戏弄她的一腔真情,而是我得给她留一个活着的希望,只需过了今夜,我叫上我家李大人,亲自去提了那负心汉来见茗香,又有何不可?

第四百八十四章 再次饮茶

“姑娘,他当真明晚要来见我?”

见我不回答,茗香又急切得追问了一遍。

一旁,兮面上的神采暗了暗,仿佛藏着几分复杂和疑惑,思虑再三,才转头低声唤道:“姑娘,可是记错了什么?”

我如恍然惊醒一般,眨眨眼,摇头笑道:“没记错,正是明晚,那位公子定然会来与茗香姑娘相见,只是到时要与姑娘你说些什么,我并不知道。”

总归是扯了谎的,我也不好说得太过。

但就算只是这一个见面之约,已经足够让茗香重新展露出虚弱而浅淡的笑意。

“好,他既要来见我,那一定是有什么话要亲自与我说,我可等得,可等得……”

正呢喃着,她又好似想起了什么,回头隔着珠帘望了一眼卧榻边摆放着的茶碗,有些歉意似的再看向兮。

“抱歉了,兮姐姐,这茶……我暂且不喝了。”

这话刚说出口,许是后知后觉得反应过来,茗香又赶紧向着我解释道,“刚才姑娘不是说,这茶凉了吗,我现在突然有些饿了,只怕喝凉的不太好,稍后我让丫鬟短些滋补的汤水来喝便好。”

有了她这句话,我悬着的心才稍稍安定了。

“如此也好呢。”

我淡淡一点头,又看向兮笑道:“倒是浪费了兮姑娘的一片心意。”

“一切都是为了茗香的身子,这安息茶凉了,不喝也好,釉姑娘的话既然也传到了,不若我们先告辞,让茗香好好休息可好?”兮脸上始终挂着得体而优雅的笑容,完全看不出她真正的情绪的。

接着,兮便拿着已经凉透了的茶碗,与我一同离开。

临走时,茗香还再三向我道谢,眉目间藏着的淡淡喜悦便是如何藏也藏不住,看起来就像是一簇原本已经被寒风雨露浸了的小蜡烛,突然又努力一挣扎,刺啦散除了星点似的小火苗。

走廊上。

兮瞧见一直等候着我的溜儿,不禁一笑。

“这丫头倒是个实心的,居然就站在门外等着。”

溜儿就笑:“釉姑娘刚来咱们摘星阁,怕是还不认路,我怕她出来之后找不到自个儿的房间。”

“你倒是贴心呢。”

兮也跟着掩嘴一笑,然后吩咐道:“方才茗香似乎好些了,正想着喝一些滋补的汤水,你现在去厨房里叫婆子做一些清鸡汤送来,另外还有她那个丫头,也不知跑哪儿去了,赶紧找回来,在茗香跟前伺候着,稍后刘妈妈肯定得安排婆子送开苞所用的物件来了。”

溜儿忙不迭地点头,掰着手指头将要做的事情记下,然后又看了我一眼。

“兮姑娘,那釉姑娘怎么办?”

兮淡淡勾起唇角,“方才在房里,釉与我相谈甚欢,我还有许多话想与她聊呢。”

“啊?”

什么时候就相谈甚欢了?

我眼神一转,干笑着附和道:“是,我初来乍到,对楼里的规矩尚且不知,这会儿正好能向兮姑娘请教一番,溜儿,你只管去做事吧。”

那丫头也是个机灵的,点点头便走开了。

我随着兮回到她的房间里,眼见着她将手里那碗茶随手倒入长方矮几边的盆栽里,然后才笑盈盈指着软塌道:“釉姑娘,坐吧,我再煮些茶,咱们慢慢聊。”

又是安息茶吗?

我突然想起上一回,兮似乎也给我喝了一杯安息茶,还将所有剩余的茶叶给了我,若真是这茶叶害得茗香暴毙,为何我会没事?

这其中还存着我暂时没参透的关窍,我便耐着性子坐下,莞尔一笑,“好啊,那就麻烦姑娘了。”

反正,我豁出去了,若真是被这一杯茶害死,下回我再醒来就能指认凶手了不是?

“兮姑娘烹茶的手艺,如行云流水一般,让人赏心悦目呢!”

看着花魁端坐茶案前,温具、置茶、冲泡、倒茶一气呵成,起手捏把,尽显温柔高雅,只不过等到那一阵钻鼻子的安息茶独有的

药气飘过来,我的心又顿时像贴上了冰块。

“釉,怎么发呆了?”

听到声音,我抬眼看过去,便见兮正用一个四周雕花巴掌大小的琉璃茶盘,托着一杯茶递来我的面前。

白玉般的瓷杯,看来温润清透,茶汤是眼熟的红褐色,若没了那股子药气,还是挺诱人的。

“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

我笑笑,伸手将那茶杯接过来,端杯闻香,然后又道:“此茶闻之便有一股特殊的香气,定然是名贵非常吧。”

兮道:“这是一位西域商人送给我的,是否名贵我也说不好,不过效用还是十分明显,楼里几个姑娘都有失眠多梦的烦恼,喝了这安息茶没几日,便能一夜睡到天明。”

“真的如此神奇?!”我故作惊讶问道。

兮笑着点头,“若非如此,今天我也不会亲自端着这茶送去给茗香了,因为今夜的开苞宴,那丫头紧张难安,我原想着让她喝了茶,好好休息一会儿。”

“茗香姑娘她看起来,似乎并不愿在今夜开苞呢。”我勾唇一笑,浅抿了一口茶汤,那温润的茶水滑入口腔,药气便贯入七窍似的,让我瞬间清醒了几分。

见我这般反应,兮就淡淡一笑,“这茶初初饮下,的确是有几分提神醒脑之效,姑娘不是正好有些疲乏,且多喝两杯再回去吧。”

“那就多谢了。”

我点了点头,隐约感觉安息茶与我上一回喝下的口感,又好似有些不太一样了。

兮又继续道,“其实,自两个多月前茗香被买入摘星阁,一直并未妥协,中间好几次折腾着想要逃离,只不过是被刘妈妈身边那几个护卫拦下了。”

正说着,她又好似提到了什么隐晦之事,淡淡得看了我一眼,话锋一转,“姑娘今日才来,我便与你说这些,只怕还要勾起姑娘的伤心事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她旁敲侧击是在问我的身世,该不该好好回答呢?

想了想,我便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伤心的。”

第四百八十五章 笑贫不笑娼

“我被卖入摘星阁,是自愿的,与茗香不同。”

听我说了这话,兮露出一副略显惊讶的样子,“釉姑娘是自己要来青楼的?”

大约在古代,我这种思想的女子万里无一吧。

“是啊。”

我点点头,一脸认真道:“兮姑娘有所不知,我从小日子过得很苦,一直渴望有个安定温暖的居所,不用大富大贵,衣食无忧便可,这次来到京师见了很多世面,却越发觉得自己的渺小和卑微,想要在这座都城里生活下去,以我自身的能力只怕艰难,也是机缘巧合,我能来摘星阁混口饭吃,自然是感怀在心的。”

兮听得我这一番话,竟然愣神了好一会儿,才眼神有些奇怪得追问:“绿釉姑娘,难道不觉得青楼女子的行当,实在低贱?”

“在我们那儿,笑贫不笑娼,我可不想再风餐露宿了。”我继续道。

“笑贫不笑娼?”

兮动了动粉嫩的薄唇,反复将这几个字默念了几遍,才又勾起一丝淡笑,“姑娘今日一番话,倒是新鲜,兮受教了。”

“哪有什么教不教的。”

我谦虚得低下头,话锋一转,又故意问道:“兮姑娘是摘星阁的花魁,京师里享誉盛名,我今后还有不少东西想要来找姑娘请教,还望你不要嫌弃我才好。”

“怎么会呢?”兮就笑道:“我与绿釉姑娘你一见如故,私下里自然是要多走动的,若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找我,我定然知无不言。”

“多谢。”

我眨眨眼应下,又问道:“对了,姑娘可否与我讲一讲,什么是开苞宴啊?”

兮顿时面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得抿了抿嘴,可眼见我一脸求学问道的诚恳态度,只能清了清嗓子,倾身靠过来,压低声音与我耳语了几句。

我听来,便也顾不得扭捏,瞪大眼睛问道:“如此说来,茗香姑娘今夜就要正式伺候客人了?”

“正是如此。”

兮点头,“为了今夜能竞拍个高价,一个月前刘妈妈便着

人在城中散布茗香琴艺卓绝,容貌惊艳之言,所以今晚定然是有不少贵客会来咱们摘星阁凑这一份热闹的。”

“那我也有眼福了呢。”我笑盈盈道:“来到摘星阁第一日,便能见到如此热闹的盛况!”

兮轻笑不语,眼波淡淡一动,转而问道:“对了,我尚有一事不解,想要问一问绿釉姑娘,你说你来自漠城,茗香的故乡却是在圭城,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你如何能认识茗香的那位情郎呢?”

我倒是忘了,这地理位置的硬核问题。

“关于这一点嘛,说来也巧,我来京师的路上认识了几个朋友,其中便有圭城人,在他的引荐下,我又认识了一位公子,他听说我过两日要进入摘星阁,便托我给传了话。”

还好我反应也不慢。

茗香淡淡点头,很快又问道:“即是有话想说,为何他不亲自来找茗香?”

“他……自然是有身不由己的理由。”

我脸上的笑挂得有些勉强了,强装着镇定道:“具体什么原因,其实我也是一知半解,不好在背后议论,不过,待明日见了他,应该一切都能清楚了呢。”

兮笑道:“正如你所言,明日他若能来,或许一切就明白了。”

我听出她话语中的意思,便有些惊讶得问道:“怎么,姑娘是觉得那位公子要爽约茗香?”

“不瞒绿釉姑娘,其实在不久前,我已经托人去找过茗香朝思暮想的情郎。”

兮这话一说出来,我心里顿时咯噔震了一下。

好嘛……

这女人憋了个大招到现在才放?!

她到底知道多少关于茗香情郎的事情?该不会已经知道我在她们面前所说的都是假的吧?

兮眨眨眼,好似并未察觉我眉间的倏尔一紧,继续说道:“原想着是看茗香如此痛苦,心中不舍,若是那位公子对她仍怀情愫,我便帮着茗香赎身与他团聚,可帮着我去打听的人,却带了一封绝情信回来。”

“茗香看了信?”我连忙追问。

兮点头,“自然,这信便是给茗香的,我也不好私藏着,况且当时并不知道信中写的尽是断情绝义之言,所以今日听到绿釉你说,他要在明日来摘星阁,的确是有些匪夷所思呢。”

呵呵。

我扯了扯嘴角,尴尬一笑。“谁知道他怎么想的,或许……是又后悔了吧。”

“若是后悔,也该在今日开苞宴之前来,否则明日来了,又有何意义?”兮质疑。

其实,她想得很有道理,明日那位负心汉再来,便是他后悔也无济于事,米已成炊。

我被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想要再强掰两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正在尴尬之时,突然听到了门外传来敲门声。

叩叩。

“兮姑娘,绿釉姑娘可还在你屋里呢?”

是溜儿啊!

我头一回觉得这丫头的声音如此好听,简直犹如天籁啊!

“在呢!”

我赶紧从软榻上爬起来,一脸歉意道:“不好意思啊,兮姑娘,我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些事情没做,这就先走一步了。”

兮也已经起身,手里就捧着那个精致的小茶盒。

“姑娘初入摘星阁,我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礼物,这安息茶还存了些,若是绿釉你不嫌弃,便收下吧。”

“那……就谢谢兮姑娘了。”

我也没再拒绝,将茶盒收进袖袋里,便转身向着门口走去。

……

跟随溜儿回到房间之后,我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溜儿替我重新梳了个整齐的发髻,又找了两根看起来就值不得二两银子的珠钗妆点了一番,勉强看起来,也算是个入门级青楼女子了。

“姑娘这是怎么了?从兮若姑娘那儿回来,就没精打采的?”她有些担忧得打量我。

我有满肚子的话,也没人可商量,看到溜儿这单纯无害的小圆脸,自然是不愿将这丫头拉下水的,思来想去,只能道:“就是有些饿了。”

第四百八十六章 茗香登台

噗嗤。

溜儿捂着嘴乐呵起来。

“姑娘饿了,那就早说嘛,正好婆子们给茗香姑娘炖了鸡汤,我要一些来给姑娘煮一碗清汤面,吃了肚里暖暖的,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哟!”

“那就麻烦溜儿了。”我承了她这份心意。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溜儿便将汤面端了回来,我闻着那香气便想起了第一次来到这幻境里,那时也是溜儿给我端来一碗这样的面条,现在想来,估计也是蹭的茗香要喝的鸡汤。

前几回,我多少都是沾了茗香的光,她暴毙之后,我取而代之,才有了与李瑞一夜**,如今这一回茗香不死,我又该怎么去和李瑞相见呢?

脑子里千回百转,嘴上也没闲着,用筷子挑了面条往嘴里送,不一会儿那碗就见了底。

溜儿在一旁像是勤劳小蜜蜂似的转悠,一会儿整理柜子,一会儿又收拾卧榻,直到这房间里看起来清爽利索了她才停下,胡乱用袖子擦了擦额头,转头看着我笑道:“姑娘,今晚的开苞宴,可要去凑热闹?”

“自然是要的。”

我舔了舔嘴角的油花,想起李瑞,便问道:“溜儿,若是我今晚就想接客,有没有什么办法?”

“今晚?!”

溜儿目瞪口呆得望着我。

我对她过分惊讶的神情视而不见,一脸认真道:“我这不是想着能早些为摘星阁做贡献,也不辜负刘妈妈重金将我买下。”

溜儿信以为真,就摇摇头:“姑娘,这恐怕不行,女子进来后都有师傅带着,先学才艺,还有接待客人的礼仪,等学得差不多了,刘妈妈还得挑定一个良辰吉日作为开苞宴,如此一来,姑娘才能正式伺候客人的。”

这一套流程,算是将青楼女子的利用价值最大化,卖点便是初夜。

“那我不伺候客人过夜,与他同桌共饮,这样也不行吗?”我不死心追问道。

溜儿继续摇头:“我进摘星阁这几年,还从未见过有哪位姑娘刚进来就能与客人喝酒的,刘妈妈手里能接客的姑娘都是经过严格调

教的。”

哎。

我有些发愁了。

按照溜儿所说,我今晚估计也就只能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看个热闹,如此一来,我哪有什么机会去见了李瑞,更何况是告诉他我的名字?

见我又愁得皱眉,溜儿很是好奇得凑过来,“姑娘,你和我见过的其他姑娘还真是很不一样呢,她们第一日进来的时候,从来不讨要吃的东西,哭闹才是家常便饭,更别说是这般迫切得想要接客了……”

“那还不是因为我……穷啊。”

我咧开嘴,眨眨眼道:“我很贪财的,所以我和刘妈妈这叫志同道合。”

溜儿也跟着傻笑起来,“姑娘惯会说笑。”

严格来说,这还这不算是笑话,我在地府六百年也没什么追求,贪财勉强算是一个小目标,只不过攒来攒去几百年,也就一点儿拿不出手的家当罢了。

这一世我唯一能翻盘暴富的机会,就是成为李夫人罢?

如此一想,我更有了斗志,今晚无论如何也得见了那家伙一面,至少把‘向东倾’三个字说说出来,只要这家伙心里藏着的开关被打开,还怕他不会主动找上我?

一个小小的计划逐渐在我心底成形,先前的愁云一扫而空,我又重新绽开笑容。

“溜儿,你过来,有个事情得麻烦你帮帮我了。”

我朝那丫头招手,神秘兮兮得凑近她的耳朵旁。

……

夜幕降临,摘星阁一楼的花厅里红烛灯笼高高挂起,一排排琉璃灯纵横交错得悬空而挂,映着大红的绸花鲜红如血染,舞台上摆放着一圈正值怒放的牡丹花,簇拥着一个单薄清瘦的倩影,如众星捧月般为其添增光彩。

我与溜儿躲在回廊的立柱后面,看着茗香指尖轻拨琴弦,便有那宛如流水击石的清脆声从她指下流泻而出。

“这是《凤求凰》,摘星阁的女子大多都会弹的。”溜儿解释道。

琴声的确悠扬悦耳,绕梁而来,便是我这音律一窍不通的人也能感觉身心舒畅,

耳目一新,但我的视线总也不自觉向着一号雅间瞥过去。

今夜的一号雅间,纱帘是完全放下来的,似乎里面的客人对于茗香的才艺并无多大的兴致。

话说第一轮揭开面纱竞拍的时候,最终价格也被刘妈妈炒作到了与我前几回一模一样的位置,九百两,但到了第二轮展示才艺时,一楼花厅里的那些客人们显然并没有太高涨的热情。

是因为弹琴弄曲实在司空见惯了吗?

我又悄悄探出身子些许,只为看清站在舞台左侧的刘妈妈的表情,果不其然,她似乎对眼前的反响略感不满,脸色沉沉,一双丹凤眼正用力盯着茗香的后背。

这种感觉,我可是有过亲身体会,后背刺刺的,仿佛随时能被戳出两个窟窿眼来。

茗香姑娘似乎也有同感,脊背挺得过分僵直,似乎因为紧张,连带着微笑的表情也有些生硬。

我又缩回来,悄悄拉了拉正听得眯起眼来的溜儿,“我给你的东西,你可收好了?”

“自然。”

溜儿就仰头望着我,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在琉璃灯的照耀下灿若星子,“姑娘,那手帕上写的到底是什么呀,像是一首诗呢。”

“的确是诗。”

“姑娘居然会作诗?若是让刘妈妈知道,只怕是要高兴得合不拢嘴呢!”溜儿兴奋得声音都提高了几分。

我赶紧一把捂住她的嘴,正在这个时候,一楼的琴声戛然中断。

“怎么了?!”

我与溜儿也顾不得躲藏,齐齐往一楼舞台上看过去。

“抱歉了,诸位,咱们家茗香啊,实在是因为今日场面盛大,一时有些紧张才出错,还望各位贵客们体谅,体谅啊!”

刘妈妈摇着腰肢快步走上台,脸上强撑着尴尬的笑,眼底却压着愠怒的风云。

“看来是弹错了。”

我摇摇头,颇为可惜的叹了口气。

溜儿却不由自主得绷紧了身子,“这下糟了,茗香只怕要吃苦头了!”

第四百八十七章 故意的?!

楼下场面已经乱了,刘妈妈站在台上安抚着一众贵客,但面上的笑容显然已经挂得勉强。

茗香在四个浅绿衣裙的丫鬟护送下回到二楼,正与躲在立柱后的我们撞了个正面。

“茗香姑娘,你可别难过啊。”

溜儿好意上前安慰。

本来茗香还只是神情失落,无精打采,听了这安慰的话,本就带着几分水雾的眼一下便红了,仿佛竭力强忍着才让那眼泪只在眼底打转。

见此,我只好跟着走过去,“姑娘,要不我们陪着你一块儿回去吧?”

茗香眼波一转,瞧着我轻轻点头,“多谢釉姑娘了。”

她对我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好感,我自然知道,与她心里那位薄情寡义的情郎有关。

溜儿也想跟上来,被我挥了挥帕子拦下,压低声音凑过去吩咐道:“按照我说的,将那手帕交给兮姑娘,就说是茶叶的回礼,现在就去。”

“可是……”

溜儿一脸为难,“兮姑娘这会儿正在雅间里陪着客人呢!”

“没事,你只管去吧,你家姑娘我能不能成一桩好事,可就都靠你了!”我冲她神秘得挤了挤眼。

溜儿还是不太情愿,捏着那叠成小豆腐块儿的帕子嘟囔道:“要是让刘妈妈知道,我肯定得挨骂的!”

“放心吧。”

我见茗香就立在不远处等候,也不敢再逗留,便抓紧时间道:“我是给刘妈妈挣银子呢,她要是知道,高兴都来不及,说不定还会给咱们俩封一个大红包!”

说完,我将她往楼梯方向推了推,催促,“去吧,妹妹你放心大胆得往前走,莫回头!”

溜儿犹如被我洗脑一般,当真就迈着步子往楼梯走去,只是走了没几步,我还能隐约听到她的嘀咕。

“送一块帕子给兮姑娘,怎么是帮刘妈妈挣银子呢?釉姑娘该不是想挣钱想疯了吧?”

我也不再理会那丫头,转身冲着茗香淡淡一笑,“走吧。”

跟着她再次回到居住的屋子里,几个丫鬟便自行退去,茗香就指着圆桌旁的凳子道:“釉

,坐吧。”

我依言坐下,视线却没放过被摆放在桌上的青花瓷酒壶。

这酒壶我可见过三回了,无他,唯眼熟尔!

“这酒,是刘妈妈让周三送来的吧?”我不动声色得问道。

茗香一愣,红着眼点点头,“正是。”

看来是惯用伎俩了。

“听兮姑娘说,你这几日身子虚弱,还是尽量不要饮酒为好。”我淡淡提醒道。

茗香抿了抿嘴,一颗晶莹的泪珠便从眼角涌出,只是很快她便用帕角拭去了,然后很是歉意得笑了笑。

“好,多谢釉姑娘关心。”

“其实,弹错了曲子,也没什么要紧的,你不要太放在心上,只要在第三场竞拍时好好表现就行了。”

我一向不会安慰人,一到这种时候,嘴笨得就像是智商被冰冻住。

茗香听来,只是怔了下,然后自顾自得扯嘴一笑,“其实,方才弹错,是我故意的。”

哈?!

茗香坐在一旁,盯着目瞪口呆的我,想了想,又继续道:“釉,这件事还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替我保密好吗?”

“你为何要搞砸开苞宴啊?”我脑子里就只有这么一个问题。

多好的机会啊!

今夜这场宴会之后,茗香这个名号最差也能拍在兮之后,在京师名声鹊起,将来不知多少达官贵人要来讨好她,数不尽的财富滚滚而来……

我捂着胸口,一脸的惋惜,想不到茗香却是露出了毅然而坚定的神情。

“釉,我要等他的。”

谁?

我眼珠一转,就反应过来了,该不是茗香搞砸开苞宴,是要为了那个负心汉守住清白吧?!

“若我今夜失了身子,明日褚郎来了,我们也无法回到过去……”

茗香泪滴滑落,梨花带雨的娇容,便是我看了也于心不忍,恨不得自己就是那薄情郎,将她抱在怀里哄着疼着。

“茗香啊,虽然你这么做,我也能理解,但

你难道不怕被刘妈妈察觉,她……”

可不是好惹的主啊!

“我做的很小心,想来刘妈妈是不会发现的。”茗香似乎很有自信,只是脸上的笑意刚刚展开,却又无端端得落了下来。

“可到了第三场,只怕……”

“对啊,便是你第二场失误,引起那些客人们不满,可到了第三场,你还是会被竞拍,那你又何必要自讨苦果呢?”

我不禁替她惋惜,可转念一想,第一回我进入这幻境里,不也因为要‘献身’事业,而百般想法子逃避么?

人之常情,常情罢了。

如此,我又更加同情茗香这姑娘,她的命途走到此刻,并没有‘李瑞’这样的情缘来绝境逢生,在这艘名为‘摘星阁’的漂泊孤船上,她正在为了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断送自己事业上绝佳的机会。

倒不是我没有身为女子的自尊,只不过做鬼多年,我早就看透这做人无论在哪个朝代,无论古今,都得要活在当下,想要在坎坷的命运里获得一丝丝希望,那也得手中有剑,兜里有钱。

茗香这一闹,若是今晚没能拍出一个让刘妈妈满意的价格,只怕下场真的会如溜儿所说,要吃大苦头的。

……

我与茗香也没多说几句话,便有丫鬟来催着她下楼了。

似乎楼下的场面已经被刘妈妈勉强稳住,虽然茗香才艺表现得不尽如人意,但好歹颜值在线,一楼花厅里的客人们都是来开荤的,能真正在意女子才情的又能有几个?

正好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溜儿小跑着上楼来。

我一见了她,也忘了再与茗香打招呼,便直奔过去,拉着溜儿回到屋里坐在圆桌旁。

“怎么样了?”

溜儿捂着胸口,小口小口得喘气,两只眼睛在微弱灯烛的照耀下亮得如灯芯一般,“姑娘,我,我送过去了!”

她像是完成了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深感安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松了口气道:“放心吧,溜儿,将来你家姑娘我要是飞黄腾达了,必然不会忘了你,有我的山珍海味,必然也会有你的鸡鸭鱼肉!”

第四百八十八章 不情之请

“姑娘,我还没说完呢!”

溜儿一个大喘气,才接着道:“我是将你写了诗的帕子送给兮姑娘了,但她当时正从雅间里走出来……”

“啥?!”我腾地一下跳起来。

“对不住啊,姑娘。”

溜儿满脸歉意,又强行给自己打了个圆场,“不过兮姑娘的确是将帕子收下了,她稍后还是会回到雅间去的,所以那帕子应该还能用上!”

我扶额,一声长叹,“哎,千算万算,竟然在这一步踉跄了!”

“姑娘……”溜儿语调有些委屈。

我手指一滑,露出眉眼来,欲哭无泪得望着她:“溜儿,只怕我们的好日子,还得缓一缓了。”

正在这时,门外却传来了一阵轻柔的敲门声。

我收拾情绪,起身去拉开门,便看到了站在廊下,半个侧身被琉璃灯映得婀娜如幻的倩影。

“兮姑娘,你怎么来了?!”我一脸茫然得望着她。

“姑娘赠与我的礼物,我很喜欢,自然是要来亲自道谢的。”

兮的梨涡浅浅浮现,就像是夜最深时,月出云霁那般令人惊艳着迷,也把我这贪恋美色的女鬼给看得五迷三道。

“嘿嘿,姑娘何须急于一时,来日方长嘛。”我笑着将她引进屋里。

溜儿很贴心得替我们斟茶倒水。

兮只打量了她一眼,就笑道:“说起来,釉姑娘真是好福气,溜儿可是我们摘星阁里最机灵的丫头,你一来,刘妈妈便指了她来伺候你。”

“这样啊。”

我自然应承道:“若不是兮你告诉我,我还真不知道呢,回头我得好好感谢刘妈妈。”

兮淡淡一点头,捻了捻手里的帕子,我低头一瞧,正是我嘱咐溜儿送去,写了诗句在上面的那块。

最普通的素绢,染成了浅淡的樱粉色,上面绣着些零落的合欢花瓣,在一个边角位置上写着四行小字。

扬眉动目踏花

毡,

红汗交流珠帽偏,

醉却东倾又西倒,

双靴柔弱满灯前。

这是李瑞写给我的那首诗,这一回我无法代替茗香登台,自然是跳不了那一曲胡舞,除了将这诗词传递给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能够引得他来与我见一面。

“釉,这首诗可是你所作?”兮含笑问道。

我暗自一想,便点点头,厚着脸皮将这首诗原创者的身份揽下了。

“闲来无事,随意发挥的,写的不好,兮姑娘不嫌弃,我便心满意足了呢!”

兮就笑道:“怎么会嫌弃呢,你这首诗写的极好,便是我们京师十大青楼里有才情的姑娘,也是望而不及的。”

“姑娘说笑了。”我谦虚得低下头,就怕将眼底那两份怯意露了出来。

幸好兮也似乎丝毫不曾察觉,端着那帕子认真品鉴了几句,然后才道:“如此好诗,只让我一人独享,怕是要辜负你的才学呢!”

我见她话中另有深意,也不遮着掩着,大有一副单刀直入的架势,恳求道:“姑娘,我的确心思不纯,这帕子原本可以在明日还礼与你,可……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你能答应。”

兮眼波一动,露出一副了然的淡淡神情,并未当即应下,只道:“姑娘且说来听听吧。”

“是这样的,我来到京师之后,一直很仰慕一位官人,他满腹经纶,博古通今,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更重要的是形貌丽,风度翩翩。

我自知身份低贱,配不上他,可奈何这相思之苦实在煎熬,所以……今日听说他也来了摘星阁,便自作主张写下这首诗,还望兮姑娘能帮我传递心意。”

“哦?”

兮像是来了兴趣,笑着问道:“究竟是哪家的贵人,能让姑娘如此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说起来,这位公子你也认识的。”

我故作娇羞一笑,“正是新任翰林大学士李瑞李大人。”

眼前那位就

呆住了。

一旁,专注竖着耳朵旁听的溜儿也满脸错愕,甚至眼神因为瞪大而看来有些惊恐,大概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妄图实现一夜暴富的方式,竟然是押注在李大人的身上!

“你是如何知道,今夜李大人也来了摘星阁?”兮微眯着眼,很是困惑得问道。

摘星阁里接待客人,自有一套流程,尤其是对于能够有资格进入雅间的客人,必然都是有严密的保护措施,而且能够去雅间里伺候的姑娘,也并非花厅里那些可以随意指点的级别。

甚至可以说,即便是我从溜儿这里打听,也是无法知道今夜各个雅间里会有那些贵客到场的。

我往门外张望了一眼,眼眸一转,硬扯了借口道:“我也是无意中听刘妈妈说的,大约是她今日太高兴了吧,路过我这儿的时候便提了定下一号雅间的客人,似乎除了李大人之外,还有兵部尚书之子和几位兵部大人的公子呢!”

见我这么说,兮虽然看似还有疑虑,却也没有再过多追问,大约本来刘妈妈以一百五十两银子将我买下这件事,就足够匪夷所思,她要真是看重我,与我说了几句雅间客人的身份,那也无可厚非。

我自当这么安慰自己,无暇顾及兮望着我的眼神背后的深意,见她仍在迟疑,我便又继续卖乖恳求。

“兮姑娘,你只管放心,若李大人看了这首诗,并无兴趣,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但这次机会难得,还望姑娘能成全我这颗痴心。”

……

兮走了之后,溜儿用那欲言又止的小眼神盯着我看了好半天。

我实在受不了她无缝追随的视线,便拎着她坐下来。

“溜儿,你到底还想知道什么?”

那丫头怯怯得偷看我一眼,抿了抿嘴才道:“姑娘,你当真钟情李大人呐?”

“嗯呐!”我也不避讳,“李大人就是我的目标,而且只要兮将那帕子递给他看了,我相信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姑娘,你到底哪儿来的自信?”

溜儿脸上大写质疑二字。

第四百八十九章 混乱再起

我不屑得瞥她一眼,“敢不敢和我打个赌啊?”

“怎么说?”

“若李大人看了手帕上的诗句来找我,将来我去哪儿你都得跟着我,不离不弃!”我坏笑道。

溜儿就愣住了,“姑娘,你这是痴心妄想了还不够,还要拐了我?”

“……”

我翻了个拜月朝天式的大白眼,强压下剧透的心思,板起脸来与她道:“将来你会感谢我的。”

溜儿撇撇嘴,话锋一转,又问:“那若是兮姑娘没能将帕子递给李大人,该怎么办?”

这倒是个现实的问题。

毕竟兮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始终还没能摸透,她在茗香暴毙这件事情里到底发挥了怎样的作用,我也只是摸到了蛛丝马迹罢了。

溜儿见我不答,又嘟着嘴碎碎念起来,“姑娘此番举措,实在太过冒险,若是李大人当真被你这首诗打动,也不见得就能看上你啊,当然若是看上自然是好的,若姑娘能得了李大人一夜恩宠,将来在京师的十大青楼里也是排的上名号的。

如若再往美了想,收回李大人府里做个妾侍那可就是天大的福气,但话又说回来,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姑娘可千万别说那帕子是我帮着递过去的,我可不想挨鞭子……”

我听着,不觉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瞪过去。

溜儿,您这根墙头草也过分了吧!

没过了多久,楼下再次传来了哄闹的场面声。

我与溜儿猫着腰又钻回走廊柱子后面凑热闹,刚探出了头,就听到一个略耳熟的声音,在花厅里嚷嚷开了。

“刘妈妈,赶紧开始吧!我出二百两!赶紧让茗香姑娘沐浴更衣等着我啊!”

我循声望去,那说话之人可不就是猥琐球状暴发户贺老爷么!

“这家伙还真是老样子啊!”

我暗自嘀咕一句,没想到被旁边的尖耳朵听了去,错愕得叹道:“姑娘,贺老爷你也认识的?!”

我有意装个逼,便故作高深得莞尔一笑,“可不是,岂止贺老爷,你看那位头秃的,还有西侧角落那张桌坐着的白发老者,这好几位贵门老爷我都认识!”

溜儿到底单纯稚嫩了些,被我唬得一愣一愣,一脸羡慕得惊叹:“姑娘好厉害呀!”

“嗯呐!”我眨眨眼,偏着脑袋轻轻蹭了她一下,“可惜他们都不认识我罢了。”

“姑娘!”

溜儿恼得嚷起来,被我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嘴。

“开个玩笑罢了,你再叫大点儿声,楼下那些贵人老爷们就都知道咱们在偷窥了!”

溜儿吓得缩起脖子,悄悄往我身后躲,一脸心有余悸的模样,生怕自己被谁给发现了。

这时,我正巧从栏杆下的窄缝间瞥见一号雅间,似乎是兮姑娘已经重新走了进去,几个原本端坐的身影便微微动了动,但纱帘却始终没有放下来。

花厅里那些叫价的声音,停在了两千两便没有再继续的意思,雅间里似乎也没有客人打算参与今夜这场竞拍,我扫了一眼,目前出手最大方的客人便是那位贺老爷,一脸油腻的坏笑,被肥肉挤着的小豆豆眼盯着茗香那娇弱的身板散发着淫秽而贪婪的光芒。

再看舞台上,刘妈妈面上是笑着的,却笑意不达眼底,眼神有意无意得往几个雅间的方向瞟来瞟去。

一旁的茗香着一身藕荷色绸缎褶裙,娉婷玉立,将江南女子的小家碧玉之美展露无遗,但饶是如此,她此刻眉间颦起的弧度还是出卖了她此刻的愁绪。

哪怕是两千两银子的价格,她也不愿出卖自己。

“姑娘,你看茗香姑娘的脸色,是不是有点儿怪怪的?”溜儿突然拉了拉我的衣袖,小心翼翼得凑过来。

我本来还没发觉,听她这么一说,我便再认真打量那张巴掌小脸,果然是有些奇怪的,面颊上有两团不正常的潮红浮现,薄唇上的口脂被她无意识得舔去了七七八八,露出来的部分看起来干燥而苍白。

该不会是病情又严重了吧?

我皱了皱眉,正要换个角度再看

看清楚,却又突然听到啊的一声惊呼,再看去,茗香就晕倒在了舞台上!

“这……姑娘,茗香姑娘她……”溜儿惊慌失措得站起来。

我一把抓了她的胳膊就往楼梯跑,刚踉跄冲到了一楼花厅里,舞台边已经围满了耸动的人影,刘妈妈就站在台上,手忙脚乱得指挥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周三和谢四将茗香抬走。

这一时间,摘星阁算是彻底混乱起来,各个雅间的纱帘都掀了起来,几位一看就穿着不凡的达官贵人正朝着混乱中心张望。

其中,也包括了一号雅间。

兮与两个看起来很年轻俊朗的男子并肩站在一起,正各自疑惑得交头接耳,也不知说了什么,便有兮点点头,然后转身消失在了窗边。

“姑娘,茗香已经被送回房间里去了。”溜儿摇了摇我的胳膊,我才如惊醒似的转回视线。

“那,那我们要不跟去看看?”

其实我是不想去的,前三次亲眼目睹茗香死去的场面支配了我的恐惧,尤其上一回她如厉鬼突然出现在我的房里,将我活生生掐死,死到翻白眼我都没弄明白是为什么!

溜儿也是拒绝的。

“姑娘,咱们可去不得,这事儿现在正乱着,刘妈妈自会带着人处理,咱们还是回房里待着吧。”

“言之有理。”我点点头,迈步的方向却与楼梯相反。

溜儿一把拉住我,顶着大写的问号脸问道:“姑娘,你这是去哪儿?”

“去一号雅间啊,这时候楼里的小厮们都忙着安抚客人,没人会注意的,我去雅间里找李瑞!”

我答得理所当然。

溜儿就往我腰间一抱,苦大仇深得将我拦下,“姑娘,千万别去啊!若是让谁发现了,我得跟你一块儿受鞭子的!”

心不狠,路不野,烤鸭哪能到嘴里?

“溜儿,你不懂,错过这次机会,想要再见到李瑞对我来说比登天还难,做人就要敢于冒险,你别拦着我!”我将她比柴火粗不了多少的小胳膊拉开。

第四百九十章 不能负责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女生。

“釉,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扭头望过去,便看到兮仿佛神出鬼没般向着我们走来,她手里捏着的帕子并不是我送过去的那块。

一旁,溜儿跟见了救星似的,拉着我胳膊跟兮告状,“姑娘,你赶紧来劝劝她,随我回屋子里好生待着吧!”

眼下,一楼花厅里的客人大多都被安抚着重新回到座位上,几个小厮正抓耳挠腮得忙着与那些老爷贵人解释方才所发生的事情,可谁也说不清楚到底茗香为何会晕倒,几个客人似乎很不满这戛然中断的竞拍,招手叫来几个巡场的姑娘,咸猪手滑溜溜得缠上姑娘腰肢,一托一揽,温香满怀。

似乎也没谁真的在意,今夜这位等着开苞的姑娘,究竟什么时候醒来,还会不会醒来。

也有几个眼尖的客人发现了兮,色眯眯得往我们这边张望,像是一只只浪荡的小飞蛾随时要朝扑过来,舔一舔这摘星阁里最耀眼的光亮,

“兮姑娘。”我唤她,还偷偷往一号雅间瞟了一眼才道:“那块帕子你交给李大人了吗?”

兮就答:“嗯,递了,只是茗香突然晕倒,场面混乱,只怕李大人也还没看呢。”

是这样吗?

我心里有疑惑,可也不敢追问,正踟蹰着还要不要亲自去找李瑞,却又见兮微蹙着眉头道;“姑娘,要不你与我一起去看看茗香吧,她若是突然身子不适 ,真是让人很不放心呢!”

“那,也成。”

……

我随着兮重新回到二楼,刚来到茗香姑娘门外,就遇见了前两回被吓得差点疯掉的丫鬟,正急急忙忙得跑出来。

“哟,茗香姑娘,你来了正好呢!”

那丫鬟松了一口气,指了指屋里,压低声音道:“刘妈妈发了好大的脾气,您快进去看一看吧!”

“茗香怎么样了?”

兮先问道。

丫鬟道:“醒是醒了,只是……”她欲言又止,“刘妈妈发现茗香

在竞拍前偷偷泡冷水澡,高热不退才晕厥,只怕是不会放过她了!”

泡冷水?!

虽说眼下是七月里,正是酷暑时,但一个伤寒病人去泡冷水澡,这不是存心要找阎王爷么?

茗香为了要躲过今夜开苞,还真是连命都敢豁出去啊!

我正暗自惊讶,兮已是柳眉轻蹙,点头,又转身来与我道:“釉,你随我一起吧。”

不知为何,我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感觉她好像是有意将我拉着浑水似的。

进了屋,便听到刘妈妈尖利的怒斥声,像是两片钢刀的刀刃咔咔碰撞个不停。

“哭,哭什么哭!你搞砸了开苞宴,让我折损了多少银子!”

“刘妈妈……你放过我吧,明日就会有人将我赎出去的,我要守着清白之身呐!”呜咽的声音,正是来自卧榻上斜靠着的茗香。

刘妈妈就站在榻旁,柳眉倒竖,一只手像是茶壶捏把似的插着腰,另一只手里的团扇呼扇呼扇摇个不停。

饶是如此,也没能压下她心头那股熊熊燃起的怒火。

我隔着珠帘飞快扫了一眼,见她身后只站着糙皮大汉周三,宛如雕塑般半个身子站在阴影里,不过手里捏着蜷作几圈的鞭子,可是没落了我的眼。

“赎个屁!”

那双丹凤眼狠狠瞪过去,刘妈妈气得脸色铁青,口水沫子都喷了出来,“你这蠢货,还心心念念得惦记着那位褚家公子,人家可早就把你当个屁给放了!”

“不是这样的。”

茗香满脸泪痕,双眼通红,可怜巴巴得摇头,视线突然瞥见站在珠帘外的我与兮,眼神蹭的闪出一道星子般的光亮,“釉姑娘,你来得正好,你帮我与刘妈妈解释,褚公子要来接我的,他明日就来!”

刘妈妈冷刀子般的视线就顺势扫来了。

我悄悄抚了一把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佯装镇定得跟着兮一起撩开珠帘走进去。

“刘妈妈,听说您正在气头上,我们才贸然进来了,您可注意着身子呐!”兮

温柔而淡定的声音,就像是一缕突然飘进来的清凉微风,将满屋子如浆糊般粘稠着压在半空的烦躁闷热,一下子吹散开来。

刘妈妈眉间的大川字这才平缓了些,语气还没能扭过来,冷硬道:“你过来作甚,雅间里的客人不用招呼了?”

兮淡淡一笑,“雅间里几位客人,嘱咐我来问一声,刘妈妈可有麻烦,若是有所需要,只管让我传了话去。”

这句话一说出来,刘妈妈那张如铁板般紧绷的脸,瞬间就松懈开了。

我脑子一转,也跟着悟出了这话的精髓。

兮她今夜伺候的雅间里,那都是京师里绝对权贵的主儿,他们能给兮说出这句话,自然是给了她两分薄面,但更重要的是这话传过来,那也是给了刘妈妈这位青楼老鸨几分脸面的。

而且我猜,以刘妈妈的城府和为人处世之道,必然不会真的自己这烂摊子往雅间那些客人面前摆,挣了脸面,就够了。

“兮啊,你真是我的好女儿!”

瞧着刘妈妈压下怒意,涂着大红口脂的嘴勾起一丝笑容,我便自觉自己这点儿鬼精灵的心思,还是很准确的。

兮也跟着莞尔一笑,视线淡淡瞥向茗香,又露出关切的眼神来,“茗香,你现在可好些了?”

“我……”

茗香张张嘴,欲言又止,只直勾勾得看着我,像是还惦记着我与刘妈妈来解释她方才所陈情之事。

刘妈妈也是个精明的,当即反应过来,沉下柳眉,冷冷瞪着我。

“釉,你来说说看,茗香所说可是真的?”

“这……”

见我迟疑,茗香就撑着床沿前倾靠近,苍白如纸的薄唇颤抖着道:“釉,你快说啊,褚公子是不是明日就要来接我了,他要为我赎身,带我远走高飞的,对不对?”

我皱了皱眉,自觉事情有些失控。

为了救下这妮子的命,我的确编造了一个她的情郎明日要来摘星阁与她相谈的谎言,可什么赎身,什么远走高飞,这些剧情纯属虚构,我可不能负责的啊!

第四百九十一章 瓷盘再现!

“茗香姑娘,我的确与你说过,你那位同乡明日会来摘星阁……”

还没等我说完,茗香已经像是得到了答案,急切得转向刘妈妈,眼眸里水光闪烁,“刘妈妈,你听到了?他会来,他要来带我走的!”

刘妈妈也不理会她,表情更是冷森了几分,盯着我问道:“褚公子说,要为茗香赎身,带她走?”

呼~

我气沉丹田,暗自捏紧了拳头,这才将肚里的话给顶出来。

“那位褚公子,并没有说是来替茗香赎身的。”

刘妈妈挑了挑眉,也不知是喜是怒,神情有些古怪。

茗香抽抽噎噎得哭起来,“他会的,否则他又为何会来摘星阁找我,他一定是来带我走的!”

这时,兮突然上前两步,走到了刘妈妈身边,手挡在嘴边凑近过去,耳语了几句,刘妈妈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阴沉了下来,这一次可比刚才进门时更难看了。

此外,还上上下下得将我打量了几眼。

我瞅着她这反应,心里顿时架起七八个小鼓咚咚乱响,兮当真是高手,随便两句话总能让这位摘星阁的顶梁柱瞬间变换喜怒之色啊!

“嗯,那你便去安排了吧。”

只见兮刚一说完,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刘妈妈就立即吩咐道。

兮依言点头,飞快扫了一眼,转身就出去了。

我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刘妈妈也好像懒得搭理我,转而看向了茗香,沉声道:“茗香,今夜本是你大好机会,你却辜负我这番安排,今夜过后,只怕你也再无出头之日,无用之人,今后该在摘星阁里做什么,我想你也很清楚,这是你自找的,就怪不得妈妈我了。”

她说得含糊,但我却听出了一种似是冷酷审判的意思,仿佛从明日开始,茗香的待遇将会发生质的变化,再不可与往日而语。

“只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是可以趁现在告诉你。”

刘妈妈根本不给茗香喘息的机会,话锋一转,眼角飞快闪过一抹冷光,紧接着道:“那位褚家公子,早几

年前就已经往我这儿送过两三个姑娘,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暗地里做的勾当,你若还有点儿脑子,就自己想明白罢!”

“什,什么?!”

我与茗香,两脸懵逼。

敢情那位褚家公子,就是个拉皮条的?还是专业拐卖妇女逼良为娼的惯犯?!

茗香更是如晴天霹雳一般,浑身筛糠似的哆嗦起来,失声惊叫起来,“不,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

话音未落,她突然双眼瞪圆,喉头一滚,喷出一大口血来!

“啊!!!”

刚端了药走进来的丫鬟吓得摔了盘子,花容失色得坐在地上。

刘妈妈也吓了一跳,但又很快反应过来,一个眼神扫给周三,那糙汉就像是被解开封印,突然大步走到外间,拎着丫鬟的后领子把她提了出去。

还顺手将门给关严实了。

扶着胸口大口喘息的茗香,就像是一条缺水的鱼,张大了嘴,浓稠的血水顺着嘴角滴滴答答得往下流着,鼻尖和脸颊上也沾染着不少血滴。

“刘妈妈,这,这怕是不好了吧!”我急着走过去,“赶紧叫大夫吧!”

茗香不是没喝那碗安息茶么?怎的会又吐血了?难道是急火攻心?

刘妈妈斜斜瞪我一眼,声色冰冷,“这件事,无须你操心!你现在去自己房间里待着!”

“可是……”

我瞥了一眼茗香,身子瘫软得趴在卧榻边,一张脸憋得有些青紫,双瞳鼓了出来,嘴里还不断得在喷血出来,看起来甚是凶险!

再耽搁下去,性命堪忧啊!

“釉,你今晚做了什么,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刘妈妈面如寒霜,眸光似刀,“若是事情成了,自然少不得你的好处,但若是你弄巧成拙,折损了我苦心经营的摘星阁,便是扒了你的皮,磨骨喂狗,也是不够我泄恨的!”

嘶……

我骨头疼。

“刘妈妈,我是有苦衷的!”也管不得许多,我

慌慌张张得解释。

刘妈妈冷哼一声,“赶紧滚回你的房间里去!”

“好,好……”

我哪还敢逗留,咽了咽口水,就转过身去往外走,可没走了两步,我就又于心不忍得偷偷回头看了一眼茗香,那姑娘已经虚弱得撑不住自己身子,斜斜趴在床沿边,血水染红了她摆在床下的绣鞋鞋面,在烛光的照耀下画面十分诡异。

还有那压抑着,堵塞着,越来越艰难的喘息,也仿佛在随着我的脚步一声声微弱下去。

我撩开珠帘,走到外间,正准备离去,突然瞥见了一个眼熟的东西!

就在外间窗户边的边柜上,正摆放着那只金边蝶舞蜂飞图纹的瓷盘!

……

回到屋里好一会儿之后,我还一副灵魂出窍似的愣愣坐着。

溜儿又是给我扇风,又是给我倒水,也耐不住好奇,凑到我跟前问道:“姑娘,你怎么吓成这样,茗香姑娘她怎么样了?”

“她……没事。”我哑声道:“刘妈妈照顾她呢,只是今夜开苞的事儿怕是继续不下去了。”

“刘妈妈照顾茗香姑娘?!”

溜儿瞪大了眼睛,一副很惊悚的模样,惊叫道:“这怎么可能?!”

在她这丫头的心里,刘妈妈只会让周三抽姑娘们鞭子,哪会去亲手照顾谁。

我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揉了揉嗡鸣不断的耳朵,默了默才强行掰扯道:“如何不可能了,茗香可是刘妈妈的摇钱树,她是不可能教她出事的。”

这话,听着更像是在安抚我自己。

溜儿砸吧了两下嘴,倒也没有再打破砂锅问到底,眸光亮晶晶得望着我,“姑娘,刚才我守在门外的时候,看到兮姑娘又回到雅间去了,你说她会不会是去找李大人说帕子的事情啊?”

我陡然一惊,这才想起刘妈妈方才威胁我的那几句话,她让我在屋里等着,还说若事情成了便也作罢,若是我害了摘星阁,便要将我挫骨喂狗来泄愤……

这是什么意思?

到底兮与她说了什么?!

第四百九十二章 月下仙

叩叩。

敲门声忽然传来。

溜儿去拉开房门,向着门外人问道:“咦,周三爷,你怎么过来了?”

“给釉姑娘换身衣裳,带她去后院!”周三粗嘎的声音传进来。

我心里顿时咯噔一惊!

去后院?

该不会是要剥我的皮,挫我的骨了吧……

溜儿一见了周三,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缩着脑袋唯唯诺诺得点头应下,然后接过周三递过来的墨蓝色粗布包裹,“好,周三爷辛苦了……”

也没等她说完,门外的脚步声又远去了,我强压下心中忐忑,扶着桌子起身,挪步过去的时候,正看见周三往茗香的房间方向走去,手里拿着一个铜制的方形门锁。

锁?

难道,茗香……死了?!

我顿时感觉后背一凉,颤栗似的抖了抖。

“姑娘,你怎么突然脸色这么难看?”溜儿一扭头,就看到如同鬼魅幽灵似的正在瑟瑟颤抖的我。

我惨然一咧嘴,“没,没事。”

溜儿那只小鹌鹑也挺直了脖子,拍了拍怀里的包裹,轻手轻脚得关上门,又一边道:“姑娘,赶紧换衣裳吧,周三爷亲自来传唤的你,可耽误不得呢!”

我更是欲哭无泪了。

敢情我要被喂狗这事儿,还挺有仪式感?

在溜儿麻溜的手脚下,我那一身看起来质量粗糙的粉裙便换成了烟罗紫的滚雪细纱窄袖百褶裙,纱衣上的花纹还带着些暗金细线织就的栖枝飞莺,在烛光照耀下,那轻纱光艳宛如流霞一般。

因为时间仓促,溜儿已经来不及为我再绾发,便在我原本束好的发髻上又添了一支素面白玉钗,然后便推着我往门外走。

“快,快,姑娘,你快些走啊!”

她只当是完成任务,哪知道我是奔赴又一次死去的黄泉路,而且这一回我可不是莫名其妙得死,我特么是喂狗,喂狗啊!!!

“溜儿,你今后好好过日子,别贪

吃了。”我与她并肩而行,忍不住开口交代起来。

溜儿一愣,“姑娘,你怎知我贪吃?”

我全然无视她的惊疑之色,自顾自继续交代:“你之前不是因为贪吃,让周三抽了两回鞭子么?以后可得长记性,就算再想着偷吃也得找没人的时候,一个盘子里,吃两口便不能再贪嘴,否则定然是要被厨房的婆子发觉的。

还有,你每月的工钱,别都往家里送,给自己留点儿私房钱,虽说你的志向便是吃饱穿暖,但也该要做长远打算,毕竟这一行也是吃青春饭的……”

不等我说完,溜儿已经刹车似的停下脚步,抓住我的胳膊,瞪大的杏圆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亮。

“姑娘,你怎会知道我这么多事情的?!”

我带着赴死的心情,一脸严肃,“此乃天机,不可泄露。”

溜儿就硬生生石化般呆住了。

……

这还是我第一回来到摘星阁的后院。

时至酷夏,院子里虽有微风,却带着几分午后未散尽的暑气,院中高台林立,绿荫盖覆,气派大方,线条硬朗的假山与各色花团相依相伴,倒是呈现出一种阴阳合德的美感。

天上挂着一轮圆月,大大的银盘散发着阴柔的光辉,从天而泻的冷霜就倒映在庭院中央的荷花池里,将那些随风摇曳的荷花衬得多了几分远离世俗的仙气。

远处,隔着摘星阁主楼的廊庑,还能听到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喧闹之声,酣畅的大笑,高歌壮语,还夹杂着女子抚琴弄曲的靡靡之音,分明只隔着一条廊,一道墙,却更衬得此刻庭院里夜阑人静。

“姑娘,你说周三爷让我把你带来这儿,是为何啊?”溜儿双手对错收在袖笼里,眼光就着夜色打量四周,看起来还有几分怯怯的。

这丫头大约是怕黑吧。

我见惯了黑,六百年的黑,此刻站在庭院里,反倒是比在光亮照耀的白日下更自在几分。

“你总算想起来要问了啊……”

我一声感叹,便勾了勾唇角,却并不打算要将实情说与她知。

溜儿吐了吐舌头,又凑近了我身后一些,才轻声道:“我怕周三爷怕得紧,方才脑子里乱糟糟的,都没来得及问一声,将姑娘你送来之后该如何,要不我现在再去寻了周三爷来问一问?”

“那你去吧。”

我点点头,转过身去,用一种诀别而淡淡离愁的眼神看着她,“廊下灯笼光浅,你可小心些。”

溜儿浑然不觉,胡乱撩了一把额前碎发,扭头就往主楼跑去。

“姑娘,你就站在原地等着,我马上回来啊!”

“好呢。”

我朝她的背影挥了挥手。

等溜儿的影子转过拐角,再也看不到了,我才轻轻叹了一口气,正打算四处转悠着找一找哪儿是狗圈,却又突然听到了一声低沉浑厚,富有磁性的声音,“姑娘不过才来摘星阁一日,便能与自己的丫鬟生出如此情谊,还真是少见了。”

呔!

谁人偷窥?!

我侧眸睨过去,便瞧着荷塘边的一颗大垂柳后面,缓缓走出一抹几乎要融入夜色的黑影。

长身玉立,风度翩翩,黑发亮泽,以玉冠为束,一袭黑袍在月色清辉下泛着淡淡的莹润微光,棱角分明的玉面更是被夜色衬得宛如谪仙降临。

唯有那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正微眯着审视于我。

“李大人!”

我惊喜得呼出声,如燕归巢一般展开双臂,奔了过去。

李瑞被我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和举动吓得硬生生后退了两步,浑身散发出一阵冰冷的威压,警惕得盯着我,手中更是不知哪一瞬间抽出了闪烁着寒光的尖锐小物。

我瞥见那抹寒光,当即就一个脚刹踩住,自然想起这一回他还不认识我,干巴巴得陪笑道:“抱歉,李大人,我一时失态了。”

李瑞继续审视我,沉默了片刻,才将手中那暗器翻掌收回袖笼之中。

“釉姑娘难道认识我?”

我摇头:“李大人,我只不过是漠城的一个可怜孤女,哪里能认识李大人这般身份尊贵的官家少爷?”

第四百九十三章 不一样的事

李瑞被我调侃得沉下脸来,似乎还有些失望。

“绢帕上的诗句,当真为绿釉姑娘所作?”他不信我,目光沉然,带着宛如冷月般的薄凉。

我不自觉得撇撇嘴,声音里多了几分叫做委屈的音调,一字一句道:“李大人,可是觉得我出身卑微,身份低贱,便不配作诗?”

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一阵凉风,拂过李瑞略显错愕与尴尬的英俊面庞。

方才的压抑,顷刻间也被那风吹得散去了,唯有荷塘里开得正好的花飘起了清幽的暗香。

“绿釉姑娘,是我失礼了。”李瑞的语气又变得温和起来。

我粲然道:“无妨,咱俩一人一次,扯平了!”

在李瑞的邀请下,我便与他围绕着并不算大的荷塘散起步来,他好像很有闲情逸致,走得很慢,也很专注得欣赏着后院里的景致。

我跟在他身后半步,虽然也是享受此刻静谧的氛围,但对于这陷入幻境中的种种,依旧忍不住烦躁和困惑。

大约走到了外墙附近的花圃旁,李瑞才停下脚步,侧着身子看向我。

“姑娘,可是有烦心事?”

“你看出来了?”我惊讶。

“如此月夜,良辰美景,姑娘却并无心思流连,不过走了片刻,就已经叹了几回气,若我还看不出来,只怕是丢了五感罢?”

这家伙会打趣**,我在床上是见识过的。

“李大人,你见了我,可觉得有何异样之感?”我尽力笑得眉目温婉。

李瑞一愣,随即又笑开了,“实不相瞒,见到绿釉姑娘的时候,我心中的确是感觉奇妙,尤其是姑娘那双眼睛,虽是绿瞳,可那眼神却似曾相识,可若贸然说与姑娘,只怕太过唐突。”

“不唐突,不唐突。”

我眨了一下眼睛,走近两步,仰头与他道:“李大人,虽然我远在漠城,从前并不认识你,可我的梦里总有你,不仅如此,在亲眼见到你之后,我更是有一种恍若亲密的感觉,就好像……你是我宿世的有缘人。”

李瑞像是听到了一句魔咒,身形微微一动,沉沉的夜幕下,他的身板甚至比墙垣边倚靠着生长的松树更加挺直。

见他不说话,我又继续‘引诱’道:“李大人,其实方才我托兮姑娘送去给你的帕子上,是以我的名字作诗,不知大人是否意会?”

“绿釉?”

他呢喃似的吐出两个字,但唇齿间的犹豫,似乎又藏了别的音调。

“不,李大人,绿釉只是花名罢了,并非我的本名。”我再凑近了一些,几乎再踮起脚,额头便能靠上他的下巴。

李瑞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而深沉,他的薄唇微微一动,像是试探,但又更像是一种迫不及待想要得到认证的激动。

“是……东倾吗?”

我也跟着郑重点头,“是,向东倾,才是我真正的名字。”

李瑞微微恍了一下神,才仿佛不敢置信得皱起眉头来,“你,当真是叫向东倾?”

“是。”

我莞尔一笑,从他宛如墨镜般的瞳子里看到了我无比清晰的倒影,还有他的震惊。

……

这样的认亲场面,已经进行了四次,我早就没了初时的喜悦和惊讶,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能一次次更清晰得看到李瑞在知道我姓名后的反应。

那种仿佛失而复得,又历经万难和重重失望后,终于心愿得偿的反应,竟然不是外放的,肆意的,宛如宣泄一般的欢笑和激动。

而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极为复杂的,仿佛奔走在全身血脉,为一个人带来新生般的感觉。

在月色的照拂下,我看到了李瑞的眼瞳里浮现出淡淡的水雾,他的面庞紧绷着,嘴角却微微勾起,仿佛想说什么,可过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完整得吐出一个字来。

最后,他终是不管不顾,伸出手臂将我用力揽进了怀里。

我几乎是撞在了他的胸膛之上,他的双臂如铁,似要紧紧将我揉入他的体内才能罢休,那狂烈的心跳咚咚咚涌入我的耳朵里,震得我心中那方灵台宛如簌簌落下一场鹅毛大雪。

乱了,饶是我先前淡定,此刻也已被牵出了千丝百转的柔情,只能抬起双手回抱于他。

“嘶……”

“弄疼你了?”

李瑞骤然松懈了几分力道,却不肯将我放开i,低着头,略显沙哑的声音便从头顶徐徐传来,仿佛鹅毛落在我的发间。

“不妨事。”

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靠在他的怀里,听着那心跳终于有缓缓趋于平稳的势头,才暗自轻笑。

“虽然是第一次与你相拥,但不知为何,却感觉这怀抱很是熟悉呢!”

李瑞揉顺着我的发丝,轻声道:“若是喜欢,以后日日抱着你,可好?”

“嗯。”

我慵懒得应下,因为太过舒服,微微眯起了眼。

恍惚中也明白过来,周三传唤我到后院并不是要将我喂狗的,而是李瑞要见我,却碍着主楼里的那些视线,所以才有此安排。

如此说来,兮又不太像我所认为的心肠歹毒的女子。

可她又是为何要端去那一碗要了茗香姑娘性命的安息茶呢?

还有那只古怪的蝶蜂飞舞的瓷盘,有代表了什么?

就在我走神的瞬间,李瑞的手指已经不轻不重得捏了捏我的耳垂,声音含笑道:“又烦恼什么了?”

“是茗香。”

这一次,我打算做一些与前三回不同的事情。

“她晕倒之后,我与兮去房间里看过她。”

我站直身子,微仰着头,认真与他对视:“她因为一些事情,大约是急火攻心, 吐血了,可那之后刘妈妈就将我赶了出来,再然后,我就看见周三将她房间的门从外面给锁上了。”

听我说到这儿,李瑞的神情已经变得严肃起来,眉头轻皱。

我继续道:“从始至终,刘妈妈都没有给茗香找过大夫,后来还将门锁上,李大人,你说茗香她会不会已经……死了?”

“你亲眼看到她吐血?”李瑞眉目间像是凝结了冰霜。

第四百九十四章 纸包不住火

我跟着李瑞回到主楼的时候,正是纸醉金迷,艳香满堂,欢歌不断。

他领着我从廊下穿过,倒有不少达官贵人认出其身份,恭恭敬敬得与这位新科状元兼圣上宠臣打招呼,便是看起来比他年长不少的官员,也没谁在他面前拿大做威。

尤其,我这摘星阁里新的不能再新的面孔,还紧跟其后,更是让那些客人们好奇得多看了好几眼。

“李大人,咱们现在是去找刘妈妈吗?”我压低声音,做贼般警惕。

也怪不得我,这一回我可是将摘星阁的诡异都给挑明了,而且李瑞现在正是当今圣上极为信赖的宠臣,他若插手,只怕不给出一个水落石出的结果也不行。

但……若摘星阁当真闹出离奇命案,到底是我亲手砸了刘妈妈的金镶玉饭碗啊!

想到此,我又忍不住缩紧了脖子,往李瑞身后跟紧了些。

李瑞似乎觉察到我的不安,有意走得缓了些,一只手就从回廊下悬挂着的琉璃灯光影里递过来。

“我不会让你有事。”

他好像很清楚我在害怕什么。

诚然,以他如今的能力,这样的保证自是一诺千金,但我也很清楚,我是身处幻境之中,若危机没解除,这幻境的循环也是诚不欺我的。

“李大人,只听我一面之词,你当真愿意义无反顾得插手?”

我悄悄伸出右手与之相握,指尖轻擦着交错滑入他的指缝间,与之十指相扣,温热,干燥,仿佛带着一种坚定而神秘的力量,便从他的掌心缓缓汇入我的身体。

奇妙的安定感,让我紧绷的面容总算稍有松懈。

李瑞穿梭在来往的人群中,时不时抬起手隔挡开那些醉得动摇西摆走过来的客人,避免他们冲撞或过分靠近了我。

大约又走了十几步,来到了一楼大厅西侧的长梯边,他才回过头来,沉淀了重重远山静湖的眸子,被幽幽烛光衬得有一抹闪亮的灼光。

“东倾,在这世间,我不信任何人,除你之外。”

除我之外。

这四个字,就像是叩响了我心门的钟锤,隆隆震鸣的声音回荡整个心房。

那更是一种久远之后回忆起来,仍旧会感受到深刻力量的记忆。

无论何时想起,都会让我产生福至心灵的错觉。

来到二楼的时候,我已经发现一些房门边上挂起了巴掌那么大的红木牌子,里面传出娇糯的温香软玉,还有时不时激荡的淫笑。

甚至在路过几个房间的时候,我还隐约听到了暧昧的娇喘和呻吟。

也不是什么少不更事的少女,那声音我自然耳听心明。

“咳咳……”

因为有些不好意思,我故意握拳抵唇,轻咳了两声企图掩盖房里传出的鸳鸯戏水的声音。

李瑞轻勾唇角,饶有风趣得打趣我。

“人家正在兴头上,你突然这么大声咳嗽也不怕惊了他们。”

“那也该多少克制些嘛!”

我食指轻轻压了压他的手背,心里正埋怨这古代的建筑到底水平不行,隔音效果也太差了。

李瑞笑而不语,大约是心里装着命案,也没再继续调侃,但我还是看到两小片红晕悄然爬上了他的耳根底下。

这家伙往日里来青楼,可从来没点过哪位姑娘,据说府里也没夫人侍妾,所以理论上来说,阴阳交合这种事儿他应该也是生疏的。

走到茗香姑娘房门前的时候,我们果然看到了那一把铜色长型挂锁。

李瑞皱了皱眉头,似乎正在盘算着什么,就突然听到另一侧走廊那段传来了谄媚而惊讶的吆喝声。

“哟,李大人,绿釉怎么带着您跑到这儿来了呢!”

来者,正是一袭枣红纱裙,满脸红光,略显醉态的刘妈妈。

她似乎来得匆忙,手里惯用的团扇也没拿着,外衫斜斜落了半肩膀,加上轻微的喘息,胸前的阳春白雪看来格外诱人。

李瑞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

一脸正派,“刘妈妈,你来得正好。”

那语气,竟然好似知道刘妈妈会赶来!

我暗暗观察着刘妈妈的神情,表面上看着笑意荡漾,但那些轻浮的表情实在太过刻意,她还飞快朝我瞥了一眼,刀子似的眼神戳的我满背生寒。

“李大人,这绿釉的房间啊,不在这儿,她第一天来怕是不识得路,要不我这就亲自将您带去她房里?”

瞥见我俩十指紧扣的双手,刘妈妈便顺势开口。

李瑞神情淡淡得一声冷哼,“刘妈妈这是在本官面前装糊涂?绿釉的房进与不进,自由本官来决定,至于这茗香姑娘房门上的这把锁,打不打开,却不是刘妈妈你能决定的!”

不得不说,耍起官威来的李瑞,还真是威风凛凛,那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压力施展开来,方才还在插科打诨的刘妈妈,立即低顺了眉眼。

“李大人说的是,小的一介妇人,多饮了两杯酒,就口不择言了,只不过这茗香,茗香她……身子不适,早已歇下,唯恐被那位酒醉的客人误闯打扰,我才吩咐人将房门锁上,不若大人明日再……”

“纸包不住火。”

李瑞没等她支吾着说完,就已经气势逼人得打断道:“刘妈妈,原本这摘星阁是受了谁的庇护,我并非一无所知,只不过今日既然我敢站在这儿,就代表便是那位来了也是纵容不得,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拖延时间?”

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慌感从刘妈妈的丹凤眼里惊现。

他竟然,什么都知道?!

咔嚓。

铜锁的锁眼被钥匙轻轻抵开,挂环处便应声弹开,随着周三手指一勾那锁便脱离了木门。

走廊上,依旧喧闹得像是清晨的菜市场,酒气贯穿,淫歌乱唱,还有一股一股混杂的脂粉香与男子身上性情所起的体味,交错着,缠绕着,仿佛都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一头冷汗的刘妈妈就站在旁侧,一动不敢动,身旁的周三冷着脸,身子板得僵硬,唯有衣袖卷至肘关节露出大片黝黑肌肤的胳膊上,几道青筋正突突搏动汹涌。

第四百九十五章 开箱吧!

吱嘎~

木门被推开的瞬间,便有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房子里没有点灯,李瑞跨过门槛进来时便蹙紧了眉头,视线扫过空荡荡略显冷清又漆黑的屋子,整个人的气压都沉重了几分。

刘妈妈与周三先后脚进来,反手就将门给重新关上了,路过的几个姑娘和客人似乎还好奇想张望两眼,都被那门死死挡在外面,也不知谁议论了两句,然后声音就又远去了。

窗户是紧闭的,加上刚从光源处走到黑暗处,此刻我们都是伸手不见五指。

刘妈妈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踉跄着脚步摸黑走动,亲自取了怀里的火折子去点亮了桌上和墙角几处的灯烛,房子里被一片晃动的橙黄暖光取代,但不知为何,血腥气也跟着愈发明显起来。

“李大人,那边。”我隔着珠帘,小心翼翼得开口提醒,自打进了门,我更是连头都不敢抬,就怕刘妈妈往我脸上戳窟窿眼。

但我知道,这次揭露摘星阁诡异命案,似乎是做对了,因为到了此刻,我还没有要被莫名其妙弄死的迹象,相反因为身边紧跟着李瑞,我格外安心。

就算还有诸多疑点那又如何,李瑞自会还冤者一个公正,一个清白。

李瑞顺着我的视线看向里间,也没再多言,抬脚便朝着那边走了过去,我咬紧了下唇跟上,又听到身后紧跟着的两道不一样的脚步声,正是刘妈妈和周三。

“我离开时,茗香就在卧榻上口吐鲜血,看起来似乎很痛苦……”

因为时间仓促,我并没有来得及将所知详尽一一告知,这会儿再想起了一些细节,正要打算告诉李瑞,却在跟随他走进里间后戛然中断。

因为……卧榻上干净整洁,一丝血迹也没有,甚至所有寝具都仿佛没有住过人般崭新。

包括塌下的地毯,还有原本摆放绣花鞋的位置,也都干干净净,看不出丝毫被脏污过的痕迹。

李瑞眉头蹙得更紧了。

“这……”

我是有预料的,因为前两回我都是亲眼看过周三谢四收拾残局,他们好像还将茗香的尸体放在……

对了!

“李大人,可能,尸体在那边!”我指着摆放在妆台边的大衣箱。

“尸体?!”

身后,刘妈妈先惊讶得后退了一步,“绿釉,你在胡说什么啊?摘星阁里怎会有尸体!”

“不然,满屋子的血腥味是哪来儿的?”我也没再怂下去。

刘妈妈的眼神瞪得我浑身发凉,可嘴上说出的话却全然是另一番情绪,“李大人,您自从来了京师这大半年间,也出入过摘星阁几回,应当能看出我们打开门,都是本本分分得做生意,绝对不会做什么违背当朝律法的腌事啊!”

李瑞低低冷哼一声,似是而非道:“哦?那先前刘妈妈说,茗香因病在屋里歇下了,此刻又不见了踪影,又该怎么解释?”

“这……”

刘妈妈眼珠子一转,便捏着拳头道:“多半是,是跑了吧!”

“回禀李大人,茗香自从签下卖身契,被刘妈妈买入摘星阁之后就一直另有所图,几次三番出逃没能成功,便暗地里使阴招,故意喝下寒药还泡冷水澡,现在突然不见了,定然是再次逃跑了!”

“身子虚弱,还能从外面锁上的房门里凭空消失,本官倒是小觑了茗香。”李瑞似笑非笑得扫了一眼二人。

刘妈妈这会儿挺直了脊背,硬着头皮迎上李瑞骤然压下来的冷冷威压,继续张口道:“这说来,绿釉也有些奇怪呢!本来茗香已经顺了心要好好待在摘星阁,也答应了今晚开苞宴的安排,可偏偏绿釉来了之后,对她说了些不知什么话,好好的姑娘就又犯病了似的闹腾,李大人呐,依我看,若茗香真是出事,只怕与绿釉也拖不了干系!”

哟呵?!

为了撇清自己和摘星阁,刘妈妈这是铁了心要弃车保

帅?

“刘妈妈,你攀扯我可就有些太不明不白了吧,我来摘星阁不过一日,连夜晚都还没过,与茗香从前也并不认识,只是代为传了两句话罢了。

再则,我从茗香房里出去的时候,她可还是有一口气的,后来你与周三离去,将房门锁上直至此刻,我又是与你们一同进来,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单独接触她的机会,更何谈加害于她?

所以,她现在无端失踪,自然与我无关,你与其用这等拙劣的方法来拉无辜之人下水,倒不如好好想一想,该不该趁着事情还没闹大之前,与李大人交代全部实情,若言尽属实,说不定还能保下你看中的东西!”

这一番话说完,李瑞看我的眼神就变了,他才情卓绝,自然是有无数法子替我辩解,但想不到我看起来怂,真被触了逆鳞的时候张开嘴也是一口獠牙,一个字不浪费得将刘妈妈堵得哑口无言不说,还暗中替李瑞警告了这位老鸨。

刘妈妈沉默僵持了片刻,才迟缓得粲然一笑:“绿釉,你误会了,我哪有什么栽赃你的意思,只不过关心则乱,我一见到茗香失踪了,就没了方寸,你们入了摘星阁的姑娘,都是妈妈我的好女儿,我哪一个不心疼的。”

哎哟这位老鸨同志,您的虚伪还真是又上了一个台阶呢!

我冷漠得移开视线,再次看向了那个方形的大衣柜,板着脸道:“失踪不失踪的,刘妈妈说了也不能算,只要打开了柜子让我们看一看,李大人自然会有决断。”

“绿釉所言,正是本官所想。”李瑞毫无波澜得点头,冰冷的视线凝视着刘妈妈,“开箱吧。”

“李大人……”

刘妈妈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得说了一句,“这柜子里放着都是女儿家的东西,随意打开只怕不妥吧。”

呃?!

我就怔住了,刘妈妈你紧张过头怕是忘了这摘星阁做的可都是迎来送往的生意啊!

李瑞没回答,这样的沉默无疑等于是一种警告,十分严厉的那种。

第四百九十六章 封店

刘妈妈偷偷擦了一把额角的冷汗,暗中给周三递了个眼神。

原本站在阴影里几乎与房间里的黑暗相融的高大身影缓缓移动,步子沉而有力,往那妆台边走了过去,然后他也没再迟疑等待,直接弯下腰来将那箱盖给揭开来。

又是一股血腥气急窜了出来。

我和李瑞同时走上前去,看着空荡荡的箱子底部,只胡乱叠放了几件花花绿绿的单薄衣裙和肚兜便再无其他。

“怎么可能没了?!”

难道这一回刘妈妈没有将尸体藏于箱中?

可方才飘出来的血腥气又是怎么回事?

李瑞脸上宛如乌云密布,阴沉的眸子一动不动紧盯着箱子里那些女儿家贴身的衣物,似在思索着什么。

这时,我突然瞥见一件素面荷色绸布上衣上似乎沾了血迹,便弯下身子将那件衣服给拿了起来,果不其然,的确是血,但看起来似乎只是无意间蹭上去的,而且已经干透。

“李大人,您看我可真没骗你啊,摘星阁里怎能藏着尸体呢!”

刘妈妈语气里夹杂着一丝古怪的轻松,仿佛先前心底一直紧绷着随时要断开的弦此刻也稍稍松懈了几分,她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裳,走上前来,正宇缓和气氛,视线就对上李瑞那双毫无温度,冷峻而又沉凉的目光。

“刘妈妈,虽无尸体,却有血迹。”我有意纠正道:“很显然这箱子里是藏过人的。”

那老鸨先前还停留在眼色上的轻松,瞬间被眼底迸发的怒意取代,若不是碍于李瑞在场,只怕把我扒皮去骨也不足以泄恨才是。

“绿釉,你一而再得说咱们摘星阁里有藏尸,究竟是何目的?是,我欣赏你的姿色性情,愿意多花比其它姑娘卖身价十倍的银两将你买回来,可也不代表我就得无底线的纵着你,容着你。

若是你执意要将这盆脏水泼在摘星阁里,就拿出更多的证据来,若没有,便是要得罪了李大人,我也必须为自己楼里的姑娘们叫冤叫屈的!”

逼仄的里间,宛如暗潮涌动,牙尖嘴利的刘妈妈像是重新找回场子,气势彪悍,我已经骑在这头母老虎身上,更是难下。

唯有李瑞,依旧波澜不惊,仿佛置身事外般扫了我们一眼,那眼神里沉冷平静,带着不容放肆的威严。

“好了。”

他态度变得强硬,“青楼的房间里出现血迹,本就不寻常,如今茗香从紧锁的房间里神秘失踪,任凭谁也逃不了干系,本官现在就去知会顺天府尹,摘星阁暂且查封处置,待茗香找到,案情调查清楚后再行定夺!”

“不可啊!”

刘妈妈踉跄着扑过来,双手逾矩得抓住李瑞的衣袖,慌忙道:“李大人,万万不可封店啊!今夜乃是茗香的开苞宴,来的客人大多都是京师里豪门贵客,更有几位如您一样得罪不起的官员,若此刻封店赶人,您,您这不是要砸了摘星阁的牌子吗?”

李瑞转头看了她一眼,剑眉轻佻,声线却是冰凉,“哦?若不想封店,刘妈妈大可交出茗香来。”

刘妈妈脸上所有的表情戛然僵住,仿佛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有些发怔似的死死攥紧了李瑞的袖子,那模样明显是被惊吓住,更甚者,是恐惧。

李瑞也不再看她,手臂一用力,刷得将衣袖带出,浑身幽凉的气息一敛才向着我走过来。

“你随我先出去,交办几件事情。”

“好。”

我的右手再次被那温暖干燥的手掌包裹住,他就像旁若无人似的,领着我离开了茗香的房间。

待我们来到走廊上,楼下已经出现了几个看起来奇怪的客人,为首一个身形高大却有些干瘦,穿着与身后众人截然不同的高级锦缎长袍,墨绿的玉佩挂在腰间,水头极好,一看便是城里顶级金贵的主儿。

他身后跟着的几个男子,都是正值壮年,看起来凶神恶煞,脸上仿佛写着几个大字,不好惹。

他们一进来摘星阁,脚步匆匆,神情焦急,也不似其他客人着急找姑娘,四处张望着像是在找谁。

李瑞只瞥了那边一眼,嘴角就勾起了一抹冷冷的弧度,“哼,倒是赶来的挺快。”

“他们是谁?”我问道。

李瑞道:“摘星阁背后的顶梁柱,同安侯郭志。”

“侯爷?看起来挺年轻的啊!”我忍不住多看了这位贵族两眼突然就感觉扣着我的手指紧了紧,便赶紧小心翼翼得补充道:“当然,你更年轻,还帅气又多金,魅力无限!”

“你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古怪词语。”李瑞就莞尔一笑。

“他们赶来,是接到刘妈妈的信报了吗?那你会不会有事啊?”我又有些担心起来。

李瑞道:“同安侯虽然是侯爵,品阶在我之上,但此事关乎人命,他也不能过分插手,我来之前已经提前安排亲卫送信给顺天府尹,相信他们也快赶到了。”

“螳螂是你,黄雀也是你,厉害厉害。”我故意谄媚似的讨好道。

李瑞用空着的那只手揉了揉我的头发,顺势俯身往我眉间轻轻落下一吻,仿佛柔软的鹅毛轻轻拂过般酥痒了我整张脸。

“东倾,你先回房间里等我,我去雅间里与其他几位同僚说明情况,然后等待与顺天府尹交接封店查案一事,随后便来接你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重重撞进我的心里,宛如两块巨大的蜜糖瞬间融化,填满了心田里所有的角落。

“好,我等你。”我脆生生应下,也不再耽误他忙正事的时间,目送他转身向楼下走去,之后便也转过身准备回到我的房间里。

就在那一瞬间,我的视线不自觉再次瞥见了半敞开房门的那个幽暗房间。

刘妈妈和周三已经不见踪影,空荡,诡异的气氛,被一道薄薄的木门隔开,就像是蛰伏在这喧闹花楼里的一只通体漆黑的怪兽,不知何时就要张开血盆大口,吞噬楼里的一切生者。

恍惚间,我只感觉浑身被一阵寒意包裹,便抱着胳膊匆匆离去,脑海里却总有一团迷雾缭绕,仿佛是错过了什么。

第四百九十七章 溜儿中箭!

推开房间门的时候,便看到外间的圆桌旁有一道小小的身影腾地一下站起来。

“姑娘,你回来了?!”

溜儿扑进我的怀里,小脑袋一下一下蹭着我的颈窝处,软软的头发像是鸡毛掸子从我脖子底下扫来扫去,痒的我像是触电般躲开。

“好了好了,你家姑娘我四肢健全,没缺一根寒毛得回来了,你放心吧。”

我推着她转身坐回桌旁,指挥她给我倒了杯茶水咕咚咕咚喝下,这才觉得先前被刘妈妈支配的恐惧总算是随着那微凉的茶水彻底冲散。

“姑娘,我方才回来的确找了周三爷的!”

溜儿怕我不信,摆出一个指天发誓的姿势,大大的杏眼眨啊眨的,比星子还灿烂,“只不过周三爷说是有位客人在后院等你,不让我再过去,我便只能回来房间里等你,左右不见你回来,我可担心坏了,姑娘到底是哪位客人看上你了呀?该不会是……”

“你想的不错。”我抿嘴,得意一笑,“正是李大人在等我,花前月下,情郎相会!”

“啊!!!”

溜儿咬着手指头惊叫,激动得像是蚱蜢似的满屋子乱跳,“姑娘,你好厉害啊!李大人竟然真的点了你!他是不是马上要过来了,你是不是要接客了?我是不是该给你梳妆打扮了?那侍寝的东西……”

“打住!”

我看她脑子已经全然懵了似的,急忙摆摆手让她停下,然后故作严肃道:“李大人今夜是不会在摘星阁留宿的。”

“啊?!”

溜儿话音一拐,前一瞬的惊喜化为满满的失落从清透的眸子里涌了出来。

她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安慰道:“姑娘,你也别太难过,传言这位李大人啊不近女色,便是圣上想要为他赐婚也被他三番两次拒绝,你如今只不过写了一首诗就能引得他主动约见你,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再接再厉,我相信总会有一天你能睡上李大人的!”

“你这丫头,小小年纪,怎么满脑子里总想着床笫之事!”

我嗔怪似的

瞪她一眼,却再藏不住嘴角露出的笑意,眉梢一挑道:“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李大人的确是不留宿,但他今晚就要带我离开,我这会儿是在等他处理一些事务,所以你啊,赶紧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等会就跟着我一起去李大人府上!”

“什么?!”

溜儿双眼瞪大,骤然亮得惊人,双拳贴在胸前两侧握紧,像是两个圆鼓鼓的小包子,“姑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李大人亲口承诺,要接我回家!”我笑得眼角熹光一闪,似乎也被这丫头激动的情绪所染,这一刻的畅快清晰而深刻。

溜儿突然举起胳膊,用力咬了一口,然后吃痛得拧紧了五官,皱巴巴的小脸又是委屈又是喜悦,仿佛百感交集,就看那眼泪花子不受控制般涌了出来。

“不是梦,是真的!真的!!姑娘要带我离开这儿了,我们有家了!!!”

看她这副模样,我恍惚间看到了六百年前刚刚飘入地府的自己,那个时候可比溜儿更傻气稚嫩许多,无论是谁给的一点点的甜头就足够让我感动得想要认亲。

能够把这孩子趁早带离青楼,保护着她此刻尚存的那份天真与善良,大约就是我此生的功德一件了吧。

“好了,赶紧收拾你的东西去吧,那些不值钱的衣服细软就别拿了,将来咱们重新做新的,拣着值钱的带走就成。”我提醒道。

溜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抬脚刚要走,就又想起似的一拍脑门,笑嘻嘻得转身道:“瞧我,脑子糊涂了,姑娘你的东西还没收拾呢!”

“我才来摘星阁一天,屋里哪来什么值钱玩意儿!”

还没等我说完,溜儿就指着一个方向眨一眨眼道:“不啊,姑娘刚得了一只镶金边的蜂飞蝶舞瓷盘,可值不少钱呢!”

什么?!

我眉心猛跳了两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在窗台边的红木边柜上,正端端正正用木架撑着一个白底釉色莹润,金边精致的瓷盘!

也就是这一瞬间,我猛然想起方才在茗香姑娘的房间里自己错过了什么。

窗台边,那只盘子不见了!

糟糕!!!

我刚一反应过来,溜儿已经小碎步跑着去了窗台边取下那瓷盘小心翼翼抱在怀里,而那扇微微敞开了巴掌宽缝隙的窗户外,似有银光一闪!

咻!

一道破风之声,就听刚转过身来的溜儿一声闷哼,那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长箭猛然贯穿了她的胸膛!

“溜儿!!!”

我失声惊呼,扑过去扣住她的肩膀,用力收紧,才勉强扶住了她软弱无力的身子。

一缕暗红的血水从溜儿嘴角涌了出来,她惊恐而瞪大的双眼正望着我,满脸痛苦而苍白,“姑娘,好疼……”

“没,没事的,溜儿,你会没事的,我去叫李大人来,我马上去!”

我扶着她挪到窗台左边靠墙的角落,正要起身出去找人,却被溜儿紧紧扣住了手腕,“姑娘,我好怕啊,你别走……”

“不行啊!”

我急得满头冷汗,眼睁睁看着溜儿胸口被箭头贯穿的地方染开了一片血迹,浅绿的布裙像是突然绽开了猩红的蔷薇。

“你得马上医治,不能耽搁!”

溜儿皱紧了眉眼,薄唇哆嗦着道:“可是我好冷,好冷啊……”

说着,她浑身也颤抖了起来,七月里,她就好像置身冰天雪地之中,抓着我的手腕的那只手也没什么力气,唯有指甲无意识得扣紧着。

我隐约感觉不太对劲,再仔细看了一眼溜儿嘴角粘稠的血迹,颜色暗红隐隐发黑。

长箭有毒!

我浑身涌起一阵刺骨的寒意,只能朝着门外张口大喊:“来人呐!有没有人啊!快来帮帮我们!”

可此刻外面似乎已经混乱起来,二楼的房间里好像很多客人和姑娘都被叫了出来,隐约还有官兵正在来回走动呼喝的声音,根本没有谁能听到我的求救。

“溜儿,你别怕,我马上去找李大人救你,我们一定会救你的,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第四百九十八章 又见面了!

我好不容松开了溜儿的手,正要狂奔出去求救,可刚跑了两步,就感觉眼前一阵发黑。

“姑娘,我好疼……”

溜儿的呜咽声撞得我心口一阵阵发紧。

踉跄着扶住了圆桌,我摇摇头想要往前走,可就在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抹诡异的身影!

“茗香?!”

那身影宛如水中的一滴浓墨从散淡缓缓聚集凝结,越来越清晰,粉底的衣裙上满是血污,头发散乱,面目发青,双眼瞪直,诡异的冷光正从她的双瞳中迸射而出!

为何她又出现了?

我下意识得想要后退,却再次发现自己的身子如同被冰冻一般无法动弹,哪怕是手指头,哪怕是肌肉的抽动都做不到!

“茗香,不是我害你的!我是在帮你,帮你查出真相啊!”我张不开嘴,在心底拼命嘶吼!

可面前那道宛如厉鬼化身的身影,却丝毫无感,她的周身散发着一种诡异而冰冷的气压,徐徐向我逼近。

屋外,走廊上的噪杂声似乎已经弱了下去,隐约有官兵检查各个房间的谈话声,我暗暗祈祷着他们赶紧敲开我的房门,可就在一个官兵的身影靠近房间时,便又有人追了上来道:

“李大人吩咐过,这个房间不用搜查,里面的人也不能打扰!”

“哦?里面住着谁啊,这么重要?”

“谁知道呢,大约是李大人的相好吧。”

“哈哈,传言中李大人可是不近女色,没想到都是装的啊!”

“别废话了,小心隔墙有耳,赶紧去其他房间搜查证据!大人们可都在楼下等着呢……”

两个声音逐渐远去,再说了什么已经是听不真切了。

他们仿佛带走了我与溜儿活下去的最后一丝希望,任凭我如何在心中呐喊也无法挽留。

李瑞就在楼下部署着搜查的工作,他不可能想到我的房间里正在发生着如此诡异的事情,而等他满心欢喜来接我的时候,推开门只会看到两具……真正的尸体!

就在这一瞬间,茗香已经再次掐住了我的脖子,她的手指冰凉而僵硬,就像是泡在冰水里的铁钳将我强行勒住,我被那巨大的力道逼迫得微扬起下巴,望着她那双冰冷而狠厉的眼睛,始终无法明白到底为什么会被索命。

身后,溜儿的呜咽声已经若有似无,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血腥气。

我眼前突然一酸,便有那泪水从眼眶滚落出来,又顺着脸颊缓缓滑落下去。

上次这般被辣手摧花似的掐死,我都不曾流泪呢,毕竟也是死了几百年的老鬼,死与生对我来说,从来不是这世间最看恐惧的,而这一次,大约是因为溜儿吧。

那丫头到底是被我连累了……

奇怪的是,就在茗香看到我眼泪的那一瞬间,她满是血红无比诡异的瞳孔竟然微微一动,仿佛是一个无意识的提线木偶突然有了比一瞬更短的意识。

又像是在那一瞬间,她满身奔涌的怨气被外来的力量惊动。

到底是什么,我已然无从认定,又或者只不过是我临死前所谓幻觉,窒息使我眩晕,也就在下一秒,我两眼一翻,彻底陷入了一片沉沦般的黑暗之中。

……

“刘妈妈,我可告诉你,这次的货色跟以往大不一样,没有这个数,我是不会出手的!”

“哼,什么货,也得让我先瞧一瞧!”

呼啦~

厚重的油布一掀,强光争先恐后得冲了进来,我以手遮挡,迅速翻转了身子看向刘妈妈和阿沙綦。

邪魅一笑。

“哟,二位,又见面了!”

一炷香的时间后,我才在一楼花厅里见了溜儿,她小心翼翼端来一碗清汤面,猪油的香气飘过来,好像熏了我的眼。

“咦,这位姑娘,你怎么哭了?”

溜儿放下托盘,惊讶得打量我。

我胡乱摸了一把眼角,笑道:“没什么,就是饿的厉害,看见了吃的,激动!”

噗嗤。

溜儿捂着嘴笑出声来,可又瞥见刘妈妈略带不悦的眼神,立即收敛了表情,故作正经严肃得站在了一旁。

我三下五除二得解决了那晚面,扯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然后起身道:“刘妈妈,方才我与你说的事情,你可考虑好了?”

在前院,我被当白菜似的讨价还价之后,阿沙綦心满意足得抱着一百五十两银子走了,我在跟随刘妈妈进入花厅之前,还与她说了另一桩‘买卖’。

“绿釉姑娘,仅凭你的一面之词,便要让我做出如此冒险的举动,实在是让我为难呢!”

那双丹凤眼里闪过精明的冷光。

刘妈妈好整以暇得望着我,嘴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像是在等着我给她抛出更多的‘诱饵’,又或者说是要印证自己的那些怀疑和猜测。

我撇撇嘴,对这个已经快摸到老底儿的青楼当家很无好感,便冷着态度道:“这件事情于你而言的确有风险,但我也说明过,做生意买姑娘开青楼,桩桩件件都有风险,若你愿意搏一搏,或许明日的摘星阁,便能稳定京师十大青楼榜首也未可知呢?”

最后这一句话,显然是勾起了刘妈妈最强烈的**,饶是这般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眼睛也出现了一丝隐隐如跳跃火焰般的激动。

“当真?如若我答应你的计划,摘星阁真会如你所言?”她的手指捏紧了团扇的玉杆,染着大红丹蔻的指甲周边泛起淡淡的青白色。

我俯下身去,用一种四周人无法听清的声音缓缓道:“刘妈妈,若是摘星阁因为今夜这场别开生面的开苞宴而一举轰动京师,相信同安侯也会很高兴的吧?”

“你……”

刘妈妈倏然一惊,瞪大的眼瞳里翻卷着难以置信的潮浪。

我勾了勾唇角,邪魅一笑,“怎么样,刘妈妈,你可考虑好了?错过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能否让你背后的大金主对你另眼相看,全掌握在你自己手里。”

刘妈妈缓缓垂下眉眼,沉吟片刻,这才冷声吩咐道:“溜儿,带绿釉姑娘去楼上梳洗。”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就安排在兮隔壁的房间里。”

第四百九十九章 利用价值

等我跟随着溜儿来到房间里,才明白刘妈妈那句话暗示着什么。

“这房间还真是不错啊……”

我打量着四周,发现这房间里的格局和家具摆件几乎与兮那屋一模一样,除了房梁悬挂的纱幔看起来档次低了一些,只是稍细密柔软的料子,没绣什么花纹,用来隔挡里外间的珠帘上面也没串着金豆子,不过水晶看起来成色品质都与一般房间不同。

另外在外间靠墙一面摆放着的木架上还有不少装饰品,布置这房间的人大约是准备着,随时用这个地方接待极为重要的贵客吧。

我跟着溜儿又走进里间,随着叮叮珠帘拨动的声音,我便看到了眼熟的红棕色绒毯和那个半人高的瑞兽大香炉,只是大概此前并无人居住,所以香炉里也没燃香。

卧榻比一般房间大了一倍,锦被软枕,绣工精细,床帘被细金钩撩到了两边,隐约露着一些金银线的纹路。

“姑娘,刘妈妈当真要让你住在这儿啊?!”

带着我来的溜儿反倒是有些不敢相信了,漂亮的杏圆大眼一个劲的张望着四周,很是稀罕。

我侧目,看着一个活生生,依旧满身灵气的傻丫头,不由发自内心得笑了。

“怎么,住在这儿不好吗?”

“并无不好!”

溜儿急忙摆摆手,眼珠子一转,又歪着头问道:“只是姑娘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才让刘妈妈安排你这刚入了摘星阁的姑娘,能住到如此品级的房间呢?要知道,我们楼里的第一花魁兮姑娘,也是花了两年的时间才住进隔壁房的呢!”

“自然是利用价值。”我道。

这次听得溜儿很是懵懂,抿抿嘴又问道:“利用……价值?”

“我的意思是,对于刘妈妈而言,我比一般的姑娘更能卖个好价钱,而且说不定我要伺候的那位,是一位身份尊贵地位显赫的客人,所以她提前有此安排罢了。”

我又耐心解释道。

溜儿这才明白过来,可转念一想,又有些惊讶问道:“姑娘,你才刚来,刘妈妈就要安排你接客了吗?!”

“这很难说。”我故意卖了个关子。

溜儿一本正经得点点头,嘴上呢喃道:“也是,茗香姑娘也是训练了两个月,才得来今夜开苞宴的机会,姑娘就算天资过人,长得也漂亮,但不可能这般仓促就让你出去伺候客人的。”

我见她仿佛自说自话得很有几分道理,也没打断她,等她总算理清了思路我才笑着道:“溜儿,你帮我要些热水来,我洗漱一下。”

溜儿咧开嘴,高高兴兴得跑了出去。

在古代的生活就是不方便,比不上在叶定稀家里的时候,打开水龙头便有热水缓缓流出来,虽说我也并非一定要用热水的习惯,凉水澡也是洗了几百年的,但到底是肉骨凡胎,像是茗香一般泡个冷水澡把自己泡去半条命,那还是不值得。

想到叶定稀,我突然又没由来的一阵感伤。

困在幻境里这么多天,也不知外面到底过去了多久,叶定稀有没有发现我不见了,他会不会到处找我,还有白泽那个家伙,他拐着我进来的幻境,那它呢?去了哪里?

如果被我知道,白泽这家伙也在幻境里,一次又一次眼睁睁看着我被各种弄死,我出去之后可能就要吃烤羊腿泄愤了。

胡思乱想了这么一会儿,溜儿就带着婆子进了门,也不知是不是住宿规格提高了,送来热水都十分迅速,婆子们满脸热情,盯着我看的眼神都格外谄媚亲切。

等她们提着桶离开之后,我便躲进屏风里飞快洗了个澡,搓去身上被追捕多日留下的污泥,感觉自己干干净净了才爬出来。

溜儿把准备好的衣裳给我送了进来,正是我上一回见李瑞时穿的那件烟罗紫的滚雪细沙窄袖百褶裙,纱衣上的花纹是暗金细线织就的栖枝飞莺,绣面栩栩如生,白日里看,这身衣裙也很是惊艳华丽,还有几分清新脱俗的仙气。

“姑娘,这身衣裙很衬你呢!”溜儿满眼欢喜和羡慕得赞叹着。

我故意摆了几个姿势,嫣然一笑,“怎么样,你家姑娘我这副相貌出去,能不能钓到一个金龟婿?”

“什么是金龟婿?”溜儿又蒙住了。

“家财万贯,风流倜傥,貌似潘安的夫婿啊!”

“姑娘惯会说笑呢!”

“你不信啊?那我今晚就给你找一个!”我故意勾住那傻丫头的脖子,笑得痞里痞气。

溜儿以为我还在逗趣她,便笑出一双月牙眼来,“好啊好啊,姑娘只管撒开网子,抓一个金龟婿来给溜儿看看!”

我突然收敛玩笑之色,很是认真得摸着下巴考虑了一下,才问道:“你觉得翰林大学士李瑞如何?”

“你你你……”溜儿就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望着我,“姑娘,玩笑两句便也罢了吧,可不敢拿朝廷命官说浑子话,尤其那位李大人可是当朝第一的宠臣,深受圣上恩宠,若是得罪他,那是要杀头的!”

她比划了一个手刀割脖子的动作,心有余悸得打量我。

我只能淡淡一笑,“好啦,那我便不开这玩笑就是了。”

心里却好笑似的寻思着,等我将李瑞带来溜儿的面前时,她就知道这是不是玩笑了。

接下来,我掐着时间带溜儿走出门,来到了今晚开苞宴主角茗香的房间外。

这次我提前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茗香的房里似乎什么动静都没有,溜儿敲了敲门,好一会儿才听到茗香声音闷闷的回应。

她拉开门,一身素色内衫,就披了一件绣着大朵芙蓉花的青色底锦面薄披风,似乎知道来人是谁所以穿戴得很是随意,但在看到我与溜儿之后,便是一愣,呆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茗香姑娘,这位是绿釉姑娘,今日刚来了咱们摘星阁,听说你今夜开苞特地前来祝贺呢!”溜儿替我说着开场白。

茗香这才从惊讶中恢复神色,又飞快瞥了一眼我们身后,似乎在等谁,然后很快扯出一抹虚弱的微笑,“那就请进来吧。”

第五百章 逼问

“茗香姑娘在等人?”我有意问道。

她笑了笑,抬手虚指了一下圆桌,示意我坐过去,然后才解释道:“没有呢,只不过是看姑娘容貌惊艳,所以一时也被迷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两个月的训练,对茗香来说也是有点儿用处的,起码见人说话的本事,已经抓住了皮毛。

我很配合得露出一丝得意的喜色,“茗香姑娘谬赞了,人靠衣装马靠鞍,我只不过是靠了这身衣裳罢了。”

茗香的眼神缓缓流连我的衣裙,从衣袖到了领口,然后才抬起眉眼来与我对视,“这裙子做工精细,面料更是难得一见,想必价值不菲,如此想来刘妈妈很是看重绿釉姑娘,你有福了。”

很是平淡的一句,听不出情绪。

我笑道:“茗香姑娘的脸色看起来憔悴,可是病了?”

“是啊,这几日一直病着,迟迟不见好转,大夫来给开了药,却也不见好,我这身子大约是补不好了罢……”茗香说着,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来。

我瞄了一眼溜儿,吩咐道:“去找厨房的婆子要一些茶点来吧,我又饿了。”

溜儿惊讶得瞪大了眼,张口正要说话,又被我一个暗示的眼神给压了回去,点点头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好,我去给两位姑娘要一些吃的来。”

等溜儿出去,反手关闭了房门,我才重新勾起一抹略有深意的笑容来。

“茗香姑娘,其实我从前在漠城也略懂医术,依我看啊你这病也不难治呢!”

“哦?”

茗香就疑惑得看过来,而且眼神里飞快闪过一丝慌乱,淡淡笑着问道:“那姑娘可得说说看,如何能将我这虚弱的身子医治?”

“别再泡冷水澡,你的病症自然也就消了。”我视线扫过去,目光渐渐幽深,语气暗含讽刺。

茗香浑身一僵,只听哗啦一声轻响,她身上松松披着的披风便顺着她的后背落在了地上。

那双原本还带着几分娇媚柔情的眸子,此刻宛如冰

凌般冻住,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姑娘,如何要这样说,什么冷水……”

“你夜夜泡冷水澡,拖延病情,让自己的身子一直不见好,但却还是阻止不了刘妈妈定下今夜为你开苞,你心中念着那个姓褚的情郎,无论如何也不想失了清白,却在前几日被他的一封诀别信要了半条命,所以才会缠绵卧榻,虚弱如此,而且……你正在等着一个人来给你送一碗喝的,喝完便能彻底从这场苦难里解脱,我说的对吗?”

我隔着半张圆桌的距离瞪着她,周身骤冷,目光深邃而幽深,像是一口古井,沉静得毫无波澜,面色却有几分藏不住的阴沉和嘲讽。

这一次,我要让她们这些人知道,哪怕是一滩浑水,我向东倾也搅得起,哪怕宿命如此,我也不会再被她们肆无忌惮得玩弄于鼓掌之中!

话音落下,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茗香几乎不敢再看我的眼神,动了动嘴唇,却磨不出一句话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战栗着身子发出含糊而细碎的声音。

“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她没有再费尽心思找那些蹩脚的借口,这让我还算满意。

“我自然是有我知道的法子。”

我睨她一眼,继续保持着我高冷的气场和态度,“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当真是想要死吗?”

这话刚一问出口,就看那茗香双手捧着脸呜咽呜咽得痛哭起来,她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可以将自己心中的苦与悲,委屈与不甘统统发泄出来。

“不,我不想的……我怕死,怕极了!可是我没有办法啊……刘妈妈逼得太狠,她让周三折磨我,我实在受不了了,除了死,我还能有什么法子……”

断断续续的哭腔里,藏着一个古代卖身女子的悲凉和无奈。

我皱了皱眉,强压下内心刚要泛起的一丝丝怜悯,“即便如此,你选择轻生来逃避,可是要将摘星阁陷入危难的水火之中?”

今夜即将到来满城的达官贵人,等他们花了重金进场入座,却发现自己

被一家青楼老鸨给骗了,后果难以想象。

这时,茗香却突然松开手,露出布满泪痕的巴掌小脸,眼中闪烁着浓郁的恨意。

“摘星阁于我而言,就是地狱!我为何要顾忌着它的安危,还有刘妈妈她为了逼我就范,将我关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日夜虐待鞭打,我就是要报复她!我要让她和摘星阁毁灭了才好!”

“愚蠢。”

我斜眼瞪过去,寒着脸,语气也愈发刻薄起来,“你以为就凭你一个无名小卒死了,就能撼动摘星阁这颗大树?你真的没有你以为的那么重要,京师里的青楼,哪一家能像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背后若无权贵支持,老鸨们又怎敢用酷刑逼迫卖身女子就范?”

掷地有声的话语,宛如一颗颗沉重的石头狠狠砸过去,茗香脸上的表情完全呆滞,整个人像是坐在寒冬之中,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双臂。

“不是的,她不是这么说的……”

“谁?”

我紧跟着追问。

茗香抬眼看过来,欲言又止,颤抖而苍白的薄唇抖了抖,却是将到了嘴边的名字给强行咽回去,可还不等她开口,我已经先冷冷吐出了几个字。

“可是兮姑娘?”

茗香再度震惊,这一次是真的惊讶到无以复加,若不是姿势还算端正,只怕腿脚一软便要坐在地上去,她惊恐的眸子很是慌乱得避开我的视线,摇头否认,“没,没有,你说错了,错了……”

我心中一声冷哼,自觉这姑娘也是个傻乎乎,到了这种时候还在替谋杀自己的人打掩护。

也就是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轻柔的敲门声。

叩叩。

茗香惊得猛然起身,却又因为过度虚弱和情绪起伏太大,直接一个踉跄就摔了回去。

我跟着站起来,还不等一脸慌乱不安得她说些什么,就已经快不走到了门口。

拉开门,门外正是端着一碗安息茶,笑脸盈盈的摘星阁第一花魁兮。

第五百零一章 一定配合

“这位可是釉姑娘?”

想来,花魁是个小灵通,我才刚来了摘星阁不到一个时辰,她已经将我打听清楚。

我粲然道,“正是,姑娘生得如此貌美动人,想必就是花魁兮了吧?”

兮弯了弯唇角,眼波潋滟,顾盼生辉。

明明是七月正夏里,我却从她周身感受到了一阵莫名的凉意,单薄的樱桃色绸缎褶裙与半透明的藕荷色薄纱交相辉映,满身的精致优雅便是任谁往旁边一站,都要黯淡几分。

她径自走了进来,步履摇曳娉婷,不徐不疾,手里端着的那只白玉茶碗我十分眼熟,里面的红褐色茶水随着她的走动泛起丝丝涟漪。

“釉姑娘,不过来坐坐吗?”

她回头抬眼,远远对上站在门口的我的视线,明明是在笑着,可那笑容里却隐约闪烁着几分阴森的寒意,这都是前几回我从未曾在她身上觉察的怪异之处。

“自然是要的。”

我点头,抬脚走过去,忽略掉茗香此刻煞白的脸色,还有她不时望着我与兮那惊惶而又焦急的神情。

此刻的她,还没理清思绪,更不知道我身上的诸多秘密,对于兮端来的这碗茶喝下的效用却很清楚。

所以,她自然能感觉到我与兮之间藏得极深的剑拔弩张。

而她,在迷茫中中立。

“兮姑娘,你端来的这碗茶,名为安息茶对吗?”我缓缓开口,扫过那碗茶水的眸子显得沉冷又幽静。

兮澄澈如月光的眸子里有光影惊动了一下,然后偏过头来仔细打量着我,见我似乎毫无波澜甚至一副很笃定的表情,便以袖掩嘴低低笑了笑。

“釉姑娘,看来真如刘妈妈所说,宛如至宝呢!”

“哦,刘妈妈当真这么评价我?那可真是我的荣幸了。”

对于兮的话,我上两回开始就带着几分保留,如今这一次,更是一个标点符号也不相信了,所

以也就是表面上的敷衍。

兮对我不冷不热的态度不以为意,笑着问道:“姑娘如何知道这茶的?”

“听说的。”

我扬声回答:“我是漠城里土生土长的女孩儿,自然知道很多外域的稀奇玩意儿,这安息茶喝了能凝神静气,有助于睡眠,这几年在京师中很时兴,却也千金难求,姑娘这儿的应该是哪位客人所赠吧?”

“釉姑娘的聪明才智,兮望尘莫及。”她算是承认了。

我再伸出手指来,戳进那茶碗里再探出来,指尖挂着一颗宛如透明水晶般的水滴,泫然欲落,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一旁的茗香一个冷颤,巴掌小脸上最后一丝血色尽褪。

“只不过兮姑娘送来的这一杯,不但只是有助于茗香的睡眠,怕是还能要她的命吧?”

我微眯起眼来,声音变得薄凉而轻蔑。

话音落下,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极为诡异而冷漠的氛围宛如一张密网从头顶笼罩着我们三个女人。

兮眉心蹙起,眼神里所有宛如仪式化的客气和礼貌尽数退散,沉着脸看了我良久,眸光也变得深邃又暗沉,仿佛随时要惊起什么风浪来。

“你还知道什么?”

她这是默认了?

没有一丝犹豫,甚至没有所谓的反驳、狡辩或否认,语气平淡,甚至让人无法揣度她此刻的情绪,也难以猜测她真正的盘算。

我收回视线,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了,只是恰巧这安息茶的色泽气味我很了解,所以能一眼区分罢了。”

“不是这样的。”茗香仿佛脑袋开窍,又像是脑袋被重锤了似的,突然就开口了,“你刚才明明知道我,我用冷水澡拖延病情,还知道兮她……”

她没有再说下去,被我一个死亡凝视般的眼神瞪回去,后半截话就如鱼刺卡在了嗓子眼里,有这样一个猪队友的存在,我表示很心累。

见茗香咬着唇不再吭声,兮眼神闪烁了一下,便

再次勾起唇角来道:“如此说来,釉姑娘不仅很了解我们摘星阁,而且还知道我们姑娘之间的秘密,只怕姑娘你……通晓什么奇门异术之法?”

一般来说,能如此淡定并往这个方向联想的,定然是相信有这么些术法存在或者自己本身就与之相关。

兮试探般的一开口,我便心里咯噔了一下,仿佛这几次的轮回迷茫大雾深处,终于隐约有一种即将拨云见日的感觉。

我再次正眼看了她一眼,故作懵懂道:“兮姑娘所说,我听不太懂呢,不过我会知道这些,的确是有人透露给我的,想必那人自是有些大本事的吧。”

反正,这种时候我绝对是才不外露的,只要再攀扯到其他人也是知情者,兮就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只怕我连这扇门也走不出去了。

兮迟疑了一下,淡淡笑道,“不知姑娘所说的大本事者是何人呢?”

“这可不能说。”

我神秘得冲她挤了挤眼睛,站起身来,趁着她和茗香不注意,将那碗安息茶夺回手里,然后转身走到墙角摆放的盆栽旁,手腕一翻便将茶汤倒了进去。

“这碗安息茶,茗香姑娘大可不喝,你若是真的不愿在摘星阁讨生活,我有办法将你赎身还你自由,可若是你离开之后,日子过的还不如在摘星阁,或者要遭受什么白眼,不公的对待,可就再与摘星阁无关了,你可知道?”

我这一番话,就像是什么冰天雪地之中突然升起了一丝丝星子般的火焰,压抑了一整晚的茗香终于宛如焕发生机般,眸子再次亮了起来。

“姑娘所言,当,当真?!”

“自然,只要你好好配合我,今晚开苞宴的竞拍结束之后,我保管你能在刘妈妈面前大步走出摘星阁!”

我双手负在身后,微仰着下巴,满脸大写着‘自信’二字。

也就是这幅状态,还有先前我不断透露的,寻常女子完全不可能会知道的各种秘密,让茗香轻而易举相信了我。

“好,我,我一定配合!”

第五百零二章 女鬼的直觉

跟随兮一起离开茗香房间之后,我与她继续并肩走着。

兮似乎对我背后那位‘大本事者’很好奇,旁敲侧击得又追问了两次,都被我的软钉子给打了回去,她便话锋一转邀请我去她的房间里闲谈。

反正从白日里到酉时三刻,还有好一阵子,我便点点头答应了。

只不过在去往兮房间的路上,我脑海里还不断在回想着方才临出门前,茗香突然拉住我压低声音说的那句话。

“绿釉姑娘,我好像在梦里见过你,那时你在哭。”

这句话是我反复经历在这场幻境轮回中,从未触及到的一点,我隐约猜测会不会是与她上一回掐我的时候,我为了溜儿而感慨落泪有关。

可她又是如何有所感知的呢?

正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就瞧见一个梳着双髻,一身浅绿衣裳的小丫头快步走上楼来,她的手里还端着一个暗红色的托盘,上面有茶壶和两盘看起来造型很精致的小点心。

溜儿见到我,咦了一声便走过来:“姑娘,怎么出来了?”

“茗香说她累了,想要休息一会儿,我便与兮姑娘打算去她的房里坐一坐,正好你拿来了茶点,别浪费,一并送进去吧。”

我也不看兮,很是自来熟得吩咐道。

溜儿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得看看我,又扫了一眼兮,这才反应慢半拍似的点头:“好呢!”

她就跟着我和兮身后,一起走到了摘星阁姑娘们之中最奢华的房间门口,我刚侧了身子,就看到她凑过来耳语:“姑娘,你怎么好像和兮姑娘也很熟似的?你们认识吗?”

“算是吧。”我含糊回答了一句,便推着她先跟着兮进了门。

从装饰摆件到桌椅妆台,无一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隔断里外间的珠帘上的金豆豆,就在半敞开窗口的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亮,满屋子的清冽熏香中平白多了几分金钱的香味。

溜儿低眉顺眼得将一应茶点摆放在矮几上,然后抱着托盘自觉站到我身后,等着我继续吩咐。

原本也是可以留着她伺候的,但我想兮或许会有什么话想要与我说,便又随便找了个借口将溜儿支出去了。

因为自备了茶水,兮也没再烹茶,桌上摆放着的那个精致古铜色镶红宝石小盒,成了一个此刻不会再被打开的装饰品。

我的视线淡淡从盒子上扫过,抬起眉目来正迎上兮仿佛打量我的目光,便是相视一笑。

“看来,兮姑娘对于我还真是很好奇呢。”

“是。”

她也不隐藏,端起面前那只完全配不上她这房间里规格的青花瓷茶杯,浅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才继续道:“我最好奇的是,姑娘是如何知道茗香今日会寻死,而你又恰好在今日卖身进来将她救了。”

平铺直叙般的语气,当真是让人听不出一丝一毫感到疑惑的情绪,但那双眸子深处却藏着难以言诉的冷光。

我也跟着一口饮下满杯的清茶,粲然道:“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可否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

“为何你明知茗香要以死来报复摘星阁和刘妈妈,你却并不劝阻,反而还要亲手送她一程?”

听了我的问话,兮露出了一副早有预料似的笑意,眼波微微当荡漾着,缓缓开口道:“或许姑娘已经猜到了,不是吗?茗香这一生坎坷,被心上人骗来卖入摘星阁,可她本是清白人家的闺阁女子,又怎么会接受自己沦为任人玩弄的玩物?

无论如何逃离反抗,她总是会被周三和谢四抓回来,狠毒无情地鞭打她,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却又不愿给她一个痛快,他们很擅长逼迫那些新进的女子就范,从来没有失手过。”

“也包括你?”我皱了皱眉。

原本表情还有些严肃沉凉的兮却是轻轻一笑,“说来也是巧呢,我与绿

釉姑娘一样,是自愿将自己卖入摘星阁来的。”

我暗自惊讶了一下,却并未在意她这话的意思,将话题带回了茗香的事情上。

“所以,你看着茗香太过悲惨,又发现了她不断泡冷水澡来躲避开苞宴的秘密,想要给她一个痛快的了断来成全她的心愿?”我替她把余下的话补完。

兮自然是点了点头,清叹了一口气,白皙细嫩的面庞上浮现一丝愧疚之色,“到底是我本事不足,也不如你聪明,没能找到更好的法子帮助茗香。”

不知为何,对于她所说的话,还有在帮助茗香了结性命的原因我都不相信,一个字都不信。

总感觉这个女人不如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但眼下我也没什么证据,就连安息茶的所谓配方,其实我也是毫不知情的,所以最好的做法就是按兵不动,等到我与李瑞见了面,再将自己所知所想一并告知,这样一来,兮要是真有问题,大不了当场逮捕了便是。

“姑娘,想什么呢?”兮的声音如一阵轻柔春风,唤醒了我的思绪。

我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没什么,只是我也有点儿累了。”

“既然如此,那姑娘不若回去休息吧,听刘妈妈说你对晚上的开苞宴有一些新的安排,她本是不愿答应你的,但你居然说出了一些便是连我也不知道的事情,刘妈妈这才愿意为了你冒险一试,你可得尽心准备,千万别辜负了她才是呢!”

兮像是一个花楼的前辈对我提点,态度无比真诚,让我恍惚有一种错觉,会不会真的是我误会了她,毕竟上一回我写在绢帕上的诗也是经由她到了李瑞手中。

但这想法也就是一瞬间,很快便被我否定,兮这个女人绝对有问题,这是来自一个百年女鬼的直觉!

起身要离去的时候,兮也跟着送我出门。

就在我经过她房间左侧,靠着墙几乎占据一整个墙面的红木书架时,眼角突然瞥见了一个很奇怪的东西。

第五百零三章 以毛现身

“这是什么?”

我站在原地,手指着木架上摆放的一个白色绒毛毡制作的摆件。

圆形的黑色薄木片为框架,固定着一张上好的月牙白透光绢布,布面上绣着孔雀开屏的图样,大致看来像是女红刺绣,只不过是以某种动物身上细腻的绒毛作为织线,是一只极为罕见的白孔雀,正高傲得仰着头,颈部修长,弧度柔美,双眼似是以深蓝的菱形宝石点睛,完美撑开的扇形羽尾上每一根羽毛都是那么细腻而清晰,栩栩如生,乍眼一看,竟难以分辨真假。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摆件的面前。

兮就站在我身侧,因为靠近窗户边,晕染似的阳光洒在的侧脸上,让她整个人都仿佛笼罩着一层轻柔的光晕,看起来更是美得如仙似幻。

我突然真实得触碰到,自己一直以来忽略掉的感受。

兮的模样,实在太完美无暇,可就是这种过度的完美,让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就像是一件反反复复精心雕琢了千百遍的作品,它的每一处细节都已经到了极致。

“只不过是闲来无事之作。”她微微转了头,将我脸上的惊艳之色尽收眼底。

我尴尬一笑,故意问道:“不知这毛毡是何种动物的绒毛,竟生得如此细腻纯白,更是胜雪三分。”

“釉姑娘对此有兴趣?”兮挑眉问道。

我点了点头,“若是姑娘不方便说也无妨,只是见这刺绣之作实在精致,孔雀开屏更是活灵活现,心中便羡慕不已,你要是愿意,日后我常来请教你这门技法可好?”

兮就噗嗤一下笑了:“哪有什么不便说的,这毛毡只是我从外面收回来,不知出处所以才迟疑,至于这技法并不难,你想学了便来找我,既然入了摘星阁,咱们今后便是姐妹了。”

“那就多谢兮姐姐了。”

装傻充愣,我虽天资不足,但好歹历练年头够足,兮哪里能是我的对手。

从她的房间里出来,我脚步不停,直到进了隔壁自己所住的屋里,才倏

尔沉下眉眼,一脸严肃,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逆流而上,周身不自觉涌起一阵寒意。

白孔雀身上的气味,虽然极淡,但我凑过去之后还是闻到了。

不仅如此,那种气味只怕再给我六百年也是忘不掉的,毕竟那些毛的主人曾满地府里追着我跑,以玩弄我,追赶我为乐了好几百年!

而且还三番五次要吃了我的猫!

白泽,你这家伙,终于出现了!

虽然是以毛现身,但你以为你还逃得出我的鬼爪么!

嘿嘿嘿嘿……

“姑娘,姑娘!”溜儿的声音陡然传来。

我一惊醒才发现这妮子就站在我面前,一脸惊恐得瞪着我,“姑娘,怎么你一回来就阴森森得站在门口冷笑,看起来好可怕啊。”

“有嘛?”

我摸了摸自己的小脸,故意岔开话题,拉着她神秘兮兮道:“给你带了好东西回来。”

“什么好东西?”溜儿也跟着我压低声音,很配合得好奇问道。

我从袖笼里掏心掏肺似的摸了摸,才拿出一个手帕包着的鼓鼓囊囊的东西,展开来,便是方才她送去兮房间里的几块花花绿绿的糕点。

“是梅花糕和碧玉酥!”那丫头捂着嘴惊讶得叫出声来,“这是给我的?!”

“自然是给你的。”

我捏了其中一块粉红的点心塞进她嘴里,细碎的糕点沫子粘在那张樱桃似的粉唇上,看起来格外可爱。

溜儿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嚼吧嚼吧咽下了糕点才笑眯眯道:“姑娘,你对我真好!”

一块点心就能收买了的傻孩子啊。

我将一捧手的糕点连着帕子一起给了她,然后才慢悠悠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嘬了两口,就看那溜儿像是偷了腥的小猫似的,嗷呜嗷呜大口得吃着糕,满嘴碎末也顾不得擦,眼睛笑成了两道月牙缝。

看来,临走时厚着脸皮去找兮

讨回那些糕点,很是值得啊。

等她吃了大半,动作慢下来,我才笑盈盈问道:“溜儿啊,吃了我的东西,今后可就是我的人了,你对我好,我自会十倍百倍得待你,你可晓得?”

“嗯!姑娘,你放心吧,我今后就跟着你,照顾你,绝对不会让其他姑娘欺负你的!”她捏着小粉拳在胸前扬了扬。

我噗嗤一笑,便又故作正经问道:“这些都是后话,我现在先问问你啊,咱们摘星阁里可有养着什么动物?”

“当然有啊!”

还没等我说完,溜儿已经张口答道:“后院尽头的厨房旁边,有一个棚子,里面养着不少鸡鸭,还有兔子,哦对了,庭院的荷花池里还有不少锦鲤呢!”

“我说的不是这些,是大的动物,比如有两个我那么高,浑身白毛,看起来像羊,又像是鹿,有时候又像是马……”

“姑娘,你说得动物可是真的?”溜儿一脸震诧,“怎么会有动物,像羊,像鹿又像马呢?”

看来,她是没见过白泽了。

难道真如兮所说,她是从外面收回这些绒毛的?

我表示质疑。

“这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自然也会有你我不曾见过的物种,不过刚才我也就是随意说说逗你罢了,这会儿我正无聊呢,要不你领着我在摘星阁前后院四处转转吧。”我一边盘算着一边道。

溜儿有些为难,“姑娘,刘妈妈吩咐让你在屋里好生休息,待傍晚时她还要来亲自与你确认开苞宴上的事宜,且你还要更衣,梳妆打扮……”

“耽误不了多久的。”

我一把勾住她的脖子往自己怀里一带,邪魅一笑,“若是我现在不去转悠,便会不开心,影响到晚上开苞宴的发挥,刘妈妈说不定就会让周三抽我们鞭子哟!”

“好……”

溜儿瘪着嘴,不情不愿得随我出了门,走到廊下时我又瞥见一抹浅淡的鹅黄色身影,像是个动作伶俐的丫鬟,飞快得闪进了兮的房间里。

第五百零四章 奇怪的假山

后院。

溜儿带着我在荷花池边又绕了一圈,高挂的日头晒红了她的小脸蛋儿,瘪着嘴,一副很是委屈的样子。

“姑娘,咱们还要走啊?”

我摇着手里的团扇,擦了擦鬓角下的汗珠,挤出笑意:“这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我还没逛够呢!”

“日头越来越毒了!”

溜儿欲哭无泪,“再走下去,咱们指不定就得中暑晕倒了!”

“那……”我扫眼,寻着一颗大槐树,枝繁叶茂,便指着那边道:“你先去树下歇着纳凉,我再自己转一转。”

溜儿嘟囔了一下,大约确实晒得难受便一步三回头得往树荫下走,还不忘回头叮嘱我,“姑娘,可别走远了哦~”

其实后院相对来说,并不算大,我跟溜儿分开之后,又特地挑了些看起来偏僻的地方转悠,走到一片小竹林与错落假山相连的地方时,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这里似乎藏着什么难以察觉的阵法。

我在假山之间走了两三遍,虽然景致所见并未有任何异常,但每每通过一狭窄处时便会感到四周的气温骤降许多。

此刻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辰,即便假山这边缺少日晒,但也不会与其他地方的热度相差太多,尤其狭窄处更是古怪,探只手进去都能感觉汗毛被冻得直立起来。

在狭窄处四周围,还各有五个相对较凉的位置,以包围圈的方式分布排列,大约每隔五六步便能遇上一个。

找出这一规律,我不禁喜上眉梢。

早就知道这摘星阁不简单了,前几回我也就是不动脑子,否则肯定是一早就能解开这里的秘密。

念头转回,我又开始琢磨着如何破解阵法,往日里我在老阎君的藏书阁那里也见了不少奇门遁甲五行八卦的杂书,但都是看着上面的图画来催眠,若真要说记住其中破解的窍门,似乎……没有。

平日里不求上进,好吃懒做,如今可算是遭报应了。

“嘶……该怎么办呢?”

我手搭凉棚,打量着四周,因

为位置很是偏僻,在后院的西北角边缘,几乎没有人经过这里,大约设下阵法的人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正在这时,我突然看到在左手边一座假山的苔藓边缘似乎藏着歪歪扭扭的小字。

我在地府也曾见过不少文豪诗人写字,却从未见过假山上所刻的字形,看起来更像是扭曲的符号,因为被墨绿的苔藓覆盖,若不是自己辨认根本无法看清。

会不会这些就是触动阵法的关键?

我又去看了分布在四周其他几座假山,在五个相对较凉的位置附近都发现了看不懂的字符,至于那狭窄处倒是无所收获。

自然界的阳气或阴气,统称为山河之灵,属于天地间最本源纯正的能量,六界人畜妖邪难以抗衡。

如今有山之阳,却阴气流动宛如困境,证明如果想解开这里,就必须要找到灌输阳气的入口,破了这阵法中的集阴之眼。

这是我挖空了脑子,回忆着老阎君那些杂书里的内容,自己粗略总结的。

说得再直白些,便是我现在要去找些至阳之物放在阵法里才行。

摘星阁里都是女子,本就是阴为上,孽为重之地,去哪儿找至阳之物呢?我摸着下巴低头思索,突然听到溜儿似是靠近过来的声音。

“姑娘,你在哪儿呢?该不是迷路了吧?”

我急忙绕过假山,从竹林后面走出去,看着溜儿一脸焦急的模样,赶紧快步上前,“怎么来找我了?”

溜儿道:“刘妈妈派人给姑娘送来衣裳鞋袜,没见到我们,便找过来了,婆子说让我们赶紧回去试一试衣裳,若是不合适还能来得及替你修改。”

“刘妈妈的眼光,还能将我这身量看差了去?你瞧我身上这衣裳,哪处不合适的,她怕是随意寻了个借口让我们回去罢了。”我瞥了一眼主楼的方向,没好气道。

溜儿噗嗤一笑,“姑娘既然知道,那还不赶紧随我回去,怎么老想着在日头下跑,吸了满身的阳气可是容易犯病的!”

“等一下。”

我突然灵光一现般瞪大眼,“你刚才说什么?!”

“说是让姑娘赶紧与我回去啊。”溜儿一脸懵逼得望着我。

我摇头,“不对,后面那句,日头那句。”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啊?该不会是晒出毛病了吧?”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踮起脚来手背贴着我的额头,然后又试探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嘟囔道:“好像也没发热啊……”

对了。

吸收阳气!

“走,溜儿,咱回房!”我一挥袖子,拎着她大步往摘星阁去。

……

回到房间里,溜儿像是肚子里冒了烟似的,一杯接着一杯茶得往嘴里灌,三四杯下了肚这才酣畅淋漓得发出一声叹息。

“总算活过来了。”

我却没工夫搭理她,径直走向里间的状态前,抱起那面摆放在桌上的铜镜转身就走。

溜儿就握着杯子呆呆得望着我一番举动,直等着我走到了门口,她才啊的一声惊叫,吓得我左后脚跟差点踩在右前脚尖上。

“姑娘,你这是又要出去啊?”

“嗯,你就不用跟着了,在屋里歇着,顺便替我应付等会儿要来找我的人。”

“谁会来找姑娘?你是如何知道的?”

“随便猜的。”

我一只手搭在门上,又想起了什么,赶紧回头道:“对了,不要告诉婆子和其他来找我的人,我去了哪里,就说我是出去转转便可,若是谁要送我东西,你可千万不能替我收下知道吗?”

“为何不能收?”溜儿不解。

我哪能与她说得明白,眼珠一转,便笑道:“我不在,你替我收了,我也不能亲自道谢,显得多不礼貌,自然应该是我先准备了礼物去拜访各位姐姐们。”

“姑娘这么说,听来挺有道理的,可……”

我见她还要絮叨,赶紧摆摆手打断她的话,“没什么可是的,只管找我说的做罢,若是你收了东西,回头还礼都记你账上,我可不管!”

溜儿吓得吐了吐舌头,“好,姑娘我记下了。”

第五百零五章 解阵

我抱着铜镜从摘星阁主楼的廊庑下走过时,已经看到几个丫鬟提着食盒埋头快步走过。

她们经过我身边的时候,都在暗自打量我,然后悄悄凑在一起议论什么,无外乎我那双特别的绿眼珠子和异族女子的相貌。

我也没在意,直奔着假山而去,等走到那边时,内衫已经被汗濡湿了大半。

“七月里,真特么热啊!”

我仰头,眯着眼迎上那烈得泛白的日头,然后又手搭凉棚寻找着四周最为合适的位置,大约选定了一个适合的方向,我才将怀里铜镜给举起来,然后调整角度,让映照在铜镜上的阳光折射到阵法里去。

这便是我想出来的强行灌入阳气的办法。

诚然,这古代的阵法,自有其破解之道,大体遵循的是阴阳五行的规律,一旦能找出其中关键便能达到相生相克的效果。

但可惜,我不会。

幸好融会贯通这一招我无师成材,这才想出来利用铜镜折射阳光,让这一隅常年不得日晒,禁锢着阴气的小角落能被烈日灼光照耀。

一缕亮得发白的强光被铜镜照射到假山上,却并没有什么奇异的变化,直到我将那圆形的光晕慢慢移动到苔藓和字符附近时,才有极为诡异的一幕出现。

光晕覆盖,苔藓边仿佛融化一般化为墨绿的浓浆,一点点顺着假山上沟壑纵横的纹路缓慢流下,字符也随之变得越来越清晰,从雕刻的石缝之间,隐约闪烁出浓墨般的微光。

两道光晕抵触,阳光炽热而强烈,根本不是那些黑色雾光可以抵抗的。

“还真起效果了!”我隐隐激动起来。

随即便举着铜镜,把那光晕彻底照在那些字符之上,待飘散出来的黑雾般的光晕统统不见,就看那些深刻的字符也随之一笔一划得消失,到最后就好像从来没有刻在石头上。

我将铜镜收回怀中,三两步走到假山旁,就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冷风灌入似的迎面冲过来,我被那阴气所挡,强行往阵法里迈了两步,刚走到狭窄处旁边就眼前一花。

再睁眼,便看到了一个阴暗,漆黑,潮湿的空间。

仿佛是在一

个地下深洞,远处还能听到河水哗啦啦流过的声音,冰冷刺骨的风穿过我身边,冻得我满身冷颤。

“有人吗?”

我试着打了个招呼,除了钟乳石上的滴水声和流水声,根本无人回应。

我便再将怀里的铜镜抱紧了些,仿佛是什么保命防身的武器,能给我带来一丝丝的安心。

正在这个时候,我又突然听到前方漆黑的角落里,传来像是石子被扔出来,与更多石头碰撞发出的声音。

“谁?!”

我手脚一紧,默默捏住了手里的‘武器’考虑是该扔出去,还是看清了对方再扔出去。

石头跳出来的方向,黑得沉沉的角落里,终于有一个身影也缓缓动了动,低沉而沙哑的质问道:“你又是谁?”

“我叫釉,新来摘星阁的姑娘。”

“哼,摘星阁里,可没一个好东西!”那声音听来愤怒,不比刚才冷漠的时候更有好感。

“哦?看来英雄所见略同了。”

我挑眉一笑:“看来你也是被他们给坑了。”

那黑暗角落里,好一会儿没有声音再传出来,就在我双腿站得有些发僵,正想着要不要主动突破安全距离上前去看一看的时候,才忽然感觉到那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越来越清晰。

直到……他就站在了阴影的边缘,正朝着我这边审视过来。

好一个干净清秀,宛如白玉般的少年啊!

看起来也就是个弱冠之年,一头黑发披散在脑后,光滑垂顺得宛如一匹顶好的丝缎,冷风一扬,便有青丝飘舞,细长的桃花眼藏着潋滟柔光,高挺的鼻峰下,薄唇略显苍白,俊秀的面庞透露着与形容不符的沉静,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的情绪。

一身白衣胜雪,姿容清冷,尤其那一双眸子更是透着不似凡人的淡淡华彩。

我眸光大亮,像是在这阴暗深沉之地突然被一道阳光照过来,直到背后一股冷风吹了过来,我才倏然惊醒似的动了一动。

“看够了?”他蹙了蹙眉,似乎对我的动作感到不满。

几百年来,我向来信奉一句话,颜值即为正义。

眼前这少年的相貌,差一丢丢就能够上叶定稀的高度,我哪能心定神安得岿然不动当一个女版柳下惠。

“嘻嘻,少年打哪儿来啊?”一见了美男美女,我就五迷三道得没了矜持。

那少年冷冷瞪过来,黑瞳中的微光幽幽一闪,长长的睫毛便是隔着这么老远我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他似乎很不想搭理我,“擦擦你嘴角的口水。”

我一愣,赶紧撸起袖子往嘴边抹,但又低头看着袖子上干干净净哪有水痕,猛地一抬头,便看到那少年的唇角没来得及收回的弧度。

闷骚啊。

我心头像是被鹅毛拂过,颤了颤,便又问道:“敢问少年大名啊?”

那少年继续冷冷审视于我,仿佛要在我身上看出一朵花来,良久,才薄唇轻动,唇齿间吐出两个字,“白泽。”

咔嚓。

铜镜掉落,碎了一地。

我扭头就走。

两袖一甩,双腿迈得步步扯裆,根本不带丝毫犹豫。

呼~呼~

身后一道冷风紧追,唰的白影一闪,那月光般的少年就挡住了我的去路,沉着脸,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不高兴。

“走什么?”

呵。

不走,等你咬我?

“临时有事,耽搁不得,青山绿水,后会有期。”我双手抱拳在胸前,豪迈得一拱手,继续绕开他抬脚要溜之大吉。

虽说我是有意要找白泽的,但从未想过是在这般毫无防备之下,更没想过我特么见到了白泽人模人样的时候,这家伙现在什么状态,吃荤吃素我是一概不知,哪能跟它在这儿玩命?

好色,也是有底线的。

唰。

长臂拦路,袖口生风,一缕暗香从那白袍广袖之下幽幽传来。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后退一步,一脸警惕,“我与你无冤无仇,拦着我做甚?”

第五百零六章 白骨尸魔

“你方才说,你被摘星阁坑了,所谓何事?”

白泽板着脸问道。

我眨了眨眼,瞧着这家伙也不像是什么真的关心我的样子,便随口道:“自然是卖身价没谈妥呗!”

“那你是如何能闯进这阴孽杀阵之中的?”第二个问题紧追而至。

“阴孽杀阵?”

我一脸懵逼,仔细回想了一下,才惊讶问道:“所以,方才我在假山周围摸到的那些冷风,实则为阴孽之气?!”

白泽颔首。

我顿时后背一亮,好嘛!居然有人以这等邪恶之法藏于青楼后院!

要知道阴孽之气可不比普通阴气,乃是专门吸收邪祟恶灵之鬼气阴气,聚为一处,因那些邪恶生前犯下罪孽深重,所以这些阴孽之气也格外凶煞,常人若是误闯进来,轻则失魂落魄三年五载,重则当场一命呜呼!

“你是被人设下阴孽之阵给困在这里了?”我斜眼睨他。

白泽脸色一僵,唇线紧绷着又点了点头。

大快人心啊!

我眉毛一抖,努了努嘴,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勉强想起他对我家云间百般呵护的用心,这才勾起了一丝丝的同情。

“所谓何事啊?”我又问道。

白泽瞥我一眼,很不情愿得掀动嘴皮,“为何要告诉你!”

“告辞。”

我拉下脸来,抬脚就走,可还没跨出一步,就被那家伙拎住了后领子,仗着身高的优势欺负长辈,我鼓起眼恶狠狠得瞪过去。

白泽松开手,仿佛有些嫌弃似的搓了搓手指头,然后才一脸尴尬道:“三年前,我途径白虎岭,遇到了只修炼成精的白骨尸魔,我与她大战之后,被她困住了我的元神带来这里。”

“元神?”

我问道:“那你的真身呢?”

“藏于白虎岭之中,白骨精与我打了一架,自己也身负重伤,所以才会下山来了这人间繁华之地,只怕这三年间已经残害了不少生灵来为自己疗

伤。”

白泽提及此,眸光微微一沉,大有一种为天下苍生而悲悯之意。

我却仍旧疑惑,“你可是上古第一神兽,哪能被区区一个白骨精的阵法给困住,还困了三年不得逃脱?”

在我的印象里,白泽可没这么弱鸡,即便是被钟馗收为坐骑的那几百年,它每次跟随主人出去降妖伏魔,那都是威风凛凛的。

白泽面露一丝尴尬,清了清嗓子才再道:“我的元神被伤了之后,在这阴孽之阵中不得恢复,再则元神之力并不比真身,所以才会一直被困无法逃脱。”

“这就简单了,把你真身召回来,元身合一之后,踏平整个摘星阁不也是几个眨眼的事儿么?”我继续道。

白泽瞪我一眼,似是欲言又止,咬咬牙才又道:“我的真身,正在守护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不得犯险,再则……那白骨精就是看中了我的东西,才现身与我一战,她困住我的元神,也就是在等我的真身出现,我岂能中了它的圈套!”

“什么东西这么招人稀罕啊?”我顿时来了兴趣。

白泽抿紧略显苍白的薄唇,神色间满是警惕,藏在袖子底下的手偷偷握紧成拳。

我浑然不觉,眨巴了两下眼睛,笑眯眯问道:“对于一只神兽来说,什么天才地宝没见过,居然能让你连元神也不顾都要守护于它,那想必这东西……”

话说到此处,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抹光影,令我猝然呆愕。

白泽见我话说一半停顿下来,眉间蹙紧,打量了我几眼,才终于开口道:“我所守护的并非什么天才地宝,却能为白骨精带来长生不灭之躯,所以它才不顾一切得要从我手里抢夺。”

长生不灭……

我脑中的那一抹光影愈发清晰起来,白白的,光溜溜的,仿佛糯米团子似的小脑袋……

“你,你,你……”

我指着他,惊恐似的后退了几步,才哆嗦着嘴皮道:“你守护的可是一个婴孩,名为云间?!”

唰!

白泽身形一闪便冲了过来,一只手扼住我的

脖子,掐得我直翻白眼,而他那双藏着华彩的眸子,此刻却阴沉如浓墨,翻涌着黑色的惊涛骇浪,似是要随时将我那小小身影吞噬。

“说,你如何知道的?!”

他是真的动了杀心,一如每一回在地府里,他也是真的想要吃了我那般。

我努力仰着头,艰难得喘息着,好不容易才憋出来几个字,“我,我见过,你!”

白泽铁钳似的手指微微一松,一口新鲜而潮湿的空气才灌入我的口鼻,我仿佛得救般攥紧胸口衣襟,大口大口得喘气,趁着那家伙愣神的瞬间,赶紧后退了两步。

冰冷的视线再次扫过来,“你何时见过我?”

我心思一转,便再次抬起眉眼望着他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并非这个时空里的人,我见过你,还见过云间,他长大了,很可爱,也很懂事,你就陪在他的身边守护他。”

“当真?!”白泽的眸子里再次浮现淡淡的华彩来。

我重重点头,无比认真,“是真的,云间的襁褓里有一块玉牌,对吧?”

当我说出这一点的时候,白泽才真正动容,眼中泛起淡淡的涟漪柔光,低低嗯了一声,“没错,看来你所说并非虚言。”

“自然不是骗你的!”

我见他应该是不会再动杀机,这才站直了身子,四处打量一眼这阴森森的空间,问道:“我已经进来很久,只怕会引起他人察觉,你可知如何离开?”

白泽反问:“你又是如何进来的?”

我只能将我那投机取巧的解阵方式与他说了,然后还很惋惜似的看了一眼刚才慌乱中摔在地上的铜镜。

白泽听到我破开阴孽杀阵的法子,脸上表情变换甚是精彩,勉强镇定道:“如你所说,只怕这阵法还没完全破开,你想要将我救出去,只怕会将白骨精引过来,以你我的实力,还斗不过它。”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救他了?

这家伙倒是个自来熟,不过就算我没说,眼下这情形我自然不可能弃他不顾,毕竟我还需要他赶紧回到白虎岭元身合一,保护好我的小云间呢!

第五百零七章 不容一败!

“你口口声声说的白骨精,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我只能从根源处寻求解决之法。

白泽沉下眉眼来认真思考片刻,才回答:“我见到她的时候,是化身为一相貌普通的村妇,利用我的同情心诱我上当,她十分狡猾阴毒,只怕你……也不是她的对手。”

“我当然打不过她。”

我翻了个拜月朝天式的大白眼,别说我现在这肉骨凡胎打不过,便是我做鬼的时候,遇上了这等能设下阴孽杀阵的尸魔,那我也是斗不过的,究其原因,还是我不求上进的锅。

白泽对我这实诚的态度很是无语,抿了抿嘴才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只能智取了。”

“智商上的碾压,我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不为别的,只为我特么都在这幻境的日子里转悠第五回了!

“只不过你说那白骨精只是个普通村妇,是在太空泛,摘星阁了光是迎客的姑娘便有几十个,还有后院里的婆子,丫鬟……”我掰着手指头认真数着。

白泽打断我的话,道:“已经过去三年,只怕白骨精早已不是原来的相貌,她本是尸魔无皮无肉,须得用活人的皮囊附在白骨表面,才能幻化人形,你可见到过面容异常之人?”

异常……

“说实话啊,我在摘星阁里见到的人也不算多,大多都是相貌端庄秀气的女子,至于异常……”

说到此,我的脑海里突然飞快闪过一道模糊的身影,那张脸正是……兮!

“啊!!!”

我猝然一声惊叫,吓得白泽差点一个手刀劈过来,我侧身一闪躲过,浑身颤栗着道:“我,我好像,知道白骨精是谁了!”

……

从阴孽杀阵里走出来的时候,日头还高高挂在天上。

白泽的元神还是有点儿作用的,捏了一缕幽光将我原路送了出来,只是因他若离开会惊动白骨精,所以便没能随同我一起出阵。

按照我与他商量的计划,今日开苞夜宴一切照常行事,只要在我与李瑞相见之后制造混乱,趁机逮捕刘妈妈和兮等人,然后再发个暗号让白泽冲出阵法,趁机降服了那白骨精,他便能再次回去白虎岭元身合一守护云间,而我想必也能脱离幻境回到现实。

此举,不容一败!

我暗自琢磨着,一路快步而行,不一会儿便回到了自己暂居的房间里。

溜儿几乎是前后脚得跑进了门,看到我这才拍着胸脯松了一口气,“哎哟,姑娘你这是上哪儿去了,我找了你好久,就怕你迷路了!”

“我走了多久?”

“约莫得有半个时辰吧!”

溜儿碎碎念似的走过来,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眼神有些古怪道:“姑娘,你到底上哪儿去了?方才我还去假山那边找你来着……”

“你去了假山?!”

我又是一惊,心里的小鼓咚咚擂响,强装镇定问道:“那你可看到什么了?”

“没有啊。”溜儿眨巴着杏圆大眼,摇摇头。

我这才放心,咧嘴一笑,“我就是瞎转悠,你去后院找我的时候,我大约是在前院吧,对了,有没有谁来找过我?”

听到这个问题,溜儿的眸子一下子闪亮起来,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姑娘,你别说,你还真是猜的太准了,你走了之后来了两个人呢!”

“谁?”

“茗香姑娘,她来找你聊天,没带东西,见你不在便走了,还有兮姑娘,她带着丫鬟一起过来的,而且还抱了一个十分精致的礼盒过来,说是给你送一份见面礼,可我再三拒绝不肯收下,她才笑着说等你回来了再过来。”溜儿一口气说完,这才有些疑惑似的嘟囔,“姑娘,你说你怎么这么神,居然连有人送礼都能猜着。”

我心里嘿嘿一声冷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我只不过是比你多了些心眼罢了,哪有什么神不神的,对了,你不是说婆子送了晚上要穿的衣裳来么?快给我换上试一试吧。”

“方才姑娘不是说,大小一定合适,不用试了么?”

“现在我又想试了,不行么?”

“行~姑娘想一出便是一出,也就溜儿脾气好,换了别的丫头,指不定在背后怎么挤兑你呢!”

还带这样自卖自夸的丫头了?

我笑着睨她一眼,随她进了里间换衣裳,那些被送来的新衣服都被仔细整理过,一些容易折皱的都被挂在了屏风上,溜儿先替我解开了身上的纱裙,视线低下去,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姑娘,你脚腕子上的铜铃串子去哪儿了?”

在刚进了摘星阁换上这身衣裳的时候,溜儿将屋里为数不多的首饰都添在我身上,除了头上那两支素面玉钗,便是脚上的铜铃串子。

我晃了晃此时空荡荡的左脚,随口道:“大概是刚才出去逛的时候,不小心落在哪儿了吧。”

“那我去找一找吧,若是刘妈妈回头问起来,姑娘说不定得讨几鞭子打呢!”溜儿将衣服随手扔在卧榻上,转身便要出去找串子。

我回身反手拎着她后领子,将她拽了回来,“你去找那不值钱的玩意儿做甚?回头刘妈妈便会派婆子送来最好的金银玉饰,一个铜铃串子,她不会在意的。”

“当真?”

溜儿仿佛心有余悸,很是小心得问。

我点头,一拍胸脯保证道:“若刘妈妈真要追究,回头我赔她十个八个便是了!”

见我这般财大气粗的模样,溜儿忍俊不禁,“姑娘,你穷得都把自己卖进来了,到底哪来的底气?”

我也不搭理她,指了指屏风上搭着的衣裳,道:“赶紧替我换上吧。”

溜儿便收了笑,认认真真替我换了一身浅紫色的敞口纱衣,内着素白色的锦缎长裙,桃红的丝线绣出层层叠叠的桃花花瓣,如被一阵轻风吹过,纷扬在宛如流水般的裙摆之间。

等她想给我重新换个发式的时候,才发现妆台上的铜镜不见了,瘪瘪嘴,“姑娘,你这出去一趟,连镜子也丢了?”

第五百零八章 违和的言行

我只能坐在空荡荡的妆台前,尴尬得嘿嘿一笑,摆摆手道:“无妨,无妨,你只管梳,我相信你的手艺。”

溜儿就在我身后一声长叹,然后拿了些紫的白的丝带,开始替我绾发。

趁着这间隙,我便问道:“溜儿,你来摘星阁也有几年了,可知道兮姑娘的事情?”

“兮姑娘是三年前才崭露头角的,当初刚来了摘星阁时也没什么起色,而且她坚持只卖艺不卖身,刘妈妈看中了她的才华,便格外开恩准了她这要求。”

“那她后来又是怎么改了主意,同意卖身了呢?”我追问道。

溜儿回答:“说来也奇怪呢,三年前兮姑娘突然病了一场,身子好了之后就主动找了刘妈妈要接客,把刘妈妈高兴得合不拢嘴,特定择定了一个良辰吉日替她举办了摘星阁里最隆重盛大的开苞宴,那一晚宾客云集,热闹非常,便是时到今日也有不少人津津乐道呢!”

“兮生得如此美若天仙,她愿意接客,只怕当年摘星阁的门槛都被踩烂了吧。”我笑着打趣道。

溜儿道:“那是自然的,那一晚来了不少京师里的才子,他们平日里就喜欢来找兮姑娘吟诗作对,有才情的美人儿,是青楼里的活招牌,我还记得当年在花厅里还有好几位客人因为兮姑娘当众打起来,被顺天府给带走了呢!”

“不过,说来也奇怪呢……”她话锋一转,又喃喃自语似的道:“当年的兮姑娘虽然生得貌美,却不及今时今日这般宛如天上月宫仙子一般,很多姑娘都私下里议论过,兮姑娘这些年越来越漂亮了。”

“你是说,她的容貌在这几年有了变化?”我提起一丝警觉。

溜儿点点头,却又紧跟着摇了摇头,“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兮姑娘还是她原本的模样,只是更精致完美,仿佛没有丝毫的缺点,其实啊,姑娘你也不差的,尤其还生了一双碧绿的瞳子,等你今夜上了台,定然也能轰动全场。”

敢情

,这丫头以为我是起了胜负欲,不想被当代花魁给比下去?!

我哭笑不得,却也不好解释,只能再问道:“那楼里的姑娘们,对兮姑娘的评价如何?”

“大家都很喜欢她的。”

溜儿是个没什么心思的丫头,听我这么问便立即回答道:“兮姑娘虽是花魁,论资排辈是楼里姑娘们的地位最高的,但她平日里一点儿架子都没有,还很热情好客,经常会将姑娘们叫去她的房间里闲坐聊天,哪位姑娘有了难处,她也是竭尽所能得帮忙,有她在,好些姑娘的矛盾和烦恼便如迎刃而解,所以她也特别得刘妈妈看重呢!”

这般滔滔不绝的夸赞,倒是让我一点儿也无法在脑海里代入兮那张完美无瑕的脸。

如果她真的这般菩萨心肠,热心助人,又怎会送茗香一碗断命茶,任由她挥霍性命,还可能会连累整个摘星阁?

还是说,她早有其他目的,只不过要借用茗香这条命罢了?

一时之间,我还理不清思绪,见我发呆不动,溜儿以为我还认真听着,便又继续道:“其实兮姑娘虽然声名在外,但为人却很谦逊低调,所以姑娘将来也该多多向她学习才是,就好比兮姑娘的名字已经第三年出现在十大青楼的花魁榜上,这可是多少青楼女子望而不及的荣耀,而且虽说是她排名第四,但其实也就是她无心斗争,否则只怕十大青楼之首也是唾手可得的。”

“你对这位摘星阁的花魁,就这么有信心?”我挑了挑眉看过去。

溜儿嘻嘻一笑,“这是我听刘妈妈说的呀,她把兮当女儿似的宠着,自然是看不上别家的花魁,不仅是她,就连周三和谢四每回见了兮,也会看得呆住呢!”

“好了好了,我也就是随意问一问,你这般倒豆子似的说个不停,我耳朵都麻了。”

我故意动作夸张得揉了揉耳朵。

溜儿噗嗤一笑,替我将最后一束编好的发辫缠入发髻了,刚完成这个

动作,便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她提着裙子跑出去,不一会儿便抱着一个极为精致的雕花红木盒子进来,揭开盒盖一看,就听到那丫头哇的一声惊呼。

“好多漂亮首饰啊!!!”

“嘘……”

我比划了个首饰,先暗示她将门关好,这才笑着嗔怪道:“大惊小怪的,你是怕你家姑娘不够招人妒忌的?”

溜儿傻笑出一口小白牙,眼睛弯弯得凑过来,“姑娘,我怎么感觉,你怎么好像对我们摘星阁很熟悉似的?就连会送来首饰也提前预料到了呢!”

“这是因为我聪明啊!”

我睁着眼睛,面不改色得说瞎话,然后又重新坐回妆台前,“来吧,挑选两个合适的发饰替我戴上,我还得抓紧时间去找茗香排练呢!”

“姑娘,你真的觉得,晚上的开苞宴你与茗香一起登台,会有更加轰动的效果吗?”溜儿一边提问一边动手挑选珠钗。

我自然点头,“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茗香弹得一手好古琴,而我擅长胡舞,这样的搭配只怕京师那几大青楼里还从未出现过,表演嘛,讲求的就是一个创新,只要我们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便能抢占先机,到时候别说轰动摘星阁,便是要轰动全城也并非不可能。”

听我一番吹嘘,溜儿一知半解,却依旧兴奋起来,“太好了,姑娘,若是你今夜一举成名,轰动京师,将来一定也能如兮姑娘那般得到刘妈妈的宠爱的!”

我笑着瞥她一样,“你这丫头心思也太单纯了,我得了一个青楼当家的宠爱又如何,这一次,我要的可不止这么简单!”

“是是,姑娘的名字将来也是要上花魁榜的!”溜儿又继续恭维。

这妮子拍马屁的功夫是不错,就是老不在点儿上,但我也无意与她多透露什么,只在心里暗暗道:

摘星阁,潜藏在这青楼底下的毒瘤,也该拔除了!

第五百零九章 更好的皮囊

酉时。

窗外的天空已经被夜幕侵占,长街上连绵成串的红灯笼被轻风摇曳,晃荡着忽明忽暗的橙红光晕。

来来往往的马车缓慢行进着,马蹄声与车轱辘声交织成一首名为夜夜笙歌的乐曲的前奏,直到迎来送往的欢笑声浮现,这曲子才宛如正式开始。

漆黑的房间里,柔软厚实的八宝如意地毯上,正立着一个笔直的身影。

“兮姑娘,兵部尚书家的小公子已经来了,还带来了几位贵客,其中还有那位新科状元李瑞李大人,刘妈妈将他们安排在一号雅间,正等着你过去。”

满脸拉碴胡的谢四,双眉如刀,脸廓方正,皮肤黝黑,人高马大,身躯凛凛,藏蓝色粗布衣紧裹的胸脯精壮如铁。

明明是个光站着瞪大了眼,就能叫胆小的女子怕得打哆嗦的汉子,此刻立在这房间里,却僵直得似是被冻住,一动也不敢动。

典雅贵气的雕花金丝楠木妆台前,正端坐着一位身影婀娜,梳着芙蓉髻的女子。

一身浅蓝长纱裙,绣着百蝶穿花,贵气非凡,在灯烛的照耀下,每一只蝴蝶的翅膀上都映照出淡淡的金光来,仿佛是藏着金丝银线,极为复杂的绣工,裙摆处的流苏拖在地上,顺滑得宛如女子精心呵护的发丝。

放眼望去,也唯有摘星阁的第一花魁兮,才配得上这一经问世便名动京师的百蝶穿花裙,只不过当初兮得了这价值千金的裙子便从未穿过,今夜,倒是头一遭。

她的右手上戴着玛瑙蓝镶金纹镯子,捻起一朵薄薄金片勾勒出牡丹花型的花钿,对镜贴花,仿佛在坐着一件极为虔诚的事情,无比得专注而认真。

等那一朵花钿贴在眉间,她才气若幽兰似的,低低嗯了一声。

“知道了,那边如何了?”

“没有任何动静。”谢四回答。

兮绝美的柳叶眉微微一蹙,慵懒得朝着身后挥了挥手,“下去吧,告诉刘妈妈,一切都按照那位釉姑娘的要求来安排,没有我的吩咐,不可轻举妄动。”

“是。”

谢四行了个礼,转身走向窗边,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窗口,只留下那扇半敞开的窗户仿佛被风吹动似的,轻轻晃了一晃。

兮再次看向了那面铜镜,手指顺着自己的额角,眉眼,轻轻缓缓得滑动着,仿佛是一位技艺超群的画师,正在勾勒着一张美人面。

她微微勾起唇角,粉嫩的薄唇便笑出了淡淡的春意。

“三年,也是时候该换个身份了。”

白泽口中的那个修炼成精的白骨尸魔,正是兮,三年前她来到京师,选择这繁华之地养伤,机缘巧合躲进了摘星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撕下兮那身皮囊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如今,她已经是京师里名气不小的花魁,只要轻轻勾一勾手指,便有各家王侯贵人为她一掷千金。

兮无比享受甚至贪恋这样浮华而奢靡的日子,她想要永远永远这样活下去,而且要尽快找到一张越来越完美的皮囊……

铜镜里,兮的脸突然凑近,秋波潋滟的眸子闪过一道冷光,紧盯着自己的左侧额角。

在发际的边缘,隐约出现了一道黑褐色的疤痕,大概只有小拇指的指甲盖大小,若不轻易去看,只会与她的一头青丝混淆。

但兮还是轻易就发现了。

“可恶,这幅皮囊还真是差劲,不过三年,就已经无法保存而腐化!”她一扬手,那镜子便好似被什么力量重击,砰地一声四分五裂,一道道蜿蜒的裂痕看起来狰狞而恐怖。

兮那张绝美的面庞,就分裂一般出现在镜面上,让此刻的她看起来很是诡异。

“原本也只不过是想用茗香的皮囊过度一段日子,想不到竟然又有个釉送上门来,她的皮倒是好底子,待我取来再雕琢几日,只怕能比我现在这张脸更加完美。”

她又重新愉悦起来似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阴森的弧度。

“呵呵,釉,不管你来摘星阁是想做什么,到最后你都会只有一个结果,死!不过你

放心,我会替你……好好得活下去。”

说完这句话,她才仿佛畅快似的长吁一口气,转过身来用脂粉仔细遮盖额角的疤痕,直到再也看不出来那裂口的存在,她才将视线幽幽转向了后院的方向。

隔着一扇紧闭的窗户,她仿佛也能看见后院里的某个角落似的,眼光逐渐变得暗沉,坚定。

“白泽,已经三年了,你再耗下去,元神可就保不住了,该不该把那个婴孩交出来,你可得想清楚了。”

她的声音,如一缕轻风,还没飘到窗口便散去了,良久,却突然又听到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声来自少年冰冷的嗤笑。

“哼!做梦!”

……

花厅里。

雕梁画柱上的琉璃灯,映着那悬挂的红绸宛如落日霞光一般。

三五成群的宾客正在小厮的接引下陆续往大厅里汇聚,欢笑声此起彼伏,在这温柔乡里,仿佛所有人都将烦恼与痛苦拒之门外,他们只有最原始的**,最爽快的情绪。

诚然,极致的乐与悲,看似对立,总在一线之隔。

“姑娘,姑娘!外面好热闹啊!”

梳着圆双髻的溜儿气喘吁吁得跑进来,两只眼睛兴奋得冒光,小拳头举在胸前捏得紧紧的,看起来十分可爱,为了今夜给我助威,她特地换上了自己一直舍不得穿的衣裳,藕荷色的短褂,配上素面的褶裙,刚及脚踝的长度,也不会影响这丫头跑来跑去的动作。

我扫了一眼,衣裙是旧了些,看料子却是不错的。

“真好看!”我对她挤了挤眼。

溜儿害臊,嗔了我一眼,“姑娘你才好看的,我这衣裳都几年了,要不是平日里百般爱惜着,肯定是穿不了了。”

“无妨,明日我便带着你再做几身好衣裳,让你连穿七天不重样。”

“姑娘你那嘴,可是能吞海了。”

溜儿嘴上损着,但眼底还是一闪而过了期待的微光。

第五百一十章 新的开场

“一号雅间里已经有客人入座了吗?”我又问道。

溜儿捣蒜似的点头,“嗯!别说是一号雅间,今夜的雅间可全满了,还有花厅!所有桌子都坐满了!听说好多客人被拦在了门外,因为进不来正吵嚷个不停,引得街上不少人围观呢!”

“看样子,是要开始了。”

我不徐不疾得抚了抚裙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像是完成出战前的仪式,然后拉着溜儿的手走出门去。

廊下,茗香几乎是同时走出来,她脸上戴着半透明的桃红色面纱,远远瞥我一眼,点头微笑致意。

我见她今夜打扮,纯白的广袖烟罗软纱,淡粉色的宽片锦缎裹胸,腰身紧收,勾勒出窈窕婀娜的身段,一头云丝乌亮,只斜插了两支翡翠簪来点缀,淡扫蛾眉,遮掩了病容,更让她显得娇艳了几分。

她的脸上泛着隐隐期待的笑意,似乎,这姑娘是真的燃起生机来了。

等茗香缓缓走到我这边,与我打了个招呼之后,我与她才并肩往楼下看去。

乌泱泱的人群,挤满了整个花厅,穿梭其间的小厮就像是一条条灵活的泥鳅,谄笑着正给那些满面红光的客人们送酒送菜,我打一眼看去,便看到坐在最靠近舞台边那张桌上的圆球身材的贺老爷。

还有好些个熟悉的面孔,刘老爷,张家公子,赵老爷等等。

他们一边跟身边的客人谈笑着,眼睛又一边暗搓搓得往别处乱瞟,像是有些等不及了。

舞台上,几个杂耍的小子刚刚结束了表演,正站成一排鞠躬行礼,得了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和一些客人扔到台上的铜板碎银,他们弯着腰迅速捡起收入怀里,然后又麻溜儿得退场。

我见几个乐师抱着各自吃饭的家伙什出现在舞台边,便拍了拍茗香的肩膀。

“走吧,我们也该登场了。”

茗香点头,手里的帕子拧出了一小片皱痕,“绿釉,咱们会成功吗?”

我瞥了一眼她身后隔着几步站定,正抱着她那把古琴的丫头,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成功了,咱俩各取所需,皆大欢喜,不成功了,你也不过是多了一次选择的机会,若还是想一碗茶断了自己这条命,你只管去兮那儿讨了来喝也不迟。”

茗香面色一白,表情变得有些尴尬而僵硬,她扯了扯嘴角:“你说的是。”

我也没再理会她,招招手叫来溜儿,牵着她径直下了楼,身后的脚步声倒是跟来的快,我们来到一楼时,刘妈妈正巧带着四个穿浅绿纱裙的丫头走过来,似是要迎接我们。

她今夜也是盛装打扮过的。

一袭暗红大花长裙,宽大的裙幅似有几分披风的感觉,大片的团花锦纹,优雅华贵,一丝不苟的发髻上斜插一支纯金打造的镂空芙蓉步摇,细长的流苏垂直耳下,随着她摇曳的动作轻轻晃动着,再加两朵簪花点缀,映着那大红唇,看起来更是富贵逼人。

“哟,这是赶巧了。”

一双丹凤眼笑成了窄缝,手中的金镶玉捏柄玉面团扇摇曳出淡淡的幽香,刘妈妈一眼扫过我与茗香,妩媚迷人的眼光里透出一丝满意的光华。

“不错,衣裳挑得合适,二位姑娘今晚美得跟天仙似的。”

我笑着应承道:“刘妈妈,不管是人是衣,说来还是你的眼光好。”

刘妈妈就更是乐开了花,上前来握住我的手轻轻拍了两下,眼神往舞台那边递了递才道;“一切都按姑娘所说准备的,一会儿上了台可得好好表现,若是真如姑娘说得轰动,刘妈妈我这儿可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你。”

我故意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笑眯眯道:“刘妈妈,尽管放心,今夜便是摘星阁扬名京师的时刻。”

……

铛!

一声锣响,花厅里宛如被一道不见形的音浪扫过,喧闹声戛然一止,那些衣着华贵,或站或坐着的宾客齐刷刷得望向舞台,面目微怔。

咚咚!

鼓响,二楼廊下突然冒出十几个小厮,手里拖着一块长长的黑色锦布,将围绕着花厅四周的琉璃灯笼罩住,霎时间,花厅里幽暗得宛如站在了星空之下。

同一时间,那四个浅绿色纱裙的姑娘,左右手各托着荷花造型的花灯,自舞台两侧鱼贯而出,等她们站定在四个边角位置上,这一明一暗之对比下,舞台就成了仿佛众星捧月般光辉夺目。

“哟呵,换了新花样了?”阴暗里,也不知是哪位客人发出一声惊喜的嬉笑。

还不等谁来与他接话,兀地又是鼓声乍起,半空中的黑锦布无风而动,呼啦啦的风声营造出了一种宛如云卷夜空的景致,更高处的横梁上,几道半透明的薄纱缓缓飞舞坠落,乍一看去就像是银河之水缓缓流淌。

薄纱层叠,在舞台上形成几道横竖交错的屏障,营造出一股魅惑而勾人的神秘感。

茗香就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缓缓上台,她低垂着眉眼,桃红的面纱纹丝不动,每一步宛如踩在柔软娇嫩的莲花花瓣上,一丁点儿声响也没有。

舞台左侧,被斜斜摆放好了一架古琴,一张草藤编织的蒲团,她先站在了台前欠身行礼,然后才坐定在古琴前,葱白似的细长玉指轻轻一拨,便有琴声从指尖流泻而出。

“铮~”

弦音一开,配合着她身后几个隐在暗处的乐师手中马头琴,长笛和边塞才有的手鼓,气氛瞬间被渲染得有一种身处于荒漠黄沙之中无尽的悲凉与苍茫之感。

在最后一道轻纱后面等候着的我,粗略扫了一眼整个花厅里的布置,忍不住暗暗佩服刘妈妈这位商界一霸。

其实,我当真没让她准备这么些花里胡哨的,只告诉了她晚上的表演,将会呈现一个什么样的效果。

辽阔的大漠,一望无际的星空下,孤独的胡女翩然起舞,与天上银河,脚下黄沙为伴罢了。

她倒是费劲了心思,在有限的资源里当真营造出这般贴合意境的梦幻效果。

第五百一十一章 好似神算子

咚咚~

两声鼓点的暗号响起,我便撩开了面前的轻纱,踏着舞步出场。

拈襟摆袖,脚尖轻点,叮当铃响,手中的长剑不断挽出利落的剑花,惊得台下宾客呼声连连,那一道道原本紧盯着茗香的视线倏然移到了我的身上。

“居然是琴舞双姝!”

“绝,绝了!”

“绿瞳?!跳剑舞的是真胡女!”

“哈哈哈,摘星阁今夜真给了我们大惊喜啊!好!好!!!”

反应过来的客人已经按捺不住心中激动,扯着嗓子吆喝躁动起来,全然不顾他们的声音破坏此刻这首《大漠谣》的氛围。

我在重重轻纱之间旋转着,身影若隐若现,瞥了一眼一号雅间,见到一重黑影出现在窗边,便忍不住勾唇一笑,再一个转身,与茗香眨了眨眼。

琴声渐弱。

我来到台前,腰带一松,外袍落下,露出里面的,浅褐色桐布舞衣,镶着铜饰和彩色铃铛的宽边前后卷起,挂满了莲子大小的铜铃,两根长长的彩绣丝绸垂至脚踝,引得台下惊呼如潮。

我转了个身,姿态妩媚得挑眉一笑,一边舞剑一边朗朗吟诵道:“扬眉动目踏花毡,红汗交流珠帽偏,醉却东倾又西倒,双靴柔弱满灯前。”

最后一句念完,曲子再次进入**,我又回旋藏于薄纱之后,不断随着乐声的节奏舞动。

直到一曲终了,我微微喘息,双腿交叠跪坐与地上,剑尖正指着一号雅间的方向,与阴暗之中的那双沉入浓墨的黑瞳四目相接。

他在看我。

面纱下,我的嘴角已经无法抑制般勾起弧度,可又不知是不是这光影的影响,我看着李瑞的面上似乎无丝毫表情,他的眸子,更让我感觉到一股古怪的冷意。

还不待我再想看个清楚,便听到了台下雷鸣般轰动的掌声,狂热的震动和吼叫几乎要将房顶冲破,甚至是所有其他雅间里的客人也纷纷挤在窗前,哪怕身份再神秘,也顾不得似的露出脸来。

妈妈用一种踩在云端上的步子摇曳上来。

“哎哟哟,哎哟哟~各位大爷,贵人,可得小心摘星阁梁上的瓦片哟~”

她双手挥动着,做出示意台下诸位压低声音的手势,笑得合不拢嘴,那双丹凤眼里射出的精芒,宛如在看着台下耸动的几百个大金锭子。

好不容易,场面才算控制住了。

“刘妈妈,快竞拍!老子要跳舞那个!”

“哈哈哈,穷鬼才做选择,贺老爷我全要了!让她们俩洗干净等着我啊!”

我一低眼扫过去,就看到那个一身蟒袍,穿得宛如暴发户,身材滚圆如球的贺老爷,见了他这么好几次,每次的开场白还真是不出其二啊。

刘妈妈眼珠一转,扯着笑道:“你们好歹怜香惜玉些,让我们家的茗香与釉二位姑娘,下去休息片刻再来竞拍啊!”

说罢,也不管那些嗷嗷叫的野狼怎么抱怨吼叫,给我和茗香分别递了个眼神,便转过身来带着我们走下舞台。

等我们被护着送回二楼,琉璃灯盏上的锦布才掀了去,光亮再次恢复,花厅里热情更胜,那些饿狼发出的嚎叫和欢呼在我听来,更像是把我和茗香当成了两块上好的肥肉。

一进了门,刘妈妈就拍着白花花的胸脯直喘气。

“太轰动了!竟没想到能有如此惊人的效果,釉,茗香,今夜过后,你们俩可就要名满京师了!”

“刘妈妈,您的摘星阁,只怕也要一跃成为十大青楼之首了吧?”我眨眨眼,笑得娇媚。

她甚是满意得连连点头,当即就从怀里摸出来两只翠得能滴下水来的翡翠镯子,给了我和茗香一人一只。

“来,这镯子先给了你们,就当是妈妈给你们的贺礼,过了今晚,还有一份大礼等着你们!”

我正要张口拒绝,就看茗香已经先一步伸手,笑着接了下来,我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也跟着捧回那触手生暖的镯子,却不与她一样立即戴上,只悄悄握在掌心里藏于袖下。

刘妈妈又简单交代了几句,才转身出去,

楼下那些客人须得安抚,否则到了竞拍时,怕是会镇不住场面。

茗香等走廊上那道身影完全消失在拐角,才有些着急得开口问道:“釉姑娘,咱们当真要揭面纱,被竞拍吗?我,我不想让今晚的客人看到我的模样,你不是说今晚我就可以离开摘星阁,若是让他们瞧见了我的样子,今后我还如何能出门,如何做人?”

她一口气说完,双眸含着薄薄一层水雾,显然是早就有这顾虑了。

我示意她先坐在圆桌旁,然后又招手让溜儿给我们倒了茶,等我喝了茶顺了气,这才回道:“你怕什么,按照我今晚的发挥,是等不到竞拍的,你瞧着吧,马上就会有人找上门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门外传来轻笑声。

“嘻嘻。”

茗香被惊吓似的腾地一下站起来,袖子一扫,刚斟的热茶滚了一圈,茶杯咚的一声掉在了地毯上,倒扣着立在我的脚边。

门外,是一双过于澄澈的眼睛,正带着笑意打量我。

“釉姑娘,好似神算子呢!”

兮咯咯的轻笑声,搅乱一池春水,仿佛有一根手指触上我心中那根琴弦,铮的发出了一声颤音,颤得我心肝脾肺肾都揉了起来。

“兮姑娘,你怎么来了?”我既想到了是她,可又盼着来的不是她。

她斜斜往门框上一靠,也不着急进来,双手交叠着抱在胸前,绛朱唇,桃花面,波光潋滟的眸子勾魂摄魄,便是不说话静静站着,也能让我情不自禁得被她吸引。

魔力,尸魔的力量。

我偷偷晃了晃脑袋,站起身来,主动迎上前两步,“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坐坐?”

“不坐了。”

兮懒洋洋得一摆手,唇角一动,似笑非笑道:“有人正等着要见你呢!”

“哦?是谁啊?”

我故作惊讶,心弦再次颤动起来。

兮眨眨眼,细碎的星光便宛如实质般扑面而来,“新科状元,李大人。”

第五百一十二章 为何骗我?

这是我在幻境里打转了几回后,第一次进入所谓雅间。

一进门,便是满屋子高级感的酒香,醇厚绵长的滋味,隔着空气都能闻得我平白生出几分醉意来,有钱人果然只有特供!

这房间,与二楼最高级别姑娘们住的屋子差不多大,却不分里间外间,雕梁画栋,处处透着打磨金钱的美感。

正中央摆着一张黄花梨透雕鸾纹八仙桌,桌边正坐着几个衣着精致华丽,相貌气质俱是不凡的男子,我粗略扫了一眼,便是提前不知他们的身份,也能从那些玉扳指,束冠与腰间悬挂的配饰,将他们与楼下那帮客人们区分开来。

真正的权贵,哪怕手里一把折扇,啪得打开来,露出的扇面哪也得是某位文豪巨匠大作或遗作,扇骨便不说了,无外乎金镶碧玉,金镶血玉这等常人难得一见的稀世珍品。

这么再一看,刘妈妈费尽心思装扮的雅间,用来堆砌在墙角花梨木博古架上的那些瓷器玉器的摆件,就显得很掉价了。

兮与看过来的几位客人打了招呼,便领着我继续往房间深处走,绕过一扇红木镶嵌贝壳花卉四条屏,能见到一张造型古雅的紫檀三围罗汉床。

三块光素的独板做围子,只在边缘处加了一些浮雕花纹,看起来有几分大道至简的神韵,铺着一层柔软的淡黄色毛绒软垫,整张光华油亮的皮毛没有一丝残损。

其上,正端坐着一个表情严肃的俊朗男子,正是李瑞。

他依旧是一袭黑袍,上好的锦缎面在灯烛照耀下散发着莹润无比的光晕,他的身量高,身材瘦而不薄,正是恰好,被这黑袍勾勒得更是芝兰玉树,宛如九天谪仙般惊艳高贵。

只是,他正审视于我的眼神,却与之前几回大有不同。

更冷漠,深沉,甚至……凝重。

“小女子釉,给李大人请安。”我俯下身来,恭恭敬敬得行礼问安。

半晌,没听到李瑞一声应答,等我微微弯曲着的那条腿有些发酸了的时候,才听到他沉凉如冰的嗓音缓缓传来。

“兮,你先出去吧,我有话对这位姑娘说。”

“好。”

在我身后,不知做何表情的兮衣裳微微擦动,然后就听到她若有似无的脚步声缓缓远离,隔着这道屏风外,隐约传来了几个男子迎接兮的欢笑声,也没谁谈论起我的名字,他们对我的贸然进入,仿佛并不在意,又或者是……

假装不在意。

“起来吧。”

李瑞低沉的声音,引得我内心一阵激动。

扶着腿站起来,我忍不住偷偷隔着裙摆揉了揉发酸的大腿,嘴也不自觉得撅了起来,好似很委屈,可也不知自己在跟谁生得哪门子闷气。

李瑞手边就是一张四方矮桌,摆着一套茶具,炭炉上正温着热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之后又放下杯子,等了一会儿才开口,“那首诗,怎么来的?”

“我写的。”

脑回路还没拧过来,我也忘了礼数,张口就回答。

李瑞一怔,沉了眉眼,寒凉的气息便从周身散发出来,“若是敢欺瞒本官,便要吃板子的!”

哟呵!

我唰得抬起眉眼迎上他的目光,赌气似的咬咬牙道:“怎么,就准许李大人写诗,我这小女子便写不得了?”

“……”

李瑞被我那双绿幽幽的眸子瞪住,有些没反应过来似的,错愕一瞬,才微眯起眼散发出慑人的冷光,道:“本官却知,这首诗并非你所作,若你再不从实招来,只怕今夜这开苞宴就要毁在你手里了。”

路数怎么不太对啊?

我暗自皱了皱眉,也不等李瑞在说什么,一把扯下自己的面纱,走上前两步问道:“你说,这诗谁写的?”

李瑞看到我的真容,眼神微微恍了一下,很快那抹光又被更浓郁的黑暗吞噬,再次变得沉静,冷漠。

“这诗词,乃是本官所作。”

听到他这一句话,我便偷偷松了口气,不是外人写的,那就好,他的我的,如何不一样了?

“李大人,这诗究竟从何而来,很重要吗?难道您在意的不应

该是藏在这诗句中的名字?”

我粲然一笑,再没了先前的一丝丝慌乱紧张。

李瑞看了我一眼,没说话,灯烛无风摇曳,宛如凝固般的气氛僵持了一会儿,他才冷冷道:“何须在意?”

“……”

惊悚了!

我猛抽了一口冷气,身形一晃,差点就坐在地上,因为过度惊骇而瞪大的眸子,正对着李瑞那双暗光深沉的眼神。

“你,你说,无须在意诗句里藏着的那个名字?”模模糊糊连不成句的声音,从我嘴皮间抖了出来。

然后,房间里瞬间又安静下来。

李瑞的面色更沉了,低低一声嗯从他喉咙里滚出来,就像是扔了个大石头,正砸中了我的眉心,震荡得我五内欲碎。

“不该是这样的啊……”

我恍惚着摇摇头,紧咬着下唇,齿间尝出一丝腥甜来,才如惊醒似的再看向李瑞,他的眉眼、薄唇、脸廓的棱角,都是那么清晰得与我记忆中重合在一起。

是他啊。

不该是吗?

呼啦。

李瑞突然站了起来,宽袖一甩,居高临下得睥睨着我,被那灯烛笼罩着的眸子,散发着细碎的光华,我已看不真切。

“釉姑娘,念在你所犯之过,并非有心为之,本官不予追究,但今后若要再登台表演,万不可再念此诗,否则本官定当严惩。”

说罢,他便绕过我大步离去。

等他的身子几乎消失在屏风一端,只余下那高高扬起的衣袂,我才惊醒似的哽咽轻呼。

“我是有心的!”

脚步声猝然停住。

李瑞转过身来,再次望向我,眉目间像是结满了冰霜,薄唇抿成了一道冰冷的线。

我也不顾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上前去拽住他的袖子,压低声音问道:“李大人,你说你不在意这诗句中的名字,那为何你听我在台上念了这诗便要将我召来审问?你应该……是在意的吧?为何要骗我呢?”

第五百一十三章 出手

李瑞蹙眉,视线睨着我微微有些泛白的指尖,“莫要做些上不得台面的纠缠。”

啪。

他手臂一动,被我捏紧的袖子就从我的指尖抽离出去,然后也不再看我,大步走到了八仙桌边入座。

兮似乎被他的眼神所暗示,施施然起身,摇着腰肢缓慢走了过来。

“釉姑娘,我送你出去罢?”

她眼底的柔光看起来有些迷离,嗓音慵懒而愉悦,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面颊上也带着叫娇嫩的粉晕。

我摇摇头,只想让脑子再清醒一点,却被兮以为我在拒绝,便看她上前两步。

几乎是贴在我的耳边,温热的酒香喷在我的耳根附近,劝道:“李大人看起来似乎不高兴呢,姑娘还是不要触了霉头,否则只怕要牵连摘星阁上下。”

“可我……”

我抗拒得皱了皱眉,心口有点儿闷闷的,瞥了一眼八仙桌那边,李瑞已经与一个穿着暗红长袍的男子举杯谈笑,全然忘了我的存在。

他到底怎么了?

为何这一回的李瑞,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我实在琢磨不透,视线转过来再看向兮,问道:“李大人可还有什么话让你转达?”

兮淡淡一笑,摇头:“没有呢。”

嗯。

我似应似叹回了一声,然后便随着她一路走到了雅间外,下楼之后便瞧见了溜儿正一脸焦急得在楼梯口转圈圈。

“哎哟哟,可算出来了!刘妈妈那边都快火烧眉毛了,姑娘快跟我走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我就要往舞台那边走。

我重新戴上面纱,与她从廊下快步穿过,问道:“茗香呢?”

“闹着身子不舒服,不愿上台呢,刘妈妈也不能将她绑了上来,说是让我找了你先顶上一阵,待茗香那边好些了再过来。”

又走了几步,溜儿才反应过来似的,扭着头问我:“姑娘,你怎么看起来脸色这么差啊,该不是也病了吧?”

“我是被气的。”

花厅里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多都是在催促着竞拍赶紧开始,还夹杂着几个脾气不好的客人骂骂咧咧。

我只觉得异常烦躁,尤其是李瑞那双被灯烛映得幽亮又深重的眸子,像是刻在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你说,有没有可能一个人,突然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不对,人没变,就是性情突然一下子大变,从平和到冷漠,从温柔到暴躁……”

听我这么嘀咕,溜儿突然停下脚步来,转过身瞪大眼盯着我。

她悄悄捏紧了我的手,柔软的指尖在我的虎口轻轻压了压,然后才好似鼓足了勇气似的张口道:“姑娘,你说性情大变的人,其实我也看到过。”

“哦?!”

我一下子警觉起来,脑子里那片缭绕不散的浓雾,仿佛有什么光要用力穿透过来。

溜儿左右打量了两眼,凑过来语速极快道:“是刘妈妈!以前的刘妈妈不是这样的,我听后院里那些婆子说,刘妈妈刚接手摘星阁的时候,从来不会让手下鞭打楼里的姑娘,后来也不知怎的,性情就变了,不但动不动就发脾气,而且还经常因为一些小的过失,就让姑娘们吃鞭子。

对了,还有进来没多久的几个姑娘,被刘妈妈抓去小黑屋里关着,后来就再也没出来!你说她们会不会是被周三谢四给打死了?听一个帮厨婆子说,她往小黑屋里送过饭,眼睛上蒙着的布不小心掉了,结果看到草垫上趴着的姑娘,半张脸血肉模糊,像是被人撕了皮似的,可惨的哟……”

“什么?!”

我脑子里像是火星四溅一般噼啪炸开光亮,惊惶之下,根本来不及多想,扭头就向着一号雅间狂奔而去。

身后,是溜儿惊慌失措得叫喊,“姑娘,姑娘,你去哪儿啊!刘妈妈正等着我们呐!”

我顾不得停下,眼前浮现李瑞那双眼眸里古怪的光亮,仿佛沉静到黑暗的冰冷,那根本不属于他!

还有刘妈妈,对了,那眼神与刘妈妈每次审视于我的眼神,一模一样!

踏踏踏!

急促的脚步声跌跌撞撞得冲上楼梯,我横冲直撞般冲开一号雅间的门,就看到里面几个锦衣华服的男子已经枕着手臂各自趴在桌上,仿佛是醉了一般昏迷不醒。

包括……李瑞!

四周的烛光摇曳,光影错乱,却不见了兮的身影。

“李大人,李大人!”

我快步走过去,轻轻晃了晃李瑞的胳膊,却发现根本无法将他唤醒,包括在他身旁暗红衣袍那人,和其他所有人,他们不仅仅是简单的酒醉昏睡,是被迷晕了!

兮她,到底想做什么?

我扶着李瑞,想要先将他带出雅间,刚将他的胳膊撑在肩上,就听到那屏风后面传来了咯咯咯的娇媚轻笑。

“釉姑娘,果然如我所料,非同寻常呢!”

影随声动。

一抹墨染似的婀娜倩影缓步而出。

兮柳眉轻挑,看似在笑,眼里却好似闪过怨毒的冷光,“若不是我觉察到你想要依附李大人,先一步将他神识困住,现在你是不是该向他求助,让他封了这摘星阁,再找几个道术高人来对付我?”

“你承认自己乃是白骨尸魔了?”我咬咬牙,浑身每个毛孔都提起了防备。

兮嫣然一笑,那笑容绝美,恰逢花开一般,可周身的气息却越发阴冷起来,她被遮挡在屏风后面的那只手,仿佛还拖着什么东西,再向前走动两步时,便发出了那东西被拖拽的呲呲声。

这时,我才发现雅间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是……血腥味!

啪。

兮整个身子走出来,左手拎着的血淋淋的一整张人形皮囊随手扔在了地上,仿佛是刚刚从骨肉上剥离下来,粘稠的血浆不断得流淌,从那层层叠叠散落的黑发间渗透出来,很快便污了一小片地板。

我低下头看了一眼,心头赫然一阵。

茗香……

那发丝间缠绕着的玉钗,正是茗香今夜所戴!

“你杀了茗香?”我敛起眸光,仿佛凝结一般的眼神无比冷冽。

第五百一十四章 死变态!

六百年女鬼的气场,在这一刻被激发了出来,哪怕……我手无寸铁,哪怕,我这身子根本没有任何特殊的力量。

兮手里正捏着一方素白的手帕,细细擦拭指间残留的血痕。

她的身影看起来极淡,仿佛要与身后晃眼的烛光融为一体,只是那身浅蓝色的百蝶穿花长裙,裙摆上的蝴蝶仿佛活了过来,正围绕着她翩然而舞。

“她本就是我挑中的新皮囊。”

兮斜睨一眼地上瘫软成一团的皮,仿佛只是在看一件脏了的衣服,黑色玻璃珠似的眸子闪烁着透亮的微光,她又缓缓抬头,视线定格在了我的脸上。

“若不是你的阻拦,那碗安息茶便能让她毫无痛苦得死去,可你偏要多管闲事,没办法,我就只能让她眼睁睁得看着自己的皮,被我一点一点剥下来。”

死变态!

我强忍倒灌在喉头的恶心感,满身的鸡皮疙瘩却抑制不住得涌起来,“你个白骨精,好好在山里修炼不行,非要来人间为非作歹,当真以为没人能奈何你了么?”

“呵,你这丫头,牙尖嘴利,说话真是刺耳呢!”

兮终于不再伪装,冷冷的视线扫过来,带着几欲凝结的寒光,“你到底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又是从何处得知,我藏身在这青楼之中?”

就算是厉害的妖怪,也还是会遇到信息盲区,比如遇上了根本就不是这一个时空的我!

“想知道?告诉你也可以,放了我,还有这一屋子的客人,只要离开了摘星阁,我自然把一切都告诉你!”

我自然不放过任何可以与白骨精讲条件的机会。

哪知,我这话在她听来,就像是什么天大的玩笑,惹得她哈哈哈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釉,我还真是高估了你,就凭你所知的事情,于我而言又有何重要,待我撕了你这身子的皮换上,从此以后,我就是釉,而且……”

她说着,突然低下头来,宛如烛光般灼灼的眼神紧盯着李瑞,“他

似乎对你很有兴趣,明日之后,他的神识恢复,或许我还能借着你的身份接近他。”

我心头猛地咯噔一下,下意识道:“不,他,李大人对我没有兴趣,只是那首诗……里面藏着他心爱之人的名字,我探听了这消息,才故意以此接近李大人,想要借他之手除去你,这一切与他无关!”

兮不由自主得皱起眉,虚空的手掌轻轻一拢,便有一道劲风骤然卷来,我只觉得脚下一阵踩不到底似的摇动,身子已经被她控制着浮了起来。

无形中,一双冰冷如蛇的手,紧紧缠上了我的脖颈。

“你说的,可是真的?”她的眉心突突跳动,额角上突然出现了一小片指甲盖大小,翻起来的皮肤,隐约露出下层阴森森的白骨。

我被扼住喉咙,眼前也跟着恍惚起来,只能艰难得张开嘴,干涩沙哑的声音挤了出来。

“是,是真的,李大人心爱之人,是向东倾……不是我……”

“既然如此,倒也无妨。”

她一愣,突然就嗤嗤笑了,“大不了换了你的皮,我继续留在摘星阁,只要‘兮’不在了,新的花魁自然是‘釉’的,哪怕没有李大人,也还有张大人,赵大人,钱大人……”

白骨精一早打得主意,便是要换我的皮,换个身份重新混在京师之中。

当她发现我在台上跳舞引起了李瑞异样反应之后,才更迫不及待要代替我的身份,若是能得到这位京师里名声赫赫的新科状元的庇护,只怕再能动她的人,当世之中真的就所剩无几!

幸好,我在雅间里第一次见到李瑞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说出真相。

“白骨精,你作恶多端,便是换了我的皮,你以为你还能藏身多久?这三年来摘星阁里失踪了不少姑娘,你真以为无人察觉?我究竟为何而来,你当真猜不到吗?!”

我摆出一副大难临头,无所畏惧的样子,冲着她艰难呵斥。

兮垂敛下的眉眼里,宛如有一簇火焰正兴兴燃烧

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锁住我喉咙的那股冰冷的力量,越来越紧,越来越重。

窒息感越来越重,眼前一道道光影与黑雾相叠,我仿佛看到了前两回我被兮宛如厉鬼冤魂般的影子掐死。

那个时候……就是兮吧?

桀桀桀……

骤然低沉的冷笑,令人毛骨悚然。

“我说过了,只要变成了你,一切都会重新来过,你就是我的新生……”

贪婪的寒光,从那双宛如爬满蛇蝎的瞳孔中射出来,兮额间的皮肤已经全部翻了起来,白骨之间仿佛有些裂缝,正渗出丝丝浓郁的黑雾。

我被那股力量压迫着,身子已经不受控制得蜷缩,因为无法呼吸,所有的感官都在这一瞬间放大,窒息的绝望清晰得让我无法忽视,眼前的重影越来越模糊,仿佛有层层乌黑的云,正朝着我笼罩而来。

这一次,还会再醒来吗?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就好像是漫天纷扬的大雪之中,冉冉升起了一缕白雾,淡得让人看不清,看不明,随性而柔软得飘着。

“大氏朝永安七年到十年间,顺天府接到失踪女子案件三十余宗,其中于京师都城内上报案件十宗,破案两宗,余下八名女子的下落始终不明,府衙里的捕快为此奔走城内外各处搜查,却忽略了这座夜夜红烛,笙歌缠绵的青楼。”

沉凉而平淡的嗓音,紧跟着那叹息传来。

是李瑞?!

我心头一惊,眼前的乌黑浓雾之中仿佛突然闪过一抹光亮来,让我的视线也跟着清明了几分。

唰!

一道淡金色的光从李瑞指尖射出,仿佛横扫的刀刃般将控制着我的力量当中截断。

就听另一边的兮一声闷哼,这边的我已经从半空中摔了下来,却没有砸在地上,反而落入了一个柔软温暖的怀抱里。

“李,李大人……”

第五百一十五章 混乱

那双眼睛漆黑明亮,蕴着水光,被那摇曳的烛火笼罩着,清透而深远,仿佛藏着无穷尽的奥义和智慧,非常人所能及。

“你受苦了,釉姑娘。”李瑞将我身子扶正,淡淡颔首,便有些疏离似的松开了手。

我摇摇头,鼻尖却是一酸,眼前的乌黑浓雾早已被一层淡薄的水雾取代,就那么定定得瞧着他:“原来,你没有晕啊……”

“抱歉。”

李瑞的视线再扫过来,带了一丝歉意,“兮突然对我出手,我想查探她的目的,便将计就计,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是修炼多年的白骨尸魔,藏于人皮之中,所以一直未被人觉察。”

“幸好……”我呢喃一声,声音嗡嗡的,仿佛染上了哭腔,“幸好你没事。”

李瑞眼光微微一动,赞许道:“釉姑娘有一颗慈悲心。”

哪有什么慈悲心,我担心的是你啊大傻子!

我咬咬牙,还没将向东倾三个字吐露出来,便又感受到一阵冷风骤然刮来。

“竟然敢骗我!”

周身魔气隐隐震荡,兮已经咬牙切齿得冲了过来,眼光里的狠戾仿佛凝为实质的黑色火焰,朝着我们汹涌而来!

“后退!”

李瑞只来得及反手将我推了一把,便径直迎了上去。

他的手中有一缕淡金色的光辉,仿佛瞬间化为游走的长藤,将那兮的身子缠绕住,眼看着那白骨精突然被压制身子,双目瞪圆,似要再发难,李瑞却是毫不迟疑,金芒一闪,便将那兮震退,狠狠砸在了墙角的博古架上。

哗啦啦!

瓷器玉器砸碎一地的声音。

兮从一堆残渣碎片里站起来,整个额头的皮已经脱落,露出阴森森的白骨,半只眼睛的皮也掀开了,眼睛里只剩下空洞洞的黑,看起来格外狰狞恐怖。

还有她的胳膊,两侧肩膀上,因为衣裳被刮破,裸露出来的皮肤也被碎片刺破,但不见血肉,只有骨头。

“你,你的身子里为何会蕴含佛

光?!”

兮惊恐得瞪着李瑞。

这时,我也愣住了,佛光……

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清瘦的身影,雪白的僧袍,行走在青山绿水之间,身影清淡得仿佛随时要登云而去,他手托木钵的模样,宛如我记忆深处的一滴浓墨。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本无大师。

可眼前的李瑞,与我记忆里不染尘埃的僧人本无,又仿佛有些不太一样。

为何,他也会蕴藏佛光?

只见李瑞眉目一冷,周身涌起的那层淡金色光辉徐徐而起,半个屋子似乎都被点亮,天地间仿佛肃然一静,让人犹如置身在无边灵韵之中。

“白骨精,你罪孽深重,人间容你不得,还是去地狱里赎罪吧。”

李瑞的声音,在这金辉灵韵之中响起,仿佛穿入心扉之间,震颤了灵魂,那股力量浑厚而纯净,更胜于当年本无百倍千倍。

谁料,白骨精却在那金辉笼罩而去的瞬间,直接冲破了兮那层残破的人皮,宛如金蝉脱壳般逃窜到横梁上,一个纵身跳跃,鬼爪大张,杀气腾腾朝着李瑞扑了过来!

“小心!”

我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突然感觉那鬼爪带起的劲风拐了个方向,白骨精竟是故意做了个假动作,实则朝着我攻击而来!

弥漫的金辉被一道流光般的黑雾冲开,眼看着一具阴森白骨就在我的头顶,彻底遮挡了我的视线,只听到李瑞发出一声沉沉怒喝,便有那金芒化作一道翻腾的巨龙,惊啸震天。

轰隆!

一声巨响。

雅间的墙面像是一层脆弱的薄皮,被那光耀轰然震碎。

什么都还来不及看清,我便被冲击的力量震得像是狂风卷起的麦草飞了出去,半空中,那金芒巨龙仿佛活了过来,疾冲着将我身子一卷,让我再次停在了舞台上,它才化为万千飘摇的碎光消散不见。

视线再次清晰,可触目所及,却宛如恶魔

聚众的地狱。

整个花厅里,近百宾客横七竖八得躺倒在桌上,地上,不知是死是活,刘妈妈双瞳漆黑,表情邪恶如恶鬼,眼神漆黑而空洞,仿佛失去了意识的傀儡,带领着周三和谢四,浅绿纱裙的丫鬟们,踩踏着那些客人们的身子朝我跑来。

身后,一道温暖的力量骤然落下,我侧目,便看到被一身金雾笼罩着的李瑞,他眉头紧锁,紧盯着包围似的朝着舞台靠近的傀儡们。

“找个地方,藏起来。”

只这七个字,他便再次飞身而起,身上的金雾随心而动,化作光盾抵挡着那些扑上来的身影,刘妈妈他们被金光逼退,张大嘴巴发出凄厉的怒吼,面目狰狞而诡异,七窍之中更是发散出一缕缕黑雾来。

“是邪气……”

我心中一惊,身形一动,不自觉得往后倒退了两步。

正是此刻,身后又有一道阴冷的风刮过,我猛然回头,却看到了……溜儿。

她就站在舞台下不足三五步的位置,正微仰着那张我无比熟悉的圆圆小脸,睁大的杏圆眼里还带着星子般的碎光。

“溜儿!”

我唤她,声音干哑而颤抖。

溜儿呆呆得望着我,一动也不动,就好像看到了一个陌生人,我以为她是被吓坏了,来不及多想,上前两步,就站在舞台的边缘朝她伸手,“溜儿,别怕,快来我这儿!”

话音未落,我便看到她沉下眉眼,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阴森的冷笑。

糟糕!

我想跑,头也未转,脚下一紧,被一双铁钳似的手死死拽住,还来不及挣扎便被扑上来的溜儿一把拖下舞台,重重摔在了地上。

后脑勺砸在舞台边,嘭的一声,我眼前金星乱闪,痛得我浑身都麻木了,根本爬不起来,溜儿就站在我面前,浑身冰冷得如同死人一般,散发着诡异的寒气,居高临下得审视着我。

“溜儿……我是釉啊!”

她又怔住,瞪大的瞳子微微一闪,却又很快被浓重的黑雾所取代,屈指为爪,朝我袭来!

第五百一十六章 火势凶猛

我被溜儿硬生生掐住了脖子,可她个头小,不足以让我完全失去挣扎的能力。

“溜儿,你快醒醒啊!”

我双手扣住她的胳膊,身子向后倾倒,便带着她一起再次摔坐在地上,趁着这一瞬间再侧身一躲,我才与那丫头拉开了一些距离。

就在此时,一道金芒从我脚下绽开,那光晕笼罩在溜儿的身上,她便像是被人定身在原地动弹不得,只剩下一双杏圆大眼呆呆得睁大着。

我飞快看向李瑞那边,他手中凝起金辉如剑气横扫,震退左右两边扑上来的丫鬟婆子。

不知何时,躺倒在地上的那些宾客都仿佛‘醒’了过来,一个个动作迟缓而僵硬得爬起来,从四面八方扑向舞台这边聚集,半空之中,一道道巨蟒般的黑雾正疯狂乱窜,似乎就是它们控制了整个花厅里的活人!

李瑞刚才分神救我,金雾所化的光盾已经被冲出了裂缝,周三和谢四这两个大块头就像是人形铁锤,一下又一下得撞击着。

宛如压倒般的力量,正朝着李瑞铺天盖地般的冲去,以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支撑太久……

我还能做什么?

正在此时,身后再次卷来一阵更为阴森的冷风。

我身躯一震,拔腿就跑,可整个身子却已经被冰封一般冻住,划破的衣衫下露出的皮肤不知何时出现了许多细微的伤口,殷红的血迹渗透出来,像是在衣裳上盛开了一朵朵的红梅。

身后,传来啧啧的冷冷叹息。

“可惜了。”

是兮,不,是白骨精的声音!

她的气息宛如毒蛇的信子,缓缓舔舐在我的脖颈边,鬼魅般得靠近过来,只剩了白骨的手指触摸着我手臂上那些血点和伤口。

“看来,得多花些心思修补你这皮肤了。”她仿佛很惋惜,身子一转,便有那半身白骨半身残皮的模样出现在我的眼前。

先前雅间里那一次暴击,大约是将她也震飞出去,伤势惨重,所以才激发了满屋子的傀儡来对抗李瑞。

现在的白骨精,身上那层人皮几乎已经残魄得看不出本来的样子,还有左边的胳膊也断

了一截,所以她才一直在躲在暗处,不去与李瑞正面对决,而是寻找时机捉住我。

眼下,还真是如她所愿了!

“哼,我的皮,自有我来管,轮不到你!”我一声冷哼,拼尽全力动了动指尖,手中藏着的血红弹丸咔嚓应声而碎。

紧接着,便听到后院深处传来一声惊天怒吼。

吼!!!

那头上古第一神兽终于冲破了阵法!

“你……你居然找到了白泽?!”白骨精仅剩的一只眼珠骤然惊恐瞪大。

我虚弱冷笑,“没想到吧,我还破了你的阴孽杀阵,就等着里应外合,杀你个措手不及!”

哗啦!

话音未落,便有一道白影横冲而来!

“白骨精!受死!”

白泽凭空现身,周身白光大作,一掌劈下,就看白骨精被神力一震,猛地倒飞出去。

花厅里的黑雾交织奔涌,发出凄厉刺耳的怪声,仿佛受到了感应一般包裹住白骨精,一缕缕雾气在它的七窍间横冲直撞,仅剩的残皮从半空中簌簌落下,完全显露出这只尸魔的原型来。

白泽和李瑞同时落在我的左右,各自撑开了金与白两道光雾,弥漫四散,那些躁动的傀儡和被邪气所控制的客人刚一围攻上来,被光雾所笼罩之下,就变得和溜儿一样,仿佛失去了神智呆呆得坐在原地不再动弹。

眼见此状,白骨精被激发滔天的怒气,一声大吼,便有那毁山碎石的力量随着咆哮滚滚而来!

唰唰唰!

一道道黑雾疾冲,不断冲撞着撑开在我们三人头顶的光雾,不过三两下,那高高凝起的防护便被撞出裂缝。

咔咔咔!

李瑞眉头微微一蹙,纵身飞起,脚踏金龙,挥手间已经重新聚起金辉,化作长剑般震荡横扫。

白骨精不断催动着黑雾缠住金芒,却是自顾不暇,被那激流般乱窜的金光击中胸口,只听一声痛苦的嘶吼,那尸魔就再次从半空栽倒了下去。

“就趁现在!”

白泽再起发

难,手中白雾化作长刃,俯冲而下,直取白骨精左侧肋下二寸,正是心房之位!

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静止。

白骨精的肋骨间涌起一道刺目的白光,晃得人难以直视,白泽就被那光耀笼罩着,一动不动得保持着刺杀的动作。

半空之中,李瑞的身影岿然不动,周身浮现的淡金色光雾徐徐流转着。

整个花厅里那些汹涌着的黑雾,都在白骨精被刺中的那一瞬间化作轻烟散去,不留痕迹,围在四周的人群也再次昏睡倒地。

“桀桀桀……”

虚弱颤抖的冷笑,从那张一开一合的白骨嘴里传出来,“你们,也别想全身而退!”

咔!

她突然撑起双臂,那残肢竟是自行断裂躯体,朝着高空飞出,就听得哗啦啦碎裂的声响不停从四面八方响起,数百盏高高悬挂在房梁上的琉璃灯应声而碎!

灯油飞溅,掉落在红绸上,星火顷刻间化为一团熊熊翻滚的火焰。

咔啦啦。

白骨尸魔碎成了一堆残骨掉落在地上。

可高空中的火势却越发凶猛起来!

“快,快救人!”

李瑞一声大喝,便搀扶着身边匍匐在地上的两个男子向着门外奔去。

我与白泽对视一眼,也顾不得许多,扶起最近的客人就往外跑,火烧的荜拨声越来越大,一二楼之间的栏杆上悬挂着的都是最容易燃烧的绸纱,哪怕是被火星子舔到,也会瞬间引燃。

前院里,李瑞刚刚将两个客人放在地上,便看到一个穿着藏蓝官袍的中年男子,正带着一队差役打扮的人马冲了进来。

“李大人!”

那男子见了李瑞,先行了个礼,才问道:“摘星阁究竟发生何事,怎会突然起火了?!”

“先别问了,赶紧救人!”

李瑞大手一挥,满脸凝重。

“是!”官员立即带着那帮差役们冲进了摘星阁,正与我们打了个照面,其中两个手脚快的,还从我们手中接走了昏迷不醒的客人。

第五百一十七章 救人!

见此,我赶忙将白泽悄悄拉到了一边角落。

“救援的人已经赶到,趁此机会,你赶紧回去白虎岭吧!”

“火势汹汹,只怕情形危急。”

白泽眉头紧蹙。

“眼下混乱,无人顾得上你,但若是形势稳定,你这只神兽元神怕是会被人认出来,到时候只会再生麻烦!”我又劝道。

白泽不待犹豫,点点头,又眼光沉重得看了我一眼,“你自己多加保重。”

“好。”

……

等我再扶着一个姑娘跑出来的时候,李瑞正朝着我快步走来。

“绿釉姑娘,你可还好?”

我胡乱点点头,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喘着气道:“还好,身上的都是皮外伤,不要紧。”

“刚才的少年……”李瑞欲言又止。

我赶紧摆摆手,解释道:“他已经走了,那是个修道的,过来帮我降妖,现在事情做完了自然就走了。”

“绿釉姑娘居然认识这等不凡之辈。”李瑞微眯着眼,似乎在怀疑着什么。

我只能咧开嘴,打马虎眼道:“李大人更是不凡呢,从前只听说大人笔下生花,是个鼎鼎有名的文状元,倒不知降妖伏魔的本领比起修道者还要厉害,实在奇妙,奇妙啊!”

李瑞张口,正欲再说什么,突然瞥见刚才那官员领着两个小兵,满脸大汗得冲过来。

“不好了李大人!花厅里火势太猛,灭火的水供应不及,我们的人已经冲不进去了,只怕剩下的,剩下的人……”

“全力营救!”

李瑞顿时脸色铁青,一双黑眸在火光的映照下亮的惊人。

“今夜在摘星阁的客人,都是京师里的达官贵人,倘若死伤者过多,只怕你我都难辞其咎,立即命令所有差役披上水布冲进去,加快救人速度!”

“是!”

那官员又带着人返身跑去。

我与李瑞同时看向摘星阁的那座主楼,火浪已经穿透了屋顶,

漫天横流,张牙舞爪得涌动着,橙红的光耀映得半边夜空失了墨色,火海之下,烟雾弥漫,不断有人影和水车在来回奔走。

这时,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人,正倒在花厅里舞台边的地上……

“溜儿!”

来不及与李瑞打招呼,我扭头就跑,正在那摘星阁的入门处,已经有好几个差役迅速打湿手中的厚重粗布往身上披。

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从地上取了块灰褐色的粗布往水桶里一塞一提,撑开了就要披上身,但手臂突然被人给抓住。

“你要做什么?”

李瑞沉着脸,将我拉到一旁。

我眼看着那些差役冲了进去,避开四面八方滚动的火舌,身影彻底消失在滚滚浓烟之中,情急着用颤抖的声音道:“溜儿,我的丫鬟溜儿还在里面!”

“你一个弱女子,冲进火场自身难保,你在这儿等着,别添乱!”

“什么添乱不添乱的!”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抓着的粗布被带出一串水滴,就溅在我和李瑞的脸上,他皱了皱眉,也没抬手擦去眉骨和脸颊上的水渍。

“李大人,我知道花厅的布局,比他们跑得快,救了溜儿我们马上出来,再等下去只怕来不及了!”

我一跺脚,趁着他似乎在迟疑的瞬间,飞快跑进了花厅里,身后只剩下李瑞若有似无的呼喊声,但是隔着噼里啪啦烧木材的声音,我已经听不清楚。

满目红光,浓烟滚滚,呛得我一顿猛咳,喉咙里像是被灌下一把滚烫的沙子。

比起我刚才出来的时候,花厅里现在能见度已经不足两三米,我弓着身子,披着那厚重而湿漉的粗布来抵挡火烧的灼热感,按照记忆中的方向往舞台边跑去。

旁边,不断有差役扶起昏迷的客人往外走的声音,还有他们不断发现待救者位置的呼喊声。

“这边还有两个!”

“他娘的,怎么这儿还有一堆!到底哪个才是官员?”

“来不及了,先救门边的,别浪费时间!”

更多的远处的声音,被浓烟

和噼啪荜拨声吞噬,我胡乱摸了一把脸上也不知是水珠还是汗珠,脚下步子迈得更快。

好不容易,才绕开了重重凌乱的障碍,到了舞台旁边,我眯着眼四处张望,终于看到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小小身影。

“溜儿,溜儿!”我抱起她晃了晃,却无法将她唤醒。

这丫头昏迷的时候,眉头还紧紧皱着,好像很痛苦,我只能一咬牙,先扛着她往门外跑。

“溜儿,你别怕,我这就救你出去,你放心,这一回我一定说话算话,带着你过吃饱穿暖的好日子!”

我把淋湿的粗布给溜儿披上,然后背着她原路返回,刚走了一半,突然听到不远处也不知是谁在叫喊。

“快出来!门梁要塌了!!!”

糟了……

我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咬紧牙关要往前冲,也就是这一瞬间,正在我前方两三米距离的位置掉落了一截被火烧得正旺的梁木!

嘭!

那木头狠狠砸在地上,似乎还压在了谁的身体上,只听到那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根本无力挣扎便被那赤红的火焰吞噬了整个身子,只剩下越来越凄惨微弱的求救声。

火舌高高卷起,吐出一丈多远,舔住就着,瞬间就与四周熊熊滚动的烈火连成一片火海!

出路被挡住了,我只能先绕开这断裂的横梁,几乎麻木的双臂扶了扶快要从后背上滑下来的溜儿,我选定了一个方向,使出吃奶的劲埋头猛冲。

眼看着,就要到门口了!

我被浓烟熏得有些睁不开眼,只看到似乎四处乱窜的人影变得模糊,想要向他们呼救,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被熏得发不出声来。

就在这时,我突然感觉身后的压力变得更加沉重,就好像是溜儿变得重了,又好像是我背后的不是她,而是一块沉沉的大石头!

怎么回事?!

我刚要扭头查看一眼,就感觉耳畔吹来一阵阴冷的风,那感觉就好像是冰刺狠狠钻入了我的皮肤里。

“桀桀……”

诡异的冷笑,就从我身后传来!

第五百一十八章 还不安分?

“就算要化为飞灰,你也得陪着我啊!”

鬼魅般的声音,正是那白骨精!

我身形一僵,背后压着的重量骤然一轻,就看那溜儿无惧火焰与浓烟,身子僵直着从我眼前飘落了下来。

她的裙摆被火舌舔住,却不避不闪,双足悬空停在距离地面三尺高的位置,一双只剩了漆黑浓墨的瞳闪烁着狠戾的冷光。

“你,你为何……”

我像是被人点了穴似的,动作迟缓而笨重得后退两步,眼睛惊恐得望着溜儿。

“桀桀……”

那张圆圆的小脸被火光映得通红,表情却是我从未见过的扭曲和诡异,她的双手猛地向前伸直,立即有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缠绕上我的脖颈。

“去死吧,哪怕我也要毁灭在这儿,你也别想逃!”

白骨精的声音如在耳畔萦绕,她隔空死死掐住我的脖子,迫使我身子后仰着微微倾斜抬起,然后将我逼退着往身后火堆里推去!

火浪汹涌,我甚至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发丝被火舌舔住,灼热的感觉紧贴而来,很快就将我包裹了起来,我拼了命得挣扎反抗,四肢不断在空气中乱舞,可无论如何动作都是徒劳。

想不到,最后的我竟是被这把火给烧死的……

我沉在火焰里,浑身的疼痛和灼热像是已经感觉不到,身子不断发出的荜拨声和外面白骨精发出的猖狂冷笑交织在一起,成了送别我的亡灵的最后一曲。

闭上眼,或者我已经没有眼了,漆黑的世界,再也没有火光,也罢也罢……

就在这时,突然感觉到有一滴冰凉的液体,不知从何处滴落到我的脸上,紧接着,就是两滴,三滴,四滴……

是下雨了吗?!

我突然听到了白骨精凄厉的哀嚎声,她好像很痛苦,很绝望,那股祥和而宁静的灵韵之气,仿佛就在我身边不远处徐徐散开来。

是李瑞来了?

我不禁猜测。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下得越来越大,雨滴落在身上,那些被灼烧过的皮肤刺痛得

让人难以忍受,简直比地狱里的铜柱火刑还要痛苦,我忍不住张开嘴呻吟,却发现我的嗓子早已被熏坏,此时哪怕很用力的出声,到嘴边的声音也变成了浑浊难听的啊啊声。

很快,白骨精的吼叫再也听不到了,取而代之的只有雨滴簌簌落下,还有大火逐渐平息的声音。

似乎还有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噪杂而惊恐的人声。

“这……怎么回事?救,救命啊!”

“快跑,起火,不,下雨……有鬼啊……”

“李大人是妖,他是妖怪啊!!!”

这是谁再乱喊?若我还完好,非得找了针线封上他哪张嘴,李大人哪里是妖了,他可是身蕴佛光的人,要不是他,你们这些没来得及被救出去的人都得死!

惊慌的叫喊声也远去了,大雨下的摘星阁仿佛重新归于寂静,让人感觉有些诡异。

只有一下一下,沉沉的脚步踩过湿漉地板的声音,正在向我缓慢靠近而来。

会是谁,是他吗?

我挣扎着动了动身子,却发现此刻蜷缩着的自己,就好像每一次醒来关在逼仄的笼子里,每动一下,牵扯着满身的皮肉和骨头痛得宛如撕心裂肺。

这时,有一个清冷而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都烧成这样了,还不安分?”

啊,是他啊。

那我便不挣扎了。

“李大人……”说不出声音,我做了个口型,只是也不知我如今的面容被烧成了什么样子,是不是会很难看?

李瑞蹲下身来,靠近在我身边,我听到他仿佛是坐在了地上,很轻很轻得叹了口气。

“白骨精的元神钻入你那丫鬟的体内,控制了她,刚才我为了彻底除掉她,将你的丫鬟误伤,只怕是救不活了,你可会怪我?”

我认真想了想,摇头。

“绿釉姑娘,你这脾气还真是与我的一位故人极为相似。”

李瑞仿佛旁若无人般喃喃自语起来。

“我找了她很多年,

见到过很多与她相似的女子,但我总能在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知道,她们都不是她,唯独你,倒是让我犹豫了。”

我心里跟着叹息,似乎还有一根手指勉强能动,便悄悄在地上一横一竖得划着,等写出了‘向东倾’三个字,我才停下。

身旁,李瑞突然沉默,很久没有再说话,雨势渐渐小了,可门外那些乱糟糟的人声却一点也听不到了。

就在我开始有些担心,他是不是也受伤不适的时候,才听到那个恍如隔世般空虚而淡薄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东倾,原来真的是你啊……”

我牵扯着嘴角,好似在笑。

李瑞就将我抱起,手掌顺着我的腰侧一路滑到腹部,紧接着便有一股暖暖的力量汇入了我的丹田之中。

这力量徐徐不绝,绵密而细腻,带着天地间最柔和的暖意,一下子奔走全身,痛到麻木的身子,仿佛在几息之后得到了温柔的安抚。

“我救不了你。”

我感觉到李瑞轻轻落下一个吻在我的眉间。

他仿佛在自言自语似的,轻声道:“不过不要紧,我早就找到了一个方法,避免你再承受这劫难般的宿命。”

话音落下,我突然又感觉到他将我轻轻放下,然后起身走开。

因为刚才丹田里的那股暖意,此刻我眼前已经不再是一片漆黑,已经能看到极为模糊的影子。

我看到仿佛是李瑞的身影,从他的丹田里取出了一件东西,然后扔向半空之中。

紧接着,便有一道诡异的红光闪过,那种光耀无比刺目,让我不得不再次闭紧了眼睛,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的身子突然一轻,仿佛是被什么力量托住,缓缓飘动起来。

我就悬停在半空中,身下是暖暖的力量不断汇聚在血脉里,一寸一寸得融合着我的血肉,灵力游走,这具被烧毁的身子得到宛如新生般的滋养。

李瑞,到底是想做什么?

我甚是不解,撑开眼皮,便看到那个模糊的声音,就站在我的面前,而身旁似乎还有一层淡淡的红光正在漂浮着,与我紧贴着并立。

第五百一十九章 终于醒来

“东倾,过程可能会有一点痛苦,你忍耐些。”

声音缓缓靠近,我还来不及张嘴问他些什么,就感觉自己的胳膊被撕裂般骤然疼痛起来。

“呜呜……”

我依旧说不出话,只能含糊不清得呜咽,声音沙哑而破碎,像是一只年老的乌鸦凄厉哀鸣。

李瑞的双手不断触摸着我的身体,诡异的是,但凡他碰触的地方,就仿佛有一种强行将我皮肉撕扯的疼痛,极为清晰得传入我的身体里,脑子里,那样的痛,更比火烧痛苦!

可无论我怎么发出哀嚎,他始终没有停下来。

逐渐的,我感觉到自己的生机开始散去,这是不同于前几回循环时那种死亡的感觉,更像是一种灵魂与这具身躯的剥离,我只在一种时候有过类似的感觉。

那时我附身在龙的身子里,与一个叫本无的和尚相识,他救了我,差点死去,我又救了他,一颗龙元,一条命。

啊,大概,我终于能离开这幻境了。

我浅淡得扯了扯嘴角,身形不受控制似的微微一晃,就感觉自己漂浮了起来。

视线,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在下方,是烧得只剩下焦黑断木的摘星阁废墟,满目疮痍,满地横尸,大多都已经烧得辨不出面目,淅淅沥沥的小雨正在抵抗着这火场里最后的星火,一股股的白烟袅袅不绝。

李瑞就站在原本该是舞台的地方,一袭黑袍,形容枯槁,飘逸的白发无风自扬,周身涌起淡金色的光芒,正将他与我笼罩在一起。

原来刚才滋养我的,竟是他的一身修为!

怪不得,会有人将他认作妖怪,这家伙怎会一瞬间苍老成这副模样,不过老则老矣,满脸的皱纹,也是俊的。

我伸出手,想摸一摸他的脸,但身子却轻飘飘得更加远离。

李瑞并未察觉到这一切,他的手,不断得隔空在那画卷上描绘着一个女子的轮廓,只是轮廓,没有五官,但女子的皮骨,却是刚刚从我的身子上拆下,一点一点拼入那画卷之中。

我亲眼看到双手鲜血的李瑞取下我身子上的

一块骨,放入画卷内,便有一股力量将那骨头吸了进去,然后画面上的轮廓也变得清晰了不少。

他仿佛是在用什么术法,将我封存在那奇异的法器之中。

我看到他越来越虚弱而迟缓的动作,仿佛承担着什么巨大的痛苦,这种逆天而为的术法,只怕会带来极为惨重的反噬i,他究竟为了什么,我却是不懂。

眼前,再次归于一片黑暗。

这一次,我在黑暗里行走,慢慢得,一步一步得,终于找到了那一线光亮。

……

“东倾,你醒了?”

叶定稀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柔柔的,暖暖的,恍如隔世般令我感动。

睁开眼,我便看到自己四周围着一圈的身影,云间的小脑袋,就挨着叶定稀,正一脸担心得打量着我,还有花荃,她正抱着难得安静的狗子,见我醒来,这才松了口气似的露出笑意。

还有白冰洋那家伙,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手指捏在一起,一脸愧疚得望着我。

“我睡了多久?”

我撑起身子来,还没坐稳,就落进了叶定稀怀里,他环抱着我轻声回答:“三天,今天是阴历七月十五,中元节。”

“三天?我怎么感觉自己像是睡了三年,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我笑了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一缕残魄竟然清晰起来,惊讶问道:“我怎么会……”

花荃道:“夫人,这几日你无论如何无法融入白冰洋的身子里,主君担心你魂魄受损,便加大了药量,此刻您刚服下最后一帖药不到半个小时。”

原来如此。

我点点头,侧目看向叶定稀,淡淡一笑,“让你担心了。”

看着他的眉眼,我的脑海里又不自觉浮现起李瑞的身影,这一次,又是他的前世今生吗?

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寻问的时候,狗子咋呼的声音很突兀的响了起来。

“我说向东倾,你怎么尽给我们惹麻烦,明知自己就剩了这一缕残魄,风一吹就散了,你还到处乱跑,身为狗粮,一

点自觉性都没有!”

我看过去,狗子嘟着嘴嚷嚷个不停,可眼角却闪烁着一丝丝的水汪汪的光亮。

“看什么看!”它没好气得瞪我一眼。

我扯着嘴角一笑,“你有眼屎!”

狗子一下子跳起来,冲我龇牙咧嘴,吱哇乱叫得作势要来咬我,被眼疾手快得花荃一把抱住,云间又机灵得扑过去,又是哄又是逗,那两人一狗就很是欢腾得走出寮房。

只剩了白冰洋,还有些欲言又止似的呆立在原地。

叶定稀淡淡道:“这次意外,与你并无关系,别自责了,你先出去吃些东西,我与东倾说几句话,稍候你过来,让她再附在你身上。”

白冰洋又看了我一眼,这才点点头应下,“好,主君,夫人,属下告退了。”

等他也离去之后,寮房里就只剩下我与叶定稀,安安静静,那份久违的舒适感才变得真实起来。

“白泽呢?你们可找到它了?”

我问道。

叶定稀一愣,皱了皱眉,“是白泽将你引去藏书室的?”

“嗯。”

我点头,“它似乎也知道那本《山海异闻录》的存在,而且就是因为它动了那本书,我才陷入梦境昏睡这么多天。”

“我们找到你的时候,白泽并不在那儿,这几日听云间说起,白泽有一段时日没有出现在一禅寺中了。”叶定稀回答道。

我顿时惊讶,“它不在一禅寺?!那我看到的是谁……”

“或许,它只是没有在我们面前露面吧。”

叶定稀嘴角勾着一抹浅笑,按下我激动而撑坐起来的身子,让我的脑袋紧贴在他的胸膛上,咚咚,咚咚的心跳声,很是清晰的传入我的耳朵里。

过了一会儿,我才再次开口。

“叶定稀,我梦到李瑞了,他也是你的前世今生吗?”

原本平稳的心跳,骤然乱了一瞬,叶定稀的声音从我头顶飘来,却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问道:“你可是看到他对你做了什么?”

第五百二十章 往事如昨

“剥皮拆骨,将我封印在了一幅画里。”

“你可会怪他?”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叶定稀问得格外小心翼翼。

我瞧着他的模样,心底骤然涌起绵延般的酸楚,认真想了想,摇摇头仍旧迷茫,“我只听他说,是为了让我摆脱劫难般的宿命,可我的宿命究竟是什么,我至今没能想起来,且李瑞为了完成那封印的术法,似乎将一身修为渡给了我,他做了这么大的牺牲来做这件事,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让你魂魄不散,为了让你……永生不灭。”

叶定稀声音里多了几分沉凉,仿佛被勾起了什么久远的回忆,低沉的嗓音变得沙哑,道:“摘星阁的一场大火,那是发生在六百多年前的事情。”

六百多年前?!

我登时睁大双眼,脑子里仿佛噼里啪啦电光忽闪,整个人也惊愕得定格住了。

难道说……

“从那以后,我便失忆,从此灵魂漂泊,直至中元节百鬼夜行时,误打误撞闯入了鬼门,一路飘飘荡荡去到地府?!”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叶定稀垂下眉眼,神情变得有些严肃,再缓缓抬头时,眼里似藏着浪潮,凝聚了历经岁月洗礼的风暴,卷动巨浪迭起,让人望而生畏。

“并非失忆,而是重塑带来的反噬,东倾,你我都陷入在无尽的宿世轮回之中,每一世都在经历着人世间最惨痛的苦难,六百年前李瑞之举,是为了让你摆脱这样的宿命,可他高估了自己当时的能力,最后你与他都遭到了逆天而行的反噬。”

“怪不得,怪不得生死簿上,根本没有我……原来,被重塑的我本就不存在这天地间,对吗?”我喉头一窒,面上只剩了惨然一笑。

叶定稀将我搂在怀里,温热的手掌一下一下轻柔得抚摸着我的长发,“抱歉,让你孤独了六百年。”

窗外,斜阳西下

,红霞漫天,闷热的空气像是随时要膨胀着挤进这屋子里来,我望着那红光,脑子里不断闪回着李瑞形容枯槁,站在画卷前实施术法的专注模样。

他的孤注一掷,我至今才懵懂理解。

“那李瑞呢?他的反噬是什么?”我又问道。

如果他也是跳脱了六道轮回,那如今又去了哪里,六百年间,难道从来没有勾魂使者发现他?

叶定稀身子微微一僵,薄唇轻贴着我的额头,呢喃似的声音才缓缓从唇齿间传来。

“他……一身修为散尽,又遭到了术法反噬,差点消散,幸好被丹田中的龙元护住一线生机,后来的几百年,他在各界之中想尽一切办法积蓄自己的能力,再次强大起来,只为了能尽早找到丢失的画卷,还有他心爱的女子……”

等一下。

听到这儿,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忽略掉的东西。

“龙元?!”

我惊愕得望着叶定稀,“李瑞为何会有龙元?”

脑海之中,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叶定稀低声轻语,黑瞳之中闪烁起我初见他时那般复杂而沉重的微光,那时,我就记得自己仿佛穿透这双眸子,看到了沉淀在漫长岁月里,百般交错的灵魂。

“李瑞就是本无?!”

若是一颗龙元,加上本无身蕴佛骨,长生不灭,或有可能!

叶定稀静静得望着我,语气清浅而平淡,仿佛随时一阵风便能将这声音卷走,“七百多年前,巨龙惊现花满村,和尚本无和画师陈容唯独生还,此事举国惊动,当时的君主为求长生不老,听信谗言,在得知龙元一事后,不断施以极刑强迫本无与陈容交出龙元,后二人得林隐寺相助逃脱,在海上一场风浪,令二人天各一方。”

“本无得了龙元,不死不灭,为寻找向东倾的

转世开始游历人间,因为容颜不会老去所以不断化名,到了一百多年之后,他已经靠着李这个姓氏,成为大氏朝富甲一方的商贾之家,历经世代,新一任年轻家主李瑞成为新科状元,与当时的皇帝陛下成了莫逆之交。

摘星阁一遇,本无再次见到了转世为绿釉的向东倾,可笑的是这次的宿命并没有因为本无不死不灭而有任何改变,向东倾依旧惨死在他的面前,这是他们无从逃脱的命运,为了改变这一切,他逆天而为,想要重塑灵体帮向东倾也获得永生不灭之躯,可没想到却是功亏一篑,自己虽然靠着一线生机苟延残喘得活了下来,却也经历了宛如磨骨重塑的过程,直到今日,他才能找到你,站在你的面前,真真正正得保护你,守护你。”

叶定稀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脸上的表情平淡的仿佛没有任何波澜,那双眸子宛如古井一般沉淀着。

他就像是再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可故事里的本无也好,李瑞也罢,本就是他啊!

叶定稀,因为一颗龙元而在人世长河之中孤独行走了七百多年……

“我……”

再开口,我的嗓子无端端干哑,破碎得几乎连自己也听不清说了什么,我在地府浑浑噩噩得过了六百年虚度光阴的日子,从未曾想过自己这六百年从何而来,成日沉迷于为何不能轮回的无解问题里无法自拔。

却也从未想过,人世间正有一个刻我入骨的男子,正在芸芸众生之中寻找着我。

哪怕是岁月长河中的任何一次波澜,都不曾摧垮他,击败他,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六百年,为何又会变成一个能与邪魔对抗的存在,这其中又付出了多少的努力与伤痛,我已不敢再问。

那一个个答案,就像是沉重叩击在我心房上的重锤,轻易一下,便能教我感受到肝肠寸断,蚀骨磨心之痛。

像是有一根芒刺扎入我的眼睛,大颗大颗的泪滴,从我的眼眶里奔涌而下,我有些僵硬得牵扯嘴角,努力发出声音来,“对不起,我什么也不知道……”

第五百二十一章 狗大哥出手

叶定稀的怀抱沉甸甸得压下来,双臂将我拥紧,仿佛连彼此的喘息都可以不顾不要,那种瞬间迫使彼此逼入窒息的感觉,竟然来得那样酣畅淋漓。

“东倾,六百年后,终于找到你,我多么幸运。”

……

半小时后。

我重新回到了白冰洋的身子里,花荃也带着狗子和云间再度出现。

暮色四合。

天际最后一缕微光被远处重叠的峻岭掩盖,白日里分明还是个好天气,可此刻却突然乌云密布,不见星月,唯有厚重的云浪低低压在山巅之上,不断的翻涌着,让今夜的一禅寺更显得阴沉而昏暗。

寺院里没了香客和游客,变得格外静谧,僧人们似乎都聚在前殿,诵经的声音伴着焚香的气息隐约传来。

“为什么你们看起来,好像一副要发生大事的样子?”我坐在椅子上,看着寮房里各自站立着,略显严肃的面孔。

“今夜是七月十五,百鬼夜行,人间阴气最盛的夜晚,自从我放出风声,镇邪珠藏在一禅寺之后,隐藏在京市的妖邪突然人间蒸发,根据孟家和魏家传递来的消息,京市周边几座城的妖邪都有奇怪的动向,想来是蓄谋要在今夜动手。”叶定稀蹙眉道。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把小云间护在怀里,“那云间和得病大师他们岂不是有危险!”

“东倾姐姐,我和师叔都不怕,只要能降服那些妖邪,不让他们再有机会为祸人间,我们也愿意尽全力相助叶哥哥!”

云间眼神坚定,奶声奶气得望着我,小拳头捏紧,很努力得不泄露半分怯意。

“得病大师呢?”

我轻声问答。

云间道:“师叔带领寺里僧人在前殿诵经祈福,叶哥哥安排了人保护他们。”

我又看向叶定稀,见他点点头,接话道:“孟家和魏家派了人上山来,我便让他们留下保护寺里僧众,稍候花荃和狗大哥也会去前殿,有他们在,得病大师他们不

会出事的。”

“当然!本狗爷敞开了肚皮吃,来多少妖怪都不够塞牙缝好嘛!”狗子舔了舔嘴巴,很是不屑得翻了个白眼,然后装作一副很懒很困的样子,往花荃的胸前缩了缩。

我鄙视得睨他一眼,心里也跟着放松了些。

的确,有狗大哥在,只要他正常发挥,收服几个妖邪应该问题不大。

漆黑的夜色下,凛冽的杀气骤然来袭。

寮房中点着的烛火晃了晃,便被那邪气染得发散出幽幽绿光来,我瞧着叶定稀眉眼微微一沉,便听到他如提醒般的口吻道:“来了。”

紧接着,便是寺院里此起彼伏的怪声,像是什么野兽的嚎叫,尖利刺耳,若不是这山巅之上,换了别的地方,只怕要惊动四方。

唰唰唰。

一股股冷风从四面八方灌入房里,被叶定稀周身散发的橙光色光晕阻挡,他浑身的皮肤像是冒出了火焰,紧盯着房门的方向,手中更是凝起了两颗掌心大小的火球。

虽然有几乎万全的准备,但他还是警惕如斯,只因为背后是我和云间。

院子里再次响起动静。

这次是野兽在哀嚎,四处乱窜狂奔的声音,各种颜色的光影就在落地窗前一明一暗得来回闪过,时而是在房顶,时而又被逼至墙角,无论是在哪个位置,他们都会被一个小小的,漆黑的,圆滚滚的暗影追踪,然后就看到昏暗的夜色下,三张血盆大口齐齐张开,露出一排排寒光凌乱的獠牙。

叶定稀周身的火焰沉了下去,只剩了眸子里还似乎跳跃着一簇格外明亮的红光。

“狗大哥出手,果然非同一般。”他暗笑。

“这些妖怪,都是妖界王侯贵族的后代,狗大哥这般将他们给吃了,真的没事吗?”我心有顾虑。

叶定稀闻言道:“他们已经被邪气所控,若是再留下,也只不过是祸乱人界妖界罢了,只要留有一个活口,让它说出我们想知道的事情足矣。”

“也不知朱琰

那边调查得怎么样了,这些妖怪身上的邪气到底从哪儿来的,若是真有人想要打乱人妖两界的秩序,干嘛不自己出手,何苦害了这些年轻妖怪呢。”我忍不住感慨。

殊不知,此刻就站在身后半步的叶定稀,摇头苦笑,“这件事,只怕和你有关。”

“啊?!”

我倏然惊呆,正要追问,却突然听到嘭的一声,云间拉了拉我的袖子,道:“东倾姐姐,是烟火呢!”

“事情解决了。”

叶定稀微眯着眼,瞧着落地窗外闪烁的五彩光斑,映着那夜空,格外绚烂。

“你是说,妖怪都被解决了?!”

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

叶定稀淡淡一笑,“嗯,这次准备得很充分,再加上狗大哥的发挥,想要不快也难,我们现在就去前殿吧,他们应该是抓住可以审问的妖怪了。”

我自然是点头答应的。

出了门,我牵着云间从廊下走过,才又想起来似的问向前面那背影道:“你只是放出风声,说镇邪珠就藏在一禅寺里,可并没有真凭实据,那些妖怪为什么会甘愿为一个传言犯险?”

“一禅寺藏书室里的秘密,早在几十年前就有很多谣传,也因此,就算一禅寺没落,僧众凋零,它的名气也从未真正在京市之中淡去,只是外人并不知道,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这次来,我看到了《山海异闻录》,心里就有了主意,能在这里将妖邪解决,也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我联合孟家、魏家不断扩大一禅寺藏有至宝的传言,再将我所知的镇邪珠的线索散布出去,便是谣传,那也有**分的可信度,那帮年轻的妖邪急功近利,又涉世未深,在苦寻多日无果之后,即便知道这里可能有诈,也会来一探究竟的。”

叶定稀不徐不疾的解释道。

“所以,你知道镇邪珠到底是什么?!”我顿感惊讶。

叶定稀神秘一笑,弯月似的眸子闪了闪,“那东西,你不是早就得到了?”

第五百二十二章 灰头蝙蝠

什么?!

我猛然僵住,脑子里唰得闪过一道红光。

“你,你说得该不会是那颗……小石头吧?!”

叶定稀毫不在意得笑了笑,拍了拍我的头,示意我继续往前走。

一旁,云间很是好奇得仰着脑袋,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他的叶哥哥,仿佛还没明白过来。

我低着头,有些心虚不安。

原来镇邪珠就是叶定稀当初送给我的那颗舍利,我揣着一颗大宝贝这么久,居然还老以为它只是和尚肚子里带着些灵气的石头!

现在仔细想来,每回遇到与邪气有关的事情时,那颗舍利可不是都发挥出惊人的效用,要不是它,指不定我早就鬼命不保。

可现在……

魂体不见,舍利自然也跟着丢了啊!

“叶定稀,舍利现在不在我这儿!”

我压低了声音,将这极为要紧的信息如实相告,不曾想,那家伙却好似早有预料,淡淡一点头,道:“我知道,所以我们要赶在其他人之前先找到你的魂体。”

若是占了我魂体的是小倾倾,倒也罢了,她乃是我一缕精魂所化,自然是做不出什么离经叛道之事,但若当日那暗河里的红光是指路娃娃,我可得去前殿烧捆香,祈祷她没发现我怀里的舍利才好。

这般低头想着,我们三人已经来到前殿,进入后门便感受到一股浓重的妖气沉沉得压过来。

前殿里,高高挂于梁上的经幡被吹得歪歪斜斜。

靠着墙面环绕,摆放在木架上的青灯熄了大半,剩下一些零星得散落分布,晃动的烛火也比往日里要暗淡。

金身灵吉菩萨像的左侧,年轻的僧众整齐站了两排,低头闭目,手持佛珠,嘴上念念有词得吟诵佛经,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我们的到来。

我见他们专注得有些奇怪,便问向身边的家伙道:“叶定稀,这些僧人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他们暂时被封了五识和感知。”

叶定稀道:“你看他们身后,都贴着符纸,那是用来短暂封闭活人感官的,捉拿入侵一禅寺的妖怪必然会引起惊动,妖怪现出原形只怕会吓坏这些人,所以魏家和孟家想到了这个办法。”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果然看到贴在僧众们衲衣背后的黄纸,朱砂所画的符号很是怪异,与寻常所见镇妖驱鬼的符略有不同。

在那张大大的供案右侧,一些穿着黑色或灰色中山装的年长者正聚在一起,此外还有得病大师和几个看起来仙风道骨,满头银发的修行者。

得病大师最先看到了我们,念一声阿弥陀佛,双手合十行佛礼,顺利让所有正在议论着什么的人纷纷回过头来。

“叶先生(叶总),白先生,你们来了。”

所有人见到叶定稀,都是一副很尊敬有礼的样子,尤其那几个年逾古稀的修行者,看着叶定稀的眼神里有不加掩饰的崇拜,往日里我从不曾注意过,今日一见,大约这些老人家早就觉察到叶定稀的实力,甘愿为其做事,怕也是想要从他这儿讨教一些修炼的经验吧。

叶定稀一眼扫过众人,淡淡得点了点头,开口问道;“那只妖呢?”

“在这儿。”

几个人侧让开身子,便露出了眼熟的大渔网,网子里是一只灰头蝙蝠,大约有六七岁小孩的身量,正匍匐在地上,身子被那对翼裹着缩成小小一团,唯独露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像是乌溜溜会发光的珠子,正鼓鼓得瞪着我们。

它浑身的皮毛是灰黑色的,被一群人的影子包围着,我差点没能发现它。

叶定稀走上前两步,众人便自行分散开来,供案上的几支灯烛的光晕照进来,将那蝙蝠妖的身型映得清晰了些。

耳廓相当大,即便是瑟瑟缩着,那耳朵也很是灵活得微微抖动着。

叶定稀只打量了它一眼,便问道:“是谁让你们来夺镇邪珠的?”

灰头蝙蝠紧闭的嘴里发出咕噜咕噜,像是野兽遇到危险时发出的声音,那双乌黑的眼珠瞪得更大,隐约有黑色的邪气萦绕不散。

年轻的妖怪被邪气所控,便是根骨再好,只怕也难以再在妖界有什么长久成长,他哪怕侥幸活命,也会被族人抛弃,这样孤注一掷的选择,他们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我隐隐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或许这些年轻的妖怪,是某个邪物蛊惑……

“叶先生!”

一个低哑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抬眼看去,正是一个穿着灰白暗纹长袍的修行者,我曾在降服食梦貘那次见过他。

“您与白先生未到之前,我们已经尝试审问过他,只是这妖邪嘴硬得很,不动用一些方法只怕撬不开它这张嘴。”

叶定稀眸子沉了沉,往后又退了两步,冷如寒霜的声音仿佛没有任何起伏,“那就动手吧。”

难得,看到这样的他。

我下意识抿紧了唇,正对着叶定稀扫过来的视线,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得就侧过头去,看着那老者手上的动作。

只见他手指捏诀,一缕淡青色的光便缓缓浮现。随着他的手起伏扭转,似乎变成了一条蛇的轮廓。

咻。

那蛇影钻入捕妖网,瞬间将灰头蝙蝠的身子缠绕了起来,根本不待它挣扎,已经将它从脖子到脚跟如五花大绑般死死束缚。

“群魔自息,妖邪能绝,逍遥太极,乾坤一气,收!”

咒语一出,那道淡青色的光便越收越紧,灰头蝙蝠嗷嗷仰头哀嚎,却根本无法挣脱分毫,身子像是随时要被挤碎似的扭曲起来。

“你们,人类,无耻!”

好不容易,从那灰头蝙蝠的牙缝里挤出含糊不清的几个字。

老者冷冷一哼,遍布皱纹的清癯面庞上没有丝毫的表情,“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就能免了这份苦头!”

“不说!”

灰头蝙蝠声音凄厉得嘶吼着,那怪叫震动整个前殿,便是殿外的那几颗菩提树也跟着发出了簌簌,宛如被劲风席卷的声音。

它的双瞳里,更有黑雾翻滚,像是随时要飞射而出。

第五百二十三章 威胁

老者飞快看了一眼叶定稀,见他依旧沉着脸,便默念口诀催动那淡青色的光缠绕得更紧。

“藏在妖界中的邪祟,究竟在哪?”

灰头蝙蝠呲牙咧嘴得喘着气,粗而锋利的獠牙外露,因暴怒而更加尖利的吼声化作一道道有形的音波在前殿回荡。

哐当。

一声轻响。

众人回过头去,才发现是得病大师经受不住音波的震荡,摔倒在地上。

我和云间赶紧走上前将他搀扶起来。

“对不住了大师,今夜种种,惊扰了一禅寺和各位僧众。”

云间一脸担心得仰头望着师叔。

“阿弥陀佛。”

得病大师脸色苍白,几滴冷汗顺着光溜的额头缓缓流下,他摇摇头,拍了拍云间的小脑袋,“无妨,无妨。”

这时,我突然感觉身后闪过一道诡异的冷光。

慌忙回头,只见那两排僧众依旧垂首闭目,不断吟诵佛经,仿佛不曾受到任何干扰。

再往后就是前殿紧闭的朱红大门,晃动的光影在那门墙上浮现出各种鬼魅般的影子,随着音波的震荡而颤动起来,就好像不知从哪儿跑来的鬼魂正在墙上跳舞,画面极为惊悚。

我轻轻拍了拍吓得哆嗦的得病大师,又低声安慰了两句,嘱咐云间陪护着师叔,才脚步匆匆得走回叶定稀的身边。

捕妖网里的那个小家伙,已经被淡青色的光缠绕得缩成小小一团,扭曲得就像是一捆灰黑色的毛团,唯独头部还算完整,发出的嚎叫虚弱了不少。

再这样下去,它的小命怕是要交代在此了。

“咱们要不要再想点别的办法?”

我暗暗问向叶定稀。

他眉峰微微一挑,突然侧目看我,露出一抹邪邪的冷笑,“你的提议不错。”

这家伙,对我的话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我只感觉后背一股凉意突然升起,眼见着叶定稀走到捕妖网旁边,掌心里突然窜起一团橙红的火球,那跳跃的火光正对着灰头蝙蝠的双瞳,一下子将那些涌动的黑雾逼退似的,瞬间钻入了眼底去。

这一下子,灰头蝙蝠突然惊叫起来。

“啊啊,你走开,走开!!!”

叶定稀不退反进,邪魅的笑着,“闹也闹够了,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不说的话,送你原地爆炸。”

这家伙威胁起妖怪来,还真是残忍啊!

我抹了一把胳膊上本能激起的鸡皮疙瘩,暗戳戳得想到白冰洋这家伙是如何被叶定稀收服,心甘情愿做个欢快的狗腿子。

只怕,过程也很悲惨,否则这家伙也不会听到这话,便是身子被我占着,也害怕成这幅德行。

那边,叶定稀刚一说完,灰头蝙蝠就吓得吱哇乱叫起来。

“别过来!!!我说,我说!!!”

……

叶定稀收起掌心里的火焰,站直身子,恢复到衣冠楚楚的模样。

那道淡青色的光也唰得回到了修道老者的手里,瞬间解脱了束缚和威胁的灰头蝙蝠一下子像是脱了骨头,瘫软在地上,看起来就像是一块脏兮兮的抹布被随意扔在这儿。

唯独那两只乌溜溜的眼珠子,正警惕得打量着四周,露着几分怯意。

“说罢,谁派你们来抢镇邪珠的?”魏家一位长老沉声问道。

灰头蝙蝠眼睛微微一转,开口道:“一个漂亮的女子。”

“哦?她是妖怪?”另一位长老问道。

灰头蝙蝠道:“不是,我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但她很厉害,我们听她的吩咐,她就给我们邪气,助我们增进修为。”

“邪气入体,早晚会被反噬,直到被邪气所控,再无自我意识,你们都是妖界贵族的后代,连这都不懂?!”

孟家的长老恨铁不成钢得瞪过去。

灰头蝙蝠冷冷嗤了一声,才道:“怕什么,那女子说,只要她拿到镇邪珠,就有办法帮我们操控体内邪气,到时候我们就能比其他妖灵更加厉害,哪怕是妖界的长老,都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荒唐!胡闹!”孟家长老气得脸色铁青。

灰头蝙蝠也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斜眼朝我瞥过来,“你也是妖怪吧,为什么要和他们人族站在一起,你和朱家的叛徒一样!”

“朱琰?”

我惊讶得眨眨眼。

那家伙鄙夷得啐了一口,“哼,他明明是我们妖界最有实力竞争下一任妖王的,却偏偏要跟从一个凡人,连妖界的家族都不要了,他不配姓朱!”

灰头蝙蝠对朱琰的怨念,好像很深啊。

一旁,叶定稀有些不悦似的皱了皱眉,“改造你们的女子,藏在哪儿?”

“不知道。”

灰头蝙蝠撇嘴道:“妖界可比你们人界大多了,那女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们可管不着!”

“既然如此,如果你们得到了镇邪珠,又要怎么交给她?”叶定稀追问。

灰头蝙蝠一愣,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嘴已经先张开道:“自然有我们的办法!”

说完,他又好像一副想咬断自己舌头的懊悔模样。

我瞧着,这家伙若是没被邪气所侵染,应该也是妖界贵族里的熊孩子,坏心眼是没有的,就是误入歧途罢了。

“你好好将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会想办法保住你这条小命。”我提醒道。

灰头蝙蝠不屑道:“就凭你们?”

“对啊。”

我靠过去,对他挤了挤眼,“你仔细掂量哈,要是不靠我们,你以为你还能活着走出一禅寺吗?想想你们来时的那些妖怪,是不是都让一只三颗头的魔兽给吞了,我可告诉你,它还没吃饱呢!”

灰头蝙蝠显然也是从狗大哥嘴下险险逃生的,听到我这番话,立即缩了缩身子。

“我体内已经种下邪根,无法去除,哪怕你们今日放过我,我也无法再回妖界,家族也容不下我……”

原来他心里一清二楚。

少年郎,到底任性啊!

“我们会想办法帮你,去掉你体内的邪气。”我认真得看着他。

灰头蝙蝠瞪大眼,难以置信,“你们……真有办法?”

有戏了!

我正要点头……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道浓郁土腥气弥漫,凛冽的杀气唰得横扫而来!

“住嘴!夺镇邪珠要紧!”

第五百二十四章 抓住鲤鱼精

那声音如平地惊雷,在场之人无不大惊。

“小心!”

一抹橙红焰光骤然而起,叶定稀身形一闪,将我护在身后,魏家两位长老也极快得冲了过来,将得病大师与云间护住。

惊慌中,只见一道银红相间的残影唰唰凌空而来,速度极快,空气中似有幻化的水滴飞溅。

“闪开!”

也不知哪位修道者一声冷喝,就祭出一柄桃木短剑,并指为令,指挥着那木剑向残影刺去,这时,我才看清那突然冲出来的妖怪,似乎是一条……鲤鱼精?!

半空之中,残影被木剑刺出的暗红光耀击中,发出一声怒吼,身影随之清晰起来,轮廓大致是个男子人形,但面部和胳膊上布满银色和红色鳞片,一身青绿色的布衫看着像是荷叶所化,衣襟上还有一朵盛放的莲花图纹。

“竟然还藏着一只!”

我惊讶得四下张望,这才发现那些被封闭了五感的和尚之中空出一个位置来。

哟呵!竟然是藏在了僧众之中!

“用天然植物的气息来掩盖身上的妖邪之气,这家伙倒是比它的同伴聪明。”叶定稀长目一扫,锐利的锋芒间仿佛蕴藏着翻腾的烈焰。

唰唰!

又是几道身影飞身而起,也不知哪家长老哪位道人出手,朝着那鲤鱼精围攻上去,一时间,好几道光影呼啦啦当空乱闪,如群魔鬼影乱舞。

激烈的气流在前殿上空飞窜,紧贴着墙壁的那些木架和青灯霎时翻倒满地,发出叮铃哐啷的响声。

几个紧闭双目的和尚也被震得东倒西歪,慌乱中滚动着撞到一起,又各自仓皇得四下逃窜。

半空中,桃木短剑的剑气击中鲤鱼精胸前那朵莲花,只听一声闷哼,那妖怪被剑气震得猛然向后倒去,还没能稳住动作,便被围捕在后的道人用一个拂尘所画的光圈锁住了身子。

“放,放开我!”

怒喝声从高处落下。

几个古稀老者脸不红气不喘得

齐齐落地,相互对视一眼,再推搡着那被擒住的鲤鱼精向着我们这边走来。

我扫了一眼他们身后,暗中拉了拉叶定稀的手,指着那几个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和尚。

叶定稀便转头吩咐魏家那两位长老几句,就看到他们点头称是,然后带着得病大师,云间去聚集那些和尚们,一起向着前殿的后门而去。

鲤鱼精被他们扔到捕妖网里,和那灰头蝙蝠待在一处。

他呲牙咧嘴,被紧紧锁住的双手还在不安分得撕扯着网子,像是在用自己残余的力量做最后的挣扎。

徒劳,无力。

“行了,要是能扯断,你的同伴还不早就飞出来了。”我白了它一眼。

鲤鱼精恶狠狠得瞪我,“叛徒,你没资格说风凉话!”

“我这叫弃暗投明,识时务者为俊杰,哪像你们一个个的,好好的妖怪贵族不当,非要做那邪祟的手下,现在还不知悔改,刚才吃苦头的就该是你!”

我双手抱在胸前,与他拌嘴。

鲤鱼精气得眉毛倒竖起来,那一口细尖长牙咬得哐哐响,像是在隔空啃我的肉,咬我的骨来泄愤。

叶定稀眼角冷冷的余光一闪,手中一道橙红的光焰骤然飞射,宛如长剑直接刺穿鲤鱼精的胸口,但见那妖怪倏尔变得惨白而惊诧的脸,怕是也没见过出手这么迅速又狠绝的对手。

一旁,那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来的灰头蝙蝠,眼看着鲤鱼精被焰火灼烧着胸口,更是吓得满身长毛乱抖。

“别,别这样,你们想知道什么,我们都说还不行么!”

那弱弱的语气,哪里还有半分先前刚被抓时硬骨头的劲儿。

叶定稀收手,那光焰消散,可鲤鱼精的身子还直挺挺仿佛十分僵硬的跪坐着,双瞳瞪得像是要脱眶而出,唯独那一口细长獠牙却是一点儿也看不见了。

“你,你……究竟是什么怪物……”

他哆哆嗦嗦,畏惧般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叶定稀。

一旁,孟

家的长老两撇白胡气得翻上天,朝着捕妖网狠狠踢了一脚,“莲青,休要胡言!”

原来是认识的。

我与叶定稀的视线一同看向了那长老。

他感受到我们的质疑,虚虚得弯腰拱了拱手,才道:“这是妖界十大贵族之中的锦鲤族,世世代代守护妖界的碧天莲池,地位非凡,这个莲青虽不是年轻一辈之中的佼佼者,但根骨奇佳,它的骨血与那碧天莲池里的水同根同源,一般的术法是伤不得他的身子的。”

话音刚落,几个修道者纷纷投以注目于叶定稀,崇拜之意更是溢于言表。

“你天资如此之好,多少妖怪几辈子都修不来,又何苦还受了那邪祟蛊惑,非要将自己弄成这样。”

我感到有些可惜,忍不住教训那鲤鱼精。

莲青沉着脸,满脸的黑雾化作煞气翻滚,几乎将那些鳞片遮挡得无法看清,“你们懂什么!我才不稀罕什么碧天莲池的水,我要自己做妖界的至强者,这幅骨血我不要!”

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一个白眼翻过去。

一旁,叶定稀神情冷淡,似乎对这些年轻妖怪的意念并不在意,冷冷问道:“藏在妖界的邪祟,到底在哪儿?”

这个问题,方才灰头蝙蝠已经要答,若不是鲤鱼精突然冲出来,我们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

鲤鱼精眼神犀利得瞪了一眼灰头蝙蝠,大有一副你要是说了我现在就吞了你的架势,灰头蝙蝠还挺惧他的,缩了缩脖子,那毛绒绒的小嘴巴张开又闭上了。

眼瞅着第二次到嘴边的答案又没了,我气得一跺脚,两步走上前去,蹲在捕妖网旁边,双臂撑在膝头上,歪着脑袋看着他们,开始苦口婆心得叨叨。

“你俩可是想清楚啊,这大殿里一个个都不是好惹的,就凭你们这两只妖怪,在他们手底下撑不过一招半招就得去见阎王,地府可不是什么好去处,你们做妖的少说也能活个千八百年,何苦为了这一脑子热送命呢!”

“要你管!”

鲤鱼精又瞪我。

第五百二十五章 孩子吓怕了

身后,倏然冒起一抹橙红的火光。

鲤鱼精到了脑袋顶的气焰咻得一下没了回去,眼皮子撑开又低下,反反复复两三遍,才咬牙道:“总之,我们是不会出卖她的,你们死了这条心罢!”

哎。

我叹了口气,扶着膝头站起来,眼神瞥了瞥刚才施法‘行刑’的老头儿,那道人心领神会,两步走上来,默念了口诀,便捏出那淡青色的光来。

灰头蝙蝠吓得两只耳朵蹭一下直挺起来,双翼扑棱着大喊大叫。

“别,别!他不说,我说!我说!!!”

孩子吓怕了。

我一扭头,裂开嘴笑得阴森森,“识时务者为俊杰。”

那鲤鱼精气得跳脚,可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也不知谁扔出来的一张黄符封了嘴,任凭他手舞足蹈得蹦,喉咙里咕噜咕噜作响,可就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碧天莲池同根同源的身子,虽然难以被伤到,可封了他的嘴,大殿里的修道者挥挥手便能解决。

眼见着那鲤鱼精凶神恶煞的眼神,灰头蝙蝠下意识躲远,可捕妖网就那么点儿大的空间,我见它为难,便自作主张道:“将灰头蝙蝠放出来,让他好好说吧。”

孟家那长老抬眼看向叶定稀,见他神情不动,便福至心灵似的挥了挥手,紧跟着就冒出两个年轻的孟家人,解开了捕妖网的封印,拎着灰头蝙蝠的后颈扔了出来。

那小蝙蝠在地上滚了两圈,双翼展开扑棱了两下,仿佛终于活了过来似的抖擞着。

抬起眼,借着已经微弱得几近昏暗的光线扫视一圈,大约是倍感压力,也不等我们再发问,便急急忙忙开口道:“我们与那女子约定,拿到镇邪珠之后,便去碧天莲池与她相见,那里是我们妖族圣地,任何妖灵都无法轻易进入,可……”

它偷觑一眼鲤鱼精,咬咬牙又道:“莲青哥哥从小就畅行无阻,所以我们无论谁取了镇邪珠,都要由他带着一起去见那女子。”

“你的意思,那女子藏身在碧天莲池?”我疑惑道。

灰头蝙蝠点点头,“是莲青哥哥出的主意,那地方终年萦绕着至纯妖气,能将那女子一身邪气掩盖,而且寻常妖怪巡逻也不敢进入,她自是最安全的。”

“你们倒是想得好,让一个邪祟进了你们妖族最神圣的禁地里去,也不怕她手一黑,断了你们妖族的好风水。”我张张嘴,忍不住嘲讽道。

这话一出,孟家几个长老先煞白了脸,怕是细思极恐了。

“你们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现在可以放了我和莲青哥哥了吧!”灰头蝙蝠倒是个义气小妖,这时候还不忘将他的同伴搭救一把。

叶定稀冷冷道:“你们带着我们去碧天莲池,见到那邪祟,我们自然会放了你们,而且……我家夫人既然应承要保你们妖命,我定然要帮你们这个忙。”

“什么?!”

闻言,满殿惊悚。

“夫人?!”灰头蝙蝠呆呆得仰着头,那左翼抬起来如帕金森般抖着指过来,“他,他他,这妖……是你夫人?!”

据我在地府六百年所见所闻,妖界的婚配是没有什么严格的性别种类之分,但也很少会出现同性妖怪结为夫妇的现象。

比如地府里泥卢都的花斑豹,那就是个例而已。

当然,比起两只妖怪的惊吓程度,在场的那些孟家魏家长老和满头白发的修道者们更是一个个如魂不附体似的定住。

叶定稀在他们心目中,就是人界之中至强者的存在,竟没想到这方面也搞得如此特殊?!

我看着众人,尴尬得吞了吞口水,还是强行替自家夫君挽尊。

“那个,不要误会哈,我是地府鬼差,暂时寄居在白冰洋的身体里而已,而已……”

如此,有几个松了口气的声音,但其他人的脸色还是未有松动。

叶定稀的夫人,是地府里的鬼差,这跨种族界域的爱情,好像也没比他爱上一只妖好到哪儿去吧!

倒是灰头蝙蝠好像反应还淡了些,他愣愣得与我对视,问道:“你们当真会替我和莲青哥哥去除体内邪气,让我们不被

邪气所控?”

若是没有镇邪珠和那个女子,他们的下场唯独无二,所以这家伙算是想得明白的妖怪,既然得不到他们初始的目的,那转身能回到原点也是好的。

我很欣赏这种态度。

“是,我们会尽可能想办法。”

其实大致的主意,已经在我的脑子里,只是这法子之前也未操作过,所以包票我也是不敢打的。

听了这话,灰头蝙蝠只能焉头耸脑得应了声,“哦。”

另一边,鲤鱼精嘴上的黄符被揭去,他立即吼叫道:“休想!我不会带你们进碧天莲池,更不会让你们找到她!”

我斜斜瞥了它一眼,“你以为,我们没了你,当真进不了碧天莲池?”

莲青被我噎得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咬了舌头,只剩下一双大大的鱼眼珠子瞪着我,气得鼻孔一张一翕,“就算进去了,你们也找不到她!”

那字,听着是咬碎了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碧天莲池并非只有一汪泉池,乃是一座山丘,其间地形复杂,常年萦绕着妖气,若是没有人指引,想要找到藏身其中的人,的确很难。”

孟家长老适时道。

这就让人有些为难了,我回过头,与叶定稀对视一眼,就见他淡淡一点头。

“无妨,带着他们去,总会有办法让他们指路的。”

他似乎很自信。

既然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事情基本已经了解,叶定稀示意着孟家长老,将灰头蝙蝠关回捕妖网里,然后又吩咐他们将前殿恢复成原样,都安排妥当了之后,才带着我一起往后院走去。

我们刚踏出门槛儿,就看到搓着小手等候在树下的小糯米团子。

“云间,你怎么在这儿?”

见了这小家伙,我心里总能无端端生出一股柔情蜜意,扑过去将他搂在怀里,揉着他的小脑袋问道:“刚才是不是被吓坏了,你师叔呢?他可还好?”

第五百二十六章 前往妖界

“师叔正在寮房里休息,让我转告叶哥哥和东倾姐姐,寺中事情若是平息,一切还请诸位自便即可。”

云间摇头晃脑得转述得病的话。

我与叶定稀对视一眼,暗暗心想,那得病大师这次只怕是要留下心理阴影了。

“好,那其他僧人呢?”叶定稀问道。

云间道:“已经送回各自的寮房,花姐姐说交给她来处理。”

叶定稀点点头。

云间再看向我,低声嗫嚅似的道:“东倾姐姐,那鲤鱼精就是送我莲子糖的师兄呢!”

“是他啊……”

我舌头一转,仿佛回味到哪清甜软糯的味道。

莲青的本性该是个好的,无论人妖仙魔,都逃不过七情六欲,他大概也是遭了**所控,迷失了本心才会听从那邪祟的诱惑吧。

我与叶定稀商量了两句,便带着云间一起回到寮房,刚进门,就听到哼哧哼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紧接着,便是欢快蹦进来的狗子,和紧随其后的花荃。

花荃看起来有些疲惫,脸色苍白,与我们点点头,问道:“主君,夫人,前殿的事情已经处理妥当了吗?”

“嗯,基本已经了结。”

叶定稀淡淡道:“我们要连夜赶往妖界去找那邪祟,一禅寺的后续处理交由你与魏孟两家的长老们。”

“是。”花荃应下。

我走过去,有些担心得打量她,问道:“你还好吧?看起来很虚弱,是不是刚才对付那些妖怪太累了?”

“夫人,不要紧。”

花荃勾起唇角,露出温柔的笑意,“对付突袭的妖怪,都是狗大哥的功劳,我只是刚才解开那些僧人封闭五感的咒术,又消除他们今夜的记忆,有些吃力,休息一夜就没事了。”

如此,我便放下心来,蹲下身子,眼疾手快得将狗子后颈拎起,一把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狗大哥,这回你可真是立下大功了,说说看,想要什么奖励呀!”

狗子斜睨我一眼,粉红的小舌头舔了舔闪烁寒光的獠牙,“我想吃你,你看成不?”

“呵呵,呵呵,当我没说!”

我朝着它的小脑袋一顿乱搓,狗子当即吱哇乱叫,一个闪身蹿回了花荃的胸,不,是怀里。

“你这暴力女鬼,离我远点!”

喜新厌旧的狗子啊,我造作得抛去一个哀怨的眼神,这才慢悠悠走回云间和叶定稀身边。

云间到底是个半大孩子,坚持到此时还没歇下已经是毅力惊人,此刻事情了结,大约也是松了一口气,小脑袋就靠在叶定稀的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得轻点着,一副瞌睡虫爬上眼皮的可爱模样。

我心里一暖,便半抱着那孩子放在床上,又替他脱去鞋袜,盖好被子,都没来得及哄他,就听到那沉沉睡去的均匀呼吸声。

一旁,花荃忍不住莞尔道:“夫人对云间真的很亲昵呢。”

“是啊,她对着小和尚像是亲儿子似的!”狗子也蹬着腿懒洋洋接话。

我撇撇嘴,哀怨道:“我要是能有儿子就好了!”

一个漂白六百多年的女鬼,成亲都难,更何况是生子,我是没这好福气了。

因为云间睡着了,我们接下来谈话的声音都很自觉压低了些,叶定稀看向我道:“这次去妖界,主要是进入碧天莲池,这对妖界来说是禁忌,所以不宜兴师动众,人越少越好,所以我打算……”

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汪的一声,就有那狗子喊道:“我不去!”

呃?!

我一怔,“狗大哥,你可是我们这小分队的中流砥柱,你不去怎么行啊!”

狗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过来,“妖界太臭,我要回魔界,找魔王battle!”

……

一刻钟之后。

后院。

“狗子那家伙说走就走,也太没义气了!”我撇撇嘴抱怨。

叶定稀揉揉我的头发,笑道:“妖魔两界这些年本来就不太对付,狗大哥不去也好,而且他才回到魔界重新认

识自己同族,正是新鲜的时候,这一趟能赶回来帮我们,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我又沾沾自喜起来。

“是啊,狗大哥口口声声要吃我,看到我昏睡醒来,还眼泛泪光呢,那个嘴硬心软的狗哟!”

正说着话,就看到孟家的一个长老拎着捕妖网走了过来。

那捕妖网本就是可大可小,此时为着方便,被缩成了一个人界通用的普通购物袋大小,两只小妖更是被缩成了迷你形态的蝙蝠和鲤鱼,好不可爱。

我戳了戳那鲤鱼精的小脑袋,嘻嘻笑道:“小鱼宝宝的你,看起来就没那么讨厌了呢!”

“哼!”

鲤鱼精朝我吐口水。

我将手指尖上的水滴往旁边灰头蝙蝠的绒毛上一蹭,厚着脸皮笑道:“走吧,带你们俩回家!”

一旁,孟家长老有些为难似的看着我与叶定稀,迟疑着道:“叶先生,叶夫人,以我的能力想要带领二位去妖界,是没什么问题的,但若是想直接通达碧天莲池,我还无法做到,一旦进入妖界,我们就在妖族的眼皮子底下行动,即便亮明身份,他们应该也不会同意我们外族进入圣地之中。”

这倒是个很棘手的问题。

“要这么说的话,我们最好能有一个办法,避开妖族的眼线,直接进入到碧天莲池范围就好了。”我看向叶定稀。

那家伙一垂眸,视线落在了鲤鱼精的身上,夜色浓重,阴气缭绕,无端端的那眼神看起来就鬼魅了起来。

“想要直接通达碧天莲池,也不是没有办法。”

嗬!

只听鲤鱼精抽了一口冷气的声音,那眼珠子瞪得鼓起来,“你,你想干什么!”

这话听着,怎么有一种良家妇女让野生强盗抓住,被逼就范的感觉。

叶定稀邪魅一笑,“在找到邪祟之前,我不会对你们出手,只是……借用一点你的精血罢了。”

说罢,便从那指尖生出一道火光,像是利刃般横扫而过,来不及眨眼的瞬间,就看到鲤鱼精的身子上划破一道血口,一颗滚圆的血珠凝聚出来。

第五百二十七章 世外桃源

我们是被一个碧绿的氤氲光团给吸进来的。

鲤鱼精的血,云间的玉佩,还有叶定稀掌心里的火焰,融聚在一起,便化作了那氤氲,仿佛一扇突然开启的时空暗门,光团吞了我们,下一瞬间,我们已经从一禅寺跨越到了妖界的圣地入口。

眼前这地方的确是一座山,看起来到处都是遮天蔽日的妖气,几乎凝为实质的浓雾飘荡着,让人根本分不清天地。

“此处应该就是碧天莲池了,叶先生,叶夫人,还请小心。”

孟家长老环顾四周,十分警惕。

叶定稀神色淡淡得收回视线,手中那一缕橙红的光焰并未消散,照亮我们的脚下,似乎是一条青石板延伸的小路,举目望去,便是探入那重重叠叠的妖瘴之中,不见尽头。

山地并不算高,灌木横生,古树参天,却闻不得丝毫虫鸣鸟语,给人一种荒凉阴森之感,说是圣地,实则更像是山野老林里的乱葬岗,寂静得可怕。

“跟在我身后。”

叶定稀与我示意了一个眼神,便抬脚向前走去,我紧跟随他走着,那孟家长老提着捕妖网断后,三个人的脚步接连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叩叩,叩叩的声响,竟然格外清晰。

等我们彻底走进那妖瘴之中,我突然感觉到那些飘荡的气呼啦啦朝我涌来,那寒意隔着白冰洋的身子仿佛钻入我的残魄之中,激得我不停打起哆嗦来。

“怎么了?”

叶定稀觉察到了什么似的,猛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

我咬着哐哐打颤的牙齿,摇摇头:“没,没事,可能异体相冲,有些不适应,一会儿就好。”

叶定稀有些担心得皱了皱眉,将云间的玉佩塞入我的手心里,道:“要是难受得厉害,一定要告诉我。”

别说,那玉佩很是奇妙,触手生温,一股暖意顺着我的掌心涌入周身,便是连我的残魄也好像得到了温暖的滋养,诡异的寒气被逼退大半。

我一下子挺直了腰杆,用力点头,“放心吧。”

叶定稀便有转过身,继续带领我们向前走去。

约莫过了十分钟,我们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耳边还隐约传来了鸡犬相闻,欢声笑语交杂的声音。

叶定稀再次停下,手掌一翻,那一小簇火焰霎时熄灭不见,我们所见的景象也跟着瞬间变幻,竟然成了一片桃花林!

满目的桃树,正是花开正好时,落英缤纷,芳草鲜美,更胜人间春景!

“叶……”

我刚张开口,想要问话,叶定稀已经竖起手指抵在嘴边,比划了一个手势,我暗暗点头,大气都不敢再喘。

身后,那位穿着藏蓝色中山装,一头灰白短发的孟家长老此时也心领神会似的,闭紧了嘴巴,还捏了个诀用一层淡淡的白雾封闭了捕妖网,就看那小小的灰头蝙蝠和鲤鱼精在网子里蹦,却发不出任何声响来。

我们三人轻手轻脚得再往前走了几十步,视线豁然开朗。

一排排的屋舍沿绕着平旷的土地建立,良田错落,空灵清脆的鸟叫穿梭于桑竹之间,俨然一副世外桃源之属。

只不过这地方,却没有耕种垂钓的男女,有的是一只只不同种类的动物,白狐正趴在鱼池边的大石头上晒太阳,几只黄鼬围在火堆旁聚着手一边鼓掌一边转圈圈,两只猴子蹲坐在树杈上,相互给对方抓虱子,还有孵蛋的蛇、钓鱼的马、喝酒的狗……

但凡所见,无不令人惊奇!

那些动物仿佛都是成了精的模样,虽然还保持着动物的体态,但举止间已经与人无异,甚至比起普通人来看,更多了几分仙风道骨之优雅和灵气。

难道它们就是妖族的先祖所幻化?

从前我在地府里,也遇到过不少寿终正寝的妖精,听说它们有的没能飞升成仙,应了天劫重归轮回,却因为有一颗少则三五千年的元灵,始终在妖界存留一缕力量,以此守护妖族的子孙后代。

只是没想到,这些先祖们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存在于妖界圣地之中。

我们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却没有谁发现我们,叶定稀缓缓抬起左手,掌心之中的那一缕光晕再次浮现,紧接着,我们所看到的世外桃源就再次消失不见。

包括哪些妖族先祖们,也好像从未出现过。

“我们已经在碧天莲池中心了。”

叶定稀转过身来,侧目与我道。

终于可以说话,我赶忙问道:“为何熄了你手里的光源,我们便能看到幻象?!”

身后,孟家长老声音低沉得回答:“叶先生手里的光,有克制妖邪之力的作用,若非那光源指引,我们就会迷失在山林之中,而且还有可能会被那些幻象困住。”

“困住?然后会怎样?”我追问。

孟家长老笑叹道:“可能是成了那些陨灵的肥料吧。”

嘶……

我倒抽一口凉气。

这时,叶定稀已经走到我身边来,垂眸看向捕妖网里的鲤鱼精,冷冷道:“已经到了这里,还不打算告诉我们,怎么找到那邪祟?”

孟家长老手一挥,白雾小三,当即就听到鲤鱼精的叫声,“你们放我出来,我带你们去!”

“这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我挑眉,有些不敢相信。

那鲤鱼精鼓着眼珠子瞪过来,“你们如此轻松就进来碧天莲池,我还能怎样,难不成让你们毁了我们妖族的圣地,让我成为妖界的千古罪人?!”

“好觉悟!”

我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叶定稀眼神暗暗一闪,示意孟家长老,就看对方将那捕妖网往空地上一扔。

哗啦!

网子突然被撑开,鲤鱼精莲青身形变化,刚呈现出成男大小的形态,就看那身影如闪电般扑向我们!

“臭蝙蝠,快抢镇邪珠!”

莲青一声大喝,高高鼓起的鱼眼里寒光闪烁,仿佛要索命似的冲向叶定稀。

我心头一惊,下意识就想去帮忙,可还没等我冲上去,就看那叶定稀清冷的眸子骤然涌起两道橙红光焰,嘴角更是勾起一抹诡异的冷笑。

猛然之间,一道劲风横扫!

第五百二十八章 光杆赤鸟

光耀激射!

鲤鱼精立即被震得倒飞出去,直楞楞砸到了埋头冲过来的灰头蝙蝠身上。

“哎哟哟!”

一声惨叫,那灰头蝙蝠就被莲青压在了地上,呲牙咧嘴得嚎着,一副痛极了的样子。

莲青更是脸色惨白,强行滚至一旁,手掌支撑着地面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另一只手扶着胸口,嘴角渗出一缕殷红。

“你……”他正欲开口,却被叶定稀一个戾气深重的眼神慑退。

“你以为,这是镇邪珠的力量?”

叶定稀神色冷漠得抬起手,绝对的威压弥漫四周,便是连我也感觉到了一种无可抵抗的力量。

唰!

他的掌心里猝然冒起的橙红光焰,跳动得像是一颗活跃有力的心脏。

莲青眼中倒映着那火影,强行爬了起来,摇摇欲坠的身子晃了晃,才颤抖着道:“不,不是吗?”

“呵。”

叶定稀冷哼一声,鄙夷似的看过去,“愚昧至极。”

莲青瞳光一震,身子再次无力似的摔落下去,脸上尽是挫败之色,“怎么可能,镇邪珠,竟然不在你手里,我猜错了……”

这傻孩子,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他此刻出手,难不成是想着在此夺了镇邪珠,继续奉献给那位邪祟女子?

当真是执迷不悟啊!

一旁,叶定稀看向孟家长老,似有吩咐。

就在这时!

突然有一道灰黑的身影闪来,一把扯住了鲤鱼精的胳膊,喊道:“莲青哥哥,快逃!”

哗啦!

两道身影飞快冲到半空,孟家长老的捕妖网还没来得及撑开,那灰头蝙蝠就已经抓着鲤鱼精消失在重叠的妖瘴之中。

四周再次归于静寂。

这一切,不过两三个眨眼之间,速度太快,我竟一时间无法反应,直等听到孟家长老捶胸顿足的懊悔叹息,才像是惊醒似的看向了叶定稀。

“这,他们跑了,我们该怎么办……”

叶定稀眉头紧锁,似乎也没料想到那怂包小蝙蝠竟然

会在这关键时刻激发逃生本能,带着鲤鱼精彻底消失在我们眼前。

它们到底是妖族,自然比我们更能适应这四周妖瘴,再加上鲤鱼精本就与碧天莲池同根同源,出入畅通无阻,他们想要离开这里,很容易!

“叶先生,此行已经失败,我们还是趁现在想办法离去,以免被妖族长老知道我们擅闯圣地,引发两界违和。”

叶定稀依旧没有开口。

他低沉着眉眼,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看向我们道:“没有鲤鱼精的血,我们无法按照来时的方法返回,为今之计,不如先在附近找一找藏身的邪祟,那鲤鱼精虽然被灰头蝙蝠救走,但它们应该不会马上离开碧天莲池,我们还有机会。”

“你怎么知道,它们不会马上离开?”我有些懵懂。

叶定稀唇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弧度,道:“莲青似乎对那邪祟很忠诚。”

话音刚落,孟家长老反应过来,眼神一亮,“莲青一定会去找到对方,就算要逃,也会带着邪祟一起走。”

“言之有理啊!”

我用力点头,顿时燃起了信心!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依旧继续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那条长长的蜿蜒的,沿着山势而起的路仿佛没有尽头,头顶的妖瘴始终弥漫,好几次我都怀疑我们是不是在原地绕圈圈。

“叶定稀,我们已经走了多久了?”我有些虚弱得捶了捶酸胀的大腿。

叶定稀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抬头望了望四周,皱眉道:“应该有两个小时。”

一个时辰啊!

我顿时有些心疼白冰洋这两条大长腿了。

“叶夫人如果累了,要不我们先休息几分钟再动身?”孟家长老很是贴心道。

我扭头一看,那长老竟然脸不红气不喘的,根本不像是个老者,比起白冰洋这体力好了不止一点半点,我都有些怀疑,他们俩到底谁更年长!

“嗯,歇会吧。”

我抬手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珠,看着叶定稀正要走过来,突然神色一凝。

呼啦~呼啦~

高空,仿佛有风一阵接着一阵得从我们头顶卷过。

浓重的妖气如浪翻涌而来,伴随着宛如闪电般乍现的冷光,还有一声声禽类尖利的惊啸。

孟家长老的神色倏然惊变!

“不好!是守卫碧天莲池的光杆赤鸟!它们发现我们的行踪了!”

叶定稀脸上飞快闪过一抹凝重之色,不待孟家长老再说话,已经抓住我的手,“快走!”

他掌心中的那团橙红光焰蹭的一下燃成更大的光球,火光逼退四周的妖瘴,将我们四周的路探照得更加清晰。

但饶是如此,我们也没能再跑出多远。

唳!!!

一声足以撕裂长空的惊叫。

我刚一仰头,就看到几十道深褐色的身影哗哗俯冲而来,落在我们四周,迅速堵截成一个大大的包围圈。

光杆赤鸟。

可飞行,身形类人,深褐色的皱皮紧贴着骨头,远看更像是一具干瘪的人形骨架,双瞳漆黑,唇似喙微微凸起,身子两侧展开长长的翼骨,就像是横生的枯树枝,上面却没有半根羽毛。

它们以长矛为武器,据传,这种妖怪从生到死,永远不会离开妖族圣地。

咚咚!

长矛重重杵地的声音,那力量却如开山裂地一般,震得脚下土地剧烈颤动了起来。

正前方,体型比其他光杆赤鸟更大了一倍的妖怪,双目一瞠,凶戾异常。

“擅闯禁地,死!”

粗暴,野蛮的吼叫,引起一圈光杆赤鸟的呼应,嗷呜嗷呜的叫声化为一道道声浪震得妖瘴乱涌。

叶定稀站在原地,面容一肃,就见那橙红的火光从他的指尖向着手臂一寸寸燃起,眨眼间火焰已经燃遍全身,遍地火光弥漫一般朝着四周辐射扩散。

我的身子倏然发烫,就好像是一块冰瞬间靠近了一团火,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正撞上靠近过来的孟家长老。

“叶夫人,小心啊,这些守护妖不好对付。”

孟家长老虽是跟我说话,可视线却是如定格般注视着化为火人的叶定稀,仿佛惊奇,又仿佛见到了什么诡异玄妙的一幕。

第五百二十九章 本能苏醒

“孟,护着我夫人。”

叶定稀话音刚出,就见那橙红的光焰一闪,一层一层的火光化作波浪往外荡去。

一旁,陡然空了的位置,只余下一星余光,妖瘴笼罩之间,只听到不断传来的呼喝和尖啸,激烈的打斗声不时闪烁的火星和霹雳闪光。

“孟长老,你去帮帮叶定稀吧,不用管我了。”我一脸凝肃道。

孟迟疑得打量我,“夫人,你乃寄居之身,对白先生的能力只怕无法掌控,叶先生那边……”

“你要明白,如果叶定稀出事,我们此行无回!”

一句话,已经简明扼要得点出这场战斗的重要性,只见孟眼光一沉,郑重颔首,“是,那请叶夫人多加小心了。”

言毕,便见那身影如冷光一闪,骤然飞身而去。

我的眉间绷得极紧,往那天上地下扫视了一圈,光耀闪烁间,叶定稀似乎尚可应对,再加上孟的加入,对抗那些光杆赤鸟不算为难,我正要庆幸喘一口气,突然感觉到一阵腥气浓重的妖风朝着我身后卷来!

呼啦~

我一转头,眼看着那飞扑而来的两只光杆赤鸟,顿时身形一凛,便如本能般周身闪出一层薄薄的浅白光华。

“夫人,你,你,可小心啊!”

恍惚间,我好像听到了白冰洋的声音。

唰!

数支长矛横扫。

我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已经有些不受控制似的往前一滚,四周嘶鸣渐起,仿佛有越来越多的光杆赤鸟围攻着我,长矛如疾风骤雨从四面射来!

这下糟了!

危机当头,我根本无法操控白冰洋的身子抵抗,三两下的躲闪就已经吃力不已,更别说是躲开重重包围,几个转身之后就被那些刺来的矛尖所伤,手臂,后背,只见裂口不见血,却疼得钻心刺骨一般。

紧接着,白冰洋的魂魄本能苏醒,只看那淡白的光雾如冲击般涌起,他的魂魄已将我挤出了身子。

我被那无形的气流冲开,轻飘飘斜飞出去,眨眼间身子已经在十米开

外,竟是无法停下!

就在这时。

另一边,只听‘轰’的一声,一阵橙红色的强光从妖瘴之中爆发,瞬间火势冲天而起,暗黑色的古树发出噼啪燃烧的声音,从火光之中蹿出一条黑色长鞭,快如闪电横空,瞬间就将我的身子缠住。

我飘摇的残魄总算稳住,被鞭子另一端的力量轻轻一带,便像是乘风的风筝似的重新回到了那橙红光耀笼罩的范围。

地面上,苏醒的白冰洋被数十道深褐色得身影团团围攻,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刺成破烂布条,纵横交错的伤口密密麻麻,他赤手空拳,对抗着那些体型彪悍的妖兽,速度极快,明明是被人摁在地上摩擦的局面,竟然被他硬生生打得有了一丝喘息的余地。

很快,孟长老赶了过来,拿着一个圆形暗色金属法器冲到白冰洋身边。

原本对那些光杆赤鸟还手下留情的孟似是也打红了眼,硬接了几次劈头而下的长矛之后,终于催动了法器攻向那些妖兽。

哀嚎骤然四起!

橙红的光焰照亮了半片天空。

叶定稀一只手拉着悬在半空的黑色长鞭,另一只手不断催出光焰攻向妖兽,不少光杆赤鸟的身躯已经被烧成了焦黑的腐肉,凌乱得散落在地上,几颗枝干笔直的古树就像是巨型火把,在这山地高处熊熊燃烧着。

看到这一幕,我不禁想起了铜柱地狱里火灼之刑的场面。

也是这样的哀嚎遍野,也是这样的火光吞天。

再这样打下去,就算烧光了这一片的妖兽,只怕我们闯入圣地一事也已经被整个妖族所知,功亏一篑,大抵如此。

我在长鞭的控制下缓缓落在了地面,正想找个时机靠近叶定稀身边,却又突然听到了仿佛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

那哨声尖细高亢,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感觉像是谁拿了一把刺刀往我的耳朵里扎,很是煎熬。

所幸,大约几声之后,哨音就停了下来。

光杆赤鸟似乎已经放弃了对叶定稀的攻击,那些飞身半空之中躲避光焰的深褐色身影开始转身,逆风飞去,还有围攻着孟和白冰洋的那些

也是如此,仿佛受到了什么指令,齐刷刷得退开,再展开光秃秃的双翼飞向高空,却是盘旋着并未离去。

叶定稀周身的光焰缓慢褪去,大步朝着我这边走来。

“东倾,你怎么样?”听他语气,很是着急。

我松开了手,慢慢站直身子,抬眼便看见他眼神急切而担忧得望着我,便赶紧摇摇头,“我没事。”

其实还挺悬的。

要不是叶定稀反应够快用鞭子将我这一缕残魄缠住,怕是我就要散在这妖族圣地的上空了。

只是这些话,我自然不能告诉了他,让他再担心。

叶定稀皱着眉头,看向匆匆赶来的白冰洋。

那家伙满身的伤痕,狼狈不堪,早没了往日里白面奶油小生的形象,一脸歉意得看着我们,“抱歉啊,主君,夫人,刚才遇到危险,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夫人给挤出去了。”

“这很正常。”

孟看不见我,只看向叶定稀和白冰洋道:“应激反应,是生灵本能,就像是我们碰到火会缩手一样。”

他说着,视线又不自觉似的瞥向那一片火光涌动的地方。

“主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白冰洋问道。

叶定稀沉了沉眉眼,问向孟道:“刚才的哨音是什么?”

“对啊,光杆赤鸟听到哨声就跑了,我们是不是被发现了?”白冰洋也跟着追问。

孟一脸凝重得点点头,正欲张口作答,我们便又听到了另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主君!”

是朱琰?!

我们立即张望过去,便看到一身墨绿色长袍的朱琰正带领着几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向我们疾步而来。

“哇!老朱!你可算来了!!!”

白冰洋咋呼着扑过去,双臂大展,还没抱住朱琰,就被他一掌糊在脸上给推开两丈远。

第五百三十章 收拾残局

朱琰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叶定稀面前站定。

“主君,夫人,你们……”

叶定稀扫视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那些妖界长老们,才道:“我们没事,只是从两只小妖嘴里问出改造他们的邪物藏身在碧天莲池之中,我们才赶过来追捕,没想到小妖趁乱跑走,还遇上了光杆赤鸟,这把火,算在我头上,日后妖族要讨回,只管与你协商。”

朱琰身子微微一僵,点头,“是。”

他又转过身去,走到仿佛是在观望的那几位妖界长老跟前,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原本还一个个神色凝肃的老头儿听了朱琰的话,脸上的表情才稍稍好看了些。

“这样能行吗?”我侧身,悄悄问向叶定稀。

他眼神一闪,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故意卖关子道:“等着看吧。”

片刻。

朱琰似乎已经与那些长老商讨妥当,其中一部分老人行动迅速得走向正在着火的方向,操控着各自妖力将余火熄灭,收拾残局。

只余下两位看起来资历更高的长老,跟随着朱琰一起走了过来。

“叶先生。”

我一看过去,其中一位红短发的长老,身材矮小魁梧,四方脸,看起来天生凶悍,另一个则是曾经为叶定稀和朱琰祛除体内残余邪气的老者,银白的长发松松垮垮得束在脑后,瘦骨嶙峋,穿着青灰色的布袍子。

他们与叶定稀打了招呼,却好像并不怎么待见孟家长老,反倒是孟对他们恭敬有礼,先前打斗时的气势现在荡然无存,客客气气作揖,赔笑,做足了姿态。

一旁,白冰洋暗戳戳得凑到了朱琰身边,拉着他的袖子摇了摇,“琰哥,我可好些天没见你了,这次要不是你们赶来及时,我们说不定就变鸟食了呢!”

朱琰脸一沉,很嫌弃得睨他一眼,“你?那些鸟也怕噎死。”

我一想,忍不住笑起来,有道理啊,白冰洋是泥巴精怪啊!

笑声太过突兀,令两位长老顿时有些神色紧张似的张望过来,叶定稀神色冷冷道:“我身旁跟了一只鬼差,来给我们帮忙的。”

两位长老这才松了一口气似

的点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红短发长老的腰侧,突然传来了奇怪的声响,似乎是什么小动物发出的尖声叫喊。

叶定稀皱了皱眉,视线扫过去的同时,便有朱琰解释道:“主君,我们在山脚下抓住了莲青和小承,但还没来得及审问,就看到山上出现火光,所以先将他们收在柯长老的酒囊里一起带了过来。”

我瞧过去,关着鲤鱼精和灰头蝙蝠的还真是个黑色皮制的酒袋子,大约两个巴掌大小,鼓鼓囊囊的。

“将他们放出来。”叶定稀吩咐道。

红短发的柯长老手脚麻利,取下酒囊揭开上面的软木塞,对着瓶口吹了一口气,就看到两个圆溜溜的小小身子滚落了出来,瞬间化成成男体型的两只妖怪。

莲青还是老样子,只是看起来虚弱狼狈了些,灰头蝙蝠所化人形看起来很是瘦弱,小脸尖尖,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慌慌张张得望向四周。

他们俩一见了叶定稀,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尤其是叫小承的那只蝙蝠,刺溜一下钻到柯长老身后,那表情似是恨不得再回酒囊里待着。

至于那莲青,满是惊恐的视线扫过来,刚定格在我这儿,瞳光倏然一震!

“你,你被他们抓到了?!”

呃?!

我错愕:……

“你能看见我?”

要知道,这里可是连柯长老和另一位妖族老前辈都无法看见我啊!

莲青没回答,一咬牙,突然冒起浑身鳞片,就两步跑到我跟前,居然摆出一个护着我的姿势,喊道;“你快跑,我来拦住他们!”

这一瞬间,周围站着的其他人都懵圈了,尤其是叶定稀,死死盯着莲青,眼光中的冷意几乎要化为实质射来。

“等一下啊小兄弟……”

我习惯性伸了手,想拍一拍那警惕又紧张得身子宛如莲藕般的莲青,但手掌一探向前,就从肩头给穿过去了。

莲青却好似能感觉到我的动作,那肩膀微不可察得颤了颤,如机械般缓缓转过身来。

“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脸上的疑惑,惊讶,一点儿也不像是假的。

我更加奇怪了。

“小兄弟,我们,”我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他,“认识吗?”

“你……”

莲青惊愕,就像是吃了一记当头棒喝般定住,一双眼睛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

一旁,小承大约是反应过来,从柯长老身后探出毛绒绒的脑袋来,“莲青哥哥,你是不是看到她了?”

她,到底谁啊?

我一扭头瞪过去,用力过猛,唰得掀起一股阴风刮过去,那小蝙蝠吓得又钻回了柯长老身后。

就这点儿胆量,竟然还指望着用邪气改造自己之后称霸妖族?!

到底谁给他的勇气?

这时,叶定稀缓缓走了过来,他就站定在莲青的面前,不怒自威,目光探究,“那个邪物,与她一模一样?”

仿佛是疑问,又几乎是肯定。

听得这一句话,我脑子里豁然清明,先前在一禅寺叶定稀所言,邪物扰乱妖界的事情只怕和你有关,难道就指的是……

“是。”

没有迟疑,莲青仰起头来迎上叶定稀的目光。

“什么?!”

身后,是一脸懵逼的白冰洋。

至于其他人根本看不到我,更无从理解其中奥妙,只各自露出一副隐隐有感事情不妙的凝重表情。

“主君,夫人。”

朱琰走上前来,神色严肃得低语道,“还有一件事,属下需要禀报,十日前地府判官崔大人曾来妖界,在他走后,妖界的邪气突然减弱,不知会不会与……有关。”

他顿了一顿,特地跳过了几个关键字眼,我们却能意会他所指是我的魂体。

但更令我此刻惊讶的是,邪气减弱会是因为崔珏来妖界遇到小倾倾,还将她给带走了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崔珏将小倾倾带去了哪里?

第五百三十一章 碧潭

圣地之中的山火被很快处理干净,妖界长老们重新聚集在一起,简单商议了几句之后,犯下大错的莲青和小蝙蝠就被带走了。

两位长老带领孟和附近的光杆赤鸟扩大搜寻范围,却并未传回什么好消息。

可见藏身在碧天莲池的邪物是真的不见了。

此刻,朱琰正带着我们站在一片生长着许多莲花的碧潭边,我从未见过如此碧绿如玉的潭水,奔腾的瀑布从几十米高的悬崖绝壁上直泻潭中,激起一朵朵晶莹的浪花,如大串大串脱线的珍珠一般,撒在徊旋的水面上,卷起一个个幽绿的漩涡。

“这就是妖界圣地的正中。”

朱琰站在潭边,负手而立,目光似有感慨得望着那激荡的流水。

空气间,有一阵一阵清甜的荷香飘来,完全不似我们行走在山林间时那股妖瘴散发之气,我依旧回到了白冰洋的身子里,因为朱琰给的丹药,身上的痛楚减弱了很多,此刻虽然衣衫破烂,但好像并无太大影响。

面对着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景象,我不禁感觉身心舒爽,深深吸了口气,似是没由来得一阵沉醉。

一旁,叶定稀似是好笑得拍了拍我的脑袋,“这些荷花和荷叶的香气,容易让人致幻,你小心些。”

“居然还有这等奇妙!”

我忍不住惊起,可也很自觉得放轻缓了呼吸。

等了有一会儿,还不见妖族长老催发信号,朱琰轻叹一声道:“想要找到夫人的魂体,只怕还得再从别处寻找了。”

现在终于能确定的是,小倾倾就是改造那些年轻妖灵的罪魁祸首,但为何她要这样做,现在又去了哪里,我们却是毫无头绪。

“十天前……”

我琢磨着,喃喃道:“一般来说,老崔是不会离开地府太久,再加上这两年正是到了新老阎王更替之际,地府之中事务繁多,眼下他大有可能已经回去,若是他真的找到小倾倾,那说不定就把她带回地府了吧。”

“是有这个可能。”

叶定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又想了想,道:“我回一趟地府去看看。”

反正,不管小倾倾是不是被带回去,我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鬼差也是时候该回去一趟,若是老崔真替我抓住了小倾倾倒是省事儿了,我只管取回魂体,皆大欢喜。

可叶定稀的神情看起来却有些凝肃。

一旁,朱琰沉吟了片刻,眼中有一抹清冷的光华流转,“这次我回来,还从族里收获一个消息,在几千年前天宫大乱之后,的确是有一颗镇邪珠掉落在妖界,据当时守卫圣地的妖兽所说,碧天莲池之中红光绽放三日不灭,而光耀之源正是这碧潭底下。

但后来几个妖界贵族势力都曾派出精锐探入水下寻找,从来有去无回,而那镇邪珠更像是从来没有掉进这碧潭一般,再不见任何异象。”

叶定稀皱了皱眉,道:“另一颗镇邪珠的下落,并不是现在最要紧的。”他说着,向我这边看了一眼,继续道:“东倾,以你现在的状况,已经不适合脱离寄生体行动,回地府还是借着白冰洋的身子,我陪你一起去。”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不管他们是妖是人,总归阴阳相隔,下地府对自身阳气和阳寿有损,不到万不得已,该是远离了那阴间之所才好。

但既然叶定稀有这一番安排,我便了然于心,此刻,到了万不得已之时。

“嗯,那我们就赶紧走吧。”我没再迟疑推脱,一口答应下来。

转过身时,我又看了一眼身后那碧潭,脑子里隐约浮现起在东海龙宫的废址之中所见的圆形水池,好像穿过那碧波荡漾的水面,还能往更远处看到什么。

……

有了朱琰的帮助,我们十分顺利得离开妖界。

再次回到一禅寺时,东方渐白,晨雾在微风的吹拂下飘然浮动,如同一层银灰色的轻纱笼罩着这山巅,淡黄色的朝阳在天边晕染着翻滚的云海,耀眼的霞光映在那些从后院经过的僧

人身上,仿佛为他们渡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

“他们好像真的忘了昨夜发生什么。”我暗暗与叶定稀道。

朱琰并不知我们昨夜做了什么,叶定稀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就看他轻笑一声,道:“花荃不亏是魏家血脉的继承者,这种封闭凡人记忆的血咒若不是以她的血为引,怕是魏孟两家的那些老家伙出手也是没用的。”

叶定稀侧身站在一颗松树下,晨辉落在他的半张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的五官,轮廓却变得分外清晰。

“这次行动之后,魏孟两家对于花荃的态度应该也会改变,只怕一些家族长辈的手会伸到她面前来,朱琰,这几天你陪在她身边,替她清除掉不必要的麻烦。”

“主君,属下还是陪着你与夫人一起去地府吧!”朱琰蹙眉道。

叶定稀转过身来,那双深邃而深沉的眸子映着阳光,似有流光深深浅浅变幻着,让人看不真切他此刻的情绪,只是那声音淡淡,道:“人界还有许多人和事要由你照看,在我和东倾平安归来之前,你要打点好一切,别让我们再生后顾之忧。”

我知道这家伙是不想让朱琰折损阳寿阳气,即便是上千年的榆木妖,但毕竟还是个活的。

“朱琰,你也别担心,我好歹是地府鬼差,会照顾好你家主君我家夫君的。”我抿了抿嘴角,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如今相貌是白冰洋,对方看过来的眼神总有一丝丝的微妙。

仿佛,我脸上写了三个大字不靠谱!

这种不被人信任的感觉,还是非常不美好的,但我好像也没什么实力亮出来,毕竟我已经将自己折腾得就剩这一缕残魄了。

“既然如此,那属下就与花荃一起等候主君和夫人回来。”朱琰倒是没再执意。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时,突然听到一声惊喜的呼唤从寮房那边传来。

“叶哥哥!东倾姐姐!你们回来啦!”

第五百三十二章 它答应了!

云间!

我回过头,就看到穿着一身浅褐色衲衣的小家伙迈着小短腿跑过来,笑出一口小白牙,很是欢喜。

“慢点儿跑,别摔着!”我一边将他抱了个满怀,一边故作严肃得叮咛。

云间搂着我的脖子,蹭着我的脸道:“东倾姐姐,我很担心你们呢!”

“傻孩子,我们都是有大本事的,上天入地都不在话下,谁能伤到我们呢!”我拍着小糯米圆子的脑袋,豪言壮语道。

身后,叶定稀与朱琰相互看了一眼对方,露出一种同款的心领神会的微妙笑意。

“东倾姐姐,你们今天还会留在一禅寺吗?”云间又问。

我摇摇头,道:“不,我们还需要去一趟地府,现在就走,你师叔呢?”

“他去前殿带领僧众做晨课了。”云间回答。

“那我们就不去打扰了。”

我站起身来,替他整理好衲衣领子,笑着道:“你也快过去吧,可别被你师叔抓住说你偷懒呢!”

“云间正要去呢!”

那孩子甚是乖巧,眨巴眨巴大眼睛,好奇似的问道:“东倾姐姐,你们是怎么去地府啊?”

“当然是……”

话音一拐,我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了嗓子似的,丧着脸扭头看向叶定稀。

……

“上一回,我就是这么被冷汤冷面带来人界的。”

小厨房前的台阶下,我与叶定稀、朱琰还有云间围坐在一张四方小木桌前,一边吃着清粥小菜,一边说起上回搭乘地铁离开地府来人界的事情。

因为事情发生得太多,我竟然完全没有觉察自己离开地府已经很长一段时间,而且这期间从来没有勾魂使者来找过我。

“自从我们闯入地府的事情被发现,那些好不容易以术法强行打开的通道,都被修补封闭,再想重新钻探一条通道,至少也得半月的时间,眼下已经过了七月十五,百鬼夜行的大门也已经关闭,除了从黄泉路进入地府,别无他法。”朱琰分析道。

“可是,我没有鬼差令牌,无法连接鬼门啊……”

令牌在魂体的腰间挂着,这会儿应该是在小倾倾的手里,还有那颗舍利,也不知她到底有没有察觉怀里揣着的小石头就是她想要找的镇邪珠。

叶定稀侧目看了我一眼,罕见得露出极为无奈的表情来。

“你这算是被地府抛弃了的女鬼么?”

“你还有兴致调侃我。”

我两手一摊,慢吞吞叹气道:“孤寡女鬼,可怜哟!”

最后那一个音调还没拐完,叶定稀就屈指敲了一下我的脑门,“你咒我?”

呃?

我吐了吐舌头,一脸讨好得冲他傻笑。

大约是白冰洋的脸做这种表情实在怪异,叶定稀完全没有被我的卖萌俘获,偏开视线看向正在喝粥的云间那孩子,“白泽可回来了?”

“唔……没,没有呢!”

云间囫囵吞下嘴里的食物,抱着碗问道:“叶哥哥,你找白泽有事吗?”

“算是吧。”

叶定稀似有深意得看了我一眼,见我一脸懵圈,便又转过去继续与云间道:“你有办法找到他吗?”

云间很是乖巧得点了点小脑袋,然后放下碗,从怀里掏啊掏得摸出来什么东西,小拳头伸过来,翻手展开,白嫩的小肉手掌心里躺着一串古铜色的铜铃串子。

“摇铃铛,白泽就会来找我的。”

这时,我突然福至心灵般领悟到了什么,一拍大腿,激动道:“对啊!白泽那家伙,进出地府畅通无阻,我们只要找到它就行了啊!”

叶定稀微微一笑,仿佛一个老父亲看到了在做数学题的女儿终于知道原来35真的等于8。

……

叮铃铃~叮铃铃~

铜铃串子在云间手里晃来晃去。

我瞅着那串古铜色的小物件,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儿眼熟,便招招手道:“云间,你把那串铃铛拿来我看看。”

等他将串子交到我的手里,我打眼一瞧,好嘛,懂了。

这玩意儿,不就是当年我闯入阴孽杀阵时脚脖子上系

着的铃铛么!没想到真是丢在阵法里,还被白泽给捡到了!

但……这家伙保留着铜铃串子是几个意思?感念我的救命之恩?

我不禁陷入了十分微妙的纠结之中,一边是自己六百多年前的小小举动救了白泽,被他记挂着的这么多年的小感动,另一边却是我特么几百年被它追着在地府撒丫子乱窜逃命的悲惨画面。

“东倾,你怎么了?”觉察到我的不对劲,叶定稀有些担忧得问道。

我抬头,扬眉,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苦涩的微笑,“没事,就是突然理清了一些陈年旧事,感觉……命运的齿轮不仅碾压我,还调戏我!”

叶定稀哭笑不得,正要说话,突然眼神微微一凝,“它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感觉一股飘然仙气卷风而来,一身浓密雪白长毛的白泽出现在阳光下,满身像是镶了一层金边,微仰着脑袋,露出弧度优雅而高贵的脖子,正在打量着我们。

“哟,来得倒挺快。”

我咕哝着,瞥它一眼,隐约感觉这家伙有些不太一样了,这段时日也不知是去了哪里,竟然比起在地府时更多了几分醇厚的仙气,精气神也得到了飞一般的提升。

偶然间一个对视,差点被它那双大铜铃眼晃了心神。

叶定稀应该也发现了这一点,目光一凝,低头与云间道:“去吧,就按我刚才与你交代的与它说。”

云间乖乖点头,捏着从我手里拿回去的铜铃串子走过去,先是很亲昵得与云间蹭了蹭脑袋,然后才趴在它耳朵边叽叽咕咕得说话。

白泽一边侧耳聆听,一边皱着眉头,眼神不断地在我和叶定稀身上打量。

很奇怪,我在地府六百年,从来无法与这家伙对上话,可云间分明就是个半大孩子,它却能和这神兽无障碍交流!

想到这儿,我又不禁好奇起来,为何六百年前,白泽要守护这孩子,他到底……是谁的孩子?

满脑子的疑惑还来不及抽出一丝头绪来,便看到云间回过头,咧嘴笑出一口小白牙。

“它答应了!”

第五百三十三章 回到地府

我和白泽的恩怨拉扯了几百年,多数时候都是被它骑在头上欺负,想不到今时今日,也有我骑着白泽的荣耀时刻!

白泽准许我们坐在它的身上,等我们与云间道别再离开一禅寺后,它便带着我们直奔云霄,以一层淡薄的白雾形成防护罩,替我们阻挡冷流与阳光。

它奔走的步伐潇洒而轻快,踩踏云层犹如行走平地,穿透白雾的阳光柔和如轻纱,撒在那头神兽的身上,居然让这家伙看起来英姿飒飒,无比耀眼夺目。

要不是我们此刻正在云间穿梭,我真想让人拿着照相机,全方位无死角得抓拍下我这翻身农奴把歌唱的画面。

实在……太爽了!

叶定稀在我身后,将我环抱着,温热的气息擦过我的耳垂。

“想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有嘛?这么明显吗?

我揉了揉有些咧得发酸的嘴角,遮挡着嘴偷偷摸摸凑过去,道:“这叫小人得志!”

叶定稀顿时心领神会,不禁莞尔,屈指勾了勾我的鼻尖,“瑟~”

可不是,鬼生也不知还有没有下一个六百年骑上神兽,趁此机会不瑟岂非亏大发了!

过了一会儿,我们便停在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山头上。

这山拔地千尺,危峰兀立,如一块造型怪异的巨石直入云霄,陡峭险峻,四周的千峰百嶂都与它有一大段的距离,实属孤峰,若不是白泽带着我们飞上来,靠凡人之躯的双手双脚来爬,还真是难于上青天。

因为正值夏季,山坡四面都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林,风起云涌,绿浪翻卷,幽雅与壮阔并存,让人看了心旷神怡。

但这孤峰之巅最为奇妙的,还要数阴阳两面的景象。

山头之上,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界线,分作南北阴阳,南面是大片延绵的绿影,而北面却白雾共长天一色,看起来就好像在山谷之中藏着一个巨型焚香大鼎,白烟滚滚,不曾断绝。

“穿过这些白雾,就能到地府吗?”我有些惊讶得张望。

叶定稀慢条斯理得回道:“贯穿阴阳两

界的门路,原来在这儿。”

听他这话,我心里倏然一震。

书上说,万万年前,阴阳两界相接紧密,在阳间随便挖个洞都有可能穿透地府,再加上地震等自然灾害,所以在现世还留着多处火山口。

每一位阎君寿元终结时,便会化作地狱火浆,堵住那些贯穿阴阳两界的门路,这是他们最终的归处。

所以……

此刻在我眼前看到的这火山口,就是老阎王将来的墓葬?

脑海之中不禁浮现起一片天地无垠的黑暗,一眼望不到头的火山错落在黑雾之间,沉静的、安息的、压抑的、奔涌的、嘶吼的……

每一个火山口上方滚动着诡异可怖的吞噬之力,炙热的岩浆火红光亮,不时从那些没能安息的火山口喷发而出,浓稠而耀眼的红光仿佛狰狞邪恶的血手正朝着我扑面而来。

“东倾!”

叶定稀摇晃着我的肩膀,轻声耳语,“你怎么了?”

我蓦然惊醒,艰难得转过头看着他,仿佛眼前还笼罩着一片火红而汹涌着的岩浆,映得连叶定稀的脸也变得血红起来。

“没,没事。”

脸上突然凉凉的,我胡乱抹了一把,竟然一片湿漉。

叶定稀蹙紧眉头,很是担忧得将我抱紧,“你这样是没事吗?是不是想到什么?我能帮到你吗?”

他很少这样慌乱无措得问话,一颗心也变得不安定似的咚咚震响,我贴在他的胸口上,努力挥去脑海里那些景象,声音有些干哑道:“不要担心,我只是突然想起老阎王,好久没去见他老人家了,有些想念罢了。”

“这次解决了魂体的事情,你可以多陪陪他。”

叶定稀也没再追问,顺着我的话轻声安慰了两句。

突如其来的伤感缓过劲来,我才重新调整好坐姿,一低头,便看到白泽正扭着脑袋盯着我和叶定稀看,那大铜铃眼里仿佛藏着什么古怪的光亮,只一闪而过,就消失不见了。

“走吧,回地府。”我冲它努努嘴。

那家伙鼻子哼了哼,脚步一动,再次踏入云层里,我见它几步冲到了翻滚的白雾上空,还没明白这是什么操作,便突然感觉身子往下一沉……

白泽一个俯冲,就像是扎猛子似的带着我和叶定稀往火山口里冲去。

……

天地昏黑,暗无星辰。

我们落在了忘川河下游的峡谷瀑布附近。

白泽身子轻轻一抖,我和叶定稀就摇晃着摔落下来,幸好叶定稀眼疾手快,将我抱着站稳在地上。

紧接着,就听到呲溜一声,仿佛什么东西极快得钻入了林子。

我一扭头,哟呵,那头神兽影儿都没了。

“白泽倒是跑得快。”叶定稀无奈似的笑着摇摇头。

我瞥了那还在晃动的树叶,哼了哼道:“那家伙,肯定是怕被老崔发现带生者来地府,所以脚底抹油得溜了。”

“那你怕吗?”叶定稀挑了挑眉。

“老崔要是知道我在外流浪了这么久,魂体都丢了,肯定心疼还来不及,怎么会怪我,你放心,来了地府,那就是我的地盘儿,自然有我护着你!”

话虽这么说,但上一回我护着叶定稀,将自己送进了无间地狱的事情,还是历历在目啊。

我撩了一把额前碎发,昂首阔步,“走吧,我带路!”

叶定稀就跟着我,一路沿着忘川河前行,因为不是魂体,靠着白冰洋的双腿走路,速度自然是要慢一些,不过也就走了一个多小时,我们已经来到了奈何桥附近。

这一瞧,还真是……大变样啊!

“发生什么了?!”

我张望过去,却看见一条条红绸正盘绕在奈何桥两侧的栏杆上,不仅如此,还有那大红的灯笼成串得挂在桅杆上,像是延伸了一条红艳艳的路正从那桥上经过。

一端,蜿蜒着仿佛是朝着我的茅草屋的方向,而另一端该是朝着阎罗大殿而去!

“这是……鬼王娶亲的场面啊!”

第五百三十四章 大婚

“你看那边。”

叶定稀渐渐眯起眼,看着远处天空那一片的明亮红艳。

无数只冉冉升起的天灯正沉浮于天际,星星点点的红光垂照下来,犹如烟波浩渺,蜿蜒游走的忘川河面上倒映着朦胧的霞光,令人无比震撼。

我站在桥头,惊呆一般仰着头望了不知多久,才猛然醒神。

“叶定稀……我感觉有点不太对劲啊。”开口,我的声音都沉凉了几分。

他的神色变得凝肃,眼波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水,幽深难测。

“地府里有如此盛大的喜事,你猜猜会是什么?”

咕咚。

我暗自吞了吞口水。

“不,不知道啊……可能是哪位大人物过寿吧!”

叶定稀突然转过来,往前倾身靠近,呼吸间的气息擦过我的脸颊,距离贴近得我甚至能感觉到他侧脸的温热。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我一个激灵,还来不及闪躲,就听到那家伙的声音无比邪魅阴森,宛如坐在幽闭阴森大殿里孤独千年的大魔王,正在对王座之下的猎物吟唱圣歌。

“东倾,最好不要让我知道,这是你的婚礼。”

“当然不是!”

我一下子弹开,双手捂着发烫的脸颊,紧张得嘴皮子不由自主哆嗦起来,“你放心,地府里没有鬼敢娶我的。”

叶定稀一动不动,又盯着我看了几眼,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危险的冷光正从他眼眸深处翻卷而上,简直就像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你,你这样一直盯着白冰洋的脸看,我也是会吃醋的!”

我侧身一闪,又不着痕迹得退开了两步,很明显感觉到自己正占用的身子体温正在飙升,紧张的要命啊……

叶定稀一愣,紧绷而冰冷的神情化为无奈一笑,重新站直了身子,目眺远方。

“那边,似乎有乐声。”

我看他指向的那个位置,大约是在忘川河边的一片空地,这几年的中元庙会都是在那儿举办。

“昨儿个是中元节,或许是热闹还没散吧。”我踮着脚张望,却因为目力有限,只能看到影影绰绰晃动的鬼影。

“那

就去看看。”

叶定稀双手负在身后,也不等我再说什么,便径直走下了桥。

我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膝盖,暗骂白冰洋这小子怂包,然后赶紧追了上去,“咱们现在一个大活人,一个未死妖,还有一缕残魄,就这么闯入中元庙会,怕是不太好吧。”

叶定稀就停下脚步,侧目看了我一眼。

“的确不太好,进了地府,有鬼气滋养着,你即便是残魄,应该也能脱离寄居体而行动。”

“是吗?”

我迟疑着,低头看了一眼白冰洋的身子,然后很果断得飘了出来。

残魄刚一抽离身躯,就看白冰洋一个抖擞,仿佛是受到什么惊吓似的原地跳了起来,“呜哇~”

“主君,你调戏人家啦!”

某白一脸委屈得咬手指甲。

叶定稀:“你自己找个地方藏着,我们要去找东倾的魂体。”

“哦。”

白冰洋左右张望一眼,很快选好了方向,拔腿要跑之前,还不忘捏着嗓子扮可怜道:“主君,夫人,你们可要早点来接人家!”

我:……

叶:……

白眼还没瞪过去,那家伙已经麻溜儿得跑远了。

“白冰洋到底是妖,藏身在地府里不会有事吧?”我有些担心。

叶定稀继续向前走着,“他只是个泥巴精怪,没有兽类妖怪的气息,只要藏得隐蔽些是很难被发现的,不过我们也得速战速决才行。”

“好。”

我点点头,重新适应了飘行的感觉,这才像是一条好久没下水的鱼终于跳进了河里,四肢百骸都通畅了。

我们一路沿着忘川河向前走着,等隐约能听到聚众的鬼说话声时,叶定稀才再次停下。

“怎么不走了?”我回过头,有些好奇得问道。

叶定稀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鬼影,道:“换个样子再过去。”

说罢,他突然俯身,做出像是要冲刺的姿势,可刚跑了两步,那身体就骤然消失在我的眼前,光影一晃,就看到一只橘猫很是轻盈得落在地上。

“喵~”

橘猫仰着头,圆溜溜的大眼睛正朝着我仰望过来。

“你,你你……”我惊讶得合不拢嘴,指着它道:“你居然还可以变作橘猫!”

“最简单的变幻术罢了,每次与你亲密都能吸收些许鬼气,变成小猫混在众鬼之间不易被察觉。”

橘猫的嘴一张一合,便有叶定稀的声音传了出来。

“亲,亲密……”

一张老脸,顿时燥热,就跟突然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冒出满脑子的小气泡,上面都是我与叶定稀白夜羞羞时亲热的画面。

“咳咳,走吧。”我甩甩脑袋,将那些气泡扔出去,继续向前走去。

叶定稀就不近不远得跟在我身后。

这画面,一如往昔。

还没等我们再往前走几步,突然就听到了一声奶声奶气的叫唤。

“姑姑!”

哟呵。

我惊喜得回过头,便看到一身黑袍黑帽子,大饼脸笑得像是朝阳花似的小奶娃子正朝着我跑过来。

“夜啊,你怎么在这儿呢!”

许久不见我的一双侄儿,眼看着他个头一点没长,还是那么圆咕噜嘟,我真是欣慰得老泪纵横啊。

夜游神笑出一对月牙儿眼,“我来替崔爷爷看看场地布置的进度。”

正说着,他视线一低就看到了跟在我旁边的橘猫,眼睛蹭得一下亮闪闪起来,“哇,姑姑,你又得了一只喵喵吗?”

“喵嗷~”叶定稀坐在地上,懒懒得张嘴打了个哈欠,脸上仿佛挂着两个大写的‘冷漠’二字。

见他如此不友好,我自然就不敢招呼小夜撸猫了,只能干笑着点点头。

“是,是啊,对了,你刚才说布置什么?中元节不是已经过完了?”

小夜咦了一声,仰着小脸蛋左转右转得望着我,“姑姑,你怎么忘了,今儿个是你和崔爷爷大婚呐!”

“什么?!”

我身子一晃,差点就原地再去世一遍,“你,你说谁和谁大婚?!”

第五百三十五章 总归要凉?

从忘川河对岸跑回茅屋,用了我六百年来最快的速度,一路上,我并未见到任何鬼差鬼吏,想来为了今夜鬼王娶亲的典礼,能用上的鬼都用上了。

所以,那空地上才聚集了那么多鬼影,忙忙碌碌得给我搭建喜堂啊!

听小夜说十天前‘我’被老崔带回来,就日日与他待在一起,还哭着闹着要嫁给他,热情奔放到惊掉了一大批鬼差的下巴和眼珠子。

选了今夜大婚也是老阎王的赏赐,专门挑了个良辰吉时就等着‘我’欢欢喜喜得嫁给崔珏,然后老阎王再将阎君之位传给他。

一切都特么顺理成章,章法大乱,乱七八糟,糟糕透了!

“叶定稀啊,你别恼,这事儿吧,肯定是有什么误会,等我们找到小倾倾就知道了。”

我一边卖力飘着,还不忘一边与身后的橘猫说话,满脑子都是小夜说完话之后,橘猫那张沉得能滴下墨来的脸和周身冷森无比的低气压。

喵发威的时候,那也是很可怕的!

没等到叶定稀回应,我扭头一看,哪里还有橘猫的半点儿影子,那家伙居然没跟上我,腿短就是吃亏!

我只能一咬牙,一跺脚,继续先往茅屋飘去。

等终于来到了我那熟悉的小院前,才听到里面似乎传出来幽幽婉转的小调儿。

居然还有心情哼歌?

我等不及叶定稀赶到,就一把推开了栅门,大步流星得往里面走去。

哒哒哒几步上了台阶,还没等我走进屋子,就看到正端坐在梳妆镜前,一身大红嫁衣的我……的魂体!

“你,你你……”

我颤抖着手指过去,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利索了。

那魂体忽的扭过头来,瞪直了眼望着我,先是惊吓,然后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居然还‘活’着!”

不对!

我心里瞬间如落石一沉。

这态度,这语气,这腔调,绝壁不是小倾倾!

“你是指路娃娃!”

我激动得冲进去,咬着牙恨恨瞪着另一个‘我’,大声问道:“小倾倾呢!你把她怎么了!”

今夜大婚,除了这一身喜庆的大红嫁衣,我那张脸上也被涂得十分喜气,桃红的眼影,大红的唇,脸颊上还有两块圆圆的红团子,这风格乍一看,跟我第一次见到的指路娃娃竟有六七分相似!

你特么……这种审美早就过时了好么!

见我瞪得凶狠,指路娃娃却突然淡定下来,斜眼一瞥,手里拿着的画眉用的细长炭笔打了个转儿,松松的在指间晃荡。

“怎么,你觉得你现在还有本事与我抢魂体?”

一边说着话,她一边抬起另一只手,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抚摸过脖子下方,像炫耀似的用指甲在胸前的那枚翠绿铜钱形状玉佩上扫了扫。

玉佩里的那些细长蜿蜒的血脉,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这里面的分身,已经被我吸收,我从她那儿得到你这六百年所有的记忆,现在我已经牢牢占据了你的魂体,没有谁会怀疑我,过了今夜,我就是崔珏的妻子,地府里的冥后,而你……”

她狡黠一笑,“将会被我打散,永远消失在这天地之间。”

呸!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当反派的一天,看着自己那张脸做作而邪恶的表情,真是恨不得一嘴巴子抽上去。

“想得美!”我狠狠啐‘我’一口,“你装的再像,也不是向东倾!只要有我在,你休想抢了我的魂体!”

话音未落,我已经身形瞬起,卷起一阵阴风唰得冲了过去。

只要在地府,有源源不绝的阴气滋养,我就不至于弱不禁风,哪怕拼了这一缕残魄,我也不能让指路娃娃奸计得逞!

“愚蠢!”

指路娃娃身形一转,唰得从袖笼里抽出几张鬼符,白纸上的符咒瞬间幻化成一层层的光雾朝我笼罩而来,还不等我扑过去,强烈的刺痛已经当头而下!

我本就不是个鬼力高强的女鬼,但指路娃娃却是个能打的,与她正面硬钢当真是半分胜算都没有。

被那符咒一压,我登时周

身无力,像是狂风卷起的破纸鸢似的倒飞出去。

脑子一热就出手,这下怕是要凉。

我一闭眼,等着自己残魄吹散,但却突然感觉风停了下来,自己缓缓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再一抬头睁眼,望见的正是叶定稀的眼睛。

他的身影,替我挡住了所有刺目的光,小心翼翼得将我扶站于地上,见我完好无恙,他紧蹙的眉间才微微松懈了几分。

我不知他什么时候赶到的,也不知为何他能将我抱住,但这都不重要,因为他来了。

那么及时,那么帅气,带着力挽狂澜的气势,踏破艰险的强大。

“对我的夫人动手,七辰,你可考虑后果了?”

再转过身,叶定稀乌黑的瞳仁里翻涌着危险的骇浪,嗓音沉凉而低沉,每一个字仿佛都仿佛是从极寒地狱深处凿出来,紧绷的下颌泄露他此刻滔天的怒。

原来,指路娃娃是有名字的,她叫七辰。

“你……竟然为了她擅闯地府?!”七辰咬牙,脸色已经苍白了几分。

叶定稀抬起手掌,掌心里猝然冒起一团橙红的火焰,瞬间将满屋子悬浮的鬼符震碎,化为一道道灰白的烟雾荡然无存,没了那些讨鬼厌的符咒,我也跟着两步重新跨回屋里,与自家夫君并肩站在一起。

“哼,七辰,你刚才不是问我,还有什么本事与你抢魂体?我告诉你,叶定稀就是我的本事!你要是识相就速速将我的魂体交出来!”

狐假虎威的功力,我练了几百年。

七辰神色微微一僵,只听咔嚓一声,手指间的炭笔应声而断,碎裂成几节掉落在了地上。

她沉着脸,原本暗淡的眸光骤然燃起了战火,唇角更是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好啊,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该如何抢走这魂体,有什么招数,只管对我出手!”

我倏然一愕。

糟糕,好像忘记了一件很很很重要的事情!

这特么是我的魂体啊!要是被一不小心打穿打废了,我照样要凉凉啊!

第五百三十六章 投鼠忌器

就在我满目愕然的瞬间,七辰化作一道银光如流星窜来。

她动作粗暴,毫无顾忌,像是一台开足了马力的赛车朝着我们猛撞,叶定稀身形陡然一转,便带着我闪躲到书桌旁。

“你护好自己。”

话音起落只在瞬间。

我还来不及反应,叶定稀已经迎上七辰,强横的力量瞬间如罡风席卷,橙红色的光焰一寸寸自他胳膊涌起,四周的鬼气开始颤栗般波动,仿佛有什么汹涌激荡的力量正在蓄势而发。

“叶定稀,有本事,你出手啊!”

不断闪动的身影发出极其欠扁的叫嚣。

紧接着,就看七辰骤然一顿,竟然毫无防备得贴近过来,就站在叶定稀身前不足半米的距离。

“来,朝着打!”她指着自己胸前心房的位置,娇俏一笑,身形一闪,又如一道火红的水墨散开不见。

叶定稀沉下眉眼来,漆黑的双瞳深处有红光如怒焰不断迸射而出。

他当真没有出手,哪怕周身的焰光几乎要撕裂地府的鬼气,哪怕他的怒已经跨过了所谓临界,哪怕他轻轻一弹指,便足以毁灭这茅屋,让一切化为飞灰。

投鼠忌器。

他顾忌的,从来只有我而已。

“桀桀桀……”

阴森而癫狂的冷笑,从妆台边传来。

这种挑衅一般的游戏似乎让七辰失去了兴趣,她再度现形,拿起手边的桃红色脂粉,将自己脸颊上涂抹得更加红艳,然后对着镜子咯咯咯大笑起来。

“想不到有一日,你也会败在我的手里,叶定稀,其实你喜欢的,也只不过是向东倾这个女鬼罢了,只要你身旁那一缕残魄没了,从此我便是向东倾,你爱上我,又有何不可呢?”

她扭过头来,殷红如血的唇缓缓勾起一个弧度,眼神魅惑。

我呸啊!!!

“七辰,哪怕真要在这天地间消散,我也不会让你如愿的!”

我气得浑身哆嗦,两眼冒烟,操起旁边的板凳就朝着另一个自己扔了过去。

砰!

凳子还没靠近七辰,就突然如爆破般化作一团齑粉散尽。

我那张被涂抹得像个红鸡蛋似的脸露出得意的冷笑,七辰再次挑衅得勾了勾手指,“来啊,只管来打我,最好啊,就让叶定稀一把火烧了我,哈哈哈……”

“你!!!”

我哆嗦着抬起手指过去,“叶定稀,你你,你烧了她!我要和她同归于尽!”

呼啦!

话音未落,猛然一阵滚烫的劲风怒卷,轰然朝着七辰袭去!

“啊!!!”一声惊慌大喊。

就看妆台边那抹红影混着橙红的光耀冲撞似的向上飞去。

脚下地面震动似的剧烈摇晃起来,小小的茅草屋仿佛吱嘎吱嘎作响,顶上和四壁不断开裂,延出蛛网一般的裂缝,大把大把的干草凌乱掉落,整个屋子仿佛随时要支离破碎。

突然间只听轰的一声,我根本来不及动作,就感觉一股滚烫的力量扑在我身上,一起朝着门外滚去。

四周,烟灰滚滚。

等我缩着脑袋狼狈得爬起来,已经看到我那住了几百年的茅草屋像是被巨人的脚踩过似的,坍塌成一地碎渣,便是连片完整的瓦也没给我留下。

“东倾,你怎么样?”叶定稀呛咳着站起来,衣服上那几道狰狞错乱的抓痕隐隐透着暗红的血迹。

我已经淡地像是一抹浅墨,怕是多一滴水融进来,我这残魄便要化为水雾消散,只能咬着牙挤出一个笑,“还行,能打。”

阴风乱窜。

我一抬眼便看到一身红色喜服的‘自己’挣扎着从废墟里站起来,及腰长发凌乱飞舞,干枯的茅草横七竖八得斜插着,外袍破烂不堪,裙摆下白花花的大腿若隐若现。

啧啧。

看着自己那魂体如此狼狈,我竟然一点儿也不心疼,还有一种畅快淋漓之感。

打得好!

此刻,叶定稀手里正握着通体黑金,小臂长短的锥型法器,三棱尖刺的一端隐隐有殷红血迹。

我一眼扫过,在看到中段衔接的胫骨,手持处隐约露出的佛像花纹时,脑中骤然如电光一闪。

“降魔杵?!”

这可是骆文玉那老家伙的法器啊!

叶定稀蹙紧眉头,紧盯着七辰,似乎并没有觉察到我惊愕的目光。

咔嚓,咔嚓。

七辰踩着废墟一步步走来,狠厉的鬼气化为灰白的烟雾在她周身缠绕,引起更远处的鬼气发出一阵阵如金属摩擦般尖利刺耳的颤动声,听来似如百鬼哀鸣。

她看起来并没有受伤,或者说……伤得并不是我的魂体,但明显可以感觉到,这个精怪愤怒了,愤怒至极!

“你居然还有佛家法器?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呢!”压抑的怒意,从咬紧的齿缝间泄出,她仿佛是忌惮这法器的,此刻不敢贸然进攻。

头顶上空,一盏盏延绵无尽的天灯正徐徐游转,红晕映照下来,让此刻的小院看起来像是沐浴在凄美而绝望的血光之中。

叶定稀始终不言不语,紧握着降魔杵的那只手,手臂上却能看到凸起的青筋,虎口处隐约有裂开的血口,一滴滴的血液还来不及凝聚,就被降魔杵的花纹所吸收。

在骆文玉手中一直是黑金色的法器,此刻到了叶定稀手里,竟然闪烁出暗红色的微光来,仿佛是将遍布其上的符文都给点亮了。

尤其是三棱尖刺的那一段,印着血迹的尖尖处,光耀如射线一般直指地面。

“七辰,我的承诺,到此刻为止,还算数。”

一字一顿,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宛如深渊一般,橙红的光焰正在翻涌,却始终无法突破而出。

七辰一愣,神色戚戚得勾了勾唇角,“你是说……护得我最后一重身子?”

这时,我也想起了在流离城外,指路娃娃答应为我们指路时讨要的一个承诺,当时我与叶定稀亲口答应,要替她护住最后一重身子。

可那时,她打了我胸前玉佩的注意,又打了云间的注意,却是没透露出半分看上我这鬼魂的意思。

叶定稀神情凝重的点点头。

第五百三十八章 魂体交出来

他眼神微微一动,就好像是终于从一场久梦中醒来,一只手虚虚搭在‘我’的肩头。

“你不是向东倾。”

他仿佛释然般松了松嘴角,手掌轻轻一推,便将七辰贴靠在自己怀里的身子缓缓扶正,然后眼神一默,也不知是向着谁喃喃解释道:“她可从来不会对我说这些话。”

“老崔,你到底是清醒了啊!”

我心下激动,忍住了才没拍掌,毕竟我真的快散了……

一旁,叶定稀似乎觉察到我的不对劲,眼神一敛,手中的降魔杵红光再起,“崔判官,来不及了,先夺回魂体要紧!”

崔珏又是一愣。

他搭在‘我’肩头的手还没能落下,仿佛是在迟疑着什么。

七辰还在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般啜泣道:“老崔,你不会真的信了他们吧?若是伤了我,你就再也得不到我了!老崔,过了今夜,我就是你的妻啊!”

“你究竟是谁?”

崔珏皱了皱眉,左手缓缓垂落身侧的同时,看着‘我’的眼神已经重新变得冷淡而陌生,就像是每日在阎罗大殿里见过的游走在无尽轮回里的每一只阴魂。

七辰紧咬着下唇,一阵西南风刮过来,卷起她破烂的衣裙猎猎翻飞,

天穹上连绵的红光仿佛已经融入了灰黑的云雾之间,地府里从未有过这样明亮红艳的景象,相传鬼王娶亲,乃是地府万年难得一见的盛事,天地同贺。

“我是谁,重要吗?”

七辰终于松开了被咬出血痕的唇,哀怨的眼神幽幽看向崔珏,“不管我是谁,只要你帮了我,日后我就是向东倾,你一个人的向东倾,这样……也不可以吗?”

顿了顿,她又戚戚一笑,“这难道,不是你一直求而不得的吗?”

这一句话,成功让在场另外三人不约而同身形一震。

老崔……暗恋我?!

我一脸见鬼了的表情,惊诧到残魄再度僵硬,麻木的舌尖硬生生将‘不会吧’三个字给卷着回来吞下肚去。

一旁,叶定稀的反应却不是惊

讶。

他冷冷得看着崔珏,只是身后的冲天烈焰又涨高了不少。

至于老崔,短暂的沉默后,突然低着头勾了勾唇角,那样的神情,就好像是终于从五指山下挣脱了束缚,从十八地狱重重酷刑之中解脱。

他轻轻捋了捋倒勾儿的小胡尖,再看向我,便咧开了嘴,“你把我当亲爹,我却只想娶你,是不是很可笑。”

轰隆。

我的脑海里,仿佛有什么积淀久远的东西,轰然坍塌了……

“老崔……”

开口,哽咽,一字艰难。

崔珏扭过头去,不再看我,阴沉的目光盯着七辰,“魂体交出来。”

冷漠的嗓音,仿佛一个再无任何情感的至高者。

咔嚓,咔嚓。

七辰踩着废墟踉跄后退了几步,泪眼婆娑得摇头,“不,我不要……我活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能得到一具魂体,只要成了冥后,我就能永远摆脱自己的宿命,为什么你不能成全我,为什么……你们都要来破坏我的计划!”

她一扭头,眼神狠厉得像是要喷出火焰朝我直射而来!

“你!”她不顾一切地怒吼,“不该回来!崔珏是信我的!他答应要娶我的!”

呼啦!

灰白的冷光一闪。

七辰激发魂体尽数鬼气,仿佛毁灭一般的力量,骤然朝我扑来!

“护好她!”

叶定稀只来得及将我往崔珏方向用力一推,就看我如破纸鸢似的倒飞,叶定稀身后冲天的焰光顷刻间暴溢四散,化作一个巨大的光团朝着七辰冲去!

崔珏以朱笔在空中画符,一张暗红的大网瞬间将我的残魄罩住,得他这一符,我这一缕残魄终是没有飞散。

“你怎么样?”他大步走来,手中朱笔血光灼灼。

我瘫坐在地上,狼狈得摇头,“没事,你快去帮忙!”

崔珏扭头,朱笔向天一抛,暗红的光束刚一撞上那橙红的光焰,瞬间就引起四周如山

石崩塌般剧震起来。

眼看着那朱笔被震开,崔珏瞳光猛然一凛。

“怎么了?!”我全然不知所谓何事,却情急是不是叶定稀会有危险。

崔珏眉头紧蹙,低头侧目道:“他不让我干预,怕是想要护你魂体周全。”

“那他会如何?”

我更是心急如焚。

此刻,天上那两团光雾斗得十分凶残,半边地府都跟着地动山摇般狂震不止,叶定稀的身影几乎要被橙红的光焰融化,我这等残魄便是抬头往那光耀处看一眼都已经像是双眼要被焚烧一般痛苦。

崔珏负手而立,安静得站在我跟前,替我挡住了大半辐射而来的光焰,声音低沉得让人听不清音**绪,“你放心,他会没事的。”

话音刚落。

就看那两道光耀各自落下。

同时,地上两道黑色长链如灵蛇直窜而上,将我的魂体牢牢缠住,另一端再一左一右得扎根于底下,将‘我’彻底禁锢在了崔珏面前的空地上。

另一边橙红的光焰散去,叶定稀身姿挺拔站在不远处,看起来并没有因为能量的释放而受到什么影响,但我仍旧能看到他不同于寻常的脸色,体表的火焰缓缓熄灭时,我才意识到,他好像……成功了。

因为身上压着锁魂链,七辰不得动弹,两腿颤颤得坐在地上,身上的大红喜服破碎得更厉害了,但看起来也只是精神很差,身体完好无损。

“崔珏,这半月的恩情点滴,在你心里当真半点情面都不值吗?”

她直勾勾得看向老崔,声音轻轻颤抖着。

崔珏面色沉沉,威严的视线睥睨着她,“欺骗地府判官,占据地府鬼差魂体,你可知你所犯之罪,足以将你打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就在老崔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自己魂体的背后,仿佛有什么细碎的光斑一点点得透了出来,一开始还以为是我眼花,但等那些光斑缓缓随风打着转儿在我面前飘过时,我才意识到,这是真的!

叶定稀隔着我的魂体,伤到了指路娃娃!

第五百三十九章 钟鼎九鸣

听到老崔这一番决断无情的话,七辰垂下了眉眼,“无间地狱?听说,那可是连诸天神佛都害怕的地方呢。”

“罢了。”

七辰再一开口,语调宛如哀叹,一颗泪滴混着大红眼影,宛如血泪般缓缓从脸颊滑落,悲凉的笑仿佛摇摆于爱恨之间,不得所依,不得所解。

她抬起脏兮兮的袖子,擦去脸上的泪痕,轻吐了一口气,重新抬起眼来看向崔珏。

“我真的有那么一刻,期盼着与你长相厮守呢。”

话音未落,就看我的魂体突然失去力气似的往地上一倒,身后,便是那一抹同样虚弱苍白的残影,正是指路娃娃!

她的身子,还是如我在流离城外所见那般,脏兮兮的,一节一节形似木偶的肢体看起来很是生硬,甚至有几处的关节看起来已经摔折得扭曲了。

咔,咔咔。

七辰两只手扶着头,将脸掰正面向我们。

“你看,现在我们都是残魄了,但你却有人鬼两界最厉害的两个男子护着,我……什么也没有。”

我看过去,眼光顿时一惊!

因为在她的胸口处,正插着方才叶定稀手里那支降魔杵!

这法器也不知到底如何穿过我的魂体,正中七辰的残魄,此刻正冒着橙红的光焰,仿佛是一根被燃烧了的木棒,硬生生将那心房的位置贯穿。

原来我看到的光斑,就是燃烧的火星。

“夺舍本就是六界忌讳,你夺走东倾的魂体,还妄图觊觎冥后之位,天地难容!”崔珏手中的朱笔隐约涌现暗红的光。

七辰眼神冷冷得笑了,“是吗?难道我这半月所做的,所说的,有哪一件是你不爱的,你不想听的?你明知我不是向东倾,不也还是由着我欺你骗你,我的罪,与你无关?”

最后几个字,掷地有声,像是一颗颗沉重的巨石狠狠砸向崔珏。

他瞳光猛然一震,翻涌的怒焰瞬间从周身涌出!

“休要胡言!”

一道红光骤然激射,当空横扫,竟是拦腰断了七辰的身子,听得咔咔两声,断裂两截的身躯摔落在地,再无动静。

唰唰!

黑色锁链应声而开,被释放了的魂体软绵绵趴在地上,沉着脸的老崔轻轻划动朱笔,带出一缕红光将我这一缕残魄送入魂体之中。

三魂七魄归位,我得以重新睁眼,双手撑在地上爬起身来,我正好看到指路娃娃的残影仰面躺在地上。

就像是一只被遗弃在垃圾堆里的破烂娃娃,她浑身上下都是裂痕,胸口没有一丝起伏,贯穿胸膛的降魔杵好像只是一截烂木头,再也没有原本的颜色,露在外面的佛像部分隐隐变得焦黑,像是被烧成了炭。

哗啦啦。

阴冷的鬼气卷起西南风吹来。

那一缕残影便如烟尘飘散,还没出了院子,便再无踪迹可寻。

……

“东倾。”

两个声音,同时一左一右得传来。

我站起身来,脚步虚浮得晃了晃才站稳,看向叶定稀不免感觉有些好笑,“我现在这样,是不是很丑?”

那家伙就勾起唇角,眼睛里像是揉了星辰一样闪亮而温柔,“是挺丑的。”

哼!

我翻了个白眼,再看向崔珏那边,“喂,都是要当阎君的鬼官了,以后可别再被什么精怪给骗了啊!”

崔珏一愣,旋即不着痕迹得松了口气,犹自捻须大笑,“哈哈哈,这最后一劫竟是美人关,着实难过,难过啊!”

我也不懂他这话什么意思,但眼前的尴尬算是磕磕绊绊得化解了,我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回头张望了一眼自己的小院,满目狼藉,全是残块碎瓦,顿时一阵心疼。

“打就打么,拆房子做甚,我这住了几百年的屋子,风吹雨打得过来了,居然一打就散。”

听我叽叽咕咕得抱怨,崔珏一个大掌朝着我后脑勺拍过来。

“居然敢质疑地府建筑,看来是住的太好,你也忘刚入地府时什么待遇了,”他眉梢一挑,得意洋洋道:“要不要忆苦思甜一阵子啊?”

“免了!”

我斜眼瞪过去,“好歹也是地府里的老姑姑,中级鬼差,待遇差了,你让下面的群众怎么想,咱们地府也是有规矩有制度的,福利待遇不能亏了老员工啊!”

“哈哈哈……”

崔珏又是一阵爽朗大笑,一边笑着,一边迈步往院子外走去。

我和叶定稀对视一眼,同时露出轻松的笑意,我想了想,便主动拉着他的手,“手感还是这么舒服,真实!”

“东倾,你有没有感受到自己身子的变化?”叶定稀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一遍。

我听他这话似有奇怪,便闭了眼,凝神静气得感受了一下。

“似乎,比以前要暖了。”

因为匆忙,我也没太认真感知,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仿佛有了徐徐暖意流淌,不似从前那般冰冷。

叶定稀点点头,终于松了口气似的,“那便好。”

院子门外,老崔正负手而立,仿佛在等着我们,我便拉着叶定稀的手走过去。

“你可是还要去人间?”

崔珏问我。

我点点头,“自然啊,我还有些事情没办完呢!”

说这话的时候,我偷偷摸了摸怀里,那颗石头还在,我便知指路娃娃虽然没发现它就是镇邪珠,但因为怕自己露出破绽,所以也是整日将石头带在身边的。

崔珏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们怎么进来地府的,最近地府的通道防护可都是我亲自参与改建的。”

“这个嘛……”

我正犹豫着该不该出卖白泽,突然听到了铛的一声。

崔珏的脸唰得惊变。

这声音……

铛!

铛!

铛……

一连九响,洪钟震响的声音回荡整个地府,地动山摇,十八层地狱里数万万阴魂同时发出凄厉无比的哀嚎,天穹骤然漆黑。

延绵无尽的天灯齐刷刷熄灭,天地间所有的光芒瞬间黯淡,只剩下一颗颗黑点如坠落的星火簌簌落于忘川河之中。

钟鼎九鸣,地府大丧,天地同悲!

老阎王……

我猛然看向崔珏,却见他周身徐徐绽放出一圈黑焰,那是……新阎君继任的印记!

第五百四十章 下不为例

阎罗大殿外。

乌泱泱的鬼影众聚,一眼望不到边际,像是一道轻柔的黑浪包围了地府正中央这座巍峨冰冷的圣殿。

看到我与崔珏赶来,众位品阶较高的鬼吏当即迎了上来。

这其中,便有急性子的孟婆,她看到我,呜哇一声就扑过来将我抱住,满身的汤料香气,平日里闻着明明是香喷喷的,可此刻却熏得我眼泪直流,收也收不住。

“太突然了!老阎王说没就没了!呜呜呜~”

这一届的孟婆是个情感细腻的鬼精,早年间坐在轮回池边,听说那些阴魂生前遭遇,成天捏着小帕子擦眼泪。

我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眼神环顾一圈,看到了好些熟悉的面孔正神色哀伤得望着我们。

小日小夜被泥卢都的花斑豹孟极一左一右得抱在怀里、小奶娃们哭得眼睛鼻子皱在一处,好不可怜。

另有小兔带领其他动物执行官们,就站在勾魂使者冷汤冷面、牛头马面们的身旁,余下的那些各地域的鬼吏都与值守阎罗殿的龅牙鬼差等站在一起,往前六百年间,我很少能看到地府里的鬼差鬼吏聚集得这么整齐,唯今却是老阎君大丧……

“你们先在殿外等候。”

身后,崔珏声音淡淡得吩咐。

只要是地府里的鬼差,都是识得此刻萦绕在他周身黑雾的,即便还没有举行继任大典,阎君印记显现,崔珏便是地府的新主。

“是!”

一众鬼差俯首听令,连趴在我身上嚎哭的孟婆也抽抽噎噎得抹着泪儿退开几步。

崔珏看了我一眼,并未说什么,抬脚向着大殿里走去。

我心领神会,也埋着头,快步跟随。

一直走过大殿正堂,绕到了后院,我才抬起头匆匆环顾四周。

老阎君休养也有一段时日,种花弄草的活计却不曾落下,满庭的花木看起来枝繁叶茂,一隅鹅卵碎石围绕的清潭,便是在漆黑的天穹下,看起来也是通透清澈,波光潋滟。

打眼看去,还以为谁把一捧星河水藏进了潭底。

“他

倒是有兴致,身子不好,还有心思折腾新的小水潭来。”我停下脚步,似要将那波光映入眼底。

走在前面两步的崔珏身形微微一顿,声音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是啊,他老叨念你,说你在人间流连乐不思蜀,定是因为喜欢人间风景,所以……”

话说到这儿,崔珏的声音突然又没了。

我一扭头,正看到那棱角分明的侧脸,络腮胡边微微僵住的弧度,还有铜铃似的大眼里,浅浅浮现着的薄雾。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

浮生如斯,缘生缘死,我们都曾以为,身为鬼差便能看淡无尽轮回,置身事外,却是忘了,从来何处不尘世?

“为何不将他带来?”

崔珏转过身来,周身的黑雾淡去了些,只是眉心之间蕴生出了一团黑色形似火焰的纹路。

他问的,是叶定稀。

在赶来阎罗大殿之前,我将镇邪珠交给了叶定稀,让他与朱琰想办法去化解了莲青和小承两只小妖身上的邪气。

这也算是为祸害了妖界众多年轻妖灵的‘我’,做一些最后的弥补。

后来白泽便从林子里钻出来,崔珏看到白泽就一副顿悟的模样,倒也没责备那神兽,只吩咐让它把生者送出地府。

下不为例。

这是他最后叮咛白泽的话,语气严厉,便是白泽也感受到了那瞬间新任阎君释放的威压。

向死而生的路,活着的人须得走完,才能来到地府重归轮回,这是亘古不变的界域法则。

叶定稀也是深谙其道,所以就算他并未执意留下陪我,只道他在人间等我。

我点点头,含泪目送他与白泽重新钻入林中不见,他还要去找白冰洋,还有很多人间的事情没有办妥。

那个有阳光,雨露,星辰,风雨雷电的世界,才是他的……

“他到底是个生者,不便久留地府,更何况……”

我抬起眼,缓缓看向廊下那扇熟悉的屋门,“地府大丧,万鬼同悲,他来,不合适。”

崔珏点点

头,若有所指道:“阎君,还挺想见见他的。”

他还尊称老阎王为阎君,大概一时忘了改口。

我愣了愣,不禁淡淡一笑,“见他?老头儿对他有兴趣?”

“他是想看看你挑人的眼光如何,毕竟你的品位……”崔珏斜睨我一眼,无奈得摇头,“也就那样。”

“你安慰鬼的水平,烂到无间地狱去了。”我白他一眼。

进了大殿之后,崔珏几次说些不着五六的话来逗我,一开始我并未觉察,眼下是听出来了,这家伙怕我伤心过度,正拐着弯儿得分散我的悲伤情绪。

崔珏被识破之后,也没什么尴尬的表情,沉吟几秒,含笑抬眼,“看你状态不算糟糕,那便跟我来吧。”

“嗯。”

我知他特地将我带来,定然不会只是想格外安慰我几句,只怕是老阎王临终前有话留给我。

他是听从遗嘱。

等站在那扇门前,我又像是腿灌了铅似的挪不动了。

“老崔,我这么久没来见他老人家,他会不会怨我啊?”

转过头,我扯着嘴角挤出一丝苦笑。

崔珏抿唇道:“不想笑,就别笑,也不怕将阎君吓着。”

“他弥留之际,还惦念着为我在院子里造个水潭,我却终日流连人间将本分都给忘得干净,好不容易回来地府,连一盏茶也奉不上了……”

我撇撇嘴,扯着袖子飞快擦去脸颊上的凉意,却发现我那双眼睛就跟被砸了窟窿的水缸似的,怎么擦也擦不完眼下那些水滴。

“好奇怪,我明明不想哭的。”

崔珏侧身面向我,宽厚的大掌伸过来,我以为他又要拍我的后脑勺教训我,赶紧闭上了眼,但没想到下一瞬,脑袋往下一沉,却是整个身子被他揽入了怀里。

“傻丫头,阎君也没说不让你哭啊。”低沉的声音从头顶徐徐飘来,语调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我揪着他的衣襟,压抑了一路的悲伤,像是一道狂奔的洪流终于冲开了闸口。

第五百四十一章 只让你进去

无声地啜泣一阵,我才勉强收敛了悲意,站直了身体,仰头问道:“该进去了吧?可不好叫那老家伙久等,我看起来如何?让你给我变一身漂亮的衣裳你也不肯,非让我穿这素白袍子……”

来的路上,老崔朱笔一扫,便将我那颜料盘似的大花脸弄干净了,顺便还将我身上惨不忍睹的喜服换成了素白的袍子。

那是我日常在地府时的装扮,素面朝天,真的素,脸也是阴魂特有的苍白,远远一看,就像是谁刚从面粉缸子里爬出来。

但是这等姿色,这几年在地府里,那也是鲜少有鬼差能超越的。

我碎碎念似的嘟囔个不停,老崔一脸嫌弃得低下头,屈指拂了拂被我蹭上大片眼泪鼻涕而湿漉的胸口。

“你这样子,阎君见了亲切。”他重新看向我,眼神往门的方向递了一递,“进去吧。”

“你不去?!”我一愣。

崔珏勾唇淡淡一笑,“阎君遗言,只让你进去。”

……

吱嘎~

木门被轻轻推开时,我便感受到了一阵至阴至冷的气息。

转身将门轻轻关闭时,我还能从越渐狭窄的门缝间看到步步走远的崔珏的背影,身姿挺拔宽阔,威风凛凛。

他一定会是个好阎君。

我默默想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久违的轻笑,“傻丫头,你来了。”

老阎王……

我转过身去,就看到那把大大的红木摇椅上,正躺着一个虚得只剩下模糊残影的老阎王,身材滚圆宽厚,下巴的层层梯田也不见清减,一身黑袍,白眉舒展,好不惬意。

他屈指点了点身下晃动的摇椅,那椅子便戛然停住,老阎王朝我招招手。

“愣着做什么,过来坐,陪本君聊聊。”

这样淡然的语气,就好像是这六百年间无数次我未经传召,偷跑到后院里来,被他逮了个正着时,他便会这样与我说话。

有时候,会与我说起地府的陈年往事,有时会点评他手下的两员大将,那时还有钟馗,他与崔珏各顶地府半边天,老阎王沾沾自喜,说自己有福气,培养了两个接班人。

我每

次都会在旁边小小声得嘀咕,求历代鬼神阎君保佑,千万千万别让钟馗大魔王继任阎君。

想不到,后来真是应验了。

“老阎王,你是在等我吗?”我依言走到摇椅边,顺从得坐在早就摆放在一旁的小圆凳上,这个高度,看着老阎王须得仰望。

他低下眉眼来,宽大的手掌在我头顶轻轻拍了拍,我却什么也感受不到,就好像只是一缕淡薄的阴气从我发丝间扫过。

在我眼前的,只不过是老阎君最后一丝弥留的神识残影,也不知哪一个眨眼之间,他也就要散去了。

“我还以为,你赶不回来了。”老阎王嘴角笑意不减。

我却是惊讶无比,“你……你知道这些日子在地府的不是我?”

“哈哈哈……”老阎王笑得肆意,“再给我六百年,我也不相信在我面前撒娇,求着要嫁给崔珏那小子的女鬼是你啊!”

你看,老阎王一眼便能瞧出七辰不是我,崔珏他……

“老崔定是让猪油抹了眼了。”我忿忿似的嘟囔。

谁知,老阎王却摇摇头,粲然道:“这是他命中的劫,继任阎君岂是容易之事,不过有你相助,他也算是成功渡劫了。”

我恍然想起在茅屋院外,看到崔珏忽然满身黑焰,新任阎君的印记便是证明他渡过最后一劫?

“若是我没能赶回来,老崔会当如何?”我忍不住问道。

老阎王重新恢复仰头懒坐的姿势,微阖着双目,轻笑道:“谁知道呢。”

“他不会娶七辰的。”

我坐直了身子,语气十分肯定,“我信他。”

“哦?”

老阎王出声,依旧闭着眼,面目慈祥,惬意得摇晃着椅子,“看来,你也是不会嫁他了。”

“这是自然。”我双手托腮仰头望着他,一脸认真,“我可是许了人家的。”

“叶定稀?”

“嗯。”

“那你可知,他究竟是什么……”

老阎王欲言又止,仿佛是想要暗示我什么,可半张的嘴又闭上,恢复了该有的一脸淡然。

我认真沉吟了一下,道:“我不管他是什么,是人,那我便是人妻,是妖,那我便是妖妻,精怪也好,阴阳客也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只要不去轮回,我就跟定了他。”

叶定稀的平生过往,老阎王和老崔究竟知道多少,我已经无心探知,反正此生良缘已属,心之往之,不愿回头。

“哈哈哈……”

这番话,惹得老阎王又是一阵大笑,摇椅再次停止了晃动,他撑起身子来,手指在我头顶点了点,“好,不愧是跟在本君身边的丫头!”

听他这么说,我心中那绵密的悲伤又不可抑制得泛滥了起来。

“老头儿,你的墓葬另一端我见过了,依山傍水,鸟语花香,还有灵韵缭绕,是个风水宝地。”

“不错不错,本君喜欢风景好的地方。”

“以后我若是想你了,便去那山头上与你说话,你可别懒着不搭理我,当心我揪光了山顶的草,让你秃顶!”

“好……”

“老头儿,你还想喝茶吗?要不我去山头给你种些茶树吧,以后就算喝不到茶水,闻闻茶香也是好的啊!”

“好……”

“你不在了,老崔若是欺负我可怎么办?地府里唯他独尊,可没谁能镇住他……”

我捧着脸絮絮叨叨得说着,突然感觉身旁摇椅上的微光一黯,再抬眼,老阎王的神识残影已经彻底散尽。

屋子里,那股至阴至寒的鬼气,也不复存在。

推开门出来,我便看到负手立于庭院中央的魁梧背影。

“老崔……”

再开口,才发现我的声音无端端变得干哑。

崔珏回过头来,视线仿佛穿透了我,久久凝视着我身后只剩下一片灰暗的房间。

“祭奠大典已经安排妥当。”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好。”

我转过身,轻手轻脚得将房门掩好,这才跟了过去。

第五百四十二章 姑姑在这

“阎君与你说些什么?”老崔边走边问。

我指着宝库的方向,冲他挤了挤眼,“老头儿说他的宝贝都归我了,还让你以后多照顾我,有什么好事儿都先想着我……”

这话,往日里老崔肯定是不会信的,可没想到他听了之后居然转头看着我,很是郑重得点了点头。

“好。”

我一愣,“你还真信了?”

“为何不信?”老崔乐呵,“阎君的宝库,你不是一向来去自如?便是他没有这吩咐,难道我还能拦着你进去淘宝贝?至于照顾你……”

说到这儿,他眼神突然暗了暗,没再继续说下去,正好这个时候我们也再次回到阎罗大殿正殿里。

几个鬼吏正聚在一起商议着什么,见我们走来,便不约而同迎上前来。

“阎君,一切已经准备妥当。”

“嗯。”

在鬼吏面前的崔珏收敛了脸上表情,威严而冷肃,“那就开始吧。”

祭奠大典,正是在阎罗大殿外举行。

与人间的祭奠略有不同,地府之中没有亲友祭拜,没有花圈白菊,更没有那些敲锣打鼓和戏曲表演。

黑压压的天穹几乎压在阎罗殿的顶端,西南风卷起满地火红的彼岸花花瓣,隐隐形成了一条血路自地面缓缓向黑云之中探去。

明明风声呼啸,那花瓣铺成的血路却仿佛凝在了时空之外,纹丝不动,一点一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延伸着,目力尽头,还能感觉到它一直向着无尽天边伸展而去。

这样的仪式,我也是第一次见,以往曾在藏书阁的冥府史记一类书籍里见过相关描述,但那些文字晦涩难懂,我只要看了便犯困,且私心想着,这场面我肯定是见不到的。

可如今……

“东倾丫头,你发什么愣呢?”

孟婆从送葬的队伍里挤过来,一身素白的袍子,袖子撸上了胳膊肘,头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

我抹了一把泪痕被风吹干有些发痒的脸颊,深深吐纳一口气,才道:“你怎么过来了?”

不同等

级的鬼差鬼吏,在送葬的队伍里有不同的排位。

就好比孟婆,她是官儿,地府骨干,站在队伍前两排,后一排就是日夜游神和花斑豹他们。

勾魂使者也算是站得比较靠前的,冷汤冷面就带领着勾魂使者的队伍站在第五排的位置。

我虽也是勾魂使,但等级不高,是中等鬼差,所以与各地狱鬼吏们站在一处,孟婆挤过来从一堆白袍身影里找到我,怕是费了一番力气。

“还不是小日小夜那俩娃子……”

孟婆急忙道:“甄忆莲这会儿在无间地狱里服刑不得外出,老阎王祭奠大典是参加不上了,小日小夜还是奶娃子,不懂事儿,这会儿正嗷嗷直哭,谁也哄不住呐!”

“那该怎么办?”我也跟着慌了神。

孟婆道:“崔大人……不,阎君说了,让你过去,把俩孩子看顾着,稍后大典结束便送去无间地狱,让他们母子三个见一面。”

“我过去?!”

这一声,也让四周站着的各处鬼吏侧目。

孟婆本就是个急性子,这会儿看我迟疑不定,一把拉住了我胳膊就往前拽。

“这种时候了,干哈顾虑那么多,从前你不就老说自己是地府里的一块儿砖,哪里有需要就把你往哪儿搬么?”

“那不是在老阎王面前表现嘛!”我嘟囔着,脚步却是一点儿没拖沓,紧跟着她穿梭在队伍里。

不一会儿,我们就到了队伍前端,不见其人先闻其声,俩娃扯开了嗓子哭,嗷嗷声震天动地,比我以往六百年每次惹哭他们都要厉害。

我没由来的一阵心疼。

“小日,小夜!”

隔着几个眼生的鬼官,我冲着他们叫唤。

俩娃娃不约而同得扭过脸来。

满脸通红,鼻涕眼泪挂糊似的粘在嘴鼻边,看起来又可怜又狼狈,像极了人间那些走丢了找不到家的孩子,唯独两双黑白分明的眼瞳就像是在天泉里洗过,无比清澈纯净,晶亮得让我眼前一晃。

“姑姑!”

看见我,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

日夜游神张开短短的胳膊,一颠一颠得跑了过来。

我刚蹲下身,就感受到两个肉乎乎的小团子埋着头重重撞进我怀里,这一撞,连带着我那颗心也抖落了一地酸楚。

“好了好了,别哭,别哭了,姑姑在这。”

两个娃娃往我怀里拱,也不知该先哄谁,索性一左一右得拍着他们的小脑袋,这动作,我以往在游神殿里见甄姐姐做过。

身后,跟着挤过来的孟婆一声叠一声地叹气。

日游神抽抽噎噎得抬起头来,好不可怜得眨巴着眼睛问道:“姑姑,阎君老爷爷要走了吗?”

闻声,夜游神也跟着起身,奶糯的声音含糊道:“阎君老爷爷为什么要走……我不想他走!”

“他……”刚开口,我就感觉喉头哽住了似的,那股酸劲儿从心底直窜眼鼻。

“老阎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所以我们要暂时与他分开一阵子。”我咽了咽口水,才勉强平稳了音调。

日游神小脸皱紧,仰着头哇哇哭,“可是崔爷爷说阎君老爷爷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个老崔……

我忍不住在心底啐了一口,哄孩子都不会,日后哪能当个好阎君!

转念,又捧着日游神的小脸,捏起袖子胡乱擦了擦鼻涕眼泪,才道:“瞧瞧,哭得这么难看,一会儿让你们娘瞧见了,该多心疼啊!”

听到阿娘,俩娃子顿时呆住。

“姑姑,你要带我们去见阿娘吗?”夜游神一字一抽噎得问。

我又替他擦了脸,点点头道:“是啊,老崔已经答应,大典之后让我带你们去无间地狱见阿娘。”

俩娃终于算是止住了哭。

……

大典进行得很顺利。

花瓣浮沉着散尽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我站在队伍前端,一手牵着一个奶娃子,眼看着有一缕火光慢慢自阎罗殿前彼岸花路的起点燃烧。

火舌一路沿着血路舔舐而上,朝着漆黑阴沉的天边蔓延而去。

第五百四十三章 我不糊涂

再后来,天穹就一片火红,仿佛一场大火燃起满目云霞,万物肃然。

也不知过了多久,彼岸花路在我们眼前消失,西南风渐渐平息,待霞光褪尽,天空又重归昏暗和宁静,一如往昔的每一个日夜。

崔珏一直站在送葬队伍的最前端,没有回过头,便是连身形也没有丝毫动摇过。

那一瞬间,我从那熟悉的背影看到几分落寞萧索之态,但也只是晃眼的一瞬,便见他缓缓转身,面朝地府百官。

“叩!”典礼指挥官一声令下。

呼啦!

送葬的长队齐刷刷匍匐在地,恭恭敬敬朝着那位新阎君行三跪九叩大礼。

这本该是新君继位时的礼仪,如今与葬礼一并进行,也不知从前有没有这样的做法,我私想着,崔珏定是想让老阎王也看到这一刻吧。

礼成之后,百官归位,各司其职,以保地府秩序,轮回流转。

我牵着日夜游神离开队伍的时候,孟婆也跟着我们一道儿走的。

来到忘川河边时,她指着搭建了一半的喜堂与我道:“老阎王走了,你和老崔这婚事还作数吗?”

“不作数了。”我摇摇头。

孟婆又叹了一口气,“罢了,你不嫁,那是你的损失,将来想要嫁给阎君的女子,指不定得从阎罗殿拍到黄泉路上去!”

“真有那么一天,那咱得好好把关,替老崔挑一个贤良淑德的夫人,可别像我这般,是个就爱贪小便宜,偷懒犯浑的闯祸精。”

“你啊!”

孟婆嗔我一眼,像是欲言又止似的,但到底也没说出嘴边那句话,转过身往轮回池的方向走,走了一段距离才隐约听到她如叹息般嘀咕:“肥水不流外人田,老崔要早听我劝,就好了!”

“姑姑,孟婆奶奶被你气走了?”

日游神仰起脸来问道。

我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脸,莞尔道:“才没有,她是要去熬汤了!”

一旁,夜游神正张望着要被拆除的喜堂,很是惋惜,“这里每一件东西,都是崔爷爷亲自挑选的呢!”

我不禁愣住,再看向那风格有些怪异,似古非古风格的帐子便觉得有些眼熟了。

那是多少年前,我已经不记得,老崔从人间带回第一本杂志送给我,我在里面看到一个挂满了鲜花的白帐子,觉得稀罕,便追着老崔问长问短。

他告诉我,那是人间的户外婚礼,帐子下就是举行仪式的地方,四周还有亲朋好友可以围观。

我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便情不自禁想到一双男女站在白帐子里拜天地的画面。

“这多晦气啊!”那时我说。

崔珏就一挑眉,问道:“那你意思是……”

“还是红的喜庆。”我道。

眼前这大帐就是红色,喜庆的红,却无端端刺了我的眼。

“走吧,去无间地狱了。”

我扭了头,用力眨了眨眼将眼底的酸意逼退,拎着俩奶娃娃往无间地狱的方向走去。

一刻钟左右,我们才到了无间地狱的大门外。

两个守门的鬼差见了我,点头哈腰得打招呼:“姑姑,二位游神官大人,我们已经提前通知了甄忆莲,她就在门后等着呢。”

“劳烦你们了。”

我顺手从怀里摸出俩铜子儿递过去,两个鬼差对视一眼,默默接了,笑呵呵推开身后那扇门。

……

进了门,我便看到一身素袍,鬓角簪一朵纸捏白花的甄姐姐。

“阿娘!”

两个奶娃子如燕归巢般扑进娘亲怀里,娇糯得一声叠着一声唤阿娘,便是我这旁观者心里也跟着软的一塌糊涂。

甄忆莲紧紧抱着一双小儿,难以自持的激动尽数化作相思泪,消瘦而苍白的面庞这才有了两分颜色。

“小日,小夜,你们是不是又闯祸了?”

许是听来传话的鬼差说了什么,甄忆莲哽咽着问道。

日游神先扬起头来,哭得抽抽搭搭,眼睛红红像是小兔子,“阿娘,阎君老爷爷走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阿娘,你会不会也走啊!我和哥哥不想离开阿娘!”

夜游神缩在甄忆莲怀里,身子小小,脑袋也小小的,任谁看来都觉得可怜极了。

甄忆莲听懂两个儿子的话,也不忍再责备什么,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我,“东倾,谢谢。”

“甄姐姐客气了。”我摇头,“你帮了我不少忙,我正愁无以为报呢!”

两个奶娃子哭累了,被甄忆莲哄着哄着就一左一右靠在她的腿上沉沉睡去。

我与甄忆莲坐在山脚,一处还算清净的空地上,不远处就能看到曾经梁文杰那座地下室的位置,但因为那家伙阴魂已经灰飞烟灭,此处的幻象自然也再无踪影可寻。

“东倾,听说你前些日子回来,闹着要嫁给崔大人,如今……”甄忆莲欲言又止。

我低着头,勾了勾唇角,“那不是我。”

只是简单四个字,甄忆莲就好像恍然一般,淡淡一笑:“也该猜到的。”她轻轻拍着两个孩子的后背,眼神看向远处,仿佛在回忆什么,继续道:“前几日,他也来找过我。”

“老崔?!”我顿时一惊。

甄忆莲神情温柔得打量我一眼,继续道:“他来告诉我,你回来了,还主动去找了老阎君说你要和他成婚。”

“这家伙,怎么感觉满地府找人炫耀呢!”我有些不满地嘟囔。

甄忆莲笑道:“他的确是笑着说的。”

我张了张嘴,竟然不知该如何接话,但甄姐姐好像也并没有想等我回应什么,便自顾自得说了下去。

“东倾啊,你已是正式入籍地府的鬼差,有些事情也该多为自己打算,崔大人对你的情分远比你所想的深,若是真嫁了他,于你何尝不是一个好的依靠?”

“怎么,甄姐姐也希望我嫁给老崔?”

我还真是没想到,身边亲近的这些鬼官们,一个一个都还挺看好我与崔大人的。

甄忆莲就笑道:“我只是想替崔大人说句话,便是没多少分量,也想让你别那么糊涂下去。”

“我不糊涂的。”我低下头,语气虽轻,却饱含坚定。

第五百四十四章 请喝茶

甄姐姐是熟悉我性子的,便也没有再劝下去,只问道:“日后你有何打算?”

“如姐姐所言,我现在已经是地府鬼差,如今魂体找回来,职责在身,我自然是要好好履行,力争上游才是。”

我一脸认真得说着,却发现甄姐姐嘴角隐隐藏笑,似是看穿我避重就轻的这一套说辞,我想了想,话音一转,“当然,恋爱还是要谈的。”

关于叶定稀已经活了七百多年的事情,我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哪怕是亲近如甄姐姐、孟婆甚至是老崔,因为只有我与他的未来是无可探知,无可预计的,既然如此,那不如就享受当下,反正阴阳相隔对我们而言,已经不是什么大问题。

又聊了几句之后,两个奶娃子便相继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这一觉睡得香甜深沉,醒来后日夜游神的精神便好了不少,亮晶晶的大眼睛重新恢复神采,围绕着甄忆莲身边叽叽喳喳得讲起祭奠大典上的事情。

直到门外的两个鬼差敲门催促,我才不得不带着小娃们离开无间地狱,又一路将他们往游神殿送去。

再次路过忘川河边的时候,喜堂已经被拆得一干二净,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一身黑袍的老崔正负手站在奈何桥上,目光坚毅而傲然得眺望着天边,昏沉阴暗的天穹尽头,隐约有一抹宛如夕阳般的微光,正在一闪一闪得渐渐远去。

“崔爷爷!”

日夜游神一溜小跑得上了桥。

我跟在他们身后,提着裙角,还得盯着俩娃娃脚下,倒是显得有些仓惶似的,一抬眼,便迎上了那对铜铃似的深沉大眼。

但老崔像是视线无意扫过一般,从我这儿又很自然得落了下去,低着头看向抱大腿的两个奶娃子。

“见过阿娘了?”他问。

刻意压低了的嗓音,听来很是温柔。

我倒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家伙与两个奶娃娃这般亲近了,从前日夜游神尊敬他却也多少有些惧怕他,就像是我见了

钟馗那样,所以每次我把他们惹哭了,才会老是搬出老崔来和稀泥。

想起过往种种,五味杂陈,将我心底那一汪清潭搅浑。

另一边,老崔已经与日夜游神说完了话,还催促着小日赶紧赶往人间,切莫耽误了正事儿,这两兄弟很是听话,手拉着手与我告别,然后就一起向着桥下跑去。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黄泉路上,我才有些扭捏似的走向老崔。

“你怎么在这儿站着,阎罗殿里该是正忙的时候吧?”

老崔捋了捋倒勾儿胡尖,似笑非笑道:“去了一趟人间,倒是转性了,居然开始督促起阎君的工作,向东倾,我是不是该给你升个官儿,比如……阎罗殿大总管什么的?”

看到这家伙惯例打趣的模样,我莫名偷偷松了口气,嘴上也没落下得回过去,“想让我给你端茶倒水,门儿都没有!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去十八层地狱各司物色一两个漂亮机灵的女鬼,一个帮你捏肩磨墨,一个替你烹茶扇扇子,你看可好?”

“奢靡之风,不适合地府。”老崔故意板起脸来,却满眼是笑,“再说,你的眼光也不行。”

嘁!

我睨他一眼,也学着他的样子站在桥栏边,探着脑袋往河里看了看。

“怎么河水突然湍急了不少?”

崔珏收敛了玩笑神色,默了默,道:“近日人间的怨气重。”

“看来,是时候该我出马了!”我扯下腰间挂着的鬼差令牌,在他眼前晃了晃,“还没用过呢,今晚就去抓几个厉鬼回来,给你露两手!”

一般来说,人间的怨气加重,大多都是因为有厉鬼聚众,这对于鬼差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比收服一般阴魂稍稍麻烦一点罢了。

老崔粗大的一巴掌拍在我后脑勺上,一双眼睛凌厉且严肃,“地府鬼差的工伤可没赔偿,你什么斤两,自己掂量!”

说着,他就先抬脚往阎罗殿的方向走去。

我提着裙角追上

去,脸上堆笑道:“阎君大人,咱们地府的制度,是不是该与时俱进了啊?”

“呃?”崔珏眉梢一挑。

他腿长步子大,我小跑着才能紧跟,“五险一金了解一下?听说人间还有周末双休,咱们鬼差是不是应该也考虑考虑劳逸结合的问题……”

“……”

走到阎罗大殿外的时候,老崔也没再搭理我,任凭我嘴都说干了,这闷葫芦也不肯开口,我索然无味,撇撇嘴想要走,可视线再一转,我竟没觉察已经跟着他走到了殿内。

“咦,值守的几个鬼吏怎么不在?”我张望一圈,发现正堂里一个鬼也没有。

“有几个去帮着冷汤冷面安排最近收回来的阴魂,另几个去帮着孟婆维持秩序。”

老崔径直走到宝座坐下,面前大大的黑色桌案上堆满了卷宗,他随手翻开了一本,斜靠着椅背认真审阅起来。

大殿里冷冷清清,我待着更是无趣,站在下方犹豫了一下,便清了清嗓子道:“我渴了,先回去休息,就不打扰你了。”说罢,扭头就走。

“慢着。”

崔珏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依旧保持着看卷宗的姿势,眼皮都没抬,“去煮壶茶来,我也渴了。”

你看,新官上任才几个时辰,架子就摆起来了。

我想了想,到底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该顺毛的时候还是得顺一顺的,便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然后很是乖顺得应下。

大殿左侧就有一个小隔间,是往日里专门摆放茶具和茶点的地方,老阎君嘴馋又懒,自然要在办公的地方时刻备着些他爱吃爱喝的,这个习惯就保留了很多年,直到现在,新君上任,隔间里的物品也原封不动得摆放着。

我熟门熟路得找到煮茶的器皿,冲泡了一大壶茶端出来,左右也没鬼伺候,我便一步步走上台阶,来到崔珏的身边。

“阎君大人,请喝茶。”

手里捧着的茶碗,被视线纹丝不动的老崔接走。

第五百四十五章 那就是我

眼前这一幕,不禁让我想起了老阎王,刚被带来这阎罗殿伺候的时候,我还是个胆小鬼,什么也不会做,老阎王便让我泡茶给他喝。

“那个时候,你也不知糟蹋了老阎君多少好茶叶。”

崔珏把玩着手里的茶碗,笑意藏在唇畔浅淡的弧度间。

我白他一眼,低下头飞快给自己也倒了一满碗,仰头咕咚咕咚得喝下去,一碗茶下了肚,喉咙顿时舒服不少,捻起袖角擦擦嘴才反驳道:“这怎么能叫糟蹋,应该是低投资,高回报,你看后来这些年,我给老阎王泡了多少茶,谁能取代我?”

崔珏一愣,仿佛自言自语般呢喃,“的确没谁能取代你。”

我也跟着怔住。

气氛好像突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许是大殿里是在太安静了,我居然无端端紧张起来,“呵呵,但是我身为地府姑姑,还是非常大方的,改日你调好了侍奉的女鬼,便让她去我那儿找我,泡茶的窍门我定然悉心传授,绝无保留!”

见我拍胸脯保证的动作,崔珏无奈一笑,摇摇头道:“以后再说吧。”

“嗯。”

我捏紧了茶碗,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这时,崔珏仿佛没觉察到异常,又问道:“你的茅屋还得两三日才能修复,这几晚你打算在哪儿歇息?”

我脑子里瞬间冒出好几个方位来,可话到嘴边又拐了一下,“阎君大人尽管安排。”

崔珏淡淡扫我一眼,也没停顿便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在阎罗殿后院的书房里暂住几晚吧,从前没有那间茅屋的时候,你不也在书房住过一段时日,一应寝具都还在。”

“这也不错。”

我琢磨着,不管是去孟婆那儿还是游神殿,总归多有不便,阎罗殿的后院清净,无特殊情况鬼吏鬼差都不得入内。

崔珏将见底儿的茶碗递过来,懒懒得抬了抬下巴,示意道:“再添一碗。”

我便又顺从得给他斟茶,嘴上还不忘阴阳怪气道:“还有什么吩咐啊阎君大大?”

崔珏居然一本正经得思考了一下,然

后指着桌角的砚台道:“研墨吧。”

“哟呵!”

我瞪过去,手叉腰作茶壶状指着他,“是不是等会儿还得给你扇扇子啊!”

这家伙,还真把我当丫鬟使了!

崔珏眼神一闪,似笑非笑道:“你不是要替我物色侍奉的丫鬟吗?这些技能怎么也该熟悉了才好传授给新鬼啊!”

记仇,老崔是认真的。

我还真没挪步去给他研墨,地府的老姑姑也是有脾气的,我又灌了杯茶,觉得自己喝够本了才放下茶碗,板着脸道:“我去后院休息了!”

回来地府之后,忙活了一通,我屁股都没挨着床过,这会儿是真有点儿累了,谁知还没等我走两步,又听到崔珏的声音幽幽传来。

“我送你过去吧。”

说罢,他也不等我反应,将手上捏着半天没翻页的卷宗随手往桌案上一扔,然后起身跟上来。

我与他并肩向着后院走去,快走到廊下时,我才停下脚步。

“送到这儿就行了,我是去睡觉的,就不邀请你进屋了。”

崔珏眼神一黯,却是笑道:“向东倾,你到底在怕什么?”

呃?!

我抬眼,正迎上他的目光,那视线像是能轻易探入我的眼底,将我那些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小心思挖的干干净净。

“我有嘛……”

嘴硬的时候,我总是会拖着尾音,崔珏抿嘴轻哼一声,收敛了笑意,眼底仿佛在克制什么一样,“你说呢?”

“咳咳,我只不过是困了。”

转过身,我接着开门的动作往书房里冲,恨不得下一瞬间就能反手关上门,将那家伙彻底阻挡在门外。

可没想到的是,我一只脚刚进了门,就因为慌乱脚下一滑,身形猝然往前倒去,崔珏眼疾手快拎起我的后领子,像是抓鸡崽儿似的将我提溜着才堪堪站稳,可那家伙又好像是故意使坏,另一只手倏然探过来,顺势环抱住我的后腰,逼得我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直退到靠墙的书架前才停下。

咚咚,咚咚。

我能很清晰听到自己慌得一匹的心跳。

老崔比我高,身材魁梧,须得竭力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下巴和倒勾儿胡尖,所以我努力埋着头,跟鹌鹑似的缩着脖子。

余光还是能瞥到紧贴着自己的黑袍,料子光华柔顺,却带着一股阴寒之气。

“东倾,你到底在怕什么?”

同样的问题,崔珏第二次问,近在咫尺,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纯厚的鬼气就在我头顶徐徐飘过。

吧嗒。

我身子向后一靠,左手边隔断上的一本书掉在了地上。

“书,书掉了。”我扭了扭肩膀,想要从他身躯压迫着的逼仄空间里挤出去。

崔珏仿佛自嘲般嗤笑一声,周身气息更冰冷了几分,慢慢吐字:“是,输掉了,我输了。”

这家伙……

“阎罗殿里还有很多卷宗没看吧?”我向后缩着,半个身子都快陷入书架里,“你先去忙吧,我,我……”

话还没有说完,那股浓郁的鬼气就扑面而来,崔珏弯下腰,微眯着眼凑过来,便有一股沉而冷的光轰然撞进我的眼底,刺得我脑中一个激灵,像是起雾似的白茫一片。

崔珏眼神一转,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力道:“你记得,对吧?”

我猛然抬头,目光直勾勾与他相撞。

是。

我一直没有说出口的秘密,就是在三魂七魄重归一体的瞬间,我也融合了七辰这些时日所有的记忆。

她是如何拐骗妖界那些年轻的妖灵,如何被崔珏找到并且带回地府,日日夜夜是如何与他相处,又是怎么去央求老阎王要嫁给未来阎君的,一点一滴分毫不差,我通通……都知道。

不仅如此,还有两次我偷跑出地府,利用小倾倾装扮成我躲在茅屋里,总能看到老崔来探望我,还给我输送鬼气的那些记忆,也全部融合在我的脑海里。

我告诉甄忆莲,‘那不是我’的时候,其实……

那就是我。

第五百四十六章 不敢妄动

我闭了闭眼,没再否认,这家伙从一开始就将我看穿了不是么。

崔珏后退了一步,眼底的深沉阴暗悄然隐匿,浓重冰冷的鬼气也随之退开,紧绷的唇线化为轻轻扬起的弧度,“你的演技太烂了。”

“那也是从你这儿学的。”我下意识回嘴。

嘴是硬的,心是虚的,好在老崔唇角的弧度,也挺别扭。

“为什么打算瞒着我?”他问道。

我嗫嚅着嘴皮子,声音含糊,“那还不是因为……”

尴尬啊阎君大大!

这半个月以来,七辰为了顺利嫁给老崔可是三十六计换着招式得往他身上贴啊,尤其是私下里只有‘我’与老崔的时候,真的是……不堪回首,不敢回顾,不忍回忆啊!

幸好老崔这家伙虽然厚脸皮,但也是个有原则有担当的鬼官,任凭‘我’如何勾引,发乎情止乎礼,愣是连我的小手都没有拉过,否则我在三魂七魄集结记忆涌入脑海的那一瞬间,怕是要喝干忘川河水撑死自己才罢休。

“东倾,你现在这幅样子,倒不如前些日子你在我面前撒娇造作时有趣。”崔珏一扬眉,笑得瑟。

我一咬牙狠狠瞪过去,“可不是!早知就别灭了七辰,也别拆喜堂,你将她娶为冥后,让她顶着俩大红团子日日夜夜在你面前造作,岂非皆大欢喜!”

崔珏眸中的光彩暗了暗,笑意却是不减,“心眼还是这么小。”

“你明明知道那不是我,对不对?你知道,却顺从着她胡闹,也不替我夺回魂体,任由我在外面多飘了十天半月,孤苦伶仃,如浮萍随风飘摇……”我那戏就要上脸,老崔一巴掌拍在我脑门上,震得我的牙哐一下咬了唇,真疼!

“东倾,你的命途,我看不见,不敢妄动。”

他收敛了玩笑,极是认真。

那时,我并不知道的是,倘若崔珏没有将那个在妖界兴风作浪的“我”带回地府,将会在我和叶定稀身上付出什么代价。

他嘴上说不敢妄动,但到底也没忍住替我“止损”,否则以我在地府耳濡目染的经验,我与妖界这笔债怕是不好还。

嘴角疼得发麻,我一把拍掉老崔的手,语气虽然还硬着,但刚才那股邪火却是轻易就散了。

“魂体之事,谢了。”

崔珏睨我一眼,“你我之间,何须客气,况且这几日我也过得算是滋润。”

呸!

我一想到这几日他被我各种谄媚讨好的画面,羞愤之火又蹭蹭窜上头顶,顿时再变了脸色,没好气得将他往门外赶。

“走走,赶紧走,我现在可不会对你甜言蜜语,柔情似水,你再待下去我挠你信不信!”

做鬼的,也该有最后一丝丝底线和尊严!

崔珏被我推搡到门外,无奈得摇摇头:“罢了,你先休息,可别睡过了,勾魂的工作眼下正忙着呢!”

“您走好,崔扒皮!”

啪!

房门被我重重关上,隔着纸糊的窗面只能看到崔珏仿佛楞楞得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才转身离去。

呼~

我松了口气,转身朝着书房内间里走。

以前这内间是老阎王办公累了小憩的地方,后来我跟在他身边侍奉,就在这儿住了一阵子。

还以为我搬去忘川河尽头的茅屋之后,老阎王便将这儿再用上,如今看来,一切摆设和小榻上的寝具,都还是我住着的时候都模样。

“一点都没变啊……”

我双手叠在脑后,躺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小榻上,闻着屋子里清淡的书墨香气,终于感觉到身心逐渐放松下来。

不知不觉,便陷入了沉眠。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是七辰,七辰是我,我就坐在老崔院子的石桌边,心不在焉得与他对弈。

老崔捏着一颗黑子,吧嗒落在白玉石精雕细刻的棋盘上,眼底藏笑。

“想说什么,便说吧,再犹豫下去,这一盘棋可又要结束了。”

继位在即,他难得还有闲暇时间与我下棋。

我拿起一颗白子,在棋盘上扫了一圈,噘着嘴嘟囔:“说好让着人家的。”

咳咳。

这绝壁是梦了,哪怕我正是梦中人也能意识到这一点,因为……我根本不会下棋。

崔珏果真就让了,等我好不容易落子,他便往那边角位置上放了一颗,让的大张旗鼓。

我欢喜起来,笑眯眯冲他勾了勾媚眼,“老崔,你对我真好。”

“现在可以说了吧?”他依旧在笑,却笑不达眼底。

我扭捏娇羞了一下,才道:“老崔,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好,其实我心中亦是有你……你看,要不我们成亲吧?”

崔珏就脸色一僵,不着痕迹得皱了皱眉,“成亲?你在人间看上的那位不要了?”

我抬眼望着他,凝噎道:“那只是一段露水情缘,这次我流落妖界,也是因他所害,老崔,如今我想明白了,人鬼殊途,我与他根本不可能。”

“你确定?”老崔问道。

我很坚定得点头,神情哀伤:“老崔,嫁给你,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归宿。”

崔珏就沉默了,低垂着眉眼似乎是在盯着棋盘上的局势,一言不发,不知过了多久,我手里捏着的帕子都已经被揉出第一千道褶皱。

他才嗓音低沉道:“好。”

我一喜,激动得站起身来,“当真?!”

崔珏缓缓抬起眼与我对视,莞尔一笑:“这还能有假?”

“太好了!”

我张开双臂,就扑进他的怀里,因他是坐着的,我身子一侧边顺势坐在他腿上,双手勾着他的脖子,红唇就要凑上去。

这时,老崔却转过脸,借着拍我脑袋的动作将我轻轻推开,“时候不早了,我还有公务要忙,你先回去休息吧,稍后我会将这件事禀报阎君,他应该会传召你过去问话。”

我站在他跟前默默搅手帕,有些不满意他突然疏远的态度,但听到要将婚事禀报老阎王,又暗自欢喜起来。

“好,我就在我那茅屋里等着!”

说罢,我转身刚要走,却又听到老崔轻轻一叹:“东倾,有朝一日,你能这么选,倒也不错。”

第五百四十七章 路遇女尸

呼啦!

我突然坐起,眼看着四周书房的布置,才松了一口气。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段黑历史怕是要好生折磨我一段时日了。

这时,小榻旁突然传来轻笑。

“梦到什么了将你吓成这样?”

我靠!

我吓得一个哆嗦差点从榻上翻滚下来,拥着被子瞪过去。

“老崔,你想吓死鬼啊!”

那悠闲姿态坐在太师椅上好整以暇得看着我的,可不就是新任阎君崔珏么!

“是你睡得太沉,怎么也叫不醒。”他满眼戏谑之色。

“你来叫我起床?你这新任阎君还真是闲啊!”

我一掀被子下了榻,蹬着鞋踢踢踏踏得穿上,又问道:“该去勾魂了?”

“嗯。”

老崔点点头,站起身来便径直往外间走去。

我跟上他,又问道:“你来多久了?”

“没多久。”

崔珏一边拉开门,一边侧目看我,“你穿得这么严实,怕什么?”

这话一出,我的脸上蹭的一下烧了把火似的,耳根子底下都发烫。

反观老崔,好像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尴尬的举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然后率先跨出门去。

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自然是那倒霉催的七辰,为了勾引崔珏成就生米煮成熟饭那种事,故意招了鬼差去邀请老崔,然后赶在他快到了的时候,将“我”扒光了扔进忘川河里泡着。

她最后留给“我”的矜持,就是一块红艳艳的肚兜和一泡水就半透明的白绸裤。

然后,故作娇媚得来了一招美人出浴。

老崔当时脸都绿了。

还没等“我”爬上岸,一件死厚死厚的黑色披风就从“我”脑袋顶上严严实实得罩下来,从头到脚挡得密不透风,等“我”好不容易把披风扒拉下来,方圆十里都感应不到老崔的半点儿鬼气了。

我自认,这是半月来七辰做的最出格也最不堪回首的一件事,老崔一直也没拿这件事损我,要不是刚才那一句

……

院子里,几个勾魂使各自站成两两一组,第一排自然是冷汤冷面和牛头马面,后面还跟着几个眼生的,应该是这段时日新增成员。

老崔方才的尴尬早已不见踪迹,指着牛头马面那边道:“东倾,你今日且跟着他们先观摩一下,若无把握,不可擅自出手。”

“是,阎君。”

下属面前,我是非常给老崔面子的,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是阎君,该有的威严一定要有。

……

从黄泉路经鬼门关到人间,不过片刻的功夫,依旧是搭乘地铁,不过第一次与这么多游走阴阳界的勾魂使一起行事,我还是感受到了莫名的兴奋和期待。

等车门打开,我们走上站台,冷汤冷面就带着新的勾魂使们与我们分散行动了。

牛头马面一直是地府里有名的网瘾少年组合,但业务能力很强,且兄弟俩比冷汤冷面亲和,老崔让他们带着我,正合我意。

来到地面,正是夜半。

人间正是酷暑时,便是在夜间,微微凉风也疏散不了闷热之气,马路两边的路灯下,密密麻麻的飞虫正围绕着灯源乱舞,地上掉落着不少黑芝麻似的虫尸。

“姑姑,咱们四处巡视看看吧。”牛头提议道。

我点点头:“好。”

勾魂使者每日的工作分为两种,第一是按时按点捕捉名册上的阴魂,第二是抓游魂野鬼。

眼下应该还不到时候,所以牛头马面决定先看看附近是不是有“野货”。

我跟他们拐进一条后巷里,路过一家24小时便利店,看到一个年轻的收银员正趴在透明玻璃烟柜上打瞌睡,恶趣味涌上心头,我便侧身一闪进了门。

“欢迎光临!”

门上的感应器突然响了,年轻男孩腾的一下站起来,眼皮还没来得及睁开张嘴就道:“你好,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

再一眨眼,却又发现便利店里空荡荡的,哪有什么人影。

“咦,这是怎么了?”

男孩挠挠头,又重新坐下来,屁股还没挨着凳子就又听到感应器传来“欢迎下次光临”。

“卧槽!”那男孩一瞬间

灵醒了似的瞪大眼睛。

我在门外抱着肚子笑得前扑后仰,一扭头,就看到牛头马面两兄弟眼光怪异得看着我。

“怎么了这是?”我好奇问道。

牛头马面又同时往便利店门口张望一眼,不约而同得摇头,“没什么。”

“那就继续走吧。”

“好。”

我们又走了一阵,大多数店铺都是关门的,卷闸门上被涂上了乱七八糟的图案,还有一些小广告的贴纸,我闲来无事,便多看了两眼广告纸上的内容。

“驱虫药,灭鼠灵,专业除蚊虫,热线电话:7363618,来电咨询,另有优惠!”

夏季,确实是蚊虫鼠蚁闹灾的时候。

我正准备去看下一张广告纸,突然听到牛头的声音传来,“这里有发现!”

真找到“野货”了?运气不错啊!

我扭头追了过去,刚跑到几个东倒西歪的绿皮垃圾桶旁边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恶臭,天灵盖差点掀翻了去。

气温高,腐臭味经过发酵,那气味是相当的提神醒脑啊!

“姑姑,这里有一具女尸。”

马面指着地上被几个大大的黑色垃圾袋掩盖着的尸体。

我捂着口鼻凑过去,不由得惊呼出声。

“怎么……成了这样?!”

那女尸是趴在地上,体型偏瘦,身子几乎**,脖子上堆着没被完全脱下来的亮片背心短袖,大半已经泡在了黑乎乎粘稠的臭水里,还有那些沾满了不明液体的头发,将女孩的脸严严实实得遮挡着。

那些裸露的肢体和皮肤上,爬上了不少蟑螂和飞来飞去的蚊虫,像是正在吸食尸体的血液。

“看起来,应该是几个小时前死的,魂魄应该不会走得太远。”

牛头分析道。

马面赞同:“这附近有个酒吧,这女孩应该是在那儿遇害的。”

“我们过去看看,赶紧找到魂魄勾回来。”

“好。”

兄弟俩很快决定好,回过头来看着我问道:“姑姑,要一块儿去吗?”

第五百四十八章 报警

“不了不了,你们去吧,我就在这儿等着。”

我摇摇头,若有所思得打量着地上那具女尸。

如果继续任由她在这儿趴着,怕是得到了早上环卫工人来清扫街道的时候,她才会被发现,可她看起来也太可怜了,生前也不知遭遇了什么,才会被人糟蹋成这样,还扔在了垃圾堆里。

思来想去,我还是忍不住想做点什么来帮帮她。

趁着牛头马面去找女孩魂魄的时间里,我又回到了刚才路过的24小时便利店,收银的男孩儿又趴在烟柜上睡着了。

“还真是心大。”我咕哝着,抬脚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

感应器再次传出提醒的声音。

男孩一惊,身子本能得后缩抱紧了双臂,防备似的瞪大眼张望过来。

“卧槽,又没人?!”

他脸唰得一下白了,哆哆嗦嗦得拿起桌上摆着的红色台式电话,像是要给谁打过去。

我趁着他刚拿起话筒,便深处邪恶的小手指按下了一个数字‘1’,然后灌输了一念鬼力进去。

滋滋,滋滋。

紧接着,便听到听筒里传出几声微弱的电流音,仿佛是不同灵体之间的媒介在缓慢搭建联系。

“喂,同学,你好啊!”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啊!!!”

男孩一声惊吼,慌忙扔了手中听筒,吓得随时都要昏过去的模样,几乎是本能得就要夺路狂逃。

我比他可动作快多了,目光一动,已经有一缕冷光将他周身缠住,让他在原地老老实实得站着。

“你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你。”我通过电话听筒与之对话。

男孩哆嗦个不停,看起来本是青涩秀气的脸,现在面如土色,五官僵硬得像是在硬纸板上刻出来的,“你,你你,你是谁啊……”

他硬生生憋出几个字来。

我继续道:“我是谁,你不用管,现在有一点儿小忙需要你帮,你放心,事成之后,我不会亏待你的。”

不管做人做鬼,与谁交

易也得讲个来往公平,我现在有事要找这小年轻帮忙,自然是要回报的。

“帮什么……”男孩快哭了,“你该不会是想要借尸还魂什么的吧!”

“年轻人,少看点鬼片,那都是骗小孩儿的。”

我翻了个拜月朝天式大白眼,总算想起进入正题,“那啥,我跟你说啊,在你们这条巷子里,有几个绿色的塑料垃圾桶你知道吗?”

“知道。”

男孩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我继续道:“我们在那边发现了一具女尸,现在还没人发现,女孩死状很惨,你帮忙给报个警吧。”

听到我这么一说,男孩先是一愣,然后好像绷到极致的一根线突然微微松懈了几分。

“是,是这样啊……”

“不然还想怎样?”我没好气道:“别把我们做鬼的都想得很坏很邪恶好不好!”

男孩总算是找回走失的理智和力气,视线紧紧盯着那烟柜上的听筒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啊,我没那个意思。”

“行了,你赶紧报警吧,等警察来了,你就说你是倒垃圾路过发现的尸体。”

“好。”

男孩怯怯地点头,“想不到你这个女鬼,还挺善良的。”

“纠正你一下啊,我可不是普通的女鬼,我是勾魂使者,专门找鬼勾魂的,要不是因为今晚发现女尸,我肯定不会骚扰你这阳寿未尽者。”

话音一转,我又故作严肃得警告道:“小伙子,我看你头顶阳火旺盛,少说还有个六七十年寿命,但如果你要是把今晚的事情乱说出去,只怕哪一天你就该真的见到我了!”

“鬼差大人你放心,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半个字都不会跟别人说的!”

男孩被我唬得欲哭无泪,一个劲朝着听筒作揖鞠躬。

瞧着他这呆萌的模样,我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细微的弧度,轻轻打了个响指,听筒里的连接便断开了,滋滋声消失,只有一串嘟嘟的忙音。

男孩好像是反应过来,手还有些哆嗦着将听筒复位,正准备拨打报警电话,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低下头去。

“这是怎么了?”

我顺着他的动作看向柜台里面,只见男孩埋头坐看又看了一圈,然后从柜子底下摸出来一个黑底碎花的塑料垃圾桶,随手又塞了几个破烂纸壳进去,等垃圾桶塞得满了,这孩子才着急忙慌得抱着它飞快跑出门去,我跟着飘到门口,眼看着他的确是冲往垃圾桶的方向便没再追。

“欢迎下次光临!”

“欢迎光临!”

中间也就间隔了不到一分钟。

年轻的收银员气喘吁吁得进了门,脸色苍白如纸,却顾不得擦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脚步踉跄着跑去拿起了电话播号。

“喂,是园湖区派出所吗?我我,我是星期天便利店的收银员,我在巷子里发发,现尸体!”

“对,是园湖区西交明路27号!”

“女,女尸,身体**,就在垃圾堆里!”

“……好,好!你们尽快赶来啊,那尸体身上爬满了虫……”

挂了电话,男孩紧贴着烟柜滑下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手死死扣住膝盖骨,目光看起来还有些涣散似的呆立着。

好半天,他才如梦初醒般呢喃,“原来不是梦,真的有尸体啊……”

噗。

我依旧站在便利店的门口,又好气又好笑得睨他一眼,然后转身朝着垃圾桶那边飘去。

刚到了见到女尸的地方,就看到牛头马面两兄弟走过来。

“姑姑,你去哪儿了?”

“附近转了转,看看能不能找到这女孩的魂魄。”

我随便找了个借口。

牛头马面对视一眼,也没再追问,但我看他们身后空空,便问道:“酒吧那边没找到吗?”

“没有。”

牛头道:“女孩的魂魄不知去了哪里,我们现在要去勾名册上的阴魂了,不然怕是会赶不上回去交差。”

“那这个女孩的魂怎么办?”我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马面解释道:“汇报阎君之后,会根据生死簿上的信息来登记入册,然后我们带着新名册上来勾魂。”

第五百四十九章 偶遇白冰洋

原来如此。

我点点头,也不再纠结着这一个走失的鬼魂,“那我们先去勾魂吧,别耽误了工作。”

两兄弟便带着我一起往巷子另一侧走出去,快到巷子口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一阵呜哇呜哇警报鸣响的声音,两辆警车一前一后相继停在了巷子前的马路边,几个戴着帽子穿着警服的男人急急忙忙下车,穿过我们就往身后的巷子里冲去。

“快,快,就是这边!”

“报案的人呢,星期天便利店,把他找来做笔录!”

“好!”

声音远去,我只看到那些挺拔而高大的背影匆匆赶往摆放垃圾桶的方向。

“还以为至少要等到天快亮了,女尸才会被发现呢!”马面咕哝道。

牛头侧目,大得像是灯泡似的眼睛朝我看了一眼,然后才接话,“你没听说吗,一个便利店的小伙儿报警的,估计是被他发现了。”

“我也这么想的。”马面毫无察觉。

这时,我突然发现在巷子口那条路的对面,正停着一辆黑色的跑车,远远看去,车身仿佛是在轻微的晃动着。

“咦,这车怎么了?”我好奇得飘过去,瞬间就穿过了马路。

可等我凑进道车窗前,却看到一男一女贴合在一起的画面,一个女子趴在后座上,双眼迷蒙,这等违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画面,怎么能被我这种一声浩然正气的女鬼所见,真是让我……忍不住多看两眼!

“姑姑!”

牛头马面追过来,我下意识就撑开了胳膊挡住两兄弟的视线,“小孩子别看别看!转过去!”

鬼的听力好啊,哪怕看不到,这兄弟俩隔着玻璃窗也能听到那娇滴滴的呻吟声和男人低沉的喘息。

还有我身后的车晃动的幅度,简直不要太活色生香……

没想到的是,虽然我在这种事情上尚且处于羞涩期,那两兄弟却仿佛早已司空见惯,他们对视一眼,各自心领神会,嘴角勾起一模一样的弧度来。

“姑姑,这是车震,酒吧附近经常发生的。”

“是,是,啊?”

我更是尴尬,两只手骤然

失了力气一般垂落下来,“咳咳,这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走吧,走吧!”

牛头马面十分淡定得跟着我飘走了。

只是我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在这辆正在高频率晃动的车身另一侧,有一抹极淡的黑影缓慢得融入了车内。

……

勾魂的工作,走街串巷,上楼爬窗,说来也是无趣的。

我才跟着他们走了几家,顿时就感觉疲惫困倦。

“哈~”

在我打了第五个还是六个哈欠的时候,马面忍不住放慢脚步凑过来,“姑姑,你怎么又困了?咱们做鬼的不是夜里比白日里精神么?”

“我哪知道……”我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腮帮子,睡眼惺忪得看着牛头身后跟着的几个阴魂。

因为用锁魂链牵着,那些阴魂都站成了整齐的一列,等着收集完毕后一同带入地府。

我粗略扫了一眼,大概也有十几个了。

“咱们还差多少?”

“这才不到一半呢!”

马面盯着手里的那本黄皮册子。

这名册我以前总是见到小黑小白拿着,他们俩的册子比其他勾魂使者的要更厚一些,老崔还是判官的时候,就对他们两个十分严格,工作压力大,工资却一视同仁,我经常会为那一双侄儿抱不平,但没有一次成功过。

现在突然想起来,莫名变得有些感怀,我那一双侄儿,还有如小太阳一般温暖的小白,也不知投胎之后过得好不好。

“姑姑,你怎么愣住了?”马面的蹄子在我眼跟前晃了晃。

我甩甩头,叹了口气,“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小黑小白了,如果他们俩还在,你们的工作应该会轻松不少吧。”

“那是!”

马面一下子来了兴致似的,激动道:“黑无常大哥私下里很照顾我们的,有时候名册上的阴魂收集不过来,都是他主动帮我们分担工作,而且从来不在崔判……阎君面前提起,论功行赏的时候,黑白无常从不主动邀功,简直就是我们勾魂使者中的楷模!”

“不愧是姑姑我亲手栽培出来的啊!”我仰望着高高的楼宇,更是沉重得叹了口气。

牛头马面顿时就愣住了。

姑姑,可不带这么拐着弯儿夸自己的吧?!

正在这时,我突然听到马路对面传来一声惊喜激动的呼喊声。

“夫人!是夫人!”

咦?

我揉揉眼睛,张望过去。

哟呵!

居然是白冰洋!

那家伙单手抱着一个黑色的椭圆大桶,另一只手正用力招摇着与我呼应,“夫人,这里,这里!”

“那是只妖怪?”

牛头马面一眼认出白冰洋的属性。

我连连点头,从马路牙子上站起来拍拍屁股,“剩下的魂你们去勾吧,我和这只妖怪说说话,你们忙完了,咱们在地铁口碰面!”

“是!”

牛头马面一贯也是听话的好孩子,很自觉得领着那一队阴魂飘走了。

我转过身,飘到马路对面,指着白冰洋怀里的大桶问道:“深更半夜的,你这是抱了什么?”

“这是……”白冰洋张口要答,却又话音一转,像是卖关子似的眨眨眼:“这是主君的研发公司里需要的新原材料,秘方,很珍贵的!”

“到底是什么?”

我皱了皱眉,隔着木桶仿佛闻到了什么奇怪的腥臭味,顿时有点想吐。

白冰洋左右张望了一眼,很是戏精得做足神秘感,才凑过来小声道:“是虫卵,我们准备研发一个模拟生物成长的装置,需要用不同的虫卵进行实验。”

咦~

我脑海里不禁浮现起路灯下满地的虫尸,还有那具女尸身上爬行啃咬着她的皮肤的蟑螂和吸血的蚊虫。

“你们搞这种恶心的实验干嘛?”

白冰洋傻笑着挠挠头,仿佛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刚才那只手还摸过装满虫卵的大桶,“这我就不知道了,是主君的意思。”

“叶定稀?”

哦,对了,将他们送出地府之后,我还没能抽时间去找叶定稀呢!

“你家主君怎么样了?”

第五百五十章 顺你大爷!

“白泽和主君找到我之后,就马上返回阳间了,这几天主君一直住在华阳山的别墅里,除了吩咐我们进行这个实验之外,就是安排新电影的后期制作……”

“电影已经拍完了?”我打断白冰洋的话。

“对啊,主君的部分是最早拍完的,剩下的剧情也在几天前全部拍摄结束,接下来就是后期制作的阶段,主君会全程监制,把控最终呈现的效果,这还是属下第一次见到主君对自己的作品这么尽心呢!”

白冰洋提起叶定稀来,从头发丝到唾沫星子都是骄傲的。

我忍不住撇撇嘴,又问道:“除了这些之外呢,他还有做什么吗?”

白冰洋咬着手指头认真想了想,“游泳,健身,洗澡,吃饭,看书……”

“好了!”

我再次打断他的话,摆摆手道:“这种事情就没有必要与我汇报了,对了,花荃和朱琰呢?”

“花大妈最近忙着魏家和孟家的事情,要过一段时间才回来,朱琰还留在妖界,听说是处理几个贵族之间因为这次动乱的内讧,可能也要等个几日呢!”

白冰洋一脸认真得回答完,又问道:“夫人,别墅里现在好寂寞啊,你要跟我一起回华阳山找主君吗?”

“暂时不了。”

我摇头,视线有些不自然得瞥向别处,解释道:“我好不容易找回魂体,先好好工作几日,等得空了再去找叶定稀,否则就领不到月俸了!”

“夫人,主君很有钱。”白冰洋一本正经脸。

我睨他一眼,“他有钱是他的,我可是新时代独立女鬼,哪能依靠着夫君过日子,况且……他的钱在地府里也不流通啊!”

白冰洋很是懵懂得点了点头,喃喃道:“夫人,属下明白了。”

我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听懂,眼看着天边出现一缕浅淡的白雾,启明星也闪亮了起来,便知道是该回地府的时辰到了。

“那啥,我回去了,你今晚见了我的事情,不要告诉你家主君。”

“啊?!”

白冰洋更懵逼了,“夫人

,这是为毛啊?”

“你哪有这么多问题,反正就是不能说就对了,他是主君我是夫人,我的命令听不听?”

胡搅蛮缠,我的功力也不赖。

白冰洋很乖宝宝得点头,瘪着嘴一脸委屈,“听嘛~主君和夫人的吩咐,属下当然要听!”

我拍拍他的脑袋,深感欣慰,“好,那你快去忙吧,过两日我闲下来了就去找你们。”

说完,我一扭头赶紧往地铁站的方向飘去。

白冰洋就在我身后挥着不知从哪儿抽出来的白色小手绢,哭唧唧道:“夫人,一路顺风呐~”

……

“顺你大爷!”

我揉着发酸的腿,回忆着赶回地府这一路遇上突然刮起来的大风,几次把我吹得漫天乱飞的画面。

差一点,就没赶上与牛头马面他们集合的时辰!

“姑姑,冷汤冷面他们已经出来了,该轮到我们了。”

牛头走过来提醒道。

自从老崔升任阎王,审判鬼魂和勾魂使者述职的工作就统一合并安排在阎罗大殿。

我抖着腿跟随两兄弟一起进了正殿,就看到一排排鬼魂正俯首垂耳得站立着,高矮胖瘦,男女老少,应有尽有。

加上牛头马面带回来的三十几个阴魂,半个阎罗殿被挤得满满当当,数位勾魂使者们只能站在左侧靠柱的边角上等候述职。

阴魂听判的过程,冗长乏味,从开始讲述生平,批判过错和评定赏罚,基本流程是5-10分钟左右,但若是碰上哪个阴魂伸冤叫屈,则要耽误得时间更长一些。

我身为地府姑姑,总忍不住想要奉劝一些鬼,你活着的时候若是真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就老老实实认罪伏法,接受审判,不要再阎君面前耍小聪明,狡辩或是企图逃脱地府法规的制裁。

往往出现这种场面的鬼魂,无一例外,下场只有更惨,没有最惨!

我缩在牛头马面身旁,以手掩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最还没来得及合上,就听到高台宝座之上传来宛如雷霆隆隆之声。

“向使者,你上前来替本君研墨。”

声音无比庄严。

大殿里刚才还扯着嗓子嚎哭,嘴硬着不肯承认自己偷情隔壁邻居老王的女鬼就那么呆愣住了,像是一场大戏正演得自我陶醉,突然被一个重量级的观众叫了声‘卡’,淌在脸上的泪痕看起格外滑稽。

我暗自叹了口气,任命似的挪步走上高台,站在了那张大大的黑色桌案旁,低头一瞧,砚台里的墨汁都快溢出来了好嘛!

“啥意思?”我捏紧了刚拿起的墨块,借着侧身的角度瞪向老崔。

那家伙眼皮都不带颤动的,嘴皮子上下轻开轻合,“底下那个实在哭得我脑仁儿疼,你想个办法把她劝退,我回头给你放两天假。”

“五天。”

我竖起五根水葱似的手指头。

“趁火打劫?”老崔眼皮一掀,阴沉沉的冷光看起来气场十足。

我可一点儿也没被他唬住,手掌晃了晃,“成不,要不成,属下我就专心致志得替您研墨了!”

“成!”

老崔磨牙。

我一转脸,瞬间换上冷漠至极的表情,随手拿起手边的一份奏事书毫无音调起伏得念起来。

“审判过程中,阴魂矢口否认自己生前行为,罪加一等,反驳一句,下油锅十次,反驳五句,爬刀山二十次,反驳十句,火灼一百个时辰,扰乱阎罗殿清净者罪加一等,刑期以十年递增……”

“等,等一下!”

跪在下方的女鬼叫声凄厉而急切,“我,我……我承认了,我不伸冤了,刚才都是我脑子糊涂了,糊涂了……”

她连滚带爬得回到队伍里。

效果还可以。

我唇角勾起一丝不露痕迹的弧度,顺势将刚才那份卷宗轻轻放回了桌案上,老崔身子微微一倾,凑过去盯着那黄纸看了一眼。

上书:禀阎君,刀山地狱近期需要维修,请准许借调两个地狱的鬼差。落款:刀山地狱主管。

批注:已阅。

第五百五十一章 送财童子

阎罗殿里的阴魂审判完,我的两条腿已经站得麻木如铁柱,挪动一步都得咬牙切齿才行。

所有勾魂使述职结束,也都各自离去了,偌大的阎罗殿里就剩下我和老崔大眼瞪小眼。

“刚才牛头马面汇报的事情,你想跟吗?”

老崔突然开口问道,他说的,就是我们在后巷里发现的女尸和没有找回来的她的阴魂。

“我?”

我惊讶得指了指自己,顿时有些怀疑老崔看鬼的眼光,“你觉得我能行?”

“那倒不是。”他倒是坦诚,淡淡一笑,随手一点,便在我身后幻化出了一张圆凳,继续道:“只不过最近牛头马面手头事情太多,我担心再加上这女鬼,两兄弟力不从心罢了。”

“哼,你倒是会体恤下属。”

我睨他一眼,也没拒绝,一屁股坐下来再问道:“生死簿里,可看到那女鬼的生平了?”

“嗯。”

崔珏点了点头,将一个朱红色的信封递给我,“明晚去了人间,按照这信封里的内容去找就行了,阴魂刚脱离人体时都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多半都在生前经常出入的地方走动着,但要是那女子怨气太重,也可能已经化作厉鬼,这就不好对付了,你自己小心些,要是无法应付,就用勾魂使者的令牌求援。”

他说完,又担忧似的看了我一眼,好像有些后悔自己将这么个工作派给了不靠谱的我。

为了证实自己的实力,为了阴阳界的和平与正义,我,向地府米虫东倾,该是发挥自己光和热的时候了!

唰!

我一把夺走崔珏还捏在手里的信封,塞进自己的怀里,扬着下巴道:“这种小事,本姑姑分分钟解决!”

呵。

老崔斜勾起一边嘴角。

……

从阎罗殿里出来,我已然困意全无,寻思着去四处溜达溜达,却突然看到龅牙鬼着急忙慌得朝我赶过来。

“姑姑,您可算出来了!”

“怎么了这是?”

我疑惑得看着他。

龅牙鬼最近升了职,被调派去了光就居做三等鬼吏,手下可管着十几号鬼差,当然,那也是因为我之前许诺他替他相亲一事没能达成,所以为了回报在老崔面前举荐他,地府里正逢鬼事调动,老崔也很欣然得答应下来,转头就给他安排了个好差事,深得我心。

“姑姑,您跟我来就知道了!”

我见他那副火急火燎的模样还以为是光就居出了什么大事,便脚步不停得跟随他一路赶往十八层地狱的第一层。

光就居门前。

“呼~呼~”我拍着胸脯大喘气,断断续续问道:“龅牙鬼,到底怎么了?要真出乱子了,我可不能给你保证解决啊!”

虽然我辈分大,但我能力差啊。

龅牙鬼一扭头,郑重其事得道:“姑姑,没出事儿,你放心,是好事!”

他推开光就居的大门,我就看到几个鬼吏正排成一排站在田埂前,还有不少阴魂正聚集在一起,怀里抱着分量不轻的银钱袋子。

卧槽!

我顿时惊呆,“这是怎么回事?!财神爷来了?!”

地府里,往年也来了不少三十三天城的大神,但财神爷还真是从未到访过啊!

龅牙鬼连连摇头,“财神爷没来啊。”

“哦?!”

我更是疑惑了,“那他们哪来这么多钱啊?”

“姑姑,您跟我来!”龅牙鬼展开手臂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然后屁颠屁颠得引着我去见了几个素日里很少打照面的鬼吏。

“姑姑!”

他们见了我,先各自恭恭敬敬得打了招呼,在这些鬼吏们面前,我向来还是有几分薄面,自然也得多少端着些姿态,便收敛了两眼里的光,故作镇定得淡淡一点头,“嗯,说罢。”

“回禀姑姑,今日晨起,这些阴魂的家人突然一起烧纸送钱,按照地府的兑换制度,一斤黄纸可兑十个铜子儿,他们都得了少说也有三五百铜子儿。”

巨富啊!!!

一百个铜子儿可兑换一个银锭,十个银锭等于一个金豆……

我刚按捺下的光

瞬间从眼眶里绽放,那是被金子点亮的光辉啊!

“而且……”

龅牙鬼紧跟着接话,“他们都收到了一封书信,除了家人写明他们的生辰八字之外,还有一句话……”

“什么话?”

我死死盯着那些银湖怀里花花绿绿鼓鼓囊囊的钱袋子,羡慕得流口水。

龅牙鬼道:“上书:无论所得多少,其中一半,必须分给地府姑姑向东倾,切记,勿忘!”

“什,什么?!”

我一双眼瞪得死大死大,一把攥紧了龅牙鬼的衣领子,问道:“可是真的?!”

“是啊!”

龅牙鬼被我提溜得脚离了地,手脚不停在空中划拉着,很是无辜得急道:“姑姑,姑姑,先将属下放下来啊,属下好歹是三等鬼差,这,这太丢鬼脸了……”

吧嗒!

我脑中一片空表,本能得一松手,就听到仿佛是什么沉重的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龅牙鬼揉着屁股站起来,龇牙咧嘴得冲我赔笑,“姑姑,您别愣着啊,这些阴魂得的铜子儿太多,我已经让鬼吏们替您送去账房兑换成金豆……”

话还没有说完,就看一个高高瘦瘦的鬼吏跑进光就居里来,同样是着急忙慌的模样,见了我激动得冲过来。

“姑姑,可算找到您了!快跟属下去账房看看吧!”

我眉头猛然一跳,却不是那种大事不好的感觉,而是隐隐有一种天将降大财于斯人也的激动!

等我赶到地府的账房前时,门前已经聚集了十七层地狱的不少鬼吏,他们都扛着一箩筐的铜子儿,见了我,纷纷恭顺得行礼。

“姑姑!”

我虽然在地府多年,但除了老阎王的祭奠大典之外,也很少见到这么多鬼吏聚集在一起,而且他们居然还都带着如此之多的铜子儿过来,实在是……

正当我满脑子思绪乱跑的时候,就看到两个鬼吏拿着一个金灿灿花纹的钱袋走出账房。

“姑姑,您也来了啊,这是给您的!”

鬼吏笑面和善得将钱袋递给我。

第五百五十二章 你轻点啊!

一刻钟之后。

账房门口。

我坐在一块表面光滑的大石头上,怀里抱着十七个鼓鼓囊囊的金纹钱袋傻乐呵。

“阎君,您看,就在那儿呢!”

不远处,龅牙鬼挺直了小胳膊往我这边指过来。

闻讯赶来的崔珏张望一眼,匆忙的脚步顿然一止,蹙眉道:“她怎么成了这幅样子?”

龅牙鬼挠挠头,“这,这属下也不知道啊,就是姑姑她今日突然得了很多金豆子,然后就成了这样,属下等几个唤了姑姑好久,也不见她理会属下们,没了法子才将阎君请了来。”

来的路上,龅牙鬼已经将地府发生的离奇大事仔细禀告给阎君大大。

地府里的账房的确是日日有进账的,阳间的人往阴间烧纸送钱,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往生者的葬礼、头七至七七是入账的初期,也是财富原始积累的时期,通常来说刚死的阴魂账户上都是数字感人的,但往后就慢慢少了。

再集中能收到大批量进账便是在清明节、中元节、寒衣节这三大鬼节,所以账房里的那些鬼差们最忙碌的便是在鬼节前后那几日,不仅要为那些鬼差们入账记账,还要确保每个阴魂所得精确。

“阎君大人,您怎么来了?”

突然冒出来的鬼影,正是管着账房的邢姓鬼吏,他整个轮廓看起来是模糊的,就像是照相机拍出来一张严重失焦的影像。

一般来说,地府里的鬼精会出现这种状态只有一种可能累到失焦。

“刑哥,你咋成这样了?”龅牙鬼眼睛都瞪直了。

邢鬼吏身影晃了晃,声音无限委屈,“今天账房里进账呈井喷式增长,比起往年的三大鬼节加起来还要多,属下们还要区分哪些是十七重受刑阴魂所得,哪些是东倾姑姑的,后来又有不少鬼吏来替姑姑换金豆儿,实在是太忙了……”

“已经处理好了吗?”崔珏沉着脸,视线未曾离开我身上半分。

邢鬼吏道:“进账已经稳定下来了,

说来也是奇怪,怎么会有这么多阴魂的亲属在同一天烧纸,还都给东倾姑姑稍带一份儿呢?”

崔珏脸色更难看了。

一旁,龅牙鬼羡慕得流口水,“姑姑这是妥妥儿的一夜暴富了啊,她怀里那些金豆儿怕是再过个几千年都花不完呢!”

邢鬼吏接话,“可不是,咱们账房里储备的金豆儿,尽数都交到姑姑这儿来了,各地狱里的阴魂也得了不少,咱们地府的物价怕是要涨起来,否则通货膨胀可是要出乱子的。”

“这些问题,你先做好预防工作,该涨价就涨价,不要手软。”

崔珏严肃得低声吩咐了一句,便挥挥手道:“你们两个先去忙活自己的事情吧。”

龅牙鬼和邢鬼吏对视了一眼,很是自觉得躬身后退,不约而同道:“阎君,属下告退。”

两道鬼影化为墨影散去。

崔珏叹了口气,抬脚向我这边走了过来。

“东倾。”他伸出大掌在我天灵盖上拍了一下,那一瞬间,我眼前骤然一黑,三魂七魄犹如归位一般惊醒过来。

“老崔!你轻点啊!”

我疼得龇牙咧嘴,本能得想要揉一揉脑袋,但又因为怀里沉甸甸的金豆儿实在太多,要是松了手只怕会掉出去便不敢轻举妄动。

崔珏睨我一眼,“瞧你这点儿出息。”

“呵。”

我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得回瞪过去,“你活了这么久,可见过这么多钱?我可告诉你,我这儿一共有五万五千五百二十一颗金豆外加二十一个银锭!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见我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老崔下意识接话,“你的编号?”

什么编号?

我一愣,根本没反应过来,啧了一声就纠正他道:“你扯啥呢,我这满怀的金豆银锭,代表着从今日起,我向东倾就是地府里一号暴发户啊!”

暴发户,我梦想了六百年的职业,从攒第一个铜子儿开始,直到小金库

里存了七百四十铜子儿,三银两金时,我一度以为这个梦是该放弃了,但没想到此时此刻却给我带来了宛如升天般的惊喜啊!

崔珏压根没想理会我这沙雕思维,揉了揉眉心,道:“成了暴发户又如何,地府里能买卖的玩意儿你哪样没得过?一百多年前谁告诉我自己玩腻了地府里的东西,让我从人间给你捎新鲜玩意儿的?”

在我鬼生最**的时刻,崔珏一盆凉水从我脑袋上泼了下来,气得我一跺脚,“你……你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鬼神,哪里懂我这等冥界屁民的心情!”

“我含的不是金汤匙,是鬼神令。”

崔珏双手绕在胸前,饶有兴致得讲起能冻死鬼的冷笑话,然后又斜睨我一眼道:“这些金豆你打算怎么处置?”

“找个地方好生收着啊!”我白他一眼,愚蠢的问题,虽然我现在是最有钱的鬼,但这并不代表我要大手大脚得挥霍好吧。

“呵呵,你那茅屋能藏下这笔巨款?”

崔珏又给我一记鬼生暴击。

我顿时呆住,且不说我那茅屋还没修整好,便是恢复了原样,我前后院子外加那小屋哪有什么可封存这么多金豆儿的地方?这不是明晃晃得告诉满地府里的阴魂我有钱,你们只管来借来偷来抢?

“那,那你说,我该放哪?”气势一落千丈。

“收归账房吧,让他们给你支一张借契,按照每个月半分利息算租借费,也好让账房正常运作。”崔珏眼神一闪,那种算计的精明,是我往日里常见的。

我仔细一想,故作老谋深算的模样试探问道:“你这老家伙该不会想法子诓我呢吧?”

崔珏一巴掌拍在我脑门上,没好气得瞪我,“那你自己挖坑埋去吧!”

他说着就扭头要走,我一心急腾地跳起来将他袖子拉住,钱袋子瞬间像是仙女散花似的哗啦啦落了满地,我一阵肉疼,五官都拧起来了,“哎哟喂~”

“你看,多不方便。”老崔两手一摊。

我咬咬牙,“听你的!”

第五百五十三章 开车吧

重新将五万多金豆儿入账,又花了一刻钟的时间。

我从账房里出来,很是小心翼翼得捧着那薄薄一张纸,咕哝道:“这借契还是没有金豆儿捧着有感觉。”

老崔负手跟在我身后,走得很慢,四周有不少来往的鬼差躬身行礼,他看起来很有阎君的威严派头,到了不见鬼差的地方,才低声道:“回头我让邢鬼吏给你一把金库的钥匙,你哪日想要数金豆了只管去便是。”

这后门开得尺度未免有点大了吧。

我回头,惊诧得瞪大了眼,“这也行?你就不怕我将金库搬空了?”

崔珏自信一笑,“你那身板能搬走多少,我心里有数,只要邢鬼吏汇报金库少了一颗金豆,你便是头号怀疑对象,反正你也不能轮回,我还怕你赖账不成?”

“哼!”

我撇撇嘴,“你这么说,我哪还敢拿走金库钥匙,回头你赖上我岂不是我很吃亏!”

“是么?”崔珏垂眸,到嘴边的笑意就有些淡了。

我也没在意,只顾着将借契仔细折叠收入怀中,与我藏着那颗舍利的暗袋放在一起,从今日起它们便是我最要紧的宝贝,一个管命,一个管财。

又走了一阵,大约快到了奈何桥附近,老崔才慢悠悠问道:“东倾,你可知道今日得的这些钱是谁送来的?”

“不就是那些阴魂的亲属么……”

话音一顿,我仿佛后知后觉般怔住了,好像方才一直忽略了什么啊。

老崔见我反应,了然于心,“你在地府也待了不过七日,人间那位叶先生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这是在提醒你?”

“提醒……我什么啊?”我心虚得转开视线。

“自然不会是专注工作,努力致富了。”

崔珏落下一句话,毫无征兆得加快脚步,往阎罗殿方向走去,我搓了搓嘴角,将不知什么时候翘起来的弧度压下去,然后追了上去。

“喂,你被火烧了屁股啦,走这么快?”

“我好歹是阎君,

你用词谨慎些。”

“您被火烧了腚?”

“……”

……

清晨。

华阳山90号。

12号别墅门前。

时隔我收到大笔巨款又过去了三日,我才鼓起勇气来到了这里。

其实在知道那些钱来源之后,我就马上飞奔过来,但我心里始终有一道坎儿轻易没能迈过去,所以磨磨蹭蹭得就又耽误了三日。

吱嘎~

前院那扇黑色闸门毫无预兆得缓缓开启。

我顿时愣在原地,这门铃还没按呢,怎么还有感应不成?

还没等我迈开脚走进去,突然就看到一辆庞然大物般的越野车缓缓开出门,并很精准得停在我身旁。

前后座的车窗同时降下来,我便看到了穿着一身清爽帅气的叶定稀,正居高临下似的一脸好笑得看着我,“上车。”他偏头示意,动作简洁利落,棱角分明的侧颜映着一缕晨曦,晃得我差点迷了眼。

“你还有这种车?”

我后退一步,打量着眼前的大家伙。

轮胎几乎高过我的腰,酒红色的车身四周有一圈黑色金属防撞栏,四个巨大的探照灯掩盖车前灯和尾灯的光亮,就像是一头蛰伏在黑夜里的野兽正窥视着它的猎物,隐隐透着诡异的红。

副驾驶座上,带着棒球帽,一身蓝白条纹运动套装的白冰洋探出头来,眨巴着眼睛冲我笑,“夫人,主君可是极限运动的狂热爱好者。”

“这样啊。”

我干笑两声,叶定稀已经打开了车门,纵身一跃很是轻盈得跳下车向我走来,然后自然得伸手过来托住我后脑勺,带着些凉意的吻落在我额头上,软软的,香香的,瞬间有一丝电流窜入我的心房。

久违了的感觉,令我忍不住脸颊一热。

叶定稀顺势拉起我的手,走到车门边,道:“来吧,我扶你上去。”

说罢,

他便单手将我举了起来,我脚下一晃,再一落下,就已经到了车厢里。

叶定稀关上车门,从另一侧绕过来再上了车,朝着后视镜扬了扬下巴,“开车吧。”

这时,我才看到正在驾车的是朱琰!

“咦,你从妖界回来了?!”

“是啊,夫人,昨晚刚到。”

朱琰与我打招呼,同样穿得也是一身黑色运动服,胸前有一个极简风的刺绣标志,还有同色系的鸭舌帽,与他平时的商务禁欲系风格大相径庭。

“你们怎么都穿着运动服,是要去哪儿运动吗?”我很白痴得再看向叶定稀,今天的三个不同风格运动男,我还是最喜欢我家叶定稀这一款,墨绿色的套头上衣,白色收口运动裤,撞色明艳,将他的皮肤衬得更加白皙,再加上清爽利落的黑色短碎发,哪里能看出来是活了七百多年的老怪物,分明就是个二十出头的新鲜奶油小生嘛!

叶定稀也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顶粉色的鸭舌帽,压在我的脑袋上,神秘一笑,“一个很有趣的地方,到了你就知道了。”

轰~

引擎轰鸣着发动的声音,躁动又亢奋,飞快得朝着山下驶去。

我们一直没有进城,到了华阳山下,朱琰开车向着更东边前进,大约开了十几分钟,我们又来到一座看起来鲜有人烟的山下,刚进山没多久,就迎来了一场小雨,雨势虽然不大,却渐渐起了雾,这让四周的环境看起来变得非常朦胧不清,我试着透过车窗去看附近的山间小路,却只能看到崎岖的斜坡和错乱生长的树木。

“有点闷热是不是?”叶定稀问道,还不等我回答,便在自己座椅旁的一排按钮上按了两下,徐徐凉风从前侧和座椅下方吹出来,也就几秒钟,车里真的就凉爽下来。

我舒展开微微蹙起的眉头,回首冲他一笑,“谢谢啦~”

盘山路我是不怕的,做鬼久了,总要遇到在半空乱飘的时候,所以自从车里不那么闷热之后,除了有些颠簸,让我像是一只过度兴奋的跳蚤弹上弹下之外,我已经十分自在。

大约又过了半小时,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第五百五十四章 不愿见我?

大片的灌木筑成墨绿色的天然篱笆,如果不是将越野车开进来,根本不会发现在这茂密的树木后面,还有这样一片宛如私密花园一般的空地,云层看起来有些昏沉,雨势也没有减弱的趋势,四周总有一层模糊了视线的淡淡白雾飘动着,给我一种置身幻境的错觉。

“下来吧。”

叶定稀下车后,绕到我这边来,替我解开了安全带,一旁的朱琰已经递来一把撑开的黑色自动雨伞。

伞面足够容纳两到三个人,我与叶定稀并肩走在一起,并不会被雨水打湿侧身。

一旁,是朱琰和白冰洋并肩走在一把伞下面,白冰洋好像很不想被雨淋湿身子,紧紧贴着朱琰,胳膊挂在他的臂弯处,那架势似乎就差化身考拉了。

“白冰洋不是只怕晒太阳,不怕水吗?”

我疑惑得小声嘟囔。

叶定稀顺着我的视线看了一眼,不禁轻轻笑道,“那家伙泡水之后,身上很容易搓泥,大概是这里不方便收集泥垢,他怕浪费吧。”

这么一说,我就懂了。

“不过,”叶定稀扬起眉毛,“也只有在朱琰面前,白冰洋那小子总归格外矫情一些。”

呃?!

我暗自抽了一口气,顿时脑补出了108集不可描述的画面。

“这次来人间待几天?”叶定稀话锋一转,望向我的眼神里有着浓浓的笑意。

不知为何,我总感觉今天的他看起来有些奇怪,突然变得这么开心,难道真应了老辈儿说得那句久别胜新婚?

“五天。”

我举起左手,五根手指头波浪似的在他眼前晃了晃,又补充道:“阎君给我放了假,主要是来查一查前几日丢了的女鬼的下落。”

“哦?如果不是因为有女鬼丢了,你还不打算休假吗?”叶定稀停下脚步。

当然不是。

我在心里嘟囔,找女鬼这种事白天夜里本就没有区别,我这还不是相思病犯得厉害了么!

“那……我才刚刚找

回魂体,恢复勾魂使者的工作,怎么着也该好好表现一段时间吧,否则岂不是落鬼口实。”

我干笑着解释了两句,马上话锋一转,问道:“你们怎么好像知道我今天会来似的?”

“华阳山的安保防御系统,是白冰洋几个月前重新调整过的,不但能防火防盗还能防鬼怪妖魔,你在山下徘徊的时候,我们已经收到信号了。”

叶定稀狡黠一笑,毫不客气得揭穿我。

“难怪……”

我撇撇嘴,又想起自己的确是在山下徘徊了一阵子才挪到半山腰来,还以为不会被谁给发现,却不曾想从一出现在华阳山范围就已经进入了叶定稀的视线内。

“东倾,”叶定稀轻声唤我,他站得很近,扶着我的肩膀将我身子转过去与他相对,几乎是贴在了一起,我能感受到他的下巴和气息若有似无撩拨着我头顶的发丝,“为什么……躲着我?”

“我没……有。”

仰起头,就对上那双沉光潋滟,专注而温柔的目光,让我到了喉咙口的辩驳之词悉数滚落回去,张了张嘴,很是惭愧道:“其实,其实……”

我将三魂七魄归位后,自己脑海里融入了七辰所有记忆的事情,如实相告。

甚至还有七辰如何‘勾引’崔珏,我也拣了些不轻不重的简练说了。

“所以……你因为那半个月的记忆,不愿见我?”叶定稀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失落。

“不是不愿见你,而是不敢,我怕你生气,也怕你会对我失望,虽然是七辰占了我的魂体做出那等没有节操的事情,但现在我都想起来了,便也该算在我的头上。”

我低下头,话音越到后来越弱下去,这般没底气没胆量的向东倾,也是少见的。

叶定稀将我轻轻搂紧在怀中,头缓缓压在我的颈窝里闷笑几声,才低声道:“傻瓜……”

他居然笑话我!

我扭了扭肩膀,将那颗沉沉的脑袋甩开,故意板起脸来,“我是傻啊,可某些人比我更傻!你发动那么多人往阴间送钱可是在故意提醒我什么?”

“提醒你,该回家了。”

叶定稀脸贴着我的,拇指轻轻摸索着我的唇畔,眼底的爱意毫不遮掩,缱绻浓烈,彼此间小心翼翼呼出的气息缠绕在一起,让我心跳乱了。

“你……”我的唇刚张开一丝缝隙,便被某人略带凉意的薄唇吻了下来。

啊,这样真实而奇妙的触感,才真的是久违了。

“现在,还怕我生气吗?”他浅尝辄止,额头贴着我的,喃喃低语道。

“不,”我伸出舌尖舔了舔唇上的湿润,摇头,“不怕了。”

“很好。”

他继续含住我的唇,柔软的舌尖探进来与我的交缠辗转。

这是一个深刻而包含思念的吻,雨滴落在伞面上,风吹草动,白雾缭绕,湿润的空气里带着清新自然的香味,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样子,让人无比沉醉。

……

等我们将彼此的相思刻入骨肉里,才好像终于想起来,身在何处。

此时,雨势已经停了,薄薄的云层正在缓慢得散去,天色变得明亮了一些,我们刚收了雨伞,就看到从不远处走来的朱琰和白冰洋。

“他们刚才去哪儿了?”我偏头问道。

叶定稀淡淡一笑,道:“可能是在附近走走,我们也是第一次来这儿。”

“什么?”

我登时惊讶,“你不是说这是一个有趣的地方,我还以为你们常来呢!”

叶定稀笑而不语,好像还有最后一丝神秘想要保留,也正是这个时候,白冰洋已经率先几步走来,打量了我一眼便好奇得眨巴眼睛。

“夫人,你的脸怎么红了?不舒服吗?”

咳咳。

“没有啊。”我不自然得咧嘴,双手捂住脸颊,转移话题,“我正要找你呢!白冰洋,你也太言而无信了吧!我不是让你保守秘密,不要将见到我的事情告诉你家主君么!”

为了转移某白的注意力,我已经全然顾不得他的主君,我的夫君叶定稀就在一旁站着了。

第五百五十五章 找到了!

果然,白冰洋一下子就被带偏了思绪,挠挠头很是尴尬。

“夫人,这也怪不得属下啊,只能说我们的主君大人实在太英明神武聪明绝顶精明能干鹤立鸡群……”

一旁,朱琰很适时得给了个眼神,阻止了白冰洋这个非常没有水准的彩虹屁。

“他回到别墅之后,倒是没说见到夫人的事情。”

朱琰笑着接过话解释道:“只不过这家伙跑去找主君预支工资了。”

“要……工资?!”

我犹如石化一般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操作?”

中二少年魁首白冰洋的路数,真的太迷了!

白冰洋更是尴尬,偷觑了自家主君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得解释起来,“夫人,你不是说如果不好好工作,就拿不到月俸么,我就想预支几年的工资给你拿去花……”

善良,真特么太善良了!

“白冰洋,是我错怪你了!”我吸溜了一下鼻子,伸开胳膊就想去抱一抱这个可爱迷人的小泥人儿,但还没等我抬腿就被叶定稀拎住了后领子一把按回他的怀里。

“我的女人,需要别人的工资来养?”他一挑眉,骤然泛滥的冷压冻得我与朱白二妖集体哆嗦了一下。

白冰洋更是苦瓜脸:“主君大大,偶错了~”

“所以,你仔细追问之下,白冰洋就很不给力得将为何预支工资说出来了,顺带着也将见到我的事情坦白了?”我扬起脸,谄笑着替小泥人儿打圆场。

叶定稀不可置否得颔首,“这家伙在身边这么多年,只会忘记领工资,从来不会预支,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话用在白冰洋身上,倒是恰如其分的。

一旁,白冰洋还在懵逼中,朱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问道:“主君,现在开始吗?”

“嗯,去准备吧。”叶定稀点头。

朱琰拖着白冰洋向停车的方向走过去,似乎是要取什么东西,我等他们俩走远了,才嘿嘿一笑,主动勾起叶定稀的脖子低声问道:“那白冰洋忘记领多少工资了?”

叶定稀暗示一般冲我眨了

眨眼,“很多。”

还真是个让人又好笑又心疼的中二泥巴精呢!

我噗嗤笑出声来,转头就看到朱白二妖拿着两个黑色的长筒形尼龙包走了过来。

“里面是什么?”

“今天带你攀岩。”叶定稀揉揉我的头发。

攀岩?!

地府里可没有这项运动,当然,地府里基本没有运动的概念,都是做鬼的,没什么身材上的追求。

我迟疑的这片刻,朱琰已经和白冰洋将袋子里的东西取出来。

很多不同颜色的绳子、铁锁,还有一些金属的小物件,我还看到了小锤子和冲击钻等工具,都被安插在一个很多口袋的黑色尼龙腰带上。

“咱们在哪儿攀岩,我可是一点儿也不会啊。”哪怕是做了鬼,没有接触过的领域,还是能勾起我一丝丝小紧张的。

叶定稀淡淡一笑,“旁边就是悬崖,刚才朱琰和白冰洋去看过,今天的天气很好,适合攀岩,你会看到很好的风景,只要放松跟在我身旁就可以了。”

天气很好?

我再次惊呆,视线不自觉看向朱白二妖,他们似乎对此习以为常。

“我们可以来个比赛,看看谁先爬到山顶!”白冰洋兴奋得搓着小手。

朱琰竟然没有提出异议。

叶定稀偏头凑过来,耳语道:“他们俩可是不会和你客气的。”

我刚听到的时候,并不明白各种深意,但等我真的加入其中与他们一起玩这所谓‘游戏’的时候,才知道叶定稀他们仨是怎么跟我‘不、客、气’!

……

怪石崎岖的崖壁上。

“他,他们这是耍赖啊!”

我脚尖踩着一块石头冒出来的尖尖,整个身子像是壁虎一样紧贴着崖壁,气喘吁吁得怒吼。

在更高处的位置上,叶定稀刚将一颗膨胀钉打入大块岩石中,加上挂片作为保护点,身子微微侧倾着,嘴角勾着淡淡的弧度,一缕淡薄的阳光照耀着他,让他整个人仿佛散发着耀眼的光彩。

同样是爬了半个小时,他看起来就好像是在平地上走了几步,那叫一个轻松惬意啊!

但是就光凭这一点,是不会让我忍不住咆哮的,真正可气的还在上面,朱琰和白冰洋那两个家伙已经距离我们十米开外不说,这两个臭妖怪还明目张胆的‘作弊’!

那只榆木妖,什么护具绳子通通不用,光凭双臂伸展出来的木枝攀附着岩石一路轻松攀爬而上,如履平地!

白冰洋那泥巴精更过分!

他的双手靠在岩石上的瞬间,就自动分泌出湿润的粘液黏住了岩石表层,让那家伙就好像一直蜘蛛似的手脚并用往上爬,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有摔下万丈深渊的可能性!

只有我!

一个在地府里混了六百年的女鬼,被一整套攀岩安全护具保护着,无比艰难得用龟速缓慢上移,动作奇丑无比,还输得稳稳当当!

哗啦!

我刚抬起的左脚突然踩住一颗松动的石子,脚底一滑,连带着好些碎石一起擦边坠落,吓得我又将脚收回来。

视线往下,树影层叠的深渊犹如吞天巨兽的大嘴正仰天大张嗷嗷待哺,等着我这米虫掉进它的喉咙里。

“不要向下看,会容易产生晕眩感。”叶定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幽怨得抬起头望过去,撇撇嘴很是委屈,“叶定稀,能不能不爬了?”

半途而废的事情,我六百年来也没少做,不丢面儿。

叶定稀轻轻嗤笑了一声,“累了?”

“嗯!”

我用力点头,但小眼神又很不自觉得往更高处张望,好嘛,已经只能看见一黑一白两道模糊不清的影子在飞速往山顶狂奔了。

开了挂的玩家,果然不一样!

“那好,我们先回去。”

叶定稀点点头,将刚固定好的铁锁松开,正准备带着我一起返回攀爬的起点,却突然听到高处传来一声来自白冰洋的兴奋惊呼。

“找到了!”

呃?!

“什么找到了?”我一脸懵逼。

第五百五十六章 蜂窝引源器

回到草地上的瞬间,我感觉到了脚踏实地的美好。

叶定稀替我除去身上的安全护具,另一边,朱琰和白冰洋已经并肩走了过来。

他们从山顶返回的速度,居然与我半途而废回到起点的速度一样,嫉妒使我嘤嘤嘤!

“夫人,你还好吗?”朱琰打量我一眼。

“没事,”我撇撇嘴,视线扫过他手里捧着的灰褐色造型如石头的物体,疑惑问道:“这是什么?”

看起来很像是蜂窝,肉眼可见一个个清晰的小孔遍布四周,但经手触摸又能很明显感觉到,那就是一块石头,与我们在攀岩时触摸到的岩石几乎一模一样。

“是蜂窝引源器。”

白冰洋难得一见得皱着眉头,解释道:“这是m国最新研发出来的科技产品,不向市面供应,只有一些有需求的工厂寻找专门的途径去下订单,通常也要等半年到一年左右的时间才能拿到货。”

“虽然听不太明白,但是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我俯身凑过去,认认真真得观察着那些大概手指大小的孔洞,突然在其中几个孔的最深处看到了被彻底风干的……虫尸?!

“这是用来吸引虫子的?!”

“嗯。”叶定稀点头道:“这种型号大小,基本上可以采集道方圆十里范围内的昆虫样本,只要这个引源器在运作,那些虫子就会被它发出的气味和声音所吸引,等它们靠近到这些蜂房附近,就会被吸进去等待采集样本的人来将它们取走。”

“你们找这东西做什么啊?”

我不动声色得抹去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忽而想起前几日的夜里见到白冰洋,他也是抱着一桶的虫卵,说是什么要研发一个模拟生物成长的东西,难道叶定稀是嫌白冰洋找到的虫卵不好,所以打算偷别人的蜂窝引源器?

“看到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想偏了。”叶定稀一巴掌作势要拍过来,却又在靠近我额头的001秒

时转了方向,改为揉我的头发,一脸无奈道:“这蜂窝引源器也没你想得那么好,如果真将他打开,附近的昆虫将会以一种很可怕的速度骤减,不出半个月甚至会绝迹。”

“这么严重?!”我顿时惊讶,“要是虫子都没了,其他存活的生命体也会受到影响的,难道制造者没有考虑吗?”

“初代制作者的确是在研发过程中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这款引源器的研究项目曾经数次中断过。”朱琰接着回答道:“后来据说是有一个更厉害的神秘资方加入,重启了这个项目,并且将其中几部产品秘密运送到京市之中,卖给了几个需要这种产品的厂家。”

“谁会需要用到这种东西?”我不明所以。

“生物研究,生物制药,还有动物体的基因研究,以及昆虫类相关产品研发的生产商等等。”

“这种采集样本的方式,代价未免也太大了,难怪自从下了车到现在,我连一只飞虫都没有见到过,想必这引流器安装在山顶上之后,附近的昆虫也仅剩下鳏寡孤独了。”我摇摇头,一声长叹。

叶定稀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人类的生息繁衍讲求可持续性,前人栽树后人才能乘凉,生态环境的大肆破坏,最终结果只是自取灭亡,谁也逃不过。”

“可不是么!”白冰洋附和道:“真不知使用这引源器的人到底怎么想的。”

“或许他们还有别的目的。”

朱琰扯了扯嘴角,看那模样似乎还知道些别的什么,但他并没有说出来,话锋一转,问道:“主君,既然引源器就在这山顶上,那我们要不要去附近看看?”

“好。”

叶定稀点头答应,侧目看了一眼不远处停着的越野车,然后道:“散散步吧,时间还早。”

……

我们将蜂窝引源器放在了后备箱之后,就往树林较为密集的方向走了进去。

路上,我还问起叶定稀是怎么知道,引流器会在这

座山的山顶上。

“白冰洋采集到的虫卵样本放入模拟生物成长培养空间之后,就出现了奇怪的病变反应,我们在它们的粪便中提取出这附近一种特殊植物的绿叶残渣。”

叶定稀一边解释着,一边抬手从我头顶上方斜挂的树枝上摘取了一片嫩绿的叶片,递给我,“就是这种树叶,叶片状似桑叶,但没有粗糙感,表面非常细腻光滑,还会散发一种独特的香气。”

“这种香气也是能吸引昆虫的吗?”我下意识问道。

朱琰道:“是,这叫凤羽树,还有地上的陀罗藤,都有这样的作用。”

“名字听起来倒是新奇。”

我低头看去,缠绕着裸露地表的树根纵横交错的黑色藤蔓,是暗黑色的,不仔细看会以为它已经枯萎多时,但每每踩下去的时候,都能清晰得感受到根茎之间的弹性,与干枯的藤蔓完全不同,并且这些陀罗藤不开花也不长叶,攀附在树上时,总会让人产生看见蛇的错觉。

“这两种植物,在人间并不多见。”朱琰眼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似是迟疑,然后才解释道:“它们是天界的植物衍化所生。”

天界?!

我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得追问:“你说的是三十三天城?”

“是。”

朱琰很肯定得点头,“根据我家古谱里的记载,凤羽树与陀罗蔓乃是源生于天界的植物,凤羽生叶却无花无果,陀罗蔓无根无叶无花无果,靠着夺取旁近植物的养分而活,但它们还有一个共同性,那就是一旦离开天界的灵气必然会枯萎,化作尘泥。”

我更惊讶了,“那怎么会……”在人间出现了呢?

朱琰继续道:“大概就在几年前,两种植物突然生长在这座山中,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发展成林,从那以后山里的气候也慢慢发生了变化,经常下雨,早晚都会起雾,变得非常潮湿,影响了原生的其他植物的正常生长,几年后,凤羽树和陀罗蔓就长成了你们现在所见的规模。”

第五百五十七章 发现我们了

别的不说,就我看到的这林子里,当真是很少能见到别的植物,触目所及便是凤羽树和满地乱爬的陀罗蔓。

虽然没什么碍眼的,但听了朱琰这番解释,我总感觉事情很蹊跷。

“天界的植物能够在人界成活,本就匪夷所思,现在发展成这样,定然是有人一直在培植它们的,对吧?”我思索着问道。

叶定稀淡淡一笑,“我们也是这样猜测,所以今天才会带你一起过来,看看能有什么发现。”

“原来你们不是来运动的啊!”

我指了指他身上的运动装,“干嘛要多此一举?”

“如果直接进山找东西,或许会打草惊蛇,这座山在气候改变之前,一直是非常有名的攀岩挑战点,所以……”叶定稀尴尬得摸了摸鼻子。

看在他穿着运动装非常养眼的份上,我挑了挑眉头,很善解人意得放过了他。

就在这时,朱琰突然蹙紧眉头,高高挽起袖子的臂膀,明显看到浅褐色的肌肉群一路膨胀起来,仿佛瞬间化为粗壮的树枝。

“怎么回事?”白冰洋的声音很紧张。

叶定稀和朱琰飞快得对视了一眼,仿佛心意相通一般,前者已经紧紧握住我的手。

朱琰深吸了一口气,才按捺住胳膊上的膨胀,沉声道:“有人发现我们了。”

“在哪?!”

白冰洋突然握紧了双拳,做出保护大家的姿势,“该死,我居然什么也没感觉到!”

“他们能屏蔽气息和声音,很厉害,我们不要轻举妄动。”朱琰飞快道。

会让朱琰这个妖界贵族的佼佼者用‘厉害’二字形容的对手,我还从未听闻过,正朝着我们赶来的究竟会是什么?他们……难道一直在监视着我们吗?

感受到我无意泄露的紧张,叶定稀暗暗紧了紧与我十指相扣的手,指腹抚摸过我微微发麻的虎口,瞬间就让我紧绷的位置柔软下来。

十几秒之后。

叶定稀锐

利而沉着的视线骤然一顿,定格在幽暗的密林的西南方向,围着我身旁站着的朱白二妖也立即警惕起来。

突然闪现出几道高大的身影,正在用一种人类无法达到的移动速度向我们靠近。

一秒,两秒,三秒……

他们已经瞬移到我们面前,速度快到哪怕是我的鬼眼也无法完全捕捉他们行进的残影。

一共七个人,有男有女,站在人群最前面正中的是一个个头不算太高,一头深褐色卷发的混血男孩。

他看起来大概十七八岁的年纪,皮肤呈现诡异的白,就好像是我在地府里见到的阴魂,只有嘴唇还呈现淡淡的粉红,一双很漂亮的大眼睛,隔着两三米的距离,我都能看清他浓密而卷翘的睫毛,眼瞳是少见的碧绿色,在幽暗的环境下格外明亮清透。

虽然穿着宽大的黑色帽衫和浅色直通牛仔裤,但我还是能看出这孩子很瘦,衣服松垮垮得撑在身上,就像是套了个黑色的大袋子。

男孩的双手插在腹部位置的侧兜里,歪着头神情懒洋洋得打量着我们,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情绪。

在他左侧还有一个金色中长发的外国女子,白皮肤,五官深邃如雕刻一般,眼瞳也是碧绿色,但看起来少说也有三十多岁了,一条黑色的无袖贴身短裙勾勒出她同样纤瘦,但却前凸后翘的好身材。

哪怕只是侧身站着,这个女人的优雅气质也展露得淋漓尽致。

除了这两个看起来异国面孔的人之外,余下五人的形貌便与我素日所见一般无二,只不过有老有少,最为年长者头发灰白,神情严肃,看起来很像是学院里不苟言笑的老教授。

其他男女也都在审视着我们,表情麻木得堪比机器人,但我能听到他们的心跳,甚至只要静下心来去释放鬼气,还能捕捉到他们非常非常微弱的呼吸声。

没错,他们……似乎真的是人类!

“你们好。”

叶定稀踏出半步,不着痕迹得挡在我与那些不速之客之间。

朱白二妖没有挪动位置,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嘴唇

微微一动,对方就明白过来似的也跟着动了动嘴皮子,只不过一秒,甚至更短的时间,就完成了彼此的交流。

这时,对面的混血少年终于收敛了目光,蹙眉道:“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攀岩。”

为证明这一点,叶定稀指了指我们停车的方向,姿态似乎很放松,“我们带了很多设备过来,你们有兴趣加入吗?”

“哈哈哈……”

不知为何,他这句话竟然引来了四个男女不约而同的大笑。

这是最基本的客套话吧,为什么要笑呢?我不明白,视线不自觉得看向少年和外国女人,还有那个灰白头发的老教授,他们依旧保持着严肃的神情。

就好像是一群领地的占有者,在遇到几个误闯入捕食区的陌生同类,我们在猜测他们下一步行动的时候,他们也在做同一件事。

“既然你们没兴趣,那下次或许可以约约棒球。”

叶定稀淡淡一笑,做出了一个挥棒的动作,瞬间激起对面那四个年轻男女躬下身来,张牙舞爪,就好像野兽正要扑杀猎物的姿势。

太奇怪了,人类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反应和动作?可我明明能感觉到他们活着的气息……

也就是这一瞬间,朱琰和白冰洋也变化身形,做出随时要反击的姿势,朱琰双臂上膨胀的深褐色树皮,几乎已经包裹住他所有的皮肤!

唯有那个少年,他刚才明明在听到棒球的时候,眼神闪亮了一下,然后又因为身旁四人的动作,很不悦得皱了皱眉沉下脸来。

“你会打棒球?”他完全无视两方此刻的僵持和紧张,视线直勾勾得注视着叶定稀。

“我打得不错。”

叶定稀毫不谦虚,脸上洋溢着自信而淡定的微笑。

男孩插在口袋里的左手缓缓伸出来,虚虚一晃,四个男女再次站直了身子,但依旧没有放松警惕和时刻防御的姿态。

“从两年前开始,这里已经不适合攀岩了。”一旁的外国女人冷冷开口。

第五百五十八章 快交出来!

“的确。”

叶定稀不可置否,道:“但这也不能阻止一些狂热爱好者的兴趣,比如我们。”

皮肤苍白的男孩勾了勾唇角,似乎被他这句话逗笑,举手示意身后还要张口说些什么的女人,“好了,妈妈,我们不能阻止狂热的人。”

原来那个优雅的女人是男孩的母亲,看起来还真是……不太像啊,女人的五官深邃,尤其是眼窝深陷,但男孩的面部整体看起来比较柔和,基本没有哪一个部位与女人形似,更重要的是,男孩与母亲说话时,更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首领,而女人也在本能地顺从他。

这时,一直沉默着,眼神冷冰冰盯着我们的老教授终于开口了。

“看你们的样子,既然已经攀岩结束,那就应该下山离去了。”

“是。”

叶定稀点点头,“本该如此,我们只是打算在附近逛逛,误打误撞走进这片树林里,居然发现了生长在这儿的奇怪植物,因为好奇才停留下来。”

“你们认识这些植物?”男孩惊讶。

一旁,他的母亲再次警惕起来,“威廉 ,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不用跟他们废话下去。”

男孩皱了皱眉,“妈妈,卡索尔还没有回来。”

话音未落,突然有一道黑影窜入树林之中,就好像是从天上落下的黑色惊雷,唰的一下重重砸向地面!

又来一个?!

我眼看着对方组织更显庞大的队伍,隐隐有点为叶定稀他们担心,虽然我们这边品种复杂,但也抵不住人家那边数量上的绝对优势啊!

黑影站起身来,居然格外庞大,对,就是庞大啊我绝对没有用错词,好家伙,站直身子的时候就跟一头成年的大黑熊似的,魁梧的后背足足有两个威廉并排站着那么宽,至于个头就更不用说了,我努力仰着脖子刚好能看到他的头顶顶起一根足有胳膊粗细的树杈,目测……两米八?

咔嚓。

树杈被大黑熊的脑袋硬生生给顶断了,顺着他的后脑勺一路滑落,嘭的一声摔在地上。

但更为令我心颤的还是那个大家伙的动静,他转过身来,脚踩着地的每一步,都发出咚咚闷响,那声音听得我心窝子里发虚,简直就像是一只小白兔看到了泰山级的黑熊老大哥,可等我再看清他的正脸,才发现那家伙长得有多么狰狞可怕!

倒竖的眉毛又粗又黑,眼睛大得吓人,除了五官的位置,其他面部皮肤布满黑色长毛,从头顶到下巴再到脖子,浓密的黑毛犹如草原一般,再加上他身上的黑色泛着金属光泽的护甲,裸露出来的胳膊几乎是深棕色,比朱琰肌肉膨胀时的胳膊要粗壮两倍,一双铁拳死死握紧,无须出力,我都能隔空感受到那拳劲。

一拳打死十头牛,问题不大。

看着那家伙似人非人,似熊非熊,我隐约感觉到眼前这帮奇怪的男女,应该也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卡索尔!”威廉冲着大家伙叫了一声,音调明显比刚才兴奋了一些。

本来还在十分凶狠,咬牙切齿瞪着我们的卡索尔又转过脸去看着威廉,然后又指了指山崖的方向,拍着自己的胸口,呜呜喊个不停,我正奇怪,他怎么说不出话来,就听到老教授惊慌叫喊的声音。

“糟糕,蜂窝引源器被偷了!”

四个男女不待一秒,瞬间身形向左向右各自闪开,就听那刷刷几声,我们四周围被严防死守般包围起来!

威廉和他妈妈对视一眼,脸色都很难看,尤其是威廉,薄唇比刚才更苍白了几分,怒视着我们。

“交出来!”

“快交出来!”

“想活命,把东西交出来!”

包围着我们的男女弯着腰摆出随时要进攻的姿势,张牙舞爪,嘴里不断威胁着我们,老教授更是脸色铁青,径直走到了我们面前,声音冰冷道:“你们打着攀岩的幌子来偷盗,卑鄙!”

哟呵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你们这帮人在山头上架蜂窝引源器,还在这儿种凤羽树和陀罗蔓,搞得山上气候大变不说,昆虫也快灭绝了,我倒是要问问,你们究竟想做什么啊?”

见我站出来说话,几个人的齐刷刷朝我看过来。

威廉眯起眼,那种警惕而危险的眼神死死锁定在我的身上,“你不是人!”

这话是没错,听着咋这么别扭?

“没错!”

我一仰脖子,瞪了一眼站在威廉身后的大块头卡索尔,拿出高阶玩家的气势道:“我是鬼差,奉命保护这三个人的,你们可听好了,招惹我们,就是惹到了地府和阎王爷,有什么后果,你们自己掂量!”

老崔要是知道,我一休假上来人间就打着他的名号在外面作威作福,也不知道会不会扒了我的皮扔进油锅里炸,但此刻双方对峙,剑拔弩张的,我哪还顾得上那么多。

听到地府和阎王爷,包围着我们的四个男女明显迟疑了一下,刚才威胁的气势也跟着弱了下去,彼此相顾对望,好像真的在忌惮着什么。

威廉和他妈妈还有卡索尔三个倒是无动于衷,甚至大概因为我的挑衅,脸色更难看了。

唯有老教授,冷冷哼了一声,“只不过是个鬼差,竟然敢打着阎王爷的幌子摆官威!你要是真从人间消失,难道阎王还要为你出动十万阴兵鬼将不成?”

行家啊!

我眼神唰得亮起来,看向老教授的感觉立马变得不一样了,这家伙虽然还是个活的,但却能说出十万阴兵鬼将,可见绝不一般!

“蜂窝引源器,的确在我手里。”

这时,叶定稀已经走上前来,不动声色得用半个身子将我挡护住,沉眸里翻涌着暗潮,只与那个叫威廉的男孩对视,“想要拿回去,我们可以来一场比赛。”

“哼,你们就是瓮中之鳖,拖延时间根本毫无意义!”老教授拉着脸,冷冷一哼,“还不赶快把引源器交出来,否则……这满地的陀罗蔓正缺些肥料!”

第五百五十九章 没有规则

话音未落,站在老教授身后的威廉又问道:“比赛?棒球吗?”

他好像真的对棒球很有兴趣。

叶定稀不动声色得勾起唇角,颔首道:“为什么不呢?”

“好!”

威廉眼神隐隐兴奋起来。

在他身旁的女人却蹙紧眉头,“还是直接把东西抢回来吧,这些人……”

威廉直接抬手做出一个动作,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他的态度很强硬,甚至连那个被称之为‘母亲’的人也只能沉了沉脸色,然后闭上嘴顺从这个决定。

我感觉,威廉很像是一个狼群里的头狼。

年轻的、看起来弱不禁风,需要被人保护的头狼,这很奇怪不是吗?

“走吧,我们换个地方。”威廉一声令下,包围着我们的四个男女便闪身退开,我看到他们跳到树上,像是长臂猿似的攀爬在树杈之前,眨眼间已经不见踪影。

威廉和他的母亲以正常人步行的速度在为我们带路。

老教授和卡索尔走在我们附近,好像是在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那个黑黢黢的大块头好像不会人类的语言,叽咕叽咕,呜哇呜哇得说个不停,老教授却时而点头时而与之对话,那种交流的画面看起来十分诡异。

“叶定稀。”我悄悄捏了一下他的手指,“咱们真要跟他们打棒球吗?”

“不要担心,我们会赢的。”他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眼神。

跟在我们后面的白冰洋正在偷偷把玩朱琰胳膊上落下的树枝,那些枝条的尖部很柔软,被他缠绕在手指上,居然有一种十指交缠的感觉,朱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尽职尽责得守护着我与叶定稀,根本无从察觉。

我无意间回头瞥了一眼他俩,顿时又脑补出十几集不可描述的剧情。

我们并没有走出凤羽树林,只是向着东南方向又走了百米左右,便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空地,说是空地,看来也很古怪,四周围是以陀罗蔓围绕成的一个圆圈,就好像刻意圈出来的地方,茂密的凤羽树就被层叠的藤蔓隔挡着,居然没有一颗树越过边界。

这地方倒像是一个私密性极高的

活动空间,或许……这就是威廉的游乐场?

“到了。”

威廉说话间,便有刚才那四个身手矫捷的男女从树上飞跃落下,他们手里拿着铝棒,手套和几颗棒球,眼神挑衅而戏谑得看着我们。

“我们选了一个他们最喜欢的游戏。”白冰洋在后面偷偷说道。

我不禁有些担心,本来两方就有冲突,若是玩个游戏还被对方踩在地上摩擦,倒不如我们现在就直接开打,就算打不过,至少我们还能跑啊!

想到此,我偷偷瞄了一眼叶定稀,那家伙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仿佛故意选择这个游戏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家伙到底想干嘛?

“要不要说一下规则?”他问向威廉,视线里没有对面的其他人。

威廉轻扯嘴角,已然跃跃欲试,“没有规则。”

哦?

叶定稀挑眉,“杀人也可以?”

这家伙问得也太直接了吧?

我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偷偷用余光看了一眼威廉那边,那少年居然气定神闲得冷笑了一声,耸耸肩道:“当然。”

好嘛。

凑了俩疯子。

比赛就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下展开,空气里仿佛充斥着火药味,一触即发的爆炸随时会将我们吞噬。

咻!

什么东西破风袭来,擦过我的后背。

朱琰抬起手,眼疾手快得抓住了一颗扔过来的棒球,米白色的皮革,红色的明线缝制。

“你们是客人,让你们先防守。”那个男人微仰着下巴,眼神轻蔑得冷笑着。

我们守,他们攻。

叶定稀扶着我的后背,冷峻的眼神从男人的脸上扫过,不动声色得带着我走到一个位置上,“你站在这儿就好。”

他转身要走,被我飞快拉住袖子,压低声音道:“叶定稀,咱们人不够,这太危险了。”

光是比赛,我们就已经在弱势上,更何况还没有任何规则,摆明

了对方是要‘解决’掉我们啊!

叶定稀暗示似的向我微微颔首,“放心。”

白冰洋和朱琰也各自就位,这两只妖怪都不是天生吃素的,这么被公然挑衅之下,眼神里早已燃起跳跃的火焰,闪闪发亮。

那四个男女像是离弦之箭般弹射出去,眨眼间已经分站在四个位置上,他们太熟悉这个场地,以至于闭着眼睛也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似的。

威廉挥舞着手里那根刻着他名字的铝棒。

“来吧,我已经迫不及待了。”那是一种要碾压对手的自信眼神。

剩下女人和老教授站在场边,他们就像是监管者,也是裁判。

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卡索尔也被他们拉进了比赛队伍里,那个大块头站在我附近不远的地方,隔着一段距离,我都能感觉到他呼啦呼啦喘气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头兴奋的野熊。

白冰洋是负责投球的人。

我根本不懂这个体育运动,看起来好像很复杂,况且这并不是一场气氛融洽的友谊赛,我不断看着他们之间的交互,就怕要跑的时候自己来不及反应。

白冰洋挥臂的动作很优雅,我从来没见到过中二少年展示这一面,他将球投掷出去的那一瞬间,我甚至能感觉那颗球贯穿空气的强劲冲击。

那股力量,如果是砸在人的身上,轻易就会把对方砸碎吧。

威廉的速度更快,挥棒击中了那颗球,撞击声就像是天上的惊雷在耳边隆隆作响,声音回荡在山峰之上。

紧接着,便是威廉风一般跑起来,卡索尔也在狂奔,他就像是一座飞速移动的大山,每一步踩踏下去,我都能看到草地上如被炸弹炸开似的草泥飞溅,在他身后跟随出一串巨大而错乱的深坑。

他跑进了凤羽树林里。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回头一看,叶定稀也不见了,他什么时候消失的?!

另一边,朱琰站在原地,双臂化成粗壮的树枝,无比警惕得盯着密林里的一个方向。

“嗷~”

也就是几秒钟,突然传出卡索尔的哀嚎。

第五百六十章 我们赢了

他是被叶定稀拖出来的。

在密林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只能看到卡索尔像是昏死过去,口眼歪斜得仰面躺在地上,被叶定稀的手指头勾住裤子的一角,将人往我们这边拖着。

裤子质量真好。

我瞪直了眼睛看着他们,叶定稀手里还握着那颗棒球,嘴角勾着一抹得意的弧度。

“出局。”场边的女人沉着脸喊道。

咚。

经过女人和老教授身旁时,叶定稀手指松开,那根巨大树干般的腿砸在草地上。

我听到白冰洋和朱琰说话的声音。

“你见过可乐瓶塞在裤裆里的样子吗?”

“滚。”

我一回头,就看到朱琰似宿世仇敌般的眼神盯着白冰洋那只俊俏郎。

另一边,威廉似乎不太高兴,眼神在向那四个男女示意,他们很快调整了位置,换成刚才把球从我后背扔过来的男人击球。

我看到他撇了我一眼,似乎对我充满了敌意。

唰!

那颗棒球被击中的瞬间,居然是朝着我的方向冲刺而来!

该怎么办?

我是要躲?要跑?还是要接住那颗球?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眼前忽然飞快闪过两道黑影,他们高高跃起在半空中猛地相撞,一个是刚才那个男人,另一个是……朱琰!

他们落下的时候,朱琰的半边身子都化作了树干的纹路,脸色阴沉得瞪着那个被他撞飞摔在地上的男人。

“滚远点!”

我从来没见到过绅士儒雅如朱琰这么粗暴的时刻。

那种贵族血统的高等妖灵散发出来的气场,在这一瞬间辐射开来,令地上躺着的男人眼神间闪过一抹惊恐之色。

“没用的家伙。”威廉冷嗤了一声。

这个男人也被带离场边,甚至没能再站起来,我仔细看了一下,他的皮肉以一种诡异的形态垂下来,半边身子的骨架好像都碎了。

我突然感觉到,也许这场游戏对于我们这

边来说,并不是那么危险。

威廉把扔在场边的另一跟棒球棍扔给叶定稀。

“你来击球。”他似乎对进攻失去了兴趣。

场上只剩下威廉和两女一男,与我们人数持平,我们的优势好像变大了。

叶定稀依旧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耸耸肩表示无所谓,反正没有规则,他很乐意接受这样的转换。

我很少看到他露出这样高调的表情,哪怕是在得到世界级大奖的舞台上,他也是沉敛的,从容而优雅的。

威廉拿起了护具站在捕球的位子上,他的眼神像是长着獠牙的动作一样凶狠起来,虽然脸色还是苍白的,但神态与刚才那个病娇少年的模样判若两人。

砰!

球再次被击中,叶定稀从原地弹射般飞奔出去,我甚至捕捉不到他的全部身影,只听到又是巨石重重撞击在一起的声响,便看到不知从哪儿蹿出来的另一个男人倒飞出去。

他掉进凤羽树林里,不见踪影,白冰洋稳稳落下,拍了拍身上扬起的泥屑。

另一边,叶定稀已经成功上垒。

“结束了。”

他走到我身边,转过身,眼神冷漠得看着威廉那边,“我们赢了。”

“比赛还没有结束!”还没等威廉说话,他左侧的长发女人被激怒般做出张牙舞爪的动作,仿佛已经按捺不住野兽的狂躁天性。

刚才还露出一丝轻松的朱白二妖,又瞬间神情紧绷。

这时,站在场外的威廉母亲和老教授也走了上来,他们甚至没有再低头看一眼地上瘫软着的那个年轻男人和卡索尔。

“不能放他们离开。”老教授冷冷提醒道,“蜂窝引源器还在他们手里。”

威廉的母亲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威廉,好像在等待他的最后指令。

停顿了一会儿,才看到威廉张了张嘴,“东西交出来,我让你们走。”

这仿佛已经是一种特殊待遇。

“威廉!”老教授没忍住提高音调,“不能……”

“贾叔叔,这里还轮不到你来指挥我。”威廉沉下脸,周身已经散发

出一种诡异而阴冷的气场,我甚至能感觉到那种近乎死亡的气息。

他好像是人,又好像是……死去多年。

“威廉,至少她得留下。”

他的母亲,那个金色长发的外国女子抬起手,手指尖缓缓朝我移动过来。

我清楚得看到老教授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光亮,他立即接话,“没错,这位女鬼差得留下,其他人可以自行离去!”

那语气,像是宽大施恩了似的。

叶定稀始终注视着威廉的脸,似乎对于他手下的人把注意打到我身上而不满,这是一种比刚才我们陷入困境更冷冽恐怖的眼神,他的逆鳞,从来只是我。

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威廉阴沉着脸,还在迟疑,并没有马上做决定。

老教授已经按捺不住,就好像我是什么很难得一见的宝贝,他走上前两步,语气尊敬,却是在催促,“威廉,让她留下,对你和整个家族都会有帮助!”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这帮半人半鬼的家伙需要一个鬼差,是嫌死的太慢了吗?

威廉抬起眼来看向我,他的眼神有点奇怪,似乎他并不想要留下我,可另有一种意图在催促着他,绿色的瞳光深深浅浅得变幻了几下,他紧绷的唇线才重新松开。

“她留下,蜂窝引源器来交换,这是我们的诚意。”

他看向叶定稀。

一旁的老教授皱着眉还想说什么,被威廉的母亲眼神暗示着闭上嘴,他们似乎也迅速在这几秒做出抉择和妥协。

整个过程,压根就没考虑过我们这边的态度。

叶定稀垂眸,脸上冷漠得不见一丝表情,好几秒之后才极冷得嗤笑了一声。

他在嘲笑他们,**裸的,毫不遮掩和修饰的嘲笑。

“你们觉得,她可以用一个蜂窝引源器来交换?”

在威廉看来,这是非常艰难的取舍,而且他既然这样说了,势必也是考虑到对我们这边会有极大的诱惑。

只是没想到,他太低估我在叶定稀心里的地位。

他踏过千载星河,寻寻觅觅,只为我。

第五百六十一章 羊入虎口

“主君。”

白冰洋捏着拳头发出咔咔声,跃跃欲试似的笑了起来,“刚才的游戏,我还没过瘾。”

“这里交给我们,主君和夫人还是去车上等着吧。”朱琰跟着道。

刚才一场混乱的比赛,他们早已摸清了对方的实力。

似乎以为我们要走,老教授急得脸色一变,还没等威廉开口便大声命令道:“包围他们,别放走任何一个!”

一声令下,凤羽树林里瞬间再窜出十几个黑影!

居然还藏着后招!

难怪还有心思和我们玩什么棒球游戏,原来早已设局要将我们一网打尽!

叶定稀眼神一动,朱白二妖便飞跃而起,朝着那些围攻上来的黑影冲了过去。

我还能听到白冰洋的叫嚷声,“我赌的十七个,我赢了!”

“闭嘴!吵死了!”朱琰手臂一挥,十几条如蟒蛇般的树枝窜出,朝着那些黑影甩去。

叶定稀守护在我的身边,脸上不见丝毫惊慌之色。

“你们早就知道了?!”我问。

奇怪,那些藏于树林里的黑影,他们是怎么觉察的?

叶定稀正要回答我,却见刚才还倒在地上的卡索尔不知何时又站了起来,他半边胳膊脱臼似的晃荡着,却一点不影响狂奔的速度,他呜呜狂吼着,横冲直撞得朝我们进攻而来!

“护好自己!”叶定稀叮嘱间,已经抽出长鞭迎了上去。

他周身的橙红色光焰瞬间燃起,其中还隐约弥漫着淡淡一层金光,仿佛是佛光!

唰!

长鞭一甩,便听到卡索尔发出痛苦至极的怒吼。

他体型太过庞大,就算叶定稀闭着眼睛甩鞭子也能轻易击中目标,他根本无从闪躲!

不过几个来回,卡索尔已经被叶定稀逼退,他似乎很畏惧叶定稀身上的光焰,每每能够接近他的瞬间,又会被那些火焰震慑而闪开,这样的交手于他而言毫无优势。

“卡索尔,回来!”威廉的声音在黑影后方传来。

他被重重掩护着退至空地边缘,身旁还有老教授和他的母亲,那两个从一开

始就跟随他们的女人正挡在前面做出保护者的姿态。

老教授眼神不甘得看着我,比起威廉和其他人,他好像更渴望得到我。

呼啦!

半空中又是一道巨响。

抬头间,我便看到仓惶后撤的卡索尔被长鞭勾住了脖子,另一端,叶定稀轻轻一拽,那庞然‘大山’便倒飞出去,再一次重重的如陨石降落般砸进了凤羽树林。

叶定稀一个闪身,落在我的身边,眼神冷漠得看向密林里浓烟滚起的方向。

“这片林子马上就要毁了。”他突然道。

“为什么?”我不理解。

叶定稀眉梢微微一动,示意我道:“你看那边。”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成百上千根巨大藤蔓突然膨胀起来,就像是人的血脉突然一下涌入大量的血液,我甚至能看到那些藤蔓如有生命般疯狂吮吸着某种力量。

只是它们好像也停不下来!

“这是……”

“陀罗蔓只不过是一种死物,依附着旁的植物,掠夺它们的养分而生长,刚才摔进树林的第一个人,被白冰洋震碎了五脏,鲜血引动了这附近方圆几里的陀罗蔓,它们全部都被唤醒了。

现在卡索尔掉进去,就如同羊入虎口,还是一头大肥羊,陀罗蔓根本无法承受这么多的养分,它们最后就会……”

叶定稀话还没有说完,密林之中猛然传出爆破的声音。

轰隆隆!

连续好几个地方炸开,连带着那些凤羽树也被震得拔地而起,四分五裂似的到处乱飞,漫天枝杈藤蔓,犹如一场无比壮观的倾盆暴雨。

“你早就打定主意要毁了这片林子?!”我终于顿悟叶定稀来这儿的真实目的。

那家伙神秘一笑,“是有这个打算,但也没想好该如何动手,正好几只肥羊就送到眼前了。”

难怪他有兴致与威廉那帮人周旋!

另一边,朱白二妖联合出手,十几道黑影都被解决干净全数扔进了密林之中。

紧接着便是更多地方的爆破声。

空气里散布着浓郁的腥臭味,一层淡淡的黑雾在密林

上空沉浮,看起来很是诡异。

“这些植物不是天界来的吗?怎么一点儿灵气也没有,反倒是……”有点儿邪!

朱琰走过来,皱了皱眉头道:“夫人,这些植物经过改造之后才能在人界培植生长,恐怕也是转变了根性,成了邪祟。”

植物也能成为邪祟?!

我不禁惊讶,可又转念一下,这人神鬼怪都会被邪气侵染,植物又为何不可?

“主君,威廉和那老头儿都跑了。”

白冰洋气喘吁吁得跑回来。

叶定稀只是朝着他们消失的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神色一沉,“他们跑不出这座山。”

“你们该不会连整座山都设下结界了吧?”

我顿时目瞪口呆。

叶定稀淡淡一笑,“我们还没那么大本事,只不过……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地方,就算出现变故想要逃跑,也得把最重要的东西带走,我们还有时间追截他们。”

“那我们快去追吧!”白冰洋又兴奋起来。

我忍不住睨他一眼,“你这家伙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打起架来就是个斯文败类啊!”

“多谢夫人夸奖。”那家伙一点儿也没会意似的,笑眯眯飞出老远。

朱琰与叶定稀眼神交流了一下,也跟着追了过去。

我默默想了一下,问向叶定稀,“白冰洋被你改造的时候,是不是动了脑子?”

噗。

叶定稀没忍住笑了。

……

追到一个灰白墙的平顶工厂前,我们才停下。

白冰洋和朱琰各自从一个方向走过来。

我看到地上有很多深褐色的长藤,这与那些陀罗蔓不同,藤枝明显是有植物的气息,而且有些细长的藤枝上还有绿叶。

朱琰道:“主君,我已经将这厂房外设下结界。”

“我也帮忙了哦!”

白冰洋得意道:“我把所有的门窗都封住了。”

叶定稀点了点头,“好,我们进去看看,他们到底利用那些昆虫在做什么。”

第五百六十二章 活死人

哐嚓。

一扇厚重的铁门被叶定稀用长鞭挥开。

碎裂的铁板砸在地上和墙上,发出嘭嘭声,整个工厂里仿佛都被震得颤动了起来。

随之传来的便是一些玻璃制品哗啦啦碎了一地的声音。

威廉和他的母亲,还有老教授正站在一个足足一人高的玻璃缸前,里面似乎盛放着很浓稠的……血浆?

在他们身后,还有整整一面玻璃墙的昆虫!

密密麻麻的虫子在一个个玻璃箱里扑腾着翅膀上下乱窜,有最常见的蚊虫一类,还有不少是蟑螂、蟋蟀、蚂蚱和螳螂这些能叫得上名字的。

但更多的,都是模样罕见颜色怪异的昆虫,他们的体型看起来千奇百怪,但都有一些相似点,比如都有翅膀,头部前段都有一根长长的像是探针的东西。

“原来最近城里突然多了许多吸食人血的蚊虫,就是你们搞的鬼。”

白冰洋双手叠抱在胸前,冷冷得打量着四周围。

经他这么一说,我猛地想起前几日在勾魂时看到的女尸,她明明是刚死去不久,身上却爬着不少蚊虫在吸食她的血液。

原来,这里是一个大型蚊子工厂!

我身为一个百年老鬼,不禁在这一刻毛骨悚然了起来。

“这不关你们的事,赶紧离开这儿!”老教授阴沉着脸。

哼。

白冰洋一声冷哼,腮帮子气鼓鼓得撑起来,怒瞪着他:“老头儿你搞没搞清楚状况啊!现在你们才是被困住的虫子,我们随随便便就能捏死你们!”

他比划着一个捏蚂蚁的动作。

威廉那张苍白的脸上瞬间宛如浮起一层寒冰,他看向叶定稀。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我们想要的已经拿到了。”叶定稀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道:“至于这里,垃圾太多,想来顺便打扫一下罢了。”

“垃圾?”威廉眼神一凝,碧绿色的眼瞳里寒光凛冽,“你以为我和外面那些人一样?你们……”他瞥了一眼我和朱白二妖,“没有人可以杀死我。”

话,我是信的。

当他们突然出现在凤羽树林里的那一刻,我就感觉到他们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活人’,尤其是威廉,身上有一股奇怪又厚重的‘死气’,可他们都还有人类的呼吸。

如果他就是某种体质被改变了的‘活死人’,杀不死也是正常。

叶定稀勾起唇角,一脸高深莫测得看向了旁边的老教授,他眼里含着一丝嘲讽,冷冷的气场已经足够让那位强作镇定的老者满头冷汗。

“贾雨生,华司生物科研所的副主任,两年前因为提出一项有关于人血变异的实验计划而遭到舆论压力,后来神秘失踪再无音讯,没想到是躲到这儿来了。”

老教授身形一晃,几乎站不稳,一只手撑在盛满血浆的玻璃罐壁上才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子。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叶定稀那双墨色浓郁的眸子里像是有一场风暴从天边席卷而来,一簇跳跃的橙红光亮呼之欲出。

“你想要我夫人,不就是想把她改造成一个采血器?还有威廉他叫了你一声贾叔叔。”

“夫人?你居然与鬼差结亲!”

贾雨生惊恐得眼瞳颤动,脸色铁青,“你会遭报应的!”

哟呵?!

我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

“老家伙,我看你是想现世报了吧!”

贾雨生视线与我对视,艰难得咽了咽唾沫,“你,你想做什么!”

我故意往前走了两步,屏息凝神,鬼气释放,瞬间有一种阴冷的力量在整个工厂里翻腾。

感受到那种强横浑厚的力量,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什么时候,我的鬼气变得这么强了?

就在我迟疑的这一瞬间,威廉的母亲突然发狂般冲过来。

“贾雨生,你护送威廉逃出去!”

她向前跑了几步,躬起身子,张牙舞爪,身上的裙子发出刺啦撕裂的声音,然后整个人就幻化成一头灰狼向我扑来!

居然是狼妖!

“夫人小心!”

唰!

几根长藤破空而来,格挡在我与灰狼之间,一晃眼,便见朱琰与它硬拼一记,藤枝乱舞,灰狼进攻不得,也无退路,硬生生被甩飞到半空中。

与此同时,另两个保护着威廉的女人也冲了上来,分别与叶定稀和白冰洋缠斗,她们没有化作狼形,但嘴里显露出又尖又长的獠牙,手指指甲也变得如尖刺一般。

“原来你们是吸血鬼啊!”白冰洋眼神一亮,目光兴奋得朝她们扑过去。

两个女人又迅速配合着闪躲,上蹿下跳,她们似乎想要为威廉争取逃跑的时间。

“嗷!”

这时,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凄惨的叫声。

灰狼的身体以诡异的姿势扭曲着重重砸在地上,全身瘫软,骨头像是断裂,只剩体内筋脉抽搐不止,口鼻缓缓流出暗红色的血液来。

瑟缩在威廉背后的贾雨生骇然色变,下意识得要往身后那面窗户跳跃过去,我指空一划,便有一股鬼气在空中画出一个巨大的弧形,落下他的脚边。

呼哧~

鬼气将他的双足瞬间冰封,厚重的阴气宛如一道冰墙阻挡在他和那扇窗户之间,空气幻化成淡淡的冰蓝色,在他面前扭曲着变幻出魑魅魍魉的轮廓。

我居然这么厉害?!

这随手一划的效果令我无比惊讶。

怀里那颗沉寂了好久的舍利好似也在发热,隐隐有一种躁动的力量在与我散发的鬼气相抵触。

好奇怪。

它已经好久没有出现这种反应了。

贾雨生被我困住,身子不停挣扎着,脸上满是狰狞之色,“放开我!放开,快放开我!你们不能杀我,你们杀不死我的!”

他也变异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落在我身后不远处的叶定稀。

他向我走来,“贾雨生患了一种世界上极为罕见的血症,他想要开启那个人血变异的实验计划就是为了续命。”

“那他成功了?”

“如果成功了,他不会像现在这样半人半鬼。”说这话的时候,叶定稀意味深长得瞥了一眼威廉。

第五百六十三章 吸血为食

威廉似乎根本没有逃跑的打算。

他冷冷得看了一眼地上那只灰狼,只剩下极其微弱的喘息,越来越虚弱,只怕撑不过一时三刻。

但我并没有在他的眼神里看到担忧和哀痛,只有一片漠然和冷清。

他和那个女人真的是母子吗?

我疑惑得看着他。

威廉抬起眼来与我对视,苍白如雪的脸上浮现一丝轻蔑的冷笑,“就算杀光了他们,你们也杀不死我。”

他的眼神里,藏着一种古怪的情绪,仿佛自己死不了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

“你把自己的血清给了贾雨生?”

叶定稀皱了皱眉。

同时,朱白二妖缓缓落在他的身后,至于那两个长着獠牙的女人,已经被他们用木枝钉在了墙上。

正如他们所说,哪怕木枝钉穿两个女人的手脚和胸膛,但她们却好像仍有一口气在虚弱得喘息着。

不死之身,灵魂却早已死去。

“你是吸血鬼始祖吧?”白冰洋走上前来,眼睛里像是有小星星跑出来,一脸好奇得打量着威廉,“就像是《吸血鬼少年》、《吸血鬼日记》、《爱之初恋吸血鬼》、《我与吸血鬼骑士》……”

他一口气说了好多个我从未听闻的名字。

威廉冷冷嗤笑一声,“你这家伙满脑子只有动漫吗?”

“咦,你怎么知道?”白冰洋一副很惊奇的样子。

难道他觉得这一点很难被人发现吗?

一旁,朱琰飞了一个冷刀子似的眼神过去,立即让白冰洋缩了缩脖子后退躲开他的视线直射区。

朱琰看向我与叶定稀,道:“主君,贾雨生和威廉该怎么处置?”

他是实干型妖灵。

我真好奇,他和另一个话痨型妖灵白冰洋是怎么相安无事至今的。

难道妖界有什么保护弱势群体的法规?

正当我心思跑偏的时候,叶定稀道:“所有的昆虫烧毁。”

什么?!

我吓了一跳,赶紧道:“你不

是说这山里的虫子都快灭绝了吗?这些……好不容易找到的,你还要烧了它们?!”

叶定稀道:“这些虫子被改造后,只是没有感知的采血机器,它们比同类昆虫寿命更长,也不会轻易死去,只要存活着便会不断采集人类的血液回来。”

说着,他又抬手指了指那个竖立在厂房中央的巨型玻璃罐。

“这里面都是昆虫吸食人血后,再由这些人提炼出来的血浆,他们利用这些血液为自己续命,维持身体机能,还偷偷贩卖给有相同需求的人,没错吧?”

他问向威廉,语气却并非疑问,而是笃定。

威廉不可置否,沉着脸道:“我需要新鲜的血液。”

“你吸血为食?”我惊讶问道。

威廉摇头,“我不需要食物,我只需要血液,否则我会没有力气。”

“如果没有,你会死吗?”我看他好像并不畏惧死亡。

威廉又摇头:“我会沉睡,我已经沉睡了几百年,太久了,我不想再继续睡下去。”

“所以你……打造了这个蚊子工厂?”

“这是他的主意,可以为我提供源源不断的血液,他只想要活下去,恰好我可以满足他这个愿望。”

威廉的语气,听起来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如果不是我们正在谈论的是人血,我甚至会被他这样的态度影响,也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可是……

这分明是一种极恶的掠夺啊!

“桀桀……”

威廉身后突然传来贾雨生的冷笑。

“这间工厂里的一切,都是我这辈子最伟大的发明,可惜啊,它终究没有问世的一天,也不会被那些愚蠢的世人所知,这才是真正的发明,是真正的科研!”

“你的科研,就是将其他人类的性命视为草芥?”我蹙紧眉头。

贾雨生因为双足被禁锢,背对着我们,只能勉强扭过头来怒瞪着我,“你只不过是个阴司鬼差,你懂什么?命,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没有命,一切都没了。”

“那你现在呢?现在又有什么?还不是被我们困住,与那些困在玻璃柜里的蚊虫有什么区

别?”

“它们会死,我可不会。”贾雨生阴恻恻得冷笑,“哈哈哈,我不会死……只要我不死,一切都还可以重来!”

听到这话,威廉垂眸,他脸上又浮现那种难以言说的表情,麻木、无奈。

“你错了。”

这时,叶定稀突然开口,声音冷漠得没有一丝情绪,“想要让你们死,很简单。”

“你胡说!”

贾雨生瞳孔因惊惧而瞪大,浑身突然颤栗起来,他并不愿意相信叶定稀的话,可该死的是,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好像还没有哪一个字是错的!

威廉忽然抬起头来,这一瞬间,他血管里那些冰冷的血液仿佛都苏醒过来,身子狂吼着,躁动着,像是有什么要控制不住得爆发出来。

他那双眸子绿的发亮,直勾勾得盯着叶定稀。

“这不可能!”话音一转,他好像又在迟疑,“你知道什么?”

叶定稀轻扯嘴角,“你真的想知道?”

“不,不要……”

还没等威廉说话,后面的贾雨生已经疯魔般嘶吼起来,“放我走!我不要死!不要!不要!!!”

嘁。

白冰洋懒洋洋得走过去,双手插在口袋里,歪着脑袋打量着那位因过度惊恐而面部扭曲的老教授。

“你这老头儿,就这么怕死嘛?如果威廉死了,你难道还能继续活下去?”

他之所以跟随在威廉身边,甚至甘愿为他做事,不就是因为威廉的血清?

如果威廉死了,他……必须得死。

“这座工厂、蜂窝引流器,还有这座山……都是你们的,放我和威廉离开,我们以后……以后不会再采集人血!”

贾雨生快被吓蒙了,只能咬紧牙关承诺。

可就在这时,威廉又开口道:“我想看看,你会怎么做。”

他苦笑,“如果可以的话……”

后半句却是没了。

叶定稀没说话,眼神给了朱琰一个暗示,便看到实干型下属飞身半空之中,停在被钉在墙上的两个女人前面。

第五百六十四章 死也瞑目

那两个女人身下,蜿蜒着好几道血痕,引起更下方那些玻璃柜里的蚊虫躁动不安。

朱琰钉在她们身上的木枝好像有妖力,阻止着她们伤口的自愈能力。

他抬起左手,手指拨动琴弦似的动了动,便有十几根极细的枝条幻化出来,像是灵敏的长蛇簇拥着向女人的心脏涌去。

堪堪停在心脏前001毫米的位置。

我甚至能听到威廉呼吸一扼的声音。

他身后,贾雨生早就吓得腿软瘫坐下去,双腿仍旧被死死禁锢在原地,他瞪大的眼死死盯着半空中朱琰的动作,脸色比威廉好不了多少。

半空中。

朱琰眼神冷漠,脸上不见一丝情绪,那十几根细长的枝条瞬间凝成了一股,尖端的部分宛如锥刺,狠狠贯穿了左边那个女人的心脏。

那一瞬间,原本几乎昏迷的女人突然瞳孔瞪大,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面目无比狰狞,随着一声嘶哑的哀嚎,她浑身抽搐了几下,便好似再无知觉得垂下头。

枝条缓缓退出,暗红的血水随之喷薄,我眯着眼睛仔细一看,纸条中间鼓鼓的,似乎包裹着一颗……完整的心脏!

朱琰用同样的方式处理了右侧的女人。

也是一声痛苦至极的哀嚎,女人再无生息,我能感觉到,那两个半人半鬼的女人彻底死去,可是……她们没有灵魂。

我感受不到她们的鬼气,等了一会儿,也没有见到身躯和魂魄分离的迹象。

朱琰重新落了回来,那些沾染了血水的枝条缓缓回收,两颗心脏就落在了他的手里。

我再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女人,居然已经化作炭灰般的碎屑飞散开来。

原来,他们真的可以死。

威廉眼眸沉沉,幽幽绿光浓郁得吓人,他浑身散发着一种诡异的冷气,近似于鬼,又好像不太一样。

“你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声音低沉,与我初见时的少年模样判若两人,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古老又沧桑的灵魂藏在这年轻的皮囊里。

哪怕是音调里的沙哑,也仿佛糅了年轮旋转掉落的尘埃碎屑。

叶定稀眼神幽深,便是我从侧面望过

去,也像是一只脚踩在无尽深潭的边缘,险险一步,便有万劫不复的危险。

“你是从那个家族里叛逃出来的吧?”他突然收敛视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真不凑巧,那个家族就是我名下科技中心站的投资方之一。”

“你……”威廉四肢百骸的血液翻卷着上涌,脑中纵横交错着刺眼的白光。

他好像,终于,迟来的明白了什么。

“你姓叶。”

叶定稀不可置否,眉梢微微一挑。

这下,死也瞑目了。

……

下山的路上,我趴在后车窗上,隐约还能看到密林深处的火光。

“你确定要让威廉在这里长眠?”

我回过头,看着正在开车的家伙。

叶定稀淡淡‘嗯’了一声,没回头,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道:“我曾许诺过他家族里的长辈,若是遇上威廉,留他一条命。”

“家族……”

我凑过去,半个身子没入车座里,歪着脑袋问道:“他的家族,都是那种半人半鬼的吗?”

叶定稀弯了弯唇角,“这个世界上,谁不是半人半鬼的活着?”

我又退出来,坐在后座上认真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他的家族,很强大吗?”我又问。

叶定稀道:“是欧洲的贵族,很少与外界打交道,不从政,不从商,家业雄厚,后辈之中出了好几位有名的科学家。”

“也是研究血液吗?”我想,这大概是他们最需要的吧?

叶定稀就笑道:“那倒不是,还有量子力学,天体、宇宙、黑洞、或者核工程等等。”

“他们能活多久?”

“这取决于他们的意愿。”

“你和他们合作,难道也是为了研发长生的法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叶定稀已经活了几百年,与那个欧洲贵族一样属于长生者,但他们的基因并不一样,刚才听说他名下有一个科技中心站,我才会这样猜测。

叶定稀摇摇头,道

:“对于我们来说,还有比长生更重要的事情。”

“哦?”

“比如……我的记忆。”

这是叶定稀第一次与我说起他不为人知的又一面。

自从他吞下龙元之后,就再也没有生老病死,所以这几百年的记忆一直存在于他的脑海里,直到他为了破除我的轮回宿命,遭到天谴差点成为一个不老不死的废人。

他花费百年时间和精力建立一个强大的科技中心站,研发的项目很多,也很神秘,其中有一项便是当今世界顶尖的记忆重组技术,为他不间断得恢复数百年零散错乱的记忆。

“你这是在以科技挑战神力?”我总结道。

叶定稀颔首,“可以这么说。”

“所以,你当明星也是为了赚钱来做研究?”我又问道。

叶定稀道:“夫人,你以为我这几百年的财富积累,都是玩玩而已吗?”

他当明星,不是为钱。

我疑惑,正要再问,就听到车顶上咚咚两声,像是什么沉重的石块砸了下来,我身子一抖擞,便看到白冰洋的脑袋倒吊着落在前车窗上。

“主君,解决好了。”

那家伙居然趴在车顶上!

叶定稀眉眼不动,目视前方认真开车,点头道:“好,你和朱琰先回去吧。”

又是咚咚两声。

我看着车顶隐约压下来的两个坑洞似的凹槽,忍不住一阵心疼,这车挺贵的吧?

回到华阳山别墅的时候,朱琰和白冰洋已经清清爽爽得站在门口欢迎我们。

这两个妖孽,速度如此之快,出门干嘛还要坐车?

我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就看那朱琰淡淡一笑,“夫人,欢迎回家。”

他们侧身让开,我便看到与记忆力仿佛没有丝毫变化的客厅,仿佛从我离开之后这里面的任何一个细节都没有再改变过。

“夫人,花荃去魏家了,你有什么吩咐就告诉我。”白冰洋很狗腿得凑过来。

我扯了扯嘴角,正想着,关于放洗澡水这种事情应该怎么吩咐他,就看叶定稀从后面走过来。

第五百六十五章 找乐子

“东西呢?”他问向两只妖怪。

朱琰道:“放在后院里,主君要去看看吗?”

叶定稀点头,视线转向我道:“走吧。他们把那个玻璃罐带回来了,可能有用,我们去看看。”

什么?!

我吓了一跳。

他们居然是扛着那个巨大的,盛满血浆的玻璃罐回来的?!

难怪跳到车顶上的时候会砸出两个那么大的凹痕来!

来到后院,我看着稳稳当当立在草坪上的那个巨型器皿,总觉得眼前仿佛有一片血海翻滚。

这得是多少人的血啊……

“这罐子是密封的,刚才我看了好半天也没找到开口。”白冰洋撇撇嘴。

叶定稀皱了皱眉,走上前去绕着那罐子仔细察看。

我便问向白冰洋,“这东西,对你们主君的研发项目有用吗?”

“不知道。”

白冰洋耸耸肩,道:“我是负责多维度时空瞬移项目的,其他项目组的人我都不认识。”

“哦,那你们那个中心站,大概有多少人?”我更好奇了。

白冰洋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少说也得上千吧,但多数都不是人,夫人,你需要一份详细的研究员名单吗?”

那家伙难得认真起来,眼睛眨巴眨巴得望着我。

我赶紧摇摇头,“不用了,我就是好奇问问。”

这时,叶定稀走过来吩咐道,“先把蜂窝引源器送去研究中心,还有那座山上被毁掉的林区,暂时封锁,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绿貌,之后就可以重新对外开放了。”

“好,我去安排。”

朱琰转身走开。

白冰洋凑过来,“主君,那个大家伙怎么办?”

好在叶定稀的别墅在半山腰的最深处,否则让人看到他的后院里有这么大一个储血罐,还真是画面诡异了。

“就在这儿放着吧,要是出了问题,找你负责。”叶定稀道。

说完,他便拉着我的手往屋子里走去,边走边问道:“晚上想吃什么?”

我跟着叶定稀往前走,匆匆回头瞥了一眼白冰洋。

那个中二少年咬着颤抖的唇,委屈巴巴得目送我们,再等我进了门转身时,某白已经趴在了玻璃罐的顶盖上,一副誓死守护它的英勇姿态。

走到厨房里,我才忍不住问道:“叶定稀,你猜白冰洋会在那个罐子上趴多久?”

叶定稀正在挑选食材,听到我的问题停下动作很认真的想了想,“可能一个晚上。”

“那你干嘛还要他守着那个罐子啊……”这不是变相‘体罚’下属嘛!

叶定稀埋着头,正拿着一颗圆滚滚的西蓝花认真研究着,轻声道:“我只是不想他打扰我们。”

可怜的小白羊哟~

我默默为他心疼一秒钟。

再转过脸来,叶定稀已经在为西蓝花认真而细致得‘分尸’,我也终于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得看着他,“你要亲自下厨?”

厨房里,除了他,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吧。

叶定稀抬起头来,眼神认真道:“怎么?你在质疑我的厨艺?”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担心简直太多余,叶定稀做菜的水准就像他的容貌一样惊为天人。

他好像很喜欢食物本身的味道,没有过多的调味料,只是一些简简单单的食材搭配在一起,或蒸煮或烘烤,只要选对了方法,食材的香气便被完全激发出来。

那股味道,足以绕梁三日,引得天上仙下凡尘!

“叶定稀,再过二三十年,你肯定不能当明星了吧。”我吃着表皮焦黄的烤鱼,忍不住嘀咕道:“到时候,你就当个厨子吧,饭店一定每天爆满。”

叶定稀无奈得捏了捏眉心,“你连我的‘下一世’都安排好了?”

他不老不死,每过几十年就必须要换个身份,从前都是一些比较低调的职业,再加上白冰洋的超高端易容术,从来没被人识破过,只是最近这几年突然一改低调作风,当起了大明星。

成名不早,出道即是巅峰。

我思来想去,一定是因为这张脸,真真实实,不含任何假冒伪劣成分的叶定稀的脸。

这可是一张让我为之倾倒七百多年的脸啊。

天地间唯有我这一女鬼,认脸不认人。

一顿饭吃到结束,叶定稀到底也没答应我,‘下一世’开饭馆的计划,他好像有别的打算,现在并不打算与我细说。

饭后,他便带着我在影音室里看了一部老电影。

说实话,我与他重新相见至今,一直**澜澜得过着,从来也没想过会有如此平静闲散相处的一天,就好像人世间最普通的夫妻,做着每一件日常小事,体会着这种温淡的小幸福。

朱琰是在我们看完电影之后回来的。

他站在影音室外,等我们携手走出来,才向叶定稀汇报研究中心那边的情况。

蜂窝引源器被拆掉的事情,似乎已经传到了制造商那边,朱琰派出去的人刚顺藤摸瓜过去,那边已经人去楼空什么也没剩下。

对方的反应很快,消息更是灵通得出乎意料。

还有那些凤羽树和陀罗蔓的提供者,改造他们的人,到底是谁,似乎线索也都断了。

叶定稀淡淡‘嗯’了一声,转头与我道:“我和朱琰去书房安排一些事情,你自己找些乐子打发时间。”

“去吧去吧。”我点点头,转身就往后院里走。

我的乐子,还不就是白冰洋那个傻小子。

后院里。

星空璀璨,夜影因浮起万千繁星而显得绚烂起来,微风凉爽,早已驱散了夏日的酷暑。

我换了条白色的宽袖长裙,长发披散着,缓缓飘到了玻璃血罐旁边。

“夫人……”白冰洋咬着手指头可怜巴巴得看着我。

他还保持着我们两个小时前离开的姿势,脚趾头垂下的弧度都没有丝毫改变。

我屈起手指叩叩敲了敲玻璃罐的外壁,浓稠的血浆被震动似的颤了颤。

“你还真准备在这儿待一整夜啊?”

白冰洋更委屈了,“人家也不想的,可是主君说如果这东西坏了,要让我来负责……”

责任重大啊!

哦。

我点点头,又道:“这院子外面不是有你设下的安保系统吗?难道还有谁有本事溜进来偷罐子?”

第五百六十六章 抓鬼去

说起这个安保系统,那便是某白的得意之作了。

他在电子科技方面简直就是达人中的可达鸭,正翘着下巴想夸耀一番,突然面目一凝。

唰!

宛如轻风一扬,白冰洋已经落下来,一脸严肃得将我护在身后。

“夫人,山上来了一只厉鬼!”

我下意识蹙眉,屏息凝神得感受了一下,并无鬼气在附近啊。

“你怎么知道的?”

白冰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瓜子,“我这里面有芯片,整个华阳山安保系统的中枢就在这儿!”

“所以……厉鬼在哪儿了?”

“7号别墅附近。”

那距离我们也不太远了。

我眯了眯眼,鼻翼翕张两下,果然就感受到了淡淡的鬼气,正如白冰洋所说,这鬼可不是普通的阴魂,是一只怨气极重的厉鬼!

“咱们抓鬼去。”二话不说,我提溜着白冰洋的领子,拖着他飘出了院子。

……

五分钟后。

7号别墅。

这是一栋中式风格的三层小楼,从暗红色的雕花大门、花木扶疏、假山嶙峋的庭院到浓荫翠华环绕的主建筑,都透着一种奢华而低调的复古风。

只是黑灯瞎火的,也没啥景致之韵,倒平白添了几分苍凉萧瑟之感。

我在院门外站了会儿,也没发现厉鬼的踪影,若不是那越来越浓郁的鬼气,我还要以为白冰洋谎报敌情。

“奇怪,藏到哪儿去了?”我正嘀咕着,便看到白冰洋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庭院里。

他突然转过头,与我道:“夫人,里面有一个男人和女人在运动。”

“什么运动?”

“俯卧撑。”

咳咳。

我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张望了一眼,似乎在绿影掩盖的地方,的确有两道影子叠在一起动来动去。

好歹我也是个有‘阅历’的女鬼了,此等情境我怎会还不明白,里面那两个运动的人是在做什么。

白冰洋那一脸懵懂又纯良的样子,怕是真不懂。

“傻孩子,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里面逮鬼啊。”我正要往前飘,却又被那家伙拉住了袖子。

“夫人,还是我陪你去吧,厉鬼不好对付。”

“没关系,你在这儿等我信号,要是我解决不了你再冲进来也不迟。”

一个鬼的尴尬,好过一鬼一妖一起尴尬吧。

白冰洋乖宝宝似的点了点头。

我抬脚要走,又想起似的转过头问道:“白冰洋,你平时可有看到你家主君做这种双人俯卧撑?”

白冰洋摸着下巴认真思考了一下,“没有,主君一个人做俯卧撑。”

那我就放心了。

穿过院门,我落在大片红蔷薇的花丛边,这个庭院像是好久没有被打理过,野草长得与花丛一般高,虽然满目浓郁的绿,但看起来却很是杂乱,没什么美感可言。

一男一女的裸肚鸳鸯就藏在花丛前的几颗并排栽种的矮树下。

哼哧哼哧。

‘运动’得倒是辛苦,腰肢扭得像是起伏的波浪,完全没有意识到这院子里被厉鬼的怨气笼罩,温度都变了。

我试着找了一下厉鬼的方位,但只能感觉他距离我很近,阴森森的气息扑面而来,可问题是……他在哪?

没得法子,我只能捏出一张鬼符,指尖一搓,那鬼符化作一团拳头大小的淡蓝色的冷焰在半空中漂浮着,这是勾魂使者常用的追踪术,这两日我跟着牛头马面新学的招数。

呼啦~

冷焰无风高扬,便落在了那对男女的头上,黑沉沉的夜色下,男人的头顶一下子冒出一簇暗红的影子来。

“难怪我找不到,原来是占了人家的身子。”

我走上前去,目色皆空得看着运动不止的男女,对着上头那个沉着声音道:“出来吧,别藏着了!”

男人明显停顿了一下,底下那个喘息着,满脸潮红,眼含春水的女人很是疑惑。

“怎,怎么停下了……”

我瞧了女人眉间一眼,是个阳寿未尽的,便一扬手送去一抹鬼气,让她闭上眼昏睡过去。

男人身下一空,并不惊讶,撑着胳膊站起来,顺手也把退在膝盖下的裤子扯了上来,裤头松松垮垮得耷拉在腰间。

别说,身材还是不错的。

“你是来抓我的?”男人张嘴,却是个女人的声音,嘶哑又冷漠。

我自然点头,“阴阳有界,生死有命,你死了,就不能滞留人间,快随我去地府吧。”

如果是个好说话的厉鬼,倒也省事了。

男人脸上像是被冰冻住,没有一丝表情,嘴唇一张一合,那个女鬼的声音便又道:“我如果不随你去呢?”

呼~

阴风一起,男人突然身子一软似的倒了下去。

他背后那个位置,突然冒出一个暗红的影子,就像是普通的阴魂刚从血水里爬出来,浑身上下都是血雾雾的。

那张脸……

“是你?!”

我认识她!

女厉鬼不动声色得打量我,双眼通红,哪怕是见到了勾魂使者,也丝毫不见惧色。

“你死在一条酒吧街的后巷对不对?我见到过你的尸体,是我找人报警的。”

没错,这便是那夜我在垃圾桶边遇上的死者的魂魄。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你们勾魂使者管得还真宽。”女人清冷得说着。

我扫了她一眼,只觉得这女人和一般的厉鬼好像不太一样,似乎很……冷静。

“你附在这个男人身上,是在报复他吗?”我又问道。

女厉鬼瞥了一眼地上的男人。

在她附身在他身上的时候,男人看起来还有一点儿活人的精气神,这会儿仰面躺在地上,面色苍白,眼下乌青就像是用毛笔画了两圈,一看就是精气消耗过度。

简称肾虚。

“他背叛我,我在酒吧发现他和一个女人乱搞,他居然就找了两个朋友合伙把我弄死,还把我扔在一堆垃圾里羞辱我,我死了,他也别想好过。”女厉鬼恶狠狠道。

鬼之所以会成为厉鬼,极大多数是因为生前的那一口怨气压不下去。

比如我面前这个女鬼,她的怨气太重,短短几日便已经成了厉鬼,只是到底火候不足,她还无法将怨气化为自己的力量。

这样一来,我便能省了不少事。

第五百六十七章 收服厉鬼

“你等一下啊。”

我业务也不熟练,这时才想起来自己还揣着关于她生平的那封信,便从衣襟里掏出来,展开念道:“京市朱琪琪,生于富贵家庭,从小衣食无忧,家中独女,得享亲情,成年后贪图玩乐,不思进取……三月前结识高姓男子,被其背叛而发怒,争执中被对方错手杀害,终年21岁。”

“你这一世已经到头了。”我抬起头,信纸在指间捏了捏,便搓出一缕烟灰随风散尽。

朱琪琪还是一脸淡淡的样子,“我知道。”

“所以……你该放下仇恨,离开阳界,人世间的爱恨情仇都已经与你无关。”我感觉自己很像是话痨的老母亲。

朱琪琪瞥了一眼地上被她折腾得精气虚弱,脸色透出一股虚脱般的苍白,眉间那一缕阳火淡得若有似无的男人。

“那他呢?他害死了我,就不该有报应?”

“会有的。”我一脸笃定,“天地大道,六届轮回,自有命数,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呵。

冷森森轻飘飘的笑声,尽是讽刺。

“那是你们给他的,不是我的。”朱琪琪沉着脸,面容狰狞,眼瞳越发深红起来,“我的仇,我要自己来报!”

一声尖叫划破寂夜长空。

她突然戾气暴起,指甲森长的手隔空一抓,地上那昏死的男人瞬间被吸过去,脖子被她死死捏住。

咔嚓。

我听到骨头瞬间被捏碎的声音,快准狠,皆到极致。

那个男人连挣扎都错过了,头失重般一歪,生息断绝。

朱琪琪手一推,男人就像是被砍伐的树木直挺挺得倒下去,她没再看他一眼,盯着我邪邪冷笑,“你看,我杀了他,我倒是要看看,会有什么报应加在我身上?”

她背后那股鬼气越发凶狠,隐隐有丝丝缕缕的力量如灵蛇般朝着我缠绕而来。

我整个脑袋‘嗡’得震了一下。

不妙!

厉鬼发飙了!

呼啦~

我扬手叫勾魂使的令牌扔向天空,便有一道淡蓝色的冷焰如烟

火般炸开,眨眼便消散了。

我顿时惊呆,这该不会是过期了吧?!

一股红光朝我冲了过来,朱琪琪那张原本清秀的脸凄厉可怖,仿佛连日来的怨气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我抬手划出一道冷焰抵挡,却没想到那怨气冲击之下,我被推的一个踉跄,将将站稳,又是几股阴森之力冲撞而来!

几乎是同一瞬间,白冰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谁敢动我家夫人!”

白冰洋速度飞快,直接扑向朱琪琪疯魔般拳打脚踢连啃带挠,那招式粗暴凶悍得完全不像在对待一个女鬼,可朱琪琪到底是厉鬼,闪躲速度极快,被他吓唬得后撤两三次之后,又重新发起攻势。

咚!

白冰洋被她释放的怨气掀飞,骨碌碌翻滚在地,又跟个弹性十足的泥团似的弹起来,朝着朱琪琪奔了过去。

见状,我也不敢耽搁,隔空划拉几道鬼气,瞬间化作冰棱飞去。

朱琪琪被那冰棱所困,白冰洋轻而易举破了她的防御,整个人八爪鱼似的束着她双手双脚,却没想,朱琪琪也是个列性子,一声怒喝之下,任由冰棱穿刺身体,双手擒住白冰洋的胳膊狠狠往地上一摔。

“滚!”

嗷呜~

白冰洋仰面躺在地上,发出一声惨兮兮的哀嚎。

我心中一凛,早知着厉鬼如此彪悍,这逞英雄的事儿还真不该我干!

心思这般一闪,我已经挡在了白冰洋跟前,冷气森森的眸子死死瞪着朱琪琪,“再不束手就擒,别怪本鬼差不客气了!”

朱琪琪冷冷一笑,阴冷至极的劲气瞬间朝我冲来,居然趁我不备偷袭!

我一个倒栽葱后仰过去,还没爬起来便听到奇怪的动静。

呲啦~

树丛的另一个方向。

一条黑色锁链从树后弹射般飞了过来,精准无比得缠住朱琪琪的脖子,锁链下两道寒光闪烁的弯钩瞬间没入她的两侧琵琶骨之中。

又是一声哀嚎,朱琪琪已经被猛地拉扯着向后拖去。

夜影沉沉的黑暗里,牛头马面走

了出来,咧着嘴冲我乐呵。

“姑姑,晚上好。”

原来英雄救美,是这么一个体验感。

我从地上爬起来,噗噗两下吐掉嘴里的草,旁边的白冰洋正坐在地上目瞪口呆。

“又是你们俩!”

牛头马面相互对视一眼,似乎已经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到过这个泥巴精,视线又不约而同转向我。

“姑姑,可有受伤?”

我摇头,瞧着被他们手里的锁魂链勾得死死的朱琪琪,刚才还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女鬼现在跪坐在地上,挣扎不得,那锁魂链上的倒勾可是能锁住鬼魂精气的。

哪怕是厉鬼,动辄全身如刀剐一般,谁受得住?

“这是那日在后巷里发现的女鬼,这便让你们领回去给阎君交差吧。”我轻呼一口气,还好不算太丢脸。

牛头道:“姑姑,你不回地府吗?”

“我的假期还没休完呢。”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还有四天,休完了自然就回……”正说着,我又想起地上刚刚被朱琪琪杀死的男人,指着他道:“你们再等会儿,这个也死了,一起带回去审判吧。”

马面便走过去,蹲在男人尸体旁边,手指头往男人后脑勺戳了戳,叩叩叩,便有一缕淡淡的阴魂飘了出来。

还好,这次逮了个正着。

牛头马面把两只鬼各自锁住,便准备返回地府复命,白冰洋呆呆得望着他们俩,问道:“你们是怎么进来华阳山的?”

“走进来的啊。”牛头说得一本正经。

马面接话道:“对了,山下有个防御门禁,我把它破解了。”

我眼看着瞬间瞪大眼的白冰洋,那小子抑郁了,一张脸憋得要青不白的,很是神伤。

送走了牛头马面,我和白冰洋慢悠悠散步回别墅,趁机安慰道:“牛头马面是行走阴阳的勾魂使,哪儿不能去的,这是天赋值,赢在起跑线上,而且他俩还是地府最有名的网瘾少年,会一点儿科技小技巧也很正常,你别太难过啊。”

白冰洋幽幽瞥我一眼,“上次他们偷看我洗澡,我特地在安保系统的防御列表里把他们列为黑名单榜首……”

第五百六十八章 罐子爆炸

回到别墅,白冰洋哀怨得坐在后院叹气。

我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沮丧的时候,寻思着过几日回地府可得提点那两个网瘾少年,以后看见华阳山还是绕路走吧。

正在游神之时,我便突然感觉四周有一种诡异又压抑的邪风。

“白冰洋……”我以为系统出问题了。

谁知白冰洋也是一脸懵逼得望着我,乌溜溜的大眼睛甚至闪过难以置信的光芒。

“又是谁,破坏了我的防御塔?!”

话音未落,便有一阵沛然之力冲涌而来,那气力来势汹汹,无可匹敌,宛如无形的飓风扫荡……

“汪!”

随着一声兴奋的呼喊,正要抱头逃窜的我身形一僵。

这是……

“汪!”

又是一声中气十足,声势凌人的呼喝,紧接着便是我熟悉的贱兮兮又带着几分霸道的声音。

“东倾狗粮,你狗爷回来了!还不快来接驾!”

哟呵。

我站直身子,扭头看着从远处踏风而来的狗子,身躯庞大了不少,毛发也长长了,在夜色下黑黢黢的狗子就像是一团飞速移动的乌云团。

虽是咧着嘴在笑,但因为相貌过于凶残而显得面目狰狞,六只灯泡眼里血淋淋的红光刺得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原来是狗大哥啊……”白冰洋傻笑着迎上去。

狗子的三颗脑袋转悠着上下前后得打量,中间那颗头显然与白冰洋更熟些,笑着喷出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小白羊,一段时日不见,你看起来还是这么好吃啊!”

“狗大哥你才是越来越威风凛凛了呢!”白冰洋笑成了一朵大菊花。

我被晾在一边,撇撇嘴道:“你们俩商业互吹能不能带上我?”

狗子的三颗头同时打量过来,血瞳齐刷刷将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左边那颗头才道:“好像可以吃了啊!”

右边的头立即接话:“我看也是,六分熟正好,还等什么?”

中间的头也点了点好像准备附和它们。

我连忙打断它们这种龌龊的思想,讪笑道:“狗大哥,别闹了,我最近犯痔疮呢!”

狗子三脸同时一沉。

“你怎么还是这么恶心。”

右边头:“说的我瞬间没食欲了!”

左边头:“呕~那就过两天再吃吧,下次记得先咬碎她的脑袋这样她就不会瞎说话了。”

这个主意得到另外两个精分的赞同。

庆幸我第一千八百八十八次在狗嘴下逃生,还没等我再和狗大哥套套近乎,便看到左狗头突然打了个喷嚏,鼻头翕张了两下。

“好香。”三颗头唰得转看向血罐那边。

阴森的獠牙噌得一下亮出来。

“哇,好大一罐饮料!”

“这是本狗爷的了!”

“慢着!”

白冰洋扑过来抱住狗子的大腿,可怜兮兮眨巴眼睛,“狗大哥,这个血罐不能碰,主君……”

“那我们就吃东倾狗粮!”三头异口同声。

“也不行!”

白冰洋一脸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表情,胳膊抱得更紧了,活脱脱一块狗皮膏药翻版。

我在一旁弱弱劝道:“狗大哥,你想吃啥喝啥让厨师给您做不就是了,那个血罐里存的血都过期了喝了只怕会闹肚子啊!”

“对啊,过期了,狗大哥你放过它吧!”白冰洋哭唧唧。

狗子的眼睛在我和他之间来回打量了两圈,终于点了一下高贵的头颅,“那好吧……”

白冰洋松了一口气,刚松开狗腿子,突然就感觉一阵旋风劲力唰得从眼前冲过去。

我还没来得及眨眼,狗子已经立在血罐跟前。

“呜呜,狗大哥你怎么欺骗我的小心心……”白冰洋嗷嗷着扑过去,狗子一爪子推在他脸上,我眼看着某白整张脸瞬间凹了……

狗子去魔界老家转了一大圈回来怎么越来越凶残暴躁了?

我指尖凝起鬼气隔空一抓,那玻璃血罐被挪开了些许,一阵淡蓝色的冷焰缭绕四周,隐隐形成了一个保护层。

狗子的三张脸毫无波澜,另一只爪子紧扒着玻璃罐壁朝我咧嘴,露出寒光凛凛的尖牙,那是多少魔兽妖邪的血洗刷过的亮白啊,闪的我双腿寒颤不止。

“不让本

狗爷喝饮料?”

狗子邪魅一笑,狗腿动了一步,地面仿佛跟着震动起来。

“呜哇呜哇哇哦……”白冰洋摸瞎似的在捏嘴巴。

我哪还顾得上他,以鬼气挡着狗大哥,被他一个扫腿踢飞,因为用力过猛在它与我之间震荡的玻璃血罐也跟着飞起来。

紧接着,听到嘭的一声巨响。

漫天的红浆仿佛要将我淹没,还没等我摔到草地上就已经被血水从头淋到脚,殷红的液体进到眼睛里,我双目顿时如灼烧般刺痛无比。

“啊……”

一声短促的哀嚎,我连滚几圈落在地上,还没停稳又被怀里那颗舍利烫的一个哆嗦,哪还顾得许多,摸出那烫手的玩意儿就扔了出去。

隐约,有红光大作,耀眼的光亮撑起了一道冲天的光柱。

舍利已经好久没动静了,难不成是被这一大罐血浆唤醒了?

我胡乱抹着脸,便又听到了叶定稀和朱琰匆匆赶来的声音。

“怎么回事?”

“血罐怎么炸了?!”

“东倾!”

叶定稀朝我冲过来,我眼睛睁不开,有一种皮肉被烤化黏住的感觉,鼻子里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我甚至闻不到任何除此之外的气味。

但我能感觉到,自己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东倾,你怎么样?”

那家伙倒也不嫌脏。

我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黏糊血浆,努力眨了眨眼,视线一片模糊,便是叶定稀近在咫尺我也只能看到一个血糊糊的轮廓。

嗓子吞咽了几下,就跟生吞铁条似的,那滋味实在不好受。

“我想洗澡……”

我对着叶定稀的方向说道。

叶定稀“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打横将我抱起往屋里走。

我听到后面传来狗子砸吧嘴的声音。

“血怎么都没了,本狗爷还没喝到呢!”

朱琰道: “好像是被夫人的石头吸收了,刚才那道血光……”

“光?什么光,在哪呢?”含糊不清的声音来自白冰洋。

第五百六十九章 像个鬼一样

叶定稀带我上了二楼,浴室里微微有些凉意,我浑身那股灼烧火燎的痛楚才有了丝丝缓解。

“你等一下。”他将我放下,转身走开,不一会儿就听到水哗啦啦往浴缸里流着。

室内的温度也随之升高,我突然打了个激灵,慌忙喊到:“别,别用温水……要凉的,越凉越好!”

叶定稀没说话,我也看不清那家伙是什么表情和动作,眼前还是血糊糊一片,只是又等了一会儿温度好像又降下去了。

“来吧,”他走到我面前,声音沉沉道:“我帮你脱衣服。”

我摇头,“不用了吧,我……自己来就行了。”

“东倾,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叶定稀语气严肃了几分,不知是不是我现在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恐怖,他的情绪不太好。

我也没敢再继续别扭,至少他有句话是对的,我什么样子他都见过了,几百年来,我生生世世都和他牵绊在一起。

“咳,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很糟糕?”我伸展手臂方便他脱衣服,语气故作轻松。

衣料滑落的声混着流水声让此刻气氛莫名有几分暧昧。

叶定稀动作很轻,我甚至感觉不到他将衣服从我身上拉动,只是那些混着血浆黏在身上的布料被拉扯时,我能感觉皮肤疼得如撕裂一般。

“我受伤了吗?”我忍着疼问。

叶定稀没说话,好像连呼吸都轻的微不可闻。

等衣裳都脱掉之后才听到他压抑着松了口气,“没有,皮肉都没有受损。”

自从去了一趟东海,我这个鬼越来越像人,有时候走在阳光下我甚至还能看到自己背后若有似无的虚影,心跳,皮肉,温度,这些本不该属于一个鬼精的我都有了。

这是叶定稀带着我一点点找到的,有关于生者的记忆和感知。

“血罐爆炸了,会不会有什么影响?”我又问。

叶定稀声音听来淡淡的,“无所谓,本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默默想,白冰洋听到这句话,会不会想一盆水把自己给和成稀泥一了百了?

叶定稀扶着

我的手碰触到浴缸边缘,我借着这个动作顺势坐进去,可不知为什么,分明刚刚走进去时水还是冰凉的,这会儿却烫的我跳脚。

前后,也就几秒而已。

“烫……受不了,太烫了!”我慌忙站起来。

叶定稀打开头顶的莲蓬头,凉水哗啦啦冲下来,我才感觉到自己身上没那么强烈的灼烧感了。

随着水流冲刷掉脸上的血浆,我的视线才慢慢变得清晰了一些,很奇怪,我居然……看不清楚了!

“叶定稀……”我一开口,嗓音微微发颤。

他被我吓到了似的,也跟着跨进浴缸里,扶着我的肩膀,那个虚影似的的轮廓近在眼前。

“东倾,能看见我吗?”

我摇头,又点点头,“好像只能看到一点点,是不是没冲干净,你帮我看看,眼睛附近还有血浆吗?这血很浓稠,说不定是凝在眼睛里了,我再洗洗……”

越说声音越颤,细细碎碎的每一个字都在透露着我此刻的惊慌。

我可是鬼啊!怎的被一点血浆伤了眼?这不可能啊!

叶定稀将我抱着,任由冰凉的水淋在我俩的头上和身上,隔着薄薄的衣料我能感受到他错失平稳的心跳,他在我头顶落下轻吻。

“别担心,你的眼睛现在有点儿红,休息两天就好了。”

是吗?

“休息两天就会好?”

“嗯,会没事的。”

他的声音一直有让我安定的魔力,既然叶定稀这样说了,我便相信。

站在凉水下冲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我浑身都灼烧感才勉强退了一些,可等从水里出来,我立马又能感受到那种高温高热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坐在火焰山里。

“叶定稀,我还是觉得好热啊……”

为什么会这样?

叶定稀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还需要查一下,东倾,只有发热的感觉吗?还有没有其他的不适?”

我摇头,“热,热的厉害。”

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被放在碳火上烤着的鱼,只要一离开凉水,就有火往我身上舔

叶定稀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先送你回房间休息,再找找能降温的法子,别担心,会没事的。”

他替我穿好衣服,抱着我回了房间。

我只能勉强视物,看到他将我放在床上,正要拉被子给我盖上,我赶紧摆摆手,“不要了,不要被子,我就这么躺着吧。”

屋子里的等都被打开了,光线很亮,可我眼前却只能看到混淆的光亮,或深或浅交叠着的轮廓。

“我去打几个电话,等我一下。”叶定稀拍了拍我的手示意。

我朝着他身影的方向点点头:“好。”

他起身,脚步逐渐远去,房门被虚掩着,我能听到书房里传来他刻意压低的说话声,似乎还有朱琰和白冰洋,声音听起来都很严肃。

呼啦~

突然有一阵冷风从阳台那边吹过来。

我张望过去,便看到一团乌黑的半人高的轮廓。

“狗大哥?”

奇怪,它居然没有叫嚷,连脚步声都是轻轻的,踩着小心翼翼的步子。

等它走过来,身子一跃跳到床上,我才听到什么东西撞着它的牙齿滚出来,然后便有一抹暗红的虚影落在床上。

“你的石头。”

狗子的声音听起来很别扭,闷闷的,还有点儿不自在。

我伸手摸索过去,因为看不真切,怎么也摸不准,狗子嘴里也不知嘀咕了什么,然后便又推着那红光朝我近了一些。

我抓住了舍利,却发现它好像又不烫了。

是它又没反应了,还是我现在太热已经感觉不到它的温度?

“狗大哥,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我压低声音问道。

狗子的三颗头收回去两颗,剩下一颗在我眼跟前晃了晃,才道:“像个鬼一样。”

“这还用你说!”我气的瞪它。

狗子就叫嚷起来,“别拿你那血淋淋的眼珠子瞪我,太恐怖了!”

恐怖?血淋淋?

“我的眼睛里面都是血吗?”我疑惑着问道。

第五百七十章 花荃回来

“何止你的眼睛,你现在整个就是一只行走的油爆小龙虾。”

听狗子这么一说,我顿时惊呆,这怎么跟叶定稀那家伙说的完全不一样。

不过,我居然还相信它!

“怎么办啊,狗大哥,我会不会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自己把自己给烧死的女鬼?”

狗子道:“叶定稀不是去给你想办法了吗,有他在你怕啥。”

我第一次从狗子的声音里听到似乎是心虚的语气。

少了这家伙平日里咋呼的那个劲儿,我感觉糟糕透顶。

狗子扒拉着被褥朝我挪过来几步,声音虚虚道:“本狗爷一狗做事一狗当,叶定稀要真想不出办法,我帮你。”

“你?”

这狗虽是上古第一魔兽地狱三头犬,可我还没见过它除了吃之外的其他本领。

狗子道:“反正你做鬼也这么失败了,要真不行,大不了也就是被我吃了……”

我:“……”

“狗大哥,你也不嫌烧胃。”

狗子停顿了几秒,仿佛是在认真思考,罢了,便道:“也是。”

我们正聊着,房门轻轻被推开的声音传来,我只看到床上那一团黑黢黢的虚影呲溜一下冲向阳台那边,还没来得及眨眼便消失不见。

这家伙是怕叶定稀找它秋后算账了吧?

我忍不住莞尔一笑。

“发生什么事了?”叶定稀温柔的声音靠近过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现在视力不好,我分辨人的声音时听力会比以往敏锐不少,他们说话的语气,暗藏在声音下的情绪,好像都能隐隐约约得有所感知。

比如叶定稀,现在就在努力掩饰对我的担心。

“刚才狗子把这个拿来还给我了。”我摊开手,把舍利露给他看,至于别的就没再说了。

叶定稀淡淡‘嗯’了一声,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是热的厉害,感觉自己像一只烤鸭。”我撇撇嘴。

叶定稀将一件薄薄的,软软的东西盖在我的身上,顿时便又一股宛如水

流滑过全身的冰凉和柔顺感,从皮肤到骨子里的那股高热瞬间被压下去不少。

“这是什么宝贝!”我裹紧了那毯子,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似的不敢松开。

叶定稀道:“忘川河底老鱼王的胡子织成的披风,你还记得吗?”

怎么能不记得,当时在东海龙宫的定海池,还是靠着它才让我这女鬼安然无恙的。

不过没想到,这宝物居然还能压制我身上的高热,老鱼王的胡子还真是神奇。

“这件披风只能暂且压制你身上的热气,我们还需要找到一个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叶定稀道。

“什么办法?”我急忙问。

“还记得我跟你提过六百年前在摘星阁,为你做的那个法术吗?或许……我们需要利用那个法术,替你重新替换现在的鬼身。”

“这不行!”

我一口拒绝道:“之前你做那个法术遭到天谴,我怎么可能让你再以身犯险!”

叶定稀道:“你以为我建立那个科技中心站,是用来玩的?东倾你放心,这一次,我会有万全的准备,于你于我,都不会有危险,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天地六界,谁也不能阻碍我。”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叶定稀说出这种话。

最平淡的,甚至没有什么波澜起伏的语气,他说的却字字坚定,仿佛有什么沉淀在日月里的力量重重扣在我的心弦上。

我张了张嘴,再也没有能力说出拒绝的话,那是一种不容后退和回头的姿态,他有,我就该有。

“那就按你想做的来吧,不管怎样,我都会陪着你。”

……

因为那件鱼胡子披风,半夜里我勉强休息了一会儿,天明时,我隐约瞧见了窗外的微光,淡淡的,泛着柔和的浅蓝,还有鸟叫声不远不近得盘旋着。

身边空无一人。

叶定稀也不知是何时起身离开的。

我裹着披风,在这秋高气爽的日子,脚步虚软得摸索着往外走,感觉自己倒是像个穿越冬雪的瞎子。

突然,有一双手及时扶了过来。

“夫人。”那温柔的声音,

可不是花荃嘛!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我惊喜道。

花荃靠近过来,搀扶着我慢慢往前走,又道:“昨夜白冰洋那个家伙给我打了电话,说了夫人您受伤的事情,家里不是糙老爷们就是狗,也没有个能帮着主君照顾您的,我放心不下,便连夜赶了回来。”

我心头一软,点点头道:“魏家的事情会被影响吗?”

“夫人请放心,该处理的问题已经差不多了,剩下的交给我弟弟魏罗米就行。”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花荃称呼魏罗米为弟弟。

这段时期,也不知他们魏家到底经历了什么,花荃慢慢重新融入到那个复杂的,掺合在人妖两界的大家族里,以她的天赋和手段自然是没什么可怕的,再加上那个满眼只有姐姐的魏罗米。

我想,她或许重新收获了自己内心深处一直渴望的东西。

“花荃,我身上看起来还红吗?”我问道。

花荃明显愣了一下,才道:“原来夫人你都知道了,我进来之前,主君还再三交代我,不要向您提起您现在的样子。”

我倒是忘了这回事。

“其实说了也没什么,我做鬼的时候,也没什么美艳姿色,既然没有那花容月貌,丢了便也是无所谓的。”

“不会的,主君说了,一定会治好夫人。”花荃语气坚定。

在她的陪伴下,我才能仔细将身子又洗了一遍,用的自然是冷水,而且花荃还提前备好了半浴缸的冰块,我坐在冰上,别提身子多舒爽了。

等我洗完出来,花荃说,水都是温热的。

下楼来,餐厅里的香气便引得我肚子咕噜一阵闹腾,花荃领着我走过去,正传来白冰洋和狗子嬉闹的声音。

“那个羊腿是本狗爷的,你给我放下!”

“不放,谁让你昨天砸扁我的脸来着,今天所有的腿都是我的!”

“我咬死你你信不信!”

“我不信!你来啊!啃你一嘴泥!”

“嗷~汪!汪汪!”

我听着不由好笑,便问向身旁道:“花荃,白冰洋的脸怎么样了?”

第五百七十一章 另一颗镇邪珠

昨天那一下,砸的是真惨,我眼看着白冰洋的脸就像是被人踩瘪的气球,彻底凹陷下去。

花荃小声道:“这家伙一夜没睡,今天早晨好不容易将脸给捏出来了。”

“这次捏的是谁?”我不禁好奇起来。

花荃道:“不认识,不过……看起来像是一只牛的脸。”

我嘴角瞬间抽搐了两下。

这家伙该不会捏了我家勾魂使者牛头的脸吧?!

“咳咳!”

随着我一声轻咳,餐厅里闹腾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听到脚步声飞快靠近,眼前重叠的虚影里,有一个黑团和一个浅灰色的人形向着我们而来。

“夫人,您醒啦!”白冰洋亲切又热情的问候。

狗子蹦哒到我的腿边,好像又变化成小狗,脑袋蹭了一下我的膝盖,“喂,你好点没啊!”

凶巴巴的语气,却是在关心我,我身体本能得毛骨悚然起来。

“有了这件披风,好多了。”我炫耀似的抖了抖披风。

狗子果然紧跟着道:“这玩意儿真这么神?改天我也去忘川河底找鱼王要点胡子来。”

呃?!

“狗大哥,你昨晚偷听我和叶定稀说话了吧?”我瞬间反应过来。

狗子一扭屁股走开,声音透露着些许尴尬,“什么叫偷听,我还没走远你们就说话了,我向来是顺风耳,怪我咯?”

吃饭的时候,狗子和白冰洋像是争宠的妃子在我面前献宝,满桌子的食物,挑着自己最喜欢的往我餐盘里塞,你争我抢的,吵吵嚷嚷个不停。

我头一回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以往是叶定稀宠着,那种温柔的,润物细无声的关怀早就深深融入我与他的日常之间,便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眼下,被上古第一魔兽和泥巴精宠着,倒是让我的鬼生又有了新的体验。

被冷落在一旁的花荃忍不住插话。

“你们俩要是真对夫人心中有愧,就安安静静得陪她吃饭,再这么吵下去,夫人就不止高热了,该头疼了。”

“谁有愧了,呸呸!”狗子先嗷嗷叫起来。

白冰洋也不甘示弱,“我平日里就对夫人这么好,花大汉你嫉妒就直说,哼哼!小肚鸡肠,芝麻绿豆的肚量,我看你这种女配就是没什么戏份还要丑人多作怪……”

吧嗒。

我听到筷子被放下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坐在我旁边的女人靠近过来低语道:“夫人,我有一些私人问题需要解决一下,您先慢慢吃,我一会儿再来陪您。”

我的耳朵边有冷风飘过。

还不等我点头,就听到花荃推开椅子起身,发出一声低沉的,邪魅的,带着不屑和嘲讽的冷哼。

“你,你要干什么!光天化日,你……有话站着说就行了,不用走那么近!”白冰洋哆哆嗦嗦的声音,充满了宛如临死前的绝望。

三秒之后,我便听到嗷的一声惨叫,有两个身影唰得冲出餐厅飞向后院,咚咚哒哒一顿乱响,隐约能看到一片黄黄绿绿的虚影中,有两个身影在乱飞。

“狗大哥,战况如何?”我咬着一只鸡腿问道。

狗子蹲坐在餐桌上,嘴里含糊不清得实况转播,“小白羊被按在地上一顿爆捶,哎哟,他逃跑了,但是没关系,花荃又抓住他的裤腰带,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听到了吗,那是小白羊灵魂被摔碎的声音……”

咕咚。

狗子转过来,咽了咽口水,“以下剧情太过血腥残暴,就不直播了。”

“也好。”我点点头,默默拿起手边的牛奶咕咚咕咚喝起来。

一杯奶喝完,便听到花荃走进来的声音。

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她回到我旁边重新坐下,气息微微有些浮躁,但声音听起来很是愉悦畅快。

“夫人,还想吃点什么吗?”

我张了张嘴,还是没忍住问道:“那小子呢?”

“爬回去重新塑身捏脸了。”花荃道。

这是把泥巴精拆了啊……

果然是作死的最高境界。

吃过饭,花荃本想带着我去后院散散步,可我刚走到阳光下便感觉自己浑身快要被焚化了似的灼痛无比。

身为鬼精,我向来对日照无感,如今却还比不上一个最普通的阴魂,多晒两秒都感觉自己会灰飞烟灭。

花荃又在地下一层的温泉室里准备了好些冰块,我泡了一会儿冰水,才算是缓解过来。

反正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我索性就坐在水里没出去。

“叶定稀和朱琰何时回来?”我随口问道。

早上听花荃说,叶定稀他们天不亮便赶往科技中心站与研究人员开会,这都快正午了也没见他们回来,我有点想他。

“可能到下午了吧。”她又舀了一勺冰块倒进水里,继续道:“听主君说,想要重塑夫人的鬼身,还需要找到一样东西。”

“什么?”我问道。

“遗落在妖界的另一颗镇邪珠。”

“就是数千年前掉进碧天莲池,后来再也不见踪迹的那个?”

“是,想要完成主君的计划,必须得有两颗镇邪珠,缺一不可。”

我听花荃这么一说,顿时又感觉希望有些渺茫了。

人家妖族那些精锐和贵族找了几千年都没找到的石头,怎么可能说出现就出现呢,便是我手里这一颗,那也是来之不易的啊。

泡完澡,花荃本想扶着我去楼上休息,路过影音室,我听到电视声,便停下脚步问道:“可是狗大哥在里面?”

“嗯,他在看动画片。”

这家伙什么时候改风格了,一夜之间,真把自己当少儿狗了?

我勾起唇角,来了兴致,拍拍花荃扶着我胳膊的那只手道:“我也进去待会儿。”

“夫人,您……”花荃语气有些迟疑。

我笑道:“看不见,还可以听嘛,老是睡觉多没意思,你也别陪着我了,去忙自己的事情,我有需要会叫你的。”

花荃犹豫了几秒才道:“那好吧,夫人,我送您过去坐会儿。”

狗子看得很专注,我被花荃领进去的时候,沙发上那一小团黑影纹丝不动。

等我坐下,花荃才离开,我听了一会儿电影里的对话,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拿出怀里的舍利看来看去。

“另一颗石头,到底在哪儿呢?”

第五百七十二章 本狗爷有

“你在找这种像眼珠子一样的石头?”

狗子的声音来得突兀。

我吓了一跳,指尖一错,镇邪珠飞了出去。

“是啊。”我弯下腰来,在地毯上摸索着。

狗子似乎也跟着从沙发上跳下来,我看见那团黑灰的影子蹦到左手边,然后又慢慢靠近过来,爪子在我脚上轻轻拍了拍,“在你脚边。”

我顺着摸过去,找到那颗舍利,坐起身子才问道:“狗大哥,这段时日你经常出入妖魔界,可有见过类似的石头?”

“妖魔界是没有,不过……本狗爷有。”狗子道。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了一瞬。

“狗大哥,你认真的?”我声音都飘了。

狗子很不屑得‘嘁’了一声,道:“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嘛,本狗爷有很多眼珠子,有一颗和这个很像!”

似乎……是有这么一个时刻。

我努力回忆着,脑海里如千帆过境一般,好不容易才捉住其中一条小叶舟,大概是在我与狗子去一禅寺附近探险那次,舍利冒着光为我们引路,狗子是提起它也有这么一颗眼珠子,但那个时候我满脑子只有帮它找食物这件事情,压根没有往心里去……

“狗大哥,你确定,和这个镇邪珠长得很像?”我不放心,又追问了一遍。

狗子道;“是啊,有时候会发光,比你手里这一颗更像是眼珠子,里面还有东西会动来动去,比你这颗漂亮多了!”

……

两小时后。

客厅。

“叶定稀,你说狗子说的会不会就是另一颗镇邪珠啊?”

因为突然得到重要线索,我便招呼花荃把叶定稀和朱琰叫了回来,然后又把狗子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

眼前那一团淡灰色的身影纹丝不动,沉思良久,才听到叶定稀的声音,“或许,我们可以研究一下。”

“你们想要去拿我的大宝贝?”狗子又不乐意了。

它告诉我们自己有一颗与镇邪珠很像的眼珠子,可又没说是要送给我们,眼下我们打起那颗眼

珠的主意,它哪能痛快答应。

我撇撇嘴,装模作样得哀怨叹气道:“狗大哥,我如今成了这幅鬼样子,可是因为你啊……”

狗子不出声了。

其他人也没说话,我能感觉到大家都在等狗子开口,地上那团灰黑色虚影的脑袋部分左摇右晃了好几遍,才听到狗子很艰难似的道;“那……就送你吧。”

这家伙又马上补充道:“反正你现在这么丑,我也吃不下去,让叶定稀把你治好了,我才好下口!”

我隔空拍了拍它的脑袋,很是满意。

“狗大哥,拿出来吧!”

“不在我这儿啊!”狗子又道。

“什么?那在哪?”这种大起大落的‘惊喜’我可承受不住!

狗子道:“在无间地狱,本狗爷的茅屋里。”

这么一说,我又想起来了,狗子一直有在黑河里收集眼珠子的习惯,它有很多的罐子,我还不小心碰倒过一个,差点被它的眼神扼喉。

“那就赶紧去无间地狱吧!”我看向叶定稀坐着的那边。

叶定稀道:“想要去无间地狱,我们得找白泽带路将我们送进地府,还需得到现任阎君的审批……”

“审批这不难。”

别的不说,老崔那边我还是有点儿底气的。

“主君,夫人。”朱琰站起来道:“我现在就去一禅寺找白泽,将它带过来。”

他们都知道白泽是为守护云间那孩子而留在人间,除了一禅寺,它基本不会去别处。

叶定稀道:“嗯,你去吧,带白泽过来之后,你立即返回妖界继续寻找镇邪珠的线索,若狗大哥收藏的那颗眼珠并非我们所求之物,我们还需要妖界的帮助。”

“一定是。”狗子哼唧着。

等到夜里,带着我在二楼的小阳台晒月光。

今夜秋风正爽,我虽然高热不退,但凉风吹过来的时候还是能感觉一丝丝舒适。

叶定稀就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比往日里更沉默。

“你在担心,狗大哥收藏的眼珠并不

是镇邪珠?”我问道。

停顿了一会儿,叶定稀才声音低沉道:“如果不是,或许会让你失望。”

在地府里混了六百年,我的确最怕误以为的‘惊喜’那几秒钟,比起那种大起大落怅然若失又哭笑不得的感受,我宁可一直波澜不惊。

可眼下……

“总要去尝试的吧。”我垂眸,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比起承受空欢喜,我还有更害怕的事情,我怕以后再也看不见你。”

入了夜,只要站在稍稍暗一些的地方,我眼前连虚影都没有,看不到四周的环境,更看不到叶定稀。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念过他,哪怕他就在身边,哪怕他随时可以近在咫尺。

一个轻柔的,宛如羽绒飘落在额间的吻落下来。

我才意识到他走到了我身旁,弯下腰来,将我整个抱在怀里,“别怕,我还要陪你一起看河粼波光,月影星辰,朝云余晖,浮生若梦,我的梦里只能是你。”

“叶定稀……”我缩进他的怀里,小心翼翼得吸了吸鼻子,声音还是哝哝的,“我爱你。”

……

第二天清晨,天微亮,我便感觉叶定稀的气息靠近耳边,“东倾,他们到了。”

我瞬间灵醒似的睁开眼。

“朱琰找到白泽了?”

“嗯,都在楼下等着我们。”

“好。”

我坐起来,下意识得想揉一揉眼睛,可又一想到这眼眶里血糊糊的,揉了之后说不定更恐怖便赶紧将手放下,站起身来道;“走吧,咱们早些去地府。”

一楼客厅。

因为我的眼睛问题,花荃特地把灯都打开了,我勉强能看到几个虚影围坐在沙发边,地毯上还有一大团灰黑色的影子,旁边极淡的影子应该就是白泽了。

“白泽,谢谢你赶来。”我对着那影子说道。

它没回应我,但我能听到它鼻子哼哧发出的声音,比起以往数百年它对我的态度,如今还真是判若两神。

一旁,朱琰的声音响起,“夫人,云间小师父有话带给您。”

第五百七十三章 回地府

“哦?他说什么了?”我问道。

朱琰没说话,手指间捏起一道淡淡的绿色荧光,紧接着,便有声音从那光晕里传出来。

“东倾姐姐,听说你受伤了,我很担心,师叔说你们要去找重要的东西,我如果跟去会给你们添麻烦,那我就不去了,不过……东倾姐姐,你好了之后一定要来一禅寺看我哦!想念你的云间。”

这孩子……

我的眼眶隐隐发酸。

“好,我一定去看你。”我对着那一抹逐渐消失的光晕喃喃自语。

一旁,叶定稀道:“朱琰,你先赶去妖界吧。”

“是。”

朱琰身影动了动,刚走出门不久便消失不见。

花荃从另一边走过来,问道:“主君,夫人,要不我也跟去吧,多个人也能多个照应。”

现在的花荃,几乎已经算是魏孟两家最强的存在,她只不过是没心思去当那个所谓的当家人,权利和地位,有的人趋之若鹜,梦寐以求,有的人视如草芥,不值一提。

叶定稀道:“你和白冰洋留在这儿,我们需要有后援。”

就像在东海时那样,白冰洋和花荃留守大本营,随时为我们准备需要的东西,可我感觉有点奇怪,只是去无间地狱里拿个眼珠子,也需要后援吗?

花荃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我才想起来似的往她那个方向问道:“白冰洋那小子怎么样了?”

“身上搓不下足够多的泥,这家伙还没把自己捏起来,正关在房间里自闭呢。”花荃窃笑道。

这个稳重又矜持,性子沉静到宛如古井的女人,也只有每次在对付白冰洋的时候才会露出小孩子心性的那一面。

我也跟着咧嘴笑起来,“这一次,他该长记性了。”

“但愿吧。”花荃道。

……

这一次,白泽将我们送到地府后,并没有如上次般扔下我们就跑,他一路带着我们跑到阎罗大殿附近才停下。

隔着一段距离,我能听到大殿里若有似无的训话声。

崔珏严厉老干

部的形象一下子在我脑海里浮现出来,那种亲切感再过个三五百年也不会消散。

“白泽,你要回去了吗?”我向着晕染似的白雾那边问道。

白泽的头动了动,叶定稀便道;“它好像要跟着我们。”

我点点头,“那便一起进去吧。”

狗子还趴在白泽的身上,为了能偷懒,这家伙化成迷你狗的大小,只要不扬起脖子,就像是一块圆滚滚的小石头压在白泽的长毛之间,看起来很是滑稽。

“叶定稀,你是我见过最喜欢闯地府的活人。”狗子嘀咕道。

叶定稀道:“无奈我的夫人是鬼精。”

如果可以看清楚,这家伙现在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我正要接话,突然听到阎罗大殿方向传来一声威严冷喝,“何人擅闯地府!”

那声音听来似乎是值守大殿的鬼吏。

我赶忙拍了拍叶定稀的胳膊,让他扶着我走过去,见到两团飘忽不定,宛如被石头惊扰的水波一般的鬼影,我才道:“是我回来了。”

鬼影又晃动了一下。

“原来是姑姑,姑姑……您怎么成这样了?!”

“姑姑,您身旁的可是活人?这活人怎能带来地府……”

“事出紧急,我们取了东西便会离去,你们先去通报一声,我要见阎君。”这是新调过来的鬼吏,并不太熟悉,我有点儿怀念龅牙鬼了。

两个鬼吏还是很自觉得转身进入大殿之中,片刻,便听到里面响起洪钟震鸣般的声音。

“宣勾魂使者向东倾进殿。”

只宣我?

这就有点儿麻烦了。

叶定稀并没有松开我的手,站在原地,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我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没事儿,估计阎君有几句话要私下问我,我先进去看看,你和白泽还有狗大哥在外面稍候片刻。”

“你这半个瞎子,怎么进去啊?”狗子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

我没搭理它,往殿门前重新冒出来的鬼影道:“我不能视物,你们二位替我带路吧。”

说罢,我又往叶定稀那边看了一眼,他这才松开了我的手。

鬼差领着我进了门,还没等我走到殿中,便听到宝座之上传来崔珏的声音,“你,你这是怎么了?!”

我挥挥手,让两个鬼差退下,等脚步声散去,才沉沉得叹气,“如你所见,我瞎了。”

唰~

冷风扑面而来,崔珏那一抹黑墨似的残影瞬间出现在我眼前。

他站得很近,吓得我趔趄倒退了一步,又被他急急拉住站稳,“一点儿都看不见了?”

“勉强能看到一点儿影子。”我感受到他冰凉的手握着我的,顿时就像是谁送了一块千年寒冰放在我的手背上,满身的高热瞬间被压下去不少,我感动得差点落泪。

崔珏道:“你怎的热成这样?还有你这皮肤,怎么跟煮熟……”

“的虾子嘛!”我撇撇嘴,“不用你再告诉我了,外面那个罪魁祸首已经说了几百遍,我现在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一丝想笑。”

崔珏停顿了一下,才问道:“谁将你弄成这样的?”声音听着都冷厉了几分。

我连忙解释了一番,从我们找到那个血罐带回别墅,然后上古第一魔兽怎么霍霍血罐,殃及无辜的我,事无巨细得禀告与他。

崔珏听了,沉默良久。

“所以,你这高热一直没有丝毫减退?”他的语气听来隐约藏着担心。

我点头,“是啊,叶定稀已经想到一个办法,可以帮我治愈,可问题是,我们还差了点儿东西。”

“差了什么?”崔珏又问。

我从怀里拿出镇邪珠,托在掌心里展示给他看,并道:“喏,就是这个,我需要两颗这种石头,上古第一魔兽说,它在无间地狱里藏了另外一颗,所以我才会带着叶定稀他们来地府。”

“镇邪珠?!”

崔珏却是惊讶了,“东倾,这东西你从何得来?!”

看来,他也能认出这玩意儿啊。

这要解释起来,那可就是连载剧情了,我磨了磨嘴皮子,道:“说来话长,以后我再给你解释,只是眼下我这情况怕是不能再等,得赶紧去无间地狱才行。”

第五百七十四章 寻宝

“你要带叶定稀一起去?”崔珏问道。

我点点头,“只有他能辨认藏在无间地狱里的到底是不是镇邪珠,况且……”他又不是没去过,路还熟。

这话我咽了回去,眼睛看向崔珏身影的方向,问道:“有何不妥吗?”

“自然是不妥的。”

崔珏道:“他是活人,进入地府本就是损耗阳寿的,待的时间越久,阳气减弱得越快,尤其去了无间地狱,那可是十八重地狱的最深处,于他而言实在太过冒险。”

“老崔,你什么时候关心起叶定稀了?”我不解。

崔珏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脑门,“我是怕你守寡。”

他嘀咕道:“活人守寡,三五十年也就过去了,你这头死倔驴子,三五百年也不是守不得的。”

其实他说得不太准确。

叶定稀真要有一天丢了命,我只会随之而去,哪怕是地狱之火灼了我,绝不独留于世。

“我们会尽快出来。”我只能这么说,叶定稀一定不会让我和狗子去无间地狱找东西,我懂他,如此一来,只能加快过程。

崔珏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既然你决定了,那便带人去吧。”

“你答应了?”我惊讶。

崔珏道:“不然能怎么办?地府里可没闲钱养你,你既入编地府,名字签上花名册的那一刻,便得永生永世替地府打工,逃不掉了。”

“你……想不到你是这样的老崔!”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他是地府天字第一号的无良商人!

……

拿着老崔给的令牌,我们很顺利得进入无间地狱。

哪怕这小队伍里有人有神兽和魔兽,值守的鬼差也没多说一句话,任由我们大摇大摆得走了进来。

狗子进入无间地狱之后就好像换了一只狗,活蹦乱跳在道路两侧,时不时对着天空发出嗷呜一声欢呼。

“还是这儿的空气好闻啊!”

是吗?

我轻嗅两下,满鼻子充斥着一种**又阴冷的气

味,哪里好闻了?

狗子也不搭理我们,迈着小短腿飞快得向前奔去,我和叶定稀坐在白泽的背上,为了不跟丢它,白泽也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我们便来到黑河边。

“东倾,你们怎么进来了?”温柔的声音,正是甄忆莲。

我朝她身影缓慢靠近的方向打了个招呼,刚侧过脸,就听到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东倾,你怎会成了这样?!”

我咧嘴,无奈一笑,“甄姐姐,这是被误伤的,我带着他们过来取一样东西,治愈之后便会恢复得和以前一样了,你别担心。”

甄忆莲没说话,我隐约看到她的头左右摆动了一下,似乎是在打量我身边的人和兽。

“白泽现在与你这般亲近?”她难以置信。

我点头,手指往白泽的脖颈上戳了戳,那家伙也不恼,居然还凑近过来让我对它动手动脚。

“我和它已经握手言和,现在是朋友。”

甄忆莲噗嗤一笑,道;“你这丫头,总有办法把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

“嘻嘻,甄姐姐,你看我们该怎么过河啊?”黑河上连一座桥都没有,想要正常走过去是不太可能的。

甄忆莲道:“我有一张筏子,平日里用来在黑河上打捞漂浮物所用,应该足够让你们横渡过去。”

我感恩戴德得冲着甄忆莲的方向鞠躬致谢,“姐姐,谢谢你了。”

“何须与我这般客气。”甄忆莲笑道:“快快去吧,我就在这附近待着,若是需要我帮忙,便唤我一声。”

……

甄忆莲将我们送上筏子,又催了一波阴气送我们渡河,我坐在小竹筏上,想起第一回过河一个猛子扎进去,撞上暗礁昏过去的窘态,不由觉得好笑。

一旁,叶定稀的声音轻轻传来,“想起什么了?”

“我好像跟这个无间地狱还挺有缘分的。”我歪着头朝他傻乐呵,“这两年,我可没少出入这地方。”

这么一说,我又想起第一回跟着叶定稀进来,找到的那个银色雕花小盒。

“那个盒子,后来你放哪儿了?”别墅里好像也没见到过。

叶定稀顿了顿,道:“送去科研中心站了。”

“那盒子连个开口都没有,难不成还是什么绝世珍宝?”我随口问道。

叶定稀笑了笑,“是不是宝贝以后你就知道了。”

这家伙又装神秘,我顿觉无趣,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眼间筏子已经靠岸,我被叶定稀打横抱着走下来,隐约听到筏子像是被什么法术操控着咚咚撞响两声,又随波逐流似的往远处飘去了。

还是鬼神好啊。

哪怕来了这无间地狱,法术也没受到影响,想当年我要是能如甄姐姐这般动用法术鬼气,又何须在无间地狱里与狗子隔着河岸耍宝?

这般想着,我们已经来到了那个破旧茅屋前。

我是看不见茅屋的,只有一个淡灰色糊糊的影子在我眼前若隐若现,狗子嗷一声便冲了进去,里面传来丁零当啷的声音,也不知这家伙是在怎么霍霍它这屋子。

叶定稀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才带着我继续往里面走,我没听到白泽的脚步声,便偏头问道:“白泽没跟上来吗?”

“嗯,它停在门口等着。”叶定稀回答。

进了屋,便是那股熟悉的气味,狗子的毛发陈年积累的味道,它好像在一个角落里翻找着什么,我又问向叶定稀,“狗大哥在找眼珠子吗?”

“好像是。”叶定稀道:“它在翻箱倒柜,柜子里有很多玻璃罐,每个罐子里都有一颗眼珠子,不过看起来好像都干成石头了。”

我也见过那些罐子,当时还把我吓得两腿打秋风,叶定稀居然这么淡定,可见定性到底与我不同。

等了一会儿,那叮叮咚咚的声音逐渐停了下来,我便问道:“狗大哥,可是找到了?”

哗啦。

狗子从一堆瓶瓶罐罐里跳出来,“不见了。”

什么?!

“狗大哥,你要不再仔细找找,这玩意儿不是你的珍宝么,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呢,你想想是不是放到其他地方去了……”我急得眉毛上火。

第五百七十五章 狗耳朵

狗子甩着尾巴在屋子里转圈圈,我看到那团灰黑色的虚影转来转去,都觉得眼晕的不行。

“狗大哥,你可想起什么了?”

正当此时,突然看到那虚影戛然一定。

狗子嗷了一声,兴奋的呼喊起来,“本狗爷记得了,那颗眼珠子被我收在耳朵里!”

耳朵?

“我不是告诉过你,最宝贝的东西都被我收藏在耳朵里么!”狗子语气听来嫌弃,“一看你当时就没有好好听本狗爷说话!如果你记着,我们又何须跑来这无间地狱里!”

哟呵!

我脸色一垮,不乐意了,“狗大哥,眼珠子在无间地狱的茅屋里,可不是你信誓旦旦说得嘛!”

“是吗?”狗子隐隐威胁我。

我话音瞬间一拐,咬着后槽牙谄笑道:“当然,狗大哥日理万机事务繁忙,记错也是可以理解,都怪我没有替您记下这种琐碎小事,害得您白白辛苦跑了这么一趟!”

“这还差不多。”

狗子又蹦着跑出茅屋。

我和叶定稀自然是赶紧跟上,也不知这家伙要去哪儿,刚出了门,就看到那团膝盖高的灰黑色虚影骤然一下变大,越来越大,眨眼间便超过了白泽,足足像是半座山那般庞大!

“狗大哥,你这是……”我竭尽全力仰起头,也望不到那虚影的边缘。

虚影最上方微微低下来些,“本狗爷耳朵里的东西很难找,你们得自己进去,不变大些,让你们把本狗爷耳朵撑破了怎么办!”

说着,那团巨大的黑影又缓缓俯身趴下来。

我听到脚步声在靠近,一转头便看到那团虚白的影子停在我身边,相比起来,白泽现在很像是小羊羔,当然,我和叶定稀的身量大约就像是……跳蚤?

“你们赶紧进去找吧,本狗爷正好睡一觉。”狗子一开口,无间地狱隐隐颤动起来。

“白泽,你带着我们进去吧。”我拍拍身旁那团影子。

另一边,叶定稀道:“它答应了。”

我们坐在白泽的身上,他便向前走去,刚跳到狗子的耳廓边,我便感觉到一股热浪翻涌着朝我们扑面而来,里面黑沉沉的,就像是闭了眼那般满目黑暗,不知为何,让我感觉到很是压抑。

“这家伙的耳朵里可从来没清理过,会不会很脏?”我暗自嘀咕着。

狗子哼哧道:“喂,你在我耳边说话,本狗爷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我的意思是,要不等会儿我们进去顺便帮您打扫打扫。”我又谄笑。

“哼,赶紧去拿眼珠子!敢偷别的宝贝我咬死你们!”狗子恶狠狠道。

我也不搭理它,拍拍白泽的后背,道:“走吧,进去看看。”

白泽点头,又继续带着我们往耳蜗深处走去。

进了内部又走了好一会儿,依旧很黑,四周隐隐有热浪滚滚而来,若不是白泽撑开了防护的光雾我们根本寸步难行,叶定稀在我身后环抱着我,压低声音道:“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怎么不对?”我心头顿时一惊。

叶定稀似乎在观察四周,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们似乎穿过了界壁,来到另外一个空间里。”

还有这等稀奇事?!

正在此时,我隐约感觉到光雾之外冷森了起来,好像刚才卷涌而来的热浪都是幻觉,此刻四周阴气沉沉,便是有白泽释放的防护罩,那冷压也若有似无得穿透进来。

“一会儿像是烤炉,一会儿又像是寒窑,狗耳朵里怎么如此奇怪。”我暗自嘀咕,鼻子翕张了两下,似乎还闻到了一阵诡异的咸腥气息。

白泽突然停下脚步。

感受到这一下的停顿,我的心仿佛也跟着咯噔一下,它是看到什么了吗?

“叶定稀……”我声音压在嗓子里,低沉得仿佛在喃喃自语。

他也没有回应我。

如果不是身后属于他的气息还紧贴着我,此刻我一定会慌乱失措,白泽踟蹰在原地,我舔了舔发干的嘴皮,正犹豫着要不要问它是否继续前进,突然感觉身下一动。

白泽竟突然加快速度冲

向黑暗之中!

呼~

耳朵里仿佛被什么压迫着又骤然释放。

我只感觉身子一沉,就跟随白泽一起落在了一片浑浊无垠的环境里。

“这是哪……”

四周隐隐有大片的连绵不绝的红光,淡淡的,晃动着的光晕接天连地,仿佛随时会化作猩红的浪潮朝我们压来。

更诡异的是夹杂在红色光晕之中高耸起伏的黑影。

那些影子看起来就像是巍峨高山,一座连着一座耸立在我们的眼前,极目远眺,山峰无穷尽。

我隐约觉得,自己对这个地方有一丝莫名的熟悉。

“火山墓。”叶定稀语气低沉。

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当初老阎王带着我来火山墓见识大型坟堆现场的画面在脑海中跃然而出,我们怎么会从狗耳朵里穿越到这儿了?!

“照这样看,狗大哥收藏的那颗眼珠子,也是遗落在火山墓之中了?”我咽了咽口水问道。

沉默了一会儿,才听到叶定稀轻轻‘嗯’了一声,道:“应该不会错了。”

隔着眼前红黑交杂的光雾,我仿佛都能看到他眉间拧起的褶皱。

这地方无边无垠,到处都是火山巨石,喷涌的岩浆更是随处可见,想要在这里面找到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石头,谈何容易?!

“或许……”我扯了扯嘴角,苦笑道:“狗子说的眼珠子,并不是镇邪珠,我们要不还是放弃吧。”

如此这般说着,是我还惦记着老崔临行前的交代,叶定稀到底是活人,在地府多待一刻便是在损耗他的阳寿,本以为就是在无间地狱里取个珠子三不五刻的功夫也就出来了,可眼下进了无边无垠的火山墓之中,等同是大海捞针啊!

更何况,还有我这个累赘……

“既然来了,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叶定稀道:“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能找到。”

怎么可能!

我抿抿嘴,硬是将到嘴边的话囫囵咽了回去,转而点头道:“好,再找找看。”

第五百七十六章 老朋友

沿路崎岖,行进速度变得很慢,再加上要不时查看一些地方,我们一直处于走走停停的状态。

叶定稀刚从一个斜坡上下来,脚底磨蹭着石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这里应该没有什么线索了。”他语气淡淡道。

我暗自叹了口气,沉默得望着远处层叠着压下来宛如火烧般的红光,这火山墓乃是阴阳两界的交接层,有无边界还说不准,想要找到一颗小小的镇邪珠,实在颇有一种唐僧西天取经的艰辛。

一旁,白龙马……哦不,是白泽也鼻子哼了哼,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悄咪咪凑过来往我的胳膊肘上轻轻蹭了蹭。

这是什么意思?

我正仔细琢磨着,突然感觉有一阵冷压辐射而来。

隆隆。

宛如擂鼓惊雷般的声音在不远处冷不丁响起。

“这是……”我小心翼翼得挪到叶定稀身旁,暗暗抓紧了他的手,“前面是什么?”

光线突然变得更加昏暗,我只能隐约看到大大小小火山墓的轮廓,仿佛有什么黑压压的东西正阻挡在我们前面,那股咸腥味更是无比浓重!

我努力睁眨着眼睛,似乎在那大团的黑雾之中看出了一个庞大的人形。

同一瞬间,沉默了几秒的叶定稀也终于轻启薄唇,“遇到老朋友了。”

老朋友?!

我还来不及脑筋动转,便听到白泽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奇怪的声音,似乎躁动不安起来……

等一下!

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的我头皮一炸,紧捂着嘴才将那惊叫压回嗓子眼里,胸口好像憋着一面大鼓正隆隆擂响,我再一抬眼,只觉许久未曾有过的恐惧与胆怯齐齐涌上心头,如同有烈火从我脚底窜起!

钟馗!

这个名字,如有镇压万钧之力,哐哐砸进我的脑海里。

妈耶……

“叶定稀,前面可是……钟馗?!”我攥紧了披风胸口的合缝处,生生把随时要跳脱出来的心给压住。

他顿住了,我只能感受到他似乎侧目看了我一眼,才有那压低了的声音若有似无得‘嗯’了一

声。

那诡异的语调,便让我瞬间明白,他有点失了往日的沉稳。

“他发现我们了吗?”我艰难得吞咽了一下口水。

叶定稀道:“还有一点距离。”

“那我们逃跑还来得及吗?”我暗暗抖了一下僵直的膝盖,有感觉脚踝软得像是棉花。

叶定稀站在原地不动,似是在观察,停了一会儿,才又道:“来不及了。”

什么叫……来不及?

“我们还有白泽。”我时刻揪紧着白泽的长毛,那家伙好歹是在钟馗底下混过的员工,指不定能卖个情面?

再不济,它四条腿跑,总比我们用两条腿快啊!

叶定稀却道:“东倾,钟馗那边有一抹光亮,很有可能是镇邪珠。”

这一瞬间,我感觉天地都寂静了。

“你是说,镇邪珠……有可能在钟馗手里?”

若是一般的珍宝,我一定不带犹豫扭头便走,对于钟馗的恐惧可是在我身体里暗藏了几百年,他就好像是我的克星一般,往日里只要我能看到他,便会带着畏惧,膝盖跟着下意识颤抖。

后来,那家伙被镇压在火山墓赎罪,我还以为沧海桑田难有再见之日,怎的这再见来得如此之快?!

镇邪珠……那玩意儿还真不能不要啊!

“他在做什么?”我又问道。

叶定稀似乎又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才道:“看不出来,有点奇怪,他坐在一座沉寂的火山脚下,对着空气指手画脚。”

该不是疯了吧?

我咽了咽口水,再道:“那你有什么计划吗?”

面对这种得罪干净了的鬼神,鲁莽行事那就等同于送死。

“没有。”

叶定稀这次回答倒是干脆利落,话锋一转,他又道:“我们过去看看便知。”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我胆子差点吓破,“你……确定?”

叶定稀道:“莫怕,有我。”

他是绝不会让钟馗伤我,可我恰恰怕的是钟馗伤他啊!

在一禅寺山下那一战,叶定稀差点被焚成碳,多亏了黑白无常及时赶到才将死局打破,否则只怕再有个三五时刻,他便要死在钟馗之手,且那时我还能助他一臂之力,可如今……

正在此时,我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白泽的额角轻轻撞了撞,它好像也在示意我,继续往前走?

“白泽,你也同意继续走过去?”我扭头冲着毛绒绒蹭着我的方向问道。

白泽似乎点了点头。

它一定是看出了什么,又或者可以说,它一定是发现钟馗那边远不足我想象那般危险,否则,否则……白泽怎会如此表态?

呼~

我深深吐纳了一口气,声音才没那么虚着道:“那就走吧。”

四周依旧阴沉沉的,可能因为那一阵一阵压过来的黑雾,我甚至能感觉到此处比先前途径之地更加阴森诡异,钟馗哪怕是被镇压在此,身为鬼神的气场丝毫不减!

也没有了多远,便听到了雷霆般隆隆作响的怒喝声。

“大胆!”

不敢!

我本能得就两腿一软要跪下。

幸好叶定稀牵着我,身子这么一晃,他眼疾手快将我后腰给搂住,才算是把我要跪的动作给托住了。

另一边,钟馗突然拔高音调,“你生前作恶多端,陷害多人,还妄想逃脱罪责?恩怨不消,你永世不得入轮回!鬼差上前,将这恶徒送去受烈火烹油之刑!”

愤怒的气焰化为无形的压力阵阵涌来,余音在这无尽黑暗与昏黄交错中回荡不绝。

什么鬼?

我听得脑子里嗡嗡乱震,只觉得这话分外耳熟,仿佛是阎君审判阴魂时会说的那些,可问题是这里除了钟馗与我们之外,哪还见得阴魂?

这时,叶定稀声音沉沉道:“钟馗正在对着空气说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似是也有疑惑,顿了顿,又道:“四周并无其他阴魂的气息。”

我也没有感受到。

这可是在地府,我的老窝,若真是有什么阴魂鬼怪,绝对逃不过我的感知,可问题是除了钟馗,我一个阴魂也没有再察觉到。

第五百七十七章 假阎君

如此一来,便只有一种可能。

“钟馗真的疯了?”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还没听到叶定稀的回答,另一边突然一道声音如啸风席卷而来,“何处来的鬼魂,竟敢打扰本阎君断案审判!”

完蛋。

我再看不见,也能知道这股怒风正冲着我们。

倏然惊起一道黑焰,威压翻滚逼近。

我隐隐看到一个巨大的人形轮廓飘落在前方的半空之中,犹如神尊降世一般。

“你们是谁!”钟馗的声音暴躁至极。

只是这话一出,我登时就呆住了,连我这个地府大米虫也不记得了?钟馗不但是疯,还疯的不轻啊!

下一秒,我又有了一丝微妙感觉。

钟馗不认识我和叶定稀了,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也不记得我们与他之间的前仇旧怨?

若真是如此,那才叫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兴奋刚上涌到神经末梢,还没来得及释放,便又听到半空之中那雷霆般的声音响起。

“白泽,你为何来此!”

哒哒。

我仿佛听到白泽踟蹰着蹬腿踢到石子的声音。

它没说话,空气在这一刻都是凝固的,气氛绷紧得像是一张面皮被拉扯到了极致,轻易碰触便得分崩离析。

钟馗那边的威压又沉重了几分。

隐约能感觉到有两道凛冽又冰冷的光,缓缓从白泽的身上转移,很慢很慢得朝着我和叶定稀这边扫了过来。

他好像在审视着我们。

我浑身怵得发麻,被叶定稀半搂着才勉强站定,这几秒之间经历仿若大劫大难一般,实在叫人难以承受。

好不容易,才听到了一声高处飘下的冷哼。

“无名宵小,也敢擅闯地府,真是胆大包天!”

我正欲开口,便听到旁边叶定稀淡然道:“孤魂野鬼,入不了轮回,还请阎君发落。”

这家伙,还配合他演上了?

入不了轮回……”钟馗周身释放的威压减退了几分,这几个字似在他嘴里咀嚼着,勾起他片刻的迟疑,“本君怎么好像记得,地府里以前也有这么一个鬼……”

还没等他说完,我急急喊道:“阎君,那鬼精犯了滔天大罪,早已被您判罚无间地狱永世不得出!”

“哦?你又如何知道?”钟馗冷冷道。

我心思一转,对着他那个方向讪讪一笑,“阎君威名远播,铁面无私,地府之中无论大小鬼差鬼吏对您敬重有加,您的事迹早就传遍地府,各地狱之鬼差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小的们自然如雷贯耳!”

钟馗冷哼一声,“算你们有点见识。”

“白泽!”他又对着我另一边那神兽喝令道:“过来!”

若是往昔,白泽对钟馗一直言听计从,当然这是在他受其管束,为其服从的时候,现在……

我感觉白泽似乎看了我一眼,脚步哒哒踩了几下,便有一阵柔软的风擦过身侧,它踏风起飞,朝着钟馗而去,我便看到那一团虚微淡薄的白影停在了钟馗身旁。

“你们叫什么名字?”钟馗问道。

“李瑞。”叶定稀反应很快。

“茗香!”我反应也不慢。

“嗯。”

钟馗又道:“你们为我找回坐骑,自是有功,孤魂野鬼出身卑微,当不得鬼差,李瑞就暂且负责押送阴魂往各处地狱吧!”顿了顿,他声音又转了个方向,继续道:“至于你……”

我?

“你这阴魂鬼气淡薄,双目浑浊,本是无用,本君留你在白泽身边伺候,你可愿意啊?”

“愿意,太愿意了!”我连忙躬身作揖,“多谢阎君恩典!”

“地府规矩森严,不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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