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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长生》


第一章 嵩山武人扰佛听

明,嘉靖年间。

神图威远稳经年,丹墨勾绘隐坤乾。一卷山河安天下,永镇江湖万万年。

秋时日出时分,嵩山少室山上雾气正浓云烟笼罩,朝阳渐升直照的山峦如金,偌大一座少林寺从黑暗中浮现如同一座卧佛,伏在这群山之巅一动不动。

小和尚宗擎揉了揉眼,打着哈欠手持扫帚走到寺庙后院打开小门,无精打采的扫着门外四处散乱的落叶,边扫边喃喃牢骚。

前几日伙房的宗如师兄下山采买寺中所用食材,偷偷地捎了半斤米酒回寺中,本想趁着无人悄悄品尝,哪知道没有将酒塞按紧导致醇香溢出,被师兄弟察觉,他便弄破酒囊藏到了宗擎的枕头下,待师父来查时赖在了宗擎头上。

宗如仗着自己年长体壮,又是在伙房掌管师兄弟饮食,宗擎知道自己若是得罪了他,私下里挨顿打是小事,以后吃饭若是常常被师兄下了泻药,那可真是苦不堪言,无奈之下只得自认破戒,幸得师父广慧念他年幼不做大惩,打了他二十棍并令他清扫寺庙后院一月。

这后院后门是少林寺最为偏僻的地方,面靠密林陡壁鲜有人迹,一般只有受罚的弟子才会来,只因少林寺正门乃是一道“福门”,嵩山少林不但是天下武学之宗,更是中原数一数二的沙门圣地,慕名而来祈愿求佛之人络绎不绝,凡是在正门接礼的弟子,不仅能受到来客敬重,若是能碰到个达官富贵,拿几个香火赏钱也是常事,少年弟子修行尚浅,未脱尘俗,最是喜欢在前门干这营生了。

宗擎扫的一阵,只觉得困乏无趣,小孩子好动好玩,想来这么早不会有人来检查,便提起手中扫帚,张开架势耍了起来,他天生好动好武,但尚且年幼未曾开始学习少林的高深武功,只练了几套用以强身健体的入门拳棍,现下他便以扫帚当做棍棒,舞起了一套六合棍法,那扫帚尾大扇风,挥动了几下,竟将刚扫好的落叶吹散了。

趁着没人宗擎十分起劲,舞到一招“力劈华山”又喊又叫,正在兴头上,忽然听到有人高声道“神机阅武再相逢,临别叮咛意思浓,剑诀有经当熟玩,遇蛟龙处斩蛟龙”,声音似远似近,中气十足朗朗干脆,可却听不出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竟好像是一个人从四面八方一起喊的,宗擎好奇,殊不知这是极为高深的内功,非内家高手不可为之,拿着扫帚四下张望却找不到人影。

忽然一个大汉从林中陡坡飞身跃出,吓了宗擎一跳,坐到了地上,那汉子哈哈一笑,说道“我听到有人舞棍,还以为是哪个高僧在这僻静之地练就什么绝世的武艺呢,原来是个小娃娃。”说罢上前伸手一把把宗擎托了起来。

宗擎拍了拍身上的土,想到自己刚才被吓地坐在地上好丢面子,嘟嘴说道“我不是什么小娃娃,我是小和尚,法号宗擎,寺外的人都还叫我小师傅呢。”他虽然只有九岁,但却非常好面子,说完抬头注视这人。

这大汉身高近六尺,看长相年纪约摸近三十岁,草草束了头发,横眉凤眼,鼻高口正,皮黑而肤净,须短而髯美,眼神炯炯,好似山峦坚毅,胸脯挺阔气宇轩扬,四肢孔武有力,身如虎相,虽气势凛然,却又带有两分痞样。左手提着一个青色酒壶,右手持一乌黑铁棍,上面刻着些许暗金色的老虎,像盘在上面一般,看着虽不算粗,却也颇有些斤两,一眼便知是出于能工巧匠之手,宗擎从未见过如此威风的人,一时之间盯着他呆住了。

那汉子武功之高,听风辨气便知道舞棒者功力如何,刚才快要登顶时就知道练棍者,不是初学瘦僧就是孩童,心下本想好好调侃戏弄对方一下,不想这孩子居然在他面前托大,暗暗好笑觉得甚是可爱,喝了口酒,笑着说:“小师父,在下多有得罪了,我此番前来是来找你家方丈大师的,劳烦请你通报一声可好?”

宗擎说“施主若是来烧香祈愿的,请去前门投钱取香,此处外人可不能进。我家方丈闭关修行,从来不见外人。”那汉子正要答复,便听到有人呼道,“宗擎,不好好扫地思过,在与何人攀谈呢。”宗擎回头一看,是例行巡寺的广智师叔,马上上前行礼,说道:“师叔,弟子扫地之时,这位施主突然从山坡下出现,说是要找方丈。”

广智心道“此人好生无礼,不走正门也就算了,开口便要见本寺方丈,把我少林寺当成市井饭馆了吗?”正要打发来人,转念惊到,寺庙后院小门不过是惩罚本门弟子之处,并无上山之路,所靠乃是枯松陡壁,虽不是万丈悬崖,但寻常人等是绝对上不来的,此人轻功着实厉害,他现在出现,必是夜中登山好生了得,又看那人长相威厉,手中铁棍也不是俗物,当下不敢怠慢,问道“敢问施主尊姓大名,前来找我家方丈师尊所为何事,为何不走前门,竟然从这偏陡山林上来了。”

那汉子笑着说道:“在下姓俞名大猷,晋江人士,久闻嵩山少林寺乃是天下武学之宗,好生佩服,此番前来就是想来见识一下少林绝技,至于这前门后门的,习武之人粗糙的很,不曾在意,还请大师行个方便,这是拜帖。”说着拿出一封手书递给了广智。

“天下武学,悉出少林”,此话乃是江湖公认,人言嵩山:一座高塔插云端,两台造福千百年,三阙默默说往事,四大书院育英贤,五代同堂沧桑变,六代祖师把禅传,七十二峰风光美,八大景观人人赞,九州称中为世遗,十方豪杰来学拳。

少林自从开宗立派以来,江湖上的豪杰名士前来少林寺讨教武学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但大都恭恭敬敬备上厚礼,方的能受教个一招半式,除少林个别弟子外,少林绝技更是大多密不外传。这俞大猷故意从不走正门,夜半施展轻功上山,一来有心炫技,二来若是从前门拜见,少林僧人难免把他不当回事,只当是寻常江湖侠士上门挑战,一大早从后门直入,也好引起重视。

广智接下拜帖,只见上面写道:福建晋江俞大猷逊尧敬拜。广智心知前门有路后门无路,就是再粗糙的人也不可能弄错,这俞大猷是故意为之,未见礼数张口便要见本门方丈,乃是对少林不敬,但心下忌惮他武功高强,出家人又心性持重,也不发作,说道:“俞施主既然是上门讨教的,还请移步到前门正厅,再递上拜帖,我寺中弟子自然会处理,我方丈师伯见是不见也会答复,此处乃是我寺内院小门,接待贵客成何体统,少林有少林的规矩,劳烦施主辛苦了。”说完将拜帖递回。

他这话说的客气,意思是不论你武功多高也得按照少林的礼数来,这后院小门不能进,可是若想去到正门不走小门,俞大猷只能先费力下山,绕半个山腰再行上山,如此辗转,武艺再高强的人体力也是大损,如何还能比武。

俞大猷知道这和尚的用意,心想按他的说法费时费力不说,此行的目的也肯定难以达成,必要搞出些大动作,才能引起注意,正在捉摸中看到旁边有一座八尺经幢,心下暗喜接回拜帖对广智说:“是在下鲁莽了,来的仓促未备厚礼确实不该,现在在下就意思一二。”

说罢收起酒壶径直走向经幢,广智见他误会正要回话,却看到他走向经幢不知是何意,以为他要硬闯,正欲上前阻拦,突然俞大猷大喝一声“起!”,他这一喊空谷传响震耳欲聋,显露出了高深内力,还不及反应,只见俞大猷右手一掌单托竟然将那八尺经幢举了起来。

那经幢乃是山上顽石所刻,少说也有数百斤,俞大猷竟然单手轻易托起,广智年轻时行走江湖见多识广,拜入少林门下后,高手武僧更是司空见惯,但外家力道练到这般地步的,生平罕见,心中暗暗惊叹。那宗擎小和尚更是已经惊呆,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眼瞪得老大,张大小嘴竟叫也叫不出来,还以为此人精通法术。

俞大猷见初有效果,右臂弯曲又喝了一声“去!”,将那经幢抛出数丈直直扔入寺内,随即用铁棍在地上轻轻一点,施展轻功撩入寺内。广智还没回过神来,俞大猷人已经在几丈之外,又听得“咚”一声巨响脚下一震,定是那百斤经幢落地的声音,待反应过来,也顾不得师侄,马上追了进去。

正是秋日清晨,寺内众僧还睡眼惺忪,俞大猷这两喝一震,当下将众人惊得清醒,纷纷去寻来源,找到及近后院处,看见一大汉左手持一黑金铁棍,右手举着一八尺经幢步步生风,每走一步脚下石砖便留下印迹,单臂举着数百斤经幢一直走到寺庙中庭,竟然毫不费力,不似血肉之躯,宛如天神下凡,寺中小僧看他这番架势,都不敢上前阻拦,只是纷纷拿了练舞棍棒远远持着,围成一个圆圈,随他一步步移动。

俞大猷看这些僧人被自己震慑,心下好不得意,正要发作,听得一个稚嫩的声音颤颤道:“那黑面施主,你把我们的地板都弄坏了。”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的小和尚宗擎,也一路进来看他了,慌忙之间居然还没忘了拿着扫把。

凡武艺高强者,若手举重物,都能将百斤力道卸在手臂上,下盘却不会沉重,俞大猷为了震慑众人故意将力道全部压在脚下,是以每走一步不留下足印也踏破石砖,俞大猷看这么多成年僧人不敢搭话,唯有这孩童不知畏惧出口阻拦,饶是有趣,边将经幢轻轻放下,没留下一丝压痕,说道:“小师父,我看这大石墩摆在后门无人之处甚是可惜,本想帮你们挪挪地方物尽其用,以表心意,不想你家这石砖这般不争气,恕罪恕罪。不知你家方丈大师在何处呀?”

宗擎本想搭话,却被一旁的广智呵斥拉到一边。俞大猷料想自己这番折腾,就算少林方丈不出来,也该出现几个普字辈的大僧了,便环顾四周。果然面前人群突然往两边散开,为首走上前了四位老僧,身后所跟十数人皆是有些年纪,想来辈分均是不低,那老僧中当前一人说到:“施主,老衲乃是少林掌事住持普性,这三位乃是我的师弟普寂、普相、普真,不知施主前来所为何事,这般大动干戈,搬动我寺庙经幢。”

俞大猷见是少林四圣,宗师在前不便太过造次,上前行礼说道:“见过少林四圣僧,久慕住持大师风范,今日得见是在下荣幸。在下名叫俞大猷,福建晋江人士,此番前来是就想找少林方丈普从神僧讨教一下功夫,见识一下少林寺的绝学,顺便做一个赌注!”

第二章 佛前立赌初显露

普性听他此话心下奇怪,问道:“老衲久闻‘潮月坞’的海沧神剑李良钦大侠近年来调教了一个武艺超群的弟子,“万里神龙,一棍震东南”的名号,老衲虽身处深寺,也是知道的,但不知道俞施主说的赌注是什么意思?还请明示告之。”

俞大猷答道:“嘿嘿,承蒙江湖弟兄抬爱送的在下一二虚名雅号,哪有什么神龙不神龙的,看我这长相乌龙还差不多,我这几年多生事端,惹恼了师尊,他老人家已经闭门不见我一年了。我这赌注简单的很,我一个人依次与少林的诸位高手们比试三场较量武艺,比试内容由贵派决定,三场中只要有一场在下输了,就算是输了赌局,在下即刻下山,并将多年苦心编写的秘笈《剑经》赠予少林寺作为藏品,但若是在下侥幸三场无一落败,请大师们允许在下一个人在少林寺的藏经阁内呆上两个时辰,还劳烦普性大师请出贵派方丈大师普从神僧来。”

众僧听到他这般言论,均是不忿,上门请教这般无礼也就罢了,还自作主张立下赌注,妄图进入本寺重要禁地,这藏经阁乃是少林寺第一要所,内里佛法典籍、少林纪史、弟子名册、内功心法、拳脚棍棒无所不有,除了方丈主持等有地位的高僧,连本门弟子没有首肯都不得擅自入内,这人好大口气,张口就要一个人进藏经阁,江湖之上不入流的剑谱拳谱多得是,大街上随便一个拉车赶驴的车夫也号称学过几招拳脚,他的这本秘笈便能有什么稀罕的。众人皆摆好架势准备将俞大猷赶走,只是碍于他武功高强,没有弟子敢贪功独上,只待住持一声号令,大家一拥而上将他打走。

普性听完这话也面无动容缓缓道:“俞施主莫怪,此番赌局恕老衲不能答应,出家人习武不过意在强身健体用以修行感悟佛法,本就是沙门末技,至于与人争斗、研习克敌制胜甚至那杀人的法门却非我等修业,这藏经阁乃是我门圣地,无我方丈师兄的许可,任何人不得入内,如今我方丈师兄正在闭关修行精研佛法,自然是不能出来答应的。施主的《剑经》确实是当世高技,但出家人岂能觊觎他人之宝,这秘籍何去何从施主自行决定便是。施主若是想求佛祈愿,我令弟子引你前去,赌局之事确实不妥。”言语缓而有礼,字字深沉震慑,足见内力深厚。

他是得道高僧,俞大猷今天这番行为对少林极是不敬,若是换了寻常江湖门派,一众人等早一拥而上把他大卸八块了,普性现在依然能以礼相待,大显高僧风范。俞大猷心下佩服,此人江湖上号称“不气和尚”,武功虽不登峰造极身份却能排少林四圣之首,“普”字辈的高僧里除了少林方丈普从外众僧皆以他为尊,果然名不虚传。

俞大猷本想通过一番大闹,给少林派一个下马威,激令他们盛怒之下答应赌局,谁曾想普性受此不敬还如此持重,这一下他陷入窘境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若是现在走了折了面子不说,想要再来少林寺可就难了,那心中的大事也做不成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再行激将强行用武逼着他们答应赌局。想到这里当下说道:“人言少林乃是天下武学之宗,武功登峰造极者比比皆是,我则看不然,贵派自达摩祖师之后没有人继承他老人家的绝世武功也就罢了,如今怎么连胆气也没有了,想不会是这达摩祖师本身就是言过其实吧,若是如此那少林派也没有什么好怕的,这藏经阁我径直进去便是!”

众僧听他这话都已按耐不住,江湖上过招战前寻衅对手乃是常事,但辱没师门尊长却是羞辱至极,几个年轻弟子都早已经火冒三丈,普性再是大度听他这般言语也再不能容忍,厉声道:“众弟子,送客。”

几个年轻弟子听到住持法旨一下马上抢出,手持武生棍直扫俞大猷,一个广字辈弟子身法最快,普性话音刚落已经冲到俞大猷近前,他是普性大师的弟子,看师父被人责难早已经怒火中烧,起身一跃,施展少林风波棍法,居高临下一招“江上渔钓”朝着俞大猷斜劈了下来,少林弟子断不杀生,是以少林功夫以“制人”为先,多击打人之关节穴道,少会致人要害死命,他这一劈迅猛无比,旨在一招内打到俞大猷的肩峰,将其右肩关节震下以致脱臼,既不伤其性命又好给他一点教训杀杀他的威风。这一招“快、准、巧”,是少林风波棍的绝招,这少林弟子多年寒暑苦练这一绝招很是厉害,被他打脱肩膀的师兄弟不计其数。

刹那间那棍身已到俞大猷右肩分寸之内,众家师兄弟都已准备齐身喝彩,哪知俞大猷身子迅雷般向后斜撤开来,竟然避开了这一棍,这少林弟子本已自信志在必得,是以全身力道已经压在棍上,可他绝迹没有料到武棍已经到了这般距离俞大猷还能躲开,顺势之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他正想回身再击,忽觉右肩一阵吃痛,手中无力连棍棒都抓不住掉在地上,顿时感觉右臂已经脱臼了。原来俞大猷有心炫技,故意在棍子已到肩膀毫厘之间再行躲避,那少林弟子身法一乱,他轻轻向后一跃,右手持棍依样画葫芦使了一招“江上渔钓”打在对方的肩峰上,将他臂膀震脱。

旁边也冲上来的几位少林弟子大惊失色,看他这一招之下便知此人武功高于自己太多,单人独上必定拿他不下只有一起而上才有胜机,各自重整脚步,八名弟子将俞大猷围在中间,同门弟子所学武功同系同枝,虽然没有事先安排临敌人之时却自成阵法井序有条,彼此使了一个眼色一时之下同时出招,四名间隔而站的弟子扫绊俞大猷的下盘,另四名弟子劈打他的前胸肩背,每一人招式皆有不同,如此群攻之下少有人能抵挡,众僧判断这一击之下就算不能打败对手,至少也能将他打得防守自保,需知双方交手之时一方若使强招,应对一方为保稳妥必然先行防守而后伺机反击,可俞大猷铁棍一横身子凌空一转避开了众僧同击,同时又是一招“江上渔钓”,众僧只觉得眼前人影一花手背剧痛,他一招之间竟然将八名少林好手的武棍一起打落。

俞大猷哈哈一笑道:“我本以为少林是皆是高手,今日一见大失所望,连祖师爷的真传都丢了。”俞大猷深知今日若是打残打伤一名少林弟子,那自己的赌局是绝对做不了了,手下便还留有余地,打落众人武器后就不再逼近。普性见状知道此人非同小可,非得集众人之力才能取胜,只听他一声令下:“布阵!”,三十六名弟子齐声应答冲了出来将俞大猷围住,每六个一组而站,分别持在俞大猷的西北、正北、东北、东南、正南、西南方位将其围住,此阵乃是少林第一大阵“六道降魔阵”,俞大猷识得此阵知道只要稍有疏忽便即时落败,当下不敢怠慢半扎马步双手持棍,他心想:“早听师父说此阵极为玄妙,要想破阵必须集中一点先破一道,六道阵便能顺势瓦解,待我先攻一位试探一下阵法威力。”主意一定当即疾冲,施展师传绝学“一字齐眉棍法”,一招“漫天飞雨”直点面前的“天道”位,这一招乃是快招形如飞雨,同时击点十数次令敌人躲避不及。

那“天道”位六名弟子也不是弱手,“欲界天”、“色界天”处各四名弟子将棍交错横栏以作防守,“无色界天”处两名弟子举棍迎击,挡下了这一招。“人道”、“阿修罗道”位一十二名弟子也马上跟上左右两边一齐扫来,俞大猷向后一跃,横劈一招“平沙落雁”架开了两处攻势,忽听斜后方“畜生道”、“地狱道”位的敌人棍势已经到了,他迅猛翻转身体铁棍上下两点震开“地狱道”位弟子,足下连踢出三脚,两下踢在“畜生道”位两位弟子身上,最后一下踢到一位弟子棍上,借势又是一跃直落在“饿鬼道”位弟子处,六名弟子同时出棍直取俞大猷胸膛,俞大猷初见此阵连战五位稍感吃力,情急之下兵行险招竟不躲避,以快打快迎着敌势便一招“追风驰电”疾点了进去,正中“外障”处一名弟子胸膛将他打出丈余,自己凭着后座力道向后翻腾又到了“阿修罗道”位弟子近前,抡起铁棍缠斗起来。少林众弟子看此人几乎足不着地在六位游走持斗,以一敌多还打伤了几名弟子,虽然此人来者不善但见到他武功如此高强,心中都暗暗赞叹。

俞大猷在阵中众僧人激斗了一碗茶功夫,正在酣处忽然一人高声道:“施主请住手!少林弟子也不许再进招了!”声音低沉撼人,双方正到紧要之处突然停手,同时向后一架都感到双手一震,俞大猷内力深厚没什么影响,却又轻伤了几名少林弟子。

俞大猷回头一望,只见一老僧缓缓走来,白须白眉却神采飞扬,容貌慈祥宽厚眼波如炬,身材微胖健硕步伐稳重好似一尊活佛,定是少林方丈普从神僧。俞大猷行走江湖早就听闻他的名号素来敬佩便不敢太过张狂,上前行礼并将此番来意和所设赌局又说给了普从。

众僧经历刚才种种皆气愤不过,都一起前后高喊:“方丈比吧!我们少林派还能怕他一个江湖草莽吗!”“方丈!我们少林派百年荣耀岂能受他藐视”。

普从心中纠结,今日若是不答应赌局,自己的名声扫地没关系,但少林派在江湖上可就抬不起头了,少林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名门正派,武林中多少双眼睛盯着,几大门派强邻环伺,时刻盼着这“武学正宗”登高跌重,而今日少林被一个年轻人玩弄经幢、讥讽师门、棍打弟子羞辱至此,恐怕少林以后便不能在武林中独占鳌头。刚才看此人武艺,知道想要将他生擒后教训一顿断无可能,想要打倒他需使杀招,可出家人以慈悲为怀,纵然杀了他也免不了众弟子死伤惨重,眼下并无他法,众弟子又怒火难平高声簇拥,连四位师弟也轻轻点头示意,普从心下一决道:“好,我少林应此赌局,愿意领教施主的高招比试三场。”

俞大猷听言大喜,他年轻气盛自恃武功卓绝天下少有敌手,只要对方答允自己就有把握获胜,笑道:“普从神僧果然好气度,那就依在下所说,三场中在下只要有一场落败便是输了,客随主便,这第一场比试内容请神僧决定!”普从自信少林武功绝不输人,自己与四位师弟的功夫在江湖上也是有目共睹,绝不至于三场全部落败,回答道:“俞施主既然让老衲决定,我便恭敬不如从命,我看施主适才与我门下弟子所布六道伏魔阵激斗一番未分胜负,这第一场比试便是请施主再斗阵法,这比试不设时限但中不能停,施主今日破得就是今日得胜,明日破得就是明日得胜,我少林弟子绝不轮番替换补阵。”众人听得他这话明白深意,表面上是让俞大猷全力破阵不必担心时间,借此显示大门派的风度,实则吩咐弟子可量行拖延,就算俞大猷鏖战破阵,那剩下的两场比试也必输无疑。

俞大猷也深知其意,这普从神僧非但佛法精深,临敌交手也是有勇有谋颇有韬略。但海口已下断不能改,众人商榷好一同前往中庭宽阔处比试。

来到中庭双方摆好架势,少林为显公平三十六名弟子一个不换。俞大猷率先出手,先抢攻受伤人数最多“饿鬼道”位众弟子,他心意已定,必要聚力一点攻其一处破其一道,他的方法无错但是每一出击旁边五道位弟子马上斜攻,他虽然棍法卓绝却也分身乏术,难以一处单攻。阵中弟子攻势猛烈,一时之间他被逼的只能退守,众弟子以消耗对手为主步步紧逼不留余地却也不见杀招,双方缠斗一起不分胜负,棍风凌厉落叶齐飞。

两百招之后俞大猷对此阵法已有了解,这六道又作六趣,佛家认为世间众生因为生前行善作恶各自不同而有业报受身,所受福报大小不同死后有六个去处便是六道。三善道:天道、阿修罗道、人道;三恶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六道各司其职各不相同,这阵中六个道位也是各不相同。“阿修罗道”、“人道”为主战位,降魔除恶势不可挡,“天道”、“地狱道”为策应位,一边清亮浮欲缓缓而来一边阿鼻无间摧枯拉朽,“畜生道”为袭扰位,忽隐忽现钩挞绊搅施以骚扰侵袭,“饿鬼道”为擒拿位,三障待发不动声色出奇制胜。每一道位的六名弟子又是各司其职自成六道。

俞大猷心知若是激斗下去,阵中弟子全是“广”、“宗”低辈僧人武艺参差不齐内功尚欠,自己凭着内力深厚早晚能破此阵,但那时内力大耗,“少林四圣”一旦出手自己再无胜算,自己的棍法虽然精深,但是这“六道降魔阵”也是玄妙无穷,以巧破巧非一日之功,以棍法一个个打伤阵中弟子也是下策,心下拿定主意运起强力。

他一跃避开面前“阿修罗道”位弟子猛攻,双手持棍运起平生力道一招“横扫千军”大大逼退了六道弟子,随后将铁棍往天上一抛,一展身法马上抢出冲到最薄弱的“畜生道”位弟子前,众人万料不到此时他居敢丢弃武器舍身前冲,一时之间大惊失色。但看他左手一掌拍出,掌风呼啸拂起他下身衣襟,六人正要举棍破敌,只觉得面前忽然一阵排山倒海之势汹涌而来,身子一震面庞痛苦狰狞难以呼吸,不自觉的退后几步,还没反应过来,俞大猷紧跟上来身后右拳一紧,眉间锁紧,施展自创绝技“虎将摄龙拳”,一招“虎踞龙盘”浑然打出,石破天惊。

第三章 三场比试见真功

那“畜生道”位弟子只觉得眼前一花,胸口挤压痛苦不堪,前面三人下意识勉强将棍子向前一格,武棍却被俞大猷铁拳生生打断,六名弟子全部被拳势顶了出去,齐齐跌倒出丈外摔作一团,道位掌户弟子受伤不轻被打断了两根肋骨,一口鲜血喷在了僧袍上,好在少林弟子平日里勤学苦练强身健体还不致身残。

旁边五道位弟子看见师兄弟受此大伤,一个个都愤慨不已,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阵法不阵法了,眼见得要一拥而上将俞大猷痛打出气,普从厉声道:“阵中弟子都住手!这第一阵是施主胜了。”

江湖比试失了轻重乃是稀松平常之事,年少弟子难受委屈,普从却是得道高僧,弟子受伤虽然心疼,但是若是让江湖中人知道少林技不如人还恼羞成怒以少胜多,那少林可是名声不保,不得已只能暂时隐忍,把希望压在后面两场,普从又说道:“虽然我阵中大半弟子还能持战,但六道已缺其一再不成阵,老衲有言在先这第一场是破阵,而不是拼出生死,俞施主不论以何种方法但总归正大光明的破了这‘六道降魔阵’,是以这第一阵我少林甘拜下风。众弟子,行礼!”

众僧听得方丈一言再不敢发作,少林乃江湖柱石,输人不输阵,均双手合十向俞大猷行礼,那“畜生道”位六名弟子也真是好汉,虽然各个负伤,仍然奋力站起一同撑起掌户师兄行礼道:“多谢施主赐教!”

俞大猷见此场面心中对少林暗暗佩服,他方才破阵之法虽然精彩却不高明,因为他并非以棍法完全取胜,而是靠深厚的外家横练功夫强行破阵,乃是以力压巧,若是单纯以棍法取胜必然要耗到千招之外方能破解,普从方丈大度能容,他再放荡不羁也不能失礼,拾起铁棍抱拳到:“承让了!”

普从吩咐弟子速速将受伤僧众扶到厢房治疗静养,心中想到:“若再遣派低辈弟子上场,必然是同样结果,想要赢得赌局,唯有自己与四位师弟亲自上场,两场中只要能拼力拿下一场,少林的名誉就算保住了,届时我等大度请他留下,他也必定无颜留寺,倒也不失名家风范。”便与四位师弟点头示意,对俞大猷说道:“俞施主武功绝伦老衲好生佩服,我少林功夫有七百余种套路,一百零八般绝技,三十六路内功,三十六路外功,我等资质愚钝难以贯通,祖师神真绝难得一二,但还是愿意与施主再讨教一番。施主乃是海沧神剑传人,剑法精深自然是不言而喻,人云:诚拜名剑,如面君子,剑乃百兵之君,这第二场比试便是请施主与我三位师弟比试剑法。”

普从言毕,“少林四圣”除普性外,普相、普真、普寂并肩走上前来,脱下身上安陀叶袈裟,勒上弟子递上的腰带,挽起袖口拿起长剑,一副武僧打扮,三僧都已过天命之年,皮肤稍暗瞳黑唇朱,胡须半灰半白神采奕奕,丝毫不见老态萎缩,秋风中持剑而立,便如罗汉真仙。普相问道:“我普性师兄专修佛法,少与人动武,这第二场便由我师兄弟三人讨教施主高招。却不知施主要用何剑为兵刃,若是不曾携带,我等从寺中借给你一柄。”

俞大猷大笑:“多普相大师美意,在下带的剑来。”众人听他这话纷纷好奇,他身上并无剑柄包袱,所带物品不过一只酒壶一杆铁棍,哪里带得下一柄剑。

只见俞大猷将铁棍反转摆弄,也不知拨动了什么机关,竟然将铁棍距离箍口八寸余处一分为二,从铁棍中拔出一柄三尺六寸的荆楚长剑,剑出生吟寒光夺目。原来这铁棍两头是为实心,一端为鞘一端为柄,内中有剑,以机关术藏之,这神兵是李良钦当年托“灵冶匠手”卢欧以天山的精石玄铁铸造,合则为棍,分为为剑,棍可裂山碎石,剑可吹毛断发,在俞大猷出道时赠予了他。

俞大猷左手反握住棍鞘实心处末端,背于身后,右手将长剑一横,说道:“大师见笑,此剑名为‘夺帅’。”众人第一次见到这种兵刃均是惊奇,此人行事古怪,所用招式和兵器也非同一般。普相到:“刀剑无眼,双方都要小心谨慎点到为止。”

四人面对鞠躬行礼,众僧一见比试马上开始,都纷纷后撤避开老远,剑法比拼不同拳脚棍棒,比试双方一个失手就可能有性命之忧,若是高手比剑,旁观者也要多加小心,否则剑气凌厉都足以要人性命,遭受池鱼之殃,能做到点到为止而不取人性命才是真正的剑道圣手。

俞大猷一手反持“剑鞘”,一手长剑当胸,普相在左,提剑长伸,身子把重心放后;普真在右,左手按做剑指,右手持剑拿在胸前;普寂也不提剑,左手持剑双臂竖直放下,岿然不动,双方俱不出招,只是摆好架势目不转睛盯着对方,众僧也不敢言语,一时间鸦雀无声。

剑法比试,快字为先,是以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此时已经快到晌午,秋风阵起,方才比试棍法时棍风本来已经将落叶刮散成一个外圈,现在又被逐渐吹得杂乱无章,他们四人凝神贯注,周身血气汹涌,周身有阵阵真气虚浮,几片飞叶拂到双方眼眉前,俞大猷与普相普真同时疾风般抢出,普相在左普真在右,快到近前普相跃起施展“龙形剑法”,一招“飞龙在天”横劈下来,普真毫不减速,运起达摩剑法,一式“应身伏魔”直点俞大猷胸前,俞大猷也不躲闪,左手持棍鞘格挡,挡住了普相剑式,右手持剑一拂一招“海阔天空”化解了普真来势,“双圣”以二敌一同使强招,被俞大猷轻易招架,心中暗暗佩服。

俞大猷挡开二人攻势,左右手各持兵器上下一用力,身子前一跃飞转冲开二人,蛟龙般游出,一剑长击站在后面的普寂,这是他师父李良钦所创剑法“天赐十七剑”的招数“万里长行”,威力四射,身已在人后,剑气居然还撕裂了普真衣襟。普寂看他来势汹汹,迅雷变化身法,左手挑剑迎了上去,他所练剑法为少林第一剑“五蕴剑法”,“色蕴,受蕴,想蕴,行蕴,识蕴”五蕴不同五法归一,一招“便见如来”轻轻一扶,架开了俞大猷,随后持剑进招盘舞飞旋,他剑法高超强于两位师哥,左手持剑更是江湖少有,剑气凌然,猛然划破俞大猷左臂臂膀,再进些许就要伤到经络了。

普相普反身紧跟上去,各自施展绝学剑法左右向俞大猷攻去,俞大猷也不慌忙,左手反持棍鞘压住普寂剑锋,右手出剑“海纳百川”的招数逼开二人,普寂破开俞大猷重压,四人斗在了一起。三圣虽然人数占优,但俞大猷凭着内力深厚和横练硬功,左右持兵攻守兼备,每每剑刃碰撞,三圣只觉得虎口生疼。

俞大猷的“天赐十七剑”是当年李良钦游历天下山川大河时所悟,面对东海挥剑起舞,身如出海蛟龙,剑势气吞山河,招式大开大合如同如高峰大海般连绵不绝声势恢宏。当年李良钦仰感苍天无穷浩瀚,俯瞰大地无际茫茫,与苏东坡所云:“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神魂相交,认为世间壮阔奇观都是上天恩赐,故将此剑法取名“天赐十七剑”。

三圣所学剑法虽然各不相同但都源自佛理,四人斗剑,一边地理斗转,一边宛如仙佛,影随剑光眼花缭乱,地砖时时崩裂留下剑痕,旁人看得目不暇接喝彩叫绝。

俞大猷盘算到同时打倒三人实在太难,必须先行打败普真普相,才能再败普寂,便以攻对普真普相,以守对普寂。斗到百余招,普真已露败相,他身形已经被俞大猷的剑势力制于七尺之地而不能发,俞大猷当机立断,一剑“渔火两岸”横劈逼开普寂普相,左手用棍鞘疾点数次,普真再不能挡,左臂“曲池”胸口“中府”、“灵墟”三处穴道连连中数击,普真身子一麻向后跌倒。普相急着相助,直直冲了上去乱了身法,俞大猷转身一剑刺出,与普相相向而击齐肩掠过,普相只觉手背一痛长剑落地,手背已被剑刃所伤再不能战。

普寂见两位师兄落败自己独自一人难是其对手,只能兵行险招,迎着俞大猷猛得一招“极乐西佛”刺出,他这一招缘自佛陀焚身化魔,是与敌人的同归于尽的剑法,他此时不惜受伤也要硬中求胜重伤敌人。俞大猷面朝剑锋毫不退让,突然身体斗转右手暗自一翻,后背向普寂剑锋撞去,刹那间,两人同时停住,众人大惊一个个都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定睛一看,只见普寂的剑离俞大猷后背尚有两寸距离,俞大猷背对普寂反握长剑,棍鞘已抵住他小腹,剑刃已到普寂咽喉毫厘,只进些许便能要了他的性命。他两人还没答话,在旁观战的广智抢先说道:“若是继续下去我师父虽不能胜,但俞施主恐怕也是性命不保,这一局应该是平局。”他是普寂弟子,焦灼之时赶忙为师父说话,普寂却明白就算力拼生死也并非鱼死网破,他的剑最多能刺入俞大猷背上皮肉,而自己已经一剑穿喉了,无论生死胜败都是自己输了,即刻收起长剑,拱手道:“多谢施主赐教,多谢手下留情。”

普相拉起普真,伸手拍开他身上穴道,一起走到俞大猷面前行礼,此战俞大猷仅仅左臂轻伤便力挫少林三圣,三场比试只差最后一步,他心中得意将棍鞘长剑合在一起拱手向三圣还礼“承让!”。

普从见三位师弟也已经落败心中忧虑,现下少林想留住颜面只有靠自己一人了,上前说道:“俞施主剑法卓绝老衲佩服,这第二场比试也是施主胜了。方才施主破阵时所用拳法甚是精妙,老衲天资愚钝,本门诸般武艺唯有外家拳脚还算娴熟,这第三场比试就由老衲与施主比试拳脚招式如何?”

俞大猷听言大喜,他闯荡江湖虽以师门所传剑法棍法闻名,实则他最得意的功夫是一套自己所创的拳法,这套武功非同凡俗堪称惊世,只是他出道以来尚未碰到极为厉害的角色,很少使用,但他对这套独门功夫极是爱惜自负,十年来寒暑苦练,只等关键时刻派上用场一战成名。他一口答应也不理会肩臂伤口,随手撕下半块衣襟,靠着牙齿之助草草包扎。

普从二十年前已经名满天下,“金刚神僧”的绰号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他这十余年来少练武功只是一心修行钻研佛理,在少林寺闭门不出,寺内小辈僧人无一见过他与人交手,再加上年事已高众僧只觉得这一局凶多吉少,这个赌局也怕是要输了。

俞大猷也自觉稳操胜券,也不多加戒备,摆好架势决定速战速决免得耽误了大事。他身子微扎马步,左手呈掌在前掌心朝外,右手握拳在后靠近胸膛。众人看到这姿势皆是诧异,江湖拳法掌法浩如星辰,但比试开堂之前,要么双手为掌,要么双手为拳,要么按为爪形,他这招式却是一拳一掌,不伦不类,看着破绽百出。

普从看他这招式虽然不识得,但是认得出这就是他方才破“六道降魔阵”时所用武艺,不敢轻视,脱下僧伽梨袈裟,勒上腰带挽起袖口,相互行礼后,双手为拳拳心朝里。

俞大猷说道:“这是在下自创武功‘虎将摄龙拳’,神僧小心了!”说罢人便冲了过去,左手一掌拍出,右手跟着一拳猛击,使出一招“龙行虎步”掌风呼啸拳势凌厉,他担心普从年事已高,接不起他这一招,是以未尽全力,只用了七分力道。

普从拳中一紧,施展“怒杵金刚拳”中的“双龙出海”,右拳挡开对方左掌震势,左拳硬生生的和俞大猷的右拳对撞在了一起,只听得“咚”的一下对拳之声,双方拳力之大,震破了脚下石砖,众人看着都觉得双手生疼。普从这一招用了全身力道,俞大猷轻敌在前,只觉得手骨麻痛五官轻轻抽搐,没想到对方年逾花甲,力道还如此了得,内功根基之深厚自愧不如,一触之下若是久持怕是这一条臂膀骨头也得被他打得粉碎。右拳一撤,身体向后旋转卸开了力道。

普从眼神一聚当即拳即变爪,施展少林绝技“七十二路龙爪手”呼啸而去,朝着俞大猷后颈抓去乃是“气贯透骨”的连环招式,俞大猷没料到对方动作如此之快,情急之下避开一爪,背对普从左手反手又是一掌震开对方猛爪,随即向一个后空翻,自上而下猛出一招“龙腾虎跃”,逼退普从,顿时险象环生。

俞大猷落地之后只见普从手中攥着他背脊些许衣衫布料,方才再慢半步自己后背必然被这摧枯拉朽的“龙爪手”重伤,少林弟子忍气吞声了半日,这下终于让方丈出了口气,一群人高声喝彩欢呼叫好。

普从虽多年来不与人动武,武艺有些耽搁甚至退步,但他数十年来苦练少林内功《易筋经》修身,力道虽不如俞大猷,但内力却在他之上甚多,可大大弥补不足,他又靠着内功根基,将少林罗汉拳、龙爪手、心意掌等大多少林外家功夫融会贯通。

俞大猷当下再不敢轻敌,调整身法,心中想道:“这普从神僧当真名不虚传,我若想胜他必须以十成力道的‘虎将摄龙拳’,聚中精神不能有分毫懈怠。”

普从虽然刚才占得上风,但看他躲避迅疾,所使的招数确实罕见惊奇,正要再行出招,突然俞大猷一掌拍出,普从只觉得一阵江河汹涌之势铺天盖地而来,掌风犹如龙吟气势百兽奔腾,不敢迎接转身避开,俞大猷紧跟着一拳打出,旁人只觉得力道石破天惊,普从只得再行闪避,这一拳打在他身后的一樽石雕香炉上,将其打得粉碎,这次他全力而上,一下子露了真实功夫。拳掌齐出,掌势震天骇地,铁拳势如破竹。

他这一路“虎将摄龙拳”形式甚为罕见,左手为掌是为龙,右手为拳是为虎,龙掌要诀在于一个“震”,虎拳要诀在于一个“破”,对敌之时掌风恢宏震慑八方,可将敌人困于一处,逼得对方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制于一方,再以铁拳聚力一点,一时爆发,将其破之毙命,这路武功有八招掌法,八招拳法,八招合法,共二十四路,掌为辅,拳为主,故而叫做拳法。这是俞大猷十年苦心孤诣研究的一门功夫,精髓在于将周身外力内气一时激发溃涌,出拳凶猛野性如猛虎下山百兽奔腾,掌声音如龙吟其势翻云覆雨,因此取名。李良钦见此功夫威力太大,俞大猷尚且年轻还未完全收发自如,若不能严加控制恐怕会穷耗精气以致油尽灯枯反造其害,非内力登峰造极从心所欲者难以掌控,不许他施展研习,俞大猷年轻气盛却以这门功夫为荣,心中决定将来收了徒弟只传授本门剑棍,这门武艺绝不外传,便瞒着师父暗自练习。

现下他全力施展“虎将摄龙拳”,普从未曾见到威力如此巨大的外家功夫,一时之间只得运起少林“如影迷踪步”的轻功躲闪,但俞大猷连连以龙掌的招式震慑逼近,封锁住他的退路,不等他内力大耗只能不得已正面对抗。他的龙爪手虽然开砖破石如捣腐土,但俞大猷拳势太强,身子尚在丈外便受压迫难以靠近,便以牙还牙,施展少林第一拳“降龙伏虎拳法”,此拳法缘自佛门“十八罗汉”中两位的法号,名字上正好克到了俞大猷的拳法,两种武功都是外家功夫的极致,俞大猷认得这功夫,他平素争强好胜,硬是要证明少林功夫降伏不了自己的“龙虎”,出招愈发力大,普从见此情况也不敢有丝毫留情,双方都运气了生平之力,一时间都忘了是在比武,稍有差池就是生死之分。

双方斗得三百余招仍然不分胜负,众僧只觉得眼前神龙缠斗猛虎相争。俞大猷毕竟内力较低,加之“虎将摄龙拳”很是耗费精力他还不能从心自如,终于,普从一招“龙灌太子”鱼贯而入,终于破了俞大猷的“龙吟虎啸”的掌势,冲到对方近前,本想再使用“杀招”,但终究佛性为先,转换招式使用了“无量指”的功夫,想点中俞大猷身上大穴关节将其制服,冲着俞大猷左臂的“曲垣”穴一招“仙人指路”。

俞大猷大惊,他本以为普从好不容易靠的近前必用杀招,哪想的竟然是如此行为,一下子惶然无措无暇思考,只凭着本能身子下意识的朝着普从的手指撞了过去,正中穴道,俞大猷瞬间左臂又麻又痛再不能举。

第四章 神龙如愿巧下山(一)

普从这一招虽没有胸有成竹却也十拿九稳,纵不能当即打败俞大猷,也能将其重创,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俞大猷会主动上前,门户洞开,他只以为是俞大猷自认必输无疑自暴自弃,心里觉得这最后一场只要稳抓稳打必胜无疑。

俞大猷穴道以被“无量指力”重击,本来应该立即跌倒,可他借助起步冲击之势依然向前,两人本在咫尺之间,俞大猷全力而冲普从无法躲避,两人身子几乎撞在了一起,突然俞大猷右手闪电般抓向普从后背,一把下去食指、中指、无名指分别扣住他背后“膈俞”、“魂门”、“脾俞”三处穴道,所用手法竟然是“龙爪手”中的“黑虎掏心”,这三处穴道乃是人之要穴,普从万万料不到俞大猷居然还能反击,而且施展的还是自己方才所用的绝技,一下子背后麻痹,浑身无力。

俞大猷一边以“龙爪手”制住普从一边借自己冲击之势,胸脯撞到普从左肩,迎头向前从他肩膀上翻了个跟头,右手又是一用力将普从扔了出去,普从到底是内力深厚,穴道被按人在空中还瞬间调整身体,正面对方。只见俞大猷右拳一紧,眼见得又是要打出一拳,普从赶忙要以“降龙伏虎拳”的招式应敌,双方心知这一招便要分出胜负了。

突然俞大猷右手变拳为掌,如离弦之箭般打出一招“龙精虎猛”,普从本以为他的“虎将摄龙拳”法右手必然出拳,谁知他竟然化虎为龙,习武之人绝大多数武功招式掌法要比拳法更快,是因掌在快势,拳在蓄力,普从本以为俞大猷必出拳法,因此也要出一招“道济云游”以拳对拳,现下俞大猷却快了半步,普从拳风一慢,力道不能尽出,他虽然内力强于俞大猷不少,但身子凌空无从借力,刚才穴道又被对方所击,更是难以发力,俞大猷本来已经受伤不浅,单手无力又是急中生智第一次“龙虎”相变,可瞬间两人拳掌一对,竟然是普从被震飞了出去,俞大猷也倒退几步,踉跄跌倒。

普从着地,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目眩,体内腑脏震动疼痛,身子不稳一下跌倒,一口鲜血喷出,众僧看见方丈如此,只道是俞大猷痛下杀招,方丈已然遭了他的毒手,哪里顾得什么赌局比试,挥起武棍就要击毙俞大猷,俞大猷本来已经身受重伤,众人齐上必死无疑,赶忙站起来准备力战抵抗。突然普从一声大喝:“住手!”众弟子一听得方丈未死,便先停了手,若是再生变故,一定要立即击毙俞大猷为方丈报仇。

普从坐直身体,慢慢调息,众人不敢打扰,俞大猷见状便解开左臂穴道,一样打坐调息,坐的一阵茶功夫,二人都站起来了。双方走近,俞大猷抢先说道:“方才比试,虽然是神僧先倒下,但在下也不能再战了,在下失手将神僧打伤,实在罪过,这一局便算平局吧。”他虽然顽劣,却也知道刚才普从中战留善念,高僧风范尽显,当真佩服。

普从听他这话知道他是好意想让,他也明白刚才俞大猷反败为胜所使手段并未故意为之,而是身处绝境之时凭借身体本能正面反击,如同被困猛兽野性使然,此人多战善战自己败的不冤枉。何况方才对方已经斗过两场,带有轻伤,比武确实是自己败了,江湖比武规矩绝不能坏,道义绝不能丢,少林输了比武大方承认还算大家风范,但是输了不认账在江湖上就真的抬不起头了,少林百年声誉必然顷刻间毁于一旦。普从说道:“方才比试,老衲确实是技不如人,施主以少林绝技胜了老衲,老衲输的也是心甘情愿。况且就算算是平局,依照我们之前的约定,俞施主两胜一平并无一场落败,这赌局依然是我们输了。”

他这话说的有宗师气概,大方认输,还不忘维护少林功夫,俞大猷心中暗喜,正要答话,普从又说道:“今日比试,是我等少林弟子技不如人,输给了施主,只怪我等学艺不精,并非是少林功夫输给了施主,况且施主以少林功夫取胜想必也无异议吧。我等自然会依照赌局让施主进入藏经阁,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我亲自带施主进去。”俞大猷听言也不辩驳,现在普从已经答应了他的请求,那自己到底是赢了谁也无关紧要了。

普从随即安排了两个弟子带俞大猷去厢房休息,俞大猷临走之时注意到普性在一旁神色有异,走到普从身边耳语了几句,普从随即叫来了一个弟子,他离得老远对方声音又小,只听得“你帮我带个消息”这几个字,也不敢确定,便也不再多想回去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普从与四位师弟及十几个大小弟子一起护送俞大猷去从藏经阁,俞大猷明白这是对他戒备,以防他偷取经文。众人一行来到一处偏僻所在,面前一座七丈高阁,房檐有六角,门前摆放了四大金刚像,从外面看与一般佛塔无异,普从说道:“这藏经阁中有少林诸多经文秘笈、史册典籍,俱是本门重品,希望施主查阅之时好生爱惜,莫要伤损,更不能私自携带,施主可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可要洁身自爱啊。”俞大猷满口答应。

门一开,俞大猷定睛瞧去,猛得被阁内晨光反射刺了下眼,待得习惯细细观看,这藏经阁内虽然不是奢华富丽雕梁画栋,但其中空间极大,木板装饰尽涂抹金漆,书籍排排密集有序,墙壁上也砌满一排排书架,满是典籍,层层向上,不计其数,楼梯环形向上,阁内顶部开的六扇天窗,藏金阁内全是少林典要,木料书纸断不可见明火,六扇天窗起开,从各个方向透进阳光,只照的金漆闪耀,顿生威严。俞大猷顾不得惊叹,迫不及待关上了门。

普从令众弟子在门口好生戒备,他心想俞大猷这般武痴人物,进入藏经阁无非就是想看看少林的武功秘籍,但少林武功博大精深数不胜数,门门路路都是绝技,他天资再高,区区两个时辰也看不完两本秘笈,何况大凡高深武学精要必须细细品读,稍有不慎练功便会走火入魔。他这人粗鲁的很,想来对少林史册佛法典籍也没有兴趣,让他进去两个时辰也无大碍。安排众弟子来看管就是防止他偷带秘笈或者抄录副本,等他出来后一定要细细查验,绝不能允许少林绝技流落外人之手。

两个时辰过去了,阁内中无半点动静,普从在门外说道:“施主,时辰已到,请出来罢。”哪知无人应答,普从心觉有异,赶忙打开藏经阁大门,只见阁内地上砖石被撬开,挖了一个大坑,普从大惊道:“诶呀不好!”,心想莫不是这人行盗窃下作劣行,遁地而逃?连忙快步走进阁内察看地上大坑,其余弟子见里面情况不对也一并冲了进去纷纷去看地上的大坑。

那坑靠近一看里面还有个洞,像是一条挖的一条土道,一个广字辈弟子先喊道:“方丈,这贼人好像遁地逃走了!”说罢跳入坑中钻进洞去,众僧又气又奇,一个个寄过去伸长脖子去看那坑洞。结果那那弟子刚一进洞就听得“咚”的一声,跟着是他“啊”的一声惨叫。

第四章 神龙如愿巧下山(二)

众人听罢,只道是那弟子遭了毒手,惊恐不已,谁曾想随即那弟子就摸着头就摇摇晃晃出来了,脑门上又青又肿,显然是撞上了什么,他含着泪花说道:“方丈,这坑内的洞浅的很,是个死洞不是通道,我刚一进去就撞上泥壁了。”众师兄弟看他灰头土脸脑门又青又肿样子甚是滑稽都忍不住轻笑。

普从皱眉哼了一声,众人不敢再笑,环顾阁内,却发现俞大猷已然不在,不知是何时溜走了,可众多弟子一直在在外守着,并没有发现俞大猷偷偷跑出,这坑内也是个死洞。就算是中途从天窗逃走也不可能无人注意。阁内只看见地上放着一本书籍,上面留了个字条,写到“俞大猷逊尧敬奉”,一看书籍封面写着《剑经》二字,便是昨日定下赌局时俞大猷所说的秘笈,普从心中疑惑,若是他进来没有做盗窃抄录之事,在藏经阁内挖个深坑大洞要干什么,又为什么不告而别还留送秘笈,于是当即吩咐众弟子细细查看藏经阁各处。

少时,一个藏经阁管事弟子跑到普从面前说道:“方丈!这贼人有果然有诈,他故意将一些书籍胡乱摆放改变位置,想瞒天过海,弟子查明,少了一本《洗髓经》。”这《洗髓经》”是少林创派祖师达摩在嵩山苦修悟道时所创的内功心法,与《易筋经》并称少林两大显学,是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至宝,这管事弟子多年看管藏经阁,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阁中所藏他无一不烂熟于胸,普从断定俞大猷此番前来必定是一早想好了偷取内功经文,本想事成之后遁地逃走,但是发觉行不通,便又用什么别的办法逃走了,即刻吩咐众弟子去搜山寻找俞大猷。

普从正想着俞大猷到底是如何逃出,师弟普性走到他近前说道:“方丈师兄不觉得此事蹊跷吗?这俞大猷虽有些浑行,却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昨日看他武功修为武林中已然少有敌手,即便不研习《洗髓经》上的功夫,刻苦练习本门内功也已经足够了,更何况各门各派武功路数全然不同,很可能相冲相克,内功根基断不可胡乱研习。他这么大费周章的进入藏经阁,难道就只单单为了拿走了这么一部经文?这人颇有心思,不得不防啊。”

普从一想确实如此,说道:“师弟所言有理,但是现在也并无别的解释,想是此人贪得无厌,有心炫技羞辱少林,当下夺回本门秘笈才是头等大事,幸亏师弟昨日早有防范,有那个人在,必定能够能够顺利截住这贼人,夺还经书。”普性听罢点头称附不再进言。

俞大猷一路悄声飞掠,避开了寺内少林众僧,依照上山时所走后山小路,凭借其高超的轻身功夫已然下到了后山山脚,他此番力挫少林赢下赌局,必然江湖扬名,虽然受了些伤,但是事情总算如愿办妥。他摸摸了怀里的东西好生得意,拍掉身上的落叶,找到了昨日凌晨上山前藏于山脚下的包袱行礼,取出一件新衣换上,他知道普从发觉有异后一定会派人追赶,不敢多留。正要起身离开嵩山,突然听到上面山坡密林中有声音,他只道是追兵已到,心中大惊这帮和尚如何这么快找到他踪迹,抬头一看却发现是一个灰色的东西从陡坡上快速翻滚下来。

那东西估计是从很高的地方一路滚下,速度很快,快到近前俞大猷看清那竟然是一团裹着的棉被,他觉得好奇一跃而起伸手接住了抱在怀里,这棉被裹成柱子形状颇有些分量,俞大猷正要打开一看究竟,突然这被子自己动了起来,里面发出一阵闷声“奇怪怎么停了?”俞大猷惊奇,怎么这么小的棉被里面竟然藏了个人?他只怕其中有诈急忙把被子一扔,一跃到丈外观察。

那被子一落地,里面又是一阵声音“怎么又动了!摔死我了!”然后便又不动了,过了一下,那被子又剧烈得颤动了起来,里面好像有东西在挣扎急欲从里面出来,但是折腾了半天也出不来,俞大猷看着不耐烦,上去一把揪住棉被一角猛地一抽,被子顺势一转便开了,其中的东西也一起翻了个跟头。

俞大猷仔细一看原来这是两层厚棉被,里面竟然裹着一个小和尚,那小和尚趴在地上,看了看四周,确信已经落地,站起身来拍了拍土,抬头一瞧俞大猷,盯着他笑着说道:“嘿嘿,我本来还担心追不上了,这下可让我逮你了。”

俞大猷一愣,看着这小孩子眼熟,转念一思索想起来了,原来是他昨日在少林后门处戏弄的小和尚宗擎,当下困惑不已,开口问道:“这不是昨日见到的小师父吗,你怎么这样子从山上滚下来了?你说是来抓我的?”宗擎也不怕他,依然满是笑脸回答道:“对呀我就是专门来找你的,我想拜你为师学功夫!”俞大猷更是不解又问他:“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宗擎说道:“昨日我看你一个人居然就把我们少林寺那么多师叔师祖们全部打倒了,连方丈打架都不是你的对手,我就想拜你为师,我今天早上没去扫地悄悄跑到藏经阁去,正好看到你一个人进去了,过了好久方丈他们也突然全部都跑进去了,他们刚一进去就看到你从阁顶的天窗跳了出来,向后院方向去了。我猜你下山的时候肯定还是和上山走同一条路,可是我下不去,今天一早就把我和宗如师兄的棉被都偷偷拿到了后门,一路跟在你后面然后把被子全部裹在身上滚下来了,可没想到这么危险,这一路下来没少撞到石头松树,疼死我了。”

俞大猷听完他这话当真是哭笑不得,原来他刚一进入藏经阁内便已经想好了脱身之法,他在阁内拿好东西后,便小心撬开地砖挖了个大坑,又故意在坑内又挖了个几尺浅洞引得众人注意力,然后跃到阁内顶部天窗处,一直等到时辰到了,普从众人开门之后,皆被眼前坑洞吸引查看,俞大猷趁着众人刚刚走入阁内注意力全在他设计的小把戏上,翻身从背面天窗跃出,阁外还没走进寺内的僧众也因为好奇去看阁内坑洞离藏经阁太近,看不到高处天窗,俞大猷身法又快,故而造成了凭空消失的假象,他这一下声东击西不过是小伎俩,普从一干人等还以为他用了什么了不起的手段不知何时早早溜走了,但是远远偷看的宗擎却是看得一目了然。他入寺之时只有宗擎、广智二人知道他从何处上山,其余各处僧人全被昨日比武吸引没有在意。他这一番筹谋骗过了少林方丈,骗过了少林四圣,骗过了那么多少林高僧,却唯独被着一个不到十岁小孩子看到了,还跟上了自己,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他又问宗擎:“小师父你是少林弟子,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险跟我学功夫?”宗擎说道:“我看你昨天的棍法拳法比我们少林寺的大人们厉害多了,他们那么多人一起上也打不过你。我在寺内老受我那些师兄们欺负,师父师叔也不管我,你的功夫这么厉害,我拜你为师,就能学到好多好多厉害的功夫,以后再回少林寺就没人敢欺负我了,广慧师父也会觉得我有出息的!”他只是一个九岁孩童,尚不懂得江湖的师门规矩,只是一心想找个人学厉害的武艺,年幼孩童不知深浅危险,是以那密林陡壁也不害怕,裹着被子就滚下来了。他也殊不知武林中规矩森严,一旦从师断然难改,背叛师门另投他人也是大忌,想重回师门更是天方夜谭。

俞大猷不愿和他这在里消耗时间,少林弟子追兵不知何时会跟上,要是被发现说不定还误以为他挟持少林弟子,他身上还有伤一旦动手也是麻烦,便决定不管这小和尚了,说道:“小和尚,你回少林寺找师父去吧。”话音未落,身子已经掠到数丈之外。

他一路速奔,跑的一炷香功夫已出了少室山,停了下来,嵩山群岭险峻复杂,但出山之路只有一条,他想来那小和尚和少林追兵已然被甩的老远,他为保存体力便放慢速度,一路走出去。行至转道去嵩阳书院的三岔路口马上便到天泉亭时,听到有人吟诵到:“清川带长薄,车马去闲闲。流水如有意,暮禽相与还。荒城监古渡,落日满秋山。迢递嵩高下,归来且闭关。”

俞大猷认识此诗,乃是唐朝诗人的王维归隐时所作,闲适悠然,这吟诗者在山涧吟诵,气息悠远不止境界仿佛无我,虽不震耳欲聋却充盈空谷声声扣人心肺,内力修为叹为观止。俞大猷不知究竟是何人,他有伤在身不愿多生事端,只想快快离去。

走到亭前,看到中间站着一人身形修长,打扮似儒似道非儒非道,眼神明厉如剑鼻形挺拔如峦,两鬓美髯唇朱带笑,看着虽似有五十来岁,但年轻时必然也是个难得的美少年,风度翩翩神采奕奕,前一眼仙风道骨,后一瞥尔雅名儒,虽然已经年长但是精神矍铄,四肢健硕有力气宇轩昂,竟然还颇有将帅风采。俞大猷眼光如炬,一眼便知此人非同小可,也不再看那人暗暗握紧铁棍。

那人一直盯着俞大猷,看他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便主动走近说道:“尊驾可是‘万里神龙’俞大猷大侠?这是刚从少林寺下来吧,在下在此恭候多时了”俞大猷心中吃惊,他不曾见过这老者,他此番上山事先并未外传,此人如何知晓他是谁,还能在此拦截,不知是敌是友,先试探一番再说。说道:“前辈怕是认错人了吧,在下叫张贵,巩义县一挑夫而已,不认得什么龙什么侠的。前些日子俺娘打摆子病得厉害,今日俺便上少林寺给俺娘求福保平安,现在还要赶回去抓药呢。”

那人听言轻轻一笑:“尊驾真是孝顺,为母祈福起的好早,现在未到晌午,巩义距此四十里有余,尊驾此时已经行的一个来回还上下一趟少室山。看尊驾手中铁棍甚是不俗,挑夫用得这么精致的扁担,若是损坏磨损岂不可惜,还是说行走官道却要拿着一杆铁棍防哪处马贼的?”

俞大猷听罢脸色一沉,眼神严肃,他自知行迹已然败露再装无益,不管此人是谁,先发制人将他擒住再说。左手提起铁棍猛得一招“追风驰电”直点对方胸前“膻中”穴。

第五章 心圣问图现山河(一)

两人相距不过五尺左右,俞大猷师传“一字齐眉棍”已然练得出神入化,自信必可一招制敌,棍端已到那人穴道尺余,只见他右腿向后一步,向左一避身法极快,俞大猷一招落空甚是惊叹,正要抽回铁棍再行出招,那人右手疾出,自下而上一掌托击正中铁棍,俞大猷只觉得虎口一震左手一松,棍子向天上甩了出去,他左臂虽然先后被普寂普从所伤,但毕竟内力深厚,可谁知那人一击之下力道极大,自己的铁棍居然脱手。

俞大猷赶忙竖直向空中一跃,急于夺回兵器,那人也双臂一展双腿一蹬一跃而起,所用轻功是道家庄子所创的“积水负舟”,他忙是一掌“龙腾虎跃”打出,结果招出到一半掌势未开竟然被对方反手一掌拨开,俞大猷识得这是道家祖师老子“五气朝元掌”的“清净无为”。两人在空中连对一十五掌,双方身子窜到铁棒高处,俞大猷突然身子向后凌空翻腾,右腿以师传“流云逐月腿”法扫去,破开对方的掌势,左腿一钩膝盖夹住铁棍,借助右腿反踢之势向后翻腾,落在地上。那人一看俞大猷这番用巧夺回铁棍极是精彩,忍不住夸赞道:“年轻人好俊的功夫,‘万里神龙’名不虚传啊。”

那人说罢走到一棵松树前,轻轻一掰折断了一根松枝,挥臂一震竟然将主干外的枝叶全部震掉,变成了一根短棒,内力之深不可探其极致。

俞大猷心中想道:“道家流派之内,全真龙门派自沈静圆真人之后一蹶不振断无此等高手,武当掌门钟元鼎真人也绝没有这等身手,此人究竟是谁。”他心想不出便开口问道:“前辈是哪一路的道长,你我素不相识为何要与我为难?”那人笑着说:“尊驾大闹少林寺偷盗藏经阁,我受人之托夺还你拿的东西,尊驾若交出来并和我上少林赔个不是,我便不再为难你。”

俞大猷奇怪:“我先于少林僧众出来,他们如何赶在我前面找来援兵?”转念又一想:“是了!昨日普性与普从耳语令人带个话,估计便是下山设援,这‘不气和尚’果然心思缜密料人于先,现在回去功亏一篑,只能打倒此人了。”他想到这里举棍上前出招,想要速战速决。

那人见他进招便挥起木棒迎了过去,俞大猷只道对方又要使用道家招数,谁知对方伸手一点竟是少林的“如意棍法”,随后又发四招是宋太祖赵匡胤的“盘龙棍法”,再行扫绊是峨眉的“五花八叶棍”,两人斗了近百招,那人居然用了七位侠客九个门派的二十三种不同的棍法。连绵起伏变化无穷,俞大猷眼见竟不能挡,他本想靠兵器之利占得上风,谁知对方竟然折木为兵还能压制自己。俞大猷虽然素日里为人粗鲁放肆,但从来不滥杀无辜,现在情急之下顾不得危险,举棍架开敌势,双手拨弄分开铁棍,抽出了内中的“夺帅”,左手拿鞘一攻一守。

那人看见这神鬼兵刃也是惊奇,右手一抖将木棍向上抓了些许,留下三尺数寸便当作长剑来用了,俞大猷只听得师父说武功登峰造极已臻化境者可以随意摘叶伤人万物为兵,但从未亲眼见过有人能达到此等境界,还以为是师父乱说只是为了告诉他人外有人,现在看这老者如此行为暗暗吃惊,他心中不信一剑狠劈下去,定要将对方的“兵刃”斩断。

那人提棍接招,施展儒家子路所创“结缨剑法”,一招“天赋如德”轻轻挑绊破开了俞大猷剑势,随后又分别使用儒家、道家、华山等多派剑法,武功博杂却招招精华,虽手持木棍但竟然剑气纵横。俞大猷的“天赐十七剑”剑势被牢牢制锁,五十招后已经被封住了剑锋,待得百招俞大猷已是困兽之斗。又斗了一阵之后,那人猛出一招是李白的绝技“十步一杀”,直取俞大猷咽喉,俞大猷急忙左手提鞘招架,谁知那人突然勾手一转,刹那间变招直击俞大猷右手手腕,竟然是寒山寺“慈悲仗”的“放下屠刀”,俞大猷躲避不及长剑掉落,他便索性也扔下棍鞘,又运起“虎将摄龙拳”的招数,他此时已经乱了方寸乱拼乱搏,那人也扔下木棍,进前以泰州派掌门王艮的成名绝技“归去来兮掌”应敌,数十招后拨开他的拳掌,一招道家的“和光同尘”将他震出丈外,紧跟着又以“分瓣拂风手”的功夫直取俞大猷胸膛。

俞大猷自知这一招自己是万万躲不过去了,大喝一声:“且慢!”

那人听他这话当真就停了下来,收起掌势笑着问道:“怎么,尊驾这是认输了吗?”俞大猷回他到:“前辈武功之高,在下生平未见,棍剑拳脚皆输得心服口服,敢问前辈尊姓大名,俞大猷死也要死个明白。”

那人听言说道:“俞大侠言重了,在下不过是要取回少林的东西,绝不会伤你性命,在下姓王名守仁。”俞大猷听得这名字,只觉得好生耳熟却想不起是谁,心中思索一番,突然大惊说道:“前…前辈就是昔日武功天下第一的‘阳明子’王守仁王伯安?!”

王守仁展露笑眉说道:“天下第一什么的不过是的江湖上的虚名,昔日我与你师父李良钦大侠还曾一起在会稽山以武论道,承蒙他指点从靖节先生的典籍中共创了一套掌法,说起来你还是我半个师侄,你师父现在可好?”

俞大猷听言大喜,赶忙说道:“师尊身体甚好,我少年时便常听他老人家说起您,听闻您昔年辕门前力挫一线阁阁主“骷髅道人”李士实,大败“金笔妙手”刘养正,独自一人从万军丛中杀出一条血路穿破离去,力挽狂澜带兵平定宁王叛乱,晚辈对您神往已久。可我听说五年前令尊大人去世您要回乡守制,朝廷不许非要夺情,但之后您私自离开从此了无音讯,江湖上人多嘴杂,各种说法流传于坊,您怎么到这来了?”

王守仁说道:“贤侄莫急,来,我们去亭中详谈。”

二人走入天泉亭坐下攀谈,原来当年王守仁官至南京兵部尚书,世宗登基后,因其不是先帝武宗一父亲弟,乃是孝宗四弟之子,朝廷在议兴献王尊号的问题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一时之间朝内党争不断,最后以张璁等人为首的“论礼新人派”得胜告终,原阁老杨廷和被迫告老还乡,一众朝廷要员被庭仗责罚甚至仗节死义,王守仁上疏为杨廷和等人鸣不平,却又得罪了张璁。当时正值王守仁父亲去世,他恳请回乡守制,朝廷夺情不许,王守仁又再次上疏恳求,张璁忌惮王守仁在朝野和江湖的影响,居然私下矫诏批准,秘密安排了大量杀手半路截杀王守仁,并打算诬陷王守仁抗旨不遵擅离职守后畏罪自杀。

幸得吏部的夏言暗悉消息通传了王守仁,当时张璁独揽朝中大权,王守仁自忖无论进退都难免招来杀身之祸,留朝任职最是危险,无奈之下自行隐居避祸。不久前夏言朝内党争大胜扳倒了张璁,入阁主事,王守仁擅离职守一案真相大白,且他丁忧期限已过,王守仁的弟子黄绾和夏言马上向世宗建议起复王守仁,世宗即令王守仁为左都御史,总督两广兼巡抚,赏赐铁券岁禄。王守仁从京城赶去赴任之时路过嵩山,便在嵩阳书院留住几日吃斋修身,他昔年曾与朝中好友游览过嵩山,与少林方丈普从神僧是故友,此番前来已经拜会过了,恰巧俞大猷在此时上山,大闹少林后要进入藏经阁,普性担心他恐行偷盗之举,少林中人无人是他敌手,便早早和普从商量,说清此事原委请王守仁出面,在他必经之路拦截。如果见他之时,有其他僧人相伴或者在见面之前有弟子下来传话,王守仁让他过去便可,若是他一人独往必定是偷取了藏经阁内物品,王守仁便要出手夺还。

俞大猷听得王守仁解释前因后果后暗叹普性其人心思缜密料敌在前。王守仁说道:“贤侄此番大闹少林寺之行为确实有不妥,虽然可在江湖扬名立万,但是毕竟对名门宗师不敬,最重要的是你们双方明明有约在先,你怎能不守信用偷取秘笈。贤侄还是把那东西拿出来,你怀中藏物,方才过招时我已经看见了,你若是真的不愿意再上山,我一人亲自去还给少林。”

俞大猷对王守仁极是敬重,王守仁十几年前一人独挡宁王数十名江湖好手的时候就已经是公认的“天下第一”了,如果自己不答应,就算是身上无伤也断然在他手上走不过三百招。现下不能不听,便从怀中掏出一物,书籍模样,外面被一张蜡封过的皮布包着,俞大猷一下一下极小心的将其翻开,露出里面的《洗髓经》,递给了王守仁,说道:“劳烦前辈将此经归还给普从神僧,再帮晚辈道个歉,晚辈在此多谢啦。”说罢将皮布折好放入怀中,起身便要告辞离开。

王守仁见他眼神有异,瞧他刚才对这本《洗髓经》好似并不在乎,反倒是对那皮布小心翼翼,一直小心折叠以皮布背面朝对自己,他如此大动干戈取到的经书现在却这么轻易交给自己,又急于离开。王守仁历经风雨阅人无数,最是善看人心,一眼洞悉俞大猷行为有诈,起身说道:“贤侄,这经文乃是少林至宝甚是珍贵,我怕途中有所磨损,可否将你刚才所用包书皮布给我,也好妥善保存。”

第五章 心圣问图现山河(二)

俞大猷心中叫不好,愁容满面再不能掩,苦思如何婉拒,王守仁迅雷般出手,一招“易理指”将皮布夹了出来。俞大猷长叹一口气,心想:“罢了。”说道:“前辈察言观色洞悉空明,不愧是格物大家,前辈也不用再疑惑了,此物才是我此番上少林寺的真正目的。这是一幅画,名叫‘山河图’。”

王守仁听他此言大惊,小心展开此布,果然画有一幅山水,说道:“莫非这就江湖上所说的武林至宝‘山河图’?

俞大猷说到:“不错,前辈一定知道那首江湖上无人不能诵得的诗谣,‘神图威远稳经年,丹墨勾绘隐坤乾。一卷山河安天下,永镇江湖万万年’。”

王守仁细看这图,就是一幅普通的山水画,虽然有些风格布局,但也就是几座山峦、几处流水、几颗枯松、几只飞鸟,但是没有题词、没有章印、没有署名,只有空空一副水墨,线条勾勒也不复杂,一眼就知道绝不是出于名家之手,寻常会画画的人就能画得。王守仁心中困惑不已说道:“贤侄如何知道这便是山河图,又是如何知道此图藏在少林寺藏经阁内?据我所知这山河图传言乃是武林第一至宝,内中玄机奥妙藏有无尽宝藏,可我看此画稀松平常,难以辨识画的是哪里,更不是什么地图。希望贤侄能如实相告。”

俞大猷眉头一紧,沉默半晌,咬了咬嘴唇说道:“好吧,说起来此事和前辈还有莫大的关系,前辈乃是圣贤人物,我愿意把我知道的全部告之。”说完请王守仁坐下,拿起山河图看了两眼后放下,说道:“前辈通晓古今,必然知道当年明成祖‘靖难’起兵时,曾经为了夺取宁王朱权的‘朵颜三卫’计诱胁迫,成祖登基后却未按约定平分天下,反而将朱权分封于江西一隅永不得出。故而宁王一脉始终对朝廷心怀愤怒,有不臣之心。后来爵位世袭及至朱宸濠这里,他狼子野心招兵买马,笼络了一众江湖高手起兵谋逆。幸得天佑大明,前辈力挽狂澜,鄱阳湖上一把大火将其十万连舟付之一炬,平息叛乱!”他这话说得慷慨激动,一看便是对战场攻伐之事志慕已久。王守仁心中暗笑,他这一番长论与这图没有丝毫关系,自己的历经他却讲得这么动容,赶忙打断他:“当年之事不足挂齿,只是此事与这山河图有什么关系?”

俞大猷拍头一笑说道:“您看我,一说到这国家战事就跑题了,惭愧。当年朱宸濠叛乱之前,除了招揽各路人马之外还积累了大量的金银财宝。这一部分是他自己多年的贪贿和搜刮的民脂民膏,还有一部分来历说起来可是令人惊奇。正德年间,武宗皇帝在位,昏庸荒淫,整日不理朝政沉醉于豹房后宫,搜罗天下奇珍异宝。非但如此,他行为做事还极是古怪与常人不同。有一次他私自逃出宫去游玩,看的一处山水非常喜欢,居然令身边的宠臣江彬把他自己一生搜罗的所有珍宝和内藏库的金银全部藏到了那里,并亲自绘图暗含宝藏所在之地交给了江彬保管,武宗为人向来不计后果代价,一切皆以有趣开心为基础,他将此图命名为‘山河图’寓意能得此内中宝藏者如得天下河山,借此彰显自己的无上权威。结果此事被江彬泄露给了朱宸濠,朱宸濠答应谋逆成功后封江彬为公爵,世代永享富贵,江彬便将此图临摹副本暗中送给了朱宸濠,并将原图涂改,朱宸濠身边的‘骷髅道人’李士实精通八卦堪舆之术,解开了图中奥秘,发现那里果然是匿藏宝藏的绝佳场所,朱宸濠便将自己所存金银珍宝一并藏于其中,便成了当世第一大宝藏,这山河图也就成了天下第一至宝。朱宸濠用心阴毒,他为了挑起江湖纷争,故意编了一首诗谣,向手下的江湖人透露了些许山河图的事情,并伪造了数份假的藏宝图印上‘山河’二字秘密流传于江湖,好让武林人中人为争宝图自相残杀,如此天下越乱,江山不稳,对他起兵谋逆就越有利。”

“其心可诛啊……”王守仁听到颇为感慨,他当年只是平定了叛乱,这朱宸濠关于山河图的筹募的事却是一概不知。他问道:“那这宝图是如何被藏到少林寺的呢?贤侄如是如何知道的?”

俞大猷憨声一笑说道:“呵,不瞒您说,此事颇为巧合,一年前我惹是生非,打残了鲸鲨帮的几个帮众,师尊他老人家一怒之下便闭门不见我了。两个月前我因故急用本门‘百芝雪麝丸’的灵丹密药,无奈之下偷偷潜回师门丹房。这丹房素日里除了我师父外旁人谁都不许进去,我只得乱翻乱找,谁知竟然无意中翻到了一封前任江西巡抚孙燧的绝笔书信和一封我师父没发出去的回信。”王守仁听到这名字为之一振,说道:“德成的绝笔信!写的什么?”他素有圣贤美名,本来极是持重,只因为孙燧当年在宁王叛乱时舍身助他逃离,最后独自殉国,于他有救命之恩,王守仁现下听到他的绝笔书信十分动容。

俞大猷继续说道:“我也早闻名孙燧大人的名号,觉得好奇便打开来看,发现里面乃是用血水所写,其中所述事情大致如此。当时宁王叛乱之时曾经笼络孙燧大人加入,许以爵位厚禄,并将山河图的秘密和盘托出,以示自己富可敌国准备妥当起兵之事必定万无一失,孙大人假意答应并主动提出帮朱宸濠掌管一应钱粮调动,朱宸濠心下无疑便将此图给他保管。孙大人携图回家后马上写了这封血书,派亲信连夜将此信和山河图送给他生前挚友我师父李良钦。后来的事情您也知道,朱宸濠假传太后旨意起兵谋反,孙大人坚贞不屈,朱宸濠知道自己受骗后勃然大怒将他杀害。我师父收到信后,为保万无一失必需将此图藏于一个隐秘无人的地方,他潜入少林,将此图藏于少林藏经阁的第十二行的第十块地砖之下,本来已经写好回信说明此事,结果信还没寄出去就知道孙大人遇害的消息了。估计是他认为此物不祥避免江湖群豪厮杀争夺,这么多年来一直将其藏于少林不取。结果阴差阳错此事被我知道,我被这江湖至宝吸引,心想当年战事胶着那财宝数量又大,朱宸濠绝来不及将其转移。我此番上山本可秘密潜入藏经阁内,但是一时好胜难以抑制便与少林做了个赌局。进入藏经阁找到山河图后,我思量着如果按照约定,出去后少林必然要搜身检查,这宝图恐怕就要让他们发现,于是我便将一众书籍打乱顺序,让少林中人认为我就是为了带走《洗髓经》而故布疑阵,为了不让人发觉我撬动了地砖,便索性在藏经阁内挖了个坑洞,既不留痕迹,又能伪装成意欲遁地而逃的假象。我还留下了一本自己多年习武所编写的秘笈《剑经》算是作为对少林的补偿,本来想日后找机会归还《洗髓经》,断不研习内中法门,没想到普性大师道高一丈,让前辈在此截住我了。”

王守仁听他这话,想到故人之事,他与孙燧本有袍泽之情,宁王谋逆前他在江西遇险全仗孙燧舍命护送,如今想到他为国惨死,临终之时还惦念家国,不禁悲从中来流下眼泪,俞大猷见此情景不敢打扰。王守仁顿了一顿,突然觉得有所不对说道:“贤侄,若按德成所说,这山河图诗谣是朱宸濠所创,可是早在宁王叛乱十余年前行我走江湖时武林中便开始流传那则诗谣了,我还记得正德三年时铁拳门和神刀会找到了山河图,为了争夺宝图双方激斗血拼几乎同归于尽,如此推测时间上好像有所差池啊。”

第六章 一别阳明三求师(一)

俞大猷听到这话心中也是疑惑,“阳明子”闯荡江湖多年绝不会记错,但是他所知道的一切也是从孙燧的绝笔信上所记载的,真假自己难以辨别,说道:“孙大人所记录关于山河图的事皆是朱宸濠告诉他的,前辈了解此人,兴许他是故意隐瞒了什么。也可能他造反之事早就谋划十年有余,这样推断也不无可能。不知前辈是怎么想的。”

王守仁摇了摇头,皱眉道:“朱宸濠其人城府极深,而且疑心最重,我在江西之时他就曾派人秘密截杀,幸得德成冒死报信救我。这件事朱宸濠应该有所知晓,即便他不知道,以他多疑的性格又怎么会把这天下第一之至宝交到他手里呢,我总觉得有所蹊跷。”俞大猷也摇了摇头道:“前辈多虑了吧,孙大人才智绝伦,他假意投诚,必定是凭着能言善辩骗过了朱宸濠。他将那信称为绝笔,若是没有十成的把握绝不敢以血书托付重物的。”王守仁琢磨孙燧素来稳重,临死前的绝笔必定是有了万无一失的把握,现下事情过去了近十年,事实真相无从查询,便不再生疑。

俞大猷又说道:“现在想着当年孙大人是如何骗过朱宸濠,朱宸濠又是何居心并无意义,如今武宗突然暴毙驾崩,朱宸濠伏诛,李士实被前辈击毙,江彬被杨阁老抄家磔刑,一并参与藏匿的士官必定早被灭口。无论朝廷江湖中已经无人知道这山河图的真相,这图中所藏宝物岂止千万,若是永埋青山岂不是暴殄天物,我这番周旋得罪少林就是要将这些不义之财重见天日。”

王守仁听他这话,笑了笑说道:“贤侄高义,虽然你在江湖上有些浑名,说你到处无是生非无视帮派规矩,夺人地盘断人营生,仗着武功高强败坏道义,为人暴戾自负无礼。你师父气你恼你,少林中人怨你恨你,武林之中想要你性命的人不计其数,但我知道你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你做的事,虽然坏了一些江湖规矩却是为了保护无辜受难者。我隐居之时游历民间,知道你一己之力击毙‘莆泉八鬼’,救了数十位被他们掳去的姑娘;你为了给漳州的百姓抢回‘例行孝敬’的粮食,一人闯入‘九龙江会’险些丧命;前年福建涝灾,朝廷免去了一年的赋税,可官府却私自继续征缴,你居然在武夷山绑了南平的知府;在浙江你杀过倭寇,救过官兵扶过百姓。虽然你得罪了那么多人杀了那么多人,但你一心向民绝不滥杀无辜。就在方才与我打斗之时你明知不敌却也不出杀招。你此番费尽周折找这山河图,想必也不是为了一己之欲独吞那旷世巨财吧。”

俞大猷听他这话心中杂陈,他本是侠义心肠,却因为为人太过放荡嫉恶如仇江湖帮派之中上屡有恶名,多次出手干预地方地方帮派的事情,连自己的师父都听信他的谣言恶名,觉得他到处惹是生非,对他闭门不见。多年来他我行我素默做善举而不求名,今日与王守仁初次相见却备受赞扬信任有加,心中触动说道:“前辈过誉了,‘众口铄黄金’,那些流言蜚语江湖评断我早已经习惯了,人们愿意相信什么我不在乎,俞大猷做的事不是为了什么那些虚名浮利,但求此心有安处,俯仰无愧人。前辈此番信任俞大猷无以为报。实不相瞒,半年前我路过宁波,却发现江浙繁荣之地早已被倭寇祸乱不堪,村县之地倭寇横行,烧杀抢掠竟如入无人之境!我虽然出手打死了几个东瀛武士,但终究一个人势单力薄,被‘黄金会’盟下‘冷阴流’的数十个高手追杀,同行的朋友也身受重伤,故而回师门偷药。浙江乃是大明赋税第一重地,可如今外敌侵犯,地方官员丝毫不放在心上,就算是几次镇压也是无功而返损兵折将,眼见沿海几省百姓受苦,我却无能为力。现在有了这山河图,我决心一定要解开此图秘密,找到内中宝藏,分发给受倭寇之害的百姓。我本世袭‘百户’,打算着离开嵩山后回福建参加武科乡,有朝一日必定要亲自上阵杀敌赶尽倭寇,救我大明江山百姓。”

王守仁听他这话点头赞许,说道:“贤侄心系家国天下,此番胸襟非寻常江湖豪杰能比,实乃我大明百姓之福。但是如此义举为何不与少林妥善沟通说明来意,却要动这么大的干戈。”俞大猷叹了口气说道:“一来我好胜心切,一心想和这天下武学之宗比个高下。二来少林弟子遍布天下,求愿拜佛之人络绎不绝,少林又与官府有所联系。若是我说明来意,拿不拿到山河图尚且难说,若是走漏了消息只怕还会落入歹人之手,这其中财物怕是半分也到不了受难的百姓手中了。不过今番山河图已经拿到,我做事光明磊落,前辈返还《洗髓经》时就请帮我说明真实来意,这山河图就在我俞大猷手中,江湖宵小之徒若想来夺只管来找我,在下何惧。”

王守仁回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行走江湖不论武功高低也都谨慎而行,贤侄既如此说,我会向普从神僧等人说明真相,但此事兹事体大,流传江湖必招致灾祸引起轩然大波,普从神僧与少林四圣俱是一代宗师,我说明后定要他们保守秘密绝不外泄。我也略懂些太乙六壬之道,有意助贤侄解开这山河图的玄机,不知贤侄意下如何。”俞大猷大喜:“晚辈对这奇门八卦之术不甚了解,前辈若能帮助开解最好不过。”

王守仁当即细看山河图,口中喃喃手指点点,两人看了半个时辰,王守仁摇头说道:“老朽愚钝,看了这半天也不明白其中奥妙,虽然从这这山水飞鸟的布局中隐隐可见八门布局,却毫无头绪,不知是暗藏文字话语还是指明了哪一处山川地理?不想武宗皇帝虽不理朝政但是这八卦风水却有如此之高的造诣。如今骷髅道人已死,普天之下能破解此图秘密的,恐怕只有两个人了。”俞大猷问:“不知是哪两位高人?”王守仁说道:“这第一个是那位享誉天下的奇才,绍兴府山阴的水月山庄少庄主‘青藤白凤’徐渭;至于这另一个,就算他解得开也不可能帮你,便是那位黄金会的门主。贤侄可设法请教前者。”俞大猷明白他的意思,便小心收起了山河图。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后,便准备分别各自上路,王守仁说道:“我此番前去两广也身负剿匪重任,若是有朝一日能与贤侄同披甲胄戎马与共,实在是人生乐事啊。”俞大猷听言感动不已说道:“有前辈今日之约,俞大猷必当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王守仁笑着说:“功业未成岂能轻易言死。佳兵者不祥之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贤侄平蛮攘夷虽是大仁却也要记得分寸之度,勿忘小仁而多增杀戮,我只在两广静候贤侄佳音了。贤侄此番离去我有东西送你。”

说着从怀中掏出两本书。“这一本名叫《格物诀》,是我多年参阅圣人哲学典籍从中研习的内功心得,虽是内功秘笈但是不乏我生平所悟道理。方才比武时贤侄所用的一套拳掌最是惊艳,但是威力太大颇有几分野性,你内力虽深厚但尚不醇酣精湛,这门功夫难以收发自如,长此以往恐怕会反受其害经脉受损,你早晚好生研习这书上的法门,内力修为必然有所精进,也算是对我夺下你《洗髓经》的补偿了。这另一本名叫《传习兵纪》,我此生虽算不得戎马倥偬,但两军对阵沙场决胜也有些心得,此书便是我多年打仗所整理的兵法要义,日后贤侄若是沙场征战多少也是用得上的。”

俞大猷听王守仁这番言论当即跪了下来,说道:“前辈大恩如同再师,俞大猷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王守仁赶忙将他搀扶起来说道:“贤侄不必多礼,你视我为师是我之幸,我此番帮你也是为了帮我大明的百姓,愿你不忘初心完成夙愿。”俞大猷千恩万谢站了起来。

两人一并出亭走到路口,王守仁要先回一趟嵩阳书院,然后再上少室山,两人将要分别王守仁拍了拍俞大猷的肩膀说道:“今日一别再见之日无期,临行之际我有所嘱托,贤侄人品贵重,嫉恶如仇,但终究戾气未除,骄纵肆虐之性未改,我此生心学一言蔽之乃是四句教法,望你能有所得。”俞大猷点头道:“请前辈示下。”

王守仁悠然道:“‘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说罢,两人互相行礼后于岔路口分别,俞大猷对王守仁神往已久,现在又受其传授秘笈兵书,心中甚是不舍,直望得王守仁身影不见方才赶路。

俞大猷走了没几步,忽然听得后面有人高呼:“那黑面施主,等……等等我啊!”

第六章 一别阳明三求师(二)

他只道是少林的弟子追赶过来,正想的如何解释将他们打发了,回头看见远处一个矮小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呼喊,看见俞大猷回头看自己赶忙边跑边跳了起来拼命地挥手,激动之极。俞大猷一眯眼细看竟然是刚才那个从山上一路滚下来的小和尚宗擎,这小孩子被俞大猷拒绝甩下后居然没有回少林寺,也不管对方脚力比自己快了数十倍绝对不可能追的上,居然硬是一路跟了出来,此处离少林足有三十里,他一个九岁孩童从后山密林片刻不停歇的追了过来,跑了近一个半时辰,若不是王守仁在这里截住了俞大猷,他这辈子估计都追见不到俞大猷了。

俞大猷心中哭笑不得却也觉得有趣,眼睁睁看着宗擎一路跑到自己跟前,宗擎眼见追上了便一路狂奔,待到俞大猷跟前已经是气喘吁吁筋疲力尽,扑通一下趴倒在地,右手还不忘了扯住俞大猷的裤脚,喘道:“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我。”他一连说了五个等等,俞大猷见他力竭之下突然急停说话,必然气脉损伤,精力好近骤停恐有性命之忧,心下一软没有拉开裤脚再飞奔离开,他蹲了下来右手抚在宗擎背后心口处,以自己的‘易虚’内力反复推拿,宗擎本来筋疲力尽胸口五脏胀痛难忍,突然觉得一股气力笼罩全身,绵绵然飘飘然,四肢逐渐有力喘息慢慢自如。

俞大猷担心他恢复体力后又要追赶自己,看宗擎气息恢复六七成便不再推拿,站起身来问道:“你三番两次缠着我,到底想干嘛?”宗擎突然觉得外力不续,好不自在大喘了一口气,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抬头说道:“我不是说了嘛,我想拜你为师,学好多好多厉害的功夫,以后就没人敢欺负我了。”他一边说一边手上比划,双手握拳前后摇摆。宗擎比同龄孩子长得慢了些,俞大猷又身材高大魁梧,宗擎头顶不过到他腰间,现下两人站的近,一个用力昂着头,一个费劲低着头,一大一小甚是滑稽。

俞大猷说到:“那你说说看,我为什么要收你为徒,于我有什么好处吗?”宗擎一愣一时也答不上来,他一直在少林寺生活,只觉得拜师收徒是人之常情天经地义,随便找个人便会答允,俞大猷这么问超出了他的认知,他挠了挠头说道:“能收个像我这样的徒弟,不算好吗?我扫地洗衣洗衣买菜都会做的。”

俞大猷听这话忍不住噗嗤一笑:“小师父,我要是收徒弟可是教功夫闯江湖的,说不定哪天就上西天见你家佛祖去了,你这一身的绝世本事怕是用不上啊。”宗擎不知道俞大猷说的上西天是死人的意思,天真地说道:“学功夫闯江湖还能见到佛祖吗?那我更要拜你为师跟着你了,我虽然现在没什么本事但是我就觉得你特别了不起,我一定要跟你学最了不起的功夫!”

少年孩童不懂事,看见厉害之人倾慕崇拜是稀松平常的事,俞大猷认定这孩子就是年少无知一时兴起,自己虽然也到了收徒的年纪了,但是闯荡江湖带着一个没什么武学根基的孩子太是不便,何况看这小和尚四肢骨骼瘦瘦矮矮的也不像什么多好的练武胚子,虽然在少林寺对他有些好感,但也不愿意从基础武学开始悉心调教一个孩童,况且他又是少林弟子,自己前番行为已经和少林寺不睦,现在又抢夺少林的弟子改换师门,只怕会更加恶化双方关系。他伸手拍了拍宗擎的头说道:“回去吧,我不收弟子,等你长大了少林有的是高超的功夫让你学。”说罢也不待宗擎搭话一跃出去,片刻间已经把宗擎甩得老远。

俞大猷心算再过不久太阳便落山,那小和尚体力不足经历刚才奔波疲苦必然不敢再贸然追赶,何况区区一个孩子肯定不敢走夜路,心中害怕肯定就回去了,若是他运气好能碰到王守仁同行,就算碰不到想来也不会有歹人敢在少室山作恶,他一个孩子谁会为难他,夜半之时肯定能回到少林寺,他私自出寺挨一顿责罚也是好,也让这孩子长长记性。俞大猷行了十余里已经到了巩义县内,他随便找了个客栈住下打算明天启程,叫了些饭菜酒水,吃过后便在屋子内翻看起了山河图,看了许久也捉摸不出其中门道,决定只能是路上细细钻研或者求高人破解了,他本是武人对八卦堪舆之术只懂些皮毛,也不再看那图,小心包好放入怀中,想起王守仁送给自己《格物诀》心中百爪挠心,再也忍不住翻看来内中精要。他本是武痴武学造诣本已经颇为高深,但看王守仁的这本秘笈仍是忍不住暗暗叫绝佩服不已,其中武学人事道理,自己也不能完全参悟,心下忍不住提起铁棍,打算出去找一个武人僻静之地练习武功。

此时太阳已经只剩些许余辉,巩义县不大,晚上并无什么街市,此时街头之人稀稀落落,或收摊回家或打烊造饭,人家门前已经点上了灯烛,俞大猷拎着铁棍刚到楼下,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掌柜的,请问你家可住了一个高高大大的黑面客人,拿着一个长长的铁棍,上面还刻着暗金色的花案?”俞大猷一听就知道是那小和尚居然又跟来了,转眼一看,宗擎脸上都是尘土,穿着僧袍背着小包袱,手里还拿着半块烧饼,一脸疲态。小二看是少林小僧,巩义县人常与少林寺交往,县上信佛之人诸多他也不好随口打发,便来搭话道:“是有这么一个客人,小师父你找他是……诶客官正好您来了!这里有位小和尚找您,您两慢聊小的招呼去了,有事您吩咐。”

俞大猷摆了摆头走到宗擎身边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宗擎一看果然是俞大猷心中顿时放松,说道:“你走之后我一路跟跑过来的,我以前和师兄下山采买认得来路,到了县里后一家家客栈挨个打听你的消息,终于让我找到……”话还没说完,宗擎摇摇晃晃的眼珠一翻,向前跌倒了过去,俞大猷也不伸手抬腿一撑架住了宗擎,他知道这孩子今天先是一路从少室山上翻滚下来,受了点筋骨之伤,又不眠不休跑了几十里路追赶自己,一个成年人如此尚且疲惫,他一个只练过几天武的小孩子自然是早已经精疲力尽,终于找到自己后他心中一松便昏了过去。

俞大猷轻轻一脚弹腿,本想把宗擎颠起来抱住,结果一抬之下宗擎的身子没有完全飞起,而是甩了一下,俞大猷忙的一伸手抓住了他背后的衣服,将宗擎拎麻袋似得拎了起来,仔细一看发现,这小和尚昏迷之中,右手还紧紧攥着俞大猷的裤脚,故而他这下弹腿没有把宗擎颠起来。俞大猷嘴角微微扬起,鼻子轻轻一哼笑了一下,索性也不换姿势,就单手抓着他的衣服,将宗擎拎上了楼,又开了一个房间给他喂了些稀饭,又在心口处推拿了一会,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

俞大猷两日来与一众高手力战,身上受了伤还赶了不少路,这一觉睡得很沉,但第二天还是早早醒来,他前一晚上留下了一小锭银子,安顿小二在他走后务必将宗擎送回少林寺,他故意起个大早,想趁着宗擎没醒先行赶路,这小和尚不知道自己何时赶路要去往何方,必然无从跟寻只能返回少林。他收拾好行装打开房门,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宗擎已经穿戴完毕拿着行李站在他门口了,嘴里还叼着半块烧饼,手上拿着一个整个烧饼。看见俞大猷后满心欢喜说道:“黑面施主你醒啦,喏,给你吃烧饼。”

第七章 自赋长生面绣春(一)

俞大猷轻叹一口气,想也不想快步闪过宗擎飞奔下楼,出了店门后正要施展轻功快走,突然心下觉得不妥,想到这小和尚一连追找堵截了自己四次,机缘不浅,他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如此薄情寡义若传出去只怕让人家笑话,他不在乎名声好坏却很是在乎面子。这小和尚为了拜师连山崖都敢跳,就算他再跑这小子也必定没头没脑瞎追,这次他虽然自信能够甩开小和尚,但是少年儿童无知无畏,这一追不知道会追到什么时候。此处尚在少室山附近还无大碍,一旦出了巩义他一个孩子身无钱财,只带着点随身干粮搞不好会就会在半路发生什么意外,就算这小和尚中途放弃返回少林寺,他本就被欺负,这欺师灭祖叛离师门的罪责只怕会被驱逐出寺,现下自己若是甩了他只怕会害了他。俞大猷又想这孩子如此执着拼命,倒是和自己小时候那股子冲劲有点相像,不妨就给他一个机会。

想到此处,宗擎已经追了下来,一边跑一边还挥舞着那块烧饼喊道:“黑面施主等等我!你是不喜欢吃烧饼吗?”俞大猷哼声一笑,随手抄过烧饼咬了一口,对宗擎说:“你真心想跟着我学功夫?”宗擎抹了抹嘴上的饼渣拍了拍胸口僧服说道:“当然是真心的呀,怎么你愿意收我为徒了?”俞大猷顿了顿道:“佛门最讲机缘二字,‘万发缘生,皆系缘分,’你若想跟着我学功夫,我若想留下你教功夫那都要看缘分,你能跟我到现在已有缘起,但是还要试最后一次。”宗擎急忙问道:“怎么试怎么试?!”

俞大猷嘴角一拂笑道:“我先你一步出发等你,但不告诉你我所去方向,你可以在东西南北四方之中任选一个追我,一个时辰之内你若是能见到我,我就教你功夫,若是见不到就说明你我缘分不到,你不用再追,自行原路返回少林就好,只要回到巩义县再回少林寺内不是难事。回去之后不要说是来找我学功夫的,就说是被我掳走为质的。”宗擎听言嘟囔道:“我才不要现在回去,回去以后肯定又要挨板子罚扫地,宗如师兄他们又要欺负我……”他话还没说完俞大猷已经飞身掠出丈外不见踪影,那烧饼也被扔到了宗擎头上,。

俞大猷身法极快,不一盏茶功夫已经离开了巩义二十余里,来到郊外大道上,他想要先去浙江设法求见水月山庄的徐渭,故而一路向东。他算准小和尚的脚程,看好时辰便在此地打坐开始等候。过了许久俞大猷抬头看看太阳,时辰已然到了,仍然不见小和尚身影,轻轻叹了口气,想来终究与此子无缘了,他怅然之间居然发现自己有点失落,想来是一来二去对这小和尚有点感情,却马上又摇了摇头,自己堂堂大侠怎么能因为个孩子动摇丝毫,当即拍了一下自己的头,拎起铁棒走了。

行了一刻左右,忽然感觉听到有微弱的声音呼喊,再一下就没有,俞大猷心想:“也忒没出息,还舍不得一个小和尚了,这道路上风大,想来是我心理作祟。”又行了几步,又听到有声音传出来,俞大猷清醒之下自知自己听风辨器的耳朵绝对不可能听错两次,回头张望,只见远处宗擎那矮小的身体一点点跑过来,身形一摇一晃脚步一轻一重,看来是脚上受了伤,纤细的小胳膊拼命地挥舞,俞大猷嘴角一扬笑出了声,随即觉得略有失态马上收敛了,上前走到了宗擎面前,打趣道:“你这是什么高明轻功,身法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也教教我呗。”

原来宗擎经过昨天一路狂奔没有完全休息好,今天一路狂奔生怕被落下,一不小心扭了左脚,他一心只想着找到俞大猷,坚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也顾不上时辰只是一路向前再无旁骛。俞大猷心中稍喜,抓住宗擎左脚轻轻一用力骨位回正,又为他推拿几下,站起身说道:“你是怎么选了这条道的?”

宗擎喘了喘气说:“大乘佛教经典说佛有三世,东来弥勒菩萨摩诃萨是未来佛,我未来要当大侠!一定要跟着黑面施主学功夫,所以就往东走了。我佛保佑,果然让我追到你了。”他讲话满脸欢喜,虽然累的半死脚上有伤,此刻却全然不在乎,一个劲的傻笑。俞大猷想到和此子确实缘分深厚,自己前前后后五次被他追到,再无赶他之心,但一想碍于他少林弟子的身份还是不能轻易收他为徒,而且今后若真收他为徒现下不能失了自己身份,且先留在身边还要敲打他一番,说道:“你虽然追到我了,但是超出了规定的时间,所以我不能收你为徒,但是看你这么执着,我可以先教你一些防身健体的功夫。”宗擎听言大喜急忙跪下磕头,俞大猷一时得意也不去扶他。

宗擎站起来后,还是一脸笑嘻嘻的,搓了搓手从包袱中又取出一个烧饼和一串铜板说道:“为了感谢施主,我请你吃烧饼,还有我攒的钱也全部都给你,等以后我有了本事再多给你一些烧饼和银子。”俞大猷暗暗叹笑,他知道小和尚长居寺中身无长物,更不懂的人间美味金银享乐,想来这烧饼和一串铜钱就是他在少林时最喜爱宝贵的东西了。俞大猷拍了拍他的手说道:“看不出来你还挺大方,这见面礼就免了,等以后你功夫好了拿更好的东西给我。”

宗擎把东西收起来后俞大猷又说道:“既然你要跟着我学功夫,虽然你还不是我徒弟,但是今后你再也不是少林弟子了,从此可就要入俗门之世了。”宗擎年幼不懂门派礼教,他只道一切从心所欲,将来要是想回少林了回去就好,想也不想满口答应。俞大猷心中盘算若是这小和尚确实勤学苦练品行端正,日后就收为弟子好好调教,现在这孩子不懂没有关系,想完随机把铁棍立起朝宗擎一推说道:“既然要学我的功夫,就得先当我的随身小童,为我牵马提棍。”随即将铁棍丢了给他。

他这铁棍内中的“夺帅”虽然只有八斤,但精石玄铁所作的棍鞘整个加起来也有三十余斤,宗擎虽然有些功夫根基但此时体力大耗脚上有伤,猛地一接险些跌倒,俞大猷也不理睬他直接走了,说道:“快一点跟紧啊。”宗擎脚上不便,只能抓住着铁棍的一头拖着跟他走。

行了没几步宗擎手酸想换个姿势,换乱摸索中不小心触启了铁棍机关,棍鞘长剑立时分立,他一下不稳又摔倒了,右脚再次扭到了,俞大猷回头一看,只见宗擎趴倒在地,“夺帅”被他误打误撞抽了出来,俞大猷摇了摇头来到他身边检查伤势,一看宗擎如此情况别说帮他拿棍子,只怕自己还得背着他,心中暗悔,眼下无法又不愿意背他,便扯了两条长布把宗擎栓到了自己背后,这一大一小就这么相互吊着赶路了。

两人走了一会俞大猷突然想到自己到现在都不知道这小子叫什么,他刚上少室山时听过一次早已经忘了,只记得他是低辈宗字的弟子,便出口问道:“喂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呀?”宗擎嘟了嘟嘴说道:“黑面施主好过分,少林弟子那么多,我们最先见面你居然忘了我的名字,我法号叫宗擎啊。”俞大猷当日关心赌局哪记了这个,说道:“不对不对,你现在已经离开了少林寺跟着我了,不能再用原来的少林法号了,你的俗家名字是什么?”宗擎说道:“师父说我小时候被装在篮子里,放在了少林寺门口,并不知道我爹娘是谁,也就没有名字了。”寻常百姓家境贫苦养不起孩子,舍不得随便丢弃便会偷偷放在寺庙求他一条生路也是寻常之事。俞大猷说道:“既然没有你就自己取一个呗。”他这人向来随性,名字是人之大事他却只让宗擎自己随便取。

第七章 自赋长生面绣春(三)

俞大猷一惊,只见一个穿着破烂的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右手拿着一把小匕首对着倭寇,左手怀抱着一个更小的小男孩,那小男孩身上显然是受过伤,满是鲜血,染红了自己和那小女孩的半身衣裳,男孩尚有一丝气息闭眼呻吟,女孩的小匕首上有些许血迹。一个为首的东瀛武士握着右臂,上面有一道伤口流血,看着竟像是被那小女孩的小刀所伤。两个孩子面前还有一只黑色猫咪,身子一弓毛发悚立,像是在保护这姐弟两。

那受伤的东瀛武士也看了眼俞大猷和长生,看不过是一个拿着铁棍的汉子和一个孩子便不理会,说了句外乡话,另一个武士拔起长刀冲着那小女孩就劈了过去。俞大猷当机立断飞出一脚将一块石子踢出,隔着十丈这石子如快箭一般疾出,不偏不倚打到那挥刀武士的太阳穴处,只见他头上一股鲜血喷出,惨叫一声身子一直倒了过去,两眼一翻浑身抽搐,眼看已经活不成了,他周围同伴一瞧此人功夫如此了得,心下震惊冷汗直流,放下那对姐弟和黑猫不管,一齐赶到了俞大猷近前。

那倭寇众人忌惮俞大猷武功高强,便一起上前猛攻,俞大猷提棍猛扫,一招“拨云见日”将三名武士一齐打倒,身体臂腿被铁棍集中之处,非断即折,其余的倭寇一见俞大猷瞬间便打伤打死自己四人,当即不敢再上前,手持长刀指着俞大猷不敢轻举妄动,一寸寸的移动。

俞大猷这时一把拉起长生厉声道:“臭小子不许哭,习武之人闯荡江湖过的是滚刀尖的日子,怎么能被这场面就吓成这样。”长生毕竟年小,自幼在少林寺中长大哪里见过这种血腥场面,吓得裆裤处都湿了,被俞大猷一提才勉强吊拽起来,一看对面持刀恶徒杀气腾腾,旁边横尸遍地血流成河,双腿又是一软要倒下去,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俞大猷铁棍一伸顶着长生的身子,甩手给了长生一记耳光。长生刚哭喊出来半声便被俞大猷一打,一下止住啼泣懵住了。

俞大猷哼了一声,一提中气厉声对宗擎说道:“你今天记住,习武之人,侠义为先,江湖之上不论妇孺不论老弱,杀伐屠戮俱是无情!你若只是害怕哭泣只有死路一条。你想学功夫不受欺负,但更重要的是有了功夫之后能去保护那些被受欺之人,身薄而不惧歹,恃武而不凌弱,仗义援手,宁死不屈,这才是武道,才是侠道。”长生虽然年少,也听过不少人事道理,自幼受佛门普度众生的慈悲思想耳融目染,但是他年幼随心更没有此番经历,如今这震撼情景生平首见,先见死人,后见杀人,现在又要临阵对敌一众亡命之徒,就是寻常成年之人也要吓得魂飞魄散心胆俱裂,哪里是一番道理就能抚平的。俞大猷故意用高深内力字字扣他心肺予以鼓撑,他才没有失昏休克,此情此景当真终生难忘。当下咽了一口口水,生怕再挨先生巴掌,抹了抹眼泪鼻涕,颤颤巍巍啜泣的站直了身子。

俞大猷哼哼了一声说道:“你不要怕,万事有我在,你依照我教你的内功口诀和拳法要旨,和这些个倭贼过过招。”他用内力厉声教训,一是为了给长生鼓气,二来为了震慑敌人不能放开手脚。长生一听这话颤抖抽泣说道:“先、先生、我…”

“去!”俞大猷不等他说完断喝一声,长生身子一震双眼一闭再不敢言,俞大猷说到:“同我念,以我教你法门运气出拳。守仁而气节,卓然则诸行,神明愈定,智虑无遗。”

长生深吸一口气跟着念到:“守、守仁而气、气节,卓然、卓然则诸行,神、神明愈定,智虑无遗。”他嘴中念叨手上比划,回想起过往练功种种,真气慢慢调和激荡周身,待的练得几遍后渐入我境,恐惧之意大减,心中波澜逐缓开始平息。“外心以求理,此知行之所以二也。求理于吾心,此圣门知行合一之教。”

那几个倭寇看见面前这汉子和小孩竟然当着他们的面聊天练功,旁若无人,顿时火冒三丈,但是碍于对方的武功一直不敢发作,其中的一个中原人把两人的对话翻译给了其他东瀛武士,一众人再不能忍,这汉子居然让一个孩子跟自己动手,太不把人放在眼里。长生刚一收势,一个东瀛武士急上前猛地一刀劈下,长生大惊失色,俞大猷大喝:“出招!”长生下意识一掌推出,乃是虎将摄龙拳的“龙吟虎啸”,掌力和俞大猷的排山倒海天崩地裂之势虽不能同日而语,但依然有模有样气势不俗,那东瀛武士只觉面前犹如一堵无形高墙,将自己撞了回来,暗暗心惊,不想这区区一个不起眼的孩童还有如此的功力。

长生不知道自己所研习的“虎将摄龙拳”和《格物诀》都是江湖上极高明的外功内力,这一外至刚至强,一内纯广纯阳,海纳百川有容乃大,配合在一起正是相得益彰,他才修习了一个月就有这般威力,长生当下大喜过望,自己终于练得了朝思暮想的功夫,孩童心情常变,惊喜之下恐惧之心已然一扫而光,看着自己的双手傻笑。俞大猷又道:“出拳!”长生一拳挥出又是一招“虎踞龙盘”直打那东瀛武士胸口,但是他不懂控制,拳风击在了对方的刀刃上,却也将他兵器震的甩开。

长生心下得意又出一掌,那东瀛武士连忙一避,却发现这一招平淡无奇没有丝毫威力,他不知长生初学乍练,内功浅薄,还不能收发自如,拳力时有时无,旁边有中原同伴叫到:“臭小子,敢耍爷爷们!”随即说了什么外乡话,那东瀛武士哼声一笑表情狰狞恐厉,当头一刀劈来,长生眼见力道再无,惊慌失色便胡乱挥拳,俞大猷眼见情势不对马上就要飞身出手。

长生身子一乱脚下不稳向后跌倒,突然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那东瀛武士捂臂惨叫,只见他的右臂不知被什么飞来的东西斩断掉在地上,五指还握着长刀微微痉挛,肩膀处鲜血喷涌。长生定睛一看,只见自己旁边地上插着一把银色长刀,俞大猷一怔道:“绣春刀!”

第八章 飞鱼流浪破倭奴(一)

众人见此情况知道必然是又来了高手,顾不上那断臂之人,纷纷张望,只见道路另一边缓缓走来一高一矮二人。高个男子身高比俞大猷稍低,看着不过二十三四岁,眉目俊朗眼神威厉相貌堂堂,脸尖而面冷令人不敢直视,身材挺拔肩宽腿长,腰中刀鞘是空的,看来他便是出手之人。矮一些的面相稍微稚嫩,英秀皎丽面如冠玉,十二三岁鼻挺唇薄,虽然是个粉面俏少年但四肢健硕步伐有力,长身而立腰间别着长刀,一看便是训练有素自幼习武之人。两人虽长相不同,但都是英姿冷峻气质如出一辙。身穿墨绿色长衣,上面绣着一物龙首鱼身、有翼类蟒,衣料华贵修身,更衬得两人宛如神人。

那一众东瀛武士和长生虽不认得这兵刃衣服,但那几个中原人和俞大猷认得这是朝廷官吏所穿的飞鱼服,这两人身着飞鱼服手持绣春刀,必然是宫内的锦衣卫。倭寇中有中原人认出两人身份赶忙用外乡话跟同伴解释:这两人乃是朝廷官员不好得罪,应先礼后兵伺机出手或逃脱。俞大猷心中也是一惊,凭自己的武功修为,前方来人居然毫无察觉,刚才那飞来之刀自己也没看清,只怕这锦衣卫武功不在自己之下甚至犹胜于己,朝中锦衣卫看见倭寇应该立即击杀,大概是友非敌,但是只怕别有变故,若有什么岔子得设法让长生先脱身才好。

那男子淡淡道:“尔等猪狗不如的倭奴,敢在我大明境内如此为非作歹,杀人越货天理难容,连这稚子也不放过,可恨之极。炼儿!”声音凝重低沉,令人不寒而栗,说罢他冲着身边的少年一喊使了个眼色,那少年点头低声应了一下,拔出腰间的绣春长刀,飞身纵跃如轻烟落般影般跳在了那倭寇们的面前。那众人中有中原人不愿得罪官吏,想贿赂敷衍了事,满脸堆笑走到少年面前说道:“大人误会,小的们…”他一句话才刚说了几个字,那少年横刀疾风一劈,众人只觉寒光一瞬,未及反应刀已归鞘,只见那人脖子间向一边喷出一股鲜血,身子一晃整个脑袋从脖子上向后掉了下来,身首异处。

长生见此情景哇的一下叫了出来,吓得不轻,俞大猷挥手在他后脑勺甩手抽了一巴掌,说道:“没出息,好好看着。”心中暗叹:“好一招‘来去无常’”。那一众东瀛武士看见同伴好言相向却死于非命,气的哇哇直叫口中直是“牙路牙路”的喊着,想来是外乡的骂人话,随即纷纷拔刀冲着少年砍去。只见那少年脚下一呼而行,身形犹如魅幻在众人刀势中穿梭,他身法灵动飘忽游走自如,有影无踪像一团墨绿色的浮烟,刹那间出刀收势犹如附体亡灵。不一会那一众东瀛武士已经受伤数人,但仗着人多势众一时也没有落败。俞大猷看这少年岁数比长生大不了几岁,武艺已经如此了得,不知是何人调教,赞叹之间看了一眼长生又生出了几分不服之意。

旁边三个中原人没有出手,他们知道无论是这两个锦衣卫还是刚才那个拿着铁棍的大汉,他们都万万不是对手,为今之计想要脱逃只能挟持那一对姐弟,于是其中一人赶忙跑到那对姐弟面前。那小女孩此时还抱着那喘息着的小男孩,因为小男孩身受重伤她无力带着他离开,只是紧紧地抱着,那只黑猫也不曾离去一起守着,小女孩看见贼人冲着自己来了,赶忙又抽出小刀对着他,用稚嫩的声音嘶喊到:“别伤我弟弟!”那人左手猛地出手一把扣住小女孩的手腕,就要把她拉走,这时那小黑猫急扑上来似要相救,那人飞起一脚踹开黑猫,继续拖拽小女孩。女孩拼命挣扎,另一只手死死抱着弟弟。那人着急,右手举起长刀就要将小男孩穿胸刺死,女孩大惊却又无力保护弟弟,大喊一声:“不要!”那人的刀已经刺出,刀尖眼见得要刺中小男孩胸膛。

突然那人只觉得面前一阵掌风呼啸而来,一股无形之力打在他的身上,他情急之下毫无防备门户洞开,双手一软整个人被震飞出去跌倒在地。这一下虽然伤得不重,却也是头晕目眩胸口挤压难受,他坐起来摇了摇头,只看见出手之人竟然是刚才那个小孩子。原来在众人争斗之时,俞大猷便担心倭寇可能会挟持那对姐弟,就让长生去前去保护,长生起初害怕扭捏不敢去,泪花丢丢打转就要大哭耍赖,俞大猷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把他踢了出去,长生没办法跌跌撞撞跑了过去正好看到那人要加害那小男孩,当即出掌一招“龙行虎步”打了出去,幸亏这一招运气得当有力,否则这小男孩必然命丧当场。

长生在少林寺时便常听人说江湖上英雄救人的壮举,早就憧憬神往,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当下十分得意,有意显露,双手一拍一展摆了个架势,说道:“小施主放心,我来救你们了。”他裤子上还有尿渍痕迹,身子展开更是暴露无遗,自己发觉之后赶忙害羞遮掩。那倭寇气恼捡起长刀便要再上,长生一拳打出,只是他方才得意之下力道没有把持住真气溃散,现在却又是威力全无。那人看他出拳无力急忙上前出手,长生来不起再调气力,下意识的一把抱住了那对姐弟,闭上眼睛要以肉身保护。突然听到那人惨叫声,长生微微睁开一只眼睛,只见那人被一把长剑穿胸而过,死死的钉在了地上,正是俞大猷的“夺帅”,长生开心大叫:“先生!先生!你最好了!”俞大猷飞身跃到这里,一把抽出“夺帅”说道:“臭小子又得意忘形,下次我就不救你了!”说完便走向那一众争斗之人,长生在后面咧嘴笑道:“先生一定不会不救我的。”

此时那少年已经击毙大半东瀛武士,招招杀手直击要害毙命,剩下的几人不消多时也是必死无疑,如此劣势之下这些人却没有一个人求饶投降,虽然明知战之必亡竟然毫不退缩,俞大猷见状眉头愁举。他已经知道了这少年的本领不需要再浪费时间,右手持拿“夺帅”左手反持棍鞘,冲入人群,施展“天赐十七剑”迅猛出招。那少年起初还以为是有敌人来援手,正要进招,只见是刚才的大汉,剑气刚猛无敌剑势山海翻腾,才几招便将剩余的东瀛武士尽数打倒,但全是斩断手脚经络并没有杀死,那少年武功虽强,但如此高强的剑法也是第一次看到,暗暗佩服自愧不如,冷峻的脸上流过一些惊异。

第八章 飞鱼流浪破倭奴(三)

长生、沈炼、小女孩一并找了块平地,远远离开倭寇的尸体,一同挖了一个坑,他们没有工具,便捡起地上的长刀掘土。长生和女孩力小,全仗沈炼,他用自己的绣春刀掘土,这本是他挚爱兵刃此时竟不吝惜。他们将小男孩和黑猫一并安葬好后,沈炼又从马车上拆一下一块木板交给小女孩,女孩拿出匕首只在上面草草刻了四个字“陆常之墓”,立好木碑后小女孩突然跪下向沈炼和长生磕头说:“谢谢你们。”长生和沈炼连忙把她扶起,长生挠挠头很不好意思,沈炼咬了一下嘴唇,转过身去也不看她。三人一直也不说话,长生忍不住说道:“我叫夏长生,你们叫什么呀?”沈炼也不回头,硬硬说道:“我叫沈炼”,那女孩轻轻说道:“长生哥哥、沈炼哥哥,我叫陆流。”

这时俞大猷和陆炳也处理好走了过来,陆炳拿了块巾布递给小女孩擦脸,长生为了安慰陆流主动上前拿过巾布为陆流擦脸,长生抹去她脸上泥土血渍,只见陆流脸蛋圆润粉嫩,嘴巴小巧可爱,水汪汪的大眼睛非常漂亮却满是伤意,旁人一看便知是个美人胚子,长生看着便呆住了,手也停了,他自小便在少林寺没有什么男女意识,此时生平第一次和小姑娘亲密接触看得痴了,却是孩童懵懂青涩的本性。陆流不知道长生怎么突然停住,叫了他一声“长生哥哥?”,长生猛地反应过来,涨红了脸,把巾布塞到陆流手里,说道:“擦好了!”随即站到了俞大猷身后。陆流将巾布递给陆炳,陆炳接过后随手一丢,沈炼眼神轻轻瞟了一眼,陆炳问道:“你叫什么?家住哪里?看着不像是商队中的人。”

陆流淡淡为他们解释,原来这姐弟两人原本是温州府人一小乡村人,去年福建浙江洪涝,整个村子无一整庐完屋,陆流的父母一家人不得已离村逃难,却又碰上倭寇劫杀,夫妻两拼着命把陆流陆常姐弟护走,两人却死于非命。之后姐弟两人便流落江湖,乞讨偷盗勉强度日,陆常心软还收养了一只受伤的黑猫。浙江倭寇祸乱不堪,陆流想离开此地,便找到了一个远行商队请求带上他们姐弟两,那商队老板见是两个孩童心肠一软便答应了他们,谁知在路上又碰到了倭寇劫货,一行人等全都被杀害,那领头倭寇见陆流是个女娃便没有下杀手想要活捉卖掉,并准备出手杀了陆常,出刀之时被陆流拿防身小刀刺中了胳膊,一刀砍偏陆常才没有当场毙命,他气急败坏正准备杀掉姐弟二人时俞大猷和长生闻声赶来。

陆炳见陆流小小年纪就经历见识了如此风浪痛苦,亲弟遇害虽然满是悲伤却一滴眼泪也没流,眼见杀戮也没有丝毫恐惧,心志坚韧非常人所及,又和自己同姓,锦衣卫训练新人素来有培养孤儿的习惯,便问道:“你叫陆流,是哪一个流?”陆流眨了眨眼睛,缓缓道:“流浪的流。”陆炳轻哼了一声,表情似笑非笑,说道:“愿不愿意跟着我?”陆流面露些许惊讶,反问道:“跟着你?”陆炳点了点头:“跟着我,再也不用流浪,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陆流顿了顿,抿了抿嘴唇道:“愿意。”沈炼眼睛一亮,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

众人同行了几日,陆流一路少言少语,长生一有机会就去找陆流说话,看她闷闷不乐就给他讲少林寺的故事,为她打拳练武逗她开心,每到这时陆流才会眼神悲伤舒展,津津有味听着看着,长生若是出了丑,她偶尔浅浅淡淡一笑,长生也咧嘴大笑。陆流虽然比长生大一岁,却一直叫他“长生哥哥”俞大猷一路只是与陆炳谈论武功,也没去管长生,沈炼只是在一旁看着长生和陆流,想说什么也欲言又止。

分别之时,俞大猷和陆炳约定日后比武切磋,长生心中却是不舍之意,他自小也没什么玩伴朋友,拿出包袱中的烧饼铜钱硬是塞给陆流,眼睛红红说道:“等以后我练好功夫一定去找你玩,你可别忘了我。”陆流终于轻展笑颜说:“放心吧长生哥哥。”长生又对陆炳沈炼双手合十鞠躬说道:“陆大施主沈炼哥哥,拜托你们好好照顾流儿妹妹。”陆炳觉得有趣嘴角轻扬哼声一笑,沈炼头也不回地走了,俞大猷拍打了一下长生的头道:“你早已经不是少林小和尚,怎么还见谁都是施主,哪有那么多主多食给你施”。

俞大猷和长生继续赶路,连着几天长生都是闷闷不乐无精打采的,练功也心不在焉,俞大猷只道小孩子舍不得朋友隔一天就好了,结果几天都这样,气的对长生屁股踹了一脚,长生这才不敢懈怠继续用功。这日刚到绍兴府境内,两人路过市集,长生没见过什么热闹场面,高兴地左顾右盼,俞大猷也不着急赶路便由他去跑。长生正看到一老爷爷在捏糖人,觉得新鲜想买一个,突然想起来自己的钱全给了陆流,正要想去求俞大猷,突然一把被俞大猷拉住拖走,长生以为是俞大猷不愿意给他买,正要发话求他。

俞大猷以极小的声音对他说道:“快点假装哭闹,就说要买糖人。”长生没反应过来正要发问,俞大猷一蹬他,他赶忙假装哭喊:“我要糖人!我要!我要!”双手乱挥乱摇演的投入,俞大猷怒道:“要什么糖人!赶紧和我回家。”当下一把把长生拎起来夹在腋下,快步离开走入人群,边走边从包袱中扯了一顶草帽给长生戴上遮住光头。

走了一会长生凑到俞大猷耳边问道:“先生,怎么了。”俞大猷小声道:“有人跟踪我们。”

第九章 初悉江湖水中月(一)

浙江承宣布政使司,杭州府西湖,明罗殿内。日落后厅堂内光照稀疏,四壁屋柱皆涂满金色漆料,两旁齐齐的小桌上摆满了琉璃盏,里面乘着燃着的长烛,在昏暗的灯火下只照的屋内暗金朦胧。屋内四壁满是书画,正对大门的墙壁上却用狂草写着一个大大的佛字,幽迷诡异。佛字前摆着一把长长的太师椅以金玉雕琢,扶手端刻着龙头,椅塌上坐着一人,三十来岁面无表情玩弄着一串沉香佛珠。面前的台阶下面坐着四个人,此时大门紧闭外面也无风声,屋内安静的出奇,只听见“滴答,滴答”的声音。突然那太师椅上的人说道:“这么说老爷子说的那人,你见着了?”只见台阶下跪着一人不住的发抖,整个头缠着白布盖住鼻子耳朵,隐隐可见脸上全是伤口面容恐怖,不住地往外渗血,一滴一滴掉在地上的大理石砖上,已经流成一片,看着疼痛无比但是他却一声不吭。听到问话赶忙回答:“是、是的,他亲、亲口对小人说的,那人和两个锦衣卫打扮的人杀了我们一众弟兄。哦对了!那人还带着一个孩子,光头僧袍脑袋上还有戒点香疤,应该是个小和尚。”

那太师椅上的人说道:“此事你可有告诉老爷子的人?”跪地那人忙回答:“不敢!不敢!小人知道这是大事,逃出来后不敢耽搁,快马加鞭赶回堂里把这事报告佛爷,路上没遇到门里的人,他们肯定不知道俞大猷已经到了浙江地界了。”太师椅子上的人点了点头,又道:“老爷子三令五申,不许门里的弟兄打鹧鸪收秋草(打劫),尤其是管好手下的那批东瀛蛮子,你们两拨人却私自出去做生意,营生办得干净也就算了,居然还让一个毛头小子给摘了瓢(头),十几个人都折进去了。堂堂一个‘风魑堂’的副香主还被人割了顺风子(耳朵)放回来。点红,这是你的手下,你说该怎么办。”说罢挥了挥手。

跪地之人一听这话,连连磕头道:“佛爷!佛爷!饶了我吧!藏堂主,让小人将功赎…”话未说完,脖子上缠上了一只软剑,旁边椅子上一人轻轻用力一拉,他已说不出下一个字。

那太师椅上的人眼也不眨一下,说道:“西愁,吩咐‘雨魅堂’的所有弟兄去找人,尤其是之前和他交过手的人,分队派遣,就是掀翻整个浙江也得把俞大猷找到。这家伙武功甚高,一堂弟兄怕是拿他不下,其余凡是在浙江内的三堂帮众放下手里的事情,一有消息便准备听我命令动手。这件事谁都不许说出去,无论如何要赶在老爷子之前把东西拿到手。”

台下一人说道:“佛爷,这人拿到东西的消息是老爷子在少林钉子(眼线)传回来的,老爷子手下人多眼杂,只怕不好隐瞒,要是他知道了这事咱们不好交代啊,眼下咱们现在还得靠着门里。”

太师椅上那人冷冷一哼说道:“怕什么,我们只要抢在老爷子之前把事情办好,若是让他知道了就把东西伪造一份假的给他,反正图长什么样老爷子也没见过。哼,‘黄金会’要不是有我‘冷阴流’这把刀还妄想在江湖叱咤风云?!这事你不用管,你和铁征只管把‘雷魍堂’和‘电魉堂’的东瀛人召集好,别让他们轻举妄动。”

台下四人齐声道:“是!”

俞大猷夹着长生在人群中跑了许久,左右扫视一周,俞大猷转身闪进了一家客栈,正是下午申时左右,店内冷清无人,只有一个客栈小二正在倚在门边偷懒,面前猛地出现一高壮虬髯大汉,背着拿着一根乌金铁棍,左臂下夹着一个小孩子露着脑袋戴着草帽,这大汉威风骇人,突然出现吓得小二一屁股坐到地上。长生想起自己初见俞大猷也是这样景象,身子被横着夹在半空还咧嘴笑道:“小哥你好,别怕别怕。”边说还便挥了挥手。那小二怔了怔正要赔笑搭话,俞大猷一把把小二也拎了起来,直接快步走到了客栈楼上。

那小二只道是光天化日下有歹人行凶抢劫,正要高喊呼救,结果“救”字喊了不到一半嘴就被俞大猷捂上了,转眼间便被拎到了楼上。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又被放了下来,小二缓了缓神见俞大猷这般行为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俞大猷一手按在店小二的肩膀上,随即把他一把推到墙上,声音低沉说道:“麻烦小哥给我们开间客房,不要让任何人看见,悄悄送些饭菜进来,要是让半个人知道我们住在了这里,你知道后果。”说罢拍了拍店小二的肩膀,手掌每碰到店小二肩膀之时,店小二只觉得一股暖流自肩膀冲荡全身,他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是在这客栈之中迎来送往得见了不少奇人异士,知道这是在警告自己,对方武功高强看起来凶神恶煞,若是报复起来自己哪能受的了,再不敢直视多看一眼,忙陪笑道:“客官放心!客官放心,咱都懂得!您两位就直接到前边左拐角走廊最后一间客房,小的这就给您二位准备饭菜去。”

俞大猷和长生在房间内安顿下来,长生说道:“先生好生粗鲁,人家小哥又没招惹你,住个店而已何必吓唬人家,旁人看了还以为你要打劫呢。”俞大猷白了他一眼说道:“臭小子你懂什么,我们现在人在他处又被盯上,必须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江湖险恶说不定就有性命之忧,我不吓唬吓唬他让他知道害怕,不敢多嘴隐匿行踪,不然你以为客客气气几句好话人家能听你的。”长生嘟囔道:“先生你得以理服人啊,不能总是靠武力恐惧,佛曰仁善明理,何况哪来的那么多危……”,他话还没说完,俞大猷就一巴掌拍在了他后脑勺,说道:“你早不是小和尚了,一天到晚少林的那些个道理吵吵闹闹。要不是带着你,我才不会被人盯上还这么躲躲藏藏的,臭小子不知好歹,没闯过江湖,之前还吓得尿过裤子现在还敢大言不惭,你赶紧去把衣裳换了,你这僧袍太扎眼。头发长出来之前出门必须戴帽子。”

自长生跟着俞大猷以来,虽然已经脱离佛门,但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受少林教义耳融目染,长生还是一直穿着僧袍,按时剃发不食荤腥,张口闭口免不了佛家口调,俞大猷没收他为徒,也就懒得管他随他去了,现在被人跟踪,长生小和尚的打扮太是惹人注目必须要改。长生本就没带几件衣服,还都是佛家弟子的长袍,无奈只能穿了件俞大猷的衣服,他们一大一小,身材差的太多,长身穿上连袖子都拖到了地上,样子滑稽,俞大猷笑道:“你穿上哪是衣衫,简直就是套了个麻袋,索性连裤子都不用穿了,就是这头发得长几天。”随手用小刀裁断了一些衣服袖子,依然肥大无比。

长生看这衣服满是嫌弃,脱了下来,拿出针线自己裁改,他在少林多年,打杂针线的旁活儿做了不知多少,俞大猷笑道:“哈哈你居然还会这个手艺,武功练得不怎么样,这姑娘家的本事倒是熟门熟路,看你小脸秀气,要是头发留长说是个丫头也有人信。对了我这有几件衣裳也破了,你也给我补补呗。”长生没好气道:“就不给你补!你连件衣服都不给我买!”俞大猷讨好道:“我们这行走江湖的,哪来那么多身外财物,何况现在外面有人在找咱们,也买不了呀,我佛仁善明理,你行行好给先生补补,明天我多教你几招厉害的功夫!”

长生一听,顿时两眼放光:“真的?你可不许骗我!连同上次你让我给你捏肩就给我买糖人的份要一起!”

“好好好,就你鸡贼。”

长生一边缝补衣裳一边问道:“对了先生,今天跟踪我们的人是谁呀?啊!是不是上次被你打跑的那个什么流什么会的?”

第九章 初悉江湖水中月(二)

俞大猷顿了顿又嘬了嘬嘴道:“你现在已经跟着我闯荡江湖,那这江湖上的事情你也是时候该了解一下了。江湖浩大门派众多,各门各派地方帮会其间关系复杂恩怨纠缠,有的独立庄阁划地自治,靠守一方平安,收取地盘内各家各户定时节气的各种例行孝敬,要是内生灾祸或者有外来犯他们都得给顶着;有的呢明码标价,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做雇佣的营生;有的索性半商不武的,有自己的盘口、商号、店铺、伎馆、酒楼;上品一些的大门派则开宗立教广收弟子,或教人学问或授人武功,做到头的和官府也联系密切;还另一些旁门左道不入流的,干一些外八行的见不得人的勾当,走山采水摸金背宝(山贼海盗盗墓拐卖)。再剩下的就是我们这样的,一人一剑浪迹天涯的游侠浪客了。”

长生笑道:“我们是两人一棍再加一剑!”

俞大猷道:“臭小子别打岔,用心记得。虽然这江湖上门派众多,各司其职,但是真正足以称道的不过那么几个,名门正派之中,当属少林、泰州两派为尊,少林我就不多说了,这泰州派是当今武功天下第一‘阳明子’王守仁的弟子王艮所创,只不过泰州派乃是个‘学派’,虽然门下弟子也各个学习‘阳明子’的神功修身,但以治学研理为重,武功不过是末技,门下弟子大多是治学之士,朝廷官吏之中师启泰州的大有人在,比如当今内阁首辅夏言的学生徐阶便是,泰州派广传‘阳明子’的心学大理,收徒不问出身只为传知,江湖中弟子也是不少,无论朝野武林都是一呼百应。

紧随这两派其后的便是武当、峨眉、崆峒、华山、丐帮几派,历史悠久想必你都听说过。还有,近几年水月山庄出了一个极为厉害的少庄主‘青藤白凤’徐渭,今年不过十九岁已经是享誉天下了,现下我们就是去找他的,听闻水月山庄最善机关奇门之术,徐渭其人更是将武功与诗文书画合二为一高深莫测,趁着这次向他请教解图的机会我也一定要和他切磋一二。”

“解图?上次你喝多了给我看的那个号称什么武林至宝的藏宝图,我看不懂你还嘲笑我,原来你自己也看不懂啊!”

之前在路上之时,长生与俞大猷曾聊起他上少林比武立赌之事,那天俞大猷多喝了几杯,他为人又爱显露炫技,一个没忍住就告诉了长生些许山河图的事情,但又怕连累长生,只对他说自己有一份藏宝图,名叫山河图乃是武林至宝,之后俞大猷耐不住长生死皮赖脸的硬磨,加上他有意显摆,就给他看了看山河图,反正他一个小孩子又不可能看出内中玄机,看过也就看过了,长生看了半天只觉得无聊无趣,俞大猷冲着酒劲还将他取笑一番,解图之事长生还是第一次知道。

俞大猷一时语塞,顿了一顿两人又拌了几句俞大猷道:“莫要再胡搅蛮缠,小心我揍你。刚才跟你讲了那些个名门正派,接下来要跟你说的你可要牢牢死死地记住,他们很可能就是现在想要要我们性命的敌人,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遇到倭寇的那天。”

那一天长生初见杀戮血腥至极,心胆俱裂终生难忘,现下一想起便打了个寒颤道:“记、记得。”

俞大猷道:“记得就好,我还以为你只记得那个陆小丫头呢。那天我和那两个锦衣卫杀的那些人,有些是中原人,但大多是海外东瀛国的倭寇,这些都是听命于一个组织,‘黄金会’的‘冷阴流’。”

长生道:“这一个名字听着富贵奢靡,另一个听了不寒而栗,到底是个什么帮派?”

俞大猷说道:“江湖有言‘入我黄金门,遍是黄金路。徽王笑抬手,有佛人不渡。’这‘黄金会’是天下第一大帮,整个大明半数以上的商会票号、海运客驿不是它的就是靠它的支撑,门下店铺盘口、酒店花楼、山庄殿阁不可计其数,富可敌国可谓是遍地黄金,这‘黄金会’素有‘小南国’之称。”

长生一听,瞪大眼道:“哇!这么棒的地方,我能不能去啊!”

他话刚说完,头上就挨了一记拍打。

“臭小子真没出息!原本呢这黄金会只是个普通的大商号,可是后来门里来了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名叫汪直,练得一身邪门功夫,靠着海运走私起家,拉拢了一众东瀛的浪人武寇。起初刚入会的时候他不过只有一条船给门里走水路,靠着武功高强和知人善用,以及手下的一众高手,慢慢的在‘黄金会’一路攀升,做了原门主‘金钱老人’许栋的义子,还一手建立了一个帮派叫‘冷阴流’,内设‘风魑’、‘雨魅’、‘雷魍’、‘电魉’四堂,堂下还各有数香,集结了众多些东瀛浪人和江湖上的下三滥,各个武功高强心狠手毒。但汪直野心不止于此,他安排‘冷阴流’一众杀手在他义父的六十寿宴上,把许栋一家老小二十六口和其心腹手下全部斩杀殆尽,一举坐上了‘黄金会’门主的宝座。”

长生听到这里猛一哆嗦咽了一口口水。

俞大猷也不管他,继续道:“传闻他出身极是贫寒曾经只是一个奴仆,还被一个青楼女子救过,结果那女子却因为他被杀,别问我什么是青楼女子,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汪直其人虽然残忍阴毒,但听说却喜好读书,没事就喜欢念叨孔老夫子的那个什么‘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素闻他武功极高颇善用毒,他的手下为了讨好他还给他起了个附庸风雅的外号,叫‘天星孤鹫,五峰徽王’,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年纪轻轻,却一直让他手下的人叫他‘老爷子’。不到十年光阴黄金会在他手里势力如日中天,如今不仅是个商会,私下里更是走私军火盔甲、贩卖人口,凭借‘冷阴流’为首的几个直属帮派治地,江湖武林上的势力也是根深蒂固,各大帮派均有耳目眼线,所犯罪行罄竹难书。”

长生惊道:“既然这个什么汪直的是个这么坏的坏人,为什么官府和那些名门正派不去把他抓起来呢?”

俞大猷哼了一声道:“哼!说好听了这黄金会势力遮天,汪直和他的手下武功高强,旁人不敢动他。但实际上那些个官家大派谁敢说和‘黄金会’没有利益纠葛,他能染指漕运陆道如果没有一些个官府撑腰,怎么可能那般容易,武林中想巴结他的人更不知道有多少,小帮派趋炎附势跪着求着想要入伙分羹,大帮派要么明哲保身要么暗中与它勾连,这黄金会还就他娘的岿然不动了!”

长生道:“先生你先别急,冷……”

“更可笑的是,还有人说他汪直其实是造福四海,他手里握着海运栈驿、商号店铺是拉动商运,灾荒时开仓放粮给了多少人一口饭吃是慈悲心肠;他手下的江湖人和倭寇也是为了稳定武林。若没有他汪直立时便会江南大乱武林纷争,倭寇肆虐百姓涂炭,笑话!难道现在倭寇就不肆虐了吗!?难道那天死在湖州小路上的那些人就不是大明的百姓了吗!?难道那些一同助纣为虐的人就不是我大明的子民吗!?难道我大明的百姓要靠一个心狠手辣的江湖败类才能有一口饭吃吗!?哪来的这些个弯弯绕绕的规矩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装模作样,做面子不要里子,依我看就应该干脆利素给他全都一网打尽!这世道错了,就该全部荡平!”说到这,俞大猷气血怒涨铁拳紧握,声音越大越发激动。

长生不知如何安抚俞大猷,只能把手指放在嘴前说道:“嘘!先生,咱们不是要隐藏行踪吗,你别那么大声。”

俞大猷听到这话点了一下头闷声叹了一口气,眉头紧锁。

长生怕俞大猷越说越怒,万一拿自己撒气罚他扎一两个时辰的马步那可是受不了,赶紧说点别的,问道:“对了,上次我们遇到的那些倭寇,也是‘冷阴流’的人吗,我记得远远听到你当时跟那个人说让他回去给‘东海莴苣’带个话?这个‘东海莴苣’是什么,我好像没吃过?”

俞大猷一听长生这话大笑道:“哈哈哈什么‘东海莴苣’,你小子吃素吃得是耳朵吃聋了还是脑子吃傻了,我说的是‘东海佛君’。说起来你在少林寺也呆了快十年了,难道没听过一个法号叫做‘普静’的和尚?”

第九章 初悉江湖水中月(三)

长生一听这法号只觉得十分耳熟,但又想不起来是谁,少林寺普字辈他的师叔祖、师伯祖们就那些人,除了少林方丈普从神僧和少林四圣之外也没有多少人了,各个辈份尊贵,师兄弟们全都认识,却没有一个叫普静的,但是这个法号又很是耳熟。他一边摸头一边琢磨。

突然长生一拍自己的小光头道:“啊!我想起来了,有一次广园小师叔给我们一群人讲故事,说是原来少林有一个很厉害的师叔祖叫普静,年纪轻轻却武艺超群,因为犯下大戒被逐出寺庙。结果这事被普真师伯祖知道,还罚我们所有人跪经三天呢,广园小师叔足足被罚了一个月!”

俞大猷道:“这少林规矩也忒多,陈年旧事讲讲还不成了,动辄就惩罚跪经,看来你离开也是对的。虽说这家丑不可外扬,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能管住本门小辈儿的嘴,难道还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吗?”

长生好奇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俞大猷一挥手道:“咳,要我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原来的太师祖,前任少林方丈‘转生佛’洪鉴神僧你肯定知道的吧。打我还在娘胎的时候他收养了一个和你一样的弃婴作为关门弟子,取法号普静,虽然还是个幼儿,但是因为是洪鉴神僧的弟子,辈份却和普从神僧一样。这孩子被洪鉴神僧从小养大,授他武艺教他佛法悉心照料,这孩子武学天赋奇高,曾经代表少林在‘玄岳大会’上力克‘武当三老’,不到二十就颇有名气传颂武林了,江湖上连我这样的外人都知道,他极有可能打败普从做少林史上最年轻的方丈了。”

长生打断道:“这不是好事吗,怎么变成家丑了?”

俞大猷一瞪眼:“臭小子让你别打断我!事与愿违啊,想是因为洪鉴神僧年长慈悲,对养育的新幼弟子太过娇惯纵容了吧,事事顺着包容普静。普静年少成名,寺内还有方丈师父撑腰庇护,便谁都不放在眼里,还公然顶撞普从神僧,不守清规佛律,甚至有传言说他还偷偷下山逛窑子喝花酒,也别这样看着我问我是什么意思,总之长大了你就知道了,又不是什么好事。

这洪鉴神僧太过溺爱普静,所犯戒律都一一给他压了下来,流言蜚语也不相信,就好像寻常人家父母一般,往往对长子严苛教养,对幼子确实娇纵溺爱。但是洪鉴神僧也知道普静戾气深重、年少跋扈,难以担当少林方丈的重担,于是便决定把方丈大位传给普从神僧,待普静多年历练,修养身性佛法深悟之后,再由普从神僧将少林方丈之位传给他,这样对少林数百年的基业和普静都是有益的。谁知道却发生了那件事。”

“什么事什么事!?”长生急忙问道,整个人身子都探了过来,凑到俞大猷胳膊边。俞大猷眼睛一瞪拍打了他的后脑勺,长生摸了摸头赶紧后退坐好,双手捂着嘴巴。

“普静知道了洪鉴神僧不打算传位给他的决定,失心丧性再无理智可言,居然打算行刺洪鉴神僧,并伪造其遗书法旨,谎称洪鉴将方丈大位传给了他,以此谋位。他还鼓动洪鉴神僧派普从及一众少林诸高手远赴山西调解当时的丐帮内乱,以此扫清障碍。他本计划周密,凭他的身手和与洪鉴神僧的关系,悄无声息之间得手并非难事,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普静眼里的障碍与威胁,只有像洪鉴、普从、普寂这些武功高强之人。”

长生摸了摸头问道:“障碍和威胁难道不就应该是武功高强之人吗。”

俞大猷哼笑了一声,又轻轻拍打了一下长生的头说道:“你要记住,强大乃是人之长处,但只知求强而目无其它就会变成他的弱点。孙子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很多时候,谋犹胜于武,运筹帷幄之中也可决胜千里之外。呵,虽然现下是我教你这个道理,但这此亦是我所缺者啊。那普静当时不明白这个道理,只顾着把少林武功高强者一一翦除调开,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人,‘不气和尚’普性大师。

普静原本计划周密,他自信行刺之日少林已无能挡他之人,他趁着洪鉴神僧打坐静养之时,背后出手偷袭,他乃是洪鉴爱徒,洪鉴对他毫无防备,被‘大日如来掌’击中身受重伤。但普静没有立下杀手,估计是顾着旧情尚存一丝善念,竟然一再表明只要洪鉴神僧传位于他,他便作罢绝不会伤他性命。洪鉴神僧宁死不从,普静本早有觉悟,谁知等自己真正面对养育自己的师父的时候竟然下不了手,一时之间居然没了办法,只是一再劝说威逼利诱。

结果造化弄人啊,正当他将下决心之际,普性突然冲了出来,尽死力一招‘弥勒指’,正中普静后背的‘风门穴’,据说此处乃是普静练功罩门所在,一招之间他半生修为几乎全毁,原来普静行迹不轨之事,普性大师早已辨看端倪,一直暗中观察他,普静行动之日,普兴秘密紧随其后,关键时刻重伤普静。

普性再发一招本打算立时要了他的性命,但是洪鉴神僧出手阻拦挡下了普性这一招,普静便趁势逃跑了。此事之后洪鉴神僧心伤身伤,没多久就圆寂了,普从神僧作为辈分最高的弟子理所应当做了少林方丈。这普静离开少林后给自己取了个俗名叫徐海,传闻还要了两年饭,一点点把功夫拾了一些回来,机缘巧合认识了汪直便一直跟着他,经他扶持指点还练了一些东瀛功夫。后来汪直做了‘黄金会’的门主,这徐海便接下了他的‘冷阴流’做了流主,估计是为了弥补当年没有当上少林方丈留下的遗憾,这厮居然给自己取了个外号叫‘东海佛君’自诩真佛,哼!却净干一些伤天害理的事,上次咱们碰到的那些倭寇就是他的人,现下我们被人跟踪,此处离‘黄金会’和‘冷阴流’的本家家门不远,我猜测跟踪咱们的八成就是这些人,之前我就跟他们结过几次梁子,这次又杀了他们的人,必然是要报复。”

俞大猷说了半天,本以为长生这年幼儿童必然被这一连串的故事惊讶要慢慢消化,结果却看到长生满脸困惑抓耳挠腮做思考之状,便忍不住问道:“小子想什么呢?”

第十章 师徒协力斗阴流(一)

长生摇了摇头道:“我在想普性师伯祖不善功夫这是全少林都知道的事情,那个改名徐海的普静武功那么高,师伯祖是怎么打伤他的?”

俞大猷点了点头回道:“‘不气和尚’武功虽然平平,但我多少能想到当时场景,普静当时可能只是一时冲动血涌迷失心智,为了争夺方丈之位铤而走险犯下大罪。他说到底还是一个从小受佛法教养的年轻人,真让他痛下杀手弑师夺位,终究不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心理上要彻底推翻自我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又想夺位又不愿犯下人神共愤的大罪,毕竟年轻心智尚不成熟,一时之间自我怀疑心神不定很是正常,这世上还有好多人做了前后矛盾的事就闹了失心疯的,这才给了普性可乘之机。”

长生又道:“虽然不是很懂,但是我觉得先生讲的弯弯绕绕好像也有点道理。其实除此之外还有我更奇怪的,师伯祖明明早就看出危险,为什不不早点禀报方丈提前防范,这样既能救下洪鉴太师祖的性命,又能劝说普静改恶从善莫做傻事,岂不是两全其美。”

俞大猷听罢没有说话,思索了一阵问道:“其实我也想过这个问题,而且江湖上有些有门有眼的传言,你真的想知道?我可怕你年幼无知受不了。”

长生也顿了顿道:“我既然跟随先生出来闯荡江湖,就是想好好亲眼看看这江湖真正的样子,见花闻花遇道问道,你可不能因为我年龄小就瞒着我,我懂的可不少呢!”他是少年孩童赤子之心,怎么想便怎么说了。

俞大猷大笑道:“哈哈哈,好小子!终于有点你先生我的样子了。好!我可以跟你讲,但是至于这些话是真是假,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你自己信什么不信什么,取舍之间,你要自己慢慢判断,如果现在想不通就长大了继续想。你可知普性‘不气和尚’的外号是怎么来的吗?”

长生点了点头道:“知道知道!师兄们说过,是因为师伯祖佛法修为精深,遇事不怒不忿不急不气,困来即眠饥来即食,无论何事如所平常,故而武林中的人送了他这个外号。”

俞大猷又笑道:“哈哈哈,原来这名门正学也会谎骗孺子小儿,区区一个诨号居然还能加上这么一大串雅释。普性大师现在确实是不怒不忿不急不气了,但这个外号,最初可不是这么来的。普性少年时师从少林的洪绝和尚,这洪绝和普性一样为人寡淡少言,在少林一直是个少有人知可有可无的角色,普性作为他的弟子,武艺平平地位平平,少年时常受他人们欺负,但是因为武艺技不如人,一来二去也就习惯了忍气吞声委曲求全。时间长了便得了个外号‘不气和尚’,本是些不肖弟子们用来嘲讽讥笑他的。后来普性得道成名后,一是这外号和他本人修为习惯也相符合,而来出家之人得道高僧也不在乎什么诨名绰号,也就这么叫开了。但他能识破阻止普静,坐到少林寺住持的位子靠的可不是忍气吞声。”

长生一拍手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刚才说过的,很多时候,谋犹胜于武。”

俞大猷点了点头道:“不错,这学说话是比学功夫快多了。普性虽然武功平平无奇,但能筹善谋料人于先,我在少林就领教过他的厉害。你问我为什么普性早早洞悉普静意欲刺杀洪鉴神僧却秘而不发,一直等到千钧一发之际才出手,第一次听这故事的时候我也很是费解。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三人在场知晓,这少林秘史无论江湖上如何传言,终究是只是传言,七分是戏三分为实。所以前次我上少林寺进入藏经阁办好事后,就忍不住翻看了这一段少林记史,找到了洪鉴大师对当年回忆的亲书笔录,里面明确提到普静偷袭他成功之后,不忍下手反而自己陷入矛盾痛苦之中,这时普性才趁机出手。在明确了这点细节之后,我认为江湖上有些传言兴许是对的,普性此举,是故意的。

普性与普从、普静不同,既没有绝伦无比的武艺身手,又没有响当当的江湖名声,甚至连个靠得住的师父都没有,当时他岁数已经不小了,若想在少林立足登高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只有抓住机会。他应该早就盯上了普静,察觉到了他刺杀的行动,但是如果他直接告诉洪鉴神僧,那时普静还没有什么实质行动,毕竟亲疏有别,洪鉴神僧会怎么想,会不会是普性挑拨离间?

就算洪鉴信了,普性也就是个检举之功没什么大用处,普静还是普静,普性也还是原来的普性。而如果这一扳不倒,万一日后普静仍做了少林方丈掌门自己就在劫难逃了。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待普静下手,如果普性救下本门方丈击毙叛徒,那才是真正的大功一件,就算当不上下任掌门也有望在少林一人之下;如果救不下洪鉴,他是唯一一个目睹方丈被害经过的人,可以站出来将真相和盘托出,力助普从登位,集众人之力将普静杀之,他一样是新掌门的亮辅良弼、头号功臣。

螳螂扑蝉黄雀在后,普静满以为自己计划万无一失,却不知普性在他身后另有筹谋,当日普性看到普静一念之仁破绽百出,机不可失当即出手,一指之下断送了普静成就了自己。武林数百年第一大派掌门的位子,那诱人的程度可不是读几天佛经就一定能受得住的”

长生听到他这话目瞪口呆,只觉得晕晕乎乎不知道是俞大猷糊涂了还是自己糊涂了,道理清晰的话听着却如同再生,与自己以往的认知自相矛盾天地之别。

第十章 师徒协力斗阴流 (二)

俞大猷看他这样子说道:“我说过了,我说的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你自己去想自己取舍,想不明白就慢慢想,不愿意想就莫去想,兴许就是我等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追究也没什么意义,更何况也不关我们的事,聊以打发时间活活脑子罢了。”

长生缓了好一会,还是不敢心下决断,只觉得各自有理,自己心中暗处好像有所悸动。于是便不再去想事情原委,甩了甩头想把这些都忘记省的烦心,无意间只牢牢记得俞大猷几次提到的一个细节,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俞大猷看他这又迷茫又摇头又叹气的样子很有趣,问道:“你小小年纪长吁短叹什么?不是让你不要想了。”

长生道:“不是啦,我本想把这些事忘了,但是脑子突然又蹦出来一个问题,这个改名徐海的普静现在如此作恶多端滥杀无辜,但当初却也有一念之仁,可恰恰因为这份仁慈而一败涂地,善恶有报,他这一善为何是恶报?他如今做恶多端,却怎么在‘黄金会’大享富贵得了善报?”

俞大猷一听这话也是一懵,语塞了一下想了想道:“你这个臭小子本来问题就多,今天更是像打鸡血了一样,连珠炮似的问个没完,不过这个问题可把我问住了,非要解释恐怕便是佛家常念叨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吧’。”

长生想起了那日惨死的人,想起了陆流陆常,想起了徐海和汪直的出身,又想起了自己身世。自己自幼举目无亲,生养在少林,师兄弟们嘲笑欺负他,师父对他也是稀松冷淡,自己一路行来见的人听的是也都都颇为伤哀。不由得叹了口气嘟囔道:“如来慈悲,可这世间怎么这么多弃婴孤儿,这么多杀伐争斗,这么多的苦难,福报惩治却来的这般晚。都是孤儿,我会不会也变得像那个普静一样迷失心智善恶不分?”

俞大猷听到他小小年纪说出这话也心生怜惜,他虽然闯荡江湖过得是刀尖舔血的日子,但是出身也是世袭荫庇,自幼父慈母爱,拜入潮月坞后承蒙名师“海沧神剑”李良钦精心教导,他天赋异禀年纪轻轻练得一身高强功夫,出道后也是少遇敌手江湖扬名,年近三十还能再遇贵人,得蒙天下第一“阳明子”指教倾囊相授,可谓前途无限。比起长生这样从出生就孑然一身的孤儿幸福的多了。他呵笑一声拍打了一下长生的头道:“你不是想成佛吗,兴许这苦难,就是佛祖送给你的礼物。你不要胡乱担心,你和那些人不一样,你小子可是我‘万里神龙’俞大猷的人,什么都不要愁什么都不要怕!等你长大了,要是有闲工夫你是要去保护别人的。普静早已不是普静,你也早不再是小和尚宗擎,你是夏长生,是从头到脚连名字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夏长生。”

长生一听很是开心,正要回答,客房的门“咚咚咚”响了起来,外面有人说道:“客官!客官!小的给您二位送饭菜来了。”

俞大猷讲了半天早已经饿了,长生更是一听到饭菜来了放下手里的针线直接跑去开门,刚才的满面愁容也看不到了,俞大猷自言自语道:“哼少年孩童就是简单。”

长生打开房门,只见之前那个店小二端着一托盘饭菜,那小二探头环顾了一下房内看了一眼俞大猷,弓着身满脸堆笑着走进来说道:“两位客官久等了,小的给您二位送饭菜来了,这是本店的招牌菜白斩鸡、霉豆豉。给大爷您准备了一壶上好的山阴甜酒。”

俞大猷拿起酒壶闻了闻到:“昔好杯中酒,今为松下尘。嗯~早听闻越酒质醇芳郁,确实是好酒。喂,臭小子赶紧过来吃饭。”

那小二看见长生走过来,赔笑说道:“小的还特意给这位小师父准备了香糕,您尝尝看。”

长生久在少林没见过什么美食,平日最爱的也就是烧饼,现下看见这香糕色泽莹华、造型别雅、香气诱人,他看地眼神放光小嘴咧开,心中欢喜难以抑制,说道:“谢谢小哥还特地给我备了份斋食。”

那店小二笑了笑:“小师父客气了,这可是上好的斋食啊,两位慢用,有事尽管吩咐。”说罢就转身出去了。长生顾不得别的一把抓起一块香糕就要往嘴里送。

手刚送到一半,手背突然被打了一筷子,一阵吃痛香糕也掉在了地上。长生以为俞大猷又在捉弄他,正要发作质问,一转头,却发现俞大猷表情严峻凝重,他手中的酒杯不知何时也倒在了桌子上。

夜幕已至,将过巳时。街上几无灯火,本是月明星稀却又有几片乌云将明月半遮半掩,月光时隐时现,视线时有时无,街道上人迹不见犬声不吠,远远处有暗鸦归巢,低飞不鸣,整个镇子如同死寂一般。慢慢的秋风夜起,簌簌愈大,细耳分辨风声中夹杂着轻身功夫的脚步声,居然还是一片。

冷阴流风魑堂堂主藏点红,雨魅堂堂主夜西愁,雷魍堂堂主铁征,电魉堂堂主萧燕飞从各自盘口聚到一起,整装齐备单膝跪地道,“佛爷,点子下网了。”

徐海玩搓着手里的佛珠,眼里流过一些邪杀,淡淡道:“收,不容有失,必须把东西拿到手。”

临到子时,松桥镇的更夫赵三赖打了打哈欠挑了灯笼出门巡夜报时,他困倦疲累又喝了点酒,迷迷糊糊连梆子都没带,按照平时走的路线晃晃悠悠就出发了,边走边有气无力呼喊两声“子时三更,平安无事”,他一路走到“九春海客栈”,模模糊糊看到客栈外围黑压压一片,他心中纳闷,这“九春海”客栈生意一向稀松平常,就白天客人也不算多,如今到了后夜难道反而来了人。赵三赖心中又疑又喜,他只道是赶路的商队,夜半方至松桥,如今已过宵禁,擅自出街是要惩处的,他赶忙跑过去打算趁着客栈开门之前好好敲这群人一笔。

第十章 师徒协力斗阴流(三)

赵三赖举着灯笼跑了过去,看清是人之后,大喊道:“什么人都是?不知道宵禁戒严了吗,和我去官府走……”话未说完,只见面前的人群朝自己看了过来,这些人各个凶神恶煞,手持兵刃,还有不少东瀛人打扮,其中一个看见赵三赖便咧嘴一笑,举起了手中长刀。赵三赖见这场面吓得腿下哆嗦一软,仰面倒在了地上,灯笼也掉了,浑身上下都是冷汗,酒瞬间醒了大半,回过神来赶忙逃跑,结果却连站都站不起来,连滚带爬的就往后死命地挪窜,口中呼喊“救……”

“救”喊了一半,一瞬银光在他后脖子上一闪而过,他已经爬不出下一步叫不出下一声,一颗头颅顺着他倒地的痕迹滚了出去。

这时“九春海”的门开了,店小二润吉探出头来,一见眼前景象,也吓得踉跄两步坐在了地上,下意识地要叫出声来,还没发出声,一只手已经堵上了他的嘴,一个声音低声道:“人呢?”

润吉吞了口口水,伸手指了指楼上,那人便放开了堵住他嘴的手,又低声问道:“事办得如何?”

润吉赔笑道:“藏堂主您放心!您老人家吩咐交代的事情那就是圣旨啊,小人按您的命令把药都下进去了,出门的时候那汉子杯子都已经端到嘴边了。”

风魑堂堂主藏点红听罢,向一旁的雨魅堂堂主夜西愁点了点头,随即抬起手晃晃点点几下,几个随行帮众走上前几个,与他一起轻身上楼,脚下均未发出半点响动。

一众人等来到一间客房门口,为首的指令一下,其中四人迅雷般破门而入,四人各持一把长鞭,刚一入门便各自冲着房内床铺出招,扬手挥鞭而出,鞭身疾飞迅猛凌厉,那床上睡着一人,还用被子把周身裹的严严实实。

这四人所用长鞭武功,看似狠辣强力,却又好似无半份力道,并没有对床上那人有任何猛力伤害,而是像一条条蟒蛇一般游走缠绕,将床上那人牢牢捆绑挣扎难脱,此刻床上那人便如同一个巨大的荷叶粽子一般,裹着被子又被长鞭五花大绑。这四人刚一出手,紧接着又进来四人,每人手持一把铁胎连弩,死死瞄准盯住床铺上的“人”。

随即房外埋伏众人也进来大半,可那床铺上的“人”却一动不动一声不吭,藏点红厉声道:“闪开!”众人随即退在一旁。藏点红抽出腰中别的软剑,此剑剑身绵软如蛇,静细而长一直拖在地上,乍看好似一条长鞭,细看剑身却有四个楞面剑刃排成十字型,剑刃之处还有倒钩回锋,实是一件狠辣兵器。藏点红抬手挥剑,冲着床上被褥凌空一劈,剑刃分开被褥之时,内中一股乌烟黑雾陡然散了出来。黑暗中又听见有东西“嗖嗖”飞出,随即便是两声惨叫,房间狭小又不曾点灯,原本只靠着窗外稀疏的月光勉强照明,现在又突然有了这些乌烟,哪里还能视物。众人知道中了埋伏,急急忙忙退了出来。

过了一阵烟雾消散,藏点红令众人点上灯火,连同夜西愁一起再行小心入房查看,发现房内床上哪有什么人影,被褥之中只有两个枕头和一些破破烂烂的衣物行李堆成了人形,一个丸状的东西被劈成了两半,居然是本门的“隐遁丹”,藏点红方才一剑劈下,正好击中了此物,那烟雾便是从这里面出来的。

地上两个帮众流血不止浑身抽搐,一个被利器射穿了咽喉,另一个被射进了头颅,而这陷阱利器居然是一柄被拆成两半的剪刀。细细一看,原来被褥之中还有一个由几根弦线设置的简易机关,这机关颇为巧妙。如果只是轻轻向外拉开被子便无事,但一旦有外力是强行向里使劲攻击,便会拉断其中诡线,瞬时触发机关。方才藏点红一剑不仅劈开了“隐遁丹”,还触发了这个精心准备的陷阱,利器飞出,两个帮众眼前不能视物来不及闪避,现下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藏点红见此情况大怒咬牙切齿,一脚踹碎了身边的一把椅子。哼了一声道:“赶紧给他们两个一个痛快,少在那哼哼唧唧的了!”

两个帮众听到堂主发话,赶紧走上前去直接了当扭断了地上两人的脖子。夜西愁环顾房内四周说道:“藏兄不必如此恼怒,俞大猷跑不了。”

藏点红呸了一口道:“哼!两堂齐出轮番盯梢,提前下毒本想来个瓮中捉鳖,结果连个屁都没看见还让人算计折了两个。这事要是传出去你我二人必定要被门里当成笑柄。”

夜西愁淡淡道:“藏兄莫急,此时不是用气的时候,这事要是办砸了,门里必定会知道我们的行踪,到时候别说当笑柄,佛爷面前你我都未必有活路。我刚才查看,这桌上的饭菜酒水一点不剩,如果他们当真的吃了,‘夭桃灼华’一旦入腹,药力之强还未等他们吃完早已经毒发,此刻应该已经浑身瘫痹寸步难行了。之前我和我雨魅堂的弟兄与他交过手,此人虽然看似粗枝大叶,实则心思缜密粗中有细。我料他必定是识破了饭菜酒水之中有毒,不曾吃喝,还假装喝酒骗过了那店小二,之后又故布此疑阵示敌以弱,好让我们大意轻敌误以为他已经中毒逃跑。现下时间紧迫,我们赶紧通知铁征和萧燕飞,必须要找到俞大猷把东西拿到手。”

藏点红点了点头道:“贤弟所言有理啊,听江湖上对他的传言我还只道他不过是武功高强而已,没想到他心里还有这些小盘算,不过他这假装中毒的小伎俩还是骗不过贤弟的法眼。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和其余两堂汇合,分四路火速追击,绝不能坏了佛爷的大事。此翻动作太大,必定惊动门里眼线,需要好好情理。”

小镇远郊小路上,两个黑影一大一小并在一起,晃晃悠悠在快步赶路。

俞大猷右手撑在长生的肩膀上,边走边连连喘气调息满头大汗,铁棍也交给长生提着。

长生道:“先生,你流了好多汗,要不要我背你走啊。”

第十章 师徒协力斗阴流(四)

俞大猷哼笑一声:“哼,瞧把臭小子你能的,我俞大猷难道需要你一个小屁孩背吗?你这小身板我一压上来,怕是你‘长生’要改名‘扁生’了。”

两人走了一阵长生道:“先生,你是怎么知道那酒水饭菜里有毒的?”

俞大猷边走边喘了口气道:“说起来还是你小子提醒了我,咱们刚落脚那客栈时,你戴着草帽还被我夹住,当时那店小二吓成那样,全程只和我说了几句话,头都不敢抬一下,决计不可能认为你是个和尚,还特地准备斋食,必然是和旁人通了气。我们既然早就被人盯上,那些人必然会将我们的打扮相貌和那店小二一一对照确认,知道我们是两人同行的,只有那个被我放走的‘冷阴流’的刘富,还有那两个锦衣卫。只可恨我不能早一瞬间察觉,酒已入肚,不然我们也不用现在这般狼狈。”

长生点了点头又道:“那咱们为什么要把那些酒菜都倒掉处理?既然有毒不吃不就好了,早点逃跑也不用现在这般慌忙。”

俞大猷哼了一声道:“笨蛋!怎么什么都不明白!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就是个傻子也知道如果饭菜酒水中有毒,吃的人绝不可绝全部吃完才察觉到,他们看到一片残羹剩渍也必然会想到我是故意把饭菜酒水处理掉,假装自己吃完了饭菜而中毒。如此低劣的布置他们必定会轻易识破,进而认为我是在假装中毒实则是没有中毒,为的是示敌以弱降低他们防备。但事实上我是真中了毒,让他们以为我没有中毒不过是为了装腔作势,万一被追上了,好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拖延时间罢了。”

长生又摇了摇头道:“……这么绕来绕去的,我实在听不懂了。先生现在感觉有没有好一些?这毒是什么毒,这么厉害吗,会不会伤及性命?”

俞大猷道:“以我对‘冷阴流’的了解,这毒应该是他们流内的秘制的‘夭桃灼华’。听说此毒闻之微香沁人,最适入酒入菜,使食用人难以察觉。这毒一旦入腹,顷刻间便会遍及周身。少量中毒者会周身麻痹腑脏受损,体内如有温火慢慢焚烧,若中毒一深便会经脉尽断全身瘫痪。不过这毒药效来的很快,还未等中毒加深就会发作,大量服用此毒导致瘫痪多是用做惩戒刑法。他们本可以用一旦如口立时暴毙的绝命毒药,结果却用了这难得的制人毒药‘夭桃灼华’,看来这‘冷阴流’还挺看得起我俞大猷这条命,居然不轻易杀我,恐怕不是单纯报复而是有所他图。

我当时喝了一口酒,虽然马上便猛扣喉咙将酒吐出,但此毒效力实在惊人,不过一瞬已经有毒遍及周身,一盏茶功夫就开始发作了,我已经运功调息,现下倒也没有性命之忧,不过周身似有火在烧,四肢麻痹难以发力。我中毒很浅,缓缓调息徐徐运功,应该能驱散干净恢复元气,不过是时间问题。听说这‘夭桃灼华’毒性异常奇特,中毒者很难自行将毒祛除,越是内力高深者强行用内力祛毒毒性就会越深。我中毒不过丝毫,现下已经运功逼毒近三个时辰却还觉得体内如焚如燃,想尽数祛毒恢复力气着实费些功夫。传闻此毒还有个极为罕见的特性,却不知道是什么。”

长生看俞大猷满头大汗,站立不稳还需要把手撑在自己身上,还是担心,问道:“真的没关系吗,你汗流得愈发的多了,身体也不稳,要不要歇……”

还没说完,俞大猷就打断他道:“废什么话,你不用担心,能杀我俞大猷的人,还没生出来呢。该不会是你自己撑不住了?你受伤我背你的时候可没抱怨过。只可恨白天为了甩开那些人,连马都抛下了,没想到还是中了道,成了此刻的大弊。现下我们处境危险,绝不能停留片刻。”

长生咧嘴一笑:“先生放心,有我在你也不会有事,别说撑着你,万一你要是不行了,抗我也把你抗起来,别说压成‘扁生’,‘死生’我也不怕。”

俞大猷呵声笑骂道:“臭小子!”

这一大一小身处险境还不忘斗嘴打趣,此刻已经离松桥镇十余里,两人正走着,突然觉得前路好像被何物照亮又不似月光,远处传来些许隐隐约约的哄闹惊呼声,回头一看,只见松桥方向明亮红耀火光冲天。

俞大猷道:“相隔十里火光还如此清晰可见,必然是大楼走水(失火)殃及众多房屋,瞧这方向恐怕便是我们白天落脚的客栈。现值深秋寒露湿潮,半夜走水失控如此,必定是‘冷阴流’的人干的。这群混账东西!我人已不在,还要杀人灭口伤及无辜,这松桥镇是‘黄金会’治下盘口,居然在自家后院如此狠绝?他们不下致我死命的毒药,现在又毁尸灭迹隐藏行踪,绝对不是为了报仇,难不成……?”

两人身处险境不敢停留再想再看,马上又开始赶路。走了一炷香功夫,俞大猷突然表情凝重沉默,不再喘气调息,先是抬手用衣襟擦去脸上汗渍,紧接着从包袱中取出一件外衫披着掩住被汗水浸湿的衣衫,又从怀中摸索出一张皮布似的玩意儿,用手一折塞入长生怀中。

长生见他行为异常刚要问话,嘴就被俞大猷紧紧捂住,俞大猷悄声以内力密音对他说道:“不要乱说话,看我的眼色指示行事,有机会就赶紧逃不许回头。如果我没跟上来就不要管我,一路向南走,去广西南宁找两广总督王守仁,把刚才给你的东西交给他,东西千万要保管好,如果保不住,就毁了它。”

长生自跟俞大猷以来也经历过些事情危机,但从未见他像现在这般严肃,只看他表情凌然决绝,不敢再说什么,只觉得不由得被俞大猷此时的神峻气质所感染,长生眼神一凝一厉,轻轻点了点头。

俞大猷看到长生眼神也变得不同以往,嘴角轻扬微笑,又悄声传话道:“记得早晚练功,想办法活下去。”

话音刚落,只见几个人影从两侧呼啸而过,耳边随即传来一阵笑声。

“哈哈哈哈,老子还当走回头路是个蠢货差事,没想到今儿走了大运,‘万里神龙’落在老子手里了。”

俞大猷提起一口真气,以“易虚内力”震慑厉声回应道:“铁堂主许久不见,怎么也学会装神弄鬼了?!”

第十一章 神龙施计首上阵(一)

俞大猷余音未落,只见十余个身影窜了出来,跳在了俞大猷和长生面前。

那为首的一个大汉样貌丑陋虬髯面糙,右脸脸颊上还有一道长疤,体形魁梧健硕,身材颇有虎相看着和俞大猷有几分相似,个头比俞大猷偏高一些几近六尺,肩背臂膀还比俞大猷粗了许多。但其眼神却远不如俞大猷炯厉威严,瞳目大而缺神有些呆呆憨憨的。头发一般散乱,装束随意但衣服布料看着倒是颇为光鲜名贵,手持一把又长又宽的黑刀,提在后肩用刀背敲敲晃晃,身上还焕发着酒气。夜幕之中竟三分像人,七分似兽,

那人啐了一口道:“老子日日盼着早日找到你,怎么可能躲躲藏藏装神弄鬼,倒是你趁夜逃跑还带着个小秃驴,你‘万里神龙’的外号就是因为逃命的速度快吗?!哈哈哈哈,咱们俩的帐今天也该清一清了!”

长生自幼生长在少林寺,同门众人各个是修佛的高士终日出口是道,登门求愿的施主大多也是客客气气礼数周到,俞大猷虽然偶尔行为有些粗鲁,没什么耐心且装束随意,但说话用词很少吐脏,他虽是个侠客兵武之人却对诗书学问颇有见地,作诗写文也是信手拈来。现下碰到这人乍一看好像和俞大猷一般无二,也是一副虎相痞样、魁梧健硕,但满嘴污言秽语,细看气质也完全没有俞大猷的凛然正气、洒脱威风。若说俞大猷带着些猛性,此人便颇有几分兽性,张口还骂长生小秃驴,长生虽从小也受师兄弟欺负嘲笑,但终究是少年孩童小和尚们的嬉戏玩闹,被人这样骂“小秃驴”还是生平第一次,心下只觉得此人好生厌恶。

俞大猷体内的“夭桃灼华”还未祛除干净,此刻为了示威隐盖自己中毒之像,一直蓄着一口气力,方才用易虚内力回话动用了真气内力,体内的温火之感瞬间变旺,所剩残毒竟有不减反增的趋势,顿时浑身愈热,一颗汗晶已渗了出来,好在夜半月稀旁人无法发觉。

俞大猷笑了笑,伸手挠挠了脑门,顺势悄悄擦去了额头汗渍,说道:“日前相见之时,铁堂主还是前呼后拥风光无限,和俞某対掌落败之后靠着雨魅堂帮众驰援方留得一条性命。今日身边怎么却只跟着这十来个怠败疲兵,你能在这条路上遇到俞某,看来铁堂主在你家佛君那里的际遇也是可想而知了。”

原来面前此人便是“冷阴流”下“雷魍堂”堂主铁征,他原来是松江府一渔民,年幼时拜过师父学过一些硬身功夫,靠海吃海安守本分,但自从朝廷颁布“禁海令”之后便断了谋生的营生,迫于无奈加入了“冷阴流”干起了走私海运、划地劫掠的勾当。半年前俞大猷路经宁波府定海县,铁征率“雷魍堂”帮众也正在当地收取“春例孝敬”,他手底下有几个东瀛人不受制约,仗着武功高强出手伤人侮辱良家妇女,正巧被俞大猷撞到,俞大猷惊于大明繁华之地倭寇却肆意横行,全无海定波宁之景,盛怒之下将为首的东瀛浪人全数击毙,还把这些人的头都割了下来交给铁征。

铁征本来一向也不许手下肆意横行为所欲为,但俞大猷此举实在不把“冷阴流”放在眼里,况且听说此人屡屡干涉一些帮派的地方事务,无视江湖规矩,在道上颇有浑名,可偏偏却还武艺高强少有敌手,无人能治得住他。铁征也是个争强好胜之人,便亲自出面与俞大猷交锋,哪知却不是其对手,交手数十招后两人硬生生对了一掌,铁征一向以横练硬功自傲,可対掌之后却被俞大猷的“虎将摄龙拳”的排山倒海之力重伤以致呕血。

俞大猷本打算取了他的性命,但看他也是个硬汉,受伤落败也绝不屈人低头。毕竟也是“黄金会”盟下重要的从属,江湖上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不好直接杀伐,便用“夺帅”划伤了铁征的右脸,让他好自收敛约束手下,饶了他的性命。俞大猷本是好意,铁征却引以大辱,重伤之下还要与俞大猷拼命,恰好此时夜西愁率大批“雨魅堂”帮众来援,俞大猷寡不敌众,同行的朋友也受了重伤,无奈之下只能撤逃。

事后铁征回到流内,被徐海重重责罚,靠着多年功劳忠心耿耿和众人的求情才保住性命。但铁征在徐海面前也失了宠信,整个“雷魍堂”也几乎被打入“冷宫”。冷阴流帮众虽多,但大多其实还是本土人,东瀛倭寇虽然武功高强,但人数不过占其中两成,大多都在“雷魍”、“电魉”两堂。此事之后“雷魍堂”的东瀛好手也被调离抽走了大半,整个“雷魍堂”势力大不如前,一时间铁征手下高手尽失。

此次围剿俞大猷的行动由“风魑堂”堂主藏点红指挥,只因藏点红与铁征在“冷阴流”中除徐海外,他二人的武功最是高强,为了争夺流内第二把交椅的位子,二人素来有隙,铁征败给俞大猷之后藏点红已经多次在徐海面前出言贬低铁征,如今更是借着此次机会趁机打压铁征,将四堂一众高手调在自己身边去客栈围袭俞大猷争夺大功,只给铁征安排了十余个武功平平之人。

“冷阴流”的眼线一路跟踪俞大猷,发现他一路向东南前行,“九春海”客栈袭击不成,藏点红便安排大批人马向东南追击。不过是为了打发铁征装装样子,让他去西边小路殿后搜寻,谁知俞大猷反其道而行之,为避锋芒故意走了“回头路”,结果铁征歪打正着追上了俞大猷和长生,他心中旧恨新怒,此刻又被俞大猷戳中痛处,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铁征到底也是个磊落汉子,不屑做偷袭之行立即出手,况且听夜西愁讲俞大猷故布疑局假装中毒,示敌以弱让对手麻痹大意,最重要的是流主那里还有命令在身,便强忍住冲动之举。

这时铁征身边一个下属从腰间抽出一个号烟响弹,乃是冷阴流的内部用来传递消息的信号烟,其号一出烟光如同鬼火般幽蓝诡白。

俞大猷眼见此人要点燃信号烟的引线,心中暗叫不好,自己此时身中奇毒难以对敌,眼前不过是铁征带着一群乌合之众自己尚且难以抵抗,一旦冷阴流大队人马闻讯赶来,自己哪里还有活路。他行走江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长生年幼无辜,义无反顾跟了自己,如今若是因为他受了连累送了性命,大丈夫死而有愧。想到这里,俞大猷急忙要出手阻拦。

第十一章 神龙施计首上阵(二)

可俞大猷还未来得及出手,铁征便一掌拍掉了那人手里的信号烟。

那人疑惑问道:“堂主,您这是?”

铁征说道:“你小子蠢啊!这送上门的大功劳哪有拱手送出去的道理!我们现在处境低糜,若是佛爷交代的这件头等大事被我们办成了,咱‘雷魍堂’必定可以东山再起,到时候就他藏点红还敢像现在这么对老子!?你现在若是把其他人叫来,这功劳还能是咱的吗?!”

那人听到这话,一拍头道:“堂主您说的对呀!这么简单的道理小的怎么没想到!”

俞大猷看到这情景心中暗喜,自己和长生本已经濒临绝境,没想到半年前与冷阴流那一役对自己今日处境影响如此巨大,现下冷阴流内斗正好给了自己机会。但听铁征与那下属方才的对话,徐海给他们安排了一个重要任务,眼看如今的情况,必然不仅仅是要他的性命,自己前番去少林的真正目的只怕已然败露。

长生此时不知所措,听先生和眼前这大汉他们的对话,自己也是云里雾里似懂非懂,先生中毒自己又不能力敌,一时也慌得害怕,想起刚才俞大猷给自己交代的事情,便紧紧捂住胸口,一边心中默念牢记俞大猷刚才说的人名和地点,一边望向俞大猷盼着先生能有什么办法逢凶化吉,

长生刚转头看向俞大猷,只见俞大猷五官一紧凝聚,飞起一脚朝自己踢了过来。

长生万万料不到先生此举何意,连下意识的抵挡也来不及,便被踹飞了出去,却依然牢牢地抓紧了俞大猷的铁棍。他本以为这一脚踢在身上必然疼痛无比,谁知却并没有什么痛感,像是被人用巧力托了出去。

长生还未回过神尚在半空时,只见俞大猷背后的一个东瀛人手持武士刀向俞大猷后背的“天宗穴”刺去,施展的是东瀛“上泉剑法”的“雪飞真女”,这人出手飞快,形如流风,“天宗穴”位于人之心脏部分,一旦刺穿必死无疑。那人兵刃距俞大猷不过尺余,眼见就要得手,长生此时尚被俞大猷踹飞在半空,连喊都喊不出来。

突然俞大猷提起身子,凌空后翻跃在半空,闪过了这一招,那东瀛人原是信心满满,谁知竟然兵刃已到了目标尺寸之处却扑了空,俞大猷身法之快自己甚至来不及变招追击,此一击不中,那东瀛人迅速调整身形步伐,他抬头一看,此时俞大猷刚好处于他头顶正上方丈余,他见俞大猷身子凌空无从借力而且手无兵刃,脸上奸邪一笑,

那人随即将钢刀收势再行向上出招,右手持刀在头顶划过一个大圈劈出,是东瀛剑道的“天狐食月”,剑气诡谲如天狗吞月,只取俞大猷的额上的百会天灵。

他这一剑招未尽出,突然头顶处感觉一阵飓风扑面压来,面前犹如一堵无形高墙生生撞在了身上,重压之下五官扭曲难以呼吸,周身四处几乎被压扁,丝毫动弹不得,进无可进退无可退,眼前天旋地转几乎休克,唯有耳边好似隐约听得些许龙吟之声。须臾之后,紧接着又是一股开山碎石的重拳打来,其势如同猛虎下山将猎物撕得粉碎殆尽。不过一呼一吸之间,一个身健体壮之人瞬间周身被打的经断骨折,七窍流血如同一滩烂泥一般瘫死在了地上。

这两招正是俞大猷“虎将摄龙拳”中威力最大的“龙震八荒”和“虎暴蚕尽”。方才俞大猷正在思索如何应敌,铁征手下一个东瀛武士按捺不住立功心切,加之听闻上次此人杀害了自己多名同乡好友,趁其背对自己防守不备之际迅猛出招,俞大猷听风辨器功夫已臻化境,急忙先踢开长生以免他遭受池鱼之殃,随即翻腾闪避,他此时身中“夭桃灼华”的奇毒,本来浑身如火在烧,经脉麻痹难以发力,只有自己一直蓄的几分真气内力,此时性命攸关生死一线,哪里顾得上其他,居高临下身子凌空手无兵刃,俞大猷只得拼着死力,打出了“虎将摄龙拳”,他先是左手一掌“龙震八荒”,再是右手一拳“虎暴蚕尽”,那东瀛武士竟然全不能挡,瞬间身死。

俞大猷落地后顿时心中疑惑,自己身中奇毒本来四肢疲软,只徐徐缓缓的留着三成内力,方才全力一击,威力之大竟然犹胜于平时之威数倍,比之内力深不可测的普从神僧竟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换了平日,他一拳之下将人打死不是难事,但以他目前的修为,想凌空隔着丈余凭着掌风拳力将一个颇有武学根基的健壮成人打的周身经脉断绝、骨骼尽折也是决计不可能的,就算方才是“阳明子”亲自出手,只怕也是办不到的,为何现在中毒之时反而拳力倍增?

他刚想了不过一瞬,骤然间周身如焚如燃,心脏处发作的尤其厉害众火攻心,四肢经脉瞬间麻痹,动一下都困难麻痛寸步难行,本来所剩不多的“夭桃灼华”又瞬间蔓延滋生开始侵蚀身体。

俞大猷眼前黑了几瞬,硬是凭着气力站稳不至于倒得四脚朝天,随即赶紧看向长生,瞪了下眼。

长生知道俞大猷身体中毒不能发力,此刻强行出手必然难以久持,虽然眼前杀戮景象已经吓得他脸色惨白动弹不得,但情势危急已经不容他再害怕了,急忙想要站起来搀扶俞大猷。

但长生毕竟是少年孩童,遇到这生死危难之际还是胆战心惊,虽然心中不停地给自己打气鼓劲想要平复心情,但恐惧乃是人之本性使然,哪里是一下便能克服的,此刻长生竟然害怕得右腿不住地痉挛抽搐,他越是着急就越是站都站不起来。

情急之下,长生下意思伸出手,咬着牙用尽力气死死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剧痛之下瞬时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冷静,长生哼都不敢哼一声,跌跌撞撞一瘸一拐提着铁棍地跑到俞大猷身边。

第十一章 神龙施计首上阵(三)

俞大猷一手接过长生递来的铁棍撑着地,另一手撑在了长生的肩膀上蹲了下来,假装检查长生伤势。铁征众人皆惊恐于俞大猷骇人惊世的功夫内力,加之之前“雷魍堂”已经被俞大猷打怕了,全然想不到此时俞大猷其实身中奇毒,加上月黑风高、光影稀疏众人更是看不清俞大猷此时的疲态。

俞大猷空咽了口气,对铁征说道:“人言‘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看’,这大半年未见,铁堂主却毫无长进,‘仍复吴下阿蒙’。手下的东瀛蛮子还是一样的不受你约束。呵,倭寇招式虽然狠辣凌厉,但到底也只是跳梁小丑不过尔尔。”

铁征听到这话心中不忿火冒三丈,但实在忌惮于俞大猷武功之高,不敢轻举妄动,心中暗道:“先前我与这厮对敌交手时已然落败不敌,而且他好似还尚有保留,方才他出手毙敌之力莫说是那个东瀛手下,就算是流主和门主大人,恐怕也难以抵挡。况且对付一个喽啰手下,他必然还未出全力,他娘的!难道这厮的武功真的登峰造极到了这般地步?难以置信他内力力道极致如何?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绝不能再发信传联旁人与人分功,可单凭我和这几个手下,如何能将此人制服?!”

想到此处,铁征几乎要咬牙跺脚,正打算召集手下强行出手进招围攻俞大猷,突然又转念一想:“流主吩咐我等的头号大事是拿到那东西,至于俞大猷究竟是死是活根本不值一提,我总认为想要得到那东西就必须先打倒俞大猷,可现在连那玩意在哪都不知道,绝不能蛮干送命,夜西愁那小子不是总念叨‘毙敌锋芒,击人以弱’什么的,既然现在已经陷入两难境地,不如先试探一番,从他的反应来探探那东西的虚实去向,想想办法拿到东西才是关键,老子就不信这厮没有弱点负累。”

想罢,铁征将黑刀一横指着俞大猷,喝道:“姓俞的!老子明人不说暗话,都是江湖厮杀汉,你也甭跟我兜圈子,我且问你,日前你从少林偷盗的武林至宝‘山河图’现下可在你身上?喂!你可别跟老子装蒜说你不知道这回事!”

俞大猷心中暗笑:“这人头脑好生简单,如此天大的秘密岂能是你问我,我便能如实告诉你的。看他刚才忌惮于我,琢磨了半天却就想出了这么个办法来打探我虚实,实在好笑。

不过这‘黄金会’的眼线着实可怕,‘阳明子’为了护我周全,主动同我承诺只告诉普从神僧和‘少林四圣’,那他就绝计不会骗我,那几位都是得道高僧,应该不会随便传言此事,不然若是流传江湖上次那个锦衣卫陆炳必然会知道此事,这‘黄金会’居然能这么快得到消息,实在骇人。既然宝图的事情他们已经知道,我就算隐瞒也无意义,如今情势危急,时间拖得一刻便算一刻,我只能暗自逼毒,找机会让长生逃走。”

想到此处,俞大猷哼声一笑喝道:“铁堂主言既至此,俞大猷也不屑装模作样,不错!这武林至宝现在就在我身上,铁堂主若想开开眼界看看这天下第一图就请来亮个幡吧!”

俞大猷忍住“夭桃灼华”的火毒之苦,硬生生用内力吼出最后一句话,其声如狮吼虎啸,撼人心肺,平坦大道之上居然还回音阵阵。众人方才先见他一招毙敌之力,现下又闻他声雷迫人之威,自知自己武功与其天差地别,妄自上前如同送死,哪里还敢再轻举妄动,都不自觉得打个寒颤后退几步。

铁征见此情况又喜又忧,喜的是这“山河图”果然就在俞大猷身上,一旦夺下当真是顶天大功,自己在冷阴流的地位再无人能与之抗衡,忧的是凭方才俞大猷所展现的身手功力,自己和手下这些人若是硬碰硬绝无胜算,自己筹谋了半天俞大猷的弱电负累却也难以相处,若耽误的太久俞大猷逃走或门内帮众找到这里,当真功归一篑。铁征越思越急,心烦躁动之意浮现面容,眼看着难以冷静几乎就要冲动出手。

俞大猷也看出铁征忌惮之意,心中也打着转儿的琢磨办法,此刻还能凭着刚才的出招震慑住对手,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若始终僵持必然会被看出破绽,即便唬住铁征一时,但若是挑衅过头对方真不假思索硬攻过来自己便是死路,经过刚才调运真气,体内毒素不减反增,若想拖延时间尽数祛毒光靠逞口舌之力也是无用,若不能一保两全,又该如何送走长生?

想到这俞大猷不经意看了长生一眼,心中突然灵光一现,心生一计决意兵行险着。

俞大猷道:“其实区区山河小图金银宝藏,俞某并不在乎,铁堂主如果真有意取图,就是送给铁堂主那也无妨,但是铁堂主是江湖响当当的人物,岂能受我这嗟来之宝。俞大猷素来好赌,日前刚在少室山做注大胜了少林派,不如今日你我也豪赌一场如何?”

铁征困疑道:“你想怎么赌?”

俞大猷又道:“这赌简单得很,日前俞某侥幸胜得铁堂主一招半式,倘若再比一次也忒是无趣,俞某不久前偶遇一位百年不遇的武学奇才,虽是一个不足十岁孩童但力大无力神功惊人,瞳异似重宛如楚霸王再试,几番切磋俞某竟难近其身,俞某几欲拜其为师啊!后来一再游说,这天才孩童才勉强同意屈尊和俞大猷同行几日,便是我身边这位,名叫夏长生。”随即拍了拍长生肩膀。

长生听到俞大猷这话只觉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以,刚要接口搭话,突然感觉后颈被俞大猷掐了一下,顿时明朗这是先生出言欺敌,便不敢再多嘴。

俞大猷接着道:“这小神童年纪幼小却武艺超群,故而俞某突发奇想,想请铁堂主与长生切磋比试,若是铁堂主胜了,‘山河图’俞大猷拱手奉上绝不反悔,但倘若这小神童胜了,铁堂主和众弟兄这次恐怕就是白跑一遭,还要回去多多勤加练习功夫了。”

第十一章 神龙施计首上阵(四)

铁征闻言大怒:“俞大猷!你他娘的欺人太甚,你以为老子会信你的鬼话吗,老子眼可不瞎,这个小秃驴有多少斤两以为老子看不出?狗屁他娘的武学奇才。你别自恃武功高强便口出狂言藐视我众兄弟,我等若拼的鱼死网破,鹿死谁手那还不一定呢!”

俞大猷哈哈大笑道:“铁堂主不会是未战先怯不敢赌吧?若是不敢与这小神童过招就明言相告,俞某也可以奉陪。”

铁征听罢一提黑刀重重往地上一砸,“轰”的一声,黑刀穿入土地尺余,大声道:“俞大猷!你给老子看着,十招之内我若拿不下这小秃驴,你带这小秃驴愿去便去想留就留,我等兄弟必然秋毫无犯,绝不再找你麻烦,任你二人安全离开,姓铁的一诺千金;但他若是接不住我十招,姓俞的!老子可管杀不管埋!到时候你可别不认账不交图!”

俞大猷又笑道:“十招?再多十招那又何妨!”

俞大猷生怕铁征不屑与长生动手接茬,故意胡编乱造一通出言挑衅,他深知铁征为人好胜莽撞,几番言语相激,他必然会答应,铁征江湖上外号“铁言黑刀”,虽然侍奉恶主,但一言既出一赌既诺就绝不会反悔,但如此言语相激长生必会陷入险境,可如今进退维谷只能想这么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了。

铁征怒道:“那你可别后悔!”

俞大猷又道:“本来还想再让你几招,但今日你手下众兄弟在此,也不能让铁堂主下不来台,二十招便二十招吧。”

铁征伸出右手指着长生喝道:“废话少说!小秃驴,划个道儿吧!”

长生初入江湖,哪里知道铁征是让他出手亮招的意思,呆呆的看了看铁征,又扭头看向俞大猷。俞大猷道:“这小神童虽是武学神才,但是江湖之事确实一概不懂,容我对他叮嘱几句,免得麻烦。”说罢,俞大猷弯下腰对长生耳语,

铁征知道俞大猷满是信口胡说,他行走江湖遇见高手无数,长生这少年孩童能有多少斤两手段自己一看便知,就算真是什么不世出之武学奇才,谅他年纪幼小又能有多少造诣,看他行事举动,想必最多也就是俞大猷悉心调教的入室弟子,借此机会想让他磨练一番。但俞大猷素来不做毫无胜算的鲁莽之事,况且俞大猷武艺确实高出自己甚多,现下他若是想走,自己绝对无力强留阻拦,更别说出手夺图了。可此刻他出此奇赌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一时之间铁征捉摸不透俞大猷的用意,心想难不成此人真的视天下至宝如无物粪土,只为了随心所欲图个有趣便胡乱立下如此豪赌?听少林的眼线说日前俞大猷舍近求远想了个不胜其烦的法子和少林做赌拿图,难道此刻他又是大犯赌瘾?铁征他哪里知道俞大猷此时因中“夭桃灼华”之毒,已被逼上绝境,出此下策只是死马当做活马医争取些运功祛毒的时间。

长生此时却是双腿麻痹发软,听到刚才先生和对方打的赌,几乎吓得又是一屁股跌在地上。俞大猷看出长生心生怯意,低声道:“你小子刚才那股狠劲哪里去了?事到临头你又想打退堂鼓吗,你不要性命的下山跟我学艺,就是这般的胆小无能吗?你可知道现在你背负的可不只是你我二人的性命,更是武林天下的中无数人的命运,这可是佛陀菩萨才能去做的事情。”

长生虽不知山河图的重要性,可俞大猷这一番话却将好大一顶“帽子”扣在了长生头上,自己不过是一个无力孩童,此刻却突然“天降大任”,非但平时趾高气扬的先生现下要靠自己保护,更是莫名之间的背负了起了无数苍生的命运,与佛陀菩萨相提并论普度众生,哪个刚烈少年孩童能受得了这种激将恭维,长生闻言顿时真气腾转热血沸腾,敌忾之心大起,眼神中恐惧之意大减。

俞大猷见长生目光转变,便知自己激将之法已成大半,连忙趁热打铁:“此战之后,非但你我二人脱险,你夏长生这个名字即刻便会响遍武林江湖,这可是你自己取的名字,一旦扬名堪称武林佳话啊。届时此事再传到少林你同门师兄弟的耳朵里,他们必然对你钦慕崇拜的五体投地,有朝一日你重返少林,那得是什么场面呀!况且我若不是对你有十足的把握信心,也不会做这样的赌注的。”

言尽至此,长生早已经将害怕二字抛的九霄云外,心中只剩下激动憧憬,与成人心中的顾虑算计不同,少年孩童心思最是简单,俞大猷所说句句字字抓住长生心坎,此刻长生满脑子都是英雄侠梦,嘴角更是轻轻扬起拂过一丝傻呵呵的笑容,眼神却已然坚毅非常,长生激动道:“先生,我该怎么做!”。

俞大猷见状轻笑说道:“平时练功如何,交手之时你便如何。心无杂念,只需牢记‘虎将摄龙拳’的拳法要义,《格物诀》的内功心法,不用管对方如何应对出招,把我教你的‘虎将摄龙拳’的二十四招一一打完便可,也让旁人看看你这段时间修行习武的辛苦成果。”

长生用力点了点头,俞大猷呵声一笑,随即轻拍了长生的后脑勺,说了句去吧,随即喝道:“铁堂主久等了,请吧!”

铁征见他二人嘀咕许久早已经不耐烦了,但他以大打小决计不能先行出手,大喝道:“小秃驴!动手吧。”

铁征说完,只见长生双手合十,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对自己鞠了一躬,铁征轻蔑失笑道:“俞大猷你这神童是给老子拜年……”,他话音未落,突然一阵疾风袭来,但看长生离他尚有些距离,左手一掌挥出,铁证只觉得面前有一堵无形壁墙生生的朝自己的脸撞了过来,其势颇有几分力道,所触之处生生发疼,铁征本尚在说话并未接招准备连忙忍痛闪避,躲闪之时只觉得身子发震挪动吃力。

第十一章 神龙施计首上阵(五)

铁征尚未站稳,只见这少年孩童已经连进几步冲到自己近前。长生紧接着右手又猛出一拳,直击铁征左边肋下三寸,这肋下三寸虽也是人之利害所处,但部位隐蔽,寻常过招之时此处部位敌人难以攻击的到,况且一旦失手自己反而门户洞开深陷危局,故而一般江湖人交手之时很少有人会直击此处。

铁征也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小秃驴”出手居然如此狠辣凌厉,进招刁钻凶猛,不顾自己危险就“直捣黄龙”,他本就大意轻敌没把长生放在眼里,也决计料不到这小小少年孩童会如此高明精深的功夫,上一招过后他还未站稳,这紧接着一招居然闪避不及,长生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了他肋下三寸,打得他是又痛又痒哭笑不得,一时之间后退了三五步,身子踉跄几乎跌倒。

长生方才所使两招是俞大猷所创“虎将摄龙拳”起手两招的“龙探涧潭”和“虎扑孔窍”,虽只是一套拳法的开端但凌厉精妙,原本俞大猷创这两招的本意,先是“龙探涧潭”霸道蛮横不讲虚实直接制敌难动,紧接着“虎扑孔窍”是直击敌人心脏要害,以达到迫敌自保甚至一击毙命之效,长生此刻却因为身高矮小,按部就班打来就只能先远远震打铁征脸颊,再到近前居然稀里糊涂打到了铁征肋下三寸,不想反而无心插柳想反而让铁证栽了跟头,可他终究年少力小,内功拙浅,铁征一身横练硬功,难以伤其筋骨,倘若方才换了俞大猷得手,早已打断了铁征半身肋骨。

铁征尚在摇摆中脚踝一紧强行站稳身形,即便脚下吃痛也要保住脸面。长生这一招虽然只打得他踉跄狼狈,却也实实在在的打乱了他的气脉喘息,长生所练“虎将摄龙拳”拳法精要与《格物诀》的内功心法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绝学武功,寻常侠客穷尽一生难以得传一二,长生年尚不及十岁,天幸已得这当世两大显学真传。他虽然不是什么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但踏实勤恳敢学敢练,俞大猷严苛教管,初窥门径却也学的扎实,二十四式“虎将摄龙拳”的招式模子已经学记的七七八八了。

长生自己居然一招得手,当真喜不自胜,刚想高声欢呼大叫,忽然脑中一闪,日前面对东瀛武士之时自己两次得意忘形气力中断险些丧命害人害己,事后俞大猷也多次教训自己“谦受益,满招损”,先生那边讲还边揍自己的情景犹在须臾,当下不敢怠慢,小脑袋狠狠一摇排除杂念,极速间向前一跃左掌凌空猛劈,一招“飞龙乘云”直袭铁征胸膛。

俞大猷一边看此情况也是意外非常,一是想不到长生居然能一招得手,歪打正着还效果颇佳;二是想不到这臭小子居然知耻后勇没有犯之前总是得意忘形的臭毛病,不由得喜上心头,周身“夭桃灼华”的火毒之苦好似也减轻了不少一般。

再看铁征此刻已经怒气满涨,他本夸下海口,丝毫不把这少年孩童放在眼里,结果一招之下自己却出尽洋相。强行站稳身子本欲一击全力,重拳之下直接把长生打的骨肉分离,哪想这少年孩童居然进招如此果断决绝,自己方才踉跄之势还未全稳,对方第三招就打了过来,这一次又是一堵无形之力自上而下攻来,他双臂交叉一格,又是感觉身形震动动弹困难,还有轻微麻痹之感。

长生再接再厉,左掌未收右拳跟出,一招“虎降九州”又袭铁征而去,直直锤在铁征右手腕臂,结果两人右手俱是一阵酸痛。

第四招之后,长生紧接借着自己起手之优势,不急不缓,按照俞大猷所嘱咐的,将自己所学的“虎将摄龙拳”的拳招一一朝铁征攻去,一招一式之间他也不管铁征如何应对,只顾着一板一眼如平时练拳那边般打来,他手上比划拳法,心中念叨着《格物诀》精要,时不时还讲出声来:“一念开明,反身而诚。静处体悟,事上磨练。”

长生只感觉周身穴脉旋动,气行通畅,内气外力源源不断地溃涌奔腾,一时之间有了使不完的劲,出招愈来愈强,掌风阵阵拳力汹汹。随着心中思量《格物诀》愈发深重,虽然身法越来越快,长生却觉得心中越来越平静,眼前四围好像开始变得空空荡荡,周身说不出来的舒畅恬淡。

转眼已过十招,铁征到底武功根基深厚,终究不是长生这样的少年孩童所能撼动的,初时两招凭着对方大意轻敌歪打碰巧,最多也就只能令他一时狼狈,待得六、七招之后,铁征已经完全站稳脚步,长生的拳已经伤他不得。

可即便如此铁征此刻也拿不下长生,这一是因为铁征认出了长生所施展的正是俞大猷方才击毙东瀛武士以及半年前打败自己的招式,心中微微稍有余悸;二是因为这“虎将摄龙拳”确实精妙卓绝,周身气力一散一聚有散有聚,一拳一掌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拳掌招式大开大合大破大立极是霸道阳刚,《格物诀》的内功心法纯阳纯广,以阳促阳两相结合之下,这少年孩童初学乍练也颇有威力。况且俞大猷之前又极少将这套功夫外露,一招一式皆是新鲜,令人出其不意难以应对。

但真正让铁征难以得胜的主要原因,是因为现下长生的做法完全不按一般套路出牌。寻常人们过招,不管交手双方功力招式孰强孰弱,总归有一个要旨是“见招拆招”,武学最为精妙之处并不是招式本身之奇绝,而是出招之人能将招数运用自如随心所欲,若不懂得因势而为见机行事,一招一式只按照师父和典籍中所教一板一眼打出,不知何时前攻何时退避,明“式”不明“意”,再厉害的“绝招”也会变成“死招”。别说能临阵对敌克敌制胜了,就是面对同一位敌手用第二次都并无效果。江湖上按照长生现在这般方法与人过招的都是武林末流。

可就是因为这样,长生面对铁征,他按照俞大猷叮嘱的“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的宗旨,招招出新拳掌纵横,仗着武功新奇霸道,铁征竟然无从下手。但若按俞大猷方才所教长生自顾自打不知应变的打法,“虎将摄龙拳”二十四式打完之后,哪怕再多过一招,长生立时都可能会有性命之忧。俞大猷也是猜算长生能先占对方轻敌之机,后占出手诡谲对方难进之利,撑过二十招或许可以,才敢兵行险着下此赌局。

此刻铁征面前便如同是有个小龙幼虎,在那里自顾自的铆足全身气力肆意伸张,虽然片刻后便会精疲力竭黔驴技穷,但爪牙凶狠也能伤人要害夺人性命,自己一时也竟不得近其身旁。

俞大猷算到现下双方已经过了十七招,“虎将摄龙拳”这门功夫本身尚不完全,对出招之人气力消耗极大,长生的气力比之开始虽有些不济,但尚不算强弩之末犹有余力,眼看约定之数渐渐迫近,铁征手下众人越看越急手足慌乱,俞大猷本也自信满满笑容满面,他本想看看铁征此时表情是否慌乱,却隐约发现铁征脸上已经不是气愤暴躁,他竟然放缓身法,嘴角好似有微微一笑。

此时长生逼上铁征近前一跃而起先掌后拳,猛地打出一招“龙骧虎跱”,俞大猷心中暗叫:“糟了!”。

第十二章 虎变龙蒸险环生(一)

但看铁征一改先前面对新招数试探应对之样,迎着长生拳掌冲了过去。

两人快要接触之时,铁征突然身子向右斜向下去,竟然进入长生左掌掌风死角,避开了他刚猛来势,紧接着右臂上抬一格,拨开了长生左掌。

此时长生右拳又来,直击铁征胸膛,哪只铁征早有预料迅雷般还击,左手张开疾出,一把将长生右拳牢牢的攥在了手心里。长生一招已然尽出,此刻被这么一抓不知如何还手更是无从还手,身子凌空被铁征提了起来。

原来十招过后,铁征心思已有筹谋,他知道若按部就班自己二十招内真未必能拿下这少年孩童,这“虎将摄龙拳”确实奇绝精妙,这小子的无赖打法也实在难缠,如果靠着自己横练的硬功和多年修为的内力以力压巧,这小子身体筋骨不错万一撑住不死,还是算接住了自己二十招,这赌注依然是输了。况且就算如此得胜,他堂堂“冷阴流”“雷魍堂”堂主“铁言黑刀”对付一个少年孩童比武取胜不以招式全靠蛮力,莫说外人看他不起,就是这堂内的一众弟兄,也免不了多嘴多舌,铁征一向争强好胜威望颇高,不想作此下策。

铁征心中明白长生现在的打法不过是自顾自的“死招”,如果不是招招出新,早已经被自己拿下,既然他新招难以取胜,那若是见识过的招式,自己提前拆招破招,这“小秃驴”必然方寸大乱,胜负立时分晓!

终于等到第十八招,长生施展了一式“龙骧虎跱”,铁征识得这就是半年前俞大猷击败自己用的那一招,半年前他和俞大猷以拳脚交手,前数十招尚还不分胜负,突然俞大猷逼前一跃左手先出一掌右手紧跟一拳,铁征以掌接掌,却被俞大猷自右上方到左下方的天降狠劈之势牢牢制锁,随即被其铁拳打成重伤。

这半年来铁征他对血耻之事朝思暮想,对这一招脑子里早已经演变多次,此刻他已经等待多时,眼见长生此举正中下怀,他避入死角,巧妙反击一招制敌。

此刻长生右拳被铁征捏在手中,铁征身材高大,长生整个人被他提在空中无从着力动弹不得。

铁征大笑道:“哈哈哈哈,十八招已过,老子倒要瞧瞧你这小秃驴能不能活着接住老子这第十九招!俞大猷你可要给老子瞧好了!”

说罢铁征右拳一紧一收蓄好气力,左手抓住长生狠狠往上一抛,把他扔在空中。他之前被俞大猷打败在门中受尽打压屈辱,方才又遭长生戏弄半天,新仇旧怨之下,心中早已经怒火满涨,他故意将长生高抛,这一拳击出,势必要将长生整个打飞出去,让他骨肉分离碎尸万段,一来一泄心中愤火,二来借此好好羞辱羞辱俞大猷。

俞大猷此时相隔太远又身体麻痹,出手相救已然是来不及了。

此时天上乌云退散,明月当空,长生被铁征抛在空中已经开始下跌,借着月光银辉看见铁征铁拳将出,长生顿时脑中一片空白万念俱灰手脚麻痹无感,但心中却有一个极其强烈的念头挥之不去。

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惊雷高喊之声,音犹龙吟直扣长生心肺,“笑将龙种骋中庭,捷巧何施缓步行!”长生瞬时心若洞明,过往景象瞬间如走马观花在脑海一闪。

长生平时练功,每每“虎将摄龙拳”练得有些许点点突破精进时,总是容易得意忘形,出手越发兴奋,愈快愈急,俞大猷初创这门功夫的时候偶尔也容易犯这个毛病,但自从先前这门功夫被普从攻破,又经“阳明子”指点,他更加明白此门功夫霸道有余宽容不足,一味猛攻反受其害,有容有收得缓且缓应拳意为先,顺势借势其力道才更是境无止境挥洒自如,于是渐渐总结出“笑将龙种骋中庭,捷巧何施缓步行”十四字拳法真意。是以长生一旦犯错,他总要及时指正点明顺带着自我警醒,而他指正的法子向来都是比较粗暴的,是故长生对这句话却记得最是清楚牢靠,但还是模模糊糊难解深意。

生死之间长生竟一瞬恍惚,脑中再无二物,唯有一线执念,恬退空明,“笑将龙种骋中庭,捷巧何施缓步行”一句武功境诀挥之不忘,仿佛身处空谷,体浮轻盈如沐佛音。

须臾片刻不及旁人眨眼喘息,长生已快跌倒铁征铁拳正前。突然长生竟然面迎着铁征来招,左臂向前一探,用小手托住铁征右臂,顺势向斜后方一扯,身子借着铁征的拳势瞬间挪蹭到铁征左胸前,凭着自己身材娇小,如同柔龙滑鱼般在铁征身上一去穿梭。

铁征决计料不到此刻长生还能还手,这一拳出招本已经用到家了,只为一击必杀再无其他变化。谁知长生绝境不怠,还能奋起接招。此刻铁征想顺势再行变招,他身材高大长手长脚,长生一只手拖挂在他身上,两人已经靠得如此之近,就算武功天差地别,此刻出手他也必然要比长生慢一步了。

长生紧接右拳出招,猛击铁征胸前,一招“虎变龙蒸”牢牢死死的打在了铁征心窝。铁征只觉一阵急痛攻心,步伐倒退踉跄身子不稳几欲跌倒,而长生又凭借右拳相互返力之势向反方向落去,稳稳站在地上。

这一招“虎变龙蒸”,精髓是先引后发,这一招拳掌合式俞大猷本意在左手龙掌先是向内劈招,将敌人抓擒逼引到自己近前,敌我在分寸之间时,右手虎拳出招必然威力倍增,敌无可避,本是极为霸道凶险的一招,而且是方才长生已经用过的一招。结果在绝境之时长生顺势而为,掌力一缓,将左掌对敌人的牵扯逼引用作了借力闪避,再接着右拳出手,化险为夷。

一招逆转乾坤,长生尚在我境之中,一改往日得意忘形的坏毛病,趁热打铁又朝着铁征攻去,左手一招“龙震八荒”,右拳紧着一招“虎暴蚕尽”,拳掌凌厉,铁征本就在喘息踉跄,未及反应面前又是一阵掌风拳力,双手一格却守势未及尽出,终于抵挡不主,整个人向后一仰跌翻在地,众人在一旁已经看得目瞪口呆。

第十二章 虎变龙蒸险环生(二)

俞大猷站在一旁也是看的呆了,一时竟也没反应过来,看长生这番还击之法,正是“虎将摄龙拳”变化之精华所在,不由得脱口而出自言自语感叹道:“拳无拳,意无意,无意之中是真意。”随即又立刻放声大笑道:“铁堂主,二十招已过,还白绕了你一招,如何呀?哈哈哈哈哈!”

此刻长生看着铁征倒地,也是回了回神,他方才一时心入我境,最后威力最大的两招打出,气力已经绝大半,现下也缓过神来了,不敢想象的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忍不住得打颤,张大嘴巴兴奋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朝着俞大猷狂喜的边跳边跑过去,身体摇晃颤抖,得意忘形本性又原形毕露。

铁征受此一败,心中羞辱怒火已经冲昏头脑,规矩身份被愤气血涌冲散的一干二净,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一声狂吼直喊的众人震耳欲聋。铁征猛地一跃而起,拔出方才被自己插在地上的黑刀,朝着长生如惊雷般冲了过去,运气平生之力一刀劈去。

长生本背对铁征向俞大猷跑去,忽然听到身后一阵猛啸怒喝,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只见铁证已将冲到自己面前,一口又长又宽的黑刀如天降乌蛟一般袭来。

方才最后一招“虎暴蚕尽”已经耗去长生大半气力,他取胜之后更得意忘形全然忘记危险,此刻再无抵抗的余力。况且凭铁征武功之高就算长生正面接招也必然惨死在他这雷霆万钧的黑刀之下,长生虽下意识得仍抬起臂膀迎接,但双腿已经麻软身子向后跌去。

铁征黑刀已经落半,长生头顶突然冲出一个黑影,一个庞大健硕的身躯已经将长生整个人罩在身下,一瞬之间,俞大猷也运起平时之力冲到长生身边,右手铁掌死力一击,正中黑刀的刀侧,此一击之力如气拔山河,力道更犹胜俞大猷平时掌力,铁征只觉虎口一阵剧痛,掌中黑刀脱手飞出,狠狠插在了长生身旁尺余。

铁征未及顾得上虎口之伤,俞大猷左掌已经探到了自己胸前,本来凭铁征的功夫,俞大猷想制服他也不是一招一式的事,但此刻铁征已经方寸大乱恼羞成怒,才被俞大猷轻易得手。他素来知道俞大猷的本事,自己门户洞开之下硬接一掌必然重伤,非但完不成任务自己还极有可能被对方乘势格毙,虽然他尚有些许抵抗余力,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恍惚念起自己方才输赌输阵,对付一个孩子恼羞成怒做出有失身份之事,现下大不了就还他这一掌,也算留点颜面名声。铁征索性双眼紧闭,待毙等死。

哪知闭眼了一阵,身上半天却无任何地方中击,睁眼一看,只见俞大猷已经收了掌势,并未下手,铁征顿时大怒,喝道:“姓俞的!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这算什么意思,你要是想侮辱老子,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原来俞大猷因中“夭桃灼华”奇毒,每每缓缓运功祛毒使其效力大大减弱时,却总是不得已出招运气,几次为了相救长生使“夭桃灼华”死灰复燃,如此来来回回腹脏受损手脚愈发麻痹。刚才为救长生情急之下死力出手几乎用尽余力,毒素也再次蔓延。俞大猷周身忍受燃毒之苦,心脏如同火烧四肢无感无触,挡开铁征的黑刀已经艰难,再行出招强行将铁征格毙实属勉强。而且他恐怕徒自耗尽气力,铁征生死难说,若是铁征的一众手下不受控制,堂主一死他们愤起报仇一拥而上,自己苦心施计立赌也全然白费,自己和长生断送性命,山河图不保。再者铁征虽在敌营但确实是条硬汉子,俞大猷本也没有杀他之心,故而停掌。

俞大猷忍住燃毒之苦,说道:“铁堂主在江湖上是赫赫有名的‘铁言黑刀’,岂能轻易杀伐,方才一时乱了分寸,俞某旨在立赌,不是杀人,铁堂主一诺千金,难道此刻要反悔吗?若是如此,待我把这小子扔到一边,这次俞大猷亲自来奉陪!”说罢俞大猷一把将坐在地上的长生拎了起来,走到一边,但看铁征反应。

长身眼见可脱一时之险,自己方才大显身手还没得到先生夸赞,虽然中间小有变故,生死惊险,少年孩童现下却也全然不去在意,一脸期待的问道俞大猷:“先生!我刚才表现的怎么样?”

俞大猷一向对长生管教严苛,稍有不顺自己心意便少不了拳脚教训,素日里从不曾夸赞他,但今日若能脱险全靠长生,危难关头他居然还一展奇迹。毕竟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小子,俞大猷心下也是得意,但他素来好面子,暗喜满意也不好意思明言,思索了一下淡淡说道:“小儿辈,大破贼!”

此言是昔年东晋与前秦淝水之战时,东晋统帅谢安夸扬自己侄子谢玄所评,谢玄年少勇猛,率军大破前秦苻坚统帅的百万大军,俞大猷这一句是对长生极高的评价,但长生年幼少读,全然不明白其中意思,想到平日先生对自己管教严苛,想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褒赞,撅了噘嘴挠了挠头并不满意,却也不敢发言牢骚。

俞大猷看长生有不悦之色,也不理会,不过方才长生绝境之时施展奇迹还击铁征,俞大猷也不得其解,长生不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天赋深浅他非常清楚,就算自己在旁出言指点了一句,但绝境之下能有此表现化险为夷,难道真是自己有眼无珠,长生真有不世出之天材?想到此处俞大猷便忍不住问道:“说起来,我也倒真小瞧你这臭小子了,方才你绝境凌空居然能神奇反击,全然不是你平时的身手,你小子是怎么做到的?”

第十二章 虎变龙蒸险环生(三)

长生听罢挠了挠头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当时脑子一边空白,就是强烈觉得不能就这么完了,明明还有很多想做的事。你那么一叫喊,只感觉心无旁骛再无他人,接下来的事都是顺其自然的、”

俞大猷闻言,长唏一声,他心中已然明悉:救下长生性命的并非是他,而是长生自己的执念。此子天赋不过尚可,唯一线执念却不亚于过万千豪杰好汉。

铁征方才见俞大猷一番行为言语,一下子被弄懵了,待在原地恍惚半晌,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只觉得又气又怒可又无从发泄施展,抬起手开正正反反狠狠打了自己四记耳光,顿时脸颊红肿嘴角溢血,众人皆看的惊讶不敢言语,长生也是吓得一哆嗦。

铁征吐了一口血痰,提起黑刀走到近前狠狠一下抱拳,骨骼作响,说道:“今日一赌,是姓铁的输了,‘黑刀不断,铁言不废’,你二人走吧!我决计不再上前纠缠!姓俞的,这个人情老子日后会还给你,但是你可给老子记住了,下次见面,老子依然不会放过你!”

俞大猷长笑一声道:“那俞某就在晋江随时恭候铁堂主大驾,告辞了!”说罢也是一样抱拳,长生见此情况马上有样学样,对着铁征抱拳回礼。

俞大猷此时毒性蔓延周身麻痹,但此刻尚未完全脱险不敢有丝毫怠慢,拎起长生就要离开,俞大猷想起近来一切世事故皆因半年前的事情二七,环环扣紧全身而退实属幸运,不由得背上出了一阵冷汗。

俞大猷正要带长生离去,忽然听到一个低沉阴狠的人声说道:“没用的废物,自己上当了还浑然不知,丢我的脸!”

话音尚未全落,铁征与众下属便知是何人来了,顿时脸色大变。

突然一阵掌风袭来,竟然是少林外家的至高绝技“摩诃般若掌”,这一掌不仅有普从的刚猛凌厉,来势还极其阴邪狠辣。俞大猷伸出长臂一把夹住长生,忍住燃毒奋力向后一跃。

掌力及近方才发现,这掌力居然是冲着铁征后背来的,力道汹涌,旨在一招之下将铁征、俞大猷和长生全部波及。铁征听声辨人,已知道来者是谁,万料不到这杀人夺命的“摩诃般若掌”是冲自己来的,完全未作接招的准备,何况背对来掌本来就不易闪避应付,此刻掌风已经已到身后方才惊觉,再想闪避了已然来不及了。

俞大猷见状,他此时人已经向后凌空跳跃,眼看铁征要中招重伤,俞大猷左手手持铁棍,迅雷般出手疾点,一招“追风驰电”抢先打在了铁证胸口,将他从侧面顶了出去,使其避开了大半掌力,只承受了两三分。

俞大猷夹着长生尚未落地,又听到后面一阵惨叫声,回头一看,这一掌“摩诃般若掌”掌力居然持续数丈而不灭,穿过俞大猷和铁征的位置后,击在了一旁观战的“雷魍堂”帮众身上,其中两人身子扭曲惨嚎一声,身子犹如被一只无形大手捏挤,顿时变成一个古怪夸张的角度,骨骼断裂扭曲之声“嘎嘣”作响,显然是活不成了。

这二人站的本离俞大猷和铁征有些距离,此时也被掌力所击,真不知是恰巧殃及池鱼,还是出招者有意为之。

俞大猷心中疑惑,这“摩诃波若掌”是少林外家功夫的至高绝技,素闻前少林方丈“转生佛”洪鉴神僧凭此功夫叱咤武林数十年,这门功夫至阳至刚降妖伏魔,虽然威力无穷杀人夺命,但极是正派不失佛性,但方才的“摩诃波若掌”却十分邪门毒辣,居然将人似泥巴一般捏挤,毫无慈悲之心。如此蹊跷正邪各参的功夫自己实在少见。

思索未尽答案,身子终于承受不住“夭桃灼华”的燃毒,身子尚未落地,手脚已然不听使唤,凌空跌了下去,连抓着铁棍的手麻痹无力,失手掉了下来,唯有夹在腋下的长生还没丢下,瞬时两人摔作一团狼狈不堪,铁棍也掉在地上,叮当作响。

两人摔倒后,长生未及站起,便看见面前便哗啦啦陆陆续续掠出了一堆人,为首的三人,一个长相阴柔眼神邪魅,手持一柄软剑在来回玩弄,笑容得意看着地上的铁征,一脸的轻蔑和喜悦,便是“风魑堂”堂主藏点红。

紧挨在他身边的那人,长相英俊棱角分明,眼神中颇有城府脸上略有笑意,双手交叠,倚着一把五尺有余的东瀛太刀,便是“雨魅堂”堂主夜西愁。

此二人前面还有一人,十分矮小,夜幕中姿势奇怪,手中好像在把玩一串佛珠。长生晃悠悠站起,仔细一看,原来那人竟然是坐着的,而他坐着的居然是一个在地上缩成一团的人,这坐在上面的人身材虽不算特别高大,也是看着强壮健硕百十多斤,而下面充当“椅子”的人居然稳然不摇,一动不动,跪缩在那里,连喘息之时身体都没有丝毫起伏痕迹,不知为了当好这人肉“椅子”练了多少年。

长生再仔细看那坐着的人,猛地与那人一眼对视,冷不丁吓了一跳,只看那人眼睛弯斜如月泛烁红光,好似重瞳,五官分明如刻,令人过目不忘,额头中心有些些许凹陷,犹如三目天眼,虽然是一副人脸模样,但对视之余却完全不像是在看人,前一眼还似庙中的厉目佛陀,后一瞬便竟如妖魔临降,耳边还似有魔音禅声。长生只看了一眼,瞬间背后冷汗冒出,从头到脚凉透。长生咽了口口水,虽然害怕至极,但是看见先生中毒不起,自己此刻已经没有害怕的余地,狠一咬牙站在了俞大猷身前,盯着徐海一动不动。

俞大猷之前虽然未曾见过此人,但看此人功夫身份,便必然是“冷阴流”门主“东海佛君”徐海了,一见此人长相也是一惊,他此时身中“夭桃灼华”,奇毒在体内蔓延起起伏伏数次,如今更是侵入脾脏几近心脉,一时连站都站不起来,一只腿跪伏在地上。

谨以此文纪念终未谋面的金庸先生

《天龙八部》中写到:当耶律洪基对萧峰说要为他找一千、两千个汉人女子服侍他的时候,萧峰回答到:“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就只一个阿朱。”

今日我把这句话也送给老爷子,“四海列国,千秋万载,也再也不会有第二个金庸了。”

每一个时代每一个领域都有属于这里的大师,但不论泰斗、宗师、柱石,任何一个形容到极致的词语,在我的心里都不足以评价金庸,如果说古龙天马行空凭意风流,那么金庸则是大气恢宏瀚有乾坤(我没有看过梁羽生先生的作品),他笔下的江湖天下给了无数人一个新的世界。

老爷子一生殊荣不必由我一个无名小卒多加赘述,当代后世自然有无限敬崇,“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还有一本越女剑,每一本每一人都值得细细品读,写下长篇大论,供人回味悠长。记忆中每个人的形象性格总是历历在目,萧峰义薄云天,郭靖为国为民,杨过一往情深,张无忌优柔寡断,袁承志一身正气,令狐冲洒脱飞扬、韦小宝玩世不恭,陈家洛无可奈何,东方不败、独孤求败、金蛇郎君、扫地神僧,《九阴真经》、《降龙十八掌》、《北冥神功》、《黯然销魂掌》、《乾坤大挪移》。一个个脍炙人口的名字,一起起跌宕起伏的故事,一本本令人神往痴迷的武功秘籍。太多了,实在太多了,说不尽,真的说不尽,看老爷子的书,怎一个痛快了得。

王硕讲金庸的书是四大俗,还有人评价金庸不过是拿着菜刀的琼瑶,于此论调我是不屑一顾的。翻开老爷子的书,有佛儒道的信仰冲击,有奇门八卦的变化计算,有历史伟人的逸闻轶事,有华丽绝伦诗词歌赋,有民间儿童的的游戏字谜,阳春白雪下里巴人,不要被影视带跑偏了。

第一次接触老爷子的时候,五岁还是六岁?早已经记不清了,但那一晚的情景,我终生难忘。

那一夜母亲哄我入睡,我缠着母亲给我讲故事,什么白雪公主、灰姑娘、黑猫警长早已经听得腻了,我让母亲给我讲点新鲜的。母亲从小和舅舅一起长大,舅舅是个书迷书痴,自然也是武侠迷,从小盯着被姥爷揍的风险,也要去买那些连环画和武侠小说,舅舅看的多了,也就影响着母亲一起看。据说那时候舅舅爱惜藏书,不舍得给母亲看,母亲都是偷着看,两人还经常打架。

时间久了母亲也喜好武侠小说,那晚拗我不过,索性就给我讲射雕英雄传的故事,这一讲,“一读金庸误终身”,我简直入了迷,母亲只是粗略的讲讲,但靖康之耻,成吉思汗,比武招亲,降龙十八掌,归云山庄,桃花岛,九阴真经,老顽童周伯通,三场比试,牛家村,铁枪庙,从此在我脑海中萦绕不去,种下心根。那天晚上母亲到底和我讲了多久我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把《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倚天屠龙记》三部曲讲了个大概,从那天起我的心中多了一个世界:武侠。

慢慢的我也学会了认字,能读一些小说,每到寒暑两假,我都回回到锡林浩特的姥爷家,姥爷家与舅舅家住在同一小区,上午写作业,下午就是在舅舅家泡一个下午,将那一本本老爷子的小说翻来覆去周而复始,在武侠的世界里感受快意恩仇刀光剑影,儿女情长家国天下,我沉浸其中,不愿自拔。年年如此,直到现在,每年回去到舅舅家我也会拿出几本老爷子的书回味许久。

可能是身处小县城的关系,加上我这一代电子游戏开始极速发展,母亲是高中语文老师对电子游戏有着传统老旧观念的痛恶,因为对我的管控也很是严苛,看武侠小说虽然在家长看来不是什么世界名著对学习有帮助,属于闲书,但总归还算是在看书,因为不曾有所限制,但身边是实在少了能谈论江湖武侠的朋友。到了大学忙于比赛社团,终日沽名,更是把这一块耽搁了,不过是偶尔自己翻翻看看,而对很多身边的朋友来说,他们接触的金庸武侠多是不同版本的影视剧,小说古老了点,又适逢网络小说崛起,看金庸小说的年轻人越来越少。我也不怎么去找志同道合的朋友,所以在武侠江湖的世界里我一直都是很孤独的。

也许正因为这一份孤独,和小时候的憧憬,我开始了我的武侠小说创作,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初衷,没有什么长久的筹备,也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只是在一个晚上,长久萌发的想法变成了开始,我开始创作自己的武侠世界《山河长生》。

不是什么让人茶饭不思的作品,也不是适应当代快餐潮流的小说,我深知,不论我怎么写,毕其一生也不可能达到老爷子一般的水平高度,(金庸的作品即使刨去一切跌宕的情节,单是各中的传统文化涵养,就不是我能达到的)。我也知道,按照我的写法也是难以成名红火的。

它只是我儿时的梦想延伸,是我一直以来的执念,我不是一个诗人,但我从来不曾放弃写诗。人能有一份执念,于我而言,自己才不算是浑浑噩噩不知所以。一本《山河长生》能让我能感觉到,我的人生不止是苟且,我的梦想还不曾完全地深埋黄土。

毕竟:教练,我想要打篮球,不是谁都有勇气说出口的。

老爷子曾经说过,刚毕业的大学生不要写武侠小说,不经人情世故世事练达,还要敲打磨炼。我确实写的艰难,但之所以坚持,除了这是我的梦想,其实我也经常臆幻,如果有一天我的小说能成名了,会不会被老爷子看到,会不会有机会能见到老爷子,和老爷子聊聊天,八卦地问问老爷子杨过到底喜不喜欢郭芙?王语嫣到底喜不喜欢段誉?张无忌究竟最爱谁?老爷子看完我的小说会不会笑眯眯地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年轻人,你写的真不错!”

这样的场景我幻想过无数次,可惜,遗憾终究是遗憾了。

当郭靖与成吉思汗分别,铁木真纵横一生名垂千古,立不世之功业,寿终之际既不是心满意足也是不惶恐求生,却是一直苦思何为英雄?我才思浅薄身份卑微,不敢妄论高低,但老爷子,于这个江湖,英雄二字,当之无愧。

无人争晓渡,残月下寒沙。

有的人翻开一本书,开始了一段阅读;有的人翻开一本书,开始了一段冒险;有的人翻开一本书,开始了一段人生。我不敢说我能读懂老爷子,但他是无数武侠爱好者的信仰,给了这个江湖一个方向,衷心希望与老爷子坐而论道成了我这个不称职的求道者的人生遗憾。

其实就在昨天,著名主持人李咏去世,我已感觉到曾经儿时的很多美好在逐渐逝去,我就真的说了一句:希望金庸老爷子身体安健,不要有什么意外,我还没见到他呢。谁知道不过就是昨日戏谑之言,今日居然一语成谶,确认消息之后没出息的哭了,泪目写下一片纪文,“临表涕临不知所言”。

木舞流银走群客,镜裹茅庐独一樽。

慵倚指捻飞落英,忠肃祠下拂垢尘。

碑残字破花零落,堂清静庙拜无人。

何须沽名争急渡,神州南北尽吾门。

老爷子一生修行,到此便走到尽头了,他留下无限财富,悄然离去,借用东乡平八郎的一句,“一生伏首拜金庸”。

扫地神僧将圆寂,问道何须留姓名。逍遥去,碧海潮生曲;

独孤求败终寂寞,不见江湖后来人。凭谁再,降龙十八掌。

第十二章 虎变龙蒸险环生(四)

徐海先是淡淡看了一眼俞大猷,突然发现长生站了起来盯着自己一动不动,心下不悦,手中凌空一拈弹指虚点,只听“砰”的一声,长生只觉得膝盖吃痛一软,不由得向前跪了下来。

徐海冷冷道:“看你样子是沙门弟子,既见真佛,竟不跪拜,当真大逆不道。”他声音厚重低沉如透肤刺骨,令人不寒而栗。

长生见对方和自己相隔甚远,也不见徐海手中有什么暗器飞石,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击中了自己膝盖,又痛又麻使不出半分力道,肝脏处隐隐作痛,一时喘息困难连话都说不出来。

俞大猷在一旁看得清楚,适才徐海一拈一点,所用的暗器竟不过是地上的一片落叶。徐海这门功夫名叫“摩诃迦叶指”,又称“拈花指”,这是少林的暗器一门的至高绝学,极为难练,需要高深的修为内力,寻常自幼习武之人,年不满四十者,指法内力都不足以支撑修炼这门功夫;年不满五十者,这门绝学大都难以用到实战,这徐海不过三十稍余,还曾经功力尽废,现下却能以“迦叶指力”将一片落叶打出这般力道,其武学天赋当真古今罕见。

俞大猷咬牙上前查看长生伤处,倒无大碍,只是一下封住长生的冲脉和足厥阴肝经处的“膝关穴”,所幸徐海是用落叶作为暗器,威力甚是有限,片刻长生便能靠自己的周身行气冲开。

铁征方受了徐海一掌,虽然被俞大猷顶开只受了两三分,但依然身子感到一股挤压疼痛,咽喉处一股血腥涌了上来,但他深知自己办事不利,“冷阴流”规矩严酷,一声不吭将血咽了下去,赶忙爬了起来跪在了徐海面前。

铁征道:“佛爷!是属下无能办事不利,可是那夜西愁和我说……,”

“佛爷!西愁和我在客栈虽未得手,但成功的将‘夭桃灼华’给俞大猷种下,可这蠢笨蛮牛却是不信,现在还要私自放走此人,不顾佛爷的大业,按照家规,铁征该杀!”藏点红未及铁征话尽,急忙抢先说道。

“藏点红!你这卑鄙小人,你明明……我哪有私放此人……我……我”铁征为人粗鲁不善口舌之争,他本收到夜西愁的消息俞大猷并未中毒,又见俞大猷出手击毙自己属下,故而不敢轻易上前,但藏点红与他素有间隙,此刻话语落在了下风,他方才又被俞大猷长生击败,处境尴尬,又受徐海一掌,一时间语无伦次不知所措。

铁正话未言尽,徐海扬手一掌已将他打翻,铁征再是刚硬,此刻也接受不住,一口鲜血喷出倒地不起,凭着筋骨结实,没直接送了性命。

徐海冷冷道:“中毒也好,没中也罢。你两次败于人手,明明早已找到此人,却迟迟不发信号,将本座的大事视若儿戏。本座刚到就看到你败在俞大猷掌下,他身中‘夭桃灼华’你却不敢上前,还听到你擅做主张私自立赌。倘若本座不及时出手大事便付诸东流,废物如此留命何用。”说罢抬手就要再劈出一掌。

招数将发之际,一声稚嫩的声音高喊道“且慢!”

若是寻常人此刻出声阻拦,徐海绝不会停手,但此刻偏偏是一个孩子的声音,徐海竟然收了掌势,众人皆是惊异。众人皆知素来徐海惩治下属,无论其人地位多高功劳多大,只要门主大人要杀,任谁求情皆是无用,但此刻居然一时停手,都向发声之人看去。

出口阻拦者便是长生,他刚刚感觉呼吸稍顺,眼见徐海又要杀人,长生下山时日未久,一路走来却见识了颇多杀戮,光是今晚一夜,自己面前就有数人毙命,心中慈悲实在不忍,方才他与铁征交手血气涌动还未平息,不怎么的一时勇气倍增下意识间高声阻拦,连俞大猷也是一惊。

徐海转过头看向长生,赤瞳一瞥,长生又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可能只因长生与自己同是沙门出身,徐海心中深处有稍有丁点异动,冷冷道:“本座现下便就要杀了他,你这小子又能如何?”

长生咽了口口水,高声道:“这高个子黑面大叔是你的属下,你既然自称真佛,又岂能随意杀伐,丝毫没有宽容慈悲之心!”

徐海听闻此言,一时竟然失笑了几声,众人皆是差异。

徐海又随即哼声冷笑道:“慈悲?我本以为时过往矣物是人非,那些老东西也该有些新鲜玩意儿,不想庙宇深中却还拿着这些陈腔旧论,自诩超脱蒙骗信徒,依然沉醉在陈年旧梦之中,为人摆布驱使还不自知,和弟子世人颂念这些谎言,大梦不醒。可悲啊可悲。”

听闻此话长生不解其意一脸懵懂。徐海又道:“本座生平唯一一次真心慈悲,换来的却是半生修为尽毁,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此刻还敢和本座妄言慈悲。罢了,本座此刻杀你,便算是我对你的慈悲了。”徐海言罢已不想再听长生反驳什么,直冲他凌空狠狠打出一掌,乃是“地藏十轮经掌”中的“无间地狱”,一招之下要将长生身子击得粉碎。

生死之间俞大猷再不能惫,狂吼一声右脚奋力一跺,脚下石飞地裂,手脚麻痹之感褪去,却有一股火热之力瞬间冲破心脉直入孔窍,虽痛苦不堪却有一股绝力涌出。

俞大猷拿起铁棍,举过头顶死力迎击,横劈一招“横扫千军”,其势之大,非但压过了徐海的掌力,还尚有盈余之力击向徐海。

徐海素闻俞大猷的功夫之高,眼见对方来势,也不硬接,身子向后一跃,足下一蹬,将身下所坐之人踢了出去,只听此人一声惨叫,身子凌空时已被俞大猷的棍势击到,飞向一边。但看徐海面无表情轻轻落地,头都不回一下便凭空向后坐去,藏点红身后马上冲出一人,蜷缩在徐海身下,充当新的“椅子”。徐海稳稳坐住无缝衔接。

众人知道俞大猷中毒,此刻却依然能接招逼退门主,不由惊慌。

俞大猷接下此招之后,呼吸急促,身子已无麻痹之感,但心脏之处却火力越盛,重重将铁棍落下,一手撑住。长生见状急忙上前就要搀扶,却被他一甩手又推到身后。

徐海掸了掸身上灰尘,冷冷低声道:“可笑,你练就一身天下少有的功夫,就是用来救这种废物的吗。”

俞大猷喘息一口哼声道:“别人杀的我未必救得,你要杀的我却一个也漏不了。”

他这话尚未说玩,徐海抬手一掌,将跟随铁征身边的一名“冷阴流”弟子立时击毙,那人尚来不及叫出一声,已经死在徐海掌下,身子扭曲骨骼错移,死相甚是恐怖。他出手之意外俞大猷万万不曾想到,心下也是一惊,其手下众人也不敢言语一声。

徐海冷笑道:“言过其实吧,你不过是护了这小和尚一时片刻而已,难道你还能护他一生一世?”

俞大猷笑道:“我俞大猷要护的人,千生万世又算得了什么!”

第十二章 虎变龙蒸险环生(五)

长生闻言,鼻子一酸眼眶红润动容道:“先生要护我千生万世,我也要跟先生千生万世!”

俞大猷素日里对人粗里粗气惯了,他这么说本就是不愿意嘴上输了徐海,哪知长生冷不丁来这么一句,搞得自己反而措手不及,只觉得肉麻尴尬,一时脸红语塞道:“我呸,真要有千生万世,哪个会稀罕身边一直跟着你这臭小子!?”

徐海道:“千生万世?可笑,俞大猷,你此刻能使绝力,说明夭桃灼华已燃开始倾焚你的心脏,没有多少抵抗余力,你这一世马上也就走到头了。”

徐海正要出手,夜西愁言道:“佛爷,且慢动手,此人死活无关紧要,拿到东西才是佛爷的大计,此刻动手就算杀了他,若是东西不在其身也无意义。”

徐海闻言停下手段,转头看了看夜西愁。夜西愁上前道:“俞大侠,你可知你中的是什么毒?”

俞大猷呸了一口:“你这小白脸少虚张声势,不就是一两滴狗屁‘夭桃灼华’,还真以为能制得俞大猷?!你当那瘫烂泥般的东瀛人是谁打死的?”随即指了指之前被他凌空震碎周身筋骨的死人。

夜西愁笑道:“俞大侠功力卓绝,在下确实佩服,可若是换了平日的俞大侠怕是没有这个本事吧。”

俞大猷闻言心中却是疑惑,他本中奇毒,周身麻痹如烧难以用力,每每都需要强行运气冲破,而出招之时其力道竟然犹胜于平时甚多,他来来回回反复出手,现下四肢麻痹之感已无,本以为是毒素祛尽,但心脏之处却如焚如燃呼吸困难。他以前只听说“夭桃灼华”珍贵奇特,却不知道奇在何处。

夜西愁看他表情,便了然于胸,走近俞大猷两步说道:“凡武功内力登峰造极者,毒不溶于血,害不凝于脉,几乎百毒不侵。俞大侠武功高强,寻常毒药难以奈何得了你,可倘若真下了见血封喉的绝命之害,一旦你死了,而‘山河图’却不在你身上,一切也是徒劳。

俞大猷道:“早知道你们所图为此。”

夜西愁轻笑又道:“‘夭桃灼华’秘传百年,永乐帝‘靖难之变’时兵马纷争不幸失传,不料机缘巧合早年间曾有位东瀛药师赴中原悄录秘方,几经辗转后重回中土传入本门,成为本门密宝,外人只道这是奇毒,殊不知这也是难得的灵药。毒本是药,医者为患者诊治之时总需一些可使人麻痹无力之药,可患者倘若内力深厚,则寻常之药不凝溶于血脉无法起到作用。而‘夭桃灼华’却是不同,此灵药只需丝毫就能通过器官直侵骨骼最后渐入心脏,焚烧人体之根本使人麻痹无力,既能当做不得已而用之的麻药,又能作为武功高强者的制人毒药,若服用之多便会骨骼消散四肢瘫痪,不伤及性命却又永无药可救。”

俞大猷听到此话问道:“那又如何?我现下不过就是麻痹一时,身子热了些,我照样运功如常,你们能耐我何?”话未说完,心脏处焚烧之感又稍加旺,喘息困难。

夜西愁又道:“而‘夭桃灼华’最奇特的地方在于,愈是武艺高强者,药效愈发显著愈是难以逼毒。此药焚烧麻痹人体,火烧则必生气,这股火气游走在你体内与你的真气内力混杂在一起,你若强行运功行气,则这两股气力一时并发,因此你招数的威力反而犹胜于平时。”

俞大猷大笑道:“即是如此,那这玩意儿岂不是个狗屁巴列,非但不是能制敌的毒药,反而成了壮我气力的补药。”

夜西愁笑了笑:“此药有用无用,俞大侠此刻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运功行气,体气越旺,则火力越旺,周而复始不断循环。因此愈是运功逼毒,则毒性愈强,愈是武艺高强者愈是难以逼毒。你三番五次强行运气出手,此刻毒素加快蔓延,已经转移到你心脏,虽不再会焚烧你的四肢骨骼器官,没有了麻痹之感,但俞大侠若再继续出手抵抗,心乃属火,药力也会加倍,整个心脏势必要被烧光一命呜呼。就算心脏不烧尽,如此重伤人之要害孔窍,日后也难享常人之寿。昔年“忠武开平王”常遇春武功冠绝天下,却也是中了此毒后,与陈汉皇帝陈友谅手下第一大将张定边死战,结果后来年仅四十岁便突然暴毙,总有神功护体亦然无用。”

俞大猷道:“此药既然是你们的密宝,夜堂主却跟我说了这么多内中奥秘,是认定了俞大猷活不过今天吗?俞大猷若心火灭身,也必先将你冷阴流焚烧殆尽!”

夜西愁道:“西愁说这些,只是想让俞大侠认清现状,你此刻无论如何抵抗终究无用,于己之身没有丝毫益处,还连带了这个孩子。只要俞大侠肯交出‘山河图’,我等也无意纠缠,今日你一人之生死结果,我冷阴流根本不放在心上。”

俞大猷笑道:“江湖传言‘雨魅堂堂主’夜西愁祖上是做生意的,打娘胎里就会算账计较心思缜密,做事能少付一份代价就是一份,今日一见真是个婆婆妈妈的蠢蛋,唠唠叨叨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多拖一拖让我中毒更深一些,动起手来你好少折损几个弟子,还妄想凭这几句吓唬就让我这么轻易就交出武林至宝,你如今已经地位不俗囊中阔绰了,临阵对敌居然还如此小气,生意做到这份上也太娘们儿了!如此扭捏,江湖传言夜堂主和藏堂主有龙阳之结,看来所言不虚啊,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此言藏点红脸憋得通红,牙齿咬咬暗自作响,右手紧握软剑青筋暴起,若不是徐海没有命令早已经冲上去了。

夜西愁却摇手轻笑道:“俞大侠英雄了得,夜某怜爱,说了这些都是为了你好,俞大侠又何必顽固,交出‘山河图’免生刀兵,倘若一会被我等出手擒拿,佛爷是不会像西愁这般客气的。”

俞大猷闻言也不再理会夜西愁,从怀出掏出一块布料似的东西,一手揉成一团,冲着徐海等人大喝道:“徐海,你可给老子看好了!”

说罢,立即将此物塞入口中。

第十三章 一叶丹秋铁红娘(一)

众人见到俞大猷此举皆是大惊,瞬间明白他这般行为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既然护宝不成便要将其毁掉,夜西愁正要出手阻拦,却听身后一阵疾呼,徐海用尽全力脚下一蹬,将身下坐着的人向后踢了出去,施展轻身功夫极速向俞大猷袭去,借着足下反作之力身法更大快于平时,其行犹如惊雷乍动,速度之快肉眼都难以看清他的身影,须臾间已经掠到俞大猷所站之地,左右手各出一掌,所使乃是“摩诃般若掌”的“不生不灭”,直击打俞大猷的前胸与胃部而去,生怕俞大猷将那东西吞咽进去。

俞大猷对他此举早有防备,刚把那东西塞入口中,左手疾出拎起长生后勃颈处衣衫,将他向一旁扔了出去,他这一掷所用力道巧妙,并不会将长生摔伤。而后全力向后一跃,撤开数丈与徐海拉远距离。

徐海此一击不中便继续追击,出手狠辣凶猛势要赶在俞大猷将东西吞下前将其击毙。徐海接连冲前连出数掌,俞大猷也不招架,身子左右躲避一一闪开掌势。

俞大猷虽料到徐海会出手阻拦,但怎奈徐海身法太快,来不及将东西咽下对方的连番掌力已经到了,俞大猷急于闪避是以这一口气怎么也换不上来,无法吞咽。眼见徐海来势汹汹,高手过招毫末之争,只这一口气换不上来就有性命之忧。

情急之下俞大猷兵行险着,眼见徐海又是一掌拍来,俞大猷不再向两边躲闪,足下一点双臂一展向后撤去,身子如同迎风顺行的帆舟一般,飘飘然间直直向后滑去,竟是当初他与“阳明子”交手时,王守仁所施展的道家轻功“积水负舟”,徐海虽向前猛进,可眼见俞大猷身子就在近前,可自己的掌力始终沾不到对方的身上。

待得徐海这一掌力到尽处,俞大猷反击一掌,两人双掌对接,徐海本以为俞大猷这一击必然凌厉凶猛,不想前力松懈,俞大猷身子反向前一伸,紧接着后劲来袭,俞大猷一招“飞龙乘云”顶了出去,学着徐海方才之举,也借着反作之力向后一跃,将徐海推了出去。

这一下两人距离瞬间拉开,俞大猷一口气提了上来当机立断,将口中之物生生咽下,此刻东方天光破晓,地平线之处出现太阳一点,一束阳光照来世界清晰可见,俞大猷身上红光映闪朝阳烁烁,朝晨雾水随着他周身溃涌的真气徐徐旋散,更显得气势非凡如同天神,“冷阴流”众人只见的俞大猷喉结上下一动,心下皆是一凉。

这一招“积水负舟”乃是道家祖师庄子所创,记录于《逍遥游》之中,其文“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寻常轻功讲究调息快行,而这一招却是定气静动,身轻如气如烟,影姿和光同尘,却让对手无法企及身旁。“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一旦施展便是“一去逍遥”,对方只能望其项背越来越远。

此一招当世会者极为少数,连亲眼见到的人都不多,需要极为深厚修为,非真气内力几乎从心所欲者难以为之。俞大猷曾有幸亲眼见王守仁施展过一次,他内力修为本不够施展这门轻功,可此刻“夭桃灼华”在他体内焚烧,周身行气远旺于平时,情急之下照猫画虎,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似是而非,并无任意逍遥的洒脱身姿,却也出其不意能应一时之急。

其实俞大猷所吞之物,不过是他之前为了以防万一所带的一块普通布料,并非“山河图”。早在铁征未现身之前,俞大猷已做好准备,将“山河图”真品塞给了长生,让他转交给“阳明子”王守仁,“冷阴流”众人决计料不到他会把天下第一至宝托付在一个孩子身上。此刻他不顾一切吃掉赝品,就是要让对方相信“山河图”已经在他腹中,届时所有人都会集中精力来对付他,无人还会在乎区区一个孩童,长生安全脱身的机会就大了很多。而且此刻自己与宝图“融为一体”,兴许自己也可能多争一线生机。

徐海被俞大猷掌力顶出数丈,此一击之力强于俞大猷常态,徐海落地之后一时间觉得天旋地转五脏翻动,身子踉跄险些跌倒,此刻“冷阴流”众人离他太远,眼见流主站立不稳,有几个弟子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其中一人当机立断瞬时冲出,全力快奔到徐海身后,俯身跪地缩成一团,此刻徐海怒气汹涌头晕目眩,只觉得脚下突有一物,猛起一脚将那人一踹而出,正中那人头骨,只听一阵骨骼碎裂之声,他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冷阴流”中众弟子见此情况却不惊恐,几个人指指点点反而洋洋得意。

徐海还未站稳脚跟缓过神来,他心中已然盘算料定此刻“山河图”已经被俞大猷咽下,但看那宝图乃是布料所做,纵然吞入腹中也不会轻易被胃液消化侵蚀,只要尽快将俞大猷拿下将其开膛破肚一样能拿到宝图,他身子还没站定大喝一声道:“动手!”。

徐海此言一出,“冷阴流”弟子顿时一拥而上,将俞大猷团团围住,众人皆知这“山河图”系武林天下第一至宝,今天帮中上下无论昔日地位尊卑功劳大小,只要今天能擒杀俞大猷夺取“山河图”,此等功劳之非同小可便可在帮中一步登天;反之若让俞大猷逃之夭夭,非但夺图不成反而泄露行迹,只怕还会祸及众人,于是一个个均抽出兵刃,环伺待机不敢有些许怠慢。

三个“风魑堂”弟子和一个东瀛浪人身法最快急于夺功,纷纷抽抽刀拔剑向俞大猷四肢劈砍。俞大猷自知身陷如此绝境之地,自己中毒受制,敌众我寡实力相差悬殊,再有诸般计谋算计已然无用,唯一有用的做法就是避免动用真气,以剑法纠缠,此刻众人都以为他已将山河图吞下,挟持为难长生已经没有意义,所有人的注意力必然都在他身上,多拖延一分时间便是一分,兴许长生还能趁乱脱逃。

俞大猷迅雷间拔出“夺帅”,左手反持棍橇反身击点数下,将这四人兵刃格挡打偏,右手持剑猛地向前驰进,左右来回瞬间横劈两剑,乃是“天赐十七剑”的“霞鹜齐飞”,这一招同时刺破三人咽喉,那东瀛人勉强接下。俞大猷此刻不敢耗用真力,若换了平时,这一剑已经斩下了四颗头颅。

第十三章 一叶丹秋铁红娘(二)

“冷阴流”众弟子见此情景皆是惊恐,寻常弟子自忖远不是其对手,贪功冒进断送性命,不少人徐徐后撤,刚将俞大猷紧紧围起来的圈子变大了不少。

“姓俞的,老子来领教你的高招!”,话音未落,一柄长鞭似的软剑向俞大猷面前攻来,正是“风魑堂”堂主藏点红,俞大猷素闻此人武功高强,穷凶极恶狠辣无请,比之徐海有过之而无不不及,当下不敢怠慢,一剑刺出接招。

谁知这一剑却刺去,却不见藏点红格挡招架,只见其猛抖手腕变招,手中的软剑盘旋飞舞,形状由直变为螺旋之状,如同一条蟒蛇狩猎一般,瞬间盘绕在俞大猷的“夺帅”上,死死禁锢。

当此之时,夜西愁拔出自己的五尺太刀,施展“香取神道剑法”一招“疾风裂草”劈向俞大猷背后左肩处。此刻“夺帅”被藏点红制锁,俞大猷身子一弓,左手反持棍橇背在身后,挡下了这一招。

前后夹击尚未反击脱身。几个“冷阴流”好手,从左右两向夹攻,至刺俞大猷腰腹,四面齐攻旨在一招将俞大猷擒杀重创。

俞大猷断喝一声,真气震动,左右手用力一挣,顶开身后夜西愁的攻势,身子向前一跃飞转,蛟龙入海一般脱出,面对藏点红一剑长击,一招“万里长行”直刺藏点红前胸,他这一剑来势汹汹,藏点红不得以将兵刃抽回反击,松开“夺帅”,身子向后一翻闪避,空中还了一剑迎击,俞大猷却招中有变,一剑破掉来势,还凌空刺伤了藏点红的小腿。

俞大猷刚一落地,却见自己落地之处正在滴血,原来方才他深受四面夹击,虽然一一应付,但还是被一名“冷阴流”弟子刺伤腰间,他因为动用真气燃毒愈热,一时间竟没有感觉到。

俞大猷自忖自己的“夺帅”已经算是罕见的兵刃,不想这藏点红的软剑更为诡异,此人江湖外号“绕骨蝮蛇”当真名不虚传。藏点红虽长相阴柔如媚,出招却甚是凶狠,说话也是蛮横粗鲁。

这一番过招后,俞大猷受了轻伤,此刻再不敢有半分保留,一柄“夺帅”舞作一团乱银,众人本欲急招擒杀,但对方剑气凌厉纵横,众人出招进攻却连俞大猷的兵刃都无法碰到,夜西愁几次强攻不行,还被划中了两剑受了轻伤,其余稍有逼近者非死即残。

俞大猷挥剑对敌之余,时时都盯着长生,他本欲高呼让其逃走,又怕“冷阴流”众人听到适得其反,剑舞呼啸,根本无法传音入密。此刻俞大猷只能边打边退,一点点远离长生所在之地,盼得他能领悟自己心中筹谋,尽快趁乱脱逃。

俞大猷心中盘算,却见长生此刻竟然跑到铁征倒地之处,俯下身子也不知干了些什么。此刻众人全神贯注都在俞大猷身上,连铁征的“雷魍堂”的手下眼见堂主倒台都无人前去扶助。只有长生一人还记得此人存在,一时间没人也注意到他此番行径。

长生在铁征处停了一会,不知干了些什么,马上急急忙忙跑向俞大猷,一脸关切之样,显然没有领悟得俞大猷的深意。

俞大猷见状,心急如焚怒火裂躁,高喊道:“混账东西!滚远一点!”

他这一声动用了真气,心脏处焚烧之感加剧,虽能震慑旁人心神,但自己动作一时迟缓,他又气又急,顿时露了破绽。藏点红和夜西愁皆是一流高手,虽不知俞大猷这是一声断喝是为何,但此时机不可失,两人同时出招,夜西愁一刀劈下压住俞大猷左手的棍橇,藏点红的软剑又缠住了“夺帅”,两人左掌齐出,生生打在了俞大猷胸前。

俞大猷一口鲜血喷出向后跌去,凭着意志坚决,才不致兵刃脱手,躺倒在地一时难以起身。

长生正在跑来,从人群间隙中看到此番情景,撕心裂肺般惨叫大喊一声,两行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不管不顾冲了过去,俞大猷此刻被众人包围,长生用尽死力向人群打出一招“虎暴蚕尽”。

众人中本无人注意长生,几个人冷不丁背后受了一拳,力道颇为不小,有人踉跄跌倒,人群间竟被长生打开一个口子,他此刻已经眼泪模糊热血冲头,用尽全力冲了进去,张开双臂挡在在俞大猷。眼泪鼻涕流作一团,泪目喊道:“有本事的都冲我来!”

俞大猷见状,狠狠骂了一声铁拳重重捶地,直打的拳头裂血,喝骂道:“臭小子,谁他妈让你过来的!老子死就死了!要你多管闲事!!!”

徐海一旁喝道:“愣什么,动手!”

听到这话,几个冷阴流手下,已经按捺不住拔刀向俞大猷和长生砍去,却见眼前银光一闪,几个要动手的帮众,兵刃均被打掉,手上鲜血直流。

“妈的,敢和老子抢功劳,不想活了!”,出手说话的乃是藏点红,“冷阴流”众人素知藏点红为人好大喜功,自己到手的猎物决不许他人染指,就算是心腹手下,他不给的也甭想分一点羹。眼看他出手毫不留情,无人再敢上前取俞大猷性命。

藏点红走到俞大猷近前,低头俯视笑道:“姓俞的,你到底逃不出老子的手心吧。你方才伤了我贤弟,我就先在你面前把这小秃驴碎了,然后再把你开膛破……”

“哪来的杂碎,清晨大路就敢以多欺少仗势行凶?!”

藏点红一言未罢,突然间一阵高喝声传来,内力直硬击人心肺,虽不算的多么深厚,但中气朗足来势汹汹,而音色较之男子柔润很多,一听便知是个女子的声音。

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女子的声音惊引,江南上下居然有人敢管“冷阴流”的事,还是个女子。众人回首一看,只见西边不远处,一个红衣女子骑一匹红马飞驰而来,策马奔腾间看不清这女子长相,但红服锦华,长衣飘带迎风飞扬,胯下宝马嘶声如雷如裂,急奔快行间宝马有汗珠滴落,其色鲜红犹如鲜血。这一骑迎着朝阳驰骋,如同一团烈火熊熊燃烧,所经之处草木披靡花容逊色。

这宝马速度风驰电掣,不及众人反应,须臾间便如同飞一般冲到近前,几近人群却毫不减速,最外围的“冷阴流”帮众大惊失色,还未及躲闪抵抗,那女子马鞭一挥,那马儿长嘶一跃,一人一马腾越人墙,翔入人群,落在俞大猷和长生边上。

第十三章 一叶丹秋铁红娘(三)

那宝马落地之势,如同天龙下凡,尘埃震动飞扬,其势恢壮,竟把藏点红这等高手都逼退后撤。

再看那红衣女子,约摸十六七岁,容貌本是极美,肤雪唇朱尖脸小鼻,唯眉宇之间狠辣凌厉,双眸无媚竟有剑目虎威,虽骑坐在马上,却也看得出身材修长体态匀称,玲珑蛮腰双臂却远健硕于寻常女子,随身一把铁胎硬弓,背后背着两把罕见的兵刃,胯下赤马嘶风,霸气震露,宛如一位“女奉先(吕布)”。

众人对这位“不速之客”还未反应过来,那女子便抢先道:“天杀的贼子,敢在老娘眼皮子底下行凶伤人,连这小孩子都要下毒手,老娘宰了你们!”

这女子脾气暴躁,赶路之时远远在马上就看到有人打斗,人群之中有颇多东瀛人士打扮,近年来浙江倭寇猖獗,她断定是有倭寇拦路劫抢。她生性好打抱不平不怕惹事,快马加鞭赶来便要出头。

藏点红被她打断怒火中烧,又闻她出言不逊,正要狠下杀招,却被一只手挡了一挡。

夜西愁上前,微微一笑道:“敢问女侠尊姓大名,为何管我等兄弟闲事?”

只见那女子喝骂道:“就凭你这人模狗样的龟孙也配知道老娘的名字!今天这闲事你姑奶奶还管定了!”

她此言未罢,藏点红已经按捺不住怒火,挥舞软剑自下而上劈了一剑,势要把这女子和马一齐击毙。

俞大猷受这女子阻拦暂得一救,看她外表不俗但究竟不过是一女子,哪里会是藏点红这等高手的对手,想出手相救,然伤毒齐下一时有心无力。

却看那女子双手左右开弓从背后抽出了两柄兵刃,右手持兵刃凌空一接藏点红的软剑,随后手腕一翻,将自己的兵器搅动,将兵刃与藏点红的软剑绞缠在了一起。

藏点红心中大惊,本来他这“绕骨蝮蛇”就是以出手诡谲缠绞制锁对手兵刃出名的,谁知这女子竟然主动将兵刃缠绕在一起,看对手兵刃奇特,外形特异更甚于自己。藏点红见状只道这女子无知无畏,索性便用力向后一扯,要么夺下这女子的兵刃,要么干脆直接靠着自己软剑的棱刺将对手的兵器缠断。

藏点红刚一用力后扯,却感觉对面犹如有一股虎豹之力在反向扯拽,其力道之大自己远不是对手,眼看自己的软剑就要脱手,习武之人兵刃被夺乃是奇耻大辱,“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一旦脱手如同被人削首剃发,藏点红死死拽着自己的软剑不肯松手。

再看那女子哼声一笑,大喝一声:“去!”狠力将自己的兵刃向后一拽,其力道之大,竟然将藏点红整个人拖飞了出去。

夜西愁眼急身快,马上掠了出去,在藏点红倒地之时一把将其抱住,不至于让其狼狈跌倒,在手下和“佛爷”面前颜面无存。

“不男不女的杂碎,敢和你姑奶奶比力气,找死!”那女子笑道。说完双手各持兵刃,彼此交叉一搅,又大喝一声双臂一展,将藏点红缠在她兵刃上的软剑瞬间绞断成数节。

本来这女子与藏点红两人武艺相差无多,真要是摆开架势比武论斗,那女子未必是藏点红对手,但藏点红对敌人武艺之长短优劣全然不知,大意之下正中对方下怀,因此一合之下竟会这般狼狈惨败。

众人见她这番身手,好似不是靠着内力之深厚,况且看她年纪尚嫩,就算是不世出之奇才,内力修为也总有限度。她方才扯拽分刃之时,双臂肿胀孔武,显然生生用的是力气。如此神力就连一旁的俞大猷也自愧不如。

再看她手中兵刃,其长四尺,一对成双一般模样,兵刃前段尖锐好似枪头,通体有多个刀刃形状的附枝,如同树干上的树枝繁盛密布,节节枒杈,兵刃全身由钢铁铸成,看着颇有斤两。

藏点红遭此大辱,一时恼羞成怒气急败坏,稍一站定后便一把推开夜西愁,步伐尚且凌乱不稳,便向那女子冲去,一掌劈出。

那女子见状,正收了兵器下马准备迎击,眼前却一阵掌风袭来,刚猛幽诡,她完全没注意到是何人出手,只道有人暗施偷袭,急忙抵挡招架。

谁知这掌力竟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反将藏点红打了出去,藏点红受此一击,伏地连连呕血,夜西愁忙走在他一旁。

那女子虽不知这是何人所为,但一旁的俞大猷和长生方才经过铁征一事,便知道出手之人必是徐海无疑了。

“一个个都是废物,一点小事也办不好。”徐海那阴森深沉的声音传来,众人心中皆是一紧。但看徐海悠悠走来,帮众之中无人再敢上前跪倒充作“椅子”,生怕“佛爷”盛怒之下自己和前任一样丢了性命。

这女子虽素来行事暴躁莽撞冲动,可眼见这等场景和如此阴森之人,也是冷不丁得惊出冷汗。

此刻长生已经扶着俞大猷站起,站到那女子一旁。

俞大猷道:“姑娘仗义相救大恩,俞大猷无以为报……”

他话未说完,徐海已经一掌向他劈了过来,乃是“地藏十轮经掌”的“拨无因果”,直向俞大猷天灵之处,势要尽快将他格毙。此刻徐海早已经心急如焚,多拖一分,“山河图”就在他腹中多受损一分。

俞大猷刚要接招,那女子已经迎了上去,右手狠狠打出一掌,只听“砰”地一声,两人双掌相接,掌力激散气力溃涌,两人都被震得后退。

第十三章 一叶丹秋铁红娘(四)

徐海只退的一两步,手腕被震麻。那女子却连退数步身形踉跄,狠一跺脚强行站稳,只觉得一条臂膀的骨骼都好似被挤捏。这二人一个天生神力,一个内力雄厚诡异,然一掌之招,已经分出了强弱高低。

那女子甩了甩右臂,道:“你这龟儿子,习武之人出手过招不先言语,上来就偷袭暗算,明明使的是少林的正派功夫,经你一手却如此阴森邪门。”

徐海道:“明算暗算正派邪门,将死之人还计较这些?弱者总为自己的无能借口搪塞。”

那女子还没接话,徐海又道:“看你的兵刃做派,我知道你是川西万户‘威猛虎将’秋千峰的近人亲眷,你家在川蜀是赫赫有名的将门世家,但你今天如果敢管我的闲事,任你是帝胄公主也只有死路一条。方才你既然能接下我一掌,看你是个女人,滚吧。”

那女子怒道:“什么亲眷世家的,你竖起耳朵给老娘听好了,姑奶奶叫秋叶丹,外号‘铁红娘’,走江湖的。自己是自己,家门是家门,没半点关系。你们杀人行凶被我撞见了,今天这闲事,姑奶奶我还管定了!看你这龟孙是这群人的头目,功夫还不错,你究竟是何人?”

俞大猷听到这话心中了然,这女子既是将门虎女,这翻天不怕地不怕的行径也就说得通了,这秋叶丹手中的兵刃肯定就是川西秋家的独门兵刃“狼筅”,俞大猷也是第一次看到,听闻秋千峰脾气暴躁治军严苛,膝下有四子一女,只因小女儿天生神力,名气武功犹胜四位兄长,竟然号称“四狼(郎)五虎”,曾经举起过压死秦武烈王嬴荡的龙文赤鼎,手持一对家传“狼筅”名叫“鸳鸯”,看这秋叶丹的做派定然是就是秋千峰的独女了。

徐海闻言幽幽道:“死人何必知道我的名字……”

他话未说完,一掌已经冲着秋叶丹的额头拍了过去。秋叶丹刚才领教过徐海的本事,不敢再留余力,双掌齐推迎了上去,一时间铁掌对击之声不断,好似巨石碰撞,令人不寒而栗。

敢拆了两招,徐海喝道:“尔等还不动手更待何时,剖了他的肚子!”

徐海这话一说,帮众才反应过来,如今两大堂主被流主打伤,夜西愁一言不发,几个副堂主和香主见佛爷震怒,完全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听到“佛爷”旨意,终于想起俞大猷,此刻他身受重伤还带着个孩子,众人再无担忧,各自抽出兵刃一拥而上。

俞大猷听的徐海这话,将棍橇递给长生,自己手持“夺帅”,长剑当胸,紧贴长生站在他身后,提剑接招,两处战局一时激斗起来。

俞大猷中毒受伤昼夜未歇,此刻被一众“冷阴流”好手围攻,他护着长生又难以动用真气,早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过片刻,身上已经又被数创,鲜血直流。

尽管如此俞大猷却仍时时盯着秋叶丹和徐海,陆炳的归鸾刀法虽然诡谲狠辣,招招致命似有几分鬼魅妖邪之气,但施展起来身姿飘逸灵动不失华丽。可徐海的功夫却是阴毒至极,他将东瀛气功和少林硬功融汇一杂,练得不伦不类非佛非魔,招式反而越发奇绝难测,秋叶丹靠着天生神力勉强周旋,现在双臂骨骼疼痛,已经满头大汗,只有招架之力,此刻败相已露。

俞大猷见秋叶丹落败已成定局,边打边高声道:“徐海,放了这姑娘和孩子,老子可以束手待毙,任你处置!”

徐海一掌拍出幽幽道:“你们累我到这般地步,此刻便一个也别想活了。”

俞大猷怒道:“江湖规矩不杀女幼,你武林地位尊高,不怕手下人笑话吗?!”

徐海冷冷道:“可笑,规矩是强者管束弱者的伪装说辞。任你如何花言巧语,想使激将法也是没用的。”

俞大猷道:“你……”

他这话刚一开口,秋叶丹边打边喝道:“看你这人人高马大硬汉模样,说话做事竟然这般啰嗦,老娘要打就打,要死就死,与你何干。”

俞大猷分神说话间又中了一剑,此刻长生也受了轻伤,拿着棍橇勉力支撑。俞大猷自知已入“必死之地”,只盼长生和秋叶丹或有些许生机,再不管心脏处的“夭桃灼华”的焚烧,怒喝一声真气强运,右手横持“夺帅”,紧贴长生,持长剑身子如飓风飞卷,原地一转,剑光银旋如冲弦满月,使出“天赐十七剑”的“江月照人”,一下将一众敌人逼退,剑气纵横,几个离得稍近的帮众都非死即残,连夜西愁也受了伤。

俞大猷见敌势稍败,不顾心脏处如火般的煎熬痛苦,左手一招“日角龙颜”拍出,将围剿他的人群打开一个口子,随即左手抱起长生,一跃而起冲出人群。

此刻徐海已经靠着连番掌力将秋叶丹的身形制于半丈之地而不能动,数招之内便可得胜杀人,忽然背后一股吞天灭地的掌势拳力袭来,急忙躲闪,秋叶丹看准时机身子后避,一时脱困,长舒了一口气。

俞大猷将长生抛到秋叶丹脚边,收起“夺帅”扔给长生,双臂一展如大鹏展翅般挡在了两人前面,秋叶丹道:“这是老娘自己的事,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俞大猷已无心再多说什么,低声道:“带人快走”。此刻徐海已经站定,马上又进招攻来,“冷阴流”的帮众也冲了过来。

秋叶丹虽然性子鲁莽,却也知道负隅顽抗必然是死路一条,如今三人只有指望自己的宝马逃生,她见俞大猷挡着敌人,左手一把拎起长生夹在腋下,右手两指往嘴里一扣,大声吹起口哨呼唤坐骑。

长生自跟俞大猷后,时长因身材矮小被俞大猷夹着,但次数多了,俞大猷也就有了分寸,可秋叶丹却不在意,情急之下又控制不好力道,这一夹长生只觉得身子像被巨大的钳子一般几乎夹成两半。但看秋叶丹脾气暴躁情势凶险,虽然疼痛却也不敢叫出声来。

第十三章 一叶丹秋铁红娘(五)

此刻徐海已经冲到近前,突然腾空一跃一掌拍出,俞大猷本已做好接招的准备,哪知这一掌却是冲秋叶丹去的,两人始料未及,秋叶丹左手抱着长生,右手仓促接了一掌,连连踉跄后退,非但骨骼疼痛还喷出一口鲜血,受伤不轻。

徐海深知对方意在骑马逃生,方才看那宝马奔腾如蛟龙飞翔,一旦对方上马逃窜,自己难以追赶。俞大猷此刻已然在拼命,“夭桃灼华”未烧尽他心脏之前,自己难以取胜,若迅速击毙秋叶丹和长生,杀人诛心,俞大猷必定再无心顽抗,人之肠胃难以消化布料,“山河图”应该还能完存。

秋叶丹的宝马乃是万中无一的汗血神驹,听到主人的哨声呼唤,已然风过云行般跑了过来,徐海道:“俞大猷,你之前说我要杀的人你都能救得下,此刻你可睁大眼睛看好了。”

话音未落,徐海拍出一掌打向俞大猷,俞大猷用力出掌一接,却发现对方这一掌全是虚招,未用半点力气,自己却用了力道,一下子便比对方慢了一步。

一招短接,徐海瞬时绕过俞大猷,全力打出一掌,乃是“摩诃般若掌”的大杀招“法灭三藏”,掌势铺天盖地而来,旨在一掌之下将秋叶丹、长生、马匹全部击毙。

俞大猷因为体力行气过旺,力道虽然大增,但四肢早被折磨的麻痹不堪,身法速度已经大大下降,若徐海只意在先取秋叶丹和长生或那宝马的性命,那自己是万万救不下来的。

刹那间俞大猷脑海中灵光闪动,转身伸出一指,向徐海背后的“风门穴”戳去,大喊道:“还认识这招弥勒指吗!?”。

俞大猷不曾学过什么指法,更谈不上会使少林的“弥勒指”,情急之下胡乱戳点,哪有什么威力可言,不过仗着自己内力高深,指力多少能轻轻探到徐海身上,却是伤不到对方分毫的。

但看这一指点出,未见威力几许,徐海却惨喝一声,如同一只被撕开伤口的野兽,面目狰狞恐怖,将已经击向秋叶丹的掌势强行收回,狠力反身一掌,打向俞大猷。

俞大猷忙全力一招“龙震八荒”迎了上去,掌力相接如同山岳对撞,这一掌双方未有任何缓冲避让,均使出全力无从卸劲,各自喷出一口鲜血受伤不轻,向后退去数步。

秋叶丹、长生和冷阴流帮众见此情景皆是大惊,徐海那一掌若想格毙秋叶丹和长生本已经十拿九稳,却不知为何突然发狂。他们不知其中缘由,徐海当年因一念之仁心中迷茫,不忍心对恩师洪鉴下手,被普性以“弥勒指”偷袭,击中“风门穴”一身修为尽毁,此事被徐海引为生平最大之耻辱,他生性自负自尊心极强,武功尽失逃出师门后却还重练少林功夫,只因身体大损的缘故不能再研习少林内功,不得已去学东瀛的内功法门,武功也练得诡异诈谲。

徐海做事本十分冷静,不拖泥带水只为达到目的,但此毕生大辱被俞大猷挑起,自己又被他折腾了这么久,急于夺取“山河图”而不得,再也忍不住,狂怒发作。

此刻那赤马已经奔到秋叶丹身前,秋叶丹扯住缰绳一咬牙翻身一跃,夹着长生牢牢坐在马上。

秋叶丹冲俞大猷大喝道:“还不快上来!”

此刻徐海已经恼羞成怒如失心发疯般狂攻,施展少林秘技“四道地狱爪”连连向俞大猷死击。

这门功夫乃是少林严禁弟子修习的功夫,这爪功与“七十二路龙爪手”截然不同,“龙爪手”阳刚霸道,是武林中擒拿制敌一门的至高绝技。但这“四道地狱爪”却是招招取人性命的残忍武功,分为“八大热地狱”以裂首、“八大寒地狱”以分肢、“近边地狱”以挖脏刮肠及“孤独地狱”剃骨断经,对人施展如同凌迟分尸,练功有成者可活活将人用双手肢解成齑粉,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不逊于庖丁解牛一般。

少林弟子广修佛法,慈悲为怀普度众生,这门功夫本是用来惩治罪大恶极的邪魔外道,却因手法太过血腥残忍,历代高僧和尚皆不敢修习,但毕竟是祖师爷苦心孤诣所创的武学结晶,后世弟子也不敢将武功秘籍销毁失传,一直将这门“爪功”封存在藏经阁内,徐海尚在少林时,洪鉴对他太过溺爱,对他翻阅藏经阁内武学典籍之事也不严加管束,徐海年少好奇心强盛,对武学贪得无厌,悄悄翻看禁书秘籍练就了这门功夫。

众人见到如此狠毒的武功都不禁直冒冷汗,在场的都是各中好手,深知如不是俞大猷勉力抵抗接招,此刻已经他被分尸成肉沫。

俞大猷浑身鲜血浸染了衣袍,边打边退向秋叶丹靠去,但徐海这门功夫太过猛烈,初次见到这门功夫,自己接招抵抗不失性命已经是十分勉强了,此刻冷阴流帮众也逐渐追击围剿了上来,他已经无力再试“积水负舟”的轻功法门。靠着虎将摄龙拳玄妙刚劲不过撑个片刻,俞大猷自知已经没有一起上马逃生的希望,生怕长生再重蹈覆辙便高声喊道:“还不快滚!别管老子!”

长生见俞大猷浑身是血难以突出重围,只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哇哇大叫声嘶力竭,秋叶丹也知道再不逃命便是三人一同死在这里,自己与这孩子徒劳死无益,扬起长鞭准备打马而走。

突然间一柄兵刃飞来向徐海击去,速度飞快形状大于寻常兵刃数倍,不知何人所掷力道惊人。

徐海正怒火中烧之际竟不闪避,猛起一招“灼焰覆天”,一爪将那兵刃狠狠打飞,其力道之大那兵刃落地之时狠狠插入数尺。

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兵刃吸引,还未来得及看清,一个人影飞一般窜出,趁众人注意力都转移到那兵刃之上,猛地扑到徐海背后,双臂一展将徐海死死抱住。

第十四章 小大四圣水月藏(一)

众人一看大惊失色,那从背后死死抱住徐海的竟然是“雷魍堂”堂主铁征。

铁征办事不利被徐海打成重伤,帮中众人只道他不死也是重伤,夺取“山河图”是眼下第一大要务,众人注意力都在俞大猷和秋叶丹身上,况且“冷流内”帮内素来杀伐狠厉,办事不力者,无论职位高低皆受重罚,故而连“雷魍堂”的帮众都无人去管倒失势身受重伤的铁征。

徐海和俞大猷见到此情景也是万万出乎自己意料之外。铁征一边用力一边高声喝骂道:“姓俞的,老子打赌输了就是输了,‘黑刀不断,铁言不废’,说让你走便让你走,老子从不欠人人情,欠那小秃驴的,老子拿命抵还!你给老子快滚!”

原来铁征被徐海打伤倒地,长生心怀慈悲不忍再看到有人死在自己眼前,心中一直挂念铁征,就在俞大猷被众人围攻之际,他跑到铁征身边,喂了铁征两颗俞大猷给他的本门的疗伤灵药“百芝雪麝丸”,此药极为难得灵妙,铁征服药后调息静养,恢复了些许。

铁征为人豪气干云说一不二,曾承诺让俞大猷长生二人安全离开,之前蒙长生出言相救,现在这孩子又以德报怨给自己服药疗伤,双方虽是死敌但他素来恩怨分明,便决定拼命相报,正逢俞大猷深陷险地,他将自己的黑刀向徐海抛掷而去,随即趁机从背后制锁住徐海。

但他毕竟是“冷阴流”的帮众,多年来冲锋陷阵一向对徐海忠心耿耿,现下助敌叛主已经是大罪了,他不敢再伤徐海,只是死死锁住徐海的双臂和身躯。铁征身材极为高大,肩背宽阔更壮于俞大猷,将徐海整个人离地抱起,让他无从借力一时难以挣脱。

铁征道“佛爷!铁征今天对不起您了!,男子汉大丈夫言出必践,铁征绝不欠人人情。姓俞的,你还不快滚!”

徐海此刻怒火滔天,但是受伤之余被人从背后突袭锁住将双臂和身躯熊抱制锁,双脚凌空难以发力。

俞大猷见此情况也是一愣,随即朗声道:“好个铁汉子!俞大猷可不是贪生怕死的之辈,我来助你!”

俞大猷正欲上前,徐海双脚猛地向铁征双膝处一踢,传来一阵骨骼断裂之声,铁征竟然一声不吭动也不动。

徐海随即双脚反踏在铁征身上接力,双臂虽然被锁,但双手还空,反手施展“四道地狱爪”,抓向铁征的双臂,一时间骨骼崩裂,鲜血直流,铁征再不能支跌倒在地,可以依然死死抱着徐海,叫也不叫吭也不吭,不过因剧痛发出些许啧啧之声。徐海左右挣扎用力,双人在原地翻滚打转。

俞大猷本欲出手,但此刻两人紧贴,他生怕波及到了铁征,铁征吐出一口鲜血,怒喝道:“你他娘的再不滚,那小秃驴和小婆娘都得死!”

铁征这话一下惊醒俞大猷,就算他与铁征在此力战而死,两人都身受重伤,无力和徐海同归于尽,就算长生和秋叶丹今日脱逃,在“黄金会”和“冷阴流”的地盘上,两个没什么江湖经验的妇孺,只怕也难逃魔掌,自己若是死了,那真是什么事也做不成了,大丈夫当能屈能伸顾全大局。

此刻秋叶丹也喊道:“你还不快走!我便丢下这臭小子了!”

俞大猷深知片刻不能耽搁犹豫,忍住心脏处火烧之苦,向后疾跃,秋叶丹也打马而来,刹时间俞大猷牢牢骑坐在秋叶丹身后,三人同骑宝马,秋叶丹长鞭一甩,那马儿便回身而去。

徐海见状怒喝一声,双爪齐出,此刻铁征气力已然用尽,无法抵抗,只能齐齐的“嘎嘣”一声,鲜血喷涌洒溅,徐海将铁征双臂生生折断,他双腿一蹬将铁征向后踢飞出去,借着反作之力施展轻功向俞大猷三人赶去,铁征狠狠倒地未发一声,却听“当”的一声,那柄插入地上的黑刀断成两截。

徐海率众死死追赶,但那马儿风驰电掣,众人徒步虽各个都是江湖好手轻功不俗,却是离俞大猷等人越来越远。

夜西愁深知如此追赶必然徒劳无功,一边追击一边夺过手下一柄短剑,用尽全力瞄准向那红马后蹄掷射而去。

秋叶丹骑马之时也不忘时刻看看后方追兵,眼见对方追击不成要掷射暗器,她迅速抽出随身的铁胎硬弓,从马鞍处取箭,反身将弓拉满,一箭回射,离弦之箭如冲天流星,将夜西愁掷来的短剑射落在地。

众人见夜西愁此举纷纷效仿,一股脑的刀剑枪戟、暗器飞石尽数掷去,但此刻那马儿越跑越远,“冷阴流”帮众之中内力高深能将兵刃探及对方的也不多。

秋叶丹不慌不忙取箭开弓,一次拉弓竟然同时搭上三支箭,满弓连射四次。一十二箭火速连发,一把单弓使得如同连弩一般,将追兵所扔的兵刃暗器一一射掉。

秋叶丹出身将门,自小长在军营,武功虽比不上江湖上的一流好手,但弓马骑射当真是家常便饭、信手拈来,寻常的江湖高手武人哪里是她的对手。

徐海见状,回身夺过一个手下的一杆长枪,夜西愁在旁道:“佛爷,射人先射马!”,徐海当即运用生平之力,施展少林“慈航千佛手”的招式手法,又将东瀛秘术“鬼灯浣花息”的内力倾注于上,狠狠射向那红马后臀。

秋叶丹的铁胎硬弓常人本就难以拉开,她被徐海打伤又连开五弓,气力不足因此这第六弓难以拉满,眼见徐海这一枪掷来如蛟虺飞袭,可自己这一箭力道松懈,决计无法抵抗,顿时心慌骤跳,浑身乏力险些从马背跌落。

突然一双臂膀从身后将她罩住撑在怀中,秋叶丹只感觉背后一股暖意浑然而来,俞大猷双手扶住了秋叶丹的双手,他双臂孔武,内力冲荡周身、男子雄壮气息溃涌充沛。两人在马背上紧贴,秋叶丹虽是女子身男儿性、素来为人洒脱,但到底年纪尚幼,生平不曾与男人有如此亲密的接触,不由得脸颊飘红心跳觉羞。

俞大猷扶住秋叶丹双手,两人一齐用力,将铁弓拉满灌注气力,一箭疾出裂草断风,如神龙翔击。

第十四章 小大四圣水月藏(二)

只见那箭头与枪头不偏不倚“短兵相接”,而箭力更强,竟然自枪头铁尖处将整杆铁枪劈成两半,并且其势不减继续向徐海射去,徐海闪身一躲避,身后随即传来一声惨叫。

此一箭引而不发,发而必中。

这一合片刻之间,那马儿又与众人拉开了不少距离,此时便是徐海也无法将兵刃掷射过去了,那红马在朝阳之下快肆奔驰,似烈火燎原,众人只见马蹄溅起的尘埃浮飘,却看不到那马儿的骥影了。

秋叶丹被俞大猷半搂在怀中,脸颊绯红神思尚在恍惚,忽然觉得身后的俞大猷身子逐渐软绵绵的,摇摇欲坠。

俞大猷见已经脱险顿时精神放松,他重伤中毒之下,突然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出便晕了过去。

秋时萧瑟夜起深风,明月皎洁银辉遍洒,空中星辰闪烁,暗鸦低飞、归而不鸣。

夜时的江南水乡,青萍远郊的一个山壁旁的大树下,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俞大猷缓缓睁开眼睛,猛地看见一个小光头对着自己,月光照射之下格外铮亮,甚至晃眼,他刚从昏迷中醒来精神萎靡,不知是什么情况。突然身上一阵痛疼,伤口被人触碰,不由得疼的呲出了声。

俞大猷仔细一看,原来是长生抱住了自己,只见长生满脸污渍血迹,哭的泣不成声,鼻涕眼泪混作一团,样子很是滑稽。

俞大猷一时忘了疼痛,忍不住哼笑一声,摸了摸长生的小光头,骂道:“哭什么哭,老子又没死。”

长生听到这话,哭的更是厉害,紧紧抱着俞大猷,啜泣道:“我…我以为…以为…”

俞大猷道:“你个臭小子少咒老子,喂喂喂,别抱这么紧,不仅肉麻还碰痛老子伤口了!”

“看你这龟儿子精神不错还能说笑,想来一时半会也确实死不了。”旁边一个声音道。

俞大猷转头一看,原来是秋叶丹,她此刻坐在旁边一块大石头上,低头笑着看着俞大猷。眼见她脸上还有些许血渍,眼窝凹陷显然是长时间不曾好好休息了。但还是掩盖不住她肤白胜雪、玉骨玲珑,鼻若琼瑶、口若含丹,倩笑迷人之间,如红莲灌秋水,眼神却依然保持着一份倔强明厉。

俞大猷仰视之间,只觉得她眼瞳仿佛映烁银光、璨然闪耀,群星也颓頽失色、不可比之。月照之下更衬托她衣服鲜赤,不知是衣红还是血红。深风寒月之下秋叶丹如同一团圣火,在这静寂无人的远郊深处傲然孑立,“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不知不觉俞大猷瞧的呆住了,他看着对方艳而不媚澄净无邪,一时心空无他,忘了挂在身上的长生。

突然一阵马啼嘶叫,俞大猷才回过了神,他生平最大的快事就是习武练功,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对于男欢女爱之事一向看得轻,浪迹江湖居无定所,是以年至廿七还少近女色不曾婚配,更没有什么动心动情。

可如今见到秋叶丹月色下绝美英姿,霸气却不失艳丽,如火如烈观之似痛饮深酌,和以前见到的温贤淑德的女子全然不同,虽然两人年纪差了不少,俞大猷一时却然怦然心动气血上涌,无措语塞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秋叶丹也年少懵懂,看着俞大猷呆呆看着自己,猛然想起死里逃生之际,自己被俞大猷整个搂入怀中的情景,心脏突跳涨红了脸,也是说不出话来,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寂静无声。

“啊!先生,你伤口又裂开了!”

两人正是迷离之时,长生猛地大喊打破沉寂,俞大猷回过神来,只见自己左臂的伤口崩裂,鲜血直涌,原来他一时心跳急动,血气上涌,刚刚凝住不久伤口又被翻腾的热血崩开,血流不止。

秋叶丹见状一跃而起,长生急的哇哇直叫,他们本来就没带什么药品,几块可用衣布早就在俞大猷昏迷之时,秋叶丹给三人包扎用尽了。

俞大猷受伤颇重身上有毒,早就失了很多血,若伤口不能及时包扎,甚至可能有性命之险。

秋叶丹当机立断,一把撕破裤子上的衣衫,扯下一块布料便要给俞大猷包扎。俞大猷刚要出言拒阻,却被秋叶丹喝断:“废什么话!别动!”

长生一直被俞大猷欺负,此刻却看到一个女子被俞大猷呵斥地不敢发一言,心中一时喜乐好不得意。

明朝服饰“上承周汉,下取唐宋”,女子服饰多为短衫长裙,十分宽大,但秋叶丹出生将门好武好战,一身男儿血气,赵武灵王后讲究“胡服骑射”,她素来不喜欢百褶月华的绫罗花裙,穿衣修身挺拔,骑马射箭只穿中裤外裤,。这一下撕破衣衫,凝脂雪肤便露了出来,修长紧实的腿形若隐若现。

俞大猷此刻哪敢再看,但情动却是人之本能难以抑制,伤口出血更是加剧,长生又急的直叫。

突然俞大猷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闭目不语长舒一口气,心态逐渐平和,秋叶丹先是一愣,也不多问随即帮他包扎好伤口。

俞大猷说道:“姑娘此番恩德,俞大猷没齿难忘,日后若有差遣,俞大猷听凭姑娘驱驰。”

长生一听这话,想起在少林随师兄下山买菜时,常常听路上的说书先生说一样类似的话,心往久之一时兴起,赶忙双手合十说道:“姑娘此番恩德,夏长生没齿难忘,日后若有差遣,夏长生听凭姑娘驱驰”。

秋叶丹道:“看你头上的戒点香疤,我还以为你这小龟孙是个和尚,可听你名字奇怪,少林辈分排到‘洪普光宗’,就算是别的庙里的和尚也没有你这样的法号吧。”

长生不知龟孙是川蜀方言,嘟囔道:“我不是乌龟也不是和尚了……”

秋叶丹笑了一声,随即站起了身,裤子一展又露出了大腿一侧,她一身红衣飘摇婀娜,月光银辉照耀之下,一团赤红中出现一片雪白肤脂,更显得香艳迷醉。

俞大猷不敢再看,生怕自己再情动克制不住,便背过身去,说道:“姑娘侠肝义胆不拘小节,可天下人却多是俗人,众口铄黄金,人心常险恶。俞大猷的名声可随他们去议论,但若是有小人辱没了姑娘清誉,那俞大猷可是百死莫赎。”

秋叶丹本还没明白他背身过去什么意思,听他这么一说,才意识到自己此刻衣裳破烂肌肤裸露。

汉唐风气开放自由,但自宋时朱熹之后,礼法严明男女大防,世俗对女子要求极为苛刻甚至扭曲,几乎谈“性”色变,若是腿部些许肌肤被别的男人看过,在迂腐世人眼中便是大逆不道如失贞洁。

秋叶丹虽然救人心切,但若是传出去,在市井赖汉闲妇嘴中不知道会传成什么龌龊之事。她自幼长在军营,见过不少**,虽然学了一嘴的脏话,但涉及男女之事的污言秽语却没人敢当着她的面说。

她毕竟少不经事又不拘小节,对于人言可畏人心险恶知之甚少,只知这是羞耻之事,却不像俞大猷那么放在心上,此时确是天性害羞多过尴尬害怕,坐了下来整了整衣衫,遮住破口。

秋叶丹刚整理好,却发现长生也呆呆盯着自己。

第十四章 小大四圣水月藏(三)

先前长生关切俞大猷的伤,不曾留意,待伤口包好秋叶丹站起,长生猛地看到秋叶丹露出的大腿肌肤,一下呆住神魂飘忽,他自幼在少林看到女性都是难得,就算自小被佛法教育要寡欲清心,但如此情景堪称重大冲击,虽年幼懵懂不知男欢女爱究竟为何,而人性之中的原始冲动却是本能,少年孩童哪有什么定力可言,长生一时几欲神魂颠倒,心中痒痒的,忍不住吞咽口水。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便是如此,圣贤尚不可脱离,何况这年轻年幼的一大一小。

秋叶丹又羞又怒,一巴掌拍在了长生头上道:“龟儿子!看什么看!色即是空没听过吗?”

她毕竟看长生年幼,这一巴掌没用什么力气,却还是拍的长生眼冒泪花直摸自己的脑袋。

长生带着哭腔道:“女檀越误会了,‘色就是空’不是说女色为空,用在此处境界便小了。色为世间万物,空为因缘和性,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但若能大彻大悟,做到五蕴皆空,空色一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是故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

秋叶丹喝道:“你这小龟孙唠唠叨叨这么多,老娘最讨厌这一套大道理,空诩境界超脱,不求实务常态。道理说得通用得上便行了,却还分什么大小高低,真虚伪。”

长生太过年幼涉世太浅,对于佛门真意大道领悟仅限于在少林时日常的佛经读背,早晚的规定课习师父的言语教导,离寺之后早晚练习武功,还记得曾经的经文已经不错了,要以佛家经典反驳秋叶丹却是全然不行的,现下只觉得也颇有道理,仔细回味似懂非懂,方才的本**动便也来去匆匆了,倒是一旁的俞大猷默默点了点头。

秋叶丹对俞大猷道:“喂,你转过来吧,这点小事老娘都不放在心上了,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样扭扭捏捏畏畏缩缩,跟做贼一样。”

俞大猷缓缓道:“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秋叶丹道:“你若是心中没贼,就给老娘转过身来。”

俞大猷还未搭话,长生在一边又笑了起来。俞大猷道:“你个臭小子来来回回又哭又笑的,做什么怪呢?”

长生道:“我笑你平时在我面前吆五喝六指手画脚,嘴上说不过我边拍到我的头踹我的屁股。如今被这位女檀越呵斥来去,先生的嘴越发笨了却不敢发作,哈哈哈…诶哟!”

他话未说完,俞大猷已经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光头上,说道“你早已经不是和尚了,哪来的什么檀越不檀越的!求人布施要饭要出瘾了吗!”这一声清脆响亮,这次轮到秋叶丹在一旁咯咯笑个不停了,那马儿也一阵长嘶,好像在欢声附和一般。

原来俞大猷昏迷之后,秋叶丹带着他们一路策马狂奔,直跑到日落西头,晚上也不敢休眠,长生照顾俞大猷,秋叶丹通宵警备,第二日又跑了一天,因听长生说明之前之事,秋叶丹不敢到人多眼杂的城镇市集落脚,如此两日人困马乏,此宝马日行千里,跑了两天已经逃离极远,想来没有危险,才停下休整。马上颠簸,三人伤口都没有很好愈合,秋叶丹支撑不住在一块大石头上睡去,听到俞大猷终于苏醒长生哭闹,这才也醒了过来。

秋叶丹对俞大猷道:“你该谢谢这小子,你昏迷不醒马上颠簸,我没办法一边骑马一边护着你,都是这小子一直在马上拽拉着你才没掉下去,这两天也是他一直照顾你喂水喂食。”

俞大猷闻言,看了看长生,长生一脸自豪的看着自己咧嘴笑了笑,俞大猷看他双手青紫,脸上身上不少血渍,双眼也是凹陷疲惫,心中生出不忍,摸了摸长生的头问道:“有没有后悔跟着我?”

长生笑道:“不后悔,跟着先生怎么都开心。就是你以后少打我的头就好了。”

俞大猷闻言,又轻轻拍打了一下长生的头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你不过受几下拍打便受不了了?”

俞大猷所说是孟子《生于安乐,死于忧患》一篇的传世名言,长生也曾听过,忙道:“我能担大任,能受的,当然能受的!我还要跟着先生好好练功,就像先生说的卧什么薪吃那个什么胆,以后找那个什么海什么流的给先生和高个子黑面大叔报仇!”

俞大猷和长生同行,一路上俞大猷被长生缠着讲故事,曾说过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十年报仇的典故,但长生记得不清楚。

俞大猷闻言想到铁征虽身在敌中,却豪气干云遵守承诺,自己却无力相救,若有所思顿了一顿,摇了摇头肃然道:“世人多传颂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励志激人,我现下反倒觉得他在吴国三年,为囚为奴却其志不夺更为可贵。能吃苦自是不易,能受辱却是更难得。倘若梗着脖子为了所谓‘尊严’硬碰硬地蛮干,除了自寻死路争个‘不屈气节’的虚名,别的却也毫无实益,兵强则灭木强则折,能屈能伸才是英雄本色。犹记得,众口传颂,卧薪尝胆,东山再起灭火荼;君莫忘,三载为奴,宿棚食粪,甘作马石誓还都!”

长生似懂非懂,但觉俞大猷这番话意味深长,不再漫不经心调皮了事,心下暗暗牢记。

俞大猷看长生表情也是一副凝重严肃,与他二人往日凭意随性、胡闹玩笑的行事作风全不相符,笑了笑道:“今次我们险些栽在冷阴流手里,蒙人相助却不能救人性命只顾逃窜,已经是奇耻大辱了。你可要说话算话,卧什么薪吃那个什么胆,以后找那个什么海什么流的给老子和那个高个子黑面大叔报仇!”

此番劫难九死一生,长生始终对俞大猷不离不弃,还崭露头角,在赌战中胜了铁征,现在依然壮志昂扬,不因历经凶险而畏缩退却,俞大猷十分欣慰,心里已经决定不再只让他实验练虎将摄龙拳的功夫,真的收长生为徒,稳抓稳打脚踏实地,将毕生绝学教授,但本门规矩一生只能择一人真传,俞大猷心里决定等去水月山庄办完事后,就带长生去见师父,让他正式拜师入门,届时再告诉他这个惊喜,让这少年孩童好好高兴高兴。

俞大猷又对长生道:“今日起,你不可再胡乱施展‘虎将摄龙拳’的功夫,现下你难以驾驭,需和我一起脚踏实地刻苦研习,勤修内功心法。每天挥拳五百回,早晚不怠春秋不止、经年不休旬纪不忘,这个数会约束着你也会成就了你。”长生闻言不敢再嬉皮捣乖,点头记下。

秋叶丹打断问道:“你们是怎么被冷阴流的人追杀的?”

第十四章 小大四圣水月藏(四)

俞大猷还未接话,长生便抢了过去,从头开始讲,自俞大猷如何在少林比武立赌,自己如何追赶求学,怎样初遇冷阴流帮众和锦衣卫,双方如何激斗,在市集客栈如何被人跟踪下毒,自己与铁征如何比武赌注,俞大猷如何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等等,滔滔不绝,少年孩童讲起事来免不了抓不住重点有失逻辑,添油加醋显得更加惊险刺激。

俞大猷本来担心他乱讲“山河图”的事情,但长生对山河图本就知之甚少,不过听俞大猷提过一两回,自己也没放在心上,讲述之事也全然未提,俞大猷身上有毒有伤,一时难受懒得管他,也便由长生自己发挥渲染了,秋叶丹也只道他们是因为之前和锦衣卫杀了冷阴流的部署,故而结下了梁子。秋叶丹多年身居蜀地未涉江湖,自小听到的故事多是白起长平之战、项羽巨鹿之战这样的沙场经典,对这江湖上的恩怨纠葛却知之甚少,虽然长生讲的难免有些言过其实、颠三倒四,但依然听得津津有味。

秋叶丹道:“你们要去水月山庄呀,我倒是有所耳闻,那水月山庄机关重重回环交错,生人去了便是有进无出,有空我也要去瞅瞅,姑奶奶便不信这个邪,一路只管向前,便还不信这世上会走不出的庄子。”

长生问道:“大姐姐那你又是怎么来到此处的。”

秋叶丹啐了一口,语气甚是抱怨。

原来她出身将门,父亲是四川成都的荫袭万户的定远将军秋千峰,秋叶丹自幼天生神力习武练功,她脾气火爆嫉恶如仇,素好打抱不平,她家在四川声名显赫无人敢惹。川蜀一地的官家公子甚至少将军几乎个个挨过她的揍吃过她耳刮子。但她长相极美家门显赫,自她年过及笄之后,这两年多以来求亲者一直是络绎不绝门庭若市。但她一向看不起那公子少将,心有偏见总觉得这些人不过是徒有家门庇护没有真本事。

月余前陕西巡抚有意与秋家联姻,让自家的二儿子上门提亲,秋千峰本是大有意向,大力规劝女儿。秋叶丹却极不情愿,看见巡抚公子所带贵重厚礼,明朝官员俸禄颇低,她便认定了巡抚贪贿,本来便心情糟糕索性竟打了巡抚公子一顿。秋千峰盛怒之下将秋叶丹锁禁,强迫她成婚。

秋叶丹性如烈火,深夜之时凭借天生神力生生掰断铁锁砸烂大门,骑着自己的宝马“胭脂”离家出走,凭借这汗血神驹千里赶云烟、万里烟云罩的速度甩开家丁。离家出走后秋叶丹决定索性便闯荡江湖,一来散心二来等父亲慢慢消气。她听闻江南花花世界景秀繁华,便一路向东,想先游江南再北上看看塞外大漠风光,玩个一两年后再返回成都,不想碰巧遇到了俞大猷和长生。

秋叶丹越说越气,言道:“贼来如梳、兵来如篦、官来如剃。老娘最讨厌这些个官家劣绅、富贵子弟,各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想让我嫁给这些龟孙同流合污,这世道是怎么了?做官的有钱的没一个好东西,索性让老娘一顿嘁哩喀喳全撕了正好。”她嫉恶如仇年少气盛,原本自己就出身官家,但她非但不引以为荣,常常却深为不齿不屑,反觉得耽误了自己的英名,这样的说法连自己的家门也一并骂了。

俞大猷本来也极恨那些贪腐弄权的官吏,平素也是一般的嫉恶如仇好打抱不平,故而自己惹了不少恶名,也曾经绑过欺压百姓私自征缴赋税的知府。但毕竟年纪稍长,知道这内中的弯弯绕绕没那么简单。听秋叶丹此番言论太是偏激,听人在自己面前讲这番仇官言论竟然觉得十分别扭,他自己也决定从官入军,再听更是心有不悦,忍不住打断道。

“姑娘此言也未免有些偏激,上有浊者自然也有清者,也不能一概而论一棒子打翻吧。很多官吏富贾也都是平民百姓科举经商上去的,好官善绅也是不少的。”

秋叶丹素来脾气火爆,自小都是别人顺着她,本就说在气头,俞大猷此刻却和她反着来,怒道:“你个龟孙懂些什么,姑奶奶见过的官吏富绅比你不知多了多少,他们什么劣行勾当,我自然再清楚不过的了。地方官绅也罢,豪门将相也罢,全是一般的无能无为,一般的作恶污秽,天下都被这些人搅乱了!你若不懂那是你无知,众人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俞大猷也不悦反击道:“那敢问姑娘又有何作为,可有做过什么利国利民的大事?”

秋叶丹被俞大猷这么一问,猛地竟答不上来。

俞大猷一时好胜心起,继续道:“姑娘若也没什么作为,又何以对那些将相官绅如此不屑。他们再不肖,也是组成维持国家延续的四肢百骸,来之于民生之于民,不是凭空变出来的,倘若易地而处官民互换,天下也未必就变好了。若一棍子全部打死了,天下才是真的乱了。唯正纲纪教化人心才是真道。”

秋叶丹毕竟年幼见识有限,一时语塞,努了努嘴喝道:“你的性命可是老娘救的!你还敢这样和我说话?”

俞大猷性情倔强,不通女孩家的道理,自己倔强的脾气也上来了,回道:“姑娘的恩义,俞大猷没齿难忘,日后若有驱驰,俞大猷自当赴汤蹈刃、死不旋踵。但是非面前,俞大猷绝不会退步…”

秋叶丹未等他话说完,站起身狠狠跺了一脚,直踏沙石飞起土地裂开,吓了长生一跳,也不再理睬俞大猷,“哼”了一声直接飞身上马,骑着“胭脂”一路长奔而去。

俞大猷自知言过,心下连连后悔忙出口规劝,但秋叶丹全然不理,他身子行动不便难以阻拦,那宝马何其神速,转眼间便一骑绝尘不见踪影,他只得眼睁睁的看秋叶丹去了。

长生一脸呆疑,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好端端的说着话,秋叶丹却突然走了,便问道:“先生,大姐姐怎么走了,她为什么生我们气啊?”

俞大猷无奈摇了摇头,苦笑一声,用力拍打了自己脑袋一下,心想道:“我方才说得哪里像是我说的话,我自己不也是一向任意妄为吗。师父以前也常说我做事冲动偏激、太过嫉恶如仇,此刻我却教训起别人来了。难道我往素在旁人眼里也是这般幼稚令人不悦吗?今日我一时争强好胜说了重话,不知是生这姑娘的气,还是生我自己的气。罢了,只求她福大,凭着那汗血神驹千万不要再被‘冷阴流’的人追上。待我日后伤愈,再亲自去秋家答谢致歉吧。”

想到此处俞大猷长叹一口气,淡淡道:“随她去吧。”

第十四章 小大四圣水月藏(五)

俞大猷身上有毒有伤,检查好长生身上的山河图完好,此宝物毕竟太过重要,俞大猷还是收在了自己身上。确认安全之后不敢停留在这旷野草地之上,俞大猷一手撑着长生一手倚着夺帅,沿着山壁寻得一个浅凹山洞,让长生寻了些干草铺垫,两人这才休息。

之后数日,两人一直躲藏起来静养生息,江湖人闯荡过得是刀尖舔血的日子,金创伤药时刻带着,长生的被刀剑所致的皮肉伤并无致命大害,敷药包扎好生休养便能痊愈,长生受的伤轻已经无碍,俞大猷也脱离了性命之险。

但俞大猷体内的夭桃灼华确是实在要命,他先前运功太过,致使毒药侵入心脏渗入骨髓,时刻受着这焚烧之苦,现下再以之前的运气之法逼毒已经没用了,即使稍稍用内力逼毒,也会让燃毒加剧,只因他及时吐出毒酒初始中毒量不多,否则早就骨骼焚尽,变成一滩空皮废人了。

俞大猷所练的“易虚功”“气易脉,实不虚,刚猛不轻易,柔劲莫为虚”,偏属道门一支,虽然练就下去可以无穷无尽浩瀚无边,但内力并不霸道为强,难以强行逼毒。而“阳明子”所传俞大猷的《格物诀》的内功心法是纯阳内力,若是逼驱寻常之毒堪称克星,可这“夭桃灼华”本就是阳火之毒,一旦周身行阳刚真气,必然是火上浇油,一时间俞大猷束手无策,一身功力被这奇药所封,只能暂保性命,身手还比不上个普通人。

至第四日之时,两人又出现了更大的问题,他们所带的干粮已经吃光。现下必须出去寻找食物果腹。前几日俞大猷行动不便,两人又在躲藏逃命,好在此处离水边不远,每日只由长生出去一趟去附近溪边取水,还算安全。但这附近并无野菜野果野物,俞大猷伤重中毒,唯一的办法便是让长生冒险涉远寻找食物裹腹。苦于他年幼又可能有人追杀,俞大猷迟迟不让他出去。

到了第七日,俞大猷依然无法逼毒,长生再不出去寻找食物,等饿到不能动弹,两人必死无疑。临出洞时,俞大猷叮嘱了长生几句,让他带好帽子脱下旧衣外出寻找食物,日落前必须回来,一路上只能往西走,万一时过不归俞大猷也好找寻。长生背对俞大猷咽了咽口水壮了壮胆气,回个身子咧嘴一笑道:“先生放心吧,今日怎么这么啰嗦胆小了,你就等着饱餐一顿吧”。

俞大猷一巴掌轻拍打长生的头,道:“臭小子,那老子就等着你了!”

长生离开后行得许久也不见野果,路边倒是看见了不少野菜野菇,但他在少林时就听伙房的师兄说过,很多野菜野菇都有剧毒,如果不熟悉品种随便食用,便有性命之险。俞大猷也叮嘱过他,长生不敢随便采摘。

寻觅良久也不见能裹腹的食材猎物,本来他已经几日不进干粮,又走了半天心中又焦急,脚下一软跌倒在地,无力站起。

这时草丛做动传来声响,长生扭头一看,一只兔子蹦了出来。

那兔子好像也看到躺在地上的长生觉得新鲜,蹦到长生身边,雪白跳动耳朵招展,扭动脑袋十分可爱。

长生大喜,猛地双手一抓一把兔子逮到手里,站起身正想回去,突然觉得十分难过。他从小被教化决不能杀生,凡事慈悲为怀,即使离开少林跟着俞大猷,但内心深处潜意识总把自己还当少林弟子,觉得将来还会回去,是以一路上依然遵规守纪,剃头吃素,俞大猷也没真把他收为徒弟,也就随他去了。然而自己此刻竟要把这活生生的小兔子抓回去杀死吃掉,就算由俞大猷来动手,也和自己杀它无异。如此行径在佛门来看当真是十恶不赦不得超生。

想到此处脚下又是一软,坐在地上。

长生摇摇头随即又想到:“我现在已经不是少林弟子了,况且现在先生危在旦夕,如果不吃这小兔子,我们自己性命都保不住了。这也是不得已啊,先生一路喝酒吃肉可他也不是坏人啊,我吃了兔子也不会怎么样吧。这小兔子突然出现,是佛缘注定啊!”想到又站起身。

长生刚一起身又想到:“不对不对!这小兔子是无辜的,还是主动来到我身边的,我要是吃了它,岂不是禽兽恶鬼的行径了,死后必然进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想到此处,念起死后在地狱道畜生道受尽无边痛苦,长生背心一凉,汗透了衣裳。

长生喃喃道:“既然想成佛,就该做佛的事情,既然先生饿了,我当学佛祖割肉喂鹰!把自己的肉给先生吃,这样先生就得救了!小兔子也得救了,是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肉尽而成佛啊!”

刚想展露笑颜,他又想到:“之前被冷阴流那些坏人的刀剑所伤,实在是疼痛,要是把我自己的肉割给先生吃,先生吃人肉不也成了食人恶鬼,死后也要下无间地狱,那不是也害了他吗?况且我也要受千刀万剐之苦,那得多痛啊!可我也是无辜的呀!”长生想到拿刀割自己肉的情景,忍不住发抖哆嗦,依稀还有痛感,汗流的更厉害了。

他就这么几番踌躇心里斗争也不知过了多久,自己把自己折腾得发抖流汗精疲力尽。

终于他下定决心,还是放了那兔子。

他双手一松,却看那兔子直直瘫跌在地上一动不动。长生俯身仔细一看,那兔子竟然已经死了,原来方才他内心激斗太过紧张,手上本能地一直发力紧握,他拳脚内力如今已经有了些扎实基础,竟然将那兔子活活掐死了。

长生见状,一时脑袋空空,坐在地上放声痛哭。

第十四章 绝处论典浣阴阳(六)

俞大猷在洞中等候多时却不见长生回来,心中十分担心,眼见日头渐落,再也坐不住了,准备出去寻找。

刚一出去,却见夕阳之下一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走了过来,手上还拎着什么东西。便是长生打猎而回了。

俞大猷眼见心中放松,待得长生走进看见他手里居然拎着一个野兔顿时眉开眼笑大喜过望。

俞大猷激动大声道:“他娘的,你个臭小子未免也太给老子惊喜了吧,居然还有肉吃……”

他话未说完,只见长生把死兔子往他面前一搁,眼圈红红肿肿,一言不发绕过俞大猷独自走进洞中。

俞大猷心中纳闷,不知他又闹什么小孩子脾气,只道是因为自己太过激动满嘴脏话惹这小孩不悦了,拿起兔子跟进去了。

回得洞中俞大猷一边用夺帅将兔子剥皮刮剃清理内脏,一边看着长生,却看他眼中泪光泛动。俞大猷实在想不明白决定逗他开心一下。

俞大猷道:“臭小子你看,先生这柄剑名曰‘夺帅’,顾名思义,这是能在沙场之上斩将夺帅横扫千军的神兵,那可是我师父‘海沧神剑’李良钦大师请‘灵冶匠手’卢欧以天山的精石玄铁铸造的,说起这个卢欧,在江湖上那可是个厉害角色,天下绝世名器十有七八都是他打造,除了皇宫大内和‘极世山庄’以外,很少有人和地方藏着他铸造的珍品,连当今少年天子的‘太清剑’和‘国刑刀’都是经由他手锻造而成的。可你看看,如此神兵,现在却被我用来剥兔子,听说他上了年纪头发稀疏,这要是给他老人家看到了,估计能当场全部气秃变成和尚,你说是不是哈哈哈哈。”

平日路上长生经常缠着俞大猷讲江湖轶事,但俞大猷却很嫌麻烦,而且讲着讲着很容易和长生拌起嘴来,他嘴上并不很擅却又争强好胜,常常输了口上长短,所以他很少主动跟长生讲故事。他这番话本自信能逗笑长生。

哪知长生听到他说兔子和尚之事,情绪再度爆发又放声大哭起来,俞大猷恼羞成怒,狠狠拍打了长生的光头一下,喝道:“到底怎么了,给老子好好说!别哼哼唧唧的!”

长生不敢再哭,摸着小光头把事情原委跟俞大猷讲了,想到自己犯了杀戒害了无辜心下难过,心中尽是罪恶感。

俞大猷在江湖上杀伐久矣,听完之后忍不住正想要捧腹大笑,心里念到:“这长生毕竟是个孩子,从小受佛法教化,心中动摇挣扎是正常的,我要是笑话他,只怕对孩子成长有害。这孩子身世遭遇特殊,我既然要收他做徒弟,得细心教化才行,可不能和洪鉴那老和尚一样,只注重武功,结果把徒弟教成徐海那副德行,否则我这一世英名岂不毁在徒弟上了。”

随即俞大猷清了清嗓子,强挤了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道济禅师不是说过‘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人家济公可是活佛啊。你这也是修行成长之道。”

谁知长生听了这话,反而又哭着道:“道济禅师这句话可还有后半句,‘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我并非济公活佛,境界尚差的远,这下铁定完蛋了,我要入魔道了!要万劫不复了!”

俞大猷又道:“别瞎想了,俗话说‘有心行善,虽善不赏;无心作恶,虽恶不罚’,你这是无心之恶,不会入魔道受罚受苦的。”

长生仍哭道:“我有心,有过恶心,就算不下十八层地狱,起码也嘚会下个十三层十四层地狱了。”

俞大猷闻言,耐心不再,怒道:“你现在已经不是和尚了,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既然不是和尚,就不该守诸般佛门戒律;你若是想守,就该回去继续做和尚。信之则守之,你已经不信却还在空守,徒增烦恼。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此刻却是欲赴彼岸还看此岸,这样朝秦暮楚的半吊子,不怕把自己淹死吗。”

长生呜咽道:“可杀生到底是不对的吧。”

俞大猷叹了口气,语气收软,缓缓道:“孟子云,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这话是为了劝说齐宣王实行仁术的,本意是好的,但依我看这话却说的不对。他自己眼不见为净占个清名也就罢了,反过来还看不起厨子,这就是当婊子立牌坊,虚伪的很。这天地万物,并非众生平等的,事实上明明就是分三六九等的。骡马运驮、老牛田耕、猪羊烹宰、鼠虫清除,这谁又说得清呢。只要是取之有度得法,我看就没什么不成的,反倒是那些随随便便同情心泛滥却不动脑子的人,更有可能伤人伤己,实是祸害。”

俞大猷虽不善玩弄嘴上的技巧吵辩,斗嘴往往输了长生,但是心中素来有自己的一套是非,近月来又一直读王守仁所赠的《格物诀》,思索他临别所赠自己的四句箴言,修身以己不觉颇有长进。此时能这么有理有据说出这么一堆来教化这孩子,自己竟还有些佩服自己,不禁得意。

长生闻言还想再说些什么,俞大猷怕他又有什么难以回复的问题,敢,赶忙抢道:“不管怎么说,你小子至少救了老子,啊不对,救了先生,这就是无上功劳善德。先生打心里感谢你。”

长生听到这话细一琢磨,觉得很是在理,自己顿时破涕为笑化悲为喜。

待俞大猷洗剥好兔子,拿火石生火烤熟,长生本不愿吃荤腥,但无奈腹中实在饥饿,少年孩童能有多少定力信仰,到底还是吃了。这是长生第一次吃肉,一旦吃了第一口便再停不住,一路狼吞虎咽。一只兔子片刻被俞大猷和长生抢着分食而光,中途吃到一半长生本还心生愧疚稍有迟疑,被俞大猷骂了两句,长生眼见俞大猷吃得快,生怕没了自己的份,也顾不上想别的了。

饭后,俞大猷怕长生又会胡思乱想,便让他去挥拳五百,背诵内功心法,待得累了也就睡去了。

绝处论典论浣阴阳(七)

这之后数日白天依旧是长生取水猎食,但守株待兔的运气不会天天有,常常饱一顿饥一顿。熟练之后,渐渐能稳定抓些野兔山鸡,长生起初依然不忍猎生,但次数多了,以前的清规忌讳也就淡化了,对这些走兽生禽的悲悯之心麻木了许多,庖厨之下杀伐宰烹的修罗场,长生也渐渐少了敬畏害怕。两人还能勉强撑着度日。

俞大猷外伤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但入骨侵心之毒他却无可奈何,多行几步都气喘吁吁,更别说长途跋涉、抵御外敌了。俞大猷不想连累长生,几次透露让长生回少林的意思,谁知长生大哭大闹说什么不也不走。俞大猷心想长生私自下山,背弃师门学旁人功夫,还犯了杀荤大戒,就算安全回去只怕也会被赶出来,也就放弃劝说了。

眼见即将秋过冬临,直到一日长生打猎回来,竟被冬眠前出来觅食的蛇咬伤,万幸是无毒之蛇,长生经历一番搏斗之后还把死蛇带回给两人果腹,但依然把俞大猷吓得够呛,他深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自己的内功不能逼毒,必须另寻生路,否则每多耽搁一日,两人性命就多一分危险。

晚上处理蛇肉之时,俞大猷负责洗剥,长生坐在一边的石头上帮忙。俞大猷决定再劝长生离去,先好好把他吓一番,若不听劝就赶他走。俞大猷说道:“臭小子你知不知道,这十蛇九毒,稍有剧毒的蛇把人咬一口,便会周身溃烂化为脓血。眼下正是蛇冬眠前夕,群蛇屯食,今天是你运气好还能反过来吃蛇,明天只怕你就成了蛇的牙祭了。你怕不怕,若是怕就对了,不妨先回少林去,等我之后去接你。”

哪知他之前已用各种方式劝说激骗长生离开,此刻长生心里早已明白了他的套路,根本不接他的话茬,反而说道:“这有什么好怕的,就算明天真碰上毒蛇,我一样能擒住它。”

俞大猷道:“擒住了又怎么样,毒蛇又不能吃。”

长生道:“我曾经听掌管药房的广然师伯说过,只要完完全全洗去毒髓,毒蛇都可以入药呢,那应该也能吃吧。”

俞大猷看长生全然没有离开的心思,便想震怒轰他离开,喝道:“老子说的是洗毒髓吃蛇肉的事吗!你给老子……”话音未落,突然脑中如雷震动。

俞大猷“诶呀”一声,丢掉手中死蛇,站起来猛得一拍手说道:“我怎么没想到,只怪我一直苦心于如何用原本的功夫逼毒,却把这一层简单的道理忽略了。”

长生被他这一反应吓得从石头上掉了下来,斜躺在地上,怔了怔问道:“先生你想到什么了?”

俞大猷看起来十分激动,不停地搓手,脸上满是喜色,对长生说道:“喂,你小子帮我捋捋这个逻辑啊,这‘夭桃灼华’既然是附骨燃毒,以阳刚内力驱逼是火上浇油,那若是以阴柔内力直接洗骨易髓,岂不是对症下药、倾水灭火吗?!”

长生虽年幼,但这话说得简单粗浅,他也明白,便道:“听起来这不过是浅显易懂的阴阳生克、水火相灭的道理,完全顺理成章啊。”

俞大猷边笑边说道:“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然始终没想到,用至阳内力不行,老子用阴的不就成了吗!”

长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头,摸了摸头问道:“可是这阴柔内力要怎么练呢?”

俞大猷道:“今天正好,先生就教教你小子,用心记住。人体内有任督二脉、五脏六腑、十二经脉、七百二十处穴道,这其中每一样都能产生阴阳二气,而这股真气就是内力。掌握了体内之气,就掌握了内力的端柄,而掌握了越高程度的内力,就能练习施展更高强的招式,所练武功也就越强。”

长生对武学的话题一向感兴趣,忙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先生你让我练的《格物诀》就是内功秘籍,每次练习都会觉得周身暖洋洋的,四肢百骸内感觉都有东西在里面冲窜!”

俞大猷笑道:“没错,这便是你的内力了。而各家门派的内功练法不同,阴阳二气的使用也就不同。道家的内功在于炼气,讲究非常之道无中生有,阴阳并济;儒家的内功在于养气,学而时习层层递进,阴姿柔雅;泰州的内功在于修气,自然明白存善去恶,纯阳纯广;而少林的内功却在于易气,脱阴化阳可阴可阳,虽然大多少林的功夫都需要阳刚霸道的内力作为支撑,但实际上少林的阴气内功也是极为厉害,只是会这样练的弟子不多,历代高僧也大多习惯研习创作沐阳至刚的功夫,久而久之众弟子练得内力都是《易经经》那一脉的路数,将周身阴气易化为阳气。”

长生道:“先生中的那个什么‘桃子毒’是燃毒,属于阳,那就是需要阴气来化解,有什么内功是能行阴气的吗?”

俞大猷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哈,这老天爷总算待我俞大猷不薄,知道老子多少也算做过点好事,故而老子命不该绝,天下内功之中,几乎只有少林讲究易气,可以化阴为阳,化阳为阴。这化阴为阳的便是少林的鼎鼎大名的《易筋经》,而这化阳为阴的法门便是我之前从少林藏经阁里带出来过的《洗髓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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