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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田缘》


第一章 尼玛,救人啊!

睁开眼,夏天天看到一弯月亮。.最快更新访问: 。

白晃晃的月光打在湖面上,她小小的身体浸在湖水中。

她看到一个穿着鸦青‘色’比甲的小丫头躲到假山后,小丫头的模样隔着湖水和夜‘色’,被笼罩在假山‘阴’影里,如何都看不清楚。

自己没有死?

她心头一热,一个‘挺’身从水里钻出来,朝着岸上飞快游去。

水边儿生长十九年的夏天天认为,被蛇咬死不丢人,被水淹死可就没脸儿见人了。

前方隐约可见的台阶,规规整整,有淡淡的青苔,在上头铺了薄薄的一层。

犹如望山而行,明明那台阶近在眼前,游了半天却依然不到终点。夏天天有些急了,蝶泳、仰泳、自由泳,各种‘花’样儿换着来,卯足了劲儿想要变成进击的大白鲨,可落入岸上那丫鬟的眼里,却成了疯狂的娃娃鱼。

距离很短,夏天天却感觉十分漫长。

就像自己的人生,六岁成了孤儿,吃百家饭长大。小小年纪便拼命赚钱攒学费。高三毕业顺利考入央美,却因为学费整日发愁。假期打工赚了些钱,省吃俭用攒了些,又跟渔村叔婶阿姨们借了些,可算凑够了一年的学费与生活费。

结果呢?被毒蛇咬去半条命,本想快点儿去村里医院注‘射’血清,结果刚走几步,又来了一条。

这是要以毒攻毒?

走到半山坡,夏天天便撑不下去了!这样短暂的人生,却因为诸多辛苦与无奈显得十分漫长。她觉得自己死的冤,很冤……她不甘心,很不甘心……

就在等待死亡的痛苦中,夏天天蓦地睁开了眼。于是,她看到了月亮,看到了鸦青‘色’比甲的小丫鬟,发现自己似乎还活着……那就要继续活下去,所以,她奋力向岸上游去。

夏天天上了岸,跪在地上闭着眼睛吐了好几口湖水,呛得眼泪直流。

蓦一低头,她看到眼前一双胖乎乎的小手儿,像两个小馒头似的,十分可爱……却也十分惊悚。

这是自己的手?她抬起手,在眼前晃了晃,转身爬到水边石阶处,借着白月光,看清了水中的人……圆滚滚的小脸儿嵌着一双明亮杏眼,光滑的额头上还凝着细细的小水珠儿。

这分明是个不到十岁的娃娃,她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正诧异着,‘混’‘乱’着,惊恐着……忽然听到一阵水声哗然。

水里还有人?!

刚想跳回湖里救人,忽然想到自己不再是大白鲨,而是娃娃鱼,就算跳进湖里,可能也没法凭借这个小小的身体去救人了。

她想也没想,本能将双手摆成喇叭状,憋足一口气,大声喊道:“尼玛!救人啊!救人啊!有人落水啦!快来人啊,救人啊!”

不多时,两个衣着体面的婆子提着昏黄的灯笼赶了来,身后几个丫鬟慌里慌张地将夏天天围了起来:“大小姐,大小姐您没事罢?”

“大小姐您会说话了?”

“大小姐您快回屋儿,别着凉了。”

也有几个站在后头不声不响冷眼旁观的,甚至还有个丫鬟抄着手,打了个哈欠,脸上浮现恹恹的模样来。

管不了那么多,天大地大人命最大,救人才是要紧事。

夏天天仰起小脸儿,一手叉腰指着那些丫鬟婆子们,‘奶’声‘奶’气却底气十足地训斥道:“废什么话?会水的痛快儿下去救人啊!”

可站在前头几个小丫鬟面面相觑,脸上焦急万分却没一个人下水的。古代‘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几个是会水的?

“大小姐,您别急,奴婢这就吩咐去前院儿找人。”两个婆子好声敷衍着。

一个会水的都没有?夏天天急了,心一横就要往湖里跳。

等着你们去喊人,水里的早淹死了!

其中一个婆子见夏湘要往水里跳,立马急了,一把抓住夏天天哀求道:“大小姐呦,您是个金贵的,怎么能拿‘性’命开玩笑呢?”

几个丫鬟回过神来,便是方才打哈欠那丫鬟,也死死拉住了夏天天的胳膊,就像抓着自己的救命稻草。

若大小姐当着自己几个下人的面儿淹死了,自己恐怕也会被扔到湖里陪葬罢?

正此时,左手边儿不远处传来“噗通”一声响,夏湘转过头去,看到一个眉目清秀,身穿松‘花’‘色’比甲的小丫鬟气喘吁吁跑到她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交’代着:“大小姐,方才听到动静,奴婢……奴婢就自作主张把富贵找来了。幸好富贵被老爷留在了府上,您……您放心罢,富贵水‘性’好着呢!”

夏天天稍稍舒了口气,又看到一个鹅蛋脸的丫鬟拖着一根长麻绳跑了过来,麻绳一头绑着根木头。

“碧巧,咱们搭把手儿帮个忙,富贵也能游得快些。”鹅蛋脸跟松‘花’‘色’比甲的丫鬟说话的功夫,已经将绳子上的木头朝富贵扔去了。

话音刚落,跳到水里的富贵便拖着个三旬‘妇’人朝岸边奋力游来……

夏天天眼睛一亮,不由暗叹,果然是好水‘性’!

而此时,那个亲眼目睹了夏府大小姐变身娃娃鱼,表演‘花’样儿游泳的丫鬟已经趁‘乱’消失在了浓稠的夜‘色’里。

丫鬟白着一张脸,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重重树荫‘花’影,踏过几条寂静的石子路,慌慌张张绕到后罩房,四下逡巡了一圈儿,见没人跟着,方才轻轻推开一扇房‘门’,蹑手蹑脚溜了进去。

烛光如豆,一位穿着檀‘色’妆‘花’褙子的‘妇’人倚着大迎枕歪在榻上,双眸微眯望着承尘,好似睡着了一般,又似乎在耐心等待着什么人。

她手上悬着一串念珠,手指微动,正轻轻拨‘弄’着有些发黑的珠子。

许是屋子过于寂静,故而丫鬟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妇’人蓦地睁开眼,看到丫鬟苍白的脸,却并不惊讶。毕竟只是个小丫头,杀了人怎么会不害怕呢?所以,她只是微微笑着,将身边泥金小碟里的樱桃捡了个送到了嘴里。

只是,拿着樱桃的手,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丫鬟似乎很着急,不等‘妇’人开口,便俯下身来与‘妇’人耳语。

随着丫鬟的嘴‘唇’翕翕合合,‘妇’人的脸‘色’也变了几变。丫鬟说完话便垂手站在一旁,不敢抬头,也不敢多语。

‘妇’人皱紧了眉头,沉默着,一直沉默着,似乎在苦苦思索一个天大的难题。

终于,她抬起头,望向眼观鼻鼻观心,依然脸‘色’煞白的小丫鬟,万般纠结地将心中困‘惑’说了出来:“你说……这个尼玛,到底是谁呢?”

第二章 御水师

一夜未眠,眼看着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复制本地址浏览%73%68%75%68%61%68%61%2e%63%6f%6d

夏天天打了个哈欠,倦意袭来。穿着松‘花’‘色’比甲,唤作碧巧的丫鬟轻轻推开房‘门’,手脚麻利地伺候夏天天洗漱,夏天天小胳膊小‘腿’又折腾一晚,乏的厉害,便任由碧巧伺候着。

“采莲姐给孙婶儿熬‘药’呢,吩咐奴婢来伺候小姐洗漱。”碧巧一壁用温热的‘毛’巾给夏天天净手,一壁解释着。

孙婶儿是昨夜被富贵捞上岸的‘女’人,夏天天从碧巧和采莲口中得知,这里是夏府,而自己这个大小姐名字叫夏湘。

夏湘,下乡……若真能下乡守着几亩薄田过日子也算好事。

她蹙了蹙眉头,心里有些烦‘乱’。

“小姐您别担心,孙婶儿吉人自有天相,定能熬过这一关,”说着,碧巧的声音便有些哽咽了,随后又笑了起来:“如今,小姐您开口说话了,孙婶儿醒了不定怎么高兴呢。”

碧巧仔细劝慰着,夏天天却在想着别的事。

她想到了月光下,假山后,那个穿着鸦青‘色’比甲的小丫鬟。想到‘乳’娘又不是七旬老妪,怎么会无缘无故走到湖里去?想到那个打哈欠的大丫鬟,想到提着灯笼那婆子敷衍的话语,夏天天心里一阵阵地犯恶心。

有人想让夏湘死!

夏天天打了个寒颤,遣了碧巧出厢房。

没有穿到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的穷苦人家,没有被卖去青/楼楚馆做妓/‘女’,没有被卖到哪家府上做婢‘女’已是莫大的幸运。

可是,有人想要自己的命!如今自己不再是夏天天,而是夏湘,有人想要夏湘死,那便是想要自己的命了。

是谁呢?宅‘门’深院,一个八岁的小姑娘能得罪谁?

日头还未升起,晨风凉丝丝透窗而入,夏湘为‘乳’娘整了整被子,将‘乳’娘‘露’在外面的胳膊放到了被子里。

“唐妈妈,您怎么来了?”采莲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有气无力,透着一股子疲惫劲儿。

“一早儿就听说大小姐昨儿夜里落了水,我心里着急,就连忙过来看看。”声音听着像个五旬‘妇’人,不紧不慢,听不出一点儿着急的意思。

碧巧推‘门’走出去,对唐妈妈笑道:“一早儿才听说?昨儿大小姐刚从水里爬上来,杜鹃姐正站在后头打哈欠呢,她没告诉您?”

唐妈妈讪讪地笑:“杜鹃是个嘴懒的,等我回去说她!”

“别介,”碧巧呵呵冷笑了两声:“到时杜鹃姐记恨上,我可就惨了。”

嘴懒的?采莲心里冷笑,杜鹃是个出了名的小油嘴,能说会道,逢高踩低,便是赵姨娘那刁钻‘性’子,都能让她哄的眉开眼笑。她怎么就成嘴懒的了?

唐妈妈脸‘色’不大好看了,采莲拉了下碧巧的袖子。

“唐妈妈,昨儿折腾一夜,大小姐乏了,正睡在屋里补觉呢。您看,是不是晚点儿再来?”采莲敛去面上不豫,亲自送唐妈妈出‘门’,又好声说了几句多谢关心之类的客套话,望着唐妈妈走远,这才折回院子。

碧巧撅着嘴巴抱怨着:“犯得上跟她好声好气儿的?就一笑面虎儿,两面三刀的,说着担心大小姐,指不定心里欢喜成什么样儿呢。除了四喜,赵姨‘奶’‘奶’屋里就没一个好东西!说不好,昨儿便是她们把孙婶儿和大小姐推到湖里去的。”

采莲一把捂住碧巧的嘴:“不要命了?这话是咱们说得的?”

两人双双沉默,碧巧眼眶便湿了:“大小姐命苦,孙婶儿也命苦,咱们屋子里的,都是苦命人儿。”

采莲站起身,有些落寞地说道:“我去看着‘药’,差不多熬好了。”

夏湘坐在屋里听的清清楚楚,不由叹了口气。心下暗叹,还不如穿到穷困农户家了,为了吃饱饭发愁总比为了保住命发愁要幸福的多。

至于谁将自己和‘乳’娘推到湖里,还得问问‘乳’娘才是。

“大小姐……”

夏湘正摆‘弄’萝卜一样的小手指想事情,就听到沙哑又虚弱的声音唤着大小姐。她抬起头,看到架子‘床’上只着了中衣的‘乳’娘睁开了眼。

“‘乳’娘,”夏湘有些涩涩地唤了声,心里万般不自在,毕竟,躺在‘床’上的‘女’人于她而言只是个陌生人:“饿不饿?渴不渴?哪里不舒服?”

“大小姐……”孙氏紧紧抓住夏湘的手,哽咽难言,一串串的泪珠儿滚落到绣着梅兰竹三君子的枕巾上:“您……您终于开口说话了。真是苍天有眼,菩萨保佑啊。”

饶是陌生人,夏湘也不免动容。

“您好生歇着,”夏湘微微一笑:“我喊采莲给您端‘药’,等吃了‘药’喝点儿粥暖暖胃……”

‘乳’娘微微一愣,便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哪有主子伺候奴婢的?我身子骨好着呢,不碍事。让采莲别忙了,我过会儿自己煮碗粥就行。”

“您躺着,我还有话要问您呢。”夏湘将‘乳’娘按回到‘床’上,不由蹙起了眉头。

‘乳’娘没有再坚持,斜斜倚在身后的杏黄‘色’引枕上,等着夏湘问话。夏湘却转身走到三足几旁,拎了茶壶,想给‘乳’娘斟一杯热茶驱驱寒。却忘了自己如今只有八岁,满满一壶茶拎在手里竟有些吃力。

结果茶壶一歪,有茶水溅出,眼看便要洒在红木三足几上。

夏湘一急伸出手,想要扶住茶杯,只是她甫一伸手,那斜洒出来的茶水便悬在了半空。夏湘傻了,真的傻了,她慢慢移动手指,那茶水便顺着她的手指移动,朝着茶杯移动……

只是,没等移到杯里,夏湘便手指发麻,那半空中的茶水到底还是落到了三足几上。

这是怎么回事?

将青瓷茶杯放到‘床’头闷户橱上,夏湘坐回‘床’边锦杌上,郑重地望着‘乳’娘问道:“您还记得昨儿是怎么落水的吗?”

“有人推了我一把!”‘乳’娘脱口而出,旋即又后悔似的劝慰道:“您别害怕,日后咱们不去那湖边儿,绕着走就是。”

这次落水,下次许就放火了,这是能绕过去的?

夏湘抿嘴一笑:“‘乳’娘,我脑子有些‘乱’,许多事记不清了。”

‘乳’娘心里咯噔一下,细细打量夏湘的脸,抓住夏湘胖乎乎的小手,紧张地问道:“都忘了什么?还记得什么?”

夏湘没说话,只是垂下眼帘摇了摇头,看起来无比可怜。

“没事没事,”‘乳’娘抓着夏湘的手紧了紧,深深叹了口气:“忘了什么奴婢提醒你便是,大小姐还小,不记事也正常。”

夏湘到底还是没忍住,仰起头来问道:“‘乳’娘,您能让茶杯里的水飘起来吗?”

她想知道,是不是这个世上的人都有这样的能力,而自己,是不是最弱的那一个。凡事往坏了想,就会养成未雨绸缪的好习惯。

“奴婢哪有那个能耐?这是御水师才有的本事,这世上统共才三个御水师,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乳’娘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声音越发沙哑了,夏湘不忍,连忙将茶水送到‘乳’娘跟前。

‘乳’娘不自在地接过茶杯,并没有送到嘴边儿,而是认真叮嘱道:“让水飘起来这事儿,以后不要再提了,犯忌讳,”她想了想,又说:“记‘性’不好……‘乳’娘提醒你就是,你不要告诉旁人了,免的有人嚼舌根子起坏心,到时候再闹出幺蛾子,总归是不好的。”

夏湘笑着点点头,心里却还在想着让水飘起来的事。

第三章 祖父的凌波微步

三月里的日头‘蒙’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更多最新章节访问: 。

天光绵柔,暖风和煦,桃‘花’儿开的正盛。

夏湘坐在院子里的玫瑰椅上,怔怔望着眼前的桃‘花’儿发了会儿呆。‘乳’娘正带着几个小丫头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打络子。

“大小姐开口说话了?!”

听到响动,夏湘抬起头,看到个身披绫罗的美‘妇’人从月‘门’那边款款走来。五六个出落的干净水灵的大丫鬟低眉顺眼跟在后头。

夏湘仔细打量了一圈儿,没有找出那日假山后穿着鸦青‘色’比甲的小丫鬟。

杀人未遂,主子定然不会留她在身边了,夏湘摇了摇头。便是那丫鬟就在眼前,恐怕自己也认不出罢,连样貌都没有看到,凭着身材怎么认得出?

从打络子的‘乳’娘和小丫鬟们身边路过时,跟着姨娘来的几个大丫鬟忽然抿嘴一笑,眼神儿里透着股子说不清的嘲笑和鄙夷。落在夏湘的眼中,便成了一根刺。

‘乳’娘连忙放下络子,跑到夏湘身边,拍拍衣服上的褶子,借机低声提醒着:“叫赵姨娘,后头那个叫柳姨娘。”

先前开口说话的,正是赵姨娘,而柳姨娘走在后头,竟是比那几个大丫鬟还不起眼。若不是‘乳’娘小意提醒着,夏湘还以为柳姨娘是赵姨娘身边儿的妈妈呢。

柳姨娘穿的倒也不差,只是长得普通,又没有赵姨娘那样高的心气儿,整个人恹恹地,显得没有什么生气。所以,才落了下风,被遮掩的没了半点儿贵气不说,还有点儿老气横秋的味道。

夏湘连忙从玫瑰椅上爬起来,脆生生地喊道:“赵姨娘,柳姨娘。”

赵姨娘上上下下将夏湘打量了几个来回,狐疑地问道:“最近……你这屋里可新添了丫鬟?”

这就怪了,大小姐落水,当姨娘的应当关心关心吧?大小姐会说话了,当姨娘的应当表示下欣慰喜悦吧?你上来就问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让人怎么接这个茬儿?

夏湘不说话,气氛一下子就尴尬了。

柳姨娘轻轻碰了碰赵姨娘的胳膊,赵姨娘也觉得自己这话问的唐突了。就算再疑‘惑’,再想‘弄’清那日夜里夏湘口中的“尼玛”是谁,也不该这么大刀阔马地跑来夏湘的院儿里问啊!

毕竟,老爷对这个嫡长‘女’还是有些情谊的。

更何况,这事儿便是扯不到自己头上,即便推孙氏落水的小丫头已经被自己找了个名目送出了府,老爷回来也定会迁怒于自己。

毕竟,这府上中馈捏在自己手里,出了事,自己肯定是有责任的。

柳姨娘倒是摆足了贤妻良母的架势,还张罗着给夏湘找个好郎中仔细瞧瞧。

这倒新鲜,夏湘心里冷笑着,自己夜里落水,整个府上都闹翻了天,姨娘们偏生借口自己睡得沉,说没听到响动,不知道的还以为善良的姨娘们被人下了‘蒙’汗‘药’呢。

今儿自己活蹦‘乱’跳在院子里晒太阳,赏桃‘花’,顺便思考思考哲学和人生,安安静静的,没有吵到任何人。两个姨娘反倒紧着赶着跑来要……给自己找郎中?

真是笑话!你们确定是来关心慰问的?不是来草菅人命的?这郎中是来开‘药’方的还是来下砒霜的?

不等夏湘开口,‘乳’娘就婉拒了姨娘们的“好”意。俩姨娘带着几个大丫鬟站在那里,半天也没人递把椅子,拿个绣墩什么的,实在无趣。想来想去,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一前一后离开了。

临走时,柳姨娘回过头,温温柔柔朝夏湘为难地笑了笑,好像在说:“亲,作为一个好‘女’人,跟着小赵儿这个泼辣货,我实在没法儿发挥啊。”

夏湘头一扭,假装没看见。

姨娘们带着丫鬟出了月‘门’,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半点儿声音也听不到了,夏湘才舒了口气,回过身跟‘乳’娘面对面坐下,细细询问家里的状况。

‘乳’娘也不避讳,事无巨细地讲解家里的人和事,以及夏湘需要注意的问题。

家里还算清静,只有一个老太爷,老太太死的早,老太爷却从未纳过妾。所以,老太爷只有父亲一个儿子,父亲三十有余,在朝中任御史大夫。

可惜,父亲没有继承祖父洁身自好的优良传统。

当初,母亲刚刚过‘门’不到半年,父亲就开始纳妾,前前后后纳了三房。直到母亲过世,父亲才暂时放弃了渣男这条道路,停止了疯狂的纳妾行动,从而专注于庙堂。

最让夏湘惊讶的不是父亲纳了这么多妾,而是父亲在短短八年时间里,创造了三个儿子,四个‘女’儿,这样的高产,真是让人咋舌。

“这么多孩子呐?”夏湘目瞪口呆。

“这……是有点儿多。”‘乳’娘红了脸。

“我差点儿淹死,父亲怎么都不来看看我呢?”虽然是渣男,可总得见见面嘛,‘混’个脸儿熟。

“老爷公务在身,要过几天才能回府。”

原来如此,幸好这个老爹没有渣到连‘女’儿死活都‘混’不在意。

“对了,还有个姨娘呢,今儿怎么没跟着赵姨娘一起来?”夏湘有点儿好奇,想把家里几个重要人物都见个全,以后再见面也不至于认不出,落人口实。

“苏姨‘奶’‘奶’‘性’子有些闷,很少出‘门’。这几年越发孤僻了。”

夏湘喃喃道:“原来是个宅‘女’。”

“什么?”‘乳’娘有些担忧地望着夏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脑子可还清楚?”

夏湘吐了吐舌头,抱住‘乳’娘的‘腿’,笑眯眯地撒起了娇:“有‘乳’娘陪在身边,哪里还会不舒服嘛?”

‘乳’娘傻眼了,大小姐一向沉闷内向,昨晚被水淹了一回,怎么就转了‘性’儿?

院子笑语盈盈,一团喜气。

日头渐渐升起,夏湘光洁的额头见了汗,‘乳’娘让丫鬟取了把纨扇,在夏湘身后慢慢摇着,为她打扇祛暑。

忽然,一个头发‘花’白,穿着黛蓝‘色’净面直裰的老头子出现在廊庑尽头。他拐过屋角,朝四周望了望,仔细抱着怀里的东西,朝夏湘这边快步走来。

刚刚还在廊庑尽头,眨眼间已经距她不过十步之遥,夏湘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天呐!凌‘波’微步啊!”

‘乳’娘成长了,面对夏湘的胡言‘乱’语,她淡定地选择了沉默。

不知老头子是否听到了夏湘的话,总之看起来似乎不太淡定。他弓着腰,死死攥着夏湘馒头样儿的小手,双‘唇’翕合,终于‘激’动地说道:“湘姐儿啊,喊声祖父。”

第四章 祖父名言:是这个理儿!

祖父?对啊,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家里还有个老太爷呢。。 更新好快。

夏湘抿着‘肉’嘟嘟的嘴‘唇’不说话,转身跳到椅子上,两条胖胖的小‘腿’水萝卜似的轻轻摆动。她盯着自己檀‘色’的软缎鞋子,看到柔软的‘春’/光在鞋尖儿跳跃着,晃动着……

老太爷将怀里的包裹摊开来,里面是各种各样的小点心,还有一个小小的布娃娃。布娃娃的样子跟夏湘很像,也是大大的眼睛,‘肉’嘟嘟的小嘴儿,头上两个小抓髻。

虽然拥有十九岁心智的夏湘对这样一个布娃娃提不起什么兴致,可她看着老太爷眼泪汪汪,捧着些个小玩意儿讨好自己,总不忍心再置气,即便老太爷来的晚了点儿,也不算什么天大的事儿。

所以,夏湘撅着嘴巴,别别扭扭地喊了声:“祖父。”

声如蚊蚋,却没有半点儿怨气。

夏家老太爷眨眨眼,几滴浑浊的眼泪顺着鼻翼直落到凌‘乱’的胡子上,看着让人心酸。夏湘虽不是什么圣母白莲‘花’,可面对这样一个泪眼模糊的老头子,再怎么也狠不下心继续别扭着。

“不哭,不哭,祖父不哭,祖父吃这个,甜的。”夏湘从包裹里捡了块‘花’糕送到夏老太爷嘴边,笑得十分讨喜。

坐在夏湘身后打扇的‘乳’娘朝小丫头使了个眼‘色’,几个小丫头坐回‘门’边继续打络子去了。

夏湘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祖父咬了一小口‘花’糕,这才笑嘻嘻地将布娃娃抱在怀里,随口问了句:“祖父,昨儿夜里湘儿掉湖里了,您怎么都没来看看湘儿呐?”

老太爷拧着眉头将‘花’糕咽下去,却不知怎么开口。

‘乳’娘一边打扇一边温温柔柔地笑着:“大小姐,老太爷身子骨不大利爽,阖府上下都是晓得的。所以,昨儿夜里大家伙儿都没有惊动他老人家。这不,今儿一早得了信儿,老太爷就连忙来看你了。”

老太爷松了口气,紧着点头:“是这个理儿。”

夏湘觉得自己的祖父很不像个老太爷,反而像贫苦人家的老翁,一点儿架子也无,面对自己这样一个不足九岁的小孙‘女’儿,竟也硬气不起来。而‘乳’娘说的那番话显然是怕老太爷下不来台,临时想出的说辞。

看今日这情形,祖父似乎‘挺’在意自己的,那昨夜没有出现,只怕是顾及着什么人,或什么事。

看来,家里这滩水,还是有些浑啊。

不过没关系,自己本也没想在这个家里‘混’出什么名堂,若能做个米虫,就算跟别的院里比,吃穿用度上有些差距,也无妨。毕竟,吃百家饭长大的自己拥有勤俭节约,善于吃苦的良好品德。

只要别玩儿草菅人命那一套,自己就没什么可挑剔的。

老太爷见她发呆,担忧地问道:“湘儿,在想什么呢?”

夏湘思考问题时,脸上的表情一点儿不像个八岁的孩子。这让‘乳’娘和老太爷两人心生不安,很怕夏湘落水之后落下什么病根儿,失了心智。

虽然夏湘看起来不像失了心智,反而像是多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俗话说,多智而近妖。这样一个不大点儿的小孩子,整日里摆着一副大人的表情,琢磨着往日里从来不在意的事情,着实不太正常。

夏湘回过神来,眯眼笑着:“日头太舒服,险些睡过去。”

老太爷还是不放心,将‘乳’娘叫到一旁,背着夏湘,压低了声音问:“湘姐儿是不是……是不是被妖怪附身了?怎么变了个人似的?”

‘乳’娘心思一转,捏着扇柄笑道:“老太爷,大小姐一天天长大,总归是要懂事的。您就放心吧,好好儿的怎会被妖怪附了身?若被妖怪附了身,也不该是这样乖巧的模样啊。您说,是这个理儿不?”

老太爷点了点头,顿时眉头舒展,笑容愈盛:“对,对,是这个理儿。”

又说了几句闲话,老太爷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望着祖父的背影,夏湘忍不住翘起了嘴角。祖父离开的模样跟来时大异其趣。来时步履如飞,凌‘波’微步似的看不出半点儿老态,离开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弓着腰,趿拉着鞋子,貌似极不情愿。

夏湘大约也猜到了,祖父应该很疼爱自己,这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只是,她还发现,这个疼爱自己的祖父,似乎很没什么主意,是个软耳根子,还是个任人‘揉’捏的软包子。

如果没猜错的话,祖父房里的月例只怕也是捉襟见肘。不然,怎么‘弄’点儿‘花’糕还要用麻布包着?‘弄’个布娃娃还是半旧不新的?

真不知道自己那个渣男老爹是个什么德‘性’,竟能把家里‘弄’成这个样子。没有夫人,一堆姨娘,老爷子没地位,嫡‘女’被陷害……这样本末倒置真的好么?如果任由这样的事态发展下去,保不准哪一天,自己的小命儿就搭里了。

这怎么行?

好不容易重活一次,怎么可以死的不明不白,憋憋屈屈?不知这个没见过面的老爹什么时候能回府,好教自己有机会好好提醒提醒他,不要总是盯着外头那点儿公务,家里后院儿着火了也不闻不问的。

日影微移,‘乳’娘见树荫落在夏湘的身上,夏湘身上的汗湿也渐渐褪了去,这才放下纨扇,轻轻叹了口气:“大小姐,老太爷是真心疼您的。”

夏湘点点头,小小的手掌按在额头上,眯眼望着树叶间落下来的光斑,乐呵呵地应着:“这个我是知道的。”

‘乳’娘又叹了口气,脸上却‘露’出欣慰的笑容,其中隐隐透着几丝苦涩的味道。就像树叶间流‘露’出的光点,不深刻,却很刺眼。

之后的几日,夏湘一直养在自己的院子里,从不‘乱’跑。倒不是不好奇这个家里的模样,而是害怕一旦走出自己的小院子,又给了歹人可乘之机。

上次落水,自己可以变身娃娃鱼,若下次放火,自己恐怕只能玩儿一把飞蛾扑火,变身扑棱蛾子了。

还好,没有等多久,父亲便回府了。

出乎意料,父亲回府后,一口茶也未喝,衣服也来不及换,径直穿过抄手游廊,跨过垂‘花’‘门’,来到后罩房,迈进了夏湘的院子。

而此时,距离夏湘落水,已有三日。

第五章 捅马蜂窝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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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湘的院子里长着几棵桃树。复制本地址浏览%73%68%75%68%61%68%61%2e%63%6f%6d

‘春’意渐浓,成片的桃‘花’儿深红浅白,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让人心神安宁。夏湘对自己的院子十分满意,不是因为云蒸霞蔚铺了满院的的桃‘花’儿,而是因着窗外一个小水池。

池水干净透明,看起来如天边淡淡的薄云,十分柔软。

闲来无事时,夏湘总是喜欢坐在池边,将两个小脚丫沁到池水里。有小金鱼甩着尾巴‘吻’上她的脚心,痒的她咯咯地笑。

这里没有海,一汪池水已是奢侈。

她望着一条淘气的小金鱼,伸出一只胖胖的小手……只见一团池水裹着那条小金鱼,慢慢从水中游离出来,腾空而起。

最近,她御水的能力愈加稳定,用一团池水裹住水池中最‘肥’那条小金鱼,都能在半空坚持一小会儿了。

蓦地,一阵纷杂的脚步声从月‘门’那边传来,她连忙垂下手。

裹着小金鱼的那团池水乍一落回池中,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小鱼儿摇着尾巴打了个‘挺’儿,朝池水深处游去。

水‘花’渐渐平静,水面已然如镜。

父亲似乎耳力极好,这样轻的水声,也能被他听了去。

夏湘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顿了顿之后,便越来越清晰了,显然,一大‘波’儿人正在向自己靠近,而自己却还不知道他们是谁。

直到‘乳’娘追出‘门’,跟在众人身后喊了声老爷,夏湘才明白过来,原来朝自己走来的这‘波’儿人中,为首那个就是自己的父亲。

她听‘乳’娘提起过,这里是大晏国,大陆上最南边的国度。建国已有三百多年,向来繁华安泰,而父亲,正是大晏国的御史大夫。

起初,知道父亲的身份时,夏湘着实有点儿担忧,御史大夫是什么啊?那不是专‘门’儿跟皇帝打小报告的吗?有时候上朝的时候光明正大地说人坏话,有时候几个同僚联合起来写个小奏章,送到皇帝面前,奏章上的内容也大多是说人坏话。

职业捅马蜂窝的,这可不是什么好活儿,搞不好把人得罪狠了,不定什么时候就遭了报复。

希望父亲的仇家对于绑架子‘女’这样的手段不要太擅长。这是夏湘得知父亲官职时的第一反应。

夏湘的小脚丫儿还浸在水里,专职捅马蜂窝的的父亲已经带着一大帮人来到了她的面前。

一群人站在那里,大眼儿瞪小眼儿。

这样的对峙对夏湘来说着实不太美好,万众瞩目并不是她乐于见到的场面。毕竟,自己……是个这样低调的人。

于是,她将一双‘肉’乎乎的小脚抬起,抖落抖落水珠儿,这才小心翼翼站起身,立于水边的石阶上,腼腆一笑。

“父亲,您回来了。”她微微笑着,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一团暖风来了又走,几片桃‘花’瓣极不安分地随风飘落,在空中轻轻晃着,不慌不忙落到夏湘的发髻上,与淡粉‘色’的珠‘花’儿‘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父亲眼中柔光乍现,他紧着向前走了几步,径直走到夏湘身边,蹲下身来。

夏湘见到他干净肃穆的暗红‘色’官服直垂到地上。于是,她也蹲了下来,轻轻将官服下摆捧在手里。

父亲没有说话,望着夏湘瞧了半晌,目光从夏湘‘肉’嘟嘟的小脸儿挪到了她头上的桃‘花’瓣。

抬手,轻轻拂去‘花’瓣,他捉住夏湘捧着官服下摆的小手,另一只手顺势攀上她的肩膀,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四周静悄悄的,身后许多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夏湘紧紧捏着小拳头,一双大眼睛怔怔望着地面,不知所措。

她能体会到父亲这个拥抱所包含的情绪,担忧、愧疚、焦急……还有浓浓的喜悦之情。

一切都是这样的出乎意料。想象中很不着调的渣男父亲,竟是以这样一副模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让她满心疑‘惑’。

然而,她总归还是猜中了一点——父亲很英俊!

年仅三十五岁的父亲丝毫没有中年人的味道,依然像个二十出头儿的男人,意气风发,张扬着蓬勃的朝气,保持着优雅的姿态。这样一个男人,以父亲的身份,深情而执拗地抱着夏湘,久久不肯释手,这让拥有十九岁心智的夏湘产生了一种极其荒诞的感觉。

偶尔,她对这种前世今生不同身份的转换还不太熟稔。

她略一抬头,看到赵姨娘平平整整的眉‘毛’下,秀目炯炯有神,似燃着一团火苗,准备随时将自己焚烧殆尽。

摆那一副吃人表情给谁看呢?好像谁会怕你似的,夏湘这样想着,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父亲终于松了手,用疑‘惑’地目光打量她,终于开口了,却没有问她为什么笑,而是淡淡说了句:“你……开口说话了。”

夏湘心里冷笑,开口说话算什么大事?差点儿淹死怎么不说?

“落水之事,必须有个说法!”父亲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望着夏湘,而是微微侧目,斜眄向身后众人,表情异常冷峻,透着股子当家主人的果决狠厉。

夏湘想,希望他这个模样不是装出来的才好。

毕竟,父亲在过去八年间,创造了七条活生生的小生命。她一向认为,对待爱情冷漠无情的人总不会善良到哪里去,更不会多么在意自己的孩子。

而自己,只是他众多孩子中的一个,即便平均分配,自己也只能分到七分之一的关爱。与这么一大堆人争夺这点儿微薄的父爱,她不屑。

求来的,抢来的感情能有多可靠呢?她微微勾起嘴角,却笑的很不是滋味。

原本,听到父亲的话,赵姨娘的眼中已经闪过一丝慌‘乱’。而此时,她看到夏湘脸上浮现的微苦笑容,顿时拧紧了眉头,十根手指绞在一起,将指骨撑的微微发白。

做贼心虚真是件折磨人的事。

夏湘没有理会赵姨娘,而是仰起小脸儿对父亲说:“父亲,湘儿脚都蹲麻了,咱们进屋儿歇着吧。”

好一个“咱们”!作为父亲,听到夏湘的话,夏安‘胸’口浮起无数酸楚而温馨的情绪,堵得他说不出话。

于是,他微一弯腰,将夏湘拦腰抱起,朝房里走去……

第六章 又不是元芳,看什么看?

进‘门’之后,父亲吩咐‘乳’娘将房‘门’关好。。 更新好快。至于身后那一众姨娘、丫鬟和小厮,皆站在院子里踟躇着、尴尬着,不知去留。

小心翼翼将夏湘放到‘床’上后,父亲开始询问‘乳’娘那日夜里的情形。

夏湘保持着沉默,像个乖巧的小姑娘,偶尔‘插’一句嘴也是无关紧要,涉嫌卖萌,例如:“可吓坏湘儿了。”

“喝了那么多的水呢。”

“不知有没有小鱼游到肚子里去呐。”

演技一流,还真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听完事情始末,父亲也沉默了,‘乳’娘垂着手退到一旁,房里的小丫鬟端了茶水过来,轻轻放在三足几上。

日光将格子窗的影子刻在地上,其中两个格子的影子,漫过父亲的黧黑短靴,在上头画出明明暗暗的纹路,安安静静,清晰而深刻。

沉默许久,不知父亲想到了什么,竟是头一偏,望着夏湘问:“这件事,你怎么看?”

夏湘唬了一跳,心道我又不是元芳,让我看什么看?

难道自己演技这么好,最终还是被瞧出端倪来了?不然,父亲为什么会郑重其事问一个**岁的孩子这样的问题,又怎么会在意一个小孩子的想法呢?

所以,这个萌没法儿继续卖下去了,明显对方不买账嘛。

她想了想,拧着小小的眉头,摇了摇小脑袋,恹恹地说:“能怎么办?凉拌呗!反正湘儿如今好好儿的,又没有真的被淹死。若真有人要害死湘儿,父亲吓唬吓唬便罢了,总不能真的……”她忽然仰起小脸儿,笑的像个小狐狸:“真的大义灭亲吧?”

大义灭亲?

夏安的心咯噔一下,越发看不懂眼前的孩子了。

今日见了夏湘,他便觉得不对劲儿,所以,刚刚才试探着询问她的想法,谁知,她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此时,那种隐隐生出的荒诞感愈加强烈了。

看来,她还是在埋怨着自己的,埋怨自己没有把她当成亲人好好照顾,而容许某些所谓的“亲人”肆意妄为。

原来,在院子里,一句“咱们”虽然表明了她对自己的亲昵,却并不代表她原谅自己对后院儿的疏忽。

简单一句话,让夏安十分难受,这不仅仅是抱怨,其中的嘲讽和失望让整个对话充满了古怪的味道。

可是,这是一个孩子该有的说话方式和处理事情的方式吗?这孩子……真的是自己的‘女’儿夏湘吗?

也许,她只是随口一说,是自己想多了?

“大义灭亲?谁才是亲呢?”夏安轻啐了口茶,意味深长地追问着,心里好奇这小妮子又会如何解释。

“谁是亲?”她眼珠儿一转,嘻嘻笑道:“湘儿可不大清楚,又没人告诉过湘儿。”

胡搅蛮缠不是小孩子的专属技能吗?

夏湘低下头摆‘弄’着手指,心里却想,夏安啊夏安,你就知足吧,如果自己说:许是地下的母亲瞧见父亲有这么多儿‘女’陪伴,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所以想让我下去陪陪她罢。

你会怎么回答呢?

她从不吝于给人添堵,特别是面对渣男的时候,即便这个渣男是自己的父亲……名义上的父亲。

然而,未等她开口,父亲便站起身,重重叹了口气,继而从袖筒里掏出一个圆筒状的东西,递到夏湘手上:“亲人,便是时常挂念的人。”

说完,父亲转身而去,腰板儿‘挺’得笔直。

窗外的人早已散了,夏湘探出头时,父亲的身影刚好消失在了廊庑的尽头,想来,父亲是去看望祖父了。

为什么先来自己这里呢?看来,父亲还是挂念着自己的。

亲人,便是时常挂念的人。

夏湘的嘴角微微翘起。

她掂量掂量手里的东西,等瞧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时,真不知说什么好了。

一个望远镜而已,搞的这么严肃深沉,好像送了个多么高大上的礼物给自己似的。然而,这种因时间空间而产生的违和感,竟让夏湘觉得这个父亲有点儿可爱,所谓反差萌,说的便是这个情况吧。

她顺手一扔,望远镜呈弧状朝‘床’上飞去。

‘乳’娘疯了!

一声尖叫,像个大鸟一样,张开双臂,猛地朝望远镜扑去。仿佛被甩飞的不是个望远镜,而是个襁褓中的婴孩。

至于吗?夏湘傻了!

直到‘乳’娘抱住望远镜,跌进‘床’上柔软的被子里,夏湘才回过神,从‘门’口直奔‘床’边而去,抬起小胳膊,趴在‘床’沿上紧张无比地问:“‘乳’娘,‘乳’娘,伤着没?哪里硌疼了没有?”

‘乳’娘回头,瞧见夏湘担忧的样子,心头一暖,微微笑道:“哪那么金贵?”

夏湘小嘴儿一撅:“是啊,哪儿那么金贵,这破玩意儿还用得着你拼命护着?”

“破玩意儿?”‘乳’娘瞠目结舌,连忙矫正道:“我是说,我自己没那么金贵,不是说这东西不金贵啊。”

这些天来,‘乳’娘第一次感觉夏湘像个小孩子了。这让她感到十分踏实:“这可不是破玩意儿。一个要几十两银子呢,京都统共也不过十几个。老爷有心,你可不要妄言,惹得老爷寒了心呐。”

夏湘冷哼一声:“有心?那为何我的月例这样少?竟比弟弟妹妹们也不如。”

‘乳’娘无言以对,终于只是叹口气,幽幽地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主持中馈的……是赵姨‘奶’‘奶’呢?咱们忍忍便罢了,总不至于跟她对着干吧?”

一向不喜委曲求全的夏湘这次没有说话,她清楚知道,母亲过世,自己年纪尚幼,把对方‘逼’急了,指不定会使出什么下作手段呢。

即便当初的夏湘是个不会说话的闷葫芦,依然还是被某些人惦记上了,更何况如今的夏湘聪明活泼,言语利索了。

所以,‘乳’娘的担忧是不无道理的。

只是,夏湘总不愿忍着。

因为她清楚知道,公平这东西,只存于自己的心中,并不在天地间。有时,上天安排的公平会让自己一直失去,一直失去,根本停不下来。忍着并不会带给自己应得的补偿,只有努力去争取,赢得自己心中所认定的公平,才会享受公平所带来的好处。

‘乳’娘见她闷闷不乐,脸上表情愈加肃穆,连忙劝慰道:“咱们不与她计较,是怕跌了咱自己个儿的身价儿。这府里有些人啊,能不见,最好不见的好。”

夏湘童真无比地点着头,心里却想:对着干还是偷‘摸’儿坑人?这是个问题!

无疑,她更钟情于后者。

第七章 你值得拥有!

翌日,细雨绵密如针,擦着‘门’扉在‘门’口的地面上胡‘乱’铺了薄薄一层水渍,使得不大一块地方灰黑相间,显得格外繁复。。更多最新章节访问: 。

夏湘双手托着下巴,怔怔望着‘门’外的雨水发呆。

自己院子里的人不多,只有一个‘乳’娘和两个丫鬟。

丫鬟一个叫碧巧,一个叫采莲,碧巧刚刚十二岁,采莲也才十三岁。只是,‘乳’娘擅长针黹‘女’红,人又随和,府里许多小丫鬟愿意过来跟着‘乳’娘做些活计。

所以,夏湘的小院子看着热闹,而事实上,真正供她使唤的丫鬟也就那么两个。

没有人伺候倒没什么所谓,夏湘本就不是娇惯的大小姐,上一世的她除了尽量独立生活,还要帮着渔村的大伯大娘、叔叔婶子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晒海蜇,挑鱼、捡贝壳、洗渔网,她向来是抢着做的。

只是,如今变成个**岁的小姑娘,许多事有心无力,整日里看着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累的腰都直不起,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不是虐/待未成年人吗?

“采莲,你放下!”夏湘拧着眉头,语气里全是不耐烦。

采莲红着脸,气喘吁吁将桶放在地上。她擦了把脸,也不知擦的是雨水还是汗水,肩膀被雨水淋的深深浅浅,裙摆也湿的一塌糊涂,小布鞋上粘着星星点点的泥土,两鬓垂下的发丝被雨水淋湿,贴在脸上,显得格外可怜。

以为自己哪里做错了,惹得小姐发脾气,采莲低眉顺眼站在那里,嗫嚅着,不知如何是好。

夏湘瞧着她那模样,心中愈发邪火催生。

好歹自己算个嫡小姐,好歹自己才将将八岁,就不能给院里添个粗使婆子?

好好儿两个小丫鬟,再这么折腾下去,早晚变成‘女’汉子或者纯爷们,她可不想在未来的某一日,看到自己的两个小丫鬟一边炫着凸起的肱二头肌,一边瓮声瓮气地喊:“给我一堆破砖头,还你一间宽敞明亮大瓦房!”

那真是太可怕了。

夏湘摇摇头,两个小抓髻跟着晃了晃,看起来煞是可爱。

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眨了眨,蓦地闪过一丝光亮,她跳下椅子,踩着月白‘色’的软缎鞋跑到采莲身边,拉着采莲的手朝‘床’边走去:“躺着去,装病。就说……”她眼珠儿一转,眯眼笑道:“就说崴了脚,外加……染了风寒。”

“这可使不得!”采莲像拔河似的往后退,好像‘床’上有什么怪兽,随时能跳出来把她吃了似的。

“有什么使不得的?”夏湘拖着采莲生拉硬拽,可毕竟个子矮,力气小,到底没有拽住,脱了手。

采莲一个踉跄,后退好几步,“哐当”一声撞到‘门’扉上。

“哎呦”一声,采莲身子一歪,跌倒在地,额角磕破了皮,脚也扭伤了,看起来无比狼狈。

想来十分疼,采莲握着脚踝,双眼裹着两包泪‘花’儿,苦着脸哀求着:“小姐,您就饶了我罢。”

饶了你?可没那么容易!夏湘嘿嘿笑着,温温柔柔的,落入采莲的眼中却感觉‘阴’风阵阵。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采莲已经别别扭扭地躺在了‘床’上。夏湘走到窗边,使劲儿‘揉’了‘揉’采莲的头发,又把自己的头发抓的‘乱’糟糟的,从桶里取了半碗水,技巧‘性’十足地泼到了自己的肩头、后背、还有裙摆上。

她对着铜镜瞧了瞧,觉得不太满意,又跑到‘门’口桃树下取了些被雨水淋湿的泥土,小意抹在脸上,胳膊上、衣服上。

随后,转身跑到装针线的簸箕那儿,拿着剪刀将衣裳划出两个小口子,双手用力一拉,“呲啦”一声,小口子变成大口子,如此一来,算是合了夏湘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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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湘又强迫采莲分享了自己的泥巴妆容,这才走到水桶旁,拼尽力气将木桶打翻在地。看着流了一屋子的清水,夏湘眯眼一笑,煞是满意地点点头。

刚巧,‘乳’娘从外面回来,看到屋子里的状况,吓得不轻。她放下手中的木盆,三步并两步,跑到夏湘面前,蹲下身,上上下下仔细查看了半晌,这才问道:“出什么事了?这是怎么闹的?”

夏湘小狐狸似的眨巴眨巴眼睛,笑着竖起食指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乳’娘知道事情有古怪,往别处瞅了瞅,这才看到采莲皱巴着一张脸,上刀山下火海似的躺在夏湘的‘床’上,表情异常痛苦而惶恐。

知道又是夏湘出的主意,‘乳’娘叹了口气,万般无奈地问道:“小祖宗,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儿啊?”

夏湘抿着嘴,趴到‘乳’娘身边耳语道:“告诉父亲,就说我跟采莲一起抬水滑倒了。”

“大小姐!”采莲耳尖,听得心惊‘肉’跳:“这不是冤枉奴婢吗?老爷发起火,还不扒了我的皮?”

“他敢?!”夏湘柳眉倒立,满脸桀骜没有半点儿闺中‘女’儿家的温婉神态。

采莲和‘乳’娘面面相觑,顿时不知说什么好了,瞧这架势,眼前这个八岁的小姑娘是做好跟老爷叫板的准备了。这种感觉是多么怪异,恐怕夏湘自己也深有感触。

所以,她不尴不尬地笑了笑:“他敢这么心狠,我就哭。坐在地上哭,不吃饭,不喝水,父亲他总不会看着我断气罢?”

撒个娇,卖个萌,希望将刚刚的怪诞感觉遮掩过去。

可是,‘乳’娘和采莲不吃这一套,她们依然用那种疑‘惑’又惶恐的眼神望着夏湘,不知是害怕夏湘本人,还是害怕这话传到老爷耳朵里,整个屋子都要遭殃。

爱咋咋!夏湘小脸儿一沉,‘奶’声‘奶’气却又极其严肃地吩咐着:“让你们干嘛就干嘛,听我的准没错儿!”

“……”‘乳’娘和采莲木然地点点头,似乎渐渐习惯了这样一个强势、机灵、胆大妄为的小夏湘。

“快去呀,”夏湘推了‘乳’娘一把:“尽量往严重了说,若能把父亲吓傻了,你就是咱这院儿里的大功臣。”

‘乳’娘有些为难地应下了。

临出‘门’,夏湘又在‘乳’娘脸上抹了点儿水,‘乳’娘微微一愣神,随即恍然:“奥,眼泪儿。”说着,使劲儿‘揉’了‘揉’眼睛,把一双清亮亮的眼睛‘揉’的白兔似的,红通通的。

夏湘满意地点头,忍不住赞叹道:“‘乳’娘真是愈发睿智了,无师自通。”

‘乳’娘脸一红,竟谦虚道:“小姐教的好。”

“……”采莲无语。

第八章 一切为了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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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明白了小夏湘的用意,并且打算“同流合污”,‘乳’娘必然不会吝于将这出戏演的惟妙惟肖。-

出‘门’并未撑伞,也没带什么遮雨的防具。‘乳’娘一路小跑,红着眼睛,满脸“泪水”,表情十分慌张又沉痛。路遇的丫鬟仆人想问上几句以示关心,抑或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却愣是没寻着机会。

大家都在想,大小姐房里又出事了。

几日前,大小姐刚刚落水,死里逃生,这次又出了什么事呢?这府里,定是有人容不得大小姐的,只是,敢在老爷面前做这档子事,未免也太跋扈了些。

谁有这样大的胆子呢?大家笑而不语,一哄而散,却又纷纷朝后罩房,大小姐的院子里张望着、等候着。

‘乳’娘踏过游廊,径直跑到前院儿,刚拐过墙角一棵高高的海棠树,就迎面撞上一人。她抬头一看,巧了,正是老爷身边的小厮,周富贵。

“急着投胎呐?”富贵被‘乳’娘撞的一个趔趄,‘乳’娘反倒站的稳稳当当,只向后错了一小步,这让富贵很没面子,十分懊恼。

夏湘房里的人,都有成为粗使婆子、‘女’汉子、纯爷们的潜质。

“老爷呢?”‘乳’娘没有理会富贵话语里的恼火,抬头朝院子里张望,见夏安正站在窗口望向这边。

没等富贵开口,‘乳’娘便垂着头,匆匆朝东厢房那边去了。

富贵气的倒吸了口冷气,结果吃了一嘴的雨水,他“噗噗噗”吐了好几口,才堵着气,朝二‘门’走去。

‘乳’娘站在东厢房的‘门’前,垂手站着,夏安已经出了书房,坐在‘花’厅的椅子上,强自镇定地问:“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

‘乳’娘弓着身子,眼睛却望着夏安。

她双眼通红,满脸残泪,目光微微颤抖,嘴‘唇’发白,整个身子都微微抖着。并不是‘乳’娘演技如何了得,她之所以这样紧张地哆嗦着,完全是因为……害怕。

毕竟,这个老实‘女’人对撒谎这种事儿还是十分陌生的。更何况,是跟整个府里权力最大的这个人撒谎。

只是,一切为了大小姐!总不会有错儿。

‘乳’娘又紧张又害怕,眼睛一红,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心一横,皱眉说道:“大小姐摔倒了……”

原本,她还想说些什么,例如:大小姐哭的快要背过气去了。又例如:大小姐扭了腰,不能动弹了。

可惜,夏安没给她自由发挥的机会,便沉着脸,从‘门’旁那柄墨‘色’油纸伞旁走过,步履匆匆……

‘乳’娘连忙跑出‘门’,头不抬眼不睁,紧紧跟在夏安身后,半点儿也没落下。

一路上,仆人们,丫鬟们口里称着老爷,弯腰行礼。转眼就三三俩俩围成一团议论纷纷。

有常去夏湘院儿里做活的小丫鬟瘪着嘴小声说道:“大小姐何时舒坦过?刚我去瞅了眼,听说是大小姐屋里没个干粗活的,大小姐又心眼儿好,心疼手下的小丫鬟,帮着采莲拎水桶,结果雨天地滑,主仆俩都摔了大跟斗,唉,真是天可怜见的……”

府里管事的婆娘看见了,扯着尖锐的嗓子嚷嚷道:“都干嘛呢?整日里嚼舌根子,也不怕烂嘴丫子!府里大米白面地养着你们,为了让你们说主子闲话的?都给我干活去!”

小丫鬟们吐了吐舌头,低着头纷纷散开了。

夏安穿过月‘门’,黧黑靴子碾过几片雨水打落的桃‘花’瓣,大步朝夏湘的房间走去。

方才,夏湘早已透过窗扇看到父亲的身影,此时,她正躺在榻上,捂着小脸儿不住呜咽。

上一世,夏湘觉得,那些演员可以随时随地掉眼泪,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她很喜欢美丽的‘女’演员,怔怔望着远方发呆,慢慢地,泪水便湿了眼眶,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来,很动人,也很心酸,让人心疼。

而这一世,夏湘鬼使神差拥有了御水的能力。故而,对于驾驭眼泪这种事情,便有了十足的信心。

采莲躺在‘床’上,夏湘躺在榻上,父亲站在木桶旁的那滩清水上。

凉风、细雨、污泥、哭声不止,一片狼藉。

夏安默默看着,眉头越皱越紧。

身后的‘乳’娘却忘了紧张,目瞪口呆。大小姐这么大点儿的孩子,怎么这么会装象儿?明明自己出‘门’时,她还笑眯眯的,这会儿竟哭的梨‘花’带雨,跟真的一样。

‘乳’娘很诧异,虽然她诧异的有点儿早。演戏这东西,总要有个‘激’动人心的小高/‘潮’,梨‘花’带雨只是铺垫而已。

“湘儿。”夏安轻唤了一声,话音里裹着浓浓的温柔,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夏湘哭声顿止,猛地抬起头,瞧见父亲站在屋子中间。好像并不知道父亲要来,乍一看到父亲很惊讶的样子。

父亲的表情透着一丝担忧和愧疚,还不错,像个慈父该有的样子。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她哽咽着,翻过‘肉’乎乎的小手,用手背抹了抹眼泪,竟然咧嘴一笑,哑着嗓子问:“父亲,您……您怎么来了?”

夏安疾步走了过去,‘乳’娘很有眼‘色’,连忙取了绣墩放到榻旁。夏安坐下,抓住夏湘的小手。

小小的手背湿漉漉的,尽是温热的泪水。

“摔伤了没有?”夏安看到夏湘的裙子上尽是泥污,划破了好几个口子,忍不住提高了声调:“房里人都死了?还是说……这屋里的下人不是伺候人的,反倒是被伺候的?”

采莲听了这话,吓得“扑棱”一下从‘床’上跳起来,结果脚一落地,一阵胀痛从脚踝处传来,她闷哼一声,整个人栽倒在地上,看样子爬不起来了。

“父亲,您可不能怪她们,那时候儿,碧巧去厨房给我拿点心了,‘乳’娘在外头浣衣。采莲这么大点儿个人,提溜那么大一个桶。您也看见了,这么大个桶,哪是她这样的小丫头能搬动的?本来,她是不让我帮忙的,是我硬要跟她一起抬,结果……还是没抬动,”夏湘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声嗫嚅着:“害父亲担心了,湘儿再不会这样莽撞了。”

“这么大点儿个人?既然知道这不是小人儿能做的事,你如何还要去做?”夏安面‘色’不善,嗓子却堵得发酸,所以,说话的声音有些发涩。

第九章 家庭伦理片

夏湘听出父亲声音里的酸涩,心里十分满意。。更多最新章节访问: 。

“我房里就这么两个小丫鬟,累坏了怎么办?”她看了眼采莲,轻声说道:“采莲扭了脚,磕破了头,摔了一身泥。她也不过十来岁的小姑娘,哪里做得来这样的粗活儿?您可千万别怪她们,都是‘女’儿的不是,您要怪就怪我罢。”

采莲已经被‘乳’娘扶着坐到‘床’边,此时听了夏湘的话,鼻子一酸,蓦地湿了眼眶。‘乳’娘‘揉’‘揉’眼睛,跟着掉眼泪。

碧巧端了几碗姜汤来,也是一副伤‘春’悲秋的样子,红着眼睛将汤送到夏湘面前:“大小姐,喝碗姜汤驱驱寒,刚淋了雨可别着凉了。”

“不妨事,父亲先喝。”夏湘将手中的姜汤送到夏安手上,一双大大的眼睛依然水汪汪的裹着眼泪,默默注视着夏安。

谁能受得住这样的情景?

即便心中再多疑‘惑’,但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夏湘不过才八岁而已。夏安再如何目光锐利,也不会想到一个八岁的孩子能演这样一出儿戏给自己看。

所以,他动容了。

“你喝,”他将碗推给夏湘,目光决然地望向‘乳’娘:“日后,缺什么短什么就向府里开口,若有人故意刁难,你直接来找我!”

‘乳’娘没口子地应下了,脸上浮现一丝感‘激’的笑容。

夏安再次望向夏湘,心中一阵悸动。

夏湘一双宝石样明亮的眼睛怔怔望着他,水雾渐渐浓重。终于,泪水盈满眼眶,两滴大大的泪珠儿落上‘肉’嘟嘟的小脸儿,显得无比沉重,压得夏安心中喘不过气来。

自己小小的‘女’儿到底受了多少委屈,才会浮现这样一副表情?夏安紧紧握着夏湘的小手,说不出话来。

夏湘知道,这个表情的战斗力有多么强悍,知道这个表情能给父亲带来何等样的震撼和联想。

做戏做足,她连忙低下头去,将眼泪擦干净,勉勉强强地笑着,很难看地笑着,很努力地笑着,对父亲说:“湘儿什么都不缺的,‘乳’娘说,不能随便要东西,会被骂。”

夏安的脸愈加‘阴’沉了。

要东西会被骂?会被谁骂呢?府上主持中馈的是赵姨娘……

沉默半晌,他站起身,对‘乳’娘说:“照顾好大小姐。”

话音未落,人已出了房间,碧巧趴在‘门’口瞧了半天,直到夏安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关好房‘门’,凑到夏湘跟前小声说:“应该是去赵姨‘奶’‘奶’那儿了。”

看来,赵姨娘要遭殃了。

夏湘抿着小嘴儿笑的‘花’儿似的,脸蛋儿上那两滴亮晶晶的泪珠显得格外多余。‘乳’娘和采莲哭丧着脸,可怜巴巴地望着夏湘,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她们想说什么,夏湘心里很清楚。

所以,夏湘笑的更欢快了:“怕什么呐?采莲提溜那个大木桶可是真的?采莲摔倒了可有这事儿?我这个样子,跟摔倒又有什么分别?月例不够,咱们又不敢向赵姨娘要,可有这事儿?‘乳’娘说不能随便要东西有什么错儿?小孩子家家的想要星子月亮,总不能真就把星子月亮摘下来吧?”

‘乳’娘和采莲的表情稍稍舒缓了些,陷入了沉思。

夏湘“噗嗤”笑道:“反正咱们旁的什么也没说,至于父亲大人怎么想,那就是他的事了,与咱们有什么干系呢?你们说,是这个理儿不?”

希望父亲脑‘洞’儿比较大,能够幻想出一部完整的继母虐/待儿童的家庭伦理片儿。

‘乳’娘和采莲对望了一眼,点点头,异口同声说了句老太爷的名言:“是这个理儿!”

夏湘嘿嘿地笑,大家也跟着嘿嘿地笑。

一屋子小狐狸。

夜里,雨水初停,风清月明。翌日,天光清丽,桃‘花’催生。枝头树下,一片粉红将天地染成一‘色’,满眼淡淡的粉,明亮的红,让夏湘心情格外美丽。

当然,心情大好的主要原因并不在此,而是因为,天一放亮,赵姨娘便差唐妈妈恭恭敬敬送来了两个粗使婆子。

碧巧一早儿就笑嘻嘻地凑到夏湘耳边说:“听小丫鬟们说,昨儿老爷去赵姨‘奶’‘奶’那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老爷走后,赵姨‘奶’‘奶’抹了半天眼泪儿呢。”

看来,往后的日子能稍稍顺心些了,至少,‘乳’娘和两个小丫鬟不用再像从前那般辛苦了,自己的月例或许也会象征‘性’增长一些。

至于随之而来,可能出现的打击报复,夏湘‘混’不在意。如今,哪怕真是自己失足落水,父亲都会算在赵姨娘头上罢?

所以,赵姨娘即便心里恨透了,恐怕也不敢如何,还会心惊胆战,生怕小夏湘磕了碰了,受到半点儿伤害。无论如何,小夏湘的安危,算是系在她的身上了。

对赵姨娘来说,可真是件痛苦的事儿。

对小夏湘来说,却是无比美妙,可喜可贺的一件事儿。

果不其然,中午的时候,赵姨娘又派人把增加的三两月例送了过来。夏湘掂量掂量送来的银锭子,两眼放光,计算着三两银子能买几个包子,继而折合‘成’人民币是多少钱。

等算清楚了,她才真真切切体会到,做个富二代是件多么美妙的事儿。

她吩咐碧巧取了个账本和笔墨砚台,又叫来‘乳’娘,将往日积攒的银子归拢到一起。这才发现,原来往日里,自己的月例才一两银子,而赵姨娘屋里的月例竟是六两银子。

夏湘最擅长的便是过日子,如何用最少的钱,安稳而舒适地生活下去,这是她上一世不停思考的问题,不停攻克的难题。这一世,有了丰盈的月例,可日子,还是要仔细着过。

她还记得上一世,妈妈说过一句话:钱,要‘花’在刀刃儿上。

这话十分有理,即便手中握着无数真金白银,也要掂量着‘花’。

钱‘花’出去了,总要……给自己谋点儿好处才是。如今,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用不上多少银子。可以后呢?她想过当个米虫,却从没想要呆在一个地方当一辈子米虫,鬼才希望一辈子憋在大宅‘门’里,像坐牢一般,过着暗无天日的无聊日子呢。

眼光要长远,日子要规划。她咬着‘毛’笔思考着未来的日子,忽然想到一椿事情。

这才意识到,迟早,会有一个天大的难题摆在自己面前——论自由恋爱在这个世界的可行‘性’。

只是,自己还小,这事不急,还需慢慢筹谋。

第十章 吃饱饭是第一要务

微风拂过,经雨的桃‘花’儿微微晃动,温柔而细腻。复制本地址浏览%77%77%77%2e%73%68%75%68%61%68%61%2e%63%6f%6d

悬在‘花’瓣叶尖的雨水纷纷落下,夏湘见四周无人,缓缓伸出小手,目光灼灼望着大大小小的水珠……

风不止,树不静,然而,千千万万的水珠儿没有落下,也没有蒸发,而是安安静静悬于半空,在天光之下铺成一片美妙无比的晶莹剔透。

竟是这样美丽!

她眉头一紧,感觉有些疲惫,手臂慢慢垂下。霎时,大片大片的水珠儿蓦地落了下来,像明媚日光下的又一场‘春’雨,光芒四‘射’。

虽然美丽,却依然是短暂的,夏湘有些失落。

不知自己这御水的本事到底能达到怎样一种境界。若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能够翻江倒海,甚至控制天上的云,跟孙悟空一样‘弄’个筋斗云,或者控制人体内的水,那该是多么可怕而美好的一件事啊。

然而,梦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总是骨感的。

关于长时间或者大面积御水,夏湘总是感觉力不从心,抑或后继无力。

父亲出‘门’一月有余,回来歇息了两日,教训了一下恶毒的继母,安抚了一下乖巧的‘女’儿。然后,府里开始张罗置办接风宴,为父亲洗尘。

说白了,只是一顿相对丰盛的家宴。

一来,是赵姨娘为了在父亲面前买好儿,希望化解这几日的不愉快,修复一下夫妻间的罅隙。二来,八成儿是赵姨娘屋里那三个瓜娃子嘴馋了。

当然,第二点原因是夏湘自己恶意揣测的。

因着这顿接风宴,夏湘被‘乳’娘催的脚打后脑勺儿。她忍不住抱怨:“吃个饭而已,用得着这样麻烦吗?”

‘乳’娘一边帮着夏湘挑衣裳,一边吩咐采莲挑珠‘花’儿。

她心里有些发酸,所以,没有直接回答夏湘的问话。

夫人去了之后,‘乳’娘便把夏湘当亲生‘女’儿一般看待。虽然‘乳’娘只是‘乳’娘而已,可她仍然固执地,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所有人看到,即便夏湘没了娘,也不会比别人差到哪里去。

所以,但凡在人前‘露’脸这种事,‘乳’娘都会‘精’心替夏湘打扮,会悉心叮嘱一应礼节,以免被人说没娘教的孩子就是上不得台面。

折腾半天,衣裳算是齐整了,荼白衫儿外头罩着鹅黄‘色’对襟儿小比甲,里头系着条松‘花’‘色’绉纱汗巾子,配着攒心梅‘花’样儿的络子。茧绸的藕白‘色’月华裙下,一双小小落‘花’鞋‘精’致小巧,上头绣着蝶戏‘花’间。针脚绵密,绣工‘精’致,即便夏湘对这些并不了解,却也看得出,是难得的好手艺。

她垂着头,喜滋滋地盯着鞋子上的蝴蝶和绣‘花’,仿佛看不够似的。

‘乳’娘看在眼里,却深深叹了口气。这是‘乳’娘第二次叹气了。

“不好看吗?”夏湘仰头望着身边的‘乳’娘,眯眼笑着:“‘乳’娘不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乳’娘擦擦湿润的眼角,微微笑着:“这是夫人活着的时候,亲手为小姐做的鞋子,做了许多双,能穿到及笄呢。”

亲手做的?这么多双?夏湘小小的心脏被一股莫名的情绪堵着,难以释放,很难受。

她垂着头,任由‘乳’娘为她梳头,掰着手指,咬着嘴‘唇’,忍了半晌,到底还是问道:“母亲是怎么死的?”

因为刚刚那股情绪,夏湘的嗓子变得有些哑,听在耳朵里好像要哭了似的。

‘乳’娘蹲下身,从身后轻轻将她搂在怀里:“夫人生病去的,那会儿,知道自己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夫人没日没夜地做衣裳,做鞋子……”

‘乳’娘的眼泪温暖湿润,在夏湘的肩头肆意蔓延,夏湘轻轻吸了口气,强行压抑着心头的脆弱情绪,微微笑着点头:“母亲想我过的好,”她顿了顿,转过身望着‘乳’娘,淡淡地说:“我必会好好活着。”

一滴眼泪从眼眶里滑落,夏湘悚然一惊,胖乎乎的小手触上脸庞……眼泪!

这不是她的眼泪,而是死去那个夏湘的眼泪。这个身体,似乎还留有对母亲离去的悲伤情绪,不会随着灵魂的消散而幻灭。

窗外日头渐热,家宴设在中午,大约还有一个时辰。

‘乳’娘将夏湘打扮妥当,又从首饰盒子里捡了个桃‘色’珠‘花’儿,斜着‘插’在夏湘的丱发一侧,跟浅粉‘色’绸带映衬着,恰到好处。

时间还早,二人在房里又坐了会儿,‘乳’娘叮嘱了一些该注意的事项,夏湘微微笑着点头,心里却叫苦。

没事儿办什么接风宴啊,赵姨娘真是闲的蛋疼,给大家伙儿找麻烦。她还是愿意躲在房子一个人吃饭,或者……跟采莲、碧巧和‘乳’娘一起吃。

至少,可以放开了吃,开开心心地吃,一边吃一边聊些家长里短,投壶斗草的有趣事。

跟父亲姨娘们一起吃饭,能吃出什么乐趣?最关键一点,能吃饱吗?敢吃饱吗?到时候姨娘们吹枕边风,跟父亲说自己不懂礼数,派个心理扭曲的老太太整日拘着自己学规矩,那真是生不如死。

再者,她也不想‘乳’娘失望、难过,不想给‘乳’娘丢脸。

可是,要好好活着,第一要务就是吃饱饭。所以,临出‘门’前,她叫来碧巧,小声吩咐着:“一个时辰后,你去厨房‘弄’些点心来,”末了,她又拉住碧巧,嘻嘻一笑,补充道:“越多越好。”

自从父亲去赵姨娘那发了一通火儿,府里再不敢怠慢这个大小姐,更何况,大小姐只是胃口好点儿,有什么大不了的。偌大一个夏府,还能被个八岁的‘女’娃娃吃穷了?

夏湘抿着嘴,笑眯眯地跟在‘乳’娘身边,走出月‘门’,走出后罩房,走过游廊,朝正房大厅走去。

这是夏湘自穿越以来第二次走出后院儿,前一次是落水那晚,被人簇拥着回了后罩房。那时,自己还处于懵懂震惊的状态,根本没心思参观夏府。

此时,一路跟着‘乳’娘,夏湘东张西望,发现夏府并不豪奢,看起来简单古朴。想想也是,上有天潢贵胄,公爵高官,怎么也轮不到御史大夫在这儿玩儿豪奢。

夏湘和‘乳’娘甫一迈进‘门’,老太爷立马眉开眼笑。这个辈分最高,地位最高,却‘性’子绵软的老头子看到小夏湘就乐得合不拢嘴。

“来……来祖父这儿坐。”老太爷弓着身子朝夏湘招了招手。

第十一章 有娘的孩子有菜吃

窗外有风,透窗而入。复制本地址浏览%77%77%77%2e%73%68%75%68%61%68%61%2e%63%6f%6d

夏湘坐到老太爷身边,轻舒了口气,微微笑着转过头,余光瞥向在座各位。

赵姨娘身边的两个男孩儿应该就是她的两个儿子,夏明和夏文英了。‘女’孩儿自然就是她的‘女’儿夏姝了。柳姨娘身边的‘女’孩子应该是‘女’儿夏珊,男孩子自然是她的儿子夏印。

那边垂着头的陌生‘女’人,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剩下的最后一个姨娘,苏姨娘了。她身边坐着一个‘女’孩儿,也是低眉顺眼的,只是,看着夏湘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亮,有许多话要说似的。

毫无疑问,这‘女’孩子就是苏姨娘的‘女’儿夏柔。

这下算是见齐了。

让夏湘颇感欣慰的是,无论怎样,这些瓜娃子都要喊自己姐姐,这就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自己见着男孩儿叫弟弟,见着‘女’孩儿就妹妹就可以了。

父亲没让大家等太久。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夏湘看到父亲穿着常服从‘门’外走来。他目不转睛走到座位上,逡巡了一圈儿,见人来齐了,这才躬身朝老太爷点点头:“儿子来晚了。”

“不碍事,不碍事,坐吧,大家一块儿吃。”自己的儿子,老太爷最清楚不过。

夏安并不是不孝顺,只是在某些事情上,你不将事情摆在他眼前,他总是顾不上瞅两眼。

老太爷认为,专注庙堂是好事,只有在朝廷建功立业,官运亨通,才能保证家人有足够安逸的生活,才能光耀‘门’楣。所以,许多家里事,即便老太爷吃了亏,受了小委屈,也不愿跟自己儿子说什么。

夏湘不这么认为,有委屈为什么不说?

男人不应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吗?自家后院儿那点儿破事儿都管不好,还当个屁的官啊?所以,有了夏湘演戏泪水盈盈,夏安恼火怒斥姨娘那一出儿。

先前,夏湘跟老太爷假装耳语,赵姨娘脸‘色’很不好看,除了苏姨娘的‘女’儿夏柔,在座的几个孩子都有些不太乐意。

凭什么你夏湘坐在祖父身边?凭什么你夏湘在这么多人面前跟祖父窃窃‘私’语?祖父为何这样疼你,不就因为你打小儿没了娘,又变成个闷葫芦,不会说话了吗?

如今,你开口说话了,不是哑巴了,凭什么祖父还要这样宠着你?

而事实上,对老太爷来讲,夏湘能从年幼丧母的‘阴’霾中走出来,重新绽放笑容,开口说话,是上苍对老夏家最大的眷顾。

这就跟红楼梦宝‘玉’衔‘玉’而生是一样的道理,因为特别,故而格外珍视。

所以,老太爷对夏湘的宠爱并非一如既往,而是更胜从前。

虽是家宴,却依然秉持着食不言的“好”习惯。这让夏湘十分别扭,平日在厢房吃饭,她总是话最多的那一个,‘乳’娘不知提醒了多少次,她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此时,她胖乎乎的小手笨拙地举着筷子,想说话不能,想夹的菜又够不着。

着实苦恼。

难道这顿饭,放着这么多珍馐美味不能吃,要一直吃面前这盘儿麻婆豆腐?她小意地瞅了眼弟弟妹妹,不看不打紧,这一看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人家都是规矩的好孩子,都可着身边那盘儿菜吃,还小心翼翼怕把那盘菜吃光。只是,人家都有娘,有娘的孩子有菜吃。

为什么有娘的孩子有菜吃?因为她们的娘胳膊长!

夏湘想骂人,上一世没了娘,这一世依然没有娘!不对,谁说自己没有娘了?这一世,自己有一大堆娘,扎堆了都。只是,没一个是真格儿心疼自己的。

再看看身边的爹,沉着一张脸就知道往他自己碗里夹菜,往他自己嘴里塞饭,这画面太美,简直不敢看,看完心里堵得慌!

她举着筷子,很想跳到椅子上,去夹柳姨娘面前那盘红烧鲫鱼。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鱼了,没有鱼的日子对她来讲度日如年,眼看着今儿能吃上几口,却无奈胳膊太短。

馋呐!怎么办?

食不言,要庄重,不能多吃,不能伸长胳膊去夹距离自己比较远的菜,不可以将身边的某个菜吃光,不可以……她想着‘乳’娘的嘱咐,心下一片凄凉。

这是要饿死我的节奏啊!幸好有先见之明,让碧巧准备了点心。想到这里,她都有点儿着急了,这顿家宴快点散了吧,好回去吃点心。

第十二章 一个米粒引发的事故

循着夏湘的目光,老太爷看到了那盘红烧鲫鱼。.最快更新访问: 。

老人家笑眯了眼,弓着腰将筷子伸了过去。毕竟是老了,动作没那么利索,险些碰翻了夏安的碗。

父亲笑了,夏湘睁大眼睛,看到父亲笑的温温柔柔。

“您想吃什么,告诉儿子,儿子给您夹便是。”夏安扶老太爷坐好,摇了摇头,用干净碟子夹了好大一块鲫鱼,送到老太爷面前。

老太爷红着脸,不知所措,微微侧头看了夏湘一眼。

这鱼是儿子亲自夹给自己的,若转手就给了夏湘,是不是有点儿不好看呐?再说,这事儿落入赵从兰眼里,又会跟儿子闹,说自己偏心,溺爱夏湘。

他正不知怎么处理这鱼呢,就看到夏安转身又拿了个小碟子,夹了好几样儿好吃的菜,直到这些菜在小小的碟子里堆成一座小山,他才满意地,小心地,将碟子送到夏湘跟前。

夏湘愣了,然片刻后,立时回过神来,‘露’出个甜甜的笑容,发自肺腑地说了句:“谢谢父亲大人。”

赵姨娘的眼睛在冒火,柳姨娘低着头看不出表情,苏姨娘和‘女’儿依然端坐在那里细嚼慢咽,雕塑一样。其余几个弟弟妹妹脸上很不好看,在这个没规没距的府上,几个弟弟妹妹已经忘了什么叫嫡庶之分。

而夏湘,不是不知道嫡庶之分,只是,作为一个重生的现代人,她对这些毫不在意。

她在意什么呢?食物、钱财、老太爷、自己的丫鬟和‘乳’娘,她看看碟子里的红烧鲫鱼,嗯,把父亲也算上吧,虽然他是个渣男,可看在这鱼的份儿上,把他算上吧。

其实,心底里还有一个人,不知其容颜,不知其‘性’情,却存在心底里。夏湘望了眼自己小小的落‘花’软鞋,心里一暖,复又一酸……这个人已经过世了。

夏湘和祖父并排坐着,并排低头吃鱼,一老一小,动作十分整齐。

夏安摇摇头,嘴角衔着一丝笑。

这顿饭,夏湘吃的很饱很饱,她偷偷‘揉’了‘揉’肚子,极满足地笑着。夏安余光一瞥,恰好瞧见了夏湘的小动作和满足的笑容。

夏安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夏湘若过的好,他心中也会舒服些。这顿家宴办的很好,让夏安的心放松了许多,所以,他自然而然地朝赵从兰投去一丝赞许的目光。

赵从兰正生闷气呢,寻思着,还不如不办这个接风宴了。这会儿,忽然瞧见夏安朝她笑,她一慌,吓得连忙收敛了面上郁‘色’。

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最后,她扯着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夏安一愣,抿了抿嘴,将头转向了一边。

这顿饭吃的实在没什么意思。

从头到尾,除了夏安跟老太爷说了两句话,夏湘说了句谢谢父亲大人,就再也没人说话了。

眼看这顿饭就要散了,柳姨娘忽然偷偷扯了下赵姨娘,赵姨娘抬头,将目光投向夏湘,眼中透着一丝古怪的喜‘色’。

‘乳’娘察觉有异,微微低头,朝夏湘望去。

一粒大米白饭正站在夏湘的鼻尖儿招摇着,张扬着,随着夏湘的呼吸,一颤一颤地,格外滑稽。然而,在‘乳’娘看来,这一点儿都不好笑,反而很可怕。

倒不是面子的问题,‘乳’娘最怕的,是老爷将夏湘过继给某位姨娘来教养,所以,她会拼尽一切让夏湘知书达理,温婉娴静。

这一粒大米白饭,太过刺眼。

她偷偷碰了碰夏湘的胳膊,夏湘垂下头,转身朝‘乳’娘投去个询问的目光。‘乳’娘极小声地说:“鼻尖,饭粒。”

等夏湘终于明白过来,垂下眼睑,这才发现真的有个白‘色’的东西在眼前微微晃着。

他/妈/的!小心小心再小心,到了还是出了错,夏湘气的想骂娘,连忙垂下头,想偷偷‘摸’‘摸’将饭粒擦掉。

而赵姨娘岂是好相与的?见夏湘有所察觉,再等不及让老爷慢慢发现,尖着嗓子喊道:“大小姐她……”

同时,赵姨娘伸手指向夏湘……

夏湘害怕了,手指微微一动,指向赵姨娘手边的水杯。

没等赵姨娘继续说下去,那杯子里的水就腾然跃出杯口,径直扑上赵姨娘那张急切又娇媚的脸。

“啊!”一声惊叫,赵姨娘从椅子上跳起来,用手遮着脸,慌‘乱’中撞到了桌子。

一应碗碟哐当作响,久久方才平息。赵姨娘手边的杯子躺倒在桌上,杯口在桌上转了一圈,终于从桌上滑落,直落到地上,发出“啪嚓”一声轻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赵姨娘吸引了去,‘乳’娘连忙躬身,替夏湘擦掉鼻尖上的饭粒。动作迅速又利索,主仆二人相视一笑,重回各自的位置,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望着赵姨娘。

‘乳’娘心想,大小姐的运气还真是好,看来真是天神庇佑,让那些黑心的姨娘起了坏心时撞翻水杯,没有丝毫机会来构陷、伤害大小姐。

而夏湘却想,有点儿不为人知的小本领,总归是好事。

晌午的暖风拂过,赵姨娘却打了个冷颤,不知是因着淋了水,还是因着夏安冰冷的目光。

她慢慢垂下胳膊,水珠儿顺着下颚滴滴答答落到地上的猩红氍毹之上,发出轻微的沉闷声响。屋子太静了,所以这轻微的声响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此时,一向张扬跋扈、要刚要强,却很少出错的赵姨娘垂着头,咬着牙,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夏湘心思一转,从椅子上跳下去,紧着倒腾两条小胖‘腿’,朝赵姨娘跑去。

望着跑向自己的小夏湘,赵姨娘没来由感到一阵‘阴’风瑟瑟,总觉得跑过来的是个小妖怪,觉得夏湘脸上看似纯真无害的笑容也十分可怕,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她又向后退了两步,心头惊惧。

夏湘干净的小脸儿上已经没了米粒,却多了许多古怪的笑意。

小短‘腿’儿果然有诸多不便,夏湘跑到赵姨娘面前时,已经有些微微气喘。而赵姨娘,因着一大堆的差错,已经快要退到‘门’外去了。

敢情再退几步,赵姨娘可以直接跨过‘门’槛,扭头就跑了。

夏湘瘪着嘴笑,笑的意味深长,像个狐狸。她背对着众人,没人瞧得见她脸上的表情,然赵姨娘却瞧得清清楚楚。

于是,赵姨娘觉得‘门’口的暖风更加‘阴’森刺骨了。

第十三章 坑害姨娘换来的好处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夏湘动作利索地掏出个小手绢,伸手递给赵姨娘,眯着眼笑道:“赵姨娘,快擦擦吧,省着着了凉。.最快更新访问: 。”

声音是‘奶’声‘奶’气,温柔娴静,表情却完全不是那回事儿。

夏湘两个大眼睛瞪得溜圆,嘴角衔着一丝嘲讽的笑意,目光仿佛两把锐利的刀子,径直穿过赵姨娘心底最‘私’密的地方。

赵姨娘大骇,面‘色’惨白。

身后,老太爷笑的十分开心,连声赞叹:“咱们湘姐儿真是个宽厚的,小小年纪就知道疼人了。”

夏湘却背对众人,面对赵姨娘‘阴’森森地笑着,用极低的,只有赵姨娘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赵姨娘好自为之!”

够吓人吗?如果夏湘不是个八岁的小娃娃,这话称不上多么高明,反而有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唐突和幼稚感觉。然而,妙就妙在她是个八岁的孩子,一个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摆出这样一副表情,早已脱离了正常人的范畴。

这让赵姨娘大惊失‘色’。

她又尖叫了一声,一把推开夏湘,向‘门’外退去,被‘门’槛绊了个趔趄,险些跌倒。

夏湘眼角划过一丝狡黠,向后退了几步,胖乎乎的小身子晃了两晃,坐到地上去了。等赵姨娘站定,夏湘已经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了。

小夏湘当然不介意,让继母虐儿这出戏更加丰满、更加真实、更加荒唐一些,谁让……她赵姨娘仗着自己个子大,就‘乱’推人呢。

‘乳’娘和老太爷一左一右将小夏湘扶起来,哄着,劝着,心疼着。父亲的脸‘阴’云密布,努力压抑着暴风骤雨的倏然降临。

他绕过小夏湘朝赵姨娘走去,看都没看一眼,让夏湘心头一跳。父亲到底对自己有没有感情?父亲到底是真的关心自己还是……

赵姨娘又连着退了三步,眼中透着无穷无尽的恐惧和慌‘乱’。

有苦难言,为什么?说了谁会信呐?

谁会相信一个八岁的小姑娘有着如此复杂的心‘性’?谁会相信纯真无害的小夏湘会说出那样恐怖的话来威胁自己的姨娘?

还有那水……这个世上,除了御水师谁又能御水?而御水师是怎样一种存在?那是武道修为达到顶级之上的强者,才能拥有些微的控水能力。夏湘怎么可能会是御水师。

但是,刚刚她那话是什么意思?这水杯到底是自己失手打翻的,还是……

赵姨娘不敢想,因为太荒唐,太不可思议,除非……夏湘是个妖怪!

与此相比,老爷生气抑或发火,似乎都成了小事情。

见赵姨娘脸儿都吓白了,夏安心中稍稍平静了些。至少,在这个家里,自己还是拥有足够的威慑力,赵姨娘如何都不敢在自己面前太过放肆,虽然,今天她已经足够放肆、足够丢人败兴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赵姨娘可不是被他吓白了脸儿,而是被夏湘惊得失魂落魄。

毕竟是当着诸多孩子的面儿,并且孩子们都还小。毕竟是在自己的接风宴上,这接风宴也算赵姨娘的一片心意,夏安总不好做的太过火。

他负手而立,只是低沉却掷地有声地训斥道:“还嫌不够丢人?出去!”

赵姨娘浑身一抖,回过神来,见鬼似的扭身就跑,行礼也忘了,只留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唐妈妈、四喜和杜鹃也跌跌撞撞跟了出去。

‘门’口的石板路上,几滴水珠留下的印记,很快被晌午的日头蒸腾抹杀了去。

夏湘抿着嘴不说话,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上前拉住夏安的手,委委屈屈地说道:“爹,屁屁疼。”

小孩子,总要有小孩子的样子嘛。

‘乳’娘偷偷扯了下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在这个档口儿招惹老爷,同时,‘乳’娘心里生出无数个疑团。

赵姨娘是疯了吗?怎么会当众去推搡大小姐呢?大小姐也透着古怪,经过这几日相处,她已然了解到,这个小姑娘的脑袋瓜儿里藏着许多大人都想不到的古怪想法,那这会儿拉着老爷不顾礼数地撒着娇是真的还是装的呢?

夏湘看也没看‘乳’娘一眼,只是用一种可怜兮兮的眼神,一味地盯着父亲的脸。

终于,父亲笑了,拍拍夏湘的小脑袋,温柔说道:“湘儿乖,让‘乳’娘送你回去,晚上,爹让厨房给湘儿做好吃的,如何?”

夏湘忍的煞是难受,早就想笑了,好不容易找了个由头,连忙笑着点头:“嗯,湘儿这就回后院儿等着。”说话间,还‘舔’了‘舔’小舌头,像只馋嘴的小猫儿似的。

‘乳’娘不住摇头,是不是演的有点儿过?

而事实上,夏湘几乎完全是本‘色’出演,听说父亲要给自己做好吃的,夏湘已经有点儿把持不住了。试想,可以窝在自己的厢房里,跟碧巧、采莲还有‘乳’娘一起大吃特吃,还能一边儿吃一边儿谈天说地论八卦,是件多么惬意的事儿。

她心想,坑害赵姨娘换来的好处,还真是不赖。

‘乳’娘不知,夏湘是个吃货,上一世就想吃遍天下美食,这一世依然不改初衷。

于是,小夏湘喜气洋洋地跟着‘乳’娘去了后院儿,至于大厅那些姨娘和弟弟妹妹,她才懒得去管。

然而,有一点她却清清楚楚,自己跟赵姨娘的梁子算是结下了,而赵姨娘的三个儿‘女’估计也不会跟自己有什么情分了。也许,日后的道路会更加不顺意,又或者每每都要提心吊胆,只是,对方又何尝能放下心防呢?

有一点毋庸置疑,赵姨娘已经快被自己吓疯了。

想来这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儿,晚上,在自己的厢房,不如就借着父亲安抚自己送来的大餐,开一场自己的庆功宴吧。

她正欢喜地想着晚上的好吃食,‘乳’娘颇为担忧地小声问道:“大小姐,方才……您跟赵姨‘奶’‘奶’说了什么?怎么把赵姨‘奶’‘奶’吓成那个样儿?”

第十四章 “疼爱”大丫鬟

如今,已是‘春’末夏初。.最快更新访问: 。过了晌午的日头去了三分灼热,却添了七分苦闷。

夏湘听了‘乳’娘的问话,这才强行将思绪从未知的晚饭上拉了回来。

她愣了下,旋即撅着小嘴儿抗议着:“我只说让她擦擦脸,免得着了凉,旁的什么也没说。也不知她是怎么了,就伸手推了我一把,屁/股现在还疼呢。”

‘乳’娘抬手,轻掩上夏湘的嘴巴,小意提醒着:“姑娘家家的,可莫要把屁/股俩字儿挂在嘴边儿。”

夏湘嘻嘻一笑,点点头。心里觉得古人真是大不易,说话吃饭睡觉如此多的讲究,真是够累的。

夏湘的回答让‘乳’娘更加担心了。

若赵姨娘是在演戏,那她为了什么呢?难不成是要给夏湘安个什么智多近妖的罪名?她总不会这样愚蠢吧?一个八岁的孩子,动不动就抹眼泪,看到吃的两眼放光,屁/股屁屁挂在嘴边儿,撒娇卖萌样样‘精’通,谁会相信这孩子智多而近妖?

虽然,她知道,夏湘确实跟从前很不一样了。

只是,‘乳’娘不害怕。

因为上午出‘门’前,提到夫人为大小姐赶制衣裳和鞋子时,大小姐的眼泪是真的,表情是真的,那种伤心难过,又怎么会是乔模乔样装出来的呢?

蓦地,‘乳’娘拉着夏湘的手又紧了紧。

……

父亲是个说话算话的人,所以,当日晚饭时分,就有好几个大丫鬟端着丰盛的菜式,出了厨房,走过游廊,迈过月‘门’,来到夏湘‘门’口。

平日里,几个大丫鬟眼高于顶,仗着赵姨娘主持中馈,便做张做势摆出一副矜贵样子。

她们如何都想不通,赵姨娘今儿是怎么了,竟让她们几个贴身大丫鬟亲自给夏湘端菜。让夏湘房里那两个小‘骚’蹄子见着,还不笑死了?

即便四喜把晌午接风宴上的事告诉了她们,她们还是觉得来夏湘这端菜堕了自己的身份,也堕了赵姨娘的身份。

她们,向来不懂什么才叫真正的身份。

夏湘托着小脸儿想了半天,要怎么“宠爱宠爱”这几个牛掰轰轰的大丫鬟呢?她是个记仇的人,她还记得自己落水第二日,那几个丫鬟看向‘乳’娘和自己丫鬟时,那骄矜的眼神儿,说不出的讨人厌。

今儿送上‘门’儿来,自己有什么理由不“疼惜疼惜”她们呢?

许多事,做了也便做了,做了就要做的彻底,得罪了就别怕得罪的更严重些。夏湘不怕赵姨娘的反扑,她认为,那是个‘胸’大无脑的‘女’人。

而这几个大丫鬟,虽然‘胸’不大,却还是无脑。

本来,这事很简单,下个脚绊子啊,‘弄’点儿水泼她们一下子,都能让她们吃个大亏。只是,夏湘真心舍不得那一盘一盘的美味珍馐。

所以,为了保护美食,这事儿就变得有些复杂了。

杜鹃带着几个大丫鬟进了‘门’,问大小姐菜要放在哪里,夏湘犹豫着,焦急着,如何是好呢?她托着小脸儿摆摆手:“等会儿等会儿,容我想想。”

这还用想吗?屋里许多桌子矮几,放哪里不可以呢?她们并不知道,夏湘苦苦思考的可不是菜要放在哪里,而是怎么“疼爱疼爱”赵姨娘身边这几个骄矜跋扈的大丫鬟。

这一想就想了将近半个时辰。

夏湘着急,丫鬟们更着急。

平素里,粗活儿重活儿压根儿轮不到她们几个大丫鬟,只是伺候着赵姨娘,跑个‘腿’,送个信,宽个衣服,扫扫灰。就连端洗脚水这种活儿,都有旁的小丫鬟来做,用不着她们伸手儿。

所以,这会儿站了半天,几个大丫鬟端着托盘的胳膊早就酸疼酸疼,已然麻木了。

然而,夏湘还在思考,怎么才能在菜品不被破坏的前提下,让几个大丫鬟吃点儿亏呢?

再望向那几个大丫鬟的时候,夏湘乐了,自己再多思考一会儿菜应该放在哪儿,这几个大丫鬟的胳膊估计要疼上好几天了。

于是,她心里不着急了,脸上却依然皱着小眉头,很欠揍地嘀咕着:“放在哪里好呢?愁煞我了!”

隔着屏风,碧巧和采莲捂着嘴巴笑。

‘乳’娘摇摇头,小声说道:“大小姐……也太调皮了些。”虽是这样说,却也跟着笑了起来。

大约又过了两刻钟,夏湘见几个大丫鬟快要撑不住了。

若一个不小心,当真摔了自己的菜,自己岂不吃了大亏?所以,她舒展眉头,笑着说道:“放那儿吧。”说着,一指旁边的紫檀大案。

几个大丫鬟如‘蒙’大赦,欢喜得跟过年了似的,紧着跑过去,将一应饭菜摆好。夏湘倒不怕饭菜凉了,反正这天日渐闷热,菜太热了又下不去口,还不若放凉了些再吃。

可算把这几盘菜送出去了,几个大丫鬟别提多开心了,连忙退了出去,好像夏湘这屋子是深山虎‘穴’似的,一会儿都不想多呆。

站的太久,端的太累,几个大丫鬟脚麻了,胳膊酸了,脖子僵了,一个个木头人儿似的,四肢僵硬,支楞八翘的,却又偏偏着急离开,走的很快。远远望去,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这让夏湘莫名想起上一世小时候看过的皮影戏。

‘乳’娘和采莲还矜持些,只是掩着‘唇’笑。碧巧和夏湘则放开了嗓子哈哈大笑。

“今儿首战告捷,这顿呢,算是我的庆功宴,大家放开了吃。”夏湘寻了个好座位,端起碗,也不客气,捡着自己喜欢的菜就往嘴里塞。

平日里见惯了夏湘凶残吃相,‘乳’娘和丫鬟倒也不在意,只是,方才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几人寻思了半天才稍稍想明白,许是刚刚把那几个大丫鬟好一顿折腾,所以才说首战告捷罢?

而夏湘所认为的,折腾大丫鬟已经算是二战了,首战说的自然是晌午那顿接风宴。

‘乳’娘和丫鬟不敢落座,毕竟,这是老爷赏给大小姐的东西,她们吃了去算怎么回事?

可夏湘沉着小脸儿坚持着,将碗筷放在桌上发起了脾气:“没人陪着吃个什么劲儿呐,一起吃才吃的香嘛。大不了,我爱吃的你们少吃点儿就是了。”

既然已经这样说了,‘乳’娘和两个小丫鬟想了想,终于坐下来,端起碗筷,仔细捡着夏湘不爱吃的菜小心翼翼吃着。夏湘看得好笑,她上辈子过了十九年穷苦日子,吃百家饭长大,哪有什么不爱吃的菜,又怎么可能嘴刁挑菜呢?

可她看着‘乳’娘和两个小丫头小意的样子,还是摇摇头,指着其中好几盘菜,撅着嘴巴说:“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都不喜欢吃。”

当然,父亲还记得晌午的红烧鲫鱼,又让人做了一条,夏湘死死护着,腆着脸笑道:“这个我喜欢。”

“……”

第十五章 老爷,冤枉啊!

赵姨娘应该感谢夏湘,让几个大丫鬟在房里端着托盘站军姿站了半个多时辰。复制本地址浏览%73%68%75%68%61%68%61%2e%63%6f%6d因为先前,几个大丫鬟前脚刚走,夏安就沉着脸进了赵姨娘的‘门’。

想来,赵姨娘一定不愿自己的大丫鬟们看到老爷发火,怒斥自己的样子。

然而,明知老爷面‘色’不善,心里堵着一股邪火,赵姨娘还是开心于得了个机会和老爷说道说道,至于说道什么,当然是说道说道那个诡异邪‘性’的大小姐夏湘了。

距晌午接风宴已有两个时辰,赵姨娘的脸却依旧苍白着,可见,夏湘的行为和言语对赵姨娘造成了多么大的心理‘阴’影。

面对这样一个憔悴慌张的赵从兰,夏安并没有太多怜惜。

原因很简单,在夏安看来,赵从兰行止不端、丢人败兴,还把气撒在夏湘身上,将个八岁的小‘女’娃儿推倒在地。除了可恨,哪有半点儿值得可怜的地方?

赵姨娘给夏安伺候了茶水,这才默默坐到一旁。

没让她等太久,夏安就开口了:“你常年主持中馈,许是太辛苦了,”这话贴心,赵姨娘顿时湿了眼眶,想蹬鼻子上脸说说夏湘的古怪之处,谁知,夏安话头儿一转,冷冰冰地望着她说道:“也许,我该让苏文帮帮你。”

苏文,说的正是家里不声不响,‘性’子沉闷的苏姨娘,夏柔的生母。

赵姨娘蓦地一怔,这下真哭了。

“老爷,可是妾身哪里做的不好?”她话一出口便后悔了,晌午时的一幕幕在眼前掠过,真看不出自己哪一点做的好。

自己哪哪儿都是错,怎么还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果然,夏安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赵姨娘见机极快,连忙打了个岔:“为何不让心颐来帮忙?苏文那个人,老爷也是知道的,整日闷在屋子里,只晓得纳鞋底、绣手帕。旁的事,她一向不理会的。”

心颐,指的正是柳姨娘,柳心颐。

“若把中馈全部‘交’到苏文手上呢?”夏安只字不提晌午之事,二人却心知肚明,这是来给夏湘报仇来了。

只是,为什么不是柳心颐?偏偏要选中那个闷葫芦苏文呢?

赵从兰很有些看不明白,这些年来,柳心颐前后也为老爷生了一对儿‘女’,行事举止并没出过什么错儿,可老爷为何单单冷落她?许多年来,竟是正眼儿也没瞧过。

容貌虽称不上国‘色’天香,也算得上小家碧‘玉’了。柳心颐本也是个心气儿高的主儿,往日里也想尽了法子希望入了老爷的眼,可惜,几年来老爷就像忘了她这个人似的。

故而,柳心颐才日渐消沉,成了如今这个模样,面老珠黄,整个人都没什么‘精’气神儿。

夏安抿了口清茶,继续说道:“如此一来,苏文也能多出‘门’走动走动,看来,这是件好事情。”

赵从兰是个直肠子,再忍不住这样一来一回打太极,自己却一‘门’吃亏的局面了。她心一横,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给夏安行了一礼:“老爷,妾身知道,您怪我今日宴上给您丢人败兴了。更怪我……怪我推了大小姐一把。”

她很想说夏湘那个小兔崽子,只是……没那个胆子,到底还是恭恭敬敬称呼夏湘为大小姐。

夏安的目光越发锐利,声音越发冰冷:“你知道?你既知道又为何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老爷!”赵姨娘上前两步,跪在夏安面前,回忆着晌午宴上那一幕,依然忍不住地心悸。她伏在夏安膝上,颤抖着声音说:“老爷,夏湘她……夏湘她是个妖怪!”

“胡闹!”夏安厉声呵斥着,同时,迅速站起身来,恨不得将赵姨娘踹倒在地。

赵姨娘依然跪着,却吓得连忙向后蹭了好几步,膝盖与地上的‘毛’毯摩擦,发出沉闷而别扭的声响。她仰着脸,惊恐望向夏安,却依然坚持地说道:“老爷,那碗水,并非妾身碰翻的,是夏湘……她……她对我说……”

“够了!”夏安捏紧的拳头微微颤抖着,仿佛在努力控制自己想要实施家/暴的冲动。

“老爷!”眼泪横生斜逸,在赵姨娘的脸上肆意蔓延。终于,她敌不过夏安暴怒的情绪,不再言语,转而失声痛哭。

跟个妖怪结了梁子,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夏安慢慢平静下来,语气却依然凌厉:“荒唐也要有个限度!夏湘不是你的‘女’儿,可她是我的‘女’儿!一个八岁的孩子,何以让你如此费心想要除掉?以往,我总觉得,即便你善妒一些,‘性’子烈了些,却总不至于是个狠毒的人。如今,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赵姨娘哭声顿止,夏安振袖而去,头也未回。

狠毒?自己确实狠毒了些,不然也不会想要夏湘的命。只是,这一次又哪里是自己狠毒?明明是夏湘……那个妖怪!

冤枉,天大的冤枉啊!

赵姨娘恨得咬牙切齿,不一会儿,却又开始颤抖起来。她害怕,真的害怕了。

从那日夜里,夏湘游上岸,开口说话时起,她就应该注意到。夏湘变了,不再是以往的夏湘。又或者,在那个时候,她就变成了妖怪。

赵姨娘想知道些具体的细节,可是,那日被她派去推夏湘落水的丫鬟,早已被她送回了老家。得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银子,那丫鬟便举家北上,去了很远的地方,音讯全无了。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想尽释前嫌,瞧这模样已经不可能了。若继续僵持着,夏湘保不准会不会趁着哪个月圆之夜把自己生吞活剥了。

就算夏湘愿意相安无事,和平相处,可老爷呢?已然对自己失望灰心了。若让柳心颐跟着自己掌管中馈,那倒无妨,总归柳心颐算是半个自己人。若是苏文掺合进来,她很有些担心,日后家中一应事物会不会慢慢脱离自己的掌控。

那还如何为自己捞好处呢?

而此时,大丫鬟们刚好从院‘门’鱼贯而入。房‘门’虚掩,几个眼尖的大丫鬟透过‘门’扉间的一指空隙,清楚瞧见赵姨娘颓然跪在地上的模样,吓得连忙退了出去。

有不太机灵的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已经被拉着出了院子。

第十六章 绣帕

此后的日子里,夏府十分太平。-

赵姨娘被吓得不善,又被夏安的话说到了痛处,一时郁结难舒,缠/绵病榻。

没有商量的余地,父亲将中馈‘交’到了苏姨娘的手中。苏姨娘百般推拒,却耐不住父亲的强硬态度,到底还是接管了家中一应事务。

柳姨娘默默看着,手指都要捏碎了,却无可奈何。

宁可赶鸭子上架,‘逼’着苏文执掌中馈,也不愿多看自己一眼?柳姨娘心里藏着许多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她不敢说,她怕说出口,撕破了脸,自己这条小命都要搭里头。

不甘心又如何?自己千算万算,却如何都算不明白老爷的心。柳姨娘苦笑着,自作孽不可活,恐怕说的便是自己罢。

自苏姨娘掌管中馈后,夏湘的月例变由原来的四两变成了五两。这让夏湘觉得十分受用,却并不见得如何感‘激’苏姨娘。

苏姨娘才刚刚掌管中馈,手中权力还不太瓷实,若哪里亏了夏湘,夏湘再去父亲那唱一出儿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对她总归是不好。

再者,谁也不确定赵姨娘身子利爽了之后,父亲会不会再把中馈‘交’还给她。

所以,夏湘认为,苏姨娘很聪明,给夏湘涨了一两银子,同时,又给赵姨娘涨了一两。而她自己的月例,却万年不变,还是三两。

虽多得了一两银子,可夏湘却不买苏姨娘的好儿。一方面因为苏姨娘又给赵姨娘依样儿涨了一两月例。另一方面,夏湘还记得,自己落水之后,无论真心抑或假意,好歹大家都象征‘性’来看望看望自己。却只有苏姨娘,至始至终没有‘露’面儿。

原本,夏湘以为苏姨娘患了抑郁症。对一个患了抑郁症的病人,总不好要求什么场面上的事情罢?故而,夏湘也不太在意。

可如今呢?苏姨娘竟从抑郁症的‘阴’影里走出来了,还掌管了府上中馈。

大小姐落水你不出现,如今让你执掌财政大权,你就立马现身,这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夏湘总觉着苏姨娘不简单,是个不显山不‘露’水,闷声作死发大财的角‘色’。

直到一日,苏姨娘的‘女’儿夏柔带着个小丫鬟,偷偷溜到夏湘的小院子里,夏湘才知道,原来,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心思太过复杂黑暗了些。

那日并不明媚,几声响雷过后,绵密细润的雨水洋洋洒洒从云端飘落,将苍穹大地连成一片。

‘乳’娘和夏湘一左一右坐在榻上,中间摆着个小炕桌。

夏湘胖乎乎的小手捏着个哑光的黑棋子,圆圆的小脸儿皱起了眉头,围棋这种高深的东西,全不似五子棋那般简单明了。那枚黑棋子到了也没有送出去,夏湘抬起头,一本正经地问:“‘乳’娘,我可以悔棋吗?”

“第几次了?”‘乳’娘不答反问。

夏湘一双大眼睛笑成两弯小月牙,腆着脸算计着:“您是说这盘,还是把前两盘都算上?这盘将将悔棋三次,这是第四次。若把前面两盘都算上,恐怕二十几次也有了。”

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乳’娘笑的不行,伸手点了点她的小鼻子:“悔便悔罢!这可是最后一次。”

每次悔棋‘乳’娘都是这样说的。

原本,‘乳’娘也是个家境不错的小姐,只是后来,家道中落,辗转嫁了个贫苦人家的男人,而这个男人,碰巧是夏家田庄的人。所以,‘乳’娘虽生活在贫苦人家,琴棋书画方面却很有些造诣,让夏湘十分钦佩。

夏湘看来,自己除了打渔做菜、御水演戏,就再没什么有用的本事了。并且,除了演戏,别的似乎都不太‘精’通。

学习下棋是件十分枯燥而痛苦的事情,夏湘打着哈欠,随意落着黑子,若落了下风,便耍赖撒娇嚷嚷着悔棋。所以,夏柔的到来恰到好处,让夏湘生出一丝感‘激’来。

总算不用下棋了!

出乎意料,对于夏柔,‘乳’娘似乎十分熟悉。她收了棋盘和炕桌,将自己的位置让给夏柔,微笑说道:“三小姐好些日子没来了,多坐坐。”说着,轻掀起月白‘色’透明帘栊,退了出去。

面前这个小‘女’娃看起来也不过六七岁,却少了许多活泼劲儿,眼神一味地柔软。

“那日,听说姐姐落水,可吓死我了!”夏柔撅着小嘴儿,拉过夏湘的手,眯眼笑着:“如今,姐姐开口说话了,真……”她眼中闪着光亮,想了半天,却说了句简单又窝心的话:“真是件天大的喜事。”

夏湘还拿捏不准,这小妮子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是心里所想还是受了苏姨娘的教唆。

“那……那这么些日子了,你怎么都没来看看我哩?”夏湘试探着,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模样,酸着,埋怨着。

夏柔爬到夏湘身边儿,紧挨着夏湘坐下,两人靠着大引枕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谁说的呢?当天夜里,我娘就带着蝶儿来过,只是未曾让人知晓罢了。只有碧巧晓得,不信你将碧巧唤来,问问便知道了,”夏柔吁了口气:“见你没事,活蹦‘乱’跳的,我娘才放下心来。”

竟是这样!

看来,自己真是多虑了,苏姨娘似乎是个心地柔软,却又不愿卖好儿的。这是怎样的品格?这是古代活雷锋嘛。

说着,夏柔从袖筒里掏出个鹅黄‘色’小手帕递给夏湘:“那日宴上,你把手帕给了赵姨娘擦脸,我娘重新绣了一条,让我给你送来。”

重新绣了一条?夏湘蓦地抬眼问道:“给赵姨娘那条,也是苏姨娘绣的?”

夏柔点点头,很有些诧异地问:“才几天的事,你怎就记不得了?”

“最近……最近睡得多了,天又热,难免脑子有些糊涂。”夏湘心里有些不舒服,既是人家苏姨娘亲手绣的,本不该递给赵姨娘擦脸才是。

苏姨娘是个不喜计较的人,不然,也不会重新又绣了一条帕子,让夏柔巴巴地送来了。若是往日自己不得宠的时候,便对自己好,那苏姨娘定不是个坏心肠的人。

看来,做人心思还需光明些,不能一味思考那些‘阴’暗事。

第十七章 乳娘的抽象派字体

虽说夏柔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夏湘却很愿意与她聊天。。 更新好快。

小姑娘家家温软的眼神和语气,就像已逝的‘春’/光,很容易便抚慰了夏湘内心的烦闷与焦躁。

雨水依旧不急不缓,敲打着屋檐、窗棂、还有窗外疏落间离的桃枝。毕竟已近夏初,桃‘花’经了雨水,再不如‘春’日里那般舒展筋骨,还算繁密的桃‘花’儿隐隐现出枯萎的迹象,风雨稍一撩拨,便纷纷落下枝头,铺了一地红白相映。

煞是美丽!

夏柔说了好一会儿话,才随着丫鬟离开。

夏湘坐在榻上,皱着眉头想,是否要做些什么补偿一下苏姨娘呢?怎么说,人家一片心意被自己莫名其妙送给了赵姨娘那个老泼‘妇’。

只是,能送些什么呢?针黹‘女’红一窍不通,琴棋书画更是……画!夏湘眼睛一亮,转身望向窗边的黄‘花’梨翘头案,明明拿到了央美录取通知书,明明学的是国画,怎么把这茬儿忘了呢?

既然不会绣,总会画罢?再在旁边题首小诗,这礼物不就成了。既不需多少银子,更显得诚意十足。

她爬到黄‘花’梨四方扶手椅上,高声喊着采莲准备笔墨,又唤来碧巧,让她找来一把十二骨湘妃竹的茧纸聚头扇。

两个丫鬟都是手脚麻利的,不一会儿便准备妥当了。

夏湘个子太小,只好跪在椅子上,一边吩咐采莲磨墨,一边寻思如何下笔。

‘乳’娘诧异问道:“大小姐是要做什么?老爷请的西席先生过些日子便来……”

夏湘眨巴眨巴大眼睛,兴致昂扬地笑着:“不会写字,只是随手画幅画罢了。”

随手?罢了?画画可比写字要难上许多,这又是哪儿来的主意,怎么忽然想要画画了?‘乳’娘很有些担忧地望着夏湘,既不愿泼夏湘的冷水,又担心过会儿画出来的东西太不像样子,毁了扇子事小,若受了打击,坏了心情就不好了。

不多时,碧巧便从府上讨了把聚头扇,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刚好天气又日渐炎热,故而,讨把扇子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夏湘眸光一亮,想起前世她最喜欢的一句诗: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既是送给苏姨娘,总不好画些山川河流,既然画些清雅之物,梅‘花’与菡萏则是首选。前者傲雪凌风,后者品质高洁,皆是好意头。

选定梅‘花’,夏湘不再犹豫,尽量让握着‘毛’笔的手更加沉稳一些。

意料之中,由于手还太小,力道不够,‘毛’笔触到茧纸,总有些微微颤抖。出乎意料的是,虽然夏湘的御水能力不太纯熟,然控制画上边缘笔端的水印,还算得心应手,稍稍弥补了手抖带来的小瑕疵。

虽然夏湘不算什么国画大师,也谈不上笔下生‘花’。然而,八岁的孩子,能画出这样一手水墨画,也足够让人瞠目结舌了。

‘乳’娘的手已经微微颤抖了,碧巧和采莲更是长大了嘴巴不住倒吸冷气。

三人大为惊讶,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尽量屏气凝神,生怕‘弄’出响动,扰了夏湘的兴致,毁了这部“天才”之作。

半个时辰,这幅清雅简单的咏梅图便画好了。

夏湘举起扇子吹了吹风,让墨尽量干的快些。

细细打量,夏湘颇为满意,虽许久不曾动笔,基本功却还在,梅之傲骨虽说不上淋漓尽致,却也流‘露’出了四五分。更多的,却是‘女’子独有的婉约味道。

她想了想,又让采莲取了盒胭脂,在几朵梅‘花’上约略点上一点红。如此一来,整幅画便显得活泼生动了起来。

‘乳’娘和两个丫鬟怔怔望着夏湘,却说不出话来。

夏湘也懒得解释,在古代,自己这点画功总归还是上不得台面的,只能在家里画与长辈卖个乖罢了。

“你们三个,谁会写字?”夏湘咬着笔头,满含期望地望着‘乳’娘。

果然,碧巧和采莲很诚实地摇了摇头,‘乳’娘却红着脸,小声说:“倒是会写,只是,写的有些难看。”

夏湘从椅子上跳下来,取了张宣纸铺在桌上:“试试,我瞧瞧。”

等‘乳’娘将写好的几个字放到夏湘面前,夏湘才终于明白‘乳’娘脸红的原因。这哪是有些难看啊?这分明是相当难看嘛。

“还……还不错。”夏湘睁着眼睛说瞎话,心里却想,‘乳’娘的字也太‘抽’象了些。

不想,‘乳’娘竟信了:“大小姐可是让我来题字?”

‘乳’娘双眼明亮亮的,很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夏湘吓坏了,若让‘乳’娘题字,这扇子,这画,可就真真儿要毁了。

夏湘连忙将扇子捧在怀里,一边往外跑着,一边慌里慌张地笑道:“不急不急,等我跟父亲求首诗……”

后面的话便散在风里了……

夏湘只身出‘门’,‘乳’娘当然不放心,便吩咐碧巧跟着。碧巧捡了手边一柄十八骨的油纸伞,风风火火追了出去。

此时,雨水已散去许多,只有零星雨丝偶尔落到脸上,凉丝丝的,触手却不见湿润。夏湘慌忙出‘门’间忘了撑伞,只好死死将扇子护在怀里。两条小‘腿’踩过路边的水‘花’,踩过绿油油的草地,径直朝夏安的书房而去。

通常,这个时候,夏安都会坐在书房阅经读史,或是处理公务。

碧巧紧赶慢赶,却还是落后了一步。她看到夏湘仰着小脸跟老爷说着什么,老爷已命人拿来干‘毛’巾,正仔细为夏湘擦拭脸上和鬓角的雨水。碧巧抿嘴一笑,并未上前,而是撑着伞坐到廊下,等着小姐出来时,再接应一下。

不多时,夏湘便红着脸,将怀里的扇子递给了夏安。

夏安微微笑着,心想,即便画的再难看,再不像样子,也总归是‘女’儿的一片心意。他很欢喜见到夏湘与姨娘们和睦融融的样子,如此,他便省了不少的心。所以,展开扇子之前,他想过许多种可能,甚至想象着上头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墨点子,丝毫看不出画的是什么。

然而,当扇子真的展开来,夏安傻了!

夏湘望着父亲怔愣的表情,心中暗暗叫苦,是不是画的有些‘精’致了,希望父亲万不要怀疑什么才好。

然而,许久的静默过后,夏安竟红着眼眶,幽幽叹道:“你母亲……也是如此,画得一手好画。”

第十八章 写一手好字的重要性

夏湘没有接话,幽幽地想,母亲画得一手好画又如何,到底还是一见渣男误终身,香魂一缕随风散。。更多最新章节访问: 。

从忧伤情绪中摆脱出来,夏安凝眉笑道:“要题什么诗,什么字呢?”

夏湘眉头一展,笑着‘吟’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窗外细雨靡靡,沙沙声极轻,极细,几不可闻。

夏安默立在夏湘面前,瞳孔倏然放大,他抿‘唇’不语。半晌,才涩涩地问:“这句诗,你从哪听来的?”

好一个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既对仗工整,又寓意深远。夏安在心中默默咀嚼这两句诗,越发觉得诧异。这诗他从未听过,夏湘从未出过府。只有一种可能,这两句诗是‘女’儿自己想出来的。

可是,怎么可能?一个八岁的孩子,连字都认不全,怎么会作出这样绝妙的诗句?他低头打量着眼前的孩子,越发看不清楚了。

夏湘瞧着夏安的反应,猜到这个世界或许还没有这两句诗。

她眼珠儿一转,早已想好的说辞脱口而出:“湘儿做梦的时候,偶然听到这句诗,所以便记下了。”

“哦?是什么样的梦?”夏安意味深长地望着小夏湘。

小夏湘恨呐,上辈子怎么就没好好学学‘毛’笔字呢,求人不如求己,现在求到父亲头上,他竟刨根问底,没完没了了。

“那梦?记不得了,”夏湘一翻白眼儿,抱住夏安的‘腿’,轻轻摇着:“父亲大人,您就帮帮湘儿吧。”

见她又耍起无赖,夏安心头一软,笑道:“你这小妮子,我若帮了你,你拿什么报答我?”

咋?老子帮闺‘女’写几个字还要报酬?有这么唯利是图的吗?夏湘瞪着一双大眼睛,心里一阵恶寒,爹,您不是在跟‘女’儿撒娇吧?

“大不了……大不了我给父亲大人也画一幅。”夏湘‘揉’‘揉’鼻子,将夏安拉到案旁,又将夏安推到椅子上,伸长了脖子,踮着脚为夏安磨墨。

夏安心情大好,一本正经地笑道:“一言为定,湘儿可莫要食言。”

“那是当然!”

夏湘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望着父亲拿起‘毛’笔,在聚头扇上题了一排字,落款不忘写上了夏湘的名字。

自家‘女’儿作出这样好的诗句,当父亲的自然不愿藏着掖着,巴不得全天下都知晓此事呢。夏湘却暗暗叫苦,名人效应有利有弊,她宁愿生活清贫些,也不愿站在风口‘浪’尖,存在许多人的茶余饭后闲谈中。

“如何?”夏安将扇子送到夏湘面前,莫名其妙问了这么一句。

按理,夏湘这样小的孩子,又没有完全识文断字,定是看不出字的好坏。可他还是脱口问了这么一句,不知何时起,他总是习惯去征询夏湘的意见。

跟自己这个长‘女’相处,也成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让他觉得轻松而愉悦,甚至隐隐有些为人父的骄傲。

“如何?父亲的字自是好的,比那些书法大家都要好上许多。”夏湘宝贝似的捧着扇子,欢喜的什么似的,可一想到答应父亲那幅画,心里便直打怵。

捕捉到夏湘脸上一丝不豫,夏安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不满意?”

“哪有?”夏湘连忙笑着掩饰:“只是在想,父亲喜欢什么风物,湘儿不知,要如何画呢?”

字骗到手,想赖账?可没那么容易!夏安狡黠一笑:“风物自是捡你喜欢的画,至于上面的诗文,就劳烦‘女’儿再做一次梦了!”

果然,做梦那套鬼话骗不过夏安。为他画扇都嫌麻烦,竟然还要题诗?虽然,上辈子背的好诗句可以信手拈来,可夏湘还是有些担心,怕‘露’出太多马脚。

再看父亲那古怪的表情,别扭的用词,还劳烦‘女’儿,这‘阴’阳怪气的调调用在‘女’儿这里真的合适吗?夏湘翻了个白眼儿,恹恹地说:“知道了,若无事,‘女’儿出去了。”

“慢着,”夏安拦下夏湘:“这扇子不是要送你苏姨娘吗?我刚好要找她商量些事,你同我一起去罢。”

夏湘又偷偷翻个白眼儿,谁乐意跟你一起去呢?人家跟苏姨娘有许多悄悄话要说,你若在,多碍眼呐?

这样想着,脸上却笑着:“那敢情好!”

她想,自己还真是个虚伪的人。

夏湘跟在父亲身后走出书房时,碧巧正坐在廊下打瞌睡。听到响动,她‘揉’‘揉’眼睛,瞧见不远处,老爷微弯着腰,小心翼翼撑着伞,那伞大半倾向夏湘这一边,老爷半个肩头都淋在雨里。

碧巧低头一笑,扭身绕过耳房,取了相反方向,以免打个照面儿,破坏了父‘女’独处的温情气氛。

夏湘这边走了没一会儿,便到了苏姨娘的住处。

迈进‘门’时,夏柔正歪着小脑瓜,坐在小板凳上跟苏姨娘学描‘花’样子。夏安和夏湘一前一后迈进‘门’,夏柔眼睛一亮,乖巧了唤了声父亲,又唤了声姐姐。

初见夏安,苏姨娘似乎不太高兴,原本温温柔柔地笑容瞬间淡去了不少,直到见了夏湘,这才重又弯起了嘴角。

夏湘觉得,男人这种动物确实有些贱。

上赶子讨好他的,他看也不看一眼,打心眼儿里反感他的,却追着人家抛好处,实在是没有什么道理。

苏姨娘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计,稳稳低着头唤了声:“老爷。”随即,却将目光投向夏湘。

夏安不以为忤,反而笑了,对夏湘说:“既是带了礼物,便拿出来罢。”

苏姨娘有些诧异,只向夏湘投去好奇的疑问目光,却没有开口问什么。

夏湘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那柄聚头扇,恭恭敬敬递到苏姨娘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湘儿糊涂,一时忘了那手帕是苏姨娘为湘儿绣的,随手便给了赵姨娘。苏姨娘非但没生湘儿的气,竟又绣了一条帕子让柔儿妹妹送了来。湘儿没什么好东西,也没什么好手艺,刚好天气越发热了,湘儿便画了柄扇子送过来,算是湘儿一点儿心意,还望苏姨娘莫要嫌弃湘儿画的拙劣。”

一柄扇子而已,总不至于感动成这样吧?夏湘瞧见苏姨娘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心想,难道这位比自己还会做戏?

终于,一滴眼泪落下来,苏姨娘喃喃自语:“小姐在的时候,也喜欢画扇。”

第十九章 好福气?

小姐?这小姐指的是谁?夏湘想不明白,却隐隐觉得十分古怪。,最新章节访问: 。因为父亲的表情很不好看,就像刚刚提到母亲的时候一样,难过之中又带着些许别样的情绪。

苏姨娘蹲下身,小心接过夏湘手里的扇子,慢慢展开来。

上一刻还泪眼朦胧,下一刻便已经被扇面上的画和那两句诗震慑了心神。

她很是诧异地抬起头,望着夏湘的脸,脱口问道:“这画是你画的?”

夏湘点头。

“这诗,是你写的?”

夏湘再次点头。

苏姨娘问题问的快,夏湘点头点的也很快。苏姨娘沉默半晌,再次落下泪来。她连忙将扇子合了,轻轻擦掉大滴泪珠子,颇有些难过又骄傲地捧着夏湘的脸,万般欢喜地笑道:“我们大小姐总要比旁的孩子更聪明才是。”

夏安微微笑着:“既然送完了礼,湘儿,你带柔姐儿出去玩儿罢,为父有事同你苏姨娘商量。”

提起带孩子,夏湘并不擅长,她还记得前世,王大婶儿把外孙子托给夏湘照顾一天,结果王大婶儿回来的时候,发现外孙子像个泥球儿似的,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爽地方。然而,让她带着夏柔玩儿,她并不打怵。

毕竟,夏柔完美继承了祖父的包子‘性’格,并且,再接再厉,成为了一个更软更嫩的小包子。

对于府里一老一小两个包子,夏柔总会多出一丝耐心。

于是,夏湘带着夏柔去到‘花’厅,玩儿了一下午的斗草。最后,夏湘崩溃了,恨不得大吼一声:人家要玩高清画质大型3d网游!

要怎么说父亲可恨呢?他商量完事情,便微微一笑,朝夏湘摆摆手,说出的话轻飘飘的却十分可恨:“你留下陪妹妹多玩儿会儿。”

夏湘吃了苍蝇样儿,说不出的反胃。然而,低头望见夏柔那张满是期盼的小脸儿,顿时心就软了,到底还是笑眯眯地应了声:“嗯,父亲大人慢走。”

如此,带了一下午孩子,夏湘腰酸背疼。当望见‘乳’娘来接自己回去时,她险些不自持哇哇大哭起来,心中默默抱怨着:我十**岁一大姑娘,你让我做专职保姆,这不是‘浪’费生命‘浪’费青‘春’吗?

‘乳’娘牵着夏湘和夏柔的小手,去见苏姨娘。

苏姨娘依旧还在描‘花’样子,跟夏湘来时一模一样,仿佛从没变过,父亲从没来过似的。

“苏姨‘奶’‘奶’,”‘乳’娘笑着走过去:“奴婢来接大小姐。”

“既来了,便坐坐罢。”苏姨娘放下‘花’样子,站起身,笑容有些不自在,甚至透着一丝请求。

已到了晚饭时候,‘乳’娘本想再推脱几句,苏姨娘却说:“留下一道儿吃晚饭罢,我叫厨房多做些。”说着,转身吩咐丫鬟去厨房,让厨娘多添几样夏湘爱吃的菜来。

见‘乳’娘‘欲’言又止,苏姨娘接着说道:“方才老爷来过,提起过些日子丞相府的赏‘花’会。老爷的意思,让我带大小姐一同去。您是知道的,有些事我不大通透。平日里,您与大小姐最为亲近,为了大小姐,总要帮着拿些主意才是。”

听闻此话,‘乳’娘再不推脱了,而是皱着眉头说:“小姐才将将儿八岁。”

“可有些事,或许早些准备也是有好处的。”苏姨娘微微笑着,却又隐隐有些忧心。

‘乳’娘紧紧握着夏湘的手,心里一阵难过。本来好事一幢,却如何都欢喜不起来,反而隐隐泛着一股子心酸的滋味。

虽然夏湘认为,苏姨娘八成儿是个宁静淡泊、心思细腻温润的人,可有一点看法,她依然坚持着。她坚持认为,苏姨娘是个聪明人。所以,心头攒着许多疑问,却不愿此时当着苏姨娘的面儿问出口。

当看到苏姨娘特意吩咐厨房为夏湘做的红烧鲫鱼时,夏湘乐了,心想,这一下午孩子果然没白带,职业保姆待遇就是好。

这顿饭,夏湘吃的有滋有味,‘乳’娘却显得忧心忡忡,没什么胃口。

夏湘夹了块‘鸡’‘肉’送到‘乳’娘碗里,甜甜一笑:“‘乳’娘,吃‘肉’。”

夏柔瞧见了,连忙有样学样,给苏姨娘夹了个香芋卷,笑眯眯地说:“娘,吃这个,甜的。”

随后,两个孩子相视一笑。苏姨娘和‘乳’娘同样也是相视一笑。

临走之时,‘乳’娘嗓音有些发涩,对苏姨娘说:“带去也好,见见,将来也好相处些。若……若对方不提不念,没了那个心思,咱们湘姐儿又不是嫁不出去,也不会哭着喊着要嫁到他家去。当年那事儿,便不要再提了。不知咱们老爷是怎样的考虑。”

没听错吧?夏湘还沉浸在刚刚的美味之中,听到‘乳’娘的话,蓦地心头一紧。

自己才八岁,怎么就要带去给婆家验货了?这是什么节奏?这不是童养媳的节奏吗?自己父亲好歹也是个御史大夫,怎么能让自己‘女’儿给人家当童养媳呢?

苏姨娘点点头,叹了口气:“我也是这样想滴,只是不知老爷作何打算。总之,走动走动也是好的,若能就此定下这事儿,湘姐儿也算有福气了。”

给人当童养媳还叫有福气?是怎样的人家,能让‘乳’娘和苏姨娘有这样的心思和考量?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夏湘清楚记得,饭前苏姨娘似乎提过,丞相府的赏‘花’会。

难不成,要嫁到丞相府去?夏湘蓦地锁紧了眉头,她很不喜欢这样的人生,没有计划,没有步骤,自己无法‘操’控,还要任由他人摆布。

丞相府又如何?谁知那男孩儿将来是不是个酒囊饭袋,谁知府里是不是比自家后院儿还要乌烟瘴气,谁知未来公婆是不是刁钻刻薄难伺候。既然一无所知,嫁到他家如何就称得上是自己的福气?

只因家大业大,位高权重?未免也太荒唐了些!

夏湘十分懊恼,她清楚自己早晚要面对这个恋爱不自由的问题,却未曾想,要考虑的这样早。

没有一丝心理准备,也没有半点儿靠谱的筹谋计划。若丞相府慷慨大方,怜悯自己,真的应下这‘门’亲事,自己岂不成了俎上鱼‘肉’,任那个不认识的小男孩儿吃干抹净,或许,对方吃干抹净后,转身还要说句:不谢!

这也太他/妈憋屈了!

第二十章 万望夫家不满意

若丞相府不提便罢,若提起这事儿……如今,只有一个法子了!

装傻!

若不是事出突然,夏湘总不愿用这种自毁形象的法子。.最快更新访问: 。她所想到的装傻当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假装不知情,而是实实在在,没有一点水份的装傻,装成傻子!

回到自己的小院儿,夏湘托着下巴目光不错地盯着‘乳’娘,表情十分严肃。

这一路上,‘乳’娘拉着夏湘的手,发现夏湘小小的手心汗津津的,平日总要说上几句俏皮话的夏湘很反常地安静了下来。

回来的路上,夏湘一语未发,模样很有些沉重。

小小的孩子,能有什么心事呢?

‘乳’娘坐下来,与夏湘对望。她想到刚刚与苏姨娘的谈话,心里涌起一丝担忧。

若是从前的夏湘,或是与普通孩子一样心智的夏湘,自然不需要担心什么。只是,如今的夏湘,小脑瓜儿里似乎很有些自己的想法。

刚刚那一番谈话,或许小夏湘猜到了什么,并且,有了她自己的主意。

不然,为何表情这样凝重?

‘乳’娘有些后悔,苏姨娘不了解夏湘的‘性’子,自己总该了解。怎么就不管不顾,当着孩子的面儿说起了这些事呢?

果然,夏湘抿嘴一笑,腼腆之中透着几丝狡黠:“‘乳’娘,丞相府的亲事,您总要同我说说罢?”

虽然‘乳’娘做好了准备,知道夏湘八成是要提起这事儿,却如何也未曾想,竟这样直截了当,光明磊落地问出口。

粗暴、直接、开‘门’见山,这是夏湘一贯喜欢的方式。

‘乳’娘不想同夏湘谈论这个话题,毕竟夏湘还小。于是,她想打个岔糊‘弄’过去,便心虚地笑道:“那扇子,苏姨娘可喜欢?上头题了什么字?”

看来,‘乳’娘还是不够了解自己呐。小夏湘打了个哈欠,幽幽地问道:“难道是娃娃亲?”

“不是说好了,那字让我来写吗?”‘乳’娘厚着脸皮,硬撑着不去接那话茬儿,心里却明白,这么躲闪着总不是个事儿。

夏湘本就不是个慢‘性’子的人,发现连自己的婚事都问不出,自己身边的‘乳’娘竟然瞒着自己跟别人商量着让自己做童养媳,顿时心里腾起一股邪火。

“不说便不说,你一日不说,我便一日不吃饭!”她转身爬到‘床’上,仰面躺下,抱着大引枕,直勾勾地盯着承尘,仿佛恨不得把承尘盯出个窟窿来。

终于,‘乳’娘搬了个绣墩,坐到‘床’边,轻轻握住夏湘的小手,叹了口气:“那些都是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家家,总不该过问才是。你看哪家的‘女’儿未出嫁前便巴巴地追问自己的亲事?”

“问便问了,她们不问,是她们缺心眼儿。我又不是傻子,总要为自己考虑考虑将来的事。”夏湘眼睛一瞪,忽然掩口不言。

似乎说的有点儿多,语气有些嚣张了。

果然,‘乳’娘瞠目结舌地望着夏湘,眼里透着惊恐,好似在无声呐喊:亲,平日里教给你的娴静温婉,你全忘了吗?

小夏湘一见情况不妙,连忙挤出两滴眼泪,涩涩地说:“湘儿才八岁,如何就要嫁人了?”

“这说的什么胡话?”‘乳’娘哭笑不得,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将事情原委说出来才好,省着夏湘胡思‘乱’想:“早年,咱们夏府老太爷与丞相府的老太爷‘交’情莫逆。夫人刚刚生下你的时候,当时丞相府的大‘奶’‘奶’,也就是如今的丞相夫人碰巧生下一子。两家老太爷便就势‘交’换了孩子的生辰,结了这亲。

只是,五年前,丞相府的老太爷患了肺痨,没一年便过世了。第二年,你母亲因病离世,你便整日闷在房里,从不与人说话,渐渐的,竟……竟有些痴傻。老太爷虽心疼你,却也抹不开面子再去丞相府重提婚事。只是,如今你既已病愈,老爷便想起这事儿,动了心思……”

还好,瞧这架势并不是童养媳的节奏,只是娃娃亲而已。嫁人这种事,她上辈子还没来得及想,这辈子更来不及思考了。

总之,事情并没想象的那般糟糕。人家堂堂相府,怎会看上一个御史家的小姐?即便自己不装傻,或许对方也不会“自降身份”,再提当年的亲事。

若真是这样,再好不过了。

她这样美美地想着,过些日子的赏‘花’会,要好好审度审度丞相家的态度,到时再见机行事,看需不需要装傻子。万望夫家不满意才好!

见夏湘表情明朗了许多,‘乳’娘稍稍放下心来:“‘乳’娘也想你嫁个好人家,丞相家世代诗书,在朝中位高权重。如今的丞相才刚过四十,圣宠不倦,日后……”

她微微一怔,何苦同个小孩子说这些?

许是察觉到了‘乳’娘的心思,夏湘翻身坐了起来,反握住‘乳’娘的手:“‘乳’娘,无论何事,也无论何时,您可都要站在我这边儿……帮我!”

“这又说的什么傻话,我不帮你,难不成……难不成还帮着赵姨‘奶’‘奶’?”‘乳’娘拍拍夏湘的小脑瓜儿,心中很是宽慰。

夏湘忍不住笑了起来:“如何又扯到赵姨娘?可不能太欺负人赵姨娘了!”说完,又像只小狐狸似的笑道:“您说,赵姨娘病了这些个日子,咱们是不是应该备些东西去看看她……老人家呐?”

‘乳’娘眼睛一瞪:“你就不能安静几日?”

在毁人不倦这条道路上,夏湘越走越远,‘乳’娘却一步一回头。在‘乳’娘看来,夏湘只是顽皮,可夏湘却另有一番想法。

对于曾经想要谋害自己‘性’命的人,夏湘绝对不会心慈手软、得过且过。

对于现在抑或将来,想让自己过不痛快的人,夏湘同样不会报以同情,必要全力以赴,守住自己的二次人生。

于是,她说做就做,放下大引枕,跳下‘床’,径直走到屋外,唤来碧巧。

“知道赵姨娘最厌烦吃什么吗?”夏湘抿着嘴笑。

碧巧不明所以:“四喜说过,赵姨娘一闻豆子味便恶心,听说,是怀大爷的时候吃太多豆腐,落下的‘毛’病。”

“呐,这就对了!”夏湘一本正经,却又忍俊不禁道:“挑食总是不好的,会缺乏营养,赵姨娘该多吃些豆腐才是。做小辈的理应孝顺、关心下,你说对不?”

碧巧是个鬼机灵,虽听不懂夏湘古怪的用词,却依然会意,嘿嘿笑着:“奴婢这就去准备。”

第二十一章 传说中的坑娘货

数声鸟鸣,学着相思调。-

夏湘走在头里,打了个寒颤,希望丞相府那位小爷还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碧巧端着一大碗炖豆腐,跟在夏湘身后,一溜小碎步走着。主仆二人,喜气洋洋。提到坑人这事儿,碧巧可谓天资聪颖,无师自通,有种天生我才必坑人的优良气质。

所以,每当做些掉节‘操’、败人品的事儿,夏湘总愿意带着碧巧,所谓臭味相投,说的便是夏湘对碧巧的感情吧。嘿嘿嘿……

赵姨娘的院落很开阔,放眼望去没什么‘花’草,只一棵参天榕树,默然矗立于园中,遮去了大半天光,垂下无数气生根,看起来颇为壮观。由此可见,若没遇上夏湘这个“妖怪”,赵姨娘很有可能成为王熙凤或者武则天这类‘女’强人。

想想,无论王熙凤、武则天,亦或慈禧、吕雉,遇到个妖怪做对手,恐怕也无力发挥罢?就说吕雉,若被妖怪盯上,恐怕分分钟就被装罐儿里了。

所以,赵姨娘自打认为夏湘是个小妖怪之后,便一蹶不振,没了心气儿。

夏湘登‘门’的时候,夏明和夏文英正跟着先生在书房读书,夏姝坚持着,要守在‘床’边“‘侍’疾”。夏姝只比夏湘小了几个月,可夏姝不是夏湘,她哪里会‘侍’疾,又哪有那个心思。她只是闹着要跟自己母亲在一处呆着罢了。

‘门’口,几个眼熟的大丫鬟见了夏湘,顿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唤了声大小姐,行了一礼便一个个借口离开,出了屋子。她们还记得前些日子,在夏湘的厢房,端着托盘整整站了一个多时辰军姿的事情,为了不再被折腾成皮影戏里的小人儿,还是走为上策。

“赵姨娘。”夏湘恭恭敬敬喊了声,模样很乖。

赵姨娘正恹恹地倚在拔步‘床’上出神,蓦地听到夏湘甜甜的声音,吓得心头一紧,整个人像诈尸似的弹起身子,坐成个直角。

至于吗?夏湘也有些目瞪口呆了,未曾想自己对赵姨娘造成了这么大的心理‘阴’影。赵姨娘也是微张着嘴巴,心想,这小妖怪又要干嘛?自己都这样儿了,她还想如何?难道非要整死自己,她才甘心?

想的真是离谱!

夏湘微微笑着,她虽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圣母白莲‘花’,可要说杀人,她总下不去手。毕竟,上一世她只是个刚刚高考结束的普通学生。

自己来不为别的,一是‘弄’碗豆腐恶心恶心她,除此之外,关于丞相府赏‘花’会,她总不愿太显眼,自然想多带几个妹妹。赵姨娘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儿,怎会放过如此好的机会?她瞥了眼夏姝,很乐意妹妹嫁进荣光万丈的丞相府。

当然,她也知晓,作为正牌夫人的嫡长‘女’,嫁入丞相府都要算作高攀,更何况夏姝是妾室所生的庶‘女’。只是,身边多几个水灵灵的姑娘,自己这‘肉’乎乎的馒头样儿自然就被比下去了。遮掩遮掩也是好的。

夏姝真的很漂亮,比赵姨娘还要美丽。

于是,相看两不厌后,又陷入久久的沉默。夏湘回过神来,恭顺笑着:“赵姨娘,湘儿听闻您近日来身子骨不大利爽,特意吩咐厨房炖了滋补的豆腐汤给您调养身子,里头放了枸杞、党参、地黄……”

赵姨娘实在听不下去了,摆摆手:“快放下罢,端着多累。”

哎呦不错,连自己手下的丫鬟都知道心疼了。夏湘抿嘴笑着,甜甜的说:“碧巧,送去赵姨娘那儿,这豆腐,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了。”

就知道没安好心!赵姨娘铁青着脸,望着那碗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豆腐,胃里一阵翻腾,终于忍不住,趴在‘床’边开始呕吐。

夏湘朝碧巧使个了眼‘色’,碧巧抿嘴一笑,随即敛去笑意,换上一副万分紧张的表情,将豆腐放到拔步‘床’廊庑下的闷户橱上,一边帮赵姨娘拍背顺气,一边惊讶地问道:“赵姨‘奶’‘奶’,莫不是……有啦?”

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老爷出‘门’一月有余,回府后再也没在自己这儿过夜,怎么可能有了?再说,自己前些日子刚来的天葵,有个屁啊有!赵姨娘狠狠瞪了碧巧一眼,‘阴’沉沉地咒骂着:“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碧巧立时噤声,心里却偷偷乐。

换了往日,莫说是多嘴,便是不多嘴,赵姨娘也要找茬儿骂自己一顿。如今夏湘越发得势,赵姨娘便不敢过多责骂了。

偏生夏湘不消停,瞪着俩眼珠子,摆出一副小儿懵懂的样子,欢喜地嚷嚷道:“什么是有啦?赵姨娘又要生小娃娃了吗?赵姨娘真本事,生了这么多孩子,一个接一个的……跟老母……”

猪字衔在嘴边,咽了下去。有些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赵姨娘能领略意思便好。

果然,赵姨娘脸‘色’越发难看,想争辩几句,却因着那碗豆腐不住地反胃恶心,趴在那里干呕,一肚子气无处诉说。

这事儿,就算告到老爷那儿,最多也就一句童言无忌,便四两拨千斤被糊‘弄’过去了。

到底还有多少哑巴亏要吃呐?这日子可怎么过?

赵姨娘‘欲’哭无泪!

夏姝眉头一拧,伸手将豆腐碗打翻在地,大声嚷着:“我娘不爱吃豆腐!”

娘?夏湘细细琢磨这字。

按理,庶出的‘女’儿要喊自己生母为姨娘,喊夫人做母亲才是。这夏府后院儿还真是没规没距。只是,这事儿夏湘倒不愿点破,毕竟,作为一个思想开化的现代人,她很不待见这样的规矩,更不愿看到哪一天,小包子夏柔只能喊苏姨娘为姨娘。

但规矩也分很多种,打翻豆腐碗就说不过去了。庶‘女’如此嚣张无礼,做嫡姐的是否该管教一下?可夏湘今日没那么多闲心,更不愿跟个七岁的小孩子计较,等再大大,猪都要养‘肥’了再杀,更何况大活人呢?

再说,豆腐打翻在地,味道总会飘散的更彻底一些,夏姝跋扈是跋扈了些,做的事却二百五一样帮了夏湘的忙,坑了自己的老娘!上一世听人说过坑爹货,难道夏姝就是传说中的坑娘货?

夏湘盯着一地豆腐汤,皱着眉头不说话。

不发飙并不代表认同夏姝的嚣张!

赵姨娘见夏湘脸‘色’变了,生怕这小妖怪把自己‘女’儿吃了,连忙一把将夏姝搂在怀里,厉声训斥道:“怎么越发不懂事了?娘平日怎么教导你的?在长姐面前怎能如此无礼?”说完,照着夏姝的后背轻轻拍了两下。

虽不疼,却委屈……

夏姝一抹眼泪珠子,嘤嘤嘤哭着跑去找四喜了。

夏湘面‘色’稍霁,赵姨娘深吸了口气,又开始呕。豆腐装在碗里还好些,这样洒了一地,味道更加浓重,坑惨了赵姨娘。

第二十二章 丢人丢到丞相府

细软的风裹着夏初的热,透过珠帘攀上夏湘的檀‘色’撒‘花’袄。复制本地址浏览%73%68%75%68%61%68%61%2e%63%6f%6d

“碧巧,快帮着收拾收拾!”夏湘这样说着,自己倒不客气,迈着小步颠颠儿地走到椅子上,纵身一跳,便坐了上去。

两条悬空的小‘腿’,前后晃悠着。

赵姨娘心惊‘肉’跳地想,这小祖宗怎还赖着不走了?到底是要做什么?

四喜唤来几个大丫鬟,帮着碧巧收拾瓷碗碎片,还有洒了一地的豆腐和汤水。夏湘宽厚地笑着,对丫鬟们说:“仔细着些,可别伤了手。”

碧巧喜滋滋地应着:“嗳!”心里骄傲着,遇着个心疼仆人的主子可不容易,人呐,从小看到大,大小姐必是个厚待下人的主子。

赵姨娘的几个大丫鬟却不吭声,心里腹诽着,装出一副疼惜人的模样,也就是说给碧巧听的。大小姐最会乔模乔样了,温温柔柔地笑着,心里却指不定寻思着什么‘阴’损的主意。

还记得那日在大小姐房里端着菜饭站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此时,胳膊‘腿’还疼呢!

夏湘抿嘴一笑:“听‘乳’娘说,赵姨娘很会养‘花’。过些日子丞相府要办赏‘花’会,父亲大人说,让我跟着苏姨娘一道儿去见见世面。湘儿想着,若能送盆好‘花’儿,必会给咱们夏府挣些脸面。”

原来是上‘门’讨‘花’儿的!

赵姨娘掩着鼻子,心想,既然夏湘有求于己,自然是要备些好处。只怕,这豆腐便是好处了,可能夏湘真的不知道自己不喜豆腐。

至于夏湘与丞相府的亲事,她是知道的。所以,此刻见夏湘找上自己,心里就有些喜不自禁。夏湘毕竟是个小孩子,这种事来找自己,岂不是飞蛾扑火,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呢嘛?

赵姨娘是个没脑子的人,这样短的时间,她就忘了夏湘是“妖怪”这事儿了。

“这叫什么难事?”赵姨娘扶了扶发上珠钗,哑声笑着:“总归是为了府上的面子,大小姐能有这份儿心,真是老爷的福气,咱们夏府的福气。”

话说的漂亮,可落入夏湘耳中就变了味儿。

只怕赵姨娘心中所想,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而是巴不得夏湘多亲近亲近自己,好叫她自己有机会施展手脚,让夏湘丢脸丢到丞相府去!

她怎会想到,夏湘巴不得在丞相府丢脸丢个彻彻底底,好叫那‘门’子莫名其妙的亲事告吹呢!

“那这些日子,湘儿少不得要时常叨扰姨娘了。”夏湘表情越发恭顺。

赵姨娘欢天喜地地应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客套什么?”心里却想到了姝姐儿,自己的‘女’儿是为庶出,比不得嫡‘女’尊贵,可总也要尽量谋个好婆家。若能让姝姐儿跟着夏湘一起去丞相府,凭着姝姐儿的长相和明朗‘性’子,定能将夏湘比下去。

多出去见见世面总是好的,说不定哪个权贵家的夫人看上了姝姐儿……

她美美地想着,顿时‘精’神振奋了许多,寻思着何时找个机会与老爷和苏文商量商量,让姝姐儿也去丞相府的赏‘花’会上‘露’个脸儿。

觑着赵姨娘的眼神儿,夏湘心下明了,这事儿差不多成了。

果不其然,夏湘和碧巧前脚刚踏出院‘门’,赵姨娘便唤来姝姐儿,喊来几个大丫鬟,忙着去后院‘花’圃挑选名贵的‘花’种。

并不宽敞的小路两侧,低矮的垂柳显得有些青涩,并未垂下多长的丝绦。远远望去,几条枝桠间空旷寥落,说不出的单薄可怜。

夏湘心情不错,沿着小路朝自己住处走去。

碧巧是个机灵鬼,可有些事依然想不通。她颇有些担忧地说:“大小姐,赵姨娘那人您是知道的,何苦向她讨要养‘花’的法子?再者,丞相府赏‘花’会的事,您怎告诉她了呢?她那见缝‘插’针的‘性’子,定会吵着嚷着说通老爷,让她房里那个磨人‘精’跟着去。”

说的磨人‘精’正是姝姐儿。

她可不希望夏湘好好一‘门’亲事被赵姨娘毁了,想想,将来跟着夏湘去丞相府做大丫鬟,这是多体面的事啊?

“你知道什么?”夏湘眯眼笑着,满脸‘春’风得意:“如此安排,自然有我的打算!”

只要能退了这亲,怎么都好!

希望赏‘花’会的日子快些到来,了了这桩心事才是正经。否则,没一天过的安生,总有种随时随地被人强行接走当童养媳的危机感。

正如碧巧所言,赵姨娘真的去老爷那哭天抹泪,吵嚷了好一阵,又跑去苏姨娘那儿送了些人参、绫罗,费了好一番周折,终于将她家那个磨人‘精’夏姝硬塞到苏姨娘那儿。如此,苏姨娘便要带着两个姑娘去赴会。

苏姨娘很有些苦恼。

毕竟嫡庶有别,这样的场不合适带着庶‘女’前去,会让人看低了身份儿。原本自己身为姨娘也是不该去的,可府上暂时还没有夫人,老爷许为了夏湘的亲事,让夏湘在丞相府‘露’‘露’脸儿,才勉强挑了自己前去。

再说,带着两个姑娘,总会给人一种夏家‘女’儿嫁不出,急着‘露’脸儿寻夫家的坏印象。

这哪是去赏‘花’?这分明是去丢人的嘛。

夏湘觉得,在这件事儿上,自己这个始作俑者实在有些对不住苏姨娘。可婚姻大事,由不得自己儿戏,丢人算什么?浮云而已!若一不小心嫁个渣男,那可就误终身了!

怎么安慰苏姨娘呢?夏湘望着苏姨娘愁眉不展的模样,脱口说道:“要不,把柔儿妹妹也带着吧!”

反正已经带了夏姝,再多带一个又如何?想到要把夏柔扔在府上,夏湘心里就不太舒服。

苏姨娘捧着夏湘的小脸儿笑道:“那不是瞎胡闹吗?”

至于为什么是瞎胡闹?那些有关嫡庶之分的话儿,苏姨娘却没有说出口。这个一味温婉娴静的‘女’子,对自己‘女’儿的身份,怕也是讳莫如深吧?正如她心底里藏着的一些事,让她整个人都不太明媚,透着淡淡的伤感情绪,却从不愿与人言明。

夏湘喜欢苏姨娘一个很大原因在于,苏姨娘喜欢捧着她的脸,正如上一世,妈妈总是捧着她的脸,与她说话。那种亲近的感觉,让她十分安心。

第二十三章 强抢吊床

经了几场细雨,院子里的桃‘花’早已落得个干净,‘花’瓣尽数入泥,消失不见。,最新章节访问: 。夏日的味道越发浓稠了。

夏湘坐在水池边,怔怔望着院里徒留绿叶的桃树枝桠,心里有些不悦。将近两个月了,自己御水的能力似乎丝毫没有长进,停滞不前。

若一直如此下去,还怎么成为大能,造福苍……坑害仇人?

这些日子,她常常去赵姨娘那儿问些养‘花’方面的事,赵姨娘也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在某些关键问题上,总有些偏差。

这是预料中事,夏湘并不觉得如何。她可从未期望曾经想要谋害自己‘性’命的人,会忽然转‘性’儿,对自己一片赤诚。

故而,求人求己不如求书本。

祖父原任大学士,只是为官过于耿直,得罪了同僚又得罪了皇帝,才过早致仕。大学士的家中自是不缺书籍典藏。

夏湘向祖父要了几本关于草本‘花’卉种植的书目,每日‘抽’出两个时辰细细研读。

虽不想在丞相府的赏‘花’会上表现的多么光芒四‘射’,却也不想丢人丢到姥姥家。即便赵姨娘所要达到的目的跟自己的目的碰巧十分契合,她也不愿依着赵姨娘的计划一步步走下去,她讨厌被算计被控制的感觉。

老太爷捧着两本书,从廊庑走来,再不似从前那般偷偷‘摸’‘摸’了。

夏湘这一亩三分地并不繁复,他见屋里没人,便径直朝水池那里走去。果然,瞧见夏湘正坐在水池边踏水。

“还未入夏,你当心身子!”老太爷将两本书递给夏湘,兀自坐到树下一张藤椅上,心情十分好:“今日就不要闹腾你‘乳’娘了,祖父给你读,如何?”

夏湘一怔,这才想起来,自己识文断字这事,没让任何人知晓。祖父以为,每日都是‘乳’娘给自己解读书上的内容。‘乳’娘却以为,是祖父每日为自己读书。

“好哇。”夏湘开心地笑着,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有时,夏湘觉得祖父的内心依然像个孩子,官场沉浮许多年,熬成大学士。然而,党派之争越发严重,祖父年纪不大,却主动请辞。或许不是害怕,只是想保住心中那一分刚正不阿、冰心一片罢。

祖父成为大学士后,为官时日并不多,也未曾给府上带来多少庇荫。听‘乳’娘说,祖母是个十分厉狠的好太太,嫁给祖父时,祖母娘家十分富庶,祖父却官运却一直不佳。

然而,祖母再如何厉狠、果决,面对祖父,却一向温柔贤惠。

可祖父还是……惧内!

给自己解读书文,想来是祖父十分乐意做的事情。夏湘这样想着,双手扶着水池边的石阶。石阶在日光照拂下,触手一片温热,让夏湘感觉很舒适。

祖父细细念着,解释着。夏湘偶尔不解,‘插’话询问。对于古文,她并不熟稔。

一日日过去,夏湘与祖父愈加亲近,而她仔细养着的两盆‘花’儿,也日间丰盈细润了。同时,丞相府的赏‘花’会正悄悄临近。

夏湘有些紧张。

没有什么比死后重生,来到一个陌生国度更加可怕的事了。可夏湘并不害怕,既来之则安之。然而这次,夏湘却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手中没有足够的力量和权势帮助自己抗衡命运的摆布,如此,需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若稍有偏差,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所以,对于丞相府的赏‘花’会,夏湘十分紧张,十分在意。

她所作的最坏打算,不是不管不顾再傻一次,再哑一次!之所以不愿轻易用这法子,是因为,一来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二来整日装疯卖傻,又不能开口说话,对于一个长了颗七窍玲珑心的话痨,着实是件痛苦事。

一日,天光黯然,薄云惨淡。

父亲不声不响迈进夏湘院子里,而此时,夏湘正躺在自己编制的吊‘床’上,将胖乎乎的小‘腿’叠在一起,翘着二郎‘腿’吃樱桃。

没有耀目的日光,天上只有淡淡的白和浅浅的蓝,夏湘微眯着双眼,十分惬意地咕嘟着小嘴儿,不一时便吐出个樱桃核。

随后,她就看到父亲的脸,挡住了天上的淡蓝浅白,正似笑非笑望着自己。

“啊呀!”夏湘吓得不善,怪叫一声,猛地坐起身。

于是,父‘女’俩的额头来了一次亲密接触,夏湘捂着额头暗暗叫苦,父亲也捂着额头,却笑的古怪。

片刻之后,父亲竟然酸溜溜地说了句:“你这丫头,倒是会享受。”

夏湘脸一红,无言以对。平日里摆出一副稳重体面的样子,今日怕是全毁了。她幽幽地说道:“您这做父亲的,竟然搞突袭!”

这话便有些不伦不类,且有些不恭不敬了。

然而,父亲竟哈哈大笑,反问道:“若不突袭,怎知你这院子藏了多少好东西?”说着,父亲意味深长地望着那吊‘床’,毫不掩饰目光中流‘露’出的贪婪之‘色’。

“哪有什么好东西?破布条子缠个吊‘床’,也值得父亲这样惦记?还是说,湘儿吃的樱桃算是顶好的东西?”夏湘皱着眉头,伸手递给父亲几个樱桃:“‘春’末夏初,樱桃卖不出的,都开始降价了,怎就成了好东西?”

父亲吃了个樱桃,忍俊不禁地点头:“嗯,算不得好东西!只是,你答应为父的事情,可还记得?”

什么事?夏湘仰起小脸儿,大‘惑’不解,心头隐隐不安。

“画扇,题诗……可是你应下的?”父亲学着夏湘的模样,光棍气十足地吐了个樱桃核,很是期待地望着夏湘,想看这小妮子又能说出什么古怪又好玩儿的话出来。

夏湘一拍脑‘门’儿,脱口道:“怎么把这事儿忘了呢?”

父亲不以为意,有些好奇地坐到吊‘床’上,轻晃了两下。随后,竟小心翼翼,慢慢躺了下来。

“这东西,着实舒服。难怪方才你那姿势……那般放肆!可见,这东西不适合你这样的‘女’儿家。过会儿我让富贵把这玩意儿拆了,送去我那里。你便不要再用了!”夏安的语气云淡风轻,夏湘却火冒三丈。

“……”她默默腹诽:您老强抢吊‘床’,怎还说的好像一切为了‘女’儿好似的?便是父亲,也不该这样厚脸皮罢?

第二十四章 夏湘版如梦令

夏湘算是看透了!父亲大人不仅是个渣男,还是个实打实的土匪。。 更新好快。在这个没有专利保护的世界,自己要如何保护自己的吊‘床’?

给他便给他,什么稀罕玩意儿?夏湘如是安慰自己,并撅着嘴巴默默诅咒,希望未来几天不是烈日当空,便是‘阴’雨绵绵。让这吊‘床’堆在房里长‘毛’儿,发霉!

她嘿嘿笑着,想来自己还真是个恶毒的人呢。

“笑什么?”父亲有些诧异,表情却依然不变。不待夏湘回答,他便笑着说道:“总归今日无事,我便在这里等,你差人取个扇子来,就在这里画罢。至于诗……也在这里想罢!”

夏湘很想当场抓住父亲的袖子,哭着问一句:“爹,您是我亲爹吗?这样压榨剥削真滴大丈夫吗?”

‘女’孩子,要优雅!

“湘儿这就去准备!”夏湘撅着嘴巴笑,这是个高难度却十分生动的表情。结果,夏安看都没看她一眼,竟眯着眼……睡着了。

听着父亲细微的鼾声,夏湘心底一阵恶寒,将来嫁人,可不能嫁个父亲这样‘阴’险狡诈又不着调的男人。

故而,夏湘更加紧张过些日子丞相府的赏‘花’会了。

画什么呢?夏湘眼眸一转,心思一动,掩不住的笑意落上眉梢,当下便有了主意!

第二次画扇,对夏湘来说,已然成了熟练工种。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大功告成。而父亲,却还没睡醒,看来,这吊‘床’果然合了他老人家的胃口。

只是,这诗要题哪一首呢?

夏湘咬着笔头想了半天,忽然福至心灵,想到李清照的如梦令。毕竟,夏湘会背的古诗词并不多,可李清照的婉约小词,她却十分喜欢。

与画不贴合,总归不太合心。她又咬着笔头开始琢磨那首小词,仿佛跟那笔头有深仇大恨似的。

直到笔头被咬出无数小小齿痕,夏湘才‘露’出个狡猾的笑容,词是想好了,只怕父亲知道,会气的倒仰过去。

有个定时炸弹躺在自己院子里,总不是什么开心的事。要趁早将这尊佛送走才是。

夏湘轻手轻脚走过去,轻轻推了父亲一下。心里想着,快起来验货,别想赖着不走,嘴上却柔声细语地说道:“父亲,起风了,当心着凉。”

‘女’儿真是孝顺,父亲微微笑着,坐起身,不忘讨债:“扇子画好了?诗句想好了?”

一丝清风很应景儿地从地面拂过,夏湘微笑,将扇子递给父亲。

父亲仔细端详着,水池、桃林、吊‘床’……少年郎!他意味深长望了夏湘一眼,想笑又不好意思地问道:“为父可不再年轻了。”

夏湘眯眼一笑:“哪里话?父亲依然年轻,虽然……”她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刺了父亲一下:“虽然儿‘女’成堆!”

这丫头才多大点儿,怎就嘴巴不饶人?

父亲皱着眉头,匆匆忙忙挑了个新话头儿:“诗呢?”

这个话头儿挑的好,这才是重头戏嘛,夏湘端着双手,‘挺’直了腰板儿,神‘色’骄傲地‘吟’道:“常记清池日暮,大好**虚度。蘸墨挑画扇,忽闻桃林深处,呼噜,呼噜,惊起满头大汗!”

听到前面两句,父亲目光自然流‘露’一丝赞许之‘色’。听到中间两句,父亲有些讶异,这诗竟与那画相同,契合今日情景。夏湘小小年纪,能作出这样的句子,着实让人惊讶。然而,听到最后一句,呼噜,呼噜,惊起满头大汗,父亲的脸‘色’变了几变,似乎不太淡定了。

湘儿的胆子真是越发大了,竟然调侃起自己的父亲来了!

只是,这两句多了几丝孩子心‘性’,让他稍稍安心。他促狭地望着夏湘,挑着眉梢问:“这呼噜呼噜,惊起满头大汗是何含义啊?”

夏湘倒是磊落,朗声应道:“是说父亲鼾声震天,着实吓人。”

这便是睁眼说瞎话了,父亲的鼾声很轻柔,听的并不真切。然而,夏湘一本正经,光明磊落的样子落入父亲眼中,父亲竟莫名紧张起来,脱口问道:“真的?”

夏湘重重点了点头。

这事儿还是翻过去的好,父亲咳了两声,走到窗下临时摆置的小桌旁,拾起‘毛’笔开始题字。常记清池日暮,大好**虚度。蘸墨挑画扇,忽闻桃林深处……写到这里,他忽然停下笔,想了想……

再落笔时,已不再是夏湘版如梦令。

忽闻桃林深处,啁啾,啁啾,惊起叶尖飞燕。

夏湘嘟着嘴,很不乐意父亲将她最为得意的两句替换掉,直言抗议:“父亲既要改,便把整首都改了罢。”

这丫头,是不是太娇纵了些?

可是,低头看看扇上的画,看看画旁的词,父亲心中的骄傲慢慢升腾,继而泛滥,所有一切猜疑、犹豫一扫而空。

难道我夏安的‘女’儿较旁人更聪明、更娇纵,便一定是妖怪?他微微一笑,那表情分明在说:是我的遗传基因好!

夏湘不明所以,依然撅着嘴巴,面‘露’不忿之‘色’。

“后面两句不够文雅,为父帮你改改又如何,总归都要写上你滴名字,仔细算来,可是你占了为父的便宜!”父亲将扇子展开,略弯着腰,指着上面夏湘两个字,斤斤计较着。

夏湘依然撅着嘴,想要接过扇子。

父亲连忙直起腰,将扇子高高举起:“这扇子,还算满意。待会儿,我叫富贵来取那个……”他皱着眉头望向吊‘床’,却一时想不出这是个什么东西。

“吊‘床’!”夏湘翻个白眼儿提醒他。

父亲微微笑着:“对,吊‘床’,让富贵来取吊‘床’。扇子我便拿走了!”

说完,他将扇子展开来,一路摇着扇子离开了。

夏湘瞠目结舌,心中无声呐喊:父亲,您本命是土匪头子罢?

不多时,富贵便带着个小厮来夏湘这取吊‘床’。夏湘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满脸痛苦地嘱咐富贵吊‘床’的正确使用方法,她可不想未来某一日,父亲睡得正香时,整个人从吊‘床’上翻下来,摔出满头包,摔成释迦牟尼的样子。

富贵和小厮仔细听着,却忍不住‘交’口赞叹大小姐天资聪颖,竟能想出这样好的东西,想必躺在上头会什么舒服。

“不是什么好物件儿,”夏湘无奈笑着:“你们也瞧见了,这东西做起来简单的很。瞧明白了自己回去做,用不上半天功夫。”

“这样好吗?老爷他……”富贵想着,老爷得了个好东西,还没炫耀两天,阖府上下就出现无数个赝品,想必老爷心情会不大爽快啊。

夏湘不以为意:“老爷那儿我去说,你们尽管做去罢!”

笑话!夏湘撇了撇嘴,专利是我的,又不是我爹的!

第二十五章 选夫需谨慎

‘春’‘花’落了夏‘花’开。-

夏湘怎么也没想到,在之后短短半月里,自己竟隐隐有了个早慧的芳名。对此,她万分恼火。

在丞相府赏‘花’会即将到来的节骨眼儿,怎么可以出现这样的事?这档口儿,夏湘欢迎一切脏水,却受不了芳名这种东西。

万一丞相府的夫人相信了,想着虽然夏湘小时候傻过哑过,可如今聪慧可人,误以为苍天有眼,庇佑丞相府,开开心心认定了自己这个儿媳‘妇’,那可如何是好?

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夏湘那个‘花’样儿作死的老爹,夏府老爷夏安!

那日,夏安明抢吊‘床’、威‘逼’画扇、强迫题诗,恐怕是早已算计好的事。之后的日子里,夏安扇不离身,逢人便取出扇子装作无意地摇着。

总会有人注意到那扇子上的画,那画中的吊‘床’,那画旁的诗词,诗词下的名字。

夏湘,八岁的姑娘,字还未认全,便会作诗,从未学过画,却能画扇,找来几个破布条、破麻绳竟想到做了个极妙的东西——吊‘床’。

吊‘床’越来越多,而夏湘的名字也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许多人都在议论,夏府大小姐到底是个怎样的妙人,能有这样聪慧的心思、这样巧的手?

父亲骄傲着,老太爷骄傲着,‘乳’娘欢喜着,丫鬟们欢喜着,赵姨娘和柳姨娘恨得牙痒痒,苏姨娘欣慰着。

而夏湘……苦恼着!

父亲啊父亲,您这是‘逼’着‘女’儿变傻子嘛。您就这么着急把‘女’儿送去丞相府?

日子越来越近了,夏湘整日抓心挠肝,寻思对策。然而,未等她想出辙,丞相府的赏‘花’会便如期而至了。

近日来,赵姨娘十分恐慌。按理说,夏湘养的那盆茉莉早该枯萎衰败了才是,怎么偏生没有动静呢?这时候,夏湘不该急成热锅蚂蚁吗?

她看看‘花’架上的几盆六月雪,心中忐忑难安。

不知何时,夏姝走到‘花’架旁,洋洋得意地说:“娘,明日便是赏‘花’会了。明儿一早再看,哪盆开的最好,便带上哪盆。”

赵姨娘没有接话,依然忧心忡忡。

原本,是让夏湘成为姝姐儿的陪衬。如今倒好,短短几个月,那小蹄子便得了这样的好名声。加上嫡庶之分,恐怕姝姐儿去了也不会好过,闹不好还会遭到不少白眼儿。

妖怪!跟妖怪斗怎么会赢?窗外的日头十分热,赵姨娘却心底生寒,绞在一起的手指忍不住微微颤抖。

翌日,苍穹一片苍白,看不见云,却也看不到多少明亮的天光。

不是个好天气!

夏湘却弯起嘴角,望着手边开得正盛的茉莉,心情大好。‘乳’娘和采莲小意为她选了件儿白底儿撒朱红小碎‘花’长身褙子。

“这双,”夏湘指着那双落‘花’鞋,眼中闪着光亮:“穿母亲做的鞋,会事事顺意。”

‘乳’娘和采莲双双笑道:“好好好!”

而夏湘的事事顺意,则是在不用装成傻子的情况下,将那‘门’糟心的亲事搅黄。将那个未曾见过面的小男孩儿彻底从自己的人生中赶出去。

胜败在此一举!

‘乳’娘将夏湘胖乎乎的小脚塞到小小的落‘花’鞋中,细细嘱咐着一应礼节和规矩。夏湘点头应着,抱住‘乳’娘的胳膊笑:“您既是跟我一同去,又说这些子做甚?等见了人,您再知会我不就行了?”

“你呀!若我不在你身边呢?”‘乳’娘似笑非笑嗔怪着,为夏湘仔细选珠‘花’儿。

夏湘腆着脸笑,却没有应声。

本来,想毁了这‘门’亲,法子数不胜数。最简单的,莫过于装出一副没有礼教,胡搅蛮缠,专横跋扈的野丫头样儿。大不了当众跳个小苹果,怎么都成。可夏湘宁愿装成傻子,也不愿落得个没有教养的话柄。

因为,自己没有娘!

因为,自己有个要强隐忍又善良的‘乳’娘!

因为,自己的祖父是那样一个知书达礼、温文尔雅的大学士!

总不愿让人说出没娘养的孩子果然不堪这样的话,更不愿有人攻击祖父,攻击夏家,认为夏家缺乏礼教,上不得台面。

毕竟,总有一日自己是要嫁人的。拥有一个好名声对日后择夫是有好处的。夏湘嘿嘿笑着,选夫需谨慎,总要找个温柔体贴、风趣儒雅、英俊不凡、收入不菲、任劳任怨、尊重‘女’‘性’、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暖男。

至于智商方面,笨点儿无所谓。笨点儿才好拿捏!

是不是要求太多,有些苛刻?

她正寻思着很久很久以后的重要问题,‘乳’娘架着她的胳膊微一用力,将她从椅子上抱下来,放到地上,上下打量着。

“采莲,帮着瞧瞧,还有哪处不妥?”‘乳’娘看起来十分小意又紧张。

夏湘觉得很对不起‘乳’娘,若让‘乳’娘知道,自己存了好些天的心思要破坏这‘门’亲事,非气出个好歹不可。

毕竟,在‘乳’娘看来,未来能够嫁入丞相府是夏湘最好的出路。

采莲温温柔柔地笑着:“您这样仔细,哪里还会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乳’娘又为夏湘整了整衣裳,瞄了眼窗外。

日头虽已升起,天‘色’却依然黯淡着,隐隐有风透窗而入,携着空气间‘潮’湿的味道。赏‘花’会的日子选得很不好,这天,怕是要下雨啊。

‘乳’娘皱了皱眉头:“不妨事,丞相府的‘花’室十分大,通透明亮。便是下了雨,也不妨碍赏‘花’,顶多扫些兴致罢了。”

夏湘不在意赏‘花’会是否会搞砸,更不在意天气是否晴好,她只盼望着丞相府的夫人小姐们能够独具慧眼,发现夏家的庶‘女’比嫡‘女’要美丽许多,聪慧许多。若能如此,便是成功了!

如此,日后才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让她安安心心做米虫,过几年舒心日子,慢慢攒钱。

临行前,赵姨娘见‘乳’娘手中捧着完好一盆茉莉‘花’,心塞的厉害。只是,回头瞧瞧自家姝姐儿,同样捧着一盆开得正盛的六月雪,这才稍稍安心些。

夏柔穿着一身鹅黄衫儿,站在影壁旁,偷偷朝‘门’口张望。那裙子颜‘色’十分明亮,在暗沉沉的天空下格外显眼。

一辆并不张扬的青蓬马车静静停在‘门’口的石狮旁,‘乳’娘正要将夏湘抱上车,夏湘忽然扭过头,有些着急地对‘乳’娘说:“等等!”

第二十六章 丞相府

风有些凉,天空越发‘阴’沉了。。更多最新章节访问: 。

夏湘跨过高高的‘门’槛,跑到影壁后头。

见夏湘朝自己跑来,夏柔早已躲了起来。苏姨娘默默望着,脸上浮现一丝淡淡的忧愁和感‘激’。

“喜欢吃什么?”夏湘拉着夏柔‘肉’乎乎的小手,话语里透着说不出的疼爱和怜惜。

夏柔摇摇头,抿着小嘴儿不说话。

“那……就带些糖炒栗子回来,你若不爱吃,我便送给姝姐儿和珊姐儿吃。”夏湘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包子妹妹最爱吃栗子,尤其爱吃清茶坊巷口那家铺子里的炒栗子。

所以,她故意这样说,笑的不怀好意。

果然,夏柔立时从失落情绪中跳了出来,两眼放光,欢喜说道:“爱吃,爱吃,谁说我不爱吃的?最好……最好是清茶坊巷口那家的,特别甜。”

夏湘忍不住笑出声来,拍拍夏柔的小手:“放心,定给你带回来一大包!”说着,探头望向‘门’口。‘乳’娘脸上有些焦急,而苏姨娘的脸上,却透着一丝欣慰与解脱。

若不是为了毁掉婚事,必须参加这个赏‘花’会,夏湘是绝对不会妥协,让苏姨娘带着自己和夏姝去丞相府,把夏柔一个人孤零零扔在家里的。

柔姐儿很合夏湘的眼缘,夏湘喜欢夏柔的婴儿‘肥’,还有夏柔笑起来时两个浅浅的小酒窝。怎么都看不够。

走出影壁,上了马车,夏湘瞅了眼洋洋得意的夏姝,心里暗暗欢喜。

小妮子,你可要好好表现,争取把我的光彩压下去,让我从这莫名其妙的亲事里解脱出来罢。

而事实上,作为庶‘女’的夏姝若真能嫁到丞相府,也未尝不是一件喜事。

起初,夏湘还透过帷裳偷偷张望,想看看大晏国百姓的日常生活。却失望地发现,车夫选得这条路极为僻静,道路两侧除了粗壮的老树、寂静的府宅,再无其他。

实在乏味!夏湘将头靠在‘乳’娘身上,打起了瞌睡。

马车颠簸了几下,速度明显放慢了些。夏湘被‘乳’娘轻轻摇醒,睁开眼时,发现马车已停了下来,‘乳’娘掀起帘子,夏湘一眼望过去,倒吸了口凉气。

先不说丞相府‘门’如何古朴大气,那高悬的烫金匾额如何‘精’致华贵,单说‘门’口这俩石狮子,与自家‘门’口儿那俩一比,自家那俩就成了幼狮,而丞相府‘门’前的,却杵着一对儿狮子王。

夏湘打了个冷颤,紧跟着苏姨娘和‘乳’娘踏上‘门’前的台阶,入了丞相府。

‘门’口早有人接应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大丫鬟在前面引路,一行人朝‘花’厅行去。

景致并不如何秀美,建筑陈设也并不显得豪奢。四顾而望,老树盘根,古朴庄重,一应事物都透着浓重而悠远的书香气息,不愧是传说中的诗书世家。

走过两道屏‘门’,绕过垂‘花’‘门’,在廊庑下行了不多时,便到了‘花’厅。

重重衣香鬓影间,丫鬟寻到熟悉的那抹身影,一路碎步走过去。

苏姨娘站在‘门’口,十分端庄,夏湘和夏姝带来的‘花’儿早已被丫鬟贴了标签拿去‘花’室了。此时,夏湘和夏姝并排站在苏姨娘两侧,默然不语。

不得不承认,夏姝是个胆子大的,这样的排场,这样多的夫人小姐,夏姝依然秉持着那几分兴高采烈,同时,又隐隐透着无穷的活力,着实惹人喜爱。

相比之下,夏湘则显得有些过于拘谨畏缩,小意垂着头的样子透着小户人家的怯懦。

片刻之后,一位贵‘妇’人在几个丫鬟簇拥下朝‘门’口走来。

傻子都猜得出,这位正是丞相府的‘女’主人,丞相夫人。

然而,让夏湘惊讶的是,这位夫人身份高贵,在衣着配饰上却取了清雅之意,没有丝毫累赘。

没有张牙舞爪的凤钗,更没有穿金戴银,着大红华裳。只简单梳了个堕马髻,旁里‘插’着个酒盅大小的珠钗,藕荷‘色’葫芦双喜纹刻丝褙子显得既不张扬,又不轻浮,‘精’致清雅,又不失贵气。

丞相夫人是礼部尚书之‘女’,嫁与当朝丞相,封一品诰命夫人。可谓真正的贤身贵体,‘玉’叶金柯。

与苏姨娘简单寒暄了几句,丞相夫人便把目光移到夏湘和夏姝的身上。

御史家的姨娘,怎么入得了丞相夫人的眼。

夏湘将头垂得极低,五官藏得严严实实。夫人微微皱了皱眉,脸上依然优雅宽厚地笑着,心里却想,这是哪个姨娘的闺‘女’,这样上不得台面。

再望向夏姝,便觉着顺眼多了。

小姑娘长得十分美丽,眼睛里透着一股子明朗自信的气质,微微低着头,笑容却恰到好处,丞相夫人心里喜欢,难免多看了几眼。

夏府内宅多事,没个正经夫人,此次来的只是个稍懂些事的姨娘,丞相夫人心知肚明,而面前这两个小姑娘,必定有一个是夏府嫡长‘女’夏湘了。

那‘门’亲事着实让她头痛,原本,她便是不赞成这‘门’婚事的,无奈老太爷坚持着,做儿媳的不敢忤逆。四年前,夏府夫人病逝,夏湘变成哑‘女’,渐渐痴傻。

她想,夏府总不会腆着脸,将个痴傻哑‘女’硬塞到丞相府来罢?

若主动悔婚,必会背上一个背信弃义、言而无信的恶名,若不退婚,她怎会委屈自己的儿子娶个痴傻哑巴?未来,杜府又怎么能让这样一个傻子当家?

能不声不响,不提不念,将这亲事抹杀在岁月里,那是最好。

却没想到,四年过去,夏湘竟然开口说话,并且赋诗作画无师自通,更是心灵手巧地想出个新鲜玩意儿——吊‘床’。

如今,京都百姓无论穷富,大多家里都要备着个吊‘床’,闲来无事悬于树林间,看书小憩无比自在。

这让丞相夫人隐隐有些心动,若是个聪明能干的,且名声在外,即便家世不如丞相府尊贵,也不失为一‘门’好亲事。

所以,她虽是跟苏姨娘微笑聊着,却时不时打量着夏姝和夏湘,并且从心底里认为,这个漂亮大方,笑容明朗的‘女’孩儿便是夏府嫡长‘女’夏湘。

夏湘偷偷觑着丞相夫人,见她一‘门’心思都在夏姝身上,心里顿时一阵舒爽。将夏姝带来,绝对是个睿智的选择。

她兀自高兴着,却不知道‘乳’娘在后头急成什么样儿了。

终于,‘乳’娘受不住了,弯下腰来,用不大却清晰的声音说道:“大小姐,帕子落车上了,要不要奴婢去取来?”

夏湘眉心一跳,‘乳’娘啊‘乳’娘,你可不要关键时刻坏了我的大事!

她很不自然地斜眄着‘乳’娘有口难言又焦急的样子,淡淡说道:“不用,便放那车里罢,我同姝姐儿用同一条帕子。”

尽量将声音压低,尽量让语气显得平淡,却还是瞥见了丞相夫人的满脸诧异!

第二十七章 丞相夫人

怎么办,被个如此金贵的‘妇’人盯着看,是上辈子也没经历过的事。-

夏湘躲闪不及,正撞上丞相夫人大‘惑’不解的目光。这样相看两不厌,无声又无息的尴尬让夏湘心里生出一丝慌张。

总得说点儿什么吧?

她咧嘴一笑,微微点了点头,乖巧地说了声:“夏湘见过夫人。”

苏姨娘蓦地望向夏湘,心想,夫人未曾问话,夏湘便直接问好,似乎显得不大稳重。她连忙笑道:“夫人莫怪,小孩子不懂事。”

丞相夫人倒不以为意,心想,若不是方才自己目光不错地盯着这孩子看,这孩子似乎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她意味深长地望着夏湘,再没有多看夏姝一眼。

“这丫头都这般大了,想当年,老太爷还抱过她哩,”说着,竟蹲下身子,望着夏湘温温柔柔地说道:“听闻,你小小年纪便会写诗作画,无师自通,真真儿是难得的蕙质兰心啊!”

夏湘叫苦,您身份如此高贵,能别离我这么近,跟我套近乎吗?

夏姝也叫苦,夫人,您看不到我更漂亮,更可人吗?等我长大了,别说写诗作画,便是下棋弹琴也不会输给夏湘的。

夫人眼里却闪过一丝明亮,一丝狡黠。这个小姑娘,真是不简单!

尊为丞相夫人,她不说阅人无数,但在识人方面也还是有些信心的。从夏湘方才的眼神和神态,笑容和语气里,丝毫看不出半点儿怯懦。那刚刚畏畏缩缩的样子,难道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

有点儿意思!

你将头垂的这样低,我偏要将你的表情看个明白。你将一张小脸儿藏起来,我偏要蹲下身来将你滴五官看个清清楚楚!

不知为何,那些平日里肃穆直耿之人,遇到夏湘,总会生出些孩子心‘性’。

“夫人过奖了,夏湘随手‘乱’画,信口胡诌,怎也算不上写诗作画。至于那吊‘床’,更是瞎胡闹,心血来‘潮’‘弄’出来的玩意儿,上不得台面!”夏湘向后退了一小步,显得战战兢兢。

却忘了一点,哪个战战兢兢的八岁小姑娘说起话来这样流畅,有条有理,不急不缓!

果然是个机灵鬼!

且是个漂亮的机灵鬼,一双眼水灵灵的,不知藏了多少心思,小小的樱桃嘴儿粉嘟嘟地,说起话来却不打结。高高的鼻梁与她小小的年纪很违和,却透着一股子硬朗的气质。

夏湘却依然微垂着头,心里暗暗腹诽:您好歹算个有身份的夫人,又不是个牙婆,这样盯着小姑娘看,成何体统?

体统?什么是体统?她心里琢磨着,体统是掌权者的体统,与普通人有什么关系呢?自己还是太年轻啊!

丞相夫人站起身,依然笑的温和:“赏‘花’会还得等上一会子,咱们莫要拘着这些孩子,便放她们去后院玩儿去罢。”

苏姨娘点头:“夫人说得是。”

夏湘顿时松了一口气,跟小孩子们打‘交’道,总比跟大人说话来得轻松自在。

丞相夫人唤来两个大丫鬟,吩咐着:“带两位小姐去后院,芷儿跟几个丫头也在后院了罢?”

丫鬟点点头,柔声应着:“是,夫人。”

牵着丫鬟柔软细润的手,夏湘皱了皱眉,心里不大舒服。她想,总有一日,要把碧巧和采莲的手也养得这般细嫩才是!

两个丫鬟带着夏湘和夏姝跨过一架小桥,走过一条长廊,转了个弯儿儿,便到了后院儿。远远便听到孩童吵嚷嬉笑的声音,夏湘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烦躁,她从来就不愿当职业保姆,即便赏自己无数条红烧鲫鱼!

后院十分开阔,一棵参天古木卧于院中。

几个孩子相互追逐着,嬉闹着。有安静的‘女’孩子在玩儿翻绳、斗草、藏猫猫。总之触目皆是孩子,让夏湘不胜烦闷。

“大小姐!”丫鬟远远喊了一声,夏湘本能抬起头,却才想起,这是在丞相府,不是自家后院儿,丫鬟喊着丞相府的大小姐,并不是自己。

一个穿着月白‘色’撒‘花’袄,艾青‘色’挑线裙的姑娘一步一颠儿地跑过来,身上的‘花’儿像飞起来了似的,十分美丽。

丞相府的大小姐,‘乳’娘是提过的。丞相只有一个‘女’儿,叫杜芷。

当时,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夏湘笑了好一会儿。她问‘乳’娘,若杜芷姑娘的肚子饿了,是不是要说,杜芷肚子饿了!反应慢些的压根儿就听不懂了。

所以,夏湘对这个大小姐的印象十分深刻。至于丞相的两个儿子,长子记不得了,次子却记得清楚,叫杜广。

因为这个杜广,便是与她结亲的那个小男孩儿。

总要找到这个孩子,给他留下些不好的印象,让他就地打滚哇哇大哭大闹丞相府,拒绝娶自己进‘门’才好。

杜芷年龄最小,比夏湘还要小一岁,跟夏姝倒是同岁。

“这又是哪家的孩子?”杜芷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夏湘和夏姝,颇有些不满地嚷道:“我又不是专管带孩子的!”

这是什么情况呐?夏湘忍俊不禁。难道这里已经有了个职业保姆,不需要自己‘操’心了?这真是件十分美妙的事儿。

她好奇地望向杜芷,杜芷也在好奇地望着她和夏姝。

丫鬟似笑非笑地禀报:“是御使大人家的两位千金。”

“夏家?”杜芷鼓着圆溜溜地小脸儿,不等丫鬟点头,便急不可待地问道:“夏湘来了吗?”

总不能继续沉默罢?夏湘上前一步,笑眯眯地说:“小姐认得湘儿?”

杜芷微微一怔,旋即假假地笑道:“并不认得,只是听二哥提起过。今日见着了,果然……与众不同呐。”

不认得?听二哥提起过?果然与众不同?

怎么这话里尽是刺呢?

方才你母亲数家珍似的将我那点儿破事儿嘚嘚个淋漓尽致,你总不会没从你母亲口中听说过我吧?

只听二哥提起过?是提醒些什么哩?

你家二哥对我评价似乎并不怎么样嘛,不然,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与众不同,怎么听都觉得是在嘲讽四年前变成傻子哑巴的夏湘啊!

夏湘被刺了,心里很开心。

这个节奏是对的,她巴不得丞相府所有人都不喜欢自己,巴不得那个杜广见到自己便嚎哭不停嚷嚷着我不娶!我不娶!

只是,她很惊讶,这杜芷难道也是穿越来的?怎么说起话来跟自己这样像?都隐隐有着一种大人的味道!

于是,夏湘眯眼一笑,‘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大大方方又十分诚恳地说道:“大小姐过誉了!”

“……你!”杜芷无语。

第二十八章 妹妹,求您腼腆些

丞相府的人真会说好听的!

方才夫人一番夸赞,这会儿又得了杜芷“褒奖”。。 更新好快。方才夏湘应了夫人一句过奖。此时,夏湘应了杜芷一句过誉。

前者用的十分应景儿,后者用的……有些气人!

满以为一番话说的玲珑剔透、伤人于无形时,对方却装傻充愣……不对,是真的傻,在杜芷看来,夏湘是真的没有听出自己言语里的嘲讽意味,所以,她很生气,很无力,觉得心里堵着一口气。

夏湘笑的纯真无邪。

杜芷满脸怒气。

她转身就走,同时,嚷嚷了一句:“跟我来!”

这不是个穿越的,这只是个骄傲专横、脾气有些大的孩子王!若同自己一样,拥有成年人的心智,又怎么会因为这样的小事,生这样大的气。更不会跟自己这样一个刚刚八岁的小孩子置气。

夏湘轻轻摇了摇头,微微一笑。

不知是什么树,树干竟这样粗,夏湘经过院子里那棵古树时,忍不住‘摸’了‘摸’树干,似乎能感受到百年来老树所经历过的风吹雨打、日光明媚。

杜芷见夏湘没有跟上来,不由停住脚步,回过头,望见夏湘正‘摸’着自家院里的老树干发呆,不由生气嚷道:“干嘛呢?”

她确实从杜广的嘴巴里听过夏湘的名字,就是年儿前的事儿,杜广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不知在跟谁赌气,撅着嘴巴自言自语着:“我才不要跟个傻子哑巴过日子,什么夏湘夏臭的?肯定是个丑八怪!”

当时,杜芷赔了一串糖葫芦,杜广才将娃娃亲的事告诉了她。

杜芷听不太懂,却也明白个大概,把杜广好生嘲笑了一番,兄妹俩还暗暗商定,若父亲母亲‘逼’着他娶,便离家出走。

在她心中,夏湘这个名字,夏湘这个丫头,一向都是用来嘲笑的,怎么才过去四年,这世道就变了呢?

杜芷也是个聪明的姑娘,将将七岁,便认得许多字,偶尔还能讲些论语诗经上的句子。杜芷也是个活泼的姑娘,五六岁的时候便央求父亲为她请了京都有名的教头教她功夫。所以,丞相常以这个‘女’儿为荣,奉为掌上明珠,格外疼爱。

然而近日来,母亲和父亲总是提起夏湘,提起那个不招人喜欢的名字。

夏湘,夏湘……今日终于见着了,却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只是,夏湘抚‘摸’树干时的表情,竟那样古怪,不像个孩子应有的表情,便是大人,也没有那样的表情。

杜芷不知那是怎样的表情。

愉悦、憧憬、宁静、仰慕……许多许多美好的情绪‘交’相杂糅,让夏湘那张不太明媚的脸庞显得无比娴静而美丽。

夏湘是美丽的,杜芷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同时,得出这个结论的,还有不远处的两个小男孩儿——杜广与李毅。

夏湘回过神来,望着杜芷笑眯眯地说:“这树长在这里多少年了?竟这样大!”说着,她又依依不舍地‘摸’了‘摸’树干,仿佛能看到粗壮的树干上隐藏着一圈又一圈的年轮,无休无止。

夏湘喜欢树,尤其这样老态龙钟的古木。

“一百多年了!”杜广走过来,朝夏湘笑道:“据说,祖父还小的时候,这树便已经长在这里了。”

你祖父是谁啊?夏湘这样想着,微微一笑,没有搭话,倒腾着两条小‘腿’朝杜芷跑去。

对小男孩,特别是丞相府的小男孩,夏湘总有种莫名的恐惧感。

杜芷望见宁王世子李毅,顿时压低了嗓‘门’,难得的浮现一丝温柔的表情。她上前拉住夏湘的手,微微笑着:“一棵树而已,有什么看头?”

而此时,夏湘还在品味刚刚那个小男孩儿的话,祖父还小的时候,这树便已经长在这里了!

蓦地,她心头一惊,忍不住又回过头,遥遥望着刚刚说话的小男孩儿,十分懊悔刚刚没有出点儿洋相,或者展‘露’出泼‘妇’的一面,懊悔没有及时在这个小男孩的心里抹上一层童年‘阴’影。

这是杜广,与自己有婚约的那个男孩子。

长的似乎还不错,白白净净人模狗样儿的,背着个小手,也‘挺’会装模作样。只是,眼睛、鼻子、嘴巴都长得比较大,小小年纪,脸部轮廓就十分清晰,想来,不是个温柔的主儿。

等长大后,不定五官发展成什么样儿呢,保不准就成了个大嘴怪、大鼻孔、大脑‘门’儿、金鱼眼……真是太可怕了!

她回过神时,发现杜广也在望着她,夏湘连忙转过头,尽量不让杜广注意到自己。

“那是我二哥!听说和你……”杜芷‘欲’言又止,有些骄矜地望着夏湘。

二哥?夏湘倒没怎么惊讶,夏姝却瞪圆了眼。

丞相府的二爷!母亲说过,丞相府的次子跟嫡姐曾有婚约,这事儿让母亲很不高兴,说嫡姐若嫁入丞相府,那日后身份必是越发显贵,母亲和自己便永远没有出头的日子,总要被她压着一截儿。

夏姝四处张望着,夏湘觉着十分好笑,看夏姝那模样儿,倒真的像在挑夫君。

妹妹,您能腼腆矜持点儿吗?

忽然,夏姝眼睛一亮,从许多孩子中找到了方才与夏湘说话的那位,丞相府的二爷杜广。

此时,杜广正跟李毅坐在石凳上下棋,食指和无名指夹着个哑光的黑子。他眉头微蹙,像模像样儿地端详着棋盘,审度着下一步该如何走才能将宁王世子吃得死死。

这便是未来的姐夫?夏姝皱了皱眉,忽然觉得心里极不舒服!

夏湘瞧着杜芷的模样,瞧着夏姝的模样,脸上浮现一丝疑‘惑’,轻声问道:“听说和我什么?”

原以为夏湘会心领神会,继而觉得不好意思。却没想到,竟然光明磊落地问了出口。这要如何回答呢?

若夏湘只是装傻还好,若她是真的对这‘门’亲事一无所知,自己何苦多这个嘴?

杜芷眼珠儿一转,呵呵笑了两声,笑得极不自然:“没什么,只是说,我二哥与你同龄。”

“哦,这样啊。”夏湘意味深长地笑着,深深望着杜芷的眼睛。

最好不要多嘴,否则,你那二哥被我吃干抹净不认账以后可不要怪老娘老牛吃嫩草,抑或者被我吓出什么心理‘阴’影以后,也不要怪老娘恃强凌弱。

但是,你若想借着这事儿恐吓我、羞辱我、嘲笑我!杜大小姐,您就真的想多了!阿姨虽然很善良,却从来不惯孩子臭‘毛’病!嘿嘿!

第二十九章 打死不娶

天光黯淡,苍穹泛着‘阴’沉沉的青灰‘色’。-

故而,树影并不清晰,却显得无比沉重。而这些高官贵族子弟的衣裳,却依然明‘艳’‘艳’地,将天上地‘阴’郁遮了大半。

夏湘倚在廊庑下,半眯着眼,望向天空。

隐隐有些乏了、困了,眼前的天空也渐渐模糊。她打了个盹儿,吓了一跳,连忙甩甩小脑瓜儿,努力让自己保持十足地清醒。

她又闭着眼‘揉’‘揉’眉心,深吸了口气,又长舒了口气,这才慢慢睁开眼。

却傻眼了!

杜广正站在夏湘面前,目光不错地打量着夏湘,忍俊不禁。

夏湘刚要走,杜广却开口了:“你是哪位大人家里的?怎从没见过?姑娘们都在那边儿玩儿,你怎么不去?”

竟然你自己送上‘门’儿了!

眯成狐狸眼,换上狐狸脸,夏湘坦然笑着:“我是御史大人夏安的‘女’儿,夏湘!”

不要太害怕哦!夏湘依然笑着,杜广却笑不出了!

这就是自己那个传说中未过‘门’的妻子?那个四年前变得痴傻成了哑巴,四年后的某一天,忽然开口说话,且多出一颗七窍玲珑心,蕙质兰心的夏湘?

原来,竟不是个痴傻丑八怪!

她站起身,凑近杜广的脸,‘阴’阳怪气地低声笑道:“你心里一定在想,夏湘不是个痴傻哑巴丑八怪吗?怎么忽然开口说话,变了个样子?”夏湘忽然瞪圆了眼,凶神恶煞地说了句:“总有一日,我还会变成痴傻哑巴丑八怪!”

杜广总归是个八岁的孩子,再如何心神坚韧,却还是被吓得后退好几步,脸上颜‘色’变了几变,险些坐到地上去。

对杜广的反应,夏湘很满意。

然而,这一幕被夏姝瞧见了,她离得远,听不太真切,忍不住朝这边走来。正此时,有管事来吩咐丫鬟们带着各位小姐去‘花’室。夏姝、夏湘并着一众小姐丫鬟都随着管事去了‘花’室。

几位小爷不愿参合这些赏‘花’斗‘艳’的热闹,依然呆在后院儿聊天、下棋。

丫鬟小姐们去了‘花’室,后院儿只剩两个妈妈并着几位小爷。李毅、杜广与旁人又相隔甚远,坐在偏远的一个亭子里下棋。宁王世子李毅年长杜广两岁,比杜广更加沉稳些,可饶是如此,也还是忍不住了!

“那丫头是谁家的?你可问出来了?”李毅摇着扇子,凑到杜广跟前,急匆匆地追问着。

方才,他便注意到杜广的神‘色’不对,好像受了惊吓似的,下棋的时候也没了心思,一颗棋子捏在手里犹豫半晌,也不见落下。细一打量,竟是在发呆。

原本就好奇的李毅,见后院儿空了,立时凑过来询问。

杜广微微一愣,手上的棋子“啪嗒”一声掉落到棋盘上,弹了两下,顺势落到地上,与脚下青砖一触即飞,连着发出几声闷响,久久也未落定。

正像杜广慌‘乱’的心,砰砰跳个不停。

望着杜广煞白的脸‘色’,李毅有些紧张:“你怎么了?这样慌张!”

杜广摇摇头,俯身捡起地上的棋子,讷讷地回答着李毅先前的问题:“那丫头……什么也没说!”

李毅怀疑地摇摇头:“半个字也没说?”

“没……没说。”杜广白着脸,将手中的棋子胡‘乱’放了个位置,急不可待地说道:“下棋,下棋,该你了!”

李毅可不那么好糊‘弄’,他嘿嘿一笑,拉着杜广的手站起身,觑着管事、老妈子和其余几个小爷,偷偷‘摸’‘摸’朝‘花’室的方向溜去。

京都哪位小爷最俊美?李毅!京都哪位小爷最能作死?依然还是李毅!京都哪位小爷能文能武,没跑儿了,还是李毅!

若不是杜广与夏湘有婚约,杜广站在这样一位俊美少年身边,怎么会入了夏姝的眼?夏姝,不过是想得到一些原本属于夏湘的东西。

李毅擅长作死,且一贯自由发挥,不分场合不分地点。所以,他狐疑地望着杜广,‘露’出一个纨绔子弟特有的笑容,笑骂道:“你小子!学会跟我藏心眼儿了!我便亲眼去瞅瞅,这丫头是谁家的丫头,又怎么把咱们二爷吓成这个样子!”

如此一说,杜广瞬间红了脸,扯着李毅的袖子央求着:“别闹了,让母亲知道,又要挨打了!”

“挨打?你母亲可舍不得打我!”

“舍不得打你,可舍得打我啊!”杜广都要急哭了!

李毅回过头,嘿嘿笑着:“既然……咱们二爷怕成这样,就告诉我罢,那丫头是谁家的?她又跟你说了什么?”

“好好好,我说我说!”杜广拉住李毅,深吸了口气:“那丫头……是御史大夫夏安的‘女’儿,夏湘!”

“什么?”李毅瞪圆了眼睛,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就是你那个未过‘门’的痴傻哑巴妻?”

然片刻之后,他便笑不出来了,望着杜广的眼睛确认着:“当真?”

“骗你作甚?”杜广翻个白眼儿。

李毅似笑非笑,酸溜溜地说道:“你小子果然是个有福气滴!”

“福气?”杜广打了个冷颤,幽幽地说道:“那丫头,便是个天仙又如何?怪吓人的,我可不娶,打死我也不娶,若父亲母亲‘逼’着我娶,我便离了这家,说死不从!”

两人慢慢走着,脚下青草十分柔软,踩在马靴下好似铺了几层的氍毹,舒服极了。

“吓人?哪里吓人了?我怎没看出来?”李毅促狭地盯着杜广,觉得这个动不动就脸红,却整日嚷嚷要上战场的二爷很有些意思。

杜广神秘兮兮地瞧了瞧四周,趴在李毅耳边嘀咕道:“她说,总有一日,她还会变成痴傻哑巴丑八怪!她说话的样子十分吓人,还能猜透我心里都想了些什么!”

杜广又打了个冷颤,心有余悸地说道:“那丫头是个小怪物,最好离她远些,不定哪天疯病犯了,可能拎起菜刀就敢砍人!”

李毅哈哈大笑:“你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胆小了?被个丫头片子吓成这个德‘性’!还嚷嚷着要当大将军呢,就这胆子,没上战场‘腿’儿就软了罢?”

“这不一样!”杜广抿着嘴,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坚毅:“战场是战场,丫头是丫头!”

李毅止不住地笑,越笑越放肆,直到触及杜广认真肃穆的眼神,这才渐渐放下音量,忍着笑,捂住了嘴巴。

“总之,一定要去瞧瞧,否则,我会睡不着觉滴!”李毅加快了步子,依然是往‘花’室去了。杜广阻拦不成,没有法子,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第三十章 羊角风症状

整个早晨,天上一直‘阴’沉沉的,没有一丝明媚的光亮。-

终于,临近晌午之时,云层越积越厚,来势凶猛!几道闪电撕裂苍穹,尖锐刺目。随后,几声闷雷响起,轰隆隆从云层之上排闼而来,携着滚滚天怒,将天地笼在一片‘阴’暗之中。

大雨倾盆而下,瞬间已成瓢泼之势。

李毅和杜广将手撑在头上,兔子见了鹰似的拼命奔跑。而不远处的‘花’室‘门’口,落在后头的夫人、小姐、丫鬟和仆‘妇’们忙不迭加快了步子,朝‘花’室跑去。

所有人都慌慌张张一团‘乱’。

夏湘也是如此。

怎样才能避免被淋湿,又不显得异常古怪呢?她站在檐下,微微闭眼,衣衫上的雨水慢慢游走,停在肩头。

至于脸上和头发上的雨水,早已被她送离自己的身体。

如此,便只有肩上有些雨水,只要控制这些雨水仅仅贴合衣衫,却不贴合皮肤,便不会感到湿冷,在别人看来,也不会显得干爽利落到滴雨不沾。

假意抖落抖落雨水,夏湘轻轻笑着:“只肩膀淋湿了些。”

‘乳’娘瞠目结舌,有些反应不过来。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喃喃道:“我滴手,真有这样大吗?”

方才在雨中行走,‘乳’娘一直将手撑在夏湘头顶,所以,见夏湘头发和脸上半点儿雨水也没淋到,顿时对自己的双手生出了无比骄傲的感叹。

夏湘用力拉拉‘乳’娘的手,‘乳’娘弯下腰,‘露’出询问的眼光。

“我的手虽然小,却也能遮住‘乳’娘的头。”夏湘踮着小脚儿一伸胳膊,两只胖乎乎的小手便放到了‘乳’娘的头顶,同时,她的双手微微一动,‘乳’娘的头发便不再滴水。

随后,夏湘望着自己的小手默默感叹:这哪是手嘛,分明就是不需要通电的吹风机!自己哪里是个大小姐?明明是个会吸水的海绵宝宝嘛!

瞅了眼苏姨娘,又看了看夏姝……夏湘摇摇头,还是一视同仁的好。

于是,她上前‘摸’了‘摸’苏姨娘的脸,又拍了拍夏姝的头。虽然夏姝奋力摇头,试图甩开夏湘的手,以示抗议,可夏湘还是把她头发‘弄’干了,怕她着凉染上风寒。

随后,夏湘瞪圆了眼睛,万分惊恐地对苏姨娘说:“姝姐儿这是怎么了?一直摇头,是不是‘抽’羊角风了?”

苏姨娘:“……”

夏姝懊恼:“你才‘抽’羊角风了呢!”

夏姝的声音有点儿大,且透着暴躁的情绪,以至被很多人听了去。

夫人们频频皱眉,稍微年龄大些的小姐千金们低头嗤笑着、议论着,目光透着鄙夷。夏姝脸一红,恨恨地瞪了眼夏湘。

夏湘眨巴眨巴明亮的大眼睛,一脸无辜。

就在这个时候,李毅拉着杜广悄没声息地溜到‘花’室一处漏‘花’窗下,偷偷朝‘花’室张望着。

杜广蹲在地上,吓得‘腿’都软了,别说偷看,便是站起来都难。

丞相府的‘花’室比较大气,少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柔味道。屋顶高高悬于头上,椽子一根一根漆成黑‘色’,梁上悬着绳子,每隔几步便有‘花’盆悬在半空,葳蕤的藤蔓从‘花’盆中舒展筋骨,以优雅的姿势蜿蜒垂下。

室内一片馨香,同窗外雨水的味道‘交’相杂糅,显得更加馥郁浓烈。

夏湘一手拉着苏姨娘,一手拉着‘乳’娘,跟随众人的脚步慢慢行走。丞相夫人温婉大方地介绍着诸位宾客带来的‘花’卉,赞赏有加。

措辞表述游刃有余,既尽到了地主之谊,又没有言过其实。丞相夫人习惯了这样的场合,一颦一笑都恰到好处,让人不由心生敬佩。

除此之外,丞相夫人对‘花’卉确实有着独特的情感,所以,每一盆‘花’,每一片叶,她都爱不释手,不因‘花’种名贵而吹捧,不因种类平庸而蔑视。夏湘很喜欢丞相夫人对‘花’草的态度,却不太喜欢她对自己的态度。

因为,走到一株大红牡丹前,丞相夫人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透过衣香鬓影,捕捉到了夏湘小小的身影。

她忽而笑道:“听闻夏大人千金天资聪颖,八岁便能作画写诗。就连京都近日来出现的吊‘床’,都是这位大小姐想出的主意!”

夏湘懵了,她这是什么意思?给我镀金之后,再迎娶,显得丞相府更有面子?夏湘很不愿出这个风头,更不愿面对丞相夫人那种不怒自威,又充满了探索意味的神情。

所以,她依旧垂着头,假装赏‘花’赏的入了神。

事实上,杜广对她的态度如何,并不十分重要,毕竟,这个世道依然是信奉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杜广的态度如何并不能掀起多大‘波’澜,也不能改变双方父母的决定。

如今,头等重要的事,便是让丞相夫人否定自己,继而毁掉那‘门’婚约。

她刻意表现的魂不守舍,又有些恹恹。

‘乳’娘急了,弓着身子小声提醒着:“小姐,夫人跟您说话呢!”

可别把‘乳’娘急坏了,再者,也不能让丞相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等急了。所谓失礼可以,却不能胡闹。

夏湘演技相当好,装成一副刚回过神来的样子,唯唯诺诺望着众人,摆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夫人小姐们只是左顾右盼,并不知道在场哪个才是夏湘。

最好谁都不知道,这事儿就这样翻过去才好。夏湘望了丞相夫人一眼,连忙垂下头……装死!

窗外,李毅拼了全身力气将杜广从地上拉起来,声音急促却压得极低:“快起来,起来!有好戏了!”

丞相夫人抿嘴一笑,目光里闪过一丝玩味。

随后,她望着夏湘,伸出了手:“湘儿,过来!”

湘儿?夫人,您能别这样套近乎吗?夏湘怕了,是真的怕了,像这样一位身份金贵,恪守礼节的夫人,怎会看不出自己方才的怠慢和失礼?既然看得出,为何还要表现出一副咱俩很熟的样子?

她将丞相夫人想的太简单,对自己的演技太过自信。

夫人也不是多么独具慧眼,她心里想着,若夏湘真的如传言那般天资聪颖,便娶进来也无妨,毕竟夏湘是嫡长‘女’,而杜广却是次子,上头还有个哥哥。

只是,这夏湘若虚有其名,并不见真章,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那就休怪丞相府不讲昔日情分了。

这会儿,刚好借着个机会考考这小妮子,看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第三十一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夏湘走过去,仰头望着丞相夫人的脸,一阵心悸。复制本地址浏览%73%68%75%68%61%68%61%2e%63%6f%6d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自毁形象才能换来锦绣前程,大不了哭一场,就说被丞相夫人吓着了,也未尝不可!

丞相夫人的嘴巴翕翕合合,说出的话让夏湘止不住地头疼。

“‘花’室之中,我最钟爱这盆牡丹,今日,本夫人便不怕你们笑话,要舍了这张脸,求夏府大小姐为这牡丹题首诗!”丞相夫人的笑容‘揉’进一丝妩媚,十分刺眼。

雨声哗然,依然遮不住‘花’室众人的窃窃‘私’语。

夏湘瞠目结舌,夫人似笑非笑,‘乳’娘和苏姨娘紧张又兴奋,叶姝气恼又担心,窗外檐下的两位小爷屏气凝神,默默期待着什么。

“让夫人失望了,湘儿不会写诗。”她大大方方地说出口,反让那些等着看她热闹的人大感失望。

‘乳’娘和苏姨娘心里着急,却也没法说什么,夏湘已经自承不会作诗,若自家人跳出来大吵大嚷小姐多么才华横溢,那可就真成笑话了!

苏姨娘上前一步,拉住夏湘的手,脸上透着一丝歉意:“夫人,湘儿还小,哪有如此才华?”

‘乳’娘舒了口气,便是毁了天资聪颖这名声,也比当众作不出诗,受人嘲笑,落得个小小年纪便贪慕虚名,沽名钓誉的话柄要来得好些。

夏姝抿嘴一笑,心想,就知道嫡姐没那样的本事。

然而,丞相夫人却没有罢休的意思,她望着苏姨娘,不容置疑地说道:“可不许藏着掖着,”说着,笑容里多了几丝顽皮,显得更加随和亲切了:“我家老爷可是知道的,御史大人说过,湘儿送您一把聚头扇。扇上的画是她画地,上头的诗,也是她想出来地。今儿你若不拿出来让大家伙儿瞧瞧,如何对得起湘儿这满身才气?”

这倒不假,只是,夏湘没想到,父亲嘴巴这样大,连这扇子送给谁的,都要说个明白。

夏湘忙接过话去:“夫人,湘儿随手描了几笔,又顺口胡诌了几句,您可千万不要当真!”

“这孩子,也太小心了些,”夫人随口嗔怪了一句,将目光重新放到苏姨娘的身上,不知为何,她竟隐隐觉着,这个苏姨娘要比她身边那个小家伙儿好对付的多:“听说,您得了扇子,便一直扇不离身,今日怕也带着了吧?便拿出来让大家欣赏欣赏,如何?”

听了这话,苏姨娘心里暗暗欢喜,只是看看扇子,那便看罢。

不会落了夏湘的面子,又不会毁了夏湘的名声,关键,丞相夫人若喜欢,夏湘这‘门’极好的亲事或许就有了眉目。

于是,在夏湘绝望的眼神中,苏姨娘仔细取出随身带着的那把聚头扇,微微笑着展开来。

丞相夫人小心接过扇子,细细端详扇面上的画,顿时流‘露’出惊喜之‘色’。随后,她微微偏头,细细咀嚼旁边那两句诗,一时间,惊喜之‘色’尽掩,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这怎可能是个八岁孩子想出来的东西?她知道什么是磨砺?又知道什么叫苦寒?她可想过这两句诗的意思?若不懂这深意,又怎么会将这两句凑到一起?

御史大人将这诗句藏的严严实实,只说自家‘女’儿会作画会写诗,恐怕也是担心说出来大家不会相信。

便是当今名动天下的学者,读到这两句诗,只怕也会发自肺腑叹上一句:“好诗!”

“好诗!”丞相夫人再望向夏湘的时候,不仅多了十二分的喜欢,竟又添了几分敬佩。这样一个天资聪颖的孩子,竟能不骄不躁,不‘露’圭角,实属难得!

若这孩子心思纯良,温柔贤淑,日后必会成为广儿最得力的贤内助!

夏湘很沮丧,头垂得极低,十分后悔当初心血来‘潮’,送了苏姨娘这样一个招惹是非的倒霉扇子。

丞相夫人朗声念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体会、心志和才华,真是不可多得!夏家之福,我大晏之福啊!”

学识丰富些的夫人也忍不住啧啧称赞,望向夏湘的时候,多了一些尊敬。学识贫乏的‘妇’人见夫人如此褒奖,便也跟着称赞不已。

那些年纪不大的小姐千金们望向夏湘则神‘色’各异,有的好奇,有的依然不屑,有的嫉妒,有的不忿!

至于吗?夏湘将头垂得更低了,不像得了褒奖,倒像做错了事。

窗外,李毅和杜广瞠目结舌。两位小爷很早便跟着先生识文断字,‘吟’诗颂词。虽没有什么造诣,然诗句是好是坏,他们还是听得出来!

李毅皱着眉头,讷讷道:“这怎么可能?”

杜广重复着他母亲的话:“好诗,好诗啊!”

当所有人渐渐平静下来,一个念头慢慢在众人心中生根发芽,并以极快地速度压抑住了方才的震惊与赞叹。

会不会是抄的?或许,是夏家老太爷写的,或是当今御史,夏家老爷写的?

安在‘女’儿头上,便是要得个好名声,方便日后找个好婆家!不然,方才夏湘为何一口咬定自己不会作诗?为何此时大家‘交’口称赞,她却低着头,很有些……做贼心虚,惭愧不已的模样?

夏姝是个不老实的,见众人窃窃‘私’语,听到有人说夏湘的诗是抄的,她心头一动,大声说道:“姐姐,便借着牡丹作首诗又如何,画扇的时候能作,这会儿怎就不能了?”

声音清脆高亢,让整个‘花’室顿时安静了下来。夏姝的话虽有些放肆,众人却没有闲工夫挑她的理,反而心里默默感‘激’着,感‘激’夏姝将一个大难题抛给夏湘。

大家都在等着夏湘画皮落尽,‘露’出无知面目的那一刻!

别人家的‘女’儿丢脸倒霉,是京都这些尊贵夫人喜闻乐见的一件事。难得在这样热闹的场合,遇到如此跌宕起伏地一台戏,自然不愿让这场戏潦草收场。

夏湘抬起头,狠狠瞪着夏姝,心想,你个不怕烂嘴丫子的小妮子,非要选在这个时候多句嘴,我不嫁入丞相府你浑身不舒服是不是?

这可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第三十二章 牡丹花下死

雨很大,风乍起,裹着雨水,斜斜吹进‘花’室里。复制本地址浏览%73%68%75%68%61%68%61%2e%63%6f%6d

燕子躲在屋檐下,用喙仔细梳理着羽‘毛’。

同在屋檐下,两位衣着光鲜的小爷已被淋湿了半个身子。

‘花’室里,众人都在望着夏湘,夏湘瞪了自己妹妹一眼,复又垂下头去,不言不语。

既然你们不曾当面诬陷我抄袭,我便没那个必要去解释。爱说说去!谁惜得管你们的碎嘴子?既然拿不住证据说我抄袭,便是告到衙‘门’,我依然理直气壮。

什么叫风头?

便是来势凶猛,却很快就会消散殆尽的东西。

夏湘自信,再过一月有余,关于自己写诗这事儿变会越来越少地出现在人们的茶余饭后,渐渐地,消散于无形。

可是,丞相夫人又开口了。

您这样尊贵的身份,却充当一个话痨的角‘色’,不觉得丢人吗?夏湘愁眉苦脸,夫人兴致高昂:“姑娘说得对,湘儿,你就卖我个面子,为这牡丹题首诗罢!”

卖你个面子?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如何推拒?夏湘咽了口唾沫,寻思着如何丢这个人?大不了自己随便想几句,自己那作诗的水平,绝对会让丞相夫人对自己“刮目相看”!

夏姝撅着嘴巴,心想,这丞相夫人,唤夏湘的时候一口一个湘儿,一口一个大小姐,提到自己怎就变成了姑娘,一带而过?

“什么大学士的孙‘女’儿?徒有其名罢了,这诗不定从哪抄来的呢!可别拿大学士祖父做幌子,在这博些个虚名。大学士的后人可不一定都是才华横溢。”杜芷低声嘀咕着,却还是被许多人听了去。

丞相夫人低声呵斥:“芷儿,休得胡言!”

自家‘女’儿如此心‘胸’狭窄、焦躁跋扈,做娘的自觉脸上无光。

杜芷本是个有口无心、大大咧咧的丫头,夏湘从不把她的话放在心里,更何况,又是个不过七岁的孩子。

然而,她话里提到了祖父,她的话被旁人听了去,有人已经开始‘露’出古怪的笑容。这些笑容落在夏湘的眼睛里,觉得格外刺目。

夏湘心知肚明,‘花’室里这些人都在等着某些刺耳的言论将自己的尊严打落尘埃。有句话说的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她们自家的小树长得不够美好,便希望将其它美好的小树砍伐殆尽。

真是想的容易!

自己丢人便罢了,若带着祖父,带着‘乳’娘,带着苏姨娘,带着整个夏府一起丢人,夏湘做不到!

她不是个善于隐忍的人,卧薪尝胆这种事儿她不愿为之!许多事,做便做了!将将八岁的孩子,有什么可怕的呢?

不就给这牡丹写首诗嘛!大不了牡丹‘花’下死,我夏湘做鬼也……也风/流!

抬起头,直面这些虚伪的人们,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散发出异样的神采,不光是自信,更有一种吓死天下人的十足底气!

“‘蒙’夫人厚爱,夏湘便在这里献丑了。若哪里不妥,万望众位夫人海涵!”夏湘躬身朝众人行了一礼。

几句话说得极为妥帖,让人挑不出‘毛’病。

然而,挑不出‘毛’病,便是最大的‘毛’病!这孩子同刚刚简直判若两人,方才那分胆怯懦弱仿佛瞬间消失不见,继而变得无比沉稳自信,优雅从容。

牡丹开得正盛,大红‘花’朵如火如荼,夏湘深深望着那‘花’儿,脑中开始回忆前世背过的诗词,努力从中寻找牡丹的踪影。

既然下定决心,要为祖父和自己那个渣男父亲挣得这个脸面,就不需顾虑许多了。曾经她问过父亲,发现这个世上的人并不知道杜甫、李白这样的大诗人,也就是说……她偷偷笑着,心中暗叹,太白诗仙,只能委屈您了!

她蓦地抬头,又朝丞相夫人行了一礼:“若哪里不好,还请夫人多多指点。”

夫人点头,温和地笑着,心中已迫不及待想听听这小妮子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能想出怎样的诗句。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夏湘朗声念着,这诗太美,她有点儿不敢念,念着念着,自己都有些‘激’动了。

雨声哗然,一道闪电划破苍穹,刺目的光亮刻在大地之上,触目惊心。

然而,夏湘所念出的诗句,绝不逊‘色’于这道闪电给人们带来的震惊。天边有闷雷隆隆,半晌过后,一声乍响,将‘花’室所有人的神思拉了回来。

丞相夫人最先回过神来,她震惊地望着夏湘,目光渐渐变得柔软,片刻之后,脸上便‘蒙’了淡淡的喜悦之‘色’。

夏湘并不十分了解这首诗的含义,只知是首极好的诗,赞誉牡丹的,她并不知道这诗是太白诗仙用来拍杨贵妃马屁的。

所以,她就这样稀里糊涂拍了丞相夫人的马屁,还拍地这样高雅,这样不动声‘色’,这样光明磊落。

丞相夫人又怎会不欣喜?

窗外,李毅那张俊脸再也笑不出了,戏谑之态一时尽掩。他皱着眉头,第二次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可能?”

杜广虽理解不到这诗的深层含义,却也能品出几分味道,忍不住又说了句:“好诗!”

丞相夫人俯下身,第二次蹲在夏湘面前,目光灼灼又透着几丝温柔和欣喜地望着夏湘,脸上泛着红光:“湘儿,真滴是……天资聪颖四个字,名副其实!”

众人纷纷称赞,夏姝撅着嘴巴,心里十分懊恼,方才为何嘴贱让嫡姐作诗。

苏文和‘乳’娘面面相觑,若说扇上那两句诗只是碰巧,那这首完整的、借题发挥、又十分应景赞美了丞相夫人的诗,又是怎么回事?何止天资聪颖,这分明就是天降奇才啊!

丞相夫人目光一亮,玩心大起,附在夏湘耳边,低声耳语道:“都是一家人,湘儿还需这样恭维我吗?”

怎么就一家人了?夏湘瞠目结舌地望着丞相夫人的‘精’致笑颜,心中不住腹诽,我何时恭维你了?是你‘逼’着我作诗,是你家‘女’儿诋毁咱们夏家,是你们不依不饶,怎么就成了我恭维你?

她根本不晓得,那首诗的深层含义,瞬间惹得丞相夫人心‘花’怒放。

然而,望着丞相夫人欣喜的样子,窗外的杜广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脸‘色’发白,透着哭腔,忿忿然低声喃喃道:“完了,完了!”

第三十三章 无功不受禄

风雷‘交’加,雨水肆虐,‘花’室檐下再遮不住多少干爽地方。。更多最新章节访问: 。

杜广白着脸,生拉硬拽将李毅扯到不远一处四角亭下。李毅不情不愿,嗔怪地望着杜广抱怨道:“便是淋些雨水又何妨?”

……什么叫淋些雨又何妨?哥哥,我才八岁!杜广委屈地望着李毅,瘪着嘴巴,红头胀脸憋了老半天才小声说道:“我……我怕她!”

“怕谁?”李毅脱口而出,旋即便想到了丞相夫人。想来,杜广是害怕被夫人发现。丞相夫人管教孩子向来极为严苛,杜广怕成这样子也属正常。

却未曾想,有个小‘女’娃比丞相夫人还要可怕。

“怕……怕那个夏湘!”杜广“哇”地一声就哭了:“我死也不娶她,母亲再如何喜欢她,我也不娶她!”

李毅懵了。

有什么可怕的?至于吓成这样吗?夏湘是个美丽的姑娘,又才华横溢,哪里不好?杜广到底是哪里不满意?

由此可见,杜广还是个孩子!

“怕个甚?”李毅抖落抖落身上的雨水,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又没让你现在娶,那都是好多年后的事,你怕什么?能让个小姑娘吓哭,你还上个屁战场?”

杜广瘪着嘴,讷讷地说道:“那个……那个夏湘很吓人,你不知……不知道的。”

“得得得,不知好歹的家伙,赶明儿跟父王商量商量,我把这夏家丫头娶进‘门’,到时候你就偷着哭去吧!哈哈!”李毅哈哈大笑,说着不着调的玩笑话。

谁知,杜广竟当了真,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仿佛抓着救命稻草:“这主意好!”

李毅呆呆望着杜广,像看傻子一样,心中暗想,这是什么状况?求着我抢他媳‘妇’儿么?这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

心里莫名烦躁起来,李毅一扬手:“去去去,一边儿去,还当真了怎地?”

杜广一听,表情立马沉郁了起来。

此时,晌午已过去一个时辰,天上密密实实的乌云丝毫没有消散的意思,大雨依旧滂沱,‘花’室之外的‘花’卉无法观赏,故而,丞相府的赏‘花’会提早结束。

丞相夫人摆了三桌宴席,留诸位夫人小姐吃晚饭。

借着换衣服的由头,丞相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夏湘召唤到身边,笑着说道:“湘儿,随我来。”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瞧着,知道夏湘与杜广婚约的人并不多。

可不管是否知晓,此刻瞧见丞相夫人如此亲近夏湘,再想想丞相府上二爷的年龄,心中都有了计较。

几个带着七八岁小姑娘的夫人嘴上不说,心里都有些忿忿。

大概是恼火于京都又少了一个单身高富帅,虽然这个高富帅才年仅八岁。呵呵……夏湘忍不住地冷笑,寄希望于自己给杜广留下的童年‘阴’影。

虽然吓唬小孩儿有点儿不道德,可为了自己的恋爱自由,威慑一下小朋友也没什么不好。

二爷,您可一定要争气,搅黄这‘门’婚事,否则,我就真要装傻子扮哑巴了!夏湘叫苦不迭。

“湘儿,听说前些日子你不小心落了水,如今身子骨恢复的如何了?”丞相夫人站在屏风后,两个丫鬟服‘侍’更衣。

恢复?压根儿就没损伤半点儿嘛!夏湘觉得好笑,自己在水边‘浪’里来去十几年,那么屁大点儿个人工湖能伤了我的身子骨?

“并无大碍,劳烦夫人挂心,夏湘感‘激’不尽。”她尽量谦恭柔顺,不‘露’声‘色’。

“你这丫头怎这般拘谨?”丞相夫人伸直长长的手臂,任由两个丫鬟摆‘弄’着:“湘儿,你要与我多亲近才是!”

夏湘心里越来越不安,只是小意应了声:“是。”

余光瞥向那黄‘花’梨仕‘女’观宝图屏风,夫人的身影模糊可见,夏湘不由赞叹,丞相真是‘艳’福不浅,娶了这样一位身段丰腴,又端庄贵气的‘女’子为妻。而她,很不希望这个‘女’人在将来成为自己的婆婆。

礼部尚书的‘女’儿,对些个规矩教条怕是最为熟悉,也最为尊崇。日后给她做儿媳,和谐社/会都救不了自己了!夏湘这样想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确实如此,虽然夏湘表现的过于拘谨,虽然丞相夫人嘴上说着不用如此拘谨,可心里呢?丞相夫人却十分欣赏夏湘这份恭敬有加、本分端庄的模样。

即便有些怯懦又如何,毕竟还是个小孩子。

再说,瞧她方才‘吟’诗时的模样,并不像个怯懦胆小的孩子。日后仔细调教,必是个拿得出手的好孩子!

苏姨娘要照看夏姝,并未跟着,‘乳’娘站在‘门’口,十分紧张。

夏湘止不住困倦,很想打个哈欠,却不得不忍着,忍得十分辛苦。

丞相夫人换好了衣裳,笑着看了眼夏湘,旋即走向屏风旁边的多宝阁,对身边丫鬟吩咐了几句。

丫鬟拉开其中一个格子,从里面小心取出个镶玳瑁的檀木盒子,递给夫人。

“湘儿,来!”丞相夫人招呼夏湘,随后打开盒子。

夏湘走过去,看到丞相夫人从盒子里取出个‘精’致秀气的璎珞,绛红‘色’的,十分美丽。流苏轻垂,轻轻‘荡’着。小小一个璎珞,嵌着许多莲子米大小的细润珠子,看起来价值不菲。

“来,拿着,算是本夫人送你的见面礼。”丞相夫人将璎珞递到夏湘手中。

夏湘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俗话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拿了她的璎珞圈,是不是就要给她做儿媳呢?可是,若不拿,夫人会不会生气?虽说小孩子家家没什么好怕的,可得罪了丞相夫人总归是不美。

“夫人,湘儿不敢收。”夏湘睁着两个大眼睛,十分坦诚地望着对面这个美丽夫人。

“为何不敢?”夫人并没有表现出过多情绪。

“一则,礼物太贵重,二则,无功不受禄!”夏湘目光澄澈,丝毫没有怯懦之‘色’,言语间也夹着些许硬朗之气。

丞相夫人微微一怔,没想到夏湘会这样说。这个孩子真是越发让人看不明白了,她心里赞叹,好一个无功不受禄,竟还有几分骨气。

想来,若没几分骨气,又怎会想出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这样的句子?

“给你便拿着,再客套我可要生气了!”丞相夫人将璎珞圈硬塞到夏湘手中,摆出假装生气的模样,不容夏湘再做推辞!

第三十四章 璎珞、美人

既然如此,收着便收着,总归是被‘逼’的,又不是我向您讨要的,将来做不成您的儿媳,可不要怪我拿了你滴璎珞。-叔哈哈-

夏湘‘露’出个腼腆的笑容,道了声谢,便要将璎珞‘交’到‘乳’娘手中好好收着。

不想,夫人抓着夏湘的小手,温柔说道:“我帮你戴上。”

没有吩咐丫鬟动手,夫人亲自为夏湘戴好了璎珞,随后望着夏湘惶恐不安地小脸儿,心中更加欢喜了。这丫头,果然是个知道好歹的,不像那些没轻没重、被惯坏的大小姐。

想到此处,她又忍不住闪过一丝愁绪,孩子是怎样的心‘性’有时也并非父母可以左右的。想想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女’儿,心里浮起一丝深深的无力感。

丞相夫人不可说不严苛,丞相不可谓不尽职,然而,杜芷这丫头从小到大就从未安生过,除了惹祸、惹祸就是惹祸!

自家‘女’儿如此胡闹,又怎么有脸去说别人家的姑娘?

瞧见丞相夫人眉间渐浓的愁绪,夏湘更加不知所措了。

她心想,是您‘逼’着我收下这璎珞的,是您主动将璎珞戴在我脖子上的,这会儿您摆出个愁容满面的表情,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还好,丞相夫人的愁容一闪而逝,转而笑着将夏湘好一番打量,最后得出个结论:“湘儿长大后,定是个大美人!”

听了这话,夏湘险些不自持,应上一句:希望如此。

还好,把持住了,她微微笑着:“夫人谬赞了!”

“走,”夫人站起身,笑着说道:“随我出去罢。”

转身抬头,夏湘蓦地望见‘乳’娘那表情,顿时想捂脸。‘乳’娘,您就算高兴,能别表现得如此明显吗?已经乐得合不拢嘴,像要过年了似的。就算您再高兴,湘儿也不愿高攀丞相府这高枝儿啊!

丞相夫人牵着夏湘的手从厢房走出来,行过游廊,来到大厅。

二人刚一出现在大厅,便吸引了无数目光,“啪”的一声,是茶杯落地的声音,被雨声遮掩大半,却依然清晰落入众人耳中。

杜芷身边的丫鬟连忙蹲下身,将杜芷脚边的瓷杯碎片拾掇干净。杜芷望着母亲牵着夏湘的手,望着母亲骄傲欢喜的模样,心里一沉,转身朝外面跑去了。

丫鬟顾不得地上的细小瓷片,连忙拾起‘门’旁的雨伞,追了出去。

丞相夫人的脸‘色’很不好看。

一位衣着体面的妈妈正要跟着追出去,丞相夫人蓦地开口,声音低沉,却透着一股子邪火:“随她去!管她作甚?”

然而,那管事婆子觑了个空儿,还是偷偷出了‘门’。丞相夫人虽是瞧见了,却也没有说什么,反而深深舒了口气。

何苦呢?夏湘心里也不太舒服,心中很不赞同丞相夫人教育子‘女’的方式。有这样一位霸道专横地母亲,孩子不变/态才怪呢!等到了青‘春’期,叛逆起来更是没边没沿儿地作大死,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吃过晚饭、用过甜点、又喝了几杯清茶,聊了几句闲话,众位夫人便带着自家小姐们纷纷告辞,急着回去跟自家老爷禀报关于今日发生在夏湘身上的林林种种。

毕竟,若夏湘嫁入丞相府,御史大夫夏安便有了更加牢实的后台,是否要结‘交’,是否要拉拢,这都是各位老爷要考虑的问题。

黄昏过后,雨势渐歇,硕大的雨点变成零星雨丝,在京都的苍穹与大地间慵懒地飘‘荡’着。直到京都外不出一里地的那条同水河畔,大红灯笼依次亮起,散发着温柔又暧/昧的光晕,夏湘才跟着苏姨娘迈出丞相府的大‘门’。

明亮地灯笼下,两头石狮显得更加威严肃穆,不容侵犯。

夏湘望着那俩石狮忍不住腹诽,朝谁呲牙咧嘴呢?我可从未想过要嫁进这府‘门’!

正此时,与丞相府隔了两条街的宁王府上,一片清静雅致。

宁王坐在一棵葱郁大树下,脸上挂着从容的淡淡笑意,这雨下了整整一日,终于是要停了。

有几缕不开眼的雨丝透过繁复密实的树叶和枝桠,落到宁王微微弯起的嘴角,凉丝丝的,却十分舒服。

“父王!”

宁王转过身,瞧见世子李毅朝自己快步走来。宁王笑意更浓,望着自己这个既争气,又不争气的儿子,喜笑颜开。

争气,是因为这臭小子长得实在好看,且小小年纪便能‘吟’诗作对,骑马‘射’箭,可谓文武双全。

至于不争气,要说这小子犯下的错,惹下的祸,真是大大小小罄竹难书。斗‘鸡’走狗,赏‘花’阅柳,无所不为,将将十岁的孩子,在京都竟是出了名的纨绔不羁,还闯出了些名头。让宁王很是无奈。

“父王,”李毅快步走到宁王身边,与父亲并排坐下,他并未撑伞,肩上鬓角皆被雨水淋湿了,可看起来依然兴高采烈:“儿臣回来了。”

宁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促狭地笑道:“丞相府的赏‘花’会,是夫人小姐们参加的,你去是做甚?”

“儿臣又不是去参加那劳什子赏‘花’会,儿臣是去找杜广下棋的。”李毅还想说什么,却住了嘴,整个人却洋溢着一团喜气。

雨水越发单薄了,不远处的莲‘花’池里,落雨‘激’起的涟漪也越发稀少了。

宁王抿着嘴笑:“你这小子,又做了什么坏事,高兴成这个德‘性’?”

宁王这样一说,世子李毅再也忍不住了,凑到父亲跟前,将白日里的所见所闻详尽生动地讲给父亲听。

起初,宁王依然只是促狭地望着自己的儿子,脸上挂着漫不经心又好笑的表情。直到李毅用一种孩童才有的夸张表情说到夏湘所作的诗词时,宁王才忍不住随口问道:“绝妙的好辞句?说来听听,是怎样的好辞句?”

八岁的小姑娘,字都认不全,能写出什么样的好辞句?宁王不免有些看轻了自己的儿子,心道好歹你也算个有才情的孩子,怎么就对个八岁的姑娘心悦诚服,万分推崇?

宁王有些不屑,不服,不赞同。

“那扇上写着,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李毅目光灼灼若夜空里的星子,熠熠生辉。

宁王噌地一下站起身,脸上挂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很直白地脱口问道:“这怎么可能?莫不是抄的?”

反正身边没有旁的人,连仆人都被这位惯常喜好清静的宁王遣散了。宁王并不忌讳吐‘露’内心臆测。

第三十五章 委屈诗仙了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宁王一遍遍品味这诗句中的意境,越发觉得古怪!

若没有足够的人生阅历,没有经历坎坷和‘波’折,没有尝试过许多的隐忍和努力,怎么会写出这样的句子?宁王很不相信,这样深刻的句子出自一个八岁小姑娘之手。复制本地址浏览%73%68%75%68%61%68%61%2e%63%6f%6d

“起初,儿臣也不相信,可丞相夫人让夏湘当众为牡丹题诗,这总不会也是抄的罢?”李毅仰头望着父亲,目光透着一种与有荣焉的表情。好似在说,看吧,我就说好辞句,您还不信。

宁王咳了两声,坐下来,转头问儿子:“出其不意,需依题发挥,那丫头真的作出诗来了?”

有了前面两句,宁王已不再轻视,而是十分好奇,想知道八岁的小姑娘能说出多少惊人之语。

李毅装模作样地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这才朗声念到:“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念完,他望着神飞天外的父亲,小声问道:“这诗,如何?”

半晌静默之后,宁王哈哈大笑,拍着儿子尚显单薄的小肩膀,朗声夸赞道:“果然是好辞句,绝妙的好辞句啊!这丫头真是天纵奇才,百年不遇,百年不遇啊!”

百年不遇?

夏湘和衣躺在自家舒服的卧榻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才过去两日,自己卖‘弄’那仨瓜俩枣就在京都传的沸沸扬扬。那首表面咏叹牡丹,诗仙用来拍马屁的小诗,被无数风雅人士传诵,传着传着就传到了青/楼里,成了文人士子拍姑娘们马屁的必备良诗!

这狗屁的京都,狗屁的文人!夏湘不由腹诽。

京都人真是见识浅薄,说什么自己是百年不遇的人才!百年不遇?何止是百年不遇,不说扇上那诗,单说咱太白诗仙,那可是几千年来独一无二的大诗仙,明明是千年不遇,怎么就百年不遇了?是不是对咱们诗仙太不公平了?

蓦地,夏湘脸一红,要算这笔账的话,是自己盗了人家太白诗仙的诗在先。要说不公平,难道诗作被盗就公平了?

罢了罢了,百年不遇便百年不遇罢,这页儿翻过去!

再说,如今有个天大的紧要事摆在前头,实在不该将心思放在别的地方。

去了趟丞相府,博了个好名声,祖父扬眉吐气骄傲着。父亲则好似吃了个秤砣,安了心。苏姨娘和‘乳’娘各自欢喜着,柔儿嘿嘿笑着,偶尔背地里跟夏湘调侃说姐姐要嫁人了。姝姐儿闷在房里几日不吃饭,当然,晚上的时候总是爬起来偷偷吃点心。

赵姨娘呢?又病了!

夏湘去探望过她一次,很是诚挚地表达了关心,并偷偷帮赵姨娘科普了一下嫡庶之分,以及如何莳养茉莉‘花’。

之后,赵姨娘的病情又加重了些。

夏湘不免有些愧疚,她怎也没想到,赵姨娘还真就是个‘花’瓶儿,中看不中用,身子骨和神经脆弱的很。

柳姨娘很安静,依然好像这个府里没有这个人似的。

似乎一切都在朝着有利于夏湘的方向发展,可是,有一件事让夏湘想起来便头痛。她‘揉’‘揉’太阳‘穴’,微微睁开眼,蓦地瞧见妆奁旁边躺着的绛红璎珞,顿时心里一阵拥堵烦闷。

她觉得,自己是个伟大的人,为了祖父的颜面,为了父亲那张小白脸儿,为了夏府,当然……也为了一时意气,竟是把自己‘逼’得只能装傻子!

然而,丞相府还在沉默着,丞相夫人并没有提起当年的口头婚约。

夏湘不安的同时也暗暗庆幸,希望丞相夫人能觉悟出两个道理:第一,儿媳太‘精’明能干并不见得是好事。第二,御史家的丫头嫁入丞相府似乎还是有些攀高枝的嫌疑。

又过了一日,丞相府依然没有动静,传说中的西席先生却出现了。

为何这样说,因为这个西席先生存在于人们的口中太久太久,却从未出现过。所以,渐渐地,夏湘已经将西席先生这码子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

结果这货出现了!

夏湘不由暗笑,不就是不愿意教‘女’娃儿吗?不就是瞧不起‘女’娃儿嘛?不就是在父亲面前拿乔儿想多谋些好处吗?

如今怎么就来了?夏湘当然知道其中原因。

近日自己才名正盛,这老头子出去一嚷嚷,说夏湘是他的学生,他自然会身价儿倍增。却少有人会去仔细盘问,这老头儿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给夏湘做先生的。

想给我做先生,你可知道自己的份量?

夏湘这样想着,却忍不住皱眉,口号喊得再霸气又如何?自己总归对繁体字有些陌生,且‘毛’笔字写的相当难看。至于古文,更是一知半解,要说“才‘女’”二字,自己还真是配不上。就连那两首诗,都是抄人家大能的手笔。

惭愧啊!

既然不能用渊博的学识将老头儿赶走,那就继续自己一贯的风格吧。简单、直接、粗暴、不讲理!

就地打滚,揪先生胡子,抓只屎壳螂夹先生书本里,这都是熊孩子做的事,夏湘这么高品位的人,对此不屑一顾。

所以,久久未曾现身的西席先生站在她面前时,她表现得十分乖觉懂事。

先生乐了,如此好忽悠,又能给自己带来好名声的学生,真是个宝贝!

胡先生捋着山羊胡须,眯眼望着夏湘,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将来不定有多少天潢贵胄抑或庙堂之上的大人物主动上‘门’请自己去家里做先生呢。

就在胡先生憧憬着自己这个老秀才在幼儿教育事业上的辉煌前景时,夏湘开口了。

“先生,您打算教我些什么呢?”夏湘坐在下首,望着上首那位老秀才,摆出一副天真无邪又好奇的模样。心中却暗暗腹诽,弟弟们的先生便是几年前‘春’闱会试的会元,轮到自己,怎么就找了个老秀才敷衍了事?还是个贪慕虚名、乔张做致的老秀才。

胡先生将笑容敛去,换上严肃耿直的模样。

“先读孝经,继而‘女’则,再读‘女’诫。”胡先生早有筹划,夏湘却头大!没想到这世上没有李白杜甫,没有前贤的诸多诗词歌赋,这些宣扬三从四德的玩意儿却一样不少。

若整日被这草包老头儿拘着读这些没用的东西,保不准哪一天,自己真就变回痴傻哑巴了。纯粹意义上的痴傻哑巴,质量保证的,不是赝品!

夏湘点点头,随手翻‘弄’着桌上的孝经,指着那句耳熟能详的句子问:“先生,这句是什么意思呢?”

胡先生低头一看,这小妮子果然有些能耐,只一眼便抓住了整段文字的关键点。

于是,他望着那句“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耐心地解释着:“是说,人的身体四肢、‘毛’发皮肤,都是父母赋予的,不敢予以损毁伤残,这是孝的开始。”

第三十六章 这是个坑!

风起,拂过木格‘花’窗上嵌着的明瓦,裹着一层初夏的暖热。,最新章节访问: 。

夏湘听着胡先生关于“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的解释,恹恹地翻开旁边那本《‘女’诫》,指着上头一段文字,继续问道:“先生,那这句又如何解释呢?”

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为‘妇’德。

胡先生瞧了眼,又仔细解释着:“行为优雅闲适,保持贞洁,衣装整齐,行为有度,懂得廉耻,行动与静止都有法度,这就是所谓的‘妇’德。”

夏湘指着两本书,茫然地问道:“有些人,为了供奉父母,拼命赚钱,甚至不惜累垮自己的身子,这些人到底是孝还是不孝呢?”

见胡先生愣在那里,夏湘继续问:“有些‘女’子害怕累垮自己,累及身体发肤,却又无力‘侍’奉双亲。最终,被迫无奈,沦落青/楼,便成了不守‘妇’德之人。这些人到底是孝还是不孝呢?”

老秀才懵了,断没想到,一个八岁的孩子竟如此牙尖嘴利。

夏湘见他不言语,便继续追问:“若‘妇’德与孝道冲突,要遵守孝道还是‘妇’德呢?”

这是个坑!

若说坚守孝道,便是否定了‘妇’德,若说坚守‘妇’德,便是否定了孝道。

明显,胡先生智商并不高,他沉默半晌,却寻不出个好的解决方法,为了打破尴尬,他糊‘弄’着摆摆手:“以孝为先,当然要遵守孝道。”

两日后,夏湘拎着本《‘女’诫》跑到父亲案旁,将小胳膊架在桌子上,笑眯眯地说:“父亲大人,父亲大人,先生教湘儿读书了。”

父亲抬起头,用手指蘸了些凉茶,轻轻‘揉’了‘揉’紧皱的眉心,笑颜慢慢舒展开来。

他伏在桌上,望着面前‘女’儿‘肉’乎乎地小脸儿,欢快地问:“读了什么书?”

“《‘女’诫》!”夏湘朗声应着,同时“啪”地一声将一本‘女’诫扔到桌上,吓得父亲眉心一跳,本能地给那本书腾出一小块地方来。

夏湘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圆圆的手指,踮着脚将书页碾开来,指着上头关于“‘妇’德”的解释,十分严肃地对父亲说:“胡先生说,若家里穷的饭都吃不上,便可以舍了‘妇’德,去青/楼唱小曲儿。”

“砰”地一声,父亲宽厚的手掌狠狠拍在桌案上,夏湘轻呼了一声,向后退了几步,怔怔地望着父亲,脸上透着惊恐。

然而,她心中却暗暗欣喜着,想来,不会需要太多时间,胡先生便会卷铺盖辞馆,离开夏府了。

父亲又‘揉’了‘揉’眉心,方才那一掌‘激’起的些微灰尘还静静飘‘荡’在空气了。他望着夏湘,尽量让自己的怒火掩藏在笑容里:“胡先生错了,青/楼乃污秽之所,即便忍饥挨饿,也不能去到那种场所。”

夏湘点点头,好像似懂非懂。

父亲又‘揉’了‘揉’眉头,淡淡地说道:“明日不用上课了。”

只有夏湘知道,父亲淡淡的语气里隐藏了多少熊熊怒火。她暗暗高兴着,同时又在默默思考,要如何给自己找个像样儿的,三观端正的先生呢?

父亲的报复来的如此迅疾,翌日,胡先生便依依不舍,在夏湘看似怜悯的目光中地离开了夏府。

事后,碧巧跑到夏湘跟前,献宝似的笑道:“小姐,您可知老爷是如何赶走胡先生的?”

“死丫头,如今胆子越发大了,敢吊我的胃口!”夏湘斜眄着碧巧,似笑非笑。算起来,富贵与碧巧似乎是表亲,所以,平日也相对亲近些,老爷房里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富贵也乐意跟碧巧说说。

想起自己落水那个夜晚,碧巧能在那样短的时候将富贵喊来,可见二人是相熟的。

“噗嗤,”碧巧笑道:“老爷找到胡先生,说……”她粗嘎着嗓子,装出一副夏安平日里的严肃模样,有模有样地学着:“胡先生,您如此大孝之人,家中尚有高龄老母,怎有闲心出来给人做先生?本官若继续留您在府上,岂不害的您不能尽孝?”

她抹了把脸,又装出胡先生的样子,眨巴眨巴眼:“胡先生一听,就慌了,说老母身体康健,何况家有荆妻,可以‘侍’奉在侧。”

碧巧嘿嘿笑着:“老爷摆摆手,说孝道至上,还是亲力亲为的好,本官实在不便相留,先生还是回家‘侍’奉老母吧。”

夏湘抿嘴一笑,早就猜到,父亲才不会把青/楼唱小曲这样的话说出口,更不会跟胡先生撕破脸皮,顶多便是遣送出府。当然,顺便还要放出风声,给胡先生泼些脏水,什么枯名钓誉、贪恋虚名、华而不实、最后一点尤为重要——教坏小孩子!

既然当初不愿来教导自己这个小‘女’娃,那就永远不要来。想借着我“辛苦”得来的名声为自己镀金,未免想的太美好了些。

辛苦吗?确实辛苦!抄几首诗不辛苦。可面对丞相夫人,表现的如此光芒四‘射’,就有些辛苦了。这是在玩儿火,一着不慎,便会成了人家的儿媳‘妇’,八岁的准儿媳!

所以,如此冒险得来的好名声,夏湘决不允许一个瞧不起‘女’娃儿的老秀才巴巴的过来分一杯羹!准确来讲,她可不是个善良的人!

苏姨娘会书写,可三从四德,太过温顺。‘乳’娘涉猎广泛,却杂而不‘精’,瞧那一手‘抽’象派字体就知道了。

所以,想来想去还是要找个靠谱儿的先生,她是绝不愿意再来个老秀才或者老贡生教自己那些‘女’诫、列‘女’。

夏湘认为靠谱儿的,定是大家眼中不靠谱儿的。

碧巧与夏湘就着胡先生出府时哭咧咧的模样好一番玩笑,随后,夏湘便望着窗外发起呆来。

发呆是一种思考的表现形式,夏湘在思考,思考一件很不着调的事。

是否应该出趟府,偷偷出去。

至于为什么要出府,原因有许多。一则,夏湘本就是个喜好自由之人,不愿被拘在夏府,对着个小院儿浑噩度日。二则,那日去丞相府,未能好好瞧瞧京都百姓的日子,实在遗憾。夏湘虽不是皇帝,却也想来一把微服‘私’访。这便是俗话说的:吃地沟油的命,‘操’中/南/海的心!

还有一点,既然父亲要为自己找先生,还不若自己出去碰碰,万一遇到哪个打卦算命的拥有大智慧,便向父亲求来给自己做先生罢。

这叫什么?这叫淘宝!

除此之外,还有件事,一直让夏湘心里不是滋味。那日去丞相府,临行之前答应柔姐儿带糖炒栗子回来。结果,那日拖到很晚才回府,路过清茶坊巷口的时候,那家店已经打烊了。

每每想起柔姐儿失落的小脸蛋儿,夏湘便觉得有件天大的要紧事儿需要自己去做,那就是……买栗子!

第三十七章 长姐与糖炒栗子

不得不说,碧巧是个特别可爱的丫鬟。。更多最新章节访问: 。

听说夏湘要偷偷出府,‘乳’娘和采莲吓得倒吸了口凉气,随即便一叠声儿地表示了坚决的反对。

于是,夏湘将目光投向碧巧,二人心有灵犀地微微一笑。

翌日晌午一过,碧巧便兴致勃勃地跑去苏姨娘那儿,言说大小姐想绣对儿鸳鸯,偏生针线房少了几款颜‘色’,所以来找苏姨娘,求苏姨娘放碧巧出府半日,买些绣线。

柔姐儿正乍着两个小胖手摆‘弄’‘花’样子,听见碧巧这一番话,顿时两眼放光,不自觉便流了几滴口水下来。

想来,长姐终于想起糖炒栗子了。

听闻此话,苏姨娘十分欢喜,夏湘如何都好,只是针黹‘女’红却向来不愿沾染,如今自己起了心思去学,着实是件好事情。

轻而易举,碧巧便拿到了出府的对牌。

当日下午,碧巧便拿着对牌出了府,去清茶巷找了间不大的布庄,依着自己的身材做了套男子所穿的粗布衣裳,又大约比划着夏湘的身材,做了件宝蓝‘色’杭绸直裰。

末了,又挑了一大一小两双黧黑‘色’靴子,这才跟布庄老板定下两日后来取。

碧巧出了布庄,又顺便在路边儿买了些好看的绣线,买了两个简单朴素的男子发冠,并着一条好看的攒‘花’结长穗宫绦,这才满心欢喜地回了夏府,‘交’了对牌。

苏姨娘看了眼碧巧手上的绣线,狐疑地问:“我记得,针线房里属这几个颜‘色’的绣线最是多见,怎么才两日功夫,就都没了?”她顿了顿,不由皱起了眉头:“莫非府上有些个手脚不老实的,连个绣线也要‘摸’了去?”

碧巧吓了一大跳,连忙解释道:“外头也没有小姐想要的颜‘色’,奴婢便捡了几个好看的买了回来。”

如此一说,苏姨娘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谁也没有注意到,苏姨娘的身后,柔姐儿那张粉嘟嘟的小脸上挂着多么委屈的表情。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眼看着便要落下泪来了。

她想,长姐到底还是忘了那糖炒栗子!

而事实上,夏湘一直没有忘,没有吩咐碧巧顺便带一包回来,原因很简单,她想亲自给柔姐儿买,亲自送到柔姐儿的手上。这是她答应的事情。

两日后取了行头,夏湘捏着明显瘦了许多的钱袋子,泫然‘欲’泣地说道:“我可怜的荷包,何时才能胖起来?”

碧巧嘿嘿笑着,将一应衣物‘交’到夏湘手里,有些迫不及待地问:“小姐,什么时候……出去?”

这妮子,心还真野。

夏湘嘿嘿笑着:“早算着日子了,明日父亲出‘门’,三日不得归。”

于是,两人相视一笑,心下了然。

一夜无话,月明风清。

翌日一早,天还‘蒙’‘蒙’亮,东边天空泛起淡淡的青‘色’,夜‘色’已逝,天光未启。

夏安站在马车旁,用疑‘惑’的眼神望着夏湘,实在不明白,向来喜欢睡懒觉的‘女’儿,今儿是怎么了?起的早不奇怪,毕竟送送父亲也是应该的。只是,这小妮子脸上怎么半点儿困倦的意思也没有,两只眼睛十分明亮,‘精’神百倍。

大多人在做坏事之前,总会显得比较亢奋,夏湘便是如此。

“为父离开这些日子,你要老实本分些,有人为难你或缺吃短穿了,便去找苏姨娘,知道吗?”夏安拍拍夏湘的小脑瓜儿,心里腾起一股子骄傲。想想那句“云想衣裳‘花’想容”,夏安便止不住地欢喜。

自己的‘女’儿,是夏家的骄傲!

又叮嘱了许多闲话,夏安才迈上马车,回头望着夏湘,微微一笑。父亲真的很好看,却不知母亲是怎样的容貌。

夏湘很乖觉地点头,恭送父亲离去,并摆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远了,远了,更远了……马车愈行愈远,慢慢消失在了宽阔的街道上,消失在了夏湘兴致昂扬的目光中。

夏湘想欢呼,可是瞧瞧身边的三位姨娘,到底还是压抑住了心中的‘激’动情绪。她皱着眉头,颇有些忧桑地说道:“父亲,您要早些回来。”

苏姨娘拍拍她的头,以示安慰。赵姨娘翻个白眼儿,嘀咕了一句:“惯会做戏的小蹄子!”柳姨娘静默着,显得比往日还要沉默而没有存在感。

赵姨娘一声嘀咕,声音不大却依然被苏姨娘听了去。苏姨娘微皱了皱眉,赵姨娘理也未理,咳嗽了几声,扭身朝院里走去。

夏湘拉了拉苏姨娘的手,嘿嘿笑道:“甭理她!”

不就仗着老爹当了个礼部员外郎嘛,至于嚣张成这样儿?夏湘是不愿意同赵姨娘计较的,这样一个没有头脑的‘女’人,跟她折腾‘浪’费青‘春’。

这几年,赵姨娘越发跋扈起来,原因十分简单。夫人过世,她算是最早进‘门’的。再者,进‘门’以后,赵姨娘的父亲考了功名,竟顺风顺水‘混’了个五品礼部员外郎。故而,赵姨娘总是觉得自己要比另外两个姨娘更尊贵一些。

老爷只要一日不娶继室,自己就还有机会!四年来,赵姨娘一直这样‘激’励自己。

上头没有老夫人,也没有正牌夫人,赵姨娘便认为,她是这个家里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只是,被夏湘‘阴’了一道,握在手上多年的中馈,却便宜了苏文那个闷葫芦。可即便如此,赵姨娘依然认为,自己是官家之‘女’,如何都要比柳姨娘那个商人之‘女’来的尊贵,更别提那个陪嫁丫头苏文了!

而夏湘,从不在她的算计范围内。她想,姑娘家,总有一日是要嫁人的!

不管你是妖还是鬼,总不能一辈子赖在夏府吧?既然斗不过你这个小妖怪,就任你玩儿去,等哪日老爷将你嫁出‘门’,看你再如何兴风作‘浪’!

**

赵姨娘躺在榻上,又咳了几声,嗓子一阵干涩疼痛。夏姝递过去一个梨子,赵姨娘接过梨子,拍拍‘女’儿的头,目光透出一丝怜悯和温柔。

庶‘女’,自己便是庶‘女’,所以嫁人为妾。如今,自己的‘女’儿依然是庶‘女’,难道也要重复自己的不堪命运?

绝不!

赵姨娘正在榻上咬牙切齿,控诉命运不公时,夏湘已经带着碧巧轻装简行,从后院一处隐匿的狗‘洞’,溜出了夏府。

第三十八章 败家也是需要资本的

站在同水河畔,向东望去。。更多最新章节访问: 。

大片的日光忙着驱散晨起的轻寒,并未在人间留下多少难耐的炙热。沿着河畔,两排垂柳日久年深,绿绦倒垂,将影子深深刻在河水里,刻在河畔铺就一新的石板路上。

同水河畔,总是有着最平整的路面,最繁华的商铺,和最美丽的‘女’人。

然而此时,朝阳初升,同水河似乎还在沉睡之中,只能偶尔听到几声吆喝,却是卖包子、油条、豆腐脑儿的摊主。

穿着宝蓝‘色’杭绸直裰的夏湘像个官宦人家的小公子一般,摇着折扇,四处观望着。那些红楼‘花’船还在沉睡之中,美丽的姑娘自是没有瞧见。

然而,瞧瞧这旷阔些的景致,也是件难得的愉快事。

真是憋惨了,在那个死气沉沉的夏府大宅‘门’里!

所以,夏湘的目光很贪婪,仿佛要将河畔的景致一一收在眼中,丝毫不落。

就在夏湘贪恋景致的这段时间里,河畔的许多商铺已陆陆续续推开了店‘门’,准备在新的一日继续赚个盆满钵满。

夏湘忽然拉住碧巧的手,讷讷地问道:“你说,咱们这是干嘛来了?”

碧巧想了想,试探地,不确定地应着:“找……先生?”

对嘛,自己是出来找先生的,又不是出来疯玩儿的。若三日后父亲回府,又给自己找了个老古董做先生,岂不糟糕?

只是,找先生总不是简单事,不能一蹴而就。在没有想出找到合适先生的方法之前,便是疯玩儿一下子,也情有可原罢?

夏湘掂量掂量自己瘦弱的小荷包,觉得血拼式疯狂购物这种娱乐活动并不适合自己,那便去汇宝阁一类的店里找些西洋玩意儿过过眼瘾罢。

偶尔,夏湘也会思念那个世界的生活,有电脑、电灯、高楼大厦……或许,在那些专卖西洋玩意儿以及珍贵古玩的店里,能够找到一些现代事物的痕迹。

在京都,卖西洋物品的商铺只有三间,无论哪间商铺,无论哪个物件儿,随便挑一个出来,夏湘的小荷包都承受不起。

所以,夏湘很放心。想败家?自己身上这点儿钱根本就不够看的。想败都败不成。

败家,也是需要资本滴!

汇宝阁便是开在同水河畔,店‘门’镂‘花’,雕刻着‘精’致的‘阴’纹图案。图案很有意思,是两个背着弓箭的小天使。两个‘门’把手采用西洋的样式,却依然透着古典味道。

夏湘迈进汇宝阁,老板将夏湘上下打量了一个来回,又扫了碧巧一眼,不禁有些纳闷儿。

前头这小公子穿的华贵,发冠也十分‘精’巧,一看便不是小户人家的孩子。只是,这双鞋子也太普通了些。

再看身后那仆人,身子单薄,又不沉稳,一双眼睛滴流滴流转。一身粗布衣裳,看着像个粗使杂役。如何看也不像跟着公子哥儿来淘‘弄’好物件儿的随身仆从啊。

夏湘品出了老板眼中的疑‘惑’味道,回头望向碧巧,‘露’出一个愧疚的眼神。

她心道,碧巧啊碧巧,委屈你了,谁让你家小姐荷包瘦呢,没能给你一身儿体面点儿的衣裳,真是对不起了。

碧巧倒‘混’不介意,很傲娇地瞪了老板一眼。

“公子想……”老板刚一开口,便打住了话头儿,转而望向‘门’口,错过夏湘,朝‘门’口站着的人朗声寒暄道:“世子爷,您今儿好雅兴,来的这样早!店里刚到了一批新鲜玩意儿,小的都给您留着呢!”

夏湘和碧巧蓦地回头,碧巧流口水了。

也是宝蓝‘色’的杭绸直裰!这是撞衫了?夏湘想死,因为撞衫之后她发现,以自己的‘女’儿姿‘色’,竟比不过面前这个俊美的男孩子。

贵气不如,样貌不如,优雅不如,排场……更是不如。

夏湘看看世子身后的两个仆人,再回头看看一身粗麻的碧巧,忍不住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得,咱换一家儿吧。”

无疑,李毅也瞧见了夏湘。遑论同样的衣衫,还是熟悉的脸庞,都让世子李毅对夏湘产生了一定的好奇。

他笑着朝店家点了点头,旋即走到夏湘面前,温和有礼地开口问道:“这位公子……”

话尚未说完,他便诧异地瞪圆了眼,低呼一声:“湘儿妹妹?”

夏湘蓦地抬眼,同样诧异地瞪圆了眼,不可思议地问道:“你认得我?”

这一幕十分好笑,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儿与一个八岁的小男孩儿,表情相同,衣着相同,双双瞪圆了眼睛面面相觑。

片刻之后,夏湘恍然忆起几日前的丞相府,想起杜广身边那个俊美的男孩子……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

只是,咱们很熟么?怎么上来就喊妹妹呢?

同时,她又暗暗佩服这个男孩子过人的记忆力和分辨能力。那日一面之缘,今日自己改头换面着了男装,对方竟能一眼看出,真是火眼金睛,不输丞相夫人啊!

她怎会知道,那日大雨里,李毅和杜广在‘花’室外头蹲点偷/窥了老半天!而她的模样跟她口中的诗词一样,早就深深刻在了李毅的脑海里。

“世……世子!”夏湘讷讷地唤了声。

什么世子?哪家的世子?她一无所知。只是方才店家是这样唤他的,自己又碰巧想起了那一面之缘。不好假装不认识,又不知如何开口,便照猫画虎依着店家的说法这样称呼着。

“你一个人出来的?”李毅依然震惊着。

夏湘回头瞅了眼碧巧,紧紧拉住了碧巧的手:“还有她。”

“她是……?”

“我家丫鬟!”

“……”一番简单问答,让李毅心中的震惊慢慢淡去,一丝喜悦却生根发芽,眼看着枝繁叶茂了。

“湘儿妹妹,你是偷跑出来的?”李毅促狭地望着夏湘,很有些抓住了对方小辫子的味道。

夏湘当然不想自己擅自出府逛大街的事被人知晓,可对方若拿这事儿吓唬自己,那还真是想多了!

“您……认错人了!”夏湘‘挺’直了小腰板儿,尽量让自己这个小矮子拥有更强大的气场儿。

李毅的目光不再促狭,微微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对对,认错人了,不是湘儿妹妹,是湘儿弟弟。”

第三十九章 会算命的说书人

夏湘心里自有一番计较。-

若这个便宜世子将自己偷溜出府逛大街的事说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一口否认,咬定他认错了人,他没有证据,又能如何?

可无论他说与不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还是尽早离开这个是非地,远离这个便宜世子才好。

于是,她拉着碧巧的手,匆匆朝‘门’外走去,低声说道:“必须换家店!”

碧巧吓得两股战战。

小姐偷溜出去顶多挨几句骂,自己可就不是挨几句骂可以了事的了,到时扣了月例是小,万一闹大了,粗使婆子们扛着大‘棒’子把自己屁/股打开‘花’儿,那可如何是好?

故而,碧巧算是被夏湘拖着往外走,把夏湘累的气喘吁吁。

饶是如此,那缠人的便宜世子还是追了出来。

店家站在‘门’口,有些懊恼地抱怨着:“自己不买便罢了,还把好好儿一位客人也给勾走了!”

夏湘紧倒腾两条小粗‘腿’,拖着碧巧沿河而走。

李毅跟在后头,半步不离,追着问问题:“你这是要去哪?若遇上歹人劫匪怎么办?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你直管开口。你是何时出来的?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终于被问烦了,夏湘回过头来,眨着无辜的大眼睛,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京都有什么样的聪明人,最好是有趣些的。”

既然你主动请缨要帮忙,本姑娘便不客气了!

若能帮我找到个靠谱儿的先生,我这个十九岁的大姑娘给你这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儿当一次湘儿妹妹便当一次湘儿妹妹罢。

李毅又是一愣,未曾想夏湘会问出这样一个古怪的问题,他‘摸’着下巴,很仔细地思索了半晌,方才抬起头来:“聪明人多的是,有趣的倒不多见。”

用你废话?二者兼得当然最好,也最难得。

夏湘正要遁走,却听到李毅拳落掌心,惊喜地笑道:“倒有那么一个人!”

“带我去见见?”夏湘明眸闪烁,黑白分明,整张小脸儿透着一股自信和昂扬的气息,让李毅看得有些痴了。

直到他身后的仆人提醒道:“世子爷,出来久了,王爷寻不到人,怕是会不高兴!”

李毅这才回过神来,横了那仆人一眼:“你跟着我一天两天了?怎么胆子还是这样小?”

夏湘忍不住想笑,你这个小娃娃,放在那个世界,就是典型的熊孩子嘛。

几人离了同水河畔,迈入京都内部最繁华的街市。

李毅兴高采烈地向夏湘介绍着周围的店铺,以及这条最著名的京都大道。很简单直接,开‘门’见山的名字。京都大道确实在京都之中,也确实……很大!

可即便京都大道很大很宽阔,却因着京都繁华,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显得有些拥挤。行至其中,并不若同水河畔那般自在。

“还有多远?”夏湘抹了把额上细密的汗珠,望着漫无边际的京都百姓,又抬头瞟了眼天上源源不断向大地播洒炎热的日头,心中有些焦虑,体力有些不支。

毕竟是个小小的……胖妞儿,走多些路便有些吃不消了。

只是,她依然不愿依从李毅的提议,坐在马背上,让李毅的仆人牵着马。

她很怕一个不小心,自己从马背上摔下来,脸先着地摔个狗吃屎,摔成个口眼歪斜的模样儿,将来嫁不出去。

对嫁人这件事,夏湘极为害怕,所以,也极为慎重。

“快了,再过三家铺子便到了。”李毅望着夏湘红扑扑的小脸儿,心里有些不自在。仿佛是自己害的夏湘如此疲累。

确实是快了,也就片刻的功夫,几人便停在了一家茶肆‘门’口。

夏湘红着小脸儿,很是担忧,不安地望着李毅,涩涩问道:“什么意思?是要喝完茶……再继续赶路吗?”

“……有趣之人就在这茶肆里,不用再赶路了!”李毅微笑望着夏湘,越发觉得这小丫头有趣了,比茶肆中人还要有趣些。

茶肆分上下两层,修得‘精’致古朴,透着一股子百年老店的悠久味道。

李毅四顾而望,目光一亮,轻声说道:“跟我来!”

夏湘顺着他走去的方向张望,发现许多茶客围在一扇窗子前,排的整整齐齐。一名青年男子,持着一杆青幡,立于窗前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青幡之上写着几个黑‘色’大字:神机妙算!

嘿!还真被自己说着了,真就是个算命的!

这便是世子说的有趣人?怎么看都是个话痨嘛。只是,让她好奇的是,这算命的怎么看起来并不像个算命的,倒像个说书的。

夏湘快走了几步,李毅已经捡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了,正招呼夏湘过去。

这位置十分好,有风起,从巷口而来,携着淡淡的清新味道,漫过窗棂,吹拂在夏湘的身上,心上,好不凉爽。

“真是好运气,如此凉快的位置,竟被你碰了个巧。”夏湘微微笑着,抿了口桌上的凉茶,两只小脚悬在半空,一‘荡’一‘荡’地,却依然有些胀痛。

“这位置凉快倒是凉快,只可惜离周半仙儿有些远了,是故没人占着。”李毅不无遗憾地望向那个话痨,用袖子胡‘乱’擦了把汗,兴致勃勃。

“这便是你说的有趣之人?”夏湘狐疑地问了一句,忽然生出一丝荒谬的感觉。

自己真是犯了糊涂,十岁的孩子能有什么见识?他所认为的聪明且有趣之人,或许只是个江湖骗子,抑或职业说书的,甚至可能是个养‘鸡’专业户,纨绔子弟不都热衷于斗‘鸡’走马么?

歇会儿,骗这孩子几杯茶水吃吃,便回家去罢,出来久了总会有些担心。什么有趣之人,聪明之人,明日再说罢。

夏湘有些失落,呆呆地出神。

李毅将手伸到夏湘面前晃了晃,好笑说道:“想什么呢?出了神!方才我说的,你听到没有?”

“什么?”夏湘再不若方才那般有兴致了,回过神来也只是恹恹地问了一句。

李毅却依然兴致不减:“周半仙儿可不是普通人,别看他一副碎嘴子模样,却藏着一身的本事!”

“本事?什么本事呢?”夏湘打了个哈欠,心想,莫不是能让公‘鸡’下蛋,公牛下崽子?能有什么本事呢?不过是凭着一张好嘴,蛊‘惑’人心,从人钱袋里赚银子罢了。

第四十章 闲散人才

已近晌午,茶肆的人渐渐少了些,隔壁酒楼便热闹了起来。.最快更新访问: 。

周半仙儿依窗坐了下来,轻啜了口茶水,一扬胳膊,极潇洒地说了句:“散了罢!”

众人一哄而散,全没有半分犹疑。

这让夏湘有些讶异,不觉提起了‘精’神,却听到李毅满怀崇拜之情地说道:“周半仙是京都有名儿的闲散人才!”

闲散人才?这名号有些意思。

“什么是闲散人才,怎从未听说过?”夏湘的好奇心终于又被提了起来,嘴上问着李毅,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隔了三张桌的周半仙儿,好似生怕一眨眼,这个闲散人才便跑了似的。

“周半仙儿不务农,不经商,不入仕,当然,也不要饭!”李毅边说边笑,似乎觉得自己最后一句玩笑话说的很是巧妙,也十分有趣。

可惜,夏湘依然面无表情,莫名其妙地望着李毅,淡淡地问:“那他如何生活?”

见夏湘反应冷淡,李毅对自己的幽默感大失所望,转而一本正经解释道:“打卦算命、写诗画扇、教习武艺、甚至……修理‘门’窗这种事,他都会做,”李毅眼睛闪着孩童才有的热切光芒,与有荣焉似的总结道:“总之,但凡求到他头上的事,断没有他办不到的。”

真这么厉害?这不是传说中的万金油吗?夏湘终于对这个算命的产生了浓重的兴趣,却依然眯着眼,不相信似的问道:“若是想要天上的星星,周半仙儿也会摘了来?”

李毅轻拍了拍桌子,俯下身来,盯着夏湘大大的眼睛,神秘兮兮地笑道:“还真有人提出过这样的要求,你猜怎么着?”

“快说!别卖关子!”夏湘端起茶杯,将最后一口茶水喝了个干净,终于不再觉得闷热难受。一双小脚儿也不若方才那般胀痛了。

“周半仙儿收了主人家的钱,‘弄’了几个夜明珠,挂在一张黑布上,便给主人家送了去!”李毅哈哈笑着,觉得周半仙儿的神思真是妙极。

然而,夏湘依然没有半点儿笑出来的意思,也没有发表言论。

夏湘在想,这货算个什么闲散人才,放在前世,也就是个不错的创意总监嘛。

而此时,李毅忽然想到一椿事,一时大‘惑’不解。自己是宁王的独子,是宁王府的世子爷。三岁识字,五岁学习骑‘射’,阅读经史子集,加之平素惯常往府外跑,认识京都里的许多人,遑论贫富贵贱,多多少少都接触过一些,见识与学识自是较同龄人要丰富许多。

可夏湘呢?

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将将八岁的一个小姑娘,说起话来怎么如此沉稳又大胆,竟比自己……更像个大人。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纵奇才?这就是字尚未认全,便能做出绝妙诗词的天才?李毅望着夏湘,眸子里闪过一丝炙热。

虽然隔着几张桌子,周半仙儿依然感受到了夏湘灼灼的目光。

他抬起头,看到对面两个十来岁的孩子,怔怔地望着自己,不由微微偏头,嘴角绽出一个笑容来。

这什么表情?蔑视?不屑?嘲笑?还是装模作样?夏湘只愣了片刻,旋即跳下椅子,径直朝周半仙儿走去。

走近了,才好将周半仙儿五官瞧得个清清楚楚。所以,她走到周半仙儿跟前,坐在他对面那把椅子上,将胳膊放在桌子上。

桌子有些高,这姿势有些吃力。

周半仙儿长得实在不敢恭维,一双细长小眼睛,鼻子不大,上头躺着一道细微的疤痕,不仔细看是看不出的。嘴巴小,嘴‘唇’厚,长了一张圆脸,并着一个双下巴,打眼儿一瞅,很像个树袋熊的模样儿。

长得倒是有趣,并不像个话痨碎嘴子该有的样子。

李毅忙追了上来,恭恭敬敬问周半仙儿好。周半仙儿只点点头,竟就这样受了。夏湘觉得好笑,伸出小手,指着周半仙儿的鼻子问道:“听说,你会算命?”

“湘……”李毅连忙抓住夏湘的手,却又像触电了似的连忙松开来。同时,他脸上腾然升起一朵火烧云,直烧到耳根。

夏湘‘混’不在意,虽放下了手,却依然昂着小小头颅等待周半仙儿回话。

“舍弟年幼,唐突了先生还望见谅。”李毅顶着个大红脸,替夏湘向周半仙道歉,态度十分谦和有礼。

想来,这周半仙儿在京都还真是有些名声,眼前这个小纨绔都服服帖帖,想来应该有些子本事。夏湘抿嘴一笑:“既是会算命的,便帮本公子算算,将来会娶个什么样儿的妻子!”

李毅猛地转过头,瞠目结舌地望着夏湘。他实在想不通这个印象里才名卓绝,温婉娴静的大小姐怎么胆子这样大,说起话来百无禁忌。

“这话问的很没有道理,”周半仙儿望了眼窗外隔壁家酒楼,加快了语速:“您将来是要嫁人的,又如何能娶妻?”

说完,他便站起身,嘿嘿一笑:“姑娘早些回家去罢,当心遇着人牙子!”

夏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

她并不惊讶自己‘女’儿身被周半仙儿瞧了出来,怪只怪自己长得太过温婉可人,不够威武雄壮。

谁知,周半仙儿一回头,望着李毅促狭地笑道:“做妹妹的胡闹便罢了,做姐姐的怎也不知收敛?二位小姐尽早回府罢!”

“……”夏湘哭笑不得,转头一看,李毅连脑‘门’儿都红了!

再也忍不住了,夏湘哈哈大笑。这周半仙儿什么眼神儿啊?‘女’的看成‘女’的便罢了,男的怎也看成‘女’的了?

看错了也罢,竟还‘弄’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儿,让咱们这个纯正太,伪萝莉世子情何以堪呐?

蓦地,她又生出一丝挫败感来,看来,自己到底还是没有李毅长得俊美!

等她止了笑声,李毅鼻尖儿都红了。

而那个始作俑者周半仙儿,早已不见了踪影。夏湘四顾而望,余光瞥到窗外那家酒楼,临窗而望,见周半仙儿正坐在酒楼一扇窗前,贪婪地盯着别人桌上的菜饭流口水。

夏湘愕然,自己翻了个白眼儿的功夫,这货怎么就跑到酒楼去了?难道这家伙会瞬移?不然,便是藏着一身极好的功夫!

这世上的武功分六个品阶,夏湘听‘乳’娘说过,超过六个品阶的,才有可能成为御水师,拥有控水的能力。

周半仙儿处在哪个品阶呢?

夏湘一把拉住李毅和碧巧,笑眯眯地说道:“走,咱们也吃饭去!”

第四十一章 有趣的聪明人

茶肆与酒楼只隔了一条狭长胡同。,最新章节访问: 。

风从巷口来,穿过胡同,漫过‘门’窗,进入到茶肆酒楼,驱散茶客与食客身上的暑热。夏湘拉着碧巧和李毅站在酒楼‘门’口,瞬间便追索到了那杆青幡。

而此时,周半仙儿正化身饕餮,两眼放光盯着桌上的一应美味,吃的很不优雅。

夏湘跑到周半仙儿面前,朗声说道:“敢问先生大名!”

慢慢抬起头,周半仙儿嘴里还叼着很大一块‘鸡’‘腿’‘肉’。他眉头一皱,将‘鸡’‘肉’整个塞到嘴里,胡‘乱’嚼了几下,咽下肚去,这才没好气儿地说道:“在下周‘玉’年!还有何事,痛快儿说了,别磨磨蹭蹭的,耽搁我吃饭!”

语气不善啊!

夏湘再一次坐到他对面,伸手招呼小二:“再添几副碗筷!”

小二高唱了一声:“好嘞!”

周‘玉’年瞬间脸‘色’‘阴’沉,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面‘色’不善啊!

夏湘笑眯了眼,一伸胳膊,指着李毅说道:“先生放心,今儿这顿家姐请了!”

家姐?李毅终于耐不住了,虽然依旧红着脸,却还是瞪着夏湘嗔怪道:“‘乱’说些什么?没大没小的!”

周半仙儿看看坐上两位小爷,顶着满嘴油咧嘴一笑:“那敢情好!”

有钱能使鬼推磨,看来这周‘玉’年也是渴望高薪的。保不准就是那种坑‘蒙’拐骗偷,吃喝嫖赌‘抽’样样‘精’通的主儿。

走了一上午,夏湘也是饿极了,便毫不客气地扯下另一个‘鸡’‘腿’儿,学着周‘玉’年的豪爽模样儿吃了起来。

望着面前两个出了名的大才子小才‘女’大吃特吃,李毅瞠目结舌。原来,聪明人都是这样的放‘荡’不羁,从容洒脱。

“周‘玉’年?我总不能直呼先生大名罢?若唤你周先生,又显得生分,日后,我便叫你小年年,如何?”夏湘小手握着个大‘鸡’‘腿’儿,一本正经地跟周‘玉’年打着商量。

周‘玉’年一下没吃好,“噗”的一声咳了起来。

幸好他反应及时,转身弯腰,并没有因为一时失态毁了这一桌子美味佳肴。

夏湘心想,偶尔,摆出一副小‘女’儿的神态和样子,对自己绝对是有好处的。如此,别人才不会总是怀疑自己是个妖怪,同时,又能软化对手的心防。

此刻,周‘玉’年便是自己的对手!

她嘿嘿一笑:“慢些吃,不够吃再叫,家姐有得是银子!”

家姐?怎么还是家姐?李毅‘欲’哭无泪,无奈地望着夏湘,语气软了下来:“湘儿妹妹,不要胡闹了,让人看着像什么话?”

他这样说着,微微侧头,瞧见身后两个仆从忍俊不禁的模样,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世子爷的威仪今儿算是全毁了!

偏生对方是个小姑娘,你能奈她何?

“说罢,姑娘何事相求?”周‘玉’年擦了擦嘴上的油,目光灼灼地盯着小二刚刚端上来的一盘羊‘肉’,‘舔’了‘舔’嘴‘唇’。

夏湘眼珠儿一转,抿嘴笑道:“您先来个自我介绍罢!”

自我介绍?这词新鲜,却简单易懂。自我介绍,恐怕说的便是自荐罢?可我堂堂周半仙儿,为何要跟面前这个小姑娘自荐呢?周‘玉’年忍不住笑道:“还是您先来罢!”

夏湘倒不客气,眼睛一眯,恭敬端庄地坐直了身子,表情端凝,一板一眼地说道:“我叫夏湘,京都人,今年八岁。喜欢作画、逛街、品味美食。”

语毕,她乔模乔样的朝周‘玉’年行了个礼,随后说道:“轮到您了。”

周‘玉’年哈哈大笑:“你就是夏府那个大小姐,夏湘?”

“您认得我?”夏湘蓦地想起丞相府,想起赏‘花’会,想起扇上那两句诗词,想起太白诗仙。

“怎会不认得?整个京都都认得您!我家中还悬着个吊‘床’,还要感谢您的巧思奇想!”周‘玉’年十分开心,也学着夏湘的模样,端正地坐着,敛去面上一应敷衍之‘色’,微笑说道:“在下周‘玉’年,同是京都人,今年三十又二。喜好算命、说书、写诗作画、帮人排忧解难,顺便‘混’口饭吃。奥,对了,在下同样喜好美味佳肴。”

夏湘点点头,忽然问道:“您认为,身为‘女’子,应读些什么书?”

周‘玉’年抿了口清酒,目光透出几丝不羁:“经史子集,野史志异,便是感兴趣的,皆可以拿来品读。”

夏湘的眼睛慢慢明亮了起来,小年年果然与别的人大不相同。她跳下椅子,走到周‘玉’年身边,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问道:“您是否愿意做夏湘的西席先生?”

周‘玉’年有些惊讶,同时锁紧了眉头。

“为何找在下做先生?”他心有疑‘惑’,御史大人家的千金,小小年纪便有了诗名,怎会找不到先生?如今,京都里的学士才子们,巴不得给这小姑娘做先生罢?怎么就巴巴地找到了自己呢?

“因为先生是有趣的聪明人!”夏湘‘挺’直了腰身,坦诚而直接的注视着周‘玉’年。

周‘玉’年忽然有些恍惚,惊诧于这样一个小姑娘言语表情能如此沉稳,而做出的事……又有些惊世骇俗。

“胡闹!”他笑了,望着夏湘的目光温柔了下来。

夏湘一愣,没想到周‘玉’年会这样说。

然而,周‘玉’年却蓦地俯下身来,与个子小小的夏湘平视着,淡淡地问道:“若御史大人不喜我为人,又如何做得了您的西席先生?”

夏湘蓦地就笑了:“我想,这事儿湘儿还是做得了主的!”

“真的?不是玩笑话?”不知为何,周‘玉’年对面前这个小姑娘充满了信心,十足的信心。这种相信很没有道理,莫名其妙,却十分强烈。而他这两句反问,却明显是两句废话,因为他的心里,已认同并且答应了夏湘的提议。

倒不为博什么名声,毕竟,他闲散人才的名声本就十分响亮。至于为什么愿意做这小姑娘的西席先生,原因很简单:夏湘是个有趣的聪明人!

“我一向不喜在这样严肃的事情上开玩笑,”夏湘依旧自信且坦诚地盯着周‘玉’年,眯眼一笑,又添了把柴火:“在教导儿‘女’的事情上,家父出手一向大方。”

周‘玉’年再一次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坐直了身子,促狭地说道:“若有机会,在下便收了你这个学生,也免得你再祸害京都里的先生们。”

说着,他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下,吃饭是要紧事!”

夏湘本想就上面那句话辩驳一二,然听到后一句话,心头一喜,便将方才那句促狭话扔到了脑后。

吃饭是要紧事!这话说得好!看来,小年年还真是对了自己的心思!

第四十二章 肆意妄为

日头渐渐偏西,将木格‘花’窗的影子刻在墙上、脚边。复制本地址浏览%73%68%75%68%61%68%61%2e%63%6f%6d

午后的风淡淡的,不若晨起时那般清新,裹着一层焦躁的闷热情绪,让吃饱喝足的人们不由困倦起来。

然而,一座酒楼里,几个人或站或坐,全然没有半点儿困倦的模样,一个个‘精’神抖擞。尤其是长得最为漂亮的那个小男孩儿,瞪着乌黑明亮的眼睛,微张着嘴巴,终于忍不住说道:“胡闹,这可真是胡闹!”

夏湘和周‘玉’年各吃各的‘鸡’‘腿’儿,将这个漂亮的世子爷赤/‘裸’‘裸’地无视了。

吃得酣畅淋漓,相谈甚欢。

夏湘看看窗外的日头,觉得是时候回府了。于是,她从椅子上跳下来,终于正视了方才一直被无视的世子爷:“姐姐,要麻烦您结账了!”

姐姐?李毅捏紧了拳头,却偏生没有办法对着夏湘圆溜溜的小脸儿发脾气。他是个心志坚韧的孩子,若换了杜广,早被气哭了。

李毅唤来小二儿,乖乖结了账。他身后的两个仆从瞠目结舌,望着平日里骄傲霸道的小小世子爷,今儿竟这样老老实实任人‘揉’捏,大为诧异。

走出酒楼,站在胡同口儿,夏湘迎着胡同口的穿堂风,闭着眼睛,舒服的不愿挪地方。

周‘玉’年将没吃完的东西打了包,准备带回家里去,所以落后了些。

等他下了楼,夏湘微微笑着行了一礼,有模有样儿地说道:“学生是时候回府了,就此别过。先生慢走,学生改日再来拜访先生。”

周‘玉’年将打包的美味佳肴置于身后,负手而立:“好!”

如此,便达成了某种协议。

是否仓促草率了些?在回府的路上,夏湘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周‘玉’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似乎无法从今日一番谈话中就了解透彻。

可是,作为一枚吃货,她本能认为,但凡吃货,都有一颗简单而纯粹的心。只要周‘玉’年不像那些酸腐先生一般,‘逼’着自己学些个《‘女’诫》之类的玩意儿,便是个酒囊饭袋又何妨?只要自己拥有自由的时间、空间进行自由的阅读和学习,便是最大的收获。

“你……胆子怎这般大?”李毅终于讷讷地发表了看法,语气有些不大高兴。

或许,潜意识里,他已经生出了一个念头:未来某一日,定要娶夏湘为妻。

可夏湘这一整天的行止言谈,完全可以用肆意妄为四个字来形容。而李毅,却不愿意将来有个如此胆大妄为的妻子。

夏湘当然不知李毅心中的那个念头。她眯眼儿笑道:“总归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坏事,给自己找个西席先生罢了,世子未免过于紧张了些。”

杀人放火?还要杀人放火?李毅倏然停下脚步,震惊地盯着夏湘,不禁偷偷腹诽。

你这丫头,小小年纪办成个男娃儿模样擅自出府便是顶胡闹的一件事。谁知,你偷溜出来不是为了逛街散心,竟是为了给自己找先生。

八岁的小丫头,怎么一肚子鬼主意?找了个名气大,却有些不着调儿的先生,还说聘请先生这事儿自己做得了主!

试问,御史大人怎么可能任由八岁的‘女’儿作主,找个没有半点儿功名,‘性’子跳脱孟‘浪’的人做先生?

这事若传将出去,你夏湘的名声恐怕就不会如现在这般美妙了。

这还算不得胡闹?非要杀人放火才称得上胡闹?

李毅扶额,狠狠‘揉’了‘揉’跳痛的太阳‘穴’,极不高兴地说道:“日后,你不要再这么胡闹,擅自出府了。若被我知道,定要去御史大人面前告你的状!”

夏湘惊讶地望着李毅,心道,您是不是管的有点儿宽呐?

可她坐地根儿就不是个小孩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幼稚到跟个小孩子置气。故而,她老老实实点了点头,朝清茶坊走去。

到了巷口一家铺子,夏湘停下脚步,微微笑着,跟碧巧说道:“去,买包糖炒栗子去,要大包的!”

方才,夏湘反应过于平和,让李毅心里有几分忐忑。

这会儿,见夏湘买栗子,他连忙上前几步,挡在前头说道:“你喜欢吃这口儿?我给你买罢。”

夏湘一把拉住他,很严肃认真地说道:“不行!让碧巧去买。”

而此时,碧巧已经跟店家说上话了。

李毅很沮丧地垂下头去,不再说话,再抬头时,碧巧已经麻利地抱着一大包糖炒栗子走到夏湘跟前了。

碧巧将干瘪的荷包递给夏湘,自己小心翼翼地抱着那袋儿糖炒栗子。

夏湘接过荷包,明显心痛了一下,瘪着小嘴儿,蹙着眉头,可怜兮兮在心里默默哭穷:“我可怜滴荷包。”

又走了几步,夏湘转过身,对李毅说道:“就在前头,只几步便到了。被人瞧见了不好,我与碧巧偷偷溜回去就成。你……你也早些回去罢,今日真要多谢你,请我吃了顿丰盛的饭菜,又帮我找了个有趣的先生。日后,若有何事我能帮得上忙,定会尽我所能帮助你。”

“这说的哪里话?”李毅扭着手上的缰绳,踟躇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方才我说去告你的状,你……是不是生了我的气?”

夏湘一愣,旋即笑道:“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会那般小气?”

“那方才,我要给你买栗子,你为何死活都要拦着?又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花’不了几个铜子儿!”李毅的声音压得极低,似乎怕身后的仆从听到。

竟是为了这事儿。夏湘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包栗子是我买给妹妹的,哪有让别人付钱的道理?”

李毅听完,蓦地笑了,显得十分开心:“原来是这样,如此说来,湘儿妹妹并没有怪我?其实……方才那番话,我也是随口说的,并不会真的去告诉御史大人。”

“你也是为我好罢,我年纪小,偷偷出‘门’总是危险的。湘儿再不懂事,也不会不识好人心的,”夏湘眯眼一笑:“你也早些回去罢,我走了。”

说罢,她拉着碧巧,朝夏府后院那个隐秘的狗‘洞’偷偷溜了去。

第四十三章 小姐好学识

日光透过树叶,将树影刻在路边,画在李毅的眼角眉梢。-叔哈哈-

清茶坊向来安静,没有一丝吵嚷和喧嚣,天光淡淡的播撒着初夏的味道,让李毅心中莫名一阵悸动。

他站在路边,有风从叶间穿过,吹到他的脸上,肩上,手上,心上……

“我才不是什么劳什子的好人。”李毅讷讷地说着,‘唇’角漾起一个极好看的弧度,笑容绽放,心里却想,怎会平白无故便对你好?总有一日,小爷要娶你进‘门’做媳‘妇’!

回到夏府,夏湘径直回厢房换了衣裳,好一番洗漱,才去了一日风尘仆仆,恢复了‘女’儿家的温婉模样。

蓦地,碧巧嚷嚷道:“小姐,这栗子!”

“怎……”夏湘忽然想到一椿事,跟着嚷嚷道:“这栗子!说是谁买的呀?”

对呀,今日无人出府,谁买回来的?二人托着下巴想了许久也不得要领。

采莲和‘乳’娘心惊胆战了一整天,这会儿见她二人活蹦‘乱’跳地回来了,心中大喜,一时放松了紧绷的神经,犯起了困,坐在那里频频打盹儿。

“有了,有了,有主意了!”夏湘一拍手,吓得采莲和‘乳’娘险些栽到地上去。

一刻钟后。

夏湘盘‘腿’坐在榻上,望着对面目光不虞地盯着绣布的苏姨娘,大感敬佩。每次来,苏姨娘不是在画‘花’样子,便是在绣‘花’,这份儿耐心真是无人能及。

“苏姨娘,歇会儿罢。”夏湘很乖巧地送了杯茶水过去。

夏柔正坐在夏湘身边,喜滋滋地吃着碧巧给她剥好的栗子,心想,到底还是长姐最疼自己,没有忘了那日应下的糖炒栗子。

苏姨娘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旋即放下茶杯,又放下手中的针线,狐疑地望着夏湘:“这栗子……是谁买回来的?”

“哪是买来的,是铺子里人亲自送上‘门’儿的。这还亏得碧巧那丫头机灵。”夏湘瞥了眼碧巧,碧巧笑的极不自然。

“这有什么好说地,都是奴婢应该做的。”碧巧头不抬眼不睁,小声应了句,继续专心致志给夏柔剥栗子。

苏姨娘望着夏湘笑道:“快些说,别藏着掖着的了。”

“前几日,碧巧出去买绣线,我让她去巷口买包栗子回来,结果那日碰巧卖光了。碧巧便付了钱,让店家过两日送包好的过来,店家应下了。这不,今儿便送上‘门’儿了。”夏湘瞧了眼柔姐儿,温柔地笑着。

苏姨娘盯着夏湘瞧了好一会儿,恐怕瞧得再久一些,夏湘便要把持不住,全盘招供了。还好,苏姨娘慢慢侧过头去,望着自己的‘女’儿,幽幽地说:“如此便好,我很怕你为了给柔姐儿买栗子,偷偷跑出府。你姑娘家家的,可千万不要随便往外跑。”

“湘儿明白,姨娘莫要挂心。”夏湘生出几丝愧疚来,想着先生找好了,糖炒栗子也买来了,未来两日便呆在府里好了。本想趁着夜‘色’逛逛同水河畔,可看到苏姨娘忧心忡忡的模样儿,夏湘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对此,碧巧十分沮丧。

“听说,入了夜,同水河畔很漂亮,大红灯笼把整个街道映地十分明亮,许多漂亮姑娘都会出来买些小物件儿,也有些个手艺人在路边儿卖些小巧‘精’致的首饰。走在其中,便好似走在……对,走在仙境里。”碧巧喋喋不休,很有‘诱’导他人犯/罪的潜质。

夏湘停下脚步,脸‘色’不大好看:“你这丫头,机灵归机灵,就是心太野了!”

碧巧撅着嘴巴低下头:“奴婢知错。”

夏湘终是不忍,叹了口气嗔怪道:“仙境?仙境该是什么模样儿?白‘玉’为阶,云雾缭绕,天光明净。百‘花’摇曳生姿,漾着淡淡的芳香。放眼望去,广袤无垠,云卷云舒,淡泊而雅致,清明而自在。”

转过头,瞧见碧巧满脸憧憬的模样,夏湘沉着小脸儿说道:“同水河畔再如何美丽,又怎能与仙境媲美?”

不过就是一条古代红灯区与古代夜市儿的结合体而已,有什么稀奇的?大红灯笼确实美,却也比不上那个世界上的都市霓虹来的明‘艳’动人吧?

“若想见识美丽的风景,又何须拘泥于同水河畔?来日方长,总会有些机会出去走走的,只是,如今却有些不方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总要耐得住‘性’子才好。”夏湘继续往前走去,碧巧连忙跟了上来。

“小姐教训的是。”碧巧心悦诚服,心下觉得自己实在浅薄,日后总要多跟小姐聊聊天,才能有更多见识,却也暗自纳闷儿,小姐才八岁,如何就知道仙境是什么样子,又怎么说出这许多美丽的辞句来形容仙境的样子?

看碧巧乖觉又难耐好奇的模样,夏湘忍不住笑道:“书上看到的。”

碧巧嘿嘿笑道:“小姐好学识。”

这丫头,马屁拍的如此生涩。夏湘抿着‘唇’笑,并不说话。

西边天空,云蒸霞蔚。

然而,片刻功夫,便消散殆尽,天地之间徒留一片淡淡青‘色’。不知何时,月亮悄然升起,挂在天上,将半边天映的洁白如雪。

夜风还留有早‘春’的凛冽气息,穿过道路两旁尚未长成的树叶,进入到那座庄严古朴,却并不奢华的宁王府。

“哦?”宁王站在水边,望着面前因为洁白月光而显得愈加明亮幽静的湖面,皱紧了眉头:“你是说,清茶坊那个夏府?”

仆从表情古怪地看了眼宁王,点头应道:“是。”

“臭小子!”宁王抓了抓半白的头发,又搓了搓过早衰老的脸皮,神经兮兮地笑道:“这点,倒随了你老子。只是,可千万别像你老子一样,闹得如今这个凄惨模样!”

仆从将头垂得低低,脸上看不到半点儿月光。

宁王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有些沮丧又有些难过地说道:“继续盯着,若跟那……夏府里的丫头再有什么瓜葛,立时回报!”

仆从又应了声“是”,便转身消失在‘花’木间的‘阴’影里,悄无声息。

一棵高大古树,枝叶横溢斜出,几道枝桠漫上檐角,将月光硬生生切割开来,练成大片漆黑‘阴’影。

‘阴’影之中,两人屏息而立。

其中那个无比俊美的男孩子弯起嘴角,轻声问道:“看清了?几阶?”

“回世子爷,四阶上。”一明高大粗犷的男子低声应着,声音雄浑有力。

“四阶上?”李毅一惊,旋即眉头紧锁,苦着脸抱怨道:“放了个四阶上的高手在我身边,这到底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呢?”

旁边的男子表情严肃,很认真地说道:“世子爷,小的五阶!”

“……”那又如何?还能把那个四阶上的宰了?父王不得跟我玩命儿?

第四十四章 恭迎父亲大人

随后两日里,夏湘老老实实呆在府里。-叔哈哈-

李毅却满京都地闲逛,寻找那抹熟悉的小小身影。一番寻找,一无所获。李毅说不上欢喜抑或失落。

欢喜因夏湘或许听了自己的话,老老实实呆在了府里。失落因想着还会见面,却终于没有见到。

第三日,李毅依然在满京都晃悠。而夏湘,却乖乖站在夏府大‘门’口的影壁后,穿的整整齐齐,默默等待着父亲的归来。

她怀里抱着个红‘色’大条幅,显得十分笨拙又可爱。

“小姐,要不回去罢。老爷回来,自会去看您,若老爷夜里才回来,难不成您要站在这里等到天黑?”碧巧见夏湘晒得不善,小小的鼻尖儿上已经裹着一层细细的汗珠儿,有些心疼。

日贯中天,蝉鸣不绝于耳,让人们原本因闷热而烦躁的心情愈加焦灼。今年夏天的炎热来的格外早。

夏湘累了,抱着条幅蹲在地上,轻轻拭去额上的汗珠儿,咬着‘肉’嘟嘟的嘴‘唇’,气鼓鼓地说道:“天黑就天黑!等到天黑有什么不好,夜里还能凉快些!”

碧巧暗暗叫苦,心中默默念叨着:老爷老爷,您可早些回来罢。夜里凉快是凉快,可受不了蚊子啊。再说,不等熬到夜里,小姐可能就中暑了!

许是碧巧的祈祷管了用,不到一刻钟,夏安的马车真的平稳而悠闲地朝夏府‘门’口驶来,停在了一处相对浓重的树荫下。

“来了来了!”碧巧一‘激’动,猛拍夏湘肩膀,把夏湘拍的呲牙咧嘴。

两人从影壁后偷偷探出头,瞧见夏安从马车上走下来,抬头望了眼自家府‘门’,‘露’出个淡淡的温馨笑容,一闪而逝。

富贵将马车停好,跟着老爷迈进府‘门’。

夏湘有些紧张,死死抓着手中的条幅。

夏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夏湘忽然冲出影壁,展开手中条幅,‘奶’声‘奶’气却又底气十足地大喊一声:“恭迎父亲大人回府!”

一条不大的红‘色’条幅蓦地展开来,上头歪歪扭扭写着四个字:欢迎回家!

然而,夏湘却发现面前空无一人,目光越过敞开的大‘门’,直接望到马路对面那一排高大‘挺’拔的绿树。

父亲呢?

“湘儿!”夏安十分温柔地唤了一声。

夏湘循声望去,发现父亲正站在影壁的另一侧,望着她似笑非笑,却又饱含温情。夏湘脸一红,笨拙地转了个身,将条幅朝向父亲,眯眼笑着,又重复了一遍:“恭迎父亲大人回府!”

夏安顾不得路途奔‘波’后的疲乏,大步朝夏湘走去。

及到近处,他蹲下身来,盯着夏湘手中的条幅,忍俊不禁:“这字……”

夏湘吐了吐小舌头,嘻嘻笑着:“湘儿照着样子,自己描的。丑了些,父亲莫要见怪!”

望着‘女’儿鼻尖儿上的汗珠儿,热的微微泛红的小脸儿,夏安心中涌起一阵温暖、心疼、并着一丝愧疚。

“不丑,湘儿才八岁,能写出这样的字,很不简单了。”夏安违心地夸赞着,却发自肺腑地喜悦着。

他蓦地将夏湘揽在怀里,声音粗嘎,隐约有些酸涩的味道:“我……不是个好父亲!”

夏湘愣了片刻,旋即笑道:“您有许多事忙,不能陪在湘儿身边,又不是您的错儿?父亲是不是好父亲可不是父亲说了算的,是‘女’儿说了算才是。湘儿认为,父亲是个很不错的父亲,比这天底下许多父亲都要强上许多。”

这一番话绕口令一般脱口而出,夏安一怔,旋即想明白话中的意思。

他松开抱着夏湘的手,转而拉住夏湘的小手,笑着说道:“走,随父亲回家去,父亲让厨房做湘儿最爱吃的红烧鲤鱼好不好?”

啊?夏湘暗暗叫苦,自从那次被所有人知道自己喜好这口儿,苏姨娘就隔三差五让厨房给自己做红烧鲤鱼。如今,自己一见到红烧鲤鱼便吃不下饭,未曾想,父亲刚回来,就要拿这个来折磨自己。

可是,她能说不吗?

“好!谢谢父亲大人!”她笑的甜甜,心里却在咕嘟咕嘟不停冒苦水儿。

大手牵小手,直接入书房。

父亲接过富贵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把脸,又吩咐富贵洗了手巾给夏湘。父‘女’俩一一擦了脸上汗水,坐在两张椅子上,相视而笑。

“想写一手漂亮字,需得有个好先生,”父亲似笑非笑地望着夏湘,毫不留情地说道:“不要以为可以瞒得了所有人。胡先生虽学识浅薄了些,贪慕虚荣了些,却也不至说出那些有损德行的言语。必是你……”

夏安笑着望向夏湘,不再说下去。

“父亲大人睿智,什么事都瞒不过您。”夏湘小意地拍着马屁,心想,姜到底还是老的辣。

本想借着迎接父亲时的良好表现,顺势请求父亲关于西席先生的事情。

谁知,还未开口,父亲便翻起了旧账,竟还是关于胡先生的,这让自己如何开口?

“不然,让你与明哥儿一起读书,如何?”夏安随手拾起桌上的书,低头翻阅。

夏湘蓦地抬起头,惊讶于父亲的这个提议。按理说,‘女’子与男子所学书目并不相同,父亲怎会心血来‘潮’,让自己跟夏明一起读书?

忽然,她想到赵姨娘,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父亲抬起头,玩味地望着夏湘。

夏湘嘿嘿笑着,趴在父亲的书案上,神秘兮兮地说:“父亲大人,亏您想出这么个坏主意!您就饶了赵姨娘吧。”

父亲微微一愣,旋即明白夏湘话里的意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伸出手指点了下夏湘的小脑‘门’儿,嗔笑道:“你这机灵鬼!”

让湘姐儿跟明哥儿一起上课,恐怕赵姨娘会气的病情加重。

日头渐热,高悬天空之上。

夏安取出随身带着的扇子,展开来,看到上头的画,还有那首夏湘版的如梦令,微微翘起嘴角,一壁摇着扇子,一壁问道:“那你说……要请个什么样儿的先生才好?”

终于说到点子上了,夏湘在心里长长舒了口气。

“那日去丞相府的赏‘花’会,我听人提起过,咱们京都里有个出了名儿的闲散人才!”夏湘顿了顿,稍稍将声调抬高了些:“那人……叫周‘玉’年!”

第四十五章 善良人

“周‘玉’年?”父亲终于还是皱起了眉头。-叔哈哈-

虽是坐在宽敞通风的书房里,夏湘的鼻尖儿却再次铺上一层小汗珠儿。

她有些紧张,生怕小年年平日里太过放‘浪’形骸、孟‘浪’不羁,若美名恶名同样响亮,恐怕父亲这关便难过了。

“倒是有所耳闻,但他人品如何、学问如何还不是十分清楚,为父还需打探打探。”夏安复又摇起了扇子,目光却盯着墙角一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湘也未再多言,同样盯着‘花’窗的影子,怔忡出神。

翌日一早,碧巧便去苏姨娘那儿领了对牌,说是小姐想吃包子,差自己去福记包子铺买几个灌汤包回来。

夏柔望着碧巧离去的身影,眼睛里满是诚挚的期盼。

苏姨娘摇了摇头,忍不住笑着将‘女’儿揽在怀里,慢慢锁紧了眉头。柔儿姐这丫头,没心没肺,只长了个吃心眼儿,让自己如何放心得下?

碧巧出了府‘门’,径直朝京都大道的方向走去,随即去到那日的茶肆和酒楼,找了好半天,终于从人堆里找到了周半仙儿周‘玉’年。

二人找了个僻静地方,周‘玉’年狐疑地开口道:“这位姑娘……”周‘玉’年蓦地反应过来,笑道:“你是夏家小姐的丫鬟!那日扮成了仆从。”

“先生好眼力,”碧巧笑着说道:“小姐让我给您带个话儿。说老爷看得紧,只能委屈您多做做善事,博些好名声。”

周‘玉’年苦笑:“我周某哪里像个会做善事的人?”

“小姐还说,这事儿成了请先生吃一道绝妙的美味,保证是您从未吃过的。”碧巧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周‘玉’年的表情,顿时觉得小姐真真是神机妙算。

周‘玉’年两眼放光,‘精’神抖擞,信心百倍地拍着‘胸’脯说道:“我周某人原本就是个善良人。”

呵呵,碧巧心里止不住地冷笑,您是什么善良人,您就是只大馋虫罢了。她又向周‘玉’年打听了福记包子铺的方向,转身便走。

临走前,她听到周‘玉’年的声音温温柔柔地响起:“老人家,我帮您捶捶背。”

不知在祸害哪家的老人。

捏着日渐单薄地荷包,碧巧哭笑不得,原以为大小姐是个会过日子的,许多天前便‘弄’了个小账本,张罗着一应开销都要记账。结果这才几日,荷包就瘪成这个样子了。

她拎着七八个灌汤包回到府上,依着夏湘的吩咐,径直送了三个给夏柔。夏柔接过包子,美滋滋地说了句十分朴实且真诚地话:“长姐真好。”

届时,周‘玉’年在京都上窜下跳,扶贫济弱,为博得好名声,费了好大一番心力。夏湘在夏府也是上窜下跳,寻找蒸锅、炒锅、小锅、铲子、调味料,为了说出口的绝妙美味,险些把自家房子都烧着了。

原本,夏湘想的十分简单,古代没有‘鸡’蛋羹,便做个‘鸡’蛋羹罢。打俩‘鸡’蛋放点儿水,放些调味料,洒点儿葱‘花’,开蒸。只要掌握火候,便没什么大问题。

可是,刚打好一个‘鸡’蛋,便被厨房的阿香发现了。

阿香吓坏了,急出一头汗,好一番劝说:“大小姐,这厨房可不是您该来的地儿。您是主子,哪有主子亲自下厨房的道理?若让老爷知道了,这夏府怕就容不下阿香了。”

见阿香说话都透着哭腔了,夏湘才放下手里的东西,理直气壮地说道:“湘儿想吃的东西,你们都不会做,还不让湘儿自己做?”

“什么样的东西啊?您吩咐下来,阿香做给您吃。”阿香见夏湘放下手中的东西,高兴的什么似的,连忙将一应物件儿接了过去。

“‘鸡’蛋羹,你们怕是听都没听说过罢?”夏湘翻个白眼,踮着小脚儿,伸长了脖子查看桌上的调味料。

“当是什么呢?您等着,过会儿阿香就端给您。”阿香说话间已经打了三个‘鸡’蛋在盆里,拿筷子飞速搅拌着。

片刻,又去咄咄咄地切葱‘花’……

总之,一应工序十分娴熟,一看便是惯会做这东西的老手儿。

夏湘傻眼了,原本以为这‘鸡’蛋羹是自己的杀手锏,如今发现,竟是家喻户晓的小甜点。她幡然醒悟,这个世界不是那个世界,这个世界的古代,自然也不同于那个世界的古代。

如何是好?若小年年发现传说中的绝妙美味就是家喻户晓的‘鸡’蛋羹,他会不会抑郁?

夏湘站在阿香身后想了许久,直至锅中的‘鸡’蛋羹散发出‘诱’人的温暖香气,她才小心翼翼,怔怔地问道:“阿香,你……听说过‘鸡’蛋汉堡吗?”

阿香一愣,讷讷说道:“汗宝是什么宝?小姐是说汗血宝马?”

“……”夏湘无语,暗暗感叹,阿香的脑‘洞’真够大的。

虽说找到了这个世界没有的小吃,夏湘却半点儿提不起‘精’神。‘鸡’蛋汉堡不同‘鸡’蛋糕,不说工序繁琐了许多,单说那个古怪的煎锅,就够她烦心的了。

周‘玉’年倒不若夏湘这般烦恼,只是行些善事罢了,总归是积德的好事,他并不十分抵触。只是,身边这个长得娘娘们们的小小小白脸儿成天跟着算怎么回事?

他回头看了眼李毅,很不高兴地说道:“世子爷,当初一不小心将您看成姑娘家,是小的眼拙。要打要骂尽管来,您这样整日里看犯人似的跟着小的,小的……惶恐啊!”

想起那日夏湘一口一个家姐,李毅便止不住地脸红。

他整了整袖子,像模像样的端起茶杯,轻啜了口凉茶,摆出一副大人物的模样,幽幽地叹道:“您在这说书,小爷我在这听书,怎么就不行了?”

周‘玉’年哑口无言,抿了抿嘴:“得,您爱听就听个够!”

李毅点点头,却将目光望向周围,不住寻找那个小小姑娘的身影,却依然一无所获。而周‘玉’年,眨眼工夫就端着一碗粥跑到‘门’外,将手里的粥递给一个断了‘腿’的乞丐,温柔说道:“趁热喝罢。”

“这家伙不一向锱铢必较吗?怎出手越发阔绰大方起来了?”李毅皱眉想了半晌,不得要领。

片刻之后,那位自称五阶高手的仆从悄无声息地走到李毅身边,稍稍平息了‘胸’部的起伏,这才附在李毅耳边低声说道:“丞相府没有动。”

李毅嘴角微微翘起,望了眼窗外明媚的日光,一时心情大好。

第四十六章 伟大梦想,吃遍天下

天气越发热了。。 更新好快。

闲来无事,夏湘依然喜欢坐在池水边的树下,风透林而出,携着绿叶上的清凉之气,驱赶着身周的闷热气息。

她坐在水边,拨‘弄’手指,池水中央浮起一个个小小的气泡,在日光的照耀下,迸发出无数美丽的光线,‘色’彩明丽。

夏湘的心情也如这些散发着五颜六‘色’的气泡,十分美丽。

几日来,父亲多方打探,得知京都闲散人才周‘玉’年是个学识渊博、聪明睿智、又乐于助人,拥有一颗菩萨心肠的大好人,大才子。

随后,夏湘从父亲口中得到确认,周‘玉’年即将成为自己的西席先生。

她慢慢抬起手,那些美丽气泡腾空而起,慢慢向天空飘去。知了嘶声力竭地鸣叫着,兴奋于今年的夏天来的格外早,且比往年更热一些。

再也忍不住了,夏湘蓦地滑下石阶,将小小的身子沁入池水里。几条小金鱼吓得四散游走,她圆滚滚的小脸儿在水中笑的十分畅快。

菡萏尚未开放,层层‘花’瓣裹成一个个小小的‘花’苞。然而那丝淡淡的清香,却轻飘飘地‘荡’漾在池水之上。

夏湘拨动四肢,像条小泥鳅似的绕着池子游了几个来回,心中一阵畅爽。

游得酣畅淋漓,十分专注,所以,夏湘并没有听到岸上渐行渐近的脚步声。等到有所察觉,翻身从水里跃出时,父亲和周‘玉’年已经并排站在水边,望着她目瞪口呆了。

这一幕很滑稽,很可爱,也很美丽。

“父亲。”夏湘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儿,两只小脚险些忘了踩水。

周‘玉’年忍俊不禁,促狭地说道:“大小姐果然天资聪慧,小小一方池塘,竟就学会了凫水。”

“胡闹!”父亲不高兴了,一张脸变颜变‘色’,他朝水边又走了几步,伸出手去,唤道:“湘儿,拉着我的手,上来,快上来!”

夏湘憋了口气,蓦地钻进水里,朝岸边游去。

等她再次从水中‘露’出头来,却已经到了父亲的脚下。父亲的手悬在半空,‘女’儿却爬上了岸,站在他的脚下。

有些尴尬。

他咳了两声,收回那只胳膊,转而拉住夏湘的小手,语气十分恼火:“真是瞎胡闹!你何时学会凫水的?身边没个人,若出了意外,如何是好?”

父亲的声音有些涩,眼神有些慌‘乱’。

“你房里的丫鬟呢?”父亲眼中隐隐透出一丝怒火。

“房里的丫鬟,自然要呆在房里。我给她们‘弄’了一堆绣布,‘逼’着她们呆在屋里绣‘花’呢。湘儿说话还是很管用的,让她们绣,她们不敢不绣,没有一个敢偷懒耍滑的。”夏湘嘿嘿笑着,甩了甩贴在脸上的湿发。

水珠儿划过日光,落在父亲的眼角眉梢,他却并不生气,方才那一丝怒火也渐渐消散。

“湘儿,你……就安分些罢。如今,你中意的先生,为父也帮你找了来。希望日后,你能塌下心来,收敛心‘性’,跟着周先生好好做学问,不要再这样胡闹了。”父亲顿了顿,皱着眉头叹道:“总是这般模样,为父怎么放心?”

这样儿还不放心?

夏湘无言以对,一个八岁孩子拥有二十岁的心智,做爹的还不放心,那如何才能让您放心呢?

可转念一想,或许正因如此,父亲才会这样担忧罢。

太过聪明的孩子大多早夭,抑或闯出天大的祸事来。如今瞧自己这模样儿,很有闯祸的潜质,也难怪父亲不塌实。

父亲走后,周‘玉’年负手而立,淡淡地问了句:“小姐好水‘性’啊!”

夏湘嘿嘿一笑:“先生谬赞。”

“说好的绝妙美味呢?”周‘玉’年问的理直气壮,还真是不要脸。

“您会打铁吗?”夏湘竟反问了一句毫不相关的话来。此时正值晌午,暑气最盛。然而,风起,云动,夏湘身上心上一阵凉爽。看来,衣裳都不用换了,一吹一晒间,自己便是移动衣挂嘛。

周‘玉’年一愣,旋即点了点头:“会倒是会,只是……您答应周某的美味呢?”

真是执着,如何都忘不掉您的美味啊!

夏湘横了他一眼,坐到树下一个小石凳上,托着下巴说道:“您得给我‘弄’个锅,不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那样儿的锅,我也做不成那等美味来。”

“‘弄’个锅有什么难的?”周‘玉’年看到希望,险些留下口水,整个人显得生机勃勃,仿佛吃足了雨水的稻苗,‘挺’直了腰杆儿。

“这锅不同于旁的锅,有些特别。”夏湘跳到树下,捡了个小木棍儿,在地上比比划划。

周‘玉’年凑近了些,瞧了半晌依然‘摸’不着头脑:“画的什么?这样古怪!”

“这便是我要用到的锅,这里需要几个凹槽,底要平……”夏湘仔细地讲解制作‘鸡’蛋汉堡所需要的锅具,最后,她又补充道:“对了,还需要两个极小的铲子,大概是这个样子的。”

说着,她又在地上画了两个小铲子,旋即将木棍儿扔到一边,拍了拍手,满意地望着周‘玉’年笑道:“可做得出?若做不出,这绝妙美味便要与您擦肩而过了。”

周‘玉’年蹲在地上,盯着地上的划痕仔仔细细研究了半晌,这才站起身,垂头望着夏湘,皱着眉头,狐疑问道:“莫不是本就不会做什么美味,所以给我出了个难题,终究只是为自己找个借口罢了。”

“随您说,总之若做出这模具,学生必会让您一饱口福。”夏湘抖擞抖擞衣衫,发现只一会儿功夫,衣裳便被风吹干了,身上也凉爽许多。

日光正盛,却感受不到半点儿暑热。夏湘忍不住望了眼面前的小池塘,越发欢喜。

打铁是‘门’技术活儿,要做出这样古怪的玩意儿,非专业人士不可为。周‘玉’年对打铁略通一二,却并不‘精’通。看来,只能请铁匠铺的师傅帮忙了。

虽然对夏湘抱有怀疑,然从头至尾,周‘玉’年都没有打算过放弃夏湘口中的绝妙美味。人对于梦想总是有些执念,而周‘玉’年的梦想便是——吃遍天下!

所以,他望着夏湘,郑重其事地说道:“给我五日时间,希望到时,小姐说的绝妙美味不会让周某人失望。”

夏湘心头一颤,幸好,幸好没有拿‘鸡’蛋羹糊‘弄’周半仙儿。否则,以他对美食的严肃认真程度,恐怕见了‘鸡’蛋羹,翌日便会辞馆离府,继续做他的闲散人才去了。

第四十七章 杀人的功夫

夏湘十分期待,与周‘玉’年度过的第一堂课。,最新章节访问: 。

尚未饱了口福之前,夏湘并不认为周‘玉’年会多么认真仔细对待自己这个古怪学生。所以,周‘玉’年将她带到院子里时,夏湘一度十分开心地以为,这堂竟是自由活动课。

然而,周‘玉’年慵懒却清晰的声音蓦地响起,将夏湘从丰/满的理想拉回到骨感地现实里:“这堂课,学习蹲马步。”

夏湘瞠目结舌,却片刻间恍然大悟。这不是自由活动课,这是体罚课。

先生尚未吃到美味,却被自己忽悠到夏府做起了先生,小年年先生心里有气不得发,自然要虐一虐自己的学生了!

夏湘没有望向周‘玉’年,没有试图让周‘玉’年改变主意。她只是望了眼天空,天空有云,洁白如雪,微微移动间,遮住了灼目的日光。

既是自己费尽心思挑选的先生,总不好如此快就否定对方的品格,夏湘不是对周‘玉’年有信心,而是对自己有信心。她向来自信,就像前世,父母出海未归的时候,她年仅六岁,却依然自信能够好好活下去。

不过,夏湘依然暗暗期盼着,天降一场甘霖雨。

若下了雨,体罚课自然会变成室内自习课。

夏湘抿了抿嘴,态度十分顺从地蹲起了马步。而让她惊奇的是,周‘玉’年一撩长袍,与夏湘隔了两人的距离,也蹲起了马步。

与学生共进退,同甘苦。夏湘眼睛一亮,想来这周‘玉’年还是有点儿良心,有几分人‘性’的嘛。

“看着我,马步不是你那样蹲的。”周‘玉’年严肃说着,将身子重心又向下压了压,大‘腿’几成平行之势。

随后,见夏湘姿势标准之后,便站了起来,优哉游哉地走到旁边的吊‘床’上,四仰八叉地倒了下去。

风吹过,云却不动。

树影淡淡铺在夏湘脚下,她侧头望向周‘玉’年,心里暗暗咒骂了一句:“禽/兽!”

周‘玉’年眯着眼睛躺在吊‘床’上,眉头舒展,两只手垫在后脑勺儿充当枕头。他翘着二郎‘腿’,摆了个十分舒服的姿势,很无辜地说道:“你心里在骂我,我是知道的。”

夏湘心悸,难不成这货能看穿人的心思?在自己得到控水这项本事之后,夏湘的脑‘洞’儿就格外大,总觉得这个世上还有许多隐藏的,拥有奇怪本领的人物。

“当然,这是我猜的。”周‘玉’年‘唇’角上扬,微微笑着。

夏湘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却依然警惕着,渴望从这家伙口中听到什么“回屋吧”,或者“站起来吧”,或者“不用再蹲了”之类动听的话语。

让她失望了,周‘玉’年的笑容慢慢淡去,转而换上很认真严肃的表情,平静地说道:“我以为,‘女’儿家首要学习的,便是武功。”

夏湘又一阵心悸,随即满心欢喜。周‘玉’年果然是个好先生,她心中生出强烈共鸣。

虽然上一世,夏湘是个喜好画画的文艺‘女’青年,然而,从小到大,从那一世到这一世,她都在心里默默地崇尚着武力,从未改变过。

许是父母双亡带给她的震撼太过强大,所以,才这样没有安全感,让她一直渴望拥有能够保证自身安全的武力值。

劫财的、劫‘色’的、杀人魔、恐/怖分子、邪/教/徒……只要自己拥有强大的力量,即便发生意外,遇到歹人,自己也可以保持冷静,脱离困境。

而这个世界,会出现怎样的危险,夏湘还没有仔细思考过。

然无论如何,在夏湘看来,无论何时何地,拥有过硬的武功,总归是一件值得追求的重要事。

尤其‘女’儿家,保护好自己最为重要。

夏湘感‘激’地望向周‘玉’年,重重点了点头,微微笑着表示了赞同,同时,将马步蹲的更加标准了。

结果,周‘玉’年吐了口浊气,幽幽地说道:“武功底子好,身子骨就好。身子骨好的‘女’子,日后生娃儿才会母子平安,不会殃及生命。”

夏湘‘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上。

先生,您想的可真远,您确定自己不是在报复?不是在发泄吃不到美味产生的怨气?然而,夏湘只是翻个白眼,无论心里多么怨愤,却依然保持着蹲马步的姿势。

因为她明白,无论如何,学些功夫对自己真的有些好处。

“先生,您的功夫如何?”夏湘眼珠儿一转,直接地,不留余地地问道:“几阶?听说六阶便是顶峰,其上为御水师。”

周‘玉’年微微一怔,旋即云淡风轻地笑道:“这天,怕是要下雨了。”

“……”夏湘无语,心道,您这打岔的功夫倒是不错:“到底是几阶?”

夏湘还有个好习惯,便是向来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

“你说的……是什么功夫?”周‘玉’年依然闭着眼睛,感受清风云影带来的凉爽感觉:“这世上的功夫分很多种。养气的功夫、做菜的功夫……”

您还真是……三句不离吃!夏湘打断他的话,大胆粗暴地说道:“杀人的功夫!”

说完,她微微吸了口气。虽然有云遮日,不似昨日那般闷热,可如此蹲上半晌,年仅八岁的身躯到底还是有些吃不消了。

“杀人的功夫?”周‘玉’年终于睁开眼,转过头来望着夏湘,不惊讶却好奇地问道:“你想杀谁?”

然不等夏湘回答,他便继续说道:“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定不会让你失望。”

夏湘笑了,嘴角微微扬起一个甜美可爱又危险的弧度。

杀人是一件可怕事,可比起被杀,似乎杀人就不显得那般可怕了。

上一世有法律保护,这一世有晏国律法。然而,在这个武力值分阶论段的世界上,在这个崇尚武力,御水师无比尊崇的世界上,夏湘从不认为死一两个人会造成多么大的轰动。

她不知未来的路会是怎样的,也就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成为那一两个不会造成轰动的死人。

重活一世,她对生命更加珍惜,对上山被蛇咬这种意外事故更加谨慎小心。

“学生很想学些功夫,不为生娃,只为防身。”夏湘话音刚落,一滴滚圆的汗珠便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滴到青草之上,又瞬间滑下草叶,入泥不见。

什么是防身?防身便是杀了那些威胁自己生命的人。

第四十八章 雨水之欢

风乍起,推着层层积雨云将整个天空遮了大半。复制本地址浏览%73%68%75%68%61%68%61%2e%63%6f%6d隐藏在葱荣草木中的枯枝败叶,在劲风之下,无所遁形。

夏湘院里的树木并不粗壮,此刻狂风大作,吊‘床’两边相对粗壮的树木也开始微微摇曳了,使得躺在吊‘床’上的周‘玉’年不得安生。

“这该死的鬼天气!”周‘玉’年咒骂了一句。

夏湘心想,终于可以不用蹲马步了。这东西非一日之功,总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何况,自己是这样一个小矮子,小胖子。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鬼天气下,周‘玉’年在吊‘床’上翻了个身,竟又合上双眼,一副昏然‘欲’睡的模样。

先生这养气的功夫,还真是十足的好。

可夏湘的马步功夫可没那么好。

就在夏湘打算罢工,打算站直了身子表示抗议的时候,一滴黄豆粒大小的雨点落到了她的鼻子上。

她抬起头,看到密密实实的乌云大团大团压在头顶,在狂风的肆虐下不断变换着模样,却丝毫不见单薄,反而越积越厚。

又一滴,第三滴,第四滴……雨水冲破云层,一滴一滴落到大地之上,渐渐变得密集而无所畏惧。

夏湘隔着雨水大声喊道:“先生,下雨了,好大的雨啊!”

周‘玉’年默不作声,依然躺在吊‘床’上,死了一般。

夏湘没有站起身,并不是因为多么尊师重道,认为师命如山。而是,大雨触及身体那一刻,她觉得十分自在,方才一应疲劳瞬间消散殆尽。

也许,还能蹲上半个时辰。

夏湘沉默下来,周‘玉’年便有些不自在了。

他终于坐直了身子,隔着雨布,望见那个小小的姑娘依然固执地蹲着马步,浸在滂沱大雨之中,纹丝不动,没有半分动摇。

晏国多雨,于周‘玉’年而言,晏国极其多雨。因为,他十分讨厌雨水。

从小到大被强迫泡在雨水里,却没有得到半点儿好处的人,怎么会不讨厌雨水呢?可是,又不愿躲着雨水,因为,他总希望有一日,自己能够借着雨水的霸道抑或温柔,慢慢梳理自己的经脉,提高自己的武道水准。

虽然有些痴人说梦,却依然盼望着。

一刻钟过去了,夏湘依然站在大雨里,执拗地扎着马步。像夏府‘门’口那两只不大的石狮子,没有生命似的。

然而,夏湘的感觉却大异其趣。

舒服、舒服、还是舒服,仿佛雨水的柔软慢慢渗入身体,为自己小小的身体补充了大量的‘精’气神。

她默默蹲在那里,贪婪地享受着雨水的洗礼,心神愈加澄明。

“大小姐!”

一声大喊,让夏湘回过神来。她睁开眼,看到不尽的雨水‘激’起层层水雾,在天地间画出一片朦胧。

周‘玉’年站在大雨里,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大声喊她的名字:“大小姐!大小姐!”

夏湘站起身,却感觉不到半点儿疲累,反而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舒爽。她向前走了几步,走到周‘玉’年面前,嘶声喊道:“先生,下课了吗?”力争让自己的声音遮盖哗然的雨声。

“回屋儿去!”周‘玉’年在怒吼。

夏湘不明白,为什么忽然间小年年变得如此暴躁。雨水淋得她睁不开眼,风吹过,觉出一丝透骨的凉,她想也没想,撒‘腿’朝屋里跑去。

这样大的雨,干嘛站在外头啊?自己是不是傻了?这地方儿又没有感冒‘药’,没有白加黑,不能白天吃黑片睡的香,万一染了风寒,岂不要折腾进去半条命?

一个不小心送了命,那多冤呐!

穿越一次,重生一回,不过一年间,便死于感冒,那多悲哀啊!夏湘一捂脸,钻进厢房喊人给自己熬姜汤。

结果,喊了半天却半个人影儿也没瞧见,仔细一听,一声叠一声的呼喊穿过层层雨布,传到夏湘的耳朵里。

“小姐,你在哪?”

“大小姐!”

“小姐!”

是‘乳’娘和碧巧、采莲的声音。看来,外头下了大雨,自己没有回来,‘乳’娘和俩个丫鬟急了,集体出动找自己去了。

想来她们出‘门’必会带着伞,所以,夏湘并不怎么担心。她兀自换了干爽衣裳,爬到榻上,将自己围在薄薄的被子里,美美地睡了过去。

而周‘玉’年,就要吃些苦头了。

怎说也是夏府内院,为了避嫌,周‘玉’年下了课就要离开,即便此刻大雨倾盆,周‘玉’年并没有随身带着雨具,也得冒雨出府。

他心情不大好,有些气恼,恼夏湘一个八岁的孩子,竟跟自己置气,硬是顶着瓢泼大雨坚持蹲马步。同时,也隐隐有些担心。

千万不要病了才好。

他再如何洒脱不羁,也不愿看到自己的学生,这个聪明的小小姑娘因为自己的原因,生一场大病。

周‘玉’年,也是会自责的。周‘玉’年,也是有良心的。

却不知,经了雨水的夏湘是如何自在、舒适,像那些三月里淋过‘春’雨的柳枝,慢慢变黄,渐渐变绿,生命力越加蓬勃而顽强。

今年的夏天比以往的年头要热上许多,刚入六月,蝉鸣便显得有些嘶声力竭,透着无穷无尽的兴奋,沉浸在灼热日光所带来的暑气中,让人不得安睡。

夏湘浑身酸痛,像个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倚在大引枕上。

连续五日的蹲马步练习,即便她心志坚韧,身体却也受不住,毕竟,小小的身子只有八岁,这个做不得伪。

所以,当身心俱疲的夏湘见到周‘玉’年两眼放光,兴致昂扬地拎着个怪异的铁锅站在院里时,夏湘开心地想流泪。

她顾不上腰酸背疼,起身便朝院里跑去。

而周‘玉’年,此时正拎着铁锅,接受着‘乳’娘和两个丫鬟的怨毒眼光,表情十分委屈又无辜。夏湘是知道的,‘乳’娘没少去父亲那里“谏言”,说周‘玉’年不是个好先生,整日虐/待大小姐,把大小姐折磨得不成样子。

父亲也来问过一次,夏湘却说周先生尽职尽责,是难得一遇的好先生,把‘乳’娘气的悄悄抹眼泪。

夏湘好生劝慰,才安抚了‘乳’娘的情绪。

‘乳’娘和丫鬟仇视周‘玉’年再正常不过了,因为这三个‘女’人爱着夏湘,并且爱的深沉。夏湘忍不住想笑,望着周‘玉’年不自在的样子,慢慢悠悠走过去:“周先生来地好早。”

周‘玉’年如‘蒙’大赦,拭去额上一层冷汗。

望着‘乳’娘和两个丫鬟离去的身影,周‘玉’年倒吸了口冷气:“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第四十九章 美味鸡蛋汉堡

晨起的鸟儿立于枝头,啁啾鸣叫,等待迎接还未升起的日头。-

夏湘坐在吊‘床’上,细细打量着周‘玉’年手中的古怪铁锅,眼中透出一丝钦佩,不由叹道:“竟真的做了出来。”

周‘玉’年眉眼间流‘露’几分自得:“盛名之下无虚士,我大晏国的铁匠铸剑之术名闻天下,这……铸锅,自然也不在话下。”

夏湘拍拍手,从吊‘床’上跳下来。

“那还等什么?咱们去厨房。”夏湘打头儿走在前面,周‘玉’年脸上还留有半分怀疑,不知这小妮子能做出什么玩意儿来。

想来自己也真是胡闹,竟因着一个八岁小姑娘的承诺,便颠颠儿跑来给人家做先生,还苦哈哈地去求京都那些有名的铁匠做了这个奇奇怪怪的铁锅。

可想到是为了吃,再胡闹些又何妨?

周‘玉’年微微一笑,紧跟着夏湘的脚步,满怀期待。

夏湘没有让他失望。在一应早点送去各院儿之后,夏湘支走厨房厨子,算是彻底“攻占”了厨房。

劝走阿香之前,夏湘还不忘询问一应食材搁置的地方。

城东‘门’儿负责送菜的老孟天不亮便来了,将一日里最新鲜的时蔬送入府。夏湘看了看身边的面粉、‘鸡’蛋、生菜、‘肉’馅,笑眯眯地对周‘玉’年说:“君子远庖厨,先生还在外面等着罢。”

“我算不得君子,用不着讲究那些虚的。你这么大点儿个人,若不小心把厨房烧成一把灰儿,我如何跟你爹‘交’代?”周‘玉’年负手而立,站在一旁没有半点儿要离开的意思。

夏湘瞥了眼角落里的大水缸,心想,便是起了火又如何?自己能够御水,勾勾手指,便是个移动灭火器,大水缸里的水还扑不灭一点儿小火苗了?

“你若不出去,我便不动手,美味什么的,就当我没说过。”夏湘执拗地站在那里,与周‘玉’年对峙着。

怎说也算‘门’手艺,若周‘玉’年学了去,日后还如何用‘鸡’蛋汉堡贿赂他?

夏湘不会犯这样幼稚的错误,而周‘玉’年,却是真心担忧夏湘的安危。谁会放心一个八岁的姑娘在厨房玩火儿?玩儿好了是神厨胚子,玩儿不好那就是自·焚。

最后,周‘玉’年在夏湘周围放了无数瓢盆瓦罐,里头装着满满的水,千叮咛万嘱咐,说万一出了什么事,定要大声呼喊,若走了水,要就近用瓢盆里的水将火扑灭。

夏湘连连点头,让周‘玉’年稍稍安心地离开了厨房。

对吃货而言,最美妙的声音不过油热菜下锅时的呲啦声响。周‘玉’年走出厨房片刻之后,厨房里便响起了这种刺耳又好听的呲啦声,竟是久久未曾间断,时高时低,挑/逗着周‘玉’年敏锐又贪婪的味蕾。

又过了不久,随着呲啦声传出厨房的,还有绵延不绝的美妙味道,让周‘玉’年几乎忍不住想要冲进厨房探个究竟。

然而,他还是耐住了‘性’子,坐在‘门’外大树下的小马扎上安心地等待着。

他生怕自己冲进去,惹恼了夏湘,毁了自己的口福。

没有让他等太久,夏湘便顶着满头大汗,端着一大盘子月饼样儿的东西从厨房里走出来。周‘玉’年蓦地站起身,阔步朝夏湘迎了上去。

未曾想,夏湘仰着小脸儿,骄傲地从他身边儿经过,看都没看他一眼,却扔下一句:“收拾干净厨房后,带着铁锅来见我!”

周‘玉’年瞠目结舌。

方才是谁说的,君子远庖厨?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我这君子就成了三等仆‘妇’,被吩咐着洒扫厨房了?

可他还是依了夏湘的话,老老实实收拾厨房去了,因为,只是擦肩而过,那盘子里的东西便让周‘玉’年馋的不善。

以多年吃货的经验看来,那盘东西,必定十分可口。

等周‘玉’年风风火火赶到夏湘的小院儿时,远远就嗅到了‘诱’人的香味儿,听到两个丫鬟和‘乳’娘啧啧不休的赞叹声。

迈过月‘门’,触眼所及的场景让周‘玉’年十分愤怒。

知了还在拼命嘶吼,将初夏的炎热气氛渲染的异常浓重。夏湘并着两个丫鬟和‘乳’娘,坐在石桌旁,围成一圈儿,每人手中拿着个‘鸡’蛋汉堡,顾不上暑热油热,吃的欢天喜地。

周‘玉’年一把将铁锅扔到吊‘床’上。

一丝风也无,吊‘床’受了力,被迫在炎炎烈日下摇摆起来,显得慵懒又无奈。

“咳咳!”周‘玉’年负手站在石桌旁,轻咳了两声,坦然地接受了‘乳’娘和两个丫鬟的横眉冷对,却也不以为忤……几日下来,他早就习惯了。

夏湘眯眼笑着:“先生快来尝尝,刚好凉了些,可以入口了。”说着,她又递给周‘玉’年一张干净的桑皮纸,用来垫手。

可以入口了?难道方才热的下不去口?可你们老老小小四个‘女’人似乎老早就开始下口了啊。

一应怨念在接到桑皮纸的刹那消散殆尽。周‘玉’年抓起一个‘鸡’蛋汉堡,深深嗅了嗅,不由心情‘激’‘荡’起来。这味道十分特殊,这东西,是他从未遇见过的。所有一切显得这样新鲜、神秘而‘诱’/人。

他的眼中,品尝美味是人生最为重要的经历。

所以,当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慢慢咀嚼后,他忽然觉得,这样美妙的味道,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

一口、两口、三口……越吃越急,周‘玉’年连着吃了五个‘鸡’蛋汉堡之后,打了个响嗝儿,准备去抓第六个。

夏湘蓦地拦下他的手。

“先生,再吃就撑着了。”夏湘看着盘子里硕果仅存的一个‘鸡’蛋汉堡,心悸于周‘玉’年的战斗力。

周‘玉’年惊愕地望着夏湘,眸子里裹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委屈、渴望、不甘、赞叹……最后,他讷讷地说了句:“大小姐,遑论如何,那锅……是我‘弄’来地!”

隐含的意思很明显,我费了如此大心力,多吃两个怎么就不可以?

恰此时,月‘门’处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来人只一个,夏湘自是猜到了来者是谁。

她眯眼一笑,伸手将最后一个‘鸡’蛋汉堡护在跟前,朗声说道:“这个是要留给父亲大人的!”

第五十章 镀金边儿的好名声

‘乳’娘和采莲、碧巧瞧见老爷来了,一时慌张,匆匆忙站起身来,垂首站在一旁。。 更新好快。

周‘玉’年也有些尴尬,强作镇定地站到夏湘身后,微微笑着,用厚脸皮迎接夏安不悦的目光。

夏湘望向月‘门’,看到父亲一身常服站在‘门’口。心道自己果然没猜错,定是阿香不放心,去找了父亲。她甜甜地唤了声:“父亲,来的刚好,若来的晚了,我便亲自给您送去了。”

这话是真的,总要给父亲留一个的,怎说父亲也是这府里的上位者。

原本,给苏姨娘、夏柔和祖父也带了份儿,只是没想到,周‘玉’年这般能吃,夏湘一个没留神,他竟吃了五个。

看来,日后还要再下一次厨,给苏姨娘、夏柔和祖父多做几个才是。

夏湘用桑皮纸包好一个,送到父亲面前:“父亲,湘儿做的,您尝尝。”

“胡闹!”父亲面‘色’不善:“你是大小姐,怎么跑去厨房瞎胡闹?你一个八岁的孩子,会做什么菜?若一着不慎走了水……”

“您尝尝!”受了一番责备,夏湘不以为忤,竟好似得了夸赞似的,依然举着‘鸡’蛋汉堡,笑意盈盈。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夏安见她那模样,气便消了大半。

采莲搬来个太师椅,夏安接过夏湘手中的‘鸡’蛋汉堡,便坐下了。等‘鸡’蛋汉堡入了口,夏安的怒气便消散殆尽,反而多了七分赞叹。

这东西,味道着实不错。

“阿香说,你把厨房的人都赶了出来,不知在里头鼓捣什么,”夏湘吞下口中美味,‘露’出了笑容来:“原来是做这东西,味道是好的,只是,厨房之事本不该你来做。”

想吃便做,有什么事是不能做的?夏湘虽这样想,却很温顺地点点头,应了声:“是,父亲教训的是。”

随后,父亲便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吃起了‘鸡’蛋汉堡。

直到将手里的‘鸡’蛋汉堡吃的渣都不剩,父亲才抬起头,笑着问道:“这东西叫什么?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湘儿兀自琢磨出的东西,外头自是没有的,”夏湘抬起头,望着父亲温柔的脸庞,忽然感到一丝温暖,她开口,轻言:“湘儿给它取了个名儿,叫父‘女’饼。”

“父‘女’饼?”父亲有些动容。

夏湘点点头:“柔软的面裹着内里的‘鸡’蛋和‘肉’馅儿,就像父亲护着‘女’儿,将‘女’儿放在心里头。‘女’儿要时时陪在父亲身边,让父亲感到幸福、充实。如此,父慈‘女’孝,方能孕育人间美味。”

这番话说的太做作,太矫情。夏湘都忍不住在心里打了几个寒颤。

可父亲的眼睛却越发明亮了。

“父‘女’饼!好一个父‘女’饼!为父要让大晏国都知道,我夏安的‘女’儿琢磨出的这个东西,叫父‘女’饼,是我夏安的‘女’儿,专‘门’为我夏安琢磨出的美味!”父亲像个将军一样站在那里,意气风发。

夏湘瞠目结舌地望着父亲,心里生出说不清的荒唐感。她心里无声呐喊着:爹,这就是个‘鸡’蛋汉堡,您搞的这么大气磅礴、感天动地,至于吗?

夏安说的可不是玩笑话,他很严肃,很认真地执行了计划。便是‘逼’迫夏湘将父‘女’饼的制作方法传给了阿香。此事中,最欢喜得意莫过周‘玉’年。夏安想将父‘女’饼发扬光大,无疑是天下广大吃货的福祉。

日后,随处可以买到,随处可以吃到,不用尊为先生,却要苦巴巴地央求自己八岁的学生。周‘玉’年大呼御史大人英明,是天下人之福!

于是,夏湘便又多了一个明晃晃,金灿灿的孝名!

夏安却用指节一下一下扣着桌案,心里有些焦急,‘女’儿的名声都镀着金边儿了,丞相府怎么还是没动静呢?

入夏已有些日子了,闷热许久之后,难得迎来了又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

青铜的雕‘花’儿香炉里静静燃着安神香,味道清幽,并不浓烈。一阵凉风裹着雨水的湿气灌入‘门’窗,熏香燃起的淡淡烟雾猛烈地扭动着身躯。

然片刻之后,白雾便渐渐归于宁静,淡淡地,慢慢地,温柔地向屋子上方飘散着。

祖父坐在窗边的茶桌旁,伸手拾起桌上的父‘女’饼,欢天喜地地说:“湘儿,这等美味,你是怎么做出来的?”

自打夏湘为府里人做了父‘女’饼,便半点儿不得闲,整日里被催着,求着做饼。原本,父亲让她将做饼的法子‘交’给阿香,她很不乐意,并表示了坚决的抗议。

然而,几日下来被累的腰酸‘腿’疼,却还是满足不了这些吃货的嘴巴。终于,夏湘妥协了,决定将这‘门’小吃发扬光大。

从此,阿香便不得闲了。

“祖父喜欢就好。”见祖父手上的吃完了,夏湘又递过去一个。

风吹着雨水将世间万物洗刷一新,却依然没有罢休的意思。风雨无情,将赵姨娘院里的‘花’木敲打的抬不起头来。

有些东西,味道虽美,却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品尝。

赵姨娘手里捏着父‘女’饼,如同捏着个苍蝇,眼睛里透着无尽的怨念。姝姐儿倒是吃的津津有味,还忍不住嘀咕着:“长姐痴傻,可做出来的饼子倒真是好味道。想来,日后便是个做厨娘的命罢?”

姝姐儿向来喜欢以一年前的眼光来看待夏湘,好像夏湘傻四年便傻一世了似的。

“就知道吃!没出息的东西!”赵姨娘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将手中的父‘女’饼扔到墙角,望着自己‘女’儿便气不打一处来!

柳姨娘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盯着桌上细小的银针,越发瞧不上赵姨娘了。

赵从兰还真是愚蠢,就算夏湘足够歹毒,也不会选在父‘女’饼里下毒啊,‘弄’根针刺了半天,不过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恼火罢了。她总是如此沉不住气,经不起事。

忽然,她眼神亮了一下,脸上浮现一丝喜‘色’。

抬起头,望向赵从兰那张怒火燃烧的美丽脸庞,柳心颐微微一笑:“没有毒,就不会变成有毒的?”

赵从兰皱着眉头想了会儿,讷讷地问道:“你是说……给夏湘下毒?”

“……”柳心颐无语,作为一个聪明人,她永远都不知道赵从兰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可以想出这样匪夷所思的愚蠢主意。

第五十一章 竖子不足与谋

雨雾将并不旷阔的夏府笼罩得严严实实,与那些低垂的‘花’木不同,一切硬质建筑在雨水的洗礼下都没有显出半分颓势,反而愈加坚毅。。更多最新章节访问: 。

影壁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出光亮的颜‘色’,雕刻其上的瑞兽图文也变得格外清晰。一个很不起眼儿粗使婆子,顶着斗笠,穿着蓑衣,从影壁下匆匆而过,迈过高高的‘门’槛,偷偷溜出了府‘门’。

一个时辰后,这婆子拎着个袋子,悄无声息回到府中。

当晚,赵姨娘和夏姝便病了,一次次奔向茅厕,让母‘女’俩险些脱水晕过去。

柳姨娘坐在‘床’边,见四周无人,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没见过拿巴豆当饭吃的。你拼了命便罢了,也不顾念着姝姐儿?有你这般做娘的?”

自残栽赃,很简单是不是?结果赵姨娘险些将自残‘弄’成了自杀。

赵姨娘蓦地睁大了眼睛,捂着肚子,皱巴着脸,苦哈哈地说道:“让我吃巴豆的是你,如今吃了巴豆,怪我的还是你,我怎就闹不懂你这心里,到底想些什么呢?”

“……”柳姨娘无言以对,也不愿多言,跟赵从兰说多说少都是对牛弹琴,有什么用?再者,赵从兰虽被夏湘折腾的够呛,有些事却依然没有改变,例如,她那老爹的官运越发亨通了。

对老爷而言,自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说多错多,不若不言语。

所以,柳姨娘选择了沉默,她沉默着,沉默着,一语不发,默默服‘侍’着赵从兰这个……泼辣的蠢货。

入夜,雨霁,却无月。

夜风拂过,叶尖雨落,入耳一阵沙沙声。

夏安踏过檐下一滩积水,迈入赵姨娘的厢房。看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母‘女’俩,夏安心里一阵烦闷。

湘儿聪明,却向来不安分,往父‘女’饼里掺巴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只是……

走到赵姨娘面前,夏安坐到丫鬟四喜搬来的绣墩上,皱着眉头安静望着母‘女’俩,沉默良久,然甫一开口,竟十分温柔:“受苦了。”

眼泪,滚烫的眼泪,仿佛要释放出所有的委屈,从赵姨娘的眼中滚滚而落。夏安再度皱眉,伸手拂去她脸上的眼泪,深深叹了口气。

丫鬟婆子见状,纷纷退了出去。

夏安慢慢放下手来,将赵姨娘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再一次深叹了口气:“快些好起来罢。”他的手紧了紧,仿佛担忧赵姨娘的心情,又迫切了几分。

“老爷,老爷……”赵姨娘颤抖着声音,哽咽难言地唤着夏安,反手抓住了夏安的手,死死握在手心里,用了极大的力量却依然显得绵软无力。

夏安第三次叹气,却淡淡地说道:“不是湘儿做的。”

赵姨娘蓦地松开握着夏安的手,很大声地哭起来,很难过地笑了起来。夏安默默地望着她,不言不语,却皱着眉头默默‘抽’回了手,生怕被赵姨娘的眼泪‘弄’脏似的。。

“老爷来看望妾身,只是为了说这个?”赵姨娘全然忘了柳姨娘对她的嘱咐,忘记了要不住示弱,要委屈地告诉老爷,自己的病跟夏湘没有丝毫关系。

全忘了。

若柳姨娘瞧见赵姨娘的模样儿,八成会气个好歹,就像鸿‘门’宴时,亚父恼怒对项羽说的那句话:竖子不足与谋!估计柳姨娘也恨不得喊上这么一句罢。

“你在怨什么?”夏安的目光渐渐变得冷冽起来,语气透着一丝嘲笑之意:“你想当着姝姐儿的面儿,跟我解释湘儿落水之事?”

赵姨娘顿时止住了哭声,一阵凉风透过窗扇间的缝隙,抚上赵姨娘的脸庞,带走一丝委屈怨念,却没有带走半滴眼泪。

错愕、慌‘乱’,赵姨娘向后退了退,险些压到熟睡的姝姐儿。

“你以为……让苏文执掌中馈,只因你身子不适?或……那日接风宴上的失态失礼?”夏安冰冷的目光直刺赵姨娘心底最深处。

他慢慢平静、冷静、冷漠下来,对她说道:“不愿提起,便是给你留了三分颜面,你不要不知好歹,不知……感恩。用如此怨毒的眼神望着我,实在没什么道理!”

冷漠说完这些话,夏安轻轻拍了拍赵姨娘的手,‘露’出一个看似温暖却没有温度的笑容:“快些好起来罢,莫让孩子跟你一同受苦。”

言罢,夏安便站起身,朝‘门’口走去,没有半点儿犹豫。

赵姨娘发疯了,却依然顾及着‘女’儿,所以,只是将声音压得极低,怨毒地说道:“为何要来假惺惺地关心我?因我父亲的官越做越大!为何如此袒护你那长‘女’?因她可能嫁入丞相府!袒护她,拉拢她,不遗余力为她博取好名声,为了什么?只为与丞相府沾上关系罢了!”

夏安心里“咯噔”一声。

她疯了,夏安却没有疯,他止住脚步,冷冷嗤笑了一声,继而更加冰冷地说道:“你父亲的官?你若愿意,我随时可以帮他告老还乡。虽然……”他顿了顿,又笑道:“他老人家还不算老。”

没等赵姨娘歇斯底里,夏安便迈出‘门’去了。

棋子什么时候开始威胁下棋的人了?夏安目光里透着一片冰冷,仿佛数九寒天,大雪纷飞。

很可惜,赵姨娘虽不是傻子,却是个疯子。

所以,她猜得到许多事,却无法憋在心里。在某些方面,她永远不及柳心颐,例如……隐忍。

然而,人生疯狂些,也未必注定不幸。

痛快和痛苦一字之差,相去甚远,却又密不可分。赵姨娘很痛快……却也很痛苦。所以,她笑的痛快,哭得痛苦。

没有人注意到,雕‘花’‘床’的里侧,夏姝小小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她忍得很辛苦,很难过,却依然还在忍着,她比她的母亲强上许多,却依然还是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生病是夏湘害的。

夏湘有父亲护着。

母亲险些害死夏湘。

而父亲,却在利用夏湘。

这是夏姝得到的信息,所以她害怕,害怕的同时隐隐有些愤怒。对父亲的愤怒,对母亲的愤怒,对夏湘的愤怒。

长姐坑害自己,母亲心狠手辣,父亲自‘私’冷漠。她腹中一阵绞痛,却没有爬起身,只是默默忍受着,静静倾听着母亲的哭声,拳头越捏越紧。

一片云被风吹散,‘露’出云层后的一轮明月,洒下万丈清辉。霎时,好似飘落一场无声大雪,将天地淹没在无尽的严寒之中。

第五十二章 装疯卖傻

雨后暑气更重,夏湘的院子却还算凉爽。。 更新好快。

池塘水凉,经了一日大雨,菡萏终于没有一丝迟疑地绽放开来,一池清香并着一池清凉,让夏湘整个人的心情都好了起来……即便她此刻依然还在蹲马步。

偶有风拂过,悬于叶尖的雨珠儿纷纷扬扬落到夏湘的肩上、头上,让她无比舒畅,浑然不觉得疲累。

“先生,这马步蹲到何时是个头儿?”夏湘小脸儿微红,不觉得累却觉得乏味。

正此时,周‘玉’年还未开口,‘乳’娘便风风火火跑来,一副过年吃饺子的欢喜模样,夏湘心里咯噔一声,心道不好。

因为丞相夫人送她璎珞那会子,‘乳’娘便是这副欢喜表情。

‘乳’娘急切地逡巡了一圈儿,捕捉到夏湘的小小身影,连忙朝夏湘跑来。‘乳’娘是个沉稳的人,平日里走路都极慢,很少用跑的。然而此刻,她却朝夏湘跑了过来。甚至无视了身旁的周‘玉’年,连每日例行的白眼儿都省了。

夏湘心里十分紧张,总觉着‘乳’娘会冲过来将自己扑倒。

结果,‘乳’娘跑过来,只是附在夏湘耳边,眉开眼笑,低低说了一句什么,夏湘便傻了。

她蓦地站直了身子,小脸蛋儿跟黄连一样,似乎能挤出苦水儿来。原本以为丞相府已然放弃了自己这个小儿媳,而那璎珞便是给自己的赔偿和安慰,不曾想,该来的不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

丞相夫人亲自上‘门’,接夏湘去丞相府小住几日。

这是什么规矩?未过‘门’先‘侍’奉公婆?夏湘冷冷哼了一声,自己才不会傻到被丞相府套牢,让这一身的好名声给丞相府锦上添‘花’。

更何况,拥有十九岁心智的夏湘,如何也不愿找个八岁的男娃儿做丈夫。

“说我病了!”

在久久的沉默后,夏湘长舒了口气,向‘乳’娘‘交’代了这么一句,转而迈着沉重的步子朝屋里走去。

做人须低调,这果然是至理名言。

若没有那般高调的‘吟’诗画扇,没有那般高调的琢磨吊‘床’,没有那般高调地做什么父‘女’饼,想来丞相府也不会承认当年的口头儿婚约,更不会上赶子接夏湘去丞相府小住。

什么跟杜芷作伴,什么陪丞相夫人解闷,什么请夏湘去教丞相府的厨娘做父‘女’饼,都是借口。

说到底,夏湘去丞相府小住之后,八成儿就没法儿再嫁去别人家了。

无奈,夏湘到底还是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自毁形象。

‘乳’娘上前几步,追上夏湘,神‘色’紧张地问:“大小姐,您是哪里不舒服?好端端地怎就病了呢?还……偏巧赶在这个时候儿。”

怎么办?俩眼儿一翻不就可以了?

于是,夏湘翻着俩白眼儿倒在了‘乳’娘的怀里,跟翻白儿的鲤鱼似的,浑没有半点儿生气儿的样子。

‘乳’娘吓坏了,哇地一声就喊了出来:“大小姐,大小姐,你可别吓我!”

周‘玉’年两个箭步冲过来,紧紧皱着眉头,蓦地将手指压在夏湘的小手腕上。片刻之后,周‘玉’年嘴角微微翘起,心中已然明了。

这妮子装的还真像。

从夏湘躺到‘床’上那一刻开始,屋子里就没有安静过,且越来越‘混’‘乱’。脚步声此起彼伏、夏湘心里有些愧疚,不知‘乳’娘、采莲、碧巧,还有苏姨娘、父亲、祖父和柔姐儿会急成什么样子,至于周‘玉’年,八成会十分高兴,可以放几日假了。

细细想来,自己这一世短暂的生命里,似乎已经多出了许多关心自己的人,成了这一世生命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人生可以如戏,却不可游戏。

所以,夏湘要胡闹,要装傻,要打消丞相夫人心中那个念头,而不能稀里糊涂坐实了当年的婚约,将来又稀里糊涂嫁到丞相府去。

装傻着实不是个高明法子,却十分管用。

也就片刻的功夫,父亲、祖父、丞相夫人、并着姨娘和一群丫鬟们匆匆迈入夏湘的小院儿。

夏湘并不紧张,只是心里在着急,琢磨着如何自毁形象,才能博得丞相夫人的遗弃。

“湘儿。”

有人在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发现竟是丞相夫人眼泪吧嚓地坐在‘床’边锦杌上,万分担忧地望着自己。

正红妆蟒暗‘花’缂金丝锦缎褙子、九珠‘花’钗、略施粉黛、环佩叮咚,竟打扮的这样庄重,比赏‘花’会那次还要庄重。

只是双眼微红,看起来十分伤心的模样。

夏湘不由暗叹,丞相夫人的演技真是不差,竟然不在自己之下。

后面几位姨娘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做姨娘的像个局外人,丞相夫人哭的跟亲娘似的,这叫什么事儿?一想到夏湘未来要加入丞相府,荣华富贵一生顺遂,赵姨娘和柳姨娘就跟吃了苍蝇似的,说不出的膈应。

于是,夏湘在心底默默对关心自己的人说了声抱歉,便蓦地睁开了眼。

她笑了,笑的傻气横生,十分‘逼’真。只是,她的笑没有声音,眼睛也没有望向任何人,只是怔怔盯着承尘,目光不错。

丞相夫人吓了一大跳,险些倒仰过去,被身后几个丫鬟小意扶着,才慢慢平静了心绪,有些尴尬地继续唤着夏湘的名字:“湘儿,湘儿……”

夏湘依然望着承尘痴痴地笑,却没有半点儿反应。

所有人心中都产生了别样的想法,这不是中邪,不是生病,大小姐只是变回了原来的模样……毕竟,大小姐原就是个傻儿。

丞相夫人的手蓦地抖了一下。

她站起身,擦了擦眼泪,平和而端庄地对苏文说道:“还是快些请个大夫罢,湘姐儿这模样儿,得快些找个大夫来看看才是。”

“回夫人,已经派人去请了,大夫在路上。”苏姨娘简单回了丞相夫人的话,又连忙望向夏湘,眼中满是焦虑。

夏安静静坐在一旁,眉头紧蹙,冷冷望着赵姨娘的美丽脸庞,分明瞧见了一丝喜‘色’,虽不易察觉,却依然蠢蠢‘欲’动。

他又望向柳姨娘。

然而,这个‘女’人依然只是低着头,一副安分守己的老实模样。很好,只要她能安分,这个家就还是现在这个模样……即便,夏湘傻了。

第五十三章 嫁到哪家去?

夏湘傻了,夏湘又傻了!

丞相夫人表示了担忧,离开夏府后就再也没有登过‘门’。,最新章节访问: 。只派了个管事过来,简单询问一二,见夏湘依然那副痴傻模样,便不再如原来那般热情了。

这让夏湘十分开心。

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周‘玉’年竟没有辞馆,依然老老实实给自己做先生。只是近日府上忙着为自己请大夫问诊,实在没什么机会见到这位先生。

父亲每日下了朝便来探望她,却每每都是一语不发,最后叹着气离开。

这些日子里,夏湘听到最多的,便是‘乳’娘在耳边愁苦无奈的叹息:“这苦命的孩子!老天爷不开眼呐!”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有人经受不住打击,缠绵病榻,老太爷病了。

当然,也有人心里偷偷乐开了‘花’儿,从病榻上坐直了身板儿,恢复了当家‘女’主人的骄傲模样儿。虽然,如今当家的不再是她赵姨娘。

所以,夏湘慌了,装傻子装的驾轻就熟、得心应手的时候,祖父病倒了,如何是好?还要继续装下去?若老爷子就此一病不起,自己往后的人生再‘精’彩,又如何过的安心?

于是,挑了个万籁俱寂的夜晚,夏湘趁着值夜的碧巧打瞌睡的功夫,偷偷‘摸’‘摸’溜出了院子,朝祖父的正房走去。

踏着一路不太明亮的月光,夏湘心里无比焦急。

希望祖父坚强些,不要一病不起,那自己罪过可就大了。

六月初,月儿弯弯,挂在柳梢头。

暮‘色’四合,月贯中天,白日里的暑气却依然淡淡缭绕在空气里,不愿散去。一路上,夏湘小心翼翼,并未遇上什么人。

天气热,暑气重,祖父的房‘门’大敞着,从内里透出的光,在‘门’口泼成一地昏黄。

近日来祖父身子骨不利爽,二管家放心不下,住进了隔壁厢的耳房。夏湘见正房无人,耳房也熄了灯,这才踮着脚尖儿进到祖父卧房,四下望了一圈儿。

还是平日里的模样,没有守夜的小厮或管事,祖父生‘性’随和淡泊,一向不喜人多,不愿被人伺候着。

此时,祖父正躺在‘床’上,半眯着眼,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呢。月光透过窗子,泼洒在地面上,红木桌上,多宝阁上,雪白一片。

夜已深,一切都沉浸在睡梦中,杳然无声。

夏湘轻轻舒了口气,这才放下心来。

叹息声极轻,却还是落入了祖父的耳朵里。老人家睡的轻,也或者,一直都没有睡。所以,祖父连忙问了一声:“谁?”

声音并不大,且有气无力。

看来,祖父是真的病了,夏湘再顾不得什么,抹着泪‘花’儿便跑到祖父‘床’边,压着声音,忍住哭腔儿说道:“祖父,祖父,是我,湘儿啊……”

“啪嗒”一声,有东西从祖父的手上脱落,滑到‘床’边,掉到了地上。

夏湘扭过头,看到白晃晃的月光下,一个父‘女’饼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没有半点儿热气,看起来**的,显然已经凉了很长时间。

有亲人的感觉……真好!

夏湘哭了,然后笑了,她抱着祖父的胳膊,低声啜泣着。本想扑到祖父怀里大哭一场,却因为个子太小,只能抱着祖父的胳膊。

眼泪鼻涕将老人家的衣袖‘弄’得濡湿一片,老人家却欢喜的不能言语。

“湘儿……你……你好了?”祖父只说了一句话,便忍不住连声咳嗽起来。

夏湘抹了把眼泪,有些为难地说道:“祖父,湘儿要告诉您一个秘密。您能帮湘儿保密吗?”

祖父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应下:“怎么不能?祖父一定不说出去,只要湘儿的病好了,什么事祖父都答应你。”

“祖父我……”夏湘惭愧地垂下头,两个小抓髻有些‘乱’蓬蓬的,被月‘色’‘蒙’了一层淡淡的光:“我是在装傻,我……没疯。”

一阵晚风漫过窗棂,窗边高高‘花’台上,吊兰叶子微微颤抖,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很悦耳,也很短暂。

祖父瞠目结舌地望着自己的孙‘女’儿,不可置信地问道:“为什么?”

“祖父,”眼泪簌簌而落,夏湘哽咽着说道:“湘儿不愿嫁到丞相府,您不知道,那个杜广是个胆小鬼,湘儿不喜欢他。”

这才多大的孩子,怎就藏了这般多心思,怎么就敢做出这样荒唐的事?祖父诧异地望着夏湘,嘴‘唇’翕翕合合,却说不出话来。

“湘儿,你还小,怎么懂得这些?”祖父压下了咳嗽,有些无奈地叹息着。

夏湘仰着小脸儿,眼神格外明亮:“祖父,您要相信湘儿。比起嫁入丞相府,湘儿一定会有更好的归宿。”

这话不是为了安慰祖父,临时做出的许诺,而是一直以来,夏湘心底里深深相信的事情。

虽然夏湘并未奢望祖父能够相信,可祖父竟真的相信了。

只是,他老人家抛出来的问题,却那样犀利。

“那……那你是要嫁到哪家去?”祖父小心翼翼地问着,心想,难不成自己的孙‘女’儿想要嫁到宫里去?

祖父还真是可爱……可爱的无可奈何。

夏湘摇了摇头,抿嘴一笑:“哪家好,便嫁到哪家去。湘儿才八岁,您担心什么呐?”

祖孙二人相视一笑,气氛顿时和缓了下来。只是,‘门’外却传来了脚步声。祖父并未听到,夏湘却听的清清楚楚,近日来,夏湘的五识愈加清明敏锐。所以,二管家刚刚出了耳房,夏湘便捕捉到了他的脚步声。

如何是好?若跳窗,自己个子太小爬不出去。若冲出卧房,估计会跟二管家打个照面儿。脚步声越来越近,夏湘着急了。

“祖父,二管家过来了。您可千万别告诉他我来过,我装傻的事,也千万不要说出去。”临危不‘乱’,还不忘嘱咐祖父保守秘密。

祖父点点头,也有些紧张:“那你怎么回去?”

夏湘四顾而望,却没有找到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至于‘床’下……她实在不愿跟个恭桶躺在一起,共度良宵。

于是,她的目光停留在了一个葫芦瓢上。

第五十四章 飞翔的葫芦瓢

窗边的黑漆红木大方杌上放着个木盆,盆里静静漂着个葫芦瓢,瓢里盛着浅浅一层清水,映着窗外月亮的影子。复制本地址浏览%77%77%77%2e%73%68%75%68%61%68%61%2e%63%6f%6d

这木盆放在这里许多年了。

祖父喜欢养‘花’,平日总要在屋里放上一盆水,闲来无事给‘花’浇浇水,尤其正值此时暑气炎热,这盆清水更是必不可少。

夏湘心里默默念着:二管家,委屈您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夏湘躲着月光站在‘阴’暗处。

房‘门’被推开的一刹那,夏湘将目光瞥向木盆,蓦地抬起胳膊,伸出手掌。水盆里的水化成一条长蛇,猛地从盆里窜出,顶着葫芦瓢朝二管家的面‘门’飞了过去。

“哎呦!”二管家一声痛呼,捂住了脑‘门’儿。

夏湘瞅准时机,迅速从二管家旁边溜了出去,小小的软缎鞋踩在地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方才,二管家进‘门’的时候,老太爷一直处于极度紧张状态,死死盯着房‘门’,并未看到夏湘的小动作,更不知道那盆里的水是如何顶着个葫芦瓢飞到二管家面‘门’上的。

这会儿,老太爷见夏湘趁‘乱’溜了出去,顿时放下心来,对于葫芦瓢的事儿,也懒得去琢磨。

“深更半夜,你来做什么?”老太爷望着茫然的二管家,先发制人地开了口。

“听您房里有动静,老奴就……就过来瞧瞧……”二管家低着头,一边‘揉’着脑‘门’儿上的包,一边儿应着老太爷的话,满脸委屈。

自己十二岁便在夏府做小厮,熬到如今五十有六了,一向深得老太爷欢心。可今儿这是怎么了?只是听到屋里有动静,过来查看一下,老太爷怎就拿葫芦瓢打自己?

老太爷眼珠儿一转,拍着脑‘门’儿说道:“睡糊涂了,还当是小偷呢,抓着葫芦瓢就扔出去了!”

周管家捡起地上的葫芦瓢儿,弓着身子走到窗边,将葫芦瓢扔到木盆里,心里却在纳闷儿。

老太爷离窗子这么远,怎么够得着葫芦瓢?再说,从木盆到‘门’口,‘挺’长一段距离,洒了一地的水。老太爷要抡瓢打人,难道还要舀上一瓢水?

更何况,老太爷打完人,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回到‘床’上,且滴水不沾的?二管家犹疑片刻,还是问了出来:“方才,屋子里没有人吗?”

“什么浑话?”老太爷难得眉‘毛’一挑,硬气了一回:“我不是人?”

二管家的腰弓的更厉害了,伸手打了下自己的嘴巴:“您瞧我这嘴……笨的!”

“洒些水也好,凉快些,大半夜的,你也早些去睡罢,省着明儿没了‘精’神头儿。”老太爷挥挥手,转过身去,闭上了眼。

“您好生歇着。”二管家瞧瞧退出卧房,将房‘门’轻轻掩上,心中狐疑,却也不敢多问。

老太爷也在想,那水……那葫芦瓢……到底是怎么飞出去的?夏湘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可遑论葫芦瓢是如何飞起的,有一件事得到了确认,并且因为此事,老太爷心中大喜:夏湘没傻!

**

装傻子是件很辛苦的事。

让人心烦气躁,抑郁难解。所以,夏湘愈加喜欢跑去跟祖父聊天。

“那葫芦瓢?”夏湘眨巴眨巴大眼睛,睫‘毛’忽闪忽闪地,像蝴蝶翅膀,十分美丽:“那葫芦瓢是我随手扔出去的,许是太紧张,用的力气大了些。”

她甩甩萝卜似的小胳膊:“今儿这胳膊还疼着呢。”

祖父一听,顿时忘了方才的疑‘惑’,拉着夏湘的小胳膊,紧张地问:“哪里疼,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有没有伤了筋骨?”

夏湘连忙将胳膊‘抽’回来:“只是有些酸罢了,不碍事的。”

祖父叹口气,脸上的皱纹都放松了下来:“湘儿啊,你这装傻是要装到什么时候呢?”老爷子不由开始担心,夏湘在京都也算小有名气,那此番成了傻子,自然也会被许多人知道,日后还如何找婆家?

再说,瞧着夏安愁眉不展的样子,瞧着赵从兰喜气洋洋的德‘性’,老爷子心里堵了一口气,很是难受。

夏湘抿嘴一笑:“等京都里所有人都忘了我的孝名、诗名!忘了吊‘床’是谁想出来的主意,忘了父‘女’饼是谁做出来的,我便不用再装下去了。”

等自己的好名声被所有人遗忘,丞相府自然就不愿多看自己一眼了。

“哪那么容易?听说就连那个嘴刁的宁王,都吃好了你的父‘女’饼,将你好一番夸赞。”祖父说着,脸上透着一丝骄傲来。

夏湘‘揉’‘揉’眉心,很是苦恼:“那便多装些日子,总有一日,人们会忘了那个聪明的夏湘,只知道夏府大小姐是个傻儿。”

总有一日?或许,这一日对府外的某个世子来说却永远不会到来。

宁王府上,李毅站在窗口,听着仆从的回报,脸‘色’愈加‘阴’沉,身子越发僵硬,死死捏着拳头。

“下去。”他挥了挥手,转身坐到椅子上。

仆从迅速退出房间。李毅蓦地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到窗外石板路上,乍裂声随之而来,茶杯摔成无数片。

傻了?又傻了?

在父亲面前为她好话说尽,处心积虑想要将她娶进‘门’,如今,她又变回了痴傻模样。自己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

没有人比她更好!所以,他不愿随便找个温顺贤淑、身份尊贵的‘女’人便娶了。他不是个愿意将就的人!

想见到她的念头从未这样强烈过,他想亲自问问她,好好一个人,怎么会说变傻就变傻呢?

忽然,他想到那日赏‘花’会,想起杜广同他说过的话。

想起夏湘曾对杜广说,总有一日,她还会变回原来的痴傻哑巴!又想到夏湘变傻的那日,丞相夫人正在夏府,说要接夏湘去丞相府小住几日。

一瞬间,似乎想通了许多事。

李毅哈哈大笑,忍不住叹道:“好一个胆大妄为的丫头!”

自己生的哪‘门’子气?不正为如何阻止夏湘嫁到丞相府发愁呢么?这不正好?丞相夫人怎会给儿子娶个傻媳‘妇’?

等时候到了,自己将夏湘娶进‘门’,夏湘又变回那个机灵古怪的丫头,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只是……要如何说服父王,给自己找个傻媳‘妇’呢?

这事儿……似乎相当棘手。

第五十五章 遇人不淑

京都有名的大夫几乎找了个遍,连宫里的御医都被求了来,可夏湘的傻病依然不见好转。,最新章节访问: 。对夏湘的病症,所有大夫都不得要领,只好开几个清心静气的方子,便摇着头离开了。

毕竟,对心理疾病这一块,这个世界的大夫还没有什么头绪。

更何况,夏湘还是装的!

一位老大夫垂头丧气迈出‘门’,他前脚走,周‘玉’年后脚便到了。

真是蚂蚁的‘腿’,蜜蜂的嘴,一刻不得闲!夏湘叹了口气,‘揉’‘揉’笑的僵硬的脸庞,继续望着承尘做出一副痴呆状。

周‘玉’年端着一盘父‘女’饼,瞥了眼夏湘的痴傻模样,竟二话不说,坐下来就吃。

于是,对上了周‘玉’年绿豆一样的小眼睛。

看绿豆的自然是王八,夏湘当起了缩头乌龟,硬生生将脖子扭过来,继续盯着承尘……笑。

周‘玉’年忍俊不禁,却还是强行装出一副担忧的模样,走到夏湘跟前,叹了口气:“好好儿的,怎么就傻了?如何就哑了?”说完,将父‘女’饼甩了两下,力求让‘肉’馅儿的香味儿散发的更加淋漓尽致一些。

夏湘的眼神儿微微有些慌‘乱’,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两声。

“听说,你死也不肯开口吃‘药’。先生很是担心啊,病了不吃‘药’,病如何能好?”他幽幽叹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即便里头有些个虫子树皮、蛇胆蚂蚁,也不能不吃啊!”

夏湘的笑容越来越僵硬了,很难看。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周‘玉’年苦巴巴地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稍纵即逝。

“你在这里受苦,先生怎能袖手旁观?”他眯眼一笑,从后腰上取下个古古怪怪的东西,像喇叭一样,只有拳头大小。

夏湘好奇,忍不住瞟了一眼。

只一眼,她就傻了!

周‘玉’年手里拿着的不是漏斗吗?他拿个漏斗说这番话是要做什么?难道要用漏斗给自己灌‘药’?

这是要用填鸭的方式来灌‘药’啊!

她很想跳将起来将他一顿臭骂,这哪是先生,这就是冤家仇人嘛!夏湘很生气,很暴躁,想杀人。

可她依然还是傻笑盯着承尘,一语不发!

不想嫁给杜广,就要忍着!大不了灌‘药’的时候手蹬脚刨,闹他个天翻地覆!反正自己是傻儿,就算把先生的鼻子踢肿了,脸挠‘花’了,嘴巴打歪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想通此节,夏湘嘴角上扬的弧度又大了些。

然而,周‘玉’年以有心算无心,如何都不会落了下风。他躬下身来,细细瞧了瞧夏湘的小圆脸儿,蓦地伸出手,在夏湘的某几个‘穴’位上点了几下。

“大小姐可莫要怪我,如今,你傻了。若你拼死了反抗,那‘药’拿着漏斗也灌不进去,于你于大家都是没有好处的。先生我……也是无可奈何,为了你好啊!”周‘玉’年望着动弹不得,眼睛却忽闪忽闪的夏湘,心中一阵惬意。

让你跟我装!周‘玉’年依然微微笑着,声音无比温柔:“先生喊丫鬟来伺候大小姐吃‘药’,如何?”

夏湘‘欲’哭无泪,心道,小年年啊小年年,你这是天平上称屎,过粪啊!太过分了!

没辙了,夏湘已经做好了被苦死的准备。又或者,没有被苦死,却被这些‘乱’七八糟的虫子蛇皮老树根祸害成实实在在的痴傻哑巴。

毕竟,谁没病总吃‘药’啊?吃多了谁知道会不会吃出点儿病来。

她瞥了眼周‘玉’年不怀好意的笑容,心中无声呐喊: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啊!

就在夏湘濒临绝望的时候,周‘玉’年蓦地站直了身子,解了夏湘的‘穴’,收好了那个拳头大小的可怕漏斗,没有抻着脖子喊上‘药’,而是促狭地望着夏湘说道:“装傻子就不用蹲马步了?想滴美!”

他见夏湘没反应,便又笑道:“那……还是点了大小姐的‘穴’,让丫鬟来灌‘药’好了。”

“你……别折腾了!”夏湘扶额,心里一阵郁闷。

“原来……你没哑巴?”周‘玉’年笑的更欢快了,递给夏湘一个父‘女’饼:“何苦跟我装呢?我又不会告诉别人。”

夏湘怨毒地瞪了周‘玉’年一眼,到底还是接过父‘女’饼大口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鬼鬼祟祟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放心,都被我点晕了。”周‘玉’年也抓了个饼,大口吃着。

夏湘这才放下心来,又吃了几口饼,到底还是没忍住,有些委屈地问道:“若我真的傻了,你就真的给我灌‘药’?”

“我的判断,向来没有错!”周‘玉’年温和一笑。

说的云淡风轻,夏湘却有些心动。

周‘玉’年是个胡闹的人,是个有趣的聪明人,是个会写诗的说书人,是个会算命的吃货。是个无比自信的习武之人。

然而,所有一切不及他此时一句话——我的判断,向来没有错!

夏湘需要这样一个明眼人,帮助自己审时度势,帮助自己谋划未来,帮助自己高屋建瓴,规避一切可能遇到的风险。

周‘玉’年功夫好,脑子活,不迂腐,这样的人若能帮助自己,放在身边总是利大于弊的。她蓦地抬起头,笑着对周‘玉’年说道:“先生,我要您做我的谋士!”

第五十六章 月俸优厚的门客

周‘玉’年笑得直不起腰。-叔哈哈-

“你这小妮子,翻了几本书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还谋士,你怎不养几个死士?”周‘玉’年笑骂了两句,低头啜了口凉茶,这才止了笑声。

再抬头,却发现夏湘像一只被‘肉’包子打了的大黑狗似的,直勾勾地盯着周‘玉’年这个‘肉’包子。

“知我者,先生也!”夏湘昂起头颅,很认真地说道:“死士倒不用,可武功高强的护院是必须要养的。”

“学京都里的纨绔子弟?”周‘玉’年敛去面上笑容,表情越发冷冽起来。

“纨绔子弟?”夏湘眸子里的喜‘色’淡去七分,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先生是这样看待我的?先生的判断,不是向来没有错过吗?可惜,方才……便错了。”

周‘玉’年有些不太习惯夏湘说话的方式,与八岁孩子相去甚远,甚至比许多成年人还要老气横秋一些。

周‘玉’年没有说话,只是用探寻的眼光打量着夏湘。

夏湘没有退却,而是目光不虞地盯着周‘玉’年的眼睛,坚定而坦诚,透着凛然正气,像竹子一般,一节一节向上伸展,永不折腰。

许久的静默之后,夏湘开口了:“我想做的事,先生不懂。我想变强大,拥有可以自由支配的人生,可以保护身边的人,让身边人也活的自由,活的骄傲。不受权势压迫,不受灾难侵扰……”

又是久久的沉默,夏湘自嘲笑道:“很难。”

周‘玉’年的眼睛亮了起来。不知其难而妄想,那叫心血来‘潮’。知其难而不懈,才叫追求。

只是,这小妮子的追求有些惊世骇俗了些!

忽然,他想到了吊‘床’,想到了父‘女’饼……谁知道这丫头脑子里还藏着多少东西?只这两件事物,便已经让许多人的生活更加舒适了一些,而夏湘,才仅仅八岁而已。

周‘玉’年觉得自己疯了,竟然因为一个八岁姑娘的痴心妄想而动容。

可是,将来的事,谁又说的准呢?他蓦地笑了,没有嘲讽,没有严肃,没有多少‘激’动和赞叹,只是平静地说道:“若月俸优厚,我小年年便做你的‘门’客。”

夏湘大喜过望,努力将胳膊伸过去,拍拍周‘玉’年的肩膀,笑眯眯地说道:“小年年放心,我夏湘断不会少了你的月俸,且按月结算,绝不拖欠!等年底的时候,还会给你分红。日后做买卖,你若负责经营,许你零成本入股。”

这一番话说的实在漂亮。

虽说周‘玉’年并不当真,也并非纯粹为了银子才许了夏湘的请求,可听了夏湘的话,周‘玉’年依然觉得十分舒坦。

夏湘知道,周‘玉’年不是个缺钱贪财的主儿,否则,也不会甘愿做个闲散人才。定是因为方才自己开启了圣母白莲‘花’儿模式,说了一大堆漂亮话,很幸运地……触动了周‘玉’年。

嘿嘿,白莲‘花’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夏湘在心里偷偷笑着,只要将你骗上我的贼船,日后如何,谁又说的准呢?

想兼善天下,总要自己先有兼善天下的资本罢?

有多大心,做多大梦。有多少钱,做多少事。有多大权,救多少人。夏湘自认是个俗人,对金钱、权力、名声,具有与生俱来的热爱。

所以,她需要谋士,需要护院,需要一切助力,帮助自己得到一些俗气的东西,利用这些俗气的东西,做一些不俗气的事。

而最主要的便是……让自己能够自由恋爱!这一点,周‘玉’年死也想不到!

“但是……你为何要装成傻子?”周‘玉’年终于将谈话内容拉回了正轨。

日光被半掩的格子窗割成几大片,清亮亮地洒在夏湘的眼角眉梢,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我与丞相府次子杜广有婚约。”

不需过多解释,周‘玉’年便恍然大悟。

“丞相府都瞧不上?难不成你想嫁到宫里去?”周‘玉’年有些诧异地望着夏湘,直接问出了口。面对这个荒唐学生,他百无禁忌。

“宫里?”夏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当我真傻了?傻子才会嫁到宫里去!”

这话真真儿是大逆不道了。让宫里那些尊贵的‘女’人们情何以堪?包括皇太后!

周‘玉’年哈哈大笑:“你这丫头,果然胆大!”他抿了口茶,又问:“嫁到宫里有什么不好?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父母兄弟也能得到庇护,飞黄腾达。”

夏湘“哼”了一声:“为了自己和家人的荣华富贵,便嫁给自己不爱的人,同一群‘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出卖自己的身体。这和青/楼里那些娼/妓有什么分别?!”

周‘玉’年顿时止了笑声,‘阴’沉着脸低声吼道:“住嘴!”

夏湘有些诧异地望着周‘玉’年,这才想到自己的言论是有多荒唐……多危险!

“这些话,再不许提起!”周‘玉’年心底腾起一股子寒意,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守着夏湘,最终会不会走上谋反的道路啊?

这小妮子……太吓人了!

夏湘点点头:“今日只有先生在,湘儿才口没遮拦。若有旁人在,湘儿是不会胡言‘乱’语,不知轻重的。”

“日后,便是只有我一人在,也不许再说这样的话。”周‘玉’年暗暗叫苦,先生我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没有你那般强横,先生我的小心肝是很脆弱的,不像你那般胆大包天。

夏湘继续点头,只是看向周‘玉’年的目光有了一丝轻微的促狭嘲讽之意,好像在说,您的胆子敢再小些吗?

这意味深长的目光刺得周‘玉’年浑身不舒服,他连忙打岔问道:“那你想嫁到谁家去?”

真是奇怪,嫁人嫁人,嫁的是人,怎么总问要嫁到哪家去?祖父如此,周‘玉’年也是如此。谁又能保证哪家出产的男人注定品质优良?

“谁家少年足风/流,我便嫁到哪家去。”夏湘咧嘴一笑,管他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第五十七章 谁家少年足风/流

谁家少年足风/流?

从夏府出来,周‘玉’年便细细品咂这句话,难平心绪起伏。。更多最新章节访问: 。

回到家,望着老婆孩子满桌菜,周‘玉’年心情平复了许多。

“夏府大小姐好些了没有?”白氏将沾了水的手在襜衣上抹了抹,神‘色’有些担忧。夫君好不容易找了个安稳差事,偏就遇到了这样的事。

白氏长得并不好看,身材并不婀娜,家世普通,秉‘性’宽厚,没有什么学识,可那一手好厨艺却是千里挑一的。

“那丫头,本就是个疯子。”周‘玉’年微微一笑,心情不错,径直走到桌边,端起了碗……

而此时,李毅正忧心忡忡站在周‘玉’年的院‘门’外,身边仆从高声唱着:“宁王世子,前来拜会周‘玉’年周先生!”

这可真是吃个饭的功夫也没有!周‘玉’年一壁腹诽一壁端着碗,叼着块五‘花’‘肉’,大大咧咧站在‘门’口嚷嚷道:“您屋里歇着,容在下吃口饭,如何?”

原本以为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家,未曾想,竟是京都那个出了名的纨绔世子。自打夏湘找过自己之后,这个小白脸儿世子爷便像街角大婶儿卖的切糕似的,死死黏上来,赶不走,躲不掉,实在烦人。

这可倒好,越越大发,还找上‘门’儿来了!

周‘玉’年又吃了几块‘肉’,顿时没了胃口,喝了茶漱漱口,便放下了筷子。

李毅惯常喜欢走街串巷,斗‘鸡’走马,也不似那般矜贵矫情的公子哥儿。踏进满是尘土的小院儿,坐在坚硬的木板‘床’上,没有半点儿嫌弃的意思。

白氏连忙拎了个凳子过来,小意在上头铺了个垫子:“世子爷,您坐。”

李毅点头称谢,坐到了凳子上。

“世子爷,您亲自上‘门’找在下,是为了……?”周‘玉’年想快些打发了这个小祖宗,好调整调整心情,再吃两碗饭,多吃几块‘肉’。

“为了夏湘!”李毅就这样说了出来,毫不遮掩,坦坦‘荡’‘荡’。

若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这话便显得有些孟‘浪’,可面前只是个十岁的男孩儿,他的话落在众人耳朵里,就只是代表了一个小男孩对自己的小伙伴难以掩饰的关心和担忧,很单纯,很简单。

“还是那副模样。”周‘玉’年随口应了句,眼帘垂了下来。他不愿对着一个十岁的孩子说谎话,可又不得不说谎。

“我想见见她。”

“若能见到,您便去见。这事儿我可管不了,也没那个能耐管。所以,您来找我实在是没什么必要。”周‘玉’年抓紧一切时间,力求以最快的速度送走这位小祖宗。

李毅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只是微微一笑,点头说道:“叨扰先生了,日后再来拜访。”

您可别再来了!周‘玉’年心里腹诽着,脸上却笑着客气道:“在下怎担得起拜访二字?世子爷真是说笑了。”

没再多说什么,李毅便起身告辞了。

走出周‘玉’年的院子,李毅心中无比舒畅。周‘玉’年脸上看不出半点担忧和愁容,反而一心都在桌上的五‘花’‘肉’上。可见,夏湘并没什么大碍,也并非真的变成了傻子。

李毅稍稍松了口气,开始谋划着如何见夏湘一面,问个清楚。他可不想未来某一日,自己的彩礼送上‘门’,夏湘也是躺在‘床’上装死人。

……

黄昏时分,夏府后院铺上一层暖‘色’,万物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却并不显得多么浓重。夏湘躺在‘床’上发呆,忽然想起一椿要紧事。自己稀里糊涂来到夏府,天生自带属‘性’没有娘,可外祖父呢?外祖母呢?还有母亲娘家那些亲戚长辈、兄弟姐妹呢?

她正掰着手指寻思着,忽然听到外屋传来响动,看来‘乳’娘和两个丫鬟悠悠转醒了。

周‘玉’年下手真是重,三个人整整睡了大半天。夏湘连忙继续傻笑,装出一副痴呆模样。心里却想,这事儿总得找个机会问问祖父才是。

同房里下人一起进来的,还有二管家。

看来,这三个人并非自然醒,若没人将她们叫醒,说不好要睡到月贯中天去。夏湘心里很开心,她知道,二管家又来喊自己去正房吃饭了。

知道夏湘是装傻,且装的很辛苦,祖父心疼的什么似的,隔三差五便吩咐二管家带小姐去正房吃饭,主要是为了借此,让夏湘舒缓一下紧绷的表情和憋闷的情绪。

二管家沉着张脸,正站在‘门’口,低声训斥着什么。

‘乳’娘并着两个丫鬟垂着头,红着脸,一语不发。

夏湘如今这副模样,下人却在大白天还能抱团儿睡的昏天暗地,真是无法无天了。对这样偷‘奸’耍滑,懒惰成‘性’的下人,二管家向来十分严厉。

只是他脑‘门’儿上的大圆包依然没有消肿,与他脸上严肃的表情过于违和,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夏湘没心情取笑二管家头上的大包,她心里着急,忍得有些难过,自己房里俩丫鬟一个‘乳’娘,从来没有半点儿‘花’‘花’儿肠子,跟着自己吃苦的时候没喊过苦,享福的时候一脸满足,无比感恩。

如今,自己又傻了,三个人依然没日没夜,没黑没白地照顾自己,没有半点儿怨言,哪怕背着人的时候,也只是偷偷掉眼泪,盼着自己好起来,没有一丝恶毒心思。

此时,这三个人正站在‘门’口被二管家训话,自己明明知道她们是无辜的,却帮不上半点儿忙。

夏湘本不是个愿意忍的人,她想,总不能一直过这样的日子,让底下人跟着自己吃苦。

再说,若长年累月扮成弱智,谁知道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日,入戏太深真的成了个弱智。若不再继续扮弱智,丞相府那边再有动静怎么办?

她相信,丞相夫人绝对不会因为她态度的反复无常而感到羞愧,历来都是这样,地位越高的人,越不懂得羞愧是为何物。

第五十八章 任人欺压?

“祖父,”跟二管家来了上房,看着二管家出了屋子,夏湘急忙问道:“母亲就没有娘家人吗?便是母亲去了,我却还活着,为何从未见过母亲那一系的亲戚呢?”

祖父微微一愣,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食不言,先吃饭。”祖父勉强挤出个笑容,将一块雪白鲜嫩的鱼‘肉’夹到夏湘碗里。

食不言?平日里跟祖父一道吃饭,就从没讲究过这个,今儿怎么就搬出了这么大个规矩来?

母亲的娘家人有什么可避讳的?这些都是血亲,割舍不掉的羁绊。

“母亲去了,湘儿傻了,便不愿走动了?”若不问个明白,这顿饭都吃不下。夏湘举着筷子,兀自猜想,可能因为母亲过世,父亲太渣,自己又变成了傻子,母亲的娘家人便灰心丧气,断了彼此间的联系。

祖父叹了口气,将目光望向窗外:“你外祖父、外祖母,皆是可怜人。她们都已经不在这世上,随你母亲去了。”

既然祖母年事已高过世了,外祖父和外祖母同样驾鹤西归了,也在情理之中,所以,夏湘并不觉得奇怪。

她仰着圆圆的小脸儿,蹙着眉头问道:“那母亲就没有个兄弟姐妹?湘儿就没有个舅舅姨母什么的?”

祖父又是一愣,旋即将目光放到小小的夏湘身上,微微笑道:“没有,你外祖父和外祖母只有你母亲一个孩子。”

夏湘不信,既能嫁到夏府,母亲娘家定不会是小‘门’小户,既是有些身份的,怎会只生一个‘女’儿便不再生了?

独子可以,独‘女’就有些古怪了。谁来延续香火?难道……外祖父有隐疾,不孕不育?

夏湘抿抿嘴,不再问下去,低下头专心吃菜。

而祖父落在夏湘身上的目光,越发的柔和温暖了起来。

吃完饭,又聊了会儿,夏湘有些困了,祖父这才叫来二管家,将夏湘送了回去。

二管家一路上小心翼翼牵着夏湘的小手,叮嘱着哪里有台阶,哪里有假山,哪里需要绕道,事无巨细,一一嘱咐。二管家是个好人,不然,也不会甘心跟着老太爷在这个府上吃苦,受大管家的欺压。

二管家姓房,名易,是家生子,十几岁便跟着老太爷,后来年岁大了,便做了管家。

近两年来,老太爷不再管事,老爷将一应事务‘交’给赵从兰。渐渐地,赵从兰将府上一位不起眼儿的小管事提了上来,坐上了管家的位置,去年年尾,又将这名管事提到了大管家的位置。房易便成了二管家。

原本,老太爷是要找赵姨娘理论的,却被二管家拼死拦了下来。

当时,二管家是这样对老太爷说的:“老奴是为您分忧的,怎能让您为了老奴一张脸,就闹得府上‘鸡’犬不宁?能呆在老太爷身边,老奴就知足了,怎会在意那些个虚名?”

这事儿,夏湘是从‘乳’娘嘴里听来的,‘乳’娘每每讲起这事,便对二管家充满了敬佩之意。

后罩房整整齐齐,浸在淡淡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安宁而寂静。

二管家带着夏湘,迈过月‘门’,回到夏湘的小院子。

碧巧匆匆从屋子里跑出来,脸‘色’不大好看。

“慌里慌张的,像什么样子?”二管家沉着脸训斥了一句,看来对于抱团儿睡觉的事儿,二管家还没有消气。

他又左右瞧了瞧,问道:“这院儿里怎么就剩你一个了?”

这帮懒货,难不成又在睡觉,还是跑出去溜达散步去了?二管家越想越生气,额角青筋都有些凸起来了。

碧巧牵过夏湘的小手儿,愤愤不平地说道:“您和小姐前脚刚走,大管家便到了,硬是把孙婶子和采莲叫去给赵姨‘奶’‘奶’做针线活儿去了。哪来那么多针线活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赵姨‘奶’‘奶’开了绣坊呢。”

孙婶子说的正是‘乳’娘孙静屏。

二管家皱了皱眉:“赵姨‘奶’‘奶’是咱们下人说得的?”

碧巧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话。二管家叹了口气,又盯住碧巧照看好大小姐,这才转身出了院子。

显然,二管家对赵姨‘奶’‘奶’也存着一肚子怨气。所以,碧巧说了过头话,二管家也只是简单数落了一句,并不像白日里看到她们抱团睡觉的时候那般,数落个没完。

夏湘钻进被窝里,将小脸儿埋在被子里,被子用的是蜀地月华锦,上头绣着大朵团‘花’织纹,显得富贵喜庆,然夏湘看在眼里却越发不高兴了。

趁着自己痴傻,去祖父那吃顿饭的功夫就让赵姨‘奶’‘奶’钻了空子!大半夜把采莲和‘乳’娘唤去做绣活,想把‘乳’娘和采莲累瞎?刺绣本就是个伤眼的行当,赵姨‘奶’‘奶’还偏生选在这个时候……她越想越气,困意全无,只是捏着小拳头,默默地等待着。

直到亥时,‘乳’娘和采莲才被放回来。

夏湘没有睡,一双眼在黑夜里越发明亮,平静之中透着丝丝凉意。

外间的灯没有熄,烛光昏黄,在夜风的撩拨下微微晃动。夏湘偷偷望过去,将耳朵从被子里‘露’出来,仔细听着。

“便是不去又能如何?大不了闹到老爷跟前去,看她能说出什么理儿来!”碧巧将手上的络子扔到簸箕里,气的不善。

采莲一语不发,‘揉’着手腕,‘揉’着眼睛,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

‘乳’娘深叹了口气:“老爷哪有闲心整日盯着后院儿?咱们做下人的跑老爷跟前嚷嚷,运气好占了理儿,能得句公道话。运气差,惹得老爷心烦了,吃亏的不还是咱们?还指着老爷为了咱们几个下人,就跟赵姨‘奶’‘奶’翻脸?”

“那就任她这么欺负咱们?”碧巧气的一甩头,将脸扭到一边,说话都带着哭腔了。

“人家是姨‘奶’‘奶’,欺负了便欺负了,咱们还能欺负回去?”‘乳’娘忽然转过头,朝夏湘的方向望了过去,夏湘连忙将头钻到被子里,却还是清楚听到了‘乳’娘的话:“即便咱们运气好,得了老爷和老太爷撑腰,可日后呢?若赵姨‘奶’‘奶’憋足了火儿,想着法子往大小姐身上撒,万一大小姐有个三长两短的,咱们岂不是害了大小姐?”

碧巧沉默了,沉默了许久的采莲反而开口了:“我也是这般想的,咱们受些委屈不打紧,大小姐好好儿的,比什么都强。”

第五十九章 “啪啪”两声脆响

月光淡淡的,透过格子窗洒在月华锦被上。-叔哈哈-

柔滑的锦缎被夏湘死死抓在小手里,皱成一团。傻又如何?傻了就要带着手下人一起受气受穷受苦受委屈?

赵姨娘的算盘打的可真好!

‘乳’娘和采莲的话太窝心,夏湘着急窝火的同时,心里又生出无尽的温暖感觉。就像上一世,渔村婶婶大伯们聚到一起商量着,给她凑学费的时候,夏湘也是这样边哭边笑,觉得温暖而幸福。

她慢慢闭上眼,心里却有了计较。

跟不讲理的人,不需要讲理。这天底下什么人最不讲理?当然是疯子傻子了!

当然,这世上最容易受伤的同样是疯子傻子,破坏力和嘲讽能力都是相当强悍的。所以,夏湘找来了小年年。

算不上找来的,应该说等来的。周‘玉’年依然每日都来给夏湘上课,所以,夏湘没等多久,周‘玉’年便到了。

“小年年,”觑了个空儿,躲过丫鬟和‘乳’娘的目光,夏湘连忙凑过去,贼兮兮地说道:“我今儿要发疯,你得护着我!”

周‘玉’年抿抿嘴,懒洋洋地说道:“在下是‘门’客,不是死士。”

夏湘竖起食指和中指,表情十分严肃:“身兼两职,给你双份月俸。”

“满嘴空话!”周‘玉’年忍不住笑了起来。

片刻之后,二人商量完毕,避过下人的视线,朝赵姨娘的住处扬长而去。

到了目的地,夏湘朝周‘玉’年使了个眼‘色’,周‘玉’年纵身一跃,隐匿在檐角树下的一处角落里,惊起一只飞鸟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

他朝夏湘点点头,夏湘小嘴一咧,继续装出一幅傻子样儿。

最先看到夏湘的是四喜。

“大小姐,您怎么在这呢?”四喜是赵姨娘身边的大丫头,难得没有近墨者黑,依然保持着敦厚的品‘性’。

夏湘咧着嘴笑,一语不发。

四喜偷偷朝屋里瞄了眼,弯下腰来低声说道:“奴婢送您回去,”随后,小声嘀咕着:“被赵姨‘奶’‘奶’瞧见了还了得?”

她正要去抓夏湘的手,夏湘却像个泥鳅一样从她身下溜到她身后。四喜急了,若被赵姨‘奶’‘奶’瞧见,大小姐非得吃点儿哑巴亏不可。

只是,再担心也没用,这会儿,另外几个大丫鬟也都看到了夏湘。

这几个十分面熟,正是当初被夏湘整治的腰酸‘腿’疼,走起路来皮影戏似的那几个。

走在头里那个叫杜鹃,十七八岁的光景,夏湘是认得的。赵姨娘院儿里,顶数这丫头最会拍马,所以深得赵姨娘欢心,背地里却最是专横嚣张。

瞧见夏湘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杜鹃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来,紧着几步走到跟前来。

“呦,大小姐今儿怎么有空儿,来咱们这厢了?”杜鹃长得身材丰腴,身段凹凸有致,圆溜溜的大屁/股使劲儿那么一扭,刚刚好撞到夏湘的身上。

夏湘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四喜连忙从身后扶住,并抬头对杜鹃说道:“我送大小姐回去,你们进屋伺候着,别等姨‘奶’‘奶’喊人的时候身边儿没了人。”

“唐妈妈在屋儿里跟姨‘奶’‘奶’说话儿呢,我才不去碍那个眼。”杜鹃翻了个白眼儿。

杜鹃可不是个好说话儿的主儿,四喜是赵姨娘的陪嫁丫头,即便敦厚老实,不善恭维谄媚,却依然深的赵姨娘信赖。所以,杜鹃早就看四喜不顺眼了,处处针锋相对。

再说夏湘,又变回四年前的痴傻模样,最开心莫过杜鹃了。想想当初被夏湘整治的四肢酸痛,杜鹃便气不打一处来,憋得慌。

可是,夏湘即便成了傻子,她也没什么理由去夏湘的院子挑事儿。

今儿这痴傻大小姐主动送上‘门’,自己哪有不闻不问、有仇不报的道理?

夏湘装成害怕的模样,向后退了几步,扭头就跑。

不跑还好,这一跑便是往屋里跑。杜鹃吓一跳,随后越发高兴了。惹恼了赵姨‘奶’‘奶’,这小贱人就等着吃大亏罢。

四喜却心里着急,碧巧和采莲也真是的,怎么让疯疯癫癫的大小姐到处‘乱’跑呢?四喜急得团团转,想来想去还是扭着手帕,快步朝夏湘住处跑去搬救兵了。

周‘玉’年轻手轻脚地掀起足下一片黑‘色’瓦片,继而俯下身,时刻注意着屋子里的动静。

日头渐渐热了起来,大片刺眼的白‘色’光线让人没来由感到一阵烦闷焦躁。

唐妈妈正站在赵姨娘的身后,小意为她打扇。赵姨娘半眯着眼睛,不知跟唐妈妈说着什么,嘴角越翘越高,只差没笑出声儿了。

然后,夏湘便闯了进来,径直跑到赵姨娘跟前,伸出小手……对准赵姨娘的美丽脸蛋儿啪啪就是两巴掌!

眨眼间,赵姨娘的脸上浮现出两个红红的手掌印。

两声清脆响过后,一片死寂,没有人说话。

过了半晌,赵姨娘和她身后的唐妈妈似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尖声叫着喊四喜和杜鹃。

夏湘却早已跑到了‘门’口。

“给我抓住这个发了疯的小贱人!”赵姨娘恼羞成怒,一壁捂着脸一壁大声咒骂:“发疯发到我的院儿里来,今儿不让你吃些苦头,真当没人敢动你呢!”

夏湘停住脚步,站在‘门’口痴痴地笑,盯死了‘门’口的大水桶,微微勾动手指,那桶里的水蓦地冲了出来,直泼上唐妈妈和赵姨娘的脸。

周‘玉’年盯着屋子里的情况,并没瞧见夏湘的动作。房檐刚巧遮住了夏湘的身子和那个大水桶,所以,他并不知道那水是如何泼出来的,只是紧绷着身子,随时等待着将夏湘从赵姨娘的手上救出来。

赵姨娘和唐妈妈被冷水泼了个透心凉儿。尤其赵姨娘,最是可怜,嘴巴张的最大骂的最欢,所以吃了一嘴的水,正噗噗噗噗喷个没完。

杜鹃听到赵姨娘的喊声咒骂声,顿时喜笑颜开,却连忙换上一副紧张的模样儿,一惊一乍地喊道:“姨‘奶’‘奶’,姨‘奶’‘奶’,大小姐发了疯……”

近了一看,夏湘已经站在了‘门’口,赵姨娘和屋里的唐妈妈狼狈不堪。

杜鹃心里更高兴了,心道夏湘这下可没好果子吃了。她转过身,一把抓住夏湘的手,夏湘依旧盯着身后的水桶,驱动手指。

一股冰凉的清水,如长蛇一般,径直钻入杜鹃的衣领。

“啊!”杜鹃一声尖叫,伸手拍向自己的后背,触手却是一片冰冷濡湿。夏湘依然痴痴地笑着,落入杜鹃眼中,却这般骇人。

她脸‘色’苍白,向后退了几步,险些踩翻了‘门’口的几株盆景。

第六十章 鸡飞狗跳

院子里‘鸡’飞蛋打,‘乱’作一团。。 更新好快。

夏湘跑到院‘门’口,发现几个丫鬟把去路堵死了,该打的都打了,是时候撤退了。所以,她不由将目光投向房檐处的周‘玉’年。

这一看不打紧,气的夏湘想骂娘。

周‘玉’年正坐在房檐上抄手看热闹,一双小眼睛笑眯眯的,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模样,优哉游哉,不亦乐乎。

夏湘不敢明目张胆地凭借御水的本事脱困。

她可不想被当成妖怪,活活烧死,所以,绝不会到处嚷嚷自己会御水,更不会在很多人面前明目张胆动用御水术。

至于赵姨娘,让她知道却无妨,反正三人成虎这种事,一个人是做不来的。故而,夏湘从不吝于在赵姨娘面前展‘露’出“妖化”的一面。

她觑了个空儿,从唐妈妈胳膊底下钻过去,径直跑到赵姨娘面前,低声说道:“疼么?凉快么?”

说完,她向后退两步,依旧痴痴地笑。

没有人听到她的话,没有人看到她‘阴’险诡异的表情,只有赵姨娘听得清楚,看得清楚。赵姨娘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变得十分难看。

原本以为夏湘是妖怪,可妖怪怎么会变成傻子?故而,在夏湘装傻这段日子里,赵姨娘格外舒心,以为往日里只是自己多心了。可就在方才,夏湘再一次不辞辛劳地恐吓了赵姨娘一通,将赵姨娘刚刚建立起的安宁心境摧毁的彻彻底底。

“你……你……”赵姨娘指着夏湘的脸,眼中流‘露’出莫大的惊恐,一时说不出话来,竟俩眼儿一翻,晕了过去。

几个丫鬟不明状况,以为赵姨娘是气的急火攻心,菜昏死了过去,一时没了主意。偌大个院子里,喊人的喊人,抓夏湘的抓夏湘,拍大‘腿’的拍大‘腿’,总之‘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眼看着夏湘就要被几个丫鬟抓住了,周‘玉’年终于动了起来,悄无声息地跃下房檐,绕到院‘门’外,一脚踹开院‘门’,大吼一声:“放肆!”

周‘玉’年是有武道修为之人,这一声怒吼气势十足,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夏湘趁‘乱’蹲下身子,往脸上抹了几把土,把头发‘揉’的更‘乱’了些,这才站直了身子,继续痴痴地笑。

正此时,四喜带着碧巧、采莲和‘乳’娘,也匆匆赶了来。

日贯中天,洒下一片灼热的白光,曜的人睁不开眼。

周‘玉’年站在‘门’口,负手而立,装模作样,摆出一副替天行道的高手模样。

四喜并着‘乳’娘、碧巧和采莲站在周‘玉’年身后,目瞪口呆,变成了四只呆头鹅。

院儿里的丫头蓬头‘乱’发,还有几个不知怎么闹的,满身是水。

赵姨娘直不楞登地倒在地上,没了意识,任由几个丫鬟抱着她的脑袋坐在地上嚎丧。

夏湘满脸是土,脑袋上顶着‘鸡’窝似的‘乱’发,‘挺’直了腰板儿站在院子中央,痴痴地笑。笑的傻气十足,却又偶尔流‘露’出一丝得意。

“大小姐!”‘乳’娘最先回过神来,冲到夏湘跟前,一把抓住夏湘的肩膀上下打量,眼泪汪汪地问道:“谁打了你?谁欺负你了?”

幸好赵姨娘晕过去了,否则听了这话还不气死?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杜鹃这个泼辣货站了出来:“谁敢打你们家大小姐?倒是你家大小姐,平白无故跑到这里发疯,伸手就打人!姨‘奶’‘奶’都被吓晕了!”说着,还乔模乔样‘揉’了‘揉’眼,却没见挤出半点儿泪珠子来。

周‘玉’年闷哼一声,厉声训斥:“睁眼说瞎话,谁教的规矩?周某站在‘门’口看得清清楚楚,赵姨‘奶’‘奶’晕倒,你们不去扶着,反而站在‘门’口围堵大小姐!赵姨‘奶’‘奶’是个心肠儿软的,怎可能歹毒地想要整治个痴傻的大小姐?你们这帮奴婢哪借的胆子,真是翻了天了!”

这颠倒黑白的本事,也太霸道了些!

丫鬟们都傻了,却说不出个四五六。

这会儿,赵姨娘才悠悠转醒,‘胸’口剧烈起伏着,脸上两个巴掌印格外清晰刺目。

到了收官的时候,夏湘没有半点儿迟疑,她……晕倒了。

周‘玉’年依着夏湘事先吩咐过的,大声喊道:“大小姐晕倒了,被赵姨‘奶’‘奶’院儿里的丫鬟打晕了!”

碧巧、采莲和‘乳’娘一壁嚎着,一壁抱起夏湘,哭天抹泪地出了院子,周‘玉’年一转身,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傻又如何?我便傻给你看!

夏湘白着一张小脸儿躺在自己的‘床’上,死死闭着眼睛,假装昏‘迷’。直到父亲的脚步声和问话声响起,夏湘才微微抖动着睫‘毛’,依然没有醒过来,泪水却潸潸而落。

怎么会哭呢?当然是受了委屈。一个傻子都会觉得委屈,那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再看‘女’儿微微发白的小脸儿,一头‘乱’发,满脸灰土,父亲顿时沉下脸,心里生出一丝恼怒和担忧。

至于夏湘,怎么会委屈呢?这会儿她正开心的要命,只是她总要当着父亲的面儿,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父亲才会心疼。所以,夏湘虽然身子正虚弱,却依然动用了御水的能耐,掉了几个眼泪。

这一番闹腾,控水的次数多了,夏湘身子虚弱,脸‘色’自然不大好看。

大夫来扶过脉,开了‘药’,言说无妨,父亲才静下心来,细细询问了事情始末。

周‘玉’年依着夏湘的嘱咐,很诚恳地说道:“实属在下的过失,未能看顾好大小姐,让她只身跑出了院子,去到赵姨‘奶’‘奶’院里。在下追过去之时,见几个丫鬟堵在‘门’口,大小姐被几个丫鬟堵在院子当间儿,好不狼狈。”

他皱了皱眉头,继续说道:“在下实在着急,忧心大小姐安危,故而推‘门’而入。结果,一时冲动,与院里丫鬟争执了几句,大小姐便晕倒了。在下做事鲁莽,不合规矩,还请大人责罚。”

夏安一巴掌拍在桌上,周‘玉’年却只是淡淡瞟了一眼夏湘,似乎生怕这一巴掌扰了夏湘的美梦。嘴上告罪,可那表情,却无比坦然。

第六十一章 不疯不魔不成活

这一巴掌的怒气,并不是针对周‘玉’年。-叔哈哈-

夏安蓦地起身,拂袖而去,一句话也没有留下,似乎也没有将周‘玉’年的告罪听到心里去,就这样沉默着离开了,没有‘交’代什么。

可夏湘猜了个**不离十,父亲又去赵姨娘那儿为自己伸张正义去了!

想到此处,夏湘险些笑出声儿来。

谁也想不到,赵姨娘挨的两巴掌,只因某天晚上,采莲和‘乳’娘被赵姨娘叫去做针线活了。

周‘玉’年心情并不美丽,被夏湘拉入后宅之争,周‘玉’年总有一种成了宫人的感觉,一时郁闷,皱起了眉头。

‘乳’娘和采莲出去熬‘药’了,碧巧去找扇子给夏湘祛暑,屋子难得安静下来,周‘玉’年走到夏湘‘床’边,有些不悦地低声说道:“我走了,你歇着。”

夏湘蓦地睁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怔怔望着周‘玉’年咧嘴一笑,压低了声音说:“先生,我给你加月俸。”

周‘玉’年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说的好听,月俸在哪儿呢?我怎从未见过半个铜子儿?”

“先生,目光要长远些,长远些……”夏湘抿着嘴笑,瞥见碧巧从‘门’口走进来,连忙倒下身子,闭上眼睛,继续装死。

周‘玉’年摇摇头,转身出‘门’,跟‘乳’娘打个招呼,便回家去了。

这先生当的,真是越来越像太监了!

赵姨娘受了惊吓,再次病倒了。在父亲的强力压制下,赵姨娘挨的两个小嘴巴算是白挨了,她总不能跑到个傻子面前去质问罢?虽然,这傻子并不是真的傻,这哑巴也不是真的哑。只是,她的话谁信?

一旦她去质问了,便会被冠上一个欺辱痴傻大小姐的罪名,她当不起。

除了四喜,赵姨娘院里那几个彪悍尖酸的丫鬟,均被降为粗使丫鬟,再没了往日的光鲜,再不敢放肆。

夏安十分严厉地责罚了几个大丫鬟,顺带着将大管家也训斥了一顿,责其御下不严,将几个丫鬟教成这副嚣张模样。至于赵姨娘,夏安本想说道几句,然见了她脸上的巴掌印,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好自为之。”

虽说出嫁前赵姨娘的家世并不如何显赫,父亲也并未做官,可在家里依然备受宠爱,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她将头埋在枕头里哭的呜呜咽咽,心道我挨了两巴掌,被泼了一身水,吓得晕了过去,闹得灰头土脸,结果没得到半点儿安慰的话语,却得了这么一句不冷不热的责备话。还有天理了没有?

只是,她忽然想到夏湘的话,想到夏湘诡异的表情,还有泼面而来那一捧水,顿时止了哭声,心底生出一丝一丝的寒意,渐渐有了弥漫之势。

夏湘是个妖怪,赵姨娘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于是,她没来由开始颤抖。

夏姝坐在旁边,怔怔望着自己的母亲,一语不发,不再如往常一般,抓着母亲的袖子说着长姐的坏话。

赵姨娘顾不得脸上的眼泪鼻涕,蓦地将夏姝搂在了怀里,显得十分凄苦。

夏姝垂着手,任由赵姨娘抱着,转而将脸扭向一边,躲过赵姨娘的鼻涕眼泪,皱着眉头有些嫌恶地说道:“‘弄’疼我了。”

空‘荡’‘荡’的院子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小丫头,顶替了原来的大丫鬟。夏姝望着这些陌生的脸孔,没来由一阵恶心,很想唾她们一脸口水。

长姐真是欺人太甚!

可长姐是个傻子,便是自己生气,心里存了主意,又有什么办法?

即便赵姨娘神神叨叨,整日说夏湘是个妖怪,夏姝也无法相信,虽然她处在一个很好糊‘弄’的年龄段。

长姐怎么可能是妖怪,长姐只是个傻子!

她瞥了眼自己的母亲,表情透着一丝轻蔑。母亲大人,您只是被打破胆了,妖怪?这世上哪有什么妖怪?

祖父没有去探望夏湘,却依然吩咐了二管家来请夏湘去正房吃晚饭。

夏湘自然知道祖父十分担心,所以,放弃了西子捧心的戏码,很麻利地跳下‘床’,跟着二管家出了月‘门’。

甫一见到夏湘,祖父便做大鸟状儿扑了过来,二管家知道老太爷的习惯,很自然地退了出去,并悄无声息地带上了房‘门’。

待到周围一片安静,下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消失无踪时,夏湘忍了好久,终于畅快地笑了出来。

“还笑!”祖父将她拉到身前,仔细打量了好半天。

夏湘依然笑个不停:“祖父,二管家可真可爱,他路上竟然自言自语地说,咱们大小姐便是傻了,也知道好歹,知道打那些个恶婆娘!”

这一说,祖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老房,有股子憨劲儿!”随后,又叹了口气:“跟了我大半辈子,到老也没落什么好儿。”

夏湘看不得老头子悲悲戚戚的难过样子,连忙拉着祖父的手坐到卧榻旁,开始绘声绘‘色’讲起那日在赵姨娘院里发生的事,当然,并没有提到自己御水泼人,直说不小心撞翻了桶,溅了赵姨娘满脸水。

“就因为这事儿?”当提到闹这一场的缘由时,祖父还是忍不住表示了震惊。因为‘乳’娘和一个丫鬟被叫去做针线,就这么大闹一场,还扇了赵姨娘两个嘴巴子!有些耸人听闻啊!

夏湘瘪着嘴,倔强地说道:“不吓吓她,她怎会安分?”

不疯不魔不成活,夏湘只有发疯,才能恐吓住那个不安分的赵姨娘,敲打赵姨娘是日常,不得不做。只是没想到这个母夜叉平日里强横的什么似的,胆子反倒这样小,吓一次,病一次。

夏湘觉得自己称不上心狠手辣,当然,也绝非圣母白莲‘花’。当赵姨娘将自己和‘乳’娘推到湖里险些淹死之时起,夏湘觉得自己对赵姨娘做什么都不算过分。

只要未曾伤到赵姨娘的‘性’命,夏湘就没什么好自责的。

然而,祖父并不知晓赵姨娘曾试图杀害夏湘,夏湘也不愿将这样‘阴’暗险恶的事情说给祖父听。所以,在祖父看来,夏湘着实太胡闹了些。

“怎说,也不该伸手去打脸呐,”祖父语重心长,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姑娘家家的,总这么胡闹,若传出去,还如何嫁人?”

嫁人?夏湘哑然失笑,自己变成傻子这事儿,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便是自己安分守己,不胡闹,就能嫁得出去?

第六十二章 谁说没人娶?

傻了便嫁不出去?谁说嫁不出去呢?

不见得就没人娶!

夏府正房里,老太爷正笑眯眯为自己的宝贝孙‘女’儿夹秋刀鱼的时候,宁王府上却传来一声接一声的怒喝。,最新章节访问: 。

宁王府的一应下人噤若寒蝉,静候在书房外的大树下,不敢靠的太近,似乎生怕宁王的怒火殃及池鱼,将他们烧成烤鱼片儿。

他们很不明白,一向和颜悦‘色’、平易近人的宁王是怎么了,竟然发了这样大的脾气。世子爷打小聪明又孝顺,宁王虽然教子严厉,却极少对世子爷这般疾言厉‘色’。便是一年前,世子爷带着几个纨绔子弟叠着罗汉翻宫墙,宁王也没像今儿这般怒不可遏。

大家都在猜测,世子爷到底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触了宁王的逆鳞,惹得宁王如此失态。

谁也想不到,刚刚十岁的世子爷,竟然鬼‘迷’心窍,铁了心要娶夏府那个痴傻大小姐。以他世子之尊,娶个御史家的痴傻哑巴做妻子,照谁看都不是那回事儿啊,也难怪宁王会气得发疯。

夕阳虽美,却一闪即逝。

天地被夜幕来临前的淡淡青‘色’所笼罩,树下立着一群忐忑的仆从。不远处的书房里,一老一小默然而立,坚持着,对峙着,无一妥协。

宁王身后的雕‘花’椅七扭八歪,显然宁王盛怒之下站起身,将椅子撞成了这副模样。世子爷李毅捏着小拳头,继续沉声重复着一句话:“夏湘不是傻子!”

“你……你……”宁王颤抖着胳膊,指着李毅的鼻子,气的说不出话来。

选在这个时候挑明此事并不是聪明人的做法。一来,世子爷还小,不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二来,夏湘成了傻子已然成了事实,在京都传的沸沸扬扬。

然而,李毅还是站在了宁王跟前,对他说:“我要娶夏湘!”

因为宁王不知‘抽’了哪‘门’子疯,竟张罗着找媒婆上丞相府为世子提亲。而丞相只有一个‘女’儿,便是杜芷。

宁王想‘逼’得李毅狗急跳墙,然而,李毅真的跳了墙,这个当老子的反而不淡定了。

父子俩对峙了将近一个时辰,宁王的嗓‘门’儿越拔越高,十岁的世子却只是一味重复着两句话:我要娶夏湘!夏湘不是傻子!

终于,宁王受不住了,一巴掌拍在书桌上,气的吹胡子瞪眼,浑身颤抖。

“来人!”

宁王一声怒吼,却无人应答!

“人呢?都死了?”

宁王二次怒吼,依然没人出现!

终于,宁王气的嘴‘唇’发抖,哆哆嗦嗦走到‘门’外,见一群下人围在远处一棵大树下张望着,议论着。

“来人!”宁王气运丹田,朝着树下一声狂吼,吓得一干仆从发足狂奔,冲刺到他的面前,低眉顺眼听着吩咐。

“把世子关到东厢,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他出来!谁敢偷偷‘摸’‘摸’把这兔崽子放出来,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宁王狠狠瞪了眼世子身边的两个仆从。

软禁世子?

众人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有一个人动的,都傻愣愣地盯着宁王装呆子。

“都聋了?”宁王一声怒斥,一干仆从才回过神来,点头哈腰进到屋子里,嘀嘀咕咕央求着李毅回房去。

宁王越发恼火,走回书房,一把扯住李毅的耳朵,提溜着便往外拖。

毕竟是个十岁的孩子,到底还是忍不住,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声。等宁王走出十几步,下人们才胆战心惊地跟了上去。

到底还是当老子的强横些,二话不说将世子软禁了起来。

至于去丞相府提亲的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姜还是老的辣,世子到底还是上了他老子的当,一个小小计策,便‘逼’得他现了原形。

只是,宁王却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子身边跟着个五阶的高手,竟比自己安‘插’的眼线还要强悍些。

并且这个膀大腰圆的五阶高手还相当的忠诚。

所以,一把铜锁并着窗上‘门’上钉着的几个破木板条子,并不能真的就将世子锁死。

当晚,这个五阶的高手便潜伏在了关押世子的卧房外,借着树影,将自己隐藏在黑暗里。天上悬着的弯弯月牙,被浮云遮住了半个身子,只洒下些许光亮,负责看守的两个小厮已经开始打盹儿,正是月黑风高杀人夜。

世子心里十分忐忑,暗暗猜想,木头会用什么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带出去呢?他从未怀疑过木头的能力,毕竟,武道品阶摆在那里。

他更没有怀疑过木头对自己的忠诚度。

两年前,他遇到木头时,木头浑身是血,在一片大大的空地上与一头老虎搏斗着。林叶飒飒,草木成荫,几个顽劣的王族子弟围成一个半圆,兴致勃勃地观看着。

李毅并非善类,却依然见不得这样的场景,人是人,畜生是畜生。在李毅看来,木头与自己是同胞,而那头老虎,才是异类。当异类伤害自己的同胞,自己就不该存着看热闹的心思。

于是,他以宁王世子的尊贵身份,将在场所有壮丁集合到一起,吩咐他们举起各自手中的武器,冲向那头嚣张的畜生,将木头救了下来。那时,木头还没有五阶的武道修为,只是近两年来,他修为大增,真气越发纯正,‘性’子却也越来越孤耿。

木头是个执拗的人,认定了李毅,便不会更改。

就如今夜,即便将世子软禁的人是世子的亲爹,木头依然固执地认为,他必须救出世子,因为他是世子的仆人。

只是,月‘色’淡然,有树影遮蔽,这个五阶的高手神秘兮兮地潜藏了老半天,却没有如李毅想象那般,跳到屋顶,掀起黑瓦,抛下绳索,人不知鬼不觉地将世子带出房间。而是大大咧咧冲到‘门’口,一掌拍碎钉了木条的‘门’扉,惊得两个看‘门’小厮尖声惊叫。

如此堂而皇之地迈入房间后,木头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对李毅说道:“世子爷,木头来了!”

李毅瞠目结舌,片刻之后,一把拉住木头的手,哑着嗓子说道:“还等什么?快走啊!”

二人刚刚越过院墙,身后便传来了宁王气急败坏的声音,以及一干小厮有气无力的“喊打喊杀”声。

第六十三章 媒人?

翌日,烈阳当空。,最新章节访问: 。

周‘玉’年捏着一张小纸条,哭笑不得。

木头站在他跟前,面无表情地说道:“麻烦先生了。”

还真是麻烦,周‘玉’年怎也想不到,这先生做到如今,非但隐隐有了太监的味道,如今竟又要扮起媒婆来,还是为一个八岁姑娘和一个十岁男孩儿做媒婆。

“这事儿……在下可以不管吗?”周‘玉’年捏着纸条,不愿做信鸽。

让御史大人知道,自己帮助他‘女’儿跟别人家的小男孩暗通款曲,御史大人还不得把自己骂的祖宗八代抬不起头?

若宁王知道,自己帮着他的宝贝儿子向一位痴傻哑巴‘女’传递情话,宁王大人还不扒了自己这身皮?

基于多方考虑,周‘玉’年很不愿做这件事。

“世子爷说了,若你不管,他便去夏家府上闹,将大小姐装疯卖傻的事儿赖到你头上。”木头说的相当直白,没有半分遮掩,虽然临行前,李毅曾吩咐:说话客气些,委婉点儿。

先前那句麻烦先生了,算是客气。后面这句,在木头看来也还算委婉。

半个时辰后,木头赶回客栈,向李毅汇报了情况。李毅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道:“委婉?这叫委婉?那怎么才叫不委婉?”

木头脸一红,讷讷说道:“原本小的是想跟他说,你若不管,就‘弄’死你。”

李毅一捂脸,无言以对。

而此时,周‘玉’年正顶着刺目的日光,匆匆走在大街之上,层出不穷的汗水已打湿了他背上的杭绸衣衫。周‘玉’年不住咒骂着,心道这世上就没有比自己更糟心的先生了。

好在路程并不远,只用了一刻钟不到的功夫,周‘玉’年便到了夏湘的住处。

瞧见周‘玉’年去而复返,‘乳’娘和两个丫鬟都有些不悦。

夏湘却十分好奇,觑了个空儿偷偷问道:“大热天不在家呆着,又跑回来干嘛?”

周‘玉’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将小纸条塞到她手里,没好气儿地说:“你那个好姐姐给你的!”

“姐姐?”夏湘狐疑地望着周‘玉’年,心想,家里自己最大,只有妹妹哪来的姐姐?

忽然,她想到那个不知名的世子爷,想到她一口一个家姐,调/戏过的那个男孩子。夏湘倏然抬头,心中万般诧异,瞪着周‘玉’年不知说什么好。

“别看我,看字条!”周‘玉’年坐在夏湘对面的椅子上,虽端起杯子品着茶,目光却忍不住朝夏湘手上瞟。

夏湘也不愿背着他,光明磊落些总是好的,以免被人误会字条上写着什么见不得人的言语。

偏就这个时候,采莲举着个象牙白的小纨扇,径直走到夏湘身后,一下一下的摇着,温温柔柔替夏湘打扇祛暑。

夏湘连忙将字条捏成一团攥在手心里,无奈地望了眼周‘玉’年。

周‘玉’年翻了个白眼儿,在采莲不太友善的目光中拂袖而去。夏湘望着周‘玉’年的背影,生出一些怜悯来。先生实在不易,顶着大大的日头,化作飞鸽传书。结果,带来了一张字条,却没有带走一丝八卦。

自打夏湘跑到赵姨娘那“吃了亏”,‘乳’娘和两个丫鬟便寸步不离,即便周‘玉’年每日来给夏湘上课,对牛弹琴似的给夏湘讲学问,‘乳’娘和两个丫鬟也要坚持守在旁边。

虽说大小姐傻了,周‘玉’年还是一如既往,依然把夏湘当成他的学生看。这一点让‘乳’娘和两个丫鬟多少有些触动,却依然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所以,夏湘跟周‘玉’年单独谈话的机会越发少了,而夏湘的自由活动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这总不是个长久之计。

最近,夏湘经常琢磨,要如何摆脱目前的困境,却百思不得其解。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犯了多大一个错误。

当初丞相夫人亲自登‘门’,想接夏湘去丞相府小住,势必会寻个机会重提当年的婚约。自己就不该那般着急装起了傻子,总该等到丞相夫人将那婚事摆在了台面上,自己才好行事。如今倒好,给丞相夫人钻了空子。

自己若一直傻下去,对方便对当年婚约不提不念,一旦自己傻病痊愈,谁知道丞相夫人会不会哪根筋搭错了,又将目光重新投注到自己身上呢?

每每想起此事,夏湘便满心恼火。

如今,又冒出来个世子爷!

本就‘混’‘乱’不堪的日子,如今又添了个搅屎棍的,夏湘实在烦闷,跳下椅子,走到‘床’边,脱鞋上‘床’,‘蒙’头便睡。

这一觉睡的十分香甜,再睁眼时,天已经黑透了。

夏湘伸了个懒腰,却听“啪嗒”一声,有东西落到枕边。这才想起,那个什么世子送来的小纸条一直捏在她手里,未曾松开过。之后便睡了过去,竟一觉睡到天黑,险些将这纸条忘到了脑后。

见‘乳’娘和丫鬟都守在外头,夏湘连忙将那纸条展开来……

光线十分黯淡,字条‘蒙’了一层淡淡的晦暗,然夏湘还是看得清清楚楚,因为上头的字是那样刺眼。

“戌时三刻狗‘洞’处,不见不散……”夏湘默默念着纸条上的字,不由哂笑,心想自己是真傻了?大半夜跟个秃小子不见不散?

同时,她竟还能‘抽’出闲心来品评李毅的字,心道这小子人不大,字写的还真是人模狗样儿‘挺’不错的。

然而,当看到下半句的时候,夏湘的下巴险些掉到‘床’上。

装疯卖傻累不累?若不想惊动御史大人,便来赴约。——这是字条的后半句。

“威胁老娘?你特么刚刚十来岁,就威胁老娘?”夏湘在心里不住咒骂,一时气血上涌。

她一向厌恶麻烦,喜欢自在安静的生活,偏偏有那么些不开眼的,总是巴巴儿的来打扰她。

许是听到了动静,‘乳’娘和两个丫鬟轻手轻脚地探头朝夏湘这边张望,夏湘连忙闭上眼,摆出一副沉睡未醒的模样。

等‘乳’娘和丫鬟又坐回到外屋,夏湘的心情才慢慢平复了些。

威胁便威胁了,自己又能如何?难不成真的爽约放他鸽子,任他绕到府‘门’前大闹一通,‘逼’得自己现原形?

天呐,赐我三亩薄田,一条小河,几只‘鸡’鸭鹅,让我当个优哉游哉的小农‘妇’罢!

第六十四章 深夜约会小美男?

戌时三刻?

夏湘脑子里迅速闪过这几个字,蓦地睁大眼睛,掰着手指开始算,戌时是七点到九点,三刻是四十五分钟,戌时三刻也就是七点四十五。复制本地址浏览%77%77%77%2e%73%68%75%68%61%68%61%2e%63%6f%6d

朝窗外望一眼,淡淡的月光,洒在桃树上,将这些繁‘花’落尽的枝桠‘蒙’上了一层柔和洁白的光晕。

她触电似的坐直了身子,惊出一身冷汗来。

这会儿,戌时快过去了罢?若那小小世子爷等不到自己,当真发了疯,跑到府上大闹一场可如何是好?

幸好,‘乳’娘和采莲又说了几句闲话就去歇着了,今晚碧巧守夜,这丫头向来是个贪睡的,不过一刻钟便能响起鼾声来。

夏湘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窗外‘蒙’了月光的桃树叶开始数数,结果,刚刚数到七百多,碧巧便睡熟了。

这妮子上辈子一定是困死的。

夏湘这样想着,却没功夫也没什么好心情取笑碧巧。她翻身下‘床’,穿了袄裙,披了个鸦青‘色’薄斗篷,稍稍整理下头发,便蹑手蹑脚溜出了‘门’。

虽然已入六月,夜风却依然有些凉。

她缩着肩膀,抱着胳膊溜到房后院墙的狗‘洞’处,俯下身来,小心翼翼钻了过去。

然钻到一半,忽然撞到了什么东西。她低着头,满眼皆是黄土地,并没看到,前方有个人正从外面往里头钻呢。

对面那人也是如此,并未瞧见夏湘。所以,两人同时惊呼了一声,却又同时压低了声音问道:“谁?”

两人同时抬头,蓦地一愣。

李毅红了脸,夏湘也红了脸。不同在于,李毅是羞红了脸,夏湘却是气红了脸。

“你出去啊!”夏湘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李毅“哦”了一声,连忙挪动小短‘腿’,向后退出了狗‘洞’,夏湘则向墙外爬去……

钻出狗‘洞’,夏湘深吸了口夜里的凉气,忍着满心恼怒,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和树叶。

“我……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李毅顶着一张大红脸,‘摸’‘摸’自己的脑‘门’儿,傻乎乎地笑着,显得十分欢喜。

本想将这‘混’账世子训一顿,然一抬头,却瞧见李毅一张清秀俊美的小脸儿扑了一层疲惫之‘色’,眼圈发黑,嘴‘唇’有些发白,有些憔悴。

“等了多久?”夏湘一壁问着,一壁沿着长街向拐角处走去。那里有条小胡同,僻静无人。

她可不想跟个小男孩堂而皇之地站在大道旁,接受行人的注目礼。更不想翌日一早就听到一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说什么夏府痴傻大小姐,深夜约会小美男。

她‘揉’了‘揉’眉心,听到身后李毅欢天喜地地应道:“没等多久,你不必介怀。”

介怀?还真是臭不要脸,自作多情啊!

片刻之后,木头站在胡同口,将身子遮在‘阴’影里,默默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夏湘和李毅站在胡同里,面面相觑。夏湘一叉腰,恼火地指着他问道:“你说!叫我来到底什么事儿?今儿我若不来,你是不是就要钻到我夏府里去了?你到底安得什么心呐?”

“我……我就是担心你!”李毅虽然这样说,目光却有些闪烁不定。

夏湘横了他一眼,恨恨地问道:“你怎知道我是装傻的?是不是周‘玉’年告诉你的?你叫我出来是要说什么,快些说。我那丫鬟若醒了,发现我不见了,保不准满府嚷嚷去,我可不想闹出这么大动静来。”

没心思恐吓他,却也做不到心平气和没有丝毫怨气。夏湘瞅了眼木头,心里很不踏实:“大半夜,你是怎么出来的?你爹就不管你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李毅有些‘乱’,不知从何说起,便捡了最近的这个问题答道:“我偷偷跑出来的。”

木头回头看了他一眼,心想,偷偷?整个王府的家丁都出动了,怎么能叫偷偷?

夏湘没说话,依然怔怔地望着李毅。

“你没傻这事儿,是我猜的。至于今天找你来,只是想问问你……”他顿了顿,瞥了眼木头,见木头已经转过头去,这才靠近夏湘,有些羞涩地轻声说道:“将来,你是否愿意嫁给……”

“我”字还没出口,就听到“哗啦”一声长剑出鞘的刺耳摩擦声。

眨眼间,一道黑影,两道黑影,三道黑影,在幽深黑暗的胡同里‘交’错而过。其中一个是木头,先一步拦在了世子和夏湘的面前。第二道黑影显得有些矮小,被木头一把擒住。第三道身影速度奇快,盯住第二道身影如鹰隼般突刺而来。

木头将手上的矮个子扔到身后,闷哼一声:“退!”

随后,三五道黑影从狭长的胡同中现出身形来。夏湘一把拉住李毅,向月光下的大街跑去。那个矮小身影捂着‘胸’口,踉跄着跟了上去。

胡同里传来刺耳的刀剑撞击声,以及刀刃划破空气的呼啸声。偶尔,能听到木头的闷哼声,以及刀剑划破皮‘肉’、鲜血喷涌的闷响。

惊心动魄!

李毅、夏湘还有先前那个矮小身影躲在一处‘门’廊下,借着‘门’旁的一口大水缸遮住了身影,躲过了明晃晃的月光。

“别怕。”矮小的身影蓦地开口,温柔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冷冽。

夏湘和李毅心神剧震,这才想起,身边还跟着个小黑影子。二人转过头,慢慢看清了身边的黑影,竟也是个十来岁的小男孩。

只是,这孩子的眼神明亮温柔,却蕴着一股厉杀味道,让夏湘没来由生出一丝寒意来。男孩儿长得并不如李毅漂亮,然而浑身上下流‘露’出的自信与强悍,以及脸上两道刺目的血痕,让他整个人都坚韧了起来,脱离了一个男孩子该有稚嫩与纯真。

夏湘和李毅沉默着,没有应声。

大约过去两刻钟,胡同那边依然没有动静。

李毅绞着手指,眉头皱成疙瘩,一双眼已经慢慢开始湿润。

木头不能死,他舍不得木头死!

夏湘蓦地站起了身子,准备去瞧个究竟,她还不太习惯有人替自己拼命,自己却躲在大水缸后不声不响,然而,她刚一起身,两只手便同时被人抓住了。

第六十五章 夜雨、长街、命悬一线

夏湘站在水缸后,下半身浸在水缸生成的‘阴’影中,上半身现于茫茫白月光下。。 更新好快。

她眉头皱的极好看,盯着左右两个小男孩儿,有些恼火:“你家仆人在拼命,我去看看也不成?”

李毅蓦地松开手,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而那个黑衣小男孩,依然紧紧抓着她的手,淡淡地说道:“我去!”

你去就有用了?人家在胡同聊天聊得好好的,你忽然带着一群黑衣人跑过来,害的木头生死未明。如今,你要出去拼命,早干嘛去了?

夏湘蓦地勾动手指,将水缸里的水引了出来,径直泼到黑衣男孩的脸上,同时,觑准了时机,猛地‘抽’回手来,朝胡同那边跑去。

引出的水并不多,水声也不大。

两个男孩儿同时吸了口气,齐刷刷从水缸后站了起来,朝胡同口的方向追了过去。

此处位于清茶坊巷口,商业繁荣,入夜后却十分安静。

夏湘跑到半路,就看到木头满身是血朝自己的方向跑来,他身后,远远缀着三个黑衣人,丝毫不肯放松。

亥时已过,夜风愈冷,‘潮’湿的空气里飘‘荡’着浓稠的血腥味儿。强烈的视觉刺‘激’加之鲜血的味道,让夏湘胃里一阵阵翻腾。

月亮被游云层层遮住,冷风乍起。落叶枯枝在旷阔无人的大道上肆意翻滚,发出清晰的哗啦声响。

夏湘望了眼天空,顿时喜上心头。

木头拖着满身鲜血的身体朝夏湘冲了过去,没有情绪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恼怒。

“别动!”他沉声说了两个字,却已经掠至夏湘身旁,一手持剑,一手将夏湘单手拎着向远处飞奔。

鲜血顺着木头的胳膊滴滴落下,在夏湘的脸上缓缓爬行。

乌云越积越厚,将月光尽数遮去。空旷无人的街道浸入一片黑暗之中,隐着无尽肃杀之气。冷风忽至,空气瞬间变得‘潮’湿而‘阴’郁。

一道闪电划破云层,将刺目的白光刻在身后一行黑衣人的身上。夏湘瞳孔大睁,却没有看到对方的脸。因为,三个黑衣人全部用黑布遮着脸。

只是,那一双双嗜血的眸子,却在白光之下显得分外诡异。

这样一群人,为什么要追着个小男孩儿痛下杀手?夏湘来不及多想,便听到苍穹之上响起轰隆雷声,沉闷压抑,却绵长有力,仿佛无尽天怒,滚滚而来。

随后,一滴雨水落到夏湘胳膊上,又一滴,落到脸蛋儿上……接踵而来的雨滴密集而急迫,将夏湘身上温热的鲜血冲刷干净。

夏湘笑了,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出来,夏湘觉得自己真是重活一次,出息了!

雨太大,腾起层层水雾,模糊了身后人的影子。

时候差不多了,夏湘微微抬起双手,只见眼前的雨雾变成一面面水墙,悬而未落。

每隔十米,一面水墙,就这样一路跑来,身后的黑衣人脚步微顿,一下下撞在水墙之上,虽能瞬间撞破,却依然脚步凝滞了些。

水墙给他们造成的阻力并不大,然而,三个黑衣人却渐渐止住了脚步,面面相觑,随后转身跃入黑暗之中,消失于茫茫夜雨笼罩的街道上。

没有人敢正面对战御水师,即便是三个五阶上的高手。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御水师隐在何处,却明白对方是想阻止这场追杀,所以,他们退了!至于木头,早已被他们‘摸’清了底细,刚至五阶。而夏湘,压根就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内,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会是御水师?

这世上,即便年纪最小的御水师,也有七十岁的高龄。

他们认为,一定有个御水师,隐在附近,默默注视着他们。被一个隐在暗处的御水师注视,足以让这些人感到‘毛’骨悚然。

并没有经过‘交’流和商议,三个黑衣人毫不犹豫地退了,退的十分决绝。

感受不到背后的杀气,木头蓦地栽倒在路旁一滩雨水中,样子狼狈不堪。黑衣男孩和李毅匆匆赶来,李毅扑到木头身上嚎啕:“木头!木头你醒醒!”

雨声太过喧嚣,将李毅的声音遮去了大半。

黑衣男孩疾步走过来,蹲到木头身边,指头压在木头的手腕上,眉头渐渐舒展,淡若清风地说道:“无大碍。”

他伸手在木头身上点了几下,汩汩而流的温热鲜血便被止住了。

雨水将视线割裂开来,夏湘看不清李毅的表情和黑衣男孩的脸,太虚弱了,虚弱到快要听不清雨水,听不到木头的呼吸声。

闭上眼的一刹那,夏湘瞥见那个小小的黑‘色’身影,正朝自己慢慢走来。

从未尝试过在短时间内频繁控水,且要控制这样多的雨水。夏湘终于体力不支倒下了,极其疲惫,却格外欢喜。

无论如何,救下了木头!

那个黑衣服的小男孩说无大碍,那木头一定可以活下来。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信任一个陌生小男孩的话。也许只是对人‘性’的信任,认为面对自己救命恩人的生死,谁都不会胡言‘乱’语。

木头能够活下来,夏湘很开心。她可不愿因为自己与那个什么世子见了一面,无辜的仆人就要搭上一条命。

在夏湘心里,人命无贵贱。

所以,她微微笑着,在滂沱大雨中睡了过去。

大雨没有稍歇的意思,仿佛未将整个天下吞没,便不会罢休。黑衣男孩看了眼夏湘,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你们是哪家的爷和小姐?”他淡淡地问着李毅,目光却盯着夏湘微翘的嘴角。

他很想不通,在木头如此重伤的情况下,夫人派来的杀手为什么要退,且退的如此坚决。面前这姑娘显然是哪个府上的小姐,怎么遇见如此血腥‘阴’森的场面竟还能弯起嘴角笑出来?原本以为她是吓晕了过去,然扶了脉才发现,她竟是体力不支才晕倒的。

便是大家小姐,也不至于跑上几步便体力透支吧。

李毅冷冷地看了眼黑衣男孩,不太友善的说道:“你又是谁?”

对方不回话,李毅也来不及多问,对沉默中的黑衣男孩说道:“大约五十步便是夏府,你去喊人,我在这里守着。”

男孩眯起眼睛,点了点头,快步朝夏府掠去,眨眼工夫便消失在了雨雾里。

第六十六章 天上掉下个好女婿

夏安带着一众家丁赶来之时,穿黑衣的小男孩已不见了踪影。-叔哈哈-

大雨滂沱,下了一夜,透着不死不休的绝决。便是翌日清晨,也没有稍歇的意思。夏安坐在‘床’边,望着夏湘平静的睡颜,心里腾起一股子邪火。

李毅站了一夜,‘腿’脚已经麻木了。

宁王在厢房外来回踱步,偶尔瞪李毅一眼,目光里透着说不出的恼火。这位温雅王爷终于被儿子刺‘激’成了暴走王爷。

正此时,睡梦中的夏湘哈哈大笑,闭着眼睛嚷嚷道:“央美!央美!哈哈哈哈……我考上了!”

宁王顿时止步,狠狠瞪着李毅,声音压得极低:“都这样了,还说没傻?”

这档口儿,李毅实在不敢顶嘴,只是倔强地低着头,一语不发。他知道,夏湘没有傻,夏湘是全天下最聪明,最大胆,最有趣的姑娘!

虽然夏湘疯言疯语说梦话,夏安、‘乳’娘和丫鬟们却十分开心,小姐已经开口说话了,距离傻病痊愈还会远吗?

木头的伤势十分重,不宜冒雨抬回宁王府,便在夏府一间客房里养伤。

夜里的事,已经问清楚了。但是,去夏府传信的黑衣男孩却不知何时消失无踪。宁王与夏安派出府的家丁回来禀报,说胡同口与大街上一丝血迹也没有留下。

便是大雨滂沱,也不至于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便将血迹冲刷殆尽。

一点线索也没有留下!

敢在京都行刺,事后又处理的如此干净,想来,必定有些来头。宁王和夏安双双陷入沉思,却依然不得要领。

夏湘醒来,了解了情况,第一反应便是在心里将那黑衣男孩一顿痛骂!为了救他,自己累到晕死过去,‘混’账世子的仆人险些送了命,他可倒好,传个信儿便溜了,连半个谢字也未留下,更别提报销医‘药’费了!

然而,不管心里多气恼,脸上依然要保持傻笑,因为宁王在,父亲在,祖父在,‘乳’娘和两个丫鬟都在。

见夏湘醒了过来,父亲和祖父纷纷舒了口气。

虽然夏湘的傻病依然没有痊愈,却总归是安然无恙地醒过来了。

在确认夏湘并没有什么不适,且并未受伤之后,父亲走出厢房,坐在宁王对面,端起一杯茶,轻轻啜了口。

随后,他‘揉’了‘揉’太阳‘穴’,缓缓开口道:“深更半夜,湘儿为何会在大街上?”

说这话时,他漫不经心地盯着茶杯,然宁王和世子都知道,夏安要追究了!

“我‘女’儿是个傻子,大半京都人都知道。在下只是不明白,便是小‘女’无知,大半夜偷偷跑出了府,又怎么会在清茶坊的巷口遇到世子爷呢?”夏安蓦地望向李毅,眼神里透着一股‘阴’谋的味道。

宁王不安地看了眼李毅,连忙接过话头,解释道:“本王疏于管教,加之这不成器的东西喜好闲逛,惯常子时回府,昨夜遇到想来也是凑巧。”

“不,是我传信,让夏湘出来见我的!”沉默一夜的李毅忽然梗着脖子,大声喊了这么一句坦坦‘荡’‘荡’的作死宣言。

隔着一道墙,夏湘听得清清楚楚,同时,恨得牙根痒痒。这傻缺世子爷,如此一说,自己装傻这事儿不就曝光了?一个傻子怎会晓得什么叫赴约?若自己没傻,还大半夜约会小美男,这不是擎等着被人说三说四,说成京都名媛里的小‘荡’/‘妇’吗?

虽然自己只有八岁,但人言可畏啊!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宁王和父亲谁都没有在夏湘是真傻还是假傻这事儿上费脑筋。父亲只是冷冷地问了一句:“那敢问,世子爷安得什么心呢?”

李毅微微一愣,想到昨夜见到夏湘,她也是这样问自己的,到底安得什么心?自己到底安得什么心呢?想到此处,李毅的耳朵便有些微微发热。

宁王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却说不出话来。

儿子已经全盘招认,自己还能说什么?只恨自己平日太过温和,将这小子宠成了如这副孟‘浪’德‘性’。

夏安脸上铺了一层寒霜,心里却藏着一丝欣喜。

若借由此事耍起无赖,说宁王世子毁了湘儿的名声,硬‘逼’着宁王世子娶了夏湘,不比嫁到丞相府要强上百倍?更何况宁王世子李毅在京都也有些才名,将来总不至长成个酒囊饭袋。

只是,湘儿如今傻了,嫁到宁王府着实有些异想天开了。

所以,夏安并没抱多大希望,只是试探‘性’问道:“这事若传将出去,我湘儿的名声受损,将来可如何嫁人?”

李毅梗着脖子,微羞说道:“嫁给我……不就行了?”

宁王眉心一跳,直想扑过去捂住儿子的嘴。

夏安大喜,这可真是天上掉馅儿饼,走大运了。就在夏湘傻了以后,夏安为了夏湘将来的婚事愁眉不展,如今跳出这么个好‘女’婿,由不得夏安不高兴。

心里高兴,脸上却不能显出分毫,夏安叹口气,幽幽地说道:“虽然胡闹,可如今……只有这个法子了!”

宁王眼珠子一瞪,险些气晕了过去。无奈自家儿子鬼‘迷’心窍,自己再说什么都站不住理儿,想来想去,打个岔过去罢。

“这会儿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关于昨夜之事,还有那个穿黑衣的孩子,你怎么看?”宁王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致力于转移话题这项艰巨任务。

夏安渐渐‘露’出笑容,笑容里透着一丝无奈,俯下身来对宁王说道:“那您看,什么时候把事儿定下来?”

“什么事儿?”宁王脱口而出,却蓦地回过味儿来,敢情这厮还抓着不放,要将他那傻闺‘女’嫁到我宁王府呢?

没等夏安开口,宁王便一把拉过李毅,揣着明白装糊涂地说道:“等雨停了,本王自会派人上‘门’,将重伤的下人抬走。”

夏安正要开口,想将话题重新拉回到儿‘女’婚事上,宁王连忙起身,爽朗一笑:“叨扰多时,还望见谅。犬子胡闹,回去本王定会好好管教。若无事,本王便带毅儿先行回府了。”

于是,在夏安瞠目结舌的表情下,宁王生拉硬拽将李毅拉出了夏府,顶着大雨,逃也似的上了马车,催促马夫:“快……快回府!”

不知道的还以为身后跟着几只大狼狗呢!

第六十七章 世子亲启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直至黄昏,才渐渐收敛了吞天噬地的气势,只余零星雨丝,不急不缓在天地间飘‘荡’。。 更新好快。

夏湘傻乎乎地笑着,心里却生出莫大的荒谬感。

被一个十岁小男孩倾慕,真是一种灾难!夏湘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荒唐,明明死了,却又重生到了这个世界。明明推了一桩婚事,结果又来了一桩。自己才八岁而已,烂桃‘花’要不要开得这么旺盛?

她瞥了眼院子里的桃树,忽然觉得格外刺眼。

就不能安稳舒坦地过个岁月静好的童年吗?非要接二连三‘逼’得自己装疯卖傻,却还是麻烦不断吗?

父亲似乎对丞相府死心了,因为,他对宁王府动心了!

虽然宁王绝不会允许一个傻子嫁到王府做世子夫人,可那个‘混’账世子若以死相挟呢?又或者说服宁王,让他老子相信自己是在装疯卖傻。到时,父亲再添把柴加把火,这事儿万一就成了呢?

这怎么行?

夏湘傻乎乎的笑容越发苦涩了,心里琢磨着,总得想出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将这些烦心事统统推开才是。

世子胡闹,木头受罪。夏湘胡闹,碧巧受罪。

闹出这样大的事儿,守夜的碧巧必然会受些责罚。只是如今主持府上中馈的是‘性’子宽厚的苏姨娘,老爷又因为天上掉下个好‘女’婿,整日里喜忧参半。所以,也只是罚了月例,降为二等丫鬟,却依然被留在了夏湘房里。

看着碧巧整日里哭丧个脸,夏湘倒没什么负罪感,心里只是觉得好笑,这贪睡的小妮子日后恐怕要失眠了罢。

对夏湘来说,碧巧是几等丫鬟并不重要,月例少了才是要紧事。她很想把自己的月例‘抽’出一些给碧巧作为补偿,却因着傻子的身份无能为力。

南方多雨,每入夏季,天气‘阴’晴不定。

翌日一早,小雨依然绵密飘洒着,连续两日的雨水,将初夏的暑气驱散殆尽。周‘玉’年穿着宝蓝‘色’直裰,并未撑伞,顶着‘蒙’‘蒙’细雨迈过月‘门’,进了‘门’来。

‘乳’娘为夏湘整理好衣衫,走出厢房。

细雨入窗,书香淡淡,周‘玉’年带了本诗经和山海经,一段神话故事,并着一段优雅的诗经,不急不缓,认认真真地念给夏湘听,偶尔还会解释一二。

夏湘没有想到,这个世上还有山海经和诗经,比起‘女’诫‘女’则,这两本书要顺眼的多。

周‘玉’年讲的风趣,夏湘听的入神,说书先生的课堂,必然不会生出多少枯燥的味道来。

‘乳’娘在一旁站了会儿,便出去做针线了。‘乳’娘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夏湘抬起头,狠狠瞪着周‘玉’年,低沉着嗓子问道:“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周‘玉’年光棍气十足地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哈欠:“嫦娥在天上,后羿在人间,能怎么办?干瞪眼儿呗。”

“谁问你这个了?”夏湘气的小脸儿通红:“我是说那个宁王世子,你总得帮我想个法子打发了才是!”

周‘玉’年大‘惑’不解地望着夏湘,脱口问道:“那小子有什么不好?”

夏湘一口唾沫没咽好,止不住地咳嗽起来,一张小脸儿涨的通红。‘门’客?谋士?眼前这货会不会选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就把自己给卖了啊?

“我才八岁!”夏湘险些吼出来,却顾及着院子里的丫鬟,将声音强行压得极低,听起来十分难受。

周‘玉’年竟反问道:“你还知道自己才八岁?”

八岁的姑娘自己学会了凫水,八岁的姑娘写诗画扇才名动京都,八岁的姑娘随便一个念头便做了个吊‘床’,八岁的姑娘扮成男孩模样出‘门’找先生,八岁的姑娘藏了一肚子大逆不道的言论,八岁的姑娘为了悔婚装疯卖傻,八岁的姑娘遇到夜里血腥恐怖的刺杀之后还能平心静气。

“我可从未把你当成八岁的姑娘!”周‘玉’年微微笑着,语气里,目光里却透着一丝冷冽,让夏湘不由打了个寒颤。

“总之,无论如何你得帮我传个话儿,让那小子死了这份儿心。”夏湘气鼓鼓扭过脸去,不再理会周‘玉’年。

“我不管!”

“……”夏湘猛地转过头,却碰到周‘玉’年促狭的目光,她拧着眉头问:“为何不管?那‘混’账世子让你送东西你便送了,我让你传个话儿又有什么难的?”

“作为‘门’客,‘私’以为大小姐嫁入宁王府是个不错的选择。”周‘玉’年抿了口茶,润了润喉,好似没看到夏湘要吃人的表情。

夏湘倒吸了口凉气,知道此刻不是发火儿的时候,她将准备好的信封‘交’给周‘玉’年:“不用传话,只帮我带封信如何?”

周‘玉’年顿了顿,眯着小眼睛笑道:“有何不可?能帮世子爷传纸条,自然也不会介意帮您送封信。”

信封很普通,上面四个字写的七扭八歪十分难看。

世子亲启。

夏湘沉着脸,一把按住信封,低声说道:“不许偷看!”

“你把先生看成什么人了?”周‘玉’年小心将信封送入袖筒,极温和地笑道:“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夏湘翻了个白眼儿,心道,先生您怎么看都不像个君子!

这封信一送便是七八日,夏湘心里不由有些忐忑焦躁。

而此时,周‘玉’年正坐在宁王府的屋顶上长吁短叹。

他俯下身,透过掀起的瓦片朝世子李毅点了点头,李毅遥遥行了一礼,周‘玉’年覆好黑瓦,纵身跃出了宁王府。

人说姜还是老的辣,怎遇到夏湘之后,这话就不对味儿了呢?周‘玉’年摇摇头,想到那封信就抑郁。

黑瓦将明媚的日光生生斩断。

李毅站在黑瓦之下,却没有丝毫‘阴’郁的情绪,他低头打量着信封上的四个字,止不住的笑意漫上眼角眉梢。

世子亲启……这字写的还真是丑!

哎?为什么信封被撕开了?李毅从撕开的信封口取出信,顿时傻眼了,信封里还有一个信封,里面这个信封上写了很多字,歪歪扭扭。

——小年年,言而无信、偷窥**是为小人行径。若不知悔改,继续拆信,小心扣你月俸。无耻总要有个限度,你好自为之!

看完信封上这几行字,李毅终于抑制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门’外负责看守的小厮面面相觑,借着木板间的空隙向屋里望去,李毅连忙将信背到身后,走到榻边,找了个没人看得见的地方,小心翼翼拆开信封。

看到信上内容,李毅便笑不出了。

一张俊美秀气的小脸儿皱成了苦瓜样儿。字难看,语气却淡淡的,语气淡淡的,意思却很清晰、很坚决。

——字很难看,将就些罢。湘儿能认识世子,很幸运。可湘儿年仅八岁,从未想过婚嫁之事。我也不愿嫁人,不愿嫁入宁王府,不愿做你的妻子。你是个好人,我更愿意把你当作可敬的兄长,希望世子能够听从宁王的话,不要再闹了,让彼此都轻松一些。对了,看完信记得烧掉,莫要被旁人看到。

短短一封信,李毅看了不下十遍。

当信纸信封悬于烛火之上时,李毅终于皱起了眉头,情绪在眼中蔓延开来,随着面前跳动的火焰,愈加浓重,难以遮掩。

夏湘的语气太柔和了,轻轻松松将那些诛心的话语带了出来。没有过多的责备,没有厌恶与嫌弃,没有害羞和遮掩,甚至淡淡的委婉之中都没有半点儿小‘女’儿家的情态。倒像一位长辈,在劝说胡闹的晚辈,温柔之中透着一丝疲惫。

未曾想,自己会成为夏湘疲惫的因由。

李毅怔怔坐在烛火旁,盯着一地飞灰,被源源不断的挫败感压得抬不起头。

到底哪里不好,为何夏湘不喜欢自己?长相、才华、武道天赋、身份地位,几乎无可挑剔,夏湘为何不愿嫁到宁王府来?

李毅想不通,继而对自己产生了极大的怀疑,是不是长得太秀气?是不是文采方面不及夏湘许多,是不是身份还不够尊贵,夏湘想要嫁到宫里去?是不是……

他猛地摇了摇头,忽然十分想念木头,那个可以带着自己大大方方闯出房‘门’,直奔夏府的木头。

只是,木头正躺在夏府的客房里,吃香喝辣好不惬意。

夏湘坐在小板凳上,呆呆望着坐在桌旁,抓着父‘女’饼胡吃海塞的木头,心里却想着,不知信封里的好人卡,会不会让那个好看的男孩儿哇哇大哭。

天边云蒸霞蔚,柔和的昏黄光晕打在漏‘花’窗上,被割成数道光线,从容而温柔地铺洒在夏湘的裙角眉梢。

她默默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拍拍银‘色’马面裙上的褶子和灰尘,一抬头,被夕阳余晖曜的睁不开眼。

“慢慢吃,明日我让阿香再给你做一盘。”夏湘转过身,将小板凳踢到‘门’旁,继而推开‘门’,离开了木头的房间。

‘门’外,云霞渐渐淡去,安静等待着夜幕的到来。

第六十八章 嫁不出去便娶一个

李毅没什么不好的。。 更新好快。

只可惜,他是个正常人,而自己却是个怪物。

夏湘这样想着,背对着窗子和月光,轻轻叹了口气,好像压在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一场大雨加上数日来绵绵细雨之后,天气越发热了,真正有了仲夏的味道。躺在‘床’上的夏湘只着了中衣,却丝毫感受不到夜里凉意。

静下心来,夏湘开始琢磨,如何摆脱这样进退维谷的日子。

不装傻便会烂桃‘花’朵朵开,装傻总不能一直装到及笄后,只怕傻的久了心理扭曲不说,还会把水灵灵的真桃‘花’吓得不敢盛开。

夏湘不想单身一辈子,人生漫长,总还是要找个伴儿,相携度日,享受生活。至于为什么不选李毅,很简单,他还是个孩子,而夏湘从来都不是。她是个拥有十九岁心智的成年人,如何能够嫁给一个十岁的孩子?

将来……将来遇到个心智早熟的大叔,便嫁了吧。夏湘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人生注定要扭曲的不成样子。

至于此时,如何才能不装傻又不嫁人,这事儿可以一边装傻一边筹谋。

两日后,李毅带着几个小厮亲自上‘门’,拜见了夏安,却没有见夏湘。几个小厮扶着大伤未愈的木头,小心翼翼迈出了夏府。

李毅站在‘门’口,拜别夏安,深深望了眼夏府,有些失落:“晚辈还小,可总有一日,是会长大的。”

这句话让夏安琢磨了很久,忐忑了很久。然而,宁王府安静了下来,李毅再也没有出现,跟丞相府一样,再也没有表示过一丝的热忱。

夏安叹了口气,握着夏湘的手幽幽地说道:“罢了,我夏安的‘女’儿,便是傻了,也不会嫁不出去。”

夏湘哭笑不得,父亲‘色’厉内荏的话语,直接透‘露’了内心的幽怨。

除此之外,父亲似乎也放弃了将傻‘女’儿加入丞相府或宁王府这样显赫‘门’庭的念头。这是个好现象,却好景不长。

父亲急了,心急如焚,继而想出一个大大的馊主意——招上‘门’‘女’婿。父亲想的真好啊,嫁不出去咱就娶一个!

夏安只是犯了糊涂,随口一说,并没有郑重认真去思考招婿入赘这个古怪念头。夏安没当真,可并不代表别人不当真。

因着这句话,赵姨娘和柳姨娘都乐坏了。

有些骨气的男人,谁会入赘,做别人家的上‘门’‘女’婿?除非又穷又丑,再有点儿什么残疾,家里老弱病残急需钱财的。又或者好逸恶劳,不思进取,想着攀上御史大人的高枝儿,谋些好处。

把夏湘嫁给这样的人,真是天大的喜事。

“怎么说来着?这小妖怪早晚遭报应!”赵姨娘用竹签小心叉了一小块儿切好的西瓜放到嘴巴里,又往地上吐了几个西瓜籽,嘿嘿笑着:“让她装疯卖傻,早晚把她自己个儿给卖进去!”

柳姨娘不以为意:“咱们若真给她找个傻相公,她还会继续装疯卖傻?你高兴的太早了些罢。”

“管她怎地,总之,她心里堵得慌,我的心里便畅快,”赵姨娘又吐了两个西瓜籽,余光瞟到一旁的小丫鬟,没好气儿地数落道:“瞎了还是傻了?看不着满地西瓜籽儿?还得我求着你们这帮小‘骚’蹄子干活儿不成?”

真真儿是喜怒无常,翻脸比翻书还快呢。

赵姨娘看着院里新换的几个小丫鬟就气不打一处来,如今手底下用着顺手的,也就剩下四喜一个儿了。

看到几个三脚‘鸡’一样笨手笨脚的小丫鬟,就想到夏湘那个小妖怪,就会想到那日平白挨得两巴掌。

巴掌印儿早消失不见了,可每每思及此事,赵姨娘美丽的脸蛋儿依然火辣辣的疼。

“急什么?这事儿还得慢慢琢磨,”柳姨娘眼睛一眯,捻着手上的珠‘花’儿笑道:“咱们得留着后手儿,最好能将她彻底赶出夏府去。”

赵姨娘来了兴致,眼睛顿时变得明亮起来。

然而,柳姨娘却住了口,将珠‘花’儿递给赵姨娘:“喏,给姝姐儿的。昨儿我让茯苓出府买些点心,那丫头是个机灵的,瞧见这珠‘花’儿漂亮,便买了一对儿。一个给了珊姐儿,另一个我便给姝姐儿送来了。”

这一打岔,赵姨娘便忘了刚才的话题,接过珠‘花’儿笑了笑:“妹妹有心了。”

然而,赵姨娘的目光却未在那珠‘花’儿上停留片刻,只是一扫而过,其间流‘露’一丝鄙夷与不屑,一闪而逝,却如何都躲不过柳姨娘的眼。

柳姨娘没有说什么,如往常一般,依然保持着沉默与平和。

等柳姨娘出了院‘门’,赵姨娘才想起柳姨娘说的后手,想起柳姨娘提起的把夏湘赶出府去。

若真的找了个傻夫婿回来,也够闹心的,时不时便能遇着俩傻子……又或者,不定哪天,俩傻子一块儿跑自己院儿里,扇自己嘴巴……赵姨娘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细细想来,能把夏湘那小妖怪赶出府最好不过了。总比抬头不见低头见,成日里提心吊胆的好。

不过,夏湘是嫡长‘女’,身份摆在那儿,便是傻了,也比自己这些人尊贵,夏安怎么可能把这傻‘女’儿赶出府呢?

看来,总要用些心思才是,然而,用心思这种事,自己总不如柳心颐。

赵姨娘拾起手边儿的珠‘花’儿瞧了瞧,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继而冷笑自语:“呵呵,在我面前卖关子,有什么意思?”

她眼珠儿一转,将大管家叫了来。

耳语几句之后,大管家脸儿都白了:“姨‘奶’‘奶’,这可使不得啊!老爷未发话,小的若嚷嚷出去,被老爷知道还不扒了我这身皮?”

“没胆子的狗东西!”赵姨娘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让你去老爷跟前儿嚷嚷了?还是让你去大‘门’口儿嚷嚷了?不叫老爷知道不就得了!你长脑子了没有?”

任她如何说,大管家只是哭丧着脸不敢应声。

“啪”地一声,赵姨娘的巴掌拍在桌上,顺势从椅子上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看来气的不善:“这大管家,看来你是当腻了!也好,姓房那老狗早等不及往上爬了,我便遂了老太爷的愿!”

大管家一听,“噗通”一声便跪在地上,开始嚎丧:“姨‘奶’‘奶’,您可别恼,气坏了身子小的可担待不起!您放心,您‘交’代的事儿,小的一定给您办妥了,您喝口茶,压压火,压压火……”

大管家一壁说着,一壁向前爬了两步,小意站起身来,给赵姨娘端了杯茶。

赵姨娘渐渐平和了气息,目光却像刀子一样锐利。

她蓦地一笑,尖着嗓子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个腌臜事儿,你贪了府里多少银子,祸害了多少水灵灵的小丫鬟?”她顿了顿,将身子向前探了探,拉近与大管家的距离:“若想尝尝牢饭的滋味,尽管不听我的话。”

大管家一阵心悸,僵在那里不能动弹。

半晌沉默,大管家再次跪在赵姨娘面前,痛哭流涕:“姨‘奶’‘奶’,小的是您一手提拔起来的,怎么会生出二心?怎么会不听您的话?”

“听不听话可不是靠嘴说的,吩咐你的事,最好尽快去办,现在就去办!”赵姨娘端起茶杯,靠在镂‘花’的椅背上,微微阖上了眼。

大管家没有说话,只是颤抖着,忙不迭逃了出去。

短短三天时间,夏府大小姐招婿入赘的消息便不胫而走,成了京都一大笑话!曾经因为夏湘的诗名、慧名、孝名,以及夏湘与丞相府的暧/昧关系,对夏湘大加赞赏的人们,忽然换了张脸,急不可待地嘲讽着夏府傻子大小姐是多么恨嫁。

当初赏‘花’会上,多少大家小姐被夏湘抢了风头,便会有多少人不遗余力地嘲讽着夏湘这个间歇‘性’痴傻病人。

夏湘不以为意,名声这东西,越臭越好,至少目前来看,有个坏名声要比好名声稳妥得多。

可夏安却坐不住了。

就连朝会前官员们闲聊时,大家望向他的眼神都含着几丝促狭。

若夏湘一直是傻的便罢了,奈何一个月来变得聪明如斯,博了一连串的好名声,让整个京都都知道夏府大小姐是个不世天才。如今又变回原来的痴傻模样,让夏安一时接受不能。

更何况,如今整个京都都在看他的笑话。

御史大人急不可待,要给他那傻闺‘女’招婿入赘呢。简单一句话,却这样刺耳。

可这些闲言碎语传入赵姨娘耳中,却让她无比欢喜,看来,这大管家动作还是‘挺’麻利的。瞧着夏安愁眉不展,赵姨娘觑了个空儿,皱起眉头,摆出一副忠言逆耳的为难样子,开了口。

“老爷,总归都这样儿了,咱们能有什么法子?反倒不如放宽了心,不去理会。再借着这个机会,寻个上‘门’‘女’婿入赘了罢。打小看到大的孩子,也靠谱儿些。等事情办完了,过去了,这些嚼舌根子的自觉无趣,也就不会再嚷嚷了。”赵姨娘蹲在地上,帮夏安脱了朝靴,转而站在一旁,摆出一副少有的低眉顺眼模样来。

第六十九章 何苦来哉?

换了往常,赵姨娘说出这番话,夏安必会勃然大怒。-叔哈哈-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夏安刚刚下朝,在回来的路上受了一路的促狭目光。

更有见缝‘插’针的,生怕夏湘又变回当初那副聪颖模样,上赶子问及丞相次子杜广的婚事,一个个极尽谄媚,恨不得把自家没出娘胎的闺‘女’儿早早预定到丞相府去。

夏安憋了一肚子火无处撒,这会儿听了赵姨娘的话,只是闷哼一声敷衍道:“既已有了主意,就尽早办罢。如今闹得满城风雨,可丢不起这个人!”

他顿了顿,蓦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攫住赵姨娘的双眼,冷冷说道:“不管招婿入赘这话是哪个‘混’帐东西传出去的,若再有什么动静被我知道了,管他是谁,非撕了他的狗嘴,打断他的狗‘腿’不可!”

赵姨娘没有颤抖,没有害怕,只是点头应道:“是。”

显然,老爷对夏湘已经有些厌烦了,腻歪了,也累了,故而打算放手了。老爷的意思很明显,只要别太过分,任你们折腾去罢。

赵姨娘没有胆子再动夏湘的‘性’命,她也没有那样细腻的心思,能让夏湘的死与自己牵扯不上半点儿关系。

那晚夏湘落水之后,自己便成了老爷的眼中钉。

若夏湘的‘性’命再有什么闪失,老爷必然会第一时间将怀疑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所以,赵姨娘再不敢轻举妄动。然而,给夏湘找个不堪的丈夫,还是可以尝试一下的。

小孩子比较容易掌控,招个入赘的‘女’婿,将这‘女’婿养成贪婪又懦弱的‘性’子,让这‘女’婿像大管家一样匍匐在自己脚下,听从自己的命令,夏湘还会有好日子吗?

夏湘呆在自己的小院儿里,愁眉不展。

“竟敢‘逼’我娶男人,我急了可是会杀人的!”夏湘瞪了眼忍俊不禁的周‘玉’年:“想笑便笑!”

周‘玉’年真就笑了,举起笔杆,轻轻落下,敲了敲桌子:“马步还未蹲扎实,便想着杀人?太急功近利了罢。”

“先不提这事,总归一时半会儿,那母夜叉也找不出个合适的,”夏湘拧着小眉头换了个话题,也换了个风向:“让你查的事,查的如何了?”

“什么……”周‘玉’年顿了顿,恍然道:“哦,你是说那日雨夜刺杀的事。”

夏湘没有说话,心思却飘到那晚的滂沱大雨中。那个黑衣小男孩是什么人,值得动用那么多刺客去追杀?事后,为什么京都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据木头说,其中一个刺客被他割喉,还有一个被他重伤,可尸体呢?

虽说木头不是她的手下,可她依然清晰记得,那日夜雨里,木头像个血人一样疲于奔逃的时候,还咬着牙根带上了自己这个拖油瓶。

她知道那日夜里,自己多少帮了些忙。木头救了她,她也救了木头,可在夏湘心里,木头依然是她的救命恩人。

夏湘是个护短儿的,所以见不得木头被人伤成那副模样,伤人的却一无所踪。她不自信有能力将此事查清,替木头报仇。她只想尽己所,图个心安。

更让她恼火的是,那个黑衣男孩,给别人惹了这样大的麻烦,害的木头和自己险些丧命,事后他竟是连个谢字也未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等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人救他作甚?

夏湘很想找到那孩子,再劈头盖脸骂上一顿,否则难解心头之愤。

然而,周‘玉’年只是耸耸肩,没有半分惭愧地说道:“毫无头绪,看来这是个哑巴亏,不吃也得吃了。”

这个结果在夏湘预料之中,所以,她并未如何恼怒,只是鄙夷道:“要你何用?”

“何用?牵线做媒啊!”周‘玉’年哈哈大笑,惹得‘门’外的两个丫鬟双双望了过来。吓得他连忙端正了仪态,做出一副文雅先生样儿。

夏湘见丫鬟们转过身去,这才嘲讽说道:“做媒?帮我找个傻子入赘做夫君?”

“未尝不可,傻子有傻子的好处,日后进了‘门’,定会被你管的服服帖帖!”周‘玉’年忍着笑,瞥向‘门’外的丫鬟们,生怕再惹来一阵白眼。

夏湘不以为忤,也不恼,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呵呵,你以为,我只会做父‘女’饼?”

这句话很奇怪,很突兀是不是?

可周‘玉’年听了夏湘的话,一双小眼睛立马亮了起来,连带着,口气也变了。

“御史大人也倒是糊涂,怎就这般着急帮你找夫婿?以大小姐的聪明才智,日后定会谋得一段好姻缘。关于此事,若什么地方用得上在下,在下定然竭尽所能,在所不辞。”周‘玉’年是个很不要脸的人,一反一复片刻间的事儿,脸上竟是不红不白,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夏湘抿嘴一笑:“那先生帮我想个法子罢,如何能离了这夏府,过自在些的日子,不用装疯卖傻,也不会被催着嫁人。”

苦苦想了很久,夏湘觉得,唯有离开夏府,方能自在过活。

这深宅大院跟牢笼有什么区别,让人不得自由,不得安生。只是,要如何离了这府‘门’?自己是这宅院里尊贵的大小姐,是御史大人的亲生‘女’儿,自己有什么理由搬离此处呢?

“离了夏府?”周‘玉’年有些吃惊:“你个八岁的小姑娘,离了夏府如何过活?”

夏湘眯眼一笑,摆出一副可爱模样:“若能出府,又能保住月例,那是最好不过了。再不济,不是还有先生您呢嘛?我一小丫头,能吃多少饭菜,您还养不起我了?”

“我……你……”周‘玉’年支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理顺了言语:“在下是‘门’客,是谋士,是先生,是信使,是……要从您这领月俸的,什么叫在下养不起您?在下从来都指着您养我的!”

夏湘琢磨琢磨,也确是如此,便一扭头,耍起无赖:“我不管!总之,既然你自承是谋士,就要谋出个好主意来。将来我吃不上饭,跑到你家里蹭吃蹭喝,那也是你这谋士无能造成的,与我无关。”

真真儿是不讲道理啊!

周‘玉’年不胜唏嘘,一边摇头晃脑,一边用笔杆轻敲着桌沿,悠悠唱道:“何苦来哉,何苦来哉?只为一口吃,便费煞了苦心,费煞了苦心!”

望着周‘玉’年的凄苦模样,听着怨怼的长音儿,夏湘忽然想起前世听过的一首歌: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三两岁呀,没了娘呀……心里一阵好笑。

“得得得,别哭唧唧的,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咱们一起想法子,总能想出个好法子的。”夏湘说的轻松,却依然愁眉不展。

周‘玉’年抿抿嘴,心里有些发苦发涩。

当初拜师时候,那个端庄稳重,尊师重道的小姑娘哪去了?

下课之后,夏湘取了老太爷那里。周‘玉’年收拾完书本,瞧着天‘色’已晚,便朝家里走去了。

一路上,他没有想着如何把夏湘‘弄’出夏府,而是满脑子都在琢磨,媳‘妇’晚上给自己做了什么好吃的。

只是,迈进家‘门’的那一刻,看到坐在屋子里的人,周‘玉’年脑子“嗡”的一声响,觉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才遇到这两个小灾星。

李毅端坐在院子里,怔怔望着远处的天空,连周‘玉’年迈进院子也未能发觉。一张俊美白皙的小脸儿上涂着一层淡淡的失落,看着让人隐隐有些心疼。

周‘玉’年重重叹了口气,有些不知所措。他再如何长袖善舞,也不会知道如何安慰一个受了情伤的十岁小男孩儿。

李毅听到周‘玉’年的叹息声,蓦地抬起头,瞧见了周‘玉’年。

他连忙站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周先生,您回来了。”

木头还在养伤,没有跟来,身后只站了一个仆从,是宁王的眼线。李毅却‘混’不在意,既然自家老子早就看透了自己,也不需掩饰什么。

所以,他来找周先生,并没有避讳身后的仆人。

“世子爷久等了,进屋坐罢。不知世子前来,所为何事。”周‘玉’年皱着眉头,心想,千万别再给我‘弄’个送信的差事出来就好。

李毅显得有些局促,端正坐在‘门’旁的方凳上,双手置于双膝,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周‘玉’年没有催促他,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去思考。

只是,这样一直思考下去,自己还要不要吃饭了?周‘玉’年终于还是忍不住了,笑眯眯地问:“世子爷,您吃了没呢?要不……凑合凑合,跟在下一块儿吃点儿,垫垫肚子?”

也就是随口问问。

周‘玉’年吃准了李毅不会点头,所以才会问上这么一句,心里想着,对方贵为世子爷,怎会坐在这里跟自己吃些个家常菜?

一旦对方拒绝了,自己便得了个话茬儿,提出一边吃饭一边说话儿。

只是,万万没想到,李毅竟是低头一笑,羞涩地说道:“我……确实饿了。”

第七十章 丑婆娘的小算盘

白氏很高兴,擦干净双手,为世子爷备了双碗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粗糠淡饭,世子爷若不嫌弃,便将就将就罢。。 更新好快。”

李毅微微笑着点头,没有半点儿平日里的跋扈模样儿。

于是乎,周‘玉’年和李毅便相对而坐,一人端着一碗稀粥,守着一盘子牛‘肉’,不咸不淡地吃着、聊着。

李毅每吃一片‘肉’,周‘玉’年都要心疼一下,恨不得将眼前跟自己争食这小子一脚踹出‘门’去。

吃了一会儿,白氏又端上来一盘子炒‘鸡’蛋,并着一盘‘花’生米。

周‘玉’年这下开心了,闷头笑道:“世子爷,今儿算是借了您的光儿。”

李毅不懂,然白氏却闹了个大红脸,白了周‘玉’年一眼,匆匆朝厨房走去。平日里,周‘玉’年时不时便央求白氏给他做好吃的,白氏是个节俭的,不舍得大手大脚。

今日因着李毅的缘故,多了两道菜,周‘玉’年十分开心:“世子爷,您今日前来,是为了……”

李毅停了筷子,抿着嘴‘唇’,‘露’出一丝苦笑来:“我来这里,是为了打听一个人。”

话不必言明,了然于‘胸’。

周‘玉’年叹了口气:“为了大小姐吧?要我说你呀,还是死了这条心罢。”周‘玉’年叹了口气。

出乎意料,李毅没有多难过多失落,只是淡淡地说道:“京都里都在传,御史大人要为湘儿挑个上‘门’‘女’婿,我知道……湘儿必是不愿意的。我今日来,只求先生多费些心,帮帮她……”

周‘玉’年瞠目结舌。

“夏湘是我的学生,在下必定尽力相助,世子尽管放心。”周‘玉’年说的云淡风轻,心里却不轻松。

尽力相助?说的容易做起来难。

若要遂了那小丫头的意,出府、不嫁、保留月例、自由生长……周‘玉’年打了个哆嗦。首先,想要办到这些事,就是一大难关。其次,若放任夏湘自由生长,谁知道那丫头会不会长成个‘女’土匪?

答应的爽快,若付诸行动,却是有些困难。

用过晚饭,李毅起身告辞。对夏湘之事,一个字也未再提起。

院子被淡淡月辉笼罩着,似‘蒙’了一层薄薄的白纱,仿佛触手可及。夜晚朦胧的光晕将李毅小小的身影勾勒出一丝孤单的味道,与他那单薄的年龄显得十分违和。

周‘玉’年摇了摇头,哭笑不得。

然而,李毅却没有生出太多的悲伤情绪,一双明亮的眼越发坚定,人总是会长大的,夏湘会长大,自己也会长大。

只要自己足够优秀,总有一日,会将夏湘娶进‘门’来!

而此时,夏湘正拍着鼓鼓囊囊的肚子,在夏府老太爷的榻上‘挺’尸呢……

“祖父,您可要给湘儿作主,不能任由那赵姨娘胡来。若当真找个傻子做夫君,湘儿还要不要活了?”夏湘一壁‘揉’着圆滚滚的肚子,一壁抹着泪珠子,摆出一副愁煞个人的憔悴模样。

老太爷眉眼间挂着一丝不以为意,瞧准了机会开始敲打夏湘:“杜家多好一‘门’亲事,你偏要装疯卖傻搅合黄了。如今倒好,招婿入赘,指不定招来个什么东西呢!”

当初,跟丞相府的婚约是两家老太爷十分看好,并一力促成的。如今夏湘苦不堪言,夏老太爷便忍不住抱怨几句。

“好好一桩婚事,被你这任‘性’的妮子生生搅黄了,唉……”老太爷深深叹口气,看着夏湘垂头丧气的模样,心中又一阵不舍。

“你也别发愁,这上‘门’‘女’婿若过不了我这关,便是天王老子,也甭想进这个‘门’!”老爷子闷哼两声,吹胡子瞪眼,颇有几分当家老太爷的架势。

夏湘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哪个天王老子这样不开眼,娶我这样一个傻姑娘?”

见夏湘笑了,老太爷才放下架子,捋着胡须笑了起来。

祖孙二人又闲聊了会儿,夏湘消了消食,这才起身离去。

路过赵姨娘的厢房,夏湘忽然停下脚步。

二管家牵着夏湘的手,有些惊喜地望着夏湘,心道大小姐是不是不傻了?是不是记起一些东西了?

夏湘注意到二管家的眼神,这才回过神来,咧着嘴大笑了一声,磕磕巴巴地说道:“打……打死个丑婆娘……丑……丑婆娘!”

这傻子装的,不是一般像!夏湘心里苦笑,若一直装下去,自己很有可能入戏太深,真的痴了。

二管家叹了口气,却又笑了:“欺负大小姐的,都是丑婆娘。打死那些个丑婆娘!”

柳树投下的浅浅‘阴’影将二管家和夏湘遮了个严实,没有人看到这主仆二人,也没有人听到她们的对话。

不远处的厢房里,燃着明亮的烛火,将赵姨娘和柳姨娘的身影刻在高丽纸糊成的窗扇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暗味道。

“便是傻了,不照样儿跑你院儿里闹?”柳姨娘哂笑着,抹了抹鬓发,坐直了身子。

赵姨娘听闻此话,脸刷地一下就红了,觉得被夏湘打过的地方依旧火辣辣地疼,一直疼到了心坎儿里。

“那日睡糊涂了,才叫那小贱货钻了空子!”赵姨娘恨恨地说着,咬牙切齿。

柳姨娘抿了抿嘴,依然保持着不冷不热的笑容,状似打趣道:“日后多个傻子来打你,看你怎么办!”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随口一句话,却让赵姨娘的心里咯噔一下,好不难受!

而事实上,说者并非无心。

柳姨娘眯眼一笑:“先前我就曾说过,想个法子把夏湘赶出府去。你可倒好,竟巴巴地张罗着给她找上‘女’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巴不得找个人来护着她!真是比亲生的还上心呢!”

说着说着,柳姨娘便笑了起来,笑的极尽讽刺。

赵姨娘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你又不是我,怎会知道我的打算?”赵姨娘的声音有些尖刻,将手上的扇子摇的七扭八歪,越发不像样子了。

柳姨娘又撇了撇嘴:“你当所有人都笨的被你抓住小辫子?若招来个聪明的,有你糟心的。更何况……你不是说过,夏湘那小妮子是装疯吗?到时候人家小两口儿和和美美,合起伙儿来折腾你,可就没你想的那般轻松喽。再说,招了上‘门’‘女’婿,一应开销都要府上出……呵呵……”

“啪”的一声,赵姨娘将纨扇敲在两张月牙桌拼成的圆桌上,柳眉倒竖:“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将那小贱货赶出府,就那么容易?”

“瞧你这急‘性’子,就容不得别人喘口气儿。”柳姨娘向来‘性’子温吞,你急她不急,天大的事儿都能一笑带过去。

“喘口气儿?”不说还好,这一说赵姨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口气儿喘了多少天了?这口气儿可真够长的!”

窗外月光洒在窗纸上,与明晃晃的烛光稍一触碰,便融了似的消散殆尽,没有丝毫映入屋子里。

“老爷烦恼些什么?”柳姨娘微微侧过头,捕捉到赵姨娘犹疑的目光,随即笑道:“咱们心知肚明,老爷最担心府上名声受损,最害怕京都里那些个风言风语没完没了。若把夏湘送出府,眼不见心不烦,日子久了,京都里的谣言自然便淡了……”

赵姨娘蹙着眉头,并没生出多少欣喜:“送出府,能送到哪里去?总要找个名目吧?再说,老爷舍得把那小妖怪送走?若老爷不同意,咱们想的再好又有什么用。便是挖空心思,磨破嘴皮,又能如何?”

柳姨娘‘露’出个淡淡的笑容,似乎早已成竹在‘胸’:“这事儿还得你来说……”

“我说?老爷不扒了我的皮?”赵姨娘倒吸了口凉气,声音十分尖锐。然片刻之后,她便望着柳姨娘,压低了声音,有些慌张地说道:“那次夏湘落水,老爷便疑到了我头上。你可别再害我了,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还是算了罢。”

“算了?若这么算了,日后你被那小妖怪吃干抹净,都还回不过神儿来呢!”柳姨娘撇撇嘴,有些破釜沉舟的架势:“你直管跟老爷说去,若你跟老爷说完了,那小妖怪还能在府里呆的好好儿的,我便把自己关佛堂里,在里头诵经念佛,这辈子再不出来了!”

“你把自己关佛堂又如何?”

“我若没十分把握,会许你这样的话儿?”柳姨娘目光一沉,脸‘色’愈加‘阴’郁起来。

赵姨娘蓦地抬起头,万分惊讶不解地望着柳姨娘,很不明白,这个不支声不知气儿的‘女’人怎么忽然变得狠厉起来?再说,在这件事上,柳心颐一个如同弃‘妇’的角‘色’,又有什么把握能把夏湘赶出府呢?

第七十一章 去不去田庄?

其实,很早以前,赵姨娘便想不通。-叔哈哈-

柳心颐为何如此执着于除掉夏湘?平日里闷不吭声,低调行事的柳心颐为何提到夏湘的事,便像换了个人似的,变得厉狠绝决?

至于赵姨娘,看夏湘不顺眼的理由很简单。

有个嫡‘女’挡在前头,她的姝姐儿自然得不着什么实惠和宠爱,有了出身‘门’庭显耀的良婿,自然也要先落到夏湘的头上。

赵姨娘想到嫡‘女’为尊四个字,心里便像扎了根刺似的,好不难受。自己的父亲明明拥有了官职,自己明明配得上做这夏府的‘女’主人。

可是,嫡‘女’为尊!

夏湘便是傻了,身份地位也在自己之上,更比自己的‘女’儿尊贵。

所以,夏湘一直都是赵姨娘的眼中钉,‘肉’中刺。

见赵姨娘动了心,柳姨娘这才凑过去,伏在黄‘花’梨圆桌上微微笑着:“把她送到田庄去!将来的事谁说得好?到时候,若得个风寒落个水,便是想赖,也赖不到咱们头上来不是?有些事,要做就做的彻底些,省着日后‘操’心费神。”

“这……”赵姨娘依然有些吃不准。

柳姨娘打了个哈欠,声音有些惫懒:“你若愿意守着个小妖怪,妹妹也没法子。我人微言轻,入不得老爷的眼,最后拿主意的还是姐姐您。天‘色’不早了,姐姐早些歇着,我先回去了。”

赵姨娘没吱声,也没有起身相送,只是怔怔望着窗外,手中的扇子都忘了摇……

夏湘如何都想不到,赵姨娘与柳姨娘躲在屋子里,费尽心思琢磨出的事情,竟让她苦恼多日的困难迎刃而解。

出府、保留月例、自由生长。夏湘若知道了,做梦都会笑出声儿罢?

然而,这样美好的事情却受到了父亲和祖父的一致反对。

“湘儿,你放心,祖父一定把你留在府里头,便是你父亲鬼‘迷’心窍,受了那黑心婆娘的蛊‘惑’,也过不了我这关!”祖父十分恼怒,将夏湘拉到身边来:“我的湘儿打小儿就命苦,这帮黑心肝的,真是半点儿良心也没有。”

夏湘瞠目结舌。

听了祖父的话,不明所以的夏湘隐隐猜到了什么。

她踮着脚尖儿,蹭到榻上一方小棉垫子上,抓着祖父的手,有些紧张地问道:“留在府里头?这是什么话儿?谁要将我送出府去?是要送到哪里去?”

夏湘脱口而出一连串的问题让祖父心里很不是滋味。

“湘儿你莫怕,赵氏想把你送田庄去,我断不会如了她的意,只要祖父还有一口气儿,谁也别想把你赶出府!”祖父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心力‘交’瘁。

夏湘没有急着高兴,而是小心又担忧地问了句:“父亲是如何说的?”

“自然也是反对的……”祖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苍老的眉眼间透出一丝愁容,让夏湘猜到父亲的态度和立场,或许并不十分坚定。

夏湘蓦地笑了:“祖父,出府有什么不好的?明明是件好事,您不该拦着的。”

不需要装疯卖傻,不需要勾心斗角,不需要紧衣缩食,不需要整日拘在屋里头学些针黹‘女’红,赵姨娘还真是做了件好事,帮了大忙。

“湘儿,你可是真傻了?”祖父抓着夏湘的小手,有些担忧地说道:“那田庄可不比府里,吃穿用度,总归是要清苦许多。再者,你年纪还小,去了田庄也没个人看顾,若出了事可怎么办?让我如何放心得下?”

祖父的话不无道理。

夏湘咬着大拇指,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如今夏意渐浓,‘春’红早已零落成泥。知了嘶声力竭,情致高昂。夏湘心里渐渐成了一团‘乱’麻,从初始的喜悦中冷静了下来。

若去了田庄,祖父和苏姨娘怎么办?柔姐儿又怎么办?她们不放心自己,同样,自己又如何放心得下她们?

再者,那田庄也不知在什么鬼地方,到时候山高皇帝远,赵姨娘那个狠辣‘女’人再想做点儿什么,似乎要比在府上方便许多。

她忽然想起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想起清茶坊大街上那几道黑‘色’影子,想起那一片肃杀之气,以及杀手们奇快的速度。

血腥味儿充斥着记忆,让夏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木头是李毅的,不是自己的。

若几个刺客同时来取自己的‘性’命,谁能保护自己?周‘玉’年不会从早到晚跟着自己,身边的丫鬟‘乳’娘手无缚‘鸡’之力。

而自己,唯一擅长的功夫便是……蹲马步。

夏湘犹豫了……

“祖父,咱们先瞧瞧父亲大人怎么说。若父亲心里有数,咱们还‘操’个什么心呐?”夏湘不甚乐观。

夏湘不愿祖父掺合后院儿这些破事儿,生怕扰了祖父的清静日子。只要父亲不会由着赵姨娘发疯,给自己找个傻夫君入赘,夏湘便不愿搬出祖父这尊清心寡‘欲’的大佛来。

“你父亲?”祖父哼了一声,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夏湘苦笑,不知说什么好。

夜里,她辗转反侧合不上眼,琢磨着如何轻身而退,从这个府上走出去,又能保证自己的身家‘性’命,以及祖父和苏姨娘、柔姐儿的平静生活。

大约戌时,‘乳’娘不知从哪儿回来,满脸疲惫。

白日里的天光消失不见,夜‘色’却依然寡淡。没有霞光,没有月光。没有光明,也没有黑暗,天地间笼罩着一片淡淡的青‘色’,像‘乳’娘脸上的忧虑,很怕支撑不了多少时候,便会让这天地堕入黑暗之中。

“说了?”采莲上前几步,扶住‘乳’娘单薄瘦弱的身子,急不可待地询问着。

‘乳’娘‘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自是说了,苏姨‘奶’‘奶’并不晓得此事,若不是富贵给碧巧提了个醒儿,恐怕咱们被撵去田庄那天,还不知道咋回事儿呢。”

有气无力的叹息声,刺痛了夏湘的神经。她不是个习惯隐忍的人,更不愿身边人跟着自己受罪。

“那苏姨‘奶’‘奶’怎么说?”采莲将‘乳’娘扶到一张椅子上,端了杯热茶送过去:“苏姨‘奶’‘奶’不会眼睁睁看着小姐被赶出府罢?”

‘乳’娘端起茶杯,用小巧的盖子‘荡’了‘荡’漂浮的茶叶沫儿,平静地说道:“糊涂东西,苏姨‘奶’‘奶’可不是那样无情的人,这会儿八成已经在路上了。希望苏姨‘奶’‘奶’能劝得住老爷,对咱们小姐留些情分。”

说着,一滴清亮亮的泪珠落入茶杯里,发出一声轻响……

夏湘一阵心悸,心中堆积着的苦闷情绪,似乎瞬间便要喷薄而出。

谁在意那渣男老子的可怜情分?谁在意这‘乱’七八糟一团‘乱’的夏府?夏湘阖上双眼,不知哪来的怒气,让她奋力捏紧了小拳头,狠狠捶在了‘门’围子上。

力气这样小,便是狠狠捶了一下,也没生出多大动静,没有惊动外间的‘乳’娘和丫鬟。

夏湘觉得很无奈,很无力,仿佛许多东西想抓却抓不住。想要守护的人却为了自己整日里担忧‘操’心,疲于奔走。

天慢慢暗了下来,烛火无助地晃动着,散发出一团幽幽的昏黄光亮。夏湘脑子有些‘混’沌,所以才会趁着采莲打盹儿的功夫,踩着窗边的椅子跳了出去,翻出了窗子。

这一跤摔的结结实实,夏湘‘揉’‘揉’屁/股,裹了裹身上的妃‘色’撒‘花’绫袄,蹑手蹑脚朝父亲的书房走去。

月挂柳梢,黄昏已逝。

夏湘小小的身影在游廊间一闪而过,惊扰了一丝夜风,发出簌簌轻响。夏湘打了个冷颤,心想不知苏姨娘是否还在父亲房里,不知父亲此刻在做些什么。

又走了几步,远远便望见了父亲的书房,依然亮着。夏湘默默念着:“谢天谢地,没白摔一跤,可以听墙角了。”

她觑了眼周围,见夜深人静没人走动,便拎着裙子踮着脚,小心翼翼溜到了书房外的窗子下。

即便猜到了父亲暧/昧不明的态度,却依然想要确认一下,想要亲耳听听,父亲是否真的想要将自己赶出府去。

虽说夏湘渴望出府,却依然希望父亲在这件事上坚定立场,拒绝将‘女’儿送出府。

时间是很伟大的东西,能够改变很多事情,改变很多人。夏湘忽然发现,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自己对这个名义上的父亲竟生出了一丝奢望和幻想。

这真是要不得的。

她尽量说服自己,听墙角并不是害怕父亲对自己太过冷漠,只是希望了解父亲对待此事的态度,做好相应的准备。

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屋子里的男人是父亲,而屋子里的‘女’人却不是苏姨娘了。

第七十二章 月光下的石榴花

原本,‘乳’娘离开苏姨娘处后,苏姨娘心急如焚,简单整理下衣裳便找到了夏安的书房。-叔哈哈-只是,开口没几句,夏安便笑着说道:“哪里听来的‘混’帐话?谁说要把湘儿送去田庄了?如今你主持中馈,也该沉稳些,总不能听风就是雨,动不动跑来跟我闹。”

听了夏安的话,苏文是又欢喜又气恼。

欢喜是因着老爷没有打算将夏湘赶出府,送到田庄去。气恼是因着老爷莫须有的责备。

什么叫也该沉稳些?整个夏府,就寻不出一个比自己更沉稳的人了。再说没有风哪来的雨,湘儿的‘乳’娘并不是个浮躁的人,更不可能无中生有。就算老爷没想将湘儿逐出府,并不代表别人没这个心思。

再者,什么叫动不动跑来闹?自己将后院打理的井井有条,不用老爷‘操’半点儿心,怎么就落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儿。

既然夏湘不会被送出府,苏文便放心了。被夏安莫名其妙责备几句,心里堵得慌,没一会儿便起身离开了。

苏姨娘前脚刚走,柳姨娘便迈进了书房。

所以,夏湘听墙根这会儿,书房里的人已经从苏姨娘换成了柳姨娘。

窗子半掩,光打在窗子的明瓦上,透出朦胧的光晕,斜斜漫过了夏湘的发顶。她听到柳姨娘的声音淡淡,飘‘荡’在屋子里,从窗子缝隙透了出来。

许是因为柳姨娘平日里极少说话,也或是她此时的声音与平日里大为不同,所以,落入耳朵里显得格外陌生。

“老爷,就把湘姐儿送出府罢,”她顿了顿,又朝夏安走了两步:“送出去,或许就解了您心里的疙瘩。这些年,您心里什么滋味,也只有妾身最清楚不过了。”

“什么滋味?”夏安的目光蓦地犀利起来:“你的心里又是什么滋味呢?”

夏湘蹲在窗子下,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儿声响,心里却纳闷儿,这俩人说什么呢?打哑谜似的。

沉默片刻,柳姨娘的声音再度响起,却隐隐透着哭腔儿。

“个中滋味,冷暖自知。老爷冷了妾身四年,如今倒问起妾身的滋味,妾身是该感‘激’还是幽怨?”她抬手,轻轻拭去眼角一滴泪,倒吸了口凉气:“您对妾身还是有些感情的,否则,妾身早就去地底下……去夫人面前领罪了。”

她蓦地笑了两声,透着股子寒冷的讽刺味道:“或许,您留着妾身一条命,是怕妾身去下头胡言‘乱’语,坏了您与夫人的情意,百年之后,您去了地下,没法儿跟夫人‘交’代罢?”

夏湘怔怔地听着,一句不漏地分析着柳姨娘的话,心中无比震撼。

夫人?便是自己过世的生母罢?

平日里,柳姨娘大气不敢喘,大声不敢出,总是垂着头不说话。今儿是怎么了?她说的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为何将自己送出府便解了父亲心里的疙瘩,父亲心里又藏着什么疙瘩?

“啪”的一声脆响,夏湘周身一抖,不由心悸。

即便没有亲眼所见,她依然听得出,这一巴掌多么用力,多么……伤人。夏湘有些害怕了,身子微微颤抖,短暂的恐惧将方才一应困‘惑’压了下去,夏湘想离开,却不敢动,生怕惊动屋子里的人。那两个似乎十分……陌生的人。

“呵呵,”柳姨娘笑的有些凄苦:“妾身哪里说错了?若老爷只是心里愤懑,想要找个人出气,那便打罢!”

夏安再次举起手,却停在了半空,久久没有落下。

柳姨娘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看着他的手慢慢垂下,捏成了拳头,心中止不住地想笑,老爷最想打的人,是他自己罢?

“滚!”夏安指着书房的‘门’,愤怒地吼了一声。

柳姨娘似乎不以为意,伸出大拇指擦了擦嘴角的血,格外温柔地说道:“湘姐儿出府的事,老爷好好琢磨琢磨。您不愿赶她出府,可若留她在府上,老爷您依然不大痛快罢?如今,招婿入赘的事闹得风言风语,老爷不妨借口为了府上‘门’面,将湘姐儿送出去。”

“你给我滚!”夏安再次怒吼,比先前那声要大上许多。泼天的怒气压在柳姨娘头上,却没有将这‘女’人压垮。

许是习惯了,故而不屑一顾。

柳姨娘没有说话,呵呵一笑,转身朝‘门’口走去。就在转身的一刹那,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转而铺了一层冰霜,久久也化不开内里的严寒。

原来,有些事,便是日久年深,也依然无法习惯。

夏湘有些脚软,没有绕到墙角后,只是蹲下身来,借由身边大大的石榴‘花’盆遮掩了自己小小的身子。

月光下,柳姨娘苍白着脸,踏上游廊,却一不小心,险些跌倒。她扶着廊柱,大口喘着气,须臾之间,咳了数声。

“呸!”她朝石子路边的三‘色’堇上吐了一口血水,一张脸因着剧烈的咳嗽泛起淡淡红晕。回眸,望了眼书房。

夏湘连忙缩回头,小意躲在‘花’盆后,错过了柳姨娘眼角滑落的一滴泪珠子。

泪珠子落到冰凉的石子路上,冰冰凉凉的。

柳姨娘走了,夏安蓦地坐回椅子上,双目怔怔地望着屋顶,随后又望向窗外的月亮,还有月光下开得正盛的石榴‘花’。

夏湘依着书房的墙壁,静静坐在石榴‘花’盆的旁边,一张素白圆润的小脸上布满了惊骇与不解。

淡淡的清香在周身缭绕,将夏湘团团包裹。她呆呆望着身边落下的一片石榴‘花’瓣,忽然觉得,这夏府或许真的呆不下去了。

不知父亲在书房坐了多久,总之夏湘在石榴‘花’旁枯坐了半个时辰,便平静了心绪,起身离开了。

她拖着身子朝自己的小院儿走去,身上一阵阵疲乏。

虽然不明白柳姨娘与父亲话中的意思,却莫名有些害怕,她忽然生出些错觉,觉得自己若赖在府上,总有一日会死在父亲的手里。

这个念头让夏湘内心一片寒凉,却依然忍不住怀疑,这错觉是否真的是事实。

踩着‘花’盆,顺着窗子爬回厢房,夏湘和衣躺在‘床’上,缩成一团,慢慢睡了过去。

睡眠能够有效缓解压力,夏湘一觉醒来,再想起昨晚听到的那番对话,再不若当时那般难过了。自己重活一世,总要活的自在逍遥些,犯不上为了那些腌臜事儿束缚了心神。

她‘揉’‘揉’额角,正要下‘床’,蓦地瞥见脚边那一双好看的落‘花’鞋。

晨起的鸟儿站在桃木枝上,叽叽喳喳唱个不停。大片阳光落在天地间,明媚刺眼。夏湘盯着脚边的落‘花’鞋,心里忽然不是滋味了。

“小姐……”采莲轻唤了一声,眼中透着一丝不敢言说的欢喜神‘色’。

小姐这表情……是不是好了?

夏湘蓦地抬头,瞧见采莲饱含希望地望着自己,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采莲呐,小姐要让你失望了。

随后,她小嘴一咧,嘿嘿笑了一声……傻气十足。

眼看着采莲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夏湘心想,不久以后,或许就不用这般担心焦虑,艰难度日了。

吃过早饭,苏姨娘带着柔姐儿来看夏湘,顺道带着些‘花’样子,跟‘乳’娘一起做绣活。

柔姐儿带了些好看的彩‘色’带子,系在一起,跟夏湘玩起了翻绳儿。

“昨儿我去问过老爷,老爷说没有的事儿。湘姐儿总归是嫡长‘女’,便是赶出府,也得有个由头罢?”苏姨娘抬起胳膊,用细细的针鼻儿刮了刮头发,笑道:“也不要太紧张,就算有些人动了心思,总还有老太爷在上头撑着,怕什么?”

‘乳’娘叹了口气:“有您这番话,我这心里便踏实了。”

踏实?夏湘笑容渐渐淡去,心情渐渐晦暗,以至手上的带子缠成了死结儿,竟没有发现。彩‘色’带子绕在夏湘胖乎乎的小手上,像一团‘乱’麻,扯不断理还‘乱’,将白白嫩嫩的小手儿勒出几道细细的红印子。

夏柔轻呼了一声,连忙捧起夏湘的手,轻轻吹着气:“姐姐别动,柔儿帮你解开。呼呼……‘乱’动会疼,不要动,慢慢,慢慢解就解开了。”

小孩子认真起来显得格外可爱。

夏湘望着柔姐儿认真的小模样,心里像吃了棉‘花’糖似的,又甜又软。

苏姨娘略坐坐便走了,晌午时候,二管家来接夏湘去老太爷那吃午饭。府上人十分纳闷儿,不晓得为何夏湘傻了以后,老太爷反倒愈加上心了,不分早晚,三天两头把夏湘接到正房去吃饭。

只有夏湘晓得,祖父怕自己装傻子装的太辛苦,所以总是张罗着让自己去正房放松放松这张几乎僵硬的小圆脸儿。

这次,夏湘去了正房,却不仅仅为了放松,也不是为了讨饭吃。而是告诉祖父,自己有了打算。

第七十三章 祖父的私房钱

“祖父,湘儿想出府,想去田庄!”

祖父慢慢皱起了眉头,皱纹里尽是忧愁。复制本地址浏览%77%77%77%2e%73%68%75%68%61%68%61%2e%63%6f%6d

夏湘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他最清楚不过了。她想做的事,定会做到底。她不愿做的事,便是装疯卖傻也要糊‘弄’过去。如今瞧着她这模样儿,八成是铁了心打算去田庄了。

“你父亲那边……若不同……”老太爷搜肠刮肚,将夏安给搬了出来,本能地想将夏湘留在夏府里。

然而,夏湘嘴里发苦:“您放心,只要您点头儿,父亲不会反对的。”

半晌过后,老太爷将筷子轻轻放在青瓷箸枕上,淡然问道:“为何非要出府呢?外头就有那么好?”

听了祖父的话,夏湘也放下筷子,坐直了身子:“湘儿对不住您。”

老太爷重重叹了口气:“你若走了,我呆在这府里还有什么意思?”

夏湘抿嘴笑道:“您这话说的,府里还有柔姐儿呢。您这样偏心,就不怕别人说您偏心偏到胳肢窝了呀?”

“去!”老太爷白了夏湘一眼,笑着训斥道:“你这孩子,越发没规没距了。”

“嗯嗯,湘儿错了还不成?”夏湘嘿嘿地笑,举起筷子夹了块羊‘肉’送到祖父碗里去。

老太爷又叹了口气,幽幽地怨道:“唉,到底还是要离了这夏府,到那破落田庄去。”

“湘儿去了田庄,您可以常去看我嘛,带着柔姐儿一起来。到时我种些时令果蔬,好吃好喝地招待你们,”夏湘一边吃着秋刀鱼一边笑眯眯地说道:“祖父,您也多亲近亲近柔姐儿,那小丫头可爱得紧。”

祖父皱了皱眉:“后院儿没一个好东西,除了你!”

夏湘无奈,很不明白祖父对苏姨娘和柔姐儿怎会有这样大的偏见。可老古董的心思谁能猜得透呢?或许祖父只是从骨子里认为嫡庶有别罢。

“成成成,您说怎地就怎地,”夏湘讨好地凑过去问道:“那……出府的事儿,祖父能帮忙跟父亲说说不?”

祖父摇了摇头:“你去了田庄,身边没个人照看,我不放心!”

“我把‘乳’娘和采莲、碧巧都带去,把两个粗使婆子也带着。再不济,我还有个先生呢,我那先生文武全才,当个护院绰绰有余了,”夏湘知道祖父担心什么,连忙堵了老爷子的口儿:“那些坏心眼儿的折腾不起多大的事儿,我让周先生留意着,总不会出什么差错的。您就放心好了。”

她一‘挺’身,跳下椅子,走到祖父身边小意地帮着祖父又是打扇又是捶‘腿’,一张小脸儿笑的十分讨喜。

“罢了罢了,”老太爷扔了筷子,不痛快却又满心无奈地说道:“就依了你这没良心的小妮子。不过事先说好,到了田庄不许瞎胡闹,不许往外‘乱’跑。”

说着,老太爷站起身,走到一处方角柜前,打开柜‘门’,从里头取出个小包裹。

夏湘瞪圆了眼睛看着,心道这定是什么要紧的物件儿,难道是传家宝?

老太爷关上柜‘门’,走到夏湘跟前,将包裹放到桌子上,发出铛的一声。夏湘愈加好奇了,目光不错地盯着祖父的手,看着包裹被一点点打开来……

……什么传家宝啊?竟是一包碎银子!

不过,这一包碎银子堆在一起,也着实有些份量。所谓积少成多,不容小觑啊。

“这些银子,你收着。”老太爷将银子推到夏湘跟前,浑浊的双眼有些湿润。

夏湘推拒:“祖父,您给我这些银子做什么?湘儿去田庄又不是没月例拿,哪用得上这么些银子?”

“既要离开夏府,就得雇几个好手。那个周先生又不能整日里守着你,多几个护院总是好的。”老太爷叹了口气,又深深地望了眼他多年攒下来的‘私’房钱。

夏湘将银子推回给老太爷,坚决不收:“您拿回去,湘儿去自家田庄,有周先生陪着,有‘乳’娘和丫鬟,用不上那么些护院。到时那些人拿了月俸整日里晒太阳,这钱‘花’的冤不冤呐!”

“‘花’些钱怕甚?你平安无事才是头等重要事。”老太爷脖子一梗,又将银子推到夏湘面前。

“您把钱收好,别小瞧了您滴孙‘女’儿。便是没有您的银子,湘儿也会平安无事滴,”见老太爷还要坚持,夏湘一把按住老人家的手,颇有些动容地说道:“若拿了祖父的银子,湘儿便是过的再好,心里也会不安生。”

老太爷想了想,将几块‘花’糕用桑皮纸包了起来,递给夏湘,赌气说道:“拿走几块‘花’糕总可以罢?”

夏湘眯眼儿一笑:“何止‘花’糕,这蜜枣也要带回去些,留着晚上打牙祭。”

日头偏西时,夏湘出了老太爷的屋子。

迈出正房,夏湘便哭了,拎着‘花’糕蜜枣哭了一道儿。

二管家吓坏了,自打夏湘傻了,便整日里笑个不停,怎么忽然就哭了?于是,哆哆嗦嗦地问:“大小姐是怎么了?想起什么伤心事了?”

夏湘不理他,却一步一步走的极快。

二管家也是稍稍上了年岁的人,竟跟的有些吃力:“大小姐您慢着点儿,别摔着。”

夏湘不说话,紧着倒腾两条小短‘腿’儿。

自己是夏湘,自己已经变成了夏湘,自己没有办法不去考虑那些身边的人,祖父、柔姐儿、苏姨娘、‘乳’娘,死去的母亲,还有父亲。

甚至是两个丫鬟。

米虫不是那么好当的,至少,自己没有当米虫的资格。夏湘这样想着,两个小拳头捏的死死,哭的满脸泪珠儿。

自穿越以来,夏湘从未像此刻这般,渴望拥有充足的金钱和足够强大的力量。

她想起了父亲院里的石榴‘花’,想起祖父落寞的样子,想起‘乳’娘那滴落入茶水中的眼泪,默默咬紧了牙关……

之后,又拖了两日,老太爷终于松口儿,答应让夏湘去田庄。

让老太爷吃惊的是,夏安竟好像松了口气似的,立马便点头答应了。

赵姨娘喜不自禁,捧着大管家送来的田产清单跟柳姨娘兴高采烈地商量着,翻找着,想要从一片‘肥’田美景中找出一处穷乡僻壤,穷山恶水来。

“我说妹妹,你用的什么好法子,把老爷给劝住了?你是没瞧见,我说要把夏湘送去田庄的时候,老爷那表情,真真儿要吃人似的。”赵姨娘心有余悸,拿扇子轻拍了拍‘胸’脯,可脸上的笑意和欢喜却如何都掩饰不住。

柳姨娘没理她,脸上却不大好看,轻哼了声:“别欢喜的太早,我怎么都想不明白,到底是谁说动了老爷子?老爷子向来把夏湘当宝贝似的宠着,如今怎么转了‘性’儿?”

这一说,赵姨娘也开始纳闷儿:“难道,在老爷子看来,夏府的脸面总要比个傻孙‘女’儿来的重要些?”

“姐姐糊涂,”柳姨娘轻轻说了一句,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挑了个话头儿:“咱府上这些田庄,哪处收成最差,哪处最偏僻,便把那丫头送到哪处去。日后……行事也方便些。”

这一打岔,赵姨娘便没有继续深思,而是献宝似的找到清单上的一行字,眯了眯眼,白嫩的手指轻轻一点:“瞧见没?王家村……”

王家村是夏府一处田庄,位于青河下游。因为争水一事,与上游的孙家村常起争端。王家村背山缺水,土地贫瘠,赶上天灾干旱,当真是颗粒无收,算得上夏府收成最差的田庄,庄上人生活困苦,老弱‘妇’孺居多,又总是被上游的孙家村压制着,好不烦恼。

而夏湘的‘乳’娘,便是从孙家村嫁到王家村去的。

柳姨娘点点头,老怀大慰地笑了笑:“难得姐姐能想出个好主意,这处田庄选得妙,正合我意。”

这么一个贫困凄苦地,真是不错!

若两个村子的贱民打起来,不小心伤了大小姐,那真是天大的好事。即便没有伤着大小姐,可大小姐却莫名其妙受了伤,或不幸殒命,也可以往这些个贱民的身上泼些脏水。

柳姨娘正算计着,赵姨娘却有些不高兴了。

“这话说的,什么叫我难得想出个好主意?”赵姨娘抿了抿嘴,只抱怨了一句,却没有多说什么。

柳姨娘起身走到赵姨娘身后,小意为赵姨娘打扇,低声笑着:“瞧你,尽在这些个小事儿上挑理儿。”

赵姨娘拍拍柳姨娘搭在她肩上的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跟妹妹说笑呢,妹妹可别当真。”

“这地方儿虽好,可万一老爷和老太爷不同意呢?”赵姨娘隐隐有些担心,眼睛死死盯着清单上的王家村,恨不得立马将夏湘塞到这穷乡僻壤去。

柳姨娘停了手上的扇子:“若没记错,那丫头的‘乳’娘就是王家村里出来的,怕不会太抵触,更何况,王家村似乎还有处空宅子。”

“原来,你早就看上这地界儿了?”赵姨娘转头望向柳姨娘,二人相视一笑,和乐融融!

第七十四章 有人欢喜有人忧(上)

送大小姐去往田庄这椿事,渐渐浮出水面,并提上了日程。复制本地址浏览%77%77%77%2e%73%68%75%68%61%68%61%2e%63%6f%6d

老太爷整日里垂头丧气,听闻要‘花’些时日将庄上的宅子拾掇拾掇,这才‘露’出些笑模样儿来,叹了口气:“总归还能在府上多呆些日子。”

自打这事儿板上钉钉敲死了,苏姨娘便常常带着夏柔来院里坐,一坐便是小半天儿。许是知道日后见面的机会不多,夏柔整日里跟着夏湘,偶尔还会撅着嘴巴‘露’出一脸不舍的神情,让夏湘不由生出一丝难过来。

而‘乳’娘,却让夏湘大吃一惊。

能够不用在夏府和王家村间两地奔‘波’,可以一边照顾夏湘,又不必离开自己的儿子,‘乳’娘可算是得了个大便宜。

可‘乳’娘非但没有半点儿喜‘色’,反而沉着脸,咬了咬牙,牵着夏湘的小手跑到老爷书房去理论了。

未曾想,‘乳’娘竟有这样的魄力,敢跑到父亲面前,同父亲争执。夏湘站在旁边,怔怔笑着,继续装疯卖傻。‘乳’娘紧紧握着她的小手,微微颤抖。

“老爷,王家村是个什么样儿的地方,您可能不知道,奴婢却清清楚楚!上源村与下源村时不时因着争水大动干戈。下源村也就是王家村,背山缺水,山上泉水下不来,田边河水又被上游拦着,遇着干旱的年头儿,闹不好就颗粒无收。”‘乳’娘越说越‘激’动,握着夏湘的手也越发用力了。

夏湘感受着‘乳’娘手心沁出的冷汗,知道这个‘女’人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敢于站在父亲的面前,指责父亲的过错。

幸福、酸涩,五味杂陈,夏湘瞧了眼父亲皱着的眉头,心里一片宁静。

“那处有山泉,有‘花’木,景致极好。湘儿去田庄又不是去种田的,哪有什么不合适?”夏安放下手中的书,端起了青瓷杯,低头品茶。

‘乳’娘还想说话,夏湘却下意识捏了捏‘乳’娘的手。‘乳’娘蓦地低头望向夏湘,夏湘无法,朝她摇了摇头。

‘乳’娘不是聪明人,却也不是个傻子。她没有当着夏安的面儿大吵大嚷,而是拉着夏湘的手,行了个礼便急匆匆地退下了。

湘儿没疯,大小姐没疯!

知道大小姐落水之后便惯会演戏,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些日子来,夏湘竟装疯卖傻,瞒了所有人。

最让‘乳’娘不解的是,为什么?理由呢?好好儿的为何要装成傻子,毁了顶好的姻缘。如今,要被送去田庄了,怎么还要装下去?

‘乳’娘有些委屈,有些气闷,心里揣着诸多困‘惑’,竟是一语不发。

‘春’红谢了芳华,一路柳树未成荫。

“这排小柳树……是夫人在世时,亲手栽种的。”‘乳’娘的声音蓦地响起,淡淡的,藏着一丝无奈。

仿佛被这话语绊住了双脚,夏湘的步子明显慢了下来。

“‘乳’娘,”夏湘再如何厚脸皮,也做不到继续沉默了:“我……”

“大小姐,”‘乳’娘打断夏湘的话,蹲在夏湘的面前,抓住夏湘的两只小手,郑重其事地问道:“去田庄,是不是您自己的主意?”

夏湘点点头,低头盯着脚尖儿,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

不想,‘乳’娘却笑了:“既是您自个儿的主意,我也就放心了。您这样做,肯定有您的道理。”

树影落在‘乳’娘的眼角眉梢,将‘乳’娘温婉朴素的面容点缀的明暗‘交’织,让人看不出是喜是忧。也或者……喜忧参半。

夏湘‘抽’出一双小手,慢慢覆上‘乳’娘的脸,微微笑着说道:“您放心,不管在哪,日子只会越过越好。这日子过的好不好,主要还得看怎么个过法儿,总之,在哪……都比在府上强。”

‘乳’娘诧异地望着夏湘,没来由生出十足的信心来,她伸手捧着夏湘的小脸儿,涩涩地说了一句:“那咱们就去田庄!”

很长一段时间里,‘乳’娘都在纳闷儿。

为什么自己看到夏湘的眼睛,听了夏湘的话,就笃定夏湘口中所说的好日子一定会来到?要知道,夏湘只是个八岁的姑娘,一个哑了四年,傻了四年的姑娘。

可信任就是一种奇妙的东西,没什么由头。

两人携手回到院子时,‘乳’娘愣了,夏湘也愣了。

夏姝怎么来了?

柔姐儿是常客,然姝姐儿可从不踏入夏湘院子半步,平日见了夏湘也摆着一副倨傲架势。

夏湘和赵姨娘针锋相对,夏姝对夏湘更是讳莫如深,能躲着便躲着,即便躲不过去了,也不愿低头喊声姐姐。

只是,这档口儿她来做什么?幸灾乐祸,还是耀武扬威?

看着站在院子当间儿,满脸煞气的夏姝,夏湘哭笑不得。

‘乳’娘粗粗行了个礼,低声说了声:“二小姐。”

姝姐儿没有理会‘乳’娘,而是径直走到夏湘跟前,看仇人似的看着夏湘,一双大眼睛盈盈然裹着一包泪‘花’儿。

“便是出了府,去了田庄,我也还是厌恶你!”夏姝拉过夏湘的手,将一个小荷包塞到夏湘手里,扭头便跑出了院子。

‘乳’娘和夏湘对视了一眼,双双将目光放在了小荷包上。

荷包只有夏湘的巴掌大,绣了一朵小梅‘花’,绣工很差,一看便是夏姝亲手绣的。

夏湘打开荷包,取出里面的东西,愕然发现,竟是一枚护身符!

盯着那护身符看了许久,确认上头没有毒,夏湘才抬头望向‘乳’娘,两人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望向夏姝离开的方向,大‘惑’不解。

夏姝走在天光下,柳树下,‘阴’影中,点点光斑中,一滴眼泪坠下,旋即大滴大滴的眼泪滚滚而落,仿佛烫伤了她的眼,让那双美丽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都听到了,一字不落都听到了,娘亲和柳姨娘说的那些话。夏姝心里堵得难受,她讨厌夏湘,甚至有些憎恶。可夏湘是她的姐姐,而她,刚刚七岁,那些憎恶的情绪还没能经过时间的沉淀,在她小小的心里凝聚成狰狞可怕的模样。

所以,她希望夏湘离开夏府,却不愿夏湘在那穷苦的田庄上丢了‘性’命。

她希望夏湘从她眼前消失,却从未想过让夏湘永远消失在这人世间。

而娘亲和柳姨娘的谈话,让夏姝不自觉的害怕,怕这个傻姐姐走了,日后便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

她无能为力,她不愿面对这些‘阴’暗里的事情。

所以,一枚平安符,便是一点心意,也或许,是本能的一次提醒。

而此时,夏珊正绷着小脸儿,一本正经的询问她的娘亲:“娘,听说大姐要搬出去了,那她的月例会不会分给我们一些?”

夏珊五岁。是夏府最小的‘女’儿。那张小脸儿清秀而单薄,眼睛里闪着一丝祈盼的光芒,她在等待,等待娘亲的点头。

然而,让她失望了,柳姨娘只是异常冷漠地摇了摇头。

“便是走了,也轮不到咱们。”柳姨娘将夏珊揽在怀里,目光越发冷毅了起来。

正房里,老太爷放下手中的书,静静望着窗外的柳,口中发苦。若自己‘性’子强硬些,或许湘姐儿就不用这样难过。

他叹了口气,默默想着,便是身子骨不硬实了,日后也要常常去庄上看望湘姐儿才是。

隔了两处院落,是苏姨娘的住处。

柔姐儿哭了,抱着苏姨娘的腰,扎在苏姨娘的怀里,呜呜地哭出了声:“我不让姐姐走,我不让她走!”

苏姨娘重重叹了口气,一语不发,却难掩脸上的落寞与难过。

所有人的模样落在夏湘眼里、心里,渐渐生动了起来。包括胆战心惊却又如释重负的大管家,包括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的二管家。

三日后,夏湘便要离开夏府,去往田庄了。

出乎意料,且让夏湘十分欣慰的是,碧巧、采莲和‘乳’娘并没有多失落,反而隐隐透着丝喜‘色’。

于她们而言,只要大小姐的傻病好了,去往田庄又如何,便是去往深山老林,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所以,两个丫鬟嬉笑着收拾细软,规整箱笼,竟好似出‘门’郊游一般,好不喜庆。

原本,夏湘就想,到了田庄便不再装傻,在庄上好好过日子。如今,既已被丫鬟‘乳’娘知道了,夏湘也不必再苦苦装下去,接下来的两日竟是少有的舒坦自在。

闲来无事,夏湘便坐在院里的水池边,随手洒了几粒鱼食,惹得一众小金鱼争相来抢。

日光映在水中,折‘射’出刺眼的光,让夏湘微微有些眩晕。

希望田庄上的日光不要这般刺目才好。

第七十五章 有人欢喜有人忧(下)

短短两日,眨眼即逝。。更多最新章节访问: 。

近日来日光格外充足,天气十分燥热,夏湘整日恹恹的,却依然坚持着蹲马步。她发现,许多天来的努力似乎有些成效,虽然晒黑了些,身子却越发结实了。

第三日,父亲来了。

夏湘没有想到父亲会来,又不是生离死别,还不至让父亲大人动容罢?

从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知道了父亲的存在,夏湘便对这个父亲没有投入多大的希冀。尤其那晚,坐在书房外的石榴‘花’旁听了父亲与柳姨娘的对话,夏湘便从骨子里认为,父亲是个凉薄而虚伪的人。

明日自己便要上路了,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

要跟他的傻‘女’儿说些什么呢?夏湘心中暗暗哂笑,脸上却一如既往保持着痴呆的笑容,怔怔地望着父亲,望着父亲手上盘子里的父‘女’饼。

父亲的目光眄向‘乳’娘和丫鬟,淡淡地吩咐道:“下去吧。”

‘乳’娘向夏湘使了个眼‘色’,便带着两个丫鬟匆匆出了厢房,小意将房‘门’虚掩上。

‘门’上的帘子无力地垂着,将夏初最先成长起来的蚊蝇挡在了外头,也挡住了‘门’外泼雪似的白月光。

有风从虚掩的‘门’扉间溜了进来,轻轻摇动着及地的竹帘,发出沙沙细响。

看着父亲走到眼前,夏湘咧着嘴笑,伸手抓了个父‘女’饼,开始胡吃海塞。嘴上吃的痛快,心里也跟着痛快,不知父亲端来一盘子父‘女’饼,是否还记得当初为这‘鸡’蛋汉堡改名父‘女’饼时,自己话里的那份情意。

父‘女’饼父‘女’饼,父‘女’不相离,而事实上,父亲巴不得把自己送到世上某个角落,此生不相见罢?

偶尔,她也会好奇,柳姨娘所说的疙瘩是怎样难解的疙瘩,让父亲做出这样与自己离心离德的决定来。

一个八岁的孩子,能闯出多大的祸,才会不容于父亲的眼。

可是,原本也没指望拥有的感情,便是消失了,也不会多难过。

故而,夏湘并不急着去探究,父亲心中的疙瘩到底是如何生成的。

因为……没兴趣!

“慢些吃,别噎着。”父亲伸出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小心拭去夏湘嘴角的油污。

夏湘没有说话,依然像个真正的白痴一样奋力吃饼。

半晌,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是个好孩子,可惜……未能摊上个好父亲。你是个没有福气的姑娘,为父也是个没有福气的人,没有福气……守着你这样好的‘女’儿。”

说完,父亲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平日里‘挺’拔的身板儿,竟有些微微佝偻。

父亲走了,盘子还在,盘子里的父‘女’饼还在。

父亲走了,饼凉了。

夏湘将手中没有吃完的半张饼放回盘子里,顿时没了胃口。明日便要走了,他来跟个傻子说这些不咸不淡的话,有什么意思?

‘乳’娘撩帘而入,一眼望见夏湘那张愁苦的小脸儿,忍不住问道:“老爷说了什么?”

夏湘瘪了瘪嘴,‘露’出一丝鄙夷来,沉着小脸说道:“反正不是挽留我的话,说了跟没说又有什么分别?”

“总归是您的父亲……”

“父亲?”夏湘依然恼火着:“湘儿不傻了,父亲便是父亲。湘儿傻了,父亲便要将我送到田庄去。如此父亲,不要也罢!”

‘乳’娘一把捂住夏湘的嘴:“大小姐,这话可说不得。”

“呜呜,”夏湘挣扎着,呜咽着:“‘乳’娘,您松手!”

然而,‘乳’娘刚一松手,夏湘便梗着脖子说道:“为何不说?这儿又没有旁的人?”

“老爷再错,对您也有养育之恩呐。大小姐方才这番话,可是大不孝,大不敬啊!”

“父慈子孝,既然父亲不慈,做儿‘女’的为何非要逆来顺受?”夏湘瞧了‘乳’娘一眼,顾虑着对方脆弱的小心脏,到底还是稍稍压下了自己的怨气:“不过,您放心,湘儿绝对不会仇恨父亲,父‘女’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这才对,这才对……”‘乳’娘舒了口气,复又叹了口气:“明儿便要出府了,大小姐真的想好了?”

夏湘咧嘴一笑:“能出了这夏府,自然是喜事。”

‘乳’娘点点头:“大小姐觉着好,那便是好的。”

“对了,”夏湘转过身,拉住‘乳’娘的手,笑道:“您家里有个小子是不是?应该比我大上几日,明儿估计就能见着了罢?他叫什么名字?”

“叫小书,我……我还是希望他能多读书。”‘乳’娘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

夏湘点点头:“这名字好听,比我的要强上许多。”

夏湘,下乡,上山下乡,看吧,自己到底被赶去田庄,眼看就要走上农‘妇’的光明大道了!

二人又说了会儿闲话,便各自歇息去了。

明日就要启程去往田庄了,夏湘心里有些‘激’动,可一想到祖父,想到苏姨娘和柔姐儿,夏湘又难免心下黯然。

祖父不会离开夏府。苏姨娘也不会离开夏府。因为夏府是她们的根。

夏湘抱着被子,将后背敞在被子外,感受着夏夜晚风的凉爽,默默感叹:总有一日,我要成为祖父和苏姨娘的根。

这一晚,她梦到了许多人,许多事,前世的,今生的,微笑的,哭泣的……最后,所有的人和事都化成了那晚的大雨滂沱。

梦里,她又看到那些厉狠肃杀的刺客,‘蒙’着面,握着匕首,在雨夜的大街上飞速前行。落在脸上的雨滴‘混’着木头的鲜血,带着一丝温柔和粘稠,夏湘睁大了眼睛,看到那个穿黑衣的小男孩,在雨里拼命奔跑……

她想看清那小男孩的脸,想看看这个忘恩负义的狼崽子到底长了怎样一张脸,却如何都看不清,也记不起……

梦回,惊醒,满头大汗!

夏湘睁眼,瞧见朦胧的天光正奋力驱散夜晚的黑暗。晨起的鸟儿扑棱扑棱翅膀,在枝叶间跳跃着,鸣叫着。

天尚未大亮,只有下人在外面走动,轻手轻脚准备着热水、‘毛’巾、早饭……

夏湘躺在‘床’上,任由额上的汗水凝成一股,顺着鬓角,浸入发丝里。清晨的风干净而清凉,满身冷汗经风一吹,夏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夜雨里的刺客、夜雨里的血、夜雨里的木头、夜雨里的小男孩、夜雨里的长街……还有夜雨里的大雨滂沱,依然徘徊在夏湘的脑子里,经久不衰。

那晚,她表现的足够勇敢,却并不代表,她不怕!

事情过去许久,夏湘依然会害怕,会时不时梦到那晚的血腥厉杀,依然会止不住地颤抖。

过了许久,身上的冷汗被晨风硬生生吹干了,夏湘才坐起身,嘴角微弯,‘露’出一丝发自肺腑的笑意。

今日,便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天井。

细软箱笼已经收拾妥当,夏湘的东西并不多,只拾掇出两个包裹一个箱笼。夏湘走到妆奁前,拉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取出里头一个圆筒状的东西,小心收到了包裹里。

父亲送的望远镜,要好好收着。

万一日后穷的吃不上饭,将这东西当了,能换不少银子,能买许多粮食。她按了按包裹里的望远镜,默默叹了口气。

碧巧和采莲听到动静,轻手轻脚走到‘门’口儿,小心掀起竹帘一角,见夏湘正站在窗前发呆,连忙端了热水‘毛’巾来,服‘侍’夏湘洗漱。

瞧见碧巧和采莲喜不自禁的模样,夏湘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暂时将石榴‘花’旁听到的话,将包裹里的望远镜,将梦里夜雨中肃杀的血腥味道抛诸脑后。

她促狭笑道:“就这么开心?”

采莲是个稳重内向的,抿嘴一笑,没有接茬儿,反而红了脸。碧巧将热‘毛’巾递给夏湘,嘿嘿笑道:“只要您好好儿的,田庄比府上强。”

听了碧巧的话,夏湘微微一愣,心中顿时温暖了起来。

她吸了口气,将热‘毛’巾从脸上取下,晨风‘荡’漾,顿时神清气爽,无比舒适。

急什么呢?即便此时成不了苏姨娘的根,成不了柔姐儿的根,更成不了祖父的根,但至少,已经成了‘乳’娘、碧巧和采莲的根。

有根,便不是浮萍,不会孤苦无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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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老花农

厢房显得有些空,夏湘的心却被喜悦塞得满满。

然而,刚迈出厢房,夏湘便瞧见二管家候在那里。

夏湘晓得,二管家是来接她去正房,陪老太爷吃最后一顿饭。

即便喜悦,即便想通了许多事,夏湘依然抹不去心头那丝黯然。最不舍,莫过祖父。因为,祖父老了,老人总是容易孤单。

夏湘拉着二管家的手,穿过桃树间的林荫小径,迈过月门,慢慢朝正房走去。

刚走到廊庑尽头,一个佝偻身影蓦地出现在眼前,险些与二管家和夏湘撞到一起去。

二管家捂着胸口惊呼:“老张,你要吓死个人啊!”

夏湘打量着眼前人,一身粗布麻衣,头发已然半白,干枯而毛躁。脸上的皱纹深刻清晰,其间藏了许多苦楚和风霜,与祖父大不同。夏湘不认得这个老头子,却又觉得有些眼熟。

她歪着头望向老头儿,老头儿同时怯生生地望向夏湘。

夏湘个子小,老头儿不用直起腰,不用抬起头,这样低眉顺眼,依然能够望着夏湘的小脸儿,目光透着一丝急切。

“啊啊……”老头儿伸手指了指夏湘,做了许多手势,嘴里却说不出话来,只一味的发出“啊啊”的声音。

哑巴?夏湘不由心悸。对眼前的老人生出一丝怜悯来。

二管家叹了口气:“你舍不得大小姐,谁又舍得?咱们心里都不好受,可又有什么法子?”

老头儿的目光黯淡了下来,背似乎更弯了些,然片刻后,他便抬起了头,望着二管家,用手比了比夏湘,又做了个奇怪的手势。

“你……”二管家有些费解地问道:“你想跟大小姐去田庄?”

此话一出,老头儿喜不自禁,连连点头,望向大小姐的目光多了一丝哀求。夏湘忽然想起来了,这是府上的花农,曾来过自己院子修剪桃枝来着。

当时,老头子一壁修剪树枝,一壁欢喜又胆怯地望着夏湘,夏湘随手拿了个父女饼递给老人家,笑着说:“歇歇,吃个饼再修也不迟。”

她记得,老头子惭愧又感激地接过父女饼,一边吃一边抹了把泪珠子。那时,夏湘还觉得古怪,只给了个饼子怎么就感动成这模样儿?

没错儿,眼前这个老人家就是府上的老花农。

忽然,一些从未见过的画面蓦地出现在脑海里,让夏湘心头一阵慌乱。

画面很美,很静,很舒服。

桃树下,老花农弓着腰捡花枝,小夏湘坐在树下的小马扎上,呆呆地看着。

池水边,老花农将一小把红红的野生樱桃送到小夏湘的手里,笑容那般的小心翼翼。

雪地上,老花农将一副兔毛儿做成的好看护膝送到夏湘面前,啊啊地说着什么,谁也听不懂,小夏湘却点了点头。

墙角处、草地里、柳树下……许多许多画面一一浮现,带着似乎不属于自己的情绪,突兀地出现在了脑海里。

温暖、委屈、心酸、感激,许多许多的情绪交相杂糅,让夏湘的小脸儿越发僵硬了起来。

这是四年来,变成痴傻哑巴的小夏湘与老花农相处的点点滴滴。一个老哑巴,和一个小哑巴默默无言间生出的友谊,或是……亲情?

大多都是两人一左一右,并排坐在石阶上,抑或马扎上,不言不语,怔怔望着天空的画面。

安静而又温暖。

夏湘不禁怀疑,四年来,这个夏府大小姐真的傻了吗?然而,往事不可追,一切都成了虚无,只余偶尔流露出的感情,提醒着夏湘应该相信,应该爱护的人。

夏湘终于明白了。

原来,那时桃树下,老花农泪眼模糊并不是因为自己给了他一张父女饼,而是看到自己不傻了,看到自己说话了,看到曾经那个跟他一样不会说话的孤苦小姑娘展露笑颜,乖巧伶俐,欢喜激动地落了泪。

这个人,一定要带走。

“这个我说了可不算,总要请示老爷……要不,我跟老太爷说说去?”二管家拍拍老花农的肩:“你这一大把年岁了,何苦往庄上折腾,在府里不是挺好的?”

老花农看了眼夏湘,摇了摇头。

夏湘不由腹诽,谁说跟我去田庄就一定吃苦?二管家也是个榆木脑袋。

“得,我帮你说说,成不成还得看老太爷的。”二管家拉着夏湘朝正房走去,没有丝毫迟疑,很怕老太爷等急了。

夏湘回头看了眼老花农,咧嘴一笑。随后,她看到老花农的腰慢慢直起了一些,脸上浮现一丝欢喜的笑容来。

其实,要说的话早说完了,祖父已经没什么再嘱咐夏湘的了。

夏湘便提起了廊庑下遇到的老花农。

“哼,”祖父闷哼一声,有些不悦:“马上你就出府了,不想着跟祖父多说说话儿,管那老张做甚?!”

这是吃醋了?夏湘一时无语。

谁知,祖父话锋一转,态度竟十分强硬:“老张不行!想要花农,祖父另给你找个就是。”

夏湘在祖父面前不愿绕弯子,所以直言快语说道:“湘儿只是喜欢这个老仆人,并不是非要找个花农不可。”

不知这样说祖父会不会更酸。

祖父依然强硬着:“谁都可以,老张不行!”

“为什么呐?”夏湘不解。

祖父似乎在犹豫,手指慢慢抚摸着细润的甜白瓷杯子,思考片刻,随后抬起头:“这人不知根不知底,谁知心里藏着什么坏水儿?”

这便是理由?夏湘不信。

许是察觉到了夏湘惊讶又有些失望的目光,祖父咳了两声:“柳氏不是个好相与的,老张偏生是柳氏的人,你带着他在身边儿,有什么好处?”

柳心颐?柳姨娘?老花农是柳姨娘的人?那脑海里浮现的画面是怎么回事?既然是柳姨娘的人,为何对自己这样好?夏湘越发糊涂了,却依然不愿去怀疑老花农的用心。

“便是她的人又如何?”夏湘夹了个小包子,笑眯眯地说道:“便是她的人,也总会变成我的人。”

祖父蓦地望向夏湘。

夏湘发觉自己失言了,连忙笑道:“湘儿这样可爱,便是赵姨娘的人,都不会舍得害我,更何况是柳姨娘的呢。”

她心里清楚得很,自从那晚偷听了柳姨娘与父亲的谈话,夏湘便有种感觉,真正将自己恨入骨头的,或许不是赵姨娘,而是柳姨娘。

沉默片刻,祖父叹了口气:“要带着也行,只是……你得多个心眼儿,提防着些。”

看来祖父是同意了,夏湘抿嘴一笑,用力点了点头。

大约半个时辰后,夏湘带着乳娘、两个丫鬟、两个粗使婆子,还有老花农站在影壁前,与父亲、祖父和苏姨娘道别。

“跟个傻子有什么好说的?”赵姨娘抿了抿鬓角,脸上透着一丝不屑与倨傲。

这句话声音极低,只有柳姨娘听得到。

柳姨娘没有应声,余光扫了下周遭的人,皱了皱眉。她没有心思跟赵姨娘说笑,没有心思去享受将夏湘赶走后的欢喜,因为她看到了老张。

老张要跟夏湘去田庄!

焦急,疑惑,不可置信,可这个档口儿又能如何?老太爷和老爷双双点头同意,让老张跟夏湘去田庄,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将老张留下来?

蓦地想起那块血淋淋的绢布,柳姨娘止不住地颤抖,怨毒地望向老花农。

老张许是感受到了柳姨娘冰冷的目光,略抬起头,眼中流露一丝担忧与愧疚。

柳姨娘强压着怒火转过头去,对夏湘的乳娘笑了笑,略略嘱咐一些事情,客套地表示了关心。

老张默默叹了口气,眼中浮现一丝黯淡来。

夏湘要被送出府了,没有人兴高采烈,便是赵姨娘,也因着大张旗鼓来送个傻子,一时面色不豫。

故而,真正欢天喜地的,似乎只有夏湘和她带走的一行人。

见一行人这样开心,老太爷也稍稍放心了些,夏安的愧疚也少了些许。没有不散的宴席,总有跨出门槛的时候。

夏湘率先迈过夏府大门,瞧见门外两辆青蓬马车,忽然想起去丞相府参加赏花会那时节,也是坐着这样的马车。

当时,是怎样的荣耀?而今,却物是人非,显得这样清冷可怜。

然而,并不是真的可怜。夏湘知道,祖父知道,身边的丫鬟乳娘也知道。也许,应该让更多人知道知道才是。

她心思一动,扭头穿过父亲和祖父之间的空隙,朝柳姨娘和赵姨娘跑去……

厢房显得有些空,夏湘的心却被喜悦塞得满满。

然而,刚迈出厢房,夏湘便瞧见二管家候在那里。

夏湘晓得,二管家是来接她去正房,陪老太爷吃最后一顿饭。

即便喜悦,即便想通了许多事,夏湘依然抹不去心头那丝黯然。最不舍,莫过祖父。因为,祖父老了,老人总是容易孤单。

夏湘拉着二管家的手,穿过桃树间的林荫小径,迈过月门,慢慢朝正房走去。

刚走到廊庑尽头,一个佝偻身影蓦地出现在眼前,险些与二管家和夏湘撞到一起去。

二管家捂着胸口惊呼:“老张,你要吓死个人啊!”

夏湘打量着眼前人,一身粗布麻衣,头发已然半白,干枯而毛躁。脸上的皱纹深刻清晰,其间藏了许多苦楚和风霜,与祖父大不同。夏湘不认得这个老头子,却又觉得有些眼熟。

她歪着头望向老头儿,老头儿同时怯生生地望向夏湘。

夏湘个子小,老头儿不用直起腰,不用抬起头,这样低眉顺眼,依然能够望着夏湘的小脸儿,目光透着一丝急切。

“啊啊……”老头儿伸手指了指夏湘,做了许多手势,嘴里却说不出话来,只一味的发出“啊啊”的声音。

哑巴?夏湘不由心悸。对眼前的老人生出一丝怜悯来。

二管家叹了口气:“你舍不得大小姐,谁又舍得?咱们心里都不好受,可又有什么法子?”

老头儿的目光黯淡了下来,背似乎更弯了些,然片刻后,他便抬起了头,望着二管家,用手比了比夏湘,又做了个奇怪的手势。

“你……”二管家有些费解地问道:“你想跟大小姐去田庄?”

此话一出,老头儿喜不自禁,连连点头,望向大小姐的目光多了一丝哀求。夏湘忽然想起来了,这是府上的花农,曾来过自己院子修剪桃枝来着。

当时,老头子一壁修剪树枝,一壁欢喜又胆怯地望着夏湘,夏湘随手拿了个父女饼递给老人家,笑着说:“歇歇,吃个饼再修也不迟。”

她记得,老头子惭愧又感激地接过父女饼,一边吃一边抹了把泪珠子。那时,夏湘还觉得古怪,只给了个饼子怎么就感动成这模样儿?

没错儿,眼前这个老人家就是府上的老花农。

忽然,一些从未见过的画面蓦地出现在脑海里,让夏湘心头一阵慌乱。

画面很美,很静,很舒服。

桃树下,老花农弓着腰捡花枝,小夏湘坐在树下的小马扎上,呆呆地看着。

池水边,老花农将一小把红红的野生樱桃送到小夏湘的手里,笑容那般的小心翼翼。

雪地上,老花农将一副兔毛儿做成的好看护膝送到夏湘面前,啊啊地说着什么,谁也听不懂,小夏湘却点了点头。

墙角处、草地里、柳树下……许多许多画面一一浮现,带着似乎不属于自己的情绪,突兀地出现在了脑海里。

温暖、委屈、心酸、感激,许多许多的情绪交相杂糅,让夏湘的小脸儿越发僵硬了起来。

这是四年来,变成痴傻哑巴的小夏湘与老花农相处的点点滴滴。一个老哑巴,和一个小哑巴默默无言间生出的友谊,或是……亲情?

大多都是两人一左一右,并排坐在石阶上,抑或马扎上,不言不语,怔怔望着天空的画面。

安静而又温暖。

夏湘不禁怀疑,四年来,这个夏府大小姐真的傻了吗?然而,往事不可追,一切都成了虚无,只余偶尔流露出的感情,提醒着夏湘应该相信,应该爱护的人。

夏湘终于明白了。

原来,那时桃树下,老花农泪眼模糊并不是因为自己给了他一张父女饼,而是看到自己不傻了,看到自己说话了,看到曾经那个跟他一样不会说话的孤苦小姑娘展露笑颜,乖巧伶俐,欢喜激动地落了泪。

这个人,一定要带走。

“这个我说了可不算,总要请示老爷……要不,我跟老太爷说说去?”二管家拍拍老花农的肩:“你这一大把年岁了,何苦往庄上折腾,在府里不是挺好的?”

老花农看了眼夏湘,摇了摇头。

夏湘不由腹诽,谁说跟我去田庄就一定吃苦?二管家也是个榆木脑袋。

“得,我帮你说说,成不成还得看老太爷的。”二管家拉着夏湘朝正房走去,没有丝毫迟疑,很怕老太爷等急了。

夏湘回头看了眼老花农,咧嘴一笑。随后,她看到老花农的腰慢慢直起了一些,脸上浮现一丝欢喜的笑容来。

其实,要说的话早说完了,祖父已经没什么再嘱咐夏湘的了。

夏湘便提起了廊庑下遇到的老花农。

“哼,”祖父闷哼一声,有些不悦:“马上你就出府了,不想着跟祖父多说说话儿,管那老张做甚?!”

这是吃醋了?夏湘一时无语。

谁知,祖父话锋一转,态度竟十分强硬:“老张不行!想要花农,祖父另给你找个就是。”

夏湘在祖父面前不愿绕弯子,所以直言快语说道:“湘儿只是喜欢这个老仆人,并不是非要找个花农不可。”

不知这样说祖父会不会更酸。

祖父依然强硬着:“谁都可以,老张不行!”

“为什么呐?”夏湘不解。

祖父似乎在犹豫,手指慢慢抚摸着细润的甜白瓷杯子,思考片刻,随后抬起头:“这人不知根不知底,谁知心里藏着什么坏水儿?”

这便是理由?夏湘不信。

许是察觉到了夏湘惊讶又有些失望的目光,祖父咳了两声:“柳氏不是个好相与的,老张偏生是柳氏的人,你带着他在身边儿,有什么好处?”

柳心颐?柳姨娘?老花农是柳姨娘的人?那脑海里浮现的画面是怎么回事?既然是柳姨娘的人,为何对自己这样好?夏湘越发糊涂了,却依然不愿去怀疑老花农的用心。

“便是她的人又如何?”夏湘夹了个小包子,笑眯眯地说道:“便是她的人,也总会变成我的人。”

祖父蓦地望向夏湘。

夏湘发觉自己失言了,连忙笑道:“湘儿这样可爱,便是赵姨娘的人,都不会舍得害我,更何况是柳姨娘的呢。”

她心里清楚得很,自从那晚偷听了柳姨娘与父亲的谈话,夏湘便有种感觉,真正将自己恨入骨头的,或许不是赵姨娘,而是柳姨娘。

沉默片刻,祖父叹了口气:“要带着也行,只是……你得多个心眼儿,提防着些。”

看来祖父是同意了,夏湘抿嘴一笑,用力点了点头。

大约半个时辰后,夏湘带着乳娘、两个丫鬟、两个粗使婆子,还有老花农站在影壁前,与父亲、祖父和苏姨娘道别。

“跟个傻子有什么好说的?”赵姨娘抿了抿鬓角,脸上透着一丝不屑与倨傲。

这句话声音极低,只有柳姨娘听得到。

柳姨娘没有应声,余光扫了下周遭的人,皱了皱眉。她没有心思跟赵姨娘说笑,没有心思去享受将夏湘赶走后的欢喜,因为她看到了老张。

老张要跟夏湘去田庄!

焦急,疑惑,不可置信,可这个档口儿又能如何?老太爷和老爷双双点头同意,让老张跟夏湘去田庄,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将老张留下来?

蓦地想起那块血淋淋的绢布,柳姨娘止不住地颤抖,怨毒地望向老花农。

老张许是感受到了柳姨娘冰冷的目光,略抬起头,眼中流露一丝担忧与愧疚。

柳姨娘强压着怒火转过头去,对夏湘的乳娘笑了笑,略略嘱咐一些事情,客套地表示了关心。

老张默默叹了口气,眼中浮现一丝黯淡来。

夏湘要被送出府了,没有人兴高采烈,便是赵姨娘,也因着大张旗鼓来送个傻子,一时面色不豫。

故而,真正欢天喜地的,似乎只有夏湘和她带走的一行人。

见一行人这样开心,老太爷也稍稍放心了些,夏安的愧疚也少了些许。没有不散的宴席,总有跨出门槛的时候。

夏湘率先迈过夏府大门,瞧见门外两辆青蓬马车,忽然想起去丞相府参加赏花会那时节,也是坐着这样的马车。

当时,是怎样的荣耀?而今,却物是人非,显得这样清冷可怜。

然而,并不是真的可怜。夏湘知道,祖父知道,身边的丫鬟乳娘也知道。也许,应该让更多人知道知道才是。

她心思一动,扭头穿过父亲和祖父之间的空隙,朝柳姨娘和赵姨娘跑去……

第七十七章 挟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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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浸在晨光中,十分宁静,偶有蝉鸣,也是恹恹地,显得没什么力气。复制本地址浏览%73%68%75%68%61%68%61%2e%63%6f%6d

夏府‘门’口,时不时响起马蹄踏地的声音,细微、寥落而悠闲。

夏湘还未迈上马车,一应丫鬟婆子袖手站在车‘门’旁,不敢逾越。老太爷吸了口凉气,抹了抹眼角泪水。夏安劝慰两句,老太爷狠狠瞪了他一眼,夏安垂下头,脸上浮现一丝愧‘色’。

就在此时,夏湘扭过头去,穿过父亲和老太爷中间的空隙,朝赵姨娘和柳姨娘跑去。

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夏湘已经凑到柳姨娘跟前,将笑容尽数敛去,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母亲在天上看着您,我在世间看着您,您不害怕吗?”

一切发生的太快,所以,当有人注意到夏湘的动作时,夏湘已经转过头,跑到苏姨娘跟前,伸手将小夏柔揽在了怀里。

祖父笑了,原来是舍不得妹妹。苏姨娘笑了,蹲下身来,抱了抱夏湘。

所有人都笑了,只有一个人,脸‘色’煞白。

柳姨娘微微颤抖,险些跌倒在地上,而赵姨娘虽也听到了夏湘的话,却显得平静许多。

一来,赵姨娘被夏湘恐吓过许多次……习惯了。二来,夏湘的话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柳姨娘。

赵姨娘望向柳姨娘的目光里多了些别样的味道。

平日里,柳心颐老老实实,不声不响,是个两头白面和稀泥的主儿,怎么惹了夏湘呢?夏湘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母亲?夏湘的母亲自然是指过世的夫人,夏湘将夫人抬出来,柳心颐为何吓成这副模样?

而此时,柳姨娘满脑子都是那块血淋淋的绢布,面白如纸。

夏湘松开双臂,捧着夏柔的小脸儿,轻轻啄了一口,随后,呵呵傻笑着,踩着轿凳,上了马车。

碧巧、采莲和‘乳’娘跟夏湘坐在一辆马车上,两个粗使婆子守着一应细软箱笼坐在后头那辆马车上,老张和二管家暂时代替了马夫的位置,负责赶车。

马鞭扬起,落下……

“啪”的一声,马儿嘶鸣,跺了两下蹄子,慢慢跑了起来。

然而,刚跑两步,迎面便来了两个人,骑着高头大马,在空旷的大街上缓步而来。夏湘轻轻掀起面前纱幔一角……

周‘玉’年和木头。

行至近处,周‘玉’年朝夏家老太爷和夏安行了一礼,朗声道:“此去路途颇远,周某人愿随行左右,护大小姐周全。”

木头也粗粗行了个礼:“世子忧心大小姐安全,派属下一路相随。”

木头一开口,夏府‘门’外众人都傻了眼!这小世子是什么意思?难道还真的对这傻丫头上心了?

夏安有些恍惚,回了一句:“劳烦世子爷挂心了。”

赵姨娘和柳姨娘错愕不已,原本成功将夏湘赶出府而产生的欢喜情绪,瞬间消散殆尽,望向夏湘的眼神越发怨毒而凌厉了。

周‘玉’年来相送是应该的,可他带着个木头是作甚?夏湘一甩手,松了纱幔,坐回到车厢里,沉着脸不吭声。

车窗外没有过多的寒暄契阔,双方只点了点头,木头和周‘玉’年便调转马头,一左一右护在了夏湘车厢两侧。

马鞭再次扬起,落下……

马蹄阵阵,缓缓而行。

夏湘没有掀开马车的帷裳,依然面‘色’不豫地坐在车厢里发呆。世子是要做什么?若日后去了田庄,这厮有事儿没事儿便往庄上跑,难不成要派人将他打将出去?

碧巧胆子大,忍不住促狭地笑道:“世子爷还真是有心!”

‘乳’娘瞪了她一眼,采莲低头不语。

碧巧吐了吐舌头,见夏湘没一点儿乐模样儿,也有些害怕了。

“什么世子爷?不过是木头吃了我几张父‘女’饼,感念住在府上那些日子里,我对他悉心照料。所以,前来尽份心罢了。”夏湘皱着眉头,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碧巧垂着头,小声应了句:“小姐说的是。”

夏湘微微一笑,一边‘揉’脸一边感受着马车细微的颠簸震颤,从‘精’神到身体都放松了下来,忍不住伸了个懒腰:“这些日子,脸都笑僵了。”

……

马车缓缓而行,天光却渐渐淡了下来。

片刻之后,有沙沙落雨声,自头顶车篷上响起。夏湘紧了紧身上的小比甲,伸手撩起帷裳,朝车窗外望去。

马车已出了京都,过了同水河畔,朝着东北方行进。

周‘玉’年微一偏头,眄向夏湘,笑的意味深长。因着绵绵细雨,周‘玉’年的眉角发梢隐隐有些‘潮’湿。

夏湘恨恨瞪了他一眼,转而望向车窗外的景致。

苍穹低沉,仿佛压在了山头上。

雨水很细很轻,随着风起风散,在空中飘摇。远处山峦起伏,近处草低‘花’浅。马车行走于官道一侧,速度并不快,正合了夏湘看景的心情。

马车摇摇晃晃,久了便会犯困。夏湘松了帷裳,与‘乳’娘和丫鬟说了会儿闲话,便倚在车厢里的迎枕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过了晌午没有,夏湘从噩梦中惊醒,发现自己依然躺在车厢里,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还是那个梦,梦里的刺客一身黑衣,手中的匕首有鲜血滴落,落入街上的雨水里,瞬间被稀释成淡淡的红。

噩梦初醒,‘乳’娘和两个丫鬟守在旁边,轻轻拍着夏湘的背,好声安抚着。

‘阴’霾笼罩在天地间,让人分不清时辰。

夏湘拭去额上冷汗,轻叹了口气,问道:“什么时辰了?还有多久的路?”

“小姐,未时刚过,再有大约半个时辰就到了。”‘乳’娘对这段路十分熟悉,这是她回家的路。

夏湘头晕脑胀,听‘乳’娘说还有半个时辰,不由‘挺’直了腰板儿,恨不得这半个时辰眨眼即逝。

忽然,马车剧烈震颤,一声马嘶响起。

夏湘上前一步,猛地掀开纱幔,看到套着缰绳的两匹温顺大马扬起了蹄子,发出阵阵嘶鸣,而马车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黑‘色’的小小身影。

这个小小的身影,挡住了去路,拦下了马车,这个小小的身影……怎么有点儿眼熟?

夏湘来不及思考,黑‘色’身影已朝她冲了过来,动作突然,速度奇快。周‘玉’年和木头没想到一个小孩子能突然发难,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而此时,夏湘的咽喉处多了一把匕首。

凉丝丝的。

夏湘打了个冷颤,盯着眼前这张冷毅却又好看的小白脸儿瞠目结舌。这他吗不是京都大雨杀人夜里那个狼崽子么?

这不是害得木头重伤,害的自己御水力竭、噩梦连连,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个狼崽子么?

本想遇到他的时候,劈头盖脸将他一顿骂,却没料到,甫一照面儿,人家的匕首就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这还怎么骂?

显然,狼崽子也认出了夏湘,于是,他很不要脸地笑了笑,低声说道:“再救我一次,如何?”

如果这狼崽子收了匕首,夏湘会毫不犹豫将他踢下马车,然而,他聪明地保持着挟持人质的姿势,脸上的笑容却好似在打着商量,十分温柔。

夏湘眯眼一笑:“我有的选么?”随后,死死盯着咽喉处的匕首,恨恨说道:“进来!”

狼崽子笑容温润,同时手脚麻利地入了车厢,放下了纱幔。

夏湘听到了身后响起的马蹄声,除了马蹄声,再没有其他声音。整个官道连一丁点儿喊打喊杀的声音都没有,只有排闼而来的马蹄声。

“先生……”夏湘看了眼马夫,朝周‘玉’年点了点头。

周‘玉’年心领神会,驱马到赶车的二管家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马夫这才从方才的震惊与恐惧中回过神来,平定了心绪,扬鞭继续赶路。

狼崽子的突兀出现,并没有对这一行人造成多大影响,因为太快,且狼崽子太小,后面马车上的人并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

而‘乳’娘和丫鬟在狼崽子那把匕首的威慑下,不敢呼喊。

身后的马蹄声越发清晰。

夏湘冷冷盯着面前的狼崽子,慢慢抬起手来,一字一句说道:“想活命,别‘乱’动。”

“……”狼崽子笑了。怎么好像拿着刀的是对方,而自己才是被挟持的那一个?她这话不应该由自己来说吗?

他没有动,似笑非笑望着眼前的小姑娘,却依然没有放下手中的匕首。

他不确定,在放下匕首的一瞬间,这姑娘会不会将他踹下马车,扔给身后那几个策马而来的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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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世子爷的女人,你……不许碰!

刀刃很冷,携了雨水的凉意。-

夏湘缓缓抬起手,将大拇指肚贴上刀刃,轻轻一滑。细嫩的肌肤被割裂开来,滴下血。

“小姐!”‘乳’娘和丫鬟齐齐开口,声音却压得很低,不敢妄动。

她们不确定一个小小的动作,会不会‘激’怒车厢里这个黑衣服的漂亮男孩儿,会不会使得那把匕首瞬间割裂小姐的咽喉。

所以,她们担心,害怕,心疼……却还是不敢动!

夏湘皱了皱眉,感受到了拇指伤口处传来的疼痛。男孩儿也皱了皱眉,仿佛也感受到了那处的疼痛。

“‘乳’娘,”夏湘目光明亮了起来,许是紧张到了极点,竟显得神采奕奕:“待会儿有人过来,你就说府上小姐得了瘟疫,要去田庄修养。”

‘乳’娘点点头,夏湘便举着滴血的拇指,在脸上一下一下,轻轻地点着……

男孩儿看懂了夏湘的动作,听懂了夏湘的话,眼睛跟着明亮了起来。

能通过身后的马蹄声和上次夜雨里的追杀,在短时间内判断出可能存在的危险。在匕首抵着喉咙的情况下,依然冷静地思考出了应对措施,这小姑娘……很不像个小姑娘。

“你……”

“闭嘴!”夏湘瞪了他一眼:“能把刀子放我身后么?能老老实实躲在后头么?能闭上嘴巴不说话么?想活命就听我的!”

“……”男孩儿稍稍一愣,笑意愈盛。刀子都架脖子了,怎么还这样硬气?就不怕对方一时恼火,真的抹了你的脖子?

‘乳’娘和两个丫鬟吓傻了,若不是忌惮那把匕首,早冲过去捂住夏湘的嘴巴了。

夏湘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确定自己的判断,更不知道对面的男孩会不会一怒之下抹了自己的脖子。

可是,能怎么办?

刀子架在脖子上,可以不救这头狼吗?可以唯唯诺诺,张皇失措吗?

并且,这头狼崽子在笑,笑容无害又温柔。夏湘心里的恐惧渐渐淡化,不管是对于匕首的恐惧,还是对身后马蹄声的恐惧,似乎都淡化到了一定的程度。

所以……她扬起小手推了那男孩儿一把,像个小大人一样吩咐道:“一会儿别吭声,躲到‘乳’娘身后去。”

‘乳’娘和丫鬟瞠目结舌。

男孩儿没有收刀,即便夏湘做好了一切帮助他的准备,他依然没有收刀。

那把看起来并不怎么锋利的小刀转而抵在夏湘的后腰,而男孩儿的身子却依着夏湘的话,蜷在了‘乳’娘的身后,藏得严严实实。

马车还在不紧不慢地行进着,好像谁也没有听到身后的马蹄声。

卷起的灰尘透过帷裳进入车厢,‘乳’娘、夏湘和丫鬟都被呛得咳了起来。而‘乳’娘身后的男孩一直保持着安静,连呼吸声几乎都消失不见了。

马车被迫停了下来,风扬起纱幔一角,夏湘看到马车前方,有五匹高头大马傲然而立。马上一水儿的黑衣人,也都……‘蒙’着面。

其中两匹马踱至车厢旁。

周‘玉’年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行了一礼:“敢问这位兄台,为何拦路?”

黑衣人没有说话,却皱着眉头盯着周‘玉’年,打量了许久。另一个黑衣人则意味深长地望向木头。

周‘玉’年不紧不慢地说道:“车上是御史大人府上的千金,还望各位让让路,莫耽搁在下行程。”

“御史千金?”黑衣人皱了皱眉,走到车窗边,一把掀起帷裳,冷冰冰的望了进去。夏湘连忙缩到‘乳’娘怀里,嘤嘤啜泣,顺便将身后的男孩挡的更严实了些。

‘乳’娘慌张地大叫了一声:“啊!”

黑衣人瞧了瞧夏湘脸上的红点子,‘露’出一丝厌恶的表情。‘乳’娘搂着夏湘,颤抖着说道:“小姐得了瘟疫,见不得风!劫财便给你钱,求您快把帘子放下!”

碧巧和采莲也围在‘乳’娘身边,抱作一团,一边哭一边颤抖。四个大活人将身后狭窄的空间小心地遮挡了起来。

车厢并不大,黑衣人随意扫了一圈,再看到夏湘的小脸儿,终于厌恶地甩手放下了帷裳,转身对身后同伴说道:“撤!搜!”

没有人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不知是要搜哪里?若搜这车厢……

夏湘的手心又冷又湿,尽是汗水。

然而,马蹄声响起,黑衣人瞬间散入路旁树林和草野中,仿佛从没出现过。只有官道两旁偶尔传来的马嘶声,提醒着车厢里的人,这些黑杀神真真切切来过又走了。

马车再次晃动起来,马夫和‘花’农颤抖着双手挥鞭驱马,心有余悸。

夏湘长长舒了一口气,轻掀起纱幔,对赶车的二管家说道:“房伯,快些。”

二管家高高扬起马鞭,将心头的疑‘惑’和恐惧尽数灌入马鞭之中,狠狠落下。“啪”的一声,马儿嘶鸣,发足狂奔。

马车剧烈颤抖起来,然而夏湘的心却愈加平稳了。

一刻钟后,马车的速度才稍稍放缓了些,夏湘掀开帷裳,望向周‘玉’年。周‘玉’年点点头:“放心,没跟来。”

车厢内长吁短叹,有种劫后余生的欣喜和轻松。

夏湘‘摸’了‘摸’手心上的汗,深深呼了口气,这个细微的动作,刚好让她的后背抵上了那把冰凉的匕首。

“啊呀!”她低呼一声,猛地捂住后腰。

男孩终于收刀,笑眯眯地从‘乳’娘身后爬了出来,坐到了夏湘的身边。

“给,”他掏出个小瓷瓶,递给夏湘:“涂在伤口上。”

夏湘瞪圆了眼睛,将捂着后腰的手举在眼前,看到掌心除了汗湿,还有一小块鲜红的血渍,温热粘稠。

这刀子,竟这样锋利。

她没有去接男孩手上的瓷瓶,而是捏紧了拳头,狠狠地砸向男孩的肚子。

车厢太小了,躲无可躲。然而,拳头却被男孩抓在了手心里。

看到夏湘的手被小男孩捏在手里,‘乳’娘怪叫了一声,扑了过去,男孩儿见状,一把将夏湘拉向自己,一手抓着夏湘的小拳头,一手搂住了夏湘的腰。而‘乳’娘,刚好扑了个空。

‘乳’娘这一声怪叫终于打破了二管家强撑的镇定。

马车停了,纱幔被掀起,帷裳被挑起,车厢外三个人的目光并着黯然的天光将略显拥挤的车厢笼罩起来。

木头、周‘玉’年、二管家瞠目结舌。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周‘玉’年,他咳了一声,默默将帘子放下。

二管家猜到夏湘的傻病好了,惊喜之余,又陷入深深的担忧,生怕这个穿黑衣的小子伤了大小姐。

此时,二管家瞧着车厢里的状况,满心惊诧愤怒。只是,没等他开口,木头便说话了。

“放开她!”木头的声音冷冰冰的,怒意十足。

夏湘正趴在那男孩的身上,一只小拳头被男孩攥在手心里,另一只手已经‘摸’到了男孩腰后的匕首。

两个孩子相叠靠在一起,夏湘在上,小男孩在下。肌肤相亲,呼吸‘交’融,男孩目光不错地望着夏湘,促狭又温柔地笑着。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夏湘的脸上没有一丝局促不安,抑或羞涩恼怒。

夏湘当然不会羞恼,于她而言,对方只是个小孩子。而自己,却是个大人。

“我并未抓着她。”男孩松开两只手,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妹妹,总这么……骑着我,不像话吧?”

听出他话里的轻/佻,夏湘冷哼一声,从他身上跳下来,顺便‘摸’走了他腰后的匕首。

木头怔怔望着眼前的男孩儿,很认真很严肃地说道:“世子爷的‘女’人,你……不许碰!”

“……”夏湘蓦地瞪大了眼睛望向木头,然木头已经放下帷裳,将夏湘怒不可遏的目光挡在了车厢里头。

‘乳’娘见夏湘“脱困”,连忙将夏湘拉到自己身前,两个丫鬟也瑟缩着偎在‘乳’娘身边。

“世子爷的‘女’人?”男孩玩味地打量着夏湘,微微一笑:“世子爷好福气,找了这样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媳‘妇’儿。”

狼崽子果然是狼崽子,刚救了他一命,他便这样报答他的救命恩人?轻/佻孟‘浪’,不规不矩。

他话一落地,‘乳’娘和丫鬟眼中便生出熊熊怒火来。

碧巧总归是胆子最大的,忍不住低声问道:“大小姐,怎么不让周先生把这小王八犊子扔出去呐?”

骂的好啊!

夏湘蓦地抬头,不禁对碧巧刮目相看,投去个赞许的目光,眯眼笑道:“这主意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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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田庄是个好地方

路上雨水凄迷,缠/绵不散。

夏湘朝碧巧投去赞许的目光,眯眼笑道:“这主意不错。”

碧巧连忙挺直了小腰板儿,似乎在说,吾尚有余勇可贾!那架势似乎要亲自将车上的男孩踹下去。

夏湘不愿劳烦木头,毕竟木头是李毅的人。她双手抓着冷冰冰的匕首,对准男孩的脸,冷静严肃地吩咐道:“房伯,将这小子扔下车去。”

二管家早就迫不及待了,听到夏湘吩咐,顿时眼冒精光,狠狠啐了口,将身子探入车厢,势欲抓住车厢里的男孩儿。

只是,二管家的手刚刚探出,这黑衣小子便化成一道黑影,从二管家的手下掠出了车厢,同时,还不忘似笑非笑地留下一句:“谢姑娘救命之恩。”

木头冷眼看着,并没有什么动作,他巴不得这小子离夏湘远点儿。

周玉年捂着嘴巴“噗噗噗”地笑,躲闪着夏湘的可怕眼神。

二管家没抓到戴言,十分扫兴,垂着头,有些丧气地坐回到车厢外。夏湘瞪了周玉年一眼,便欢喜地说道:“房伯,那小子让你吓跑了。”

二管家听了,皱纹催生的面孔顿时焕发出光彩,再没了方才的丧气模样儿。

夏湘倚回车厢里,重重舒了口气,似将整日的疲乏担忧都散了去,这才慢慢合上眼睛,打算小憩片刻。

周玉年骑马行在绵柔细雨里,望着黑衣小子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这小子,小小的年纪,能有如此身手。倒也真是难得。

整整四个时辰的路程过后,马车摇晃的愈加厉害了。

夏湘皱了皱眉,禁不住颠簸,悠悠睁开眼,发现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看样子大约黄昏已过,快要入夜了。

“还有多远?”她有些乏了,急于找个地方歇歇,连晨起时对田庄的好奇都被这一路疲乏折磨的没了踪影。

雨水渐渐多了起来,夏湘掀起纱幔,看到一座大山矗立在眼前,浸在茫茫细雨里,轮廓清晰,景物又有些模糊。

马车还在剧烈颠簸,乳娘的声音响起:“快了,也就不到一刻钟的路程。”

夏湘将目光从大山上收回,瞧见马车正行于田间阡陌之上。四周尽是农田,一道道田垄整齐而安静地躺在雨水里,稻苗儿渐渐挺直了腰杆儿,贪婪地享受着细雨的滋润。

空气格外清新,夏湘忍不住吸了口冷气,同时打了个冷颤,却依然还是笑了。

天地宽广,才会心情舒畅。

“小姐,天色不早了,四周都是田,也没个遮风挡雨的物件儿,您当心着凉。”乳娘孙氏顺着纱幔的缝隙,望了眼外头的景致,不由心生惘然。

当年生下小书,孙氏便去了夏府做乳娘。

小书有大姑子帮忙照看,没让孙氏费多少心。反而夏湘,从小便黏着孙氏,几乎寸步不离。当初,夫人身子不大好,没有多余的精力照看小夏湘,夏湘算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不想,夫人生下夏湘没几年便去了,夏湘受了刺激,变成了哑巴,整日里就知道发呆。孙氏见着小夏湘可怜,不忍弃之不顾。于是,便一年一年照顾到如今。

现如今,小书跟孙氏不大亲近,反倒是夏湘,越发像孙氏的亲生闺女儿了。

她鲜少回王家村,便是回来一趟,也只是往家里送些银子。便是住上几日,儿子也不愿跟她睡,总是嚷着找姑姑,有什么意思呢?

乳娘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却还是落入了夏湘的耳朵里。

她转身钻到乳娘怀里,故意打了个冷颤,笑的十分讨喜:“这天儿真是冷,还是乳娘怀里暖和些。”

乳娘不由笑道:“怎么就转了性子呢?”

如今,她还是想不通,夏湘为什么自打那次落水,便换了个人似的,聪明活泼不似往常。然想不通的事便不去想,既然大小姐还是大小姐,大小姐还活着,且比往日里活的更好,那便是好的。

一会儿的功夫,马车便停在了一处院落前。

夏湘刚要下车,乳娘一把将她拉了回来:“等会儿,我去后头给你取个斗篷来。外头冷着呢,先别下车。”

出了夏府,乳娘也轻松些,不若平日在府上那般拘谨。

夏湘点点头:“那您快着点儿,别把自个儿冻感冒了。”

“感什么?”乳娘回过头来问。

“感……我是说别染了风寒。”夏湘一阵恶寒,心想,日后说话定要注意些才是。

乳娘笑了:“哪就那么容易染上风寒?奴婢身子骨好着呢!”

说着,乳娘掀了纱幔便朝后头跑去,夏湘盯着随风晃动的纱幔,微微笑着。或许老天怜悯,这一世才多了这样好的一个乳娘。

不一会儿,乳娘便拿了件大红色的薄斗篷来。

夏湘将斗篷披在身上,小手抓着斗篷的绸缎里子紧了紧,这才跟着乳娘出了车厢,被乳娘抱下了马车。

头顶多了把油纸伞,雨水轻轻敲在油纸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很是悦耳。

抬起头,目光越过低低的纸伞,望向前方的院落,夏湘的心情顿时变得无比愉悦,便是一路的疲乏也消散了大半。

这住处干净规整,像模像样儿。没想到,父亲还算有点儿良心,给自己留了这样好的一间房子。

马车两旁站着许多人,除了随行的下人,木头和周玉年,还有前来迎接的里长、庄上的管事,以及一些看热闹的庄上佃户。

大家都想看看这个被府里赶出来的傻小姐到底什么样子。

夏湘抿嘴一笑,垂下头去,采莲很贴心地将伞压得极低,刚巧挡住了夏湘的脸。夏湘握着乳娘的手,低声说道:“湘儿累了,让大家都散了罢,有什么话,明儿再说。”

乳娘跟二管家耳语了两句,二管家走到管事和里长面前,小声嘀咕了几句,管事和里长点点头。里长转身喊了一嗓子:“都回去罢,别扰了大小姐歇息。”

众人窃窃私语,一时没几个人离开。

夏湘裹着斗篷,躲在伞下,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入了院子,进了屋子。没一个人瞧见她的模样儿。

院子外头的佃户们自是一番长吁短叹,失望败兴。

本想趴着院门再瞅上几眼,可看着门口的木头和周玉年这两尊大煞神,谁也不敢妄动,不敢妄言。片刻后,众人便散了,各自回家躲雨去了。

木头和周玉年转身进到院子里时,一个矮小的黑色身影穿过细雨,从夏湘院门前飞掠而过。

身影停在低矮的院墙边,盯着门口两辆青蓬马车瞧了许久。

“还真是巧……”他想了想又喃喃自语:“不是早该死了吗?”随即微微一笑,低头朝前面不远处的另一处院落走去。

路上雨水凄迷,缠/绵不散。

夏湘朝碧巧投去赞许的目光,眯眼笑道:“这主意不错。”

碧巧连忙挺直了小腰板儿,似乎在说,吾尚有余勇可贾!那架势似乎要亲自将车上的男孩踹下去。

夏湘不愿劳烦木头,毕竟木头是李毅的人。她双手抓着冷冰冰的匕首,对准男孩的脸,冷静严肃地吩咐道:“房伯,将这小子扔下车去。”

二管家早就迫不及待了,听到夏湘吩咐,顿时眼冒精光,狠狠啐了口,将身子探入车厢,势欲抓住车厢里的男孩儿。

只是,二管家的手刚刚探出,这黑衣小子便化成一道黑影,从二管家的手下掠出了车厢,同时,还不忘似笑非笑地留下一句:“谢姑娘救命之恩。”

木头冷眼看着,并没有什么动作,他巴不得这小子离夏湘远点儿。

周玉年捂着嘴巴“噗噗噗”地笑,躲闪着夏湘的可怕眼神。

二管家没抓到戴言,十分扫兴,垂着头,有些丧气地坐回到车厢外。夏湘瞪了周玉年一眼,便欢喜地说道:“房伯,那小子让你吓跑了。”

二管家听了,皱纹催生的面孔顿时焕发出光彩,再没了方才的丧气模样儿。

夏湘倚回车厢里,重重舒了口气,似将整日的疲乏担忧都散了去,这才慢慢合上眼睛,打算小憩片刻。

周玉年骑马行在绵柔细雨里,望着黑衣小子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这小子,小小的年纪,能有如此身手。倒也真是难得。

整整四个时辰的路程过后,马车摇晃的愈加厉害了。

夏湘皱了皱眉,禁不住颠簸,悠悠睁开眼,发现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看样子大约黄昏已过,快要入夜了。

“还有多远?”她有些乏了,急于找个地方歇歇,连晨起时对田庄的好奇都被这一路疲乏折磨的没了踪影。

雨水渐渐多了起来,夏湘掀起纱幔,看到一座大山矗立在眼前,浸在茫茫细雨里,轮廓清晰,景物又有些模糊。

马车还在剧烈颠簸,乳娘的声音响起:“快了,也就不到一刻钟的路程。”

夏湘将目光从大山上收回,瞧见马车正行于田间阡陌之上。四周尽是农田,一道道田垄整齐而安静地躺在雨水里,稻苗儿渐渐挺直了腰杆儿,贪婪地享受着细雨的滋润。

空气格外清新,夏湘忍不住吸了口冷气,同时打了个冷颤,却依然还是笑了。

天地宽广,才会心情舒畅。

“小姐,天色不早了,四周都是田,也没个遮风挡雨的物件儿,您当心着凉。”乳娘孙氏顺着纱幔的缝隙,望了眼外头的景致,不由心生惘然。

当年生下小书,孙氏便去了夏府做乳娘。

小书有大姑子帮忙照看,没让孙氏费多少心。反而夏湘,从小便黏着孙氏,几乎寸步不离。当初,夫人身子不大好,没有多余的精力照看小夏湘,夏湘算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不想,夫人生下夏湘没几年便去了,夏湘受了刺激,变成了哑巴,整日里就知道发呆。孙氏见着小夏湘可怜,不忍弃之不顾。于是,便一年一年照顾到如今。

现如今,小书跟孙氏不大亲近,反倒是夏湘,越发像孙氏的亲生闺女儿了。

她鲜少回王家村,便是回来一趟,也只是往家里送些银子。便是住上几日,儿子也不愿跟她睡,总是嚷着找姑姑,有什么意思呢?

乳娘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却还是落入了夏湘的耳朵里。

她转身钻到乳娘怀里,故意打了个冷颤,笑的十分讨喜:“这天儿真是冷,还是乳娘怀里暖和些。”

乳娘不由笑道:“怎么就转了性子呢?”

如今,她还是想不通,夏湘为什么自打那次落水,便换了个人似的,聪明活泼不似往常。然想不通的事便不去想,既然大小姐还是大小姐,大小姐还活着,且比往日里活的更好,那便是好的。

一会儿的功夫,马车便停在了一处院落前。

夏湘刚要下车,乳娘一把将她拉了回来:“等会儿,我去后头给你取个斗篷来。外头冷着呢,先别下车。”

出了夏府,乳娘也轻松些,不若平日在府上那般拘谨。

夏湘点点头:“那您快着点儿,别把自个儿冻感冒了。”

“感什么?”乳娘回过头来问。

“感……我是说别染了风寒。”夏湘一阵恶寒,心想,日后说话定要注意些才是。

乳娘笑了:“哪就那么容易染上风寒?奴婢身子骨好着呢!”

说着,乳娘掀了纱幔便朝后头跑去,夏湘盯着随风晃动的纱幔,微微笑着。或许老天怜悯,这一世才多了这样好的一个乳娘。

不一会儿,乳娘便拿了件大红色的薄斗篷来。

夏湘将斗篷披在身上,小手抓着斗篷的绸缎里子紧了紧,这才跟着乳娘出了车厢,被乳娘抱下了马车。

头顶多了把油纸伞,雨水轻轻敲在油纸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很是悦耳。

抬起头,目光越过低低的纸伞,望向前方的院落,夏湘的心情顿时变得无比愉悦,便是一路的疲乏也消散了大半。

这住处干净规整,像模像样儿。没想到,父亲还算有点儿良心,给自己留了这样好的一间房子。

马车两旁站着许多人,除了随行的下人,木头和周玉年,还有前来迎接的里长、庄上的管事,以及一些看热闹的庄上佃户。

大家都想看看这个被府里赶出来的傻小姐到底什么样子。

夏湘抿嘴一笑,垂下头去,采莲很贴心地将伞压得极低,刚巧挡住了夏湘的脸。夏湘握着乳娘的手,低声说道:“湘儿累了,让大家都散了罢,有什么话,明儿再说。”

乳娘跟二管家耳语了两句,二管家走到管事和里长面前,小声嘀咕了几句,管事和里长点点头。里长转身喊了一嗓子:“都回去罢,别扰了大小姐歇息。”

众人窃窃私语,一时没几个人离开。

夏湘裹着斗篷,躲在伞下,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入了院子,进了屋子。没一个人瞧见她的模样儿。

院子外头的佃户们自是一番长吁短叹,失望败兴。

本想趴着院门再瞅上几眼,可看着门口的木头和周玉年这两尊大煞神,谁也不敢妄动,不敢妄言。片刻后,众人便散了,各自回家躲雨去了。

木头和周玉年转身进到院子里时,一个矮小的黑色身影穿过细雨,从夏湘院门前飞掠而过。

身影停在低矮的院墙边,盯着门口两辆青蓬马车瞧了许久。

“还真是巧……”他想了想又喃喃自语:“不是早该死了吗?”随即微微一笑,低头朝前面不远处的另一处院落走去。

第八十章 扑杀、重生

夏湘坐在蒙了尘的架子床上,依着乳娘的嘱咐,紧紧裹着身上的斗篷。虽然进了屋子不若外面那般冷了,毕竟已近盛夏,便是雨凉,也不会生出寒冷的感觉。可夏湘还是依了乳娘,不让一丝冷风钻到斗篷里去。

甫一坐到床上,夏湘便不愿再站起来了。

一日舟车劳顿,本就疲累,天又因着细雨凄迷,黑的格外早。夏湘坐了会儿,便上下眼皮打起架来,恨不得倒头便睡,就着窗外沙沙细雨的伴奏,美美地睡上一觉。

采莲瞧着夏湘打瞌睡的模样,忍不住戳了戳碧巧,小声笑道:“瞧,小姐打瞌睡的模样儿,跟你十足的像。”

碧巧知道采莲在排揎她,取笑她平日里总是睡不够,不由脸一红,伸手就去痒痒采莲,采莲连声求饶,两人一时闹作一团。

乳娘为夏湘铺着被褥,忍不住小声笑道:“甭在这胡闹,别扰了小姐安宁。周先生和宁王府的人还在外头,去沏壶热茶,给他二位驱驱寒,我伺候小姐睡下便过去。”

采莲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碧巧出了厢房。

看眼蒙尘的屋顶和床榻,便晓得这屋子许久没人住过,已搁置很长时间了。乳娘望着床上安睡的夏湘,忽然有些心疼。

这宅子,怕是老夫人当年住过的地方。自打老夫人去了,便没人愿意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儿。

至于老夫人喜欢这地儿,全因着屋后那座山。山上景致不错,若是出府暂住,这里还算不错。

可若是长此以往住下去……

乳娘望着窗外凄迷的雨水,泥泞的阡陌,还有一户户低矮破败的茅屋,贫瘠的田地……不由皱起了眉头。

任谁看了,这都不是个好地方,可偏偏夏湘欢喜的什么似的。

夏湘上辈子看了太多宅斗故事,总觉着一旦被赶出府,定然会住上漏雨的茅草屋,睡着草席铺成的木板床,吃糠咽菜,饥寒交迫……

许是把结果想的太过糟糕,所以看到有个院子,有间像样的屋子,夏湘便知足了。上辈子本也不是大家小姐,不过一个父母双亡的穷苦孤儿,怎会耐不得苦?

何况,这也不算苦。

她伸了个懒腰,听到乳娘的声音温温柔柔:“……二管家正跟周先生和宁王府的人说话儿,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俩人便走了。二管家又嘱咐了些事情,也回府了了。我和碧巧、采莲住在耳房,若有吩咐,喊一声儿便成。”

“二管家那边儿……”

“那边儿吩咐好了,小姐痴病好了这事儿,断不会嚷嚷出去,只跟老太爷说声儿,”乳娘笑道:“反正,老太爷原本也是晓得的。”

夏湘点点头,望向窗子,日光打在陈旧的棂纱纸上,散成一团柔和的光晕。

“乳娘,我想出去走走。”夏湘跳下床,迫不及待朝门外走去。

乳娘连忙将斗篷拎着,搭在夏湘肩上:“昨儿下了一天的雨,日头刚升起来,外头还凉着呢。”

说着,乳娘招招手,唤来采莲,吩咐着:“扫扫尘。”

夏湘裹着大红斗篷出了屋子,虽觉得身上还有些乏,却也养足了精气神儿。

田庄总比不得府上,看着着实破败些,远远望去尽是农田。承了一夜的雨水,稻苗儿显得精神许多,田间阡陌却有些泥泞。

夏湘不敢远走,贪婪地呼吸着农家雨后清晨的干净空气,觉得无比自在。

两个婆子在洒扫院子,老张正站在院子里给一株腊梅花修剪枝丫。乳娘拿了个锦杌来:“站累了便歇歇。”

碧巧将剥好的荔枝放到泥金小碟儿里,送到夏湘面前:“荔枝是庄上管事一早送来的,新鲜着呢。”

夏湘捡了个小些的,放到嘴里品着,望向远处如洗天空与绿油油的稻苗儿相应而美,更加满足于这样的日子了。

只是……不远处的房屋,也太破败了些……

这庄子穷,收成差她是知道的,可这破败景象落入眼中,还是让她心里惴惴。再回头看看自己像模像样的小院子,不由叹了口气。

“大小姐,这地方自是不能跟府里比的,”乳娘安慰夏湘:“好在这地界儿天大地大的,景致又好,不拘束。”

夏湘知道乳娘想歪了,自己并不是嫌这地方儿不好,只是不愿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端着小姐的架子,摆着小姐的谱儿。

“这荔枝,分给庄上的小孩子吃罢。”夏湘叹了口气,恹恹地没了兴致,拧着小眉头进了屋子。

半个时辰后,穿着黑衣服的男孩坐在自家木板床上,盯着手边的五六个荔枝,心中滋味,十分复杂。

“这夏家大小姐瞧着是个宽厚的,才来没一天便惦记着庄上的孩子了,”一个裹着花布头巾的妇人,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对男孩儿说:“多吃点儿,吃饱了去山上帮娘捡点柴。待会儿这荔枝就在路上吃了罢。”

“儿子不吃,您留着吃罢,”戴言抿嘴一笑,抓了个馒头:“这馒头倒是可以路上吃。”

许巧云摇了摇头,苦涩一笑,望着儿子出门的背影,再看看桌上的野菜汤,心里止不住地难过。

戴言啃着馒头从夏湘门前路过,院子里只有一个老花农并着两个粗使婆子在干活儿,并没有看到旁的人。

竟有些失望,他勾起嘴角笑了笑,狠狠咬了口馒头,大步朝山上走去。

依着上一世的记忆,夏府大小姐应是今年春天里落水殒命,至于具体什么时候,戴言记不大清楚了,毕竟不是什么大事,无法引起京都人的关注。

他只记得,晏国大顺十六年春天,也就是今年,夏府门口挂满了白幡、麻布、纸灯笼,三月明媚的春/光里,雪白的纸钱铺了一地,好似洋洋洒洒下了一场大雪。

只是,如今都六月尾巴了,这大小姐怎么还活着?

且短短一个月内,这夏家大小姐便救了自己两次。戴言一壁啃着馒头一壁思考,难不成老天对自己眷顾到了一定地步,故而保住了这小丫头的命,只为让她来救自己,让自己能够继续活下去?

他皱了皱眉头,将干巴巴的馒头咽了下去,想着那个雨夜里微笑的小姑娘,想着车厢里那个骑在自己身上还不忘偷走匕首的小姑娘,戴言的笑容越发温柔了,心里默默感叹着:不错,是个好孩子!若死了,真是怪可惜的!

夏湘眼里,戴言是个不知感恩的作死熊孩子。戴言眼中,夏湘是个聪明有趣的小姑娘。

都以为自己是大人,对方是孩子。而事实上,两个都是大人,也都是孩子。

因为两个人小小的身体里,都藏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

上一世,三十二岁的时候,戴言在家里品着美酒,吃着荔枝,享受着从龙之功。不想,一道圣旨,将他召入宫中,自此,便一去不复返。

当时的天子,也就是如今尚且年幼的二皇子,在御书房设下重重埋伏,整整三十六名杀手,五名六阶刺客,最终将戴言擒获并当场格杀。

荔枝的甘甜还留在唇齿间,被涌出的血腥味慢慢吞噬。

死亡的滋味很可怕,戴言记得清清楚楚。死不瞑目,眼睛却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了,这个尘世渐渐远去,又渐渐靠近,睁开眼,他回到了五岁的时候。

回到跟着母亲东躲西藏,整日逃亡的生活中。

夏湘坐在蒙了尘的架子床上,依着乳娘的嘱咐,紧紧裹着身上的斗篷。虽然进了屋子不若外面那般冷了,毕竟已近盛夏,便是雨凉,也不会生出寒冷的感觉。可夏湘还是依了乳娘,不让一丝冷风钻到斗篷里去。

甫一坐到床上,夏湘便不愿再站起来了。

一日舟车劳顿,本就疲累,天又因着细雨凄迷,黑的格外早。夏湘坐了会儿,便上下眼皮打起架来,恨不得倒头便睡,就着窗外沙沙细雨的伴奏,美美地睡上一觉。

采莲瞧着夏湘打瞌睡的模样,忍不住戳了戳碧巧,小声笑道:“瞧,小姐打瞌睡的模样儿,跟你十足的像。”

碧巧知道采莲在排揎她,取笑她平日里总是睡不够,不由脸一红,伸手就去痒痒采莲,采莲连声求饶,两人一时闹作一团。

乳娘为夏湘铺着被褥,忍不住小声笑道:“甭在这胡闹,别扰了小姐安宁。周先生和宁王府的人还在外头,去沏壶热茶,给他二位驱驱寒,我伺候小姐睡下便过去。”

采莲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碧巧出了厢房。

看眼蒙尘的屋顶和床榻,便晓得这屋子许久没人住过,已搁置很长时间了。乳娘望着床上安睡的夏湘,忽然有些心疼。

这宅子,怕是老夫人当年住过的地方。自打老夫人去了,便没人愿意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儿。

至于老夫人喜欢这地儿,全因着屋后那座山。山上景致不错,若是出府暂住,这里还算不错。

可若是长此以往住下去……

乳娘望着窗外凄迷的雨水,泥泞的阡陌,还有一户户低矮破败的茅屋,贫瘠的田地……不由皱起了眉头。

任谁看了,这都不是个好地方,可偏偏夏湘欢喜的什么似的。

夏湘上辈子看了太多宅斗故事,总觉着一旦被赶出府,定然会住上漏雨的茅草屋,睡着草席铺成的木板床,吃糠咽菜,饥寒交迫……

许是把结果想的太过糟糕,所以看到有个院子,有间像样的屋子,夏湘便知足了。上辈子本也不是大家小姐,不过一个父母双亡的穷苦孤儿,怎会耐不得苦?

何况,这也不算苦。

她伸了个懒腰,听到乳娘的声音温温柔柔:“……二管家正跟周先生和宁王府的人说话儿,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俩人便走了。二管家又嘱咐了些事情,也回府了了。我和碧巧、采莲住在耳房,若有吩咐,喊一声儿便成。”

“二管家那边儿……”

“那边儿吩咐好了,小姐痴病好了这事儿,断不会嚷嚷出去,只跟老太爷说声儿,”乳娘笑道:“反正,老太爷原本也是晓得的。”

夏湘点点头,望向窗子,日光打在陈旧的棂纱纸上,散成一团柔和的光晕。

“乳娘,我想出去走走。”夏湘跳下床,迫不及待朝门外走去。

乳娘连忙将斗篷拎着,搭在夏湘肩上:“昨儿下了一天的雨,日头刚升起来,外头还凉着呢。”

说着,乳娘招招手,唤来采莲,吩咐着:“扫扫尘。”

夏湘裹着大红斗篷出了屋子,虽觉得身上还有些乏,却也养足了精气神儿。

田庄总比不得府上,看着着实破败些,远远望去尽是农田。承了一夜的雨水,稻苗儿显得精神许多,田间阡陌却有些泥泞。

夏湘不敢远走,贪婪地呼吸着农家雨后清晨的干净空气,觉得无比自在。

两个婆子在洒扫院子,老张正站在院子里给一株腊梅花修剪枝丫。乳娘拿了个锦杌来:“站累了便歇歇。”

碧巧将剥好的荔枝放到泥金小碟儿里,送到夏湘面前:“荔枝是庄上管事一早送来的,新鲜着呢。”

夏湘捡了个小些的,放到嘴里品着,望向远处如洗天空与绿油油的稻苗儿相应而美,更加满足于这样的日子了。

只是……不远处的房屋,也太破败了些……

这庄子穷,收成差她是知道的,可这破败景象落入眼中,还是让她心里惴惴。再回头看看自己像模像样的小院子,不由叹了口气。

“大小姐,这地方自是不能跟府里比的,”乳娘安慰夏湘:“好在这地界儿天大地大的,景致又好,不拘束。”

夏湘知道乳娘想歪了,自己并不是嫌这地方儿不好,只是不愿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端着小姐的架子,摆着小姐的谱儿。

“这荔枝,分给庄上的小孩子吃罢。”夏湘叹了口气,恹恹地没了兴致,拧着小眉头进了屋子。

半个时辰后,穿着黑衣服的男孩坐在自家木板床上,盯着手边的五六个荔枝,心中滋味,十分复杂。

“这夏家大小姐瞧着是个宽厚的,才来没一天便惦记着庄上的孩子了,”一个裹着花布头巾的妇人,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对男孩儿说:“多吃点儿,吃饱了去山上帮娘捡点柴。待会儿这荔枝就在路上吃了罢。”

“儿子不吃,您留着吃罢,”戴言抿嘴一笑,抓了个馒头:“这馒头倒是可以路上吃。”

许巧云摇了摇头,苦涩一笑,望着儿子出门的背影,再看看桌上的野菜汤,心里止不住地难过。

戴言啃着馒头从夏湘门前路过,院子里只有一个老花农并着两个粗使婆子在干活儿,并没有看到旁的人。

竟有些失望,他勾起嘴角笑了笑,狠狠咬了口馒头,大步朝山上走去。

依着上一世的记忆,夏府大小姐应是今年春天里落水殒命,至于具体什么时候,戴言记不大清楚了,毕竟不是什么大事,无法引起京都人的关注。

他只记得,晏国大顺十六年春天,也就是今年,夏府门口挂满了白幡、麻布、纸灯笼,三月明媚的春/光里,雪白的纸钱铺了一地,好似洋洋洒洒下了一场大雪。

只是,如今都六月尾巴了,这大小姐怎么还活着?

且短短一个月内,这夏家大小姐便救了自己两次。戴言一壁啃着馒头一壁思考,难不成老天对自己眷顾到了一定地步,故而保住了这小丫头的命,只为让她来救自己,让自己能够继续活下去?

他皱了皱眉头,将干巴巴的馒头咽了下去,想着那个雨夜里微笑的小姑娘,想着车厢里那个骑在自己身上还不忘偷走匕首的小姑娘,戴言的笑容越发温柔了,心里默默感叹着:不错,是个好孩子!若死了,真是怪可惜的!

夏湘眼里,戴言是个不知感恩的作死熊孩子。戴言眼中,夏湘是个聪明有趣的小姑娘。

都以为自己是大人,对方是孩子。而事实上,两个都是大人,也都是孩子。

因为两个人小小的身体里,都藏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

上一世,三十二岁的时候,戴言在家里品着美酒,吃着荔枝,享受着从龙之功。不想,一道圣旨,将他召入宫中,自此,便一去不复返。

当时的天子,也就是如今尚且年幼的二皇子,在御书房设下重重埋伏,整整三十六名杀手,五名六阶刺客,最终将戴言擒获并当场格杀。

荔枝的甘甜还留在唇齿间,被涌出的血腥味慢慢吞噬。

死亡的滋味很可怕,戴言记得清清楚楚。死不瞑目,眼睛却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了,这个尘世渐渐远去,又渐渐靠近,睁开眼,他回到了五岁的时候。

回到跟着母亲东躲西藏,整日逃亡的生活中。

第八十一章 追到庄上来

重生后,戴言想了许多事,最多的,莫过于御书房中那场要了他性命的伏击。上一世死的糊涂,重生一世,他想了许久才想明白。

二皇子要杀自己,并不是因为自己权力太大,功高震主。而是自己权力不够大,还不能彻底震慑住他。自己还不够强大,强大到即便面对千军万马,也可以从容而退。所以,二皇子会急于将自己绞杀。

从龙之功,不过是一句笑话!当年那点儿可怜的情意,在面对权力的角逐和诱/惑时,简直不堪一击。

重生之后,他并没有因为上一世的死亡和二皇子的急于抹杀而生出多少仇恨。

因为,太多事需要思考,需要筹划,太多危险需要规避,需要解决。太多人需要自己去保护,前世的丧母之痛那般深刻,这一世,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守住这唯一的亲人。

累吗?累!

可是,总比死了强。

他啃着馒头向山上掠去。

脱离了人们的视线,进入空旷的大山,戴言顿时敛去眉间淡然之色,散去脸上的童真,眸子里散发出一股慑人的气魄。从五岁起,戴言便依着上一世的秘法,日复一日地苦修,整整坚持了六年,却依然不及上一世的修为。

然而,如今十一岁的戴言,却比上一世十一岁时强上太多太多。

人死后不会变得淡然,将生死置之度外,而会格外珍惜生命,享受二次生命带来的幸福。所以,戴言没有**山水,没有放浪形骸,而是比上一世更加谨慎,更加勤勉地努力着。

要得到真正的幸福,总要忍住岁月的磨砺。

他蓦地想到京都里脍炙人口的那两句诗: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这是那个夏家大小姐脱口而出的诗句,那个该死却没有死,聪明冷静不似常人的小姑娘想出来的诗句。

如今,这个小姑娘,就住在山下不远处。

他驻足而望,可以看到一个大红色的小小身影,正站在腊梅旁,跟老花农说着什么。好似六月底便急不可待盛开的一朵腊梅花,跳脱着鲜活的色彩,与山下淡然破败的景致十分违和。

披着大红斗篷的夏湘正站在花树下,蹙着眉头,不紧不慢地跟老花农聊着天。就像说书先生一样,对面哑了的老花农虽没什么回应,夏湘却一直笑着点头。

“过阵子天凉了,您送我的护膝又能派上用场了。”夏湘坐到锦杌上,笑眯眯地说道:“跟我来庄上不比在府上,日子会苦些。”

老花农连忙转过身,腼腆笑着,摆了摆手。

夏湘摆弄着胖乎乎的小手指,望着眼前被剪落的花枝,欢喜地说道:“过些日子,在院子里多栽些花树好不好?到时您可别嫌辛苦啊。”

辛苦?怎会辛苦呢?修剪花树本就不是什么辛苦活儿,半月里修整一次便可,再者,院子并不大,也栽不了几棵树。老张是个闲不住的,踅摸一圈儿发现只有这么一棵树,所以闲着没事儿就来修剪这老梅树。

夏湘很担心,若再这样下去,这棵老梅树会不会被修成秃瓢儿啊?到时候离远了打眼儿一瞅,跟金箍棒似的,那多难看呐。

老张笑眯眯地摆摆手,示意他并不嫌辛苦。随后又竖起大拇指,似乎对于养花栽树的提议十分赞同。

夏湘微微一笑,将目光投向远山重峦,还有茫茫的田地间,心绪说不出的阔达。

……

庄上人多嘴杂,既然不再装傻,那早晚府上会得了风声儿,会知道自己的傻病好了。

只是,能瞒一天是一天。

等京都里那些闲杂人等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便是自己不傻了,也不会再惹上什么娃娃亲,或招婿入赘的麻烦事儿。

夏湘喝了碗白米粥,就着小咸菜吃了两个小包子,又跟乳娘学着打了个七扭八歪的梅花络子。

窗外的日头渐渐热了,夏湘背上见了汗,抬头瞧见周玉年骑着马,从远处田埂上悠悠行来。

“要不,咱换个先生罢。”乳娘放下手里的金色丝线,望向窗外蹙起了眉头。

夏湘摇摇头:“周先生虽猛浪了些,可若比起那些个腐儒,算不得糟糕。”

学功夫虽是个苦差事,夏湘却心甘情愿。如今,在蹲马步的同时,周玉年会适当教她一些修炼真气的法子。

夏湘努力了四五日,却依然不得要领。

周玉年每每都是摇着脑袋叹着气:“朽木、朽木啊!”

夏湘整日里听着朽木朽木的,有些不乐意了。这会儿瞧见周玉年骑着马来,又瞧了眼手里丑陋的络子,夏湘笑了。

“这络子送给先生,他总不好拂了我的好意。”夏湘拎起手上那个拧巴的梅花络子,左右打量着。

乳娘一愣,极为难地说了句:“小姐,小姐有心了。”

说完,乳娘难得地朝周玉年投去一丝同情的目光。

“哎?周先生不是一个人?”乳娘揉揉眼,朝窗外望去。

夏湘一听,心里便不踏实了,连忙跳下锦杌,跑到门口去。

果然,周玉年到底还是把那糟心的世子爷带来了,只是,看到身后的木头,夏湘心情稍稍舒坦了些。

对木头,她总会生出一丝亲近来,总会时不时想起那日雨夜,满身是血的木头用坚实的臂膀环住她,冲破雨水向前飞奔。

每当想到这些,夏湘又会想起那个穿着黑衣服的狼崽子,继而恨得咬牙切齿。

她攥着红红的梅花络子站在门槛儿上,显得个子比平日高了一大截儿。

周玉年、李毅和木头鱼贯入了院子,周玉年一如往常,走到葡萄架下的木椅上坐了。木头面无表情地守在李毅身后,李毅红着脸,望着夏湘说道:“湘儿妹妹,田庄可还住得惯?”

不得不承认,李毅较同龄人而言,十分沉稳。好像当初那些字条书信,夜里相约,那些生涩懵懂的情意都未曾存在过似的。

不过……到底还是红了脸。

夏湘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厮才十岁,怎么就情窦初开了?

这一叹气,李毅有些慌了:“听周先生说,你很舍不得夏府院里那个小水池。我跟先生商量着,若你喜欢,咱们找些人手在这院子里挖一个出来,如何?”

周玉年忍不住摇了摇头,这小子也太急了些,进门便忍不住跟夏湘卖上好儿了。

“多谢世子惦记着,但是不必麻烦了,不远处有条小河儿,据说山上还有山泉水……”夏湘望了眼木头,木头朝她笑了一下。

这一笑,把夏湘吓了一大跳,木头竟然还会笑!

重生后,戴言想了许多事,最多的,莫过于御书房中那场要了他性命的伏击。上一世死的糊涂,重生一世,他想了许久才想明白。

二皇子要杀自己,并不是因为自己权力太大,功高震主。而是自己权力不够大,还不能彻底震慑住他。自己还不够强大,强大到即便面对千军万马,也可以从容而退。所以,二皇子会急于将自己绞杀。

从龙之功,不过是一句笑话!当年那点儿可怜的情意,在面对权力的角逐和诱/惑时,简直不堪一击。

重生之后,他并没有因为上一世的死亡和二皇子的急于抹杀而生出多少仇恨。

因为,太多事需要思考,需要筹划,太多危险需要规避,需要解决。太多人需要自己去保护,前世的丧母之痛那般深刻,这一世,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守住这唯一的亲人。

累吗?累!

可是,总比死了强。

他啃着馒头向山上掠去。

脱离了人们的视线,进入空旷的大山,戴言顿时敛去眉间淡然之色,散去脸上的童真,眸子里散发出一股慑人的气魄。从五岁起,戴言便依着上一世的秘法,日复一日地苦修,整整坚持了六年,却依然不及上一世的修为。

然而,如今十一岁的戴言,却比上一世十一岁时强上太多太多。

人死后不会变得淡然,将生死置之度外,而会格外珍惜生命,享受二次生命带来的幸福。所以,戴言没有**山水,没有放浪形骸,而是比上一世更加谨慎,更加勤勉地努力着。

要得到真正的幸福,总要忍住岁月的磨砺。

他蓦地想到京都里脍炙人口的那两句诗: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这是那个夏家大小姐脱口而出的诗句,那个该死却没有死,聪明冷静不似常人的小姑娘想出来的诗句。

如今,这个小姑娘,就住在山下不远处。

他驻足而望,可以看到一个大红色的小小身影,正站在腊梅旁,跟老花农说着什么。好似六月底便急不可待盛开的一朵腊梅花,跳脱着鲜活的色彩,与山下淡然破败的景致十分违和。

披着大红斗篷的夏湘正站在花树下,蹙着眉头,不紧不慢地跟老花农聊着天。就像说书先生一样,对面哑了的老花农虽没什么回应,夏湘却一直笑着点头。

“过阵子天凉了,您送我的护膝又能派上用场了。”夏湘坐到锦杌上,笑眯眯地说道:“跟我来庄上不比在府上,日子会苦些。”

老花农连忙转过身,腼腆笑着,摆了摆手。

夏湘摆弄着胖乎乎的小手指,望着眼前被剪落的花枝,欢喜地说道:“过些日子,在院子里多栽些花树好不好?到时您可别嫌辛苦啊。”

辛苦?怎会辛苦呢?修剪花树本就不是什么辛苦活儿,半月里修整一次便可,再者,院子并不大,也栽不了几棵树。老张是个闲不住的,踅摸一圈儿发现只有这么一棵树,所以闲着没事儿就来修剪这老梅树。

夏湘很担心,若再这样下去,这棵老梅树会不会被修成秃瓢儿啊?到时候离远了打眼儿一瞅,跟金箍棒似的,那多难看呐。

老张笑眯眯地摆摆手,示意他并不嫌辛苦。随后又竖起大拇指,似乎对于养花栽树的提议十分赞同。

夏湘微微一笑,将目光投向远山重峦,还有茫茫的田地间,心绪说不出的阔达。

……

庄上人多嘴杂,既然不再装傻,那早晚府上会得了风声儿,会知道自己的傻病好了。

只是,能瞒一天是一天。

等京都里那些闲杂人等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便是自己不傻了,也不会再惹上什么娃娃亲,或招婿入赘的麻烦事儿。

夏湘喝了碗白米粥,就着小咸菜吃了两个小包子,又跟乳娘学着打了个七扭八歪的梅花络子。

窗外的日头渐渐热了,夏湘背上见了汗,抬头瞧见周玉年骑着马,从远处田埂上悠悠行来。

“要不,咱换个先生罢。”乳娘放下手里的金色丝线,望向窗外蹙起了眉头。

夏湘摇摇头:“周先生虽猛浪了些,可若比起那些个腐儒,算不得糟糕。”

学功夫虽是个苦差事,夏湘却心甘情愿。如今,在蹲马步的同时,周玉年会适当教她一些修炼真气的法子。

夏湘努力了四五日,却依然不得要领。

周玉年每每都是摇着脑袋叹着气:“朽木、朽木啊!”

夏湘整日里听着朽木朽木的,有些不乐意了。这会儿瞧见周玉年骑着马来,又瞧了眼手里丑陋的络子,夏湘笑了。

“这络子送给先生,他总不好拂了我的好意。”夏湘拎起手上那个拧巴的梅花络子,左右打量着。

乳娘一愣,极为难地说了句:“小姐,小姐有心了。”

说完,乳娘难得地朝周玉年投去一丝同情的目光。

“哎?周先生不是一个人?”乳娘揉揉眼,朝窗外望去。

夏湘一听,心里便不踏实了,连忙跳下锦杌,跑到门口去。

果然,周玉年到底还是把那糟心的世子爷带来了,只是,看到身后的木头,夏湘心情稍稍舒坦了些。

对木头,她总会生出一丝亲近来,总会时不时想起那日雨夜,满身是血的木头用坚实的臂膀环住她,冲破雨水向前飞奔。

每当想到这些,夏湘又会想起那个穿着黑衣服的狼崽子,继而恨得咬牙切齿。

她攥着红红的梅花络子站在门槛儿上,显得个子比平日高了一大截儿。

周玉年、李毅和木头鱼贯入了院子,周玉年一如往常,走到葡萄架下的木椅上坐了。木头面无表情地守在李毅身后,李毅红着脸,望着夏湘说道:“湘儿妹妹,田庄可还住得惯?”

不得不承认,李毅较同龄人而言,十分沉稳。好像当初那些字条书信,夜里相约,那些生涩懵懂的情意都未曾存在过似的。

不过……到底还是红了脸。

夏湘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厮才十岁,怎么就情窦初开了?

这一叹气,李毅有些慌了:“听周先生说,你很舍不得夏府院里那个小水池。我跟先生商量着,若你喜欢,咱们找些人手在这院子里挖一个出来,如何?”

周玉年忍不住摇了摇头,这小子也太急了些,进门便忍不住跟夏湘卖上好儿了。

“多谢世子惦记着,但是不必麻烦了,不远处有条小河儿,据说山上还有山泉水……”夏湘望了眼木头,木头朝她笑了一下。

这一笑,把夏湘吓了一大跳,木头竟然还会笑!

第八十二章 谋士还是媒婆?

“今儿要上课来不及了,改日挑个好天气,咱们上山罢。-叔哈哈-看看风景也是好的,我整日窝在京都里,无趣的很,”没等夏湘开口,李毅便羞涩一笑,言不由衷地说道:“周先生许久没去茶楼说书了,我和木头都有些想念他,故而今日跟着一道来了,希望没有打扰到湘儿妹妹。”

这小世子将将十岁就学会泡妞儿了?夏湘惊讶地望向周‘玉’年,心想,是不是这货把小世子带坏了?

“这是哪里话?说什么打扰?你半年也就来这么一次,算不得打扰。”夏湘呵呵一笑,不冷不热。

李毅脸‘色’越发红了。

夏湘才搬来几日,怎么就知道自己半年才来一次?难道这半年里,自己就不能多来几次?半年一次不算打扰,那两次呢?

李毅的脸上顿时‘蒙’了一层失落。

夏湘有些不忍,总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可是,若当真从了这小男孩儿……夏湘觉得自己更加残忍。

她撇下李毅,朝周‘玉’年走去。

葡萄架下有一张书案,并着个小矮几。周‘玉’年坐在书案前教书,夏湘便坐在下首的小矮几旁打瞌睡。

李毅想了想,也跟了过去。木头对读书写字没什么兴趣,在院‘门’口一处石墩上坐下,呆呆望着远处成片的青青禾苗,不知在想什么。

不一会儿,‘乳’娘便将笔墨纸砚都拿了来,顺便带了张席子并着一个软垫。

“世子爷您坐。”‘乳’娘为李毅铺好了席子和软垫,便袖手站在一旁了。

李毅收敛了纨绔子的做派,恭恭敬敬对‘乳’娘说道:“劳烦您了。”言罢,挨着夏湘,端端正正坐了下来。

‘乳’娘盯着眼前的小白脸儿世子是越看越欢喜,心里想着,若真能结成这‘门’亲事,那真是美事一桩。

不说宁王府是何等尊贵,便说这世子爷,小小年纪生的粉雕‘玉’琢,‘性’子温润随和,据说读书习武样样不落,长大了定然错不了。再者,瞧着世子爷对大小姐这情意,定然做不得假,一个十岁的孩子懂什么?莫不是真的打心眼儿里喜欢,怎会追到庄上来?

白晃晃的日光打在葡萄架上,被生生撕成无数细小碎片,从叶片间的缝隙散落下来。夏湘在光点中打着瞌睡,李毅怔怔地望着夏湘。

周‘玉’年实在看不下去了,重重咳嗽了两声。

夏湘蓦地抬起头,囫囵问了句:“该蹲马步了?”

李毅忍不住地笑,越发觉着夏湘有趣了。周‘玉’年却恰恰相反,越发觉着夏湘可恶了。

“您睡醒了?”周‘玉’年将书搁在书案上,云淡风轻地问道:“大小姐,您是不是不耐烦学这些个诗经子集,对‘女’诫‘女’训之类的感兴趣了?”

夏湘立马坐直了身子,‘精’神抖擞地应道:“先生怎么这样说呢?湘儿何时不耐烦了?”

诗经子集确实无趣,可比起‘女’诫‘女’训‘女’则,诗经子集可有趣多了。她想了想,觉着应该贿赂贿赂周‘玉’年。

“先生,湘儿给您备了份礼物,所以方才有些心不在焉,您可千万别恼我。”夏湘从袖子里掏出那个扭曲丑陋的梅‘花’络子,死死捏在手心里。

周‘玉’年却完全想到了别的地方去:“礼物?大小姐终于亲自下厨了?”

夏湘一愣,旋即笑道:“湘儿会的事情多着呢,干嘛非得下厨呢?我给先生打了个梅‘花’络子,算是全了学生多日来对先生的感念。”

竟不是吃的!什么梅‘花’络子,男子用什么梅‘花’络子?周‘玉’年不由皱起了眉头,可想想身上带着块儿‘玉’,有个络子衬着也不错。

“什么样儿的络子?衬着我那‘玉’……”

周‘玉’年还未说完,夏湘便献宝似的将络子拎在了手上。于是,周‘玉’年下面的话顿时转了风向:“……似乎不大合适。”

“哪里不合适了,湘儿选得暗红‘色’‘混’着黑丝线,男子也用得。”夏湘将络子晃了晃,险些晃瞎了周‘玉’年的眼。

这小妮子做得一手好菜,可针黹‘女’红打络子这些事,还真是不敢恭维。

“这大红‘色’……与我这白‘玉’犯了‘色’。”周‘玉’年望着夏湘手里皱巴成一团的丑陋络子,心想,若收了这物件儿,也不好扔在匣子里了事。若夏湘问起,总不是个事儿。

可若戴出去,也太丑了些。

他正为难着,忽然看到李毅清凉的目光正专注地盯着夏湘手中的络子,竟隐隐有种羡慕的意味。

这样好的机会,周‘玉’年断不会错过。

“世子爷,还是您收了罢,系在汗巾上做个装饰。”见李毅动了心思,周‘玉’年又望向夏湘:“大小姐的心意先生我心领了,可这红白相冲不能络在白‘玉’上,岂不可惜了这络子?今儿我便借‘花’献佛,将这络子送了世子爷罢。”

汗巾?亏他想得出!便是个穿越来的,夏湘也晓得,汗巾是个贴身的物件儿。李毅的汗巾上若系了自己打的络子,那真就说不清了。若不是李毅在,夏湘真想啐上一口好好数落数落这孟‘浪’的先生!

“非要系在白‘玉’上?等天儿凉了系在披风上不成?”夏湘狠狠瞪了周‘玉’年一眼,提也未提转送李毅的事儿。

周‘玉’年嘿嘿一笑:“先生那点儿月俸,穿不起像样儿的披风,白白糟蹋了大小姐的络子。”

难不成送你个络子还得给你加月俸?

“先生不稀罕便罢了,湘儿自个儿留着用。”夏湘也不恼,低头将络子收到了袖筒里。

周‘玉’年朝李毅眨了眨眼,李毅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道:“湘儿妹妹,若不嫌弃,便送给我罢,我家里有块‘玉’……不是白的,配这络子颜‘色’刚刚好。”

夏湘忍不住腹诽,周‘玉’年到底是自己的谋士还是自己的媒婆啊?他是不是月老转世啊?还是说……李毅给他买好吃的了?

“这络子……”

夏湘正要婉言拒绝,可话说一半,‘门’外便传来一声笑:“这样丑的东西,怎能委屈世子爷?还是送我合适些。”

夏湘坐在葡萄架下,扭过头望向院‘门’外,看到一身黑衣的戴言站在‘门’外,而木头,正拦在他身前,做出一副忠心卫主的模样。

“放他进来!”夏湘‘挺’直了腰板儿,无所畏惧。

木头在‘门’口,先生在身旁,有什么可怕的?他这般找上‘门’儿来,不擎等着被自己骂的狗血淋头吗?

自己不愿欺负小孩子,并不代表愿意被小孩子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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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络子换匕首

戴言在三人灼灼目光注视下,闲庭信步走到院里来,走到葡萄架下。-

“你是专程上‘门’道谢的?”夏湘站起身,笔‘挺’地站在戴言身前,一双眼炯炯有神地望过去,正对上戴言眼中漫不经心的笑意。

“道谢自是应该,顺便,想问姑娘要回我的匕首。”戴言微微一笑,不等夏湘开口,又云淡风轻地说道:“后来,我想了想,那匕首既被姑娘拿了,便是缘分,赠与姑娘也无妨。只是,姑娘这络子便送我好了,我的‘玉’是黄‘色’的。”

火生土,红黄相生。

戴言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拎着一块黄‘色’的莹润‘玉’石,笑容温柔爽朗。

用个皱巴巴的破络子,换个小巧锋利的防身匕首,这买卖自然是合算的。若留着络子,那匕首怕就留不住了。

夏湘将手探入袖筒,爽快地掏出络子扔了过去:“……便送你。”

夏湘力道不够,络子本就是个轻飘飘的物件儿,随手一扔全不着力,只扔出几步远。戴言眼疾手快,向前三个箭步,微微弯腰,一把抓住了半空中的络子。

周‘玉’年忍不住叹了句:“好身手!”

声音虽低,却依然落入了李毅的耳朵,李毅那张秀美小脸儿顿时沉了下来:“凡事都要有个先来后到罢?”

戴言的目光越过夏湘,望向李毅的脸,不由暗笑。

上一世跟着大皇子,被自己打落尘埃的小白脸儿,这一世竟然小小年纪就敢跟自己争‘女’人了。

戴言越发觉得有趣,虽然夏湘在他眼中只是个有趣的小姑娘,算不得‘女’人。

想起京都外官道上,木头沉着脸扔下的那句“世子爷的‘女’人,你不许碰。”再看看此刻李毅‘阴’云密布的小脸儿,戴言顿时来了兴致。

“先来后到?”戴言眯起眼睛,笑容越发温柔了:“几日前,姑娘来田庄的路上,便拿走了我的匕首。似乎是我先来,你后到的。”

夏湘喜好清静,见不得两只苍蝇在耳边嗡嗡。

“先生,咱们去后山蹲马步,他俩谁先谁后,由他们争去。”说着,夏湘拍了拍松‘花’‘色’小罗衫儿,兀自朝‘门’外走去。

经过戴言身边的时候,夏湘到底还是没忍住,停下脚步老气横秋地说道:“小孩子,要怀感恩之心,懂得知恩图报。”

戴言哭笑不得,两世为人,被个八岁的小姑娘说教,还真是头一遭。

周‘玉’年还未动,李毅便跟在夏湘身后追了出去,出‘门’前不忘狠狠瞪了戴言一眼。周‘玉’年不紧不慢走到戴言身边,好奇地打量了一番,好声问道:“在下周‘玉’年,敢问这位小公子尊姓大名。”

戴言微微笑了笑:“我姓戴,单名一个言字。公子谈不上,不过贫苦百姓罢了。我家就住在山下不远处,也算庄上人。”

瞧着衣着打扮,确实算不上富贵人家。只是,这言谈举止,眉眼间自然流‘露’出的自信与沉稳,便是宁王世子,也不及他许多。

周‘玉’年市井中打‘混’,阅人无数,自然听得出,戴言三言两语间流‘露’出的一丝孩子气,也尽是刻意装出来的。

二人一路聊着,朝后山走去。

至于夜雨里的追杀,官道上的逃亡,细雨里的挟持,二人十分默契地对此只字不提。不询问并不代表不好奇。

夏湘、周‘玉’年和李毅无一不好奇。可三人均怀着不同心思保持了沉默。周‘玉’年观戴言举止,笃定便是问了也白问,绝对问不出有用的东西。李毅保持沉默,一是没空儿琢磨戴言这个人,二来当着夏湘的面儿,他不愿表现出半点儿对戴言的好奇。

至于夏湘,却是不愿跟这狼崽子有太多牵扯。

远远地,戴言便瞧见夏湘正在一处树荫下蹲马步,就像一朵小松‘花’儿,静静落在了树影里。

而旁边跟着夏湘一起蹲马步的李毅,则十分碍眼。

戴言皱了皱眉头,却没有理会,转而对周‘玉’年说:“周先生,我去山上拾柴了,咱们改日再聊。”

周‘玉’年笑着点头应了声好,两人一个朝山上走去,一个朝夏湘走去。

站在半山腰,戴言望着山下的夏湘,心想,得找个机会提醒提醒这姑娘,让她离水边儿远一点儿,省着前世那白幡纸钱飘到庄上来。

随后,他转身向山顶掠去。

恰此时,周‘玉’年抬头望向戴言,看到林叶间飞速穿行的身影,眼睛渐渐眯了起来,心中越发震惊了。

他转身看到夏湘紧绷的小脸儿上有汗水滴落,而夏湘的表情却依然执着而坚定,全不像个八岁孩子该有的耐苦心志,一时惘然。

这年头儿是怎么了?小妖怪越发多起来了。自己真是老了,老了……

周‘玉’年摇了摇头,脸上却浮起笑容来。

一个时辰后,夏湘盘‘腿’坐在软垫上,抹了把汗,无可奈何地问道:“先生,是不是到了一定年纪才会感受到真气?是不是要等及笄以后才能领悟?我怎么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亏你想得出!”周‘玉’年扶额说道:“我四岁便开始修炼真气。”

他又将目光投向木头,木头讷讷地说道:“七岁。”

夏湘瞅了眼李毅,李毅高兴地说道:“六……”

话未说完,就看到夏湘呲牙咧嘴,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吓得李毅连忙改口:“我都十岁了,还没学会呢。”

木头又讷讷地说道:“世子爷,您不是六岁就……”

李毅一把捂住木头的嘴巴,狠狠瞪了一眼。

不远处的田埂上,一个农家汉带着自己老婆孩子正往田里去除草,瞧着山脚下热闹,忍不住望了眼。

那小姑娘四五岁的样子,‘奶’声‘奶’气地问:“爹爹,那就是给我荔枝的傻子大小姐吗?”

‘妇’人一把捂住闺‘女’儿的嘴,赧然地笑着。两口子朝夏湘这边躬了躬腰,粗粗行了个礼,匆匆朝田里去了。

夏湘抿了抿嘴:“傻子又如何?至于这样讳莫如深?大智若愚的人多了去了。”

“咳咳。”周‘玉’年重重咳了两声。

“当然,”夏湘温温柔柔笑着补充道:“大愚若智的人也不少。”说着,深深地望了眼周‘玉’年。

周‘玉’年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我怎收了你这样一个牙尖嘴利,不晓得尊师重道的‘混’账学生?”

木头讷讷地嘀咕了句:“那你还笑成这样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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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红烧兔肉(求首订)

西边天空渐渐红了起来,云霞似染了胭脂,低低垂在半山腰。复制本地址浏览%77%77%77%2e%73%68%75%68%61%68%61%2e%63%6f%6d

李毅依依不舍地跟着周‘玉’年走出夏湘的院子,翻身上马,沿着田埂朝京都方向去了。若不是李毅赖着不走,晌午过后一个时辰,周‘玉’年便要回京的。

这一拖拖到这个时辰,那两匹高头大马便是发足狂奔,到京都时恐怕天也要黑透了。来庄上什么都好,只是苦了周‘玉’年,每日里奔‘波’劳碌。

三道身影从视线里消失后,夏湘垂头进了院子,琢磨着‘抽’空跟周‘玉’年商量商量,方便的话,不如让他带着媳‘妇’闺‘女’儿一起搬来庄上住。

若真能搬来,需要再添两间房才好。

只是自己这钱袋子……夏湘不由拧起了小眉头,细细琢磨起赚钱的法子来。

“喂!”

夏湘正坐在葡萄架下想的出神,被这一声“喂”吓了一大跳,抬头望去,见戴言正站在‘门’口,透过半掩的大‘门’朝她这边张望。

“你有什么事?”夏湘站起身,打起十二分警惕望向‘门’外。

戴言瞧着夏湘小心谨慎的模样,不由哂笑,被个血人拎着逃亡能笑出来,被自己匕首挟持能骑到自己身上偷匕首,如今自己主动上‘门’示好,她反倒拘谨起来了。

“打了两只兔子,送你一只。”戴言“吱呀”一声推开院‘门’,拎着两只死兔子朝夏湘走去。

面对一只死兔子,八岁小姑娘会有什么表现?

会害怕,惊叫着躲开?或者难过,心疼地嘤嘤啜泣?还是恼怒,对滥杀无辜的猎人表示不满。

夏湘站在葡萄架下思考,自己要扮成哪一种好呢?

总之,不能让对方看出来,自己已经急不可待想要品品这山里的兔子‘肉’了。

而此时,戴言已经走到夏湘跟前了,她还在思考着。

‘乳’娘听到响动,端着针线簸箕迈出‘门’槛儿,看到戴言正拎着两只死兔子朝夏湘走去,惊呼一声,扔了簸箕便跑了过去。

便是化成灰,‘乳’娘也认得,就是这个穿黑衣服的小子在官道上挟持过夏湘。

戴言向后退了两步。

‘乳’娘母‘鸡’护雏似的将夏湘拦在身后,愤愤然地说道:“你这拦路的小土匪,还找上‘门’儿来了!”

上午,夏湘跟着周‘玉’年上课时,‘乳’娘便出‘门’回了孙家村。

来田庄有些日子了,‘乳’娘一直没有回过家。总怕刚刚搬来庄上的夏湘不适应,自己不在身边儿不放心。夏湘昨晚好一番劝,‘乳’娘才点了头,答应趁着周‘玉’年给夏湘上课的时候儿回趟家看看。

‘乳’娘从家里回来,便一直闷在屋里纳鞋底儿,这刚一出屋儿,便瞧见了戴言。心说,真是冤家路窄,这‘混’小子怎么还追到庄上来了!

戴言的目光越过‘乳’娘,看到夏湘似笑非笑的眼。

“这位妈妈,几日前我路遇劫匪,幸得姑娘相救。故而,今日怀着感恩之心,前来道谢。无奈家境贫寒,拿不出像样儿的东西,只好上山打只兔子送过来,还望妈妈见谅。”戴言一番话说的十分诚恳,目光却觑向夏湘。

怀着感恩之心,这是在重复夏湘的说教。

‘乳’娘心软,‘色’厉内荏,听了戴言一番话,顿时生出一丝怜悯来。更何况戴言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很容易便掳获了‘乳’娘的同情心。

戴言温柔一笑,又加了把火:“我家便住这附近,往东路过两户人家便到了。我爹去的早,家里只有我娘一个人,您闲着没事儿可以去串串‘门’。”

竟还是邻居,‘乳’娘这下彻底塌心了。

“小孩子家家不要总往外跑,刀子也别带在身上,伤了人不好,伤了自己也不好啊。”‘乳’娘走到‘门’口捡起簸箕,顺势坐在‘门’口,不再防备了。

戴言温顺地点了点头:“妈妈说的是。”

言罢,他上前几步,将一只兔子放到晾干菜的架子上。见‘乳’娘一直守着,也没什么机会跟夏湘说话,想了想到底还是离开了。

夏湘也没挽留,看着戴言出‘门’,长长出了一口气,笑眯眯地对‘乳’娘说:“‘乳’娘,今儿晚上我给你们做红烧兔‘肉’。”

“又说胡话,”‘乳’娘捧着簸箕往屋里走,边走边喊了老张来:“……这活儿就您做得来。”说着,指了指架子上的兔子。

老张拎着兔子瞧了瞧,又‘摸’了‘摸’兔子‘毛’,不由竖起了大拇指,脸上‘露’出喜‘色’来。夏湘想到那副兔皮护膝,忍不住笑道:“张伯,这次做了护膝您自个儿用罢。”

老张低头一笑,脸上微红。

到了‘门’口,夏湘又转头望向‘乳’娘:“过阵子上秋儿了,那小子再打了兔子,给您也做副护膝戴着。”

‘乳’娘忍不住笑道:“你这孩子,人家又不欠咱们的,干嘛总给咱们送兔子?”

夏湘一愣,似乎是这个理儿,自己怎么想的呢?

她不由摇了摇头:“大不了我让周先生上山给您打只兔子来,多大的事儿啊!”

‘乳’娘心里生出一股暖意来:“咱们湘儿才多大呀,就知道疼人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趁着‘乳’娘做活计的功夫,夏湘到底还是溜到厨房去了。‘乳’娘先前吩咐了顾妈妈去炖兔‘肉’,夏湘心里便打定了主意要掺合一脚,兔‘肉’明明要红烧了才好吃。

再说,顾妈妈本也不是厨子。出府的时候匆忙,忘了带个会做菜的,顾妈妈会做些家常菜,味道也还过得去,便先用着当厨子了。

对顾妈妈的厨艺,夏湘很不放心,生怕好好一只大‘肥’兔子毁在了顾妈妈的手上。

她又忽然想起周‘玉’年,这厮走的早,若再晚些,说不好今儿就在院儿里住下了,为了一口吃的,便是让他支个帐篷睡在外头他也甘愿。

夏湘入了厨房,见顾妈妈正在切兔‘肉’。

“还好,来的不算晚。”夏湘叹了口气。

顾妈妈回头,看到夏湘站在身后唬了一跳。

“大小姐,这可不是您来的地儿。”顾妈妈放下菜刀,手心手背在襜衣上擦了擦,就要将夏湘请出去。

夏湘笑道:“顾妈妈,这兔‘肉’炖了不好,还是红烧了好。”

顾妈妈一听,心里便犯了难。

红烧兔‘肉’她没做过,更不知怎么做。可大小姐想吃,自己若说不会做,这厨娘的位置恐怕是要不保。在厨房里忙活总比当粗使婆子体面多了,顾妈妈舍不得这差使,又没法儿硬着着头皮应了这红烧兔‘肉’。

顾妈妈正踌躇着,夏湘却已经挽好了袖子,走到灶台前,笑眯眯地说道:“您帮我打个下手儿就成。”

“这怎么行?”顾妈妈有些惶恐,脸‘色’都变了。

夏湘忍不住笑道:“这怎么就不行?您别忘了,这世上头一份儿父‘女’饼就是我做的。”

“孙婶儿知道的话,奴婢……”

“放心,‘乳’娘宽厚,不会计较这些的。”夏湘宽慰了顾妈妈一番,便吩咐开了,切‘肉’切葱,拍蒜洗菜,生火烧水。

顾妈妈一忙起来,便顾不上那么多了。

夏湘将兔‘肉’放到锅里,顾妈妈坐在灶坑边儿烧火,夏湘又翻箱倒柜地找起调料来。虽没有‘鸡’‘精’没有味素,葱姜蒜酱油米醋之类的总要齐全些才好。

水开了,夏湘吩咐顾妈妈将兔‘肉’捞出来,用冷水冲洗干净,又刷了锅。

夏湘站在站在椅子上,用热油并着葱姜爆锅,再放入兔‘肉’,香菇,冷水,并着胡椒大料酱油干辣椒等一应调料。

大火烧开,小火煨着。

夏湘坐在灶边儿抹了把汗,笑道:“也不知味道好不好。”

顾妈妈‘抽’了‘抽’鼻子,眼睛一亮:“闻着就香,不好吃就怪了。小姐真是,真是……”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夏湘很不要脸地顺着顾妈妈的话头儿夸起了自己。

顾妈妈更乐了:“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两人聊着,眼看汤汁儿余下不多了,夏湘拍拍襜衣,起身将切好的青蒜白扔到锅里翻炒了片刻。

“成了,出锅罢。”夏湘将铲子和碟子递给顾妈妈,抬起胳膊擦了把汗。

毕竟小胳膊小‘腿’儿的,站在大灶旁挥铲子还是有些吃力。她坐到椅子上,长长舒了口气,看着顾妈妈将一盘子兔‘肉’并着一双筷子送到她面前。

举箸夹了块‘肉’,吹了吹,尝了尝,嗯,味道还凑合。

“喏,您尝尝。”夏湘将筷子递给顾妈妈。

顾妈妈一惊,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奴婢可没这个福分,还是您留着吃罢。”

顾妈妈当惯了粗使婆子,对夏湘不合常理的宽厚一时无法适应,怕失了分寸,不敢有半点儿逾越。

“您就尝尝又能怎么?这院子里我说了算,谁还能来罚你不成?”夏湘夹了块兔‘肉’送到顾妈妈嘴边,笑眯眯地说:“‘肉’是你切的,水是你烧的,咱们俩人一起做的东西,尝尝是应该的。”

顾妈妈躲闪不开,又惶恐又感动地吃了夏湘递过去的兔‘肉’。

这味道……哪里是凑合?

夏湘瞧着顾妈妈惊喜的表情,心情也跟着雀跃起来。想起上一世,小小年纪没了父母,便是吃着百家饭,也要时常自己做些饭菜。许是熟能生巧,夏湘做菜的手艺一向不错,在整个村子都是有口碑的。

“大小姐,这味道真是好,比府上阿香做的都要好吃,难怪您能琢磨出父‘女’饼那样好吃的饼子。”顾妈妈再望向夏湘的时候,少了一丝畏惧,

第八十五章 乳娘的心事

窗外忽然起了风。

风打在棂纱纸上,发出嗡嗡的响声。夏湘从椅子上跳下来:“走,端到厢房去,过会儿外头要下雨了。”

这时,余光扫过窗扇,夏湘看到个人影,一闪而逝。她连忙追了出去,左右瞧了瞧,空空如也,连个鬼影也没有。

夏湘不由打了个冷颤,权当自己眼花了。

天儿已经见黑,暗沉沉的天地间风声愈紧。借着黄昏后的晦暗,天上慢慢布起了黑云,一层一层愈加浓重,压得苍穹摇摇欲坠。

然而,夏湘的厢房却温暖明亮,桌上摆着大米白饭,红烧兔肉,小葱拌豆腐,还有一大碗莴笋玉片汤。

采莲进门,夏湘回头问道:“送去了?”

方才,菜饭甫一上桌,夏湘便吩咐采莲将兔肉分给下人们一些,让大伙儿都尝个鲜。采莲手脚麻利,不一会儿便回来了。

听到夏湘问话,采莲连忙应道:“送去了,说是小姐送的,就没再推让了,”采莲坐下来,笑道:“顾妈妈还担心,怕给她们分的太多,您不够吃。”

夏湘也笑了:“你们是没瞧见,先前在厨房,我给顾妈妈夹了块兔肉,顾妈妈吓成什么样儿。”

乳娘无奈地摇摇头:“大小姐,厨房总不是您该去的地方儿。再说,你这小胳膊小腿儿的,万一磕了碰了怎么好?便是有着好手艺,也不能这么折腾啊!”

夏湘抿嘴一笑,眼睛清亮亮的:“哪有去不得的地方?只要愿意,哪里都去得!”

……

屋外风雨交织,房里暖意融融。

这顿饭吃的欢喜,大家谈天说地,笑语喧阗。

只有乳娘,似乎不大开心的样子。

夜里,乳娘坐在灯下穿针引线纳鞋底儿,夏湘凑到跟前去,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怔怔望着乳娘:“乳娘,您还在生我的气?”

乳娘用针鼻儿刮了刮头皮,有些疑惑:“这是什么话儿?奴婢什么时候儿生了大小姐的气?”

“今儿晚上您一直闷闷不乐的,不是恼我自作主张下厨房了吗?”夏湘撅着小嘴儿,拿过乳娘手里的针线,帮着乳娘纫起针来。

乳娘拍拍夏湘的头,不知不觉眼眶竟红了:“别乱想了,乳娘只是回了趟家,这一来一回走的路多了,身子自然有点儿乏。”

夏湘蹙起眉头,心想,乳娘说谎的功夫也太差了点儿,这躲躲闪闪的目光,湿了的眼角儿,总不会都是累的?

两个村子离得又不远,乳娘刚三旬出头儿,还年轻,怎么就能累的这样儿?

只是,乳娘不愿说,夏湘也不会打破沙锅问到底,寻思着若留心些,总能瞧出端倪。

“既然乏了,那您就早点儿歇着罢。夜里不比白天,这针线放着明儿再做就是,可别伤了眼睛。”夏湘抓过乳娘手里的东西,一把塞到簸箕里。

乳娘怕手上的针伤着夏湘,便由着她闹。

“好好好,听你了,不做便不做了。”等夏湘坐直了身子,乳娘才将手上的针小心放回针线包里,扶着腰直了直身子。

采莲早把床铺好了,乳娘服侍夏湘睡了,吹熄了蜡烛,才转身离开。

霎时,一室黑暗。

窗外风声大作,雨点儿打在棂纱纸上劈啪作响,夏湘蓦地坐直了身子,喊了声:“乳娘!乳娘!”

乳娘刚走到门口,听了夏湘的呼喊连忙跑回来,坐到床边捉住夏湘的小手握在手心里:“这是怎么了?”

“今儿您陪我睡罢,我有点儿害怕。”夏湘嗫嚅着,小小的身子钻到乳娘怀里。

方才蜡烛吹熄之后,乳娘转身离开,闪电的白光恰好打在了乳娘的身上,背影那样孤单。夏湘忽然觉得有些心疼,所以她坐直了身子,本能地将乳娘唤了回来。

乳娘轻轻拍着夏湘的背,嘴里有些发苦:“乳娘陪你睡,乳娘去拿被子。”

她怕夏湘被雷雨惊着,再次把蜡烛点燃,才去了耳房取被子。

乳娘回来的时候,夏湘正瞪着大眼睛,一眨不眨望着黑漆漆的窗外。乳娘走过来,虚蒙了夏湘的眼,用身子隔开夏湘的视线:“黑黢黢的,有什么好看地?睡吧。”

这次没有熄灯。

夏湘偎在乳娘怀里,心里越发柔软温暖起来:“乳娘,您心里藏着事儿。”

乳娘拍着夏湘的背,轻声轻语:“哪有什么事儿,小姐安心睡罢。”

夏湘闭上眼,却久久未能成眠。乳娘回了趟家,回来便忧心忡忡。她看了乳娘纳的鞋底儿,是男孩儿穿的样式,应该是给小书的。如此说来,乳娘是回家的时候遇着烦心事了。

缺钱?受了欺负?还是夫妻不睦?

想来乳娘一门心思全放在自己身上,他夫妻二人半月见不上一面,总会生出些罅隙隔阂来。夏湘想了许久,直到亥末时分,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趁着乳娘不在,夏湘将采莲叫到房里来,吩咐道:“我记着出府时候带着一袋儿窝丝糖,你抓一把给庄上管事送去,算是还了那鲜荔枝。顺便仔细问问乳娘家的状况,刻意些也无妨。”

采莲聪明沉稳,晓得分寸,听了吩咐连忙应了,出门去取糖。

用过早饭,又跟着乳娘学了会儿打络子,就看到周玉年兀自一人骑马而来。夏湘心里松了口气,还好那年糕似的世子爷没有跟来。许是昨日自己有意无意的的提醒让李毅不敢太放肆,也或许宁王又发了脾气,将他关起来也没准儿。

总之,他不来便是好的,夏湘不是个喜欢小孩子的人。

将乳娘的事情放放,夏湘与周玉年商量着搬来田庄的事:“……家里可有什么放不下的?”

周玉年皱了皱眉头,有些犹豫。

“京都居,大不易。”夏湘耐心劝道:“将那宅子卖了,搬来庄上罢,省了你每日两头跑。到时让师母到灶上,每月还有月俸拿。您闺女儿跟着一块儿读书认字儿学女红,将来也方便找个好人家。”

周玉年忍不住笑道:“我这学生,还是个做买卖的好材料。”

“昨儿在厨房,瞧见窗外有个人影在听声儿,我追出去的时候,那人便不见了。我院儿里就这么几个人,掰着手指都数得过来……这心里就有些不踏实。”夏湘颇认真的望着周玉年:“您若不在,我总提心吊胆的。也不怕先生知道了笑话,我家里有两个不省心的姨娘,巴不得我早夭。我想来想去,您不在我心里不踏实,您就搬来庄上吧。”

话说到这份儿上,周玉年也不好推脱了:“这是把我当护院使啊。”

他蹙着眉头开始嘀咕:“先生,谋士,护院……我身兼三职,就这么点儿月俸,是不是有些亏?”

夏湘早等着他这话儿呢,连忙说道:“昨儿那小子打了两只兔子,送了一只来。我配着些香菇红烧了,味道不错。湘儿特意给先生留了份儿,您要尝尝不?”

这一打岔,加月俸的事儿便被抛到脑后了,周玉年笑的过年似的喜庆:“大小姐有心了,咱们先……吃,再上课。”

“……我吩咐碧巧拿厨房去热热,咱们先上课罢。”

“那今儿先蹲马步,你在这蹲着,我去厨房瞅瞅去。”周玉年负手朝厨房走去,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

说好的君子远庖厨呢!

忽然,周玉年转过身来,突兀地问道:“哪个小子?是哪个小子送的兔子?”

“就是穿黑衣服那个。”

“那小子……”周玉年转过身继续朝厨房走去,蹙着眉头说道:“那小子叫戴言。”

代言?夏湘不由苦笑,他为谁代言?他要为全天下的狼崽子代言吗?

夏湘唤来碧巧,吩咐她将留好的兔肉给周玉年热了,顺便多做些饭,备着中午吃。碧巧应下了,朝厨房走去。

蹲马步是个辛苦事,夏湘却并不排斥。

千好万好不如有个好身体,学些功夫吃些苦总是没什么坏处的。

采莲回来的时候,周玉年还在厨房吃兔肉。

“……去年收成差的很,孙婶儿的大姑子到处嚷嚷要带着全家四处打秋风去。孙婶儿家男人性子懦弱,整日里被他大姐骂的直不起腰。昨儿孙婶儿回家去,院儿里吵了老半天,因为什么不晓得,不过,一早儿就听说孙婶儿大姑子进城买东西去了,逢人就说……”采莲顿了顿,有些气恼:“说孙婶儿带回家那点儿银子还不够塞牙缝的,生个小子给她生的,全指着她养活,说……说一年到头不回家,不定在外头养了几个野汉子!”

最后一句话,采莲说的很小声,表情又羞又恼。

夏湘“蹭”的一下站起来,那双黑曜石样的眼睛越发平静沉稳,看不出喜怒,让人不寒而栗。

采莲知道,小姐一向护短儿,乳娘受了这样的辱,小姐心里定然不是滋味。她袖手站在一旁,垂着头,有些难过。

夏湘慢慢坐回锦杌上,手指绞在一起慢慢揉搓着。

“小书呢?当真是乳娘大姑子养着?”夏湘眉毛一挑,有些不悦。

采莲微弯了腰,在夏湘耳边回道:“这倒是真的,不过,孙婶儿每月回家送银子,除去小书的吃穿用度,还能剩下不少给她大姑子贴补家用呢。”

“哼,”夏湘从鼻子哼了一声,恨恨说道:“这算什么?就一喂不熟的白眼儿狼!”

她转过身吩咐道:“这事儿别跟乳娘说。”

采莲点点头:“奴婢省的。”R1152

窗外忽然起了风。

风打在棂纱纸上,发出嗡嗡的响声。夏湘从椅子上跳下来:“走,端到厢房去,过会儿外头要下雨了。”

这时,余光扫过窗扇,夏湘看到个人影,一闪而逝。她连忙追了出去,左右瞧了瞧,空空如也,连个鬼影也没有。

夏湘不由打了个冷颤,权当自己眼花了。

天儿已经见黑,暗沉沉的天地间风声愈紧。借着黄昏后的晦暗,天上慢慢布起了黑云,一层一层愈加浓重,压得苍穹摇摇欲坠。

然而,夏湘的厢房却温暖明亮,桌上摆着大米白饭,红烧兔肉,小葱拌豆腐,还有一大碗莴笋玉片汤。

采莲进门,夏湘回头问道:“送去了?”

方才,菜饭甫一上桌,夏湘便吩咐采莲将兔肉分给下人们一些,让大伙儿都尝个鲜。采莲手脚麻利,不一会儿便回来了。

听到夏湘问话,采莲连忙应道:“送去了,说是小姐送的,就没再推让了,”采莲坐下来,笑道:“顾妈妈还担心,怕给她们分的太多,您不够吃。”

夏湘也笑了:“你们是没瞧见,先前在厨房,我给顾妈妈夹了块兔肉,顾妈妈吓成什么样儿。”

乳娘无奈地摇摇头:“大小姐,厨房总不是您该去的地方儿。再说,你这小胳膊小腿儿的,万一磕了碰了怎么好?便是有着好手艺,也不能这么折腾啊!”

夏湘抿嘴一笑,眼睛清亮亮的:“哪有去不得的地方?只要愿意,哪里都去得!”

……

屋外风雨交织,房里暖意融融。

这顿饭吃的欢喜,大家谈天说地,笑语喧阗。

只有乳娘,似乎不大开心的样子。

夜里,乳娘坐在灯下穿针引线纳鞋底儿,夏湘凑到跟前去,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怔怔望着乳娘:“乳娘,您还在生我的气?”

乳娘用针鼻儿刮了刮头皮,有些疑惑:“这是什么话儿?奴婢什么时候儿生了大小姐的气?”

“今儿晚上您一直闷闷不乐的,不是恼我自作主张下厨房了吗?”夏湘撅着小嘴儿,拿过乳娘手里的针线,帮着乳娘纫起针来。

乳娘拍拍夏湘的头,不知不觉眼眶竟红了:“别乱想了,乳娘只是回了趟家,这一来一回走的路多了,身子自然有点儿乏。”

夏湘蹙起眉头,心想,乳娘说谎的功夫也太差了点儿,这躲躲闪闪的目光,湿了的眼角儿,总不会都是累的?

两个村子离得又不远,乳娘刚三旬出头儿,还年轻,怎么就能累的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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