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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青松陌上尘》


第一章 龙鳞

明,天启元年。

八月初七,白露,宜动土、忌出行,冲龙煞北。

山明水静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

试上高楼清入骨,岂如春色促人狂。

初秋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在睡着。

邱绯红一直保持着前一刻回身的姿势,已良久不曾动弹,看着地上侍女的尸体,心中竟泛起一丝迷茫。她不说话,身后的人也不说话,和她一样,两个人都保持着前一刻的姿势。

背贴着这人的胸口,却感觉不到他的心跳,显然,这人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仿佛站在身后的,是一具器械。

短刀,抵在她白皙的脖子上,刃口微凉,不动丝毫。

头发被身后的人扯着,她的头不自主地后仰,勉强能看见地上侍女颈间的鲜血高高呲出,正在侵染门前屏风上的那片雪白

这刀法,到底是有多快?

“她只是个下人,上个月才刚满十五岁”

喉咙上轻微的动作已经使她感觉到那柄刀似乎活了一般,仿佛早就迫不及待地想切开她的脖子。

“进了锦衣卫的门,便污了她的心,死不足惜。”

身后的人第一次开口,他沙哑的声音中带有低沉,仿佛是在安慰自己的良心。

自讨在武学上侵多年,也从未见过如此的速度,未见这人出刀那侍女便已气绝,只这一回神的功夫,他已经连换了三个身位,面对这样的身法她只能明智的放弃了自己那没有任何意义的抵抗。

“你别杀我你想要什么就说!”她恳求道。

“雷符。”

“你你是闻香教的人?”

话音,未落,手起,收刀。

邱绯红的尸体被悄悄地放在了地上。

窗子开了又关,仿佛这里未曾有人来过

其实,杀一个人并不是很容易,不过为了生活,很多人都不得不去冒这个险

滦州,石佛口。

闻香教都,雷谷庄。

“回禀教主,那邱绯红识得属下是闻香教的人况且土雷符也不在京都。”

叶声闻单膝跪地,今夜清茶堂的檀木香比往日更浓,可闻起来却没了平时的心安与清静。

方才在门缝中,他窥见那七杀星使被年过半百的主教老牛吃嫩草,摸摸索索占尽了便宜,不知为何,他竟是鬼使神差的一把推开了门,搅扰了主教的好事。

叶声闻此时心里没底,雷符没拿回来就已经等于失手,更何况方才他如此莽撞

数罪并罚,看来这个月的解药怕是吃不到嘴里了。

闻香教主高坐于堂前,屋内烟雾缭绕不辨其面目,他坐了半晌,似乎没听见叶声闻的话,依旧抚摸着掌中那多年不曾离手的纯白狐尾,不时拿到鼻前嗅嗅,仿佛无限陶醉在这狐尾的气味之中。

“声闻,你入教几时了?”

“回禀教主,属下自小无父无母,打记事起便在教中,算来也有快二十个年头了吧。”

只听教主又慢慢说道:“这云云众生皆无生父生母,唯有入到真空家乡方可脱离人世苦海。”

“教主提醒的是,属下此后必铭记于心。”

“那圣甲刺上后可有异常?”教主想了想又道。

叶声闻回道:“回禀教主,除起初的轻微痛痒外,并无异常。”

连听了三句“回禀教主”教主口气上已经有些不耐:“先下去吧,雷符与锦衣卫之事我另作安排,妥善后传你再来。”

吧唧吧唧嘴,叶声闻想提句解药的事,可话到嘴边终究是咽了下去。

叶声闻刚刚退去不久,一素衣老者自后堂转出。

“先生可看出异常之处?”教主忙放下手中狐尾,起身问道。

老者捋了一把嘴下长髯:“呵呵是主教多虑了。”

“还请鸿儒先生明示。”

“龙鳞妖甲和锦衣卫的护身甲虽然同为毒刺青,但其本质却大有不同。”

老者呡了口主教送过来的茶,继续道:“自古以来白云山巅绝壁之上,生有一种黑曼陀罗,此花又名醉心魔,相传如误食体内,不久之后食入者便会走火入魔,变得力大无穷嗜血好杀,直到精疲力尽,猝心而死。但如言其本质,那无非也是毒性醉其心智,最大化激发服食者的体内潜能,具老朽分析,白莲宝鉴中的这个法子就是把此毒以针刺的方式入体,并刺上古妖龙的鳞甲图腾来镇压毒性,其背八十一鳞,具九九阳数。从而心智不失,听命策使。”

“先生博闻强记”教主才说完,突然像是又想起一事,问道:“只是不知在先生看来此子还有多久时日?”

“宝鉴上言到凡是刺入龙鳞妖甲者,都不过一年便力竭心衰而死。不过老朽之前功课做的很足,弥补了些许漏洞,选人的时候也是筛了又筛,此子心智体魄俱佳,乃是不二人选。撑三、四个年头应该不会有差错。”

“嗯,如此最好。”

※※※

叶声闻刚推开房门,便又见到他的床榻边靠坐着那个年少的女子。

女子身穿红衣,容貌甚是娇好,她懒懒的倚在榻边,眉眼间有心事重重,床榻有点高,她伸足轻轻地踢弄着他榻下的矮凳子,似乎等他已等的极是不耐烦。

可见到叶声闻进来,这女子却是没有任何反应,反倒白了他一眼,转过脸去,在鬓间捋出一丝秀发于手间把玩。

“星使,你怎么”

他话未说完,就见眼前一个竹枕头夹着劲风“啪”的一声正打在脸上。

“叫翩翩,要我说几次你才记得?”

叶声闻拾起枕头,放到椅子上,看着夏翩跹,他有些愤愤地道:“夏星使,在下的床也并不好上。”

“就是不好上小姑奶奶才偏要上,你能怎的?”

夏翩跹说着索性将绣鞋和罗袜除了下来,光着一双小巧而精致的莲足盘腿坐在榻上,“唉小姑奶奶就上了,你看看,我两只脚都上来了,全身都上来了,你要拿我怎的?要不你也一并上来?拿出能耐让小姑奶奶看看?”话才说完,她便把手里抓着的绣鞋一只一只冲着叶声闻身上丢去。

两只小巧的鞋子“嗖嗖”打在身上,一个落到地上,另一个弹到了桌子上。

她话里好几个意思,可叶声闻明知道这是在逗弄自己,却也是只能忍着气没敢多言语,要知道眼前这七杀夏翩跹,乃闻香教三大凶星使之一,在教中地位仅在二位长老之下,不是他这种下三滥能招惹的起的。

半个月来,除去这一次单独行动外,主教一直安排叶声闻跟着她做事。

这女子在言语上流露着不羁的洒脱,于举止间充满了娇媚的风采。她的体态正所谓增之一分则长,减之一分则短,她的脸庞真是著粉则太白,施朱则过赤。她来无影,去无声,在叶声闻眼里,她身法武功可是高到了已然对什么都可以忘乎所以的地步。

这么多年算起来,叶声闻在教会里就是个小喽啰,根本接触不上三大星使,在以往的印象中,七杀星使寡言少语,冷艳淡漠的让人颇为忌惮。可他全然没想到和她接触了一段时日以后,却发现夏翩跹这人做事凭感觉,说话看心情。全然不似之前那副沉默冷静的样子,整个人就像是受过什么刺激一样,平日里简直就是疯疯癫癫破马张飞。

而最近令叶声闻烦恼的是,自己对她提不起丝毫戒心不说,竟然还时时自日常交往中生出轻松亲近之感、爱慕向往之情,这导致了方才在雷谷庄为了替她解围,他竟是大着胆子推门冒犯了主教,可对他这样刚刚成为教中上层的人来说,这是最要命的忌讳。

前几日总是尽力疏远于她,试图拉开距离。可她竟是频频的不请自来,又偏偏丝毫不把男女之嫌放于心上,脑袋里亦没有上下级之分,正如此时她竟然脱鞋除袜大大方方的歪在了自己榻上!她根本就是个狐媚精怪,生来便是精通这迷心魅惑的法术。

叶声闻盯着桌上的绣鞋想了半晌,伸手将那鞋子拿过,那鞋的样式很精巧,红底白花玲珑雅致。

把玩了一阵,竟是忍不住又放到鼻前,一闻之下竟有阵淡淡的橘香入鼻。

这不禁让叶声闻想起她身上总是有股甚是好闻的橘子味儿。

“怎么着?你喜欢?那这只鞋便给了你。”夏翩跹翻了个身跪在床上,用两支秀臂支起身体,那翘起的臀显出了曼妙的身姿,她抬起脸挑起眉:“小姑奶奶的鞋子,你敢不敢要?”

男人就是贱

叶声闻看着眼前的妙人,他不禁再一次生出了亲近之感,竟是大起胆子打趣道:“牡丹花下死,我有甚不敢啊,只是这鞋是不错,但这味道嘛~~”

夏翩跹不解道:“味道?味道怎么了?”

叶声闻起身把手里的绣鞋往榻上一掷说道:“又臭又酸,星使还好意思给别人?”

纵身将绣鞋在空中接住,夏翩跹跳下床来举鞋便打,“又臭又酸也得要,小姑奶奶好心赏个物件儿,你这小穷酸还要挑肥拣瘦?要不要?要不要?”

一时间屋内绯影闪动,叶声闻瞬于之间已转换了十数个身位,尽管速度如此之快,可每次抬眼仍见那红色的鞋影自四面八方笼罩而至,只听几声,前胸后背尽数中招,直是将叶声闻打的愣在当场。

“怎么停了?躲啊?能耐呢?不是刺了圣甲吗?”夏翩跹座在椅上翘起二郎腿,这会两支绣鞋已然穿在了脚上,她边说边摇晃着手中一块连有红绳的金牌,“这又是什么?”

经她一问叶声闻向怀中摸去,想不到方才之际她竟将那物也取了去。

夏翩跹回眼,细看之下那金牌上赫然刻着一个“锦”字,“锦衣卫的东西都敢偷?你这次出去办事竟是连锦衣卫都扯上了?我还真是小看了你呢~~”

叶声闻冷笑一声,颇有些自得道:“这却不是我偷的,星使听说过邱绯红吗?”

“姓邱的就知道白莲左使邱莫言,邱绯红是哪条道上的?”

“锦衣卫朱雀使邱绯红。”

夏翩跹一声冷哼,“说起来要不是有方子天撑场面,锦衣卫这块牌子早就倒了,前些年倒是知道有那么个废物当了朱雀,都是些顶位置的,东西是她的?”夏翩跹将牌子翻过来,见到那后面刻着一个展翅灵鸟的图案。

答话时叶声闻的脸上带了一丝无奈:“看起来瞒好的一个人,她当时挺害怕,问我说,能不能不死?”

看着他的样子,夏翩跹脸上闪过一丝轻蔑,笑道:“杀了就杀了!杀个人也要叹口气?那小姑奶奶还不是要喘死!再说你怎么没心眼啊!我问你什么你说什么!”

叶声闻立即换上一副谄媚的样子:“您可是上面安排下来的七杀星使啊!我们当属下的都是有什么说什么。”

夏翩跹一笑,晃晃手中的牌子道:“这个小姑奶奶留着玩了。”

一时间,她眼中波光流转,眉目之间显出无限春意,连带着这冷冷的秋夜也跟着温柔起来。

叶声闻看着她的样子,嘴上根本拒绝不出来,可心里却怨道:“这牌子可是纯金的,值钱着呢!”

这时耳听屋门外有人走近了院子,细辩之下便觉出是传话的下人,叶声闻便起身去开门。

待他送走下人,转身回到屋里刚要说话之时却不见了夏翩跹的身影,只剩下留在桌上的小巧绣鞋证明那女子刚刚来过。

※※※

夜已经很深了,桌上的烛灯不知灭了多久。

叶声闻躺在床上,只觉怎么都放松不下来,背上的刺青有些发痒,他蹭了半天,又转了身换个姿势冲着床榻外面睡。

猛然间,他注意到门口站着一个黑影,叶声闻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哎呦,自己可一直都醒着,更何况门窗紧闭怎么还有人进来了?

是夏翩跹?她一直都没走?一直躲在屋子里?她想干啥?

他定睛瞧去,只见那人也睁大眼睛看着他,要命的是对面那对眼睛可不似人眼,人眼怎么能冒绿光!

叶声闻躺着不敢动,那“人”也丝毫不动,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浑身上下鬼气森森。

早在三个月前,别说是在教中,就是在喽啰堆里叶声闻也只还是个下九流的货色,看人脸色受尽白眼,趋炎附势混吃等死,可自从三个月前他一夜之间成了人上人,那时大长老徐鸿儒把教众一个个的叫去,经过层层筛选,最后当众宣布自己被选为教中刺入圣甲的第一人,由此晋升为八圣徒之一。地位仅在三大星使之下。

一时间吃了香丸,刺了圣甲,教内喽啰们无不对其点头哈腰,摇尾乞怜。数日之间内力大进,犹如传说中打通任督二脉一般,五步之内蝇虫飞过亦有感知,纵然是刺杀锦衣卫朱雀之辈也没用上第二刀,可现在那人就站在对面,却察觉不到他的呼吸。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这人根本就没有呼吸过!

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没有这种修为啊,难道说那站在对面的,根本就不是个人?

屋子里的气氛有点渗人,太静了

叶声闻这时出了一身汗,他觉得自己很像那天临死之前的邱绯红,无助到不知所措。

“夏星使?”

叶声闻发现自己开始害怕了,必须和对面那人说点什么,他这会很希望对方是夏翩跹。

他一出声,那人影就跟着一动,而后慢慢地走过来,越来越近,直到走入了月光里。

皎洁的月光使那东西现出了原形,那是一张前所未见的怪脸,面上五官似蛇又似虎,血嘴过腮,头生鹿角,上身竟有三条胳膊。这怪人的躯体上白骨外露,鲜血淋漓,没有一块肌肤

“鳞身子骨好冷,苦登天,难潜渊,吾之鳞在汝之身”

叶声闻整个头皮都乍了起来,这回可真活见鬼了,大惊之下叶声闻急于起身,却突然发现自己好似被噩梦魇住了,竟然连手指头都动不了!而那东西边走边说之乎者也的,说的什么他也根本没听真切。

下一刻,那鬼怪伸出三只血爪猛的扑了过来。

“哎呀!!!”

叶声闻猛的一下,坐了起来。

屋里烛灯还亮着,夏翩跹的鞋子也放在桌上

原来是个梦,却不知何时睡去的。

窗外簌簌有声,应该是下着雨,被冷风吹开了的窗栏摇曳着,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蹬掉了被子,他**着的身体上冷汗淋漓,重重的喘息一会,待到擦去一身的冷汗,叶声闻已再无睡意。

第二章 困兽

八月二十一,小雨,有风。

天津卫,城外定南门。

淅沥沥的雨不算大但是密得很,从清晨下到晌午,天也仿佛很低,压得人呼吸困难,但好在空气中带有泥土的清香。

雨下的很是凄凉,如烟如雾,飘洒在那空地上的瓦砾堆里、枯枝败叶上,淋湿了地,又淋湿了房。

坐在城外一处茶摊支起的草棚下,夏翩跹就着茶水吃着刚在城里闲逛时买的一些廉价点心,良久的盯着雨势。

“你说主教要雷符有什么用?”

她突然心不在焉的问道,仿佛没话找话。

“我可从不揣摩圣意。”叶声闻想也不想的回道。

“哼,怪不得你当了那么久的狗奴才,还圣意呢!”似乎她突然找到了话题便跟着提高了声音。

“嗯对!我是奴才我承认,星使不是奴才吗?不是奴才在这干什么呢?听风还是赏雨啊?”叶声闻冷笑:“大家还不是都跟狗一样吗?在这等要咬的人?”

携伴出来这几日,一路上二人真可说是轻松加愉快,前一天在天津卫逛街,这夏翩跹竟然吵着闹着要叶声闻买冰糖葫芦给她。

这使得叶声闻对在她面前说闲话的胆子越来越大。有时候竟也完全忘记了她是高高在上的三大星使之一。

“我和你不一样,”她不再看雨,转头去看叶声闻,仰起头说道:“小姑奶奶有魂灵。”

“哼哼,这东西太奢侈,我可要不起,属下只想活着,想要下一颗解药来维持**。”

夏翩跹问:“你的药效还有多久?”

“到这个月末吧。”叶声闻苦着脸回道。

夏翩跹冷笑,从怀里摸出一物抛在矮桌上:“赏你的。这分量够你挺过重阳节了!”

盯着那小半颗药丸子,叶声闻眼睛炯炯发亮!他想都没想不由分说伸手拿到鼻前,像赖皮狗一样闻了两下,觉得是解药没错便赶忙放进了嘴里。

那味道腥中带臭,可叶声闻此时嚼在嘴里却觉得比肉香比蜜甜,他含糊的道:“这怎么话说的呢!星使,你药效还有多久啊?怕是够挺到明年端午节吧?”

“你别总星使属下的成吗?”夏翩跹不耐烦的慎道,“小姑奶奶十月份再吃便赶趟。”

“那你身上解药还有余富?”

“没了!得寸进尺,你以为我自己会配啊!”

心里一估摸,叶声闻嘴里的解药就不好意思往下咽了,他本以为夏翩跹这般大方,不是身上的药效够挺个大半年,就是还有十来颗余富。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可这当口药丸子都嚼碎了,也总不能再吐出来还她吧。

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夏翩跹笑道:“不用不好意思,就冲你回教那天推门进来的份,小姑奶奶给你一整颗都成!”

心里存了一丝感激,叶声闻红着脸沉默了一会,又道:“那这次东西若是带不回去,主教会不会不赐后续的解药?”

夏翩跹不答反问:“为何带不回去?”

“给我吃了你留得解药,不心疼吗?”要说他们这些人,一颗臭药丸子简直比一两金子都值钱。

“心疼?心疼什么?就算你的毒彻底解了又怎么样?”夏翩跹嘲笑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凄凉:“人活的不开心,长生不死也没用,开心的话就算只能几天也算足够,你过得开心吗?”

听了这话,叶声闻第一次在她面前放肆的笑着:“倒是嫉妒你有魂灵!”

二人都再不说话,一个吃着点心,一个点着脚四处张望。

“别看了,急什么啊,他们错过了时辰不是更好?省的咱俩麻烦。”夏翩跹道。

听了她这么一说,叶声闻索性也静下心来。

看看这雨势,还真是不小啊,风也更急了,怕是秋后的最后一场雨了,往后就要快入冬了。

往草檐里挪了挪小板凳,坐了一会他又觉得百无聊赖,对面的夏翩跹对那包点心一直兴趣不减,叶声闻觉得好笑,这般糙破的点心也能吃出情绪?

“星使”叶声闻被她一瞪,连忙改口道:“夏姑娘,有个事我一直想问你。”

夏翩跹看着他,坏笑的“嗯”了一声。

“你说。”

“你也知道我之前在教里一直是个小力吧,你可能都没正眼瞧过我,而我也从来都没有机会接触到你这样的角色。”

夏翩跹一皱眉:“你想说什么啊?”

“我是想问你贵为七杀星使,在私下里对其他人也一直都像对我这么热情吗?”叶声闻语气中带有一些尴尬:“在我印象中以往有年节活动的时候,我们小喽啰挤在下面,争着抢着看坐在上首那些个大人物,记得那些时侯你脸上都是一贯的冷漠,我实在想不到私下里你是这个样子。”

夏翩跹伸手理了一下前额的发丝,笑道:“你想问我为何和你这样热情,是不是对你有什么企图?”

叶声闻连忙解释:“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何有这么大的反差,你之前怎么会那么冷漠。”

“姓叶的,你多大了?”

“虚度二十三岁。”

“什么时候服的百香丸?”

“三个月前吧。”

夏翩跹喝了口茶,说道:“小姑奶奶我七岁入教,八岁就服了药,当时把百香丸放在嘴里的时候还觉得有股桃子味,含了好久都不舍得咽下去,甜的觉得脸上的肉好像都要掉下来似的,最后在嘴里化没了心里那个失落就别提了。”

回想起当天夜里自己满屋子打滚,她脸上的笑渐渐淡下来。

“你能想象到一个八岁的孩子就要承受百香丸的痛苦吗?我最后在榻上疼的都裤子了。就在你方才问我的时候我算了算,小姑奶奶前天才刚满十九岁,你以为我喜欢冷漠吗?你以为我未老先衰?你以为我不想开心?你以为每逢年节我都故意要摆个臭脸出来给大家看?”

“我为什么那样?因为我恨!”

“因为穷的没饭吃,小时候家里就把我卖去做了小丫鬟,我恨爹为什么不是达官贵人,我恨娘为什么不是当朝太后,我要是生下来就是个公主命那有多好?”

“我更恨教里的人,整天勾心斗角落井下石,一个算计不到,连条后路都不给。”

“我最恨那个老不死的,天天闻那条臊狐狸的尾巴,封个凶星使给我,小姑奶奶一脸旺夫的样子哪里像凶星?”

“用几颗腥臭的解药丸子就要来买我一辈子,要不是因为那百香丸入体之后再传播出去会生现新的毒,他一定还要叫我去侍寝。你还要我跟他们热情?”

“那天传我过去,没说几句话竟是对小姑奶奶动手动脚的,要不是你闯劲来,还不知道要吃多大的亏!”

“你养条狗整天要它帮你咬人,到头来却只给它吃屎,要它怎么跟你摇尾巴?”

她把一堆话一口气说完,眼中有了异样的酸楚,续而夏翩跹把目光移向别处,不去看他。

想到她的话,和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身份,叶声闻半晌无语。

过了一会他问道:“那你为何对我又是这样。”

“我寂寞”

她依旧没有看他,“除了你,我找不到别的人说话,一个人又不开心,不想没有魂灵,不想再为了活而活,我想为了开心而活。”

“你是个新人,在教中还没找到什么势力靠山,涉水也不深,我自然要拉拢你,聊一聊加深了解促进关系,大家都开心。”夏翩跹吃了口点心补充道:“更重要的方便相互利用,哈哈哈一取多得嘛!”

说完她好像突然心情大悦,哈哈的大声笑着。

两个人又不再说话,夏翩跹细细的嚼着点心,好像要吃出另一种味道才满足,过了半晌她又问道:“你说天为什么会下雨?”

“因为庄家要长。”叶声闻想想了和她聊天的利害关系用心回道。

“你还真是没情趣。”她看着**密布的天空,慢慢的道:“是天觉得地上的东西很脏,才会下场雨来洗洗。”

叶声闻冷笑道:“那你觉得地上的东西哪个最脏?”

“都脏,我的手最脏。”

说完她慢慢的起身走近雨里,张开双臂任由雨水将全身打湿,衣服紧贴着她的身子,将那摄人魂魄的婀娜体态完全的显露出来。

雨势又大了。

漫天雨花中她以右足为轴,扭动着杨柳细腰开始翩翩起舞,轻舒衣袖,娇躯随之旋转,愈转愈快。一时间风随舞动,密密的雨丝尽数被风势甩开,向四周飞散,玉手挥舞,莲足轻点,衣决飘飘,她宛若凌波仙子。

随著她轻盈优美、飘忽若仙的舞姿,那雨似是又大了几分,衣袖开合遮掩,更衬托出那风情万千的绝美容貌。

坐在茶摊里的客人都不禁走过来如痴如醉地看着那曼妙的姿态,几乎忘却了呼吸。

她美目流盼,让在场每一人均心跳不已,都不约而同地想到她正在瞧着自己,想着这是城里哪家的姑娘竟是如此的美妙。

望着那雨中的红色身影,叶声闻目不转睛,不由得也看的痴了。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奔踏之声,随着那阵比雨还急的声音,五匹如飞龙一般的骏马出现在蒙蒙雨中。

越来越近,越来越急。

当先一匹马上的人看到了不远处茶摊边竟有一女子在雨中起舞,便大声呼喊:“姑娘快闪开!”

话音未落,只听随着几声裂空之响数枚铜钱如破网之鱼一般,飞速向那奔马袭去。

※※※

落马的男子俯,看着心爱的枣红马进气多出气少,马脖子上的伤口血流如注,眼见是活不成了。

方才铜钱打出的手法特别,九星连珠,一环扣一环。

他迎着风雨仓促间出手,不免溜掉了三枚。

摘掉了蓑衣斗笠盖在马尸上,男子强忍着怒气道:“哪个不长眼的,连观云宫的马都敢拦?不怕要你一命抵一命?”

对面的女子背对着他,声似银铃:“莫说是观云宫的马,就是那关云长的马,想拦,也未必拦不得。”

男子闻声抬眼,对面那女子孤身一人,此刻,她背身对敌,也就等于说是把背后的一切要害送到自己面前。

一袭红衣经雨打湿后紧紧地贴在她单薄羸弱的身上,风雨中有种说不出的寂寥与无助,不禁让观者生出无尽的怜惜。

江湖之大,可胆色如斯,却有几人?

想到这里,他提起了戒心,道:“在下观云宫姜午阳,姑娘这么大口气,不知是何许人也?”

风雨中那女子盈盈转身,一笑嫣然,连着雨势也媚了几分。

“闻香七杀,小女夏翩跹。”

看着身前的男子负手而立,眉眼间隐有怒意,可他朗眉星目,锦衣加身,天质自然,乍一看去真乃龙章凤姿一般。

夏翩跹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她笑容更深,不禁抬手理了一下前额又乱又湿的发丝,眉目含情满眼都是那男子,她隔着蒙蒙的雨道:“这位公子好俊的相貌。”

那声音绵软轻柔,每一字都将姜午阳的魂魄偷走一部分。

平日里姜午阳能言善道、妙语连珠,但站在此女面前,他怔怔半晌,竟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眼光避开她身子上那被湿衣包裹而显出的柔媚曲线,姜午阳平静的外表下,血气乱窜。

夏翩跹见他不答话,媚态毕现,笑着又道:“这般相貌出众的人本也少见,公子倒是跟奴家说句话嘛。”

脑中空空如也,心里蕴醸了半天,姜午阳才堪堪开口:“谬赞谬赞,在下早闻七杀星使是那的难得的女中豪杰,今日得见真乃幸事,只是没想到星使竟是生的这般姑娘才是东家之子,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他这一句出自古时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古时候阳城和下蔡乃是当时楚国贵族的封邑,就是这位“东家之子”,她微微一笑,便能使阳城、下蔡两地的男子为之着迷。

身后白马上的女子听的一怔,自讨从来没想过姜师兄还会说出这种调调的言语。

夏翩跹听了这句略显轻浮的话语,不但不怒,反倒很是受用,她笑的更深,甜甜的回了一句:“姜公子真是好学识。不过小女这里有一问,不知公子能否答的上来?”

“姑娘请讲。”

“公子可知这天为什么会下雨?”

姜午阳笑道:“风雨雷电,乃自然天象,天云托雨不住,自会落下。”

夏翩跹笑,自顾自的说:“是地上的东西脏了,天就会下场雨来洗洗。”

姜午阳一怔,“姑娘好秒的情趣。”

“可天地这么大,自然有雨洗不掉的脏。”

姜午阳笑,心中反复揣摩着她话里的用意。

“午阳师兄休再与她多言,凭一人也想夺雷符?且让谭四先拿了她!”

厉喝声中一个巨汉飞身下马猛地冲出,举刀就砍。

在这一刀之前,场中除去姜午阳外只剩有四人,先前夏翩跹出手打倒奔将过来的大马,茶摊里的人群一看就知道不对劲,都是平常百姓那见过这个。连老板都跟客人们一起跑散了,要知几个家当毕竟比不上性命重要,情急之下扔下摊子不要了。

而剩下的观云宫四人,则一直站在姜午阳身后。

观云宫弟子这趟出门几人一直以大师兄姜午阳马首是瞻。但方才见他和对面的女子有说有笑,四人不免纳闷,这姜师兄的爱马都死了,双方对质不拔刀亮剑也就算了,怎地在这当口竟然有心思同这邪教妖女打情骂俏,何况还顶着这么大的雨。

黑马上的谭四身巨膀宽,粗人耐不住性子,方才他看向那边骑白马的小师妹蓝兰,蓝兰似乎也有些不悦,午阳哥一向话少,怎地今天如此啰嗦,她对谭四一点头,后者发了声喊,抢出一步,轮圆巨臂就是一刀。

他突起发难,力猛刀沉。招式精绝,加之如此之近的距离,对方不说被斩成两截,也绝无不受重伤之理。

这一刀,将雨势也劈开,虎虎生风,扑面砍来。

“谭四!你!”

此时,一向冷静的姜午阳发出的声音,竟有些震颤。

※※※

城外的另一端,有一片密密的桑树林。

秋雨时节,树上零星的几片泛黄叶子也快被尽数打落。

潇潇暮雨中,一人迅速跑进了林子,带起了一缕烟尘,而那烟尘很快又被雨水压下。

“大人,前方探子回报,观云宫的人已露面,五个,二里外,不过那边除了观云宫的人外还有一个女子,两头已经动上手了。”

“哼,困兽犹斗。”

锦衣卫白虎使田添翼转过身子,在他身后的树林中,是站满了一片林子的锦衣卫,人数足有半百之多。

只见田添翼大手一挥,“动身!”

京师,东厂。

东厂全称东缉事厂,明永乐十八年设立于北京东安门北,按照皇帝的意思私下打探军情民意,负责监视、侦查、镇压全国各处的不法行为,构成一整套侦察特务机构体系。

东厂可不经司法机关,直接奉诏受理词状,逮捕吏民,其用刑极为残酷,致使天下人人自危。

锦衣卫总督监田尔耕,此刻施礼于堂前,轻声说道:“下官见过魏公公。”

魏忠贤高坐于堂上,代表着当今朝野最至高无上的意志。

“田大人,你知道说到底,本公也是个做奴才的,圣上要是有一个不痛快,本公也是实难续命,大人最好别让本公难做。”

“回禀魏公公,雷符窃失之事下官已经查明。”

“谁做的?”

“涿鹿山观云宫。”

“怎么又变了?”

“之前以为是闻香教,可后经查明却是观云宫下手在先。”

“这些个江湖草莽山贼响马,会几手三脚猫的把式就敢和朝廷做对,他们偷走了几枚?”

“只一枚,”田尔耕小心的吞咽了一下接着说道:“其余两枚好在下官自己带在身上,还请魏公公过目。”

田尔耕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木盒由侍奉的小太监双手呈上。

魏忠贤打开盒子,见里面是两块破旧的桃木牌子,每一块上都歪歪扭扭的刻着一个既古朴又看不懂得文字。

“这就是雷符?”

“正是。”

魏忠贤拿起一个在手中把玩道:“田大人可知这东西怎么个说法?怎么个出处?”

“回公公,相传此物乃紫微大帝留在凡间的正法之物,紫微大帝在道教和佛教诸天中的形象都是一中年帝王像。又称中天紫微北极太皇大帝,是道教四御之一,地位仅次于玉皇大帝。道经中有言紫微北极大帝的职能是执掌天经地纬,以率三界星神和山川诸神,是一切现象的宗王,能呼风唤雨,役使雷电鬼神”

“大人可知本公乃惜薪司迁司礼秉笔,下一步就要提督东厂?朝廷之中地位仅次于皇上?”

“公公的意思是?”

“意思是本公时间有限,捡些紧要的来说,桌上这只香烧完了,还解释不明白,就不用说了。”魏忠贤看了一眼桌上的残香不耐烦的说道。

“下官明白,雷符有五枚,取五雷正法之意,分别代表金、木、水、火、土五种雷质。金雷是指刀剑、铁器之类。木雷是指棍棒、高处摔下、树木砸压之类。其他也都各有所指。相传每过一甲子只要凑齐五枚雷符念咒掐诀,便可召唤天雷正法于人间,雷高八十一丈,天威霍霍,雷劈过后方圆十里之内也将被雷火烧的寸草不留。”

“怪力乱神。”魏忠贤又看了一眼手里的雷符,不耐烦的扔进了木头盒子,“本公再给你半月时间,把剩下的都拿来。”

“公公公公下官已经查到近日观云宫的马队会经过天津城外,不过还请公公多宽恕些时日啊?”

魏忠贤瞪了他一眼,一声冷哼起身向后堂走去。

※※※

谭四的刀深深的陷进地里,两边泥土蹦出了大片,这一招“盘古开天”他用尽全力,却只见一缕发丝飘过。

那么近的距离,这么短的瞬间,她是如何躲过这一刀的?谭四百思不解。

夏翩跹右足踏在刀背上,抬眼看着额前斜齐的断发,冷冷的道:“你这一刀不要紧,小姑奶奶却成了齐刘海儿!你这蠢汉子可知到这缕发是留了多久?”

姜午阳胸间松了口气,这么近的距离,换了谁都吃不消,全部倚仗着身法奇快,才坎坎避过。再加上先前的背身对敌,她把自己置身在如此危险的境地,竟然就为了耍一道气势。

闻香教的七杀星使,似乎和传言不太一样,这简直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观云宫这边除了蓝兰,其余的王俊杰,姜子洲二人见谭四看家绝招被破,一刀不中反受其制,接连上前救场抢攻,你一刀我一剑,招招都是杀手。

涿鹿山观云宫乃当今江湖上名门正派,敢下山的弟子必定个个身手不凡,夏翩跹纵然一身旁门左道的野路子功夫,却是双全敌四手,在三人之间几个周转,肩头便已中了姜子洲一剑,她借力用力跃出十步开外,左手一晃,现出了一柄血红的短剑。

那短剑,剑尖吞吐着烈芒,如艳光凝定。阴气森森侵人发怵。

姜午阳站在那里,眉宇见显出了少有的凝重。

“流火飞红!她手里的剑是流火飞红!”蓝兰兴奋的道:“剑长一尺四寸,宽三指,轻剑身,形式古拙。午阳哥那是好东西啊!帮蓝兰抢下来!蓝兰要她手里那把剑!”

蓝兰下了马,一边叫喊一面上前摇着姜午阳的胳膊。

听见那句撒娇般的话语,她似乎受到了某种刺激,不顾肩头的伤口,幽幽的盯着那边跃跃欲试的蓝兰,怒火熊熊引燃了黑墨一般的眸子。

语气上挂了一丝妒恨,“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给你,你就用的了?”

四目相撞,蓝兰被她盯的心底生寒,不再叫喊,沉默着往姜午阳身后退了一步。

她左手持剑,将右手紧握于利刃之上。

“噌”的一声!短剑自手中拔出!血光乍现!

但见那短剑侵了她指间的心头血,好似得到了某种召唤一般,竟有的白色热气伴着呲呲作响于剑身之上缓缓腾出,白烟飘散,再一看去那流火飞红就好似一块刚从岩浆中取出的烙铁。

火红的剑身忽明忽暗,好似有了心跳一般,已非死物。

流火炎魔,饮血为令。

烈焰子民,来吾身边。

下一刻,她一步踏出,不再真切的身影,在濛濛细雨中时隐时现。

瞬间,她在不可思议的角度出剑,头一招就刺进了王俊杰的腋窝,姜子洲见状一脚踢过来救场,鲜血飞溅,脚筋却已被挑断,夏翩跹娇喝中回敬一脚,姜子洲就飞向了那边正在尽全身力气挥刀扬砍的谭四。

谭四大惊,“盘古开天”劈了一半,就在半空中生生停住刀势,待得坎坎扶住姜子洲,便又觉在眨眼间有一道火红的剑影在眼前闪过。

未闻金铁交鸣,厚背开山刀已被斩成两截。

“饮血为令,剑过飞红!”姜午阳抽出腰间佩剑赞道:“好一个七杀夏翩跹!”

夏翩跹充耳不闻,身影奇快,人红剑更红,三招过后,身位就转到了姜午阳面前。

一剑刺出!势如破竹!

“呀啊!!!”姜午阳借喊发力,单凭一只左手,便止住了她的剑势。

狠狠的攥住了流火飞红,手间的鲜血流到剑身上瞬间都变成了白烟,他强忍着钻心的滚烫运起内力护住左手。

那不是剑!倒像是一道烈日的耀晖!

姜午阳心道如不是大雨抑制了剑火。剑过之处,恐怕那边中招的二人已经烧着了。

抬眼再看,夏翩跹已不在身前。

她竟然!

弃剑?!

姜午阳更不迟疑,轻喝一声,右手拨云剑转而画圈,向四面八方同时出手。

他的剑招,像万道阳光般绝无死角的冲四周激射,可每每将要击中之时,却有意无意的偏开,只将那红色的身影笼罩其中。

噌!

呲!

姜午阳心中一悔,万料不到这一招交过,夏翩跹竟咬牙拼着背脊中剑,将流火飞红生生于自己手中拔出。

她站定身形,忍着背部上渐渐泛起的疼痛,笑容不变的依旧打趣:“奴家方才心急手重,可曾是弄疼了公子?”

姜午阳左手成拳,将血撰住,“无妨,夏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神情复杂的看着她,似不忍,有敬佩。

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身后的蓝兰,但见那物用厚布层层包住,“你带东西和谭师弟先走,我拖住她。”

蓝兰这时撅着嘴,娇俏的面容上透漏着显而易见的不悦,隐隐觉得似乎是心底失去了一些东西,可还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她瞪着夏翩跹一把将雷符抢过。回身上了自己的白马。

夏翩跹一边盯着蓝兰,一边将流火飞红快速的在指间把玩,那转出的花样层出不穷。

她眉眼嘴角弯弯,笑嘻嘻的,似是看到蓝兰此刻的样子心情极好,完全不在意身上还有流着血的剑伤。

蓝兰不想再看她,喝了声“驾”打马要走。

却见此时夏翩跹左手短剑突然甩出,身形随即跟着一步跃起。

流火飞红嗡嗡鸣响,打着旋转快速的向蓝兰击去。

说时迟,当时快!

兔起鹤落间姜午阳奋力扫去一剑。

铛!

流火飞红改变原本的路线,飞到远处,落在草间。

背后,一股劲风掠过!

她过去了!

人剑分功!?

一声烈马嘶鸣,姜午阳回头再看,只见那夏翩跹以掌为刀,整只右手都插进了马脖子。

她不顾白马乱蹬乱踢,右手在马颈中运劲一扯,那马跟着一个趔趄被生生撂倒。

那场面触目惊心,马颈间少了一大块肉,此时被夏翩跹按在地上徒自挣扎,动脉断裂鲜血崩出,侵染在白色的鬃毛上,又呲了她满身满脸。

狰狞之中,她就像一只浴血的女妖。

蓝兰乃是观云宫宫主之女,年芳十七。从小身骄肉贵不喜好武艺。这次她求师兄姜午阳带自己下山游玩,姜午阳却说此次非彼次,怎么缠都不肯。蓝兰不依又跑去求宫主蓝正然,蓝正然老年得此宝贝女儿,向来对其喜爱有加,在山宫里说什么是什么,实乃活脱脱的小霸王。可此次窃雷符事关重大,纵然爱徒姜午向来阳行事干练从无差错,也不干让宝贝女儿同去。

蓝兰打记事起便没下过山,又哭又闹,可蓝正然犹如视而不见。

这笑姑娘脾气向来倔强,决定了的事情,十匹马都拉不回。她打定主意,趁着夜里没人注意提前下山。

一路上偷偷跟着姜午阳四人,路途过半才被他发现。姜午阳是蓝正然的大弟子在观云宫里从来说一不二,可这当口真没了脾气。想到把她送回去必然会耽误办事时辰,百般无奈只能带着她。

一路之上遇到什么新鲜东西蓝兰都要看,都要买。着实费了姜午阳不少心神,可没想到在这当口真是虎父无犬子,一身马血的蓝兰没哭没怕不说,还一把将雷符抛向了另一匹马上的谭四。

“快走!这里有我!”姜午阳见雷符已到谭四手里大声喊道。

谭四只要大师兄向来镇得住场子,往马上狠抽了一鞭子,那马一声嘶鸣,转眼间已将他们甩了数十步开外。

目送着烈马绝尘而去,姜午阳心中一松。可就在那马跑过了茶摊后边的一棵老树时,马上的人竟然扔下来一个喉间窜血的死人,看那摔在地上的死人身形魁梧像极了谭四,再看马上的人,绝不是谭四!

姜午阳心中大惊,一时间竟是懵了。

怎么回事?马上的是谁?

回过神来再看这边时,夏翩跹骑着姜子洲的马已经在竟遥不可及的远处,她回眸一笑,摆了摆手。马上扎着刚才被他一剑扫在地上的流火飞红。

王俊杰的马还在,追?

可一身是血的蓝兰被打晕,姜子洲掐着断了筋的右脚,王俊杰捂着被穿透了的左腋

第三章 蠢

田添翼亲自带人埋伏在定南门前的桑树林里,这片林子是从南门出城的必经之地。

为了以防万一,他在拱北门、镇东门、安西门也分别派有人手。

可当那一人一马跑进林子来的时候田添翼一愣,身旁的探子摇摇头,示意不知道这是什么人。

这人下了马,似乎察也觉到了异样,只是牵着马在林子边转来转去并不往深里走。

敌明我暗田添翼起初有恃无恐。

眼看着他绕了三圈,时不时的在几棵树下停一阵,还在其中一棵大树旁小解了一下。

遛弯的?

“我再问你一遍,刚才在那边真没见着这小子?”田添翼怕性急误事,不愿轻易出手,但此人行迹实在可疑。

“虎爷,小的拿人头担保,绝对没有!这人是不是来林子遛马的?”

田添翼只好耐着性子接着等,这观云宫的人怎么还不到?

过了一会再看,那人他伸了伸腰脊,作势上马。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把这小子给我拿了!”

※※※

人强需添九分狠,马快要抽十八鞭。

叶声闻一鞭猛过一鞭,的黑马呼吸早已凌乱,嘴里也不停的吐出白沫。

两日之间自天津卫定南门开始驾马疯跑,到了现在没有找到藏匿脱身的地方不说,而且还迷了路,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这马两日来一刻未停。寸草不食,滴水未饮。再神骏的良驹如此这般折腾也必是强弩之末,更况它后腿上还中了两支倒钩箭。

一阵乱蹄踩踏的声音响起,叶声闻心中一寒,这声音已经再熟悉不过了。

身后,锦衣卫的马队再一次追上来!

田添翼竖眉,望向那前方一瘸一拐却依然健步如飞的黑影。

重重埋伏,机关算尽。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却没想到马快如斯。

他心中不禁感叹:“涿鹿山下的马,难道要化龙不成?”

“再近些就给我放箭!射马不射人!”田添翼传下命令。

“是!”

叶声闻回头看去,身后漫天灰尘中数十匹马聚集在一起,好似自四面八方涌出,已经不能用跑来形容。马队如海潮般势不可挡地从秋日苍茫空荡、起伏不平的草地上滚滚奔将过来。

气吞八荒,声震环宇。

马群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恶鬼,连带着大地也为之摇动。

当先一匹雪青骏马,十分的潇洒,极具大将风度。身披白色的匹毛,背上点点青斑,四肢修长舒展,踝骨甚是粗大,奔跑间引颈甩鬃昂首嘶鸣,四蹄腾空,如风如电。

这马队好似一头鲸鱼在发光的海浪里游泳,被征服的海水从中间划开,恭恭敬敬地从两端向后退去。

雪青大马上的田添翼见距离拉近,轻舒猿臂,搭箭引弓。

眼神中流露出那种抉择他人命运所带来的快感。

天地之间呼啸奔腾,一片萧杀!

※※※

天津卫,定南门外桑树林。

夏翩跹在林子里那株最大桑树下已经苦等了三日,仍然不见叶声闻的踪影。

有时,每一日都很短,可每一刻却很长

第一日,她闲来无事不从容,帮小松鼠寻找过冬的食物,剥瓜子喂小麻雀,拔青草讨好小野兔,在林子里上串下跳,嘻嘻哈哈乐此不疲。

第二日,她本想再玩却忽觉意性阑珊,站在树上不住的眺望远方,东西南北看了遍,盼星星盼月亮,百无聊赖间拿出流火飞红往树上刻字,可怜那棵老树活了一百几十年,却被她刻满了一身的“望穿秋水”。

第三日,日上中天,她才懒懒的在树上醒过来,先把叶声闻祖宗十八代挨个翻出来骂了个遍,然后在林子里又劈又砍,松鼠白兔误伤者无数。

“好你个姓叶的贱人哈!也忒得靠不住!”

“竟然自己拿东西回去领赏,刚学会跑就想飞?”

“狗奴才忙着去讨好主子,却把小姑奶奶忘了!?”

入夜。

拢过白日间折的干松树枝,将火折摇着,夏翩跹在林子前生了堆篝火取暖。

她盘起腿坐在地上,从包裹中取出干粮,串在扒了皮的树枝上就着火堆烤起来。露宿野外对她来说算是家常便饭,可饿肚子实在不好受。听着火堆“噼啪”作响,看着眼前跳动的火焰,她心情沮丧,是去是留,拿不出主意。

算算离教主给定的期限还有五日,雷符不在手里,叶声闻失踪,这么回去就等于失手。

远处,响起了脚步声,她兴奋的抬眼望去,却是一个衣衫褴褛以树杈为拐杖的坡脚乞丐慢慢地向这边走来。

这乞丐头发花白,衣不遮体。夜里的秋风冻的他不停的打得瑟,手中却还紧紧攥着一个酒壶。

“这位闺女行行好,天凉了老头子身子骨经不起折腾,能不能借你这火烤烤,不然怕是挨不过今夜了。”

夏翩跹懒得说话,挪了个位置,用手拂去地上的灰尘。

老乞丐拱手道谢,一面大马金刀的坐下,一面笑呵呵地把酒壶递过去:“天冷,喝一口把闺女,我老头子没什么好谢你的,这是早上讨来的,藏在怀里还没启封呢!”他又摇摇头笑道:“不脏!”

夏翩跹不忍拂他的好意,揭开封闻了闻,那酒味道甘醇,无有异样。灌了一口还回去,酒劲甚大,呛得她轻咳了两声。

老乞丐接过酒壶在掌中抚摸,却迟迟不舍得喝上一口。

“哈哈,都不记得酒味了,上次喝酒是啥时候早就忘喽。”

夏翩跹将一个烤好的馒头递过去,问道:“这位爷爷多大年纪了?”

“哎呦,可不敢这么叫,可不敢这么叫,老头子一辈子命贱,可当不起姑娘这称呼啊!”老乞丐受宠若惊的接过烤馒头,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一面嚼着馒头,一面喝了一小口酒,闭着眼睛享受着烤馒头的香味和篝火的温暖。

“如能挺过这个冬天,老头子就整整八十了,可惜啊哈哈,等不到喽。”

“老爷爷这话怎么个说法?”夏翩跹也咬了口馒头。

老乞丐睁开眼看着她,“姑娘可听过有句老话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说的就是我们这些个乞丐啊,最怕的就是冬天。”

那老乞丐话匣子一开就盖不上了。

“这不前几天,过冬的衣服也让几个年轻的同行抢了,老头子这个冬天不死定了,还能有跑?”

“不过老头子不在乎,快八十了的人了,早就活的够本了。”

这老乞丐说起生死之事语气中毫无悲伤,一口酒灌下,竟还平添了几分豪迈。

一口酒就着一口烤馒头,他很是舒服受用:“趁着没死,咱也学学那些富贵老爷好好享受享受。哈哈哈”

借着酒劲老乞丐又道:“别看老头子是个臭要饭的,可见过的市面可是不少,一看你这姑娘就是个有学问有见识的孩子,走江湖的吧?肯定是啊!对一个臭要饭的都以礼相待,这份东西就是游侠客走江湖的仗义!不像那些个市井女子山野村妇,赵钱孙李,鸡毛蒜皮。要口水喝都不给!”

“姑娘还没听说把?这不今日早间,满天津城里贴告示,说是前日里锦衣卫那些个特务头子们又抓人了,要在三日后游街示众法场问斩,看那画像啊,这后生也就二十出头吧,叫叶什么的,你说他这辈子亏不亏。所以说今日不知明日事,人生得意须尽欢呐。”

听到这里夏翩跹瞳孔紧缩,浓密的睫毛如扇影扇动。她看着火堆出神半晌,“老爷爷看淡生死,活的痛快,反倒强过了许多人。”

夜过子时,树上夏翩跹沉沉的睡了过去。

冷风嗖嗖,将树下的火堆吹灭。

次日清晨,夏翩跹起身下树,忙着收拾东西准备进城,临走时将身上的剩下的十几文铜钱拿出来放在老乞丐身边,却发现那老人面色苍白,已断气多时。

那老乞丐夜里喝光了酒,浑身发汗,不想火堆一灭,没了热气体温慢慢流逝,就这样冻死在树下。

她杀人如麻,这些年早已看惯生死,晨光照在夏翩跹脸上,看不出一点悲喜。

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十几个铜钱,她叹气道:“你这老爷子好不客气。喝你一口酒还个馒头还不够,非要把身后事推给我,寿材是买不起了,挖个坑埋了吧。”

一日后,天津卫司礼监。

阴暗的地牢中,只有上方一个小小的通风口。这里常年潮湿发霉,不见天日。

被拖到墙角的两具死尸有着一种没了生息的安静,其中一具让还人扒去了外衣。

“姓叶的!姓叶的!”

夏翩跹捂着鼻子,却仍然能闻到这地牢里散不去的腥臭味道。

眼前渐渐清晰,一个瘦弱的狱卒隔着铁栏站在他面前。

良久过后,他认出来是她。

“雷符在哪?”看见叶声闻清醒过来,她迫不及待的问道。

叶声闻衣裤成条,满身伤痕。粗大的锁链穿透了他的锁骨,纵然连心的疼痛,却碍于道被制一动不能动。手脚更被锁在墙上,让整个身体呈现出一个“大”字。

“早就被他们拿走了?”

一头乱发遮脸,看不清他说话时的神情。

“你骗谁!拿走了你还能活着?”夏翩跹冷道。

看着她穿着从狱卒身上扒下来的衣服,不疼不痒的和自己说话,叶声闻心有怨气,想到离死不远,对她更没有了往日的尊重:“这衣服还挺合身,你以为老子想活着?灌一次毒药,然后喂一次解药,然后再灌另一种毒药,喂另一种解药。你想知道砒霜和鹤顶红哪个味更好吗?老子如今就可以告诉你。”

她不解的问道:“为何他们没用皮肉之刑?”

“哼哼!这就要谢教主赐的这身甲了!皮糙肉厚不说,血还有毒,头一个给我上刑的人沾了我的血,不一会就生了一身疮,这回老子全尸是保住了。”

“三百斤的大重枷,我站了两个时辰。五行大山啊!真不知道五百来年那猴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夏翩跹想不到叶声闻剩下的这一口气还真长,命都不到半条了还有心思打趣。

“你能找到这来,肯定是外面有我的消息,说吧,老子还能活几天?”

“两天,两天之后游街问斩。”

“你不是来救我出去的?”

虽然心中早知道答案,但是想到死亡将近,他还是对生还抱着一丝渴望。

“你以为我是大罗金仙!我一个人怎么救你出去?撒豆成兵还是呼风唤雨啊?关是混进来就用了一天!”她铛铛敲了几下铁栏,“这是木头板子啊?”

听完她的话,叶声闻一句话也不想再说,脑袋耷拉了下去。

突然想到对于一个将死的人来说,身份地位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夏翩跹暗骂自己犯傻,嘴上赶忙换上了服软的口气,想引诱他说出雷符的下落。

“叶大爷你积点阴德呗,做件好事,告诉我雷符在哪吧。”

“”

“回头我烧个宫殿给你吧,里面太监丫鬟一应俱全,让你在下面作威作福!”

“”

“我做你的娘子,回去供你的长生牌位。为你终身不嫁!”

“”

“我替你杀了主教!还有抓你的人!用他们的血来祭奠你!”

“”

见他始终不搭理自己,夏翩跹终于没了耐性:“把小姑奶奶之前给你解药吐出来!”

“早消化干净了!”

过了一会,她软语哀求:“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续我几年命好不好?我前几天刚十九岁,还没真正的活过”

粗大的锁链开始微微的颤动起来,发出叮当的响声。

沉默了一会,墙上的半死之人开了口。

“那日林子埋伏了几十个锦衣卫,我们螳螂捕蝉他们黄雀在后。我担心甩不掉,就扣了洞把东西放在接头的树里。在离地两尺的距离我给你划了几道记号,不知道你为什么没看见。”

本已扣了两枚铜钱在手,夏翩跹正打算用阉了他下面那东西来威胁他,这是她思考了很久的最后绝招,这法子简直就是万无一失他不可能不说。

可没想到方才那假惺惺的一句软语哀求,竟然这么奏效。

叶声闻这一句话说出来,倒是显得她先前的作为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想起自己心浮气躁的在那棵树上呆了三天,刻字时都没发现有异样,自己还真是愚蠢。

可他,更愚蠢!

既然担心甩不掉锦衣卫,那为什么不过用雷符来要挟自己救他?

把雷符藏在那颗树上?还给自己留了记号!

这用意她竟而一时间想不明白。

这人有病吧!?他处理事情的方式实在太离谱了!

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夏翩跹凌厉的眼神淡下来,心里似乎有点愧疚,“还疼吗?”

他不在乎她的关心是不是出自真心,自顾自的说道:“我还没蠢到以为你会来救我,对你来说我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

“那你为什么把东西藏在那树上?”她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担心甩不掉”叶声闻不耐烦的说着。

“我是问你为什么为什么不逼我来救你?”她激动的说出了心里所有的疑问。

“进林子的时候我就知道甩不掉他们就是个死,死就死呗,这是我自己运气不好。至于要挟你救我,你也说了,你一个人怎么救我出去?进进出出的简单,可牢门钥匙总不可能在看门的身上吧?”

“你本可以要挟我在游街的时候救你。”

“怎么救?撒豆成兵包围他们?”他凄凉的笑笑:“既然我死定了,又何必非要拉个垫背的,你活着才好,至少在这个世上还有人会记得我。我不希望你死没有百香丸的解药,毒虫噬骨活着多好”他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你分过我半颗解药,我记得你的好”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说来你这是在护着我?!你喜欢我啊?”

叶声闻低下头,咋咋眼没去看她。

得到了他的默认,夏翩跹就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嘿嘿嘿给你半颗解药就能买了你的心!这买卖做的真值!”

接下来她笑的没心没肺:“你傻吧你!我们是什么人你自己不清楚啊?还谈喜欢?!你实在是不值得可怜。简直就是个脑袋进水的猪!”

将自己置身在没有任何希望的死地,难道就为了喜欢一个不相干的人!?

喜欢?她不信!

在闻香教这魔窟鬼中竟然有人会跟自己谈感情!这在她的世界里简直是天方夜谭。

除去嘲笑之外,一时间她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对自己的喜欢。

最后她笑不出来了,盯着他,沉默了一会。

“对不起”

她开口说道:“我也想过想过救你,可是可是这地方真的真的很大,牢房这么多,原地转一圈就迷路。人也都是生面孔,根本看出谁谁可能带着钥匙”

徒劳的解释,她嘴里说出的话开始变得不利索,两手也举到胸前,试图来帮着嘴巴一起辩解。

她想让他相信她曾想过要救他,可那些笨拙的话,遮不住她的心。

她从没有想过要救他,可现在她却很想让他相信,她想过。

目地已经达到了,雷符已经到手了。

他一个要死的人,相信也好,不信也罢。就算他喜欢自己那又能怎么样?

自己应该根本不需要,也不在乎!

可为了什么要解释?这是在干什么?这种辩解显得既苍白又多余,可她还是一遍遍的辩解着。

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在为了什么目地而辩解。

是为了掩盖自己蛇蝎一样狠毒的心肠吗?这不可能,自己一直以此为傲!

以手遮面,嘴上语无伦次,已经数不清说了多少句“对不起”,此刻她心里有一团乱麻。

一直以为天底下最脏的东西是自己的手,可没想到心比手,更脏。

夏翩跹额头见汗,索性坐在了地牢冰凉的地上。半晌都没有恢复冷静。

“如果没有这铁栏,你会不会救我?”

“我一定救,如果有下次,有铁栏我也一定会救你”

叶声闻似乎跟没有听到她的话,“我以前是个喽啰,现在成了大人物,不过想想没什么不一样。”

“昨天有一个乞丐,跟他比起来,我们这些人反而活的不痛快。”

“乱世为人,大家都一样,不用羡慕谁我如今倒是羡慕山间那花花草草,被雨浇浇,随风摇摇。不知道要比做人好出多少”

“还是教义说的对,唯有入到真空家乡,方可脱离人世苦海,得到永久的快乐”她第一次觉得教义中宣扬的那虚无空洞的地方,竟是这般的美好,已不知道嘴上说出的这句话,用意是在打趣还是在向往。

“我就要过去到真空家乡了,你羡慕吗?”

四目相对,隔着铁栏的两个人忽而一起嘻笑起来。可那笑声中却满是自嘲与凄然。

“谢谢你啊”她艰难的把这四个字从嘴里挤出来。

“不用谢我,山上青松陌上尘,一诺从来许杀身。我既然要了你送的鞋子,当然要护着你周全。”作为一个要死的人,叶声闻并不觉得方才的话甚是大胆。

“你不是当真了吧?”

这回换成叶声闻笑的没心没肺:“你也积点阴德,别给一个要死的人留遗憾呗。”

迎着他戏谑的目光,夏翩跹站起身似乎又带上了往日的面具,露出那招牌式的笑容:“那奴家下辈子愿做牛马来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她冲向他俏皮地伸出右手小指。

“我们拉钩!山上青松陌上尘,一诺从来许杀身!”

纵然这话听得舒心合意,可叶声闻面上却还是冷了下来,看看那伸向自己的,如春葱一般的小指,他剜了她一眼,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第四章 二郎真君

八月二十六,大风。宜嫁娶订盟,忌行丧破土。

这日是天津卫的大日子,因为有罪犯游街问斩,百姓们按着历来的习惯,家家户户奔走相告,争先空后的都出来看热闹。

巳时三刻。

叶声闻吃好了长休饭喝过了诀别酒,带着脚镣压在大车上,一路游街示众。

一路之上看热闹的把大街堵得蚊蝇不过,水泄不通。

人挤人,人压人。树上是人,房顶上也是人,人人脸上都冒着汗,全聚在周围跟着囚车缓缓移动。

只见叶声闻插在背后的招子牌上,用大红的粗笔写着一个“斩”字。

他衣衫褴褛,靠在车里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仿佛还没到法场,这人就已经死了。

眼见囚车里的是个闷葫芦,人群不干了,游街的犯人要是一声不吭,这看的叫什么热闹?

一个囚车近前的人急的直拍大腿,扯起脖子大喊道:“好汉爷!你看大伙来送你上路,你倒是给大伙说上几句啊!”

此话一出口,街上千百人赶忙都跟着附和。

“好汉爷,你说你舍得下娇妻幼子,亲朋爹娘,干了这要命的勾当!这到底是怎么个经过啊?”

“好汉爷,你也是七尺男儿,当着大伙的面赶紧交代几句啊!咱们老少爷们都等着听呢!”

“好汉爷!你要是再不说的话,到了忘川水奈何桥,这辈子可就他妈真过去了!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不容易啊!说啊你倒是!”

“咱给好汉爷喊个好儿吧!让爷给大伙说几句!”

听了这主意,人群里一个“好”声喊出来!声振屋瓦,响彻街巷!

叶声闻连着听了几声“好”字,顿时来了精神。

抬起头,站起身。

看见他动了,在场的人谁也不说话了,人群顿时没了声息,大眼瞪小眼的等着这位囚爷开金口。

这么多人同时抬头看着自己,等自己发话,叶声闻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受到如此的重视,就是闻香教教主王好贤,怕是也没有过这个待遇啊!

盘算盘算这是说点啥好呢?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

他吸吸鼻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吾乃灌江口二郎显圣真君转世!一千八百年前肉身成圣、三界第一!听调不听宣!”

这一下子在场的人顿时都懵了,半晌过后不知谁喊了一声“好”这下人们才反映过来,全都来劲了,露胳膊挽袖子,一声“好”接着一声“好”,一声盖过一声!

要说这些年来跟游街看斩头,犯人有的说冤叫屈,有的充好汉唱段子,上骂天下骂地,偶尔也见过半道神经的,可从来也没听过自称神仙转世的!

这回真是值了。太有意思了!

叶声闻此时仰起头用挑衅的眼光看着这天地间的一切,跟底下人群竟是有问有答。

半晌过后,他嘴里依然不停,又接连唱起了段子。

“仪容清俊貌堂堂,两耳垂肩老子目有光。

头戴那个三山飞凤帽,身穿一领淡鹅黄。

缕金靴衬盘龙袜,玉带团花八宝妆。

腰挎弹弓新月样,手执三尖两刃枪。

斧劈桃山曾救母,弹打鋋罗双凤凰。

力诛八怪声名远,义结梅山七圣行。

心高不认天家眷,性傲归神住灌江。

赤城昭惠英灵圣,显化无边号二郎!”

他脸上的神情极是痛快,段子唱罢,不住的像人群作揖道谢。兴致到处又想起了早年间唐寅唐伯虎临终时写的绝笔诗。

借诗咏志他是铿锵有力!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又何妨。

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飘流在异乡!”

此时挤在人群中的那个女子,错愕地抬起头,侧头看了半天,眼神中竟蒙上了一层本不属于她的雾气。

今日她一改往日喜好的装扮,素衣素面的来送他。

这时候看眼午时将近,压人的囚车加快了速度。

那素衣女子爬到街边的房子上,“姓叶的”,“姓叶的”大喊。

终于,她捉住了他的目光,看着他正看着自己,夏翩跹忽然觉得鼻子开始发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住了口不再说话,站在囚车里望着远处房上那单薄的身影,叶声闻只是自嘲地弯了弯嘴角。

有的人随着这囚爷的目光望去,只见房上那一身白衣的女子虽然素衣素面,但倾城的美貌配上那蛇蝎一般的身段,晃如九天之女。

人群又是一静!

“好汉爷?那是你的媳妇吗?!”

随着这声大喊,人群突然之间炸开了锅!

“这样的媳妇都舍得下!好汉爷,你不会是有断袖的癖好吧?!”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好汉爷到底搭错了哪根筋呢?!”

“这般的美貌!莫非是天上的仙女吗?”

这会人群之中,竟然开始有人相信这囚车里的人怕真是二郎神杨戬转世,“什么天上的仙女!这定是真君的妻子,是那西海龙王敖闰的三公主!”

“对!绝对错不了!当年真君追九日!二爷一直杀到西海,才遇到了母亲瑶姬为他指腹为婚的妻子三公主,她就是敖凌敖寸心呐!”

“二爷!你快再给咱们唱唱你和房上这位三公主一千八百年前是怎么个经过始终啊!”

所有的人这当口一听说房上有条真龙!纷纷把目光投向那自“西海龙宫”里出来的女子。

到了这时候在场有的少女甚至将心比心,想到今日过后,眼前这对神仙眷侣便是阴阳永隔。

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今生今世再无相见之时,来生来世却成两旁世人。

纵然这位三公主貌美如斯,也必是衣带渐宽人憔悴,这是何等的凄苦哇?

看着看着,少女们已然热泪盈眶,有的动情至深,在嘴里不住的喊道,“别杀他了”,“要不放二爷走了吧”。

众人之中还不乏有学之士,这会儿也跟着吟道:“胭脂泪,留人醉,太匆匆!几时重啊?这年月竟连龙女都留不住自家的夫君!这真是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人生长恨水长东哇!”

见到眼前这情形,人人都觉得自己今日真是不枉此生,人人都像是进入了神话传说当中,心情异常的激动亢奋。

街头巷角乱成一片,七嘴八舌,唧唧咋咋,叫喊声一波大过一波。

气氛至此,已经被烘托到白热化。

爬到房顶上看热闹的人,眼见这出“佳人送情郎”的好戏,纷纷退到后面,自觉的给传说中的“敖寸心”让出一条小“路”。

山上青松陌上尘,一诺从来许杀身。

想起两日前说过的话,她心中一颤。不顾众人的眼神,目送着他,一边小跑着一边举起右手,伸出小指。

心里有股说不出辩不明的滋味。她只希望他能看见她右手的小指头,希望他知道自己会永远记得他

在那一刻,似乎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不再是邪教妖女,不再是火剑魔头,不再是双手沾满人血的凶星,而真是一个来送丈夫上法场的妻子。

不知怎么,身法一向灵动的她竟然不辩脚下,被松脱凸起的屋瓦一次次绊摔,她奋力爬起,不顾作疼的膝盖,不管扭伤的脚踝。在房上一拐一拐的追着那辆囚车。

从一个屋檐越向另一个屋檐,她再一次跌倒,这次她却无力的坐在房上,身上再也鼓不起追下去的勇气,模糊的眼前开始辨不清东西。

终于,快马拉着囚车消失在十字街角,人群也纷纷跑着跟上去,不在注意她。

※※※

一日前,锦衣卫督监府,东厢房。

这间屋子又大又静,室内竭尽奢华。

田添翼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低着头,不敢去看身前坐趟在白玉长椅上的男子。

算算自己还要比方子天年长十岁,自己本是锦衣卫总都监的独子,此刻田添翼实在想不到这世间还有比长子要给一个爹爹小妾在外面捡回来的杂种下跪更屈辱的事情。

可没有办法,他是青龙,他是方子天。

“我让你去城外堵观云宫的人,为什么要把不相干的人抓回来?”

说话的男子二十七、八岁年纪,翘起二朗腿坐在椅上。

他穿着一身纯白色的锦衣,刚洗过的长发披散着,面上五官说不上英俊出众,但神情举止之间极是懒散不羁,使人一见难忘。

见田添翼不说话,方子天不耐烦的冲着身后为他梳头的女子道:“五个数。”

那女子名叫曲儿,头上挽起两个发揪,看上去二十不到,模样甚是可爱喜人,是方子天的贴身侍女。

听了这话,曲儿不屑地冲地上的人看了一眼,念道:“五、四、三”

田添翼沉默了一瞬,深吸一口气道:“我以为东西在他身上”

“啪”的一声脆响,方子天反手在田添翼的脸上扇了一巴掌,把身后梳头的曲儿也吓了一跳。

“我要听的就是这句你以为!你凭什么以为?什么事情你都要以为?那什么时候轮得到我以为?”

方子天揉了揉胸口,不去看田添翼要吃人一样的眼神。转过身将手伸进曲儿怀中,上下左右胡乱摸索了一阵,从那香柔的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鼻烟壶。

在手指上倒了一点烟末,轻轻吸入鼻孔,眯着眼睛张开嘴冲着田添翼脸上连打了两个喷嚏。

“把事情经过讲一遍。”

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田添翼把从安排人打探消息,到在树林埋伏,再到指挥马队抓人的详细经过讲述了一遍,而在这期间他一直跪地上。

“为什么观云宫的人都出现了,不上去抓人?反倒要在四个城门外设埋伏?你脱裤子放屁呀?”

“你说过要在城外赌观云宫的人,我就没敢上去抓人。”田添翼说这句话的时候,特意在“堵”字上加了重音。

“我还说让你吃屎,你怎么不吃?”方子天戏谑的盯着他:“那观云宫的人呢?你是不是要说他们后来没出城?所以你没堵着?”

田添翼把头底下去不再说话。

“抓回来的人呢?什么来路?”他又吸了一点烟末接着问道。

“这人绝对有问题,背上满是刺青,离得近了还有股香味,图样像鱼鳞似的,就像打渔採珠的蛋民刺在身上分水甲,他的血好像还含毒,沾到人身上竟然生疮!”田添翼提到抓来的人话又多起来。

“怎么停了?”发现身后的曲儿愣了神,方子天回手拍了拍她拿梳子的小手,接着又问田添翼道:“审出什么来了吗?”

“不会说话,是个哑巴!”田添翼恨恨的道。

方子天听了这话气的乐了:“那这么说,你是等于骑着我的马,带着五十多个锦衣卫跟人家那哑巴赛马去了!”

曲儿知道主子言语间一向风趣,可这时候听见这话也忍不住掩口轻笑。

方子天见她偷笑不但不生气,反而又道:“那你赛马就好好赛马!愿赌服输,你跑不过人家,怎么还放箭呢?!还说怎么的来着?啊!射马不射人!下多大的注啊?输不起就开始玩不要脸的!”

“你跟人家赌命了?!”

话音放落,他“啪”的一声又抽了一巴掌过去。

上句话还没说完的时候,曲儿已经“嘿嘿嘿嘿”的笑出了声。等看着主子又一巴掌打过去,吓得她“啊”的一声把笑憋回去。

“就你觉得这个事情有意思是吗?在这捡笑话呢?”方子天寒着脸瞪了身后的曲儿一眼。

碍于主子心情不佳在场,曲儿只能红着脸摇摇头:“没意思。”

这时田添翼道:“我已经安排他明日游街斩首,可疑的人全都抓起来。”

方子天不愿再看他一眼,摆了摆手,“这事你不用心了,回房抱着小娘子困觉去吧!”

※※※

看罢“佳人送情郎”的好戏,人群又跟着囚车转了三条街,待到转过双桂巷的时候,眼前出现了另一番景象。

只见街道中间八个大汉抬着一乘最高规格的八台大花轿,前面马队开道,后面锣鼓班子跟着吹吹打打。

旗罗伞盖,摇动招展,爆竹齐鸣、锣鼓喧天。

人群不免纳闷啊,今儿这热闹可真是越看越大,这家人办喜事怎么挑的日子?送亲的队伍竟然遇上游街问斩的了,这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啊!

眼看着两头人马走到街中心都停了下来,谁也没有让开的意思。

这时候送亲队伍里一个司仪打扮的人小跑着过来,拿着红包给押囚车的侍卫一人塞了一个,又笑呵呵地跟带头的说了几句。

说的大概也就是怕耽误了时辰,麻烦官爷帮新人行个方便一类的客套话。

带头的侍卫见钱好说话,收了红包点点头,吩咐了几句,把主街道让了出来,又命人给犯人在头上罩了一个布袋,将囚车先推到个背人的地方。

人群里有明白人说,这是送亲的想冲掉晦气,为了不让这犯人死后冤魂往这家投胎,才用布袋子遮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见轿子。

囚车停在街边,过了半天,送亲的队伍才浩浩荡荡的过去,而后押车侍卫们聚在一起,数着红包里的银票,这趟活真是没亏上,也不知道这是谁家嫁女,这般财大气粗。

再往后直到囚车押到法场,一路无话。

午时一到。

刽子手刀法精绝,一口酒喷在刀上,手起头飞,鲜血四溅。

※※※

凭着多年在刀口上舔血的经验,夏翩跹的直觉告诉她,自己被人盯上了。

这天夜晚正是望月,看着月亮她很是气恼。

当时,冷月上中天,将街道割成大块大块的亮地和阴影。

离开大道,拐进小街,她尽可能的转弯抹角,有时甚至突然折回去,看看是否有人跟踪。

这种招数,正是受到围猎的老狐狸喜欢采用的。在容易留下足迹的地段反复来去会有许多好处,错综杂乱的行迹能误导猎人和猎狗。猎人们把它称为“假遁树林”

夏翩跹躲在阴影里,沿着房舍和墙壁游走,以便观察明亮的一切。也许她没有充分意识到忽视了阴影的一侧,不过她确信在西大街附近每条僻静的小巷里都没有人跟在后面。

其实夏翩跹也不清楚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出城还是投宿?城门关了城墙那么高,可投宿又不安全,她自己根本没有准注意,毫无计划,也毫无打算。她甚至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有人在跟踪她。

就如同一只被逐出巢的野兽,她急切的要找一个洞藏身。

起初夏翩跹在东西大街摆**阵,兜了一圈又圈。这一带的居民都已经安歇,可能自前几日起天津城里开始宵禁。她又在铁匠街和布衣巷,在石楠路和月季井街,转来兜去,巧妙的周旋。这里有几家客栈,或大或小,但她一步也没跨进去,没有合适的。其实她现在并不怀疑只怕真的有人跟踪也早就失掉目标了。

子时两刻,她正穿过府前街,从天津卫府衙门前走过。过了一会儿,她出于习惯或是本能,又转回来,借着府衙大门前的灯笼,她清清楚楚的看见了三个带刀锦衣卫东张西望着,自那盏灯笼下走过。其中一个似乎大声说了句什么被那打头的给了一下,示意他噤声。

夏翩跹看着那三人,目光比月光更寒。她只看了一瞬就急忙离开了府前街。

她绕了个弯子,快步走上药石巷,又拐进文书巷。

一轮皓月照在前面的十字路口上。夏翩跹找了一个门洞藏了进去,她心里盘算着若那三人真是跟着自己。就必须要通过那一片亮地,她也就会借机看的一清二楚。

没过一盏茶的功夫,那些人果然出现了。现在他们共八人。

除了带头的他们都穿着锦衣卫的黑色衣服,除了那个带头的个个都人高马大。

腰挎宽刀,戾气内敛。太阳高高鼓起,一看便是横练外家的硬功高手。他们在黑夜中的行迹就够阴森可怕的了,再看那高大的块头儿和粗大的拳头更是令人心惊胆战。一眼望去就像是月光下的八个恶鬼。

他们走到十字街口中央便站住了,聚成一堆,似乎在商量事情,样子犹豫不决。

八个人中带头那人转过身来,不耐烦的抬起右手,指着夏翩跹所走的方向,另一个人好像固执地指着相反的方向。

先前的人回身的时候,夏翩跹心头一惊,月光照在他的脸上,那懒散不羁的神情告诉她,那人就是青龙方子天。

第五章 破茧

夏翩跹疑团顿消,幸而那些人还游移不定,她便可加以利用,他们耽搁的时间,就是自己赢得的时间。

她从潜伏的门洞里悄悄出去,冲进文书巷,朝着西走去。街道上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点灯火。

她加快了脚步,大步流星。几下就蹿到了马记茶汤店,月光照在老招牌上,字迹清晰可见。

翰林院文章,

太医院药方。

光禄寺茶汤,

武库司刀枪。

她连续把咸阳路,西青街甩在身后,走下坡街,一直走到子牙河边,她回头望望,河滨路上空无一人,其他的街道也空空荡荡。后面没人跟随,她长出了一口气。

此时已是后半夜,子牙河上寒月高挂,黑青的天幕上几点疏星将细微的光芒散向人间。

她本想游水到对岸,可深秋的夜冷风飕飕,河宽水急混混僵僵。渡河上岸的话必定会带走身上的热乎气儿。

夏翩跹往前走了几步,蔫头耷脑地看着黑黑的河水,她没来由的一害怕,不禁想起了水鬼找替身、水猴子拽人的传说。

接着,她小跑着走上了桥。

恼人的是桥上这段路,月光挥洒,没有一处阴影。

过了桥,夏翩跹望见东面有几排小树,便朝那里走去。这样走必须要冒险穿过一大片明亮的空地,才能到哪里。她毫不迟疑。追捕她的那些锦衣卫显然是被甩掉了,夏翩跹认为已经脱险了。

追踪,不错。

跟踪?办不到!

在那片并不密的“小树林”里的尽头,她看见了一条小路,又窄又暗仿佛专门为了她才出现的。钻进去之前,她又回头望了一下。

从自己所处的地点,目光跃过树木,正好能望见子牙河上的整个桥身。

有八个人影刚上桥头,直奔对岸而来!

夏翩跹这一下不寒而栗,就像只无路可逃的小兽。

她尚存一线希望,但愿她穿过林前这一大片空地时,那些人还未上桥,没有看见。

这样她钻进小路,潜入房舍、街道、胡同,或许就能逃了。

她觉得这条僻静的小路靠得住,于是钻了进去。

※※※

夏翩跹走了二百来步,到了小路的岔口,面前分出左右两条斜街,展现在她面前的是一根树枝的两条枝杈。选那一条好呢?

她毫无犹豫的拐上左边一条。

为什么?

因为左边一条通往城区,也就是有人住的地方,而右边一条荒僻无人,无遮无掩。

她比先前走的更快,却不跑起来,她故意拖住自己的脚步。让自己尽可能的冷静。

她不时回头望望,留心着街道昏暗的一侧,身后的街道笔直,夏翩跹回头望了两三回,什么也没有看见,一片的寂静让她稍放宽心。

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会儿,她又猛的一回头,似乎是看见了她刚走过的那段街上,远远的黑地里有东西在移动。

现在她的步伐不是走,而是往前飞奔了,只希望能找到一条侧巷,赶紧逃避,再一次甩掉跟踪的尾巴。

她撞见一道围墙。

可那道墙并没有拦住去路,而是贴着与她所走的那条路连接的一条横巷。

到了街口,又必须要做出决定,往左还是往右?

往右边一望,只见那小径延伸,两侧堆积着垃圾和废物,巷尾是死的,横着那堵高高的护城墙,上面的砖石清晰可辨。

再往左边一看,却见巷子三百来步的远处,与另一条小巷相通,那才是生路。

夏翩跹拐进左边的巷口,正要走上那条相通的生路,忽然发现在街巷的拐角有一尊黑糊糊的雕像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再一看房上也有,墙角也有。

那分明是人,是刚刚派去守住巷口的锦衣卫。

一个人勉强,一群人怎么杀?

夏翩跹慌忙后退。

她站在先前堆垃圾的死胡同。

怎么办?

走回头路已是来不及了。先前她回头张望时,看见远处暗地里有活动的影子,那一定是方子天和他的卫队。夏翩跹走到街尾的时候,方子天很可能已经进入街口。看来他非常熟悉这一段像迷宫一样的地界,早就有所防备,所以派手下把住了出口。

这种种的猜测显然都是事实,现在他们在夏翩跹已经伤透的脑袋里乱纷纷的飞旋起来。她仔细的望着这死胡同,两侧是高高的山墙,面前是更高的城墙,无路可通。

她又仔细想想之前的小巷,那里有人把手。想到那些被白月光突兀衬出的黑黝黝的身影,她不寒而栗。

往前走,必定会撞见那些人。

往后退,又要落入方子天的手掌。

她无助蹲在了地上,感到自己陷入了绝户网,罗网正在渐渐收紧,她绝望的仰望着那堵高不可攀的护城墙,忽然想到叶声闻为自己续的几年命,才只活了两天。

※※※

早间叶声闻游街问斩,方子天带人乔装打扮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

一条街接一条街的跟着,他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直到那素衣的美貌女子出现在房上,他眼前一亮,大声的喊了一句:“好汉爷!这是你的媳妇吗?”

在这之后,他派先玄武使周朝贤带着街上所有的手下去盯夏翩跹。

想到这女子孤身一人不太可能,她应该有党羽,有同伙,有应急的巢。

子时,她在街上所有迂回曲折的路线表明,这女子绝不会那么简单。

下手太快,无异于杀鸡取卵。

再等一等,又有何不可呢?今夜整个天津卫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确信,她跑不掉。

方子天起初不放心别人,便叫手下先跟着,没有他的吩咐谁也不许妄动。他亲自在夏翩跹走过的所有角落查看,但并没有见到有藏匿雷符的迹象。

这样一耽搁,他又在文书巷的十字路口同周朝贤商量,就险些失掉目标。

不过,他很快就断定,夏翩跹必是过了河,以便甩掉追踪的人。他低头想了想,就像是野狼要将鼻子贴着地面才能变准踪迹似的。方子天凭着本能的精确判断,径直走上子牙河桥。上桥一望,恰好望见夏翩跹走过月亮下的一片空地,还望见她走进了那几排树尽头的小路;他想到小路尽头的是那个堆垃圾的死胡同。三面高墙好似陷阱,只有左边通往杨罗街的小巷是唯一的出口。

正如山中狼群所擅长的,他要赶到前面堵截,于是他不紧不慢地派了几个人,绕道去守住那个出口。又派了一个人回去调出卫队。

在这一类的较量中,人群就是王牌,再说当狼群要捕获猎物的,狼王用智,群狼出力,这也是他方子天一贯的原则。

这样布置完毕,方子天感到夏翩跹已经进了自己的网,左有埋伏,右有垃圾死胡同,后面还有锦衣卫追赶,想到此处,他不禁倒出一点鼻烟嗅嗅。

接着方子天把一切部属详细的跟所有人讲了一遍,叮嘱他们务必谨慎务实,防止对方狗急跳墙和雷符来个玉石俱焚。

把指挥权交给周朝贤之后,方子天懒洋洋的径自离去。

忙乎了大半夜早就倦了,尘埃既已落定,他便打算回去搂着曲儿困觉,对这接下来瓮中捉鳖的游戏,方子天提不起任何兴趣。

周朝贤接手过来后,便开始了他自己的耍戏。

能让对方体会到这种钝锯拉肉、温水煮青蛙的滋味周朝贤好不开心。他不禁感到方子天的网布的十二分牢固,真是胜券在握,只需他慢慢的撰紧手指了。

好虎架不住一群狼,他的人手这么多,那笑娘们再能耐,功夫再怎么高强,再怎么拼命,也没法抗拒。

一时间他心怀杀机,乐不可支,明知道对手跑不掉了,还故意让她在前面奔逃,明知道她被堵在死胡同里,还尽量推迟下手的时间,品味着已捉住猎物又看着她自由行动的快感,如同蜘蛛让网上的苍蝇翻飞,老猫让掌中的老鼠乱窜。

猛禽猛兽的利爪下都有一种凶残的!用锋利的爪牙来体会猎物的心惊肉跳。这种生杀予夺,是多么的快活。

纵然那孙悟空有三头六臂七十二变,能腾云驾雾十万八千。可在天地间最至高无上的意志面前,他也不过是一个笑柄。

逃不出这一只手掌,是早就注定了的命运!

※※※

远处传来低沉而又阴冷的脚步声。

夏翩跹冒险探出头,从街角往外张望一眼,只见一个耀武扬威的大个子带着一群黑压压的锦衣卫正列着队走进巷口,人数足有三十之多,一口口官刀闪着寒光,正朝她走来。

他们谨慎地缓缓行进,时常停下,显然是在搜索每一处墙角、每一个门洞和每一条小道。如同搜查窃贼的每一个衣兜。

根据他们行进的速度和停顿的情况,可以估摸出过不了一刻钟,就能到达夏翩跹所在的地点。这一时刻万分危急,她感到自己面临可怕的深渊,再过一小会儿就会坠落下去。

时间在飞快的流逝,这一刻钟的功夫并不漫长。

她必须赶紧行动,必须要马上做点什么。

夏翩跹拿出了殊死搏斗的劲头,一个箭步蹿过街道,冲进了死胡同。

情势凶险,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目光停在了山墙上,她快速用眼睛扫了一遍,看着探出树枝的墙头,目测了一下高度,这面山墙约莫有四人多高,相比护城墙已经矮了许多,心想若能翻过去,也许就能逃命。

这山墙既直且滑,上面没看见一个着力点,再好的轻功也翻不过去,怎么才能肋生双翅?

她需要一根长杆做支撑,可这大半夜的,在堆垃圾的死胡同,到哪儿去找长杆呢?目光迅速的搜寻着,在成堆的垃圾面前东张西望晾衣竹竿、扁担、打狗的棒子什么都行。

此刻,夏翩跹若是拥有一座金銮殿,也情愿去换一根杆子。

锦衣卫走近的脚步声一直听得见,而且越来越清晰

危机关头总有闪光,有时令人头晕目眩,有时叫人们心明眼亮!

夏翩跹绝望的目光突然碰到了垃圾堆里的一截绳子。

就好像当年司马懿在葫芦谷看见漫天的乌云一样,夏翩跹狂喜之下竟然眼泪汪汪。

常同命运搏斗的人总能急中生智,行动干净利落。

她抽出流火飞红,将绳子在剑柄上打了个死结。

割破手掌,血侵剑刃。

咬住绳子的另一端后退几步,倒持短剑随着助跑一跃而起,嚓的一声,短剑钉进了墙里。

运足内劲,她凭单手引体向上,踩住了剑柄,这下总算有了着力点。

从嘴中接过绳子头,紧接着蹬剑跃起,左手在墙上猛力一推,半空中她右手拽着绳子,运劲带出短剑,借力猛挥,以手带绳,以绳甩剑,再次将短剑插进上方的墙壁中,一剑至柄。

她双手借着绳子向上攀爬,直到一手抓住剑柄,再次引体向上踩住剑柄。

这一系列动作,不慌不忙,又干净利落,在锦衣卫随时可能突然出现的这种时刻,显得尤为出色,反复几次,只用了半盏茶的功夫,她已经扶在墙头上了。

刚才几下动作牵动了前日的剑伤,背上那丝丝拉拉的疼痛,赶走了倦意。

夏翩跹这时再往下看,只觉地面相当幽深。

她赶忙翻过墙头,手还未放开墙脊,就听见一片喧扰,这表明锦衣卫赶到了。

她听见一个高亢中带有阴狠的声音说道:“搜这个死胡同!垃圾堆里也翻翻,我敢打保票她就在这个死胡同里!”

夏翩跹手抓墙头双脚一蹬,借力跳到了树上,顺着树干向下滑,就碰到了地上。

※※※

锦衣卫终于冲进了垃圾死胡同。

像找一根针一样搜遍了胡同里的每一个角落。

到了蜘蛛结网的中心,苍蝇却不见了。

猎户们围住的狐狸,有时会蒙混过去,也就是逃脱。多老的猎人遇到这种情况,也只能哑口无言。

多准的弓箭手也有射不落的大雕,纵然成吉思汗帐下的哲别碰到了这种倒霉事,也会不禁嚷道:“那不是草原上翱翔的雄鹰,那是长生天派下来的使者!”

周朝贤盘问布置在出口的哨位,那几个锦衣卫一直坚守岗位,根本没见到有人过去。

周朝贤此刻气急败坏,他大声吼道:“在死胡同里憋了一小会儿,竟然学会飞了!这他妈根本不是狐狸,这是妲己!”

他与田添翼不同,这会儿虽然盛怒,却并不张皇失措,他确认那女子逃不远,又布置暗哨,设下陷阱和埋伏,又在走过的街道上了搜索了一整夜。

黎明时分,周朝贤留下两个精干的人继续观察,而他反回督监府交差,自觉汗颜无地,好似一个被耗子耍了的老虎。

第六章 扒皮

半梦半醒之间觉得有人在耳边低语,声音有些熟悉,低沉嘶哑,显得很急切,但听不清半句。

睁开惺忪的睡眼,屋内烛火昏暗,有一个身影站在背后,十分高大,看不清面容,他手指很尖向前伸着,似乎是在告诉自己面前有人,而且对自己构成危险。

哗!

一桶带冰碴子的凉水劈头盖脸的浇下来,冷水涌进了鼻孔,叶声闻被呛的鼻腔生疼,伴着剧烈的咳嗽,他幽幽清醒过来。

借着那一盏昏暗的烛火他先看了一眼后面,没有人。

咳嗽完喘匀了气,叶声闻猛然道:“我不是死了吗?”

“嗯,是死了没错,这就是阴曹地府。本小姐就是主宰幽冥界的阎王老子!”说话的女子正是方子天的贴身侍女,曲儿。

那穿透琵琶骨的伤口被冷水一激,再也没有了困意。叶声闻倒吸了一口凉气打趣道:“小的真没想到阎王爷还是个女子阎王在上,身上有伤不能起来拜见,还请你老恕罪则个,没有别的请求,下辈子就想做个花花草草,随风摇摇”

身前的女子听了一半,转过头问站在她后面的男子:“怎么弄得?让你们偷人,怎么就带了这么个痴捏呆傻的回来?”

她身后那人正是早间双桂巷送亲队伍里的司仪,听她这一问赶忙回道:“陈姑娘,这确实就是今日游街问斩的犯人,我亲眼看着押车的给他套上的布袋,当时带头的侍卫让我们先过,就把囚车停在街角,这时候我带人去给侍卫们敬酒,然后扮成看热闹的范龙,张二虎他们就带人趁机”

“行了行了问什么说什么,哪来那么多废话。”陈曲儿不耐烦的说道,眉宇间颇有方子天的气度。

身后的假司仪气的心里直骂:“你一个给主教买色相的小蹄子,神气什么!”

叶声闻这会听明白了,原来自己真还活着!在双桂街被他们掉包了,那送亲队伍是假的,可他们是什么人?他暗自运劲,却发现七经八脉上仍然找不到一点内力。

陈曲儿笑道:“别费劲了啊,道还封着呢。”

叶声闻无耐,没死就算捡着了,既然此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先忍着吧,这时他往窗外望了一眼想知道自己在哪里。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在窗户上竟然看见了夏翩跹的脸,她正眯着眼睛向屋子里面张望!她贴近窗子正看着自己,白色的月光照在脸上显得她面色上有些憔悴,似乎还有些惊讶。

屋里的一男一女此刻背对着窗子,应该是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叶声闻面上异常的平静,心头却一喜,没白对她好,这么快就找来了!

※※※

夏翩跹发现山墙这边是一个废弃的园子。

园子很大,依着护城墙而建,而且形貌奇特,景色凄凉,仿佛建来专供人在秋夜观赏。园子呈长方形,里侧有条林荫道,张着两排高大的柳树,中央是一片没有阴影的空地,中间还有一口古井,几条石凳散布在各处,黑糊糊的,好像长满了苔藓,路径半边被青苔覆盖,半边被杂草侵占。

就在她滑下来的旁边有一排房子,还有一个柴堆,柴堆后面立着一尊石狮子,面部损坏,面容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房子都破烂不堪,只见这几间屋子门窗都被拆毁,有一件好像改作仓房,里面好像还推着一些杂物。

再往远看去,园子尽头隐没在夜雾中。想象不出还能有比这更荒僻更冷清的园子了。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可能这地方即使在中午,好像也不适合人来。

她蹑手蹑脚的走进仓房,逃跑的人,总会觉得自己藏匿的地点还不够隐蔽。进了仓房她尽量甸缩起来。听见那一队锦衣卫搜索死胡同的喧闹声、刀刃碰到石头墙壁的响声、周朝贤招呼布哨锦衣卫的喊声,以及他们那无法听清的咒骂声。

夏翩跹浑身颤栗,她此刻还不知道方子天在半途中已经离去了。想到刚刚若是没有那一截绳子就必须和方子天发生的正面冲突,她不禁坐在地上紧紧抱着自己发抖的双腿。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功夫,那种狂吼的风暴渐渐停歇。夏翩跹敛声屏气,不停的告诉自己他走了,方子天已经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走到仓房门口,置身的这片荒僻之地幽静的出奇,方才外面的喧嚣那么凶,又那么近,却好似丝毫没有惊扰到这里。

夜晚的寒风刮起来了,这表明子时已经过去了。

她大口的呼吸着来之不易的、冰凉的自由气息,好让胸口扑腾了一夜的心渐渐坡来。

这个时候,姓叶的是不是已经过了奈何桥?下辈子想做花花草草,那自己是不是该去为他浇浇水,时不时的去山上看看他有没有被猴拔,会不会被羊啃?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似乎该笑了,她本想没心没肺笑一下,可嘴角却怎么都弯不起来。

努力的把他赶出脑子。她走出破棚,开始沿着园子边缘查看,想找个更好的避身之所。先挺过了今夜再说。

然而在这一片沉寂之中,忽然亮起了一盏烛火。

出于抑制不住的好奇,她走到那扇窗前,似乎还听见里面传出了几声细语,夏翩跹踮起脚,就着破开大洞的窗纸往里张望,除了一点微光和几个人的阴影,什么也看不清楚。光亮来自于立在桌上的一根蜡烛。她极力的凝望,看见了屋里正站着三个人,一个高个子立在墙角,其它两个人背对着自己,另外地上好像绑着一个人,那人光着膀子,根本看不清面容。她告诉自己不要节外生枝,正要离开,却突然发现了那个站在墙根处,立于地上被制住的人背后的那个人影的身上,似乎是多出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她一生见过不少奇特的景象,但还没有比这更令人心惊胆战的,那个高大的身影像人但绝对不是人,烛光中隐约可见那物身形高大,头上生角,双眼放着绿幽幽的光,竟有三只手臂耷拉在身体两边,其中两只长在右侧。它僵立在那阴森的地方,没有影子,设想那东西可能是死的,就够吓人了,要是活的,就更吓人了。

整个屋子灰蒙蒙的,烛光昏暗中更平添了几分恐怖气息。

夏翩跹还算有胆量,脑门紧贴着窗子,窥视那东西动是不动,就这样徒然的待了一会,她发现屋里的人似乎根本看不见那奇特的身影,他们好像还说了什么,有问有答的,但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这时候只见背对着自己的一个人手中亮出了一把匕首,霍霍的走向地上的人,将他翻过身来,手中匕首比比划划,也不知道是要送地上的人一个什么死法,突然间,一直僵立在那里的身影伸手了。

未见它活动,可那右侧的两只手臂却明明是同时抓住了那人拿刀的手。

活的!

夏翩跹感到被一种未知的恐惧所震慑,就慌忙的逃开了。她跑回仓房,一路都不敢回头望一望,就觉得只要稍一回头,马上会看见那怪物晃动这三只大手爪子,大步流星的跟在后面。

她气喘吁吁的回到破仓房,双膝发软,腰间出了汗。

这一切绝非梦幻!她到了什么地方?谁能想象的出在天津卫竟然有这种鬼域?

寒冷,惶恐,焦虑,这一夜的惊扰,真把她弄得香汗淋漓,浑身燥热,有千头万绪,在她脑中搅成一团乱麻。

就这样过了一刻钟,夏翩跹先探探头然后再次走出仓房,她故作镇定的稳步来到园子边的护城墙下,叼着绳子用短剑试了试城墙砖石的硬度,她告诉自己必须连夜出城。

园子外面有方子天,可这园子本身比方子天更令她心惊胆颤。

※※※

陈曲儿道:“我倒是听说闻香教前阵子出了个百年不遇的人才,不过不是你,是你们的大长老。”

叶声闻用余光瞄着夏翩跹,想着她怎么还不动手,在找机会?

他为她尽量拖延着时间:“大长老怎么了?徐鸿儒不就一个老头嘛”

陈曲儿回道:“一个老头?还不就!要说自元顺宗时期韩山童父子正式创白莲教以来,就从来没有过一个人能照着白莲宝鉴的图腾上刺出一套完整的龙鳞妖甲,而你们闻香教本是我教的一个分支,可徐鸿儒竟然能在没有宝鉴的情况下将九九八十一片鳞甲刺得一个不差,这不是人才是什么?”

她记得昨日在东厢房田添翼说过,这人血中含毒,沾上了会生疮。白莲宝鉴上提过:妖甲一成,血即为毒。方才她也仔细验过,种种迹象表明他身上的妖甲是真的绝对错不了,只怕随着妖甲上身的时日曾加,再过几日他的血沾上了就死人,真到那时候这层皮就怕是扒不下来了。

叶声闻听得来了兴致:“你是说圣甲?”

“呵呵,”陈曲儿笑了:“这可怜的小虫儿,让人卖了还不知道,还圣甲?妖甲上身,你最多只有一年可活。”

叶声闻听了这话心里犯嘀咕,可他嘴上不认输:“多活一年也好,我本以为今日就该去见阎王的。”

陈曲儿哼了一声,上前在叶声闻的嘴里塞了一块不知哪来的抹布:“那你凭什么以为你今日就不去见阎王?派人救你不过是因为你身上的妖甲要在活着的时候扒下来才有用,本小姐这就送你下去。”

想到他身上的毒血,她暗自使坏,冲身旁那假扮司仪对其全不知情的教徒使了个眼色,后者自腰间拔出匕首,默默地向叶声闻走去。

陈曲儿这时则退到墙角,一是怕崩到叶声闻身上的毒血,二是留神注意着一直伏在窗外那女子的动静。

“啥?扒皮?”叶声闻说不出话,脑门渗出了冷汗。

他差异的向夏翩跹看去,怎么还不动手,这时候发难是绝佳的时机,她不可能不知道!

在等什么呢?老子就要被活着扒皮了,你怎么还在那里傻怔怔的看着?

身子被翻了过去,感觉到刀子凉凉碰到了皮肤,他转过头不解地向她看去,忘记了嘴里还塞着东西,他还想喊她快点动手,可窗户上的脸不见了。

她走了!

扔下自己走了!

这当口他不禁想起她前些日子曾说过的话。

“你不是当真了吧?”

“聊一聊加深了解促进关系,更重要的方便相互利用嘛”

“你就当是可怜我,续我几年命好不好”

“如果有下次我一定会救你”

叶声闻至此终于明白,没有好处的事她夏翩跹不会冒着危险去做,雷符已经在手里,她就等于把解药含在嘴里了。

自己对夏翩跹来说,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

她一直都是个冷血的骗子,眼里只看得见利益的骗子。她说她自己有魂灵,可百香丸已经毒住了她的心眼。

※※※

陈曲儿莫名其妙地看着那教徒掉在地上的断手,那只手像是被人以大力生生扯下,断处参差不齐,手里还徒自握着匕首。

那地上打滚的人掐着没有了手,血肉横飞的胳膊,嘴里杀猪一样的叫喊,她急忙甩出镶在鞋尖里的暗剑,秀足清扬,踢开了他的喉咙,就此止住了叫喊的声音。

地上的人手脚被缚,道被制,完全不能动换。可为什么刚才刀尖明明点在他身上,却是割下一寸都难?

这时血淌了一地,那扮成司仪的白莲教徒,已经不动了。

可当屋子里静下来的时候。在烛光照不到的墙角里,忽然亮起了两点绿光。

陈曲儿瞳孔收缩,意识到屋里竟然进了东西!她的第一反应是伏在窗外的人进来了,可面前这东西不像个人影,更可况方才猫在屋外的还是漂亮姐姐,第二反应她觉得那可能是条人立起来的大个野狼,可天津城里不可能有野兽,但那东西如果不是野兽,怎么会有夜眼?

※※※

八月二十八,宜出行,忌扫舍。

早间,督监府东厢房的大门开着,田尔耕象征性地敲了下门走进方子天的屋子。

这地方向来不招他喜欢。放下方子天不说,单说这偌大的房子,上下两层小楼竟然连一件木器都没有,桌椅床榻非金即玉。当了这么年的锦衣卫总都监,几代祖宗长辈积攒下来的家财,他是一丁点都不舍得糟蹋,连自己的独子在衣食住行用上都是能扣就扣能简则简,全府上下,唯独这个所谓的义子挥霍无度,每到年节,下级使吏送来的金银礼物都要先搬到东厢房,被方子天挑走剩下的才是他总督兼田尔耕的。

看着屋子里左边墙挂着吴道子名的画《钟馗捉鬼》,右边墙吊着张旭的妥帖《肚痛贴》。

田尔耕怎么想也想不到,当年三房小妾在街上捡来的这么个没人要的野孩子,如今竟然成了这么大气候。

在楼下找了一圈不见人,田尔耕上了楼走进卧房。

瞥眼间,只见那名子叫做曲儿的侍女此刻竟然正躺在方子天的土番墨玉榻上,她背靠玉枕,蚕丝锦被盖得溜严,头上敷着面巾,应该是得了发热病。看她脸色惨白,似是彻夜未眠又像大病初愈。

方子天正小心翼翼的坐在榻边,拿着一碗熬好的药汤,用白玉汤匙斟着,吹开热气,一勺一勺地喂她,他身旁还立着一张小桌,上面酸梅汤、茉莉茶、冰糖水、西瓜汁一应俱全,就差人初乳了。

每喂一口他都要问那侍女这次要喝什么来解苦。

那不要脸的曲儿躺身在主子面前,也不客气,每喝一口药汤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撅着小嘴嘟囔。

“酸汤”

“茉茶”

“瓜汁”

要说起来,当年这曲儿本是个普通下人,十三、四岁的时候被人卖到府里面来,以前也就是在田添翼房里为他烧水洗脚的小丫头,她十六岁那年夏天,田添翼看着小姑娘相貌身段俱佳,实是出落的不错。一天夜里给他洗完脚后田添翼一时性起,就要这小丫头宽衣解带伺候自己,可这小丫头当时还不愿意,田添翼见她不识抬举扇了几个嘴巴,正在霸王硬上弓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这丫头哭喊声太大,怎么就好巧不巧的就让方子天看见了。

许是当时他见着这丫头可怜,又觉得她模样喜人,便一脚蹬翻田添翼,搂着这丫头进了东厢房,第二天天还没大亮,方子天就用挖地三尺一般的架势在管家那里翻出她的卖身契,在这丫头面前撕了个天女散花。

从那天起,这曲儿就成了方子天的贴身侍女,自打进了东厢房,这小丫头从此就得了绰号叫“摇身一变”,真是即穿金又戴银,衣装华贵的连督监府大夫人都比不上,整日里除了服侍方子天外就只是在花园里闲玩,一年到头不停的本小姐长、本小姐短,对府中女眷们冷嘲热讽狐假虎威。

看着这对“狗男女”一个喂一个喝,田尔耕想起这些往事来,气就不打一处来,但他没办法,只能等,只能忍。

一碗药汤足足喂了半个时辰,才坎坎喝完。看曲儿有些累了,方子天又服侍她躺下,收拾了一下小桌子,又忙乎了一会才对田尔耕说了句“楼下等我。”

田尔耕转到楼下,耐着心思干站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才见方子天慢悠悠的下来。

“有事?”他挑起眉毛,似乎懒得和田尔耕多说一句话。

琢磨了半天该用什么口气说话,田尔耕谦卑的道:“呃那天晚上朝贤没抓住人你为何不跟到底?”

“哼!”方子天冷笑了一声道:“饭也闷了,菜也炒了,我可是连汤都给他们盛到碗里了,哦!难不成你还要我喂他们?嗯?”,见田尔耕不说话,方子天又加了一句:“伺候皇上的太监,也没有喂饭这一项把?他自己没长手啊!出恭的时候用不用我去帮着擦?嗯?”

见田尔耕依然不说话,方子天瞪着眼睛又加了一句:“我看干脆你大人有大量,把发送我到边疆充军吧!嗯?到那时候你也不看见我,我也不用碍着你。”他对着田尔耕一高一低的扬起双手:“如此这般,岂不是大家快活!”

田尔耕看着他张牙舞爪的样子说道:“你不要太过分!小唯走后,为了弥补你们母子,我处处依着你,你说你要跟小唯的姓,我同意,你说你要住东厢房,我二话不说马上给你腾出来,连你楼上的下人都敢天天在督监府里作威作福,你还想怎么样?”

方子天抱着膀子笑道:“你是为了弥补小唯才这么做的?你以为我是你那猪脑子的傻儿子?没有我,你还能当几天总督监?没有我就田插翅那废物还能当白虎?白猪还差不多,在我眼里你那儿子就是个掉了牙的病猫!还添个脸叫插翅猛虎,如虎添翼?”

“你以为督监府上下这么多人都是靠你吃饭的?退一步来说,就算你是为了小唯这么做,可你也说了是她死了以后嘛,孩子死了你来奶了?试卷收了你有词了?让人杀了,到奈何桥你想起怎么拆招了?”

田尔耕看他又来劲了,只能亮出这些年最后的绝招,“你记不记得你娘临走前对你说的什么?要不是嫁给我,她早就死了,还能有命收留你?我不求你饮水思源,我只希望你就当是为了你娘,再帮我一次行不行?”

方子天白了他一眼不再说话,拿出鼻烟壶在手上磕出一点烟末吸了,那样子显得贪婪吸了。

“魏公公只给了我半个月的时间让我把被劫的那枚雷符交给他,现在还剩下八天”

方子天坐到椅子上:“不是说五枚不凑到一块,谁也不能下雷,那老杀才为什么逼的这么急?”

“还不是因为你不肯露面,传言中说那东西一每逢甲子才能用一次,《天文志》云:南极入地三十六度,北极出地三十六度,天形倚侧。盖半出地上,半还地中,万星万炁悉皆左旋,惟南北极之枢而不动,故天得以动转也。听说按古书上推星辩时的方法来算,这一甲子的轮回要等到在天启六年。他却让只给我半个月的时间当我凑齐。”

“六年?那不早呢吗!听谁说的?”

“朱乘九,这人本就是个江湖相师,是今年年初不知怎么就走了狗头运,被魏公公收去做了个义子,那相师算出他天启七年之时命中有劫,变数巨大。说这时日上和雷符轮回的时间正好就在前后脚,要是能把那五枚东西凑齐在手里,就能消灾解难万无一失。”

“哼,魏忠贤这个狗太监!残害忠良把持朝政不说,东西都不知道没了多少年,还每日要和皇上的奶妈眉来眼去!他是不是想到这么年作恶多端逆行种种,怕时候一到紫薇大帝给他来个五雷正法啊,所以才要赶在天启七年之前把雷符掐在手里。想的倒是周到。”

田尔耕听见他这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的话心中有气,嘴上却只接了一句:“未雨绸缪嘛,”他想了想又道:“弄不到雷符,魏公公怪罪下来,大家都难逃一死,你就看在你娘小唯的份上,拉我一把”

“行了,别总拿她说事,”方子天不耐烦的道:“你去告诉魏忠贤,这事从今天起我来办,时间上我自己安排,天启六年之前肯定让他掐在手里。”

田尔耕听了他这话,如释重负的出了口气,一刻也不愿多留。

第七章 相思

八月三十,闻香教教都。

粗糙黑黄的大药丸在洁白细嫩的手间摆弄,就像是驴粪球放在白月盏中一样,让人见了别扭刺眼。

药丸身上被她用指甲尖划出了一个“叶”字,这东西每三个月就要吃一次,但这一颗拿在手上时夏翩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沉重。

“过了今夜再不吃下去,明日就不用再吃了。”心中的那个声音不再为自己鼓劲,反而开始了威胁。

那是自己的魂灵吗?

她不再看药丸上划出的字,送到嘴边轻轻地咬了一口,这一次,她不想像往常一样吞咽,她咀嚼着、品尝着、忍受着。那味道腥臭冲鼻,还带着一丝苦涩。又咬了一大口,她不仅自嘲,这解药会不会真的是一颗驴粪,自己是不是只是为这了一块屎,就眼睁睁的见死不救。

如果当时看着他跪在法场的地上等人砍,自己会不会放弃这颗像屎一样的解药?

当时是不是为了让自己能苟延残喘,才没有了追跟下去的勇气?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眼中的泪是不是被那难以忍受的味道逼出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从“守寡”的那天起,就开始习惯了让眼泪流出来,但她知道,让这些眼泪流出来,会比憋回去好受一些。

昨日交差复命时主教说的话依然在脑中回响。

“想不到此趟叶声闻为教牺牲,这返本归源入到真空家乡倒是一桩美事,只是可惜了那一身的刚刚刺成圣甲”

“本座让他去辅佐你办事,你二人本该相互照应假若那圣甲能加以时日,必能为我教成就一番大事。”

夏翩跹惘然,她知道主教心疼的是那一身刺青,而不是叶声闻的命,在这里一条活人的命,竟然比不上几滴刺青的墨。

※※※

当叶声闻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似乎是躺在一家酒楼后面的马棚里。

运了运气他发现道已经解开了,怎么到这里的他不知道,什么时日了也不知道。

早间来喂马的小厮一进来,便见马棚子里竟坐了个人,这吓了他一跳,待得看了看那人的打扮,小厮上去没好气的一脚把他蹬倒,骂道:“大清早就这般晦气,哪来的叫花子!”

叶声闻坐起身来缓缓神,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赶忙双手伸向后背摸索着,把后背摸了遍,心里一定,皮还在。

叶声闻心里说那两人不是要给自己“卸甲”吗?可那夜接下来的事他就不知道了,但他清楚的记得一件事,那就是当时夏翩跹她走了,在完全可以应付的了的情况下,她走了。

叶声闻最爱自己的不求甚解,既然活下来那就是自己靠着福大命大造化大,绝对和别人不沾一点关系,反正是自己是挺过来了,如今看来似乎这筒子乱事已经过去了。

喂马小厮看这人赤膊的上身满是刺青,一会气呼呼一会又嘿嘿傻笑,看起来也不是个什么利害的主,就又卯足了劲狠狠地冲这叶声闻的头踹了一脚,“**的,小爷让你滚你听得懂不?”

叶声闻被他踹躺在地上,一轱辘的爬起来,那小厮举起拳头还要再打,却发现自己双脚离地,脖颈间已多了一只扣住自己咽喉的手。

叶声闻单手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提起按在墙上,他邪笑着看着这人在手中挣扎,眼中含着绿幽幽的光。

喂马小厮双手抓着掐在自己喉咙上的手,两腿无助的乱蹬,就这样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那小厮不再动了,耷拉着脑袋,四肢在空中无力的垂下

叶声闻忙忙乎乎换上他的衣服,还在怀里摸出了一串铜钱。把晕死过去的人抬到一边,他自马棚后门走到街上。

此时正是午间,街上商贩叫卖车水马龙,时不时还能见到一两个穿着锦衣卫服装的人走过,似是在寻街,老百姓见了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被这些人找茬子抓起来。叶声闻觉得肚子空空,找了半天走进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栈。

跑堂的伙计过来招呼他,叶声闻摸摸那一串铜钱,要了一碗阳春面、半只烧鸡、二个咸鸭蛋。

找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来,摆弄着筷子,想不明白刚才打骂自己的那个喂马小厮不知怎么就自己晕了。

他失了一会儿神,再抬头时发现面前站了一个男子。

那人看叶声闻瞧着自己,随意的笑笑说道:“店里人多,搭个桌。”

看这人面相衣着都很普通,叶声闻也冲他一笑没好意思拒绝。

饭菜端上来,跑堂的伙计看了一下道:“客官,您点的东西齐了。”

叶声闻点个头,就着鸭蛋烧鸡喝起面条,所谓阳春面,说白了也就是青菜鸡蛋面,既然青菜是春,那鸡蛋也就是太阳了,只见桌上啼哩吐噜汤水四溅。对面那人也不嫌弃,笑呵呵的看着他吃。

吃饭时被人盯着,再好吃的饭菜也减了味道。

叶声闻停了筷子看看他,吸吸鼻子,心想这年头怕是平常百姓半年也不舍得吃上一回鸡肉,要不是自己捡了钱,根本就想不起来鸡是什么味,这人坐了半天也没见他点菜,叶声闻就心里一软,把烧鸡的盘子冲他推了推:“这大哥,要尝一口不?”

那人果然是饿得很了,听他这么一说咧嘴乐了:“那就尝一口!”

※※※

一挽袖子伸手将鸡尖撕了下来,方子天竟是莫名的对眼前这人生出了亲近之感。

叶声闻一笑,道:“这位大哥是不好意思吃别的地方?还是好鸡这口啊?”

方子天啃着鸡尖笑道:“你就当是好这口!”

这时店内又进来四人,当先一男一女风姿卓越不似平常百姓,可其后进来的一个男子却吊着胳膊,另一个男子还拄着根拐杖。跑堂的看人下菜碟,一见那对打头男女的神态,便殷勤的跑过去招呼他们,把四人领着坐了靠窗的一张大桌坐了。

叶声闻斜看了一眼,便不在跟搭桌的人闲聊,开始闷头吃面。

方子天也看了一眼这刚来的一伙人,他带着满脸不屑凑近叶声闻细声道:“他们这伙子人是观云宫的,好汉爷不是和他们一起的吗?”

听到“好汉爷”三个字,叶声闻心里一下凉了下来。

他这时嘴边还挂了半根面条,扔掉筷子一把将方子天嘴里的鸡尖抢下来。

方子天笑容不变,用手擦擦满是鸡油的嘴道:“我叫方子天,你听说过我吗?”

叶声闻心如死灰,“尊驾你大人有大量,小的这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我不跑就让我把东西吃完咱再走成不?”

方子天从叶声闻手里拿回他的啃了一半的鸡尖塞进嘴里,伸手在叶声闻衣服上摸摸油,从怀里掏出一柄短刀含糊的道:“看看,这刀片儿,是你的不?”

叶声闻瞄了一眼桌上那主教赐给他的放血刀,犹豫一下,并没有说话。

方子天眼睛尖,看着叶声闻方才的眼神便知道错不了,他笑了一下道:“没你事儿了,拿着破刀片儿走吧,谢谢你的鸡,不想死的话以后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

姜午阳四人刚刚坐定,桌前就出现了一人,那人也不说话,径自搬来把椅子加座在这张桌旁。

姜午阳不悦的开口:“阁下是?”

那人“啊”了一声,带着一脸谦虚道:“老爷我叫方子天。”

听了这名字,四人突地同时起身,却见方子天大咧咧地摆摆手道:“莫怕,都坐下,坐下吧。”

蓝兰三人看向姜午阳,姜午阳沉默了一瞬,点了点头,四人才坐了下来。

这会儿桌上大眼瞪小眼,一片沉默之下与其他桌的食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蓝兰低着头偷偷看向那懒洋洋的男子,在观云宫时常常能听到这人的名字。

方子天,整个江湖上的噩梦。

这个名字常常出现在那些血雨腥风的故事里,在朝廷和江湖各派的近年争斗中,方子天这三个字总与江湖的惨败联系在一起,像一块巨大的石头一样,他压在各大江湖势力的头上。

因为没人打败过他。

因为和他交过手的人能活着回来的,只有廖廖几个像爹爹蓝正然那样早已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佼佼者而以。

传说,他长的比猪八戒都难看。

传说,他一掌能击倒一座大山。

传说,他心情不佳的时候会煎炒烹炸,生吃活人。

而现在,他就坐在自己的面前。

方子天不顾异常紧张的气氛,笑看着坐在身边的女子,这小姑娘一身淡蓝的衣衫,面粉唇嫩,小模样俊秀的很。他伸手拿过茶壶给蓝兰满了一杯茶,看那样子已然成了桌子上的主人。

“这小美人叫什么?芳龄几何呀?许给人家了吗?”

蓝兰求助的看向姜午阳,姜午阳点点头示意她不要害怕,人家问你什么赶紧说什么,蓝兰这才转过头尴尬的冲方子天笑笑,鼓起勇气开口:“小女蓝兰,今年十七了,还没许给人”

“哈哈哈哈别看不二剑干别的不行,生孩子却属大拿!这闺女养的,果然讨人欢喜!更出落得漂亮!”

涿鹿不二剑,蓬莱第一刀。本是对江湖上老一辈对当年中原两大剑侠刀客的尊称,姜午阳听到方子天此刻不夸师父蓝正然之女武艺德行反倒赞其容貌美丽,加上之前的那句“干别的不行,生孩子是大拿”更是出口不逊,他立时心中大为不悦。

对姜午阳的面色,方子天视而不见,反倒是给姜午阳满了杯茶,对他说道:“这位小兄弟稍安勿躁,你先去让那边伙计叫后厨给我来一道定海神针,也就是虎鞭嘎瘩汤,跟他们说记住要东北虎的虎鞭啊。”

桌上蓝兰听了这话顿时羞得满面通红。

要说姜午阳乃是观云宫年青一辈中的第一高手,近年来在江湖上也是初露锋芒、小有名气,未来观云宫的接班人,走到那里不被人叫上一声“姜少侠”?不过现下对面坐的可是方子天,他自然知道此时非彼刻,不由得在桌下暗自攥紧了拳头,竭力的忍住发作,“在下这些年随师傅跑江湖的时候听说过尊驾的雷霆手段,不过士可杀不可辱,还请尊驾给观云宫一点薄面,说出的话放尊重些。”

姜午阳的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已算是给足了方子天面子。

方子天见他不卑不亢,心下不但没生气,反倒是有了些欣赏之意:“好说好说”

可身边王俊杰一听这话不免会错了意,哦!原来这方子天也是虚的!

想到这里,他蓦地来了精神头,要说平日在观云宫他最是喜好给大师兄溜须拍马,眼看面前这人平常衣衫,普通相貌,实是无有出奇之处,这时看姜午阳不再说话,他赶忙接过了话茬:“方子天又怎么样?我们这么大个观云宫,会怕你这个靠喝鞭汤来长精气神的鸟人?”

姜午阳好悬没从椅子上掉地下,听到这话如遭雷击,他如何能想到平日里爱逞口舌之快的王俊杰在这时候竟然嘴里没遮拦没到这个地步。

心说你蠢到不知道方子天是谁不要紧,但你说话之前能不能先看看我的眼色?

方子天面色一沉,没有即刻发作,笑容依旧,冷冷的看了姜午阳一眼:“这就是你们观云宫的人?”

姜午阳担心王俊杰就此把命交待在这,就赶忙圆场道:“你跪下!还不快给尊驾赔罪!净丢观云宫的脸!”

没等他把话说完,方子天举着手中的紫砂茶壶就往王俊杰嘴里插,紫砂泥壶壶嘴甚是坚固,方子天势头刚猛犹如狂龙伸爪,王俊杰猝不及防,四颗门牙一下被壶嘴生生磕断。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甚至连疼痛也没感觉到,方子天已经就势一扑,把王俊杰死死按在椅子上,掐着脖子抽出茶壶,紧接着再次插进他的嘴里,动作重复了七八次,王俊杰的喉咙几乎被插断,满嘴都是碎牙,最后壶嘴被他的牙齿撞断,黄色的茶水连同鲜血喷将而出,口鼻相连,最后弄的鼻子里都跟着冒出一大片血花。

喉咙、牙齿和唇舌受损,王俊杰剧痛难当捂着肿起老高,又满是鲜血的嘴,直接晕死在椅子上。

客栈里的食客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胆大的纷纷起身观看,胆小的全都埋头吃饭,星崩几个认识方子天是谁的,都直接付账溜走。

蓝兰浑身战抖的看着长出一口气的姜午阳,至于姜子洲,则呆坐在椅子上,在他看来,方子天刚才的动作完全是一种野蛮的、单纯的、疯狂的击打,毫无招式套路可言,在大师兄和自己面前这个叫方子天的人根本就不在乎身上破绽尽露。

在这种压倒性的气势面前,姜子洲吓的傻了,原来传说中的青龙方子天真的这么狠。

像没事人一样坐回位置,方子天在怀中摸出鼻烟,吸了一些。

姜午阳静静地坐着,没敢看着他,只说了一句:“谢尊驾不杀之恩。”

“废话给我省了,我问你答,满意了我放你们走,我要是不满意,”方子天邪笑着,伸出手摸着身旁蓝兰的嫩脸道:“就把她留下。”

脸上痒痒的,蓝兰面泛潮红任由他摸着一动不敢。直到感觉到那男子的手划向了自己耳垂儿,她才轻轻的躲了一下。

方子天:“姓嘛?叫嘛?”

“蓝兰”

捉住蓝兰那细嫩的小耳垂,方子天回头笑说了一句:“我在问他呢。”

蓝兰这时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转进去。

“姜午阳。”

“啊你就是观云宫姜午阳!八月初七白露之前,京师的木雷符是你们顺走的?”

姜午阳怕他株连其他人,赶忙道:“我自己一个。”

“我手底下朱雀使在京师被杀,也是你做的?”

“不是。”

“雷符呢?”

“不在我们身上。”

“我凭什么信你?”

“若在身上,我们现在不会还留在天津卫。”

“很好!那这东西是怎么没的?”

被方子天看了一眼,姜午阳接着说道:“八月二十一在定南门被人抢了。”

“那边几个人?”

“至少两个。不过只照面了一个。”

“谁?”

姜午阳迟疑了一下说道:“闻香七杀。”

方子天听到这名字,想起了那天游街时房上的素衣女子,他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原来她是闻香教的人,我还真没想到夏翩跹竟然是那副模样!有趣有趣”

蓝兰听到夏翩跹这个名字,心中没来由的一别扭转看姜午阳,姜午阳对上她的目光马上避开,没有说话。

方子天看着二人,心领神会的笑笑,他放开蓝兰伸手拍着姜午阳的肩膀:“姜少侠的能耐我是经常听说的,若是什么时候在观云宫呆闷了,就带着这小妹子到我督监府来坐坐。”

说完,他笑着出了客栈。

※※※

九月初九,重阳。

旧时相传在东汉时期,汝河出了个瘟魔,只要它一露面,家家就有人病倒,天天会有人丧命,那一带的百姓受尽了瘟魔的蹂躏。

有一年,一场瘟疫夺走了一个名叫桓景的青年人的父母,他自己也因病差点儿丧了命。病愈之后,他辞别了心爱的妻子和父老乡亲,决心出去访仙学艺,为民除掉瘟魔。桓景四处访师寻道,访遍各地的名山高士,终于打听到在东方有一座最古老的山,山上有一个法力无边的仙长,桓景不畏艰险和路途的遥远,在仙鹤指引下,终于找到了那座高山,找到了那个有着神奇法力的仙长,仙长为他的精神所感动,终于收留了桓景,并且教给他降妖剑术,还赠他一把降妖宝剑。桓景废寝忘食苦练,终于练出了一身非凡的武艺。

这一天仙长把桓景叫到跟前说:“明天是九月初九,瘟魔又要出来作恶,你本领已经学成,应该回去为民除害了”。仙长送给他一包茱萸叶,一坛菊花酒,并且密授辟邪用法,让他骑着仙鹤赶回家去。

桓景回到家乡,在九月初九的早晨,按仙长的叮嘱把乡亲们领到了附近的一座山上,发给每人一片茱萸叶,一盅菊花酒,做好了降魔的准备。中午时分,随着几声怪叫,瘟魔冲出汝河,但是瘟魔刚扑到山下,突然闻到阵阵茱萸奇香和菊花酒气,便戛然止步,脸色突变,这时桓景手持降妖宝剑追下山来,几个回合就把温魔刺死剑下。

从此九月初九登高看星避疫的风俗年复一年地流传下来。

历朝历代沿袭至今。重阳又称“踏秋”与三月初三“踏春”皆是家族倾室而出,由于九月初九“九九”谐音是“久久”,有长久之意,所以每逢重阳节常有祭祖的活动。重阳这天所有亲人都要一起登高“避灾”,插茱萸、饮菊花。明朝以前本来有登高看老人星的皇室活动,可自打永乐皇帝迁都北京后,由于纬度过高看不到该星就演变成只登高不看星了,随后人们也遗忘了看星的这个初衷。

当夜幕降临在大地。夏翩跹站在了重重叠叠的高山之上,这里看不见一个农舍,瞧不见一块稻田,这些山就像一些喝醉了酒的老翁,一个靠着一个,沉睡了不知几千万年了,从来没有人惊醒它们的梦,更从来没有人敢深入它们的心脏,就是那最爱冒险的猎人,也只到它们的脚下,追逐那些从山上跑下来的山羊、野猪和飞鸟,从不攀登它的峰顶。

仰望天空。只见那半圆的月亮,一片亮,一片暗。月亮周围紧紧地绕着一个蓝色晕圈。目光离开明月,才发现在远离明月的天空上还有数不尽的星星。它们象熠熠放光的宝石,有的放射着耀眼的金辉,有的发出微微的白光。有的疏散在各方,有的密集做一簇,天空被它们装饰得多么美丽啊。

红色的衣衫被山风刮的咧咧作响,她觉得冷,却不想回去。

回去,一个人,会觉得寂寞。

拔开酒囊猛灌了一口,**辣的液体让胸前一阵沸腾,她不胜酒力,这一口连眼泪也呛出来。

在山上找了一块没有花草的空地,坐在地上哭,让她觉得很是舒服。

会了一会,夏翩跹摇亮火折点燃了带来的黄纸钱和纸元宝,就着小火堆吃起了重阳糕,她一口接一口努力的吃着,却食不知味。

那花糕上插着五色小彩旗,夹馅里并印双羊,制成五颜六色,糕面上还洒了一些木犀花,可她就是品不出滋味,香甜润口的软糕吃在嘴里却是一种苦涩,不知道是不是嘴里伴进了留下来的眼泪,可她知道这样式极尽精致的桂花糕实在比不上那日在定南门外茶摊边吃的那粗糙廉价的点心。

她笑了笑,难道非是别人花钱买来的东西才好吃?

把糕点连盒子一起送进火堆,她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圈成一团随着火苗一下前一下后的摇晃,嘴里有一句没一句的哼起了歌。

临高阁

乱山平野烟光薄

烟光薄

栖鸦归后,暮天闻角

断香残酒情怀恶

西风催衬梧桐落

梧桐落

又还秋色,又还寂寞

夏翩跹的声音犹带哭腔,空灵寂寥的曲调飘荡在山间,或许是醉了,她竟在火上面浇了点酒,火苗尤旺。她凝视着夜空迷迷糊糊地对着天上的星星道:“唉姓叶的!你会喝酒吗?”

星星依旧一闪一闪,没有回答她,夏翩跹等了半晌,蓦地反映过来,她自嘲的笑笑,自己怎么那么笨,竟是这般的健忘。

她站起身寻了寻,对着远处的花花草草道:“唉!你会喝酒不?”

山上起了风,随风摇动的花草也不知听不听的见她的话。

可这山上花草那么多,她真的不知道那一颗才是自己要找的

第八章 心扉

闻香教是当今大明朝模庞大、而且延续长久的一宗邪教组织。

起初创教人王森自称曾救一狐,狐自断其尾赠之,有异香;以此号召徒众,人多归附,故称闻香教,自号闻香教主,其教义信奉燃灯佛、释迦佛、未来佛,宣扬三期末劫;即无相劫、庄严劫、星宿劫,三劫一到天混地暗,唯信奉此教者方可以获得解脱,教功已内服香丸,外导气功的门法汇聚内丹,而修炼自身,致返本归源与外界阻隔从而抵御“劫变”。

一时间教徒遍及冀、鲁、赣、晋、豫、秦、川等地。

王森本是明顺天府蓟州人,原姓石,名自然,托庇完宗王皇后,遂冒姓王,有万贯家财,于明神宗万历元年在自己所居住的滦州营造出了一宗教圣地——石佛口。

闻香教教都石佛口的面积不大,方圆只有四五里地界。但建筑规模却甚是讲究。首先是四围设置前亭、后店、雷谷庄、徐家楼,以负责接待四方朝贡信徒。教都石佛口本身,则是结构严谨,气派十足。四围城墙牢固,城门雄伟;城内东西大街两头修筑两大牌楼,分别刻写有“青山主人”、“弥勒转世”。作为教主的王家,则更显示出特殊气派,内院有客厅、书房、绣楼、花园,侧院有卫厅、武场、膳房、鱼塘

城外则建筑有庞大庙宇群,城东北山脚下为神主庙,庙内供奉着一尊两米高红色花岗石雕成的弥勒佛像。每年端午节,这里便有持续一个月的盛大庙会。庙内和尚接受进香施主施舍的香油就有好几鼎缸。

直到万历二十三年,王森因蓄意谋反被捕,判死罪,行贿得释。继又入京师传教。

四十二年又被捕,越五年死于狱中。

王森死后,教内大长老徐鸿儒极力推举三子好贤继承教权。

王好贤极具野心,掌教之初他由两大长老辅佐。推举贤良,立三使,选八徒。

二十余年来杀其异己,以心狠手辣崛起江湖。

现如今,闻香教可谓兵强马壮,徒众更遍布全国各地,与四川白莲教、东海蓬莱岛、逐鹿山观云宫分庭抗礼,其教内在江湖上排的上号的有三大高手;破军、贪狼、七杀夏翩跹。

光阴流转中,三大星使都早在教中打下基础,各有依附。可这三人虽然权高位重,却唯有七杀星使有名有姓。

今年的雪来的很早,当妖媚的贪狼走进夏翩跹的住处时,她见到夏翩跹正站在窗前,摆弄着一株花草。

窗子大开,冷风遁入,一时间满天的飞雪似海浪一般随风翻卷,煞是好看。

人生就像随风飞舞的雪花,看似自由自在,实则身不由己

“冷吗?”夏翩跹关小了点窗子,对着花盆说道。

窗沿上,那一小盆的花红草绿摇晃着与窗外狂舞的皑皑白雪相互相应,红花迎雪开放,不让分毫。

身后的贪狼看着夏翩跹很是不解:“妹妹何时添的这新情趣,要不赶明打春儿姐姐让下人在房后给你修座园子?”

素来不喜贪狼的为人,她装作没听见,头也不回自顾自的浇水赏花。贪狼讨了个没趣,也不气恼,走到窗前笑看着夏翩跹浇水,要说她的容貌身姿比起夏翩跹来,更多出一分妖艳丰挺,两个少女站在一起衬得屋内一时间如花团锦簇。

“哎呀,我说妹妹这么浇的话,这花过几日可就要涝了。啊,对了!”贪狼拿出一副忽然想起什么的样子道:“闲话少说,姐姐这趟是来打听前些日子那个叫叶声闻的。”

她这么一说,惹得夏翩跹没来由的心中烦躁:“我记得狼配都是在初春时节,这天都入冬了,姐姐怎么还在发情?”

贪狼白了她一眼,笑颜依旧:“七杀妹妹处子之身,又怎么会知道到这来自男人身上的乐子!”

把花盆向自己挪了挪,夏翩跹仿佛是怕它沾染到贪狼身上那浓艳的香气,“那姐姐倒是跟我说说,这乐子到底是怎么个舒服受用法?”

“哼哼瞧妹妹这话问的,那滋味儿可不是单单几句话就道得出来的,”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贪狼闭上眼睛樱唇微张的回忆着,接着她忽地媚笑着睁开星眸,斜眼瞥了一旁夏翩跹的腰条道:“妹妹这身段儿也算不俗,模样嘛也说得过去,何愁尝不到男人?妹妹要是想了的话,赶明姐姐给你送个瓷实的过来,包准让你在榻上”

夏翩跹连连撇嘴,不愿再听,打断她的话道:“姐姐客气了,我这枯枝败叶的身子怎能抵得上姐姐,怕是倒时候再让人笑话了,听姐姐方才说是来打听谁?”

贪狼眼睛一弯:“打听那叶声闻!”

夏翩跹泛起一丝奸笑,可贪狼却真切地感到了她身上蓦地腾起了一层杀气,“姐姐来晚了,他现在一个没了脑袋的死人,难道姐姐还要奸尸不成。”

贪狼今日似是心情甚好,被她这般冷嘲热讽心里好像也不在意,眯起了水汪汪眼睛盯着她道:“妹妹又说笑了,不过姐姐我真是没想到,七杀妹妹这手段好生狠辣,他人才跟你出去了几次,这么快就找到机会把他做了?”

“晋升成了圣徒,又刺了圣甲,连姐姐你前阵子都闲这么久,他却一件接一件的替主教办事,若不赶快找机会除了他,那日后在教里还有我们容身之地吗。”

贪狼伸出胜似白玉的嫩手,对夏翩跹竖起拇指:“妹妹办事果然干脆利落,杀人不留痕迹、吃人不吐骨头,姐姐真心佩服!”接着她又道:“听二长老说,妹妹前阵子刚服过百香丸的催功药,身子上有些不适,近来早时的宣经讲卷妹妹也都不用到场,可说起这昨日在雷谷庄啊,烧完香做完礼拜二长老特意替近来回教的弟子接风洗尘,你猜怎么着?姐姐当时看见那些人中排在第一个的,就是那叶声闻!”

侧着头盯着贪狼的眼睛看了半天,夏翩跹保持着她招牌试的笑脸,一句话也没有说。

看她傻站在那里不答话,贪狼觉得自己此番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笑的极是明媚,扭动着诱人的臀胯向门外走去,“宁吃过头饭,莫说过头话!姐姐劝你呀,还是快去看看,是不是一向老练的七杀妹妹偶尔也会有失手的时候。”

※※※

屋里向往常一样,没有响动。

就这样站在他的房门前,夏翩跹竟然不知道自己怎么走过来的,一路上在过东大街的时候好像还滚了一跤。

许久之后一身都是雪,她觉的腿都冻的有些麻了,手伸出来又放下,又伸出来又放下,她想推开门,可每次伸手时却不由得怕了。

贪狼没见过他几回,会不会认错人了?

姓叶的是不是真的在屋里?如果是,那他怎么活下来的?她不停的埋怨自己那天为什么没有勇气跟到法场去亲眼看着真章。

如果贪狼看到的人真的是他,那自己是不该进去?可进去了,见着他又说什么才好呢?

他要是怪自己怎么办?可他说过他不怪!

说了不算还当什么爷们!大男人说出的话就一定要算数!

夏翩跹再一次的鼓起勇气,索性闭着眼睛将门轻轻的推开

※※※

鸽子,和漫天的飞雪一样洁白,它轻轻地落在窗前,将小小的三叉脚印儿印在窗沿的积雪上。

陈曲儿小心地将白鸽用右手托起,左手食指同时放在嘴唇前,冲着它做了一个俏皮的噤声手势。

“嘘”

那信鸽没有“咕咕”叫,很是听话,就这样乖乖的任由她托着。

方子天躺在床上眼睛微微睁开,在眯起的缝隙中欣赏着曲儿那可爱的模样,他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心里骂着曲儿的呆傻,又怕她担心,方子天故意放大动作的幅度,转过身去冲着墙躺。

陈曲儿把信鸽藏在自己温暖的怀中,悄悄地坐在了椅子上。

留神观察了一会,方子天面冲墙里,呼吸平稳的睡着,方才应该是没有惊扰到他,看样子他午觉困的正香。陈曲儿心中一喜,她眼光不离方子天一寸,巧手伸进怀中悄悄地解下信鸽脚上的小竹筒。

“什么时辰了?”方子天似是刚刚睡醒,迷迷糊糊的道。

陈曲儿吓了一跳,赶忙搭话道:“还早呢,这会还不到申时。”

方子天摸摸床榻靠里的一边,不满的怨道:“什么时候钻出去的?”

“方才曲儿渴了,下地去外屋喝了些水。”

“我也要喝,来点酸的吧,再去外屋弄点。”方子天似是没有睡醒,说话时一直冲着墙里懒得翻身看她。

“知道了。”陈曲儿如蒙大赦,怀里藏着小鸽子,一路小跑着出了卧房。

小心翼翼地展开信签,看了几眼后就迅速将信签团起,她心头震惊;这信上说在十月三十小雪时节,将会有雷符出世!

收起心思,她喘了口气,利索地扭断信鸽脖子,将纸团和死鸽子一并扔进了烧水的火炉子里。

就着炉子细致的泡了壶茶回到卧房。

陈曲儿扶起床榻上的方子天:“我在茶里拌了些冰糖,趁着热喝。”

“说了要喝酸的,耳朵塞了鸡毛吗?”

为方子天隆起鬓间的散发,她神情间满是温柔:“刚起来就喝酸的不怕倒牙?”

让她喂着,方子天喝了两口,作势要将曲儿搂在怀里,看着陈曲儿面红耳赤地在他怀中挣扎,方子天嘿嘿笑哄道:“这回先说好了,就搂着,不闹了,真不闹了。听话快躺回来”

“这都申时了,该去弄膳了。”

“我不饿,不饿弄给谁吃,再眯一会”方子天一边说一边半推半就的把曲儿拽进被窝里搂着。

※※※

被子盖在腰间,叶声闻**着鼓鼓的胸膛,他睡的很沉,胸口一起一伏,呼吸声极是细微,夏翩跹坐在床榻旁,正在用流火飞红削着一只梨子,一朵朵梨花开在盘中,晶莹剔透很是漂亮,她手上转动着梨子,灵活而缓慢,生怕弄出的声响吵醒了叶声闻。

就在刚进屋时,夏翩跹带着满心的不安慢慢睁开眼睛,见到躺在榻上的人真的是他,夏翩跹激动的真想过去一脚把叶声闻踹醒,好好问问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可见到他的俊脸上写满疲倦,在榻上又睡的四仰八叉,她不得不强忍着亢奋,默默地让自己静下来。

初冬惨白的阳光从窗口射进屋子,在天棚上拖出长条的阴影和光线。

看着熟睡的男子,夏翩跹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有一种新的感受,进入她的心扉。

除了她的短剑,夏翩跹向来很少喜欢过什么,十几年来,她在世上孑然一身,遇到他之前,她曾经喜欢过一条狗,可自打那条狗被贪狼毒死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关心过她了。在教中千方百计的求生存,夺地位。她显得冷漠、忧郁、狠毒而又洁身自好。自小被卖,她的父母兄妹给她的印象已然模糊而遥远,直到最后完全消逝。

她七岁就寒了心,可这一切并不是她的过错。

如果一个人甘愿形单影只,那不是因为她缺乏喜爱他人的主动性,而是缺少的只是去喜爱的可能性。

她走到叶声闻的床榻前,就像是身上的某种东西开始苏醒,让她觉得五脏六腑都一起搅动起来。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一种心花怒放的感觉。

她高兴的浑身颤抖,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因为,当一颗心产生了爱意时,那种美妙而奇异的悸动,是一件难以琢磨而又十分甜美的事情。

她不自觉的嬉笑着,踮起脚一步一弯腰地走近叶声闻,想替他把被子盖严,可当注意到他那有着小麦色结实宽阔的胸膛,又闻到他身上强烈的男子气息时,夏翩跹又红着脸缩了手,或许是他睡的热了才蹬被的。

挑了几块个大的黑炭放进小火炉里,冲炭火吹了吹了气,又用双手轻轻的抬起炭炉往榻边搬了几步,悄悄的放下后她赶忙把双手摸向耳垂,夏翩跹呲了呲牙,显然是这个举动着实让炭炉给她烫了个结实。

坐在他床榻边上的矮凳子上,正好能俯视他的脸,又过了半晌,夏翩跹极力忍住想用头发丝儿挑逗他鼻孔的冲动,吸了口气鼓在嘴里,一会鼓到左边脸,一会又鼓到右边不停对熟睡的叶声闻做着鬼脸。

默默地玩了半晌,看叶声闻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她不禁气急,去别的院子里寻来了几只梨子,想着等叶声闻醒了让他见见自己雕水果的手艺。

她用心地雕着梨花,把它们一个一个的放在盘子里,捻碎冰糖撒在上面,又浇上蜂蜜

※※※

叶声闻醒来的时候觉得筋骨都换了新的,舒服的不得了,炭炉离得又进,暖和死了,裹起被子下了榻,竟发现桌上多了一盘子用梨花堆成的小宝塔,走到桌子旁细看了看,发现所有用梨子雕成的花朵都一模一样的大小,五瓣白花堆叠成塔。

盘子旁边还附着张白纸,上面的字迹清新而秀美。伸手拿过看了一眼,上面写着“雪梨败火”。

留字的人还在右下角画了两只翩翩飞舞的小蝴蝶。

叶声闻看了看纸上小巧的蝴蝶,“哼”的一声冷笑,把手里的纸张揉成团扔进炭炉,端起那一盘子梨花打开窗子直接扬了出去。

翌日,天没亮夏翩跹就跳起来,对着铜镜足足梳了一个时辰的妆,穿上最喜欢的一身红衣不住地在屋里扭来荡去,直到觉得满意了才出门奔向清茶大讲堂。

辰时前后,全体教众陆续走进雷谷庄清茶堂,教主王好贤坐在讲案正中,左右两边分别是山东大长老徐鸿儒,直北二长老周印。

主教领着大讲堂里数百名教众先是拜三佛、烧高香,簌簌叨叨烧完了几捆子粗香后,准备仪式才终于完成,主教与大长老这才先后退去。

辰时三刻,正式的宣经讲卷开始了。

只见留在讲案前的二长老周印站起来,一手拿着厚厚的教义,另一只手掐指捻须,嘴里叽里呱啦地开始说讲起来。

叶声闻起初听了几句,内容无非就是三期末劫、世间末日以及天下大乱的老段子。

忆过去、叹今朝、想将来,二长老此起彼伏,可翻过来掉过去就总是离不开那么几句陈芝麻烂谷子。

坐了一会叶声闻就觉得这腰下的两腿没处摆放,酸乏难忍,他一会翘起两腿儿,一会又抖脚丫子,实是难受的不行。

心里这个埋怨啊!这老灯怎么讲起来还没完了呢?大长老徐鸿儒都要回山东了,你怎么还赖在滦州不走啊?

清茶堂屋子很大,几百人分两人一张桌子,叶声闻新被选为第八圣徒,相比之前桌位靠前了太多太多,以前坐在堂内后排,上面讲经长老手里的经卷根本辨不清是哪一本,闲聊扯屁、睡觉打憝还能得个清静自在,可这下子一靠前真是实在不方便。

他瞥眼看向身旁同座的人,此人名叫高晓旺是八个圣徒中的第七圣徒,叶声闻昨日刚到石佛口时才知道自己被调座位了,此时对同桌子这个人还不是很熟悉。

这高晓旺听的甚是认真,一面听一面还在做宣经笔记,桌上黄白的手钉大本子,他密密麻麻足足记了两页之多。

叶声闻一回神,猛然看见二长老滔滔不绝的讲着教义向这边走过来,这时他也赶忙提笔蘸墨胡写了几个歪字,二长老周印走到他们这桌近前,此时他正讲到兴处,不免吐沫横飞大手连挥。

叶声闻苦着脸听着,抹了一把脸上了吐沫星子,心说你这老匹夫一大把年纪了,行为举止怎还这般不得体,嘴里能不能不喷啊!

苦着脸向身旁的高晓旺看去,他脸上溅的更多些,可高晓旺此刻却摆出了一副极度敬佩的神情在盯着二长老死看,一边盯一边听一边还在随着二长老讲的内容深深点头。

叶声闻心里感叹啊:“别说还真有好学的哈!相信世间要末日,你缺心眼啊!”

二长老看了一眼高晓旺的宣经笔记,赞许的点点头,也不知是对有他这样的学徒而自豪还是对自己能把这无聊教义讲的这般如此高深奥妙而洋洋自得。

高晓旺见二长老对自己点头,咧开嘴笑着轻声道:“二长老安好,学生是七圣徒高晓旺。长老叫我晓旺就行。”

二长老也不只听没听见,捧着教义又走向了别处的桌子。

见二长老走远,高晓旺长出了一口气,狼毫笔摔在一旁,似乎记那东西已经记的极是不耐烦。

嘿嘿?!

叶声闻心里笑道:“哦!合着这货方才那一出是故意装出来在二长老那买好的!?”

笑着琢磨了半晌,在宣经讲到一半的时候,有只苍蝇落在叶声闻前面的桌上,冬天还没死的苍蝇都精明到家了,似乎很清楚自己是绝对安全的,它不慌不忙地搓着后腿,然后伸出胳膊抱住头,用劲地擦着脑袋,摇头晃脑间它的头几乎好像要和身子分家似的,脖子细的像根线,露出来看得清清楚楚。它又用后腿拨弄翅膀,把翅膀向身上拉平,好像翅膀是它分叉披风的后摆;它不紧不慢,自在逍遥地老在那儿做着同一全套梳妆打扮的动作,那搔首弄姿的逍遥神态,让叶声闻很不满。

啪嗒!

桌面上落了一个小小的纸团惊走了那恼人的苍蝇,叶声闻抬手拿过,展开看了一眼,清秀的字迹一如昨日,“瞅你那装蒜的劲儿,还记上了,听的懂吗你?等一会儿散场子了小姑奶奶要罚你给我买蜜饯果子来吃!”

高晓旺撇了一眼纸上的字,随着叶声闻的目光看去,他吃惊的看见,坐在那边的,是独立一桌的七杀星使,夏翩跹!

那一簇鲜红此时正在坏笑着往他们这桌看。

高晓旺心里嘀咕:“瞧着这厮人模狗出的死样子!还能认识夏翩跹?”想到这,他忍不住捅了一下叶声闻:“唉!这纸条子是不是给我的啊?”

叶声闻又看了一眼笑嘻嘻的夏翩跹,淡漠地转过脸,把纸条提给过去:“应该是吧。”

“真地啊?”高晓旺惊喜之下有点不太敢相信。

“我不认识她。”

“扯蛋!七杀星使谁不认识?”

“我说的是互不相识。”

高晓旺一把夺下纸条:“是啊!?”

高晓旺今年二十过五,身高五尺出头、面相呲嘴獠牙,咋一看去真跟一马猴儿穿着人的衣服坐在那里相似,他实是没想到,在这宣经讲卷的时候竟也会有女子给自己扔纸条搭话传信,这女子还不是别人,正是那七杀星使夏翩跹!

事实摆在眼前,不由得他不信。

那夏翩跹是什么人物!身高位重才貌过人!那可真是人中龙凤啊!天上的人物!

眨眨眼繁星无光明月闭,笑一笑鱼沉江底飞雁落呀!

这会坐在那边夏翩跹似乎等的急了,轻咳了一声,看向这边的眼神也带着催促。

高晓旺大急,赶忙扯下一张纸,颤抖着的双手写了又写,完成后草草看了几眼,似乎是对字迹和内容都不甚满意,赶忙又扯下一张纸接连又忙乎了半天,随后他一张接一张,左思右想改了又改,急的头上热气直冒。

※※※

啪嗒!

运着内劲送出的纸条折成一个精美的小花样落在夏翩跹的桌上。

三大星使在教中身份特殊,三个人又都属心高气傲寡言淡漠之辈,平时不论是宣经讲卷还是烧香礼拜向来都是独自一个人单坐在一桌。

她扭头看向叶声闻,欢喜的心中带着怨气,暗道这人真是忒的墨迹,小姑奶奶这般着急,你这厮还有心折纸!

连连劝住自己别急,她先是观赏了一下他折的花样,一折一扣之间显得还挺用心!夏翩跹心里一甜,一会要定他买瓦剌的马奶葡萄干来吃!

想到这些,她忽觉满面滚烫,不禁用贝齿紧咬着樱唇,带着满心的期待打开

过了一会儿,二长老讲的累了,到讲案处喝了口茶。

坐在角落里的夏翩跹定定的看着展开的纸条,心里那份莫名其妙就甭提了。

让我叫他晓旺?这什么用意啊?

她半晌没也没想明白,知道不解地向那边桌子看去。

叶声闻盯着教义胡乱翻看,一脸的冷漠,而他身边坐着的一个“马猴”正一脸期待的眯着眼、呲着牙,暧昧地看着自己。

第九章 贱人

啪!

挥手将一个纸团拍在高晓旺的桌子上,夏翩跹这一下把讲案前的二长老都吓了一跳,那一刻,她不想把任何人看在眼里,头也不回地出了清茶堂。

二长老看了看关上的门,心中有气:“不像话,忒的放肆。”可他表面上视而不见,静了静心神接着讲经。

注意到动静的人都看向这边桌子的高晓旺,这下高晓旺感觉自己成了焦点,半张着嘴看天,摆出一副接受注目的样子,同桌子的叶声闻冷漠的脸上带了一丝戏谑。

高晓旺回味着方才这声“啪!”这简直就是他这辈子听过最美秒动听的声音。

坐在身旁一张桌上的第五圣徒陆翀平日和高晓旺走的很近,他见了刚刚的一幕吃惊不小,凑过头来道:“呦呵!大旺爷儿还和七杀夏星使有交际呢啊?”

听了这句微带奉承的话,喘了口气,高晓旺冲他仰头一笑,眉毛一挑放大声线道:“都朋友儿,朋友儿”

他心道要不人家陆翀能排在第五,听听人家嘴里说出来那话!听的你心里怎么就这么舒坦!

看着手里的纸团,他迫不及待的展开。

上面那秀气苍劲的四个大字,外带着四个叹号写的力透纸背!

滚!你!妈!的!

※※※

日上三杆,午时已到。

讲经完毕,这日的功课就算做完了,教众们三三两两的走出雷谷庄。

天还在下着大雪,初冬时节天气还不算太冷,大片的雪花落在地上无法冻住,道路上经人一踩免不了满地的泥泞。

叶声闻两脚鞋子上满是黑泥,他住的房子在教都北面,离雷谷庄并不近,提着裤子角,他三步一蹿两步一跳的往回走。

“姓叶的!!!”蹲在路边的女子终于见到了他,愤愤地起身走过来。

她一身上下被雪浇的湿湿答答,也不顾路上积雪化出的泥汤子,她啪一路连踩,泥水蹦溅得一身都是。

“宣经的时候为啥不理我?”

“快告诉我!你砍头那天是怎么逃出来的?”

“小姑奶奶昨天刚知道你回来就去看你,还你给削了梨子你知道不?”

叶声闻避开她质问的目光看向别处,“不知道,没看见。”

见叶声闻不看她,夏翩跹伸出手一下一下用力地拧在他的胳膊上,“你撒谎!你家里没猫没狗的,我削了那么一大盘儿你怎么可能看不见?快告诉我好不好吃?我还放糖加蜜的,你快点告诉我啊!”

连嗔怒带撒娇,可见他还是不跟自己说话,夏翩跹有点心虚:“你说过不怪我的!你是大男人,凭什么说话不算数?你欺负人!”

说完她又给了叶声闻一个小拳头:“你欺负人!”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怪你了?就算我说过不怪你,那我有没有说过我不会不理你?”

风吹雪舞,片片晶莹划过脸颊,真像猫挠一样。

夏翩跹只觉一口气憋在心中,怎么都吐不出来,一时间眼前昏乱,似乎整个天地都在旋转。

忆起这些日子来自己是那么想他,舍不得吃解药、烧纸钱烧点心、把他带回家栽种在窗前、还给他做雪梨塔

而就在刚刚,他说,他不会再理她。

我那么想你,想对你好,而你为什么连一个让我对你好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行!”夏翩跹气的胸口剧烈起伏:“王八蛋你还我鞋子!”

“扔了。”

她扯着他的衣袖喊:“凭什么扔我的鞋子,你去把它找回来,快去,你凭什么扔我的鞋子。”

夏翩跹觉得自己在人前从来没有这般低贱过,可她不甘就此罢休,泪水在眼中挣扎,她竭尽全力的留住它们。

“你凭什么这么欺负我?就凭我想对你好!?”

“你别对我好,小的受不起!”

含着眼泪看着他,他低头看向别处,她随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是一地白雪化成的黑泥。

他觉得地上的黑泥比自己好看?

又是不是觉得自己比那黑泥还脏?

似乎是想让面前的男子抱抱她一身的委屈,她向前走了一步,而他双手插在腋下,回避着她的目光。

泪水。

终于决堤。

如果感情里有胜负的话,她不知道他会不会赢,可她知道从那一刻开始她已经输了,“我下次一定会救你,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救你,你信我好吗?”

叶声闻转过头看着她,他救过她,可她呢,她那天晚上她在屋外眼睁睁的看着别人给自己扒皮。

他笑了。

她在哭,他却看笑了。

一个下次还不够?你还要说多少个下次?

解药都进肚子了,又何苦装的这么像?戏唱的真好,眼泪都跟着淌,你的心是有多毒?

他的声音给漫天的风雪又加了一层寒冷:“星使还有别的事吗?没事的话属下就先告退了啊。”

她看着他,极力地想做最后的挽留:“叫我翩翩”

叶声闻一声冷笑,绕过她的身子,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风雪中。

※※※

大雪丝毫不停,窗外寒风凛冽。

浴房内波影微颤,香气弥漫,整个屋子烧有地龙,让冬日里的这间房异常温暖,恍如梦境。

浴桶上升起的朦胧蒸汽如日出时盈在山峰上的袅袅淡烟,樱唇微启,屋室里轻轻回荡着撩人心弦的靡靡之音。

叠锦茵,重重空自陈。只愿身当白玉体,不愿伊当薄命人。叠锦茵,待君临。

换香枕,一半无云锦。为是秋来展转多,更有双双泪痕渗。换香枕,待君寝。

爇熏炉,能将孤闷苏。若道妾身多秽贱,自沾御香香彻肤。爇熏炉,待君娱。

剔银灯,须知一样明。偏是君来生彩晕,对妾故作青荧荧。剔银灯,待君行。

拂象床,凭梦借高唐。敲坏半边知妾卧,恰当天处少辉光。拂象床,待君王。

铺翠被,羞杀鸳鸯对。犹忆当时叫合欢,而今独覆相思块。铺翠被,待君睡。

扫深殿,闭久金铺暗。游丝络网尘作堆,积岁青苔厚阶面。扫深殿,待君宴。

展瑶席,花笑三韩碧。笑妾新铺玉一床,从来妇欢不终夕。展瑶席,待君息。

装绣帐,金钩未敢上。解却四角夜光珠,不教照见愁模样。装绣帐,待君贶。

张鸣筝,恰恰语娇莺。一从弹作房中曲,常和窗前风雨声。张鸣筝,待君听。

这只歌曲出自宋时辽国皇后萧观音的《回心院词》。

当年大辽道宗耶律洪基的懿德皇后萧观音,知到道宗生平好汉文化,多作诗赋,当她在对耶律洪基的宠爱感到绝望时,写了十首《回心院词》,抒写她宫延生活的苦闷寂寞和对世间情爱的渴求。

一曲唱罢,倦意涌上,用白玉般的纤指揉了揉额角,寂寥难消。

全身浸泡在香汤里,热气蒸腾的水中那柔嫩曼妙的女体不挂一丝。

螓首轻枕桶壁,黑发在水中荡漾似乌云卷盖苍穹,夏翩跹长睫如扇轻轻闭合,原本雪白的双颊此时更被热气蒸得泛红。

浴桶边的桌盘上摆着一盅药膏,她伸手拿过在右掌上仔细涂抹,前些日子在天津卫定南门外和姜午阳打斗时留下的伤早已愈合,可流火飞红割出来的口子总是很难封口,似乎怕留下疤痕,她一遍遍地在伤口上涂抹,抹了厚厚的一层又一层,直到她觉得满意了才放下药盅。

这样应该就不会结疤了,她这么想着。

可女为悦己者容,纵然自己是这般的在意,可姓叶的呢?他还会在意自己吗?

她不愿再想,吸了口气,手掐琼鼻把整个人泡进水里

※※※

高晓旺站在屏风之外。

听了方才那春心荡漾的一曲,他这时已然心猿意马到难以控制。

教中上下皆知贪狼星使恣行无忌男宠无数,留恋床笫之交。他曾经想过很多法子想让贪狼星使相中他,好收去做个贴身男宠,可贪狼的要求太苛刻了,就他这相貌体魄,贪狼怕是根本就没用正眼瞧过他一回。放下贪狼不提,就说谁能想到这向来洁身自好的七杀星使也有耐不住寂寞的时候,唇红齿白的小嘴里也能唱出这样的言媟语!

这夏翩跹在这当口找自己来做甚?想到早间宣经时不快的一幕,他心中带了一丝不解,可她这歌唱的有深意!素闻七杀星使喜歌善舞,听这歌里的意思,必是想与自己接秦晋之好,戏鱼水之欢啊!

哪个娘们儿不思春,谁家的姑娘不嫁人!要说还是这老话说的在理。

盯着那屏风内渺渺迷离的蒸汽,他心中一笑,这是王母娘娘在里面开蟠桃会啊!

脑中回荡着她刚刚的露骨唱词:若道妾身多秽贱,自沾御香香彻肤。这句好像是告诉自己她是要把身子洗的香喷喷的供我玩弄。还待君娱!够能捅词的哈!

笑妾新铺玉一床,从来妇欢不终夕。

羞杀鸳鸯对,恰恰语娇莺。

待君听!待君睡!待君寝!

唉呀呵!这小娘们真他妈够劲儿呃!

至于弄这么大阵势吗?过了!过了!就冲七杀星使这名字自己也不可能不愿意啊。更何况她夏翩跹还生的那般俊俏!费劲巴力的这是闹哪出哇!?

想到这一句又一句,又想到夏翩跹天下难寻的姿色,高晓旺禁不住心神连漾,连带着嘴中也开始十分的口干舌燥,早就渐渐鼓胀。

望着那搭在屏风上的红色衣裙,他不由得想起了旧时词人廖世美的一首艳词,叫做《好事近》。

落日水熔金,天淡暮烟凝碧。楼上谁家红袖,靠阑干无力。

鸳鸯相对浴红衣。短棹弄长笛。惊起一去,听波声拍拍。

他心中嘀咕道:“哎呀,鸳鸯相对浴红衣。短棹弄长笛。这是何等的痛快啊。怪只怪大地上众生都太过美丽!要么怎么说这天上的神仙有时候也愿意到人间走一遭呢!我高晓旺这辈子能有这一次真是不白活!时来运转,时来运转啊”

正在这当口夏翩跹慵懒地自屏风后转出,她仅披着一件单薄半长过膝的丝衣,几可窥见胸前那娇嫩诱惑的小小粉红。湿漉漉的秀发搭在肩头,光着腿赤着足,匀称秀致的小小足趾莹润如玉。

高晓旺两眼发直,连连搓着发痒的手心,这一幕实是看的他实是浑身燥热难耐。

她不知屋内有人,愣了一下才认出是谁。

心中不解,自己向来细心谨慎,即便睡觉时也“睁着”一只眼睛,可近些日子是怎么了?

这马猴子什么时候进来的?!

※※※

京师,东厂。

魏忠贤笑看着久未在他面前露面的方子天,对侍候的小太监道:“快给青龙使赐坐。”

小太监搬来把椅子放在魏忠贤下手。

“放肆!”魏忠贤猛的一拍桌子:“经他妈给本公丢人!把椅子放到我身边来!”

方子天接过椅子搬坐在魏忠贤的桌旁,冲小太监摆摆手示意他下去,“公公哪来那么大的火气”

“还不是这帮酒囊饭袋,”魏忠贤冲这小太监瞪了一眼,“这次看青龙使的面子,赶紧滚。”

小太监走后,方子天“嘿嘿”笑着掏出鼻烟壶,给魏忠贤倒了一点烟末,自己也跟着吸了一些。

烟末进了鼻子里,魏忠贤伸手搓了搓脸,显然是对这种东西还不太适应。

“公公,我这次来是要跟你打听件事儿。”

“你说。”魏忠贤清了清犯晕的脑子,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了过去。

“我听说公公去年新收了个走江湖的相师做义子,这人可是天算朱乘九?”

魏忠贤听后大笑:“子天,难为你这样的人才每日要面对那些个酒囊饭袋。”

方子天也笑道:“同样是酒囊饭袋可公公这边却好摆弄,听闻当今圣上竟是个木匠天才,喜好那刀锯斧凿油漆的玩意儿,朝夕营造。每营造得意,膳饮可忘,寒暑罔觉”

魏忠贤轻笑了两声,白了他一眼道:“本公每每有奏章要他批阅,你知这小儿说什么?朕已悉矣!汝辈好自为之。”

“圣上专心刻木,这巧夺天工的活计也不轻巧,公公要知朽木难雕啊。”

“哼,本公看他也是块难雕的朽木!”

方子天喝了口茶斜眼看向魏忠贤:“那朱乘九真的那么灵?”

“不是灵,是准!”

“有多准?”

“子天你没有听过宋元四大数术家?”

“记得是秦九韶、李治、杨辉和朱世杰。听公公的意思这朱乘九是”

“没错,这朱乘九就是那朱世杰的后人,此子观星变相望闻问切无有不通,江湖上称其‘天算’并不为过,前年他曾告诉本公在天启元年**哈赤会迁都辽阳,兴建东京城。那时本公念他不过一介江湖相师就没有听信,但果不其然,今年后金八旗兵势如破竹、一路无阻,短短的数月就攻占了沈阳、辽阳一带。”

“他还说了什么?”

“说本公在天启七年命中会有劫数,能不能挺过,就取决那五张雷符。”

方子天道:“内有东林党外有八旗军,公公看着风光其实日子也不好过”

“是啊,比不上当年没进宫的时候逍遥自在。不过本公既然坐在这里就要在其位谋其政,给这天下来个顺昌逆亡。”

方子天笑了笑,没往下接话,这句“顺昌逆亡”明显是说给自己听的。

魏忠贤看了他一眼道:“子天,要不要净身过到我这边来?那朱乘九还言本公在天启三年会提督东厂,到时候给你安排个”

“公公这玩笑开大了,”方子天打断他道:“我净了身,锦衣卫这里谁替公公撑着?”

“哈哈哈,子天想的周到,”魏忠贤眼珠一转又道:“子天是怕疼吗?当年本公被赌债所逼自阉入宫,你看这些年不也熬过来了?”

“我怕是没有那份魄力。”

魏忠贤一声尖笑:“都是些拖后腿的东西,断了也就不想了。本公来问你,你说女人和天下相比那个更重要?”

方子天收起懒散的样子,抓着魏忠贤的手正色道:“公公,难要到夺天下为的不是得女人啊?”

魏忠贤一怔,而后两人先后哈哈大笑起来。

※※※

叶声闻送走大长老之后,呆坐在床上许久不动。

方才徐鸿儒告诉他这次回山东要带他一起去,以便进一步的专研他身上的圣甲,此事主教也许可了,看来自己这次要去山东已经是板上钉钉。

在床榻上倚靠的累了,他站起身收拾东西,找出几件换洗的衣服,然后翻找藏在被褥下面的银钱细软,正在翻床的时候,一物自拎起的被褥间滚落出来,乍眼的鲜红,那是夏翩跹的绣鞋。

徒然间没了收拾东西的心情,他拿起鞋子坐在榻上。看了几眼那小巧又精致的玩意儿,忍不住把手伸进鞋子里,抬到眼前细看,她的脚还真小啊,叶声闻又送道鼻前闻起来,那股橘香依旧似那夜一般,淡淡的在鼻端徘徊。

想到自己去了山东之后便很快就会在她的世界中消失。主教也会派给她新的助力,心中似乎有酸意泛起,他把那通红的小鞋子丢到一边了,自言自语道:“看不见她才好!迷心惑智的狐媚子!”

人永远是犹豫的,男人更是如此。

转过头来,他又问自己:总算也是相识一场,要走了是不是该去道个别?

拿过鞋子塞进收衣服的包裹里,叶声闻慢慢的走出屋去。

※※※

当高晓旺看见面前这失落在凡间的“天女”时,他的身体前所未有的兴奋着!

那种原始的冲动、干烈的欲火把他刺激焚烧的得连意识都已经开始蒸发了。

“这是来了多久了?”顺了顺不整的丝衣,夏翩跹甜笑着问道。

眼睛死定着夏翩跹的胸口,高晓旺咽了口吐沫急促地道:“属下一听下人说夏星使传我说话,申时刚到我就来了。”

夏翩跹道:“我怎么记得我是说让你过了申时再来。”

“我这不是怕翩翩星使着急嘛,翩翩刚才那是洗身子呢?搓背了吗?要不我”高晓旺用言语试探着,往前迈了两步,此时他已经着实控制不住身上的欲火。

翩翩也是你叫的?!

她传高晓旺来,本是打算问问那宣经时传的条子怎么就到他手上了,可这时听出他言语里的意图,夏翩跹改变了她的初衷。

听着他凌乱的呼吸,夏翩跹感知到了他的血气在体内四处翻涌。

泡澡时唱的歌你都敢偷听!忍的很辛苦是吗?小姑奶奶这就帮你把身子净了!

“听晓旺哥哥这话,刚刚是听见翩翩洗澡时哼的歌了?你来了又不吭声,让人家出尽丑态,简直坏死了,该罚!”

听到这里,高晓旺心中最后的一丝质疑终于放下,他扑到夏翩跹面前一把将她搂过,怀中的软玉美人咯咯娇笑,身子上还带着刚刚出浴的湿热。

“该罚!该罚!你说今天说怎么罚,咱就怎么罚!”

听了这句话,夏翩跹只顾着心中坏笑,却全然没有注意到窗纸上有个早被捅出的破洞。

窗外,叶声闻觉得自己像被人按在地上灌了整整一坛山西老醋。这滋味简直都酸到了心尖儿上,他过来跟她道别,却听见屋内有男子的声音,小心地靠在窗子上就看见屋内方才的一幕。

心中恨的流血!

看来自己今天做了好人,帮人家牵了红线。

骗人的戏子还则罢了,偏偏还是个人尽可夫的。

不想再看一眼!

是不想看?还是不忍心看?

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是不想知道?还是不忍心知道?

他施展轻身功夫悄悄转出她的园子,走在街上大步踢着泥水。

她说过的话回荡在脑中:“我寂寞”

“你寂寞个屁!”叶声闻大吼着:“加深了解促进关系,大家都开心你寂寞个屁!你寂寞个屁!”

第十章 流星

昏暗的内室摆着几个炭炉,烧糊的焦味蹿进鼻子,胸前的一点炙热戳的他“嗷”的一声激醒过来。

浑身**,高晓旺起初不明白身在何处,他努力的回想。

当时先是夏翩跹挣开了他的怀抱,然后她跑过去坐在屏风旁的躺椅上喝了口水,看她喝的痛快,他想起自己那是也赶忙急三火四的跟过去,接过茶杯猛灌了一大口,凉茶下肚仍觉得体渴难解,他迫不及待的蹬掉所有的衣服,最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高晓旺恍然大悟,原来之前讲经时传条子,洗澡时唱段子,这一切的一切她都是为了整治自己。

“痛快了吗?”火光应着她那一身的鲜红,眼前这女子好似自烈焰中冲出的女妖。

夏翩跹手中拿着半长的铁钳,钳口上面夹着一块烧红的火炭。

“小姑奶奶问你痛快了吗?”她冲高晓旺的前胸再一次狠狠地戳下去。

呲啦!

“啊!疼!疼!疼!”高晓旺失声痛呼:“拿开,拿开!星使痛快了!痛快了!烫烫啊!!”

“不烫我戳你做甚?”

她丢开铁钳,自腰间抽出流火飞红插进炭炉:“色胆包天的小畜生,给你你就敢要,占便宜占到小姑奶奶身上来了,还让我叫你什么?叫哥、叫爷的也就忍了,让我叫你小旺?”

徒劳的挣扎过后,高晓旺发现自己被锁在一具器械上,身前身后都是铁,双手分别绑在一根铁棍的两端,双腿分开扣在两条铁櫈上。

铁棍、铁櫈均于上面相连,抬头看去,这器械的上方镶有一轮看似百斤的利刃大斧,那斧头像钟摆一样,靠着自身的重力不停的从左到右来回悠荡。每一个来回,斧头都发出“唰唰”的巨响。再往上看,斧柄末端是几个大小不一的齿轮,齿轮上方又连下一根粗铁链,铁链另一头缠绕在那边的一个磨盘上,而磨盘边,栓着一头蒙上眼睛的毛驴儿。

高晓旺毛骨悚然,看这阵势是打算要他的命啊!那头驴一拉磨不要紧,关键是那连动在上方斧子会跟着摆下来,自己就是铜皮铁骨也经不起这百斤巨斧势大力沉的一轮!

体会着这冰冷残酷的东西,高晓旺心肝直颤,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都到这当口了还徒自鼓胀着

夏翩跹欣赏着他观察这器械的眼神:“看明白了吗?”

“星使是你我亲奶奶,你绕了我吧我不敢了,真不敢了,你信我!你信我啊!”

“我信你奶奶个腿儿。”她不知自哪里拿出一块脏抹布,掰开高晓旺的嘴硬塞了进去。

“唔唔!”

伸手用袖子擦着高晓旺脸上的冷汗,她笑道:“晓旺哥哥这铁玩意儿叫做决择之刃,名字嘛是我自己起的,听说是汉朝那会传下来的古物,主教当年不明白它是什么就赏给我做耍子了,后来我翻了不少书籍,才知道这东西当时是用来惩治那些敢和皇上的女人通奸的臣子所用的东西。”

“你看啊那驴子一动,斧子下来是肯定的,但怕你着猪脑子不顶用啊,小姑奶奶还得给你讲上一讲,”她似是突然起了兴致笑嘻嘻的嘴里不停,手上连连比划:“这斧子一下来,你腿上的两条铁櫈就会伴随着机撬向两边叉开,这样一来呢,那三寸的东西就会凸现出来,如果不想死啊,那你就推这手里的铁棍子,它和那上面的斧头相连,往前一推斧头就会向前移,你想啊,斧子位置往前了,你这猪脑子自然让出来了呗,斧子就奔着你那东西去呗。放心,我怕你那东西不争气,还特意给你灌了些交欢散,免得它临阵退缩保不了你的小狗命。投机倒把也是不可以的啊,老话说的好这鱼与熊掌啊!不可兼得。上面只有两个卡扣,要么往前要么向后,要不这东西怎么叫决择之刃呢,你说是也不是?”

“唔唔唔!”高晓旺有话说不出,只能狠狠地盯着她。

夏翩跹摸摸他被冷汗侵湿的头发,道:“别说小姑奶奶没给你生路,做鬼还是做太监,你自己决定吧。”

“唔唔唔哏哏呜!”

猛抽了他一个嘴巴,夏翩跹徒然变脸:“少吭唧!给我憋回去。”收起笑颜四处望了半晌,自角落里又找出一块抹布将高晓旺的鼻子也堵上了。

从炭炉中抽出烧成一片通红的火剑,她慢悠悠地走到驴子身旁。

“你要是真能做到士可杀不可辱的话,记得下辈子别来招我。”

随着她一剑刺下,那驴子后腚上突然插进了滚烫的流火飞红,疼的“啊哈啊哈”的惨叫。

器械开始运作!

耳中充实着咔咔的齿轮响、吭吭的铁链响、唰唰的斧子响、嚯嚯的转磨响还有那“啊哈啊哈”的驴叫。

脑中是儿时爹娘的孜孜教诲、入教后的摸爬滚打,他高晓旺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必然轰轰烈烈的成就一番大业,可如何能想到一时的鬼迷心窍招惹了凶神,竟然要面临这样艰难的选择。

高晓旺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可如今,不当人?还是不当男人?

眼看着,那百斤大斧不留情面的、劈头盖脸的摆荡下来。

他心疼的呲牙咧嘴。

他告诉自己,死亡要远远比羞耻更另人恐惧,心中一个声音喊道:“试问天下间谁舍得一死?”

双手握棍,他最终依依不舍的把手里的铁棍向前推出

巨大的斧头让过了头颅,摆动在面前,斧头每每荡过变有一阵冷风扑面。

高晓旺出透冷汗用力地向后缩着身子,试图把下胯的东西收回来。可那不知好歹的玩意儿真如断头台上的猛士,都死到临头了,还犹自铁骨铮铮地硬着脖子。

唰!

锁扣随着巨斧的落下而自动地开解,高晓旺跌坐在地,不顾血流成河,只是怔怔地向飞落在远处炭炉边的那物挣扎着爬去。

他边爬嘴里边骂:“汝母婢也!天杀的贱人,给奴才做奴才的奴才!”

听着他嘴里的漫骂,夏翩跹坏笑着一脚将那炉子蹬倒,炭火飞散,落盖在高晓旺忍痛割下来的爱上。

看着地上那东西渐渐被炭火烧成焦黑的一团,他捶着地大骂:“呜呼!哀哉!哀哉啊!”

一把药面被狠狠地撒在伤口上,高晓旺疼得浑身战抖,却是连叫喊的力气都省了。药面遇血马上化开,杀得伤口处生生的疼!

“小题大做的样子,有那么疼吗你?”

“难道我把止血药和昨天做菜的食盐弄混了?”夏翩跹用力的忍住笑道:“别那么娇气,食盐照样能止血消炎!小姑奶奶说一不二,不会再与你计较。血也止了,收拾收拾东西你可以走了。”

他强撑住意识,在嘴中挤出几个字:“我日我日我日”

“做你的春秋大梦!你这辈子已经是太监了,下辈子再喊日吧!”

夏翩跹捡起那跟铁棍噹啷一声扔到他身前,“这棍子,小姑奶奶送你留个念想。”

※※※

十月三十,小雪,冲鼠煞北,诸事不宜。

就像是在指引人们探寻这世间里最美好的物件儿一样,那颗星星在夜空中,划出了银亮的线条。

晶晶闪亮的星,似河里溅出的一滴水花儿,又像站在那天宫边上的某个寂寥仙女挥手扔出的一颗闪光石子,在那一瞬间,那流星变成了一道银光。

它从银河当中飞脱出来,拖着带有白色磷光的长尾巴,划破了黑夜的长空,悄无声息地向东面坠落下去。

天边擦亮的一瞬,如风一般,无痕的驰过寂静。

续而,漆黑再次乘机吞噬了光辉,把坠落的孤独丢给了那一颗颗伤痛的心。

星星流过的当口,院子也被照的明亮,站在院中的夏翩跹轻摸着窗纸上捅出的小小破口。

得知昨日叶声闻跟徐鸿儒去了山东,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这一去,要到何时才能再见?

落花已作风前舞,流水依旧只东去。

好歹相识一场他就不能来道个别吗?可这又是谁在自己的窗前偷看?如果是他,那他会不会刚好看了到什么?会不会误会了什么?要是他真的误会了,那是不是又说明了什么?

他还惦记着自己吗?看见了好?还是没看见才好?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一时间夏翩跹的心中左右摇摆忽悲忽喜。

刚刚好美!你有没有看到呢?

仰望着星空,她拿出短剑,在院中空地上刻下心中的愿望。

相别,不相忘。

※※※

叶声闻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望向窗外,距离山东地界只剩下几十里的路程。

看着徐鸿儒在打坐养神,他迟疑的咳嗽了一声道:“大长老,你见过流星吗?”

徐鸿儒眼也不睁的问道:“这么快就到子时了?”

听徐鸿儒这么一说叶声闻抬头,看了看月亮的位置:“应该是。”

徐鸿儒半睁着眼,又道:“是落到东边了?”

叶声闻又冲窗外的夜空瞧了瞧:“是东边。”

“怎么?”徐鸿儒似是突然想起了他最初的话题,道:“声闻打算许个愿吗?想问问老朽这东西灵是不灵?”

叶声闻听他这么说,似乎也来了兴致,可转眼间心头又有酸意涌上,他自嘲的问徐鸿儒道:“大长老,孟子那句鱼吐吐沫不如往湖里游的话怎么说来着?”

徐鸿儒笑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此乃庄子所言。”

叶声闻听了,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思量着这句话,想着那些日子夏翩跹和自己的装出亲近,他明知道那不是出自她的真心,可自己却忍不住地犯贱,总觉得她应该是自己的人。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从一开接触就喜欢上了她,明知道自己那是一文不值的一厢情愿,可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庄子说的好!相濡以沫都不如相忘于江湖。更何况自己终究只是一厢情愿。

徐鸿儒看他神色间黯淡了下来,又道:“怎么?老朽看你似是有些落花流水的意思。”

叶声闻素来知道大长老平日里为人亲和没有架子,不免放下戒心:“嗯!我是让人家玩的落花流水了。”

徐鸿儒呵呵笑道:“老朽是说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声闻是不是想成丢盔卸甲了?”

叶声闻不好意思的笑笑。

“有空多读点书,风月场所不过是些个无情,戏子无义,那摘花楼还是少去的好。再说里面也没几个上眼的,男儿丈夫一定要做到万花从中过,片叶不留身。”

叶声闻听徐鸿儒话里的意思,想必大长老是以为自己迷恋上了教都石佛口青楼里的某个风尘女子。他点头笑笑也不解释。

徐鸿儒看看他,正色道:“对待那个不值当的女子,出钱、出力、不出感情,若是真遇上那值当的”

“大长老可遇上过值当的?”叶声闻忍不住打断他的话。

徐鸿儒突来的一怔,干笑道:“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之后的两人,在马车里各怀心事,沉默了一会。

徐鸿儒盘腿而坐,身子跟着马车一起摇晃,忽然又问:“闻声,除了儿女私情就没别的愿望了?”

叶声闻听了,一番搜肠挂肚没找到任何能寄托希望的东西。

徐鸿儒瞧了个满眼:“怎么?没过而立之年就没了志向?”

叶声闻:“属下一介草莽,志向什么的实在谈不上,自然是不敢堪比大长老这样的人物。”

“呵呵老朽纵然心怀千里之志也难免老骥伏枥,跟你们比?已是那尚能饭否的廉颇了。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啊”

叶声闻道:“大长老谦虚了,想那常山赵子龙期颐之年也能于姜维斗上一百个回合,君不闻,死诸葛能吓走生仲达”突然意识到用死人来做例子甚是不妥,叶声闻赶忙收了声。

徐鸿儒也不在意,咧嘴笑道:“姜维九出祁山,劳民伤财乃黄口小儿也,司马仲达纵有雄豪志、狼顾相也不过一介权臣,以古论今,这俩人还不够与当下叱咤风云的方子天相提并论,更何况观云宫蓝正然、蓬莱岛少主左丘辰、还有那坐镇朝廷的魏忠贤。如今若将老朽与这些人相比,可真是老骥伏枥比飞龙在天啊”

东海,蓬莱岛。

传说蓬莱、方丈、瀛州是东海中的三座仙山,为神仙居住之所,其中蓬莱仙岛更是秦始皇东寻求药、汉武帝御驾访仙之地。八仙过海的神话传说,更源于此。

蓬莱阁虎踞丹崖山巅,楼高五丈,坐北面南。建于北宋嘉佑六年,与黄鹤楼、岳阳楼、滕王阁并称四大名楼,阁前,松柏苍翠,繁花似锦,青绿之中隐隐现出丹墙碧瓦,令人心旷神怡。阁上四周环以明廊,可供人登临远眺,是观赏东海奇异景观的最佳处所。

夜过子时,左丘辰推着那坐在轮椅上的老者,走进了位于蓬莱阁天**的密室。

这室内腥臭难闻,立在正中地上的是一块上面刻满了咒文的玄黑巨石,巨石周遭,有热气蒸腾,想那满屋腥臭的味道就来自于这块像巨蛋一样的大黑石头。

古朴破旧的桃木牌子嵌在巨石当中,可即便这样,看那巨石似乎是仍然感受到了某种灵力的召唤,在不停地隐隐做动,巨石内里不时发出铛铛的响声,仿佛有吃人的妖鬼囚禁当中。

年少的男子感受着室内烤人的温度。不禁说道:“爹,这里太热,孩儿一个人可以了。”

老者桌在轮椅上没有回头,想了想道:“辰儿,对于这枚最后出世的雷符你如可打算?”

“这些日子火鹰卵躁动不安,雏鸟隐隐有呼之欲出的架势,以水雷符施展的淹心咒尚且难以压制,我看出世的这枚必是火符无疑。”

“呵呵呵不错不错。”

左丘辰道:“天时地利,孩儿自然照单全收。”

蓬莱岛主左丘阔海微笑着看着身旁的年轻人。如同看着一件自己亲手打造的绝世珍品,暗喜中更带着一分自傲,只听他道:“这也不尽然,纵使地势对你有利,可不要忘了,前阵子出世的那枚,可也没有落到那同样占有地利的蓝正然和魏忠贤手里。”

左丘辰笑:“观云宫虽大可蓝正然却唯独姜午阳一人可用,他们是双拳敌四手,至于魏忠贤那边,虽说那方子天有只手遮天之能,却是懒驴上磨。”

“方子天?哼!”老者笑道:“我儿未免太看的起他了,你可只那方小儿有吸鼻烟的嗜好?”

“孩儿知道,却不知何故。”

“喜好鼻烟是因为那东西能缓解心悸,当年拜老夫所赐,他有心疼病。那时老夫一刀捅在那方子天胸前,本可以直接扎死他。”老者接着道:“不过现下想想也没甚可惜,以你今日的能耐,他方子天根本配不上‘只手遮天’这四个字!”

“哦?”左丘辰甚是差异。

“当年他初生牛犊不畏虎,不知天高海阔的小黄口小儿竟在昆仑山上想凭一己之力除了我和蓝正然,可恨的是老夫当年瞎了眼看错了人,中了那蓝老鬼的奸计,才没有杀的了那方子天还反让他那龙头棍砸碎了的腿,如若不然,观云宫这些年怎么可能一家独大!”

“爹,糟心的事别想了,怪之怪孩儿当年不悟正道”

“哈哈哈”老者似是没听见他的话,狂笑着道:“他蓝正然恶人有恶报,膝下无子后继没人哈哈哈年纪一大把了他拿什么跟我儿子争?”

这当口有人走近密室之外,叩首道:“回禀岛主、少岛主,方才那流星应该落在不远处的回音岛了。”

左丘辰笑道:“回音岛还不远?再远点就到东海龙宫了。”

轮椅上的老者道:“谢峰,你确定没落在海里?”

谢峰摇头道:“请岛主放心,绝对没有。”

左丘阔海转头对儿子道:“你怎么看?”

左丘辰没有丝毫犹豫:“先发制人!”

“好!”

左丘辰冲着谢峰说道:“叫人备船,我们连夜出海。”

天津城,锦衣卫督监府。

东厢房的大院子里,方子天手持青铜酒樽,翻蹄亮掌地躺在白玉椅上,侍女曲儿身上裹着极尽华贵的纯白狐裘,跪坐在方子天身旁正在帮他按脚。一眼望去,这貌美女子的穿戴与所做的事情极是不符。

“满意了?”他忽然起身伸手掐住曲儿的小嘴,将青铜樽中喝剩一口的酒强给她灌下去。

曲儿被酒劲呛的轻声咳嗽,把方子天看的放声大笑。

“听风就是雨,大半夜的非要看什么星星。问你呢,满意了没。”

碍于外人在场,曲儿白了他一眼没有接话,只是在他脚上狠掐了一把。

方子天被掐的呲牙咧嘴,他看向朱乘九笑道:“山野女子没教没养,见笑啊,这我也管不了。”

平生第一见到这般宠溺下人的主子,朱乘九尴尬的笑笑:“时候也不早了,在下该走了,尊使还有其他吩咐吗?”

方子天道:“大半夜的不困觉,等着盼着看星星,酒喝的又有些多,脑子记不住事情,还请小九哥从头到尾再说一遍。”

朱乘九无奈,只好耐着性子重说了一遍:“要是在下推算无误的话,此雷符属性为火,小雪时节夜过子时坠于东海回音岛,此岛在蓬莱仙岛以东,相距二十余里。”

“明明是颗流星啊!那不就是石头吗?应该属土!小九哥号称‘天算’会不会也出错的时候?”

朱乘九笑道:“尊使别拿在下耍戏了,这石头怎么会属土呢?”

“石头不是埋在土里吗?”

“金子也埋在土里。”朱乘九笑着起身作揖向门外走去。

方子天起身相送,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在督监府大门外聊着,直到一只白鸽自东厢房的上空飞出,方子天才道:“天算慢走,我就不送了。”

朱乘九客气了几句,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涿鹿山,旭日峰。

负手望向东边的夜空,那老者独立山巅,一眼望去道骨仙风,令人不由生出肃然起敬之感。

良久,良久。

“师傅。”姜午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怎么才来?”

“师妹正巧在半山看见了那颗流星,耽搁了一会儿。”

“兰儿,还没有被关够吗?”老者没有回身,语气中带了一丝严厉。

蓝兰急忙道:“兰儿知道错了。”自打回山之后,蓝兰就被关在悔过峰,足足在那里困了小半个月。她看见爹爹这当口没转身,便冲着姜午阳挥了挥粉拳。

“午阳。”

“师傅。”姜午阳低着头,探前一步。

“你两位师弟的伤怎么样了?”

姜午阳依旧低着头道:“好的差不多了。都怪弟子无能。”

“那闻香教七杀手段如何?”

姜午阳迟疑了一下道:“身手不凡,心思更远在身手之上。”

“嗯,后起之秀可小量。”

蓝兰听到爹爹夸那被自己是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女子心中不悦,他瞪着姜午阳道:“什么后起之秀,兰儿看她不过是仗着几分姿色,耍耍那些见色起义的情种儿罢了。”

听蓝兰的话姜午阳并没有搭腔。

蓝正然笑了笑,又道:“午阳,这次你们在天津卫见到那方子天,你对这人有何评价?”

姜午阳:“人中吕布!”

“觉得自己差他几分?”

眉头紧皱,姜午阳脸色煞是难看,硬是没有去接师傅的话。

一旁蓝兰笑道:“要说差多远?简直就是望尘莫及。”

自打那日见了方子天,蓝兰就觉得自己的心留在了他那,自小到大跟着师兄姜午阳玩耍,自己一直都以为这世间最难得的男子非俊美出尘的姜午阳莫属,可自打那日见到放荡不羁的方子天,她才知道,原来俊美除尘是配不上人中龙凤这四个字的。

蓝正然转过身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哦?”

蓝兰红了脸,摆弄着衣角不再说话。

“对那方子天,有何打算?”蓝正然问姜午阳道。

“杀!”

“杀?为师当年也如你一般所想,可是凭什么来杀?”

蓝正然全然没在乎大弟子难看的脸色,接着笑道:“想那方子天十八岁那年曾统帅十万锦衣卫,一月之内平定江西十二州乱党。二十岁那年扫荡江湖各大门派,那时他神功大成,一人两棍独自攻上昆仑山,见物就砸,逢人便打。昆仑派掌门人硬是被他追的‘断袍割须’,为师和蓬莱岛左丘按约定赶到的时候,整个昆仑山在他两根龙头棍下连个只猴子都没剩下,那场面真如大闹天宫一般。”

听到这里,蓝兰一脸兴奋:“爹,那你和左丘叔叔后来怎么样了?阻止他了吗?”

“阻止到是阻止了,可涿鹿不二剑折了剑,蓬莱第一刀断了腿。”

“爹的穿云宝剑是方子天弄断的?!”

蓝正然不答话,看着姜午阳道:“此趟去东海可说的上是群雄逐鹿,你有几分把握?”

姜午阳跪下道:“弟子无能,还请师傅带徒儿走一趟。”

蓝正然轻浮长须道:“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老夫也是时候该出去活动活动了。”

蓝兰听爹爹话里的意思是方子天也会去回音岛,徒然兴奋道:“爹,兰儿也要去!”

蓝正然笑道:“好好好,同去同去,午阳你去吧大家都叫起来,山上山下除了年少弟子,能跑能动拿得出手的,都跟为师出去溜达溜达”

第十一章 密室

十一月初一,东海沿岸。

贪狼伸舌添了一下小指,举在半空之中。

二长老周印凑过来道:“怎么样?海上会不会有风浪。”

“偏东风,顺风三十里不会有风浪。”

周印听了便不再于此逗留,过去那边指挥教众准备收锚下船。

贪狼收回手,对两膀交叉站一旁的破军道:“一个老不死,五个圣徒,十几个喽啰,外加上咱们三个贪生怕死的,三十人都不到,这趟能活着回来就算走运了。”

夏翩跹听了笑道:“不是咱们三个,而是你们两个。”

“你这贱人不是又告假了把?”贪狼差异的一挑眉毛。

夏翩跹:“我晕船。”

破军的声音极度沙哑:“七杀另有任务。”

贪狼听了冷笑:“昨日出发的时候听说七圣徒抱病,那日宣经时候夏妹妹拍了他的桌子,我说你手底下可是要轻些,你把这八个人都做了,那以后不是事事都要我们亲自来做?”

眯眼吹着海风,夏翩跹说话时也不看她:“姐姐瞧不上的话,就去给做药的二长老用些手段,让老头子快活快活,赏姐姐几颗百香丸的去根药。到时候你什么不用做了。”

“什么都不做,也要做了你。”

夏翩跹看着贪狼笑道:“我洗干净脖子等着你。”

破军看俩人之间火药味越来越浓,不再答话,见那边将要出海的船只已准备妥当,便迈步走了过去,贪狼白了夏翩跹一眼“哼”的一声跟了上去。

夏翩跹懒得再看,转身冲着蓬莱岛的方向走去。

※※※

申时,东海回音岛。

一日之前已经上岛的叶声闻站在东边的一处小山上,山东徐鸿儒只派了他一个人来,不知道二长老周印会带来多少人。

此刻,明月高悬于天际,他看着闻香教不小不大的船在波光磷磷的海面上慢慢行驶过来,蓦地凉了心。

这也太抠搜了吧!

比起昨日锦衣卫四艘大船浩浩荡荡的蹬岛,闻香教这次简直就是来送死的。

想到夏翩跹没准也在那船上,他却并不想去碰面。

平静了一下“砰砰”乱跳的心,他小跑着下了山,打算躲回日间寻到洞。

叶声闻一路遇石便隐,见树就藏。着实费了半天功夫,可到了地方,却发现那洞口边生了一堆火。他暗叫倒霉,悄悄地窜上了身旁一株大树。

虽然这时是初冬时节已过小雪,可这回音岛,似乎是一年四季不甚寒冷,草生木长百花不谢。

隐蔽在茂密的树枝中,叶声闻瞧向洞口那边。

只见火堆旁蹲着一个人,看样子似是在不断地往山洞中扇烟,不远远处聚着二十来人,为首的老者一身蓝衣,道骨仙风。站在老者身后的男子长身玉立俊秀挺拔,这男子他认得,正是观云宫姜午阳。

姜午阳看着不远出的过膝草丛,心不在焉地道:“师傅,扇了这么久里面的人应该差不多了,这么大的山洞,里面能藏多少人?”

蓝正然没答他,只道:“攻城者已伤敌为上。”

听了这话蹲在树上的叶声闻一动不动,想来这岛上现在是那里都不安全,自己就出去了这么一小会的功夫,就先后来了两拨人。看这样子之前的那波先进了山洞而后被观云宫的人发现,堵在了里面,可怜他们就这样窝囊的被一把火熏死在洞里。

又细看看那老者,叶声闻心道:“师傅?莫非那姜午阳身前的老头就是号称天下不二剑的观云宫主?名门正派,放火杀人!这老头子怎么这么毒!”

又瞧了几眼便打算脚底抹油,转身正要下树的当口,只听那边草丛中“砰砰”几声,几个锦衣卫模样的人跌了出来,翻滚在地。紧接着草丛中闪出几个人影。

领头的一人上前对那老者道:“师傅,方才这几个锦衣卫一直埋伏在草丛中。”

对带头的二徒弟贺翔一点头,蓝正然显然早有察觉:“报上名来。”

几个锦衣卫中为首的正是田添翼,方才就带人出去巡视再回来这么一小会的功夫,山洞就被人端了,只听他愤愤的道:“放肆!我乃锦衣卫白虎使田添翼,山洞里是我的卫队,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杀朝廷命官!”

蓝正然冷笑道:“哼!朝廷命官?如今这朝廷上自王后,下至弄臣个个都是不明是非的姑息养奸之辈!更何况厂卫相护弄得天下间民不聊生,这样的的朝廷也配叫做朝廷?”他冲贺翔道:“山高皇帝远,除了这带名字的,都杀了!”

田添翼听了大惊道:“你说什么?”

贺翔几人得令,纷纷抽剑动手,那几个锦衣卫本想反抗,可是刀剑被缴,手里没了兵刃无法相斗,只能在林子里上窜下跳四处奔逃。

锦衣卫在前面跑,观云宫的人提剑在后面追。

那几个锦衣卫都很是精明,绕着大树转圈子,一边躲嘴里还一边大喊:“你听我说!我们也有名字!我们也有名字!”。

一时间两波人连追带跑,弄得林子里鸡飞狗跳。

蓝正然见了这场面简直哭笑不得,他看的甚是不耐,冲姜午阳使了个眼色。

姜午阳一步蹬出,拨云剑如白虹贯日,加之他身法奇快,几个起落之间场中只剩下田添翼还站着。

看着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手下,田添翼心知不敌,赶忙就往最近的大树上爬,把藏身上面的叶声闻吓了一跳,这当口他不敢有任何动作,看着树下手忙脚乱的田添翼,他冷汗直冒,心里咒骂:“我说这位爷啊!你怎么老跟我过不去啊,你自己死就死了,带上我干什么!”

田添翼三步两步地向上爬,突然间手背一凉。

“啊呀!”

见拨云剑死死的将田添翼的手钉在树杆上,叶声闻心中一松,“他爬不动上不来了!这剑刺的漂亮!”

田添翼挂在大树上,扯起脖子喊:“方子天!别愣着了!快出来救我呀!”

姜午阳心中一惊,方子天在这?竟然连师傅都没察觉到!

※※※

夜色笼罩之下,只见雾气淡淡环山漂浮。

蓬莱岛的山峰和内陆的险山巍峰截然不同,一望之下,自是多出了几分秀美挺拔。

丹崖顶上,蓬莱阁中的灯火一盏盏的渐渐熄灭。

夏翩跹秀眉微皱,看了一阵收回目光,伸手擦了擦前额的细汗。

潜伏在暗里望着入口处的那两个大灯笼,以及每到时辰就按时换岗的四个弟子,夏翩跹犯了难。那里立着两处高台,四个弟子两上两下守在门口,相呼相应。

蓬莱阁除去这里,这崖顶尽数是些猿猱欲度愁攀援,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的天险,根本没有能进去的地方,就这样踌躇了好她却不得良策。

亥时。

阁内转出四名弟子前来换班,先前那四人走后,这四人各在其位站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忽然听见不远处的松林间似是传出了几声少女的连连娇喘。

这四个弟子年纪都不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免来了兴致。

那声响起初并不大,可到了后来那**呻吟之声却是越来越是压抑不住,一声接一声的哼叫,听这意思这当口那边欢好的二人正是到了老辈人口中那腾云驾雾如神赛仙的时刻!

右侧,高台上的弟子不约而同地向松林那边眺望。而站在下面的人这时候耐不住性子小声的叫道:“师兄!看见什么了?”

“别吱声。”

另一边站在下面的人也凑到了这边对上面那人道:“刘师兄,你下来会儿,让咱也瞧瞧呗。”

那姓刘的弟子慎道:“别吵吵,先别吵吵。”

站在左边高台上的人脖子伸得老长,却什么都没看见,听见姓刘的弟子说不让吵吵,这说明显然是他那里视角极佳,定是看见了什么,这下他不干了。小心翼翼怕弄出声响,这弟子一骨碌跑下高台也来到右边。

“刘大愣!**仗义不仗义,啥好事都你一家的啊?”

这名刚过来的弟子显然在门派里资历较深,一听他这么说,其余的两人也跟着附和。

“刘师兄,你别忘了俺上个月发现你偷看张师姐洗澡的事,还一直帮你瞒着呢啊!你快下来让俺上去瞅两眼!”

“什么!张师姐那摸样的他都看了?”

“皇帝轮流做,今日到俺家,张师姐都让你都看遍了,你还嫌不够啊?”

听三人这么说上面姓刘的弟子心里气坏了,索性小跑着下来。

“告诉你们别吵吵,一会万一给吓跑了咋办,我在上面也啥都没看见,就看见一条光着小腿!”他兴奋的道:“不过真白啊!”

“是吗?都起来!俺先上去看”

这时资历较高的弟子发话了:“都闭嘴,干脆咱们上前去看看,看看这是那个师弟师妹这般放肆,竟在松间野合,咱们四个给他们来着捉奸在床!”

“哎呀这个好!这个过瘾!”

“过什么隐过隐!过什么隐过隐!”姓刘的弟子听了这话心中难耐的兴奋,可却说一句给那个小弟子头上敲一下,又说一句又敲一下,“咱们这是为了不让这对狗男女丢了蓬莱仙岛的脸。”

“对!这光天化日的成何体统?”

“为了维护岛主和少岛主的颜面,咱哥几个上!”

几人一撮合来兴奋劲,心中不免心思道:“刘大愣都说了看见了一条光腿,这一上前抓现行那不是全身都能看个遍吗!关听这位不知是师姐还是师妹的小娘们儿哼叫的这般怜人儿,就知道若是将那合欢的刺激场面看上一眼,肯定胜过看那糟糠一般的张师姐洗澡百倍!”

四个人带着一身的亢奋,蹑手蹑脚的循声而去。

到了近前果然见那一棵粗大的松树后伸出了一条浑圆匀称、洁白如精玉的美腿,再听那哼叫的呻吟声依然一浪高过一浪,显然是没发现他们在悄悄接近。

姓刘的弟子喘着粗气,再也忍耐不住一丁点性子,一纵身跃跳到树后:“哈!让我抓到”

“唰”的一物飞过,定睛一瞧,正是那刘大愣的人头。

三个人愣了。

一个光着腿手持短剑的红衣女子自树后转出。

银白的月下,夏翩跹邪邪地一笑:“看够了吗?”

※※※

潜在夜色的阴影中飘然而入,在这片寂静中夏翩跹快步前进,巡视着迎面而来的一座座楼阁。

穿过龙王宫、绕过吕祖殿,来来回回找了好几圈,这都不是她要去的地方,直到一柱香的功夫过后,夏翩跹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庞大的蓬莱阁中迷了路。无奈之下找了一处较高的楼台她越了上去,夜色沉沉,蓬莱阁中亭台楼庙高低错落,有韵有致,这里构成了一个布局巧妙,风格独具而浑然天成的建筑群,只见下面的十多条路径有大有小,纵横交错彼此相连。

“天杀的王好贤,蓬莱阁这么大,连张绘图都没有,你让小姑奶奶到哪里去给你找水雷符?我如何知道那里才是天**?”心中恨恨的嘀咕,看着让人头疼的十多条穿来插去的道路,她委实不知选那条才好。

骂了几句之后她索性坐在房上,转动着手里的流火飞红。苦想了一会儿,看着手里的花样层出的短剑她来了注意。

脑中闪过了几个字:

水火相克

心疼的在手上刺破小口,挤出几滴血滴在短剑上。

盯着火剑上的丝丝白烟,顺着白烟飘散的相反方向,她悄悄的腾挪在一个又一个屋檐之上,期间又挤了几次血,最后终于是矗立在一个巨大古朴的宫殿之上。

坐在屋檐飞角之上的夏翩跹又挤了一次心头血,血滴在火剑之上呲呲作响,却并没有白烟再度冒出。

流火飞红也有些凉。

她斜着身子看了一眼匾额:

天**

夏翩跹得意一笑,悄悄地自房顶飘了下来。

天**是供奉海神娘娘的地方,说起这天后姓林,名默,福建省莆田湄州湾贤良港人。生于北宋建隆元年三月二十三日,卒于雍熙四年九月初九,时年二十八岁,终身未嫁。

天后娘娘是莆田望族九牧林氏的后裔。其父亲林愿,当年辞官回乡。一天晚上,妻王氏梦见观音大士慈详地对她说:“你家行善积德,今赐你一丸,服下当得慈济之赐。”于是王氏便怀了孕。到北宋建隆元年三月二十三日傍晚,王氏将近分娩,见一道红光,从西北射入室中,光辉夺目,香气飘荡,久久不散。又听得四周隆隆作响,好似春雷轰鸣,地变紫色。王氏感到腹中震动,婴儿于是降生。因生得奇,甚为疼爱。她出生至满月,一声不哭,因此,父亲给她取名“默”。

生长在大海之滨的林默,通晓天文气象,熟习水性。当年湄洲岛与大陆之间的海峡有不少礁石,在这海域里遇难的渔舟、商船,常得到林默的救助,因而人们传说她能乘席渡海。

相传林默会测卜吉凶,每每必会事前告知船户可否出航,所以又说她能“预知休咎事”,称她为“神女”、“龙女”。

宋太宗雍熙四年九月初九,是年仅二十八岁的林默羽化飞升之日。这一天,湄洲岛上群众纷纷见其登高于湄峰之巅,告别亲人们之后,独自乘长风驾祥云,翱翔于苍天皎日之间,忽见彩云布合,人亦不可复见。此后,航海的人又常见林默身着红装飞翔在海上,救助遇难呼救的人。因此,海船上就逐渐地普遍供奉天后神像,以祈求航行平安顺利。

在她的家乡福建莆田一带,人们亲昵地称天后娘娘为“妈祖”,因此许多地方奉祀她的宫庙叫“妈祖宫”。

且说夏翩跹在天**里来回绕了几圈,走出东厢房又进西厢房。走出西厢房又去后殿天后的卧室找了一圈,她是又掀被子又翻褥子,将好好的一间卧室搅和的狼烟地洞。

没过一会,忙乎到晕头转向的夏翩跹就觉得这地方太大了。无奈之下只得又回到正殿。

这蓬莱阁的天**与内陆各地天**的陪神相比起来极为特殊,竟是由四海龙王为天后当站官。夏翩跹抱着膀子看着再塑金身的天后在大殿正中端坐,身穿大红仙衣,异常喜人,她随性往前又走了两步想看看天后娘娘到底长什么模样,可抬头瞧了半晌,黑灯瞎火的也没瞧清楚。

夏翩跹气不打一出来,跺着脚指着天后娘娘的金身像道:“我说林默!怎么说小姑奶奶也是客,不远万里来一趟,你说你不帮我找东西也就罢了,还大摇大摆的在上面一坐!这档子事是不是有点好说不好听”

嘴里正骂到一半,她突然觉得方才脚下跺的这块石板内里中空,大有蹊跷。心头一喜,夏翩跹冲着天后娘娘的金身像道:“算你识相!不然小姑奶奶可是要断了你的香火!”

抽出短剑蹲撬了半晌,奈何那块石板纹丝不动。她气鼓鼓的起身,也不怕对天后娘娘大不敬遭报应,直接跃到供桌上想翻寻出机关锁撬。

找来找去心中又烦乱起来,索性拿过供桌上的果点吃了几口,那果点精细上口,夏翩跹忍不住边吃边从怀中掏出绢帕每样捡了几块,仔细的包好揣进怀里。

“还是积德行善好啊,看看人家这吃住。还有四个龙王打下手,你说你这一天天的”

看着陪神四海龙王的泥像她蓦地豁然开朗。

心头一喜,暗道:“啊!在这等着我呢!自古以来庙宇神堂那有陪神面相主神站的道理。”

夏翩跹急忙蹿下供桌,走到四海龙王的神像前,用力一拧石像应声而动,其中果然暗藏玄妙。将四座神像一一转过身子,拧到西海龙王敖闰的神像时,她竟还不知廉耻的想起了那日在天津卫送叶声闻上法场时自己被人当成了他的妻子。

他是二郎显圣真君,自己是西海三宫主,那是多妙的一对儿神仙眷侣啊!

夏翩跹嘴角甜笑对着神像打趣道:“爹,让寸心来帮你活动活动身子骨。”

待到最后一个神像转过的当口,只听“嘭”的一声,先前的那块石板跳动了一下。

撬开石板,展现在面前的是黑黑的一条甬道。

夏翩跹心眼多,等了一会,约莫里面的浊气已经散尽了,才摇亮火折顺着台阶走了下去。

这甬道并不长,不到五十步路径,台阶的尽头连着一面石门,夏翩跹瞳孔收缩,定睛一看,石门上刻着八个大字:

门派禁地

弟子止步

石门又凉又厚,伸手转动墙壁上的机关,耳朵贴在门上听着机锁转动的声响,摸索一阵便开启了石门。

“形同虚设。”她笑道。

用手暖暖被冰寒的门冻凉的小脸,冷笑一声,她推门而入。

霎时间门里涌出的热浪扑面而来。不知为何这热浪还夹杂这一股潮湿。

迎着热浪夏翩跹走进屋子随手推上了石门,这件屋子并不大,抬眼就见一块一人多高的黑色巨石赫然戳在空地当中,除去这块石头屋里什么都没有。

密室中腥臭冲鼻,她捏着鼻子走进那巨石,围着巨石转了一圈,不去看这石头身上密密麻麻刻着的小字,她发现了巨石正当中嵌着一块手掌大的木牌子。

水雷符!

欣喜若狂地转过身,接着又飘然回身,夏翩跹眨着水汪汪的眼眸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词还没念完,她就被面前这石头吓了一跳。

它为什么在动啊?!活的!

这一惊非同小可,夏翩跹小心翼翼地绕着石头又转了两圈。

她看着微微晃动的石头,不觉想到《西游记》中的段子。

东胜神洲傲来国有处花果山,山正当顶上,有仙石。

盖自开辟以来,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感之既久,遂有灵通之意。内育仙胞。

迸裂产一石卵。因见风,化作石猴。

难道这石头是妖王孙悟空不成?!

夏翩跹定了定神,细细地看着石头上刻出的大篆小字。

大篆是周宣王时对古文字整理之后的一种文字,因经史籍之手。故又称“籍文”,当年秦始皇吞并六国,统一天下,大臣上奏所用的就是这种文字。

夏翩跹一惊:“这是钟鼎文啊!亏得小姑奶奶闲来没事时把秦史研究的透!”

石头上的字体粗犷有力,厚重古朴,夏翩跹一点点的试着翻译,念道:“紫薇力大虚空量,五行天雷威无边,八万四千神明众,行住坐卧每随身,神通变化不思议,九霄云外最第一,言通天地十方界,受者淹心脱尘埃”

越往后看心越惊,她忍不住自语道:“这竟是五行淹心咒!这施法人竟然要以水雷符催动淹心咒!烈焰欲出而雷水淹溺,怪不得这里又湿又热,可这么大的阵势是淹的什么啊”

难道难道这石头里面有只火凤凰?!

山海经中有言为证,凤凰性格高洁,非晨露不饮,非嫩竹不食,非千年梧桐不栖。其种类繁多,特征各异,赤色的朱雀、青色的青鸾、黄色的鹓鶵、白色的鸿鹄和紫色的鸑鷟,而最为稀有的便是那浴火之后灰烬中重生的火鹰。

灰聚成卵,浴火重生,十里之内,生灵涂炭。

这东西竟是传说中的火鹰卵?!世间真有这东西?

那难道天下间也有真龙不成?!

念及此处她突然间心惊胆战,蓦地后退一步,想到了那日在天津卫翻进的那个破院子,在那间烛光微照的屋子看到的鬼东西。

人高马大,头生鹿角牛耳虎脸,三臂两腿。

五爪天龙?!

自己一直以为是那夜见鬼,可万万没想到那东西,是天上的真龙!

夏翩跹定定心神,喘了几口气拿出手帕,吃了两块点心,不去想那到底是不是龙,将点心包好放在门边。

看着这巨石,她心中思索,倘若真是凤凰卵,那淹心咒阵一破,卵破凤凰出整个蓬莱岛都会变成火山,真是这样的话命都保不住,这水雷符要怎么往下拿?

难道要我打碎它的蛋?

仓促间打定注意,她嘀咕了一句给自己壮胆:“凤凰又怎么样?我爹还是西海龙王呢!”

下一刻,夏翩跹再不迟疑,一把按住石头,举剑将上面的水雷符撬了下来

※※※

闻香教众人在海岸上走出老远,忽听海上“轰”的一声巨响。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之前载着他们渡海的船只轰然,看那样子应是船舱内放有火药,只见那边碎木翻飞,火光冲天,船只被炸的支离破碎。

众人一时间不知何故愣在当场,在私下里议论纷纷。

贪狼差异地看向破军,破军则是一脸阴沉,看向二长老周印。

看着船只的残骸渐渐下沉,周印伸手捻须道:“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如今我等已经没有后路可退,这一趟是不成功,便成仁。”

众人听这话里的意思,合着这船竟然是被风长老故意炸的,没了船,游水回去那是绝不可能,想回去只能抢船。

这招也未免太毒了。

碍于百香丸发作那毒虫噬骨的牵制,在场的没有一人敢对周印面露不悦之色。

贪狼眼见回头路被堵死,恨得咬牙切齿,她走到周印身前道:“老不死你玩的好狠,一大把年纪了自己想死没人拦着,还非要让我们跟着你陪葬吗?”

“贪狼星使稍安勿躁,我等皇胎儿女,迷失红尘许多载,待到三期末劫,这天下间处处皆是地狱无间,唯有被无生老母收回真空家乡才是最终所愿,早死晚死又有甚区别?”周印不急不躁慢慢又道:“我等肝脑涂地,经此一役如若拿回雷符,主教必定赐下催功药,那不是又离真空家乡近了一步吗?”

“放你娘”贪狼骂了一半,听周印方才的话里欲有拿百香丸解药来要挟的意思,也只能生生地忍住话头。

周印白了贪狼一眼,不去理她,转头对破军道:“大长老书信中的原话怎么说的来着?雷符会坠落在那里?”

破军沙哑着声线,依然辩不出喜怒:“岛东沿岸三里,雷符落,有巨坑。”

※※※

在密室中,夏翩跹渡过了最初的寂静。

火鹰卵伫立正中,缺少了水雷符主持的古老咒阵已明显困其不住,仿佛感知到那禁制已除,巨石上热气腾腾,内里火光大放,透过石身将密室的墙壁上映照的好似火海一般。

伴着一声声尖啸,石头中那个似雏鸟的东西带着初生的悸动,呼之欲出。

夏翩跹一手拿着水雷符,一手握着嗡嗡躁动的流火飞红!

短剑泛起明亮,从原本深深的暗红色,慢慢变得鲜艳,一眼看去似有火焰燃烧流淌在奇异的铁质之中。

剑气流火,走遍全身。

手中那股熟悉的灼热之气竟前所未有地强盛起来,往日里就算自己泼上一大碗心头血也绝对到不了这个地步。不知为何,这当口夏翩跹察觉这手中的火剑仿佛有了灵性一般异常的兴奋。就像是要与对头死敌一绝高下一样,若不是自己紧握住它,只怕它自己早已冲向那块孕育着火鹰的巨石。

“来呀!”夏翩跹心中如明镜,想要活着拿走水雷符,就必须宰了这石头里的东西。

银牙紧咬,粉脸生煞,一身红衣无风自飘。她借喊发力冲着巨石上原本镶嵌水雷符的凹痕一剑扎下!

咔嚓!

冥冥之中,似乎有无尽的吼叫。

似愤怒,似咆哮。

巨响的尖啸中有着一丝痛楚,在熊熊焚烧的火焰之中震耳欲聋。

随着短剑的刺入,巨石开始剧烈的颤抖,深深的裂缝中流出岩浆一般的液体,于此同时流火飞红也开始抖动起来,这抖动迅速间变得剧烈。

炽热的空气如要燃烧一般,甚至连呼吸进去的那些也似热火一滚烫。

强忍着心肺间火烧的炽热,夏翩跹运劲再扎,流火飞红又刺进了一分。

可这当口,巨石中的火光越来越盛,威势也越来越大,渐渐把火剑的气势给压了下去。

卵中那物的威力之大,远远超乎了她的想像,每每运劲一次全身经脉就跟着剧震一次。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周身百脉血气翻涌,她丢掉水雷符将另一只手也压在剑上,秀足蹬地双腿前弓后崩,将全身的劲力集中在剑上,然而却是再难扎进一分。

强自忍着浑身的不适,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将她的发冲的四散飞扬,夏翩跹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如不是手中流火飞红同属火性又绝非凡品,恐怕她的人早就灰飞烟灭了。

被火气燎得卷了边的衣衫开始出现一个个黑洞,冒出黑烟,疼的她口中连连的轻哼,烟气吸进胸腔又呛的她不停咳嗽。

玩火**

自探内里,丹田之中已经再聚不出一丝劲力,剑柄上缠腕的金丝一点点融化,手中渐渐拿捏不住那越来越烫的火剑,夏翩跹此刻真个化身成了热炉之上的蚂蚁。

“玩大了,小姑奶奶这回算是交待了”

到了这当口她才清楚的认识到,原来天地灵兽之威远非人力所能及。照这样耗下去,再过半刻自己必死无疑。

瞪眼看着巨石上融化了一大半残存几句的咒文,生死一刻之间脑海中瞬间变得清明。

用流火飞红来施咒?!

双手按剑,夏翩跹拿出了拼死搏命的劲头,“看谁命硬!跟我斗?小姑奶奶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咬破舌尖,将一大口精血喷在剑上,口中起咒。

“紫薇力大虚空量,五行天雷威无边,八万四千神明众,行住坐卧每随身,神通变化不思议,九霄云外最第一,言通天地十方界,受者淹心脱尘埃”

温暖滚烫的感觉,肆无忌惮的充盈了全身。

炎王阴影过

万物诸成灰

一身衣物尽数自燃,化做飞灰,这当口夏翩跹双眸被烈火燃的通红,口鼻中呼出的气竟也化作白烟。

那一瞬间,仿佛是被鲜血激发出的、来自地狱的火焰力量,连带着密室内那汹涌澎湃的热浪也同时轰鸣。

巨大的声响从石内直传而出,片刻间坚硬的石面上,沿着那一道剑痕周围又出现无数的细小裂痕。

巨卵中最后的悲鸣中带着无尽的痛楚和不甘。

轰然一声,曾经坚不可摧的巨石如同一只被敲碎的鸡蛋一般,颓然失去了所有孕育生命的能力。

一地碎石片中,那巨石中掉出的、像鸡雏一样的东西已完全萎缩。隐隐抽搐,焦黑成团,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在瞬间抽去了所有的灵魂。

下一刻,浑身**的女子和艳光激射的流火飞红一同跌在地上。

眼前一片昏黑,她全身脱力,侧躺在已经冰凉地上。

就这样歇了好一会,气力才勉强得到一丝恢复,可正待她撑地起身时却听见有轻轻的掌声在封闭的室内响起。

只听身后一个带有懒散的声音道:“闻香七杀,果然好身段儿。”

夏翩跹坐在地上惊愕的转头,那里站着一个长发披散的男子,正在吃她先前放在地上的点心。

男子面色上带着赞许的神情,不知是在夸她还是在夸嘴里的点心,只见他伸出拇指抬手在胸前点了点:“方子天。”

第十二章 白莲教主

姜午阳紧张的等待了许久,看向方才那边一脸凝重的蓝正然。

伏在树上的叶声闻,瞧着下面那爬也不是下又下不去急的头上冒烟儿的田添翼。他心中一笑,“方子天真在这,轮的到你插翅虎先出场吗?”

场中观云宫的人四下里张望了半天,不见那传说中的青龙方子天,也都放心下来。

手捻长须,蓝正然看着田添翼道:“好小子!本事不大,脑瓜倒活!午阳,把他弄下来。”

田添翼见姜午阳走进,急忙道:“你别过来,先不要过来,我有话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我是来替方子天传话的,你蓝正然名门大派是江湖巨擘,你没有权利杀我,你更不能让江湖上千千万万的豪杰耻笑”

蓝正然听了对姜午阳笑道:“封上他的嘴。”

姜午阳走到近前,纵身高跃取下拨云剑将田添翼拿下,扯下块布条正要勒住他的嘴,这当口田添翼还不忘冲蓝正然作揖道:“不愧是成名人物,在下佩服的紧,多谢多”

擒下了田添翼,观云宫的人收拾妥当正待要离开,却见前方领路的蓝正然突然停了下来,他回过身,目光炯炯的盯着叶声闻伏身的方向,面露杀气。

叶声闻心中一惊,险些抓踩不稳从树上跌下来,赶忙撅嘴学了几声鹊叫。

我大气都没敢喘,不赶紧带人走你个老糟头子往我这边看什么!

正想着,只听身后草丛一阵嚣闹,显然是有大队人马走进。叶声闻心下稍宽,悄悄转头向后看去。

只见那边列队分草而出的足有三、四十人。他们一水的身穿白衣,细观之下,只见那一件件白衣胸前都绣着一朵大大的莲花,这些人手中捧着花篮,一边向天上挥洒着白色的花瓣儿,一边嘴里还喊着对联:“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人群向两边分开,中间现出了一顶由几个年少貌美女子抬着的竹椅子,椅上端坐一个摇扇男人。

那人看上去四十出头,只见他手中折扇潇洒地一收,冲着观云宫主拱手道:“蓝老风采依旧不减当年,今日得见本座心中甚是快慰。”

蓝正然冷哼一声:“老夫不过是一片大江前浪,怎敌得过你韩教主后生可畏。”

树上的叶声闻赶忙眯眼,细看了看那坐在竹子椅上的男子,心道:“韩教主?原来这人就是白莲教主韩伟庭。”

那边竹椅子上的韩伟庭听了蓝正然的话,笑容之中满是嘲讽,冲身后的一名女子扬了下脸,道:“还不给观云宫主上货。”

看了看韩伟庭身后的那个水灵女子,叶声闻觉得很是眼熟,“哎呀这不是在天津卫那晚要给我扒皮的人吗?”

叶声闻看的不错,那女子正是陈曲儿,只见她冲白莲教主点了下头,放下手里的花篮,随后从人群中推出一个双手被缚女子,也不是别人,正是蓝兰。

“爹!午阳哥!快来救兰儿啊!”

※※※

夏翩跹不顾**着的身子,抬头差异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和恐惧离得这么进。

“你一直尊驾一直跟着我?”

方子天不紧不慢吃净了点心,才抹抹嘴笑道:“之前是,不过后来星使好像在龙王宫迷了路,我就先过来了。”

咬人的猛狗,不叫。杀人的魔王,爱笑。

夏翩跹听了这话心中更惊:“这里就这么大,尊驾方才在哪?”

方子天并不答话,伸手指了指天棚。

“在天上?!”

双手交叉在胸前,看了看她惊愕的样子,方子天扑哧一笑,道:“在天棚上。”

抬头看了看密室的天棚,那里是一片平滑,根本就没有能着力的地方,她实在想不到人怎么能伏在这棚上呆了那么久。

难道他方子天能飞?

缩着身子坐在地上,她此刻就像一只见到老鹰的小兔子。

用一只手臂遮抱住胸前那对儿柔嫩的雪峰,伸出另一只手将水雷符向他那边推了出去。

雷符滑倒方子天脚下,被他一脚踩住。

“我不得不谢谢你,你来之前我想了好久,真不知道怎么才能在老虎嘴里拔下这颗牙。”看着踩脚下的雷符方子天说道。

“能为尊驾解忧,小女子义不容辞。”夏翩跹双手尽力遮着一丝不挂的身子,不由自主在地上向后蹭着。

这当口方子天并不急于将雷符收起,反倒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夏翩跹此刻故作镇定的样子。

“你怕我?”

她缩在墙角不回答,更不敢看他,之后方子天不急不慢,竟说出了一堆更让她震惊的话。

“我们之前见过几次,只是星使都不曾注意到我,八月二十一定南门外我就坐在茶摊里,看你一身红裙雨里跳舞,盘儿靓条儿顺,跳的真不错!”

“四天之后你又出现在司礼监,混进地牢还杀了我两个人。手段也不错!”

“转天又去送法场,一身丧服在房上乱串,还跌了两跤,哈哈身法挺不错!”

“小美人儿,我若是想杀你,堵你那天晚上,就不会给你留后路。”

夏翩跹听的心惊肉跳,脑中思绪乱飞。一向嘴利的她实是不知该怎么接话,只是将身子抱的更紧了些,往墙角又蹭了蹭。

仿佛知道她的心思,方子天邪笑着一步步地逼近,直到走到夏翩跹面前将她逼到无路可退的墙角,他才大马金刀的解开衣襟,蹲了下来。

眼睛里充满了**。

将面前这一波三折玉骨冰肌的**看了个满眼,他是一丝一毫都不曾放过,方子天道:“那天上法场的人,可是你相好儿?”

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无法抗衡的、一脸意的下流胚,她已经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方子天嘻笑,显然是极度沉醉于此刻的戏耍,眼前一丝不挂的女子有着绝世的美色,他一个没忍住伸出手就欲掐掐夏翩跹泛白的脸蛋:“亥时让你在松树林子里哼叫的心里痒痒,来过来给哥哥抱抱。”

在压倒性的力量与气势面前,明知道反抗是徒劳的、找死的,但,她毅然决然的将方子天伸过来的魔掌狠狠地打开。

“这身子,不是你的!”

※※※

“爹!午阳哥!快来救兰儿啊!”

“堵上这丫头的嘴。”韩伟庭冲陈曲儿道。

观云宫那边众人面面相觑等待蓝正然发话,姜午阳心里没辙,回想这蓝兰昨日刚蹬岛,才一下船就唧唧咋咋、嘻嘻哈哈跑了个没影。他怕出差错本要去寻,可师傅却不予许可,蓝正然一怒之下索性丢下女儿不管,那时姜午阳暗中着急,派了贺翔带几个师弟去寻,找了半日也没见到人,没想到原来是被白莲教的人掳了去。

这时他看向蓝正然寻问道:“师傅?”

伸手示意,让姜午阳稍安勿躁,这当口蓝正然一脸沉静,似乎丝毫不把女儿被制放在心上,只听他道:“不吃一堑不长一智,老夫倒要看看她这丫头下次还敢不敢胡闹。”

韩伟庭看着蓝正然道:“蓝老想要回女儿,就拿雷符来换。”

蓝正然笑道:“我观云宫昨日才上岛,连雷符在哪里还不知道。”

韩伟庭一声奸笑:“那就去找啊!”

“找?回音岛这么大,还请韩教主告诉老夫,到那里去找?”

“蓝老,休怪本座说你,你这爹是怎么当的?”韩伟庭一把将被堵住嘴的蓝兰拽到自己身边:“这丫头不是蓝老亲生的吧?”

蓝正然眯着眼睛看了看他,眼角抽搐,苍老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杀意。

韩伟庭艺高人胆大,见了天下第一剑难看的脸色,也是丝毫不惧,语气中嘲讽之意反倒更胜:“说来也有趣,宁兰兰都死了二十多年了,蓝老哪来这十六七岁的闺女,瞒瞒这些刚出道的小辈就算了。在本座面前装什么当爹的啊?”

蓝正然不发一话,周身上下杀气腾腾。

观云宫的大小姐竟然不是蓝正然亲生的!观云宫在场弟子们听了无不大惊,包括大徒弟姜午阳脸上都带了一丝差异,观云宫里属他入门最早,拜师时蓝兰就已经是个三四岁的黄毛小丫头,平日里江湖之上也自然人敢谈起涿鹿不二剑的家事,没想到一行人直是到了今日才知道,原来蓝兰不是师傅和师母亲生的。

这边的蓝兰口中堵着布条喊不出话,她不可置信的瞪着大眼睛望着爹爹蓝正然,嘴里“呜呜”的叫不出声。

韩伟庭看看手中的女子,又笑着看看蓝正然接着又道:“既然不是亲生的,那本座可就收下了。”

蓝正然冷哼一声道:“收下?白莲教主不是喜好男风吗,瞒得过你那些乌合教众,瞒得过老夫吗?”

这边人听了这话,白莲教的女弟子们又齐齐看向韩伟庭,陈曲儿脸上的惊讶中更是带着一丝厌恶,而观云宫在场的人一起配合着哈哈大笑。

伏在树上的叶声闻心中一阵作呕,心道这白莲教主真他娘的恶心,怪不得指甲留得那么长,女人多好,喜欢男人?

韩伟庭对于这句挖苦也不在意,只见他怪笑着伸出长长的舌头,贪婪地在蓝兰粉嫩的脸上狠狠地舔了一口。

蓝兰这当口百般厌恶,极力的向后躲避着,自小也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被韩伟庭这一口舔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嘴里只能“嗯嗯”的呻吟。

“忘了告诉蓝老,这些年本座早就男女通吃了哈哈哈!”韩伟庭疯狂的仰天长笑:“这味道,像颗草莓!啊哈哈哈”

蓝正然面色阴沉,大步迈出抽出了腰间剑鞘中的半截兵刃。

穿云古剑!

“站住!”

指尖上长长的指甲抵在蓝兰雪白的脖颈上,韩伟庭道:“再往前一步,本座就掐死她!”

叶声闻看着那边。心中纳闷:“这名震江湖的第一宝剑,怎还是个半截?”

这时定睛再看,却找不到蓝正然的身影,场中,蓝正然消失了。

一把将蓝兰推给身后的陈曲儿,韩伟庭折扇一合全神戒备,自竹椅上缓缓的站了起来。

嗖!

无人把持的穿云剑突然出现,划过空中迎面刺来!韩伟庭单臂甩后,回手将折扇在背心展开,就在宝剑刺来的当口他竟然转了个身!

下一刻蓝正然的身影正巧出现在韩伟庭面前。

啪的一声,二人迎面对了一掌。感知到身后穿云剑已到,韩伟庭折扇猛合。

嘣!

站在原地,韩伟庭微笑着再度转身,盯着身前穿云剑已经回手的蓝正然,道:“人剑分功,蓝老还是那么快!只是这穿云断剑,嘿嘿不复当年全身之勇。”

蓝正然冷笑一声:“老夫还有些许新招。”

韩伟庭折扇轻摇:“哦?”

蓝正然不再说话手提断剑,一步步走响韩伟庭,每出一步周身骨节中都会发出微微的响声。

※※※

一阵风吹过,贪狼停住了步子。

见到贪狼停了下来,二长老周印带着人走到这边,

破军看了看贪狼举在风中小指。

她收回手,将指上的那一丝津液在破军的衣襟上擦净:“逆风八百步,有杀气。”

※※※

“这身子,不是你的!”

“”

伸出的手被夏翩跹打开老远,可他的手停在空中并不收回,此刻方子天脸上看不见有丝毫的怒意,反而竟然是一脸尴尬。

“你这小妹妹忒地不识逗,偏偏又好生倔强,方才问你有没有主儿你不说,这稀罕稀罕你吧又不愿意,你看我这有头有脸的人现在被你弄的多没面子。”

黑墨般的眸子瞪着他,愤怒之中带着一丝差异。他什么意思?还觉得强扭的瓜不甜是怎么着?

琢磨不透面前这人的想法,但夏翩跹知道只要他敢有任何侵犯的举动,自己就是拼着一死也要为心里的那个人保住清白。

方子天再没动作对着她笑笑,起身回去捡地上的雷符,他将桃木牌子塞进外衣兜里,可又顺手将衣服脱下撇给了缩在墙角的夏翩跹。

走到门前拧开石门,他不回头的笑说:“我向来疼女人,更是看不得漂亮女人受委屈,在外面等你。小姑奶奶把衣服裹严实了就快些出来。”

※※※

叶声闻此时见暂无危机,索性坐在树上看起了热闹,越看越来劲,嘴里还啧啧直响,自打刺了龙鳞甲,他一直觉得以自己如今的身法内劲,在江湖上已经算是一流人物了,可这当口看了那边蓝正然和韩伟庭的交手才知道,自己那点把式在人家面前还真拿不出手。

起初,场中的蓝正然和韩伟庭是以闪电般的速度对攻,一蓝一白两道身影此起彼伏交错飞舞,众人根本瞧不清折扇和宝剑的样子,剑光扇影飘飞流转,把在场之人看的眼花撩乱,待到武功肤浅如蓝兰田添翼者直是看的胸中烦恶、干呕欲吐。

两人时而在一个照面上竟然攻出十招以上,剑气逼人扇风呼啸,地上的花草纷纷被踏飞斩断,以二人为中心向各处四散飞落。

就这样快速地对攻了一炷香的功夫,只听一剑一扇猛地撞在一处,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场中二人各退一步,站定身形不再上前。

韩伟庭胸前起伏,喘了口粗气。

“当年昆仑山一别本座闭关五载才有今日之功,想不要你蓝正然这块老姜还是这么辣嘴!”

蓝正然也不多话,身形猛力一闪,穿云宝剑当空画圈,暴起一大团剑芒,气贯长虹般的向前力刺。韩伟庭见剑尖未至,劲风先到,他猛力吸气周身衣衫无风自鼓,霎时间旱地拔葱攸然跃起,举扇猛砸。蓝正然见一剑刺空,于电光火石间一个钢筋铁板桥,坐马沉腰挥剑上扬。

铛!

四下里又是一声金戈交鸣,震响之大连林间的树叶也都纷纷落下

大树微动。

叶声闻拿掉落在头上的一片叶子,“这是要比力气了!”

“我错过了什么吗?”

“废话!刚才那阵儿谁?!”叶声闻话答到一半猛地反映过来不对劲,才发现这时身边树枝之上多了一个伏着的女子。

贪狼的笑容里满是暧昧,轻轻将秀致的鼻子凑到叶声闻近前,嗅了嗅。

“叶哥哥身上圣甲的墨香,闻的奴家好心焦呢。”

耳边被她用湿唇撩曾的发痒,看着贪狼贝齿咬樱唇的妩媚样子,叶声闻愣了愣,半晌才回过神来尴尬地笑笑。

贪狼嘴角倾斜间妖媚一笑:“先看戏,等散了场再容奴家来和叶哥哥亲近。”

叶声闻暗自吞咽了一口。

转头再看,场中那俩位人物已经不似先前那般快攻快打,而是将速度放慢下来,噼啪巨响不绝于耳,那两人每出一招都势必用尽全力,致使那边草地上深深的踩满了两人的脚印。

又出一招,只见韩伟庭手腕下沉挥扇横扫,击向蓝正然右腿。

蓝正然如兔起鹤落,右脚连抬踏上折扇借力后飘,半空之中几个盘旋,蓝衫舞动白须飞扬真如仙人一般,月色之下那老人如翩飞大鹏稳稳落在数步开外。

观云宫的弟子见了师父这一个亮相,都心中一喜,拍手喊好。

韩伟庭横扇侧身,一个箭步再度强攻,蓝正然百忙之间冲姜午阳使了眼色后,再度提剑迎上。

这边姜午阳一点头,拨云剑出,攻向制住蓝兰的陈曲儿。

陈曲儿一把将蓝兰推向姜午阳剑尖,双手一翻,亮出一对分水刺,收剑揽臂间姜午阳将蓝兰抱在怀中,蓝兰双手一得自由拿下口中的布条,指着陈曲儿委屈的大喊道:“午阳哥,快替蓝兰杀了她解恨!”

话音未落陈曲儿右手一提分水刺刺到,姜午阳手腕转动,足下未动轻巧间便是破了她攻来的第一招。

陈曲儿见姜午阳身手如此,并不畏惧,玉手连摆下分水刺左右齐到。姜午阳前越一步,将蓝兰挡在身后,手中拨云剑如秋水荡波,由下上撩,对迎面而来的两根分水刺竟是不闪不避视若未见。

陈曲儿见了他这招心下骇然,自己这边招未用老急忙收势。于毛寸间坎坎避过。

宝剑长,手刺短,姜午阳尽占优势,有攻无守。

见白莲教众人距离他二人只有数步之遥,面前这女子两招交过便守不住身上门户,如不是姜午阳未用真功她怕是早就做了他剑下亡魂,她境地已是如此的危险,而这些教众却丝毫没有伸手帮忙的意思,看来他们若是听不到教主发话,这些人就是眼看着她死也不会上前加以援手。

姜午阳免不了心中纳闷,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邪教妖徒真的没人性吗?

唰唰唰,他冲这陈曲儿连出三剑,分别攻向胸前紫宫、天突、灵虚三。

这时姜午阳有意立威将剑速提到极致,华光暴起,宝剑拨云。剑招之快绝非陈曲儿之辈所能提防。只听铛铛两声陈曲儿手中分水刺连挥拼力挡下前两剑的虚招,可最后这一招画龙点睛之剑姜午阳刺得星光渡野,势如破竹。

嗡的一声,剑尖在前胸灵虚上徒然停住,拨云剑抵在她身子上不住的颤动,却不刺入。

良久,雪白的衣襟前那朵盛开的莲花上多出了一点殷红。

“还敢再试吗?”姜午阳笑道。

“你敢刺吗?”

此刻,只见陈曲儿却是将胸口一挺,懒懒的看了一眼身前姜午阳,面上未出现任何的惧色。

“我为何不敢?”姜午阳笑容更胜。

似是怕被人听见,她的声音细不可闻:“惹得起方子天,就刺进来。”

姜午阳一怔,手中拨云剑急收,他不确定地问道:“你说谁?”

一人若得道,鸡犬也升天。

见他收了长剑,陈曲儿得意的冷笑一声,依然压低了声音道:“小姐我可是方子天的人,你敢再动我一下试试!”

听清了那个名字,姜午阳不自觉的后退一步。

见身前的姜午阳失了神,陈曲儿秀手一扬将右手中的一根分水刺直冲他面门甩了过去。

耳中听的清楚,危机之时姜午阳本能地运足内劲手臂急挥,抬剑将那分水刺远远挡飞。

“吼啊!!!”

远处传来的那一声吼啸,连带这整个山谷都跟着一起回应,疼痛的吼啸中带着无尽的狂怒与野蛮,将林间的鸟儿,尽数惊飞!

与此同时,躺在回音岛某处**中的左丘辰猛地坐起来。

“山神惊了!”

见到少主人脑门上竟突然生了一层冷汗,这一异常的举动惊动了身旁的谢峰:“少主,你说什么?”

一向以冷静著称的蓬莱少主,面色上竟是带了一丝少见凝重。

“听见了吗?”

谢峰不解:“少主,目前看来一切都在咱们计划之内啊,听见什么?”

“是大黑山!”

※※※

前一刻,叶声闻和贪狼伏在树上,观察着那边场面上的情况。

“这姜午阳的第三剑怎么不刺下去呢?”贪狼带着不解问道。

想到那日初见姜午阳时自己也是埋伏在一个大树上,那时候夏翩跹和他动手,姜午阳也是手下留情,有力不使,叶声闻哼了一声:“怜香惜玉呗。”

看着那边的姜午阳,贪狼似是要流出口水一般,“姿色俱佳,还知道怜香惜玉,真难得的上品”

正说着,贪狼突然间眉头一皱:“谁身上这么大的凶气!”

舔了下小指,她再次将手举在空中,一心两用中贪狼留神听着那边,又道:“那小蹄子说她是方子天的宠!哎你说”接下来的话她说到一半,便没了声音。

叶声闻差异的看向身边的女子:“贪狼使隔了这么远还能听见他们说什么?”

贪狼伏在树上,一只手木讷的停举在空中,目光转向树的另一边,随后她的身子竟然不由自主的抖动着。

叶声闻带着不解随着她的目光望去。

那里是之前被观云宫点火熏烟的大山洞,而就在此刻,那山洞的洞口处竟然出现了一头巨大的黑兽。

只见那巨兽浑身上下的毛零零落落,半边有半边没有,它正在绕着火堆打转,似乎要试图将其熄灭,可尝试了几次没有成功后,它索性一坐在了火堆上。

“这是什么玩意成精了吧!”叶声闻惊道。

贪狼还没回神,心不在焉的道:“以前听说过东海群岛之中,藏着一头被当地人叫做什么大山的巨熊。没准就是它!”

“熊有这么大的吗?再说这都入冬了,虽说这里不冷吧,但是是熊到了时节就该冬眠啊。”

“蠢才,你看不出来它这是被烟熏醒的吗?那是它的洞。”

“你说它之前就在那个洞猫冬?!”

叶声闻心说自己命太大了,早晨的时候他还进洞躲藏来着,幸亏这位熊爷当时是睡着的。

“别出声,它正往这边看呢!”

叶声闻双手捂嘴,赶忙噤声,细看着那火堆上坐立的巨熊,它的块头比普通的熊大出一倍不止,活像是一座小山,这老家伙显然是活的久了,连浑身上下的黑毛都秃了半边,没了毛的熊皮上露出伤疤无数。

它身上筋肉扎实,膘肥体壮。上肢又长又粗,熊脸上下颚照上颚更为突出,五官扭曲,看上去狰狞可怕。

巨熊肮脏的鼻孔轻轻地抽搐着,大嘴半张可以看见里面的结实、发黄的四颗巨大獠牙。从半张的熊嘴里还有一条细长的浓液挂下来,迎风飘荡着。

火堆被它坐灭后,只见那巨熊揉揉耷拉下来的眼皮,咪咪着眼似乎是又有困意涌上,可恰巧就在这当口,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根分水刺。

转眼之间,那带着一阵劲风的手刺就直挺挺地扎进了巨熊眯着的眼里。

“吼啊!!!”

第十三章 神

夏翩跹坐在船尾,双手被方子天的腰带系着,望着前方的小岛,她诧异地道:“这里就是回音岛了吗?”

“区区二十里,这都快半个时辰了,要不是逆风早就划到了。”方子天站在船首回头说道。

天**密室里火鹰卵方才蛋破黄流,巨大动静惊动了蓬莱阁里早就睡下了的弟子,他二人凭借的诡异的身法,无声无息的从乱成一锅粥的蓬莱阁里溜出来。

悄悄来到海边时夏翩跹发现,原来方子天早就备好了船。

与其说是船,倒不如它是一叶扁舟。

看那站在舟头的男子,海风将他一头散发吹得凌乱,眼见小岛越来越近,方子天弓子将双手按在船帮上。顷刻之间小舟分水的速度之快就像海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

划船?这舟上根本就没有浆。

这方子天迎风行船,竟然全凭内力,夏翩跹心道这威风耍的真够气派!难不成他的丹田是个无底深渊?

※※※

耳中被吼啸震的嗡鸣,这边场中几人不约而同的停手四顾,而最终众人将探寻的目光,停在了那人立起来的巨兽身上。

一时间,整个岛子上静的出奇

巨熊被分水刺扎瞎了一只眼,血淌的面脸都是。它伸出大爪子一用力将扎在脸上的手刺连带着半个眼珠子一同扯出来。

“呵啊!”

紧着熊鼻子,它疼的嗷嗷怪叫,伸出熊掌在地上掘了半晌,扣出一大块潮湿的泥土便往眼眶上的伤口里塞。

叶声闻离的近,巨熊的这个举动把他看的一愣一愣的,心说这玩意真是年久成精啊,还知道给自己治伤止血呢,山里有句老话说的好,宁打猛虎,不斗疯熊。就是山里普通的熊也不是谁有几手功夫就能随便应付的,更何况看这位“黑山老妖”现在的架势,那是绝对轻饶不了他们。

这回这热闹大了去了!伸出两手将树杆抱的紧紧的,他正要再问问贪狼怎么个看法,却发现树上没了她踪影。

今年回音岛上的冬天,根本看不出来是冬天。而冬眠的野兽会由于天气时令错乱而变得比平时加倍狂暴凶残。

疼痛并没有让它完全失去理智,堵住了流血的伤口后,它转头嗅了嗅地上的分水刺,憋着一肚子邪火,那老黑熊用它剩下的一只血红血红的独眼,愤恨地盯着不远处的人群。

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就是连这岛子上的山峰也怕它三分!

“别动!”蓝正然一脸凝重的道:“熊只能看见会跑会动的东西!”

听了这话,本想开溜的人也犯了嘀咕,大家相互看了看,这当口场上真的没有一个敢动。

大黑山再一次暴跳如雷地人立起来,挥起熊掌仰天狂吼。

狂暴的吼哮带起一阵腥风,声震山谷,响彻四野。

就像一辆重型的攻城车,巨熊连跑带颠地迅速向人群冲过来,只见它每冲一步那庞大身躯上的各块肌肉就会随着动作而抖动,它用强悍肥大的皮糙肉厚的身躯撞倒了一颗颗挡路的大树,大地都在它脚下震动。

碎木纷飞,一时间连树叶松塔也跟着雨点般的纷纷落下。

看着这黑山一般的巨熊扑到面前,人群一个个被这情形惊的呆了,直到眼见着它一爪子挥落,将站在最前的一个观云宫弟子打开了花。

那人连声都没坑一下就咽了气,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啊!跑啊!”

“哎呀我的妈啊!”

林子里面开始乱了套,观云宫和白莲教两面人马再也无心对峙,场面上顿时一片失控,鸡飞狗跳鱼惊鸟散,纵然人人身怀武功,可也不敢与其正面交锋。不管这巨熊蹿到哪里,哪里的人必定是榱栋崩折,一触即溃。

叶声闻伏身的树,在远处,这当口他得了安全但心中仍然狂跳不已,但见那巨熊在人堆里左冲右突,张獠牙舞利爪东撞一头西扑一把,乱追乱赶中它施展着惊人的破坏力和爆发力,每挥一掌必有两三个人被拍飞,有的倒霉蛋撞在石上树上,弄的全身骨断筋折。

原来在粗犷原始的巨大蛮力面前,凡人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随着鼻孔里冲进了浓密的血腥气,那巨兽变得更加疯狂,它回身一扑挥掌将一人揽过,按住那人的脑袋它张开大口一舌头舔了下去,巨掌下那白莲教的教徒还是个女子,被那熊口中的腥臭之气熏得直犯迷糊,又被热呼呼上面满是倒刺的大舌头舔在脸上,刹那间,只见她俏脸上的大半块面皮立刻被熊舌上的利刺带了下去。

那巨熊对着人头又舔又抓,几口就将那女子的脑浆吸食了个干净。

蓝兰被姜午阳护着,躲在一颗大松树之后,这性命攸关的当口蓝兰早就忘了是不是谁亲生的了,向蓝正然急喊道:“爹爹,你功夫好!快杀了那畜生啊!”

蓝正然盯着疯熊吃人,脚下站定了不动一步:“武不打力,小小丫头知道什么。午阳你把兰儿护紧了。”

站在另一边的田添翼看着巨熊吃光了那女子的脑袋,竟然瞪着那只血红的眼睛正在看自己,吃了那人的脑浆子它显然是还没有知足,眼看着巨熊冲自己奔过来,田添翼心中叫一声苦,转身就跑。

田添翼一路直线,两腿连蹈中就觉大黑山顷刻间扑到身后,他一时间凭借着身旁几颗粗树躲避,心中明镜自己人力有限,巨熊力大无穷,时间一久非得被它扑住不可。

可人在搏命的时候往往能激发出身体的潜能,超出原本的界限,大伙只见他不顾手上的剑伤,三下两下就串上了最高的一棵老树。

可他万万没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两三人粗细的老树竟被树下的巨熊几下就撞的风雨飘摇。看这意思这树纵然粗大,可那大家伙说拔起来就能拔起来,看着树下黑山一般的熊,田添翼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直冲躲那边的蓝正然破口大骂:“蓝正然你这个老杀才,刚谁说他妈不动就没事的!你这他妈不是坑人吗你!”

老树虽粗却架不住大黑山在下面这么折腾,不过片刻,就见那粗树晃了几晃,喀碴一声断裂开来,田添翼惊叫着重重地摔在地上,才刚一起身,便觉着身后腥风卷到,大黑山一把将他熊抱住。

被它一搂,田添翼疼得觉着浑身上下连骨头都快碎了。

在这一刻求生的渴望是那么的强烈,他也不管畜生能不能听懂人话,竭尽全力地指着不远的陈曲儿就喊:“你等等,等等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是她!打瞎你你眼睛的是她!”

啪嗒一声,那巨熊真的竟然就将田添翼丢下不管,仿佛是听懂了他的话,它伸着鼻子冲陈曲儿那边嗅了嗅。

“吼啊!!!”

“等等一下,也不是我是”

陈曲儿看着它,吓得鼻洼鬓角全是汗水,背靠在树上伸手想去指姜午阳,可情急之下也没找到他站在哪里,嘴里想说点什么,却被熊吼声震的足根都发软。

“吼啊!!!”

啸声中黑山巨熊变得前所未有的疯狂,它以压倒性的强大力量,径直朝弱小的陈曲儿扑了过去。

靠身树上的陈曲儿被那腥臭的杀气一冲,顿时站立不稳跌在地上,心知这一扑无论如何是躲不过去了。

面对扑过来的索命恶鬼,她吓得双眼紧闭不敢直视。

双手本能的挡在面前,好似这般便能逃过这一劫似的。

※※※

一轮青色的光圈打着旋转,嗡嗡飞过,正赶在巨大熊掌迎面拍下的当口。

“呃啊!!!”

熊吼中带着的,是巨大的惊痛。

下一刻,只见那道光圈重重地击砸在熊掌上之后却并没有止住去势,而是“镗”的一声,钉进了巨熊身后面的一颗粗大老树。

众人再看,那钉在树上的,冲破那巨熊雷霆一击的光圈,竟然是一根青铜所铸的短棍子。

那棍子两尺来长,棍头入树,棍身上刻着层层叠叠的云鳞。

什么棍子没尖没刃的,竟然能撞进树里!

龙头棍!

就在众人眨眼的瞬间,在巨熊大黑山与陈曲儿只间突然多出了一道狂傲的身影。

那男子,好似将整个天地都踩在脚下,吸引着场中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着他望去。

身上没有外衣,仿佛刚刚睡醒下榻一样。

黑发未束未系,犹如野人一般在背后披散着,随着腥风激扬。

他仰头望着巨熊,面色上有着一种目空一切的狂傲不羁。

当然是方子天!

※※※

明月潋流光,蓝兰望着那边挺起胸膛拦在巨兽前面的男子,不自觉地移出了姜午阳的手臂,看着那不羁的男子,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

传说他能如殷纣王托梁换柱。

传说他一掌能击碎五岳三山。

只听姜午阳对着蓝正然道:“师傅,难道他要与那巨熊放对儿?!”

蓝正然一脸凝重,目不转睛默不作声。这时却听已站在了二人身旁的韩伟庭开了口:“放对儿?你说那池中之物能敌得过变化成龙吗?”

蓝正然:“方才那一棍子,熊掌已经折了。”

果然,姜午阳转头再看,只见那边巨熊大黑山三肢撑地,疼的熊口中连连吸冷气。

抬着一只断掌,巨大的疼痛使它从最初的疯狂中冷静下来,伸着脖子用血红的独眼打量着面前的来人。

这一刻,它在自己称霸了数十载的土地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大黑山又恨又怒,它是山丘之王,是万兽之王。在这人之前,这片土地上从来就没有东西敢直视过它。

把前爪在地上略按一按,巨熊人立起来,吼叫着合身往上一扑,巨大的熊掌扬起老高,挥尽浑身劲力,死命地自半空里劈拍下来。

众人再看着那边方子天,只见他抽出别在腰间的另一根青铜棍,骂了一声娘冲着熊头轮棍就砸,而对那蒲扇一般大小的熊掌他竟然是不闪不避!

方子天什么情况!不要命了?!

说时迟,那时快。熊来扑人如山倒,人去迎熊似岩倾。

前一刻。

叶声闻看着那片刻之前被方子天制住道又顺手栓在树下的女子。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见方子天冲场中掠去,他赶忙一骨碌地自树上溜下。

夏翩跹见了是他,心情大好,惊喜于心上人从天而降,便懒得再留意那边即将上演的人熊大战。

看着他不发一话地解着系在自己手上的腰带,她冲叶声闻努努嘴,“这个不急,你倒是快帮我解呀。”

被他拿捏了几下觉得身上发痒,夏翩跹红着脸嗔道:“笨啊你,这这样是解不开的,用针啊!我钗子上有!”

叶声闻白了她一眼,从她头钗上取下一根细针,在相应的道上转动起来。

待到觉得身上能动自如了,夏翩跹抬手先给了他一记脑瓜崩儿:“跟徐鸿儒去了山东也不来告诉我,躲得了初一躲得过十五吗?亏得小姑奶奶还天天念着你!”

看着这单薄的身子上只披了一件男子的华美锦衣,除此外,她浑身上下光腿赤足更无他物,叶声闻想到方才为她拿捏解时手上碰触到的那如软玉一般的肌肤,心中徒然间醋意翻涌。

“连青龙方子天都给你作陪,星使还念着叶莫作甚?”捻起她身子上的宽大锦衣,叶声闻冷哼道:“难到他方子天中看不中用?”

“你哪个眼看见方子天给我作陪了?”夏翩跹看着他怒道。

心中再也耐不住妒忌的煎熬,叶声闻脱口道:“先是那个高晓旺,后又方子天,星使可真是走到那里都能乐得个左拥右抱”

“放屁!那马猴子偷看我洗澡,早都让小姑奶奶阉了,不信你回去打听!”夏翩跹得理不饶人接着又道:“你捅我窗户纸又怎么说?你现在承认你来找过我了?”

一步步的逼近,她手里一下下的捅着叶声闻的前胸:“来了又不进屋,走了又不招呼!削梨子你不吃,传条子给别人,还扔小姑奶奶的鞋!回过头来反倒打一耙?你就是个臭呆子!”

被她这接连一顿抢白,叶声闻心中不解,她这一句接一句的什么用意?难道是想让我以为她喜欢我?

人本就是下贱的东西,叶声闻受了她这一顿打骂,纵然明知夏翩跹是逢场作戏,他忍不住妒意渐缓,却偏偏还要不停的告诫自己,人家喜欢让谁陪都不关自己的事,可转眼又看着她身上这衣服,就是怎么都消不了气,心中还是欲问个明白。

“那这衣服又怎么说?你跟方子天得衣服都丢了?完事后还要借他的衣服来遮羞吗!”

回手在他脸上猛框了一巴掌:“姓叶的**就是个无耻混蛋!”

纵然她夏翩跹有再好的脾气,也架不住被意中人看的如此轻贱。

叶声闻方才的这句话字字如利刀割心。什么左拥右抱、什么,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

想到之前在天**密室和方子天的对峙,为了给他留住一身的清白险些连命都舍了。

连日来饱受的思念愁、分离苦,还有那无休止的寂寞孤独,以及对自己跟他再度重逢的美好憧憬,这当口全都化作了一腔子的伤心和失望。

她含着泪恨恨地盯着他:“你给我滚!滚!”

叶声闻觉得此刻夏翩跹眼中流露的东西太过复杂激烈,他一时间没有看懂,却定定的站在原地挪不动步子。

要是唱戏的话,她这也未免太入戏了吧?

难道她假戏真做了不成?难道谎言说上个一千遍就变做真的不成?

“我以后是死是活都不要你来多事滚!”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夺下叶声闻手中的腰带,欲将它重新绕在树上系住双手。

叶声闻死攥着腰带,不给她。

夏翩跹对着他大声喊:“小姑奶奶就让方子天做陪了!你给我滚!滚的远远的!”

叶声闻正欲再说,这当口却听远处传来了一声撕心喊叫。

“我以后不会再吃你一口解药!”

两人一分神,吃解药?吃什么解药?

※※※

挨了那迎头的千钧一棍,黑山巨熊脚步不稳,眼前天旋地转,它不停的晃着脑袋,冲着半边身子被拍的皮开肉绽的方子天低吼着,欲势再上。

再看方子天,衣衫大半边被那雷霆一掌拍的破烂不堪,隐隐可见他身上密密麻麻的龙纹刺青。他伤势虽重,可鲜血似是瞬间凝固在口子上一样,并不外流。

微风拂过,伤口被吹的丝丝拉拉的疼痛,方子天倒吸着冷气龇牙咧嘴地骂道:“真他妈疼!”

不顾身上的伤势,场中那男子凭空伸出手,众人顺着他伸手的方向看去,但见那根插在不远处大树上的青铜棍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没有任何外力的作用下“嘭”地动了一动。

片刻之后,那棍子就像是一只误将头首扎进草丛的野猪,摇头摆尾经过了一阵剧烈的晃动之后,竟然“噔”的一声倒飞回到了方子天手上。

所有人都是一愣!

驱物?!

原本一脸担心,注视这方子天的蓝兰这时候激动道:“凭虚驭空!他能凭虚驭空!”

姜午阳听了蓝兰那出口的四个字,眉头紧皱。差异地看向蓝正然,“师父,他耍的那是什么戏法?”

蓝正然却是不答姜午阳的问话,冷然道:“凭虚驭空那是飞!就算他内功再强也到不了那个地步,大罗金仙吗?”

两人身旁的韩伟庭见了方子天露了这一手,心中暗道:“这是隔空取物!想不到如今他的内力竟然已经到了化境地步”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的当口,只见那边方子天腰马一扎跟着双脚陷地,他一手一棍举过头顶轰然相击,将双棍“噹啷”一声猛砸。

深吸一口气,方子天歪头冲着巨熊吼出了一句喝骂:“给老子滚蛋!”

风狂云霍光,叶落枯草黄,龙现虎狼慌,霹雳满穹苍。

他这一声,吼在双棍巨大的金戈交鸣之后,却似半天里起了个炸雷,借九天龙吟之威振的那山岗也动。

在震耳欲聋的吼骂声中,场中众人甚至要纷纷捂住耳朵把嘴张大,才能缓解那啸声带来的巨大冲击。

再看那大黑山,它被那万钧的吼声冲了个迎面,顿时似是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身劲力忽然松懈下去。

用一只独眼盯着那男子的动作,巨熊护着断掌慢慢地后退着,直到遁入了林中。

眼见熊退了,众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经此一番折腾白莲教和观云宫两边都有不少弟子早就跑的散了。鬼门关上走一遭,惊险过后,两派几十个人都成了哥们,勾肩搭背纷纷坐在地上回神。

碍于君临天下的方子天在场,韩伟庭这时也不急于马上对观云宫的人动手,他一边轻摇折扇吩咐手下清点人手,一边暗中观察着方子天和蓝正然的动静。

这时只听那边方子天捂着起伏的心口,口中更伴着剧烈的咳嗽。

“还好这畜生咳咳不禁吓”他抬着得瑟的手去够身后的陈曲儿。陈曲儿见了急忙上前一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方子天,拿出洁净的手帕本欲先替他清理伤口中的秽物,却听方子天口中急促的道:“这些皮外伤不打紧咳咳拿烟”

耳听他咳的厉害,陈取儿赶忙自怀中摸出一个鼻烟壶递了过去。

蓝正然眼中一亮,看着方子天将两根棍子扔在脚下贪婪的吸着鼻烟,他迟疑了一阵作势欲上,可那机会稍纵即逝。

吸了一阵烟,方子天再度恢复了懒散的样子,抬眼看了看在自己伤口上忙乎的陈曲儿,怒道:“说不让你来不让你来,你偏背着我来!这下好了吧!”

被他如此一说,陈曲儿到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雪白的莲花教装,她顿时脑中一片空白,仓促间急忙伸出双手,惊慌失措地捂着胸前白衣上的莲花。

不能让他看见,更不能让他知道。

不能,绝不能!

方子天上前一步,将陈曲儿挡在胸前的手掰开笑骂道:“穿都穿了还捂支什么啊,见不得人吗?”

怎么办?

这下被他知道了身份,他还会不会要自己?此刻胸前的那朵白莲仿佛是她一生最大的污点。

“你别看!不要看!求你别看了”徒劳地挣扎着,胸口之前的那一点剑伤再度渗出了血。

注意到侵染在那盛开白莲上的一点嫣红,方子天无所谓的笑容突然僵在了脸上。

“谁弄的?这他妈谁给弄的!你没提我吗?”

陈曲儿一脸委屈:“提了。”

“提了还他妈敢动你?!谁这么大的胆子!”

披头散发的男子恶狠狠地转过身来,对着众人扫了一眼,他扯起嗓子大叫:“谁!今儿个指不出来动她的人是谁,老子挨个砸折你们的脊梁。”

不敢迎上方子天的目光,姜午阳无声地往蓝正然身后退了一步。

此时那边方子天的脸色简直比那黑熊更加野蛮。

韩伟庭摇着扇子,迈步渡到二人近前讽刺的笑道:“瞧这意思,莫不是本座的这个奴婢被尊驾当成了宝贝来护?”

韩伟庭一瞪陈曲儿:“站过来!”

陈曲儿低头动步,不想却被方子天伸手一拦,他眯眼打量着韩伟庭:“你的?奴婢?”

一句话,他问出了两个意思。

“没错,奴婢,她张的好看,是本座最为宠幸的一个。”

“还他妈宠幸?”

陈曲儿用哀求的眼神看着韩伟庭,可最终,他还是说出了口:“宠幸就是填房暖床。尊驾这么聪明的人不明白?”

方子天歪着头干笑了两声,闭上眼“嘶”地吸了一口长气,他转过头张开眼对着陈曲儿道:“他是说你进过他的被窝?”

四下里的人听了这两人对话的内容,又见陈曲儿低着头也不反驳,气氛一下子变得热腾起来。

“哎呀这家伙的唉!想不到方子天也捡剩鱼哈!”

“嘿!看着像个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黄花闺女,没想到是个烂梨儿”

“什么叫徒有其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就是了”

那边的蓝兰也跟着撅嘴呢喃:“就是就是,这样的女子在他面前只有自见形秽的份,这样的男子只有大家闺秀才配得上!”

方子天此时根本听不见一浪高过一浪的嘲笑,他怜惜地伸手托起曲儿的下吧,轻轻将粉脸上的肉捏在一起,看着此时被他捏的像小猪一样的俏脸,他语气中满是不舍:“自愿的?”

就算是死,也不愿让一向高傲的他因为自己在人前现眼。

陈曲儿眼圈通红,挣开方子天的手,避开那炙热的目光,撞上了那嘲笑的眼神。

这是第一次,她毫不示弱的迎视这个自己一生的阴霾。

十四岁被扔到督监府那个火坑里做内应,每每被招回教,都会被他百般轻贱玩弄,而这痛苦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一颗颗腥臭的解药。

直到进了东厢房的门,她才找到了生活的希望,可现在全部的希望,都在面前这人的脚下被碾压踩碎。

一直不愿顺从方子天亲近的心意,那是因为她怕自己已非清白的身子被他发现,这被人随意轻贱凌辱的脏身子怎么可能配的上他火热的胸膛。

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可自己不是莲,而是,莲下的淤泥。

就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最终还是被收留的主子看清了她隐藏在美好外表下的丑陋,她无处可藏,她茫然惊慌。

从此以后,自己再也不能做他的曲儿了,再也不能忙前忙后的伺候他,帮他梳头,为他洁面

“我问你呢,咳咳咳咳说啊!”手又捂上心口,这一次他咳的很是剧烈。

重来没见他这般激动过,更可况他是为了自己而激动。

她不知道是该伤心还是该高兴,只是焦急的替眼前人捋着心口。

陈曲儿不停地说道:“别急你别急,不是自愿真的不是”

站在一旁看戏的韩伟庭不疼不痒的嬉笑:“是不是自愿又有甚区别,为了催功药,这小在本座床上什么**的姿势摆不出来?”

眼中看着韩伟庭的一脸下流,耳中听着方子天愈来愈急的咳嗽,陈曲儿心中满是怒火,“你记着!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吃你一口解药!”

韩伟庭:“那你就死吧!”

“去!你先死!”

方子天捂着心口,弯腰在地上捡起一根棍子。

韩伟庭迎着粗大的龙头棍,一步不退:“你杀本座就等于杀她!”

“小姑奶奶就让方子天做陪了!你给我滚的远远的!”

林子那边传来的一声大喊,让陈曲儿和把棍子都举到头顶了的方子天一齐惊愕地转头看去。

第十四章 天下第一

隔着半个林子,那四人八目相对而望。

蓝兰看着这边的陈曲儿,姜午阳看着那边的叶声闻,二人脸色出奇的一致,那是一种带着狠毒的嫉妒。

他(她)竟然喜欢她(他)?!

“那个贱人是谁啊?她怎么穿着我给你做的衣服!”

望着那边姿色丝毫不逊于自己的女子,陈曲儿中心醋劲急涌,活脱脱就是一个将丈夫捉奸在床的贤惠妻子,她瞪着方子天的眼中有妒火熊熊,早就把自己身份已被揭穿的羞耻撇在了脑后。

方子天看看叶声闻,又看看穿着自己外衣的夏翩跹,一时竟是懵了,实在不知该如何对陈曲儿解释:“不是!你听我说啊!咳咳你看你看啊人家那是小情人儿拌嘴!咳咳”

看着方子天近乎赤条的上半身,心里也不顾刚刚到底是谁在喊吃不吃解药了。

叶声闻对着夏翩跹喊道:“陪就陪!你以为我稀罕你啊?”

“不喜欢我?不喜欢我你干嘛三番两次的护我?”

夏翩跹气的直蹦。

叶声闻无言以对:“我我那是”

光着的莲足猛地踢了他一脚:“你还不承认!”

“那个贱人到底是谁啊?!”陈曲儿闭着眼睛对方子天大喊:“你信不信,信不信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此刻方子天急的连咳嗽都忘了:“我我他妈二郎神!能不能把你家那位三公主看住喽?这不是血口喷人吗这不是?”

那边叶声闻挨了一脚,心中堵气正没处撒火,也不管撞在枪口上的人是谁了,竟与方子天对骂:“这穿着你的鸟衣服,你还舔着脸来骂老子?!”

从来没有人敢在自己前面以“老子”自称,方子天被骂的一愣,“咳咳造反了!造反啦!放狗臭屁,我娘还穿过我的衣服呢!”

叶声闻:“你娘穿你的衣服,那我现在就是你爹!”

“咳咳咳啊哇”方子天被气的连咳带呕:“叫板是吧!?”

气的咽了口带血的吐沫,方子天又道:“这话你说的!你是我爹!一会**别不承认!”

“老子烂命一条!死都死过几回了,几句屁话我还不敢承认!你听好了!老子现在就是你爹!”

众人听那边不起眼的小子又重复了一句他是方子天的爹,都不约而同地仔细看了他几眼,可却仍然辨不出这人究竟是谁。

大伙心中不禁感叹,脸都没混熟,就敢骂方子天!这可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数百年啊!

夏翩跹情急间又给了叶声闻一脚:“你不要命了你!他是方子天!”

“老子当然知道他是方子天!”叶声闻被踢的一蹦,心里更气,嘴上语无伦次:“给人家带绿帽子,他他妈还有理了他啊!”

“谁给你戴帽子了?我只是穿了他的衣服!”

叶声闻:“那又是谁脱了你的衣服?”

夏翩跹:“我自己!”

陈曲儿:“你这贱人在人家男人面前主动脱衣服!还敢穿人家女人给他做的衣服!你这贱女人还要不要脸!”

方子天:“不是咳咳她没脱不是她不是故意要脱”

“小姑奶奶要不要脸?还轮得到你来管?我喜欢脱就脱,爱跟谁脱谁脱!你算是那路货色?”

来往两句间陈曲儿发现自己骂不过她,气哄哄的看向方子天,带着满面的委屈哭喊:“她骂我!她骂我你听见没?!你管不管?管不管?”

※※※

眼见林子里这四个狗男女来来回回,相互捉奸的闹剧越演越烈,白莲教和观云宫的人这时候自然都来了看热闹的兴致。

可自打林子里现出了夏翩跹,韩伟庭渴望的眼睛就没在她身子上离开过。他阅女无数却从来没见过这么可心的女子。

此时方子天分神,蓝正然见机不可失,眼中精光一闪提剑猛出,可就在刚刚迈出一步的当口,就见林中树木一阵晃动,巨熊大黑山突然去而复返,电光火石间一掌便将一边咳嗽一边骂人的方子天拍飞。

原来躲在暗处窥伺时机的,不止蓝正然一个。

林间,再一次腥风大作,它一击成功,眼见场中再没了顾忌,巨熊得意的人立起来嗷嗷大吼。

方子天一飞,韩伟庭便和巨熊离得最近,之前眼见这杀疯眼了的大黑熊逮谁扑谁,他转念间一把抓过此时“孤苦伶仃”的陈曲儿,冲着大黑山就推了出去。

瞪着向自己跌来的人,大黑山虽然剩下一只眼睛见物,却依然认出了这是弄瞎自己眼珠子的罪魁祸首。

猛力的扬起那一只健全的独掌,它势大力沉地拍斩下来。

“吼啊哼呃”黑山巨熊发狂的啸声吼了一半,嗓子里哑然而止。

因为此时它脖子上多了一根勒住咽喉的棍子!

就在刚刚反映过来那黑色大山又压回到心头的时候,众人随着一就骂娘声,惊异的发现它秃了半边毛的熊背上,突然蹿上了一个人。

一人一棍,披头散发。

方子天他不是被拍飞了吗?

人立的巨熊此刻咽喉上突然被扣住,口鼻中没了进气,浑身劲力徒自减了一半,后肢站立不住,不由自主的迎面冲着地上的陈曲儿砸下。

那可是千斤之躯,真砸中了就是云里金刚也活不了。

方子天心中发了狠,他用膝盖顶住熊背,脚下猛蹬着熊的后腰。借口中长喊使劲,竟是生生将大黑山仰面掰倒。

那场面超出了人力极限,简直就是千年难得一见,这不就是传说中所谓的力拔山兮气盖世吗!

巨熊轰隆栽倒下去,方子天被那庞大的身体沉重地砸在地上,纵然如此,他双手反握着的棍子仍然死死地勒在黑熊脖子上。

大黑山在地上四肢乱蹬,连滚带爬中翻过身,它急于甩掉身后的人,用强而有力背撞向一棵棵粗大的老树、一块块坚硬的巨石。

方子天嘴里吐血,肋骨被一根接一根撞断,可他却依然像块狗皮膏药似地,紧紧贴在熊背之上。

弓起身形,方子天运起腰腿间的全部劲力,将双脚死死地蹬在巨熊后颈之上。

他此刻的纠缠便是绞杀。

人和熊好似成了一体,坚持的双方都痉挛着;方子天和大黑山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痉挛着。

就这样过了快一盏茶的功夫,巨熊伏在了地上。

熊掌不断向后够着,仿佛在祈求。

“老子咳咳不把你这厮勒的魂飞魄散,你就真以为他妈阎王爷不敢收你呀”

由于全身的器官都严重缺氧,大黑山想站站不起来,没有进气也没有出气,舌头也越伸越长。两只熊爪无助地向前伸着,乱抓乱刨。

窒息,那是一种呼吸被阻塞却又难以挣扎的痛苦。

唯一能做的就是祈求死亡快些来临。

这当口田添翼见方子天再度控制了岌岌可危的局面,他已然忘记平日里对眼中钉、肉中刺的嫉妒和曾很,挺起了腰杆直拍大腿,伸出两指不停的在胸前虚点:“加把劲勒死他!勒死他!”

折腾了这一大阵,熊的意识终于开始模糊,眼前昏花缭乱,四肢一下下地抽畜着,曾经在这片大山里不可一世的神,就在那根棍子下渐渐不再动弹,直到它的魂魄被背上的人勒出了躯体。

片刻之后它的心脏停了,熊死了。

整个林子也立刻从生死搏斗与力量角逐的喧杂声中陷入了沉寂。

僵硬的双手半晌才松开了棍子,“呸”的一声吐掉口中的血沫子,仿佛急于宣告什么一样,他不顾身上的痛楚,挣扎着起身,站在那死熊背上。

扯下衣衫的残存碎布,精赤的身子上有乱草混着血迹粘在上面,而那刺在身上的一条五爪青龙更在云纹中盘旋腾舞,呼之欲出。

那男子呲着牙,伸手在胸前狠捶了两拳,用唯我独尊的神情接受着在场所有人的注目。

“还有哪个不服?!”

所有人都知道,此刻的方子天必是强弩之末,可在那天神下凡一般的威势下,整个林子里真没有一个人敢动。

※※※

猛然间蓝正然向方子天背后看了一眼。

陈曲儿:“有人!”

背后觉察到了一丝冰凉,方子天身形急动,闪下熊背。由于众人不敢与那站在黑山上男子对视,纷纷低头下去。所以只有陈曲儿、夏翩跹、叶声闻这寥寥几人看到了那一只悄无声息伸出的手指,向方子天背后点去。

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方子天的蓝兰,听了陈曲儿莫名其妙的一声喊,眨眼之间发现方子天出现在了离巨熊尸体快十步远的地方,而他背后赫然插着一直手!

那不是一只人手,而是一件兵器、前端是一只金手、用金子铸成的手!

方子天伸过手去将那件古怪的兵器从背上拔下来,陈曲儿见他如此莽撞,赶忙上前帮方子天按住伤口,不顾窜冒的鲜血,他看着手中的东西。

方子天面带迟疑道:“金手指?”

这时候林子间一片乱动,几十个手脚反绑、堵住嘴的锦衣卫被推了出来,为首的正是玄武使周朝贤,见了方子天一身的狼狈还站在场中连咳不止,周朝贤急的嘴里呜呜乱叫。

随后,自四面八方现出了几波人马,将先前林间观云宫和白莲教的人团团围住。

“你杀镇山熊神,可曾问过我?”

一个阴郁的声音响起,众人凝神细听,却辨别不出发声那人的位置。

只有方子天看着东边,他皱着眉笑道:“敢管我杀谁?你谁啊?”

“左丘辰。”

树木微动,在方子天背后,那一身玄衣的男子自林子西边走出。

除去观云宫一派,众人脸色齐变,这人就是蓬莱少主!?这人就是天下第一?!

出手的速度快的连人影都抓不见,就连方子天也辨不出他的位置。

这江湖,莫不是要改朝换代?

注意到声音在身后响起,方子天转过头去撇嘴道:“蹿来跳去的咳咳你属猴啊!”

左丘辰不去看他,反对着在场的众人道:“方子天又怎么样?冲风之衰,不能起毛羽;强弩之末,不能入鲁缟,他的不败金身已经破了。血肉之躯,一样要死。”

玄衣男子看向蓝正然道:“蓝伯伯,如是我们蓬莱岛观云宫联手除了他,那江湖上从此就没了这一家独大,而是我们两分天下了。”

天下第一剑看着林子前的后生,笑道:“若是贤侄来打这个冲锋,老夫可以考虑。”蓝正然背着手,心里暗道:“才几年不见,这孩子心志身手就已经如此出众,老匹夫真是后继有人“

左丘辰笑了笑,又冲韩伟庭道:“韩教主,晚辈方才听到他方子天对您出言不逊,不知教主是否也愿意分这一杯羹?干脆我们来个三足鼎立?”

韩伟庭折扇一开轻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一席话让在场所有人听得动容!明知他左丘辰除掉了方子天之后必有后招,可能让方子天死,这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如果你能让神灵流血,人们就不会信他,而当水中有了血迹,就势必会引来饥渴的鲨鱼。

将手中的金手指抛还给左丘辰。面对着己方大厦将倾的气氛方子天笑的满不在乎。

“船破有底,底破有帮,帮破了,老子身上还有三千六百个大钉子,不服的,就上来试试。”

方子天挡在陈曲儿前面张开双臂,随着他一声冷哼,一远一近两根龙头棍应声回手。

正对着方子天的左丘辰见白莲教观云宫两家丝毫没有先动手的意思,他二话不说对着下首的谢峰使了个眼色。

谢峰那面也不迟疑,想也不想抬脚将一个手脚被缚的锦衣卫冲方子天踢了出去。这一脚着实不轻,只见那个倒霉的锦衣卫嘴里被堵着“呜呜”只喊,在空中翻着个,直直的冲方子天撞去,紧接着谢峰又踢出第二个、第三个,接连之间先后共有五个锦衣卫被他当作了皮球踢向方子天。

方子天不闪不避被飞过来的第一个人迎面撞的连退两步,第二个人又将他撞倒,方子天倒在地上,接下来的三个人一个接着一个地砸在他身上,谢峰见场面混乱,方子天接连中招,被砸的血都咳出来了,就带着几个弟子一拥而上。

赤手空拳的陈曲儿刚想上前替地上的方子天挡住来人,却见冲在最前面的一个蓬莱岛弟子被突然飞出的铜棍子敲碎了脑袋。

谢峰和几个上前的弟子眼看着那脑浆迸裂同门的尸体,让前一刻还在地上咳血的方子天一脚踢飞,挂在了树上,惊骇得顿时原地站桩。

“不束手就擒,本座就杀光你的手下。”话音刚落韩伟庭的扇子已经捅进了那边一个锦衣卫的心窝。

他那留着长长指甲的手把玩着那颗刚刚被扯出胸膛的心脏,那颗心冒着热气,它刚刚还在那人的胸口跳动。

叶声闻站在远处,看着白莲教主手里那颗人心,他眼睛里顿时绿光一闪。随后他怔怔出神,不明白方才为何看着那人心,竟突然冒出了个欲上前咬一口的想法。

姜午阳身旁的胆小蓝兰看了这血腥的一幕,一声没吭地晕在姜午阳怀里。

而姜午阳此时心绪烦乱,是左丘辰杀了方子天好?还是方子天杀了左丘辰更好?

“你以为我在乎他们的命?”

身旁一个被踢过来的锦衣卫刚刚站起,被方子天一棍挥出砸碎了脑袋。那没了头的尸体直挺挺的倒下去,在地上徒自抽搐着,而其余个锦衣卫见了,默默地站起来嘴里一声不吭。

黄白的脑浆混着鲜血崩了方子天一身,他扫了一眼矗立在身边几个锦衣卫,对韩伟庭笑道:“我从来不用毒药控制人,但我的人都很听话,因为他们吃我的喝我的,没了我就没了饭吃。”

“那他们很快就会饿死了。”左丘辰口中说了一句,冲着方子天一指刺出。

※※※

叶声闻转眼看着那边,左丘辰身法劲猛左冲右突占尽了优势,而旁边的陈曲儿根本插不上手,手里攥着烟盒急的连连跺脚。

“你做什么?”夏翩跹一把抓住了抽出放血刀正要上前的叶声闻。

“宰了那孙子!”

“方子天的女人现在需要吃解药,说到底闻香教也是白莲教的分支,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叶声闻冷哼一声,嘴上依然语无伦次:“弄什么玄虚,还真把自己当成人家的女人了!你不是才吃过解药吗?这玩意还吃上瘾了?”

“吃你个鬼,你脑子生锈了?!”

叶声闻甩开她的手道:“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夏翩跹指着他气道:“我现在没工夫跟你计较,你先去把那小妮子拿了。有些事情咱们回去才说!”

几个照面之后,左丘辰的身形突然晃若鬼魅,手间一根金手指被他使得虚虚实实变化万千,刹那间将方子天的身影圈在其中,而方子天摇摇晃晃嘴中还不停地咳嗽。

就像是暴风雨中的一叶小舟,在金手指一波接一波的抢攻之下,他随时都有被掀翻的可能。

这时只听左丘辰嘴中喊一声“中”,一指头正点在方子天右边肩髃上,方子天半个身子一麻,要知自打神功大成,他从来只攻不守,只有他打人,哪有人打他。吃了这么大的亏,他盛怒之下奋力反击,这一下便乱了分寸,连着抡出三棒子却没沾着左丘辰一片衣角。

众人再看,只见左丘辰一步便闪到正在抡棒子的方子天背后,冲着大椎、身柱、至阳、中枢四大要电光火石间连出四指。

“中!”

“中!”

“中!”

“全中!”

众人听了这最后一声喊,只见方子天哇得喷出一口血,踉跄欲倒。

站在原地拎着两根棍子,他似乎是没有了反抗的力气,可硬是撑着,没倒下去。

左丘辰背着手慢慢转到方子天身前,方子天笑看着他,嘴上正要说点什么,却被左丘辰一脚踹的飞了起来。

即使身在半空,左丘辰也不给方子天任何喘息的机会,金手指跟着便到,而连中了他五招的方子天全身酸麻,此刻心中明镜,重伤之下自己再难支持一分,索性展开双臂让胸前门户大开。

半空中左丘辰重重出手,深知只要这凌厉一指点在对方胸前的暄中上,他方子天就算不死以后也只能在病榻上作威作福了。

方子天真的要死了!

看着场中,蓝正然目不转睛心却狂跳,他暗中叹道:“只可惜他是左丘的儿子”

“手底下别别留余地,指死他!”那是韩伟庭在喊。

“快闪呢!闪呢!”那是田添翼在叫。

“放开!我要替他挡!”那是陈曲儿在哭,而抓着她的是刚刚溜过来的叶声闻。

“老天不公!左丘辰不过一介风流浪子,他凭什么凭什么是天下第一,凭什么能杀方子天!”那是姜午阳的心声,而蓝兰还在他怀里晕着。

眼看着金手指离胸前越来越近,所有的人都意识到自己这是在见证巨星陨落的一刻,任谁都看的出方子天若是中了这招,即便不死也是个残废。

为了这一刻他们当中有些人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了。

※※※

就在金手指和方子天的胸膛差之毫厘的瞬间,一只小巧的手掌横在了中间。

原本以为夏翩跹的用意是拦住陈曲儿好让方子天中招,可叶声闻一万个想不到,原来是她自己要去为方子天挡招。

“还说你跟他没事!”不去想那根排山倒海的金手指为何停在了夏翩跹的手上,叶声闻开口就骂。

“你脑子生锈了?你不是喜欢她吗?不去拦她你拦我干嘛?”也不去庆幸方子天为何逃过一劫,陈曲儿反倒接着叶声闻的话茬还在开口骂着:“没事个屁!你个绿毛龟!没有事她能过去救他!?”

随着金手指停住的地方,左丘辰阴郁的双眼也停在了那女子的手上,她手里的物件是一块木牌。

水雷符!

应该嵌在火鹰卵上的水雷符!

夏翩跹拨开金手指道:“我还怕你认不出来呢!”

“你如何取下来的?”

夏翩跹:“杀他啊!你杀他就是杀你爹!”

水雷符货真价实,证据确凿之下不由得左丘辰不信:“我爹在哪?”

夏翩跹一激得逞,得意的道:“还想喝凤凰血!鹰出卵破你蓬莱岛现在十里火海,我们走的时候你爹那个老坡子靠一把禹王刀在天**里苟延残喘,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杀人?动手啊,你杀他就是杀你爹!”

眼见多出了一张水雷符,又听那女子嘴里说到了凤凰血,言下的意思是蓬莱阁还被这两个狗男女人放了一把大火,蓝正然韩伟庭不免都把上前助拳的意思变成了静观其变。

韩伟庭:“蓝老可知这女子谁是?”

蓝正然接道:“应该就是闻香七杀。”

“哦?”韩伟庭眼中一亮。

左丘辰再度挺指上前,欲想夺回水雷符,却听夏翩跹手中“咔吧”一声将水雷符捏出了一条裂痕。

“信不信?信不信!”

捏着桃木牌子的手不停的加劲,夏翩跹又道:“没了这东西你怎么灭火?”

左丘辰道:“你想怎么样?”

这时候一口带血的吐沫啐在左丘辰脸上,死中觅活的方子天爬起来,言语间也来了精神:“先放了老子的人!”

见左丘辰一摆手,蓬莱岛的弟子给一众锦衣卫松了绑,推了过去。周朝贤带着人站到了方子天身后道:“大人,之前我们在岛上中了埋伏,不然未必就”

方子天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一把拿过夏翩跹手里的水雷符对左丘辰道:“用火雷符来换它。”

“没有。”

“那你爹也没有了。”

“咔吧”一声,水雷符上的那道裂痕又深了一分。

“慢!”

左丘辰看着方子天,他方才硬生生的挺住金手指的去势,身上已然受了内劲反噬,又想到蓬莱阁的大火不免心乱如麻,一时间没了主意,他自怀中取出一物,抛了过去。

方子天接住看了看,用上剩下的所有气力挥臂将手中的水雷符远远扔了出去。

※※※

锦衣卫这边一步步地后退着,观云宫和白莲教一步步地紧逼着。

就这样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看着蓝正然和韩伟庭分别把人派去了一部分去跟水雷符,约莫着蓬莱岛的人也去的差不多了,方子天终于送了口气。

伸手示意让大家停下来,他吸着鼻烟看了一眼蓝正然,又搂过陈曲儿冲着韩伟庭笑道:“如今她身份露了,留在你身边也没什么价值,不如咱们来个俩好噶一好!”

韩伟庭道:“尊驾说怎么个好法?”

“你给她吃的什么毒药?”

“她服用的是百香丸,是我白莲教中给低贱下人所配的毒药。”

夏翩跹听的一愣,要说在闻香教中只有上层角色才陪吃百香丸,合着他们这些人要是到了白莲教还都要带上“低贱”两个字

“那就用这张雷符,给我曲儿换一颗这百香丸的去根解药。”

陈曲儿听到方子天嘴里那“给我曲儿”四个字,心里激动到不行。

真的不嫌弃自己吗?他真的好到不在乎自己之前怎么样?不在乎自己的身子是不是清白?

曲儿红着脸心道:“是了!任由韩伟庭糟蹋那都是为了解药,不然留不住这条小命那又有谁来照顾他”

可心里的话还没想完,就突然间被夏翩跹的插嘴打断思路。

“三颗!”夏翩跹喊道。

叶声闻气呼呼的道:“我不要!”

夏翩跹转头:“我吃一颗,另一颗拿来喂狗的!要你自作多情!”

陈曲儿喊道:“凭什么给你啊?告诉你!就算我家主子跟你扭了糖丝,那也是逢场作戏,你还真以为他看上你了?呸!”

夏翩跹眯着眼睛等着陈曲儿把话说完,嘴上毫不示弱的反击道:“给你家主子舔脚丫去吧!就他这卖相,小姑奶奶还真就没看上!”

“你还没看上?我们家要不要你算啊!谁要你啊?!赔钱货!”

“你们家?呵呵!”夏翩跹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糖丝都还没扭过把?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正室了啊?”她一把扯过叶声闻冲着他说:“我赔钱?我没人要?姓叶的你来告诉她!快说啊!你快说啊!”

叶声闻被扯得甚是无奈:“你要我说什么呀~”

“说什么!说你愿意要我啊!”

叶声闻一皱眉,半天嘴里也挤出个字。

陈曲儿眼睛一闪:“你倒是让他说啊!说啊!赔钱货!”

夏翩跹眉毛一抬:“赔不赔钱小姑奶奶乐意,总比有些人不值钱的好!”

“你”

方子天见陈曲儿嘴上说不过她,对着夏翩跹道:“你敢再顶她一句?”

“再顶啊?”陈曲儿有了主心骨得意的附和着。

叶声闻此刻已经破罐破摔,对方子天是丝毫不惧,听了这句威胁心里泛起争强好胜的念头,夏翩跹眼看着他又要发作赶忙给他拽了个趔趄,她看着方子天道:“你们亏心不亏心?我刚刚才救了你。”

陈曲儿:“你不救自然有人来救!用得着你这赔钱货来犯贱?”

夏翩跹索性不去解释,故意气陈曲儿道:“我就犯贱了,先前在天**里扭糖丝我更贱!可惜你都没看见!”

对这二女争风吃醋的争吵再也看不下去,韩伟庭一声大喊道:“够了!吵什么吵!都听我说!”

他迫不及待的从怀中掏出了一本泛黄旧书,翻了几下随手撤下其中一页,将其举到面前道:“百香丸催功药、去根药的方子本座一并给了你们!一个下人换一张雷符,如此够本的买卖本座也没必要糊弄人。”

夏翩跹眼睛一咪,心中一动:“这古籍白莲教主贴身收藏?莫非是就是那白莲宝鉴!一整本的歪门邪道,怪不得他连吃了百香丸的人都敢那个”

沉吟了片刻,方子天点了点头,“好,我就信你一回,若是敢骗我”

差人将药方子送过去,韩伟庭笑道:“白莲宝鉴上撕下来的!货真价实!就算尊驾用这方子收买了我所有的下人本座也算不得损失。”

走江湖的讲究的就是个言出必行,解药方子到手方子天当着这么人自然不会食言,只见他一笑道:“你拖住观云宫的人,走远了我扔给你。”

韩伟庭心中得意,冲着夏翩跹笑道:“夏星使,山高水长本座与你有缘再会。”

夏翩跹没说话,只是怔怔的看了一眼韩伟庭正在收到怀里的白莲宝鉴。

第十五章 龙

看着锦衣卫护拥着方子天退进了林子深处,韩伟庭将火雷符顺手递给了一下人。

蓝正然眼看着火雷符在那些一水白衣的教众手里一个传一个,转眼间就没了踪影。

折扇轻摇,韩伟庭笑看着蓝正然道:“蓝老,你看方才先是畜生吃人、又是捉奸在床,最后又来个后院起火的左丘辰,咱们俩家实是被他们弄得人困马乏,本座带着这么多人,一时半刻也走不了,不如今夜就暂且作罢?来日方长嘛”

蓝正然回头看了看身后观云宫的众人,只见他们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明显的倦意,接连受到刺激的蓝兰还迷迷糊糊的晕在姜午阳怀里。

他心中再无战意,伸出手点了点韩伟庭,笑道:“还是韩教主想的周到,既然不急着走,那咱们回头再说。”

“蓝老请。”

※※※

派了周朝贤和田添翼分别代着所有的锦衣卫去探查岛上几方势力的动向,等到方子天见他们人都走的远了,他想了想带着曲儿绕回了之前的熊洞。

没过一会,叶声闻被夏翩跹半推半就地拽着,也跟了进来。

方子天见夏翩跹进了山洞,放下手上的药方子,不耐烦的问道:“你怎么还跟着我们,赖着不走啊?”

曲儿刚刚生了堆火,正帮方子天捋着心口,这时也接道:“赖着不走吗?”

“你这么大个人物跟我们玩卸磨杀驴?方子给我看看!”夏翩跹冲着方子天道。

曲儿道:“别以为跟你扭了一次糖丝,我家主子就对你有什么责任!不给就是不给!”

叶声闻提着放血刀上前一步道:“信不信我宰了你们俩?”

方子天听了这话一愣,他实是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虎落平阳的时候。

“来啊?宰了我啊,老子现在就剩下半条命手无缚鸡,你可不是每天都有这种机会的。”话音未落只见方子天将手中的药方一团,随手扔进了火堆。

叶声闻用短刀指着他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陈曲儿:“你敢吗?你杀了我们就等着毒虫噬骨吧!”

夏翩跹将叶声闻推到一边,上前蹲下道:“尊驾咱们有话好好说,你把方子”

“要说也行,你先把衣服脱下来还我!”曲儿打断她的话道。

夏翩跹看了她一眼,无意间发现自己的流火飞红别在陈曲儿腰上,“我的剑怎么别在你腰上,把家伙还我。”

陈曲儿看着那短剑,那是刚刚方子天叫她用那剑来钻木生火,生了火她随手就别在了腰上,这时她解下来扔过去:“早知道是你的破剑,本小姐才不会用!”

夏翩跹要回了短剑心气难消,也忙道:“早知道是你的衣服,小姑奶奶也不会穿!”

“那你脱啊?”

“”

“剑都还你了,还不把衣服还我?”

陈曲儿见夏翩跹被自己逼的说不出话来,赶忙又道:“脱啊!你不是说你在天**里更贱吗?来啊,再贱一个来看看!”

“你”夏翩跹霞飞双颊求助地看向叶声闻。

本想帮着夏翩跹说句话,可这会提到了衣服,叶声闻那醋意就像压制不住的心魔,再一次泛上来。

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你尝试过什么叫嫉妒。

他索性坐在了地上,直勾勾地看着夏翩跹那潮红的俏脸冷道:“属下也想见识一下星使在天**里,是怎么个贱法?”

一句话冷了夏翩跹的心。

不帮自己说话也就罢了,反而用“属下”“星使”的字眼来和自己拉开距离。

嫌我丢人了是吗?他这是故意在用自己最厌恶的方式来伤害自己。

要说这天下间能伤害我的,也只有你了。可你不是喜欢我吗?

不喜欢我为什么救我护我,既然喜欢了那为何不帮我,我做错了什么?你要用这么狠的方式来伤害我。

种草栽花、护身如玉,想起之前的那些事,看来自己真的很贱。

忽然觉得自己为他做过的那些,都没了任何意义。

既然你不稀罕,那我干嘛要在乎?

“喜欢看贱是吗?”

侧头凝视着他,夏翩跹边说边用纤纤素手解开了衣襟。

除下了那件衣衫,玉体上毫无遮掩。似乎是感到有些凉意,她那滑嫩白皙的肌肤上微微现出淡青色的血管,丰挺的胸口伴着呼吸微微起伏。

修长笔直的**紧并着,每一丝曲线,每一个弧度都完美无缺。

碍于曲儿在场,方子天迅速地瞄了一眼那光滑的翘臀,便赶忙将目光瞥向噼啪作响的火堆。

光着身子走到低着头的叶声闻面前。

不知道她是出于伤心,还是被人羞辱,眼角已泛起了一抹泪花。

黑眸沾着水气的微润,像透亮的宝石,幽深而冰凉。

人生在世,最糟的不是失去了他人的爱,而是因为太爱一个人,而失去了自己。

夏翩跹苦笑着道:“不是要看贱吗?干嘛低着头?我还能更贱些,要不要跳舞给你们看?潇湘倪采还是贵妃醉酒?我还会一点秦王破阵。”

头低到只能看到她那双莲足,足趾上带着的些许黑泥,粘在细腻柔白的肌肤上显得分外碍眼。

此刻叶声闻的头似是有一千斤那么重。

她为什么赌这么大的气,难道她那亲近不是装出来的?不可能吧!

他慌乱的解这着外衣,勉强吐出的话语,听起来分外沙哑:“我只是不明白”

“没关系,你不用明白了。”

叶声闻看着拿在手里的外衣,却不知该怎么给过去,替她披上?还是抛过去?

**的女子退了一步,“我不穿你衣服,不穿。”

※※※

山洞中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陈曲儿起初没想过这女子真的会刚烈到把身上唯一的衣服脱下来,将心比心想到自己以前在白莲教受的委屈,她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咄咄逼人确是有些过分。

都是女人,又何苦相互为难。保不准也真是自己误会她了。

捡起地上方子天的衣服,曲儿上前替夏翩跹披了上去:“这位姐姐,山洞里怪冷的,”为了缓解尴尬她又急忙补充道:“穿起来在跳。跳个霓裳羽衣,那舞好看”

“闭嘴!”

方子天这一嗓子喊得突然,把其余三人吓了一大跳。

“净给我丢人!捣蛋的熊孩子,你欺负人家做甚!她衣服让火鹰卵烤没了!借件衣服穿怎么了?回去把抄司马光的资治通鉴给我抄三遍!”

曲儿委屈道:“我抄抄过资治通鉴了”

“讲的是啥?”

曲儿:“忘忘了”

叶声闻接道:“忘了重抄抄完抄三国志!”

方子天指着叶声闻道:“**怎么这么多嘴呢?”

“别说我趁你病要你命啊!”

只听那边夏翩跹阴狠的道:“这个洞里,现在我说了算。”

“我要杀他!你说了算又怎么样?”叶声闻回头问道。

夏翩跹不去看他,嘴里答的决绝,“拿了药方子,还了你的解药,从此咱俩两不相欠。”

“你觉得你和我就是欠一颗解药的事?”

夏翩跹挑眉道:“不然我还欠你什么?”

叶声闻想了半晌答不出来。

“我不吃!”

方子天抱着膀子看的起劲,添油加醋道:“他说他不吃!”

夏翩跹:“他爱吃不吃!”

方子天听了这话做起了和事佬,“不是,我就不明白,要相好那就好好的好呗!这是犟什么呢这是。”

叶声闻指着他道:“**怎么这么多嘴呢?”

“别学我家主子说话!”

叶声闻同时被三面夹攻,输人不输阵强自拎着刀道:“我这就把你家主子的嘴割下来!”

陈曲儿:“你敢!”

“看我敢不敢!”

抽出流火飞红,夏翩跹冷道:“把你们三个的嘴,都给小姑奶奶闭上了!”

陈曲儿心思鬼精,知道眼下面前的女子在这洞里是绝对的主宰,她赶忙道:“解药的事咱们有话慢慢说”

“说个屁说!没得说!”此时身为“鱼肉”的方子天见自己的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气的站起身大叫。

“棍子呢?我棍子呢?!”

夏翩跹:“棍子不就在你脚边吗?”

叶声闻道:“假装看不见?还是你有老花眼啊?”

“嘿!我这暴脾气!”方子天见那二人糊弄不住,上前一拍叶声闻肩膀竟换了笑脸。

“我说小叶啊!”

“听哥一句话,要说这个对待女人啊,她不能想驯马似的,毛顺你就捋一把,啊毛不顺就往死里打”

叶声闻这当口也知道是误会了他和夏翩跹二人,见方子天服了软摇了摇手道:“你剩了吧”

一肚子火发不出去,方子天一撇嘴:“你个死脑瓜骨!敢不敢等我歇会,吃点东西咱俩拉出来单练!”

走到方子天面前叶声闻用刀面点着他的胸口道:“我要说不敢呢?”

方子天脸色徒然又一变,陪着笑道:“啧,你看你这是干啥啊,都自己人。放下刀,放下刀哈哈哈”

叶声闻被他嬉皮晒脸的反映弄直愣。

陈曲儿见了忙走过来,伸手将放血刀推开方子天的心口

岛的另一边,蓝正然带人寻了处僻静的地方,让大伙暂做修整。

坐在生起的火堆旁边他沉默着,看着手底下这些丢盔卸甲的残兵败将,蓝正然想起了左丘辰。

后继无人,已经成了观云宫最大的隐患。

姜午阳安顿好了还在迷糊着的蓝兰,走到蓝正然这边。

“那方才多管闲事的丫头就是闻香教夏翩跹?”

姜午阳点了点头。

“怪机灵的,模样也说得过去。”

见姜午阳低着头不吭声,蓝正然屡屡下巴上的长髯又笑道:“午阳,你那点小心思,还要瞒着为师?”

看了一眼老练的蓝正然,姜午阳道:“师父,徒儿知道错了。”

“为师说你错了吗?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蓝正然折了几根树枝扔进火堆又道:“丫头倒是个好丫头,只可惜”

姜午阳知道师父向来不在自己面前摆架子,听了这话,他往蓝正然身边凑了凑:“师父,可惜什么?”

“门不当户不对。”

想到夏翩跹在那男子面前倒贴的样子,姜午阳叹了口气道:“当对了也没用”

“把你那副没出息的样子给为师收起来,到了现在还看不出自己和别人差在哪里?连那鬼缠身的小子都敢和方子天对着叫骂,你呢?就知道往为师身后缩,护得了你一时,护得了你一世?”

姜午阳话听了一半便惊道:“鬼缠身?!师父你是说他撞邪?”

蓝正然正色道:“岂止是撞邪,你看不出来?他印堂发黑,命宫无光,不知招惹了什么脏东西,一身的戾气遮都遮不住,十足的大凶之象,为师看来,他不是厉鬼缠身,就是凶神索命。”

※※※

寅时一刻。

夜色沉沉,阴云漫天,山洞里充实着火光,此刻洞内的四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夏翩跹裹着那件衣服缩在角落里。叶声闻则像是一尊石像呆坐在方子天身边。

一身是伤的方子天也不见他运功疗伤,懒洋洋的半躺着。边吸着鼻烟边摆弄着叶声闻的放血刀。

陈曲儿坐在前头,专心地看着分别插在树枝上的那两大块洗拨好的熊肉,那正是大黑山的一对熊掌。

从手边捡起几根拾回来的干燥枯枝,放进了火堆,火焰渐渐烧了上来将枯枝淹没,不时传来爆裂的噼啪声。

她面色淡淡,略显苍白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甚是红润,漆黑的双眸倒映着两团小小的火焰。

自打静下心来之后,曲儿一直背对这方子天,那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四个人就这般在沉默中渡过了许久,空气中的肉香越来越浓,火光上头的一对熊掌上不断冒出油脂,缓缓滴下,看上去油光发亮,一看便令人食指大动,连角落里的夏翩跹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养了你这么些年,都不知道你叫什么。”方子天突然打破了沉默。

陈曲儿的背影颤了一下,却依然没有回身,只听到她一个细微的声音:“我姓陈,陈曲儿。”

“呵曲儿?”方子天轻笑了一下,“那不是我见你爱哼曲,随口给你取得名字吗。”

“我很喜欢。”

听那声音颤抖的厉害,夏翩跹抬眼望去,见一行泪从那清瘦的脸上滑下,滴到了那烧烤着的熊掌上。

又过了片刻,将树枝收了回去,曲儿仔细打量着熊掌,把大黑山用来掏蜂蜜的右掌留下,走到夏翩跹面前将另一只递过去道:“算我给姐姐陪个不是。”

夏翩跹肚子空空,见了吃的她点头笑了一下,感激地道:“好说,好说。”

得了只熊掌,转头看着一动不动的叶声闻,夏翩跹撅着嘴走过去坐在了他身旁。

“嗯!”她将熊掌递到叶声闻面前,叶声闻面上一红,讪讪地道:“你吃,我不饿。”

“你不饿个屁!”

见她一直伸手举着,叶声闻也不顾烫窘迫的撕了一块下来。

这边陈曲儿悄然地跪坐在方子天身旁,对着熊掌轻轻吹了吹热气,然后才用白葱似的手指从那上边撕了一大块肉来,送到方子天嘴边。

方子天嘴里大嚼特嚼,含含糊糊的道:“你自己也吃些”

看着陈曲儿一直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知道她心中始终还是放不下韩伟庭的事,只听他不耐烦的道:“一点屁事你想个没完没了,我说你什么了吗?”

被他这么一说,曲儿心中更是道不出的难受,泪水像是绝了堤的洪水,一波接着一波的淌着。

她一声不吭的抽嗒,心疼得方子天眼泪也在眼圈里打转,他不停地眨眼将曲儿蝶首搂在怀里:“出声哭”

“等我架一口大锅,把那不男不女的狗玩应炖汤给你喝,到时候看我啃净他的骨头来给你出气。”

看着被方子天搂在怀里哭成了泪人的陈曲儿,夏翩跹怔怔,突然心中莫名了起了一丝妒忌。

这方子天不是明摆着气人吗!

人比人的死,货比货得扔,这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差别,什么时候那呆子也能学学人家。

“别哭了!夫复可求啊!你应该乐!”

听了夏翩跹这一声喊陈曲儿止住了哭声。

看了一眼身旁的叶声闻,她气的没了胃口,一把将烤熊掌塞在了他手里。

直到这会陈曲儿才细看了看夏翩跹:“哎!我好像见过你!”

“对!我见过你!”她擦擦眼泪指着叶声闻道:“我给他扒皮的时候,你当时在屋外!”

夏翩跹不解道:“扒皮?什么时候?”

方子天看了一眼陈曲儿道:“八月二十六,她在双桂巷把上法场的二郎神掉了包。也就你相好的。”

陈曲儿:“你怎么知道的?”

“除了你中百香丸的毒,剩下我什么不知道。”

夏翩跹对着叶声闻道:“哦!原来你被她救出来的?”

叶声闻想到那日才出狼窝又入虎口便道:“救什么救,她要扒我的皮!倒是你见死不救!”

夏翩跹:“什么见死不救?”

陈曲儿对着夏翩跹道:“在那园子里你没看见我们吗?当时你不是就屋外吗?”

夏翩跹想了想,猛然对叶声闻道:“那晚上在小黑屋里被绑的人是你!哦你最近就是为了这个跟我别劲!可可我根本就看不清你们的脸!我就看见一个”

话没说完,突然她住了口。

直到了这当口叶声闻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没认出是我,是自己一直误会她了!

那她说下一次一定救自己,这是句真话?

再往下想,难道她莫不是真的对自己有意思?!

想到那日晚上,陈曲儿也突地后怕,她对着夏翩跹道:“你也看见那东西了?!”

夏翩跹:“你是说三只胳膊两条腿?可你们当时好像看不见它啊!”

“对对!后来就看见了,它眼睛还冒绿光!”陈曲儿忙冲方子天道:“我说了那晚上我撞邪你还不信!你看,你看这回我有证人!”

夏翩跹:“不是撞邪,那是条龙!五爪天龙!”

叶声闻正惊喜着夏翩跹竟是真的对自己有意思!可之后这几句话又生生的将他所有的注意力拽回来。

他听得出了一身冷汗,头发根根直立,那晚上起初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后站着!

她们说三只胳膊两条腿,那不是自己梦见的那怪物吗?他记得清楚,那东西说它的皮在自己身上,还说它苦登天难潜渊。

五爪天龙?!

※※※

方子天听陈曲儿把那晚的详细经过讲了一遍,最后他看着呆如木鸡的叶声闻,总结道:“你身上的妖甲,招鬼。”

叶声闻听了接道:“什么鬼?”

“龙鬼!”

“龙还有鬼?!”这一句话把三人听得云里雾里。

“咱们没有!人死了是人的鬼,龙死了就是龙的鬼!”方子天见他们那副没见过世面、少见多怪的样子,说了声聒噪:“亏得你们还常自夸江湖人士,刺青这点讲究都不懂?”

“俗话说图案有讲,纹前多想;岳母剌字,纹剌之史;神龙满背,权威尊贵;烈火麒麟,日进斗金;鲤鱼跃起,福禄无比;身纹大虎,必有大福;背有雄狮,王者雄姿;青龙盘腿,财如洪水;关羽在后,大哥财厚”

“先说我身上这个,我这个叫狂龙过肩,威力无边;在江湖上有一种说法,道上的人都是脚踏江湖,江湖在哪里?古时候人们就把道上人的肩膀比喻成江湖,所以在江湖上混的很少敢纹过肩龙!因为过肩龙听起来像是是“过江龙”!正所谓猛龙不过江,过江为盘蛇也,说的是就算是猛龙也是在自己地盘上猛,到了别人地盘上就要老实点。变成小蛇给人家盘着。也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意思。”

“你身上的这个,叫龙上身,把龙身八十一片鳞甲纹在身上,这叫人化龙,命要是硬不到一定程度,怕是就会引龙魂夺舍,说白了也就是鬼上身!”

“那就是龙鬼上身!”夏翩跹抢道。

方子天:“神异经里提过,上古有妖龙,叫敖什么我也不记得了,身披锦鳞,如万匹乌锻笼罩九天,五爪五趾,威目银须,喜食人心,为祸一方;其后这条龙被黄帝纵欲火神鹰所诛杀,生受凌迟活刮,烈焰焚身之苦,当年白莲教这套龙鳞妖甲,就是取自”

叶声闻听的远山雾罩,一脸的不信,插口道:“这些跟现实没联系啊这简直就是怪力乱神嘛!”

夏翩跹陈曲儿却听的明白,两人正看向方子天,却见他这当口话说了一半正到兴头上却突然没了言语。

此刻他眼中瞳孔微缩,死盯着山洞的暗处。

其余三人也都是耳力极好之辈,细听周遭响动,猛一转头,细辩之下只见昏暗的光影里,一个人高马大的身影正矗立在山洞的一角,向着他们这边窥视。

陈曲儿吓得嗷一声扑到方子天怀里:“就是它!就是这东西!”

第十六章 鬼上身

前一夜,终于是以白莲教一方得了微末的优势侥幸胜出而告终。

韩伟庭得了火雷符,思索着如何带人全身而退,这一战,他损失的只是几个叫不上名字的普通弟子,比起锦衣卫那边来实是好出太多,他们损失的是方子天的战力。

如今锦衣卫必是惊弓之鸟,军心已然大乱,要是方子天再一倒下,任谁都知那边立刻便是树倒猢狲散的局面。

可纵然是得了火雷符又占据了这么大优势,韩伟庭却依然高兴不起来,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那个叫夏翩跹女子的身影,那身影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即使一打眼就看出她是个惹祸的精,可那张脸实在是太俏了。

这看到的东西若不是自己的也就罢了,可偏偏还是别人的,这如何咽得下气?

※※※

日出时分,贪狼凭借着异常灵敏的感知,寻到了闻香教人马的聚集所在。

众人注意到那分草而出的妖媚女子,纷纷站起来。

周印抢上道:“局势如何了?”

贪狼坐到破军那处火堆旁,不紧不慢的道:“火牌子到了韩伟庭手上。”

“观云宫和锦衣卫那边呢?”

“不知道。”

周印冷道:“你去了一夜,就探出这点东西?”

从破军手里拿过被他吃了一半的烤馒头,贪狼白了周印一眼道:“蓝正然和方子天同归于尽了。”

周印惊喜道:“此话当真?”

“你信吗?”

“你”周印被她气的直吹胡子,用老花了的眼睛剜了她半天,知道再问不出什么实质的东西,索性一甩袖子走到了远处。

见他走远,贪狼压低声音对破军道:“方子天从韩伟庭手里弄到了百香丸去根药的方子,而且,方子天现在废了。”

冷漠的破军蓦地动容。

“夏翩跹和那个叶声闻在那,四个人挤在一个山洞里。”

“他们还和方子天瓜葛?”

贪狼:“不知道。”

“我走之前留了记号,眼下看来周老不死这我脱不开身。”

破军:“我去。”

※※※

诡异的气氛充实着山洞里的每一个角落,叶声闻方才还道是方子天故弄玄虚吓唬人,可这当口几人都在洞口坐着,怎么这里说多就多出来一个人呢。

难道着世间当真有鬼?!

夏翩跹肩膀微微颤抖,陈曲儿呼吸粗重,最先反映过来的还是方子天。

他看着那人被火光映在洞壁上的影子冷静下来道:“说个神怪故事,也有人帮着托气氛。”

摸摸陈曲儿的头,方子天道:“别怕了,墙上那么大个影子呢!”

两句话,如同给剩下三人吃了一颗定心丸。夏翩跹细看了看,发现那隐藏在火光难以照到角落里的身影似有一丝眼熟。

破军。

只听那边阴冷的声音道:“药方子交出来。”

方子天用手边的龙头棍在火堆中挑出些许灰烬,“早烧成灰了,你捡了东西快走,别妨碍我们这闲聊。”

破军自阴影里走出来,冷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也,不懂这个道理?”

伸大拇指点了点肩头上的刺青,方子天面上颇有自豪之色:“过江龙。”

霎息之间一点蔚蓝的光从破军手中喷泼而出。

这一刀气势惊人,一丈之内尽是蓝刀的虚影,似劲浪滔天又如泰山压顶,大开大合地向地上的方子天斩了过去。

流火飞红划过了一个怪异的弧线,迎风而上。

铮的一声金铁交鸣,夏翩跹晃了一晃,后退两步。

再看破军,丝毫未动,只是在冷漠的脸上挂了一丝差异。

“你,为何要拦?”

接了这一刀,夏翩跹面色犯白,她心意急转陪着笑道:“你砍了他?咱们向谁讨药吃?”

“又不往死里砍,真砍死了再拦。”破军话未说完,又斩一刀。

刀锋一扬,那道蓝光再度撕破了虚空。

夏翩跹万分气苦,情急之下心中明知不敌也只能硬着头皮强上,刷刷刷,一连三剑招式老辣精妙,角度诡异,硬是逼得破军回刀抵挡。

破军见此,微微冷笑:“你这是螳臂当車!”

只见他身形倏地一闪,失了踪迹,夏翩跹急忙伸足将插在地上的放血刀踢给叶声闻道:“钻空子捅死他!”

一缕蓝幽幽的刀光在洞中飘忽而过,血花四溅。

夏翩跹的肩头开了口子。

再看叶声闻。

没有动!

方子天将陈曲儿挡在身后喊道:“哎呀我二郎神!合着你就这两下子?**站桩呢啊?”

他挣扎着起身去够不远处火堆旁的烟盒,却摸到了一只鞋,方子天抬头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近前的破军,没好气地道:“抬脚!”

嘭得一声脆响,祖母绿的精致烟盒被那高大阴沉的破军踏碎,陈曲儿心中黯然,剩下的那点烟末是他们最后的指望。

“我就日了”方子天骂了一句,无奈的又坐了回去。

破军:“我杀鸡儆猴,你好好看着该不该把方子给我。”

方子天一撇嘴,面上显得毫不在乎。

不顾剑上的滚烫,夏翩跹用流火飞红抹着肩头的鲜血,那剑不知为何,火红的辣眼睛。

叶声闻着刀走到她身旁,他临场对敌经验少点可怜,面对着教内的第一高手,看着他手上那好似勾魂使者的一抹蓝光,叶声闻迈出的脚步是那样的虚浮。

破军望了叶声闻一眼,任谁都看出他那眼中带着的是强烈的不屑:“给你一个忍辱偷生的机会,站过来!”

夏翩跹感到了身旁叶声闻的势短,帮他打气道:“别怕他!照死捅!”

破军一笑:“你们那点本事,拦我?”

夏翩跹:“试试。”

“试试?就凭你?还有身边这条狗?”

“你一样是狗!”

冷笑一声不再多话,破军人刀合一,蓝光有如匹练般扫向夏翩跹。

心神只凝在了最初那扫来一点刀光上,任其如何猛烈她却像一叶轻舟顺着破军的刀锋起伏不定,在屏息之间从那连绵不绝的刀海中一次次遁了出去。

弯刀,似大江惊涛破堤而出。短剑,如飞虹缤纷挥洒迎去。

一时间只见得两条人影忽来忽往起落不定,而站在后方的叶声闻根本没法插得上手去。

几招拆过,刀剑相交之中夏翩跹周身被震的血气翻腾,握着短剑的手不住发抖,却见刀锋不止,带起一溜溜鲜血。

杀心一起,破军不再拖沓,他放声长啸刀法如龙,瞬间挥出四刀,最后一刀,只见他手中的蓝刀自下而上扬,向夏翩跹撩了出去。

利刃割风,竟然在山洞里带出了一片刺耳厉啸。

这一招砍的气吞八荒,夏翩跹眼见漫天刀光腾起,别说抵挡就是闪让也不知从何让起,可她不顾凌厉的刀锋硬是踏上一步。

挥剑对劈,金戈交鸣之下,流火飞红毫无悬念的脱了手!

一刀得手,破军的身影飘然一横,自夏翩跹的身边掠了过去,接着本在二人后方的叶声闻只觉一股劲风带着自己飞了起来,重重的撞在洞壁上。

赶在叶声闻被破军一脚踢飞的当口她拾起短剑,手握剑刃,正打算以指间心头血喂剑,可才一抬头却见破军又站回到自己的面前。

只这稍一会神,双手已被他掐在掌中。

手上发力,破军眼见着流火飞红离开了那双细弱的手,铛的一声掉在地上。

冷笑一声,一脚将短剑踢远。

“喂血?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他五指紧扣,夏翩跹双手奇痛,膝上又受了破军一脚,直接被他踢得跌跪在地上。

“把她放开!”身后传来一声发喊,放血刀突地扎进了破军虎背。

破军身形未动,冷哼一声毫不在意,回身出刀,叶声闻再一次被砍的飞了出去。

方子天把曲儿护在背后,如此紧要关头,他那张破嘴仍然闲不住:“这都是些什么他妈东西,就这两下子能给你俩口子打成这样?”

放血刀上带有特制的放血槽,背上鲜血不停地呲出,只见破军一咬牙,竟靠内力将插在背上的刀一寸寸生生逼出体外。

人为刀锯我为鱼肉,双手被制的夏翩跹看着叶声闻在那边浑身浴血,心知此番休矣,她不闪不避仰头死盯着那迎面举起的蓝光弯刀。

“砍啊!小姑奶奶不怕!”

弯刀凉风飕飕,劈砍下来,不带任何迟疑!

斩头!

此时陈曲儿早已闭了双眼不敢再看,而方子天眼中倒映的却是那道猛然跳窜起来的身影。

那一幕,让他很是骇异。

黑暗的山洞里亮起的是一对瞪成溜圆的铜铃绿眼!

鬼上身!?

※※※

韩伟庭带着人来到海边,竟然一路上没人阻拦,可到了岸边却看见自己的船上站满了锦衣卫。

船舷上为首的是田添翼,他正在指挥属下收锚出海。

田添翼百忙之中看见了远在岸边的白莲教众人,他双手笼音喊道:“不算这艘,岛上还有两艘船不漏水,教主大人快去找观云宫抢船吧啊!”

知道纵然雷符到手,带不带得回去也是两说,可韩伟庭实是想不到方子天竟然先拿出派人偷船的下作手段。

岛的另一边。

姜午阳安排了一众弟子分批休息,观云宫众人几乎个个带伤哼哼呦呦,七倒八歪。

蓝正然闭目打坐,看着自己手底下这群虾兵蟹将叹气,过了许久他把姜午阳叫到身边,附耳吩咐了几句,姜午阳面上迟疑了一下,可不等他回神,蓝正然已起身消失在晨光中。

辰时,提了拨云剑,姜午阳带了伤势较轻的三五个师弟于营地中巡视。转了三四圈后,那几个弟子熬了一夜,这当口已是困的哈欠连天。

嫌这些师弟没用,便把他们都轰回去睡觉。姜午阳自己一个人坐在营地边上愣神,琢磨着蓝正然的话,他面上有喜有忧也不知再想些什么,过不多时,忽听不远处林中角落里有人压声道:“请姜少侠过来这边说话。”

姜午阳侧头寻声望去,只见林中一个闪出一人,那人冲他一笑招了招手,而后倒提长剑转身入林,他身法颇带几分迅捷,眨眼间在林子中隐了踪影,那正是蓬莱岛谢峰。

※※※

生生刹住刀势的,是一只手掌。

肉翻血飞。

那一刀砍在他手上。

或者说是那只手托住了天荒弯刀!

被那一对绿幽幽的眼睛瞪着,破军起初竟然失了神,似乎那对眼睛里有这一种凡人完全不可抗拒的魂神。

然而当破军回神过来的时候,就随即发现这姓叶的小子竟然头上出角,满身隐起鳞甲,宛如传说中的龙形。

他心中大骇,这时想抽回弯刀,却发现那只扣住刀的手好似铁钳。

松开了跪在地上的女子,破军沉腰扎马将内劲提到极致,双手并用而奋力夺刀。

随着破军双臂间的发力,他手上伤口越来越深,血也越流越多。

可那弯刀,纹丝不动。

大惊之下,破军正打算弃刀,却觉颈间一紧,接着双脚离开了地面。

当被那手掐在脖子上的一刻,破军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杀气袭进他的全身,让他每一处筋肉不都能自己。

他哽咽道:“你等等等等你听我说听我说”

看着叶声闻掐着破军的脖子将他举了起来,跪在地上的夏翩跹恍然如梦,愣了半晌,可才回过神来就觉得叶声闻身上的戾气把她冲的胸中做呕欲吐,爬不起身。

片刻之后场中风云变幻,飞沙走石,破军被杀死了。

就在夏翩跹、陈曲儿乃至方子天的惊讶注视下,破军被叶声闻杀死了,而且那简直就是一种连方子天都全所未见的击杀方式。

前一刻,他将手中的破军扔出之后,叶声闻就成了一只食肉的怪物,迅捷无比的野兽带着无比的兴奋,蹿到了身子仍在半空的猎物背上,他口中伴着一声声怪笑,利用四肢和爪牙不断地将破军全身上下的皮肉尽数撕开。

双手十指犹如利刀一样,一次次抠进那结实身体,又同时利用双脚抵在破军的胸前或者背后,把他山洞里蹬来扯去,每一次将那躯体甩出,两手必定各撕扯下来一大块模糊的血肉。

他就像戏耍一般的在破军身上跳来蹿去,东抠一把西扯一爪,剜进了眼眶,扯掉了头皮,拽出了舌头,最后竟然张嘴咬住了喉咙

※※※

当猎杀的风暴平息以后,这次是夏翩跹第一个回过神来,她忙着止住了伤口上的血,拾起流火飞红正要走上前拉过叶声闻时,却见他突然弃了那碎烂的尸体,抓着扯下来的心脏,死命地冲出山洞。

她心中一惊,就要跟着往洞外追,却被方子天一声喝住。

“别去!”

方子天吞咽了一下又道:“你傻了!方才杀人那个不是他,它可能还在他身上!”

夏翩跹懵门了:“你说什么呢?谁在谁身上?”

“龙的鬼啊!鬼可能还在他身上!”

听了那话,夏翩跹纵然心中害怕,可一转念她还是不管不顾地追了出去。

“唉我说你要男人不要命啊!”

※※※

旭日高升时,金灿灿的朝晖渐渐染红了东方天际,岛上高高的山峰被灿烂的云霞染成一片绯红。清爽的潮湿的带着谈谈的腥味的海风,吹拂在头发、面颊、身体每一处的感觉。就像抱着艳丽丰盈的美好女子一样诱人。

在附近的树林里找了快十圈,仍然没见到叶声闻的影子。无奈之下夏翩跹不得不向林子的更深处寻去。

心中浮躁,想喊他的名字却又怕引来其他人添乱,就这样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夏翩跹开始慌不择路。而这密林的深处根本也没有路,她赤着脚,越来越湿的泥地上满是荆棘,一脚踩在上面扎的很疼,到处都是奇怪的植物,参天的大树一颗挨着一颗,茂密的枝叶又遮住了阳光,抬头根本不见天空。

这里极是昏暗,到最后,她完全迷了路。

他人在哪?

跑来跑去,她发现似乎自己是在原地绕圈子,藤蔓不停缠在脚脖子上,划破了纤足,晨雾弥漫中四周看上去都是一个模样。

手中转着短剑夏翩跹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身在这没有任何人气的林子,望着周围半人多高的长草,她觉得无助又孤独。

“姓叶的!你去哪了?快出来啊!”

茂密的树林深处亮起了一对绿光。

末了,她摊在地上,双手紧紧的攥住泥土,显然气苦至极。

“怕是死了”背后,一个奸猾的声音道。

夏翩跹一回头,身后矗立的是一个老树。

她又急忙回身,只见一人突然出现在面前,单掌带着一股大力,排山倒海的袭来,那正是韩伟庭。

来不及运转内力抵抗,夏翩跹被轰地一下击在心口,胸前巨震,她一口鲜血喷出,眼前一黑,就此晕死了过去。

第十七章 梦

被一刀砍飞,撞在洞壁上的叶声闻觉得自己晕了过去。

许久许久。

日夜在一个梦境中煎熬,那是一片走不出的迷雾。眼前永远是一片模糊,明明知道自己身在梦中,可却怎么都醒不过来,全身上下无处不疼,手脚也不听使唤,身体更仿佛不属于自己。

他说不出的难受,有时不知自己是谁,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却又看到无数虚幻。

梦境刚开始时自己似乎是在撕扯一个躯体,那血气冲进鼻腔,他竟然控制不住兴奋,忍不住一口咬进那躯体的脖颈,品味着喉咙中冒出的鲜血,腥甜而**,这让他觉得无比快活。

血气中,自己好似一只腾舞在血云中的恶龙。

正自快活受用时,远处忽然亮起那一点炙光,火红的辣眼睛,让他不敢直视。

紧接着,那突然冲出的、高声鸣嚎着的浴火雏鹰让他心惊不已。

烈火铺天盖地的卷来,冲烤的他如焚身般的灼痛。

拽下那躯体中诱人的心脏,他发狂的奔逃,只想躲开它,远远的躲开,越远越好。

转眼间他到了另一个世界,这里是一片密林,人心进肚了子,他觉得满足而又充满活力。

突然间似乎是听见有人在叫喊,那声音甚是熟悉,可他想不起来那人是谁。

隐蔽在树丛中,远远的看着那人,那是一个盈盈而立的女子。

他觉得很是熟悉,竟然不舍得离去。

天地间碧绿一片,忽然间那女子不知怎么神色凄苦地跌坐在地上,凝视着那个身影,他极度渴望着拥她入怀,觉得自己应该过去把她抱起来,可是,冥冥中有另一个声音,清楚地阻止了他。

“剑中火鹰”

的确,她手中剑火一般的鲜艳,血一样的妖娆。

是那只凤凰没错,它困在其中呼之欲出!

绝对没错!

畏惧地后退几步,那纤弱的身影在眼前渐渐淡去,直到消失在一片迷雾之中

※※※

不知道自己在这片迷雾中陷了多久,他走不出去,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梦境中困了多久,他醒不过来。

终于有一天迷雾渐渐散去,眼前渐渐清晰,朦朦胧胧之中,叶声闻的眼前现出一个人影。

“醒了!他醒了!”耳边是一个清脆的声音:“快去通知大长老,他醒了”

叶声闻动了动嘴,喉咙里异常干涩,感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他沙哑着声音勉强问道:“这是在哪?”

“山东。”

又是一片模糊,双眼渐渐闭合,他再度陷入了迷雾之中。

徐鸿儒松开了按住叶声闻脉搏的手,看了看他惨白的面色,眉头轻轻皱起,接过侍女递来的丝巾,他搽搽手放下帘帐走入了隔室。

见到徐鸿儒推门而入,教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道:“怎么样?”

徐鸿儒:“又迷糊过去了,现在还说不准。”

此时坐在桌旁的周印起身道:“此番回音岛雷符之争,我教损兵折将,七杀失踪,破军阵亡,就剩下一个不服天朝管的贪狼,我看来年八月份,钜野那边大伙也不用去了!”

徐鸿儒道:“二长老扫安勿躁,要知道当今熹宗皇帝不理朝政,朝野之中被魏忠贤一个宦官逐渐专擅朝政,**哈赤又如狼似虎伺机而动,更何况那方子天经此一役重伤难愈,这大明朝如今可谓是内忧外患风雨飘摇,我闻香教若是揭竿而起各省各地教众加起来怕是超过数万余人,此乃转朝换代天命使然,那七杀破军不过是两个使力,少了他们又何足道哉?”

主教饮了口茶,看着徐鸿儒微微冷笑。

过了一会,主教放下茶杯对周印道:“说起来这叶声闻,又是何以至此?”

“之前一直没见着他人,带人撤退的时候,贪狼闻风寻到了他,可那时他已不认人,连杀了三个圣徒,十几个人加上贪狼才将他合力擒下。”

思索了一阵,徐鸿儒道:“圣甲隐藏的疑点甚多,在老朽看来,此翻他不只是心智迷失、走火入魔这么简单。”

“先生的意思是?”

“老朽现在怀疑,怕是阴灵夺舍。”

十一月十五,夜。

叶声闻用力眨了眨眼,终于睁了开来。

“姓叶的,你可知这一觉让你困了多久?”榻边一个女子的声音传入耳中。

那一声“姓叶的”让他带着满心的期待转头看去,身旁的女子一身红衣,妩媚嫣然。

盯了她半晌,认出那女子,是贪狼。

叶声闻想起身下床,却被贪狼按住。

扶着他在床上坐起,端过桌边的粥碗贪狼笑了笑,声音清脆如铃:“伤刚好别急着下地,来吃口粥吧。”

叶声闻伸出手本想接过她手中的粥碗,可贪狼不依,硬是用春葱一般的嫩手将盛着米粥的勺子抵到叶声闻嘴边。

“张嘴啊”

嘴不由自主的张开,在那春意浓浓的眼波下叶声闻鬼使神差的吃了一口又一口。

粥不甜,很咸。是茶蛋瘦肉粥。

这让他觉得有些口喝。

不知是贪狼故意还是不小心;一滴米浆溅洒在叶声闻**的胸前。

“奴家也是第一次予人喂粥,手脚笨拙叶哥哥莫怪”说完她放下粥碗,一双美目仿佛要滴出水来,眼波迷离中充盈着诱人锁了房门,贪狼扭着水蛇一般的细腰走到榻前,推开方才坐在上面的椅子,她轻轻地跪了下来,然后媚笑着张开嘴,含上了他胸前的那点米浆。

感觉到自己的心口被那张温软湿润的樱唇一下下亲吻吸润着,叶声闻口干舌燥之余,看见贪狼的一双媚眼正风情万种的瞥向自己。

口中伴着诱人心魄的轻哼,亲吻中她用牙齿有意无意的在叶声闻身上轻轻啃咬。

玉手伸进被子,贪狼忽然隔着他的侍裤握住了那膨胀的,她不轻不重地揉捏着,手间的动作和力道又是那样的巧妙

她身上的味道很香,不似任何脂粉却又胜出百倍。

痴痴一笑媚眼如丝,嘴上手中不停,她扭动着身躯曼妙的慢慢爬上床榻,身体不停碰触间叶声闻被摩擦的不禁心中起火,双手忍不住去抚摸那诱人的女体。

她身上的肌肤滑腻而富有弹性,贪狼咯咯笑了几声,一双手仿佛是在上下抵挡,却又好像是在故意引诱他往深处抚摸,这种似拒还迎的举动彻底点燃了叶声闻的欲火。

翻身将那连连娇喘的女子压在身下,一口含住了她白净的脖子,贪狼似乎是被那轻咬弄得发痒,嘻笑着连连求饶,迎合中带着任君采摘的意味。

一时间仿佛有声声呻吟回荡在柔和的夜色中。

心神迷乱间,那一身鲜红的衣衫,分外刺眼!

猛然间,耳边响起了另一个声音,“说啊,说你愿意要我啊!”

强忍住身体本能的冲动,他硬是逼着自己放开了身下女子那火热的躯体。

“你粥里放了什么?”

贪狼宛然一笑:“枸杞和链子,都是补肾的”

“离我远点。”

伸出玉手轻轻擦拭着嘴角,贪狼哀怨眼神中有种弑人的味道:“怎么?怕自己应付不来?”

“离我远点!”

贪狼缓了缓怒意,重新媚笑起来:“为了和你的意,我今夜还特意穿了七杀的衣服,叶哥哥真是枉费奴家这一翻心意,可是话说回来,老娘这副身子那点比不上夏翩跹?只要你赏一颗去根的解药,别说她夏翩跹能给你的,就是她夏翩跹给不了你的,我也一样能让你尝道”

“你估计错了,我根本没解药。”

“叶哥哥也休要来拿奴家做耍子,没解药那你身上百香丸的毒呢?”

叶声闻看着她不解的冷笑一声,伸手自探脉息,片刻之后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毒呢?!

脑中一团乱麻,眼前再一次涌上迷雾。

看着叶声闻跟自己演戏,贪狼伸手解开了胸前的衣襟。

“话已经说道这个份上了,你也不用遮掩,难道老娘的一身还换不来一颗解药吗?”

自榻上微笑着扭腰爬近,那隐约可见的春光带着无尽诱惑。

眼中泛起绿光,突然他那嗓音尖刻的不似人声:“阴寒女体吾不喜食”

※※※

回音岛雷符之争,闻香教在二长老周印的带领下可谓是狐狸没打着惹来一身臊,先是时日算错,为了避开海上风浪,众人耽搁了整整两日才迟迟出海。

上岛后周印为了让众人抹去异心,他先炸了己方船只,可寻到雷符陨落之处时,才发现那里早已是人去楼空。几日内先后于敌方交锋了三次,都是在夜里,虽然招了面,却根本不知对方到底是谁的人马,待到重整旗鼓之后,他竟然发现岛上几方势力突然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周印大惊之下才意识到,已是没有了夺船回去的可能了。

在岛上浑浑噩噩的困了五六天,直到徐鸿儒的船影出现在海平线上,众人才看到了生的希望。

这一趟下来,撇下雷符的影子没见着不说,放下死伤的普通教众不提,单是三大凶星使之中,毫发无损回来的也只一个贪狼;七杀星使夏翩跹,在众人登船出海之前被派去蓬莱岛夜探,一去不回,就此失踪。破军星使,在没有得到二长老允许的情况下,私自行动,当贪狼闻风寻到他的时候,活生生的人已经变成了一堆白骨碎肉,唯一能证明身份的,是丢在一旁的天荒弯刀。

到了山东后,好在主教得知了如此难堪的失败却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不悦,王好贤带人在山东分座修整了几日后,便辞别了大长老徐鸿儒带人回石佛口。

为了避免人多显眼,他把众人分作几波迁回教都。

连日来几拨人马从山东陆陆续续回到石佛口,休整了两日后,转天在早间讲义时主教又按此番以往功过,升谪赏罚,整理旧部,填补空缺。

但,不论早晚,不论长短,每一次宣经均不见贪狼星使和八圣徒叶声闻的身影;这二人自回到教都起皆报病请假。

每日里,叶声闻身体虚弱血脉不畅,躺在自己家屋里足不出户,没有差事来办,他倒也捞的清闲自在,只是连日里噩梦连连,浑浑噩噩中夏翩跹的身影又是挥之不去。

隐约记得似是自己在回音岛上和她的关系有了一些变动,可具体的细节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一丝。

二长老周印受主教之命时常带些瓜果梨桃前来探望,这期间叶声闻总是拐弯抹角地寻问着夏翩跹的下落,周印的回答千篇一律:失踪。

失踪,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消息线索。

这一日傍晚,叶声闻自周印处得知自己被主教晋升为新任的破军星使,手掌天荒弯刀。再也不用回山东了。

叶声闻懒得动,便推了二长老要他搬去破军房子的好意,送走周印后,握着蓝莹莹的宝刀他心神一震;头脑自连续数日的混沌中突然变得清明。

自己被这把刀砍过,胸口上的伤就是拜它所赐。

回音岛上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但唯独破军是怎么死的他记不起来一丝,料想当时自己应该不在场。

醒来时夏翩跹不是还在榻边给他喂粥吃,好像还

但她不是失踪了吗?

不对,那是贪狼来讨解药,可贪狼为何要穿她的衣服,后来又是怎么走的?

一片片记忆的碎片让他怎么都连接不上。想着想着叶声闻觉得头疼欲裂,沉沉的在榻上睡了过去。

当叶声闻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了屋内多出了一个穿着下人装束的女子,正在进进出出地忙乎着。

细辩之下,没认出来那身影是谁,只是看出她抹灰扫地忙的一头汗;本想叫住她,转头一想又马上打消了念头。自打升了圣徒离开了六人房舍,搬到这单间里自己还从来没收拾一回。

那女子这会还不知道躺在榻上的叶声闻已经醒了,端着洗抹布的水盆出了屋子。

叶声闻看了看周围,发现这屋子竟是比刚搬进来的时候还洁净,更可况那女子进进出出之间还给空气中带来了谈谈的香味。

他暗道:“手脚够麻利的哈!”

过了一会儿,那女子又端着一盆换好的清水进来,无意间向榻上看了一眼,发现叶声闻正在差异地打量着她。

只见她先愣了一下,随即连忙走到近前,低头跪了下来。

叶声闻也一愣,这怎么还随便下跪啊?

转念一想他明白过来,之前二长老说自己成了新破军,这人定是有求于自己,这年月送不起贺礼的多的是,这姑娘怕是过来干活上态度来的。

“收拾的这么干净,这事肯定不好办!保不齐又是来讨解药的吧?”心里想着语气上带了一丝不耐:“先起来。有事?”

那女子抬起头,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年纪,她先是点点头,然后又赶忙摇摇头。

叶声闻是个俗人,看人第一眼向来以貌取人,这女子的娇好面相让他不由自主的和颜悦色起来,“姑娘叫什么啊?有事起来说吧”

胆怯的指了指自己的嘴,摇摇了小手,似是不敢看他,那女子又低下头去,只见她用晶莹细嫩的手指沾了点盆中的清水,在地上划了两个字。

小桑

叶声闻心中叹道:“可惜了生的这么好看,竟是个哑巴!”。

“你不会说话啊?”

说完叶声闻突然有点后悔。

小桑点点头。

“那就写吧,找我什么事?”

小桑深吸一口气,不再去蘸水,怯意地看了看叶声闻的手,叶声闻会意伸出手递了过去。

小桑快速的在他手上写划着。

小姑娘费了半天劲,直到累的脑袋上冒烟,叶声闻才终于算是弄明白了,这小桑原是破军的婢女,因破军向来孤傲不喜说话,所以当年周印挑选了刚满十岁的小桑毒哑了送过去,而如今破军一死,教里年轻些的女子少之又少,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这样一来她自然成了自己的婢女。

“都是苦出身,我受不起这个,你还是回去吧。”说话的时候叶声闻心里还带着点不好意思。

听完这句话原本还胆怯着挤出微笑的小桑,突然变了脸色,红了眼圈,她急忙跪回在地上连连摇手。

“别怕,回头二长老那边就说我受不惯,不用你忙乎了这怎么样?”叶声闻递过手去。

小桑双手接过,在叶声闻的手上急忙的写划。

默念着她在手中写的字,叶声闻带着嘲讽慎道:“大圣徒木亮?怎么可能不认识,那是全教的名人,嚣张的紧呢!”

小桑点点头,手上写划不停,面上却带着羞意。

“去他娘的!他也配让人伺候他侍寝!还大长老的亲侄子!人家大长老姓徐!”

叶声闻接着怒道:“你不提这人我还忘了,前些年他借我钱不换,老子去讨债他还打了我两个嘴巴,现下老子大小也是个星使!你以后就在我这边,老子看他敢上破军门前来要人!我一刀我刀呢?”他走过去拿起放在榻上的天荒刀举到胸前道:“我一刀跺死他!”

“瞅他那个死样子!个大白胖子!有能耐别找下人啊!他干脆找夏翩跹侍寝去”

眼见这新破军前一刻还举着弯刀来回比划,可一提起七杀星使的名字双眼突然就没了之前的神采,小桑见他默默坐回到榻边,还自枕边摸出了一只绯红的绣鞋。

他神色间很是凄苦寂寥,任谁都知道七杀星使夏翩跹是闻香教第一美人,不自量力的迷恋追随者一抓一大把,没想到这新破军也是其中一个花痴,想到这小桑知趣地端起地上的水盆,走入了隔室。

酉时。

看着桌上精致的四菜一汤,叶声闻心里暖洋洋的。

这些年吃惯了大锅饭,饭堂的厨子八百年不换菜,真没想到当上星使还有开小灶的待遇。

他招呼小桑过来一起吃饭,却看小桑手里比划着用口型说道:“下人是不能上桌的。”

叶声闻把脸往下一抹,筷子一撂,小桑心中害怕试探着坐了下来。

席间叶声闻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夸了几句菜好吃便不再说话,本想给小桑夹几口菜,可见她一直低着头,叶声闻就打消了念头。

吃过饭,小桑麻利地收拾了碗筷后,沏了壶茶陪着笑和叶声闻坐在桌上,屋子里静悄悄的,叶声闻对着这美貌的哑女实是不知该怎么交流,也没心思交流,长这么大从来没让人伺候过,他觉得尴尬就装着打了哈欠:“天色不早了,睡去吧。”

走进卧房,却见小桑也跟了进来,叶声闻道:“你不去睡觉跟我进来干嘛?”

后面原本低着头的小桑听了这话面上一红。

“你还有事要说?”叶声闻伸出手去。

小桑在他手上划写了两个字:

侍寝

叶声闻心里一堵,坦率地问道:“你以前都是这般?”

烛光下小桑晕生双颊,摇了摇头飞快的在他手上写着,前任破军武功特殊,不能近女色,奴还是处子之身,自知容貌丑陋,还望星使大人不好嫌弃。

叶声闻心里惘然,要是有这么个夏翩跹真不日子过的多快活,他叹道:“我不嫌你丑,不过侍寝还是免了吧,就当我也不喜女色,去隔壁屋子睡吧。”

小桑眉眼微红连连欠身,如蒙大赦的退了出去。

亥时。

躺在榻上的小桑和衣而卧,睁着双眼毫无睡意,脑海中思绪翻飞,换了新主子,前途未卜不知是喜是忧,画龙画虎难画骨,这新破军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知身在这魔窟鬼中生存真是这般平易近人,又凭着什么当上了破军星使?

也不知自己给他留下的印象怎样,今日扫地搽桌,烧的菜更是川鲁淮扬一样一个,实费了她一番心思。

正想着,不知怎么心中忽地没来由的一惊,门窗紧闭可屋子里却忽然冷风嗖嗖,紧接着,她听到了隔壁屋里的动静。

“你你怎么又来了”

那是叶声闻的声音,此时听起来含含糊糊不甚清楚。

“吃饿.”

小桑急忙起身,以为他是想吃些宵夜,可凝神细听之下,隔壁屋子的那个声音沙哑异常,绝对不是叶声闻发出来的。

她毛骨悚然,想到大半夜的都亥时了,他屋子里怎么还藏着别人!?

大起胆子走近门边轻轻地推开一条小缝隙,借着昏暗的烛光小桑抬眼细细一看,只见叶声闻双目紧闭,**着胸膛躺在榻上正在自言自语,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你吃什么吃别过来啊”

“馋肉心头肉”

他是在说梦话?自己扮成两个人相互说梦话?

说梦话常有,可再怪的梦自己也永远只有一个意识,谁人在梦里自己对着自己扮成两个人来回说话啊?

“离我远点唉唉唉啊!”

随着一声大叫叶声闻就像死人诈尸一样突然坐了起来。

小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喊吓的不轻,更不敢有任何动作,只见叶声闻光着上半身赤着脚跳下床,两步就走出了屋去。

看着他没冲自己这边来,径直自前门走出了屋外,小桑惊魂占定,但脑海中又冒出了一个疑问,他这人晚上梦游?

随即她想起了黄历上的彭祖百忌,上面说今日是子不问卜自惹祸殃,申不安床鬼祟入房。

※※※

冬夜里干冷干冷的,喘息间吸进来的尽是凉气,冰的胸腔生疼,刺骨的寒风似乎是要吹散人们的灵魂。

“哥,这都后晌了,灯都吹好半天了,我看小桑那妮子怕是让他睡了,要不咱回吧。”

“啪”的一个巴掌扇在脸上,挥手的人是个高大的白胖子:“就你个龟孙儿会看是不是?”

“你又明白了是不是?是不是就你会看?”

挨打的人正是七圣徒高晓旺,他脸上唉了一巴掌,语气中带明显的不快:“亮哥,他不是那么回事儿你说咱俩在这等啥呢这是”

被叫做“亮哥”的胖子正是大圣徒木亮。

“那他妈是怎么回事啊?别惹我啊!”木亮把手中的酒干了一口,指着高晓旺放声骂道:“哥站这解解心宽谁敢不让啊?啊?”

高晓旺脑袋一耷拉不再言语,心里冷哼一声:“还解心宽呢!怕是这会儿,人家俩人都睡第二觉了。”

迎着冷风在屋外又站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在木亮正想把酒壶砸在屋门上开溜的时候,却看见那扇门突然被推开了。

二人连忙猫下腰,只见一个**着上身的男子自屋内走出,在院里里站了一会,就急匆匆的奔着西边去了。

第十八章 食人

要说起大圣徒木亮在前年到破军家送礼品被轰出来时见了那婢女小桑一面,从此他便茶不思饭不想,夜夜真可是寝食难安辗转反侧。

两年来他日日盘算着怎么才能把那哑巴丫头弄到手,但破军的东西谁敢碰?可俗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自那天以后木亮时常趁着破军不在屋的时候去接近她,可别看这小桑是个哑巴,嘴上说不出话心眼却灵,每每都能用尽各种办法躲避塘塞开他,直是恨得木亮牙根子生疼,馋的手心子痒痒。

可是黄天不负有心人,这次在回音岛得知了破军阵亡的消息,木亮知道这次她终究是没了靠山,眼看就要落到自己手里了。

心中就像开了一百朵花似的,他无一刻不大喜。回到教都这阵子,就为了把这下人要到自己屋里,木亮每日都到周印处去百般讨好,费尽心思使尽银钱,要知身为圣徒一个月只能到教库领四钱银子,可这几日下来光是送去的酒菜就不止三两银子,足足要顶上小半年的工钱了。

原本也简单,要一个二手婢子而已,微不足道的事情。

可事到临头,却杀出来个程咬金。

一直打保票的二长老周印也改了口风:“新破军一选出来,那婢子自然是他叶声闻的人,老夫现在做不了这个主”

眼看着小桑被送进人家屋里,他心如刀割,连肺管子都气炸了。

当天夜里冒着大雪,木亮叫来了常年给他当跟屁虫的七圣徒高晓旺:“走!跟亮哥抢人去!”

正巧高晓旺阉伤刚好,近日来又心中憋闷,也没问怎么个经过始终,平日里常跟着木亮仗势欺人,在教众面前混个狐假虎威,要说闻香教里敢惹大长老大侄子的还真没几人。

两人一拍即合,高晓旺稀里糊涂的就跟了去,可到了地方听了经过才知道木亮这次是要动新任破军!

要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人家不招你就是大幸了,难道自己还要主动送上门去么,大惊之下他是连哄带劝,要说其实木亮心中也清明,自己和大长老徐鸿儒攀亲戚那是一点都靠不上边,真是在破军手里抢人,那是老寿星吃砒霜,活腻歪了。

可见了高晓旺信以为真,木亮正好有气撒不出去,灌了几口酒,借着酒劲是左右开弓连打带骂,大嘴巴子扇的都数不过来了,这才顺带着就坡下驴。

但人非草木谁能无情啊,那求而不得的心火不是扇谁几巴掌就扑灭的,站在人家的门前,想着人家屋里是共剪西窗烛,自己是对月干喝,他是怎么都迈不动步子,冒着冷风又戳了足足一个时辰。

“得不到,放不掉,我是忘不了你的好啊”木亮正念叨着,不想却见屋内突然走出了一个人。

他赶忙收声,搂住高晓旺一猫腰,蹲了下来。

起初木亮以为是他两人声大惊动了屋里的人,可就在那人站在院子里的那一刻,木亮看的呆了,霎时间酒意全无;蹲在角落里真如泥塑木雕一般。他老家在河南乡下,打小常听老人们说些鬼怪传说,这当口怎么看怎么觉得站在院子当中的就不是一个人。

爬在高晓旺耳边,木亮将声音压倒极致:“这龟孙儿是谁?”

“叶声闻,他就是新任的破军。”

正说着就见夜色转眼一黑,漫天乌云,遮星隐月。

院子里,木亮看着夜空心道:“怎么突来了这满天的阴云?”

胡思乱想间瞪眼张望,离得远了有些看不真切,这时一片寂静的园子里,忽然刮起了一阵冷风,云迷月黑,荒草乱晃,但见这位新破军似人似兽;身上鳞甲起伏,两手如鹰爪,二目似灯盏,映着隐约的月亮放出阴烛一般的绿光。

转眼间只见他身形一晃,人往西去,顷刻间没了踪影。

木亮见此,好奇心起,吩咐高晓旺道:“你跟上去看看。”

高晓旺早就蹲站的腿脚酸麻,更不知其中缘由,道了声好就跟了上去。

黑天半夜路上没人,只见叶声闻在前面大步流星直奔西走,高晓旺不停小跑提气猛追,日前下面被阉割的伤刚刚痊愈,没了那东西后身上时常使不出气力,这一路他实是追跟的费力。

高晓旺不敢跟的太紧,又怕跟丢了目标;就这样过了好久前方的叶声闻终于停了下来。

心中忽生了一片嫉妒,高晓旺暗道:“他大半夜的来贪狼处做什么?通奸?”

见叶声闻进了贪狼的院子,过了好一会,高晓旺估摸着这当口那对狗男狗女衣服怕是都脱净了,才悄悄地走近了院门探出头抬眼看去。

这一看他甚是差异。

怎么都这么久了这两人还在院子里?

细辩之下眼前这一目让高晓旺目瞪口呆;只见贪狼全神戒备地盯着院子一角的叶声闻,而叶声闻正背对着这边蹲在地上,他脚下是一大摊血,正在啃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看那背影似是吃的极香。

揉了揉眼睛,高晓旺险些叫了出来。

他手里是一颗冒着热气的人心!那叶声闻竟然在吃人!还是生吃!

高晓旺想跑,两腿却不听使唤,伸手捂住嘴他极力地忍住了作呕的冲动,心中明镜,这时候任何一点声响,都是致命的。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吃人的人站了起来,一抹嘴巴子,叶声闻舔着手上人血显得极是满足,睁着绿眼冲着身在院子另一边的贪狼嘿嘿一声怪笑,翻过高墙消失在了夜色中。

过了半晌贪狼卸去了警戒,走上前去,蹲身收拾着那堆被掏拦了胸口的尸体,院子外的高晓旺听到她嘴里啧啧有声:“去他爹的又吃了我一个宠,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贪狼这是这是在喂他吃人!

高晓旺身上鸡皮疙瘩起了一层接一层,联想到夏翩跹当日问自己是不要做人还是不要做男人,他心中暗道:“能当上凶星使的有一个算一个,果然都个个得罪不起!这两个凶神竟是比七杀那畜生还要畜生!”

※※※

眼见高晓旺跟着叶声闻走了,过了半天木亮定了定神,正打算也要走人的当口,却偏偏撞见了正好出屋关门的小桑。

看着自己费尽心思,却求而不得的女人,心中刀割一样的难受。

抑制不住满身的愤恨和嫉妒,木亮劈手砸了酒壶:“爷就是硬上了你这贱人,又能怎地!”

小桑不知门外有人,被他吓了一跳,待到认出是木亮,她的脑袋翁的一声。

黄鼠狼放屁救命,小桑情急之下吓得急忙关上了门,却没料到那结实的木门竟被木亮一脚踹碎。

“这可是破军的屋门啊!你疯了不成!”她心里想喊可到了嘴上却变成了:“啊啊啊”

怕什么来什么,主子不再家,自己又是个哑巴,叫人都不能,看来今夜真是躲不掉了。

是仇恨让胆小如鼠变成义无反顾,是嫉妒让心如止水变成据为己有。

迫不及待地脱下上衣,木亮拽着她就来到了里屋,小桑不会武功根本没有力气挣脱,插上卧室的门,欲火焚身的木亮把小姑娘按到床上,一下子就骑到她的身上,疯狂撕扯着她的衣服,小桑至此只剩下哭的能耐了。

梨花带雨,饮恨吞声。

木亮看到这小哑巴含恨的眼神,更是心泛滥,一身的欲火犹如江河奔涌,一发而不可收拾。他不由自主的笑**起来:“小贱哑巴,知不知道这几年,你让爷想的有多苦啊!”

明知小桑不会说话可他仍然一句接一句的问道:“伺候爷睡一觉委屈着你了?”

“你说啊!给脸不要脸的贱货”

肥大的身体骑在身上,大嘴在脖颈间连连啃咬,他口中更是酒气冲鼻,此时此刻真是让小桑厌恶到了不能承受的地步,衣裤已经被骑在身上的木亮扯掉,全身上下只剩一件肚兜,她死死用双臂挡在胸前,但在木亮大巴掌连扇之下,小桑头晕目眩逐渐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木亮的双手终于攀上了她胸前的那对拥雪成峰,肆意抓摸间他享受的道:“小美人,爷真想把心掏给你!”

“是吗”

那传入耳中的声音沙哑异常。

“呦你不哑巴?!”

正在兴奋差异的当口,木亮突然感觉自己的心,猛地被人紧紧抓在手里。

低头一看,跳动的心脏竟然就在眼前;自身后穿透前胸的手爪抓住的东西,正是自己的心!

木亮转过头去,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他看见的是两点绿光

子时。

夜空上的阴云渐渐散去,冷风灌进没了门的屋子,风干了里一屋子的鲜血。

赤着膀子蹲在地上,两手耷拉在身前不知往哪里摆放,叶声闻愣神地看着小桑在不知所措的收拾着。

借着屋里那盏烛灯,小桑跪在地上用抹布擦着血迹,一盆一盆的清水转眼间就变作了红色。

叶声闻开了口:“你是说我吃了他的心?”

小桑只是点点头,没敢抬眼看他。

吧唧吧唧嘴里浓重的血腥,定了定神叶声闻道:“今晚的事,跟谁都不要说起。”

小桑急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对着叶声闻连连点头。

忽然自嘲的笑了笑,叶声闻道:“我忘了你不会说话”

“呵,这下他人一死,你可以安心了。”

小桑勉强笑笑,低下头去继续擦地。

安心?面前的人简直比木亮可怕百倍,什么东西吃人心?妖怪才吃人心!

成精的妖怪才靠吃人心来补阳气!

看了心不在焉的小桑一眼,叶声闻道:“他还在流血,不把尸体弄走,擦了也是白擦。”

小桑一愣,急忙放下抹布,可她胆怯地看了看地上的死人,没敢走近半步。

“还是我来吧。”喘了口气,叶声闻起身走进木亮的尸体,吃力地拖出了屋子。

站在冬夜的月亮地下,看着那被掏了心的尸体,叶声闻暗道:“我到底是怎么了?”

心里忽然想起了那夜方子天在山洞里的话。

“你身上的妖甲,招鬼!”

※※※

十一月十八,天津卫,督监府。

送走了天算朱乘九,方子天回屋躺到椅上闭目养神起来。

这时楼上传来声音,是曲儿端了壶茶自楼上走下。

闻到沁人心脾的茶香,半躺着的方子天睁开一只眼道:“什么茶?”

曲儿慎道:“不是就喝碧螺春吗?怎么,要换口味?”

白了曲儿一眼,方子天道:“我是问哪来的!”

曲儿也不生气,伸手将茶水倒入杯中:“江苏吴县的锦衣卫千户今早送来的,说事在太湖洞庭山碧螺峰刚採的”

“放他爹的屁!哦他们太湖冬天生茶叶?”

曲儿恍然道:“也对吼管他呢反正是一芽一叶的,绿莹莹都一般大小,送来了两斤,我挑了挑把叶尖都剪下来,差不多有个三、四两,剩下的送到西厢房去了”

方子天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似是懒得再听,喝了一大口茶,将两脚放在曲儿膝上。

“伺候着。”

曲儿轻打了他一下,帮方子天脱下鞋袜,用心的揉按着。

“刚才朱乘九的话,你都听到了。”

手上停了下来,曲儿神色一正道:“没啊我很久不偷听你和外人说话了。”

“别停!别停啊!我发现你回来这阵子有点心不在焉呢!怎么的?吃完解药要飞啊?”

“臭死了!熏都熏傻了,飞得了吗飞!”

方子天:“赛脸!”

曲儿冲着他吐出舌头做个了鬼脸,却不成想被方子天突然伸手捉住了舌头。

“哈哈哈哈哈”

“嗯嗯”舌头被捏在手中,曲儿蝶首被牵引着带到方子天面前。

张口含出了那小巧的香舌,方子天吸润一阵,才依依不舍的松了口。

“这么辣呢!你是不开小灶了?中午请朱老九桌上没有川菜啊!”

自回了天津,身上防线一道一道的被他攻破,想到早晚都是他的人,此时曲儿也不再害羞:“得了便宜还卖乖,辣死算了!”

“我死了,谁管着你?”

方子天说完一笑,从怀中摸出一个锦盒递给曲儿。

“送你的。”

“什么啊?”曲儿冲着方子天伸出十根白玉般的手指,只见上面五颜六色尽是华贵珠宝:“你看你看,都没地方在带了,沉死了,再加怕是要没法干活了。”

方子天狡猾一笑:“天天当成公主来养!你干什么活了?”

曲儿瞪了他一眼,打开锦盒,看到里面摆放的是一只血淋淋的手指头。

“田添翼的?”看着那只人手指陈曲儿恍然道。

“吃了它!”

曲儿带着嫌弃将锦盒扔在白玉桌上:“拿走拿走!”

方子天在桌上捡起手指,放进嘴里:“我当时看见了,他就用这只手指头指的你,要不那熊认不出是你”

“恶心死了!你倒是把指甲吐出来啊!”曲儿听着方子天嘴里嘎嘣嘎嘣就像在啃胡萝卜。

方子天也不听就了口茶水稀里糊涂的吞了下去。

“还不快去洁牙漱口!”

“不急不急,我话还没说呢!”方子天打着哈哈道。

“那就快说!”曲儿正催促道。

放下茶杯,方子天正色道:“天算说,龙鳞妖甲一旦上身,百日过后,百毒不侵刀枪不入。”

曲儿笑道:“一个卜卦的术士,未免把话说的太过了吧。”

方子天:“没听过人算不如天算吗?人家那就是天算啊!你以为就加减乘除?当日在回音岛夏翩跹问我讨解药,那二郎神为什么不要?”

“那是他制气。”

方子天一笑,道:“那你说为何这朱乘九从没出过京津唐,却能算出水雷符在天**呢?你是不知道蓬莱阁那个大啊,要不是他给我画图,我现在都转不出来!”

“他都没去过怎么画图?”

“开的天眼啊!要不我怎么今儿要请他吃饭呢。人家损寿开的天眼!”

曲儿半信半疑,愣了半天。

又过了半晌,她突然道:“那如此说来,叶声闻岂不是要成神了?”

“还成神?这回他当人都难了!他叶声闻马上就不是叶声闻了”

曲儿差异的看着方子天,却听他又道:“怕是马上要变成鬼了!”

※※※

日复一日,昼夜交替。

每当太阳落山,夜晚来临,小桑的心都会跟着月亮悬起来。

新主子看似平易近人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几乎每一夜,他都会自己和自己在梦里说话,梦里面他总是扮演着两个角色。

每到亥时,他总像是在熟睡中被人叫醒,一来一去,一问一答。

她越来越肯定的是,在这个新主子的身体里面,存在着两个魂灵,而最令小桑害怕的是,在这两个魂灵中,有一个,不是人。

白天,他看上去很是正常,只是浑浑噩噩躲在自己的屋里,而每每到了夜晚那个不是人的东西就会占据他的身体。

它有时会隔一日一来,有时夜夜都在。

渐渐的他梦里的对话变得简短,有时甚至一句没有就直接起身出屋。

小桑清楚的记得,那是前一夜的晚上,她盘算着亥时刚到便听见隔壁屋里有响动,只听叶声闻沉默着下了地,推门走出了屋外。

怀着极度好奇的心里小桑赤脚悄悄地跟了出去。

乌云满天,院子里不见一点星光。

扑捉着细微的响动,小桑蹑手蹑脚来到了后院。

风吹云动间月光将院子照亮了一瞬。

月光照耀之下只见叶声闻脊背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鳞,就仿佛是生长在身上的铠甲一般。

黑青黑青的鳞甲,一望之下让人生出一种妖魔附体之觉。

下一瞬,她对上了那对幽烛绿眼。

那一眼,险些看丢了她的三魂七魄。

他竟然是把尸体埋在了后院,到了晚上挖出来。

吃!

小桑一看便认出他手中那啃剩一半的肥大人头,正是木亮的,他在吃人,又看了一眼,他的的确确是在吃人,吃的满脸都是血污。

原来,他不止是吃人心。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小桑,他似是懒得理会,转过身去依旧埋头不停撕咬着。

小桑庆幸她可恶的好奇心,并没有让了丢了性命。

回神的当口,恍惚听见了背对着她的叶声闻冷冷的一声怪笑。

爬起身,跑回屋。

插紧门窜上床榻,小桑把自己紧紧的蒙在被子里。

蒙了出一身的汗,她不知道是不是还应该继续呆着这间可怕的房子里,可出去这里她还能去哪?

※※※

天启二年正月初一。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新年这日,石佛口张灯结彩,街头巷尾一片新意。

早间,贪狼与新破军两大星使一改一个多月来的深居简出,意外的在全教的新年庆典上,露了面。

二长老新春贺词讲到一半的时候,贪狼起身把桌子推到了叶声闻桌边;响动颇大,主桌上的教主王好贤不免撇了她一眼。

而贪狼我行我素,毫不理会。

用自己的竹筷子给叶声闻加了一片半生不熟的猪心,贪狼道:“破军使近来身体可好?新年第一天,怎么不换身新衣服?”

叶声闻面色凌厉,似是不再保留着往日的随和。

“什么都是新的,可人是旧的。”

贪狼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道:“我等都是旧的,可破军使却是新的。”

话中有话,听出她一语双关的意思,叶声闻道:“晚上不想安生的话,贪狼使可以再大点声。”

贪狼伸过头在叶声闻耳边笑道:“呦,听破军使这话,你还真它当成你了?”

“随你怎么说,别理我这么近。”叶声闻将盘子里的那块猪心夹还给贪狼道。

“怎么?吃不下?”冷哼一声,贪狼夹起猪心放到嘴里道:“只怕,它和我要更亲近些,要不是我那些男宠,你那另一半到哪里去吃人心。”

“饿死了才清静!”

贪狼:“别啊!奴家还指着它安身立命呢。”

“你没听过东郭先生和狼吗?不怕转头咬死你?”

贪狼妩媚一笑,将细嫩的雪颈伸到叶声闻面前:“来,咬死我吧。”

“啊咳!”

二长老有意的冲这边清了清嗓子,叶声闻一把将贪狼推开,只见贪狼也不生气,竟还笑嘻嘻的冲二长老抛了个媚眼。

第十九章 涿鹿山

夏翩跹朦胧间只觉周身四处燥热难耐,眯眼瞧时,却发现自己盖了一张厚实的棉被,躺在一间屋里。

心口剧痛,她轻咳了两声,略略清醒后忽听有人轻声道:“你醒了?”

转眼看去,只见一个男子坐在一侧的桌旁,俊朗的面容上略带着憔悴,正是姜午阳。

一认出是他,夏翩跹立刻警觉起来,她本想支撑着坐起来,却头昏目眩,连连咳嗽。

姜午阳急道:“躺下别起来,烧还没退”

夏翩跹:“这是那里?”

“涿鹿山。”

夏翩跹一惊:“我在观云宫里?”

姜午阳点头道:“之前在回音岛,师父正巧撞见你被韩伟庭所伤,就把你带了回来,这几日我一直照看着你的伤势,已没什么大碍”

勉强一笑,夏翩跹道:“承公子的情了。”

姜午阳见她嘴上虽是这般说着,身体却是时刻紧绷全神戒备。

“不足挂齿,夏姑娘在这安心养伤,吃穿我会安排人送过来,有事喊下人我随后就到。”

说完他站起身离开了屋子。

自此一连数日,吃穿用度皆由下人负责,菜式有荤有素,衣着更是花样层出;每日午时姜午阳都会前来探望,有时会特意带些小玩意儿给夏翩跹解闷。接触间,姜午阳谈吐谦逊,举止文雅,渐渐让夏翩跹卸去了戒备,关系也没了之前的紧张,二人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可不知为何夏翩跹总是避开叶声闻和闻香教不谈。见她不提这些事情,姜午阳意外之中心里带着舒服。

每到天色渐黑,姜午阳就会知趣的起身离去;看着夏翩跹伤势好转的极快,他脸上的憔悴早已不见,真希望日子能永远这般,一直过下去。

除去姜午阳和下人,观云宫的人倒是不曾来打扰。

夏翩跹独居此间,看上去心无旁骛也不觉寂寞,一觉起来,就打坐调理,一月下来虽然伤势尚未痊愈,但已能下地走动。

这日一早北风怒嚎,过得午间,天上积云如铅,不一会便下起雪来,夏翩跹推开门站在院子里,眼巴巴地等到黄昏,每过片刻便像来路张望。

看着鹅毛般的大雪飘扬而下,夏翩跹眼珠溜溜一转来了心计,将院中的扫把拿过,倒转扫把头当成一只大笔,在皑皑的雪地上写起了字。

酉时一到,在路的尽头现出了姜午阳的身影,暮色朦胧中只见他挺胸拔背虎步龙行,全身是雪,连头发也盖上了白白的一层。

快到院内时夏翩跹伸长了手去接他,抓住他的手将姜午阳领进院内。

一进院子,如梦如幻的姜午阳当先便是瞧见了雪地上写出的四个娟秀大字:

望穿秋水

揣摩着这几个字的用意,强自压住心口砰砰的跳动,姜午阳赞道:“夏姑娘秀字翩飞”

经他一说,夏翩跹红着脸道:“公子休要取笑翩跹,什么秀字翩飞,我看那,破马张飞才是!快进来”

把姜午阳拉近屋子,夏翩跹忙用担子帮他除去锦衣上的落雪:“这么大的雪,山道又这样滑溜,公子实在不该上来。”

姜午阳道:“我挂念你没吃饭,再再说,我想见你。”

夏翩跹心中一喜:“多谢公子挂怀。”

看着眼前的绝色姿容,姜午阳双目中流露出无限喜悦的光芒:“叫我午阳就行,都这么久了还公子公子的”

夏翩跹柔情无限,低低叫了声“午阳哥”,见他呆呆的站在门口,夏翩跹唇角一弯又道:“明日雪若依旧这般大,可不能再来,只求午阳哥平安,翩跹就十日不吃饭也不打紧。”

姜午阳这时就只想张臂将她搂入怀中亲呢一番,却是不敢。

两人四目交对,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动也不动,就这样过了良久姜午阳终于在呆若木鸡中回过神来。

他清了清嗓子道:“我我带来了两样点心,雪梨饼子还还有芙蓉软糕。”

夏翩跹迎上去,双手接过点心盒子迫不及待地打开。

挑了一块最大的软糕放入嘴里,含糊的道:“午阳哥哥怎么知道翩跹最喜欢吃这个。又软又甜的,全不腻口。”

听她口中说的欢喜,姜午阳心情登时十分畅快,抬头看去,只见夏翩跹此时正逆光坐在桌边,屋中的每一条光线都像是在爱抚她的脸颊。

屋子里有点闷热,可能是炭炉中火烧的太旺。

发觉了姜午阳的不自在,夏翩跹笑着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心中暗道:“是沉不住了吗,可把小姑奶奶等死了。”

只听姜午阳的声音,初时甚小,而后渐渐响亮起来:“有些话我憋了好久之前见你受了伤我什么都忘了,不知为何,自那日在天津卫定南门见了你,便是片刻也无法忘怀,说句混帐话,我吃饭想你,走路想你,就连做梦都念着你,你听我这般说,或许当我是个轻薄浪子,但我姜午阳从小到大从没如此喜欢过一个女子,更是别提说这些羞杀人的话了”

屋中沉默半晌,夏翩跹一声叹息:“午阳哥哥也不用再说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对翩跹的好,翩跹心里又怎会不知”

姜午阳听了此言,中心悸动:“我虽然言不及义,但这片心意,却是天日可表,绝无虚言。”

“你的心意,翩跹当然知道,只是”

见她话锋一转,姜午阳不由得心头一紧,大为忐忑:“只是什么?”

夏翩跹面上颇为为难道:“只是翩跹如今尚欠那叶声闻一个人情,如是真随了午阳哥哥,还是先回去和他说明挑白了的好”

姜午阳听她和自己说话已然换了称呼,连忙喜道:“如此也好,翩跹有情有义,叫人好生敬佩。”

“那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就走?”

门“嘭”的一声被推开,蓝正然负着手渡步进来:“小狐媚子这套把戏,骗骗我那这等未经人事的徒儿也就罢了,还想骗得过老夫?”

夏翩跹初时一惊,而后立时变脸,抢上一步骂道:“老匹夫你总算露面了!要杀要挂小姑奶奶接的住,你这般关着我作甚!”

姜午阳见状上前拦住她,却被夏翩跹迎脸匡了一个巴掌:“滚开!你别碰我!”

脸上被她扇的火燎一般,看着蓝正然一脸的阴沉,再想方才那些隐言秘语都被师傅听到,姜午阳真是羞窘难当,咕哝道:“师夫我”

“我什么我,堂堂七尺男儿,月余日了,连个女子都拿不下,还嫌人丢的不够大?”

把戏一被识破,再耍下去就没了意思,夏翩跹抢上一步:“他丢人再大有你大吗?你为老不尊,等你徒儿洞房生娃的时候,老匹夫是不是也要趴门偷听啊?”

蓝正然大怒:“放肆!”

夏翩跹正要再骂,却觉身前人影一晃接着黑甜一痛,眼前渐黑,就地昏了过去。

隔日开始,姜午阳不再登门,送饭的下人也一水都换掉了,每日粗茶淡饭,不是青菜豆腐就是窝头土豆。

天启元年的最后几天,夏翩跹就是这样在绝食的饥饿中渡过的。

“今天是初一啊!大年初一啊!回去告诉你们家宫主!小姑奶奶吃不惯这个!要么换菜!要么小姑奶奶就饿死给你们看!”

送饭下人漠然看了她一眼,灵巧比划着的手指示意在自己耳朵笼,根本听不见夏翩跹说什么。

愣了半天,她无奈的坐了下来,摆了摆手,送饭下人退了出去。

“呦呦,还吃不惯?当自己是个大小姐吗?”

抬眼一看,站在门口那女子穿着一身迎春装正是蓝兰,她面带嘲讽,手里摆弄着一柄短剑,正是流火飞红。

自打回山,蓝正然念着宝贝疙瘩已然知道了自己并非是他亲生女儿,对其更是百般呵护、宠爱有加。山上山下自是无一人敢提及此事,蓝兰又是花季少女天真无暇,随着时日一久,一如从前一般回归了山大王的本色。

见夏翩跹对着流火飞红看了好几眼,蓝兰戏谑道:“怎么?瞧着眼熟啊?可惜呀东西也知道辞旧迎新!”伸手摸摸剑刃,蓝兰一笑,得意道:“我的!”

听了这话,夏翩跹脸上的笑竟是比蓝兰还戏谑:“你的你的,红花插粪、暴殄天物喽”

“你说什么!”蓝兰怒道。

“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说啊宝剑配英雄,红粉送佳人。这玩意儿你这小妹子一带上,还真就是别有一番风味!”

蓝兰见她服软,得意一笑又道:“听说你这几日吃不惯本小姐的菜,所以特意来看看。怎么?真当自己是大小姐了?”

“你做的啊!?”

夏翩跹仿佛没听见她的嘲讽,只是差异的看着桌上那盘白菜炖豆腐,拿起筷子一墩,夹了块豆腐吃了进去。

在嘴里嚼了好半天,最后只见她似是十分费力地咽了下去。

“不是姐姐我说你,就这手艺,还要和人家抢男人?还想当人家方子天的正室?”

“你”蓝兰被她说中心头所想,羞得满面通红,可又觉得不服气:“谁说谁说人家喜欢他了”

“这又没外人儿,再说了姐姐也是过来人,妹子瞒得过别人,瞒得过姐姐吗?”

“什么过来人!”

“放心放心,姐姐在方子天那不是过来人,但姐姐不跟你争,她陈曲儿跟你争啊”

蓝兰打断她道:“怎么?我这个不好吃吗?”

“你自己吃过吗?”

蓝兰一脸严肃道:“没有。”

夏翩跹把手中竹筷子一扔:“尝尝。”

伸手捡起筷子,蓝兰白了她一眼,半信半疑地夹起一块白菜放在嘴里。

“不咸不淡,挺好的啊”蓝兰正色道可说话的底气明显不足。

“这不咸不淡就叫好了?妹妹就没觉得有股臭脚丫子味?”夏翩跹强忍住笑也正色道。

蓝兰:“你胡说!”

“尝尝那豆腐。”

蓝兰又白了她一眼吃了口豆腐。

“嗯~~~”蓝兰皱起眉,“是不怎么样哈,是不是卤水点多了?”

“你说他方子天要是吃了你这白菜炖豆腐,是先想到你手艺不中用啊,还是先琢磨卤水点豆腐啊?”

蓝兰扁起小嘴:“那,那我还会做别的菜式啊!”

双手交到胸前,夏翩跹抖着小脚丫子,道:“都会什么啊?”

蓝兰抬起头看着天棚:“嗯闷牛肉嗯炖鲤鱼嗯”

夏翩跹眯着眼睛,摆摆手道:“行了行了行了瞅瞅妹妹你磕磕巴巴的,往下的姐姐就不听了。”

蓝兰一脸不服气:“你又没吃过怎么知道不好吃!”

“那成!你先去炖个鲤鱼,讨个年年有余的彩头,姐姐随便帮你尝尝。”

“你等着!”蓝兰撇下这么一句,匆匆忙忙的出了屋。

剩下自己一人,夏翩跹偷笑,“哎呦愁死个人了,嫩生生的小丫头片子也敢跟我玩,还得锻炼啊”

过了小半个时辰,蓝兰灰头土脸的回来了,把一盆炖鲤鱼像宝贝似得搂在怀里,生怕被风给吹凉了。

双手拿起筷子递到夏翩跹面前,蓝兰急切的道:“快来尝尝,趁热”

“你这脸是刨大土坑去了?”

蓝兰不好意思道:“先前的一条煎糊了”

夏翩跹懒得再取笑,就着先前和青菜豆腐一起送来的馒头,她大快朵颐美美地吃了一顿。

眼盯着她把一大条鱼掐头去尾吃了个精光,蓝兰问道:“这个怎么样?”

夏翩跹打了饱咯:“太腻人了!色香暂且不说,咱就说这个味道,炖鱼都是先要拿蒜去腥,再来添姜借味!”

蓝兰皱眉:“好麻烦啊!”

夏翩跹白了她一眼:“先要关住男人的胃,才能抓住他们心你没听过吗!那说你他以后宠小老婆麻不麻烦?”

蓝兰想了一瞬,立刻换了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你吃过人家陈曲儿弄的东西吗?”

蓝兰慎道:“蓝兰到那里去吃!难不成姐姐吃过?”

听了蓝兰叫了声姐姐,夏翩跹心中一乐:“唉!姐姐我还真就有过这个口福!在回音岛的时候我吃过那小贱人烤的熊掌。”

“啊!熊掌啊!”

夏翩跹道:“傻眼了把!你会烤熊掌吗?拷个鹌鹑都掌握不好火候把?那小贱人连点盐都不放,烤出来的东西那叫一个外焦里嫩啊!”

蓝兰坐了下来,泄气道:“她还会什么啊?”

“听方子天说啊,那陈曲儿每天都给做些什么沙舟踏翠、琵琶大虾、龙舟镢鱼、滑溜贝球、酱焖鹌鹑、蚝油牛柳、川汁鸭掌反正是川鲁淮扬样样精通啊!”夏翩跹把自小到大听过名菜见过的没见过的洋洋洒洒报了一大堆,听的蓝兰是晕头转向。

最后蓝兰泄气道:“啊川鲁淮扬啊~~~那怎么办啊!”

夏翩跹精的想鬼,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怎么办?练啊!”

“可那是川鲁淮扬啊,怎么样练啊!”

夏翩跹慎道:“有眼不识泰山!还川鲁淮扬呢!黄鹤楼你去过吗?”

蓝兰:“没有,姐姐去过?”

只见夏翩跹大拇指一立,自豪道:“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姐姐当年在江南探消息的时候,是黄鹤楼的戏班子里的台柱子!那可是头牌!”

夏翩跹耀武扬威,连说带比划,把一辈子就出过一次门的蓝兰听的深信不疑。

“那姐姐快教蓝兰几个拿手菜式。”

“用不了那么多,所谓一招鲜吃遍天,姐姐就传你一道菜,保管让方子天时时围着妹妹转!”

蓝兰这当口也顾不得害羞:“姐姐夸口,一道菜怎么能收住他的心嘛”

“别看一道菜,但是不管天上跑的、水里游的、山上长的,草窠子里来回蹦达的。所有山珍海味都包括在这一道菜内。”夏翩跹说的有些口干,蓝兰见了忙起身去给她倒了杯茶,夏翩跹笑着接过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妹妹可曾听过坛启荤香飘四方,佛闻弃禅跳墙来?”

蓝兰冲口道:“姐姐说的可是佛跳墙!”

伸手在桌上一拍,竟是把聚精会神的蓝兰吓了一跳,夏翩跹伸手指向门外:“多说无益,厨房带路!”

蓝兰的情绪早已被激发的膨胀:“姐姐这边来,咱们抄近道!”她说着走进夏翩跹的床榻,掀开了铺在上的被褥。

“这屋子里还有密道啊?”夏翩跹惊讶道。

“也不算是密道,是可以通往其他主峰庭院还有出山的地道”

掩盖住心中泛起的激动,夏翩跹催促道:“走着,走着。”

掀床板下台阶,蓝兰摇亮火折在前面带路,这地道并不宽敞,但通风甚好,地势渐低向下,夏翩跹问道:“我住的地方是在哪一座山峰上?”

前面蓝兰的声音传来,在山腹中甚是响亮,“逐鹿山有四大主峰,姐姐住在揽月峰,是涿鹿山专门给客人住的地方。姐姐这次来的不是时候,若是在盛夏,那里看到的月亮是很大很大的,就好似伸手便能揽过一般,月亮地儿下就像被银子铺成的一样,好美的呢!”

夏翩跹嘴里打哈哈敷衍着,走了一阵,发现地势已经变得平缓,想是已下了揽月峰,只见地道两边每隔数十步便会有向上的阶梯,一看便知是通往个个屋室的出口。

尽力把地道的地形、出口分布以及位置、方向都牢牢记在心里。

前方带路的蓝兰这时嘴中不停,正给夏翩跹介绍着涿鹿山的风物。

“我们涿鹿山这里也算是江湖大派,弟子不少的,山坡上全是他们种植的杏扁树,一到春天山上满是一望无边的杏花。”

“向西再行几里,就是黄帝城、蚩尤坟,城东半里处便是黄帝泉也就是古时候的阪泉,又名黑龙池,传说黄帝当年常在此泉“濯浴龙体”,故又称“濯龙池”。黄帝泉为自流泉,水自平地涌出,潴而成池,池围百米,北有一出水口,水色清澈,泉涌如注,冬不结冰,夏不生腐,久旱而不竭。足供附近镇子里十多个村庄饮用。改天有空蓝兰带姐姐去看”

本在暗中用功默记地形的夏翩跹这时随口应道:“不是这处水源,黄帝与蚩尤也不会在这里征战。”

“对!对!当年涿鹿是黄帝与蚩尤大战的地方。爹爹爹爹说涿鹿之战实现了华夏部族与九黎部族之间的大融合。还说这次大战引起了司马迁的重视,当年他亲自到涿鹿考证,并将其写入了《史记》。”

“唐代还有位诗人叫胡曾的,他十分爱好游历,当读到司马迁的记载后,决心步司马迁的足迹,亲自到涿鹿游览一番,于是他历尽千辛万苦来到涿鹿,并乘兴登上涿鹿山极目远望,一时心潮澎湃,写下了那首《涿鹿山》。”

夏翩跹边东张西望,边念道:“涿鹿茫茫白草秋,轩辕曾此破蚩尤。丹霞遥映山前水,疑是成川血尚流。此诗情景交融,感情真挚,倒是写涿鹿之战的上乘之作”

“没想到姐姐书也读的不少!”

跟着蓝兰在地道里转悠了半天,夏翩跹极不情愿地打消了心中的念头,她本想趁机夺下蓝兰腰间的流火飞红宰了这丫头开溜,可现在才知道这地道规模太大,没了蓝兰她根本走不出去,所以她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变杀人跑路为夺剑要挟。

可正要动手的当口,却见蓝兰突然停下了脚步,“厨房到了!”

第二十章 佛跳墙

趁着厨房里所有人都没注意,蓝兰牵着夏翩跹从地道里偷偷溜进了来。

位于中天峰的厨房硕大宽敞,中间还有一条过道,此时正到午间,又逢大年初一,屋内不免一派繁忙的景象,男男女女都穿着新衣服,进进出出足有十多名弟子,有的专门切菜栽葱,有的专管配料盐巴,一切井井有序,忙而不乱。

离她们最近的一人正是姜子洲,蹲在地上正在埋头切着一大盆洗好的番茄,根本就没发觉不速之客的闯入。看着那前些年才传到大明朝的红色六月柿,夏翩跹心道:“别说佛跳墙了,就是那最简单的番茄炒鸡蛋小姑奶奶也做不出来啊”

“姐姐,这佛跳墙都要什么材料?”

夏翩跹摇头苦笑:“这里人多眼杂,姐姐的手艺免不了被偷师,还是回头再来吧。”

拽着蓝兰正要出门,身后蓦然一声吼喝:“你们两个磨磨蹭蹭干什么呢,正月十五蓬莱少主就要访山,不知道过年这阵子有多少事情要忙吗?”

蓝兰回身道:“访山?蓬莱少主?我怎么不知道。”

先前说话的人正是姜子洲,一见了蓝兰他立马换了一副笑脸:“呦!小师妹怎么到厨房来了。”

听到姜子洲这么说,厨房中忙乎的众人不免都停了手,向这边瞧来。

“呵哈!山大王今天是要亲自掌勺?”

“哎呦那咱们可有口福了!”

“口福?小师妹做的菜谁敢吃啊!还让不让人过年了!”

蓝兰冲着七嘴八舌的众人得意道:“你们都出去,夏姐姐要教我做佛跳墙!”

看着背对着众人的女子,姜子洲疑惑道:“哪个夏姐姐?”

知道这下溜不出去了,夏翩跹转过身,抿嘴苦笑,“是我”

偌大的厨房静了一瞬,唯独能听见没人照看的食材在煎锅里“呲啦呲啦”的声音。

她这一来不要紧,菜全糊了!

屋子里的人除去姜子洲和蓝兰外没人知道这叫做夏翩跹的女子是谁,他们的静完全出于对眼前那份美貌的震惊。

无情苍天!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俏佳人啊!

但见两叶柳眉修长修长,渐细渐淡隐进黑鬓。那双顾盼撩人的大眼睛每一忽闪,微微上翘的长睫便会跟着扑朔迷离地上下扇动。俏皮秀气的小鼻子下面,是那色泽红润、菱角分明的嘴,随着微微浅笑,两腮便会现出不深不浅的酒窝;柔唇微启,露出那一口洁白如玉的贝齿;雪肤上还带着柔美细小的汗毛,就像那未经人手触摸过的蜜桃上的绒衣。

再看那轻尧尧花朵身儿、玉纤纤葱枝手儿、一捻捻杨柳腰儿、窄星星尖翘脚儿虽然粗衣粗布,可穿在身上却更添风情,真是观不尽的倾国姿色,看不够的绝代佳人。

“刘师弟,这位姑娘是谁啊?”

“刘师弟?”

“刘大傻子!”

那姓刘的弟子被问话的师兄推到了第三把,才回过神来小声道:“知不道哇!生的当真俏啊!你看小师妹站在她身后边,像不像跟在彩凤凰身边的杂毛鸡!”

※※※

“夏夏翩跹!”姜子洲咬着牙恨恨地道。

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走近,显然是被自己挑断筋的那只脚已经落下了毛病,夏翩跹不好意思的一笑:“奴家见过这位公子”

厨房中的弟子们的神经一下紧绷起来,姜大牙什么时候藏了个这么好的妹子!

却见姜子洲双眼瞪得通红:“少跟我来这套,你这笑里藏刀的贱人!”

这句话听的众人一愣,这姜大牙是眼瞎了还是偷摸把自己阉了?

若在平时,夏翩跹早已发作,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听她陪着笑道:“公子的脚,奴家心里甚是过意不去,可当日奴家也是身不由己”

“谁要听你胡说!刘师弟,取我的宝剑来!”

夏翩跹强自忍着嘲讽之意笑道:“大过年的公子何必要动刀动枪呢?”

“姜子洲不才,今天却要替谭师弟报仇!”

夏翩跹冲口道:“就凭你啊不你那个眼看见他是我杀的了?”

蓝兰忙帮着劝道:“是啊!四师哥的死又不干姐姐的事!”

夏翩跹:“没看清杀人的是谁,便要往小姑往人家头上栽赃!”

一旁在场的人这时听得明白,原来姜师兄是误认为眼前这貌美女子杀了四师兄。众人正要劝说的当口,只见前去取剑的姓刘的弟子抱着一把长剑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唰的一声,姜子洲抽出长剑,直把夏翩跹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向蓝兰身后躲去,尖叫中竟是带了上哭腔。

此情此景,任谁都已看的分明,要说人家姑娘进厨房是来教小师妹做菜的,再说这般娇滴滴的人儿,别说杀人了,单从那双嫩生生的小手就能看出,刀枪棍棒之类,人家姑娘怕是连碰都没碰过。

误会!这是天大的误会!

定是他姜子洲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是追求不成恼羞成怒!

夏翩跹:“我如今一个阶下囚,姜公子何必”

“贱人休再妖言惑众!看剑!”姜子洲扯过蓝兰,一剑递去。

平日里姜子洲性情颇为傲慢,在山宫中人缘不佳,除了蓝正然外,只有大师兄姜午阳的话他勉强能听的进去;那一剑,他刺的纵然痛快,可心中只记得什么叫虎落平阳龙临浅滩,却忘了什么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厨房七八个男弟子等的就是这一刻!

“唉!你要干什么!”

“臭不要脸的玩应!把剑给我放下!”

最后,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弟子伸出双手将那如花美娟挡在身后:“姑娘别怕!有额在!额叫王佳信”

看他那铁骨铮铮的架势,若不是怕疼,他恨不得上去将那长剑撰住,让手中流出鲜血才方能显出自己英雄气概。

万没想到众人直是把这夏翩跹当作了宝贝疙瘩来护,姜子洲看着她,只见她满是惊恐的眼中流露着戏谑,姜子洲气急,“你们你们怎么胳膊肘外拐呢!”

拉拉扯扯中,手中长剑不知被谁夺下,连人也被几个弟子推来搡去,盛怒下他猛然间在灶台上,看到了一大碗白面。

眼疾手快,姜子洲伸手、抓碗、找人、扬面四个动作一气呵成,中间不带任何含糊。

说时迟那时快,前一刻还在看笑话的夏翩跹突见铺天盖地的面粉迎面而来,根本来不及躲闪。

“去你娘的吧!”

随着他这一声喝骂,厨房中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待到尘埃落地,满身满脸白面的夏翩跹刚刚睁开眼睛,便见眼前一碗黑水朝着自己泼来,还伴着一股浓郁的酱香。

哗!

那是一碗酱油。

整个人瞬间呆住了,面粉和着酱油在脸上身上混成了一团,粘粘糊糊中带着一股腥咸,眼睛被酱油杀的生疼,夏翩跹五官难辨狼狈至极。

此刻看上去,她就像是唱戏班子里装卸到一半突然没水用了的花脸,夏翩跹揉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姜子洲,气的连着身体也开始颤抖。

推开一旁递来抹布的蓝兰,她左顾右盼,抄起了案板上的一把剁骨刀:“姜子洲是吧?大过年的敢给你小姑奶奶添堵,是条汉子!”

再也不顾对方是否人多势众,迎上一步,夏翩跹举刀就砍。

“谁拿了我的剑,快给我!快哎呦!”

※※※

正月初五,宜结网取渔,忌畋猎。

涿鹿山,旭日峰。

冬天的严寒虽然统治着大地,却也有它达不到的角落。午后的太阳,暖和和的照在山峰上,山谷中百鸟争鸣,没有一丝冷风。

几个金黄的玉米挂在屋檐下,闪闪发光;屋顶上的积雪在慢慢融化,雪水顺着瓦片一滴滴落下,打击着扣在墙根下的木水桶的底子,发出均匀的嗒嗒声。

屋内传出苍老的声音,说话的正是蓝正然,“那妮子最近可还安生?”

姜午阳迟疑了一下道:“最近她总和小师妹混在厨房”

“哦?”蓝正然这当口正在用饭,他差异一声停了筷子,显然颇为惊讶。

姜午阳点头:“听小师妹的口气,最近这两人似是有点小姐妹的意思。”

“厨房不是子洲一直在管吗?”

姜午阳慎道:“初一那日,子洲惹了她,被她用菜刀砍伤我若去的晚,怕是手都保不住了”

蓝正然冷哼一声,“都是些扶不起的阿斗,回头等年过了让他到悔过峰伤蹲上一个月”

“听说这几日,她是在教小师妹做菜。”

蓝正然听的一乐:“那妮子可比鬼还精明,兰儿若是真跟她学些本事,倒也不错!”他夹了口鱼头肉吃进去,“这是兰儿做的?”

姜午阳道:“师父,自打徒儿上山,你吃我这道糖醋鱼都吃了二十多年,这鱼是谁做的你还辨不出来吗?”

往嘴里填了口饭,蓝正然边吃边道:“呵呵年岁大了,往前不说,就说从回音岛回来这些日子,为师就总觉得身体乏力,食不知味才跟那韩伟庭对了几招老胳膊老腿就不中用了。”

姜午阳闻言叹气,似是怕蓝正然堵心,他故意岔开话题道:“师父整日住在旭日峰,对山中的大事小情知道不多,就过年这几日山上被她们两个闹的不像话,单说咱们池塘里的白鹅和鸭子全被她俩抓尽了”

眉头一皱,蓝正然道:“抓来作甚?”

“剁脚,炖掌儿”

蓝正然:“胡闹!你怎么不管?”

姜午阳道:“师父你也知道小师妹那脾气,只要深说一句,就哭、就闹、就走不动道”

蓝正然无奈:“兰儿虽非为师亲生,但却是被为师宠坏,”伸手一律长髯,只听蓝正然又道:“那她做出来的东西,味道如何?”

姜午阳苦着脸,摆了摆手。

“唉”蓝正然长叹一声。

对着坐了一会,姜午阳轻咳一声,道:“师父,徒儿不明白,我们为何还留留她在此?”

又是一声轻叹,蓝正然道:“为师本想成全了你的心事,衬着过年一起把喜事办了”看着姜午阳低下了头,蓝正然停了一会又道:“可现如今来看你这心思远不及她,丑妻近地家中宝,她真若过了门,那还不有你受的,为师如今只能用她来谋取姓叶那小子的鬼皮。”

姜午阳差异道:“他的皮?”

“没错,那日在回音岛留下你们,为师独自寻回那黑熊洞口时,正巧瞧见”蓝正然将那日所见详细的讲诉了一番,末了他又道:“直到见了那鬼上身的小子徒手杀人,为师才知徐鸿儒的雄才大略”

“不简单啊你也看见了,放下白莲闻香二教不提,单是那蓬莱少主左丘辰,也似是比方子天还胜出一分,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不犯他,他来动你,再不做点什么,单靠为师手中这把残剑,观云宫真可谓是四面楚歌”

姜午阳道:“都怪弟子无能,给师父撑不起场面”

蓝正然笑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到窗前,“前阵子左丘辰飞鸽传书,过几日就要来访山,这事你也是知道的,虽然你和那左丘家的小子打小就认识,可去蓬莱岛接人的时候也莫要失了礼数。兰儿单纯任性你休要在让她胡闹,另外安排人把夏翩跹那鬼妮子看紧了,别在这当口再惹出什么事端。”

姜午阳心绪烦乱,没有答话。

推开窗子,沐浴着和煦的阳光,蓝正然自言自语道:“也不知这蓬莱少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

石佛口,雷谷庄。

屋室中弥漫着浓浓的檀木香,东首放着一张大供桌,上面供奉的水果糕点摆满了桌子,正中是一个大香炉。

韩伟庭面带恭敬,缓步走到供桌之前,看了看笼罩在阴影中的燃灯、释迦、未来三尊佛像,他深深吸气,随后从桌上的香袋中,抽了三根粗香出来,小心地借着立在旁边的烛火点燃了,退后一步,站在供桌前三尺处,韩伟庭恭恭敬敬举香拜了三拜,才将香插了进去。

室中甚是安静,听不到一点动静,只有他踏出的脚步声,回荡在屋内寂静的阴影中。

闻香教主王好贤手中抚摸着白狐尾,在他身后冷笑:“这里没有外人,韩教主何须如此劳神。”

韩伟庭回身坐下,不答反问:“不知王兄如何打算,是否愿意忍痛割爱。”

将手中的狐尾往桌上一扔,王好贤道:“自家人不说诳语,若真如韩教主所言,七杀星使在回音岛将到手的水雷符拿去救锦衣卫青龙使,那实是叛教之举,闻香教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派,但亦不会姑息养奸,不过七杀在我教三位星使之中虽然身手稍逊,但心思机敏、手段狠辣,算起来倒是最为得力的一个韩教主这次要人,是要卸王某的胳膊啊。”

韩伟庭一笑,自怀中取出白莲宝鉴撕下一张泛黄白纸,放在桌上用手指抵住,“呵呵跟心思手段比起来,本座倒是更看好她的皮相不过自是不能让王兄吃亏,本座用千香丸的方子来换她。”

王好贤伸手拿过药方,看着韩伟庭手中的整本白莲宝鉴,面上略一迟疑。

“如今她人在涿鹿山,韩教主自便吧。”

“哦?”韩伟庭语气中带着质疑,那日他抓人时,蓝正然插了一手,可他却不想蓝正然都七老八十了竟还有心思将她其带回了观云宫。

王好贤笑着收起千香丸的方子,道:“韩教主是信不过王某人?还是信不过敝教鸿儒先生?”

韩伟庭释然,道:“徐老先生静坐茅庐能断三分天下,本座向来敬佩的紧,即是他老人算出来的本座自然深信不疑,本座开句玩笑话,如是王兄能将徐老先生忍痛割爱,本座恨不得拿正本白莲宝鉴拜谢王兄。”

二人相对而笑,末了王好贤道:“另外门外那两个这趟就给韩教主做个马前卒。”

韩伟庭:“王兄想得周到。”

屋外,四个人两男两女守在门口,两两凑在一起。

叶声闻顶着黑眼圈靠着墙壁正在闭目养神,而一旁的贪狼则截然相反,她焦躁地围着叶声闻转来转去。

“这都进去多久,难不成聊上家常了?不就是要围剿个观云宫嘛,怎地这般墨迹过年都不得消停!”

看着叶声闻闭着眼睛不说话,贪狼不耐烦的凑近捅了捅他:“我说什么你听见没有,是不是不管是谁只要当上破军,舌头就都变得不灵光了?”

“我困”

叶声闻敷衍了一句,依旧头不抬眼不睁。

看着他大大的黑眼圈,贪狼伸手摸摸叶声闻的肚子,笑道:“只是困?撑不撑啊?”

“别来烦我。”

抬手将贪狼打开。

对面是白莲教左右二使,女的蹲在地上画圈圈,而男的则饶有兴趣地瞧着这边,贪狼觉得失了颜面,收笑瞪眼,对着一身黑衣的右使道:“丑汉子你看什么看?信不信老娘扣了你的招子?”

白莲右使范洪泽,高大细瘦眼泛精光,只听他冷哼一声道:“好大的口气!”

贪狼一晃身,双手各执了一大一小两柄弯刀。

她扬起下巴傲慢中带着挑衅的意味。

范洪泽刚要动作,却被贪狼身后突然睁开眼睛的叶声闻吓了一跳。

“这位姑娘容貌倾国倾城,天生便是摄人心神,引人侧目,别说是男子,就是小女方才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姑娘何必动气。”蹲在一旁的白莲左使口中这般说着,却不曾抬眼,依旧低头玩弄着地上的土灰。

一番话听的顺耳受用,贪狼就坡下驴收了刀。

靠着墙角的叶声闻,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

初六这日,吃罢中饭,蓝兰对着桌旁的夏翩跹道:“姐姐,什么时候开始佛跳墙啊?”

“跳什么墙啊!不是说了要先学炖鸭掌儿嘛,没会走就想骑马了?”夏翩跹一脸不耐烦。

蓝兰急道:“鸭掌都顿了五六天了?也该换别的来炖了嘛”

夏翩跹回味着方才鸭掌的滋味,本想说还欠点火候,可她对厨艺一窍不通,这几日蓝兰这丫头又把这鸭掌炖的咸淡正好滋味十足,她实是说不出这火候具体还欠在什么地方。

想到这夏翩跹心中甚是不舍,嘴上勉强道:“我看着鸭掌儿也差不多了,今晚上开始炖鸭脖子吧。”

蓝兰一听,兴奋地拍手叫好:“我这就收拾鸭脖子去,姐姐晚上就瞧好吧!”

撇下蓝兰,夏翩跹觉得百无聊赖,便独自下了揽月峰。

这阵子跟着蓝兰那山大王整日厮混,逃跑的法子没想出来,倒是把偌大个观云宫转的熟门熟路。

她一路走走停停,不知不觉中转悠到了少阳峰,这里是观云宫给年少弟子起居习武的地界,蓝兰也住在这里。

顺着回廊向前走去,经过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拱门,每一个拱门里,都是或大或小的庭院,窗门上都贴着对联喜字,正是观云宫弟子平日生活起居之处。

走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具体哪个小院是蓝兰的,到了这条回廊的尽头,眼前是一片大大的广场,地面用方砖铺成,一眼望去平整洁净。

广场上,几十个年少弟子由成年弟子带着,分成四拨站在东西南北各处,都是十三四岁的孩子,有男有女,个个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血气方刚,身穿劲装,看上去颇有英气。

站在这里,夏翩跹触景生情,不禁回想起那些匆匆而过的年少时光。

七岁那年从那富贵老爷家逃出来,一晃十三年过去了,当初若非走投无路入了闻香教,如今自己怕是也已经相夫教子了。

找了个僻静处坐下,遥望远方,但见天边积云片片,厚如棉絮。夏翩跹一时间心境恍然,“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断断续续的夏翩跹正吟着,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接道:“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关死白头翁。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出自唐代刘希夷的白头吟。”

闻声回头,站在的眼前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头上挽起两个发揪,看上去青春可人。

小姑娘也不认生,走上前道:“这位师姐好生貌美,莲儿以前可不曾见过。”

夏翩跹一声冷笑,“黄毛丫头知道什么,平白扫了小姑奶奶的雅兴,一边练你的功去!”

那叫莲儿的小姑娘被她一说,也不见恼怒,反倒微微一笑,道:“孔夫子说唯貌美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今日看来果然不假”

夏翩跹整日呆着揽月峰,除去蓝兰外便是那打扫屋子的哑巴下人,她嫌弃蓝兰呆笨,抛去骗吃骗喝外便懒得与其多说一句话,眼前这小姑娘人小鬼大,一见之下真是打心眼里喜欢。

“孔老二是这么说的吗?”夏翩跹笑着瞪眼。

“听师姐话里的意思,师姐是搞老庄的?”莲儿翻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坏笑道。

夏翩跹心思何等机敏,脑筋微微一转便听出这小姑娘话里有话:“高老庄?小姑奶奶是白骨洞的!”

站在她身边的莲儿小姑娘见把戏被识破,笑吟吟赞道:“这位师姐不关人长得美,心思也真灵活,秦师兄这话除去大师兄姜午阳,还没人听辩的出来呢!”

夏翩跹心中暗笑,嘴上问:“你的秦师兄是那个?”

小姑娘面上一红,却也不见害羞,她伸手指向广场西面:“他们今天在练封喉一剑。”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夏翩跹忍着笑意伸长脖子细看。

只见那边方阵中一个手持木剑,略显单薄眉却清目秀的少年正在专心练剑,一削一刺间略带少年英才的意思。

揣摩着少年人懵懂的心思,夏翩跹心里好笑,嘴上不吐不快:“姐姐来问你,是你这秦师兄厉害还是姜午阳,姜大师兄厉害?”

被夏翩跹一说,小姑娘面红耳赤道:“大师兄一代少侠自是强过百倍,可秦师兄练功可苦一丝不苟,假以时日也必定功成名就”

“哈哈哈哈”

夏翩跹听有趣,忍不住站起身来拍手狂笑,她这一笑引得广场上练功的年少弟子纷纷侧目。

真不知这是哪个院里的师姐笑的这般飞扬跋扈,简直就是粗俗至极。

“功成名就你怎么你怎么不说你的秦师兄威震武林将来还要一统江湖啊?!!哈哈哈”

这当口,夏翩跹忽闻身后一声历喝:“夏莲!我让你们自己练习‘踏雪寻梅’?不去用功,你们两个反倒在这偷懒,这又是谁?给我转过来!”

“我已经练好”

夏莲话说到一半,只见这位方才还捧腹大笑的漂亮师姐在转身之前面上突然一冷,阴狠毒辣的神情摆在脸上就像变了个人一样,看的她不禁心里猛打了个寒颤。

夏翩跹见来人面熟,可又想不起在那里见过,瞥眼一扫,只见这人吊着一只胳膊,腋下有伤。

“我当时是谁,原来是你!你叫什么!”

夏莲看的糊涂,这位师姐好生大胆,怎么敢说连王俊杰王师兄都不认得,而且竟然还对他这般无礼!

王俊杰一眯眼看清了对面的女子,顿时没了之前的劲头:“你你是夏你怎么到少阳峰来了?”

“管得着吗?小姑奶奶问你叫什么呢!”夏翩跹显然没有跟他废话的耐心。

不愿在小弟子面前失了脸面,可又不敢不答,只听他小声道:“王俊杰”

夏翩跹逼上一步:“大点声!”

“王俊杰!我叫王俊杰!”

看着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样子,夏翩跹笑:“你刚才说什么?”

“我叫王俊杰!”

忍住想抽他一巴掌的冲动,夏翩跹冷道:“听不懂话吗!之前那句,让她练什么马踏飞燕?”

夏莲接道:“是踏雪寻梅”

夏翩跹:“啊寻梅寻梅练给他看看!”

夏莲倒也听话,只见她解下腰间木剑,脚下连踏三步一跃而起,手上木剑一拖一带,自半空中在周身挽出一个剑花后,身形翩然下落,生涩中也算颇有清华之气。

夏翩跹冲着王俊杰道:“怎么样?好是不好?”

王俊杰窘迫的点点头:“挺好!”

夏翩跹:“还有别的没?”

王俊杰:“没了”

夏翩跹惊讶:“你一天就教这么点东西?”

王俊杰:“贪多嚼不烂”

夏翩跹:“你观云宫就这般误人子弟,人家孩子要等多少年才能功成名就、一统江湖啊!滚滚滚!少在这碍眼!”

王俊杰:“你!你不要欺人太甚,说起来这里毕竟是观云宫吧”

伸手夺过夏莲手中的木剑,夏翩跹道:“不服气?用不用小姑奶奶来给你使使这马踏飞燕啊?”

王俊杰小心地看看了四周,发现并没有几个弟子看着这边。

这简直就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懒得和你理论!”王俊杰撇下一句话,疾步往人多的地方走去。

目送着夹着尾巴的王俊杰快速消失在眼前,夏莲不解地问道,“这位姐姐,你是什么人啊?”

夏翩跹一笑,报了自己的名号。

夏莲面上突地生出了一层细汗,不由得退了一步,闻香七杀!

她年纪太小不知道嘴上要有个把门:“你你就是那邪教妖女”

没想到她竟然听说过自己,夏翩跹冷笑:“这回知道怕了?”

不知该如何作答,夏莲想走,却不敢动步。

夏翩跹的笑意中带着自嘲带着失落,就在方才她还亲热的叫自己师姐来着;自己刚刚还帮她出了头

邪教妖女!

四个字一遍遍反复的在心里翻腾。

既然世人都觉得你应该作恶,那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去欺负他们?

劈手折了手中的木剑,夏翩跹声音一冷:“滚吧!”

夏莲一愣。

“再不滚,小姑奶奶就掏了你心!”

接着,小姑娘如蒙大赦,捡起地上的两截断剑撒腿就跑。

第二十一章 出头

呆呆地坐到了申时,夏翩跹觉得坐的有些凉,抬眼看时,偌大的广场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似乎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孤单寂寞,她弯了弯嘴角,起身准备回去。

一个人走过空荡荡的回廊,她心情不是太好,遇石便踩、见土就踢。

等到眼见就要走下少阳峰的时候,一处拱门上的特别春联吸引了她;夏翩跹驻足细看。

只见上联是:

衿裳飘飘舞一曲空山烟雨

下联对:

绿云扰扰梳晓鬟璎珞流苏

横批:伊人若水

夏翩跹心道这春联还真是够发春的哈!

抬脚要走时,小院中传出的喧嚣又留住了她。

走进去,只听院子里唧唧咋咋、嘻嘻哈哈的乱成一团。抬眼一看男男女女,高矮胖瘦都有,咋看上去也都在十三四岁左右。

夏翩跹本以为他们是闲来无事,聚堆戏耍,可走进看时,却见**个人正将一个女孩围在墙角,说说笑笑中对其指指点点。

为首的一个女孩子极是漂亮灵动,一看就是个小头目,她满口川腔耀武扬威,一边和其他人说笑,一边伸出手指不停戳着站在人圈里的单薄女孩。

略一细看,夏翩跹便认出那个站在人群中间被漂亮女孩推搡的正是夏莲。

只听漂亮女孩道:“下午练功课嘞时候,秦师兄跟你说啥子了?”

“他和我说什么干嘛要告诉你”夏莲双手护在身前,口气不服软,可却涩了声。

漂亮女孩冲着众人一乐,“牙尖舌怪的样子,都听见了唛?这小梭叶子(妓女和生活作风不好的女人)还管秦师兄叫‘他’喽!”

人群七嘴八舌的乐开了花。

“晓得什么叫门当户对吗你!”

“可不!若水姐姐看好嘞人,你也想凑热闹?”

“也不撒泼照照自己长什么德行,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女孩听的受用,呵呵一笑,“莫得着急,等哈我就让她当着大伙哦(小便)来照照!让她自己瞧瞧!”

围着的众人很是配合的又一阵哄笑。

夏莲被捅的缩在墙角,她平日里规规矩矩,本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境况,刚开始本想忍让,却又被若水激怒,她企图反击,但是她一个对**个,不难想到自己的反击势必会以自取其辱告终。

看着若水眼神中带着戏虐的狠毒,她不由得胆怯,最终打消了反抗的企图。

当你不能一夫当关的时候,有一种恐惧叫做形单影只对人多势众。

夏翩跹看的津津有味,显然这个漂亮女孩就是春联上衿裳飘飘,舞一曲空山烟雨,绿云扰扰,梳晓鬟璎珞流苏的伊人若水,不用多想就知道,这女孩子在这群弟子中很有地位。

在漂亮的若水身上,她依稀看到了自己曾经肤浅而嚣张的青春年少,刚在教中打出名气时她也曾把美丽作为嚣张的本钱,耍心机出风头、比穿着斗打扮、嘲讽打压其他的女教徒,比谁身边追求的人多

少年人争斗时的心思和手段也许远不及成人那样赶尽杀绝般残酷,可那心灵上受到的伤痛却绝对不亚于成人。

在一群人的怂恿、鼓噪下若水笑嘻嘻的已经噼里啪啦,足足扇了夏莲十几个巴掌。

巴掌这东西,打在脸皮上不见得有多疼,但在心灵上留下的伤害却远比一刀一剑来的更加凶狠!这是在对手的实力和自己极其悬殊的情况下,给予对方羞辱的最好方式。

若水打得两手通红,自己打的倦了又叫过两个小跟班,让她们石头剪刀布,哪个人赢了就让她的大巴掌扇在夏莲脸上。

“跟我抢东西!你脑壳儿让门挤喽?吃了熊心豹子胆!”

自己上前一巴掌抽完后,若水拿出了一副嫌弃的表情,伸出原本白净却因扇巴掌扇红了的手在夏莲衣襟上曾着,只听她娇慎道:“咦你恶不恶心?”

站在一旁的一个女弟子笑道:“打出口水了是吗?”

若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伸出手给众人看,“你们看!你们快看啂!恶不恶心!”

夏莲站在墙角低着头,屈辱的哭,不敢出声。

回身一脚狠踢在她上,不顾众人的哄笑若水道:“脏了小姑奶奶的手,你这货还有脸哭!”

若水性子一起,索性上前用双手解开夏莲的发髻,拽住散开的头发扯来扯去,嘴中一面骂着一面跳起身用膝盖狠狠撞在夏莲脸上。

头发掉了很多,乱碰碰挡住了夏莲的脸,她不敢还手,甚至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就这样认人打了一阵。

若水似乎有些累了,她停下来帮夏莲整理了一下衣服,又整理着扯乱的发丝:“看我对你好呗?”

见她有些木讷,若水反手抽了一巴掌:“小姑奶奶问你话嘞!我对你好不好?”

当骨气被恐惧压下的时候,被欺负住的人往往想到的是忍一时风平浪静,却不知道对方心里想到的是变本加厉,乘胜追击。

懦弱往往会助长施暴者内心的快感,如果对方不敢还手,那我有什么理由只打一拳啊?

胜者当然要享受战利品。

“年都还没过完嘞!你看看你粗衣粗布嘞!寒颤死了人咯!苕气打不脱(土里土气)的样子!买不起新衣服唛?”

“家里你老汉儿(爹)是种地的呗?收几年嘞稻子够你上山学艺得?”

“看把你土嘞!肚兜兜儿上也带着补丁呗?”

每问一句,若水都会加一个巴掌,在众人一浪一浪的嘻笑和口哨中夏莲依旧低着头不说话。

若水耍足了威风,见众人笑的开心,就越打越起劲。

“咋个不开腔嘞!我现在是对你笑!等小姑奶奶不笑了,就是你着小梭叶子死的时候!”

“不开腔是吧!阿红阿荷上来把她给扒的光媾子!”

应声上来让三四个女弟子一时间没弄明白这“光媾子”是什么用意,只见若水秀眉一皱:“笨丕!瓜兮兮的样子!光媾子就是光!”

人群开始起哄,被若水一喊,几个女弟子开始七手八脚的拔衣服,当上身只剩下一件肚兜的时候,夏莲也终于开始反抗,女弟子们见状就挥起拳脚往她的胸前打。其中一个女弟子更是从后面扯着她的头发,将夏莲拖在地上站不起身。

“脱了她裤子!我要让她哦!看看她这副德行也敢也小姑奶奶抢人?”

一句句的“小姑奶奶”伴着川味,把园子另一头的夏翩跹听的再也忍不住,放声乐了出来。

夏莲听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夏翩跹。

夏翩跹本想说别看我,小姑奶奶不帮懦弱的人。可她见到夏莲乞求的眼神中还带着一丝畏惧。

夏翩跹收了笑。

若水见院子里出现了生人,她走上前去,“你谁哈!笑个铲铲?”

“意思意思的了,当着这些师兄师弟,你用不着让她当众光媾子吧?”夏翩跹学着她的口音说道。

若水上下打量着她,夏翩跹虽然年过十九,但身材单薄面相幼嫩,咋一看上去与院子里的弟子年纪相仿。

若水估量了一下,接着一个嘴巴抽上去,喝道:“小姑奶奶的事要你搀和!没听过箭打出头鸟嘞?!”

脸上一痛,夏翩跹顿时愣住了。缓了一会她伸手揉着自己的泛红脸蛋。

若水见她也是个挨打不敢言语的,双手掐腰道:“你有没有听过,人家打了你嘞左脸,你就要探过来右脸来再让人家打?”

夏翩跹一脸漠然,嘴上没说话,只是试探着伸了右脸过去。

不难看出,在若水的世界里,有无数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愿意围着她转,愿意满足她的所求所需,从天真可爱到厚颜无耻,从娇惯放纵到飞扬跋扈。

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阴暗孤独,什么叫挫折失败。

于是随着一声脆响,她又一巴掌扇在夏翩跹的右脸上。

若水问道:“疼没?”

夏翩跹:“疼嘞!”

“我让你不怕死!”若水没想到她这当口既然还敢用川口跟自己接话,她便顺手解下腰间木剑冲着夏翩跹的面上抽去,可老话说的好,百战不殆的前提是知己知彼,不难想象这一剑她落了空。

呲啦一声,身上一凉。若水感到自己的衣衫被不知怎么蹿到身后的女子扯了下去。

若水又惊又怒正要上前,只觉那女子的身影只是在眼前一晃,剑就被她缴了。

再看时,只见夏翩跹手中木剑上正顶着一个翠绿的肚兜。

“呦呦!腰身够霸道的嘞!”依旧说着川口,夏翩跹邪笑着不怀好意的看着若水**的上身。

院子中的众人愣了一瞬,几个男弟子过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争先恐后往若水身上看,这光景可不是每天都能见到的,少看上一眼,那是吃了多大的亏!

羞愧难当,若水红着脸,赶忙用手臂尽可能的遮挡着少女特有的,含苞待放的身子,“不准看!你们这些龟儿子!都不准看!都闭眼”她想伸手指着夏翩跹骂,但却是不能,“你你,我要杀了你!”

夏翩跹任她骂也不说话,上前一个巴掌扇过去。

脸上火辣辣的疼,若水冲众人喊道:“你们在抓子(干嘛)?给我杀了她!”

习惯了狐假虎威的人,当意识到虎在龙面前已经不再是王的时候,便会夹起他们尾巴。

“疼吗?”

夏翩跹面上一寒,换了口气。

“我要杀了你!”若水徒自不愿接受这个现实,满是喷恨的心,已经不在乎对方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她挥起右手扇还回去。

可这一巴掌,她不禁落了空,却连手掌也到了对方手里。

扎在剑尖上的手,斩断处看上去齐齐的,若水这一下大惊失措,这人手里是自己没开封的木剑,怎么一眨眼就把自己的手斩掉了?!

还没意识到断掌的疼痛,耳边就传来那阴冷的声音:“想要吗?去捡吧。”

接着断手和木剑先后被夏翩跹挥臂甩了出去,只见木剑后发先至,嘡的一声将断手穿透钉进了远处拱门的墙壁。

脑中一片空白,若水忘了被撕掉衣服羞耻,忘了腕子上的疼痛,她只想跑过去把自己的手从墙上拿下来。

可才一迈步,就被夏翩跹拉住了另一只手。

拉住若水的手,夏翩跹眯着眼不说话,只是笑。

若水心上一凉,用力回抽着这只左手,却觉拉住自己的似是一把铁钳,她心中焦急,回身欲一口咬上拉住自己的手,却被夏翩跹一巴掌扇开了脸。

“想留着吗?”

若水这下真的怕了:“小姐姐求求你给我留一只吧啊!”

五指突然加力,将若水的手骨捏碎。

夏翩跹阴笑着不顾因巨疼而惨叫的女孩,伸出另一只手抓住若水的小臂,硬生生将她剩下的左手自胳膊上拧了一圈,扯下来。

在院子里众人惊骇的注视下,那如妖魔一般残忍的女子竟然将那还连着肉筋的手扔在地上,伸脚不停地踩踏碾压。

浑身颤抖的若水已然心智恍惚,她光着上身,强自撑着心神不让自己晕倒,伸着两只没了手的胳膊,试图在夏翩跹脚底下要回血肉模糊的左手,“别跺小姐姐你别跺别跺我嘞手”

※※※

悔过峰是涿鹿山绝顶的一处危崖,涿鹿山本来草木清华,山高水美,但这危崖却是例外。

《大荒北经》中有云,涿鹿之战,是蚩尤经过长期准备,制造了大量兵器,纠集众多精灵之后向黄帝发起的攻击。

黄帝派应龙到冀州之野去抗击他。应龙是长着翅膀的飞龙,他发动滔天洪水围困蚩尤。

蚩尤请来风伯、雨师,让应龙的军队迷失在漫天风雨之中。

黄帝听说雷泽里有神,长着人头龙身,经常拍打自己的肚子,能发出惊天动地的雷声,就杀了无辜的雷神,用他的皮做成大鼓敲打起来,震破蚩尤的凄风苦雨解救应龙。

之后黄帝又派天女魃参战。

魃身穿青衣,头上无发,能发出极强的光和热。她来到阵前施展神力,风雨迷雾顿时消散,终于帮助黄帝擒杀了蚩尤。

应龙和魃建立了奇勋,但也丧失了神力,再也不能回到天上。应龙留在人间的南方,从此南方多水多雨。魃留居北方,从此北方多干旱,可魃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人们诅咒驱逐,称为“旱魃”。

自来相传悔过峰的这处危崖,乃上古时候魃下凡之所。

天火所过之处是以崖上终年光秃秃无草无木,除去一个天然的山洞之外,再无他物。

当年涿鹿山祖师之所以以此危崖做为惩罚弟子之所,是因此处寸草不生,无虫鸣鸟嘻,受罚的弟子在面壁思过之时,不易被外物所扰,心无旁骛。

伸手敲打着镶嵌在山洞口的铁栏,夏翩跹气急,自言自语道:“什么面壁思过!这简直就是囚禁!这算什么!干脆放个断龙石憋死我好了!”

坐角落里面壁打坐的夏莲这时道:“姐姐少说几句吧,被人听见,我们明年也别想下去了。”

夏翩跹听了她一说,掐腰指着她骂道:“你给我闭嘴,要不是因为帮你这小窝囊废出头!小姑奶奶能连睡了两天的山洞吗?”

夏莲不再敢多嘴,缩在角落里打坐,时不时瞥眼偷瞄着浮躁的夏翩跹。

自打那日大闹少阳峰,夏翩跹就被关在了悔过峰。观云宫也再度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有姜午阳处理着留下来的烂摊子。

弟子们背着师兄师长,在闲来无事的时候总是喜欢谈及到那个面如天仙心似毒蝎的女子。

“王师兄,俺听说那天在灶台,你还护过姓夏那个妮儿?听说咋长勒恁得劲!”

“要说额就不待见你们河南人!就知道得劲!得劲!额跟你说啊,就那个姓夏的小潘西!那个条才顺类!”

“小潘西?”

“这还听不懂!就是你们河南话里的小妮儿!”

“王师兄耳朵大!好福气呀!”

“那还用说!那小潘西还知道额叫王佳信类!”

※※※

拿着手里剩下的一块馒头,把菜盘子刮的一干二净,涿鹿山的规矩,受罚弟子在悔过峰上面壁之时需戒荤食素,夏翩跹蹲在洞口靠着铁栏,吧唧吧唧嘴想起了蓝兰炖的鸭掌,心里暗道:“也不知道那丫头死哪里去了!”

瞥眼间看到了墙边的夏莲双手捂着,身边的饭菜一口没动,夏翩跹蹲着身子蹭过去,伸筷子夹了一口夏莲碗里的炒鸡蛋,一边吃一边含糊道:“你怎么不吃啊?辟谷了?”

夏莲捂着皱眉道:“我肚子疼!姐姐吃吧”

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夏翩跹手里的筷子不好意思在伸,同情心又借机开始泛滥,她疑惑道:“这里又湿又潮的,莫不是着凉了?我帮你调理调理”

夏莲不解道:“肚子疼也能调理?”

夏翩跹蹲在地上来回搓搓手,按在夏莲上,渡了一点内力过去。

经她一按,上暖洋洋的,可才觉得舒服,夏莲又是一惊,只觉渐渐有粘湿的液体流出;血污渐渐渗透裙子,一层盖过一层。

视线渐渐集中在夏莲的衣裙上,顿了半天,夏翩跹笑道:“你多大了?”

感到身体的异样,联想到若水当日的惨象,夏莲吓得哽咽:“姐姐我才十三,别杀我求你收了内劲吧”

夏翩跹起初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待反应过来才道:“滚蛋!你这是来天癸水至,我有多大的内劲能提前你的葵水周期!”

夏莲依旧抽泣:“天癸水至是什么招式啊?”

夏翩跹也不知如何解释,胡乱道:“什么什么招式,你当练剑啊!医书上说室妇十四岁,经脉初动,名曰天癸水至。你发育比较早,葵水早来了一年而以”

夏莲盯着她,完全不知所云。

“葵水又叫月水、月信、例假、见红、大姨妈”夏翩跹看着好笑,索性洋洋洒洒从天癸水至一直讲到闭经决期,最后潇洒的总结道:“反正这东西一来,就是说你现在已经能给男人生娃了!”

待得听懂明白,夏莲不由得面红耳赤。

夏翩跹看着她嬉笑道:“来来来,别愣着,脱下来姐姐帮你收拾一下。”

夏莲心知她凶神恶煞,话只要说错一句就要打要杀,这当口纵然羞愧难当,但却不敢拂她的好意。

让夏莲坐好,夏翩跹忙忙呼呼了半天,认真地半跪在地上正在专注的当口忽听背后有人大叫道:“姐姐你怎么是个磨镜啊!”

(注:在中国古代,女同性恋多称为“磨镜”,双方相互以厮磨或抚摩对方身体得到一定的满足,由于双方有同样的身体结构,似乎在中间放置了一面镜子而在厮磨,故称“磨镜”。)

※※※

蓝兰自打那日开始炖鸭脖子起,就在没看见过夏翩跹的影子。

起初她以为夏翩跹不告而别下山了,想找大师兄去问问,可师兄弟们都说大师兄姜午阳去蓬莱岛送礼物接人去了。

蓝兰无奈,只得独自山上山下寻了好几日,最后终于在小弟子口中打听到了夏翩跹的下落。

一早起来,蓝兰就拎着两只没脚的鸭子一头冲进厨房,足足忙乎了一个上午,端着一个大食盆一脚蹬开厨房的门,她扭扭哒哒的走上了悔过峰。

待到走近洞口时,蓝兰抬眼一看,却见石洞里夏翩跹只穿着侍裤,正半跪在地上对着一个叉开腿的年少女弟子忙乎着,只见她双手并用似是正在摆弄着那女弟子的**。

再一细看,那夏翩跹两手全是血!

被她一嗓子吓得不轻,夏翩跹回身看着端着食盆的蓝兰:“难得照顾个人,送个好吃的早不早晚不晚,偏偏这时候冒出来,她葵水来了,我在教她怎么收拾”

未时,夏翩跹哼着小曲摆弄着地上的鸭骨头,对铁栏外面的蓝兰一眼不看。

“好姐姐,钥匙我真的不敢拿,被爹爹知道了,蓝兰也得进来了,蓝兰一进来谁给你炖鸭子吃啊。”隔着铁栏伸出双手,蓝兰连哄带劝,不停地摇晃着夏翩跹的胳膊。

夏翩跹也不看她,“不管!”

蓝兰继续讨好道:“姐姐明天就是正月十五,蓬莱少主访山,大师兄昨日就下山迎客去了,我看厨房里准备了好多好吃的呢,明天我挑些好的都拿来给姐姐吃好不好?好姐姐,你别生蓝兰的气嘛。”

将手里的鸭骨头随手一扔,夏翩跹道:“那要看你明天带什么了我要吃油炸元宵!”

蓝兰:“好的!姐姐你裤子呢?要不要带条裤子来?”

夏翩跹:“那还用说,那丫头的裤子让我扯成布条垫葵水了,我的换给她了。给我也弄套新衣裙来,要红的”

打发走蓝兰,夏翩跹将盛着吃剩半只鸭子的食盆端到夏莲面前:“尝尝你蓝师姐的手艺。”

夏莲一百个不敢:“姐姐吃浑不怕,可凡是涿鹿山弟子历来在受罚时都要戒浑食素,如是破了这规矩,怕是要被逐出师门的!”

夏翩跹冷嘲热讽道:“嘿呦!逐出师们又怎么样?大不了跟姐姐回闻香教,涿鹿山名门正派不假!却也免不了藏污纳垢,你让一群人扒裤子的时候,除了我这邪教妖女有人管过你吗?再说了,这年头天没天理人没人性,留那么多葵水,还不让补补啊?”

话糙理不糙,夏莲想了想,大起胆子掰了个鸭子腿下来:“闻香教好吗姐姐?要不然我真跟你走把。”

夏翩跹一笑:“怎么?想做个邪教小妖女?就你这副德行的,怕是还没弄明白教主是谁就先死了。”

夏莲停下嘴道:“真是这般险恶,姐姐为何还在那邪教留身呢?”

懒得再跟她解释,夏翩跹脸色一黑,抬手夺过鸭子腿:“小丫头片子哪来这许多问题,一边打你的坐去。”

第二十二章 闹元宵

正月十五是中国传统的元宵佳节,新春期间的节日活动也将在这一天达到**。

元宵之夜,全国上下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人们点起万盏花灯,携亲伴友出门赏灯、逛花市、猜灯谜、放焰火,载歌载舞欢度佳节。

是夜,悔过峰山洞。

夏翩跹和夏莲并坐着,嘴里吃着早间蓝兰送来的蒸元宵,看着远处其他山峰的灯火。

换了蓝兰送来的棉袄,夏莲心里还有些兴奋,想到待得出去以后,穿着蓝师姐给的衣服,怕是整个涿鹿山都会知道自己认识了蓝兰师姐,以后也没人再敢欺负自己!

心里正笑着,斜看了一眼身旁的夏翩跹,只见一身火红的她呆呆地专注于其他山峰的喧嚣,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可眉眼间却写满幽怨。

夏莲不免心中泛起嘀咕,“这里又阴冷又昏暗,平日里倒是没什么,可这元宵夜人人都应伴友出门玩耍赏灯,看着其他山峰的热闹景象,待会儿她会不会突然心中不快,暴起发作?”

夏莲一想到这里赶忙道:“姐姐对不起,要不是我的话,你就不用关在这里了。”

听她这么一说,夏翩跹回过神来,略一思量便知这小丫头是怕自己迁怒于她,所以才赶忙先把好话说出来。

若是在平时夏翩跹定会装作真生她的气,借机会戏耍一翻。

可她此时心事烦乱,困在观云宫的这段时日,总是避开去想他,可今夜不知为何竟是甩不开这一脑子的叶声闻。

她转头看向夏莲,心里找不到一丝玩耍的情绪。忽儿一笑,只听她道:“那秦师兄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夏莲的脸上瞬间盖上了一层落寞,“他说他中意的是若水师姐,怕她不欢喜,要我别在”话说了一半,夏莲已然哽咽。

夏翩跹觉得这个话题能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便来了兴致:“别在没事去讨好他?”

“即是这样,你为何不告知若水那川丫头,当日便可省去一翻打骂,你我也不用关在这里。”

夏莲道:“我不想让她得意,那比关在这里还难受”

冷笑一声,夏翩跹往嘴里塞了一个蒸元宵,边吃边讽刺道:“他日必定功成名就的秦师兄,听他话里的意思,也是有些惧怕若水那丫头。”

夏莲话语间带着明显的失落,“怕是难免的其实我心里本是很是羡慕若水师姐,人长得俊,功夫又好,一呼百应,谁见了都喜欢”

夏翩跹笑的更甚,“漂亮能当饭吃?自古以来红颜都是祸水,你知道项羽是怎么死的吗?”

夏莲正要说项羽当年四面楚歌,乌江自刎,却听夏翩跹抢道:“疼媳妇疼死的!”

“刘邦怎么死的?怕媳妇怕死的!”

看着夏莲仍然一脸落寞,夏翩跹有意展开话题,“别愁眉苦脸的,今夜是正月十五,说到怕媳妇,姐姐也给你出个谜题,你知道正月十五元宵节的由来吗?”

夏莲不解道:“我空闲时读过很多书,但这个由来真不知道,姐姐说说。”

夏翩跹一本正经道:“当年汉高祖刘邦平定黥布叛乱,受了致命的箭伤,他知道自己命不久已,因宠爱年轻漂亮的戚夫人,便想改立其子如意为太子。”

“皇后吕雉听说之后,采纳了张良的计策,请来‘商山四皓’四个老头子来辅佐自己的儿子,才从中阻碍成功。但从那以后,歹毒的吕后对戚夫人就怀恨在心。刘邦死后,吕后之子刘盈登基为汉惠帝。汉惠帝生性懦弱,优柔寡断,大权渐渐落到其母吕后手中。吕后为解心头之恨,用毒酒毒死赵王如意。接着砍掉戚夫人的手足,把她变成又聋又哑又瞎的废人,终年囚禁在永巷的一个茅厕里。”

夏莲:“关在茅厕里?那得多臭啊!”

夏翩跹:“岂止是臭!对于一个深受皇帝喜爱的妃子来说,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屈辱!别打岔汉惠帝对母后的残忍和骄横极为不满,但又无力抗衡,最终忧郁成疾,不久便死了。此后吕后独揽朝政,为把刘氏天下变为吕氏天下,排挤老臣,残害忠良。吕后死后,诸吕惶惶不安,密谋彻底夺取刘氏江山。”

“当时吕禄的女婿是刘氏宗室的刘章,他将此事告知哥哥刘襄,敦促他起兵讨伐众吕。往日那些敢怒不敢言的文臣武将纷纷而起,平反之事势如破竹。诸吕之乱最终被平定。”

“而后刘恒登基,也就是汉文帝。汉文帝深感太平盛世来之不易,便把平息‘诸吕之乱’的正月十五定为与民同乐日,这天京城里家家张灯结彩,以示庆贺。每逢正月十五,汉文帝不仅大宴群臣,还微服出巡,赏景观灯与民同乐。从此正月十五便成了一个普天同乐的民间节日。”

夏莲认认真真地听着,惊叹故事内容之余更加佩服夏翩跹所知甚广,能文能武。

亥时,两人正自说笑之余,却见远处其他山峰上星星点点的灯火突然一盏接一盏的尽数灭掉。

正在这时山坡上慌慌张张跑上来一个人,只见这人半夜上山手中连个灯笼都没点,待得离的近了,夏翩跹才看出此人正是蓝兰。

只听蓝兰口气中满是急迫,“姐姐不好了左丘辰给爹爹下药了午阳哥又不知去哪了”

※※※

“钥匙呢?!”原本一脸高兴的夏翩跹看着手忙脚乱的蓝兰气道。

蓝兰恍然大悟,“哎呀!钥匙在在”

夏翩跹:“你说你干点什么行!剑!剑!把剑给我!”

蓝兰觉得夏翩跹说的是流火飞红,就立刻从腰间抽出递给她。随即又缩回手,道:“姐姐,你用完了可得还我……”

“还你还你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姐姐说话算话啊!”夏翩跹眼睛盯着蓝兰手里的短剑哄道。

接过流火飞红,夏翩跹心里这个舒服:“你方才说你爹怎么了?”

蓝兰急三火四,嘴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爹爹左丘辰化功药”

用剑撬开了铁锁头,夏翩跹顺手把流火飞红别在了自己腰间,她推开铁栅栏强压着兴奋道:“化功散?你说左丘辰给蓝正然下了化功散?吃进去了吗?”

蓝兰看了一眼自打年前到手就片刻没离过身的宝贝短剑,纵然眼里全是不舍,可也没敢有其他言语,“吃了!”

夏翩跹:“进肚了?你当真!”

“当真!爹爹都被二师兄给制住了!怎么办啊姐姐!”

“姜午阳呢?”

“午阳哥都两天不见人了,估计也被制住了!怎么办啊姐姐!”

夏翩跹嘴上不答,心里略一迟疑,若真是像蓝兰所说蓝正然吃了化功散,那一定跟姜午阳逃不开关系。

正在琢磨的当口,忽听旭日峰那边嘭的一声巨响,随着这声巨响过后,夏翩跹抬眼望去只见观云正宫顶上冒出浓浓黑烟,一时间竟是火光冲天。

※※※

正月十五蓬莱少主访山,把负责接待的涿鹿山弟子忙乎的不可开交,蓝正然为尽地主之谊,特意派大弟子姜午阳下山迎接。

入夜时分,涿鹿山诸峰上下一片灯火通明,实是十几年来都没见出现过的盛况,足见涿鹿山一派对此次蓬莱少主来访的重视。

其间更是有不少女弟子,自午时刚过便三三两两的结伴聚在一起,守在左丘辰上山的必经之路上,站了这好几个时辰,只为亲眼目睹一下蓬莱少主的真容,只想把如今江湖上最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看个满眼。

然而,左丘辰没有让她们白等,更没有让她们失望。

华灯初上,随着山风的吹来,那一抹玄黑色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山路上。

瞬间整个涿鹿山都为他而宁静。

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眼眸,带着乱花渐欲的神采;高挺的个子和迈出的步子,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

带着几个抬着大大礼箱的蓬莱弟子,左丘辰一步一个台阶上了涿鹿山,把那些年少女弟子一波又一波的窃窃私语,一浪又一浪的目送秋波甩在了身后。

行走间他衣袂翻飞,潇洒出尘,视线扫过众人,谁都没有看,却好似跟每个人都打了招呼。

戌时,相比其他各脉山峰上的热闹,旭日峰上观云正宫里则显得清净许多。

片刻前偷偷溜进会友轩,蓝兰正在偷菜时听见门外有人谈笑,她急忙提起盛满菜肴的食盒,躲进了方才溜进来的地道里。

蓝兰前脚蹿进地道,后脚屋门就被推开,只听一个男子的声音道:“蓝伯伯太见外了,当年您和我爹私交甚好,侄儿和午阳师哥也算发小,说起来都是自家人,摆这许多菜肴未免浪费”

只听蓝正然道:“贤侄莫要客气。不知左丘兄近来身体可好?”

男子压低声音,似是有些落寞:“家父久病成疾,已经快记不得人事了”

地道中的蓝兰本要开溜,可听了这几句话突然起了好奇心,她眼力不好,在回音岛上黑灯瞎火的根本没看清这左丘辰究竟生的什么模样。

就着地道中特设的小孔,她正巧能窥视到屋中的全貌。

这会蓝正然背对着她,站在一旁的是二师兄贺翔,对面左丘辰一身黑色的玄衣,独自一人,俊朗的脸上带着一丝明显的阴冷。

蓝兰正在纳闷这场和为何大师兄姜午阳不在,却听蓝正然道:“不知贤侄此次来访,所为何事?”

左丘辰道:“侄儿想要蓝伯伯让出涿鹿山。”

屋中顿时沉默了下来。

蓝正然先是一愣,续而看着左丘辰,可他在对方眼里竟是找不到一丝打趣的意思。

冷笑一声,蓝正然面上未见丝毫惧意,他拿过手边的烛火点燃了摆放在桌面上的禅香,思索着左丘辰为何会突然撕破面皮。

蓝正然道:“贤侄开的什么玩笑?就算你有遮天之能,可我这涿鹿山怎么说也有几百亩地界,你蓬莱弟子此次十人不到,老夫年岁虽大,可也不是白相与的。”

左丘辰笑而不答,盯着香炉中飘散出来的烟雾。

“蓝伯伯会错了意,侄儿不要你的山头,只是想请你将宫主之位让出来。”

话音方落,只见那边的贺翔抽剑逼在了蓝正然的喉间。

看着笑容僵在脸上的老人,左丘辰道:“蓝伯伯有多久没听过化功散了?”

屋内一时间局势多变,幸而躲在地道中的蓝兰在惊骇之余,还算沉得住气,她心念急转,赶忙顺着地道悄悄的离开了旭日峰,方才的话语间她听出蓝正然应是中了某种狠烈毒药,不然以爹爹的本事不可能被二师兄制住,如今姜午阳又不在,思来想去也只能跑去悔过峰找夏翩跹。

※※※

蓝正然此时自探丹田,发现内里果然气若游丝。他不解的盯着那炉禅香,药引子纵然好放,可这毒是何时种下的?

化功散,老一辈行走江湖的人都知道,那是一种味道微甜的阴险毒药。

中毒者不会当场发作,只会在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里被毒素渐渐堵塞全身经脉,剥茧抽丝地逐步化去中毒者的内力。

当年,纵然此物十分的歹毒阴狠,可因其毒性缓慢,毒发时又需要以特殊的熏香做引,微甜的味道更是极易被察觉,所以当初并没有被广为流传。

纵然是饱经风雨的老江湖,略一思量后,蓝正然仍然不禁身躯大振。

难道是糖醋鱼!

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判断。

五、六年前,大徒儿姜午阳初露锋芒,当年为了让他在江湖上闯出些名号,自己便命他下山将炼制化功散的一众江湖药师尽数擒杀,可他想不到那时刚过弱冠的毛头小子竟然还知道留了这么一手。

屋门被推开,走进来不是别人,正是姜午阳。

“把剑拿开,师父他已经是废人了。”

贺翔移开了逼在蓝正然喉间的长剑。

左丘辰搭眼瞧了一下姜午阳:“看你的了。”

不带着丝毫的迟疑,姜午阳慢慢走近椅子上的蓝正然,随即手中一抖,将拨云剑刺进了蓝正然的胸膛。

那一剑,让椅子上的人,徒然间又苍老了几分。

看着姜午阳怔了片刻,蓝正然漠然的开了口:“午阳你这般你有什么苦衷不能跟为师讲?”

姜午阳面上极是痛苦,只听他狠狠的道:“徒儿想当观云宫主。”

“可这观云宫早晚都是你的啊”

“午阳,你十一岁的时候,跟街上的野狗抢食,是为师带将你回山你才有饭吃,你记不记得”

“你十三岁的时候中了风湿,是为师一连数月用内力帮你驱寒才没有烙下病根,你记不记得”

“你十五岁的时候,为师将平生所学尽数传给你你都记不记得啊”

“可你从来就没夸过我!”姜午阳撕心裂肺的大喊,“从来都没有!”

“这么多年做好了你要求的每一件事,我尽心尽力,可你夸过我一句吗?没有!”

“你教我练剑,三天练好一招你嫌慢,三个时辰练好一整套你仍然嫌慢我拼命的去做好每一件事,而你却总要把后继无人四个字挂在嘴边!”

蓝正然满头的汗珠子,此时他内力尽失,身体压制不住翻腾的血气,不停的咳嗽,嘴角开始渗出血沫子,可身上的痛远远比不上心上的疼,“为师那是,那是恨铁不成”

“没错!”将拨云剑又刺进了一分,姜午阳闭着眼,却仍然有泪水淌下,他脸色涨红,渐而发青,颈子涨大的像要一样:“在你眼里,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一块成不了钢的废铁,不管怎么样我都比不上别人,我半辈子活在你后继无人的阴影里,永远都要躲在涿鹿不二剑的庇护下!”

“你总是不停的拿我和方子天做比较,我简直就是一个既生瑜何生亮的笑柄!”

“你知不知道你每次问我,要我说自己照方子天差出多少的时候,我心里有多自卑?”

“对于我来说你的夸赞永远是吝啬的!”

蓝正然用尽了最后一次气力道:“午阳,不管如何这都是为师和你之间的事情,你放过兰儿不要迁怒其他师弟师妹他们”

不知道有没有听进蓝正然临终的话语,一向话不多的姜午阳依然嘴上不停,就像一个极度需要得到父母认可的孩子。

那一刻,被穿云剑钉在椅子上的蓝正然直到咽了最后一口气他依然不明白,自己如何成了一个失败的师长,一手带大的徒儿为何把望子成龙会意成了苛刻和不认可。

少年人和父母师长之间总是有一条很难逾越的鸿沟,每个人又何尝不是这样?

有些当父母当师长的总是很要强,从小就告诫你要出人头地,希望你能得到他们这辈子无法得到的东西。

当你遇到挫折或者犯了让长辈们觉得丢脸的错误时,你是否只能以欺瞒的方式来掩盖,不然长辈们知道后会用很难听的话来骂你,而且更多的是从来不分场合,也从来不顾及你的感受。

二十多年来姜午阳无比孤独,活的很压抑,每次想起蓝正然,他心都很凉,他以为这样了就做可以改变这浑浑噩噩的生活。

谢峰推开门,见蓝正然双眼犹睁人却已经死了,不禁暗叹可怜天下不二剑身为一代宗师,竟是如此不明不白死在弟子手里。

走到左丘辰身边,谢峰低声道:“少主,剩下的事已经安排妥了,白莲教的人也已经到了。”

左丘辰一回头,“亥时了?”

见谢峰点头,蓬莱少主嘴角一弯,平静的出奇,“放信炮,点火烧山。”

姜午阳闻言一惊,回身道:“你说什么!”

※※※

亥时两刻,旭日峰上火借风势,熊熊大火直有烧到寸草不留的架势,连着地道里也是浓烟弥漫。

夏翩跹被烟气呛的头昏脑胀,不得不使尽全力托拽着地上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又连声咳嗽的蓝兰。

摸到了地面上的一块凸起的方砖,蓝兰双手死命的抓住。

回身拽着蓝兰的双脚,夏翩跹用力过猛险些一个踉跄栽倒在地,而这当口蓝兰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硬是抓着那凸起的方砖怎么都不肯放手。

蓝兰连说带哭:“姐姐你别管我,蓝兰要回去救爹爹。”

眼见这四通八达的地道,不知该往哪里迈步的夏翩跹恨得牙根痒痒,心道这是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啊!若不是小姑奶奶不清楚哪条道能下山,谁爱来管你这丫头是死是活。

“发什么呆,过来帮忙啊!”夏翩跹喝了一声呆呆跟在身后夏莲,夏莲恍然大悟,应了一声,跑到蓝兰身前,只见她先是站在原地想想了,然后竟是蹲意图掰开蓝兰抓住石砖的双手,这一幕直是把夏翩跹看的张目结舌,

蹲在地上忙乎了半天,夏莲不成想蓝兰手劲比自己大出许多,是怎么掰也掰不开。

在夏翩跹差异的目光下,只听夏莲又涩声道:“蓝兰师姐,听话你快松手啊”

夏翩跹再也压不住火:“死丫头你过家家呢?给我使劲踩她!”

一刻前,当蓝兰带着夏翩跹和夏莲回到爹爹在旭日峰居住的小屋时,蓝正然的尸体已经烧焦了,待得蓝兰辨认出那焦黑尸体正是爹爹蓝正然后,她手忙脚乱的想上去扑火,可那尸体上明显是淋了酒精,火势甚大一时间蓝兰纵然心急却是上不了前。

夏翩跹捂着鼻子站在屋里,见再过一时半刻恐怕这木屋子就要被大火烧塌了,到时候若是一个不走运,地道的出口要是正巧被烧着了的木头压住,那她怕是就要给涿鹿不二剑当陪葬丫鬟了。

如此情形当然不能再由着蓝兰这般哭闹下去,夏翩跹上前一把推开正在柔声劝解蓝兰的夏莲,手脚并用连打带踢地把蓝兰弄进了地道。

第二十三章 密道

刚开始放火烧山时,少阳峰上的大部分弟子并不知晓,少男少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赏花灯,猜灯谜玩的不亦乐乎,可随着旭日峰那边响彻夜空的巨鸣后,西边的几处院子里突然接连着起了大火。随后几十个身穿白衣的生人冲上了山头,只见这些人胸前衣襟上清一色绣着大大的白色莲花,他们手持利刃,不由分说抓人就砍。

少阳峰上顿时一片大乱,未经人事的年少弟子突然被迫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厄运。

心里知道,这是山上出了变故,可手中能反抗的兵刃只有木剑,而那几十个白衣人的身法武功对他们来说,简直深不可测。

在此时,平日里的任何秩序与规则都会失去它的意义,勉强能起到作用的只是那些对危机有处理办法的年长弟子身上所具有的威信,而这种威信在这样的时刻却显出了它在更为强大力量面前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慌乱拥挤中一个年长些的涿鹿山男弟子异常冷静,他手持木剑正在与一个招招都是杀手的白衣人对抗,他拼尽全力当下两招,正待反击时却被突然冲出的贪狼砍飞了双手。

命运中的巨变往往会以这样的面貌显示着它的幽默:无论你平时多么清高,多么超脱,多么无动于衷或是多么卓越超群,可一旦遭遇剧变,原有的个性,总不免受到挤压,恐惧和贪生怕死的想法会从心灵的深处自然流露出来,而这才是人的本色。

少卿,白莲右使范洪泽上得的山来,使得这个场面愈发的热闹。

“谁让你们这些蠢猪杀人的!都他娘的给我住手!”

他一声亮喝夹着内力,纵然此时情形混乱,可这句喊话却是传进了每个人耳中。

白莲教的人都停了下来,惊恐逃亡的涿鹿山弟子碍于这声喊对白衣人的震慑,心知这是个大人物,不免也纷纷吓的迈不开步子,场中一时间竟是安静了下来。

贪狼厌恶地用细嫩的手指掏着耳朵,妖娆地走到了范洪泽身边。

范洪泽蹲,翻过脚下一个躺在地上的涿鹿山弟子,只见那是个面目清秀的女弟子,双眼紧闭已不知是死是活。

声音中带着阴狠:“为何我们要攻少阳峰?为何教主要派大队人马把整个山峰都围住?教主的旨意你们不明白吗?谁让你们杀人的!你们这帮废物就是这般打先锋的?”

几句喝骂话让观云宫的弟子稍稍放了一些心。

“呵呵呵呵你们这些小孩伢子听他一句话,竟还痴傻到以为没事了?”贪狼嘻笑着,扫了一眼刚刚自惊恐中缓过神来的涿鹿山众弟子道:“他的意思是说男的宰了先下锅,女的留下暖被窝,你们看什么呢还不赶快继续跑!”

被她一说,情绪变得更加激烈起来,前一刻的安静荡然无存,年少的弟子们开始了新的一轮混乱。

范洪泽喊道:“观云宫这些小娘皮,只要面相看得过去的!都给教主抓回去!”

一时间,少阳峰上到处可以听到白莲教众的吆喝声和观云宫弟子的尖叫声。

白莲教众人嬉闹着抓鸡撵狗一般地追逐着场中观云宫年少的女弟子。

拉扯间身体不停地接触,使得一些白莲教青壮男子不由得生出轻薄之心,更有胆大的甚至将手里的女弟子点住麻,撕开衣服便要就地凌辱。

贪狼见了,对范洪泽道:“你不管吗?”

范洪泽一笑,满不在意道:“免不了的。”

眼见那边一个五大三粗的男教众,嘿嘿笑间手脚不耽误,已然将手里女孩的外衣撕扯了精光,可他自己长裤才脱掉一半,刚刚露出了两条长满黑毛的大腿,就被突然抢出的贪狼弯刀一挥送了个腰斩。

“杀人了!杀人了!还有得救,我还有得救”那男子没了,断气前撕心裂肺的叫喊,引得白莲教众人纷纷侧目。

贪狼玩弄着弯刀上的鲜血,对场中众人冷笑道:“这些小丫头片子没见过市面,伺候不了众位大爷舒服受用,心急憋不住的,不如来找老娘陪你们泻火。”

范洪泽看了看地上被斩成两半的尸体,阴冷的朗声道:“都听到了吗?给贪狼星使一个面子,先办正事!”

与此同时,少阳峰的另一端。

耳边方才听到贪狼的声音,兴奋的夏翩跹以为闻香教也来分观云宫这一杯羹,想必是派了大批人马入山,可她在小院中探头向那边望了许久,见到场中除去贪狼外再无闻香教一个人,这下她的心更急了,自己与贪狼二人在教中明争暗斗这么多年,无时无刻不想着置对方于死地,夏翩跹深知如是这当口被贪狼撞见,落在她手中的话自己是必死无疑。

嘱咐夏莲盯着那边的动静,夏翩跹回身猫近蓝兰的闺阁。

没好气地一脚踹翻了蓝兰收拾了半天的大箱子,看着一地的瓶瓶罐罐和衣服杂物,夏翩跹伸手捡起一个精致的胭脂盒,破口大骂:“小姑奶奶让你带点金银细软方便跑路!你倒好!筹备嫁妆啊?”

蓝兰半蹲在地上,抹了抹眼泪,把散落一地的东西一件件捡回大箱子,其中竟然还有一盆杜鹃花,只见她一边往泥盆里收着散落在地上花土,一边理直气壮地道:“姐姐你若心急就自个先走好了,这箱子东西都是这些年爹爹给我的,蓝兰是自然要带走的”

抽搭了两声,蓝兰索性同样没好气的和一脸阴冷的夏翩跹对瞪:“别以为蓝兰傻,不知你是如何想的,此间整个观云宫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地道的事,若是姐姐惹得蓝兰不痛快,咱们三个谁都下不了山。”

看着这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也敢威胁自己,夏翩跹心中泛起了久违的阴狠,她走近半跪着收捡地上东西的蓝兰:“知不知道我自打上山就一直压着火?你敢跟我讲条件?谁借给你的胆子?”

“是你那烧成焦炭的爹还是没了影的姜午阳啊?”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蓝兰被她一巴掌狠抽在脸上。

跌坐在地上,她半边脸立时肿起老高,火辣辣的疼。

揉着脸上的痛处,蓝兰一腔子的伤心化作了对夏翩跹的愤怒:“你杀了我好了!我偏偏不带你下山!”

本以为夏翩跹会拿自己没辙,可蓝兰还是低估了夏翩跹蛇蝎一般的狠心。

“不怕死是吗?那你怕不怕羞?”伸手一把将蓝兰的衣襟扯开,夏翩跹冷笑道:“听不见外面正在抓漂亮姑娘吗?信不信姐姐我将你扒光了,一脚踢出去让外面那些男人好好看看你一身的细皮?”

她这一句话真将蓝兰吓的周身上下连打了几个激灵,涨红着脸蛋,连哭都止住了。

夏翩跹随手将被单扯下扔给手忙脚乱的蓝兰:“麻溜的,挑值钱的拿!”

这当口,院子外望风的夏莲一脸慌乱的冲进屋子。

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多数人出于本能,为了保全自身会完全忘记同门之间的情义,因为没有人情愿以牺牲自己的代价去帮助别人。

“姐姐们快些走把,那边几个师妹往这边跑过来了,后面好多穿白衣服的人在追呢!”

赶在白莲教众人扫荡到蓝兰居住的院子之前,三人下了地道,蓝兰被夏翩跹吓的精神有些恍惚,身后背着的大包袱在跳下地道时还被刮开一道口子。

进入了山腹中的地下长廊,夏翩跹的心稍稍放宽,外面那你追我赶的盈天喧嚣,这当口听起来就犹如窃窃私语。

※※※

八年前,蓝正然目睹方子天以一己之力大闹昆仑山,震惊之下为了以防重蹈昆仑剑派惨遭灭门的覆辙,蓝正然回到观云宫后便开始四处杀贪官,宰地主,大敛钱财,之后请来能工巧匠耗时近千个日日夜夜,才在涿鹿山的山腹中秘密修筑了地道。

如果目光能透视地面,那么整个涿鹿山的山腹就会呈现出数个巨大的珊瑚状的迷宫,地和通道纵横交错,比葵花盘上的瓜子还要多。

三个人只带着一盏灯笼,由蓝兰拿着在前面带路,夏翩跹领着得得瑟瑟的夏莲紧跟着,灯笼中的火光忽明忽暗只能照到十步左右的范围,随着三人的深入地道中潮湿腐臭的气息逐渐变浓,四壁冷气逼人,使整个人都感到极其压抑。这里又安静得出奇,三个人甚至能听到相互之间呼吸声,带路的蓝兰走走停停,每每遇到一个岔路她都要嘀嘀咕咕,想上半天才会痛下决心似得挑一条走上去。

看着不时抽抽搭搭的蓝兰,夏翩跹不禁心里没底,上前纳闷道:“我们不是刚从旭日峰过来吗,不走回头路,你这往哪里带呢?”

蓝兰小声道:“出山的地道在揽月峰,咱们如今必须要先到揽月峰,然后下另一处地道口才能下山。”

夏翩跹:“那你怎么走这么慢啊!”

蓝兰回道:“蓝兰平时和也少走地道的,尤其是少阳峰到揽月峰这条”

说话间三人又停在面前的一个三岔路口上。

夏翩跹走了有些累了,本来正要打算坐在地上歇息一下,喘口气耐着心思等她想,可下一刻竟然惊骇地看到蓝兰踌躇的伸着手指,对着两条岔路来回点来点去。

悄悄走到蓝兰身边,夏翩跹终于听到了她嘴里在每条岔路口时一直嘀咕的内容:“叮叮当当,海螺烧香,不是你来就是他,他他他大傻瓜,说来说去还是他!”

听清这了句儿歌,夏翩跹双手捂脸,蹲在地上嘴里发出怪声,已经听不出是哭是笑。

蓝兰这才发现夏翩跹蹲在身后,还回身拍了拍她:“姐姐别歇着了,快走,这边!”

夏翩跹抬起头,突然换上了一脸的异样:“那边怕是不行,我刚才看见一个满脸煞白的小小子,嗖的一下就跑过去了!”

“啊!?”蓝兰一声尖叫,直是吓的连手里的灯笼都掉在了地上。

小男孩?这怎么可能呢?这山腹中的地道别说是外人,就是整个观云宫知道的人也不超过十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冒出个小孩来?

后面夏莲没听见她二人说什么,只是看见蓝兰突然惊得一脸冷汗,她便赶忙躲到夏翩跹身后。

蓝兰看夏翩跹说的认真,更以为黑漆漆地道里真的有个满脸煞白的小男孩,她大起胆子扭头看去,身后的三岔口一片漆黑,哪里有半个小孩子的踪影。

月黑风高杀人夜,深山老林鬼砌墙。

“姐姐你别吓蓝兰!这地道真的有鬼啊?不瞒你说啊,蓝兰越走越糊涂,咱们是不是在这地道里遇上鬼打墙了啊?”

“我看你像个鬼!还叮叮当当海螺烧香!你怎么不来个从前有个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说,从前有个山,山里有个庙啊!”夏翩跹此时看着蓝兰这个糊涂蛋,气的嘴上语无伦次,恨不得一剑捅死她。

蓝兰听出夏翩跹方才是在吓她,心中一松又开始抽搭:“姐姐你别生气呀,呜呜这条地道蓝兰真的很少走”

“我告你你别跟我装可怜!小姑奶奶前脚下山后脚就扒了你的皮!”

威之下,蓝兰一时泣不成声,夏翩跹懒得在蓝兰身上多费口舌,三人就这样在地上琢磨了一会儿,夏翩跹想到自己之前在揽月峰住过一段时日,她看了看地道的走势,对蓝兰道:“别哭了,我记得揽月峰不是在少阳峰西边吗?咱们为什么一直往右走啊?”

蓝兰抹抹眼泪道:“姐姐你是不是也被蓝兰气糊涂了西边不向右走,难道还要向左走?”

夏莲看着她蓝师姐,一时间竟是一句话也形容不出来。

伸手在蓝兰脑门上狠戳,夏翩跹死的心都有了:“你丫头脑袋瓜子让浆糊泡了?你用脚指头给小姑奶奶想!你家西在右边啊?”

蓝兰一脸不服气,伸手前后左右比划着,“上北下南左西右”末了,她哭丧着脸求道:“姐姐你别骂我了蓝兰这回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夏翩跹:“你错了!你从来就没对过!”

照顾蓝兰两人起来,三个人改了方向,又开始缕着地道向西走。

就这样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再给灯笼换到第三根蜡烛时,蓝兰开始认道了,她渐渐在一个个岔路口的选择上表现的自信满满。

而此时的夏翩跹却兴奋不起来,不知是不是心魔作怪,自打开始往左走之后不经意间她总能听到另一个脚步声,而当凝神细听时却是察觉不到一丝。

直觉告诉她在这幽暗的地道里不止是她们三个人。

又走没了一根蜡烛时,蓝兰回身道:“姐姐这回没错啦,再走个五六百步就应该到揽月峰了。”

夏翩跹正要夸她几句,却被身后的夏莲拽了拽衣角,夏翩跹回身,只见夏莲面色甚是难看,想到这孩子在黑漆抹糊的地道里可能是害怕了,她为了给夏莲宽心便打趣道:“你脸色怎么这般难看,怎么了?大姨妈流多了?”

只听夏莲道:“姐姐,这地道里怕是真的有鬼!我总觉得有东西在后面跟着我们”

饶是夏翩跹胆大心狠,可毕竟也是个女子,心理面鬼神迷信意识很强,在这压抑安静的地道里听到夏莲这般一说,加上之前那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她突然心里不禁打了个突。

可夏翩跹知道,这当口自己是她们两人的主心骨,心里再怕面上也不能显露出来,安慰了几句,让夏莲走在自己前面。她大着胆子往身后幽深漆黑的地道里望了一眼,可除去借着几个能射进细微光亮的通风口下的地方,其他什么都瞧不清楚。

刚刚吓唬蓝兰时到没什么,可这当口仍是不免头皮发紧。只看了一眼,夏翩跹便马上回头。她竟然遏制不住一股莫名的惊恐从心底涌出,再也不敢往来时走过的地道中张望,她怕是再瞧下去真的会看见有一个满脸煞白的小小子,嘿嘿笑着蹬蹬蹬的伸着双手朝她们跑过来。

蓝兰并不知道身后两个人的想法,她自豪地笑着嘴里唠唠叨叨满意的迈着大步,夏翩跹心说让她不停地说话也好,至少能分担一些黑暗地道带来的巨大压力。

也许是夏莲年少胆小,也许是夏翩跹天性多疑,这一路下来地道里并有没出现异样,没过一会蓝兰大步流星终于带着夏翩跹和夏莲来到了揽月峰的出口处。

夏翩跹听蓝兰说到地方了,当先来到出口下面,叮嘱蓝兰二人在下面等着,夏翩跹打算自个先上去探查一下是否安全。她攀着铁把手,手足并用爬了上去,上面是一很窄小的甬道和下面的地道平行,成“工”字形,远远望见甬道尽头的出口是一面有栏杆的小铁窗,甬道很低,站不起身,夏翩跹匍匐前进,来到铁窗处。

她没敢立时推开,而是先抬眼探了一下外面。

黑夜里,借着正月十五的月亮,夏翩跹看到有个人影好巧不巧的站在出口处。

暗骂了一句,抽出流火飞红,正在琢磨如何击杀这人的当口,夏翩跹幕地一愣。

眯眼细看。只见那人背对着自己这边,双手背后手里有一把弯刀,待到看仔细了,她身心具颤竟是吓了“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那人手里的弯刀飘着蓝光。

天荒弯刀!

破军!

是鬼?还是新选的破军?

夏翩跹还没回过神来,却见破军似是察觉了自己的存在,他猛然回身,夏翩跹一瞥之下看见破军脸上**的没有一丝表情,惨白惨白更没有一丝血色,一打眼就不是活人。

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破军的鬼!不然就是破军的僵尸!

意识到自己撞了邪秽,这一下她着实吓的不轻,本能的叫出了声来:“哎呀回魂了!回魂了!”

再也不顾忌弄出多大的响动,夏翩跹手蹬脚刨的退出了甬道,可待到她跳回地道的时候,一股更强大的恐惧袭上身心,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

幽暗越发深邃,仿佛鬼魂给自己设下了陷阱,蓝兰和夏莲不见了!

揽月峰这段地道和之前的地段成“丁”字形,这里是处急转弯,没有任何的通风口,也这就是说没了蓝兰手里的灯笼照明,这里伸手不见五指。

轻轻唤了她二人两声,没得到任何的回答,夏翩跹刚刚告诫自己要镇定,却突然听地道远端清楚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这一次那脚步声真切极了,由远而近,至身在漆黑幽的暗道之中,那声音更是惊心动魄,带着回声的步伐越来越急,越来越密,每一声都使她心里跟着一颤,此时夏翩跹跑不知往哪跑,看也看不见,一时竟无计可施,把短剑握手中,她浑身出了一层冷汗,涔涔不断。

能什么人?!难道这地道中真的有什么邪灵鬼怪被她们无意中释放了出来!?

思量间,那声音已经通过急转弯,来到了身畔,地道里还能听见夏翩跹咬牙的声音,可想而知,她此刻紧张到了极点,但那轻轻的脚步落地之声,却忽然停了下来,由于地道的地形较为特殊,加之又出人意科,她竟没听出那东西落脚点在哪里,前后左右都有可能,就好象某个东西,在附近一个角落里站定了,盯着她在看,可不知道它究竟想要做什么。

这一刻,猛然间静得出奇,却远比有什么东西直接扑过来要恐怖得多。

夏翩跹神经紧绷,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可过了好一阵都没有动静,她侧而聆听,除了自己的心跳呼吸外,似乎没有任何响动。

※※※

应蓬莱少主左丘辰之邀,此次白莲教全力帮蓬莱岛出人出力,而韩伟庭提的条件只有一个,他要夏翩跹。

未时,得到左丘辰在旭日峰鸣信炮指示,韩伟庭便开始按计划行事,他对闻香教派来的二大凶星使始终怀有疑心,于是他把贪狼和破军分开,又分别派给了白莲左右二使。

右使范洪泽同贪狼去少阳峰放火扫荡,左使邱莫言携破军叶声闻到揽月峰堵截逮人。

为什么只去揽月峰堵地道?因为左丘辰事先说过,蓝正然的二徒弟贺翔告知过他,涿鹿山除去旭日峰有几条大路可以下山外,余下只有揽月峰有一处出山密道。

此刻旭日峰上有蓬莱少主坐阵,再堵死了揽月峰那处出山密道,那逮夏翩跹就如同瓮中捉鳖一般。

纵是如此,可韩伟庭心中仍是着急,他觉得一刻不把夏翩跹掐在手中,心里就一刻不能落地。

亲自带人,他一个山峰接着一个山峰的搜捕,每一处院子都进,每一间屋子都翻,更恨不的把涿鹿山上每一颗大树后面都看上一眼。

沿途纵使发现了几处地道的入口,可他只是向里面看了看,并没有带人进去,那地道既大切深,如果不明白地势走向,草率的带人进去,不难想像在里面转上几圈就会不辨东西南北,困死在其中也说不定。

从未时搜到了申时,满山逮人的韩伟庭就像是一个没有目标的猎手,末了虽是连夏翩跹人影都没有见到,可韩伟庭身上的劲头却是丝毫不减。

“本座就不信这个劲了,你夏翩跹再精今晚上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

申时过三刻,韩伟庭把教众分成两拨,留下一波继续搜山,自己则带这剩下了一队人马直奔揽月峰,既然满山都找不人,他认定夏翩跹必是潜匿在地道中,既然这样他只好去揽月峰出山密道处来个守株待兔。

到达揽月峰时,韩伟庭远远望见站在白月光下的破军正对着地道口张望。他跑过去迫不及待地凑到叶声闻身边,把脖子伸向地道,可是那里面甚是黑暗,巴眼看了半天什么都看不清。

“她露面了?”

自打接了这趟差事,叶声闻就一直戴着一个白银面具来隐藏长相,想到在回音岛上和韩伟庭照过一面,虽然没结梁子却仍怕生出是非。

是以,他不想被白莲教主认出来。

方才被韩伟庭这前后衔接不上的话问的一头雾水,叶声闻道:“你问的是谁啊?谁露面了?”

闻香教是白莲教的分支,韩伟庭本就看他不起,见这破军始终戴着个面无表情的呆傻面具,又如此不识抬举,跟自己说话也不用敬称,他不免心里生了一丝不悦:“好钢需用在刀刃上,破军星使这么大个人物,还是去旭日峰协助蓬莱少主屠山把,这里就不用星使费心了。”

听完韩伟庭的话,叶声闻转身向山下走去,可他的步伐带着犹豫,方才从看守地道口中似乎突然传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听起来像极了夏翩跹。

可连日来的浑浑噩噩使他并不能确定自己的判断。

第一,他最近经常幻听。

第二,他认定当日在回音岛必是方子天杀了破军带走了夏翩跹。她如何会在观云宫里。

想通此点,叶声闻哼着小曲大步下山,韩伟庭的声音在身后传来:“星使若有心,也可到少阳峰去看看,相中了哪个漂亮女娃子就带回去,本座绝不还口。”说完他自己嘿嘿的笑了起来。

叶声闻听着身后传来的笑,头没也回心里骂道:“老牛还总是想着吃嫩草!”

第二十四章 靠山

夏翩跹跳回到地道里时,她发现竟然找不到蓝兰和夏莲,而周围的黑暗中明显还存在着莫个未知的东西。

黑暗让她变成了瞎子。

处于极度的紧张中。她努力使自己的双眼尽可能地睁大,虽然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但好似这样便能在那东西有所行动时,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她与那东西就这样陷在黑暗中足足对峙了快一盏茶的功夫,而这点时间对于夏翩跹来说似是足足过去了一万年,握着短剑的手不停出汗,她知道再不做点什么帮自己壮胆,她的意志马上就会崩溃。

“我不知道不知道你是人是鬼,但我知道你在这别跟我玩路子把我那两个丫头送回来小姑奶奶就不杀你!”

等了一瞬,没得到对方的回应,夏翩跹不知是被吓的傻了还是被气的恼了,挥起早已举剑举到酸痛的胳膊,毫无章法的在黑暗中乱劈乱刺,她左右开弓,东出一剑西踢一脚。

当目不见物时,身体机能会自然掉动感官,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耳上。听力就会变得异常敏感;胡乱折腾间夏翩跹没碰到那物一根汗毛,可耳中尽是对方躲闪腾挪之声。

这已经充分的说明,对面那物在黑暗中能看清自己的动作。

想明白其中关节,夏翩跹已知不敌,她索性在方才的惊恐下冷静下来,黑暗中她大口喘着粗气,“告诉你!小姑奶奶红孩儿转世!三头六臂专打你们这些孽畜!”

话音未落,便听死气沉沉的地道里,传来一阵“嘿嘿嘿”的阴冷笑声。

老话说曾说过夜半三更,宁闻鬼哭,莫听鬼笑。

鬼哭那倒也无妨,最怕的就是在半夜里听见鬼的笑声,因为只有害人的厉鬼才会发笑。

那又奸又冷的笑声中带着无尽嘲讽,没有一丝善意,冷若冰霜,仿佛可以冻结人心。

这声冷笑,击碎了夏翩跹最后意志,直接惊地她跌坐在地。

正在失神的当口,只听黑暗中啪的一声,似有一物落到地上,又轱辘到身前。

夏翩跹惊魂未定,心想,这不会是蓝兰的人头吧?她试探着伸手,大起胆子在地上划拉几下摸到了身前的东西。

一个火折。

火折被摇亮,夏翩跹深知四周在火光的映照之下已经明亮,可她仍是紧闭着眼不敢睁开。

她怕一睁眼,就会看到蓝兰和夏莲的尸体摆在身前或是挂在墙上,脸上还保留着临死的时候惨象。

夏翩跹甚至开始自己吓唬自己,觉得一睁眼睛没准还会看到那两个人的留着血的嘴角还在冲着自己笑。没准蓝兰还会说:“姐姐留下来陪我们玩啊”

可终于当她鼓起勇气将一只眼睛睁开一条缝隙时,她却什么都没看见。

地道里除了四面石壁,什么都没有!

※※※

“蓝兰师姐,我们快回吧!她下来找不到我们!肯定要生气的!”看着满地找东西的蓝兰,跟在后面正点着灯笼照明的夏莲不知所措地劝说道。

“别吵吵,急什么急,你这丫头,包袱开口子也不告诉我!把灯再举高些”抱着身前大大的包裹,蓝兰不管不顾,继续在黑暗中摸索着。

夏莲抬高灯笼,蓝兰抬眼望望之前走过的地道,又看见了前方地面上有几个散落的物件儿。

“要么怎么说高灯下亮呢!”她喜形于色,完全看不出是刚刚死了爹爹的人。

后方,突然在地道远端现身的夏翩跹听着两人断断续续的对话,秀美的脸上带着难以名状的表情,她一步一步走近这两个不知好歹的丫头,心中嘀咕道:“来来回回,出出进进的,把小姑奶奶当长坂坡上的赵子龙了是吧!我让你丫头要东西不要命!”

她一把推开夏莲,后者看着脑门暴起青筋的夏翩跹,竟吓得吞咽了一口,吐不出半个字来,她不敢说话只能担忧地看着还不知大祸临头的蓝兰。

蹲到蓝兰身边,夏翩跹伸手捡起脚边一个镶金的小镜子递到蓝兰手边。

“这就对了!眼睛里得有活!再找找,看还有没有落下的东西!”以为帮忙的是夏莲,蓝兰没顾上回头,接过小镜子看了一眼,借物抒情不禁陷入了回忆当中,只听她道:“这面镜子,是六岁生辰时,午阳哥送的,蓝兰当时欢喜的不得了”

她嘟嘟囔囔嘴上不停,完全没感受到身旁那股害人的杀气。

夏翩跹慢慢站起身,一字一句间透着阴狠:“既然是你午阳哥送的,那可定要好好保管呀!”

这当口蓝兰根本没有听出那是夏翩跹的声音,点点头说道:“那是自然!翩跹姐姐一个邪教女子,她能知道什么!她又没有爹爹哥哥疼她”

提起蓝正然,蓝兰鼻子刚刚反酸,可身上却突然打了冷颤,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猛地一回头她对上了夏翩跹早已因愤怒而瞪圆的眼睛。

“啊!”

喊叫声在这空旷的地道中听起来极是响亮。

“姐姐你听蓝兰说,蓝兰刚刚不是那个意思!”

“小姑奶奶是没人疼!但是不见得就不懂得你们这些小女儿家的心思!”夏翩跹拾起地上的一盒胭脂,拧开盖子,伸手将整块猩红的胭脂泥挖了出来,然后尽数糊在蓝兰两边脸蛋上。

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小镜子,夏翩跹将其举到被胭脂涂抹的看上去像红脸关公一样的蓝兰面前:“你看你看,姐姐这腮红帮你上的招风不?”

“招风不?”

“说啊!招风不?”

连问了三遍“招风不”,夏翩跹站起身劈手摔了姜午阳送给蓝兰的小镜子。

夏莲吓得不轻,却没敢过去拉架。

蓝兰小脸上糊满胭脂,气鼓鼓憋嘟着小嘴,低头看着碎了一地的镜片,硬是没答夏翩跹的问话。

“呵呵!小姑奶奶还真没看出你是个硬骨头!”说完她抬脚将蓝兰怀里的包裹踢翻,夏翩跹发作的力道之大,连带着蓝兰的人也被跟着包裹滚翻在地。

蓝兰倒地,可夏翩跹心里仍然不解气,随后她又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一支小笛子,那东西手感又凉又滑像是白玉的。

“妹妹快听响儿!”

双手运力,白玉笛子应声而断,碎玉片崩了蓝兰一身。

蓝兰木讷地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女魔头正疯狂的践踏着自己一个又一个来之不易的珍宝。

站在一边的夏莲看着曾经观云宫的大小姐,涿鹿山的山大王此时像是失了魂魄般坐在那一动不动,她脸上淌下泪水和之前的那整块胭脂混在一起,显得又滑稽又诡异。

夏莲心里一突,觉得蓝兰沉默中正酝酿着的,没准是巨大的爆发。

可真要是打起来了,帮谁?

果不其然,正当夏翩跹再次拿起一个小金锁扔在地上正准备将其踩烂时,就见蓝兰嗷的一声,突然疯了一般扑了上去。

抬着一只正要踩锁头的脚,夏翩跹金鸡独立,一个没防备,被她合身扑倒。

蓝兰嚎啕大哭,骑在夏翩跹身上,双手并用对其乱掐乱打。

“你陪!你陪我的东西!”

被骑在身下的夏翩跹缓过神来自然是不甘示弱,抓住蓝兰的肩头翻身将其一同拽倒,夏莲见场面突然失控,急忙跑上去放下灯笼插手拉架,可她身小力薄,忙乎了半天插不上手不说,还接连被二人带倒。

一时间地道里乱成一片!

起初只是缠在地上推搡,可二人越到后来越上劲,撕衣服扯头发,斗的不可开交。夏翩跹气的连内劲都忘了运,全凭自身劲力和蓝兰在地上滚来滚去。

眼见一红一篮扭在一起,夏莲更是被她二人撞的连跌墩,最后这场面大到连放在一旁的灯笼都被蓝兰撞灭了。

两眼摸黑中,夏翩跹蓝兰二人依没有停手的意思。

“你就是呜呜就是这么当姐姐的?蓝兰以后不认你了!”

“你欺负人!”

“别打了都别打了!灯都灭了!”

“你以为我稀罕当这破姐姐,小姑奶奶和你要好不过就是为了骗你些吃喝!”

“蓝兰告诉你以后好吃的没有了!”

“好吃个屁!不是咸就是淡!就这手艺还要喜欢方子天?”

“我就喜欢了,就喜欢了怎么招吧!”

“啊咳!”

“”

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咳嗽,三个女子皆是一惊!当即停手!

因为,方才那咳嗽声明显是从男子声线发出来的。

灯笼突然又亮了!

随着亮起的火光,地上的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向光源望去。

只见灯笼旁蹲着一个穿着白莲教服的男子,他正在懒散地将手中的火折吹灭。

“谁喜欢我?”

视觉刚刚恢复,三个人尚自看不清那男子的面容,可纵然他身穿绣着莲花的白衣,而那柔和的轮廓却是给了她们莫大的安全感。

※※※

年前方子天收到锦衣卫派到白莲教的内应飞鸽传书,得知了蓬莱岛联合白莲教要在正月十五围剿观云宫的消息。

想看个新鲜,自亥时上山起,方子天便潜入了白莲教派去少阳峰抓人扫荡的队伍。

上了少阳峰他悄悄离了队伍,挨个院子溜溜达达走走停停,直到无意间发现了一处地道的入口,他当时想都不想就直接钻了进去。

摇亮火折东看西瞧,可走了两百多步后,他不得不站住,按他的计算,当时本应已经该走回到出口处,可那时他站的地方连个通风口都没有。

方子天当即明白一点,他迷路了。

面前出现了一个三岔路口,三条路摆在面前走哪一条?这里迷宫一般的漆黑,该如何定向?

一时间觉得涿鹿山的肚肠就像是一个无底深渊,方子天觉得自己仿佛是进入了魔鬼的腹中。

正在自嘲间,三岔口的墙壁上突然出现了自己的影子,那影子还在左右游动。

想到火折拿在身前是衬托不出影子的,方子天愕然,他掐灭手中的火折,回头望去。

在身后他之前经过的隧道里,现出了一盏灯笼,光亮后面,隐约晃动着三个人影。

他只看一眼就认出了三人中那走在中间的红色身影。

心里一乐,这不是小姑奶奶吗!

在此之后又听见夏翩跹拿鬼吓人,猫在一边看戏的方子天便起了戏弄之心,一路远远地跟着,幸而他看的见灯笼,而灯笼却照不见他。

灯是光,而他与周围的漆黑融为一体。

※※※

被三个貌美的女子呆呆地盯着,这时方子天脸上竟似生出了一丝害羞,他嘻笑着又问了一遍:“谁喜欢我?”

“喜欢我可不白喜欢,谁喜欢我我就向着谁!”

待到看清来人是谁,夏翩跹心中狂喜:“喜欢你!我们三个都喜欢你!”

接连受到出山阻力的她就像是濒临死亡的人突然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不对!不是稻草!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的方子天是简直就是参天大树!

方子天听的心里舒服受用,一撇嘴道:“我不信,三太子那么大能耐三头六臂的,还用我帮?”

夏翩跹一听这话,撤掉缠在蓝兰身上的胳膊腿儿,仰头道:“方才是你装鬼吓我?!”

欣赏着三个女子躺在地上或妖娆或青涩的姿势,方子天嘴里邪笑:“本想继续装来着,可是我发现你们三个美人一个比一个抢风头!我这老掉牙的把戏就自渐形秽了!”

地上的蓝兰和夏莲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规规矩矩的起身,只有夏翩跹坐在地上大咧咧的缕缕被蓝兰抓乱的头发:“你还有脸说!”

方子天也站起身,双手交叉在胸前,他笑容不减看看夏翩跹,依旧执着方才的话题:“谁喜欢我我帮谁!星使当真喜欢我?”

听着他话里的意思,夏翩跹心里觉得这下可有了靠山,她们姐三个和方子天又没梁子,况且自己在回音岛还就过他的命呢!

面上也不见害臊,夏翩跹瞪了方子天一眼道:“喜欢!真喜欢!”

方子天不依不饶:“大点声,再说一遍!”

夏翩跹:“喜欢!真喜欢!”

笑看着夏翩跹,知道她翻脸如翻书,方子天见好就收,转过头又去问缩在夏翩跹身后夏莲道:“你呢?”

被夏翩跹暗中推了一把,夏莲赶忙乖乖的应了一声“喜欢”。

蓝兰见自己早思暮想的男子终于将目光移到了自己身上,将平日里设想的无数句再见到他时要说的话语全都忘了,心中小鹿乱撞,面上发烫,一时间竟是觉得头晕目眩。

没有追问蓝兰喜不喜欢他,方子天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递到她手里:“快擦擦小花脸。”

本来无比激动的蓝兰听了这话,才突然想起自己此时一脸的胭脂,接了手帕,羞得立式转过身去,心里恨不得将该死的夏翩跹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

夜过子时,把守在地道出口的白莲教弟子突然听到甬道里传出了响动。

心急如焚的韩伟庭推开众人走到近前,忽见一个身穿教服的弟子从甬道里被打了出来,只见那个弟子在地上滚了几滚,弄得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刚刚翻身就指着出口处喊道:“那夏翩跹在里面!”

搭了一眼地上的人,只见他面上灰头土脸辨不清面容,而白莲教教众过万,真是变清了面容,白莲教主也未必叫的上名字。

场面一时混乱,韩伟庭暗道,这一个普通弟子是如何知道要抓的人是夏翩跹?

可还未及细想,只见出口处随着一声娇喝,蹿出了一个红色身影,韩伟庭心中一荡,念起来之前和闻香教主王好贤打听过这七杀夏翩跹的行事喜好,其中夏翩跹爱穿红衣这一条,他记得尤为清楚。

韩伟庭口中连声呼喝,身边的几个弟子听得他焦急的口气便知今晚上要堵的就是此人,于是纷纷抽剑,以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站定了方位,正将场中的红衣少女围成五居中央之势。

那是莲花九宫阵!

九宫在奇门遁甲中代表地,大地,为奇门遁甲之基,是不动的。

古时将奇门遁甲分为天、地、人、神四盘,四盘之中唯有地盘是不动,为坐山。由其可见出自白莲宝鉴中的这套阵法是以不变应万变,此阵任其对方有通天之能也可靠着五行参数,循环往复将其气力逐步耗尽。

韩伟庭此时不放心别人,亲自带阵站在乾宫位,也就是阵法生门,摆莲花九宫阵是为了对敌形成包围,随着阵势变化,摆阵的几人即可联手往复,流转不息。

这是在最短的时间生擒夏翩跹又不至于伤到她的最好手段。

阵法开始流转,几人围着阵中心的夏翩跹转了三圈,可她竟是呆立不动,韩伟庭不禁心生敬意,暗道闻香教这位七杀星使果然见识广博,陷在莲花九宫阵中竟然懂得切忌焦躁,以不变应万变。

又转了四五圈,却见她依然呆呆站着中间,韩伟庭抓人心切,不得不招呼阵中的弟子出击试探。

站在离宫位的人一剑刺出,可还没等招式使老便见那红衣少女双手高举过头顶,口中急切的大喊道:“别刺我!我投降!我束手就擒!”

月色下,看着夏翩跹的双手已被围上前的弟子擒住,韩伟庭不禁心下恍然,太容易了吧?

急忙走到近前将她的头抬起细看,他心下一凉,果不其然,纵然眼前这少女容貌清丽可她绝不是夏翩跹。

正纳闷这女孩是谁的当口,脑后袭来一阵劲风。

匆忙间火速被逼的向右闪身,回头的霎那韩伟庭恍惚看到了身后击来那物,竟然是一条青色的龙!

电光火石间,他闪开了那物迎头的致命一击,可似乎是早就知道自己会向右边躲闪,紧接着,头顶又出现了一条青龙!

这一次他只能正面硬挡,可手中折扇没来得及打开时,腕骨咔吧一声被击断。

随着传进耳边的奸笑和腕子上钻心的疼痛,他意识到那之前被踢出甬道的、灰头土脸的、穿着白莲教的弟子,竟然是方子天!

看着他冲进人群舞抡起两根青铜龙棍,韩伟庭觉得方子天这一刻就像化身成了蹿进鸡窝的斑斓猛虎。

※※※

潜伏在甬道口,夏翩跹死拉着蓝兰,仿佛生怕一个不注意这丫头转眼又能没了影,她聚精会神紧盯着月亮地下的状况,眸子里反射着光亮。

那边穿着自己红衣服的夏莲按计划拖延着时间,韩伟庭带人围着夏莲转圈浪费着时间,方子天闲人一个,站在莲花九宫阵之外,走到这边有意用身子挡住甬道,他一边拿出别在后腰的棍子一边背身打着手势;此刻白莲教的注意力全放在夏莲身上,方子天又时刻护着她,甬道这边根本没人注意。

这就是机不可失,夏翩跹不再向那边多看一眼,一把抓起抹不净一脸胭脂红的蓝兰,赶紧溜了出去。

纵然夏翩跹让蓝兰在方子天面前出了丑,可她还算认得清形势,甩开甬道口的喧嚣后,蓝兰带着夏翩跹一路小跑,只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涿鹿山设在揽月峰下山秘道的入口处。

拔草掘土,帮着蓝兰推开挡在入口出的大石头,夏翩跹不解道:“你那个死爹脱裤子放屁!为什么不将两处地道打通!不然哪来的这些麻烦!”

蓝兰手脚并用,对着大石头又推又蹬吃奶的力气也用上了:“姐姐你说的容易,挖个坑还得钱呢!当年修道修到这里的时候正巧就没银子了!”

“没银子就去抢啊!自古以来武林豪杰那个不是天大的贼盗!”

蓝兰接道:“爹爹当年把十里八乡的地主老财都杀静了!老百姓手里有点粮食就不错,那搜得出银子啊!”

搬开一人多高的大石头,香汗淋漓的蓝兰见夏翩跹累的也是上气不接下气。

正要进洞,却看到夏翩跹喘着气回头,蓝兰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就见身后十余步外站了两个人,起初吓得她一惊,可看清那两人面容时,认出其中一个正是在观云宫制住蓝正然的二师兄贺翔。

早在姜午阳之前,贺翔早就被左丘辰收买,贺翔投敌叛变的条件只有一个,他想要蓝兰。

发觉了蓝兰一身的怨气,夏翩跹颇为无奈道:“拦路的鬼怎地这般多”

贺翔与那人站定在十步外,转头说道:“邱左使,我们一人对一个,贺莫只要小师妹,这夏翩跹给左使回去领赏。”

白莲左使邱莫言哼了一声,一眼也不瞧贺翔,好似在她眼里,他就是一条狗;两人一方是谄媚,一方是鄙视。

早知一无是处的二师兄对自己钟情已久,蓝兰听得火冒三丈,怒道:“姓贺的你做梦!爹爹的死事你也有份,蓝兰就是死也不会从你!”

贺翔听了依旧拿出一副兄长的口气对蓝兰道:“小师妹快住口,此间有邱左使在,就是她夏翩跹也没有说话的份!师妹还是免受些皮肉之苦,乖乖的跟我走了吧,二师兄日后必定把你捧在手心上,护在”

注意到邱莫言不耐的面色贺翔马上住了口。

夏翩跹从没见过邱莫言,但早就听说过白莲左使武功特异内外兼修,是韩伟庭麾下第一高手,此间与她狭路相逢,自己重伤初愈又带着蓝兰这个累赘,可以说是毫无胜算。

抽剑走上一步,夏翩跹悄悄给身后的蓝兰打着手势,意图让她赶紧进地道跑路。

蓝兰会意,却没动步。急切的道:“姐姐,出山密道就一条直道,他们若跟的紧,进去了也跑不了的!”

贺翔听的拍手大笑:“我就爱师妹这个可爱的性子!”

夏翩跹急的没辙,心想方子天这个天杀的贱人怎么还不来!可她天生好强,输人不输阵,硬挤出一丝笑道:“这丫头你带不走!”

贺翔道:“我为何带不走?”

夏翩跹:“有我在!”

邱莫言冷哼一声,面上带着嘲讽:“七杀星使,果然自视甚高可不知揽得了这个仔细活,有没有那个金刚钻”

“怎么说她也叫我几声姐姐!小姑奶奶有没有金刚钻,要你来管?”

夏翩跹自己都恨自己,为何为了一个认识没几天的丫头片子竟起了和邱莫言斗嘴的性子。

听她这般一说,蓝兰抬脚走到夏翩跹身边,激动的眼泪巴察:“姐姐说的话蓝兰都记在心里了,要是咱姐俩今儿死不了,蓝兰回头还给姐姐做好吃的!”

正在斗嘴的当口,身后赫然传来了方子天不耐烦的喊声:“你墨迹什么呢!把他给我宰了!”

夏翩跹和蓝兰就像是大旱了三四年的庄稼人听见了天边的滚滚雷声,欣喜若狂的转头望去,只见那披头散发的方子天背着一身红的夏莲,三步并成两步跑过来。

认出是方子天,贺翔再顾不上蓝兰转身要退,不想却被身侧的邱莫言伸手拦住了退路。

还没弄明白邱莫言为什么要拦他,贺翔就被其一个手刀砍断了颈椎骨。

夏翩跹一时间看的莫名其妙,邱莫言?内应?

放下背上的夏莲,方子天一脚踹开地道的铁栏。

“你们俩瞅她发什么呆,等上菜啊!”话未说完他伸手拉过夏翩跹蓝兰,便把三人推进了地道。

“韩伟庭后脚就到,这里交给你了!把石头绑我们堵上!”对邱莫言说了一句,随后方子天也钻进了地道。

初十六日。

一夜的大火将整座观云宫都烧塌了,满地都是黑木赤砖,破瓦碎砾。

姜午阳独自一人站在旭日峰上,伫立半晌看着昔日的一处处亭台楼阁都尽数化做了一片废墟。

早在回音岛时左丘辰曾派谢峰拉拢过他,有过近两个月的密信往来。来涿鹿山的路上,左丘辰还答应过他,杀了蓝正然他姜午阳便是观云宫主,可左丘辰失约了,如今整个涿鹿山在大火之下已是一片焦土,拿的动的都带走了,拿不动的全砸碎了,满门弟子树倒猢散,死的死、伤的伤、被抓的被抓,就连小师妹蓝兰都没了踪影,左丘辰没有杀他,可这一切却远比杀了他更让姜午阳屈辱百倍。

扒出蓝正然的焦尸用外衣裹了,姜午阳把个个山峰又走了一遍,每一步都让心里的恨更深一分。

不报此仇,简直是枉自为人。

第二十五章 吃醋

孟子曰,世人生于祸患,死于安乐也。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生命的精彩在于活着就必须要渡过一个又一个的难关,挺过一场接一场的角逐,故人们常说,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

自打从回音岛回到天津卫以后,陈曲儿在方子天的宠溺下早已忘了世间还有艰辛二字,今时不同往日,要说昔日她陈曲儿对自己白莲教不可告人的身份还有所顾忌,而如今简直就是无所畏惧,仗着自己上头有人,这小丫鬟坐镇东厢房,摇身一变简直就成了督监府的女主人。

想在池塘里养鳄鱼,敢在花园里骑大马。日子过的痛快,就算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身上还有一件值得烦恼的事情。

可自从过完年后她开始心烦,按说毒也解了,这心气儿也该顺了,可她就没来由的心烦!烦得是什么?也许烦的就是没有事情让她可烦。

日上三竿她捂被大睡,月上中天她吆五喝六。

一夜子时,总督兼田尔耕大夫人刘氏起夜出恭,正巧瞧见东厢房的“丫鬟”在月色下的院子里双手掐腰,正是指挥儿子田添翼粉刷墙壁。看着自己的独子困的直打哈欠,老夫人心疼的不行,可碍于方子天的面子,没敢上前阻止,回房后她对着田尔耕叨咕,“老爷,我看这东厢房那丫头可是要骑在咱们头上拉屎了啊!”

田尔耕翻了个身,“让她折腾去吧!总有累的时候!”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陈曲儿就这样在百无聊赖中渡过了一个个日出日落,如不是那三个女子突如其来的出现在督监府里,她恐怕真的忘了生命中还有不尽如人意,忘了人活着总是要时刻面对挑战。

初十七日,东厢房里即将上演的一系列闹剧,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午间,陈曲儿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没来由的躺在墨玉榻上蹬被,好好的一套绣花锦被她几脚就蹬出了白棉花。正乐此不疲间却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了几声人语。

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忽肚痛不可堪,不知是冷热所致,欲服大黄汤,冷热俱有益。如何为计,非临床尊驾还有这等雅兴?平日里闹个肚子也要题副字吗?题了也就题了,尊驾还偏偏要挂在墙上?”

一股寒意从背脊上直透下来,这银铃般的声音她心中记得甚是清楚,夏翩跹那狐狸精!

好哇!好你个挨千刀的陈世美!在外面背着自己沾花惹草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把人领回到家里来乱搞!

正自气恼的当口,另一个声音响起来,“姐姐,这可就是你有所不知了,墙上这幅字这应该是副妥帖,姐姐你看,开头三字,写得还比较规正,字与字之间不相连接。从第四字开始,便每行一笔到底,上下映带,缠绵相连,越写越快,越写越狂,意象迭出,颠味十足,将草书的情境表现发挥到了极致。可以看出,作者这种纵横豪放的情怀,张扬恣肆的宣泄,泰山压顶的气概,变幻莫测的态势,在奋笔疾书的狂草中,横空出世,让观者惊心动魄。蓝兰记得这是”看起来那说话的女子虽是滔滔不绝的说了一推,可想了半天也没想起作者是谁。

在榻上猛地坐起来,陈曲儿暗骂:“行啊!还不止一个!之前还骗我说有危险不带我去,我差一点就真领了情!”

楼下那女子似是不相信自己想不起来那副字的出处何在,依旧道:“我记得蓝兰肯定记得”

忽听又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道:“师姐记不得了,这是张旭的肚疼帖。”

从那声音听来,说话的人绝不过十五岁年纪。

先前那女子慎道:“多嘴!我当然知道那是肚疼贴!”

坐在床上,陈曲儿彻底懵了,她绝想不到方子天去了一趟涿鹿山,竟然带回来三个女子,心中气的大骂:“两个狐狸精还不够,又拔了颗嫩草回来!十八新娘八十郎,一树梨花压海棠!你方子天这是要在东厢房里玩酒池肉林吗!”

耳听方子天与三个女子说笑了一番后,似是独自上了楼,她心里腾起一种很不妙的感觉,这让陈曲儿瞬间清醒过来,本身她对自己的容貌和身段极是自信,可一想到夏翩跹,心中便感到一阵强烈的威胁,更可况自己已非清白之身

她面临着一种选择,兴师问罪,还是小鸟依人?

兴师问罪吧,自己不过是方子天一个贴身丫鬟,身子都还没许给他,连个婢女都算不上,听说过有妻子阻止丈夫纳妾的,却是真没听说过有丫鬟阻止主子寻欢作乐的。

要说小鸟依人吧,那不就成了忍气吞声了吗?自己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地挨着东厢房忙乎了这么些年,平日做饭收拾屋子的也就不说了,隔三差五还要给主子占着便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就算自己从来就只干场面活,那没有苦劳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左右为难的她,恨不得立时死给方子天看,让他一辈子后悔去吧,可苦命孩儿变少奶奶,好日子刚过了几天,谁舍得死啊!

从前给韩伟庭偷传书信时把台阶数算的明白,耳听方子天再没几步就要上来了,陈曲儿果断的做出了选择,她决定埋头装睡!

※※※

未时,足足梳了一个时辰妆的陈曲儿自楼上走了下来,她这一露面把方子天看愣了,直是愣的连手里鼻烟壶都掉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响后,厅中便一下静了下来。

那一刻屋中光线正打在她身上,曲儿没有穿下人的衣服,妆扮和往日里也有着许多不同,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烟纱。

肩若削成腰若约素,使得她的胸部特别隆起。肌若凝脂气若幽兰,眸含春水清波流盼,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鬓发低垂斜插碧玉龙凤钗。娇媚无骨入艳三分,一颦一笑动人心魂。真宛如那神笔马良画出的女子。

多少年后,方子天依然记得那日曲儿的身影,映在他的眼里,刻在他的心里,是那样的挥之不去,是那样的难以忘怀

他双眼燃着熊熊烈火,死死盯在曲儿身上,从上到下无一处不让他流连不已,心神荡漾的当口,他真恨不得一口将她含在嘴里。

嘴中哼着小曲,随着口型的变换,两腮酒窝便相应的时隐时见,时深时浅。一步一步慢慢走下来,裙摆就像怒放的花瓣在苗条的小腿四周张开飘荡。

折纤腰带微步,扭到方子天面前,陈曲儿竟是一反常态,旁若无人的将翘臀一扭直接坐在了方子天大腿上,双手揽住他的脖子,亲昵道:“回来了?”

脸对着脸,鼻息可闻,方子天先是有些诧异,可感受着怀里吹气如兰的红粉佳人,双手已是不自觉的顺着她轻薄的衣衫摩挲起来。

身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阵阵颤抖,挺忍着背脊和腰间的细痒,曲儿纵然脸色羞得通红,可她硬是撒娇般柔软的倚靠在他怀里。

就像野兽划分领地时会用撒的方式来警告入侵的同类一样,陈曲儿此时也在用亲昵的表现来像屋中的其他女子宣告,这个男人是不容你们染指的。

坐在桌边的三个女子看到她这般表现也是各有反映,夏莲脸上霎时间涌上一片红晕底下头去不再敢看一眼,蓝兰看了他们一眼,立即将目光移向别处,只有夏翩跹一晃晃地翘着二朗腿,笑呵呵看着,边看还边吃着桌上的精细点心。

两个女子四目相交,空气之间喀喀喀全是电光火花。

在曲儿挑衅的目光下夏翩跹嘴角轻斜翘起了眉毛,陈曲儿知道,那狐狸精是在用眼神嘲讽自己,耳边仿佛听到了一声话语,“你就这点能耐?”

不论东西是贵是贱平日里都看不出好,但只要有人强,它就变成了宝;男人这东西更是如此。

强忍住要拿起方子天的手按在自己胸脯上的冲动,曲儿缓了缓神,盯着笑嘻嘻的夏翩跹,从方子天怀里脱出来,冷笑道:“我这里又不是避难营,怎地一人去的,回来时却成了四个!”

听着她幽幽的声音,方子天立马生出了一种不好的感觉,这小祖宗不爽了!

而此时不爽的也不只是她陈曲儿一个,蓝兰正要说话,却听夏翩跹将手里吃了一半的点心啪嗒一声扔在了桌子上,看着夏翩跹面上阴笑了一下,蓝兰感到大人物要登场了,便一声也不吭,乖乖坐着。

“不引荐一下吗?”小手拽了方子天的衣袖,陈曲儿醋劲十足。

方子天轻咳了一声:“七杀星使是见过的。旁边稍高一些的应该也见过”简单介绍了一下后,看着曲儿脸上装出的微笑,方子天终于明白了她方才的这些举动。

当看到有漂亮女子为自己争风吃醋时,作为一个男子,那是何等的快活!

一时间方子天心里暗爽不已,他决定按兵不动,沉默是金,这小祖宗近来烦闷,给她找些事做也好,不过方子天倒也真是有心要看看着热闹,看看她是怎么来捍卫领地的。

方子天逐个介绍的时候蓝兰和夏莲出于礼貌都站了起来,场中只有夏翩跹还不识趣的坐着。

来到夏翩跹面前,陈曲儿死盯着眼前招蜂引蝶勾引自己男人的狐狸精:“数月不见,想不到夏姐姐还是这般明艳动人、秀色可餐啊!”

一句秀色可餐,让夏翩跹想到在回音岛山洞里自己曾让他们看了个精光。

心中有气,竖起秀目瞪回去,要不是一路上方子天都推托延后不肯给她百香丸的解药,她夏翩跹何苦狗皮膏药似得贴到督监府来受这份窝囊气。

这当口双方都不肯先咋眼睛,似乎是谁先忍不住先咋嘛了眼睛,谁就先输了气势。

夏翩跹:“我这枯枝烂叶的怎敌得上陈妹妹,羡慕妹妹命好!吃了去根药!再也不用过那水深火热日子了。”碍于方子天在场,她强自把“惨遭凌辱”换成了“水深火热”。

她话里的意思,陈曲儿自是听得明白,委身过韩伟庭的事,自始至终都是她难以解开的心结,被夏翩跹一句话气的肝疼,曲儿嘴上自然也是毫不留情:“要咱们这女人家啊,可是要选对男人,一个不小心看走了眼,那就免不了靠人施舍,寄人篱下!”

夏翩跹恨不得含上一口血喷在她脸上!

杀人放火还不及妻儿呢!嘴皮子不留德啊!一句话连我家姓叶的也带上了了!不就是仗着自己主子是方子天吗!

精神为之一振,夏翩跹意识到自己这回遇上了对手了:“妹妹说甚是,若是妹妹回头能混上个明媒正娶,真是飞出鸡窝做了金凤凰,可别忘了请姐姐我喝杯喜酒啊!”

蓝兰夏莲对她俩人说的什么话听不太明白,可方子天却是越听越不对劲,赶忙轻咳一声,知道在不掌握下火候,这两盏不省油的灯没准就真掐到一起去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强将陈曲儿拉到蓝兰和夏莲身前,曲儿转头过去还要再说,却听方子天道:“跟这两个妹妹也亲近亲近”

蓝兰见平生大敌就站在面前,心里突突直跳,也不只是激动还是畏惧。

陈曲儿被方子天架着,正色看了一脸蓝兰,虽然觉得威胁远没有夏翩跹那般大,嘴上却仍然欲先打压一翻:“这位就是观云宫宫主的女儿?”

纵然现如今观云宫被剿散了,蓝兰算是没了依靠,可再怎么说她也是个一点假不掺的大家闺秀,从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她此刻看到陈曲儿脸上对自己有着明显的不屑,不禁心里气道:“你那是什么眼神呐!啊!?”

可没等蓝兰回话,夏翩跹又抢先开了口:“其实我妹妹也没什么资本,就是年轻。”

陈曲儿不服,问道:“蓝妹妹多大了?”

听见她叫自己妹妹,蓝兰自信不由得长了一分:“十七!”

陈曲儿心想,“十七了不起啊,本小姐也才十八刚开花!”可话到了嘴边却说道:“才十七啊!妹妹可真算是一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妙人啊!”

看着夏翩跹给自己使了眼色,蓝兰马上回道:“一般一般,纵古到今蓝兰也就排个第三”嘴上说的得意,蓝兰又加了一句道:“姐姐的打扮招人喜欢啊!”

陈曲儿摸上蓝兰的脸蛋,恨不得狠狠掐几把,阴狠的道:“妹妹的美,由内而外,活血养颜,冰清玉洁惹人怜!”

蓝兰又看了一眼夏翩跹给自己鼓劲,也想摸上陈曲儿的脸,却终究没敢,“姐姐的美,由骨到皮,惊天动地,此情可待成追忆!”

“还是你美!你年纪小啊!”

“还是你美!你肤质好啊!”

“你美,你们全家都美!”

“你!”

看眼势头又不对,方子天赶忙不得不一步站在二人中间,出声说道:“瞎客气啥呀,都自己人!我觉得你们几个都挺美!”

见曲儿白了他一眼不再说话,方子天心里一松,赶紧把涿鹿山的经过简单讲了一遍,末了又道:“她们三个暂时住在这,反正屋多房子大,随便看着安排一下。”

主子说什么,干什么,安排什么,一个丫鬟是没有资格说不的,过问也不行。

曲儿站在原地,看着方子天。

想哭。

迎上曲儿看着自己哀怨的目光,方子天心里一疼,知道她虽然看起来坚强倔强,但其实心思是很柔弱的,嘴上连忙哄道:“我带了好东西回来,一会上来可劲挑!”

曲儿憋嘟着嘴心里刚刚一暖,瞥眼间却又见一直坐在那的夏翩跹不耐烦似地朝蓝兰和夏莲二人摆了摆手说道:“都坐吧,都坐吧,站着多累啊!”

那完全是一副女主人的神态。

心气再一次不顺,那蓝兰呆呆傻傻的倒没觉得什么,可这夏狐狸精实在容她不得,真够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刚到东厢房一个时辰,就已经有反客为主,大有要骑在自己头上拉屎的意思了!

※※※

大约在日落前的一个时辰,有一男一女两个行客自拱北门走进了天津卫。

在这种城门马上要关闭的时分,只有寥寥无几的居民还站在窗口或门口,望见那女行客的都不免瞧上几眼。要说平常百姓家的女子,大都相貌普通,每天风吹日晒辛勤劳作,更是免不了肤黑貌粗,一年到头就算是住在青楼妓院附近的人们,也实是很难见上一回这样妖娆的女子。

人们为之侧目惊奇的同时,在各种目光注视之下那个妖媚入骨的女子,却没有一丝一毫羞怯之意,看她一直微笑的模样,显然极是享受喜欢这种感觉。

反观那男子,只见他身影显然有些疲惫,微低着头大步流星,英俊的脸上眉头轻皱,似是心中微微有些烦闷。

一时间人们对那男子不禁又羡慕又嫉妒,讨了这般招风的娘子,怎地还要哭丧着脸!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心里想的倒美,却不知那些个平常百姓如真是将贪狼这样的女子娶回家,过后会做何感想。

辞别了白莲教主,连日劳累的贪狼和叶声闻途径天津卫时,觉得没有立即回教必要,二人便打算在这先住上一晚。

天色渐暗时,贪狼站在一家客栈门口,淡淡道:“就在这地方住下罢,明日清早再走。”说罢向前走了进去,叶声闻一句话也不说,默默的走到贪狼身边,跟进了客栈。

捡个位置坐了下来,早有跑堂伙计过来接待,这时天色渐暗,客栈中没有多少客人。

亏得那伙计手脚勤快,办事利索,要房点菜一刻工夫也没耽搁。

饭菜味道着实一般,贪狼虽然饿,却吃不下。一颗颗数着饭粒吃,审视着对青菜豆腐汤正狼吞虎咽的叶声闻,她眯着一双凤眼道:“我说新破军,你也忒的抠搜,英明打鼓请吃饭却连个肉菜都不叫?”

叶声闻听她提起“肉菜”这两个字,心中泛起一阵烦恶,手上止不住的抖动,放下碗筷连连不停的甩着双手。

看着他的反映贪狼笑道:“人肉吃多了,还有这毛病?”

“平日还好,但只要心里一想起来手就跟着得瑟。”叶声闻白了她一眼道。

“甭别扭,它吃又不是你吃!”

叶声闻自然知道贪狼口中的它是谁,勉强笑了一下道:“说的轻巧,倒是没用你的嘴来吃!”

就像对面坐着的是自己收养的狗一样,贪狼笑看着他,想到之前叶声闻对自己还有些抵触情绪,可如今那情绪也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贪狼翻了个杯子给他倒了一口茶水递过去:“新破军最近转性了哈,开始对我笑了。”

叶声闻接过杯子喝了口,又苦着脸道:“大家都不容易,刀剑相向之前,能乐呵一天是一天呗。”

贪狼放声大笑,起身坐到叶声闻旁边,伸手摸在他的身上:“新破军这话我爱听,不如今晚咱们干脆同住一间房,就冲新破军方才这句话,奴家想为你添点乐子”

感受着贪狼撩人的抚摸,叶声闻笑道:“贪狼使的好意叶某心领了,只是如今这半人半鬼的身子怕是无福消受。”

贪狼收了手,坐回原位,正色道:“我很好奇,既然百香丸的毒已经解了。为何这次还要回教呢?”

“没地方去”

“天南地北上山下海哪里去不得?”贪狼嘲讽的看着叶声闻。心说若是自己的毒解了,莫说是天南地北,就是皇宫大院也要转上一转。

“上山下海不要钱啊?吃穿用度不是钱啊?怎么说教里一个月还给开几钱银子呢!”

看着叶声闻一脸吝啬的表情,贪狼调笑道:“是吗?我还道是新破军心里一直惦记着教里的哪个小嫩妮子,怕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了呢。”

叶声闻知道瞒不过她,打个哈哈便不再说话,贪狼说的没错,夏翩跹现在已经是断了线的风筝,如今自己一走了之的话,脱离了闻香教怕是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她。

※※※

东厢房是锦衣卫督监府一处极特殊的地方,房子很大,大到足可容纳府上半数之人,但住在里面的人却很少,少到一直都是两个人。

可从这一夜开始,东厢房便不是从前安宁平静的东厢房了,因为打这一夜起,房里一共住了四个女人。

三个女人一台戏,那四个女人,简直就是一出闹剧。

晚饭的时候,方子天见四个女子都准时出现在大厅,围坐在桌上一顿饭姐姐长妹妹短,让她们吃的实是礼让有加,就连那夏翩跹也是轻拿轻放,抿着小嘴吃。

看到这样出乎意料的场面,方子天一高兴喝了点酒,乐得像偷着油的老鼠。

只可惜他看到的只是外在表面,而真实的情况其实是这样的,下人端上菜来,陈曲儿就当先给夏翩跹夹了一块油腻腻的牛肥肉。蓝兰见了赶忙自拌凉菜里挑出一大块没拍碎的大蒜放在陈曲儿碗里,陈曲儿自然不甘示弱伸筷子扒拉了半天,竟是给蓝兰夹了一块盘子里最大的牛肥肉。

胖死你们!腻死你们!

腻死你们!胖死你们!

没等两人有所动作,夹起碗中那块大蒜陈曲儿一口吃了进去,脑门上辣的出汗,她挑眉看着对面的夏翩跹和蓝兰,意思是大蒜本小姐吃了,有胆子你们也吃啊!

蓝兰不服气,想都没想就那将块白乎乎的牛肥肉扔进了小嘴里,可到嘴后那肉肥腻腻的口感立即击败她咬上去的勇敢。

就这样含在嘴里不知如何是好,可当蓝兰迎上了陈曲儿那挑衅的目光时,她索性眼睛一闭,嚼都没嚼把大肥肉直接吞了进去。

还没等她完全咽下去,就听夏翩跹说了句,“我不吃有脸的东西。”

跟着便把她的那块也放到了自己碗里

不吃有脸的东西?鸭子没有脸吗?想着那天那盆炖鸭子,连鸭头都被夏翩跹咬了两口,夏莲看着咽的眼泪巴巴的蓝兰,又看着她碗里的另一块肥肉,暗叹蓝师姐命苦啊!

亥时,方子天**着上身躺倒在榻上,纵然困倦难耐,可脑子里想着这几个花一般的女子,一时间竟是叹长夜之漫漫,无心睡眠。

门外有人走近,他坐起身子,见是曲儿端着一盆热水缓缓地走进了屋子。

她的脸很红,似是被热气蒸的。端着木质的水盆腰肢连摆扭到塌前,陈曲儿蹲在方子天脚下,伸手轻轻扳过他的腿。一双细长白嫩的小手握上了他的臭脚,细细的揉捏。

脚上越是舒服受用,越是燥热难惹,怕她注意到自己的窘迫,方子天连忙拿过被子把腰部以下全部盖住,尴尬道:“呦!这是要重旧业啊!”

将方子天的脚侵入水中,曲儿一边为他轻柔的洗脚一边抬头望着他,媚眼如丝:“累了一天了让你舒服下”

伸手把玩着她小巧的耳朵,方子天坏笑道:“这算哪门子的舒服,我现在浑身上下除了脚,那都不舒服”

听着他轻佻的话语,曲儿心里暗暗嘀咕:“要不是你带回了那三个女人回来!我馋死你的心都有!”

在水中掐了一下他的脚,曲儿柔声道:“那怎么才算舒服啊?”

明眸中含着深深的媚意,却还维持着小丫鬟卑微的神色,他半跪在地上恰巧能让方子天看到胸口间那若隐若现的春色。

察觉到他呼吸间的异样,曲儿起身,将长裙褪到脚下。

只着一身单衣,轻薄的纱衣贴在身上微微透出肉色,同时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躯,胸前显出两点凸起,竟是没穿小衣,而那露在外面的肌肤更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异样诱人。

惊心动魄之余,方子天嘴里有点干,再看下去他肯定会无法自持:“你这般又是唱的哪出啊?”

曲儿见了他的反映,憋了一天的泪水终于哭了出来,“我唱的哪出?一下带回来三个你又唱的哪出?嫌弃我脏你就说!你不要我我走,用不着往家里带人来气我!”

方子天看到她哭,好似自己心肉被剜了下来,急忙低声下气的连哄带骗:“我就是看她们可怜”

“说这些都晚了!要不今晚上咱俩生米煮熟饭,要不就我明早卷铺盖带走人!”

她连跳带喊,把方子天看的无奈:“你闭嘴,欠我的下辈子都还不完!你能走哪去?把衣服穿起来!”

曲儿止住了哭。

方子天的精明,全天下都知道,纵然曲儿心中明镜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今夜这般主动做为的意图,可此时看见他转过脸去不看自己,心里气恼自己计不得逞之余,竟然生出了一种愉悦,原来他疼自己还真疼到了不愿趁火打劫的地步。

心里砰砰直跳,这当口她早就忘记了今夜自己要许身给他的初衷。

就这样站了一会,深一口气,曲儿披着纱衣走到他身前,抹干眼泪故作镇定的说道:“你想要吗?我不闹了曲儿今夜想睡在你的榻上是真的”

听着她话里的意思,忍不住瞄了一眼她随呼吸而起伏的胸口,任谁在这当口就算再是铁石心肠也难免化成绕指轻柔。

方子天再有定力,也终究是男人,咧嘴一笑拉她入怀。

曲儿嘤咛一声,轻薄的唇瓣被他噙在口中,胸前的蓓蕾被他压在心口,正要揽住方子天的脖子,可她半开半闭秀眸却看见了蓝兰。

这当口,只见那蓝兰正呆呆站在门口,手里还端着一个放满夜宵的食盒。

第二十七章 春

那夜左丘辰出现之后,贪狼留了心眼,她知道动静闹的太大,不能在天津卫里多留,色诱弄死了看城门的守卫,背着昏迷不醒的叶声闻连夜出了城。

叶声闻一路都迷迷糊糊,没辙之下贪狼只能寻了个山洞先躲着,她尽可能地给叶声闻铺了一个还算舒适的草榻,点起火守了一夜,好几次都想扔下他一走了之,可她不停的劝慰自己,放长线钓大鱼,得到好处之前总得舍点东西出去,可贪狼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这小子的另一面身上到底上得到什么好处。

毒到底怎么解?难道喝他的血?想来想去她突然陷入了迷茫,可丢了这渺茫的希望她又不甘心。

第二日叶声闻醒来之后总念叨脑袋疼,贪狼知道纵然他身体无碍,但是脑袋重重挨了一下总需要休息静养。

每日,贪狼都会偷偷出去打些野味,回来扒了皮、掏了肠子、洗弄干净了生火烤着来吃,她显然很少做这样的活,笨手笨脚,不停地出错,但贪狼太聪明了,没有几次就已经做得有模有样。

贪狼爱说话,白天呆着山洞里天南地北想到什么说什么,叶声闻安静的听,嗯嗯啊啊很少接话,夜里贪狼总是睁着一只眼睛睡觉,可一连三四日叶声闻晚上只是呼呼大睡。

耽搁了五六日,二月初六这日晚上两人回到了教都石佛口,主教闻着白狐狸尾巴质问:“不是正月十五那日就围山了吗?为何去了这么久?”

贪狼笑嘻嘻地坐到教主腿上,冲叶声闻眨眨眼睛,娇声娇气的跟王好贤敷衍着,叶声闻行了一礼知趣的退了出去。

一路心不在焉的回了自己的住处。

吃过饭,早早的打发了小桑去睡觉,叶声闻独自坐了一会,起身回了屋去。

刚推开房门便觉的不对劲,他惊讶的见到了榻边竟是靠坐着那一身红衣的女子。

时隔半年,同样的场景,光阴仿佛流回到了那天。

手间把玩着一缕黑发,她懒懒地倚在榻边,眉眼间有心事重重,还依旧伸脚轻轻地踢弄着榻下的矮凳子。

那就在面前的夏翩跹白了自己一眼,没有说话。

叶声闻怔怔地看着,犹如做梦一般。

半晌,他叹了口气,在桌旁坐下,又看了一眼,竟是自嘲的笑了。

他并不惊讶,自打刺了圣甲,早就习惯了夜晚的诡异和丰富多彩。现在看来光是幻听还不够,都出现幻觉了!

叶声闻坐了一会,抬头再看,眼前的女子依然坐在那里,没有消失。此刻看去她脸上带着微微的薄怒,眼睛狡黠而美丽。

在他的记忆里她一直美的这般惊心动魄。

续而连夜色也被那份美丽衬托的温柔起来。他和那幻想相对而望,都默不作声,烛火摇曳,窗子大开,今夜没有晚风,蟋蟀春虫也止住了鸣叫,也不知道是不是舍不得打破这一瞬的美丽。

心里突然高兴,不知道眼前这幻象还能维持多久,他索性打算站起身坐到床边去看。

害怕眼前的幻像会突然消失,他迈着极轻的步子慢慢坐了过去。

那幻像很真,只见她一双秀眸怒瞪着自己,手按住胸口,似是在努力平稳着自己的心跳。

这一刻纵然明知眼前的人是虚像幻影,可还是忍不住想去摸摸她嫩粉的脸颊,伸手的当口还在暗自笑问,若这一切不是幻象自己敢不敢这般恣意妄为。

他的动作缓慢而轻柔,她没有躲,手指终于碰上潮红薄怒的脸。

那触觉似是在抚摸一颗春桃儿。

叶声闻僵愣在榻边。

他回了回神,用双手不可置信的反复揉搓着夏翩跹的脸,直揉到她满面通红。

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竹枕头夹着劲风轮在他脸上:“姓叶的!你要死啊!敢摸我!”

叶声闻一个高蹿起来,指着夏翩跹就喊:“真的!真的!你是真的!”

跳下了床,夏翩跹嗔怒:“舍得回屋了!饭桌上四菜一汤美人相陪,怎的不喝上两杯!”

叶声闻解释的快:“我我我不太会喝”

“会喝你就真喝了是吧!你说!多久没见到了我了?”

“我我也不记得了”

夏翩跹:“想!”

叶声闻:“半年?”

“不对!”

“那就是”

“就是个屁!有小哑巴在屋!你还能记得我?!”

男人偷腥时的智商就像诸葛孔明,不放过一丝一毫借力的机会,而女人抓奸时的推理能力不亚于狄仁杰,任何的蛛丝马迹都逃不过她们的眼睛,数月未回教都,她日日夜夜克制不住对他的思念,他可曾找过自己?可曾念着自己?可曾

想到屋里多出的另一个女人,夏翩跹可曾不出来了,自脚上脱下一只鞋子冲他丢过去:“行啊你,枉我还以为你是老实人!”

叶声闻没有躲,却伸手接住了鞋子:“你听我解释解释!”

“我不听,小哑巴不是会疼人儿吗?小姑奶奶这就宰了她!”夏翩跹气的要命,单脚蹦着就往门口走。

“夏翩翩翩翩”

“我不叫夏翩翩!”

叶声闻想去够她,可身体乏力被夏翩跹整个带倒,夏翩跹单脚着地失去了平衡,一拉一撤竟是被他压在身下。

两人脸对着脸,近的能感受到见对方的呼吸。

身下的娇躯温软中带着坚挺,他知道,他知道该马上起身,可他又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和她一直保持着此时此刻窘迫而尴尬姿势。看着她失神的样子他控制不了自己,恨不得将嘴凑过去亲上她一口。

她太过震惊,呆看着上面的他,一瞬后才反应过来,立即抬手运足十成十的内劲扇向他,只想一巴掌打死这个死皮赖脸的混蛋!

叶声闻被扇的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可他觉得这巴掌挨得很值,只要再能她的身上压一会就是再挨上十个巴掌他也愿意。凝视着身下娇羞嗔怒的夏翩跹,他只觉心动神摇。

她以为他会挡、会躲、会起身,可没想到他却是硬挨了那狠狠的巴掌,然后,一动不动。

“疼吗?”半晌,夏翩跹心疼了。

“疼。”

“你为什么不躲?”

叶声闻没说话,有些不敢看她。

夏翩跹手段冷酷行事老练,可这却是第一次和男子如此亲近,又是一个长在心尖尖上的男子,就连在生死关头都平静如水的心到了这当口竟然也咚咚乱跳。

心动则乱,躺在地上的二人呼吸沉重,不停地起伏的两个心口在一呼一吸间,偶尔会贴在一起。

本有些害怕,可望着叶声闻眼中的柔情万种,夏翩跹安下了心,幸好他一动不动,如果他真的动了,又不起身,那自己该怎生是好?或者说怎生示好?

春夜微凉,晚风温柔地吹进来,携来一股清新的花草气息,在这宁静的夜里,如果静下心来就仿佛听得见枝条抽出新芽的声音。

更深月夜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

当春的一轮新月醉倒的时候,**也在这一刻,蠢动。

“你刚刚叫我什么?”

叶声闻想了一瞬间,笑眯眯的道:“翩翩。”

“再叫一遍。这次不许笑!”

“翩翩!”

正了正神色,叶声闻按她的要求轻声叫了一遍。

本还想追问小桑的事,可另一个声音却在她心里冒了出来,“回来不就是为了和他好吗?压都给他压了,既然他赖着不起来,那这当口是不是也应该配合的挺起胸脯,闭上眼睛,再撅起嘴”

心头莫名的一阵悸动,竟然不敢再看他,闭上眼,只默默地抬高了下巴。

登录半晌,感受到越来越近越强烈的男子气息,她羞得满面通红再装不了镇定,紧闭着的眼皮轻轻颤动,长睫不停的颤动,如受惊的蝴蝶。

她觉得又惶恐,又害怕,又有一种说不清楚的甜蜜。

低头试探着吻住了夏翩跹的羞涩,她的脸很烫,但唇却有些凉。

她本想捉住他的双手,怕他会有更多的索取,可他的吻很轻,浅尝即止

夏翩跹放松下来,分不清是梦是幻,好似在屋里看到了各式各样的春花,一瞬间亭亭绽放,从门口开到了窗台。

不摇香已乱,无风花自飞!

一直浮躁的心享受着这片刻间的沉静,怔怔地看着叶声闻,在淡淡的春夜的花海中,她将如花的心事汇成一条潺潺流芬的河,蜿蜒过将要干涸的心。

“这次给你亲,下次不行!”

※※※

那夜过后,春天真正的来了,早春二月,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

躲在教都石佛口附近的一家废弃农宅里,夏翩跹除了叶声闻谁都不敢见,也谁都不想见。

这几日她常常干着干着活,就抿嘴轻笑,要不就手里摘着一颗菜,人就呆呆地愣神,半晌都不动上一动,双颊泛红,抬眼望天有喜有羞,有时自己都不知到自己在想什么。

白天她躲在废弃的破屋里子不敢出门,每一夜却偷偷潜进石佛口与叶声闻私会。

随着二月的风潜入楹檐,一股温润的气息已悄悄临近,轩窗静倚,空气沁凉却已不带一丝寒意,轻盈地掠过青草地,掠过杨柳梢,掠过城边潺潺的小河,掠过路旁摇曳的花朵。

冬日的沉郁正从那个阴冷的角落缓缓退去,随之而去的,还有是一如冬日的忧郁心情。

时光流转,春天又至,院子废弃了,可院中的蔷薇却再度织出满墙的锦绣,还有那株立在屋前的桃树,也会再度晕上了一抹微红,牵引她的视线。

院子里被她种了很多花草,看着那些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夏翩跹觉得自己浪费了太多美好的年少时光。

她也曾期待,她也曾聆听。期待百花争妍的美丽,聆听花开花落的声音。在每一个春天。

经过一冬的沉寂,终于又盼到了花开的日子,花儿吸引了很多虫鸟,她终于可以轻挽秀发,轻扬红裙,如儿时般轻轻哼着一首歌儿在星星点点的花丛中穿过,听百鸟婉转,闻百花飘香,让裙角洒满属于春的芬芳。

幽兰生庭前,含薰待春风,在植满新绿的院子中,她欣喜地发现了这一个春天的早晨是怎样的明媚。

忽而脸上有点点的清凉,夏翩跹喜得伸出双手,接住几颗桃花瓣儿,放在鼻尖轻嗅,有淡淡清香的袭来。

她忍不住对着一脚桃树狠踹了一脚。

一抬头,只见溶溶春色下,那漫天粉红的桃花瓣,飘飘洒洒,纷纷扬扬,轻卷细舞着。她在桃花落英中飞跃狂舞,一会轻扬长袿,一会猛翳修袖,身姿婉约,步态空灵,犹如花中仙子。

忽而她舞姿一变,如岳峙渊渟,一挥一动间气宇轩昂,令柔丽的桃花也带上了几分英武之气。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只道花无十日红,此花无日不春风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怎么不押韵了!”

念着念着她发现自己竟是将好几首诗念穿了,便停住了飞舞,哈哈嬉笑。

有淡淡的春水在眼眸中荡漾,有浓浓的春意在眉梢凝结。

她再次期待,她再次聆听。期待百花争妍的美丽,聆听花开花落的声音。在这一个春天。

※※※

叶声闻推开门,看到夏翩跹挪了椅子在窗前靠坐着,单手托腮望着月亮怔怔出神。

夏翩跹凡事喜欢斤斤计较,却好在也算通情达理,那夜二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自是讲尽了离别种种,也说开了所有的误会。可半夜动不动吃人心的事,叶声闻没敢说,而至于他朝不保夕的事,夏翩跹也没忍心提。

成了新破军,自然会有更多的教务,他的日常起居也自然会派来下人照顾,小桑那丫头看着没什么大心眼,又是个哑巴不会说话,想来想去夏翩跹倒也觉得安心。

想到每夜她来的时候小桑早就睡下了,叶声闻自然没什么顾忌,他缓缓走到夏翩跹身旁,仔细看着她,微笑不语。

夏翩跹其实一直都警惕着,叶声闻刚来,她就察觉了,只是在故意装愣神,没有想到叶声闻竟然十分有耐心,一直默默地陪着。

站在窗前他索性一起看起了夜空。似乎很久没有如此安静地看过天空了。

俩人都不说话,眼看着一钩月牙从东边一点点爬上了中天。

夏翩跹再装不下去,支起身子,不耐烦问道:“为什么不说话?我要是在这里看一晚上月亮你就站一晚上吗?”

叶声闻笑嘻嘻地说:“别说一晚上,一生一世都可以呀。”

举拳打他,夏翩跹道:“嘿呀!纳征聘财小姑奶奶都没收上你一分一文,就要提一生一世了!警告你,不许再胡说八道。”

叶声闻凝视着她,似笑非笑地说:“要多少聘礼啊?”

夏翩跹脸上一红,半开玩笑的道:“五十两不嫌多,一百两不嫌少!”

眉头一皱,叶声闻笑道:“你生辰八字我还都不知道,你就要那么多银子!”

“我名字取自暮春夏翩跹,花香鸟飞迁之意,丁卯年小雪时节生的,五行属炉中火!”夏翩跹眼睛一瞪,又道:“小姑奶奶要的是金子!”

叶声闻一笑,自动忽略了她最后一句话,他一个月五钱银子,莫说是一百两,就是五十两银子也要不吃不喝攒上四五年,更何况是金子。

“我怎么记得老话说丁卯年生的女子克夫啊!”

“姓叶的!”夏翩跹急了。

叶声闻嘿嘿一笑,面上也不害怕,依旧打趣道:“你是炉中火?”

“嗯!”夏翩跹认真的点头。

“别逗了,饭都不会做还炉中火?路旁土还差不多!”叶声闻走到榻上坐下,脸上的表情满是质疑。

夏翩跹追过去,伸指头点着他的脑门,慎道:“你才是路旁土!小姑奶奶那是太上老君炉里的三味真火!是炼丹的不是给你做饭的!”

叶声闻看着她气嘟嘟的样子觉得实在好玩,免不了打趣上瘾:“什么丹?阴阳合欢丹!”

前脚脱下鞋子,后脚就塞进叶声闻嘴里:“闭上你的臭嘴!爱要不要!小姑奶奶还不给了呢!”

一把将她抓到怀里,叶声闻不顾嘴里的写连忙嘟囔道:“别走别走!要要要!给点定钱!我先给你点定钱!”

“给多少?”夏翩跹撅着小嘴瞥向一边,坐在叶声闻腿上也不老实,不停的前后晃悠着小腿。

美人在怀,她这一晃不要紧,叶声闻瞬间就感到身体的渴望已经太过强烈,他投降似得举起双手,不敢再碰夏翩跹。

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异样,夏翩跹心里跳的厉害。

男女之事上,两者总是存在着很大的差别,再主动大胆的女子,一旦意识到要越过那道界限,就会紧张害羞,纵然心里有这隐隐的期待,可真到了这种时候往往本能的害怕,而男人却恰恰相反,再彬彬有礼、沉着冷静的男子到这当口,也只会本能的渴望占有。

夏翩跹赶忙起了身,坐到了一边。

叶声闻一手拿下嘴里的鞋子,一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盒递过去。

夏翩跹有些惊喜,这木头还知道买礼物给我呢!

“胭脂还是水粉啊?”

叶声闻一瘪嘴,显得有些尴尬,她打开盒子,却闻到一股腥臭,心道这胭脂是搁了多久了,怎么变这味了?一定不是彩蝶轩的!

定睛一瞧,那是百香丸的催功药。

近日来,她虽然尽力不去想,可心里却是越来越担心着身上剩下不到半个月的药效,方子天说过王好贤把她送给了韩伟庭,平日里在石佛口根本不敢露面,闻香教的解药以后是别想吃了,这颗解药对她来说远比一百两金子贵重。

“给我的?”

“嗯!快吃啊!”

她欣喜的拿出药丸,正要塞进嘴里,却突然一愣,面上突然黯淡下来,道:“我吃了你怎么办?”

“我没事,给你吃!”叶声闻一笑:“以后我的解药都给你吃!”

夏翩跹把解药从中掰开,“一人一半吧!”

叶声闻伸手把两半解药都接过来,然后都放进了夏翩跹嘴里,“我的毒,不知道怎么的就去根解了。”

伸手去把他的脉息,夏翩跹一愣,在天津卫的时候方子天好像提过一句,什么妖甲上身百毒不侵的话,半晌过后,她收回了手才把一直含在口中的解药嚼碎了咽进去。

“还真的是解了啊!”

叶声闻看着她嘿嘿傻笑,道:“我给你做个长期饭票儿,聘礼那一百两金子就免了吧。”

夏翩跹白了他一眼,坏笑着弯起嘴角,将那光着的一弯新月似的秀足搭在叶声闻腿上,甜甜道:“给你玩”

试探着将那一只玉足捧在手中,珠圆玉润,纤细白皙,隐隐可见肌肤下淡青色的血管,得了天大的便宜叶声闻还嫌不够,揉捏把玩时轻挠足心,听着她几声欢笑,夏翩跹缩脚却敌不过他的坚持,便索性尽情在他面前展示那张绝美的容颜。

第二十八章 动向

春分前的第十日,叶声闻接道了二长老分下来的任务。这一次周印要他去一趟闻香教在郓城的分座。

郓城是当之无愧的千年古县,是梁山好汉故事的发祥地,素有“梁山一百单八将,七十二名在郓城”之说。同时也是明初山西省外迁人民的主要迁入地之一,人口众多数过百万,当地盛行的民谣“问我老家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祖先故居叫什么,大槐树下老鹳窝。”

郓城县东邻梁山县、嘉祥县,西接鄄城,南连巨野县、菏泽,北隔黄河与河南省台前县、范县相望。那里地处平原,又是中原地区,朝代变化,兵连祸结,往往首当其冲。

当夜夏翩跹费尽心思的琢磨,坐到亥时了还没有走的意思。

叶声闻劝道:“想那些没用的干嘛!教主长老们要做什么,不是咱们能干涉的。”

夏翩跹眉头仍然解不开的皱着:“想不明白为什么把要郓城分座的所有弟子都转去钜野,徐鸿儒这么大动作,是要在山东干嘛?”

“鸿鹄之志燕雀安知,没准徐老爷子要在山东振臂一呼,揭竿而起哈哈哈”叶声闻随后打趣道。

夏翩跹看他笑的开心,便附和道:“呦!那这要是起义成功了,你叶大人要是表现的突出,日后岂不就成了护国大将军。”

叶声闻恍然:“对啊!到时候一百两银子聘礼我随手就拿得出来啊!”

“是金子!”

第二日上午,叶声闻收拾妥当,又到雷谷庄的马棚领了两匹马,他对喂马的小厮扯谎,说是路途遥远需要多带一匹马换着骑。

出了城门口,没过护城河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贪狼叫住了他。

塞了一个包袱给叶声闻,贪狼道:“道上吃。”

没问包袱里装的是什么,叶声闻只闻了一闻,扑鼻的血腥就告诉他那是一包死人心。

叶声闻点了下头,没说什么。

贪狼:“我这次被分去了河北景州,”看着叶声闻接过去的包袱,她又道:“省着点吃。”

春分时节草木抽新,不远处的林子间显得透亮,可城门口无树无木,两人的举动是那么显眼,贪狼还遇再说些什么,可叶声闻匆匆上马。

叶声闻估计的没错,一路上夏翩跹果然抢着要看贪狼送他的包袱里到底装着什么,他吱吱唔唔遮遮掩掩,夏翩跹来了火气,把一肚子酸劲儿使在了马身上,抽得那马在前面猛跑。

叶声闻几次追上去,想哄她说些话,可那小姑奶奶就是一个字:“滚!”

※※※

天启二年,是大明朝多灾多难的一年,正月,后金兵已渡辽河攻西平,明派主将王化贞以游击为计尽发广宁兵,于二十二日与后金军遇于平阳桥,明军力战,互有杀伤,直到副将鲍承先逃跑,军遂大溃。王化贞素任手下孙得功为心腹,孙得功想活捉王化贞献给后金,诈称敌已登城,广宁城中大乱。主将王化贞正闭门署理军书,不知有变,参将江朝栋闯入,将其掖之上马,二仆人徒步跟随,遂弃广宁,仓皇逃走后与援军遇于大凌河。又以五千人殿后,尽焚积聚,二十六日护溃民入关。广宁叛将迎后金军入文宁时,主将已逃走两日,广宁失守。

同月河套蒙古入侵延安、黄花峪等处,深入六百里,杀掳数万人。

二月初,兖州府、济南府、东昌府又遇地震。济宁州发生百年没有的大地震。初六日夜,郓城有声如雷,地裂泉涌,鸡犬鸣吠,墙屋倒塌。巨野城内缭垣雉堞倾倒过半,文庙庑舍皆坏。

接连的天灾**,令整个朝野都忙的分不清白天晚上,熹宗朱由校更是连木匠都放下了。

消息传到天津卫,竟把方子天一个锦衣卫青龙使也弄的每日公务缠身。

可往往男人忙,女人就没得可忙。

自打夏翩跹离了督监府,蓝兰在东厢房也就没了主心骨,好在方子天前阵子不忙的时候对她挺照顾,曲儿碍于方子天的面子,又见蓝兰主动示弱也就收了继续打压的心思。

这一日,夜半三更,陈曲儿摸黑进了方子天的屋里。

借着点亮的烛灯曲儿见他四仰八叉的倒在榻上,衣服都没没脱一件就睡的呼呼有声。

曲儿上去给方子天更衣,正耐心解着衣襟,不成想却被他一把拉进怀里。

曲儿羞恼,慎道:“都三经天了还这么没正经!”

方子天躺在榻上,也不起身,瞄了一眼桌上的蜡烛,将其一口吐沫吐灭。

屋子里瞬间黑了下来。

怀中的人儿任由他搂着,像只蜷缩在温暖洞的小兽。

只隔着一层纱衣,入手处带着少女特有的温润细腻,抚摸着更加细致的脊背,曲儿的身体发出一阵颤抖,却是乖顺的没有拒绝,或许对于这种温柔的抚摸,她心中很是欢喜。

她随从的举动难免让他生出些反映来。

曲儿的呼吸声渐渐平稳,被他抱在怀里总有一种安心的感受。可这时候也感觉到了方子天的忍耐,她满含羞意的道:“你想要啊?”

也只有在黑暗中,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不比之前那次的一时冲动,这次却是发自内心。

曲儿不是不知道,方子天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大好人,在他榻上睡过的女人没有一百也过八十,可他却对自己一直能有耐心,从来没有强迫过自己。

今夜她想用自己的人来报答身旁这个男子一直以来的温柔。

方子天夜能视物,黑暗中她的脸庞带着羞不可抑、娇艳欲滴的模样,简直让任何男人都无法拒绝。

手不免更加恣意的向下探寻,轻轻抚摸她臀部的曲线,却反问道:“你想要?”

曲儿一愣,却知他这不是闺房榻上的调戏,而是真正的在问自己的心意,“真的不介意我之前啊呀!”

怪她破坏此刻的气氛,方子天气恼的在她臀上狠拍了一下,打断了她的话。

“要还是不要?”

曲儿没有应他,方子天突然觉得意兴阑珊,松开了抱住那娇躯的双臂。

黑暗中,她看不清方子天的脸,只是把身子凑过去把他抱的紧紧地,睁大眼睛看着那张脸的轮廓,有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娇美的脸颊滑落下来,滴在枕上。

他看得清楚,她泪眼朦胧的也不知想再说些什么,可哽咽的样子令他觉得心疼。

泪珠似有千钧重,打得他再没脾气。

无声地叹息,猛地伸臂,一个反身将她压在了身下:“要不要?”

“要!”这一次她的口气中,满是欢喜,“要是要,但是要之前,你先叫我一声娘子!”

曲儿温柔地问道:“好不好?”

方子天哭笑不得,这功夫她还有心思念着正室的事。

深深吻住那娇艳欲滴的红唇,撬开贝齿,品味着她口中丝丝的甜。

那滋味,像草莓。

咬着她的唇,他含糊的道:“老子只娶你一个,回头掀盖头的时候再叫。”

身子变得无力,曲儿慢慢回应着他的深吻。渐渐的消融了阴霾,渐渐的迷醉了心神,仿佛窒息。

窗外的夜像醉了一样,风吹破了云,露出了月牙边的一对春星

※※※

吃了解药、出了教都,夏翩跹心情大好,如果真的再解决了叶声闻潜在的问题,保不齐她都会飞起来。

对于“驱鬼”的问题,两人谁都绝口不提,可夏翩跹总有着一丝担心,在天津卫临走时,她曾寻问过方子天,记得方子天说解铃还系铃人,龙鳞妖甲既然出自白莲宝鉴,那白莲宝鉴上就一定会有相对应的法门可以解决,可那宝鉴可是白莲教镇教至宝,能看上一眼那得需要多大的机缘巧合。

女子在真正关心一个男子的时候,往往智力会变得比平时低下;她最近对一切滋补调理、驱鬼辟邪的新花样都很着迷,不停尝试用各种方法给他医治,有关茅山道术、麻衣神相这些书籍里能见到找到的偏方法门她都认真地去研究,这些道边上买来的玩意里面充实着很多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正是她救命的甘露。

每到晚上叶声闻总是习惯戴上那张面具,然后搂着贪狼临走时给他包袱睡觉。

夏翩跹知道他戴面具的原因是为了防止那东西晚上跑出来惹完事过后被人认出来。只是那包袱里装的是什么她一直都不知道。

每日天刚亮,她就把他捉起来,逼着他吃她搜集来的江湖假药,把他当成药罐子,根据容量用灵丹妙药每天把他灌得饱饱的。

几日下来,叶声闻对这种折磨已经锻炼的满不在乎。

从滦州去郓城大约要走六百多里地,按说以普通马日行五六十里的脚力走个十余日怎么也到了,可一路上夏翩跹总是策着马东游西晃走走停停,犹如浪荡公子一般,出来了四五日才到天津汉丰镇。

前一日在镇上客栈歇了一晚上,一大早出了镇子,叶声闻打着充满了草药味的嗝,想到余下的五百多里地不免犯愁,和夏翩跹出来之后生活突然之间就变得十分忙碌,他要陪她说话,要哄她开心,要给她当病人,一路上还要陪着夏翩跹找乐子。

叶声闻和夏翩跹在一起后,才知道什么叫吃喝玩乐,他觉得这几日简直在重新认识身边的这个女子,她不光爱打扮,嘴还特别馋,瓜子花生核桃仁,果脯蜜枣糖葫芦,除去一日三餐之外的零食就要吃上七八种,叶声闻怎么都想不明白就她这样的吃法这些年下来那蛇蝎一般的身段是如何保持的。

她就仿佛是长了一只狗鼻子,很多藏在巷子里的小地方,他都不知道夏翩跹是怎么找到的。从教裤里提出的四两银子几乎全送到了胭脂铺、包子铺、首饰铺。他记得清楚,头一天出来在路上就遇到了一家彩蝶轩,这小姑奶奶随手就挑了一瓶要价一两银子的蔻丹。也不知道那染指甲的千层红是用何等名贵的凤仙花捣成的,一两银子一瓶这对他这样一个月四五钱银子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天价啊!

迎着冉冉生起的春日,掂量着手里剩下七八钱银子,骑在马上的叶声闻开始抱怨。

“你说主教万贯家财,也不说养几匹像样的千里马!”

夏翩跹这时本在欣赏着涂在指甲上的新蔻丹,叶声闻说什么也没往深想,她笑着打趣:“呜呼!世人常道无千里马,其真无马邪?其真不知马也。”

“别卖弄啊!”

“卖弄什么了?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白了他一眼,夏翩跹接着笑道:“你看你那傻样像千里马像伯乐吗?”

“别逗啊!你以为我没看过书啊!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一石也就是一百二十斤吧?就咱这两匹马,一人一顿能吃一百二十斤草料?”

夏翩跹在马上被他逗的前仰后合,眯着眼哈哈笑的极是开心,她说着话,伸手够着马鼻梁子摸,语气亲切的就像那马能听懂人话似的:“吃上一百二斤草,你还不拉上一屋子的马粪蛋啊?”

“多亏不是千里马呀!早晚各一顿,两匹马一天就要五百斤草料!别说马了,就手里现在这点盘缠,人能活着到郓城就不错了!”

眉毛一立,勒马停了下来,夏翩跹终于听出里叶声闻话里有话:“姓叶的你什么意思?小姑奶奶花你几个钱心疼了是吗?”

夏翩跹毛了。

“不是!你看这倒郓城怎么说也要再走个十天,盘缠就剩下这么点,咱总得省着点花不是”

“行!花了你多少银子小姑奶奶加倍还你!”夏翩跹从怀里掏出一张桑皮纸夹着内劲撇过去,正好打在叶声闻脸上。

抓过来一看,那竟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叶声闻愣了半天,震惊大过于高兴:“你哪来这么多钱?”

“方子天给的!你以为谁都似你这般又穷又小气!”

五十两,他没准要攒上十年,叶声闻憋红了脸。

心里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夏翩跹不好意的一呲牙:“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

这次换成叶声闻毛了。

将银票扔还给她,叶声闻打马就走。

镇子外是一片旷阔的水稻田,一片连天的白云下,两匹马穿过稻田一追一赶跑的兴起,所过之处难免踏烂了不少苗子,在田野之上画出两笔直线。

“姓叶的别跑啦,臭呆子糟蹋粮食,快看看你踩倒了多少庄稼!”也看不出她有多心疼地里的粮食,马上的夏翩跹嘻笑怒骂,抽在马上的鞭子简直比成吉思汗都使劲。

“踩就踩了,大不了我明年少吃几顿白米饭。”

“放屁!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看小姑奶奶怎么收拾你这败家的呆子!驾驾驾!”

“追上来再说吧!”

晚风拂面带着春天特有的味道,夹杂着马蹄奔踏时带起的水花,让人感觉很是舒心快意。

稻田尽头连着一片很密的树林,高高的大树一棵挨着一棵,叶声闻跑出稻田骑在马上一猫腰当先钻进了林子。

※※※

林子上空飞来阵阵乌鸦,呱呱地钻进树林,眼见着漫天火烧云的红艳一点点淡下来,夏翩跹心里开始着急了,因为这说明天马上就要黑下来了。

早上叶声闻进了这片林子之后就连人带马没了踪影,起初还以为他故意躲在暗处作弄自己,可到后来日头上了中天,夏翩跹才发觉了不对劲。

在林子里纵马找了一天,那么大个人不可能自己平白丢了,再说这林子里除了狸子、耗子、大马蜂子连个野猪都没见到,叶声闻让豺狼虎豹叼走的可能性根本没有。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纵然树挨树,树压树,路都要挑着走,可夏翩跹这一天硬是把林子的东南西北都转遍了,就是见不到他的影。

不再摸不着头脑,她断定,在这片密实的林子里必定还有另外一伙人。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大大的,野外特有的蚊子。

人间事物的美好,在于对期的了解程度,随着了解程度的加深,人们往往便会发觉其本质的丑陋,就像青草地一样,远看一望无际碧绿连天,谁都忍不住想在绵绵的青草上面躺上一躺,可真的躺在上面,便会发现没过一会身上就爬满了长有骇人口器的虫子。

美丽的树林也是一样,白天的时候,这里到处都是半个指头那么大的马蜂,飞起来带有嗡嗡的动静,可好在若是不主动招惹那东西,它们倒也懒得蜇人,可蚊子不一样,蚊子更具有攻击性。

或许是人没有畜生那么长的毛发来防御,又或许它们觉得人的血更甜一些。成群结队的蚊子在夏翩跹周围乱飞,不停的找机会下针。

她骑在马上,想生个火把却是不敢,因为她更害怕火把会点燃藏在暗处的杀机。人可是比什么都可怕。

远远近近都有月光的长矛穿过茂密的树叶投射下来。夏翩跹下了马,用马身体遮住月光照过来的一面,把衣裙脱下蒙在头上,牵着马踉踉跄跄的穿出了林子。

抬眼一望,林子的这一头竟是一片坟地。两个人影在坟地里忙乎着,不知道是在下葬还是在挖坟,在那不远处还有匹白马在月光下悠闲的啃着坟场的杂草,夏翩跹眼睛一眯,认出那是叶声闻的马。

※※※

四块棺材板透出一种可怕的宁静,叶声闻设法在里面存活,保持着细微的呼吸。

他钻进林子时中了埋伏,先是石灰粉,后是软筋散,最后是蒙汗药,醒来时叶声闻发现似乎是被装进了一口棺材里,他浑身使不上力气,一动不能。不知道是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他扬面朝天看到了月亮,正想起要担心夏翩跹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

方才那钉棺材板子的人他竟然认识,那人是没了门牙的王俊杰,他穿着蓬莱岛弟子的服饰,钉板子之前还掏走了自己身上的碎银子。

棺材盖板之后不久,叶声闻就感到不少人手抓住棺材,接着棺材就被抬走,他心里很惊,对活埋充满了一种窒息的恐惧。

从他上方响起带着不满和埋怨的声音,他听见王俊杰在和另一人说话,虽然隔着木头可那奸细的嗓音却依然清楚。

只听王俊杰说道:“这蓬莱少主太他娘的不好伺候,爷爷在观云宫什么时候干过这活!这都挖坟掀棺材了!早知道咱哥俩去白莲教好不好!”

另一个声音接道:“师兄,你不是糊涂了?韩教主那日早就就表了态,人家除了夏翩跹谁都不要,整个观云宫那多弟子,人家也才挑了不到二十个姑娘回去。就咱俩能进蓬莱岛就不错了。”

叶声闻细辩,听出那答话的是姜子洲的声音。

这时候听王俊杰又道:“那不还多亏了我这嘴皮子!姜午阳啊姜午阳!丧权辱国他就是个孙子!”

“师兄你倒是说说,咱们活埋了这厮作甚?”

“我怎么知道!左丘辰一只鸽子放过来就说今夜他到不了了,让咱们用困龙筋蘸水绑了这小子,死活都要看住!正巧这有片坟地,左右一想干脆就地埋了,夜长梦多的往地里一埋那肯定跑不了啊!”

“也是,咱俩现在一对哈巴狗,左丘辰打算干什么勾当能告诉我们?”

走了几步后,叶声闻感到他两人停了下来。

“一!二!三!扔!”

接着他就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瞬间的失重让他喊不出来声,咣当一声巨响过后,耳中嗡鸣几乎失去听觉。

一股寒气从背后的棺板上侵袭上来。

叶声闻竖起耳朵,勉强能听见一些动静。

“师兄这要是再盖土不就真把人闷死了?”

“不管!谁叫他说死活都要看住!”

突然他听到头上轰隆一声,那感觉好似遭到雷击。那是落到棺材上的第一锹土。

第二锹土又落了下来。

几个能进气的小孔接连被堵住。

第三锹土落下来。

接着,第四锹土。

这样等死的折磨再坚强的人也受不了。叶声闻失去了知觉。

第二十九章 疼

这是中原地区的一个老式乱坟岗。它坐落在汉丰镇外四五里左右的光景。周围有歪歪斜斜的木板栅栏,有的木板往里倒,其余木板往外倒,没有一处笔直的。

整个坟场杂草丛生。中间是处合葬坟,立着整个坟场唯一的一块石墓碑,那墓碑足有一人多高,彰显着墓主生前的阔气,而大部分的老坟则塌陷了下去,更多的就是一个土包,上面随便插着一块木头牌子,虫蛀的木牌东斜西歪,要找依靠却无依靠。

原本雕刻在这些木牌上某某之墓的字样,如今即使打了亮,也大部分看不清了。

一阵微风在树木间呜咽而过,那是死人的阴魂在抱怨受了打搅。

天刚抹黑,坟地就里飘起了一片片磷火,月冷星寒,阴风嗖嗖地刮着。不时有几声嘎嘎呱呱的乌鸦叫响起,姜子洲手中的风灯忽明忽暗,似乎随时都可能熄灭。

下午刚喝了小半斤竹叶青,却还是被王俊杰身后突然冒出的女鬼吓出了一身冷汗,这回可好,那酒算是白喝了,全顺着汗毛孔流出去了。

双方对峙着。

那女鬼把她的脸藏在王俊杰的脑瓜后面,看不清样子,只露出一只掐在他脖子上的手。

早在白日里,挖棺材时两人就顺带手把里面的死人放在了一边,本说好要烧了这死尸,可忙乎到后来就把她忘了,谁成想她能半夜能自己活过来,一路找了回来报复。

望着她那通红的骇人指甲,姜子洲越看越害怕。可这当口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些话。

“小的们冒犯您老人家在先把你从棺材里抬出来放在太阳地底下是我们不对,可这,这不知者不罪啊”

冷冰冰的手掐在脖子上,王俊杰眼睛不敢往后看,只能战战兢兢的帮腔道:“对对对!不知者不罪,要什么你说,多少元宝多少纸钱我们天一亮就烧,绝对不还价。”

“棺材里是什么?”懒得再费周折,夏翩跹直奔主题。

“甭管是什么,你都带不走!”

眼前一花,王俊杰眼看着一道火红色的艳光,气势磅礴的地钻进了自己的右肋。

看到那一闪即逝的短剑姜子洲心里一沉,那挑断了自己脚筋的流火飞红对他来说,简直比鬼更可怕。

“观云宫都烧糊吧了,你竟然还敢这样和我说话!”夏翩跹手上一用力将整个剑刃全刺了进去。

肺管子里火辣辣的疼,王俊杰跌在地上嘴里已经冒出血沫,看清了夏翩跹的脸开口就骂:“姜大牙!**安得什么心!”

“师兄!我没说话啊!”姜子洲一头雾水。

“小姑奶奶耐着性子再问一遍,棺材里是什么?”

也是就在这当口,坟场中间那块一人多高的石碑后悄悄转出一个人,只听那人道:“甭管是什么,你都带不走!”

瞳孔收缩,夏翩跹拔出流火飞红,眯着眼斜盯着那人,她心里突然有些慌乱,因为最近的马离她很远。

王俊杰定睛一瞧,不由得喜出望外,捂着尚自流血的右胸,就像狗见到了自家主子一样开心:“少主人!您可来了!”

左丘辰眼睛一立,冲着姜子洲问道:“人呢?!”

姜子洲心说这是什么眼神啊,指着夏翩跹道:“就在那呢!”

“我问叶声闻呢?!”

姜子洲恍然大悟,“棺,棺材里呢!埋了!”

左丘辰一愣,却见夏翩跹一个高就蹦进埋上了一半的土坑,疯狂用双手扒着泥土,她哭哭咧咧的大喊:“小姑奶奶告诉你们,他没事算你们捡着,他要是没气了,我便将你们整个蓬莱岛烧成白地!”

左丘辰心里更纳闷,走到土坑近前问道:“人怎么死的?”

王俊杰捂着肚子爬到蓬莱少主脚边,谄媚道:“埋之前没死,小的找不到困龙筋,索性下了点蒙汗药。”

“蒙汗药?!告诉你他脑子要是烧坏了,我就把你做成人棍扔进粪坑!”夏翩跹嘴上骂着,手脚却不停,三下两下就扒出了棺材盖。

看着夏翩跹挖人,左丘辰也不急于动手,因为他同样关心着棺材里的人是死是活。

二月初他在和韩伟庭的书信往来中,隐约察觉过不了多久白莲教将会联合闻香教在山东附近搞出一些大动作,他派了王俊杰姜子洲二人去石佛口探探消息,也算是试用新人,可想不到这二人在刚到汉丰镇的第一天就有了收获,他们送来飞鸽传书,上面说是在汉丰镇一家小客栈见到了带着银白面具的闻香教破军星使。

自打那夜在天津卫客栈和叶声闻照过面后,左丘辰就在和韩伟庭的书信中巧妙地探讨寻问过一些关于刺青纹身的疑问。这之后他在震惊中确定,叶声闻身上的黑鳞,竟然真的和龙鳞妖甲有关系。

收到王俊杰二人的飞鸽传书,安排他二人设下埋伏,左丘辰便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连夜赶到这里。

刺着妖甲的皮必须要在人活着的时候整张扒下来,而现在棺材里的人有可能已经死了。

“为什么要埋在地里?”左丘辰有所疑问。

有蓬莱少主在此坐阵,王俊杰自然不会真的再怕夏翩跹,他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依旧陪着笑道:“少主人说过,死活都要看住!既然这样,小的怕他活着再弄出什么事端,索性一想干脆就挖具棺材,就着这坟头埋了,看他怎么跑呃”

左丘辰越听越气,没等王俊杰的话说完,就伸手一指头点在他后心之上。

姜子洲看见师兄嘴唇发紫,躺在地上抽抽几下就不动了。竟是被左丘辰就地一指头戳死了,可他还没反过劲来,更大的恐惧就压在心头之上。

只见棺材盖子被夏翩跹掀开,而里面却没有人!而那棺材算上板盖上下左右四面整整齐齐,显然没有任何抓挠破损的痕迹。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全都在原地愣住了。

“他人呢?!”夏翩跹扯破了嗓子,喝问道。

左丘辰:“你耍我?!”

姜子洲就像眼看着一座大山在眼前突然消失一样,莫名其妙的吐不出半个字眼。

“今儿这事没完!”夏翩跹气急败坏的爬出土坑,弯腰出剑手中红影一闪,一招“草蛇灰线”急递而出,只见那流火飞红由下自上在身前划过了一个极刁钻弧线,瞬间就刺到了左丘辰下额。

左丘辰匆忙间架起双手格挡,夏翩跹手指灵动变招奇快,前一招尚未使老,食指中指转动剑柄,已将流火飞红反握,直取左丘辰双手脉搏,左丘辰暗赞一声,实是想不到她心浮气躁之际,仍有意念虚晃一枪诱敌深入,当下足底猛蹬倒退三步,却仍是被那快剑刮开了手掌。

夏翩跹一招得手精神一振纵身再上,她知道此间遇到左丘辰就等于没有了退路,索性奋起精神放开手脚,不给对方留任何还手回招的乘隙,剑刺脚踢好似直往左丘辰身上倾落。

阴狠的杀招应手而出,流火飞红划出的剑招并不华丽,却处处杀机暗藏,剑势飘忽之中锋芒毕露,好似一团火球烈焰,所到之处能至万物焦枯。

左丘辰被她疯子一般的气势所震慑,十余招交过,衣衫已被短剑上的热气燎卷了边,身上竟也多出三处口子。

他再不敢有丝毫大意,解下了怪在腰间的金手指。

咬牙强攻,夏翩跹眼内几乎喷出火来,一剑比一剑奇,一招比一招迅,身形上下翻飞变化无方,杀手连下,这时只见她舞出一路“火凤穿花”,烈芒并出,气势雄奇到若火鹏展翅直欲有刺破苍穹之威。

左丘辰见这式剑法来世猛恶不能硬防,挥指招架夺路后退,片刻之间连遇险招已然退到坟场当中的石碑一旁,却见夏翩跹剑法奥妙,接连刺出十二、三剑之后,这路剑式还依然未见收势。

见左丘辰被逼到了石碑之旁,夏翩跹抢近数步点足跃起,扬声吐气一剑向左丘辰头顶斩落,却听咔嚓一声,是左丘辰竟将几百斤的石碑一脚踢起向自己飞袭而来,她身在半空,脚不着地便无处使力,运上一口气只能硬抗。

随着一声闷响,夏翩跹跌在地上,眼前金星乱冒,喉间发甜。强自起身再攻时,却发现身子大震,脚步虚浮已然脱力。

再度迎面刺来的短剑,后劲不足且毫无路数可言,左丘辰不闪不避,心道:“让你这贱人两手,还来劲了么?”他后发先至将金手指迎着歪斜的剑锋点过去。

高下立见,只见剑未到,指先到!

一寸长一寸强。

那一指头同样是凌厉杀招,它势夹劲风,冲着夏翩跹喉咙上的廉泉直点过去,好似指路的仙人之手,那一指头带着无比的刚猛,快,而无声。

夏翩跹前一刻大开大合攻势过猛,待到发觉势头不对时已根本收不住身形,更来不及躲闪。

突然送出的拨云剑,剑尖抖动卷起碗大剑花,寓防于攻往左丘辰心口直搠过去。

左丘辰一怔之间已猜出来人是谁,分神笑骂:“好个落水狗!”

来人不答话,一路剑法攒、刺、削、挑,每一招都指向敌人要害,招招狠、剑剑辣,竟然不加防守一味运剑猛攻,虽是上乘剑术,却与市井泼皮耍无赖的手段一般无二。

剑尖映月银光闪闪,逼的左丘辰不得不身随剑走。

但见那左丘辰趋避进退,剑随极快,却那里刺得着他半分?避开追身一剑,左丘辰被缠的烦了,斗然间拧腰纵臂,将手中金手指回身探出,直刺来人面门。

瞬间指尖已到面门,那人竟是看也不看,仍是纵剑向左丘辰心口急刺下去。这纯是把性命豁了出去的打发。

如此搏命,除了姜午阳还有何人?

可要说同归于尽有时候更需要的是两相情愿,弃了金手指,左丘辰电光火石间撤回手,双掌合拢,啪的一声,已把拨云剑挟在双掌之间。姜玉阳红了眼,发生喊猛力挺剑向前疾送。

左丘辰左腿略挫之后,竟是纹丝不动!姜午阳向来自视甚高,他闻鸡起舞的时候左丘辰怕是尚在摘花问柳,可这才几年光景,却没想到两人功力竟然是如此的天差地别,一时间他不由得大惊,奋起平身之力往里夺回,剑身却如已铸在一座铁山之中,那里拉得回来?

姜午阳胀红了脸连夺三下,剑尖始终脱不出对方双掌的挟持。

左丘辰阴笑连连:“丧家之犬,也配英雄救美?”

他右掌忽然提起,快如闪电般在剑身上一击,铮的一声,姜午阳只觉得虎口又痛又寒,急忙撒手抽身数步,拨云剑已摔在草地之中。

“大师兄!”看清来人,姜子洲叫了一声。

“你别叫我师兄!不配!”姜午阳挡在夏翩跹身前,看都不看上姜子洲一眼。

看着身前姜午阳那有着一丝落寞的背影,夏翩跹心道你这句不配,到底是你不配?还是他不配?

左丘辰毫不在乎的将拨云剑踢到姜午阳脚下,发出的笑里带着一些无奈:“连亲师父都能杀,就冲姜兄这份能耐,他自然不配叫你一声师兄!”

姜午阳头上青筋暴露,怒道:“你住口!”

“干脆今天我就替观云宫清理门户,也好免得让蓝叔叔在九泉之下难以安心。”笑看着那边的二人,左丘辰弯腰去拾他的金手指。

一摸,却摸到了另一手。

左丘辰不由得一愣,忙低下头去,只见那手爪又粗又硬一动不动,也不知是什么野兽的肢体。

他抬起头,看向那边二人的神情中略带着一丝疑问。

突然,那地上怪爪竟是一翻,霎时间拽住了左丘辰的脚脖子。

※※※

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涌进身体,叶声闻感到周身上下都在膨胀,可这一切却不屈从于自己的意志。

这一次和以往不太一样,他的意识仿佛被禁锢了起来。身体明显服从于另一个神识的牵引,在一片混沌中穿行。

他发觉到身体已经出了棺材,可意识却被困在一个更狭小的棺材中,他能看见,能听见,却不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就仿佛清醒的沉睡。

这感受十分痛苦,很难挨,如果意识能自杀,他都恨不得马上杀了自己的意识。

脑袋露了出来,他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身体之前竟是潜在这片坟地里,而现在他露出了一个脑袋和一条胳膊,自己的手抓住了一个人的脚,正在试图往地底下拖拽,叶声闻首先注意的是自己那变的不似人样的手,就见这只手胀大了四五圈不止,上面青筋暴出还盖满了黑色的肉磷,指甲更像是野兽的利爪,看上去白森森的又尖又硬。

回神再看被自己抓住的人,那竟是左丘辰,他大半条腿都被自己拽进了周围搅动成好似流沙一般的土里,左丘辰费力的回抽着,却被抓进皮肉的爪子尖给勾住,腿上血肉翻飞,怵目惊心。

接着叶声闻听见自己嗓子里发出了一声恼怒的怪叫,另一只爪子破土而出,也扣进了左丘辰的腿中,看着双臂筋肉收紧,左丘辰被往土里又拽进了一大截。

心里有着一丝侥幸,叶声闻觉得此番就是真的弄死了这蓬莱少主也无所谓,没人知道自己是谁,他现在是鬼,一只从坟地钻出来的、要吃人的鬼。

精神刚一放松,却发现这时情况有了一些变化,他听见左丘辰在喊人帮忙解困,随后叶声闻看见坟地里还有其他人。

叶声闻看到急忙跑到近前的姜子洲在砍着自己的爪子,他手中的长剑看起来挺快,可真砍到自己生了肉鳞的手臂上时,却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

左丘辰在喊:“神庭是他的弱点!刺碎他的天灵盖!”

随着一声喝骂,眼前闪过一道红影。姜子洲的剑断了。

看见了急三火四冲过来的夏翩跹,叶声闻的心一下毛了。

心想这下秘密再遮掩不住了。

看着夏翩跹,可在她的脸上却找不到应有的惊骇,那时候她一脸难掩的兴奋,就连握着短剑的手都抖了。

叶声闻本是在瞧她的脸,可那剑太过刺眼!

一瞬间,叶声闻觉得自己的神识再度控制了身体。

嘴里口干舌燥,身上如坠火窟。耳边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催促:“折了那剑!折了那剑!快折了那剑!!!”

的确,那剑在这里一刻,身上便一刻不得畅快。

※※※

看清了那突然从地上钻出来两眼冒绿光的怪物是谁,她抢步上前,一剑便砍断了姜子洲的长剑。

这时的夏翩跹有着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看着她的面目狰狞、满身泥土、大半个身子都潜在地里的意中人,夏翩跹心里更有难言的兴奋,此刻在她眼里他仿佛就是个盖世英雄,身披金甲战衣,脚踏七彩祥云,来救她于水火之中。

他这种出场解围的方式,实是比之前在涿鹿山地道里方子天的路面霸道出太多,而至于姜午阳方才为了救她而费力卷出的碗大剑花,她在心里根本就没看上一眼。

夏翩跹此时不由得由衷开始感谢徐鸿儒给刺了他这一身甲,不然胜利的天枰不会向自己这边倾斜,她知道如果她现在愿意,她完全可以清场,连刚刚还救过她的姜午阳也一并杀了,当然她也非常愿意这么做,不为别的,就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单单是为了要和姜午阳划清界线,担心他有所误会这一条,就已然足够。

可夏翩跹打错了算盘,因为心里想的和实际发生的往往会有些偏差。

下一刻,地里的叶声闻竟然突地弃了左丘辰,把坚硬的利爪抓在她握着流火飞红的那只手的手腕子上了。

仿佛要把某些对头扼杀在摇篮里,叶声闻的手上骨节因用力过猛而噼啪作响着。

巨痛从骨肉间蔓延开来,好似要连着五脏六腑都一起搅动。

夏翩跹疼的说不出话来,胸中烦恶,腕子上留下来的鲜血汨汨不止,而手中流火飞红那原本暗红的颜色此刻竟似乎亮了起来,仿佛闻到了血腥味而苏醒一般。

血流到了剑上。

冥冥中,仿佛有九天玄鸟的声声鸣叫,又似黑暗中有某种强大的力量在燃烧,夏翩跹握着流火飞红的手,感觉到了一波一波的震动,像是血脉的流动,又像是火焰的欢唱!

有汹涌澎湃的帜热力量不请自来,让整个手臂有着好似燃烧起来一样灼痛,夏翩跹觉得流火飞红就像在手里活了一般。它带着无比的狂怒想要挣脱那利爪的束缚。

手臂一扬之下,竟将叶声闻的整个身体都从地里带了出来。

就仿佛和前面的人有深仇大恨一般,短剑烁动着明烈的艳光,驱使着夏翩跹刺了上去!

但对夏翩跹而言,此刻她竟全不曾注意到这些瞬间在流火飞红上爆发出的力量。在她脑海之中,只翻涌着这样一个念头,在它刺到他身上之前,自己必须马上丢了剑。

可此刻的流火飞红不知怎么,就像黏在她手上一般要不惜一切的杀了他。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偏斜角度。

叶声闻身上长了一层铜皮铁甲,但此刻的流火飞红竟视那钢铁之躯为豆腐一般,势如破竹地刺了进去。

剑扎进肩头,喷涌的血如火山爆发时冲出的岩浆,叶声闻嘴里发出一声大吼,身躯猛地一甩,那力量奇大将夏翩跹震飞了出去。

眼中绿色的光芒迅速黯淡了下去,叶声闻的人也跟着便倒。

姜午阳护人心切,抢出一步扶住夏翩跹,他右手拨云剑一抖,毫不迟疑的认准叶声闻脑上神庭一剑刺出。

说时迟那时快!

电光火石之间就听嗷的一声,怀里的夏翩跹回过神来就像出笼的猛虎,不管不顾扑过来一口咬住了自己持剑的右手。

“噹啷”一声,剑掉在了地上。

姜午阳低着头。怔怔地看着死死咬住自己手的夏翩跹。

夏翩跹跪在地上,仰头瞪着姜午阳,眼神中充满了怨毒。

小指被她含在嘴里生生咬了下,夏翩跹站了起来嘴角上还留着姜午阳的血。

鲜血如水一般的流淌着,落在地上有声。姜午阳痛的连着整个手臂都一起痉挛,可他却是一声未哼,反而一字一句平静的说道:“夏姑娘,我那么做是怕他伤了你”

她吐了他的指头,呸了他的鲜血。

“用不着!”

短短的一句话,让姜午阳的心比断了指的手更疼。

第三十章 许身

二月十五,冲鼠煞东。

子不问卜自惹祸殃,酉不宴客醉坐颠狂。

姜午阳已经不记得那夜是如何离开的坟场,只记得夏翩跹是如何扛走了昏迷的叶声闻。

当时他本有机会杀了腿上重伤的左丘辰,报了那屠戮师门的血仇,可姜午阳没有那么做。

因为那一夜杀还是不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的心被夏翩跹咬死了。

右手没了小指,这种伤对于日后在剑法修行上必定大打折扣,可他也不在乎。他本想干脆连拨云剑也一起弃了,可最终没狠下心,那是唯一能让他想起师父蓝正然的物件。

一连三天,他呆在一家青楼的雅阁里,从没出过屋。

这日一早,天下起了小雨,春雨带风,不停地抚弄着窗前的帘子,躺在秀床上,除了被窝里的女子姜午阳再不想见任何人。

“公子今儿还住在嫣儿这吗?”怀里的女子是这家妓院的头牌,要二十两银子一个晚上。

能当妓院红牌的女子,都是那种能把男人勾引得神魂颠倒如痴如醉的妖精。

名妓可不是一件简单的活儿。不但要漂亮,而且还要聪明,要会来事儿,更要会看客人脸色。该风的时候风,该端架子的时候就得知道端着架子。

看着倒在地上好几个空空如也的酒坛子,听着窗外绵绵的细雨,姜午阳愣了神,半晌也没说上句话。

似乎是从来也没想过自己会变成这样。

把柔软的胸脯贴在姜午阳身上,那名叫嫣儿的风尘女子看他没搭理自己,就伸出手在姜午阳**的胸前画圈圈,“是嫣儿昨夜服侍公子服侍不舒坦吗?”

平心而论,她做了几年的头牌,伺候过的男人比很多女人见过的都多,可却从来碰见过相貌这般英俊的嫖客。

她打心眼里不希望姜午阳就这么穿上衣服走了。

“公子?”女子又问了一句。

“你说天为何会下雨?”姜午阳不看她,没来由的冒出了这么一句。

嫣儿神色一暗,不再在他身上划圈圈:“公子在想谁吗?”

“她是你娘子?”

“我希望是”姜午阳终于叹出了这一口气,可心里却一点也没好受一些。

嫣儿有些好奇,道:“公子有这潘安的相貌,也有得不到女子?”

姜午阳不答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披了外衣走到窗前,看到雨从灰蒙蒙的天上,从飘动的云里,从轻悠悠的风中落下来,如万条银丝荡漾在空中。

人最大的麻烦,即是记性太好。如果什么都可以忘掉,那么每一天将都会是一个新的开始。只是他忘不掉,忘不掉那曾出现在雨中单薄羸弱的红影,忘不掉那句“公子好俊的相貌。”

人生在世,总是在不经意的年生回首彼岸。纵然发现光景绵长,也忍不住道一句,只缘感君一回顾,我愿思君朝与暮。

※※※

纵马南行,过了齐河县后离郓城就剩下不到二百里地,还有四五天的脚程,眼看着过了黄河就是山东济南。

这日来到黄河边上,已是暮霭沉沉,天上一片橘红色的火烧云,四下里除了河中浪涛拍打之外,更无别般声息,似乎广阔天地之间就只剩下夏翩跹与叶声闻二人。

望着河水东去,浊浪滔滔,四野无穷无尽,只见上游河水不断绝的流来,永无止息,一时间夏翩跹只觉胸中豪气万千,直干云霄。

身子似是要与天地间融为一体。

伸手将叶声闻拉到河边,夏翩跹欢呼跳跃,欣喜若狂。

“子在川上曰!哈哈哈!”

“在川上曰!逝者”笑着推了叶声闻一把,她对着黄河大喊大叫:“姓叶的你倒是往下接着曰啊!哈哈哈”

“曰逝者如斯”叶声闻望着河水敷衍着蹦了几个字就懒得再往下说。

自打那夜离了坟场,也不知道叶声闻是不是伤了元气,几日下来很少和夏翩跹说闲话。

夏翩跹白了他一眼,败兴的牵马往回走,要知道天色一暗船家早就收了船,渡河肯定要到等明日。

走了一阵,把马缰绳交给叶声闻叫他等在这里,夏翩跹发足往江边一处农家小屋中奔去,不一刻回来时腋下已多了一只肥大的花公鸡。

“你怎么偷东西啊”

夏翩跹上前挽着叶声闻胳膊,笑道:“又没偷下蛋的母鸡,公鸡就打鸣,没用!”

“公鸡还能踩蛋呢。”

大眼睛一翻,夏翩跹把扑拉扑拉的花鸡扔给他,慎道:“你怎么那么扫兴啊!”

鸡在叶声闻身前乱蹦,叶声闻手蹬脚刨扑了好几次才费力捉住。

“笨死了,快走远些,别让人家瞧见了!”

二人向西行了半里多,来到一处林子边上,栓好马,夏翩跹用短剑活着剖开公鸡的肚子,除去内脏洗剥干净却不拔毛,用清水和泥裹成一团,生火烤起了叫化鸡。

叶声闻在一边看着,似是心里有事情闷闷不乐也不说话,靠着树上渐渐睡着了。

烤的一会,泥中透出香味。待得湿乎乎的泥土烤的干透,夏翩跹拔掉带着鸡毛的外泥,只见那鸡已烤的熟透,肉白皮嫩。

她找了根树枝削去外皮撕下鸡翅膀在上面穿了,走到叶声闻面前捅醒他,怕鸡油滴到他身上就用另一只手接着,送到他嘴边道:“吃了再睡,吃啥补啥!”

叶声闻看着她的眼神有丝无奈,不接不也搭话。

夏翩跹耐着性子挤出一丝笑:“这个很好吃的!不信你咬一口,吃了肩上的伤就好了,吃啥补啥!”

又举着鸡翅等了一会,双手已经酸了。

怒火终于烧到了嗓子眼。

几日下来叶声闻总是这般对她爱搭不理,夏翩跹这时再也找不出一丝耐性,把翅膀送到嘴前,自己咬了一口。嘴里的肉还没进肚夏翩跹就变了脸色,把另一只滴满了鸡油的手一把抹在叶声闻脸上。

“你这几天怎么了?知不知道小姑奶奶一路上一直压着火?”

叶声闻:“知道。”

猛地将手中穿着鸡翅膀的树枝摔在地上,夏翩跹大叫:“知道你还这样耍?!要耍性子也要有些由有!不就刺了你一剑,我都解释过多少次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夏翩跹不去追问,等着。

“你别跟着我了,自己去把去天津卫方子天他也能给你解药。”

“你放屁!”

叶声闻冷笑,看起来有些默认的意思。

转念一想他觉得自己应该再来点狠得,于是他开了口:“我觉得你不适合我,我更喜欢良家女子。”

夏翩跹掐着腰冷笑了几声,性质高了点:“你这德行配良家女子吗!亲也亲了,抱也给你抱了,现在你说不合适?姓叶的没想到你这人够潇洒的哈!”

“你太强势了!”

“那是因为你太弱势了!”

“我人穷志短,不弱势也不行,拿不出你要的一百两聘彩你干脆现在就走吧!”

夏翩跹一愣,一百两金子全完是闲来和他打趣的话,没想到他当了真,抢白道:“谁真问你要一百两金子了!那我以后不提了成不成!”

叶声闻充耳不闻,嘴上不停:“再说真有那一百两金子,我可以天天逛青楼,夜夜不重样,”抬起头看了她冷笑道:“为什么要找你啊?”

“你不怕得花柳病啊!”接完话茬夏翩跹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嘿呀喝!你刚才不还说喜欢良家女子吗?还还夜夜不重样!你知道青楼门口冲那边开吗?”

叶声闻歪着脑袋抬头:“知道贪狼为什么跟我走的那么近吗?”

“为什么?”夏翩跹心里犯了嘀咕。

回教这段日子贪狼和他的确走的很近,有几次夜会的时候,都撞上贪狼从窗子翻进来,夏翩跹每每躲在叶声闻床下,有一次还听见过贪狼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弄些吃的给他,她一直没有多想,一直以为那是贪狼拉拢新破军的手段。可现在回想起来方才记起贪狼拉拢他人时向来以色诱欢好做为先招。

她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你知不知道,我从涿鹿山一路回来找你费了多少心思?”

良久的沉默后,叶声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君在日日说君好,君不在时,就随别人去了”

夏翩跹盯着他,眼内全是不敢相信,可在叶声闻坦然的表情下,那份不相信又一点点的消失了。

“把鞋子还我!”

叶声闻笑哼了一声:“扔了。”

末了她认倒霉地一笑,眼中的痛和怒都被深深的盖了下去。

她慢慢站起,红色的衣裙轻飘到了马上

黑夜中奔行如飞,马上被抽出道道血痕,夏翩跹但觉两旁树林犹如倒退一般,不住的从眼前跃过。

凉风习习,天上看不见月亮,黑暗中有草木清华之气扑面而来,嘴里品到了一丝咸涩,胡乱的摸了一把,却不知是鼻涕还是眼泪。

夏翩跹觉得自己开始不是认识自己。

闻香七杀是顶高傲的人,本以为自己可以潇洒的撇下一句“就这样把,从此山水不相逢”,然后驾着烈马绝尘而去,可的马脑满肠肥,不抽鞭子不走,她也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刚烈,因为当马儿奔出的霎那,憋着的泪水已汹涌而下。

※※※

天津卫。锦衣卫督监府。

戌尽亥初,除去方子天之外,整个府里从主子到仆役全聚站在大院里,大院里五颜六色满饰着各种灯彩,只是现在,却没有人有心思去注意那些个平常随处可见的东西,所有人都集中精神,紧张地望着天空中苍白的月亮。

过了一会,当所有人的脖子都抻到酸的时候,田添翼猛的一声大喊:“来了!来了!天狗来了!敲起来!都敲起来!”

院子里顿时一片哗然,抬头再看,只见天上月亮果然有一部分是残缺了。

田添翼最初看见,急急忙忙跑到院子中间,摸出火石火绒点着了事先准备好的花炮。

随着炮竹噼啪乱响,五十多个闲人忙的不亦乐乎,嘻嘻哈哈说笑着,打铜器的打铜器,敲铁盆的敲铁盆。

陈曲儿玩的最甚,也不知方子天从那家寺院里给她搬来了一口铜钟,这当口只见她掐着小蛮腰吆五喝六,正在指挥着五六个下人轮番钟撞,钟杵击在那口巨钟上咣咣乱响,震得整个天津卫都动。

东方厢房里,方子天坐在朱乘九对面,被院子里的喧闹镇的头疼,呲着牙狠揉着两边太阳。

“这帮作死的鬼!”

朱乘九给方子天倒了杯酒,笑着递过去道:“尊驾,怎么不跟着一起去救月亮?”

方子天推开酒杯摆摆手,给自己倒了被清茶:“救月亮!谁救我啊!老子要是有空玩这个,这满院子里的人就都得饿死。”

话音刚落,陈曲儿推门进来,提着衣裙“噔噔噔”的就往楼上蹿。只听楼上卧房里“哗啦哗啦”一顿乱响,接着啪嚓一声显然是打碎了什么东西。

朱乘九询问的看向方子天,正想回避一下,就见曲儿慢慢地自楼上走了下来,瘪嘟着嘴,显然是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方子天斜眼一看她,道:“快诏!”

曲儿:“呲了个青花瓷”

“洪武官窑那个?”

“不是,是鬼谷下山罐”

“啥!你怎么不把我呲了呢?!”方子天心疼都快哭了,那鬼谷子下山罐是元代青花瓷,贵到半个天津卫都能买下来,“我我说你这是要找啥啊?”

“想找龙头棍敲钟”

“一会我亲自给你敲,啊!我拿我脑袋给你敲。”

曲儿走到他身边站定,等着给方子天收拾,可见她吓破胆的样都拿出来了,方子天也忍不下心再骂,人是活的,东西再贵毕竟也是死的。

“蓝丫头呢?”

曲儿:“敲钟呢”

“你们这般折腾,天狗还没吓跑啊?”

“正吃着呢!”

方子天拉曲儿坐下,把自己喝下一半的茶提给她,一手拿过扇子帮她扇风,“歇会,一会再玩!”

曲儿忙放下茶杯,道:“不行!蓝兰还等着我拿棍子呢!”

“不急这一会,让咱小九哥给你讲讲这天狗是怎么回事。”

朱乘九一笑,干了杯酒道:“传说古时候,有一位名叫“目连”的公子。生性好佛,为人善良。十分孝顺母亲,但是,目连之母身为娘娘,生性暴戾,为人好恶。”

“有一次,目连之母突然心血来潮,想出了一个恶主意,说和尚念佛吃素。我要作弄他们一下,开荤吃狗肉。她吩咐做了三百六十只狗肉馒头,说是素馒头,要到寺院去施斋。目连知道了这事,劝说母亲不听,就叫人去通知了寺院方丈。方丈就准备了三百六十只素馒头。藏在每个和尚的袈裟袖子里。目连之母来施斋,发给每个和尚一个狗肉馒头。和尚在饭前念佛时,用袖子里的素馒头将狗肉馒头调换了一下,然后吃了下去。目连之母见和尚们个个吃了她的馒头,“嘿嘿”拍手大笑说:“今日和尚开荤啦!和尚吃狗肉馒头啦!”方丈双手合十,连声念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事后,将三百六十只狗肉馒头,在寺院后面用土埋了。”

“这事被天上玉帝知道后,十分震怒。将目连之母打下十八层地狱,变成一只恶狗,永世不得超生。目连是个孝子,得知母亲打入地狱。他日夜修炼,终于成了地藏菩萨。为救母亲,他用锡杖打开地狱门。目连之母和全部恶鬼都逃出地狱,投生凡间作乱。玉帝大怒,令目连下凡投身为黄巢。后来“黄巢杀人八百万”,传说就是来收这批从地狱逃出来的恶鬼。”

“目连之母变成的恶狗,逃出地狱后,因十分痛恨玉帝,就窜到天庭去找玉帝算帐。她在天上找不到玉帝,就去追赶太阳和月亮,想将它们吞吃了,让天上人间变成一片黑暗世界。这只恶狗没日没夜地追呀追”

此时故事还有一半,朱乘九却突然住了口。

曲儿被方子天搂在怀里喝茶吃着细点,瞪着好奇的大眼睛正听到兴处,却见朱乘九就此住口不说,连声催促:“后来怎么样啊?”

朱乘九伸手示意陈曲儿先别说话,从怀里摸出一面小八卦,抓在手里转来转去。

曲儿一愣,小声问向方子天笑问:“怎么说着说着推上卦了?是不是后面故事忘了?在这算上了?”

方子天也有此一问,却见此时朱乘九手中小八卦突然就串起了火苗子,朱乘九吓了一跳,本能地将那着火的八卦扔在地上,用脚踩灭,面色上更是相当的难看。

再推卦问卜的方士看来,法器自燃,此乃大凶之象。

亥时过三,方朱两人立于城外荒野古道之上。

旷野之上萧萧晚风,斗转星移之间但见苍穹无限。

方子天默默凝望了一会那出现在东方天边蜿蜒起伏的一道红光,然后转过了身子。

“天算说那光是什么?妖精现真身?”方子天说道着,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认可。

朱乘九:“没错!那道天光实乃妖魔现行之象,适才天狗食月,乱其丹鼎元气!八卦之火未起时,红针指向东方,如不才没算错的话,这精怪就在山东郓城左近,且从其这冲天的妖气来看,此物修炼时日已不下百年,再过得月余日便成气候,到时必定横行肆虐残害生灵,为祸一方。”

方子天接着打趣:“天算如可打算,实在不成俺就去请天兵天将来收了这妖孽!”

朱乘九似是天生便没有打趣这根筋,依旧正色道:“画符请神这类把戏斗个冤死鬼还成,此等精怪以非池中之物必要真龙正凤方可诛杀。”

※※※

黑暗中一个人静静的靠在树上,手里还握着夏翩跹的绣鞋。

天上的月亮不见了,乌云遮月,人迹绝踪。道不出如斯的寂寞。火堆已经灭了不知多久,不知是不是风将烟火焚散,想散了纵横的羁绊。

坟场那夜的情形在眼前浮现,那东西附在自己的身上敌我不分,见人就抓。有些时候被整个世间遗弃并不可怕,喜欢一个人才可怕。

纵然付了金创药可夏翩跹手上的抓伤到第三日才消肿。

既然控制不了自己的另一面,那么赶她走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早在半年之前,徐鸿儒为他刺青之时便说过,“圣甲加身之后,你便不在是原来的你。”

人走茶凉,没了夏翩跹的唧唧喳喳叶声闻觉得一个人面对这漫漫长夜,一时一刻都变得极度难熬。

终于体会到了夏翩跹常挂在嘴边那句“我寂寞”。

是啊,人生是真他妈寂寞,多少人欲将苍茫大地一剑挽破,去听何处繁华笙歌落,问世间,自古来几人能做到纵使他人空笑我,斜倚云端千壶掩寂寞?

蓦地闭上了眼睛,仿佛那红底白花的绣鞋太过刺眼。

正要将鞋子藏进怀里,却被斜下里伸出的手一把夺过。

“哈!被我抓到了吧!不去想你那的风情万种的小狼狗儿,在这里拿只鞋子玩?”

“你你怎么回来了!”叶声闻皱眉看清来人,说出的话不知道高兴还是埋怨。

“回来,就是想多看你一眼呗。”

她的俏丽身影站在面前,如百里桃林灼灼盛开,蝶一般的鲜艳,血一般的妖娆。

男人要欺骗女人,永远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

夏翩跹蹲,将花鞋塞进了叶声闻怀里,柔声道:“小姑姑奶奶耳根子发热,知道有个人还在这里想我,不回来能去哪啊?”

叶声闻快要崩溃了:“你怎么还不明白呢!我现在根本就不是个人!”

夏翩跹:“不是人了不起啊?!不是人就可以随便赶别人走吗!”

叶声闻听着她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无奈的叹了口气,淡淡的道:“你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啊?我快死了!你跟我这半人半鬼混在一块作啥?我许不了你将来!”

两人之间连日来不敢面对的话题,终于被叶声闻摊在了眼前。

夏翩跹呆了呆,不知道他自己是怎么知道他活不了多久的,眼里有了滚动的泪珠:“我不管!你许不了也得许!”

“老子到是想!可惜老子没时间!”

“你活一天!就得许一天!”

叶声闻看着她强笑了一下,不能做声。

她坐到他身边去,靠了靠,叶声闻挪了挪,夏翩跹好不知羞的又靠了靠。

他本想再躲却把夏翩跹拽了个趔趄,低头一看却是自己的衣角不知何时被和她的裙角系在一起,叶声闻去解由两人衣角绑成的死结,夏翩跹一百个不依,伸手自腰间紧紧抱住了他,同时也护住了两人系在一起的衣节,仿佛那系在一起的衣节是两人全部的牵连。

“解开我也不走!”她将手小指伸到叶声闻眼前:“我们拉过勾!你当时在地牢里说山上青松陌上尘,一诺从来许杀身!”

夏翩跹去拽他的左手,用小指强勾住叶声闻的小指:“你既然要了我的鞋子,做人家夫君的当然到哪里都得带着我!”

“你傻啊!这么漂亮啥样的找不到!何苦来非要在我这棵枯树上吊死”

夏翩跹:“姓叶的,我问你,人活一世为的什么?”

叶声闻本想说出人头地,扬名立万,却终究掉入了夏翩跹的圈套。

“为了开心。”

夏翩跹破涕为笑:“是了!不开心长生不死也没用,开心就算只能活几天也已足够,你跟我在一起开不开心?”

“开心!”

夏翩跹:“为什么开心?”

叶声闻声若蚊蝇:“喜欢你呗”

心中一甜,似是吃了一口蜂浆,夏翩跹抹抹眼泪道:“你终于喜欢我了吗?”

“我一只都喜欢”

“既然喜欢我那你希望不希望我开心?”

“自然希望!可是”

夏翩跹没让他可是出来,抢白道:“我在一生最美好的时间里,也不能跟最喜欢的人在一起,你让我怎么开心?”

她的话的确不错,风华,不过一指流沙,苍老,只为一段年华。

叶声闻无言以对,终究把未出口的那句没有时间憋了回去,

见他右臂动了动似欲要抱住自己,却是又讪讪放下,夏翩跹气恼地抓住他的胳膊强扭着让他揽住自己。

搭上那柔软馨香的肩头叶声闻纵然心里不愿在牵连她,却终究没舍得将手放下来。

赖在他怀里的夏翩跹笑的得意:“姓叶的你听好了,小姑奶奶就是跟要你混在一起,不管是一年,一天,还是一个时辰!就是要混在一起!就要在一起!”

朦胧的夜寂静极了,两只萤火虫在身前飞着,在淡淡的夜色中划出闪亮的线圈儿。

天狗已被凡间的锣鼓爆竹轰走,不情愿吐出了月亮的一勾月牙。

月牙无声的将冷冷寒霜洒在林间,仿佛嗤笑这世间竟有无数的痴情儿女甘愿在滚滚红尘中挣扎

第三十一章 妖

战乱是从那一年的初夏时分开始的,百十年后,平常百姓依然记得很清楚,那一段血腥而疯狂的日子。

天启二年五月夏初,山东妖贼徐鸿儒利用大明朝对后金作战连连失利,内地军力空虚之机,在郓城举旗反明,自号中兴福烈帝,称大成兴胜元年,用红巾为帜,义军人数逾千,攻占郓城。曹、濮震动。

五月中旬,当地农民多携持妇子、牵牛架车、裹粮橐饭,争趋赴之,义军头带红巾,先得巨野,遂渡京杭运河,一路上聚众数万人直奔孟子故乡——邹县。

六月初一,山东邹县。

乌云流过晚空,阴暗的天幕直欲压向地面。

城外十里,唯有一条黄土古道从远方延伸而来。古道之旁除去一家露天酒肆,四下尽是荒野茫茫前不着村后不着地。

这间酒肆是个简陋板房,坐落此间算是为南来北往的过路人提供个歇脚喝茶的处所,店主是个一脸苦相的六十来岁老头,身边带个小孙子陪着笑挨桌招呼着客人。

其时六月初,天气已然炎热难耐,三、四桌的客人都将桌椅板凳摆坐在外面,吃喝歇息。

最边角处的一张桌子上坐这一对男女,男的二十七八岁年纪,衣着相貌甚是普通身上粗布粗鞋,而那女客却青春年少眉清目秀,身上穿金戴银着装华美的让普通人不敢直视,明眼人一见就能看出这二人是一对主仆,但见那女主人只皱着眉喝了几口凉茶,显然是不屑于吃这路边酒肆里的粗糙食物,反观那男客,只见他似乎也不在意主子吃不吃的惯这些平常饭食,就着一碟豆腐干自管把手里一大碗汤面吃的稀哩呼噜。

少顷,酒肆中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一名抱着琵琶的女子,面相也算娇好,看上去不到三十岁,只是那掩盖不住的满面风尘自是比不上闺中小姐的细嫩肤质,那女人赔着笑,一桌又一桌地问:“客官听个曲子吗?”

酒肆老板见了她,拄着拐走出屋子,嫌弃地摆摆手:“我说你怎么又来了!兵荒马乱的年月,细软盘缠都留着保命呢谁还有闲钱听你唱小曲儿啊?快走,快走”

那女子一脸落寞样子,央求道:“老丈行行好,给碗水喝。”

“给你一拐杖!快走快走!”老头口里正说着,忽然从最远处的桌子那边传过一个声音,大声地道:“来来来!过来唱给我听!”

众人随着声音望去,只见那边角落里坐着的是名穿着红色衣衫的客人,头上戴着的斗笠由细柳条编成,枝叶未凋遮住大半相貌。纵然这客人一身男子打扮,可身窄腰细,那露在外面的肤质更是白嫩剔透,略眼一瞧便知是个女子,料想必是这战乱年月身为女子又孤独一人行走江湖多有不变,所以这才做男子打扮。

注意到了这红衣客人,酒肆的食客都一静,却是那坐在边角处的普通下人不合时宜地打了喷嚏。

女子抱着琵琶走过去先施了一礼,做了万福这才坐下,红衫客人也不抬头,往桌上直接掷了一小锭银子。

不少食客人见了那女扮男装的客人出手阔气,心道这怕是个不好相与的主,都纷纷转过头不敢再看。老店主小本买卖已不知多久没见过白花花银子了,忍不住斜着眼瞄了几下,之后搬了把凳子,坐到了其他食客中间攀谈起来,几人说来说去,话题总离不开当今大明朝风雨飘摇的局势。

“我说卖酒老儿,义军说话可就打到邹县啦,城里大户人家都搬空了!署印通判郑大人家连扫地的下人都带走了!你还有胆挨这儿卖酒?到时候可真那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啊!”

“大户人家自然要搬,他这破桌破椅、破板破房,一堆一块儿都在这摆着呢,有甚么值得一搬?”

“呵呵这位客官话糙理不糙,徐鸿儒是多广的神通!能与俺这挣辛苦钱儿的一老一小为难?”

“说的也是,唉!?你们听说了吗!徐鸿儒那妖贼!直有呼风唤雨之能啊!”

老头拜拜手。满面不屑笑着不答。

邻桌穿着华美衣裙女子低头喝茶,一直不曾注意到其他人,待到听了那句呼风唤雨之能,便竖着耳朵细听,眉宇间跃跃欲试,似是欲起身到邻桌去高谈阔论一翻,不料却被身边那普通衣着的下人伸筷子打了一下嫩手,男子眼睛一立,那女子竟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冲他吐吐舌头乖乖的坐在原位。

且说那琵琶女坐到红杉客人桌上,对其一身行头也不说破,只是没敢伸手去碰那银子,殷勤道:“公子莫要拿奴家做耍,这一两银子奴家可破不出零钱。”

“亮亮嗓子先,唱的出彩,小姑小爷我另有打赏。”那红衣客人抖着莲足。故意粗声粗气的道。

女子收了银子,笑道:“不知这位公子想听支什么曲子?”

“给小爷唱个斗神鸡来听听!”

女子抱着琵琶没听真切,欠了欠身子道:“抖神气?”

红衣客人有些不耐烦,伸出纤细的素手用指甲尖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了几行字,“自个编调唱出来。”

卖唱女子看了几眼,霎时间变了脸色,桌上用水写出的字秀美翩飞,可内容却是忒的没羞没臊。

可银子进了怀兜,却又不得不唱,只见她弹拨了几下琵琶,清了清嗓子。

“一双明月贴贴胸前,紫禁葡萄碧玉圆。

夫婿调酥绮窗下,金茎几点露珠悬。

神游蓬岛三千界,梦绕巫山十二峰。

鸾凤相交颠到颠,武陵春色会神仙。

红回杏脸金钗坠,浅蹙娥眉云鬓偏。

迎晖轩下情无限,绝是人间一洞天。

枕绘鸳鸯久与栖,新栽雾觳斗斗神鸡”

其他食客听了这等艳曲儿,都不免回头张望,只见那红衣客伸手捂着斗笠下被阴影遮住的嘴,双肩止不住地连连抖动。

※※※

曲儿才喝了口茶,险些被那边桌传来的唱词呛到,咳嗽了两声,抬秀目向对面看了一眼:“那婆娘刚才唱的什么歪词儿!一对儿园月在胸前,大紫葡萄真个圆?”

方子天抹抹沾满面条儿汤的油嘴,看了一眼那边,打趣道:“可不!这曲子里唱的不就是你吗?”

“你识货不识?谁大紫葡萄啊?!我那是小红樱”

趁着“桃”字尚未出口曲儿赶忙收住了口,怒瞪着他为之气结,却也无法可施。

方子天此时似乎瘾头被勾了起来,看了一眼曲儿那丰挺的胸脯,嘿嘿笑,一脸的洋洋得意。

“这不夸你那嘛!怕什么羞,正所谓乳者,奶也。女子胸前之物,其数为二,左右称之。发于豆蔻,成于二八。白昼伏蛰,夜寝光华。自古英雄必争之地,从来美人温柔之乡。其色若何?深冬冰雪。其质若何?初夏新棉。其味若何?三春桃李。其态若何?秋波滟滟。动如兢兢玉兔,静如慵慵白鸽。高颠颠,肉颤颤,粉嫩嫩,水灵灵。夺英雄魂魄,发美女风。俯我憔悴首,探你双,一如船入巷,又如老还乡。除却一身寒风冷雨,投入万丈温暖海洋。深含,浅荡,沉醉,飞翔”

摇头尾巴晃正说道得意处,方子天正欲伸手去曲儿胸前摸上一摸,却见那边桌带着斗笠的红衣客人已付了食钱,遥遥摆摆走上了古道。

卖唱女子见那人已走的远些了,坐在桌上喘匀了气,不顾酒肆里其余食客戏谑调戏的目光,她一脚踢开琵琶,气呼呼直走过来坐到方子天这张桌上。

曲儿见这人冒冒失失没来由的坐到自己身旁,出言慎道:“我们不听曲邱莫言!”

陈曲儿一惊,万想不到在这荒野古道之旁这白莲左使会突然现身,看清来人赶忙就要往方子天身边蹿。可还没等起身就被方子天按住。

“别怕自己人。”摸摸曲儿的一身惊毛儿,方子天笑道。

邱莫言一挽头发,给自己到了杯茶,气呼呼的一口饮尽,道:“方才那**是谁?你让我给她唱什么唱!”

方子天忍住笑,正色道:“那是闻香七杀。”

曲儿听说那是夏翩跹,瞬间又一愣,抬眼再望,那道红色的身影却早已消失在古道荒野之中。

“起初说好了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就快十年了大哥!”

方子天对邱莫言一笑:“小点声,这么多人呢!”

邱莫言心里有气,却还是压低了声音:“你听见她方才让我唱的什么没?小点声?此间这帮人我定要挫骨扬灰,一个都别想走!”

方子天笑着给她续杯,安慰道:“徐鸿儒这筒子乱事一完,我马上把你从那接你出来,凤种呢?”

“不知道!没找着!”邱莫言没好气的道。

陈曲儿回过神来后已是越听越惊,白莲左使邱莫言,竟是他安插在白莲教的细作!?

“呵呵在韩伟庭那待几年,还养出脾气来了。”方子天脸色徒然一变:“别说我没给你脸啊!凤种呢?”

邱莫言心里一寒,气势顿时衰了三分。

“邹县所有的地下赌坊我都转遍了,你消息有误,现在的人都喜欢牌九骰子早就不斗鸡跑马了。”

见方子天听了这话眉头一皱,曲儿赶忙掏出鼻烟壶递过去,出来几日她只知道方子天来山东寻什么凤种,一路上曲儿只是跟着不愿多问,自打经过了给叶声闻剥皮的事后,曲儿就越来越胆小,对这些怪力乱神,龙凤麒麟的事更是能不听就不听,这时听出凤种原来是斗鸡,便笑着安慰道:“斗鸡打牙祭好不到那去,那肉硬!”

看着她添乱的样子,方子天笑着摸了摸曲儿的笑脸,向邱莫言道:“既然你没寻到,为什么信里还要在说这碰头?来问我领月钱啊?”

邱莫言不再敢跟他卖关子,冲着后面的院子里努努嘴。

方子天斜眼一望,半张着嘴愣了半晌。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公鸡。

只见那两只玩意与寻常家养鸡禽截然不同,“鹤立鸡群”一样的站在后院的鸡圈里,身形魁梧足有鹅一般大小,怎么说一只也有十五六斤那么重。

五彩羽金刚爪,鸡头一动,顶上大红冠似烈焰舞动,神态间桀骜不驯,其目若朗星,眼皮如人一样的向下掩,正对了朱乘九所说的怒晴目。

县外五十里,义军驻地。

戌尽亥初时分,夏翩跹绕过几个站岗巡逻的喽啰兵,摸进了叶声闻的营帐。

现下她闲人一个,不耐烦跟着义军苦闷行路,便独自出去转悠了两天,此时回来见营帐中一片漆黑,料想叶声闻应是被招了出去,帐帘未拉,借着月光夏翩跹正待摇亮火折子去找蜡烛,却不料突地右手腕子上一紧,已被人拿住脉门。

“嘘是我”耳边响起的声音奸猾中带着一丝凝重,正是方子天的声音。

听出来人是谁,夏翩跹倒也不觉情势有甚危急,正想扭身挣开他手,只觉方子天拍了拍她肩头,伸手指向帐帘外正对面的一张营帐。

夏翩跹眼力自然及不上方子天,做不到夜能视物,定睛瞧时只见对面帐幕大开,那营帐其中似是有团黑乎乎的东西在扭动。模模糊糊看不清是什么,正待再瞧下去,却觉身后方子天往她腰间一托,夏翩跹身子略侧,耳旁衣襟带风,那团东西的身子呼的一声从身旁擦了过去,二人只见它脚步好快,转眼已进了这边营帐。

见黑暗中有两点绿光浮动,夏翩跹心下一惊,这时离得近了,细看之下便已了然,那团黑物正是叶声闻。此刻他在怀里还搂抓着一个死人。

拽着夏翩跹腰间衣带方子天借势跃到对面营帐的一片黑暗中,十数步的距离他带着一个人竟没发出一丝声响。

那两点幽幽的绿光只向这边盯了一眼,叶声闻抓着死人并没有动。

躲进对面营帐,方子天低声道:“别出声,这帐子里不止我们俩。”

夏翩跹一惊,转头借着月光向后看去,原来这营帐里只是还睡着其他喽啰兵。

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心细的夏翩跹抽出流火飞红,把短剑土里。叶声闻在此种状态下,夏翩跹只见过两次,而方子天只见过一次。月光映射下,那死尸身上的衣着明显是起义军打扮,就是个普通农民兵,是以二人并不知道他此刻抱着个死尸作甚。

夏翩跹心头怦怦直跳,只觉这一刻特别慢长。

这时西北风突起,天边黑云有如海浪大潮,一股股涌将上来,把月亮遮了个严严实实。

半空里忽然打了一个霹雳,跟着黄豆大的雨点猛撒下来。黑云笼罩,大雨倾盆而下。营地里转眼伸手不见五指,夏翩跹就此已是辨不清对面那边叶声闻的情形了。

而身旁方子天则看的聚精会神,只见叶声闻撕开了死人的衣服。

时下六月初,酷夏未至,野外露宿夜晚尚寒,义军多数都穿薄皮子单袄,他撕破坚韧的皮衣竟如裂布撕纸,毫不费力,随即手抓一立伸过去划开死人胸腹,叶声闻将内脏一一拽出,在鼻子下细细嗅闻,闻一件,丢一件。

方子天暗自嘀咕,心说怎地还闻上了?这练得哪门子功法?

但见天上黑云遮满了半个天空,犹似一张大青纸上泼满了浓墨,乌云中电光闪烁,更增心中惊怖惶恐之感。

轻雷隐隐,窒滞郁闷,似乎给厚厚的云层裹缠住,难以脱出。

“方才还晴晴的,怎么说来雨就来雨了?”夏翩跹把声音压到最低问道。

方子天分神敷:“云生从龙,风生从虎我!”

转头正待再问,却没来由的听他骂了一句,夏翩跹急道:“怎么了?怎么了?”

方子天一脸惊骇,嘴巴大张两眼出神。半晌才回道:“你相好的怎么还吃人心呢!”

夏翩跹听得一愣,正待开口,便在此时,突然电光一闪。照得满地大亮,夏翩跹猛见那边帐中叶声闻蹲在地上,手里捧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心,正在低头大口吞嚼,那心仍在淌血,上面脉络纠缠。

这一惊非同小可,夏翩跹大骇之下双手死捂住嘴巴才没有惊叫失声。

“别做声,他并有注意到我们。”方子天见她害怕,赶忙先下个命令。

夏翩跹捂着心口,不敢往那边再看。拽了拽方子天的衣角道:“先撤先撤,撤了再说。”

正从地里拔出短剑的当口,雷声又轰轰响起。霹雳声中电光一闪,似是天神的刀光划过长空,天边擦亮的一瞬,夏翩跹忍不住又往那边扫了一眼。

这一次她看得清清楚楚。

那啃掉一半的人心被丢在地上,叶声闻半伏着身子,背心一起一伏,像是感到了潜在的威胁,面目狰狞的脸上两颗绿眼射出凶光,正不怀好意地盯向这边,当真可怖之极。

夏翩跹第一反应就是要先伤了方子天给自己赢些乘隙抹油,却不料方子天抢先一把将她按在地上。

“别动!他看的不是我们!”

夏翩跹一百个不信,暗道这里都是民兵不看你还有谁可看!

蓦地,一股浓重的腥气冲进鼻孔,接着头顶营帐的帆船布上传来了密密麻麻的沙沙声。

那声音响了好长一阵,就像是有许多只人手在同时挠墙。听的夏翩跹只觉脑浆都跟着那声音翻涌,闭了眼睛双手捂耳抓头,恨不得将十指插进脑袋里去。

心下正自烦乱的当口,突然觉得胳膊上被方子天捏了一把,夏翩跹立时回过神来。只见方子天趴在地上捏着鼻子急切的打着手势,看那意思是让自己别喘气,也别说话。

一向的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方子天突然神色如此紧张。看的夏翩跹手心捏了一把汗,闭了气轻轻抬头,就见此刻帐帘外翻涌着一大片鲜红的雾气。

雾气飘入营帐,转眼间身后熟睡的几个民兵便没了气息。

世间的至毒之物,其颜色的艳丽程度往往与毒性成比,越是鲜红翠绿、色彩艳丽的东西毒性就越是猛烈。这红雾的毒性真不知是何等的厉害,聚而不散,这么大的雨尚且压制不住,若不是方子天提醒,夏翩跹必然和帐中那些喽啰兵一样难免会将毒雾吸入七窍,在顷刻间中毒身亡。

联想到之前那帐顶的莎莎响声,夏翩跹心道此中必有一条大蛇,没准是条成了气候的蛇精,更说不定这就是白娘子现真身,不过还真不知道她不在西湖雷峰塔好好呆着,怎么逃到山东这来凑热闹?

自古以来白素贞这个名字总是代表了人们对男女自由恋爱的赞美和向往。此时夏翩跹胡思乱想,也并不担心叶声闻安危,因为方子天说过妖甲上身百毒不侵,只希望他在那边不动就好。

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白娘子的真身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心中就猛的一跳,定睛一瞧,只见那雾气之中竟然是有很多人在排队走动,可那些人只露,腿部往上却都隐在雾里,始终无法看清。直觉告诉她,这不是蛇精。

过了半盏茶时分,帐前的红雾突然变淡消散,只这一个照面,夏翩跹就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雾里根本没有人!里面竟然现出了一个灶台一般大小的脑袋,显然是一只巨大的虫子。

只见它头上长了两条鞭子一样的触须,口中发出粗重的喘息,每一呼气,便吐出一团红雾,早把它的身体笼罩在其中,窥不到全貌。

方子天眼力极好,又靠着帐帘外近些,红雾才一散开他便将这庞然大物看的真真切切,这竟一条三丈开外的大长虫(蜈蚣的别名),它一节节暗红色的身子扁扁的,钳子状的口器要说能同时吞掉两个活人也不为过,身下更有无数不停动弹的巨足,一条条虫足有人腿粗细。

这一眼看的心下骇然,方子天险些憋不住嘴中那一口气。

蜈蚣之属,都以脚足的多少来断定其习性的猛恶程度,这精怪的虫足之多,看的让方子天头皮发麻。

幸好那蜈蚣摇手摆足,就这么漫无目的在两间营帐之前游走了过去。

许久之后。

随着炒豆子一般的游走之声止歇,夏翩跹心下好奇,待到觉得安全了,她起了身子想悄悄的跟出帐外再瞧,一抬头却见叶声闻正站在对面帐子里对她猛打着手势,看样子他已恢复了神志示意她赶快过去。

冲他笑了笑,夏翩跹回看了一眼这边营帐,却早已不见了方子天的影。

这时天边云开雨散,站在两间营帐的过道上,夏翩跹伸手扇开已经淡薄的红雾,止不住好奇心的定睛再看。

地上足迹尚在,可那么大一条虫子竟然不见了。

茫然的望着那蜈蚣走过的方向,唯见徐鸿儒大大的军帐在月下傲然矗立。

(注:此章书中人物方子天对女子ru房的说辞描写的古体词语出自《乳赋》,《乳赋》是中国**创始人之一,五四新文化运动先驱陈独秀先生早年所作,此文创于1916年夏天,并非明朝天启二年之前的古文章,引文于此只为加强角色风格,望精通于历史,诗词的读者看官莫要深究。)

第三十二章 细作

夏六月,义军首领徐鸿儒率部切断了从江南到北京的漕河粮道,同时又得到四川白莲教响应,白莲教主韩伟庭不久便与徐鸿儒队伍汇合,起义就此声势大振,连克邹县、滕县等地,屡败官军又夺取漕船四十余艘,一度阻断运河交通。

官军不久后又在曲阜大败,徐鸿儒杀死游击张榜,至此聚众数十万人,正式称王。

义军声势浩大欲南通徐淮、陈、颍、蕲、黄,中截粮运,北达神京,为帝为王。

一时间徐鸿儒三字在民间可谓大名鼎鼎家喻户晓。有关他的传言层出不穷。更有说他精通左术,能役鬼神。可颠倒阴阳,更改五行。呼风唤雨,喷云吐雾皆为小技耳。

还有其言说徐身旁设一照妖镜。凡人不论高低贵贱,只要立于此镜前,前世今生一目了然。有为畜生者,有为污秽者。是人皆悍然。

邹县破城当日,城内百姓见城门外突然蜂拥进无数义军,守军奋起抵抗,却见红巾飘飘不计其数,义军枪尖刀利个个骁勇精悍,抵抗无异于螳臂当驹,转眼即为之击溃。

没一顿饭的功夫衙门哨卡便被义军冲进,他们不由分说见官就杀,遇兵便宰,所过之处,遍地狼藉。

义军以邹县为巢部,势气极盛,朝廷派各路兵马袭之,都被打得七零八落,告急的文书雪片一般的飞到北京顺天府。满朝文武大惊大骇,连日奔走与兵部与厂部之间。

六月初九,东厂。

在宽敞明亮的大堂坐等了小半个时辰。方子天不觉有些烦了,心道魏忠贤这老太监算盘打得着实精妙。这还没提督东厂呢,就已经占了总部了。

又等了半盏茶功夫。他起身一甩袖子抬腿就要走。

门边侍候的太监见了,忙上前拦住他:“公公让大人在这候着。”

“我候你奶奶,不男不女的玩意也敢拦我?给老子闪开。”

那小太监不服气,他这不是单单看不起自己,他这简直就是藐视整个阉党!

方子天正想抽这小太监两嘴巴,就见朱乘九快步走来,他笑着将方子天拉回了堂中。

朱乘九用大袖擦擦了一头的汗,道:“公公他一时间空不开身,就叫朱某先过来招呼尊驾。尊驾这么赶,是要去哪啊?”

“回家喂鸡。”

干笑了几声,朱乘九看着方子天,面上有这一丝得意:“那凤种可是寻到了?!”

正色看了他一眼,方子天掐着腰道:“别跟我嬉皮笑脸的,你也不是人吧?”

方子天的话没头没脑,朱乘九一脸茫然:“尊驾这话怎么说?”

“只要捏捏手指头,就没有你不知道的东西,你告诉我天上有多少颗星星?”

东拉西扯。是方子天一贯讽刺的语气。可这次他不羁的幽默下,却有罕见的冷意。

朱乘九没有回答,只道:“朱某一介草莽,不过是得了些祖上家传的手艺。约通些术数混口饭吃而已,还望尊驾大人大量莫要与朱某人为难”

方子天不在意的笑:“那大长虫什么来头?三丈开外啊!那鸡真的行啊?”

“尊驾放心,铁鸡斗蜈蚣!自古以来就是天上神仙也逃不过一物降一物的规律道理。不过它是什么来头朱某现下还不敢妄言,但目前来看只知那精怪丹顶之上必有土雷符相佐。不然那夜它聚气化丹,妖气冲天如无土雷符相护只怕那百年的修为必被天狗所吞。”

方子天叹了口气。挠头道:“什么破事能都让老子摊上,取个雷符还得学回大罗金仙斩妖除魔!”

※ ※ ※

同一个民族间内部改朝换代的战争自是不同于异族之间的征战,因其尚有人性可言,倘若是北方后金军破城,那必是满城奸掳掠、烧杀抢夺。只因汉人在八旗子弟的眼中看来,不管男女老幼、士农工商都是一样的,都是汉人。

所以在平常百姓眼中这些涉及不到自身利害的征战就只是个热闹而已,江南江北花花世界,河东河西天上人间,皇帝轮流做,江山却还始终是这座江山。

邹县历来有东方君子国,邹鲁圣贤乡的美称,这里人口稠密,生意兴隆,纵然地理位置比不上天津北京,但自古以来仍是兵家商家必争之地。

这日天高气爽适逢庙会,义军占城已一月有余,可邹县百姓的生活起居并不受太大影响,只见城东城隍庙附近的街市上人头攒动,如往常一样五行八作随处可见,说书卖艺,吹拉弹唱,商贩游人摩肩接踵。可见庙会这东西实是民间流传最为广泛的一种传统民俗活动。

夏翩跹爱热闹,那人多往哪去,在耍猴的摊子站了一个时辰,在心口碎大石的摊子又站了小半个时辰,眼见晌午她又跑去站在街边一处捏糖人的摊子旁边,一边看着架上捏好的糖人一边听着那捏糖人的老头胡扯。

“要说这吹糖人儿的祖师爷啊,他就是刘伯温。唉据说当年朱元璋为了自己的皇位能一代代传下去,就造“功臣阁”火烧功臣。当时只有刘伯温侥幸逃脱,唉被一个挑糖儿担子的老人救下,两人调换服装,从此刘伯温隐姓埋名,天天挑着担子走街串巷。”

“在卖糖的时候,一日刘伯温性起处就地把糖加热变软后制作各种糖人儿,有小鸡小狗什么的,煞是可爱,小孩子争先购买。不过啊还真就没人知道,当年救他那挑糖儿担子的老人啊!就是我爹”

旁观的一闲汉笑着起哄:“卖糖老儿,经他娘的胡吹!还你爹!”

“可不!这老儿好大胆子!成祖爷爷也敢讲究?”

老头伸手将刚捏成的一只葫芦插在架上笑道:“有甚么不敢,如今不是大兴元年吗?”

叶声闻走过来捅了一下专注于糖人的夏翩跹:“银票换了好。想要哪个?”

夏翩跹一笑,指着架上一个最大的糖人道:“就要这个最大的孙悟空!”

两人拿着糖人玩转了一会。夏翩跹一时兴起将手上孙悟空的金箍棒掰下来,硬要塞到叶声闻耳朵里。叶声闻不依,连着被她追了两趟街。最后实是拗不过无奈之下只得让她连哄带吓唬的将那化掉一大截的糖棍儿顺耳朵里塞了进去。

夏翩跹一面舔着手指上粘上的糖浆,一面冲着叶声闻的耳朵里喊:“大!大!变大!”

“大什么大!撑爆我的头你好找下家是不是?”

酉时,太阳落了下去,庙会却更加热闹,夏翩跹蹲在捞金鱼的摊子前跟自己较劲。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叶声闻拿这装鱼的碗,站在她身后算着帐,三文线一张网,目前为止她已经捞出去一钱银子了。看着只有清水的碗叶声闻无奈苦笑,那纸网又薄又软,这夏小姑奶奶偏偏又傻又贪,专挑大个的金鱼下手,眼看着手里一张纸网又因鱼的分量过大而烂掉。

夏翩跹气的指着那金鱼大骂:“今天小姑奶奶耗死你!我就不信了!拿网!”

摊主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听着顾客的口音就只不是本地人,又见她腰别利器,便知必是和那占城的起义军爷们沾点关系。

老太太递了张网陪着笑道:“姑娘,你要是这么喜欢这条鱼。就拿了去何必动气啊”

夏翩跹可不领情,横了老太太一眼劈手夺过纸网,把另一手吃剩一半的孙悟空全赛进嘴里。可刚瞅准那大个金鱼的位置却见一张纸网迅速而轻巧的将那鱼兜出了水面,装在了碗里。

抬眼一看。那人也是个女的,只见她冲夏翩跹一笑,就抱着琵琶钻进了人群。

夏翩跹摆弄这手里剩下的网。眯着眼不说话,叶声闻付了捞鱼钱。上前安慰:“那鱼不好看,又大又傻!”

知他是怕自己赌气。回头冲叶声闻一笑,夏翩跹道:“你知那捞鱼的是谁?”

叶声闻一愣:“我没见着啊!谁啊?”

“邱莫言。”

坐在饭馆里等菜的当口,叶声闻依然不信:“你说白莲左使是方子天的细作?!”

夏翩跹觉得自己再被问下去就要崩溃了:“你当我没说成不成啊?”

小二把饭菜端上来,叶声闻也不动筷子:“咱俩分开那一段时间你还知道什么了?”

夏翩跹捧着碗,“该说得也都说了,啊对!”

“怎么着?”

“我觉得方子天会来邹县”

叶声闻:“他锦衣卫又不是官军,来凑什么热闹?”

“你想啊,韩伟庭在这火雷符也就在这,咱俩在天津卫劫的土雷符也在徐老爷子身上吧?这样一来方子天来一趟邹县就是一箭双雕,更何况为了给他那唱曲儿的小蹄子出气,他一天不弄死韩伟庭他就一天睡不好觉!”

叶声闻:“出气?出什么气?”

夏翩跹:“你傻了!方子天捡韩伟庭的剩鱼!这事江湖上下尽人皆知啊你不知道?”

“我又不是江湖人士。”

“不过他们打他们的谁死谁活无所谓,我就关心一样东西。”

叶声闻:“你又想要啥?”

夏翩跹放下饭碗,鬼精灵的笑笑:“我要白莲宝鉴来给你驱鬼!”

亥时,叶声闻躺在榻上和衣而卧,徐鸿儒占城大户的有钱人家自是搬的搬逃的逃,可带不走的宅子便白白拱手留给了起义军。逛了一小天庙会叶声闻肉乏皮紧,这几夜碍于夏翩跹在侧,奈何睡觉时一身衣服脱不下来,自是睡的不如一个人时自在。

夏翩跹是个夜猫子,吹了灯之后总要挤在叶声闻身边猴气儿他一番,这会一见叶声闻困的闭上眼睛就拨弄他的睫毛做耍。

“哎呀!我说这都几时了?我这都好几天没睡好觉了。”叶声闻嘴里抱怨着,无奈了支身坐了起来。

一见他起身,夏翩跹赶忙又点亮了立在塌边的蜡烛。

“你这人说话怎么昧良心啊!小姑奶奶一身清白明节都不在意了,豁了出去陪着你睡觉,你还这么多说辞?”

“放什么厥词!”叶声闻情急间赶忙把“屁”字收住:“这就叫陪我睡觉啊?我碰你一指头尖儿了吗?”

夏翩跹一时觉得十分生气,一时又觉得十分滑稽,坐在榻上两手掐腰,笑着道:“小姑奶奶没不让你碰吧?早春二月就和你好上了这都七月仲夏了!换了别人,孩子都能上街打酱油了!”

叶声闻被她说的一愣,真想不到这番如此彪悍放纵的说词竟是出自眼前一个刚过二十的女子。

给自己鼓了半天劲,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喜欢被动,还是再等等吧。”

自己都不知羞耻的把话说道这个份上了,夏翩跹真想扇这木头一嘴巴子。

她压了压气继续哄骗道:“你听没听过那句话,女人一过二十五,再漂亮也不行,等不起了!再等我都老了”

叶声闻立场坚定:“过了年你不才二十吗!”

夏翩跹不依:“你让小姑奶奶再等五年?不成!”搬过叶声闻的头,看准嘴吧她一口亲上去。

叶声闻软玉在怀,忍不住想和她温存一番。

感觉他呼吸渐促显是情动,手上也添了些动作,夏翩跹有害怕,却还有丝丝她分不清楚的感觉酥酥麻麻地荡过胸间。

紧接着,叶声闻蓦得停了下来,窜起身下榻,低头捂着脸蹭进了墙角。

擦了擦唇上湿润,夏翩跹茫然若失,几分幽怨地叫道:“姓叶的,我看你不止是喜欢被动的问题,你这是要把我作死啊!”

“是他!他来了!”叶声闻埋着头,含糊了一句。

夏翩跹一皱眉心道这也太巧了,他一抬头,果不其然,那两只绿眼正明瓦亮。

身随意动,在叶声闻失控之前夏翩跹已翻窗出屋,她手脚上不见半分滞涩,显然面对这种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烧鸡

三更敲过,夏翩跹无事可做,偷偷跟着打经的更夫,强抬着打架的眼皮从东街窜西街,再从西街逛回东街,哈气连打算算时辰,眼见天色渐明,夏翩跹约莫那属程咬金的东西这时候也该走了,便打算绕回叶声闻所住的宅子。

出于习惯她转弯抹角在街上走着迂回路线,用了足足一刻钟才到地,心中正想着叶声闻一个身体两个魂灵这挡唠什子的事情,把双手按墙正要翻回那院里的当口,突觉肩头被人轻轻捏了一把,一惊之下她心神尚自不乱,也不回头左足连点,转眼已越过了七八步的距离,双手护胸这才转身,哪想刚刚转身,肩头又被人在身后捏了一把。

接连五六次越步转身,却始终不见背后人影,她吓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动。

鬼?

眼睛瞄向地上,借着洒在地面上的月光,她总算是看到了身后人的影子。

鬼魂没有肉身,是虚体,地上有影子就说明身后是个人。可这来人身形腾挪间足不沾地般的无声无息,可见功夫远在自己之上。

“方子天!你弄什么玄虚?”

只听后面的那个声音似是有些失落,叹了口气道:“方子天有什么好。”

凡事喜欢往好处想,是夏翩跹一贯的性子,可江湖永远要比人们想象的深。

心里一毛,夏翩跹没听出是谁但那声音确实不是方子天,这时脖颈上突觉一湿,竟是身后那人俯头过来舔了自己一口。

“真嫩!你猜本座是谁?”

夏翩跹慢慢转过身子。那人再也没躲,眯眼一瞧只见面前这人儒生打扮手摇折扇。正是白莲教主韩伟庭。

惊怒交集,她恨恨在脖颈上抹了一把。心知不敌,转身就奔。

她想越过墙,想让叶声闻吃了他。

离院墙大约有十步的距离,她抢了两步,韩伟庭已经站到了他面前,双臂开张吟吟邪笑,夏翩跹只要再冲一步,正好撞在他怀里。

她脚下急收,向右蹿出。没走三步,韩伟庭又在面前。前后左右她连换了四个方向,始终冲不出第五步。韩伟庭见她花容失色,甚是高兴,明明手到擒来,却偏偏要尽情的戏弄一翻。

韩伟庭这时心里甚是舒坦受用,这戏耍简直跟扒她衣衫、扯她侍裤一样美妙无比。

老猫捉住老鼠时,常常擒之即纵,纵之又擒的以此为乐。就好比西天如来,八风吹不动稳坐紫金莲,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明知齐天大圣在自身面前不过泼猴一只。却还是让他翻了个十万八千里。

眼见势头危急,夏翩跹从腰间抽出流火飞红,照他喉咙、心口、刷刷刷连刺三剑。韩伟庭身形微侧,笑道:“别动粗。好生伺候着。”右手折扇轻描淡写已将她短剑带向身外,左手穿出。已搂住夏翩跹纤腰。

挣扎着扎下一剑,却觉手腕子一麻,流火飞红已被夺去抛在了地上,夏翩跹得了个乘隙身子刚要争出,立即又被韩伟庭伸双手抱住。这一下她身上无力,再也动弹不得,已知被其扣住了双手脉门。

韩伟庭双臂紧搂,大功就此告成朝思暮念的美人这下终于抱了个满怀,他眯着眼嗅了嗅夏翩跹发间的味道,不禁放肆笑。

夏翩跹被他紧搂的难受,韩伟庭左手又在自己的脸蛋上肆意抚摸,她没法反抗心中恨极下呸的一声,将口水吐在他脸上。

抹下了脸上的口水,想不到韩伟庭笑容不变,将手送到面前,张开嘴就势舔了一口,唑吧唑吧嘴道:“本座就得意你这副倔劲儿。”

夏翩跹正要张口去咬他,就听院中响起一声怪笑,接着黑甜睡被韩伟庭一戳,就此晕去。

※ ※ ※

夜里方子天回到天津卫,拦了马车回到督监府,刚走进马棚的时候见到雪青宝马旁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蓝兰,另一个背对着自己正在吃东西,瞧那狼吞虎咽的背影都落魄到家了。

他这雪青马日行千里,金贵的很,方子天向来自己照料,整个府里除去曲儿偶尔要进去牵马到院子里骑玩外,这马棚里面其他人等一概不得入内。

走到进前,方子天哈下腰,歪了身子探眼瞧时,那背对着他的男子也发觉有人,正巧回过头来。

那人面上胡子拉碴看上去脏兮兮的,手里抓着一只甚是肥大的鸡腿,他看了方子天一愣,嘴里还塞满了饭食。

方子天一皱眉,觉得这人面熟,见是见过可一时间没认出是谁。

“臭要饭的!谁让你进来的?”冲蓝兰摆摆手,方子天让她赶快站到自己身后来。

蓝兰不敢违抗,乖乖地站到方子天身后,低声道:“他是蓝兰大师兄。”

“谁?!”

那人转身站起来,一恭到底:“姜午阳见过尊驾。”

方子天带着极度诧异的表情,走到那人近前,就着饮马的水槽沾湿袖子给他抹了抹脸上的灰尘,定睛再看还真观云宫姜午阳。

脸上瞬间写满了疑问,方子天道:“哎呦,姜少侠来了怎么不进屋?在马棚里吃什么饭啊?”

蓝兰走过来轻声道:“曲儿小姐见到他会不乐意的”

树倒猢狲散,眼见着曾经年少有为怒马鲜衣的男子汉如今落得这步田地,竟在别人家马棚里讨食,这牲口圈再干净也不是人住的地方,方子天不禁怜悯之念油然而起,忙伸手帮他摘了摘身上的乱草:“施了礼数姜少侠莫怪,这是什么时候来的?”

蓝兰道:“师兄无处可去,来了三日了,我知道这里别人不敢进,曲儿小姐近来也没有骑马的意思。就让师兄一直躲在这里。怕曲儿小姐知道,蓝兰真不敢把师兄安住再别处”

蓝兰说道这里。见姜午阳双手紧攥,眼圈一红。便住了口,姜午阳忙把头低下去,欲遮住脸上羞耻之色。

方子天面上有些挂不住:“谁说她是小姐!”

厢房里来了外人,还是曾经在回音岛伤过自己的人,曲儿黑着脸坐在主席上,抖脚抬着二两腿儿望天,看都不看姜午阳一眼。

蓝兰把饭食端上来,桌上有荤有素八菜两汤,菜香飘起处可见蓝兰近来在曲儿的督促下厨艺真是突飞猛进。

方子天起身。先给小祖宗盛饭,又把肉汤泡进饭里,端着碗夹了几口菜放在米饭上这才放到曲儿身前。蓝兰坐在姜午阳身旁将方子天的举动一一看在眼里,之后低着头却是半晌也没动筷子。

桌上没人说话,一起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方子天轻轻咳了一声,冲着蓝兰道:“夏莲呢?”

蓝兰赶忙回道:“她在厨房吃过了,后院练剑呢。”

方子天哦了一声,再想说点什么可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话题。

桌上依旧没有人动筷子。方子天带了个头夹了一口菜,放嘴里正要夸着菜做的味道不错,就听曲儿冲姜午阳道:“姜大侠这次是来接蓝兰走的吧?”

姜午阳看了一眼曲儿满面的神气,又看了一眼冲着她嘿嘿干笑的方子天。把头低了下去,不住地摸着右手上的断指处。

蓝兰不动声色的在桌下踢了他一脚,姜午阳顶着曲儿咄咄逼人的目光艰难开口:“观云宫散了姜午阳身无分文走投无路。其实这次来,是想在尊驾这里莫个差事”

“好说好说。”方子天应的痛快。要说锦衣卫下边一群酒囊饭袋,姜午阳这等人才主动上门。他自是求之不得。

正要再说些场面话。却听曲儿抢道:“你们观云宫还有多少人?我家主子再有闲钱,也收不起你们这许多吃白食混闲饭的。我看你还是吃了这顿就走吧,不过蓝兰得留下,她在我们家当个下人总好过跟着你过街讨饭,一个女儿家总不能不明不白的跟着你饿死。”

姜午阳满以为蓝兰会帮着自己说句话,可没想到她一声没吭,当年涿鹿山娇生惯养上管天下管地的山大王如今也看人脸色过生活,而他一个落魄之人在这张桌子上,更是只有低头的份。

拍拍桌子一走了之容易,可肚子饿谁管啊?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想找富贵人家偷银盗钱都没地寻去。

笑一收,方子天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撂,曲儿脖子一缩,赶忙在怀里摸出鼻烟壶撅着嘴递了过去。

接过烟壶,方子天已然没有笑模样:“挑几样爱吃的,到楼上自己吃去。”

曲儿一脸委屈,坐在桌上死活不动地:“他用剑刺过我!”

她指了指胸口撒娇道:“就这里,当时还出血了呢!”

姜午阳道:“曲儿小姐,那日姜某误以为你是白莲教妖徒,实不知你是督监府的人,小姐心里气不过,姜末现下就自断一指来给你消气谢罪。”

方子天没动,却没想到姜午阳还真是说来就来,起身捡起放在脚边的拨云剑抽出来,作势就要向按在桌上的右手斩落,方子天指间酒盅一弹,将拨云剑落下的角度撞偏了半寸,斩在桌上坎坎与姜午阳右手无名指贴齐。

姜午阳这一番动作,曲儿扭着头看都没看,而蓝兰眼见大师兄手上仅剩四指,心中一痛鼻子犯酸眼泪跟着就流了下来,起身跪在曲儿面前,知道方子天向来宠着她,只要陈曲儿顺心那什么事都好说,她摸摸眼泪央求道:“曲儿姐姐,你看在蓝兰每日做饭的份上别再为难师兄了”

拉她一把,曲儿慎道:“我就见不得你哭,难看死了!丢死人了快起来。”

一听陈曲儿放口,蓝兰又跑去求方子天:“师兄在涿鹿山时忙前忙后,整个观云宫都是他在打理,才能人品都是极出众的”

方子天一笑:“你师兄那指头不是刚才断的,别心疼了。”

蓝兰知道方子天不在小事上糊弄人,方才师兄手上也没见有血,这时就转头去看姜午阳,只见他听到方子天提起断指之事脸苦痛之色真是难以言说,想来必是之前左丘辰攻山时大师兄力战外敌才受了这伤,蓝兰心里一酸,流出了泪更多了,料来真不知分开这些时日师兄是受了多少苦。

姜午阳放下剑,单膝跪地向方子天道:“只要尊驾肯收留,姜午阳现下就斩鸡头立毒誓,蒙恩不忘,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曲儿这当口看蓝兰哭的难受,便岔开话题打趣她道:“院子里的鸡这几日早都教你师妹炖啦,姜大侠斩什么鸡头!”

一股莫名的不详之感突然涌上心头,方子天惊道:“你说啥!鸡都炖了?”

曲儿:“可不,连前几天邹县高价买回来的那大花鸡都没放过,一看你回来她就宰了一只!殷勤的不行!”

蓝兰面上一红,低头站在姜午阳身边没吭声。

“就剩下一只了!?”方子天心里尚存一丝希望。

蓝兰摆弄着衣襟,依然没听出方子天的急迫,红着脸羞道:“两只都没剩,早上一只炖午阳哥了,桌上那只大烧鸡是最后一只。”

“啥?这可是十两银子一只啊!本小姐还没碰过他就先打了牙祭?”

陈曲儿一直坐在桌上,这时拍拍胸口,安慰自己不生气,往嘴里添了口饭,赶忙伸手就要去撕那烧鸡的大腿。

“住手!”方子天一声爆喝,一个箭步跃过去,护命似地抱住盘子上的那只烧鸡。

“你们这群败家的祖宗!别动!都别动!”(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魔头

夏翩跹悠悠醒转,只感全身酸软,还有人紧紧搂住自己,迷糊之中,她还道又是已归于叶声闻怀抱,不禁心上一喜,睁开眼来,却见抱着自己的竟是韩伟庭。她又怒又急,挣扎着想要跃起,但身子竟自不能移动,张口想喊,才发觉嘴巴已被他用手帕堵住。

韩伟庭快步的奔跑着,两旁街景不住的向后略去,此时他脸上神色却显得甚是焦虑紧张,左右各跟着七八名白衣男女,每人手中均执兵器,人人不断回头观察着身后的街巷护着教主急奔,个个都默不作声。

夏翩跹好生奇怪,不知他们在捣甚么鬼。

这时天色渐渐明亮,静寂之中忽听得远处隐隐传过来一声沙哑亢奋的啸声,瞬时之间,那啸声已到左近,韩伟庭忽觉眼前黑影晃动,一个长发散乱的男子从面前街角间转了出来,正是叶声闻到了。

前路被堵死,韩伟庭仔细一望,顿时吓得魂飞天外,这似人非人的怪物又追上来了!脚步怎地如此之快!

这时晨风初起,天光朦胧惨淡,见到这人,各人都感到阴气森森。只见叶声闻一身黑衣,双手微张垂在身侧,十根尖利的手指上映出白光。他全身宛似一座石像,无丝毫动弹,疾风自他身后吹来,将一头长发刮得在额前飞舞。

韩伟庭不敢多看,回过头来吩咐两个弟子拦上一拦,带着其余人转身拐进了街巷。

未听见动手打斗之声,先闻身后惨叫连连。韩伟庭不需回头细辩已知自己那两个手下又被那怪物于顷刻间击杀。

抱着怀中美人,带这一众左膀右臂。韩伟庭是绕大街穿小巷末了一行人躲进了一处铁门大宅。

见铁门纵然一丈有余,可门再高也是死的。尚未想好如何靠着高大铁门应变,门外咣咣撞门之声已响,生生的铁铸大门转眼间就向内凸出两个人形大包。

“先去屋里避上一时。”

眼见这也是个大户人家留下的空宅子,众人冲着东首最大一间厢房鱼贯而入。

关上门上了闸,韩伟庭指挥手下将屋中沉重的摆设都一一堵在门前。

静夜之中“啪嚓”一声巨响,料得是那大锁铁门已被那人冲开,听着院子里那兽鸣一般的怪叫,虽当盛暑,可各人背上也都不禁感到一阵恶寒。

院子里那人叽哩哇啦吼说了一阵。粗哑的嗓音根本不似人话,随后院中便突然寂静无声,窗外唯有虫声唧唧,清晰可闻。过了片刻,韩伟庭耐不住性子,将夏翩跹交到身旁右使范鸿泽手中,捅破窗纸探眼瞧时,却见院内空空如也。

屋子里谁也不敢做声,就这样等了一盏茶的时间。这时晨鸡齐唱阳光入屋,夏翩跹如坠冰窖,心道那鬼魅上他身时都在夜里,这鸡鸣报晓妖邪退避。这一下自己算是彻底进了韩伟庭的嘴。

韩伟庭长出一口气,回过身来想去将夏翩跹接过来,却猛见对面墙中硬生生地穿出一个人来。

那人大声怪叫。飞身跃起,认准了抱着夏翩跹的右使范鸿泽之处。探出手爪迎头扑下。他这一扑凌厉狠辣,委实难挡。范鸿泽刚觉身后生风,未待得转身来就感到天灵盖一凉,似有数根钢叉穿脑。

范鸿泽双手一松,夏翩跹摔在地上,抬头间便见叶声闻右手五根指头扣进范鸿泽脑中,左手突出砰的一声整个手臂已惯胸而过。

变故太快,除去夏翩跹韩伟庭之外众人尚未看清怎么回事,就见范右使白给了!

这时众弟子个个齐声呼啸,各出兵刃招呼来人。

叶声闻左臂之中尚自串这方才那范鸿泽的尸体,浑不理会众人的兵刃,冲着左边一人直扑过去。

那人离叶声闻最近不免首当其冲,突见来人身上还带着个死人,细一打眼就见范右使死后头骨碰裂双目圆睁,口边满是鲜血,形容可怖之极,登时便吓得手足酸软,浑忘了闪避招架。

韩伟庭也愣在当场,这人方才穿墙而过,明显是个鬼,可他既能撞破铁锁巨门又说明他明显有肉身,百思不解之时又见叶声闻瞬间连毙两人,他惊慌回神,口中连喝:“摆阵!”

随后叶声闻东扑西抓,对刀枪剑戟丝毫不惧,一双肉掌竟似比白莲教众人的兵刃还要厉害。他双爪犹如钢抓铁钩,不是硬夺兵刃,就是往人身上狠抓恶挖。片刻之间又有五六人倒地,各人抵挡不遑,哪里还布得成阵势,韩伟庭心中大急眼看着若是再倒一人这莲花九宫阵就摆不成了,接着只听两声脆响,刚刚站稳震宫与离宫的弟子手中里长剑就已被他徒手拔去掰断。

他身法之快让各人无不心惊巨骇,眼前更有一件棘手之事,就是这人周身上下真如铜铸铁打一般。他后心给中宫、巽宫的弟子击中两剑,却似并未见到一丁点血光,看见他对各种兵刃竟视如草木,一味凌厉进攻。抓到兴处,韩伟庭躲避稍慢,左臂被他一把拿住。众弟子大惊,向前疾攻。这人一扯之下,韩教主手臂上连衣带肉,竟被他血淋淋的抓了一块下来。

韩伟庭情急之下一脚将地上夏翩跹踢过去,一脚踢出后又是万分后悔,可不拿她做挡箭牌也没的办法,若是让其他弟子去送命自己这边凑不到九个人莲花阵一破,自己在这邪魔妖怪面前必然枉自送了性命。

夏翩跹身在半空见叶声闻绿目狰狞双臂大开,她嘴巴被堵住一声叫不出,顷刻间就要丧命于他双爪之下,哪知叶声闻爪子都伸到面前了,却突地一激灵似得缩了回去。

韩伟庭见那怪人情急收势,笨卡卡将摔在地上的夏翩跹拖到墙角处,回头攻过来时那双怪目又泛起绿光。他猛然醒悟,原来这是个好色的妖魔。抢女人来的!

韩伟庭乘这空隙,站定乾宫之位挥扇发招。接着手下诸人也各占定方位坎宫、艮宫、正面御敌,两旁震宫、中宫、巽宫、离宫、挥剑侧击,后面坤宫、兑宫见机策应,这九宫莲花之阵一布成立见成效。

在窗外熹微晨光的映照下只见叶声闻长发飞舞,纵来跃去,双爪乱抓,举手投足均夹咧咧劲风,直如虎跃龙腾一般。白莲教众人却是以静制动,叶声闻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腰则首尾皆应,牢牢将韩伟庭守在阵中,且战且退。

夏翩跹看着十人相斗,初见意中人大展神威,心中喜乐之极,若不是手脚被束缚,早就起来鼓掌叫好。过了一顿饭功夫只见在阵外叶声闻发了狠,夏翩跹见他势如狂龙。形若邪魔,手臂上骨节咔咔响处斗然间似乎暴长了半尺,迈大步嗖嗖乱转,身形灵动。爪影到处墙沙纷飞、鲜血四溅。转眼间连伤七人。

这时再看夏翩跹渐渐头昏目眩,天旋地转,已不知此间有多少个叶声闻在奔驰来去。眼前一黑,竟而又晕了过去。

※ ※ ※

自打义军进城以来。凝视着头顶的这片天空,或许人们都会感觉到有一个巨大的黑暗阴影笼罩着邹县。而近来这块阴影已盖到了每个人的头上。

一连几日城区里偏僻点的街角巷尾和堆垃圾的胡同都先后发现了数具尸体的残骸,据大家推断那应该是一个杀人魔头,这些不幸的人有义军也有百姓,义军中以白莲教弟子居多,百姓中以壮年男子居多,他们无一例外均在死后被残忍的掏心碎尸,人们认为这一系列的杀人碎尸案必定都由同一人所为,这杀人的魔头手段极其残忍,不留活口,不留线索,抓捕的难度相当之大。

数日后,终于有一个目击的幸存者说出了这个杀人魔头的特征,脸没瞧清楚,高矮胖瘦没瞧清楚,唯一瞧清楚的就是那魔头双眼会泛光。

紧接着,另一个幸存的目击者推翻了之前的说法,据这人所说那杀人的魔头根本不是人,而是一条三丈开外第蚣精。

众说纷纭,每个人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至此这件事在整个邹县传的沸沸扬扬,人们结合了两个目击者的说法给这个杀人的魔头起了个绰号叫“绿眼长虫”。有时候小孩子晚上哭闹不睡觉,大人们就用绿眼长虫来吓唬孩子,一时间真可是闻其名能止小儿夜啼。

这一段时间,每到晚上,街上就宵禁,人们尽量都赶在白天出门,夜里打更的更夫也都辞了差事猫在家里,即使是这样,还是隔三差五有人遇害。

夏季的夜晚,天上缀满了闪闪发光的星星,像细碎的铺成的银河斜躺在黑青色的天宇上。整个大地已经沉睡了,除了微风轻轻的、阵阵的吹着,除了偶然的一声两声犬吠,冷清的街道上是寂静无声的。

穿着黑色衣服静伏在房檐上,叶声闻就像一尊雕像。静静盯着那一片红雾中的大蜈蚣在街上肆无忌惮的游走,他不能动,更不敢动。

夏翩跹被他弄丢了,已经数日都找不到人影,叶声闻凭着依稀的记忆认定必是韩伟庭掳走了她,他担心夏翩跹的安危,更不想做第二个方子天,连日来他几乎未曾合过眼,借着破军星使的身份四处打探白莲教主在邹县的住处,但一无所获。

这夜他急的不行,晚上听闻兵丁说中兴福烈帝已回到了邹县,叶声闻心里一动,没辙之下便打算去找徐鸿儒问问,晚饭根本不顾上吃,他一路狂奔,可到了门口却发现徐老爷子住的屋子里弥漫着一大片红雾,内里不时有沙沙响动传出来,叶声闻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暗道不妙,就着墙面攀到了高处,他前脚离地,屋子里后脚就有一只足有老树粗细的千足蜈蚣顶开门爬了出来。

因其近来这条大长虫在邹县可谓是传的家喻户晓,再加上夏翩跹不见影,叶声闻见到它倒也没心思觉得惊骇,他胆子颇大探着头向下想看看那虫子眼睛到底是不是绿色的,可找了变天没瞧见眼睛具体长在哪里,见那蜈蚣走的远了,叶声闻悄悄溜下墙进了屋子,他没顾得上去想这虫子为何会出现在徐老爷子的屋子里,只因刚扇开雾气,就猛然见到地上横着两具尸体!

叶声闻心说:“徐老爷子怕是叫那长虫给咬死了!他死到不打紧,可韩伟庭的下落问谁打听啊!”

忙走上前去翻了两翻,见那干尸身上都做义军打扮,他放下心来。

细看这两个死人,瘫在血泊中一个仰着,一个趴着,鲜血染红了墙壁,后颈上都有一道伤口裸露在衣服外,像是一张长在身体上的大嘴,泛着未流尽的鲜血。再一看两具尸体的骨髓自颈骨处都已被吸食干净,二人脸上还带死亡前一刻扭曲的呲牙咧嘴。

叶声闻不忍再看,把目光移向别处,却偶然间瞧见了地上有着几块散乱的衣物,它们乱在地上破烂不堪,看样子是撑碎的。

捡起衣服,叶声闻心里纳闷:“徐老爷子怎地这般糟蹋衣服”

猛然间心里一紧,似乎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叶声闻冲着那蜈蚣爬走的方向发足奔了出去。

房檐上,叶声闻暗暗称奇,看见那大蜈蚣对着月亮喷云吐雾,它摇头摆尾的样子就像是在呼吸吐纳沐浴日月精华一般。

而此刻潜伏在暗中窥视的人不止是叶声闻一个,街道两旁的阴影中还藏着一个姜午阳。

叶声闻在房上被月亮照了个正着,而姜午阳则隐在光月侵染不到的黑暗中,仰头盯看着他,眼光落到叶声闻的脸庞上,姜午阳唇角紧抿,眼神冷厉。那份掩盖不住的妒忌就仿佛深深刻在他的脸上。(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水中花

她在这屋里呆了许久,漫长到已经完全忘记了时日,这夜月上中天时候,桌上的烛灯又被点亮了,姜午阳再次坐到了桌前。

被制住的道始终不能完全自行冲开,身上酸软无力,她勉强的在榻上坐了起来。

姜午阳不说话,夏翩跹也不吭声。

长久的沉默令他觉得尴尬,姜午阳想是否应该和她找些话来说,等鼓起勇气抬头,入目的一张悄脸上却是写满了冷漠,没等他开口,夏翩跹就下了逐客令:“给我解以前,我不想跟你说话。”

只因她的容色太多美丽,所以连那放出的狠话都让姜午阳心里荡起了一阵涟漪。

有一种女人,没等你开口她已经拒绝了你,还有一种女人不论你怎么表白,她都只把你的话当作耳边过风。

夏翩跹是哪一种,姜午阳心里不知道,他只知道喜欢是浅浅的爱,而爱,是深深的喜欢。

对于面前这触手可及的女子,他已然喜欢的很深很深。

几日前姜午阳受方子天之命悄悄潜入邹县,当天夜里他便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儿在街上跟着打更的闲逛。

从那一刻起,姜午阳双腿便不听使唤,纵然始终离她不过一丈之遥,可她真的触手可及吗?非也!他清楚的很,自己如是现在就帮她解开这道,她在大步出屋时连声谢谢都不会留下,连多看几眼就变成了奢望,这不到一丈的距离之间划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这道沟壑就叫做一相情愿。

每当有人问起你为什么忘不掉一个人时。你会怎么回答?

你错了,我不是忘不掉她。是我从来没有得到过她。

这几日来姜午阳一坐下就只想着多看她几眼,可渐渐地前凑几步都变成了奢侈的妄想。甚至有时一探身夏翩跹就警觉咬住舌头,以自尽来威胁他不要离的太近。

她就像是那倒映在水中的鲜花,只可看看却不能摘下。

一朵喜欢的花儿开了又迅速枯萎,在流转的光的阴影中,最悲哀的莫过于是这朵花从萌发到凋谢,却没有一瞬是属于你的。

姜午阳想听她跟自己再多说几句话,便从腰间摸出一物递了过去,正是流火飞红。

那夜夏翩跹被掳这短剑给韩伟庭丢在地上,本以为早就丢了。这时见这宝贝又在眼前跳出来,她不禁心里一喜,想夺却使不出力气,只能接过来。

“我带了你爱吃的雪梨饼子还有芙蓉软糕回来”

当日在观云宫时她说过自己很爱吃这两样点心,姜午阳记得很清楚。不知道为什么自那以后他总是喜欢卖一些带在身上。

看着他将一盒子糕点放在塌边,夏翩跹冷笑一声,随意瞥了一眼,却没有任何要赏脸吃上一口的意思,她丝毫不领情地道:“姜公子心思倒细。干脆你坐过来喂我啊?”

姜午阳坐回凳上,低头摸着自己右手上的断指处,不知该怎么接她的话便沉默着。

他的窘态并没有逃过夏翩跹的眼睛。

“那夜挂念着我那相好的,难免心急手重。姜公子手上的伤还疼吗?”

姜午阳抬头看了她一眼,道:“无妨,夏姑娘不必挂怀”

“如今观云宫成了一片白地。姜公子现在靠什么吃?”

姜午阳听出她是取笑自己,答出的话也带了一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姜某现下。在方子天方大人手下做事”

“这么看来,你方大人和蓝兰他们还不知道姜公子是个大逆不道的弑师之徒喽?”如此尖刻的话也只有夏翩跹能带着笑说出来。

世间最疼的伤口是长在心尖上的伤口。没有药医,也无从治愈,即使一时得以平复,也如水上倒影,看似平静无暇,可每每有风吹过,就会动荡扭曲,生生疼痛。她这几句问话,每一句都像一把尖刀,扎的姜午阳心里满是鲜血。

缓了好一会,姜午阳低声道:“我不说,他们也不知道”

自己联合蓬莱岛,又借化功散弑师,这事情知道的人本来极少,一时间他想不出夏翩跹哪里听来的口风。

“姜某自知畜生不如有愧于天地,可念在姜某现下是个苟活的落魄之人,还望他日夏姑娘见到方大人和蓝师妹时给在下留一丝颜面”看着面前的女子,别说杀人灭口,就是连欺骗一丝姜午阳都做不到。

“姜少侠如今也不必过分自怜,韩信还受过之辱呢!真正的大豪杰都是可以跪的。”夏翩跹笑得得意,就像真看出姜午阳的心思一般,“表面上看蓝正然当年派姜少侠毁去化功散的药师药方,保的江湖上这么多年的平安,可谁成想姜少侠却暗地里把化功散这阴狠毒药据为己有,姜少侠在方子天这里莫不是忍辱偷生、卧薪尝胆?我看过不了几年,姜少侠就要摇身一变座上武林盟主了吧?”

听见心中爱极的女子对自己接连的挖苦讽刺,姜午阳直觉得自己若是再能厚着脸皮呆下去,那简直就可以不用做人了。就是再得道的高僧也练不出这份定力,他低着头,默默地收拾着东西,又在夏翩跹鄙视的目光下默默走出了屋子。

目送着姜午阳出去后夏翩跹泄气地躺倒在榻上,抬手将那一盒子点心扔了一地,可恨自己道被封连下榻的力气都没有,脑汁都搅尽了,她就是没法子让这姓姜的厌恶自己。(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开战

日落西山,邹县之野。

暮霭沉沉,八月的傍晚残阳泣血,如涂如抹将附近所有山川溪流都浸染成了血色,一望之下整个大地就像是用鲜血泼染成的巨幅山水画。

古老的邹县城楼伫立于荒野,像是一员久经沙场的猛将,张狂而磅礴。

在护城河之外,有一条河水改道后留下的沟壑,在那两端,义军和明军的首领各自带领人马对峙于旷野之上。

义军出城迎敌者三千余众,看着面对甲光向日金鳞铮铮动的过万官军先锋,义军岿然不动个个丝毫无惧,一场血战,迫在眉睫。

太阳撇下最后一抹余晖的时候,两军的将领也不约而同挥出了手中的令旗。

就像是江中的两片大浪撞击在一处,场面上瞬间混乱起来。

杀喊连天人头攒动,双方这一场短暂而激烈的交锋,竟然没有任何的兵阵章法可言,完全是硬打硬冲。

只用了一顿饭的功夫就义军就退出了战场。

这一阵,义军第一次见识到了朝廷精兵的凶悍绝伦,那些官军皆是长枪快马强弓硬弩,头带亮盔身着铁甲,来去如风。

在这种人高马大的骑兵军队面前,起义军以步兵为主的战力只有原地挨砍的份。

顷刻间义军折了快一千余人,统兵将军心知肚明,己方单刀红巾同官军的快马长枪进行野战无异于以卵击石,只能尽快进入城中。

眼见义军仓惶撤兵,官军将领不顾主力未到。贪功恋战。手中令旗一挥,近万官军策马扬鞭。大刀砍头长枪惯胸追杀的不亦乐乎。

未几,残留的义军冲进了立在城门外的一片石头阵。

官军依旧乘胜追击。可策马冲进了城门外那一大片巨大的乱石之中后,官军这时才惊异的发现这堆乱石头竟然摆成了一座令人瞠目结舌的迷宫。

这里全部由各式的巨石堆成,一丈多高的石头墙使官军进入后无法窥见出口,而方才那些丢盔掉甲的义军余孽竟然全部人间蒸发。

官军将士门在迷宫里左转右转,寻找着出口。

庞大的石阵迷宫里,陪伴他们的只有高大的石墙和一条一条走不通的死路,到处都是相同的颜色和结构,令人找不到出口。不知为什么,陷在这迷宫里完全没有方向感。前后左右全都一样!

义军首领徐鸿儒站在城门楼之上,望向正前方的石阵迷宫,看着正有无数的官军慢慢移动摸索着,他们就如同陷入了水槽的蚂蚁,恐慌而不知所措。

天黑下来了,官军门在这巨大的石阵迷宫中完全迷失了方向,一样的路,一样的石,黑色的昏暗中充满了吞噬一切的寒冷!

就像是站在天庭边上望向人间的玉皇大帝一般。此时徐鸿儒的眼中被一种主宰他人生命的控感充实的金光四射。

他笑了起来,也许,他终于可以列位仙班,不再是池中之物了。

“放箭!”

徐鸿儒一声大喝之下。城楼上无数燃火的箭矢飞向高空,又最终落在石阵之中。

不难想象石阵之中早就埋好了硫磺火药,箭雨飘落。在徐鸿儒的一阵狂笑之中,偌大的石阵化为一片火海。身上着火的官军不断发出声声惨叫,巨石崩塌处漫天火雨砸下。看那场面真是称得上是壮观之至,惨烈至极。

这一战下来,徐鸿儒火烧乱石阵歼敌一万,义军退守城内,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官兵主力已到了邹县城外,各路统帅带领二十万之众,号称三十万。

次日,只见邹县之外旌旗蔽野,刀枪若林,把城楼围得铁桶一般。

后来的战况比一开始就更加极其惨烈,官军长于野战更善于攻坚,拥有一整套完整的攻坚战术。

他们首先发动了锁城法,把城中的水道粮道全部截断。使用百余部炮车,以斗大的炮石击射城中的防御主体。又用十余部大炮对着城门狂轰滥炸。

城门城楼都采用砖木结构,一但被炮石击中就会崩塌一块,义军为了保护城楼就收集城中百姓的棉被和装满糟糠垃圾的麻袋一层层的磊到城楼上来减缓炮石火药的冲击。

邹县城外有很深的护城河,用来防止外敌对城墙的直接进攻,官军起初挖壕沟放水,可每每见徐鸿儒捻须掐决往城楼上一站,便是天降暴雨,放出去的水不到个把时辰就能再次被雨水灌满。

无奈之下官军发明了用一种新型洞车对护城河进行破坏,洞车内里中空,兵士们装上木料石灰,一车一车的推到护城河前,想把河沟填平。

每当这时徐鸿儒就会指挥义军于城楼顶万箭齐发,天空中怒风呼啸飞沙走石,官军们揉着迷进了沙石的眼睛,洞车往往还没推到河边,人就已经被乱箭射成了刺猬。

这可真是除了人数众多外,官军天时地利一样不占,久攻不下军中人心涣散,军将私下传言说这妖贼徐鸿儒是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神人者大有人在,更有甚者要聚众投敌。

官军领袖乃山东总兵杨肇基,得知此事后大力追查,将扰乱军心的招谣者斩首示众,以宝剑提颅,杀一警百。

数日后官军又从京师调来了几部大型的攻城鹅车,此车攻守兼备,两侧有铁皮车轮,驾车者可以在里面推驶,车面上贯有整张的生铁大皮,内里更可容纳百余名士兵,官军派出千余名猛将编制成的敢死队,于护城河上为攻城队强铺铁条木板,帮助鹅车直抵城下,里面的兵士奋勇杀出用铁锤大纤凿城挖墙,冒死攀墙攻城。

义军乱箭守城不够,直用大锅热油迎头泼下,不少攻城官军被那热油连皮代肉尽数烫下来,义军战到最后就干脆把城内的青石台阶整个拆下,从城搂上将千斤巨石砸下破坏鹅车。

义军百计防御,官军千计进攻,双方死伤不计其数,邹县城上城下尸体满堆。

这一场恶战,断断续续地足足僵持了两个多月,官军组织了四次大进攻,无数次小进攻,全被徐鸿儒一一粉碎。

邹县城岿然不动,这座城池简直就比阎王殿更可怕,每当徐鸿儒一身素衣站在城头,真如妖王现世,所有官军都会觉得脖子一凉,似乎义军的大刀长枪已经架上了自己的脖子。

明王朝得知战况后惊恐万状,遂派各路精兵良将前去镇压支援。

此后数日之间眼见朝廷外围的援军越来越多,放眼望去攻车大炮不计其数。

八月底城中徐鸿儒收到躲在滦州石佛口王好贤的消息,书信中说郸城、膝县、曲阜的义军由于分散作战,已被明军逐个击破,起义失败已成定局。

九月初北直二长老周印已在膝县遭锦衣卫暗杀,而闻香教主王好贤更已携带妻妾儿子南下逃亡。

自万历二十九年之后,闻香教秘密活动二十余年所聚成的教众就只剩下固守邹县的一支残余,夺取天下的大梦已碎,徐鸿儒知道现在自己带领的邹县义军所面临的选择就只有背水一战。

然而,如今的境况危险至极,城中粮食清水尚存不多,擂石弓箭几乎消耗殆尽,护城墙更被挖得千创百孔。

※ ※ ※

这一日晨光微露,城楼上两三个站了一夜岗的哨兵正靠在一起打盹,不吃饭还可以忍,但是不睡觉的话想忍却没法忍,忍着忍着就睡着了。

城下护城河外,方子天把曲儿搂在身前,两人一同驭驾着雪青宝马远远站立在城头弓箭手够不到地方。

自天津卫一路行来,曲儿清楚的感受到战乱对整个大明朝的冲击。

往日繁华的街巷如今变得冷清,城外大道上总能看到一列一列匆匆赶路驾车逃避战争的流民,每一架车总是上坐满了抱着大包小包的老人或者妇女,她们的脸上都不再有笑容,因为前面赶驴驾车的儿子、丈夫随时都有可能被抓召入伍的可能。

战争发生自己身上时固然痛彻心扉,但与己无关时,却是真个精彩热闹。

曲儿并不能真切体会到寻常百姓的焦虑和担忧,她静静的靠在方子天怀里安宁地欣赏着东墙破西墙塌的邹县城楼。

方子天极目远眺,瞧见了高高镶嵌在城门正楼上,一点都不起眼的土雷符。

这一看他心下了然:“徐鸿儒以土雷符强守,怪不得唯有邹县这般难破!老子就说他也不是诸葛孔明,怎么还能摆出巨石八卦阵了”

心里还没骂完,随即脑海中出现了朱乘九的模样。

“精怪丹顶之上必有土雷符相佐,不然那夜它聚气化丹,妖气冲天如无土雷符相护只怕那百年的修为必被天狗所吞”

方子天挠了挠头,隐隐感到十分不安,自言自语道:“徐鸿儒是妖怪!妈的这下难办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城隍庙

十月初二,冲蛇煞西。

连日来愁眉不展的叶声闻最近更是神魂颠倒昼夜不分,瞧见这日黄历上写着吉星东方尾火虎,便去城里东边转悠了一天,城东头除了城隍庙什么都没有,赶不上庙会这里更是冷冷清清。

两月来找不到夏翩跹,传闻白莲教主韩伟庭又受了重伤闭关养病,从不在人前露面,邹县偏偏又这么大,城中更是不论白昼黑夜时时刻刻乱成一片,叶声闻时而抓住一个白莲教弟子不论怎么严刑拷打威逼利诱,直到最后杀人灭口但就是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想起那日和夏翩跹在这附近逛庙会时的欢喜,比起现下简直就是恍惚如隔世。

城隍庙前那看庙门的看样子是个傻子,叶声闻转悠了一整天,这傻子就围着地上的几个蚂蚁洞欢欢喜喜玩了一整天。

叶声闻心道傻子一天天都无忧无虑的,可惜自己怎么就不是个傻子!

末了夕阳西下,庙门前不知又从哪里又转出来个似是个卖唱的女子,那女子三十来岁年纪,怀里除去一把琵琶外还拎着一包干粮,看门的傻子见了她嘿嘿笑着过去要吃的,嘴里还姐姐姐姐的叫个不停,叶声闻心里不禁想到如今征战年月,这卖唱女子带着个傻弟弟过生活着实不易,可自己身无分文又困又累,被他二人看了一眼,只能头不抬眼不睁地往回走。

回到在邹县的暂住处时叶声闻忽见屋内灯火大放。

抬眼一瞧,便见屋中桌旁正坐着翘着二郎腿望天的青龙方子天。看了方子天一眼就当没看见人一样,叶声闻直接过去躺倒在榻上。

方子天向来走到哪里都像众星捧月。唯独这鬼缠身的小子总是不给他面子,不过想想也是。快死的人了怕什么?死鬼都不怕害怕活人?

讪讪转过身,对着躺倒在榻上的叶声闻。方子天笑道:“小叶啊,我看你这气色好像不太好啊!说话间这邹县可就要破城了,不给自己寻条后路啊?”

榻上叶声闻头不抬眼不睁:“你心肠太狡猾,嚼起来塞牙,没事就赶紧抹油溜了吧。”

方子天一撇嘴:“老子是真不愿意跟你们这些个亡命之徒聊闲,你住的这地界儿也太不好寻!你那相好的在我这!”

就听呲冷一声响,叶声闻就烫了似得跳到方子天面前:“你没难为她吧?!”

方子天一笑,来了情绪:“这话怎么说的,都是自己人。好吃好住啊!养的胖着呢!”

“我凭什么信你啊!”没凭没据的叶声闻自是不能让人当傻子耍。

方子天白了他一眼,腰间摸出一把短剑扔在桌上,正是流火飞红。

“上态度吧”

叶声闻见了夏翩跹的东西,就像老婆跟别人跑了的汉子见到了媒婆子,一怔后赶忙翻过茶杯殷勤地倒上水双手送到方子天面前。

推开茶杯,方子天一面小人得志之气:“我就喝碧螺春。”

叶声闻:“大哥!官军封城快四个月了啊!城里面挨家挨户是没米没柴,揭不开锅饿的都快人吃人了!哪有碧螺春啊!”

“嗯这我信,你小子不就吃人嘛!”

心里惦记这夏翩跹的下落,也不想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这档子事。叶声闻尴尬一笑:“喝一口,就一口!大哥你说!除了要喝碧螺春以外你就安排!你让小的干什么都成!头拱地都成!”

方子天赏脸喝了一口茶:“其实没什么大事,三日之后就是立冬之日,你只须按我所说依计而行。在子时以前把徐鸿儒这老蜈蚣引入邹县城中东面城隍庙的大殿里面,我就安排你和你那夏小姑奶奶牛郎会织女!至于如何行事嘛,你只须这般如此。如此这般”

※ ※ ※

十月初五,冬至日。水结冰,地始冻。

东汉末年有医圣。姓张名机,字仲景,曾任长沙太守,其人毕生访病施药,大堂行医。后毅然辞官回乡,为乡邻治病。当年其返乡之时,正是冬季。他看到白河两岸乡亲面黄肌瘦,饥寒交迫,不少人的耳朵都冻烂了。便让其弟子在南阳东关搭起医棚,支起大锅,在冬至那天舍“祛寒娇耳汤”医治冻疮。他把羊肉、辣椒和一些驱寒药材放在锅里熬煮,然后将羊肉、药物捞出来切碎,用白面包成耳朵样的“娇耳”,煮熟后,分给来求药的人每人两只“娇耳”,一大碗肉汤。

人们吃了“娇耳”,喝了“祛寒汤”,浑身暖和,两耳发热,冻伤的耳朵都治好了。后人学着“娇耳”的样子,包成食物,也叫“饺子”或“扁食”。而后每逢冬至吃饺子的习俗,是不忘“医圣”张仲景“祛寒娇耳汤”之恩。

晚间叶声闻弯门盗洞着实费了一番功夫,终于在亥初时分坐到了徐鸿儒的面前。

一坐下后背脊上就出了一下子冷汗,心里多少有些没底,面前这老爷子面相和蔼和亲可内里可绝对不是什么善茬,摇身一变就要喝血吸髓,与那挽肉吞心的鬼怪无有两样。

不过这当口叶声闻也不禁纳闷,看见邹县陷入重围满城上下弹尽粮绝,这老爷子依然有说有笑的完全看不出来一丝犯愁样子。

“声闻,你的脸色不太好看啊,这些日子忙什么呢”

叶声闻心说两个多月没睡好觉,再能容光焕发我还是人吗?

徐鸿儒起身自后房内取来一晚热气腾腾的饺子推到叶声闻面前:“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不过征战年月这东西可金贵的很,吃上一碗也好讨个彩头。”

叶声闻夹起一个饺子:“大王”

“呵呵大王二字休要再提,如今老朽功亏一篑,再应这大王二字未免有些大言不惭。”

干笑两声。叶声闻脑子霎时间一片空白,日前得知了夏翩跹的下落他兴奋的不得了。一连三日把方子天教的话翻来覆去的默背自然是顾不上睡觉歇息,可到了正当口这脑子一木。不知怎么的一句也想不起来。

这下弄得一头汗顺脸往下淌,越是紧张着急却是脑袋嗡嗡,竟想不起来一个说词,连看上徐鸿儒一眼的胆子都没了,闷着头直把只把一碗饺子往嘴里塞。

徐鸿儒坐在对面,两只眼睛盯着他,一言不发,脸上无任何表情。

屋子里一时间万籁俱寂,静得出奇。

叶声闻低着头。汗如雨下直感觉对面徐老爷子身上阴气森森,两道寒光盯在自己身上,虽然自己低着头看不见他的眼睛,但仍然觉得从他眼中射出的阴寒目光,就有如两把如霜的匕首,插进了自己心脏。

那种压迫感让他浑身发毛,这沉默中带来的简直就是一种深不见底的阴森森的恶寒。

无边的恐惧潮水无止尽的从对面向他涌来,静谧中身体好似被沉重大力所压迫,叶声闻简直感到只要再被他这么看下去。就要彻底丧失反抗能力了,说不定都要裤子了。

他必须要打破这诡异的安静,必须赶快说点什么。

“这饺子好吃!”

徐鸿儒又沉默半晌才道:“猪肉白菜馅的能不好吃吗。”

叶声闻一听肉字就犯恶心,生怕徐鸿儒安静下来。胡乱的又从嘴里冲出一句话:“啊大大长老您打算让七杀星使的位置就这么一直空着下去啊?”

“怎么?”

“属下听说教主不是用夏星使换了千香丸吗?”

“哦?”

叶声闻口不择言说话前一句已经有些后悔,这种教内机密就算他是破军使,也理由能知道。可徐鸿儒一接话他又不得不往下说:“夏星使现下是不是在白莲教做事当差啊?白莲教全体教众来邹县怎么也没见到她啊?”

徐鸿儒冷笑一声:“声闻没见到?这倒奇了,七月里庙会那日。老朽还瞧见你们俩结伴在街上捞鱼做耍来着。”

叶声闻全身一凉,心说这老爷子真个是手眼通天呢啊?言多必失。自己今晚上这简直就是自掘坟墓哇!

正不知道怎么答话时,徐鸿儒冷笑几声,自身后架子上又取下一方盒子放在桌上,道:“黑云压城城欲摧,依老朽来看邹县破城之日已是举步之遥,说起来平日里老朽与你甚是有缘,这盒子里是三颗百香丸的解药,你拿去吧,人生短暂去日苦多,声闻啊,听老朽一句劝,活一日便快活一日,趁早断了那些唠什子念想,像夏翩跹那样的女子,你受用不起”

一听这话,叶声闻满心的惧意反倒被血气冲散了,心道你个老灯管的还够宽的哈!我姓叶的怎么说也是个站着撒的汉子,吃的不比别人少,躺着不比别人短,离的远了一瞅,也像个人!怎么他妈就受不起?!

漏刻里的水,滴答作响,时刻在提醒着叶声闻子时纵然尚早但是时辰毕竟可不等人。

收了收各种心思,往嘴巴里又塞进一个饺子,看着那圆圆的碗口,叶声闻蓦地想起了一句措词:“大长老,时候不早了,那属下就不陪您了,我寻个开心!收拾收拾上城隍庙登高赏月去!”

徐鸿儒眉毛一抬:“声闻莫不是让那些个狐媚子迷乱了心智,这说的什么胡话?十月初五历来都是立冬补冬,补嘴空,又不是八月十五,何来登高赏月?”

叶声闻神秘兮兮一笑:“您还别说,属下方才来寻您之前啊,看见今晚上还就是满月不过云彩太多,真想要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啊,那就得去东面城隍庙”

徐鸿儒脸色凝重,看着他的眼睛眯也夹起来。

官军攻城不分昼夜,城门楼上呼风唤雨连日作法,丹顶元气泻之过急,必需损有余而补不足,可十五的月亮十六才圆。阴晴圆缺早有定数,这初五日能是满月?

见徐鸿儒已经快进了套。叶声闻脑袋也清明起来,方子天说过。任何话都不能说得太满,露一半藏一半,叶声闻念及此处,打个哈哈拾收起三颗百香丸的催功药,起身退了出去。

亥时过三,阴云笼月。

正向着东面缓缓前行,叶声闻一声不吭,集中精神留意着身后,发凉的背脊告诉他。徐鸿儒一定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身后那两道寒光正瞄在自己身上,可却完全听不到一丝脚步声,这老猪狗怎么走路脚跟都不着地!他尽量在心里东扯西骂说些脏话壮胆,好让自己走的放松些,以免被身后的老妖怪看出马脚。

冬至的这个夜晚,处处透着诡异,行军打仗有时需要注意些忌讳,自汉魏时期起。立冬就是十月里的大节,在这天里天子要亲率群臣迎接冬气,对为国捐躯的烈士及其家小进行表彰抚恤,请死者保护生灵。更鼓励民众抵御外敌或恶寇的掠夺侵袭,所以每逢冬至民间都会有祭祖、饮宴、卜岁等习俗,以时令佳品向祖灵祭祀。以尽为人子孙的义务责任,祈求上天赐给来岁的丰年。军民自己亦获得饮酒与休息的酬劳。

所以这当口邹县内外的官军义军两方都为图个吉利,不愿意这时喋血城头。便不约而同的在这个晚上偃旗息鼓。

亥时的街道上,没有任何行人和车马,一大片黑云正巧遮蔽了天上的半个白月,四下里漆黑一团,叶声闻侥幸之余心里依然骂个不停。

“这一个个的个真他妈石头里蹦出来的!徐老爷子呼风唤雨,方子天还能抹云涂月!相比之下老子这鬼上身这绝活儿实是下作手段,拿不上台面”

硬着头皮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才终于到了城隍庙的所在,正门那边早就被地上看门困觉的傻子用铁锁扣了,叶声闻寻了一圈,最后终于在两人多高的朱红院墙中摸到了方子天所说的那一扇不起眼的小门。

默记了一遍方子天事先交代好的暗号,便推门而入,一进门清清嗓子叶声闻扯脖子就开唱:“先进咸阳为皇上,后进咸阳扶保在朝纲。也是我主的洪福广,一路上得遇陆贾郦生与张良。秋毫不犯军威壮,我也曾约法定过三章。项羽不遵怀王约,反将我主贬汉王,今日里萧何荐良将,但愿得言”

全句的暗号还没唱完,忽然一个红影蹿了过来,一把捂住叶声闻嘴就往墙角里拽。

叶声闻鼻中闻的那只嫩手上特有的馨香便知身后是夏翩跹无疑,心中不禁一荡,心说你可是让我这顿好找。

躲到墙角蹲下来,夏翩跹捂着嘴嘻嘻而笑,给了叶声闻一个小拳头窃声道:“你二郎真君不心高不认天家眷听调不听宣嘛?这回怎么还扶保在朝纲了!小姑奶奶真不知道你会唱这许多段子呢!”

这时初听到她的声音,叶声闻两个月来心中第一次欢畅起来,不免喜悦不胜,嘴上打趣道:“好听吧?就这几句,来来回回也就才练三天!”

夏翩跹一个没憋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心里纵然欢喜可手上又给他一个小拳头,道:“烦人!跟谁学的那般不知羞!”

叶声闻正待再逗她说笑,却见这时天上的那片乌云已经飘走了,露出了再遮不住的半个月亮,四下里顿时一亮,不知何时站在院子正中的徐鸿儒望着天上月亮,默然矗立,面色上阴郁到极点。

叶声闻不寒而栗,看了看天上月亮的位置,约莫这当口刚好子时。

夏翩跹看了天上月亮心里纳闷:“这朱乘九什么来头,这才刚到子时云彩就被吹开了,诸葛亮借东风也没这么踩点啊!”,这时叶声闻捏捏夏翩跹的手,指着徐鸿儒道:“那夜咱们在军帐外见到第蚣精,你猜是谁的变得?”

夏翩跹收了心思,瞧也不瞧,对着叶声闻的脸喯的一声亲了一口,双手环搂着他脖子轻声道:“爱是谁是谁没咱们事了,咱回家暖被窝困觉觉去快走快走。”

叶声闻得了个香吻心中喜极,知道此地虽然背阴,却不是缠绵之处,冲她打个手势,准备按原路返回。

刚才进来的时候,是沿着西墙向右侧走了三十来步,现在返身往回走,叶声闻一面走一面把手放在墙上去摸刚才进来的那扇不起眼的小门,小门和墙壁都是朱红色的,若不用手去摸,单靠着月光照耀恐怕看不真切。

可不成想的是,叶声闻越摸越是心凉,直往来时西边的那片墙壁摸出去一百多步,却哪里有什么小门!

“我日啊,这门门怎么还没了!”

夏翩跹一直跟着他走,全神戒备着那边的阵阵冷笑的徐鸿儒,这时听他一说,出言慎道:“小姑奶奶怎么就看上了你这么个猪头蠢才!他还没现原形呢,你就先吓破了胆!”

叶声闻不服:“那你能耐你摸”

夏翩跹白他一眼,心知是叶声闻是方才匆忙间摸得粗略,把小门错过去了,就拉着他返身又往回走,亲自一点一点的仔细摸索着朱红大墙。

最后一直摸到了墙根,夏翩跹自己也傻眼了,方才的那一身精气神荡然无存。

这墙上根本就没有门!

夏翩跹女流之辈,一遇此情形心中惧意横生,躲到叶声闻身后已然不敢再往墙边凑。

“这墙上有鬼!”

叶声闻忍不住要笑:“按你这话说,还什么都是鬼了!”

“你别不信,这年月牛鬼蛇神满街乱走!自打认识了你,小姑奶奶就没顺过!”

还没等叶声闻弄明白这门消失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听扎嘎一声,庙中大殿正门忽开,有一众奇形怪状的身影捂捂喳喳中拥出了一位官员,但见那官员身披蟒袍腰扎金带,玉面之下长髯五缕,举手投足间真可谓是形骸放浪、气象不凡。

叶声闻伸脖子瞪眼睛,两月前他同夏翩跹来这城隍庙内里游玩时,曾见到过那大殿中正位供奉的神像,正是与此刻站在门前那官员一般不二。

哎呦我的天!这城隍爷怎么活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牛鬼蛇神

ps: 前面出现了2个三十四章,后面没有三十六章,是小弟打错字了,章节内容上没有任何问题,研究了半天不知道怎么改,若造成困扰,表示抱歉。

夜至子时,走不出去的庙院子里阴风吹过,让夏翩跹感到一阵恶寒,全身打了个冷颤。

此时她对殿门口涌出的那些着装怪异的身影丝毫没有留意,反而全神贯注于这四面朱红大墙。

被这土墙围起来,对她来说就像是站在如来佛的手掌中一样难以脱出。这简直就是欲从此岸到彼岸,一步更比一步难。

慌神四顾间,她眯眼向院子中一瞧,只见那边徐鸿儒左手掐决,掌心中扣着的一块木牌,正是土雷符。

霎时间她心下了然,原来是这老死妖怪靠着雷符的土灵把庙门给封了!

叶声闻正自惊骇城隍爷显灵的当口,又见大殿门里有四个身影抬出了一口漆黑的巨大古鼎,看样子应该是殿里城隍爷受香火的大香鼎。那鼎口少说也有一丈开外,大鼎下面共有三足,都有成人大腿粗细,里面全是沸腾的滚水。

再定睛瞧那四个身形,竟是牛头马面鬼、黑白无常官!

叶声闻赶忙把身旁嘴里啧啧有声的夏翩跹拉到身后护起来,说出的话直打得瑟:“这这这莫不是咱俩掉进十八层地狱里去了!”

正此之时,徐鸿儒眼见大殿门前群魔乱舞,也一改方才的冷厉面色,站在东岳城隍君面前任你是千年道行还是百载修为,只要沾上个“妖”字的,心里就不禁泛起无形惧意。

咣当一声,煮着滚水的巨鼎被放在地上。三个鬼差忙着给鼎下加柴生火,剩下一个索命的白无常扭到城隍爷身边,只见它头上戴一顶白沙烟筒大尖帽,身穿白布长挂衫,腰中系一根白麻绳,一副煞白白的面孔惶怒可怕,除了嘴唇猩红如血外,其余的鼻子耳朵脸蛋子,全身上下都像涂了一层厚厚的白粉,真是没有半分人色。

白无常掖下夹着流苏哭丧棒。右手托着铁锁镣铐,左手抓着一张幽冥索魂票,冲着徐鸿儒用尖尖嗓子喝道:“阎王让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下面站的可是山东钜野人氏徐者鸿儒?汝平生屡犯天条、宣扬邪法,丧尽天良、祸害人间、涂炭生灵。欺上瞒下,如今阳寿已尽。见了东岳帝君汝为何不跪?”那白无常口中阵阵有词似是越说越是兴奋。讲到最后冲着那边牛头马面一挥手,“来啊!给本小姐抬那热油大锅来,帮这厮好生伺候着!”

“啊哼”城隍爷那边清了一下嗓子,但仍然没冲淡白无常那“本小姐”三个字。

夏翩跹一皱眉,嘴上道:“这唱曲儿的小蹄子怎么背的词,‘本小姐’都跑出来了”

叶声闻这时早已看的瞠目结舌。

“谁?!你说那是谁?! ”

未待夏翩跹解释。就听院中徐鸿儒翻脸喝道:“不知是哪路黄口小儿占了庙宇假扮阴司,尔等连城隍都敢冒充,真是丝毫不把老天爷放在眼里!”

叶声闻正纳闷间见大殿门前那位城隍爷听了徐鸿儒这一番说辞,皱眉苦脸。伸手在胸前一拽,竟是把下巴上的五缕长髯给扯了下来,他气呼呼转过身子面对着白无常道:“我就说你不听!和蓝兰一样扮个抗帆的小鬼多美,不!”那城隍爷说到这里一停,抓起白无常两只抹的刷白的小手故意娇声娇气的道:“不嘛我就要扮白无常这下好!露馅了吧!”

那白无常好没听过什么叫官大一级压死人,此时已经开始跟城隍老爷嬉皮晒脸耍起无赖了:“人家就是想要有几句说辞嘛”

那城隍爷一抱膀子,两手交叉在胸前,语气显得上甚是无奈:“别跟我赛脸啊!有说词你倒是好生去背啊!成天穿这一身白满院子乱跑!跟蓝兰两个嘻嘻哈哈嘻嘻哈哈,这下得瑟大了吧”

城隍爷正自滔滔不绝处,忽然身旁一个摘下面具的小鬼指着他身后喊道:“方大哥蜈蜈蜈”

※ ※ ※

方子天心中一沉,本能的感到身后出现了一个重大的危险,这种情况下,老道的方子天自不会傻笨到先回头去看后面的东西是什么来浪费宝贵的求生时机。

直接搂住曲儿腰背的同时拽住蓝兰的胳膊一拉,方子天连着她二人一起侧身扑倒。

一张大钳子样的口器带着满口的腥臭,喀嚓一下就把站立在方子天三人身后的一个扮成小鬼的锦衣卫给咬成了两段。

那锦衣卫头脚分离,双手爬着地乱喊乱叫。

方子天躺在地上回头看去,就听见身前那突然涌过来的那一股鲜红色的腥雾中响着如雷鸣般的咆哮。

还没等方子天起身,那股红雾便突然向两边飘散,下一刻徐鸿儒现出的真身就犹如狂龙出云一般从雾气中蹿出。

生死之间,很多时候都只是在一眨眼的工夫。

众人就见那红头大蜈蚣弓身探首从半空中自上而下,迅速向方子天扑来。

而方子天一不躲,二不闪,只是双手持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抽出来的龙头棍。

身旁众人这时见了他这般不要命的举动,都惊得呆住了,一时间忘了身在何处,包括夏翩跹叶声闻也是站在墙根瞪眼发愣。

他穿身行头就真把自己当城隍爷啦?这一口别说是龙头棍啊,就是定海神针也架不住啊!

咔嘣一声,蜈蚣的巨大口器正掐在竖起来的青铜棍上,方子天半坐着,神功在身,力由地生,猛然聚齐丹田中所有大力运到棍身上,一时间竟然生生架住咬来的大嘴!

可怎奈这姓徐第蚣精百年修为根本就不是身大力不亏这么简单。那妖物身上的怪力简直就说成气吞山河都不为过。

虽然龙头棍架住了钳子大嘴,可它仍缓缓地压向方子天的脑袋。

这时候陈曲儿终于自惊吓中缓过了神,亮出分水刺就往蜈蚣身上扎,一边扎还一边喊:“你放开他!快放开他!”

听陈曲儿一喊,所有扮成妖魔鬼怪的锦衣卫们全都回过神来抢过来救场,黑无常挺拨云剑急刺,马面鬼轮九环刀猛砍。

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心里都一片雪亮,方子天要是归位了,吃啥?穿啥?吃穿都没了还活着干啥!

“打死它!打死它!打死它”

一时间大伙急的不行。用脚踩的,拿立在墙角扫地的大扫把抽的,还有傻不拉唧在身后拉尾巴的,最起劲的要数扮成牛头鬼的田添翼,只见他戴着个大牛脸。跃起身将双脚高高拔起,在蜈蚣身上来回乱蹦

“踩死你!踩死你!”

一众人乒乒乓乓与那大蜈蚣周旋了多时。可破鞋瓦片四处乱扔乱砸中竟然完全占不到上风。只因那长虫精怪浑身硬如钢铁,乱七八糟的东西打在上面丝毫也伤它不得。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徐鸿儒变作的大蜈蚣这时对众人的添乱全然不理,一门心思只顾方子天。

骤然间一股红雾自虫口中吐出,正喷在方子天脸上。

口鼻间将那腥雾吸了个正着,方子天脑子立时就一阵迷糊。心中慌乱气力渐渐不支,连招架之功眼见都要耗尽了,可无论如何根本抽不出身,急的他只是大叫:“一帮臭废物折腾什么呢!放鸡!放凤鸣鸡啊!”

蓝兰恍然醒悟。脑海中像是划过一道闪电,自角落里抱过一个竹篓,嘴里先喊了一声“咯咯咯”,抓出一物举过头顶便砸!

徐鸿儒显出原形之后,似乎尚自能懂人语,方子天“凤鸣鸡”三字一出口,只见它虫身抽了一个激灵。巨头猛甩,直将方子天连人带棍扔进了大殿深处。

金鸡报晓本就是区分黑白阴阳之意,而据朱乘九说,这凤鸣鸡引抗之声更如玄鸟啼鸣一般,能破出妖气毒蜃,驱魔辟邪。

且不说这鸡本该有多大的能耐,单说转眼间蓝兰手中的物件砸在了徐鸿儒的虫身上,啪唧一声,众人忽见眼前红雾大放,至此,纵然近在咫尺可谁也看不见谁。

雾气中唯听墙根那边夏翩跹的声音大喊:“都别喘气!那雾有毒!”

几瞬后,面前的红雾被一众人扇淡消散,大伙四下看看地上除了一只大个烧鸡以外,空无一物。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互相看。

末了田添翼摘下牛头面具哈哈大笑:“降妖有功!除魔卫道!我辈真乃本色英雄也啊!”

一众锦衣卫见白虎使带头邀功,便都兴奋起来,妖魔已除大伙纵然不敢自夸斗战胜佛,但降妖力士怎么也能配的上了。

“俺跟你们说!要不是俺豁出性命捞住尾巴,你们早就变成真鬼了!”

“我快去你娘儿的吧王二麻子!还他妈吹呢!赶紧找个背人的地方去把你那脏了裤子换了去吧,哈哈哈哈”

蓝兰挤在人群里更是开心的不行,连声大喊:“烧鸡也成啊!烧鸡也成啊!”

田添翼眨眨眼,见地上那怒晴烧鸡个大,他搓搓下巴子道:“唉唉我说,这是死诸葛走活仲达啊!看来这鸡是宝贝!可别白瞎了,不是说十两银子一只吗!大伙掰吧掰吧分吃了吧”

一旁一个锦衣卫甚是有眼力见,跑过去忙着把曲儿大小姐于地上扶起来,一翻惊吓过后曲儿全身每一根骨头都疼。

起身后曲儿拍拍一灰,没好气的冲着田添翼大喊:“还吃鸡!我再给你配碟咸菜啊?还不扶我进殿去看看当家的伤着没有!”

经她一说,大伙这时才想起来,光顾着高兴了,衣食父母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这下连田添翼都没心思再说笑了,急的直拍大腿,二三十人呼呼啦啦簇拥陈曲儿赶忙进殿去寻方子天。

进去一瞧,只见原本在大殿正中供奉的那尊城隍爷的神像应该是被方才甩飞进殿的方子天撞倒了,神像正巧砸在后墙上,把整个墙面压得倒塌了一大片,这还不算完,倒塌的内里竟然现出了一方隐藏在大殿墙后的密室。(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鼎镬

方子天正拎着一根棍子踉跄的站在塌墙旁边,笑的呲牙咧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众人顺着他阴毒的目光看去,只见那方密室的墙角竟是还站着个气喘吁吁的人影。

这时有认识的瞧仔细了,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白莲教主韩伟庭。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眼见着缩在墙角的韩伟庭,方子天笑的就像是擒住了西门庆的武二郎:“怎么搞的啊?就自己一个人啊?!”

看见着涌进殿内的,画成各式各样妖魔鬼怪的锦衣卫,韩伟庭将重伤未愈的右手收在背后,七月底徐鸿儒安排他在此间城隍密室闭关疗伤,数日前他早就察觉到外面这群占庙折腾的是方子天和他的一众锦衣卫队,本以为可为等到闭关圆满后从密道退出,却不料时日未到就遇到这般倒霉的变化,而此时此刻更奇的是,密道口里竟还死死的堵了一堆厚实的黄土。

闭关疗伤最忌被人从旁打断,韩伟庭此时体内血气乱窜,若不是靠着墙角,真是站都站不稳。

正打算靠着多年炼就的根基老底情急拼命的时候,却见刚刚走进殿内的夏翩跹身后闪出来一个人,正是那夜把自己打成半死的叶声闻。

想起这邪魔妖鬼莲花九宫阵都能破,教中数得上的十几个精兵良将在一夜之间被其尽数诛杀,这一下他从头顶一直凉到脚底板。

韩伟庭孤注一掷,左手徒自抓着火雷符喊道:“都别过来!过来本座就烧死你们!”

夏翩跹的嘴比谁都快:“你会用吗你!”

“我快去你娘的吧!”方子天随着一声怒喝,手中铜棍子轰然飞出,韩伟庭间不容发之际刚看清飞过来的东西是个什么物件,就已被那一条青龙般棍子击的胸腔里五脏六腑都翻了两翻。

这一扔之下,有怒有喜的方子天直是用尽平生所有能耐。方才和大蜈蚣僵持时候身上的劲力就卸去了一半,此时棍子刚脱手他人便就势跟着晕了过去。

※ ※ ※

庙门外,看门睡觉的傻子被一阵齐刷刷的脚步声弄醒。

这惊醒的傻子急忙间爬起来跪在地上,对着那站在过百来人前的一双脚道:“姜子洲恭迎少主人”

“庙里都是何人?”

姜子洲抬起头,恭恭敬敬仰望着左丘辰道:“少主人料事如神,此间红巾寇首徐鸿儒、闻香破军叶声闻、锦衣卫青龙方子天,还有”

左丘辰摆摆手不想再听,一个方子天已经完全够了。

“开门。”

姜子洲应了一声,起身摸出钥匙开了锁,扯下了拴在门上的链子,左丘辰身后的几个蓬莱岛弟子跑到朱漆大门之前。拉铜环开门。

大门一开,内里扑拉拉向外涌出大片沙土,看见了门里的景象,包括左丘辰在内站在门外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一片土墙堵在门前,除了土还是土。

庙内。

前一刻方子天急火攻心。眼前一黑,没过多久感觉到人中疼痛。呼吸间鼻腔中冲进烟草的味道。让方子天精神一振。

睁开一只眼正见哭的像颗烂桃一般的曲儿正在往他嘴里吹气。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方子天直蹦了有一人多高。

“人呢!韩伟庭人呢!”

“脖子都洗干净了,正候着呢!快来啊!”答话的正是踩在韩伟庭身上的夏翩跹。

那夜被虏时给韩伟庭伸舌头舔了一口,心里一直记恨的不行,没等众人答话夏翩跹第一个响应起来。

“架锅!”

这一声暴喝,方子天真个让整个邹县震的都抖了三抖!

韩伟庭嘴里塞着田添翼的靴子。这时被十来个表现欲旺盛的锦衣卫按在地上,面皮上鼻青脸肿,唔唔唔嘴里连叫,无奈一句话说不出来。

大仇即将得报。按说这此间最该兴奋的本应属陈曲儿,可方子天之前吸进了些许红雾,这会靠在她怀里咳嗽,曲儿实在没有心思估计其他。

见了韩伟庭方子天也没顾上再问徐鸿儒怎么死的,被曲儿扶着走到韩伟庭近前,方子天吸着鼻烟“咔咔”咳嗽中伴着哈哈狂笑,连眼都红了。

一口粘痰吐在韩伟庭脸上,扒在他耳朵前方子天撕声大喊:“今晚上就活活煮死你!”

田添翼、周朝贤外加姜午阳,牛头马面黑无常三人合力将之前殿门外那樽黑铁大古鼎搬到了方子天近前。

围着大鼎转圈,方子天像个市井悍妇一般嘀嘀咕咕:“煮死你老子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你碰老子的人!”

这时蓝兰面上一红,过去和曲儿站在一起,心道在回音岛时这无赖也在自己脸蛋上舔过一口,既然韩伟庭也算是碰过自己,那自己是不是现在也算是方子天的人?

大鼎里面之前烧开的滚水这时早就凉的透了,大伙匆忙间没找到多余的柴草,方子天亲自寻了半天,最后急的指着院内一颗老树大叫:“小叶你劲大!变个鬼帮当哥的把那树拔了!”

叶声闻吧眼看看那老树,心说还变个鬼,我想变就能变啊!再说纵然鲁提辖能耐再大,三拳能毙镇关西,可遇到这般粗大的老树也不一定拔的起来吧?

可他见方子天这时兴头太大,也不好泼人家冷水,无奈之下在地上捡了把宽刀打算上前砍树。

夏翩跹一拉叶声闻,摆出一副离他一步都嫌远的样子,笑着对方子天道:“尊驾莫不是急的傻了?要烧水咱这不是有火雷符嘛!”

方子天恍然大悟,看向夏翩跹的眼神极是赞许:“都看看人家这脑瓜!多学着点!”

田添翼小心翼翼地拿着火雷符颠颠跑过来,方子天一把夺过随手扔进了黑铁大鼎。

姜午阳站在鼎边,视线一直离不开蹦蹦跳跳的夏翩跹,看着她和叶声闻二人时时刻刻靠在一起,姜午阳面色上的灰败真个和韩伟庭差不了多少。

转眼之间。鼎中水泡呼呼破响,正是蟹眼已过鱼眼生,嗖嗖欲作松风鸣。

眼见沸腾的热水在大鼎里烧的十成十滚开,不少人腿肚子都跟着那咕嘟咕嘟胡乱作响的滚水一起抖动。

站在院里的一众锦衣卫看着方子天来回忙乎,心里也不尽然,大当家再猖狂不会真的敢煮人吧?穿成这样就真个把自己当成东岳帝君城隍老爷了?!

要说这鼎镬酷刑自从永乐皇帝朱棣爷爷自靖难之役后,可早就下令禁用了。

藐视王法滥用私刑!那是多大的胆子!拿大明律当擦纸啊?

这当口夏翩跹突然想起一事,幡然醒悟的拍下了自己的脑袋瓜,连忙跑过去蹲下在韩伟庭身上乱搜,正手忙脚乱间却听身后蓝兰问道:“姐姐是找这书吗?方才抓打这无赖的时候。蓝兰在他站的墙角里拾到的。”

暗骂自己粗心大意,夏翩跹这时见蓝兰把白莲宝鉴举得老高,在场的人全都注意到了,便应不出来一声。

心里存着一丝侥幸,她偷偷像方子天瞥眼。方子天拿过黄皮旧书往怀里一塞,“旁的事先放放。煮了这厮之后什么都好说!”

夏翩跹不再敢搭话。她心里清楚的很,这种时刻下再跟方子天犟嘴,那真是一次掌嘴,两次砍腿,三次就变做了刀下鬼。

※ ※ ※

“老子一会就他妈让你做个短命鬼!”

方子天骂了一句,似乎是为了平复了一下因激动而剧烈跳动的心脏。他顿了顿后,脸上瞬间换了一副神情,抬脚向韩伟庭走去。

听到这一句骂娘,场中的人都不在敢说话。都被城隍爷一身的凛冽杀气将整个躯干压得难以呼吸。

铜棍子在掌中旋了一圈后,被他拎在手里随着长臂前后摆动,略带着疲惫与畅快的神色,方子天胡渣丛生的脸上嘴唇紧抿,偶尔眼帘一张,露出四射凶光

脚步细微没有多大声响,可韩伟庭却觉得那像是敲打在他心坎的丧钟。

一把抓起地上的人,扯下束缚住他手脚的筋绳和衣裤,被扒了精光之后,韩伟庭整个人腾云驾雾似的飞了起来,噗通一声掉进鼎里。

一进沸水锅,韩伟庭嗷的一声怪叫,就如同死人诈尸一般在水里跳了出来!

田添翼最有眼力见,连忙跪爬在地上,方子天一脚踩上他背,另一脚踏在鼎边,嘴里又骂一句娘,一棒子将韩伟庭打回沸水里。

锅中之人手刨脚蹬,挣扎着只想从鼎中爬出来,全身被开水烫的通红通红,疼的不断发出声声惨叫。

鼎上城隍爷谩骂狂啸,用龙头棍把每每即将要爬出锅的白莲教主一次次捅回去。

挣扎几次之后,百般无助的韩伟庭已经神志不清了,竟把龙头棍死死抓住,直当作了救命稻草,幽冥鬼王一般的方子天见状大喜,披头散发持着一根棍子,口中连连发喊吆喝,将韩伟庭在哗哗滚开的沸水中捣酱一般地拎出来,按下去,拎出来,按下去

“哦啊!”脑袋一出水韩伟庭就伴着一声嚎叫,可没嚎一半就又会被龙头棍按去下,热水灌进嘴里,涮的内里肠穿肚烂,而周身上下更是已被热水烫的皮肉翻飞,整个人从里到外真如血葫芦一般。

夜色下整个城隍庙内鬼哭狼嚎!除了方子天的骂声兴奋高亢,就只有鼎中人的惨叫声凄厉慎人。

眼见这水煮活人,鼎旁众人鸦雀无声,紧鼻呲牙连连打颤,就连心肠狠辣如夏翩跹都捂着耳朵扭头不敢再看,陈曲儿起初搭了一眼之后直把连连颤抖的身子转了过去,而作为大家闺秀的蓝兰见韩伟庭被扒光了扔进水中之后,更是直接晕在了身旁姜午阳怀里。

挣扎了一盏茶功夫,韩伟庭终于被一锅沸汤煮涮得稀烂,整个尸体更被龙头棍打飞了,散乱的已经不成形状了,白花花的肚肠外加煮熟了的心肝脾胃肾全部飘在咕嘟咕嘟的水面上。(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困地

黑铁大鼎被意犹未尽的方子天一脚蹬翻,众人看着他,心里不禁想到五百年前齐天大圣蹬翻太上老君炼丹炉也差不多就是这架势了。

人肉热汤洒了一地,院子里的人呲牙咧嘴的纷纷跳起身躲闪,生怕那汤水粘到自己身上一星半点,满院子里唯有叶声闻站着不动,看着其中那颗冒着白气的人心发愣。

方子天弯下腰提棍子拨弄着地上乱七八糟的白莲教主。

大活人被煮碎了一地,还拨弄什么啊?怕他没死透?这下场简直就是永世不得超生,看样子这韩伟庭是连魂灵都就着热气飘散了!

包括白虎田添翼,玄武周朝先在内,在场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方子天使出这般惨绝人寰丧心病狂的雷霆手段。

夏翩跹捂着嘴皱着眉头,不住瞥眼,心道:“这厮不是要找些好嚼的内脏下水来吃吧?”

拨弄了一翻,原来方子天是在找雷符,他捡起了火雷符,甩甩上面的水迹塞进怀里,对属下众人一喊:“打道回府!”

见此间大事已了,夏翩跹拉着叶声闻绕过一地汤水走到方子天身前笑说道:“尊驾,咱大丈夫一言九鼎,你老可不能说了不算啊。”

方子天这时又咳咳不断,扯过吓的傻了的曲儿让她扶着自己。

“夏姑奶奶放心!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前这点信誉我还是有的,去根药驱鬼招我一并给了你俩,不过白莲宝鉴那么厚,我现在脑瓜骨又迷糊,咱们出了城再说。”

见方子天言出必行,夏翩跹心中喜不自胜,回过头去当着众人的面就亲了叶声闻一口。面上笑得万朵桃花开。

“得了东西咱俩就走人!天南地北客,叶郎说去哪奴家就随着你去哪!”

想到从今以后便能脱离那魔窟鬼巢一般的闻香教真是无忧无虑,更能和面前如斯美娟长相厮守,叶声闻欢喜的都快哭了。

“哪都不去,咱回石佛口旁边你那小茅屋吧!”

夏翩跹嘿嘿傻笑:“八月秋高风怒号,卷咱屋上三重毛!叶郎真忍心让奴家跟你受穷一辈子,那一百两金子呢!”

方子天被曲儿搀扶到近前,插口道:“你们这些个嫌贫爱富娘们儿啊!不就一百两金子嘛!此番小叶引徐贼有功,一百两金子我出!”

曲儿一边笑慎道:“你出你出!天下间就属你阔气!”

方子天在曲儿脸蛋上轻轻一掐:“老子帮你拔了眼中钉,晚上怎么谢我?”

“煮的好生恶心”曲儿摆摆手。让他不要再说。

吩咐其他人去开庙门,方子天咔咔咳嗽不停,由曲儿扶着去到一边运功逼毒。

夏翩跹嘻嘻而笑,拉着叶声闻诉说别来之情,两人窃窃私语面上自有遮不住的欢喜。

可人世间的欢喜从来都是相互换来的。在某种程度上来看一些人的欢喜与幸福了就必定造成了另一些人的悲哀和落寞,在这一刻。夏翩跹的欢喜造成了谁的悲哀?——姜午阳。

蓝兰依然没有醒过来。她看不见陈曲儿的欢喜,所以这当口院子里凄凉的人,就只有姜午阳自己。

得了东西就走人!天南地北客!你说去哪就去哪!

体会着夏翩跹的欢喜,姜午阳心如刀绞。

那女子的身上总是能闪出那种在传说中才有的绝世风光,可那风光却永远不曾属于大地上最黯淡的角落。

所有人都擦去了画在面上的鬼脸,可姜午阳那一脸黑无常的锅底灰他连碰都敢碰。他不敢让夏翩跹瞧见角落里的自己,纵然他心中知道此刻她除去叶声闻,眼中再瞧不见任何人。

星星月亮在夜空中闪闪发亮,却照不开他心里的一片阴霾。

本以为。只要很认真的喜欢就总会打动一个人,可到头来,却只打动了自己。

※ ※ ※

“这土墙太厚!挖不倒头啊!”

“谁他妈弄来这许多土!堵门做什么啊!”

“那小门怎地也没了!”

毒逼出了一半,闭着眼睛的方子天听见院子里突然一片大乱。

站身起来,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见一院子的人慌慌张张四处忙乎,方子天走过去看了一眼,喊开堵在庙门口几个人,就见门外竟是一堵土墙。

田添翼钻进这土墙里在挖洞,挖了足有一丈多远。

方子天把他喊出来,田添翼头脸上全是灰土,惊恐的道:“挖不倒头啊!咱们好像不在邹县里!是不是这城隍庙被人埋进地里啦!”

一旁的一个锦衣卫忙道:“虎爷,您急糊涂了,看看天的星星!咱们这不是都是站在地上吗!”

田添翼:“那他妈这挖不到头的土墙是哪来的!”

这时叶声闻过来对方子天道:“尊驾,自我进来之后,墙上的门就没了!”

没等方子天说话田添翼拍着大腿就喊:“完啦!定是咱们假扮阴司城隍,被玉皇大帝困在炼丹炉里了!”

方子天:“滚他吗蛋!这三样东西互相沾边吗!”

“那就是被王母娘娘困在瑶池里啦!这下出不去啦!可真是要了老命了!”

方子天:“大殿里韩伟庭闭关的密室里有没有出口?”

曲儿这时回道:“有是有,但也堵满了土石”

众人凑在一块,集思广益,蓝兰醒过来之后听得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说的玄乎,吓的直哭,方子天身上余毒未清,脑中混混僵僵一时也想不出对策。

最后还是夏翩跹一拍手:“要不跳墙吧!”

众人恍然大悟,四面朱漆大墙只有一丈多高,翻过去不成问题,方子天站在墙边,他不放心别人,亲历亲为搓搓双手,身子一飘,翻上了墙头,往下一看,入眼的正是城隍庙旁边的一侧大街。

为了先让众人安心,方子天回头道:“没事了没事了,看到大街了!”

众人心中大喜,方子天从墙上向外跳下去,落地之后心里不禁纳闷,这怎么跳到另一个院子里了?街呢!

这边院子同样不小,同样的四面朱漆大墙,方子天四下望了望,只见对面西墙那边聚着一帮人,十几个人都背对着自己似在议论着什么事情。

方子天耳里极好,听到那边一人说道:“这怎么跳过去没音了,他不能自己跑了吧!”

仔细一辨,听那说话的正是夏翩跹的声音。

方子天大吃一惊,怎么他妈搞的,老子从里面墙上往外面跳,跳下来之后竟然又回到了庙里来了?!

他晕头转向,心说难不成这城隍庙让人施了术法?可那不就成神话故事了吗?

定定心神,方子天连忙冲众人跑过去,喘了口气喊道:“咱们这他妈怕是遇上了鬼打墙啦!”

这边众人正在琢磨怎么当家的翻过墙去就没音信了,忽然听到方子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全部吓得哇呀一声跳起来。

田添翼颤抖着声音道:“你不是跳到墙那边去了吗!怎么从我们身后回来啦!?”

夏翩跹突然道:“我知道了!徐鸿儒还活着,是他用土雷符把这城隍庙”

她话还没说到一半,忽然天上飞沙走石风云变色,地下震荡整个院子一下裂成了两半,众人慌忙闪避,身手不够快的直接掉进裂开的地缝之中。

只见那院子里裂开的地缝深不见底,转眼间徐鸿儒化身的巨大蜈蚣带着一股无边无际的死亡气息,卷着黄云一样的尘土从中钻出,一口就咬住了离它最近的叶声闻,囫囵个就吞了进去。

随即它卷起长长的躯体,一个纵身又钻进了地缝之中,夏翩跹刚刚反应过来它吞吃的人是谁,还没等有所动作,那地缝就咔嚓一声再次合拢。

“出来!”

抽出短剑夏翩跹疯了一般的用流火飞红向地上猛刺,可院子中青砖石地坚硬无比,却那里刺得进半分。(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鹬蚌

众人见了这精怪卷土重来,想是那大个烧鸡原来屁用没有,一下全慌了神。

正在这时,大蜈蚣又冲了出来,这一次它出现在方子天身后,半个身子自墙里穿出,一时间腹下千足皆动,狰狞至极。

只一口,就将坎坎凭着本能把陈曲儿推开的方子天拦腰咬住。

“拿命来!”

夏翩跹一声喝罢,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只一个照面,夏翩跹心中猛的一沉,碰触间只觉那虫身上的一层甲壳厚重无比。

这时大蜈蚣蜿蜒游走,摆动身下千足,自高墙上爬了下来。

红了眼的夏翩跹,没等它攻过来,足尖一点跃身上墙,她身形连闪,避开咬着方子天第蚣头首,拔背拧腰蹬墙借力,整个人在高墙上冲着蜈蚣飞了过去。

女子的感性总是大过于理性,这一刻她充满了怨恨的心,无视了所有身体上本能害怕反应,更取代了头脑中的尽数思考。

鲜红色的甲壳,甑光瓦亮,似乎比铁板还硬,可甲硬,剑更硬。

短剑在手上划出一道鲜血,流火飞红闪出的精光在夜空中自上而下连成一道耀眼光线,豁然穿进了虫甲!

“吐出来!把他吐出来!”

跳上了那蜈蚣的巨大躯体,双腿一夹骑在虫身上,夏翩跹噌噌噌,连下三剑,虫身上短剑刺进后拔出的地方,都伴着大量的黄绿色汁液喷出来,那汁液辛辣腥咸,溅到夏翩跹脸上,直弄的睁不开眼睛。

虫口上的方子天腰上被一对腭牙插住,腰间没有护身刺青甲。鲜血早已侵透衣衫,蜈蚣毒腺囊内更分泌出大量毒液,都顺着腭牙上的毒腺口注入了皮下,方子天这时半个身子都麻了,腰部以下是疼是痒全然没有知觉。

这时大蜈蚣带着身上二人满院游走,口中传出诠释着死亡的呼啸,东蹿西撞扫尾摆头,院中众人挨上它一个边都免不了骨断筋折,只见二十来个人无路可退之下一个跟着一个就地卧倒翻滚,以避起锋芒。

方子天心中里叫苦不迭。见夏翩跹纵然手中剑利,可奈何这家伙实在太大,刺下这几剑看来也对其根本难以构成直接威胁。

“扎他一对招子!弄瞎它!”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又怎容多想,夏翩跹嘴中咬住短剑。手足并用爬到磨盘一样大小的虫头上,口中呼喝一声。早把那流火飞红抡圆了。往一侧的虫眼上扎将下去!

蜈蚣眼睛小的和它庞大的躯体不能相提并论,拿捏不到正确位置,夏翩跹拼着一股子狠劲,匆忙间劈头盖脸地已经刺到了第十剑上。

耳中只听得几声似是扎破皮球水囊的声音,把那蜈蚣疼的不住抖动,夏翩跹见一下得手。正要再接再厉,去到另一面再扎,却感到虫身剧烈地抖动,使得手足不稳。失了重心,人也从虫头上面滚落下来。

眼见夏翩跹被甩下去,方子天本以为借她这一下便能脱身,可万没想到却在虫口间被咬的更牢,这一下他心里发里狠,嘴上骂娘,扬臂伸手,插进了蜈蚣被刺破的眼睛里!

猛力自里向外掏了一把,也不知扯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似是还带出了些许粗大的经脉血管,满手上像是打翻了染缸,赤橙红绿青蓝紫样样皆有。

蜈蚣眼中吃疼,不断发出怪鸣,疯狂的甩动虫头,一下子把方子天高高的甩到了天上。

一众锦衣卫一瞥眼间,见方子天都快变成小黑点了,心道这大当家的身受重伤,要是真从这般高的空中摔下来,那还不直接砸到阎王殿里去了?

众人乌乌泱泱正要跑过去接住衣食父母,不料大蜈蚣口中长鸣,红烟不断吐出,越吐越多瞬间扩大,简直就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红云,把大半个院子都裹在其中。

这时“砰唧”一声闷响,也没听见方子天喊疼,众人心里听的一沉,当家的这一下怕是归位了吧?

红雾一人多高越来越浓,众人闭着气自顾自的乱跑乱冲,大蜈蚣隐在雾气中乱咬乱杀,周围事物能见度不过一尺见方,慌慌张张中大家伙不住的被自己人相互撞倒,你骂我傻,我骂你瞎,可院子里一片沸腾之中就属陈曲儿叫方子天的哭喊声最大。

她爬在地上摸来摸去,这时地上横七竖八已躺了不少死人,被蜈蚣咬死的,被毒气呛死的加起来足有十多个人,一时间根本找不到方子天具体摔在那里。

转眼之间,红雾浓的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越摸心里越着急,曲儿嘴里不住大喊:“你在哪啊你不能死啊!”

呼喊间胸肺中的一口气便渐渐憋不住,胸口闷疼得都要炸开了,就在她马上撑不住要喘息时,忽觉脸上被一只手抓住,扳过来后一张嘴贴在了自己唇上。

被渡了一口气之后,曲儿听见了身前传来了方子天的声音:“咳咳你要作死啊你!在毒雾里叫唤不要命了!”

雾中另一头。

姜午阳把蓝兰护到院子里没有被雾气侵染到的角落。

叮嘱蓝兰不要乱跑,姜午阳转身又钻进雾里。

这当口陈曲儿一收声,夏翩跹的位置再醒目不过。

“徐老不死的你出来!到小姑奶奶这来!”

姜午阳辩声寻人,到了近前伸手一拉,对方的身子入手处温软柔腻,自是夏翩跹无疑。

“快随我走!”

对面雾气中响起一声娇喝:“放开!你他妈谁啊!”

“我是”

他使了半天劲“姜午阳”这三个字自愣是没说出口。

“滚!”

姜午阳六神无主,茫然间又道:“我是”

这一来夏翩跹已然猜出身前人是谁。

正要用强带她出去,姜午阳蓦地肩头冲进一股热流,竟然是流火飞红刺了进来。

“爱谁是谁!滚!”

未待他再开口,红雾中便传来窸窸窣窣的无数虫足爬动之声,由于雾太浓,早已经无法看清其间的情形,只听的那响动忽左忽右,像是在围着他二人急速的盘旋,听起来那蜈蚣和这边的距离怕是不过十步。

姜午阳肩头疼痛又觉身后劲风扑至,夏翩跹见红雾忽然被快速冲击来的气流带动,向两边散开,大蜈蚣的虫头豁然间在姜午阳身后雾中张口冲出。

它来势如同雷霆万钧,看准姜午阳的头就过来扑咬,姜午阳转身抽拨云剑想拼着一死帮夏翩跹赢些空当,不成想那大蜈蚣声东击西,狡猾至极,竟然故意卖个破绽,掉头去咬夏翩跹。

这当口夏翩跹哪管来的是什么,挺起短剑,不管不顾地就迎着那好似是一面通往地狱之门的虫口中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照面之间,大蜈蚣认清了嘴边上的剑锋是流火飞红闪出的烈芒后,于尺寸间连连缩头,虫身一摆顿时就要隐入红雾。

夏翩跹得势不饶人,仗着手中剑热锋快,足下一点蹿出两步,抬手一剑,眼见烈光激射的流火飞红就要涌进蜈蚣体内的时候,就听砰的一声,虫躯上突地破了一个大洞,黄汁四溅中大洞内里竟然伸出一只抓住了流火飞红的怪手!

红雾弥漫之中大蜈蚣一声沉闷的悲鸣,那叫声听起来似是撕心裂肺。

短剑脱手,夏翩跹被姜午阳强行拽出红雾,她此时身上无力,根本挣不过姜午阳双臂的坚持。

而那些仍然在雾中闭着气的、没头苍蝇一样乱跑的幸存锦衣卫这在时又忽闻得一声似是身体爆裂的大响,随即万缕红雾中冒出了两点绿光。

只见那绿光聚而不散,一经突出便在红雾中上下翻飞,所有困在雾里的人都觉耳边过风,咧咧作响中大蜈蚣的哀嚎更是一声压过一声。

众人在弥漫的雾气中不由得跟随着那两点绿光左右摆头,目瞪口呆之下竟然忘记了自己身陷险地。

田添翼惊得大喊:“这是幽冥鬼烛!这雾里有鬼啊!”

正值此时,一片混沌中突然闪过了一大片橙红色彩,那色彩几达数丈一闪即逝,直刺的众人眼睛火辣生疼,随后大雾之中竟然是仿佛传来了一声凤鸣般的清啸之声。

戾响过后,那绿光随即变淡消散,雾中就此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然而众人心知肚明,就在方才这一片翻涌到沸腾的红雾中,除了那蜈蚣精之外显然是还出现了另一些更加惊世骇俗的存在!(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渔翁

一直陷在雾中的锦衣卫这时算上田添翼与周朝贤在内,幸存下来的不到五个人,而大蜈蚣不再吐烟后,院子里的毒雾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尽数散尽了。

这时瞧去蜈蚣的巨大躯体已经断为两截,那连着头首的前一截瘫在地上重重喘息,而带着尾巴的后一截却虽死不僵,在地上来回抽搐跳动。

蜈蚣两截身上都被打的稀巴烂,看上去尽是些像是被抓挠出来的伤口,伤口中不时流出腥臭难闻的黄绿色汁液,它本身甲壳硬极,很难想像伤它的东西是有多大的能耐。

方才大雾中明明是有三个东西在各自为政相互激斗,可何以大雾散去后却只剩下了这被打成两段第蚣精?几个大难不死的锦衣卫心下不禁纳闷,还不断的出声讨论着。

“橙红的是凤凰,肯定是凤鸣鸡回魂啊!”

挣开姜午阳,夏翩跹连滚带爬地冲向院子里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好在叶声闻着装平常不甚难寻,他身上穿的衣服不似那些扮成各式鬼怪的锦衣卫那样花哨。

翻过趴在地上的叶声闻,只见他满脸煞白,手里还紧紧撰着已经淡去艳光的流火飞红,夏翩跹吓的手脚冰凉,抱起不知死活的叶声闻,又掐脉又听心折腾了半天,直到叶声闻开始有了细微的呼吸,她一颗心才放下来。

田添翼仔细看了看场中的形势,这当口徐鸿儒变化成的大蜈蚣虽然没死,但受此重创,它身子都断了,喘息中早就不能喷云吐雾,已然是没了任何威胁。

“小小精怪吃了熊心豹子胆!在俺面前也敢造次!吃你爷爷一棒!”一声惊雷暴喝。田添翼捡起方子天掉在地上的棍子,冲上前去猛砸虫头。

他手上不停口中又不住大喊,生怕方子天听不见,可奈何手里这根青铜棍子太沉,没抡了几下便闪了腰肌。

“小的们!倒是都跟我上啊!”

一旁活下来的几个锦衣卫都瘫在地上,这时候没死也的就剩下一口气了,邀功自是头等大事,可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大蜈蚣许是被打的狠了,剩下的一只眼睛一瞪,虫头忽然抬了起来。钳口大嘴对着田添翼一张,里面“咕噜咕噜”直响!

正对着那血盆大口,田添翼登时吓得傻了,万料不到这精怪临死之前也还要扑腾一回。

方子天躺在曲儿怀里,腰部以下疼得根本动弹不得。心说这长虫也太能了,身子就剩下一半。还欲暴起吃人。他急忙抄起手边的另一根龙头棍,准备扔过去给它再来一下子,却惊讶的发现那蜈蚣并不是要攻击田添翼,而似是内里有些烦恶,做张口欲吐状。

紧接着就听哇啦一声巨响,那虫口中有一个人伴着大量黄白色的它被吐出了来。正巧迎面砸到田添翼身上,院中众人离着他最远的怎么也有四五十步远,却依然被这股腥臭熏的直犯迷糊。

周朝先捂着鼻子,过去奋力将田添翼拉出来。这时田添翼虽然一身腥臭倒也觉得侥幸:“没死就好!臭不打紧洗洗就成!不打紧不打紧!”

众人懒得关心田添翼是死是活,都把目光聚到了被虫子吐出那人的身上,只见他全身上下汁液淋漓,待得将他面相瞧仔细了后大伙都吃惊不小,那人正是红巾贼首徐鸿儒。

吐出真身后,大蜈蚣的躯体重重摔落,蜷缩起来便一动也不再动了;妖身已一破,徐鸿儒本想挣扎着站起来,可奈何身上虚弱的不行,就地晕死了过去。

※ ※ ※

常言道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一夜打子时开始,方子天听到曲儿那“本小姐”三个字之后,他便意识到此间的一切已经不在计划之内。

带来的人死了大半,自己的能耐没了大半,当他再看见庙门口堵着的土墙变成了左丘辰的时候,方子天终于知道他和运筹帷幄四个字终究还是差了一些。

蓬莱少主一身雪白,踏过庙门槛时,他面上极是平静,单单一句话就压得方子天透不过气来。

“我身后,有一百人。”

别说一百个人,就是他左秋辰单独一个人,在平时方子天也别想占到任何便宜,更何况现在他重伤之下还要照顾此间这许多人

看了看方子天,左丘辰的瞳孔骤然一缩,唇边淡淡的笑意似是凝结着一层冰霜。他长长地吁了口气,不去看满地狼烟的院子,不去看萎缩成团的虫子,不去看徐鸿儒手里的桃木牌子

他只是满意地眯起了眼睛,细细欣赏着方子天失神的表情。

当太阳再度升起时,蓬莱仙岛将取替锦衣卫督监府成为整个江湖上最高的地方。

一盘棋要如何下才能让赢家最为酣畅淋漓?无非是经过了周密的部属后,再一点点按原定的计划,将对方老将以外的每一颗子抽車踹炮,慢慢诛杀。

一百个蓬莱岛弟子上前杀人时左丘辰双手背后一步不挪,他眼睁睁的看着方子天身边的残存棋子护着老将,连龙头棍都没来得及捡起来就退进了最后的“九宫格”。

进了城隍大殿后,方子天看了看最后的几个残兵败将,夏翩跹抱着叶声闻、蓝兰紧跟着姜午阳,而他自己则倒在曲儿怀里,田添翼周朝先在忙着搬神像去堵门。

两个人这时头上还都带着牛头马面的鬼脸,哥俩慌张的样子把这一幕显得十分滑稽,就像是齐天大圣再一次打回幽冥界一样,而可悲的是此时门外三头六臂的孙悟空却已经不再是他们大当家的了。

一切都不出左丘辰意料,当殿门被他踹开时,对面剩下的八个人已经进了密室中的地道。

在少主人的吩咐下,一众蓬莱弟子将城隍爷的巨像搬过将地道口堵了个严丝合缝。

谢峰取下徐鸿儒手中的土雷符呈给左丘辰,问道:“少主,徐鸿儒杀不杀?”

左丘辰:“我们是跑江湖的,不是朝廷官军。挖下他的内丹即可。”

谢峰回道:“属下明白。”

地道内。

这里蜿蜒曲折,时宽时窄,处在内里根本看不出这地道通向哪里,田添翼同周朝贤打着头阵在前面持着火折探路,后面的人相互搀扶一个比一个走的慢。

田添翼急的火烧,生死关头再也不顾忌方子天的身份,他回头不断地催促:“我说你们倒是快些走啊!万一人家放火熏烟怎么办啊!”

“再废话,当心小姑奶奶割下你的口条!”这当口有心思回他话的人也只有夏翩跹一个。

腰上点了止血的道,方子天这时勉强能在曲儿的搀扶下走上几步,他听见夏翩跹还有斗嘴的闲心,不免问道:“我说这小叶什么时候能清醒啊?咱们现下可都是落魄的鸡,就等他一鸣惊人呢!”

蓝兰这时接道:“可蓝兰怎么看着他只有出气没进气啊!”

夏翩跹把背上叶声闻的身子提了提:“照这个样子看啊,要醒怎么也得四五个时辰,指望他是别想了!”

又走了半盏茶的时分,曲儿这时走的累了,停下来出声抱怨:“这地道通向哪里啊?怎么走不到头啊!”

田添翼不适时宜的开口又道:“照我看啊!这路没准通向阎王殿吧”

没等夏翩跹开口,曲儿迎上去给了他一脚:“闷头走你的路!想去阎王殿我现在就送你去!”

然而就在此时,众人见到了最不想遇到的情况,八个人举着火折,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谁也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地道在他们面前一分为三,出现了三条岔路(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意外

夏翩跹放下背着的叶声闻,掐着腰道:“怎么又是个三岔口啊!”

这话别人也许不懂,可蓝兰却明白的紧,上一次在观云宫的地道里夏翩跹着实没少被自己连累。

岔口这处的地面上比较平坦干净,八个人面对岔路无奈之极,只能坐下来稍事休息,商量一下一步的对策,到底怎么个走法。

方子天从曲儿怀里摸出剩下的半盒鼻烟,躺在她腿上一边吸烟,一边发楞。

这时候夏翩跹和田添翼开始争执着出去的办法,两个人一个说分开走,一个说一起走,田添翼絮絮叨叨中嘴上难免带上几句粗口,夏翩跹正好有气没处撒,抢过去扯起他衣襟领子就打,蓝兰充当着老好人正在一面拉架一面姐姐长,姐姐短的哄着夏翩跹消气。

被那边二人吵得心烦,方子天对曲儿道:“我就是说不听你,非来搅合这汤浑水,家呆着多好,这下弄成这样怎么护你啊”

曲儿正帮方子天揉着酸麻的双腿,对着他耳边柔声回道:“不怕,这回曲儿护着你家里好是好,但这里有许多狐狸精勾人,单是她夏翩跹一个我就放心不下!”

方子天摸摸身边人滑嫩的俏脸:“回家老子就八抬大轿收了你,省的你天天防贼似的!”

曲儿笑眯眯地望着他:“娶我我也要防!不说别人,单看蓝兰那丫头对你就不怀好意!跟我抢东厢房也不掂掂自己有多细的腰身儿!”

方子天无奈抬头,入眼的却是一张比星光更璀璨的笑脸。

方子天愣了一瞬,恍惚间,只觉得已经很习惯于她的醋劲十足。

曲儿看他盯着自己发呆,笑着凑到方子天的眼前,朝他吹了口气:“其实呀我挺知足的!”

方子天:“怎么知足?腰身儿够细?”

曲儿捅了他一指头。然后偷偷指向瞄着夏翩跹看的姜午阳:“你看他!他除了她什么都可以不想要,可她呢?”

方子天一笑:“她啥都要!唯独就不要他”

曲儿黯然道:“论品貌论出身,真不知他比那叶声闻要好出多少!可她偏偏就是睬也不睬”

方子天一笑:“也是个瞎狗不识臭的主!”

“是该加个也字!还说人家呢,你还不是和她一样?你也是个瞎子”曲儿嘲弄的口气中,满是欢喜。

“我和她不一样,你和她一样!你可是真瞎,看上个臭流氓哈哈哈”

曲儿笑着轻咬了他一口,品品嘴若有所思地道:“臭是臭了些,可惜我没得换啊”

方子天同曲儿正笑着,这时田添翼过来提议。说因为这里好几人都伤了,走路不方便,就先暂时留在原地休息,由他和周朝先分别从三条路各向前摸索试探一段距离,然后回来接人。

方子天心知田添翼乃十足的贪生怕死之辈。真是找到了生路,保不住就会扔下他们自己跑了。可他又觉得这注意可行。于是方子天便对矗立在夏翩跹身后的姜午阳道:“哎那个谁啊你跟一起跟着去看看。别黑漆麻乌的别再出什么乱子。”

姜午阳捂着肩头上剑伤点点头,又看看一直把背影留给他的夏翩跹,心里不舍脚下一直没迈动步子。

夏翩跹一见这三岔口,就想起之前在涿鹿山上蓝兰添乱时的种种表现,这时赶忙对方子天道:“让他把蓝兰一块带去,这里有什么事我可护不住这么多人!”

听见她言词。姜午阳的心里甚是难受,她本可以直接同自己说,可夏翩跹却偏偏要通过方子天的口来转述。

蓝兰随了姜午阳跟着前面举着火折的二人走去深处探路,临走时还不忘冲夏翩跹做了鬼脸。

四人走后。曲儿把方子天扶到地道边靠着墙壁休息,他腰上的伤痛个不停,不断刺激着大脑,再加上虫毒使得体力透支,此刻方子天整个人的精神只能靠着鼻烟维持。

竖着耳朵夏翩跹细细的听了半晌,确定此间只剩下他们四个人的时候,她突然不怀好意地眯起了眼睛,斜盯着那边方子天二人。

怕叶声闻躺在地上凉坏了身子,便让他靠坐在墙上,安顿好了之后,夏翩跹抽了流火飞红慢慢冲那边二人走了过去。

曲儿感到背后冒出一股凉意,猛地回转了身子挡在方子天前面,看着凶相毕露的夏翩跹,她心里怦怦直跳。

脸上带着微笑,夏翩跹双眸内的漆黑中泛着一股她招牌式的特有的阴冷。

方子天好整以暇唇边含笑,似乎夏翩跹的一切反应都早在他预料之中。

“夏小姑奶奶想怎么样?”

将短剑隐进袖中,夏翩跹谈谈道:“尊驾,咱明人不说暗话,现在就把药方子和白莲宝鉴给我,成不成?”

方子天:“成!当然成!”

听明白了她趁火打劫的意图,陈曲儿为之气结,这时突然插口道:“真想不明白,你这种居心险恶自私自利的人怎么会拼了命的去护另一人!”

回头看了一眼叶声闻,夏翩跹道:“你主子不也一样,除了你之外他还在乎什么?”

“东西给你可以,但我有个条件”方子天不置可否地拍拍曲儿的身子,接着道:“就算是求你帮个忙,只你把她带出城去,我方子天这辈子都记得你夏翩跹的好,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曲儿一惊,正要跟方子天说她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他,却见此刻夏翩跹愤然抽剑,口气上显得急不可耐:“你拿我当傻子耍嘛?都山穷水尽了还谈什么这辈子!现今这步田地出去了谁能斗得过他左丘辰!再说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跟小姑奶奶讲条件?我现在就要!”

“没有可能!”

方子天口气一变,面上的坚持和夏翩跹一般不二。

冷冷看着他,此刻夏翩跹眼中泛起闪烁不定的杀意。

拿这小蹄子的命来要挟他,不信他不给!

两人都闭了口不再说话,就在这气氛越来越是紧张的时刻,三人身后的地道口中现出了一个身影。

夏翩跹抬眼看去。心里顿时凉了一大截,那来人正是方子天安插在白莲教的细作,左使邱莫言。

见了方子天,邱莫言并不惊讶,半跪在地上道:“属下来的迟了,主上赎罪。”

又恨又气,夏翩跹心中懊悔不已,她这小算盘本也打得精,只要得了东西便和叶声闻隐居山林从此不在江湖上路面,认可得罪了方子天这瘟神也不打紧。他出去了肯定会被左丘辰杀,可却万万料不到的是每到这时总会有出这么一个程咬金在半路闯出来,如今带着个迷迷糊糊的叶声闻她根本就不是邱莫言的对手,但这时已然跟他们撕破了脸,再想改口真可是晚了三村了。

有恃无恐的方子天不再去看她。搂过曲儿对邱莫言道:“你为何在这里?”

邱莫言低着头,不敢对上方子天的眼睛:“韩伟庭闭关期满。属下是来接他出去的。”

觉得这个理由还可信。方子天满意的问道:“韩伟庭已经死了,你可以回督监府了,哪条路走的通?”

“只有属后这条,快、安全。”

她语气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似乎是她对于心里期待已久的事情的最终到来显得很是平静,邱莫言瞄了一眼挡在那晕死人身前的夏翩跹。又道:“要不要属下杀了她?”

摆了摆手,方子天起身后冷笑一声走进密道:“敢跟过来就杀了她。”

邱莫言看着夏翩跹的神色中有一丝迟疑,但一瞬后还是跟了上去。

搂着叶声闻,夏翩跹像一只看见老猫利爪的小鸟。她缩在角落里一声没坑,眼见着那边三个人走进了生路。

※ ※ ※

卯时,旭日初升,万道长矛般的金光从漫天阴云中抛射下来。

晨雾尚未消散,而沉寂了一日的官军已然出动了。

烈火升起的浓烟滚滚无边,弥漫了整座城池。

眼见那在风中猎猎招展的大字旌旗已然残破不堪,似乎顷刻间就会坠落。城楼之上更是死尸伏地,那些血已干滴的死人横七竖八地晾在那里却无人前来清理,浓浓的尸臭味与汗臭味相互夹杂着,充斥在空气中,刺鼻难闻。

城下官军居中十万步兵十万骑兵,两翼炮石大车不计其数,放眼望去那密密麻麻的金鳞铁甲大军真如秋色中的麦田,金光闪闪一望无际!

一阵雷鸣劲急的战鼓过后,骤然之间,官军号角大作,对面十万骑兵、两翼攻城大车按兵不动,居中步兵则个个举起两人多高的铁皮大盾、跨着整齐步伐山岳城墙一般的向前推进。

恍如金色海潮自平地席卷而来,他们每跨三、五步口中必喊一声“杀”,直使山河大地都跟着那沉闷的嘶吼一起颤抖!

两军交战在即,可义军将领们在这要命的当口却寻不见了首领徐鸿儒。

城上将士不过泛泛之辈,如今城楼防守端没了徐鸿儒的呼风唤雨之能,万般无奈之下几个主事军将只能命所有兵士将整个邹县内仅剩的箭矢尽数放将出去。

空中无数羽箭狂飞,拖着长声厉响的箭雨如蝗虫过境般铺天盖地的纷纷划破晴空,然而城下官军在十万块铁皮大盾的护佑下,中箭倒地者屈指可数。

官军兵士健硕的身影,如波浪般起伏,一浪接一浪,后浪盖前浪,眼见没了风雨砂石的阻碍,他们震动天地的喊声中有着前所未见的兴奋!

这种兴奋,相互传染、相互激励、直将心中三个月以来的恐惧尽数化作了攻城杀敌的仇恨!

未几,心中被仇恨所激励的官军第一次登上了城楼!

相比之下,面对着手持刀刃蜂拥迎上、个个满脸狰狞的官军,那些失去主心骨的义军显得寡难敌众。

天边,旭日辉映云霞,赛过方从热炉里倾倒出来的钢水,光芒四射,映着疯狂的杀戮,映着炽热的烽火,映着处处凄厉的嘶喊(未完待续……)

ps: 注:根据资料记载,明末徐鸿儒起义的声势浩大,活动范围遍及半个山东,给明朝统治者以严重的打击。但徐鸿儒在取得一系列胜利之后,没有采取机动灵活的斗争策略,乘机扩大战果。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反而采取了固守一城一池的消极的作战方法。徐鸿儒起义历时190余天,最后虽然失败,但却点燃了明末农民斗争的烈火,高敲响了明王朝的丧钟。过了不到七年,席卷全国的李自成起义就爆发了。小说涉及的一系列历史事件只因故事发生在其大背景环境下。其中情节和语言描写均为角色角度触发,是剧情所需,不涉及任何作者本人观点,历史人物功过是非还请以正规书籍资料为准,故事只是故事。

第四十四章 万马奔腾

掀开地道出口处的铁皮盖子,方子天在曲儿的拖拽下爬出地道时,发现他们正处于邹县城楼之上。

半个身子都不听使唤,他连说上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城楼上满眼都是官军杀义军,看得二人头都跟着晕。

剑影刀光中伴着血肉横飞,与其说这是一场征战,倒不如说是一次屠杀。

义军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倒下,一个接着一个死亡。

混乱中曲儿摸出方子天身上锦衣卫青龙使的金牌,高高的举在身前,无数官军纵然杀红了眼可见到陈曲儿手里的金牌依然躲着走,冲撞了出差办事的锦衣卫,那可真是不论你能立下多大的军功也保不住要掉脑袋的罪过。

“破城了!放吊桥过骑兵!”

突然间,只见官军攻城队的领头将军手里提着义军守将的人头,冲着城下己方大声嘶喊!

那头颅才被斩下,面目上呲牙咧嘴,两只眼睛惊恐地圆瞪着,脖颈断处还不断地嘀嗒着鲜血,血线随风飘逸。

正所谓树倒胡散,城上义军见主将遭诛,大势已去,纷纷弃了刀枪,将双手举过头顶摇摇晃晃地跪倒投降。

然而,缴枪不杀只是义军卑微的痴心妄想。

“邹县已复!杀贼有功啦啊!”

“杀!杀!全杀!”

回顾义军在邹县三个多月来坚不可摧的防守,官军何以泄愤?唯有大刀砍头城头喋血!

陈曲儿把摊在墙边的方子天挡在身后,嘚嘚瑟瑟地举着能证明立场的锦衣卫金牌,那无比血腥的场面直吓得她双眼紧闭,城楼上这群官军简直是比方子天都狠,她急于带方子天出城,可却生怕前走一步就被这些杀红了眼睛的、把活人当做牛羊来宰的屠夫抡上一刀。

只用了一盏茶时分不到。官军无止境的疯狂就让无数手无寸铁的投降义军尽数身首异处

※ ※ ※

扒眼睛看了好一会,夏翩跹确定了没有潜在的危险,这才推开地道口处的草盖子,扛着昏睡的叶声闻爬了上去。

一片旷野中夏翩跹辨辨方向,极目远眺,邹县城楼远在数里之外,只见连天的乌云下,城楼上吊桥已缓缓放落,伴着卷起的无数烟尘,官军中央十万铁蹄蜂拥入城。可铁蹄踏地的震天喧嚣传到这边,夏翩跹听起来就像是窃窃私语一般。

她回身向爬出来的地道口望去,心中不禁纳闷,那邱莫言为什么说只有她身后的那条才是生路?

※ ※ ※

攻城官军撤下满地是血的城楼时,有个兵士心眼活。望见了陈曲儿手中金牌上刻的竟是一条腾龙,连忙不忘跟面前这锦衣卫使节买好:“大人。小的叫王二狗子。用不用小的叫几个弟兄来帮您把这人抬下去?”

陈曲儿闻声睁眼看时,只见面前这人谄媚的笑脸上就像是用鲜血洗过一样。

她连忙摇了摇头,兵士们知趣的下了城楼。

缓了好一会神,曲儿收起金牌,却听身后的方子天道:“邱莫言呢?她不是先上来的吗?”

经他一问,曲儿这才想起来丢了个人。

“不知道啊。咱俩出来之后就没再见过她,是不是趁乱被人杀了?”

可事情远没有陈曲儿想象的这般简单,当她再度扶着方子天起来时,迎面出现了邱莫言的身影。而那个身影正站在白衣胜雪的蓬莱少主身后。

玩鹰的,让鹰啄了眼。

方子天身上一个激灵,想把不知是不是被吓傻了的曲儿挡在身后,可他身上没有一丝力气,不但如此,少了曲儿的搀扶他竟然没用的跌在了地上。

真所谓冲风之衰不能起毛羽,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也。

这个世间上存着很多无奈,而这些无奈是我们没法子改变的。

他用尽最后的全力,将火雷符掷到左丘辰脚边。而后者对这囊中之物却看都没看一眼。

“站过来!”浑身虚脱,跪倒地上的方子天狂吼。

曲儿没有答话,只是向前迈出一步,双臂开张毅然决然地护在方子天身前。

“你聋了!我让你站过来!”

她俏脸煞白,急促的呼吸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畏惧。任谁都看的出来,这只作势挡车的螳螂挥舞起的一双镰刀臂下,是一颗颤抖的心。

远在古希腊,那里的人们将螳螂视为先知,只因螳螂前臂举起的样子像极了一位正在祈祷的少女,所以又称之为祈祷虫。

而这一刻,她是在维护还是祈求?

天空骤然暗淡,层云叠起,如苍色大布之上泼了一碗浓墨。卷积乌云的狂风断断续续紧一阵、疏一阵地吹着,拂过城楼上的万数死尸,簌簌有声。

一道道闪电被天边的浓云裹住,它们势如惊龙,撕裂奔腾欲出不能,炸雷一个接着一个响起,却盖不住城下万马奔踏的蹄声。

官军铁骑破门入城,亦如半空积云,越来越厚,越来越沉。

而在城楼之上,左丘辰向这边迈出的步子映方子天脑中,远比天庭滚雷同无数铁蹄加起来更响。

最更令人惊讶的是,曲儿的身子在蓬莱少主出手一拂间只是跟着一个踉跄,脚下却似生了根一般,一动不动!

“别碰她!冲着我来!把能耐都冲着我来!”

对方子天的嘶喊左丘辰和陈曲儿全都充耳未闻。

蓬莱少主终于用正色瞧了她一下,眼内锋芒凌厉,却不出声。

陈曲儿双臂大张,和左丘辰毅然对视,千言万语似乎都凝结在她目光里面,过了好半天,她才冲口喊道:“不怕你!”

站在一边的邱莫言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那女子本是韩伟庭无数婢女中的一个,她们本事低微内里丑陋,靠着一副皮相在白莲教苟且偷生。为了一颗解药就能无数次出卖自己的身体与魂灵,可这一刻那女子看上去身形秀挺,姿容柔美,恍若画中人物。

以纤弱之姿,迎惊涛骇浪。

左丘辰看着她冷笑,金手指快如崩雷闪电。

只一招曲儿就闷吭一声,身子随即被击得向城楼下飞了出去,方子天心神巨颤,用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劲力跃出一步,坎坎抓住那只稍纵即逝的手。

朦胧中她看到了他错愕万分的眼神。方子天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是使不出力气。

想把他的女人拉上来,可使几次劲却只能仰天狂吼。

耳边忽听曲儿道:“我死了之后”她声音断断续续,气息已经微弱至极。

“我我死了之后你会不会找其他女子?”

方子天低头看去。只见她身上血迹斑斑,眼中却满是笑意。颈项被金手指戳破处鲜血长流堵之不住。一时间他心痛已极,出声骂道:“你给我闭嘴!”

此刻,往日脸上的嘻笑与不羁荡然无存,他呲牙咧嘴的样子苦得就像漠北凄风。

她温柔地凝视着他,眼中有泪,可唇边的笑意却柔得如同江南烟雨。笑容深一些。他一定也会把自己记得深一些。

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可她的身子却止不住地渐渐向城下滑去。

耳边只是城楼下山崩海啸的人喊马嘶,落在其中她就会像海啸里的一叶小舟,转瞬间就会在浪涛深处消失殆尽。

天开始落雨。她睁开眼睛凝望着苍白的天空,那雨一丝一丝如在空中飞舞的精灵,不断打在她的睫毛上,看上去冰冷而俏皮。

手上已经有些拿捏不住。

冰冷的风,冰冷的雨,和那点在背心上冰冷的金手指,让他只觉得身体里每一股血液都快要冻结。

虽然平日里拥有凌驾于常人的力量,但此刻在这片万马奔进的城池中,方子天这一份坚持是那样无助而绝望。

人世休夸手段高,霸王也有别姬时,任你再有逆天之能,可在上苍的眼睛里却依然渺小如蝼蚁。

“驾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左丘辰应情应景的吟唸着《赤壁赋》满意地欣赏着方子天的表情。

“人只是像蜉蝣一样寄生在天地之间,渺小得像大海中的一颗谷粒,哀叹生命的短暂,而羡慕长江的流水无穷无尽。希望同仙人一起遨游,与明月一起长存。你知道这是不能轻易得到的?扔她下去,我饶你不死!”

曲儿信了左丘辰的话,手忙脚乱的欲挣开方子天的手,她每动一下,脖颈间的血就窜得更急。

方子天这时本就抓她不住,无助的大吼:“不要再动了!我让你不要再动啦!”

眼中有莹光闪动,她却仍努力地笑着。

“其实曲儿要是死了本也不打紧的”

方子天听得心如刀绞,他呼吸又粗又急,胸肺间呼哧呼哧作响,好似个破风箱一般。双手紧紧抓住她,张了张嘴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能挤出几声沙哑的“不不”“呀呀”,面对千军万马,他能谈笑自若,但此时此刻,却泪水决堤。

看的有些不耐,左丘辰收了笑自脚边死人堆中捡起了一把单刀。

耀眼的刀光斩下,曲儿只觉周围的一切都已淡去,似乎又回到了督监付东厢房,过着彼此日日作伴,朝夕相处的日子。

那一年她十六岁,迈进厢房的门槛时,她清楚的记得,在暗暗害怕中心里有着一丝悸动

单刀风快,砍断了她的手臂,身子猛然坠落,就这样飘飘摇摇地跌入了尘埃中,曲儿嫣然一笑,想将自己最后一刻的容颜印在他心里。

而方子天的心如遭雷击,只觉得胸内有个地方炸裂开来,千碎万裂扎的钻心疼痛。他感到慌乱恐惧,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陌生感觉,陌生得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早就习惯了身边有她陪着的生活,虽然心中不忍但他却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只因这将是他最后一次看她。

没了她,他怎么活?

身影越来越小,曲儿对着天空伸出另一只手来,极力想去触摸那已经遥不可及的人。身下是万马奔腾的喧嚣,她嗓子里发出的声息散在其中,可唇畔依旧笑意盈盈,她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摔在了地上。

鲜血溅了一地,活像是一朵绽放的凤凰花!

铁蹄过境,转眼之间那轰然堕地的纤弱身影,被踏成了一片肉泥

方子天心智已乱,左丘辰将动不了的人拎了起来,可他说什么,做什么,方子天完全不知道,胸中闷意如火如荼,越积越厚,化作了一腔怨毒,刹那间只觉天下人人可杀。

一口血从他嘴里喷出,在蓬莱少主的雪衣上溅出点点猩红。

金手指在周身大上尽数点过一边之后,左丘辰甩臂将手里的废人一扬,就这样将曾经整个江湖上的噩梦被扔进了城外护城河。(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冬藏

天启二年冬十月,大明官军复邹县,徐鸿儒起义失败,山东贼平。

朝廷安插归降乡民二万七千余人,获骡马千匹,神枪八百杆,大炮二百零六,弓刀甚多。徐鸿儒及家眷被俘,于十一月初八日押送至北京被杀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天下间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当树上的叶儿尽数掉落时,夏翩跹同叶声闻来到了涿鹿山,曾经桑田变成海,年初正月十五那一场大火过后,观云宫的亭台楼阁如今已然变成了一片断瓦残墙。

拉着叶声闻四大主峰一座一座的转悠,夏翩跹说说笑笑中东掏一把西翻一处,挑拣出不少尚自能用砖瓦木樑。

站在旭日峰一处黑焦焦屋子前,夏翩跹道:“这山头我熟得紧,但这处却没来过,这是蓝兰他爹的住的地方,也不知道没烧之前是个什么样子”

锅碗瓢盆,叶声闻提拎栓挂一大堆东西着实费力,忙忙呼呼中不解的道:“我看这涿鹿山也没甚好处回石佛口小茅屋多好在这盖什么房子啊”

“都说多少次了!既然江湖上没有方子天的死讯,那咱们和他们撕破了脸,小茅屋子哪躲的了方子天?涿鹿山可是有地道的,地道我也熟,咱俩能转死他!”翻找间在一堆破罐碎砖中夏翩跹还摸出了一块银子,欢喜的赶忙举起来给叶声闻看。

经她一说,叶声闻也突然想起了年初旧事:“咱俩这缘分说怪也怪围山那时候我正巧被韩伟庭安排去堵揽月峰的地道”

“还说呢!要是你不戴个死人面具装深沉,早就跟你好上了,我还在督监府呆了那么久,都是你害的!”

接住夏翩跹拋过来的银子。叶声闻掂掂份量又笑道:“那是你觉得有利可图吧,你要想出来八卦阵怕是也困不住你啊”

话听了一半,夏翩跹心里又苦了起来,白莲教衰了,闻香教灭了,和方子天那头又撕破了脸,百香丸的解药方子和白莲宝鉴二人连看都没看过一眼,现如今跟他呆在一起纵然再开心,可仍算不得无忧无虑,徐鸿儒赠给叶声闻的三颗解药尚可够她维持一段时日。可他的半夜里来鬼缠身的烦恼却依然无从解决,两个人都不过剩下一年半载的命,日子再欢喜终究是数着过

对于任何烦扰的事情,夏翩跹这种人愁的快,忘的也快。嬉笑打闹之中二人终于赶在冬天的第一场雪来临之前在揽月峰上修筑了一处住所出来。

远离了石佛口,远离的天津卫。似乎就也远离了喧嚣和烦恼。至少对夏翩跹而言这段日子她过的很是欢喜。

手上所有的银子都被她用来购置了柴米油盐酱醋茶,涿鹿山的密道被她当成了地窖,她把所有的东西都囤积在里面。

以前二人总是聚少离多,呆在一处也要防备许多,算起来真正能在一起玩乐的时间很少,如今整天腻在一起。没有了外人搅扰,自然不必担心未知的危险与窥伺,躲在修好的屋子里,他和她过起了寻常百姓的日子。

这一段日子以来夏翩跹在学做菜。叶声闻自然要被她抓来打下手,每次掌勺她总是叽叽喳喳地指挥着,嘴不干,舌不燥,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一个多时辰她能连一个磕巴都不打。

二人吃饱了没事做,时常牵着手在山间漫步,看落霞与孤鹜齐飞,看星斗同日夜转移,看狼群逐鹿,看雪盖山川,又或者互相看

夏翩跹每日都要拉着叶声闻跟她跳上一会皮筋,对于这种在两颗树之间绑上一根橡皮绳的耍子叶声闻上手很快,可夏翩跹定制的规则是要边唱边跳,看着她伴着口中欢唱在两根猴皮筋儿间来回踏跳的绝世风光,叶声闻总是跳着跳着就把自己绊倒了。

雪大的时候叶声闻要教她推雪人,她提不起兴趣却热衷于从旁捣乱破坏,每当叶声闻在给忙乎了一个下午的杰作嵌入眼耳口鼻时,她总是无限沉醉于那百步助跑后的凌空一脚。

山野之中日月如梭,叶声闻只觉得每时每刻都如白驹过隙,是那般短暂。在他虚度的一生中,他从未如此盼望过时光能够慢下来一些,可越是这般想着光阴越是匆匆而过。

如无远虑则必有近忧,天上神仙都会有烦恼,更何况凡人自身

冬去春来,他夜里的噩梦越来越剧烈,着魔的间断也越来越频紧,已经再瞒她不住,当百香丸的解药被夏翩跹吃剩一颗时,她近乎每隔三两天就要在地道里躲上一个晚上。

他不受自己意识掌控时,常常会在山间乱跑,亮天之后夏翩跹次次都要在偌大的山林间寻上个把时辰,才能将昏迷不醒的叶声闻拖回家

叶声闻总是怕自己着魔的时候会伤到她吓着她,每每醒来之后都要求和她分房睡,夏翩跹自然不依,她有着一般少女所没有的大胆热情,把类似笑不露齿、食不言语这些闺中礼节视作狗屁,她总是嚷嚷着跟他说连周公之礼都没有行过一回,分房睡简直就是逆天下之大不韪

正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银钱细软却来越少,她原本计划着等开了春就买些种子和他一起种些地瓜土豆,可到了东风解冻的时候,身上却已经翻不出一个铜钱大子

渐渐的,叶声闻发现自己每一次着魔醒来时,夏翩跹总是在很安静地拥着自己,面上若有所思

她告诉他蓝兰说过,若是在盛夏,揽月峰这里看到的月亮是很大很大的,就好似伸手便能揽过一般,月亮地儿下就像被银子铺成的一样,他答应过她无论如可都陪她看上一次,可当春天的第一只蛰虫苏醒时,叶声闻已经很少在白天能打起精神,而到了晚上自己已然很难再是自己,一起看月亮快成了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苟活

天启三年,春三月。

岁月匆匆,谷雨时节过后,天气便越来越暖,可那些死透的心,却越来越凉

又一个夜晚降临了。

毛壳麝香浓郁的气息弥漫在锦罗铺陈的东厢房,却熏不开满屋子刺鼻的酒气与霉酸味。

歪在墨玉床榻上,他呆呆地看着帐顶大红大紫的凤凰串花图,繁华如故,却物是人非,一行热泪顺着脸上的楞角淌下,点点滴滴,都掉进了搂在被窝里的酒坛。

那坛酒已然咸涩到不能再饮。

放眼望去,昔日竭尽奢华的屋内如今堆满了一个大过一个的酒坛,这里根本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一身城隍爷的装扮依然被他皱巴巴地穿在身上,那衣一直没脱过,上面已经被酒渍、秽物染得看不出原本金带扎蟒袍的华贵样子,他长发散乱,半白半黑的发丝和下巴上野草一般冒起的胡须纠缠在一起。

灌下一口咸酒,他伸手轻轻抓过一只摆在榻边断臂,突然间笑的像碰见了死耗子的瞎猫。

“昨晚上我梦见你生了个丫头给我,她跟你一样!调皮的紧”

说着说着,突然嘴中就有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犹如满天花雨般散开。染红了胸口的衣襟和盖在身上的被褥,他紧闭着双眼,心口疼的要命,身子剧烈颤抖中伴着狂乱的喘息。

“调皮的紧”

※ ※ ※

“他究竟是什么毛病你来来回回都这许多趟了怎么还瞧不出来?”门外隐隐传来蓝兰与郎中的说话声,却又渐渐去得远了。

郎中将蓝兰拉走后,小声道:“小的看啊,方大人这怕是撞邪啊他怎么总把玩那死人胳膊啊?”

“”蓝兰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搭话。

“这不是痴病和瘫痪这般简单啊,要不就请个萨满神婆来吧。说来也怪啊小的年初就来给方大人瞧病,这也快两个多月了,他那死人胳膊怎么也不发臭啊?”

蓝兰黯然道:“那是我用大盐给腌上了”

那郎中一惊:“啊?这又是何故啊?”

蓝兰:“你这老丈好事的紧,让你来瞧病,哪来着许多啰唣,快走快走可记住了啊!方大人瘫痪这件事到了外面跟谁也别说!”

“使得使得!小人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乱传这口舌啊!”

付了银钱,打发了郎中,蓝兰依旧愁眉不展。这许多日子来,她也想了各种方法想帮方子天从曲儿离去的阴影中走出来,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到了最后她不得不去请郎中来医病。

前前后后已经有数位知名郎中来看过方子天,都说是筋脉尽损、五内俱伤以至瘫痪上身无力、再加上哀伤过度又导致了心神涣散的痴病。

蓝兰在东厢房也算是待了许久,她看的出来,自打方子天不吸鼻烟以后,他心疼病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

邹县破城那日。姜午阳一行四人找到了地道的出口后回来寻人,却不见了这边等待的方子天四人。随即地道里窜进了蓬莱岛那边放出的**香。万般无奈下他们只得走出先前寻到的,设在护城河旁的地道出口,四人刚一出地道就正巧看见方子天手里抓着一只白生生的断臂从护城河里爬出来

※ ※ ※

回到方子天卧房前时,蓝兰见屋门大开,里面有人在说话,细听之下却不是方子天连月来的自言自语。

要说得知陈曲儿死后。整个督监府除了蓝兰之外包括总督兼田尔耕在内都躲瘟神一样躲着方子天,真是人人避之都唯恐不及,不过好在这半年多以来除了那条勾魂的死人手之外他不和任何东西说话,任谁都看得出来。这瘟神离死已经不远了。

此刻姜午阳毅然坐到榻边,看着痴捏呆傻的方子天,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出准备了好几天的言辞:“你觉得你有多可怜?”

方子天一斜眼,瞪人时却已然没有了昔日那股气冲斗牛般的威严。

“赶快滚蛋!”

“左丘辰没杀你,是因为他这种人喜欢让别人永远活在屈辱和痛苦之中,当年你让他爹成了废人,他如今也让你成了废人,可曲儿小姐要是活着,肯定不愿意看到你现在这样”

面上的肌肉抽了一下,方子天扬手将怀里半坛子酒扬了姜午阳一个满脸花:“八百年前的老措辞留着回去劝你娘!老子让你快滚蛋!少来烦我!”

姜午阳:“烦你又怎么样?你武功没了、身法废了,龙头棍都丢在邹县了,这督监府里别人看不出来,你却瞒不过我,你现在下榻都不能,我再烦你又能怎么样?”

方子天喘了几口粗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徒劳地抖抖被褥上那些已经侵入进去的酒水,蒙头要睡。

这举动大大出乎姜午阳意料之外,没有见到想象中的要杀要剐,摸了一把脸上酒水,姜午阳没有要走的意思:“你觉得你有多可怜?”

许久之后,蒙在被子传出了方子天有些模糊的声音:“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死人,就算埋了也是我方子天的尸体。可她现在就剩下一条胳膊了你说我可不可怜?”

伤心的人,有时也渴望得到别人的同情,哪怕,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被窝外,姜午阳的声音断断续续,听起来似是带着些许嫉妒:“我并不觉得你有多可怜因为你喜欢的人也喜欢过你,为了你她可以不怕死我也可以不怕死,可我喜欢的人咬断了我的手指,我不顾一切的想护她,她说用不着、说给我滚、说你爱是谁是谁在皇城庙的毒雾里你喜欢的人可以不要命的找你,我喜欢的人却用剑刺我你可怜吗?直到死她都喜欢着你我倒觉得这是一种欢喜你知道什么叫可怜?深深喜欢的人,深深喜欢着别人这才叫可怜”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躺一个坐。过了不知道多久,被子慢慢的掀开,里面传来了方子天的声音:“你说一个人为什么会有烦恼?”

姜午阳的声音也变得十分沙哑:“因为记性太好了”

当姜午阳出屋子时,天已经亮了,他见到蓝兰默默的靠在门边上打着瞌睡。

见到师兄出来,蓝兰目光中带着探寻。

“不用再请郎中来了,他已经开始吸鼻烟了”

※ ※ ※

遥想陈曲儿在督监府时,方子天独善其身三千若水取之一瓢,空有王者之尊,其实除去了吃喝什么都没有享受过。

天启三年到了四月末的时候。方子天终于换下了五个月来穿在身上的衣服,大摇大摆地出了东厢房的门,搬到了西厢房居住,他变本加厉的恢复了往日放荡不羁的本色。把那些**糜烂的玩意儿尽数耍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整个江湖上都传的沸沸扬扬。

原本清清静静的府邸现如今竟然养了百名舞娘歌姬。方子天却依然还嫌不够,觉得不尽兴又不知从那里买回了两个西洋番邦夷女。一个叫艾玛来自英吉利。一个叫萝拉来自法兰西。

这两个夷女都不到二十岁年纪,容姿间有着绝美的异国风情,艾玛碧眼桃腮雪肤金发,萝拉前突后厥身美腿长,方子天与这二人在厢房里真可是黑白颠倒,日夜寻欢。

后来为了助兴。他觉得酒后交欢已经不再过瘾,竟偶尔服食由罂粟之汁液提炼制成的药丸,两个夷女总是在一旁诱哄着,或用樱桃小嘴含着、或用白嫩脚趾夹着送到方子天嘴边那些药丸本是产于小亚细亚一带。印度等地,分量大时可令人迷晕昏睡,分量小时,可使人产生兴奋的幻觉,在醉生梦死间得到传说中的极乐。

一次蓝兰进到厢房里去送饭食,刚推开门就立即退了出来,她满脸涨得通红,显然是看到了被褥零乱间三人赤身**、乐交欢的画面。

可除了蓝兰督监府中根本就没有人在乎方子天,自然也没有人替他惋惜,反而大多数都在羡慕嫉妒。

要说到这日日宴饮寻欢,夜夜好色纵欲,原本倒也没什么,哪个官史富豪不是如此呢?

可势态的发展远比大伙想象的要严重许多,一段时间过后方子天已然威福由己、暴虐成性,日常见人非打即骂,连常去房中送酒饭的蓝兰夏莲都时不时要挨上他几巴掌。

其行为饕餮放横、伤化虐民,其心地猾狡锋协、好乱乐祸,自使府邸上下人人愤痛、恨怨弥重。

然而,背后耳语者金针缝嘴,当面劝说者刀下砍腿。

这一日,姜午阳见蓝兰眼中酝着滚滚泪花气冲冲地推开房门。

姜午阳一愣,待见到蓝兰小脸上映出的五指扇红时,他只能自顾自的叹了口气道:“以后没事,少往他那房里去。”

“你说!那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姜午阳黯然,“我没说什么,就是劝他说一个人有烦恼,是因为记性太好”

记忆是痛苦的根源,如他真能将烦心的事又忘掉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他如今忘的可倒是一干净!天天这样这样他对得起谁?!”

姜午阳面上的平静和蓝兰的伤心截然不同,将蓝兰手里的食盒接过,问道:“师妹今日送的什么?”

蓝兰道:“杭椒牛柳”

揭开食盒,见那一盘牛柳炒的七成熟,其中还伴着过过油鲜绿杭椒,姜午阳冷笑道:“他打你,是因为你做了陈曲儿的拿手菜。”

一个人很想忘记的另一个人时候,反而会记得更清楚

眼泪全都淌了下来,蓝兰对着那盘牛柳道:“午阳哥你杀了那两个番邦贱人好不好?蓝兰看的实在堵心。”

“杀?你师兄有多大的能耐能在方子天手底下杀人?”

蓝兰一百个不信,“你骗蓝兰!都被那左丘辰打成了残废,养了这么久才能下地,他如今还能护得了谁!”

姜午阳被逼急了,冲口道:“你懂得什么!对武学一道你一窍不通,自是看不出来他身法武功已经尽数练回来了。”

“你说什么?”蓝兰一愣,心里不知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姜午阳冷笑:“难道你不知道自打那日我出了东厢房以后,他每天都捂在被子里翻看那本白莲教的黄皮旧书”

“你是说白莲宝鉴?!”

姜午阳:“师傅在世的时候说过,那白莲唤作宝鉴《金龙八宝混天机经》,里面怪力乱神、邪魔歪道应有尽有,不然他身中剧毒、筋脉尽损之下武功何以能在数月之间遥胜从前?何以性情大变荒无度?何以要将鼻烟换成那罂粟毒药?十成十的跟那书上的邪法脱不开干系这种旁门左道的法门稍有差错便走火入魔、身心俱毁,不晓内情者自是不知他如今是靠女体采阴、借毒催功,你以为他日子过的逍遥自在,实则这般逆天行事,他少说也要折上二十年寿命!”

蓝兰听得糊里糊涂,只明白了最后那句折寿二十年,连忙起身道:“他为何要这般?蓝兰这就去把利害给他讲明白!”

她话音未落时,姜午阳已经将其按在椅子上:“为何要作践自己?你小小丫头懂得什么!如若不然还能等到你来说劝?田添翼周朝贤之辈早就将他拉到后院子杀了!所以师兄的话你一定要听!他那屋子,以后少去!”

一番话说完,姜午阳坐等了一盏茶的工夫,而对面的蓝兰一声不吭,她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或许在她眼里,这个世间突然变的不再像从前一样单纯。(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生计

历史上曾有这样的一则典故,北宋王朝的开国皇帝赵匡胤,庙号宋太祖。出生于洛阳夹马营,起初赵匡胤是名习武之人,有太祖长拳流传,在军中初时就被称为英雄,但是穷困潦倒,身上经常不名一文。

一次赵匡胤单人在外,逢天热难耐欲买些酒水解渴,但身上摸不出一文钱。

日上中天,他口干舌燥之时看到一个西瓜园,园主人是一个老翁,赵匡胤就寻思吃白食,先吃了再问价钱,然后说价钱太贵坑人不付钱。

因此他要了很多西瓜来吃,吃完了喝足了,问:“多少钱?”

老翁伸出了一个指头:“一文钱。”

天底下不可能找出比一文钱更便宜的价了,但是就这一文钱赵匡胤也没有,预先准备的借口根本没法用,这样就难倒了赵匡胤。

所以说,有时候曲曲一文钱就能难倒堂堂英雄好汉

穷者,贫也,既缺乏财物、亦处境恶劣,夏翩跹眼下正是如此,五月初的时候,她就算在地道里扫上十遍也找不出来一粒粮食。

半载刚过一年却还没到,两人就已经没了饭吃。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米下锅的日子已经把夏翩跹逼得上山找野兔子,然而涿鹿山珍奇鸟兽虽多,可白日里能听见虎啸,夜色下常伴着狼嗥,靠山吃山这话对她老说竟然是个讽刺。

一天夜里她在地窖深处躲“叶声闻”的时候发现已然没有菜油点灯了,陷在黑暗中发了一会子小愁,她突然出声又笑起来:“天下那么大,能养得这许多活人,难道小姑奶奶会比别人差?有手有脚的活人难道要让憋死?真是杞人忧天!”

夏翩跹知道,想要有口饭吃靠着常常一觉起来太阳就落山了的叶声闻是不可能的。所以啊,只能她明早下山去找个营生做。

涿鹿山即是黄帝站蚩尤的涿鹿之野,向西北走出两、三里地便是涿鹿县城。

转天早间她转了两个山头,找到了在林子间熟睡的叶声闻,夏翩跹将他抱回床上又给他盖好被子,留了张字条说出去找营生赚银子,便独自一个下山进了县城。

出门时还觉得冷风扑面,可来到了县城里的集市外,看着那些忙忙呼呼叫买叫卖的商贩百姓,她一下浑身便觉的燥热起来。

自打熹宗皇帝登基以来。天下这世道就不好混,宦官阉党把持朝政不说,更有内忧外患连年战乱,富者极富穷者极穷,平常百姓民不聊生。街上闲汉比比皆是,一个要签卖身契的下人职位都有上百人打破脑袋地疯抢。

起初看着有几个零星店面招收伙计。求营生的人都排到了街上。她总是鼓不起勇气走进队伍,在人家店门口辗转徘徊。

当夏翩跹在县里转道中午时,她终于开始怀疑,自己真能养活她和叶声闻两个人吗?

女红刺绣,不会剪裁做衣,不会机杼织布。又不会

夏翩跹惊愕地发现她空有纤纤擢素手,却不能札札弄机杼,女子该会的营生她竟然都不会!

东街一家药铺招柜台收银,这年头会打算盘的人少。夏翩跹给自己鼓劲半晌,可进了店来由还没说完,那个精明的老板娘就问:“生面孔啊县里谁能作你的担保人?”

夏翩跹摇头不解:“啥是担保人?”

老板娘冷笑一声,那鄙视的样子让夏翩跹想抽出流火飞红插进她的嘴里。

“我这个店是呐是小本生意,雇佣不起你们这些个不知道底细的外来人。”

夏翩跹抿着嘴看看老板娘手里磕着的一把瓜子,再没说话,转身出了门

西街一家客栈收扫地杂役,月钱只有可怜的二钱银子,夏翩跹见门前冷清少有人问就走了进去,这会她有了经验,进去就先道自己没有担保人,但工钱可以只要一半,那掌柜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瘸子,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般容色出众的女子,哈喇子流满地,关了店门把夏翩跹领进后院坐下。

瘸子掌柜找了把椅子也坐下,竖起二郎腿道:“既然不是本地人,就先做个出身介绍来听听。”

夏翩跹整整衣裙,道:“小女姓夏,贱字翩跹,今年二十。”

瘸子掌柜一笑,瞪眼睛打亮着面前这有些害羞的绝美女子:“没了?!”

夏翩跹本想说“你个死坡子还想听点啥?”可想到家里面没米没柴,终究是耐着性子“嗯”了一声。

她一声“嗯”,更惹得瘸子掌柜变本加厉:“以前做过杂役吗?有经验吗?”

“没有”

夏翩跹心里有点不痛快。诸葛亮出山前都没带过兵!曲曲一个扫地抹桌子的杂役也要经验?!

瘸子掌柜换了换姿势,将右腿放在左腿上,那样子高高在上,还没用一钱银子顾她来做事,却已经拿出一副你吃我的、穿我的傲然神态。

见夏翩跹低下头,瘸子掌柜眼睛放光,道:“你这姑娘很漂亮。既然长的这么漂亮,那又是为何就甘心想做个杂役了呢?”

心头大火已冒出三丈,他这问题问的好没来由,你们家不是招杂役吗?小姑奶奶还想做王母娘娘呢!可惜没有那个出身!

“奴婢、歌舞妓,这些都要卖身,我不太想做”

听夏翩跹答了那么一句,那瘸子掌柜又问出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既然不想签卖身契,那么你的理想是什么?”

“安得广厦千万间,天下大庇寒士俱欢颜”这时她已经全然意识不到背出名句已经不成章法。都要来当杂役了,还谈理想作甚?

“那座右铭又是什么?”

看着他露在鼻孔外面的许多鼻毛,夏翩跹口气上已经挂了一丝不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 ”

人再犯我,小姑奶奶斩草除根!

瘸子掌柜哈哈大笑,全然沉醉于对这貌美女子的消遣,而没有感觉到身前那股扑面而来的杀气。

“你知不知道我本来不愿雇用没有经验的人来额”

没让他话说完,夏翩跹就突然前出一步,伸出左手捏住了他满口黄牙的嘴,右手一甩,藏于袖中的流火飞红已经探进了他嘴里。

受了一整天的气,心火都烧到嗓子眼了!

“那你又知不知道小姑奶奶杀人的人比你这跛子见过的都多?”

瘸子掌柜将利刃含在嘴里的,他“嗯嗯啊啊”连声求饶,口中那柄短剑有些烫舌头,只觉得稍有一动,以后就别想吃饭饮酒了

出了客栈之后,夏翩跹在街上开始了漫无目的闲逛,其时五月初,再过的几日便是一年一度的端午节,夏翩跹这时才发现街上有些性急的店铺已经在门口挂上艾蒿、菖蒲、榕枝等草药以用来避邪,更多的酒店早把雄黄酒一坛坛垒在店外招揽着生意,就连零星摊铺上也加摆了许多包好的粽子在叫卖。

最热闹的要数街上的一家彩蝶轩,妇人姑娘们都挤在门口店内,挑选着那些由金银丝或铜丝金箔做成的发髻、每到端午节这些新奇的发簪子就被摆了出来,它们有的形状为小人骑虎,亦有另加钟、铃、缨穗及蒜、粽子等饰物,那些簪子插在头上好看新奇之余,亦可当有驱邪辟疫之作用。

夏翩跹走过去站在店门口,默默看着大把大把的姑娘在唧唧喳喳之中挑选着簪子,她们或自购,或有情郎馈送。

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让她有些眼馋,可她身无分文,从昨天夜里起就没有吃过一口东西。

人人都沉浸在即将到来的节日喜悦中,连空气里都带着荷包的香味,可这一切都与她不沾一点关系,她只是人来人往中的一个独影。

黄昏的时候,在县城东面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上,不少行人都看见在一个背阴的角落里有个一身红衣的女子蹲在地上哭,那女子热泪满面,泣不成声,哭的乞丐更迷茫,比孩子还脆弱(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娼

在天将要黑下来的时候,夏翩跹才终于想起来如是错过了时辰,城门一关就回不去家了。

到了城门口果不其然,门缝比手指头都窄,她抹抹红肿的眼睛,怀里一个大子没有,无处投宿。

无奈之下良心丧于困地,从前她最看不起的就是小偷小摸,可现下夏翩跹心里却道怎么说自己也是走江湖的,损有余补不足这是天道使然,就算入室行窃也没什么大不了,可踩了一会盘子,不料战乱刚平,县城一到晚上就宵禁,家家户户也都关窗锁门,这飞檐走壁尚有涉猎可那撬门压锁的能耐以前根本就没处学去啊,更何况兵丁来回巡逻查岗,牵一发而动全身,饭都没吃饱,哪有力气跑。

末了,她想明白了,摆在面前的除了露宿街头以外,没有第二条路。

屡着墙根左拐右弯,钻进了一个背风小巷子的胡同里,夏翩跹抱着肩膀,以两手暖暖身子刚坐下,就听见胡同深处的暗影中有人低声说话。

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我平时都是五十文”

另一人一声笑,听起来显然是个男子的声音:“家里婆娘要不是怀了孩儿,老子也不会大半夜的出来嫖你,三十文做不做?我这还有两个吃剩的肉馒头。”

夏翩跹转头望去,见那女子没再说话,已被那男人按在了墙上。

脸颊慢慢地染上了一层红晕,夏翩跹转过眼睛去看着自己的鞋尖,觉得那边有些非礼勿视。

片刻后只听那男人伴着沉重的喘息道:“不出声,馒头我可就留着不给你了啊”

经他一说,那女子靠着墙壁开始喘息呻吟,男人的呼吸也越来越激烈。口中时常还伴着些辱骂着她的污言秽语。

糖丝扭了一盏茶的功夫还没到,不知怎么地,那边突然传来那女子的一声痛呼,夏翩跹一惊转头望去只见那女子倒在地下,口中伴着白沫。浑身似是突然癫痫痉挛一般的抽搐,叫喊中她有着难以压制的痛苦,男人骂了一句提上裤子,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般情景,他自包裹中只丢出两个馒头,迈过那歪在地上的女人身子大步出了胡同。

过了一会。月亮推走阴云照亮了胡同,夏翩跹慢慢走过去,眼神中有着一丝骇然,这时地上那女子似是已经挺过了那撕心裂肺痛苦,她挣扎着起身。不先整理好衣衫,而是向前爬去抓那扔地上的馒头。

注意到丢在地上两个馒头边出现了人影。那女人抬起了头。

看着她苍白面色上那份掩盖不住的妖艳。夏翩跹凄然:“我以为你早就已经死了”

那女子竟是贪狼。

※ ※ ※

手里馒头吃了半个下去,发现里面根本就没有陷,夏翩跹出声抱怨着。

而坐在一旁的贪狼却不以为然,直到最后一口下肚才道:“如是放在以前,老娘就将他绞成陷子包进去。”

夏翩跹把剩下的半个馒头塞紧怀里盘算着回去留给叶声闻,她问:“你怎么做上这个行当了?”

贪狼喘两下。口气中仍然带着不想让她看扁的意味:“逼良为娼。”

并没在意夏翩跹发出的冷笑,贪狼继续道:“起义开始后,老娘就一直随着周印守膝县”

“去年九月的时候膝县破城,周印老儿浑身是伤。我念着他是配药的长老,就找了个地方将他苦苦照顾了一冬天,可他直到死也没把解药方子给我”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真是给了,也没钱去配药”

“朝廷安插投降乡民把我送到了这里,我听说起义失败以后那天杀的王好贤已经南下逃命。原本抱了一丝希望想弄些盘缠去寻他讨解药,可年初到这里的时候身子里的毒就已经收势不住,我大半年没有解药吃,毒虫蚀骨,早晚各发作一次,筋脉尽堵”

“没了武功,钱就只能去一文一文的赚,可我从来没想过钱有这么难赚,如今连提桶水的力气都没有,除了娼妓以外还能做什么?”

贪狼说完之后,夏翩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从小到大她二人都是勾心斗角,心里只想着如何能将对方置于死地而后快,可这时见到她这般落魄,夏翩跹已经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态度来对她。

杀了她?八个月没沾一点解药她武功身法必然全废,这时夏翩跹想要杀人真如探囊取物般容易,可如今闻香教已灭,杀了她又有什么意义。

再说,她还能活几天?

夏翩跹收了想法,叹口气道:“你今后如何打算?”

贪狼冷笑:“都快死的人还谈什么打算,就算如今有了南下的钱,可江南那么大!怕是没找到人呢就先毒发疼死了说起来还真是的,你这妹子怎么总好跟我打趣?”

夏翩跹望向天空,那里苍穹如洗,稀星闪耀给夜色也添了一分凄凉。

“姐姐用不着怕,乱世为人不如盛世当狗,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老子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六道轮回之下乱世人和盛世狗真的没有什么区别。

可说道死,贪狼面上穆然罩上了一层伤心失望的神色,她幽幽回道:“其实像你我这种人,心里早就看透了生死,可真意识到死期将至时,才知道活着有多好,就算这世间再凄苦,可仔细想想,它仍然是有值得活下去的美好”

沉默了一会,夏翩跹几番挣扎之后,在手中擎着一物送到贪狼眼前,贪狼眼耳口鼻皆敏锐于常人,未及细辩便已知那股腥臭正是百香丸解药的味道。

自打回音岛之后贪狼就没有再见过她,更有传言说王好贤用她换了千香丸的方子,可比起王好贤的奸猾,韩伟庭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白莲教也已经跟着闻香教一起灭了,她的状况不可能比自己好到哪去。

有钱人送出的一座金山也不见得如何了得,可此刻夏翩跹手中的解药却远比金山更昂贵。

贪狼迟疑着没有伸手:“你做什么?”

“留着吃吧,斗了那么多年,你我其实都是在其位谋其政,说到底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不过姐姐要是真个不好意思要,就换给我些铜钱钱来使唤”

夏翩跹冲她笑笑,她不敢去看那将要送出去的最后一丸解药,看了一定会有舍不得

日出时分,天上那层灰气已经散开,不再显得憋闷了。

将夏翩跹送到城门口,贪狼便不再挪步,只是微笑的看着她。

“真的不跟我们一同去?”

贪狼眨眨眼道:“吃了你打赏的解药,老娘自然要用剩下的日子去好生潇洒一番,那方子天我可惹不起。我们还是各走各的路,各受各的苦”

“不知道你有没有命等我要了去根药回来”

“我可没你那么贪心。”

贪狼妖艳的面上神情一动,昨夜算是跟夏翩跹解开了这许多年来的隔膜,这时想到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非要硬闯,贪狼竟似露出几分不忍之色,

回想昨夜,她说她要带叶声闻去天津卫寻方子天。

贪狼在惊讶她夏翩跹竟然又步自己后尘,和那上半夜是人下半夜是鬼的东西混在一起之余,告诉她说,方子天因在邹县破城时被蓬莱少主杀死了一个贴身侍女,而导致性情大变,如今江湖上已经尽人皆知,现下那锦衣卫督监府实在是茹毛饮血的猛恶之地。

可夜色下夏翩跹面上笑得淡然,没有一丝犹豫,嘴中更答的坚决。

她说她曾经答应过叶声闻,以后不管怎么样都一定会救他

朝阳耀眼,贪狼这时见分别在即,欲再劝说她一番,可张了张口又强忍了下来,只道了一句“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毕竟她现在已经和自己不一样,是有了牵挂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夏翩跹静静离去的背影,看着她发梢间那被微风拂动所吹出的一丝丝柔美线条,贪狼的心在妒忌。

或许,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机会,情愿为另一个人上刀山下火海的机会(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督监府

五月十四,夏至。

天津卫。

又是一夜难眠,当小轩窗外的太阳把屋内照得透亮时,躺在榻上的蓝兰依然眼睛半睁不睁地眯着,好几日了就是睡不着觉,最后她带着满面愁容展了个懒腰,出了屋。

快到厨房时,蓝兰见后厨门口围着一群人在趴门缝,纵然她蹑手蹑脚走过去,却还是被为首的田添翼发现了,田添翼一见是蓝兰这是要下厨房,便面色一黑故作凶状,踢散了其余趴门缝的众人,他冲蓝兰来了嘿嘿一个傻笑,也随着众人去了。

蓝兰有些莫名其妙,可推开厨房门的时候,已然心里明了,原来趴门缝的这群人是在偷看那个叫艾玛的英吉利女郎。

注意到有人进来,那艾玛也不认生,冲蓝兰一笑,露出了一口贝齿,她如往常一样,婀娜的身子上只披了一层纱衣。

忍不住瞄了一眼她那连抹胸都没带却能傲然丰挺的上身,蓝兰不禁觉得有些自贱形秽。

艾玛用她那碧蓝的一对美目看着蓝兰,伸手指了指自己,说着带有西洋腔调的汉话:“非、常、想、米吃”

蓝兰一皱眉,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道:“你说你想吃大米饭?”

“耶!”艾玛点点头,心里很高兴她听明白了自己的话,她笑着指指方子天厢房的方向,又说:“不要馒头、要米吃。三人都是。”

蓝兰无奈,心道这个英吉利的潘邦贱人态度倒好,还知晓大汉民族的礼节求人之前先叫“爷”,可转念一想不由得心里起火,三个难伺候的主如今竟然狂的连馒头都不惜的吃了!

她走过去一瞧,发现米缸已经空了。

提着篮子。出了门,蓝兰气哄哄地向着集市大步行去。

午后的集市上喧闹的很,各种别出心裁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合着车马轱辘声,伴着家禽牲畜声,构成一曲俗世的喧嚣。

还未到粮铺,就看到一处烧饼店前围着不少人。蓝兰心中一喜,都不知道多久没热闹看了!

天津卫人的老毛病就是不管这热闹事小事大,男女老少都很是喜欢看个究竟,他们个个把脖子伸出老长往里挤。蓝兰跳了半天脚,也没有看到里面究竟是个什么热闹。

街上有不少个好事之徒无聊闲汉,见这时店门口里三圈,外三圈围了满的人,就急于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巧人群中有几个相熟的人正在交头接耳的说谈。蓝兰也就着听了个大概,原来是有个女子来买烧饼愣说掌柜的多要了一文钱。二人就此吵了起来。

蓝兰听了不禁愕然。为了一文钱吵成这样!这女的是有多穷?!

蓝兰人小力薄实在挤不进去,就只能竖着耳朵听那里面传出的叫骂。

“卖烧饼这么些年,像你这样的乡下人我见得多了!吃的起便吃!吃不起滚蛋!”

“你骂谁是乡下人!小姑奶奶站这里盯了一上午,凭什么别人都是一文钱给两个,我就一文钱一个?”

蓝兰听到这一愣神,这女子的声音她太熟了。

“就这价!谁让你是外来的!你爱哪告哪告!有能耐你告到督监府去!”

这边老板和那外地女子为了一文钱。你一言,我一语,已自闹得不可开交,旁观的闲汉更是帮着起哄。

“好妹妹!一文钱有甚可争。不如你跟了哥哥走把,哥哥赏你一贯钱!”

“这老公公忒他娘的不害臊嘿!胡子都长到肚脐眼了也还意思叫人家好妹妹!就算她跟了你,这样花一般的闺女,叫她一过门就做寡妇么?”

那外来女子这时面上一寒,嘴上不再说话,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众人正自轰笑声中,忽听得“嗖”的一声响动,竟是那女子不知从那里拔出了一柄鲜红短剑。

想当年靖难之役的时候朱棣身为皇子有意造反,打造兵器之时尚且大量蓄养鸡鸭鹅狗,以禽畜叫声来掩盖打造兵器的声音,这女子当街亮刀也太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

现如今战乱刚平,平民上街带刀不但违法,而且是杀头的重罪。

众人这时见这外来人竟然亮了兵刃,大惊之下脚下不住后退,只怕刀剑无眼,误伤了自己,十来个人呼呼啦啦间便已各自跑得散了。

场子一空开,蓝兰立刻看清了那女子正是夏翩跹无疑,她这时手握短剑,满面怒气的脸上风尘仆仆,身边还立着个独轮车,车上正躺着呼呼酣睡的叶声闻。

“女菩萨就看在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八岁娇儿,一大家子人就靠着这烧饼铺子养活,饶了我这一回”短剑驾到脖子上,被女子气势所吓,掌柜的身子瑟瑟发抖,只是频频求饶。

夏翩跹也懒得说些什么,自面案上摸过两个烧饼,小心地收进怀中,收了剑正要离去时,却被突然从四下里冒出的十多个锦衣卫围在了中间。

夏翩跹自然不知,其时的天津城,随处可见到厂卫特务的身影。

虽说东厂与锦衣卫是特务机构,但他们的服饰非常显眼,一律戴尖帽,着皂靴,穿褐服,系小绦。让人一眼就可以认出。每当身穿东厂服装或锦衣卫服装的人出现时,老百姓与当地的地方官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被这些人找茬抓起来。

眼看着一个档头率领着十数名干事把夏翩跹堵在店门口,阵势大的连官刀都抽出来了,蓝兰见慌了神的夏翩跹忙着去护着独轮车,就也赶忙三步并两步挡在她们前亮出了督监府的牌子,这才算免了这一场争执。

说散了众人,蓝兰帮夏翩跹将独轮车推到了一处被人的墙角。

“姐姐你怎么还是这般莽撞,多亏了方才那是一队锦衣卫,万是一队东厂的人你俩这小命就算交代了!”

夏翩跹此时没了先前的惧意,笑容上换得了满不在乎的神色:“怕的什么!正巧你来了,带我去见方子天。”

蓝兰眼神中有着一瞬枉然。转而又急忙的道:“放着日子不好好过!见他去做什么?姐姐还不知道吧?你听蓝兰跟你说,自从去年在邹县曲儿小姐”

夏翩跹弹了一个她脑瓜崩儿:“省了省了谁日子过的下去还来找他?躲都躲不急呢!”

叶声闻睡到酉时才醒,眼睛一睁发现自己已在一处极是奢华堂皇的府邸之中,夏翩跹悄悄告诉他,现在已经是顺利的进了督监府,要下来驱魔和解药的方子便一刻都不在这里多留。

督监府之内,一望之下屋舍比肩,院幽亭深,层层延绵都看不到边,叶声闻就像乡下人进城一样。惊讶之余站在原地张着嘴巴直转圈。

戌时方子天也醒了,一听说来两个相熟,便要大设宴席替叶、夏二人接风洗尘。

宴席设在西厢膳厅,比起前院的威严庄重这里多了几分雅致随兴。

因算是家宴,所以人数有限。方子天、夏翩跹、叶声闻、姜午阳、蓝兰。还有田添翼和周朝贤带着正室妻子陪席。

几人在用膳,但这顿晚餐倒象是专为客人而准备的。因为坐在住位上的方子天对于这一席丰盛的酒筵简直碰都没有碰一下。

他桌上只放着了一只银质的小杯子。银杯上有一个同样质地的盖子,揭开盖子,里面盛着一种深绿色的药丸,半眯着眼睛,仰起头,慢慢地服下一颗之后。他则默默地陷入了一种恍惚迷离的状态之中,似乎那东西把身体里的一切烦恼都带走了,使服用者的脑子里出现了形形色色的幻景玄想。

半晌过后方子天低头抬眼,幽幽盯着夏翩跹那边。面色阴郁,一言不发。

蓝兰一个女儿家,不好意思随意说话,田添翼周朝贤以及两人内子不敢随意开口。姜午阳历来是谨言慎行的人,况且夏翩跹在此,他觉得坐在屋里都是一种尴尬,非必要时不愿轻易说话。叶声闻爱自在,在这种场合也显得有些寡言少语,不是什么风趣善言的客人。

席上气氛有些僵。

一厅子人,唯独剩了个谈笑风生的夏翩跹,却是越说越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到了最后就只剩下了“嘿嘿”干笑。

席上众人自然不知道邹县破城那夜,方、夏二人在地道里曾有过争执,就连叶声闻都不晓得其中缘由详情,众人见方子天这时又换上了从邹县初时回来的那副阴郁神色,便有些摸不透他今夜的心情,要说这两天左拥右抱婢女们侍奉的也算周到尽兴,可既然要请客吃饭那为什么又要摆一张臭脸出来给大家看?

周朝贤和田添翼垂目吃菜,完全不敢抬头。蓝兰心口突突跳看着和自己同桌的师兄姜午阳。姜午阳面上若有所思,神在宴外。

就剩夏翩跹独自干笑了一会,见众人都不怎么配合,心里就不合时宜地起了点压不下去的小邪火。

几个人埋头吃席,心里盼望着这顿饭是越早吃完越好,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全然不会想到夏翩跹竟然是个刺头货,在这等风口浪尖上竟然胆子大到敢和方子天这瘟神对着干!

“小姑奶奶不吃了!太没意思了!”

主席上蓦地腾起了一股杀气,吹的烛火连动。

“吭”的一声大响,竟然是田添翼被吓得呛着了,他咔咔嗑得几下,直是喷了一地未下咽的饭食。

其他人彻底看傻眼了,个个目瞪口呆。周朝贤心说你夏翩跹这是不想留小命了!这趟来督监府是寻短见来了!

方子天垂目,看着自己这边桌上的酒杯,终于说了自开席以来的第一句话:“有酒有肉,怎就没个意思?”

夏翩跹冷哼:“我说尊驾,咱用的这叫什么酒饭?来来回回你就叫小姑奶奶一个人插科打诨!天津城里的大摆筵席都是这一般模样?你们都哑巴了吗?”

方子天被她说笑了,道:“他们不说话,跟我有什么干系?”

“一无玉液琼浆,二无舞姬美人,三无笙箫歌舞,连点谈资都没有,大家拿什么来说话!”

“我这可是夜光酒杯配西域的葡萄酒,玉液琼浆四字倒也还担得!”

“一听这话,就知道尊驾是个不懂品酒的门外汉。出乖露丑了不是,正所谓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有美在盼,有士共饮,有音入耳,这酒才能越喝越暖,现在有什么?这酒已经越喝越寒,和清水有什么区别!”夏翩跹说完,随手将杯中的酒泼到了地上。

她这一倒酒直把田添翼看得愣神,心说这要是换了别人早就是一顿皮鞭加凉水,可对着这一身红他竟然眉头都未蹙一下哈,脾气简直已入化境,要说这漂亮女人就是好!日子当真是过的容易啊!

方子天哈哈大笑,抬了眼睛道:“好!好一个风流断愁!你还懂美人歌舞?”

夏翩跹:“略懂”

方子天一声咳嗽之后,随着屋门大开,有一众曼妙女子,清颜白衫彩扇飘逸,青丝墨染若仙若灵,水中精灵般仿佛从梦境中走来。

一瞬间厅内已经站进了半百舞姬,再看那为首的两名女郎,身材高挑蓝眸金发,一个穿着彩虹一样美丽的衣裳,另一个带着变幻无穷的翡翠花冠,正是艾玛和萝拉。(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刺激

弦鼓一声双袖举,心应弦,手应鼓。

耳边胡乐一起,只见那两个中原少有的西洋夷女猛然将广袖甩出旋转举起,舞动间轻如雪花飞扬飘摇,又如蓬草迎风转舞。

这舞蹈伴奏音律以打击乐为主,快速的节奏与刚劲的风格相适应。节拍鲜明奔腾欢快,多旋转蹬踏,故名《胡旋舞》。

此舞蹈盛行于唐代,是通过丝绸之路传来的西域旋转性舞种,只见厅堂中的两名夷女的旋转,时而左,时而右,好像永不知疲劳。一众舞姬也都随在她身后旋转着,两脚足尖交叉、左手叉腰、右手擎起。那旋转的速度,似乎都要超过飞奔的车轮和疾徐的旋风。在千万个急转飞舞的动作中,让众人更难以分辨出舞者的前身和后背。

玉臂轻舒,裙衣斜曳,飘飞的舞袖传送出无限的情意,萝拉舞衣轻盈,如朵朵浮云,艾玛艳丽容貌,如盛开牡丹,偶然停处,二人回眸一笑时那金发碧眼更带出百媚千娇

夏翩跹也不禁侧头去瞧,她舞技出众少人能比,可却从来没看过这种艳光四射的西域健舞。

随着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半百舞姬彩带飘逸,裙摆怒放。

舞了多时,忽而曲声一终,无数裙褶的环绕中,艾玛缓缓坠落,萝拉长袖垂地,两人团身躺在了裙子铺开的“花丛”中。

满场寂静。

周朝贤与田添翼目驰神迷的眼中充满了爱慕和渴求,叶声闻跟姜午阳却是从一开始看了几眼便赶忙一直低着头,而方子天眼内则看不出任何情绪。

众舞姬退下,两名夷女则扭到主席桌边,一左一右附身躺倒在方子天腿上,任由他抚摸着柔软的金发和窈窕的身姿。

宴席再没有先前的沉闷。周朝贤与田添翼怕夏翩跹再有出乎意料之举,两人赶忙高谈阔论,相互聊会舞蹈,又谈几句乐律。两人言语间显得十分相和,频频举杯同饮,满堂听见的都是这两个人的干笑声。

宴席快结束时,方子天已然大醉酩酊,搂着艾玛摸摸索索,吻着萝拉渐露丑态,一双眼睛里更是泛着烂桃花盯在夏翩跹脸上。一眨不眨,**裸的欲火都烧到嗓子眼了,夏翩跹笑意盈盈不羞不恼,任由他看着。

一见方子天醉的快不认人了,姜午阳蓝兰如蒙大赦。赶忙提前告退,田、周二人携着妻子也先后离去。

叶声闻喝了些那少见的葡萄酒。这酒后劲极大。夏翩跹跟方子天告了个罪,扶着步履踉跄的叶声闻回到了蓝兰事先为他安排好的住处。

※ ※ ※

亥时,方子天在膳厅里悠悠转醒,顶着头沉脑痛睁开眼睛时,发现身旁坐的竟不是西洋婢女,而是夏翩跹。

看清了这女人是谁。方子天眉毛一竖,说起话来一脸的不耐烦:“见你就烦,我懒得要你小命,别在这里碍眼滚出天津卫。”

夏翩跹见他省去了拐弯抹角的场面话。方才话里也不见要杀要刮的意思,紧绷的身体稍稍松懈下来,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别说滚出天津卫,只要能把去根药和驱鬼法门给我,尊驾要我滚到南天门去都成。”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想到叶声闻那抬不起眼皮的样子,夏翩跹突地下了个拼着清白不要的狠心:“有什么条件你随意开,只要我有你要什么我都给!”

话语出口的一刹那,她心中有恐惧后悔,却义无反顾,从来一诺许杀身,既然答应过下一次会救他,那自己当然会不论如何

她胸膛起伏急促,可等待良久却见方子天那亮如妖魔的眼神一点点暗淡下来,随后屋子里响起他干涩的声音。

“无欲则刚,我现在要什么没有?跟你开条件?”

静了静。

她忽然眯眼笑起来。

“莫不是你觉得那两名胡旋夷女,比你的曲儿还招人疼?”

“她招不招人疼,我早就忘了!”

她的笑颜映眼中,方子天心里忌恨的同时,涌起了久违苦涩。

夏翩跹这只饿极的苍蝇,在鸡蛋上终于找到了一条缝。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伤心的理由,却不曾有沉沦的借口。

“我早些时候听蓝兰说了,她说你觉得一个人会有烦恼是因为记性太好,”想了想,她嘴上又添了一句:“可我以前也曾经听人说过,当你不能够再拥有的时候,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这话就像一把寒刀,轻易间就捅进了他那颗看似坚不可摧的心。

方子天忽而眼睛一立,杀气乱串。

夏翩跹乘胜追击,鼓起勇气摇摇头又叹道:“我觉得尊驾和你那两名胡旋舞女一个样子,徒劳东来万里余,但斗妙争能,尔不如!”

方子天琢磨半晌,才听明她话里的用意,这一句出自唐代文人白居易的《胡旋女》,诗句本意中指出那些远道而来的胡旋女纵然能歌善舞,却终究无法与中原的胡旋者“斗妙争能”,只因中原最能舞胡旋者,乃正是唐玄宗的宠妃杨玉环。

他方子天手段再高,可终究左丘辰才是天下第一。

他双拳紧攥,攥的骨节中竟然发出咔咔暴响。

“斗妙争能?”嘴里一声冷哼:“人世莫夸手段高,霸王也有别姬时。”

对面的方子天,脸上似乎欲极力摆出一副看似无所谓的样子,可那扭曲的五官已然笑不出来。

见他火头已经冒出来了,这边夏翩跹笑得满脸开花,忙又浇了一瓢油:“真是大言不惭的缩头龟!还有脸自比霸王!人家那是生当人杰死亦鬼雄!洒泪别姬,从一而终啊!江东都不肯过,你是个什么东西?”

“女人死了,屁都没放不说,竟然还能有脸再找回来两个填床的,连我这不相干的人都替你寒碜!你说没说过要护着人家唱曲的一辈子?有些事一旦说出来就一生一世!你不仅是个说大话的骗子!现如今更是个缩督监府这大壳子里的乌龟王八蛋!”

打邹县回来后,从来没人敢在方子天面前用陈曲儿的死来嘲讽他一句。

嘴已经被自己的牙咬出了血,眼角更在不由自主地抽搐着,这是他这辈子以来不曾有过的神态。

他不能置信地看着夏翩跹,在她狡黠的目光下,方子天只觉自己的心思被她一览无余。

定定的看着那魂灵已经失去多时的男子正仿佛在怒火中燃烧,夏翩跹心头窃喜之下,面上全是鄙视的表情(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条件

自打那夜宴席过后,方子天便把自己一个人锁在了屋里,甚少露面,有时连艾玛和罗拉都会被撵出来。

夏翩跹犯了难,自从那夜之后,不论她怎么剜门盗洞,就是堵方子天不着。

督监府今年不知是犯了太岁,还是冲了邪秽,六月往后的日子里,住在这里的人过的很不太平。

隔三差五的,夜里时常会有下人遇害,死的都是些男子,数具尸首被开膛剜心,可怖至极。

一时间府内人心惶惶,七嘴八舌。都说定是因方子天与那两名夷女终日作乐,被陈曲儿在地下有知阴灵不散,回魂杀人作祟于人间。可碍于方子天的威,大伙明着不敢说,只能在私下里纷纷猜忌。当府里死的人上到了十个以上时,终于有下人开始窃物私逃。

方子天当年曾在义军大营见过叶声闻剜心吞噬的景象,他心里明白的很,正所谓猪向前拱,鸡往后刨,各有各的门道,这是夏翩跹暗地里在跟自己进招。

可在他眼里,夏翩跹这般作为无异于跳梁小丑,别说少了十来个下人,就算死上千八百号锦衣卫他也无所谓,这年头就属人命不值钱,老百姓穷得都快活不下去了,卖儿卖女屡见不鲜,满大街都是买不起粮米的穷人,督监府财大气粗,只要还供得起吃穿用度,随便贴上一张招人告示,争先恐后来挤门的男女老少真是要多少有多少。

夏去秋来。

一日夜里方子天正与二夷女在榻上翻云覆雨之时忽觉冷风遁入,转过头一瞧竟然是不知何时屋门大开。

那晚方子天吃多了迷药丸子,人在兴头上见门开了也没在意,更没多想。

萝拉披了方子天的衣服去关门,刚把手伸向门去,突然就见那门后突然翻出一只怪手。铁钩一般的长长指甲,抓住了她的手腕,半寸多都扣进了萝拉手腕上的里。她挣脱不得,更被抓得痛入骨髓,一时间又疼又怕,嘴里不住的大叫。

门后闪出的人睁开一对眼睛,二目之中射出两道绿幽幽的寒光,那人更不多言,身子一晃,将萝拉按在地上。扯去了她披着的衣服,长长的指甲当胸一划,一颗鲜活的人心就突地从胸口里蹦了出来。

来人将心伸手扯出来,血淋淋的一口塞进嘴中,嚼都不嚼就囫囵个儿的咽下了肚去。

紧接着他冲屋里嘿嘿一笑。闪身的瞬间便连人带影,一并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

被他目光所触。方子天惊得全身打颤。整个人就似是掉进了冰窟窿里,连呼吸间都冒出了白烟。

转日。

一大早起来,陈曲儿冤魂害死萝拉的消息在府里刚传出来,方子天就已经带了一班子神婆萨满回来,支桌点香,于大院里捉鬼做法。

这一举动把蓝兰气的鼻涕眼泪各一大把。

夏翩跹站在她身旁。用袖口帮蓝兰擦着眼泪,笑道:“哭啥,你怕的什么!唱曲儿的怎么说跟你也有些交情,吃不了你。”

蓝兰抹了一把鼻涕。小声哽咽道:“蓝兰也不是怕死,只是替曲儿小姐冤的哼,姐姐你听听那跳舞的疯婆子说的都是些什么!打烂你的嘴让你成个饿死鬼,打碎你的天灵盖,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夏翩跹看着蓝兰的哭花的小脸,也不知她是尖是傻,心道要说这唱曲儿的死了,最该欢喜的就该属你啊

法事快结束的时候,方子天破天荒的走到夏翩跹身边同她聊了几句。

“你家小叶,换口味儿了啊?”

“那也不见得,昨夜八成是因为这夷女披了尊驾的衣服,他吃错了人。”

方子天一愣:“你说他本来是想吃我?”

“这几日半夜里各房都锁门,整个府里就属尊驾身体最壮阳气最盛,他不往你屋里去往哪里去啊?”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昨夜也在附近吧?”

“奴家自然是要看着他,不然让尊驾给伤了怎么办。”

“是你把他引过来的吧?”

夏翩跹笑而不语。

沉默了一会,方子天道:“敞开了说吧,你想谈什么条件?”

“驱鬼法门、去根药。”

“你能拿什么来换?”

“尊驾想没想过这么大的督监府里人头虽多,却兴许只有我能替你想出杀左丘辰的法子。”

“那你就把他项上人头提来,你要的两样东西我拱手相赠!”

这条件对夏翩跹来说算是开的苛刻至极,她一声冷笑:“尊驾说笑了,为了练出那白莲宝鉴上的能耐,尊驾都赌命了,难道是练着玩的?天底下得罪了方子天的人,就算谁手再欠可他有胆子敢动?不过我倒是也好奇,不知尊驾在那宝鉴上练的其他能耐,敌不敌得过这龙鳞妖甲。”

斟字酌句,他发现这夏翩跹精明到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有其用意,经她一说方子天回想昨夜,叶声闻爪利眼尖,他当真心有余悸。

那一身妖龙甲,的确是个威胁。

“小叶弄死的人我也不与你们计较,左丘辰不同别人,杀他这是个从长计议的事情,我退一步,小姑奶奶也退一步,我先答应回去翻翻那黄皮书,帮你给小叶先看看毛病,日后只要你能先把左丘辰引到天津卫来,你要的东西咱们再做计较,如何?”

“成!”

午时一过,夏翩跹满心欢喜地叫醒了叶声闻,帮他收势了铺盖,搬进了西厢房。

经过那一场法事,众人猜想陈曲儿的冤魂怕是被神婆萨满打下了十八层地狱,府里在也没人遇害,风波过后,日子又太平下来,以前的老管家被鬼害死了,府里的新管家变成了蓝兰。

且说叶声闻自打进了西厢房以后。精神大好,已不似从前那般整日一副睡不醒觉的样子,只是呆在西厢房里他被方子天看管的甚严,平日里更是很少让他出屋。

方子天对夏翩跹说这宝鉴上驱鬼卸甲的法门必须要循序渐进,期间更需集中心志,戒忌情动,所以他让夏翩跹如是没事,就尽量少偷偷跑去见他。

秋收的时候,方子天被逼无奈,开始给夏翩跹配置百香丸的续命解药。这让夏翩跹悬着的心缓缓放下,可下一步棋怎么走,她却没个着落。

要知道对付左丘辰,那可是谈何容易?蓬莱少主论武艺,论智谋。论家底可都是在方子天之上的人物。

可督监府太大,白莲宝鉴不知道被方子天藏在何处。夏翩跹想偷却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这一日。她和叶声闻偷偷在捅破的窗户两边私会了一个上午,叶声闻告诉夏翩跹说近来他在服食一种正气补邪的丹药,听方子天说那是他按着白莲宝鉴上的驱鬼法门所配制出来“退甲药”。

叶声闻还说他吃了那药丸之后白天很有精神,夜里睡的安好,每晚都能梦见她,就是在梦里总是特别担心她。

夏翩跹听了笑得挺开心。却不敢告诉他自己也很是想他,只让他安心呆着别着急,等过一阵子事都平了,两人就回涿鹿山揽月峰看月亮。

午时将近。叶声闻听见夏翩跹肚子咕咕作响,就撵她去吃饭,两人约好了下次私会的时间,夏翩跹才依依不舍的走去饭厅。

溜溜达达快到饭厅时,后面的花园里响起了一缕琴声,夏翩跹不禁凝神去听。她歌舞出众,有些名气的曲子,自是耳熟能详。

闻声寻到了近前,夏翩跹一个纳闷,这首应该是《诗经》中的《黍离》,这种哀音唯有经历世情的人才能弹奏,是谁这般悲伤,竞在大白天的时候奏此哀音?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秋叶纷落,百花凋零,可那当分草而出的女子站在眼前时,天地间就像是万朵红花齐放。

姜午阳九根指头一下僵在了琴上。

知道打搅了他的奏琴雅兴,夏翩跹冲姜午阳点了个头,歉意地笑笑,姜午阳身子僵硬地坐着,脸色越发黯淡,头也越垂越低。

听见她不知说了一句什么,那句话里竟然带着平常问候的语调,没有了以前那一贯的冷漠嘲讽。

姜午阳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下,想应一声,可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便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半晌他只是点头道:“无妨无妨”

※ ※ ※

日子就像捧在手心里的一汪水,无论你怎么努力的去挽留,它们终究会一点一滴地消逝。

天启三年十二月,魏忠贤受命为东厂提督,正式入主东缉事厂。

期间他继与皇帝乳母客氏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在熹宗皇帝面前极受宠信。

客氏为祸后宫,为了控制未来皇位,她害死数个曾被熹宗临幸过的嫔妃,先是张裕妃怀孕临产,客氏竟断其饮食,裕妃饥渴难忍,暴雨之夜,竟到屋檐下接雨水喝,最后哭喊着断气。后又皇后怀有身孕,却被客氏与魏忠贤暗中陷害而生下死胎,指使皇后从此不孕不育。

转年来,各地官吏阿谀奉承,而魏忠贤也需要外朝官僚的配合,那些不为清流所容的官僚更需要投靠魏忠贤,两者很快在朝野之中自然地形成一个政治派别。

年末,田尔耕、方子天二人代表锦衣卫一派,进京去给魏忠贤朝贺送礼,两人这一走整个督监府都放松下来。

天启四年转眼即至,大年三十这天晚上蓝兰当着总督兼赵大夫人以及所有人的面,大声地吩咐护院下人紧锁门窗,守好院门,又命婆子侍女烧暖各厢的屋子,最后召集了一众人一起围坐在院子里生起的大火堆旁,吩咐摆好几桌菜肴,带着一众人行酒令喝老酒。

府里的人这时除去叶声闻外都聚在院子里,叶声闻近来天一搽黑就犯困,这时候应该睡得正沉,夏翩跹虽然剩下一个人守岁,但心里也算踏实。

火堆之旁,大家两两一桌自行组合,谁和谁坐在一起要论私交,看辈分。

萝拉死了以后,艾玛便独自一个人进出,夏翩跹见没人愿意理她,就主动过去和她坐在一桌,艾玛见有人跟她搭桌显得狠高兴,频频给夏翩跹斟酒。

笑着对饮了几杯,夏翩跹便不胜酒力,喝的满面通红。

往嘴里扔了几颗水煮花生,夏翩跹找了个话题来说,她笑着问艾玛:“黄头发的,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跟你玩吗?”

艾玛放下酒杯,默念了几遍她问的话,弄懂了意思之后,笑着说:“他们、不是、喜欢我”

夏翩跹被这蹩脚的汉话逗得来了兴趣,学着她的英吉利腔调又问:“水不~稀饭~泥?~”

艾玛知道她话里带着嘲笑的意味,白了夏翩跹一眼,并不生气,指着蓝兰那边说道:“最不、喜欢我、是、新管家”

夏翩跹笑骂:“你这番婆子好生鬼精!蓝眼睛一翻还当真什么都能看明白!”

她这句话字又多语速又快,艾玛没听真切,夏翩跹冲她摆摆手作罢,转过眼睛去瞧蓝兰。

只见那边一对师兄妹坐在一起,蓝兰自斟自酌,姜午阳逢酒必干。

两人的举动,把夏翩跹瞧的直皱眉,自打那次在花园里撞见姜午阳奏琴后,不知是不是巧合,夏翩跹总觉得跟他简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在偶尔一个错身时,她总是大方的赏给姜午阳一个笑脸或是一个点头,二人之间的气氛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僵着。

知道姜午阳在对面总是用眼睛时不时的偷瞄着自己,夏翩跹在他又一次偷瞄时突然抛给了姜午阳一个媚眼后,不禁偷着好笑,心说观云宫出来的人怎地就都这般没出息,大过年的借酒浇愁,放着自己身边青梅出马的师兄师妹不喜欢,经看上些不着四六的奸恶之徒,蓝正然当年被誉为天下第一剑客,可这是师父怎么当的,你老人家这一撒手人寰不要紧,也不保佑保佑这两个后人,丢脸都丢到督监府来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琴箫

正月初八,叶声闻做了一个梦,梦里面说好多年过去了,他同夏翩跹终于回到了石佛口小茅屋,过上了你耕田来我织布的平淡日子,一日他在耕地时候,锄头一顿,刨出了一大块狗头金,瞧那分量足够下辈子吃穿用度,高兴之余叶声闻在床上乐醒了。

躺在榻上越想越是好笑,等不及要原原本本地告诉夏翩跹。

就这般突然没了睡意,他起身下榻,听到隔壁屋里方子天和那夷女共赴巫山赏**的喧闹之声,叶声闻从头到脚都想跟着使劲。

最后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悄悄地支开了窗子翻了出去。

本想着要去找夏翩跹私会一番,可叶声闻出了门又有些转向,她说过一直跟蓝兰住在一处厢房里,可蓝兰的厢房在哪里,叶声闻又不知道。

东厢西厢都长成一个模样。

夜色里又起了一层雾,雾霭缭绕,他出来的着急,手里也没个提灯,没头苍蝇似的在雾气中穿行。

忽而走到一处,听得远处传来铮铮几声,似乎有人在抚琴。

随着夜风忽有忽无,那悠扬的琴音不断传来,叶声闻这不懂音律的人虽然听不出个数,但心中只觉甚是清雅,过了片刻,又有几缕箫声柔和地融入了琴韵之中。

只听琴箫悠扬,甚是和谐。七弦琴中正悦耳,恰似一树飘叶簌簌落;八孔箫清幽动人,犹如十里风花空中舞。

过了片刻,叶声闻听得手中击着节拍赞叹,这两人的曲子既相似,又不同,既彼此追随。又似互相比试。

只听琴音渐渐高亢冲上九霄云外,箫声慢慢低沉落入碧波海底,琴音箫声若即若离,一起一合间似在一问一答,一追一逃。

渐渐地,箫声好似被琴音折服,随着琴韵而奏,渐入和水融、游丝随风之境界,茫茫夜雾中两者连绵不绝,更增许多回肠百转之意。

闻曲识人。叶声闻心道既然能将曲子合奏的这般美妙,想必那二人是一对神仙眷侣,他提着脚跟悄悄找寻,过了一盏茶时分,终于是在一座巨大的假山后窥见了两道人影。

叶声闻缩身石壁之后。生恐搅扰了那边二人私会雅兴。

其时月亮被一片浮云遮住,夜色朦胧之下。依稀可见那对男女隔着段距离一坐一站。男子抚琴,女子,举手投足见具是身姿出尘之辈。

见了那边一对,叶声闻想起人家夏翩跹声乐歌舞样样不在话下,又念起自己一无情趣、二无特长,不免有些生出自贱形秽之意。

浮云不会永远遮住月亮。少顷月光便毫不吝啬的照亮了假山后面,显出了那对男女的龙章凤姿。

只见那边的女子站在抚琴男子身侧不远,两人偶尔四目交投,神情间似近似远。

霎时间叶声闻只觉一阵酸楚在胸中泛起。耳中一片寂静,唯见那边明月当空,人影在地。

※ ※ ※

琴音静、萧声停。

姜午阳屏息静气,方才在他的牵引下,琴箫已然和谐有致,宛如天籁。一曲作罢,他有些恍惚,默默看着夏翩跹映照在地上的影子。

这一瞬的失神,月光就已将她的影子拉到自己身边,近在咫尺,可影子终究是道影子,永远无法触摸、无法得到。

这会夏翩跹用力平复着气息,这洞箫她入冬才学,于掌握窍门之时总觉气息不够绵长,可方才这一次她在姜午阳琴声的带领下,竟然终于能勉强将一曲《渔樵问答》吹个七七八八。

有淡淡的笑溢在嘴角,她转身去瞧,只见姜午阳微微低着头,对着月影出神,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意识到身边人在看着自己,便觉得方才这般盯着她的影子愣神显得有些失态,姜午阳拽着袖口擦了擦琴,腼腆地对着她笑了一笑,欲起身回去。

“姜公子觉得小女子这管儿萧,近来吹的可有长进?”说罢,她右手举起那一支洞箫,朝姜午阳晃了晃。

一连几夜都是曲终则人散,他万料不到夏翩跹在今夜竟然开了口,姜午阳历时全无去意。

“姑娘的箫声清心悦耳,宛转悠扬,确是比姜某的琴还要强上一些”

看着姜午阳的目光游离不定,却始终不敢落在自己身上,夏翩跹上前一步,追问道:“不知今夜是小女同公子月下合奏的第几次了?”

姜午阳想都没想,出口便道:“第八次。”

“那不知现下小女这管儿箫可还配的上公子的琴?”

听夏翩跹这么一问,姜午阳低着头更不敢去碰触她的目光,看着前面那一双露在裙摆之外的,小巧玲珑的鞋尖儿,姜午阳知道她现在跟自己不过是半步距离。

他一味低头擦琴,不发一话,夏翩跹笑笑,有些拘谨的坐到他身侧,也低着头,瞧着那支把正在手里玩着的洞箫。

她的举止一如天真少女,就仿佛是安静地坐在心上人身侧,好似她明艳动人的外表下,竟是一颗忐忑女儿心。

地上映出了两人的月影,看上去,相偎相依。

不远处,就在院子里月光照不到的某一个地方,有悄悄微动。

温润的呼吸声真实地传入耳中,姜午阳觉得一切都是真实的,朝思暮想人儿真的正悄悄息在他身畔,似乎自己已经感觉到了她身上的温暖。

老天对他并不仁慈,可是却慷慨地将这几个安静的夜晚赐给了他。

至少,今夜,这天地,还是属于他的。

“姜公子?”

“嗯?”

姜午阳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夏翩跹仔细打量着他,埋了一下耳边的发,忽而一笑:“你可是还厌恶我吗?”

朦胧月色下,那展现出来的,足以倾倒城池的明眸皓齿,让姜午阳整个身体不由得僵硬起来。

见他许久不曾回话,夏翩跹眉毛一挑,面色带着逼问的意味。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可万般话千般语到了嘴边姜午阳只能摇了摇头,挤出了两个字。

“不曾”

“我本以为,你会很厌恶我的。”

夏翩跹转过了头去,似是有些凉,她微微的摇晃着搭在一起小腿。

出屋时没记得多带件衣服,这让姜午阳心里一阵失落。

“我从不曾怪过你,其实我我”

“你怎么?”

“没没什么”

这一刻,姜午阳觉得自己很卑微,没遇到她以前,他敢作敢为,从来不是这个样子。

“咱们也算是相识,都认识这么久了公子和小女说话怎地还这般拘谨?按理说如今大家同在督监府过活,自然应该相互照应着。更何况公子还是蓝兰那丫头的大师兄,我既然和蓝兰交好,自然也应同你交好才是”

夏翩跹一说说一推,可姜午阳却只听见了“相识”二字,他愣愣出神,原来在她的心里,她跟自己只算是相识。

理理思绪,姜午阳暗骂自己不知足,能与长久以来爱慕的人儿肩并肩坐在一起,这已是上天对自己极大的眷顾。

“自观云宫散了之后,姜公子就一直住在督监府吗?”

看来今夜夏翩跹的话很多,这让姜午阳心里甚是欢喜。

“正是,从那时起,姜某便随着方大人办事了。”说起过往,姜午阳脸上不禁掩上一抹不自然。

然而夏翩跹没有留意到他的情绪,又接着问道:“公子在这里过得如意吗?”

姜午阳听了这么一问,暗道她这是竟是在关心自己,脸上的不自在立刻隐去,微笑着回道:“在哪过都一样的。姜某现在只求能安安稳稳的活着”

“现下他方子天这个样子,咱们在督监府能安稳几天?你没想过带蓝兰离开,另谋出路?”

“没姜某如今算是个无处可去之人,这里还有一个小师妹,她不想走,我就不会离开。夏姑娘想离开了?”

说话时,姜午阳心里突然有着隐隐担忧,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问,她要走了吗?走了还回来了?

良久,身畔的人没有答话,可耳边却有抽泣传来。

他转过头,看夏翩跹。

她怎么了呢?

唇儿打着颤,脸上挂着泪。泪从眼窝里涌出,那么多,那么亮,就像两眼小泉,噗啦一滴,噗啦一滴,不断线儿。他想抬手给她擦,可手好像不是长在自己身上,抬不起来。

“我自是要走的,可却想走走不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黄鹤楼

许多日子以来,姜午阳黯然伤神。

过了回年他整个人反而越来越瘦,心里始终不愿承认夏翩跹对自己已经是卸磨杀驴。每夜他还都会抱着再能和夏翩跹说话的希望,去花园里的假山后抚琴。

可夏翩跹自从那夜把姜午阳将所知道的,关于左丘辰从小到大的种种打听了一个底掉之后,便再没于他面前出现过。

本以为她那段时间夜夜来此,也许只是为了奏曲怡情,可后来才明白过来,原来她真的只是为了套话。

正月十五一过,这年节就算结束了。

十六日夜,田尔耕、方子天打道回府,可接风宴上却不见了蓝兰和夏翩跹。一问之下才知她二人一早就收拾行装,说是去了湖北武昌。

方子天脸一沉:“谁放的人?”

田添翼赶忙放下酒杯回道:“没放人没放人,叶小子还在这呢,听说她姐俩个是要去黄鹤楼寻人。”

方子天转脸看向姜午阳:“听谁说的?”

姜午阳看了他一眼,道:“她们去寻石萍儿”

方子天听了一愣:“谁是石萍儿?”

※ ※ ※

二月初六日,武昌黄鹤楼。

夏翩跹和蓝兰行路十来多天才到武昌地界,好在一路平安,连劫道的响马山贼都没遇上半个。

在黄昏的雾霭里夏翩跹带着蓝兰登上了蛇山,蓝兰算是初次来此,一望之下但见远处黄鹤楼在蛇山顶处拔地而起,翼角嶙峋,气势雄壮,半截都伸在天里头。

此时夕阳的辉煌映照在覆盖于楼面的十几多万块黄色琉璃瓦上。当真是色彩绚丽,真如山顶之上蹲坐了一只怒火麒麟。

这“天下江山第一楼”始建于三国时代吴黄武二年,巍峨耸立于武昌蛇山峰岭之上,享有“天下绝景”之美称。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黄鹤楼冲决巴山群峰,接纳潇湘云水,浩荡长江在此三楚腹地与其最长支流的汉水交汇,自然造就了其隔两江立三镇而互峙的伟姿。因与对岸晴川阁隔江对峙,相映生辉,更被称为‘三楚胜境‘。

这里地处江汉平原东缘,丘陵余脉起伏于平野湖沼之间,江上舟辑如织。在蛇山上黄鹤楼天造地设于斯。历代文人墨客到此游览,免不了留下不少脍炙人口的诗篇。

诗仙李太白一首“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使武汉江城之称名扬四海,更使得黄鹤楼声名大振。

念着登楼赏景在即,蓝兰兴奋的不行,连连感谢夏翩跹此趟出门能带上自己来散心,嘴里不住的念叨夏翩跹这个姐姐当的好,下辈子还要作她的妹妹。作亲妹妹!

夏翩跹乃十足的心口不一之辈,嘴上答应的好,心里却道:“要不是你出路费盘缠,小姑奶奶才吃饱了撑的硬要带上你这累赘!”

进了黄鹤楼姐俩个才知道什么叫做内有玄机。这楼阁外观高三层,内部实为九层。夏翩跹以前听说过这天下江山第一楼不是什么人都去的起的,在这里坐个桌位,都要花钱。

她此时想起来,性头一起就问了一下顶层桌位的价格,那小二报了个价,把夏翩跹惊得笑了出来,正要问黄鹤楼地窖里有没有桌位的当口,就见蓝兰随手扔出去一条金灿灿的“大黄鱼”!

那小二平日里招呼的都是有来头的客人,收了金条也不惊讶,径自带着两人来到了最顶层。

夏翩跹从来没见过金条,按说金子可都是要锁在国库里,平民百姓之间可是禁止流通的,上楼时她拉着蓝兰小声问:“这块黄的你那弄来的?”

蓝兰是视金钱如粪土的大家闺秀,徒自没体会到夏翩跹这穷姑娘家的惊讶:“府里面多的是啊!银子多占地方啊,蓝兰这次出来除去零钱,带的都是金子。”

夏翩跹没答话,愣愣看着蓝兰背后的包袱出神,怪不得她总说这包沉,合着里面都是金子?!

到达顶楼,竟然还有一张靠窗的桌子空着,于是那小二引她二人过去坐下。

蓝兰财大气粗,一坐下张口就点了几个在夏翩跹眼里简直就是漫天要价,狮子大开口的开胃小菜,至于主菜酒水夏翩跹干脆就闭了六识,根本就不敢往耳朵里听。

等蓝兰点完了酒菜,夏翩跹不忘正事,把小二叫过来,道:“你们掌柜的还是那男的吧?”

小二有点木呐,想了半天“嗯”了一声。

“麻烦让你们掌柜的过来一趟,我们是相熟,说我长什么样子就可以了。”

小二有了正当的理由,终于大胆的把夏翩跹从里到外瞧了个仔细,半晌才神魂颠倒的走了。

“蓝兰记得姐姐说过,你以前不是这里戏班子的台柱子吗?”

夏翩跹一笑:“你记性倒好,骗你玩的!”

“那若不是相识,他们掌柜的能特意过来见咱吗?”

夏翩跹没答话,心里笑她不懂人事,只要是个男的谁不想多认识这几个美貌女子啊。

蓝兰前后观望一番,最后把目光锁定在窗外,黄鹤楼建在城台之上,近看台下绿树成荫,远望江山烟波浩淼。

死盯着外面也不转头,蓝兰对她亲姐姐道:“要说对这酒楼里的靠窗位置啊蓝兰一直心生向往。”

夏翩跹在盘子里抓过一把瓜子,笑道:“风大凉快啊?”

蓝兰一笑,看着窗外道:“姐姐你想啊,在那些个故事传说里头,这靠窗位置上坐着的总是那些个在江湖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侠客。剑摆桌边、手持酒樽,不论别人再怎么注意,人家就只是留给众生一个忧郁的侧脸!”

夏翩跹一撇嘴:“哦!所以你也学这些个要饭的大侠,留给小姑奶奶一侧脸?”

蓝兰侧着脸,依旧不转头,笑着又道:“当年李白登上黄鹤楼,放眼楚天,胸襟开阔,诗兴大发正要提笔写诗时,却见崔颢的诗,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李白自愧不如,只好说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这崔颢题诗,让李白搁笔,从此名气大盛啊。”

夏翩跹四下里望望,也不见当年崔颢题诗的那块屏风或墙皮如今具体在哪处。

蓝兰依旧嘴上不停地卖弄学识:“书上说在北宋时期,这里还曾作为道教的名山圣地,是吕祖传道、修行、教化的道场。《道藏》有言,吕祖以五月二十日登黄鹤楼,午刻升天而去。故留成仙圣迹。唉姐姐你说,那吕祖当年能不能就在咱俩这个位置驾鹤飞升的啊?”

夏翩跹被她磨叽已有些不耐烦,心道你丫头既然这般高兴,怎么不干脆也学学那吕洞宾,跳个楼飞升一把!

酒菜上齐,蓝兰每样往夏翩跹盘子里夹了一点,又把两人面前的酒杯各自倒满。

“趁着掌柜的还没来,姐姐赶紧给蓝兰讲讲咱们这趟大老远的,来找那姓石的姑娘为的是什么?”

夏翩跹知道蓝兰有这刨根问底的毛病,不给讲明白到时候八不成就要添乱。

于是她干了杯中酒,以手覆眼,郁闷了一瞬,给蓝兰讲了一个从姜午阳那听来的故事。(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旧念

这个故事开始于十三年前,那时候还是明神宗朱翊钧当政,算起来正是万历三十九年。

早在十三年前,锦衣卫班子里还没有方子天这号人物,江湖上叫的最响的,乃是蓬莱第一刀、涿鹿不二剑。

起初蓬莱岛涿鹿山两派交好,左丘阔海一把禹王刀神鬼莫测、蓝正然手中穿云剑雷电不及,这一刀一剑武林齐名。

然而老话说的好,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就是皇帝宰相不在人前时也有说不出的烦恼。

第一剑客蓝正然,徒众虽多却是膝下无子,人老不讲筋骨为能,勉强能上眼的只有大徒弟姜午阳,眼看着一身衣钵没处可传,而作为群刀之首左丘阔海独子的左丘辰却更加可笑,左丘辰交过十五、六岁后就活脱脱的是个纵情声色,不务正业之辈。奈何禹王刀能力挽狂澜,气吞山河,可到了左丘大公子这里,却是一眼也不瞧它。

当年的左丘辰是青楼妓院的常客,山东境内只要算是个窑姐,不论美丑就没有不认得蓬莱少主左丘大公子的。

然而一年之后,方子天横空出世,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近乎一夜之间无数大小帮派抄家灭门于他两根青铜棍下。

那年夏秋交替之时,江湖上召开救急大会,各路游侠豪客自四面八方汇集黄鹤楼,相求观云宫、蓬莱阁的两大巨擘为江湖除此一害。

遥想当年,左丘辰刚过十七岁,万没想到随父来到蛇山黄鹤楼赴宴时,竟邂逅了有生以来第一个让他心动的女子。

那日群雄将黄鹤楼包下摆宴,场面盛大,请的乃是县内首屈一指的落英歌舞坊来搭台唱戏。

左丘辰虽然身为蓬莱少主却对于江湖纷争之事毫无兴趣。只是坐在楼中高处为贵客特设的独立小屋子里饮酒听戏。

论眼力论智谋左丘辰都远在老一辈这一刀一剑之上,那时的江湖已然无药可救,方子天都打到眼前了,还有心思到天下第一楼来包场听戏,这算哪门子的救急大会?

蓦地楼下一阵寂静,接着便传来一阵叫好之声,左丘辰当时卷起帐沙竹帘,唯见下方众人正指着舞台上的一名旦角花衫评头论足。

左丘辰神色虽平静,眼中却满是好奇,台上唱的正是一出《贵妃醉酒》。

早在明朝时。这出剧本是主要描写杨玉环醉后自赏怀春的心态,其表演色情猥亵,格调放浪低俗。可那时台上之人一身花衣,身材高挑,于行走间就充满着一种舞蹈般的优雅。她身形偏于单薄,可随着那轻盈的步子、舞动的袍袖。将单薄化成了飘逸。给人一种去芜存精之感。

左丘辰细听那唱词。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见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

丽质天生难自捐。承欢侍宴酒为年;六宫粉黛三千众,三千宠爱一身专

数百江湖豪客听得鸦雀无声,就连那些坐得较远,个个慈眉善目的高僧道爷也齐齐为之动容。

脸上尽是妆彩。左丘辰看不清她的容貌,但那双眼睛就已足够。

短短一瞬,那旦角眼波流转,妩媚柔和间有温暖亲切,寒意冷冽中含刀光剑影!

左丘辰不由得抿嘴笑起来,台上这个女子居然单凭身姿眼神,就已经让看过无数美女的他无话可说。

命下人招来班主,左丘辰问:“这唱花衫的女子叫什么?”

那班主奉承的回道:“她叫石萍儿”

左丘辰恍然大悟:“这就是石萍儿!?”

自打见了这石萍儿,蓬莱少主便没回岛上住过一天,他日夜转战于武昌各大酒楼饭庄,甭管阴晴雨雪只要有石萍儿的唱段,楼上就必有蓬莱少主的包厢。

然而,别看石萍儿一介戏子,虽居身为下九流可她心气儿却清高的紧,不论左丘辰如何的穷追猛打,她只是付之一笑不理不睬。

※ ※ ※

夏翩跹喝了口酒润润嗓子,道:“累了长话短说吧,这个后来啊”

蓝兰放下手里酱鸡脖子,赶忙给夏翩跹满上:“别啊姐姐!细讲细讲啊!蓝兰正听的来劲呢!”

夏翩跹无耐,抓了把瓜子,清清嗓子道:“话说就在左丘辰死缠烂打地听了四、五个月戏之后的某一天,终于是赶上歌舞坊里来了一波无赖”

蓝兰一嗓子喊老高:“英雄救美呀!”

夏翩跹没搭理她,继续讲故事

那时台上石萍儿戏才唱到一半,楼下为首的泼皮头子就已经爬上了戏台。

老班主迎上来劝说,可“卖艺不卖身”几个字还没出口,就被泼皮头子一拳打了个满脸开花。

听着那些闻所未闻的污言秽语,石萍儿面红心跳,强忍着让那些粗糙不堪的手在脸上身上不停地揉搓。

正所谓神鬼怕恶人,那时候歌舞坊里从里到外,算上整个戏班子的人和观众没跑没逃的只有左丘辰一个。

当年他手不能缚鸡,但那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举动,当真是超过了各路神鬼

足足一顿饭的功夫,堂堂蓬莱少主被一众泼皮踢成了皮球。

“你们打我,我可以不计较,但若再碰她,我一定会找我爹。”

泼皮头子一笑:“你以为你爹是谁?涿鹿不二剑吗!哈哈哈”

左丘辰站起来,整整衣衫道:“我爹,是蓬莱第一刀。”

※ ※ ※

蓝兰正在兴奋的当口,见夏翩跹突然停了,赶忙催促道:“之后呢之后呢?”

“哪来那么多之后了!你丫头没听过那句话吗?越美丽的情爱越容易破碎,就是像煎鸡蛋一样,时候久了呲啦一下就糊了!”

蓝兰道:“他们没在一起吗?”

夏翩跹回道:“听你午阳哥说倒是相处了一些时日,后来的故事就比较老套了,群雄计划失败,方子天大闹昆仑山,还打断了天下第一刀的腿,这一来左丘辰不得不子承父业,他必须为父雪恨,可那石萍儿又厌恶江湖纷争,梦想着和左丘辰过些园田居的日子要说这自古以来情人、亲人从来都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天下间谁能不顾世上一切去做对儿快乐鸳鸯?所以两人就闹了个不欢而散呗。”

蓝兰还想接着听,道:“那左丘辰当时费了方大哥的武功,也可是算的上是为他爹爹报仇了啊!他怎么不来找她?”

夏翩跹一笑。

“姐姐你快说,他既然一直还惦记着石萍儿,那为什么不去找她呢?”

夏翩跹又一笑,道:“放不下臭架子呗!要说这人啊,若想活的高傲,那就必定要承受高傲所带来的痛苦。”

要说谁若是一心想着让对方为当初的行为而后悔,那便是因为对方已经根深蒂固的长在了他心里。

捏起一颗果脯给蓝兰看,夏翩跹道:“在男人心里,漂亮的女人永远都是戒不掉的毒药,不过其实呢,女人就像这蜜饯果子,看着馋人,其实也就是个酸甜儿,但吃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而尝了些甜头却没下肚的,那便永远成了心中的美味珍馐!”

二人说话的当口,黄鹤楼大掌柜的就到了,那掌柜的见惯了达官贵人,言语间甚懂礼节,一见自己并不识得这两个女子,他也不说破,只是告罪说自己年岁大了,记性不好想不起来这二位姑娘是谁了。

夏翩跹直奔主题,说明了要寻石萍儿的来意。

掌柜的欠欠身,摇摇头道:“正所谓国运昌则楼运盛,如今这年月每日里楼上楼下都坐不满客人,吃得起饭的人都不多,那愿意出缠头听戏的自然就更少了,那落英坊的戏班子怕是早就散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鸿门宴

二月十三,天刚擦黑时夏翩跹带着蓝兰从一家酒楼中走出来,她心中气恼至极,自己的运气就真的这么差吗?这已是方圆百里能找到的最后一家酒楼,武昌境内翻了个底朝天,却根本连石萍儿的头发都没找到一根。

徘徊了一番,最后她带着蓝兰颓然走到了桥边,桥头空空如也,夏翩跹心思烦乱,无奈的趴在桥栏上,望着下方黑色的河水随着春风,寂静的穿过桥洞流淌而过。

夏翩跹搂过蓝兰的肩膀,没志气的说了一句:“天亡我楚啊!吾身也有涯!姐姐命苦这是天命使然啊!”

夜色深沉,蓝兰突然心中一动,道:“要说这天下间唱戏的多了去了,不知那石姑娘什么模样,不然随便找个戏子充数也未必使不得?”

夏翩跹猛然抬起头。

“你是说冒名顶替?!”

“可是我们又不知道那石姑娘长的什么模样。”

想了一瞬后,夏翩跹豁然开朗,兴奋的拍了蓝兰一巴掌:“还能什么模样!上了戏装都一个模样!”

蓝兰被她拍身上生疼,就见夏翩跹嘿嘿傻笑中,两眼内真似有浩瀚的星河不断闪耀。

※ ※ ※

闻香教教主王好贤,于天启三年冬十二月,在扬州被捕,四年初被杀。

王好贤死讯传出,代表着闻香教这一大组织的正式灭亡。

年初,各地大小帮派组织都被朝廷冠以“聚众结党、蓄意谋反”之罪,至夏末,在东厂与锦衣卫特务们的接连打压之下,三山盟、五岳派尽数凋零。

如今江湖上除去少林武当这两处拜佛求道的正规地界,其他门派已然人去楼空。

现下的蓬莱岛。算是朝廷眼中的最后一根硬骨头,各大派残存的那星崩几个,所谓不甘心居身到田园行伍之中的剑侠刀客,都纷纷投靠到蓬莱阁少主左丘辰麾下。

夏六月,原蓬莱岛岛主左丘阔海病急辞世,昔日群刀之首已然不在,左丘辰正式执掌蓬莱岛。

消息一经传出,左丘辰便一下成了江湖上所有游侠豪客心中的救星,所有人都盼望着他能登高一呼,带领着大家杀了身为厂卫毒瘤之首的魏忠贤和方子天。给天下除害,震武林雄威。

六月十五,田添翼同周朝贤以朝廷信使身份来到了蓬莱岛,这二人与其说是两位信使倒不如说是方子天的两个马前卒。

午后,谢峰送走二人回到蓬莱阁龙五宫时。见堂前左丘辰面色沉郁,正摆弄着方子天的亲笔书信。

忽然觉得身边站着一人。左丘辰未语先笑:“你忙完了?过来帮我看看。这信何解”

谢峰带着寻问和不能相信的视线将信上内容反复读了数遍,这信上说,八月初八方子天竟然要请蓬莱岛主携带全岛弟子去黄鹤楼听戏饮宴。

两年都不到,就是赤脚大仙也不能在筋脉全碎的情况下恢复道行,东山再起啊!

左丘辰在私下里和谢峰向来不分彼此,看着他惊讶的样子。左丘辰没提方子天一句,只道:“还记得武昌落英坊的头牌是谁吗?”

谢峰一愣,定睛再看,这书信上确是写有“落英坊”三个特别大字。

经他一问。待想起那女子的名字,谢峰忙道:“石萍儿还在武昌?!督监府那么远!方子天怎么会识得她?”

左丘辰装作没有听见那个名字,可身体却是轻轻颤了下。

“姜午阳如今也算是督监府的人。”

“岛主,方子天这摆的分明是鸿门宴,凶多吉少!再说她她已经不值得蓬莱岛再为她做什么了”

“她的却不值得蓬莱岛为她做什么,但却值得我为她做任何事情。”

左丘辰背向后仰,渐渐将自己隐藏在室内的阴影中,以便回想那些早已逝去的青春。

在少不更事的年华里,情之一物只有胜败,没有忍让,可当有些人离开之后,你才发现原来那离开的人竟是自己匆匆一生的最爱。

她在方子天手上,他找不到不去的理由

※ ※ ※

八月初八,宜祭祀捕捉,忌出行会友。

武昌,黄鹤楼。

其时已近中秋,菊花满楼,四处漫香,楼外一江东流秋水,在夕照之下波光潋滟。

初八日是今年江湖上最大的日子,凡是亲手摸过刀、碰过剑的都猜得出来,今日蛇山黄鹤楼上定是狂龙会猛虎,张飞战岳飞。

由于时候尚早,左丘辰不见人影,方子天在不在黄鹤楼里也没人知道。两个正主尚未出现,便使得此时整个蛇山之上都比较散乱,楼上是人,山中也有的是人。

楼前空地广场上,搭建了数座亭台,亭台之间菊铺满地,繁华飘香。筵开几十席,可除了大内锦衣卫外,平常百姓甚少。

然而这些人实则大部分都是那些被迫引退的江湖中人,可门派散了家财却没散。仍然坐得起雅亭。仍然都是大家大业、非富即贵之辈。

大家多半都是相识,有的人借机会见了故交,自然便相互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大家席间来来回回说的也就是些江湖场面话,什么仰慕已久啊,向来佩服的紧啊云云。

而就在上山路上,亦然站满了好些个如今落魄了的江湖中人,他们不比楼前那些个家大业大,瘦死骆驼比马大的掌门帮主,这些人有的碍于花不起银钱亭上卖座,又有的碍于锦衣卫威,不敢登楼看戏。他们索性就自备酒食各依亲疏,在山野之中聚堆高论。

山间一个道长在人群中见了熟人,上前叙旧:“这不是郭大侠吗!你这身份怎么也在山上转悠啊?”

郭大侠一喜:“哎呦是马道长来了!可别再这么叫,如今这年月可是当不起大侠二字了。”

马老道狗腿就酒,嘿嘿一笑:“怎么就当不起,郭大侠走到哪都是大侠!贫道可是听说了唉,今儿楼前唱戏的可是当年落英坊里的头牌!”

郭大侠望天想了好久,不可置信道了一句:“道长说的可是那石萍儿?”

他一脸向往的朝山上瞧去:“哎呀可惜可惜! ”

“可惜的什么?”

郭大侠尴尬一笑:“可惜了我郭某人如今凑不出那十两银子楼前看座啊想起那张石萍儿小脸唉滋滋”

马道长哈哈大笑,道:“郭大侠贵人不忘事,别的不成,就是记性好!”

“”

放下那边山野粗人不提,单说楼前广场之上。

酉时,在西首一亭中,最末席上坐在主位的正是田添翼,他放下酒杯,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周朝贤道:“我说老周,我可听探子报了啊,那左丘辰今早还没到武昌境地,是不是消息泄了,我看她夏翩跹这出狸猫换太子怕是唱不明白。”

他此话一出,席上其余锦衣卫都露出惊讶之色,周朝贤一面色阴沉:“都看什么看!喝你们的酒。”

周朝贤对田添翼道:“不能吧,自打知道夏翩跹来武昌,大当家的派人都快吧整个江南封起来了,狸猫换太子的事绝对传不到蓬莱岛去。”

田添翼转头,见蓝兰正盯着搭建在广场中央的戏台子发愣,就推了她一下道:“我说官家,这戏台子都搭成了,他们怎么都不见影啊?”

蓝兰回道:“都这个时辰了,他们应是正在后台上妆吧。”

“那叶小子怎么没来啊?我还以为今晚上他唱霸王呢!”

蓝兰:“谁知道”

楼中后台,上妆室内。

迟迟为未弄完行头的,只剩下夏翩跹一个。

戏班子的妆彩师傅不停地在她脸上落笔,画黛眉、涂唇脂、摸腮红左一下右一下,弄的夏翩跹满脸痒痒的。

那妆彩师傅每画两笔,就要站远些看看效果如何,最后他忍不住对夏翩跹道:“你这姑娘当真天生丽质,饰了妆彩脂粉反倒显得俗气,要说当年那名震武昌的石小姐,也不过如此了。”

夏翩跹毫不羞涩,哈哈一笑反而自得其乐:“那就劳烦师傅把小女画的跟她再像些。”

大概是出于一种女子的本能,坐到铜镜前,她就喜欢仔细地去看看镜中的自己。这时瞧见镜中人的样子,夏翩跹愣了一瞬,长叹一声:“唉,这段日子竟是瘦了这许多”

方子天本斜靠在门边,这时渐渐站直,再后来忍不住走近去细看夏翩跹妆容,待得那上妆彩的师傅完工齐活,方子天看着夏翩跹啧啧摇头。

“外在好皮相,内里蛇蝎心。”

待他走近,夏翩跹出手一扬,将手中半盒的脂粉砸了方子天一身,笑道:“尊驾怕是连副好皮相都没有吧。”

方子天也不生气:“一会去跟你午阳哥哥给好好唱一出,唱好了我回去配颗去根药打赏你。”(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四面楚歌

戌时,那一轮洁白的月将柔和的光亮撒在黄鹤楼前空地广场上。

蓦然间,有管乐丝竹之音,穿透夜空送入宾客的耳中。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那些素喜戏曲的宾客,听了这调子登时酒杯一停、筷子一顿,喜得眉开眼笑。

今夜来着了!这台上要唱的,竟是一出《霸王别姬》!

众人这时举目望去,只见场中早先搭建起来的唱戏高台之上,在琴笙衬托、锣鼓渲染中,有八宫女引虞姬同上。

那一花衫款款走来。贴大柳,垂小发穗,头戴偏凤绢花如意冠,身穿黄绉缎彩衣,白绣花面的百褶裙,披黄绉缎,五彩绣花镶边长斗篷。

高挑曼妙的身段,一抬头、一甩袖间,径自都有无尽风情。

步子迈的轻盈、袍袖舞的飘逸,这女子于行走之间就有种说不出的优雅。

月色下,那虞姬蛇鳞甲,挎宝剑。待得她转身回眸,将兰花指掠过鬓边。但见白玉般的脸庞上,泛着水光的侬丽双眸一动,将整个人衬得真如一朵滚动着晶莹露珠的怒放牡丹。

凤目尽显妖娆美艳,台上人尚未开腔,只眼波往台下一扫,台下百十个贵宾豪客就已然齐齐耸容,如痴如醉。

这一眼简直让各个亭子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

樱唇吞吐,一开口间真个是将字字句句都变作大小珠玉,倾落于银盘之上。

“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只这两句唱罢,台下众人心头上已然颤颤巍巍,百数观众或癫或狂、彩喝连连。

蓝兰回过神。忙将桌上酒壶往怀中一揣,两只手一手端着一盘子点心,一边看着台上虞姬的亲姐姐,一边到戏台近前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怔怔盯着台上之人,她心里已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心说这亲姐姐没白认,干啥像啥!当真有本事啊。

她刚刚坐定,就听旁边一老者道:“要说这石萍儿果然配得上花魁二字,数十年如一日还是这般扎眼!这回银子可没白扔!”

桌上另一位老者冷哼一声:“这楚霸王别虞姬锦衣卫这边明知强敌将至,大战当口竟然还安排人弄这些个靡靡之音。却不知道那方子天是何用意。”

先前老者道:“江湖上后浪推前浪。真不知是后辈太轻狂,还是吾辈已然廉颇老矣了。”

后者哼了一声,伸手扶须,道:“在老夫看来这叫做酒色熏天,世风日下!”

※ ※ ※

“大王驾到!”

一声喊罢。有四名御林军、二太监自两边分下,虞姬迎入项羽。

台上。楚霸王回营亮相。

但见。勾钢叉脸,垂大黑千斤须。忠孝带搭白护领,勒头顶上霸王盔。黄靠绸,着箭衣黄彩裤。黑厚底靴,背扎四面五彩龙纹靠旗。

霸王腰挎拨云宝剑,七步迈出。来迎虞姬!

后台。

方子天撇了撇嘴,端着酒壶饮了一口,看着那台上霸王,他冷笑一声:“观云宫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有眼无珠的赖皮缠!”

台上。

霸王唱道:“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纵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

虞姬:“啊,大王!”

“此一番连累你,多受额~~惊慌~~”

那唱霸王之人甚是入戏,牵起虞姬素手,此刻虽满面黑白染彩,可眉宇间尽现关爱之情。

且说后台方子天把戏看到这,手中酒壶徒然一停,胸中猛地泛起一阵酸辣。

此一番连累你多受惊慌

遥想西楚霸王当年垓下末路之时,空有一身盖世英勇,却奈何于十面埋伏

人生在世,纵然有遮天手段又能如何?

耳边,响起了那日邹县城楼下山崩海啸的人喊马嘶

眼前,浮现出当时欲迎滔天巨浪的纤弱之姿

心中,似是有万口利刀乱绞

其实曲儿死了本也不打紧的

本也不打紧的

酒壶碎地,方子天醉意翻涌,扶住台上木梁,呼吸间又粗又急,哧哧作响。

一直以来,别人看不出,可他心里明白紧,自己始终能不习惯身边没有了曲儿陪伴的日子,没了她的音容笑貌整个督监府就是一片凄凉的墓地。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没有忘记过她如同江南烟雨的笑意,更没有忘记过她是他在这天地间唯一的光彩

弱水三千一瓢取之,可世间上纵有百媚千红,却也再难寻出她那一种

没有了这道光彩,如今这世间在他眼里变得骤然黯淡,清冷如冰!

台上。

虞姬问项羽:“大王,今日出战,胜负如何?”

霸王双手二指当胸一划,道:“枪挑汉营数员上将。怎奈敌众我寡,难以取胜。此乃天亡我楚。唉非战之罪也!”

“兵家胜负,乃是常情,何足挂意。”虞姬勉强一笑:“备得有酒,与大王对饮几杯,以消烦闷如何?”

“有劳妃子!”

接过酒樽,那扮霸王的人一声长叹,转眼去看虞姬,眉宇间竟显出了种得美人不要江山的意味。

※ ※ ※

双手送过酒樽时,看着姜午阳眼中涌出的无尽爱恋,夏翩跹眼睛一眯,心说姓姜的你还真是见缝就插针啊!还真把自己当霸王了!真把小姑奶奶当成你家的虞姬了?!

这是戏!假的!

心里正自念叨间,夏翩跹忽听得台下人声鼎沸。

“蓬莱岛主!”

“左丘辰!是左丘辰到了!”

“是他没错,他来了!”

隐在后台的方子天突地挺直了身躯。

“来的正好,老子也让你尝尝这十面埋伏的滋味”

嗡嗡杂声中,百十锦衣卫同江湖人士齐齐转头,望向厅前古道。

戏台上霸王入帐,八宫女自两边分下,起初更鼓。

但见那虞姬独自浅摇碎步,伴着幽幽乐鼓婉转柔媚地唱着。

“月色虽好,只是四野俱是悲愁之声,令人可惨兵戈四起,涂炭生灵;使那些无罪黎民,远别爹娘,抛妻弃子,怎的教人不恨!正是千古英雄争何事,赢得沙场战骨寒。”

台下,夜风突起,吹得广场上数十灯笼次第摇晃。

没人知道左丘辰已经在那站了多久。

这如今名动天下的蓬莱岛主,此刻负手立于满地菊花之间,对于那些锦衣卫投在身上的数百道恶意目光,他恍如未见,深邃的双眸只盯着戏台之上的那个婉约女子。

明月照孤影,他,独自一人,他,单刀赴会!

一眼望去,左丘辰虽身定如松,却似从千山万水间行来,月白长袍风中飘飘,萧萧落拓踏破月色。

楼前又一阵劲风吹来,看!云敛晴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

戏台之上应情应景,鼓声忽烈,琴音高拔。

“石萍儿”一挥袖,抬头扬眉间,那投向场中左丘辰的眼神依然如当年一般,温柔亲切。

在星华与灯彩的映照下,她的笑容中充满了凄凉痴缠之意。

一别十二载,那个曾深深镂刻在心间的女子,就在前方。

她那么近,那么真切

如若是世间的一切都可以重来,他会不会兑现那当初楼头上的誓言,带她远走天涯,抛弃这江湖的纷争,不要这显赫的声势呢?

少年登高凭栏处,念催发,英雄梦莫等闲,故园路空悲切!

今朝把酒再相见,君陌路,恨功名尘与土,念当初云和月

仿佛隐隐有什么东西,在他早已铁石了的心肠间翻腾了一下。

在很久很久以前,当他还是个懵懂少年的时候,这感觉曾经让他无限欢喜

也曾想过,在许多年后再相见的那一刻,当彼此再深深凝望时,会是什么样的目光。

为什么你仅凭一举一动就能让我的心潮为之起伏?为什么我总痛恨时光飞逝而无法去与你终生厮守

他一步不动,但身躯,有微微轻颤。

下一刻,戏台之上西面楚歌!

“田园将芜胡不归,千里从军为了谁!沙场壮士轻生死,十年征战几人回!”

九月秋凉兮,四野飞霜,日月征战兮,终归刘邦。

白发老母兮,盼断肝肠,妻子何堪兮,独守空房。

弟兄想见兮,跺足拭掌,姐妹思念兮,雨泪千行。

故交好友兮,登门看望,窗兄窗弟兮,问短问长。

一旦交兵兮,枪尖而亡,骨肉为泥兮,同战沙场。

何不思故兮,各奔家乡,居家团遭,永得安康

当年,七孔玉箫军心动,离散八千子弟兵。天亡我楚命当尽,可惜盖世大雄英。

然而,在这一刻,谁,才是场中的孤鸣霸王?(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霸王别姬

人心已乱,可戏仍在唱。

霸王上台与虞姬同入座。

唱道:“十数载恩情爱相亲相依,眼见得孤与你就要分离。”

这时的姜午阳早已入情入境,眉眼中满是惜怜,可此刻的夏翩跹眼神却始终粘在左丘辰身上。

台上的气氛着实怪异,霸王再动情,虞姬却也不瞧一眼。

正主一到,夏翩跹心中兴奋的紧,脸上神情却似喜似悲,力求将一抬手、一投足都印在左丘辰心上。

霸王饮罢掷杯,唱到:“咳!想俺项羽呼!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后台“咣当”一声,隐在帐帘后的方子天坐在了地上。

瞳孔猛一收缩,方子天呆坐良久,总算才压下心头滔天骇浪,他抬起头来时候,那看向夏翩跹的眼神中寒似利刃,冷如冰霜。

极力平复着自己被那一句“可奈何、奈若何!”所扰乱的心神,他龇牙咧嘴地道:“好一个霸王别姬!你夏翩跹居心叵测,这出戏到底是安排给谁的!是唱给他听,还是唱给我听啊!”

那边夏翩跹看着左丘辰,对姜午阳道:“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泪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

姜午阳听了一怔,凝视夏翩跹。后面唱词是啥,全然抛在了脑后。

呛啷

这一声清脆,在广场里突然响起,远远荡开。

拨云宝剑一出鞘,立即在素手中绽放出灿烂光芒。纤弱的身影猛地随之腾起突出,凛冽的夜风霍然随之席卷而上。

夜里的冷风伴着那身影中的几分英气,在戏台之上。开始了美艳到不可一世的剑舞。

没有丝竹,没有管乐,有的只有台上霸王低低的吟唱。

方子天鼻子泛酸,看着台上人上下腾挪的舞影,他忽然觉得虞姬当年是要用这一支舞,来让霸王永远记住自己。

所有人心中的万缕思绪,都随着台上虞姬慢慢起舞,似在江东,似在中原,似在函谷关

镂刻在方子天深心的伤口。是一个温柔的笑颜。

此刻他似在督监府,似在东厢房,似在锦绣床

人纵有万般能耐,可终究也敌不过天命啊

就似当年虞姬给项王留下的舞影无人能仿,陈曲儿死后给他带来的伤痛。无处可藏。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

幽幽红颜,森森剑影,伴着四面楚歌的韵律

台下众人如痴如醉,仿佛亲眼看到当年一般

一路红花此地绽放,一路风情百媚千娇,一路血汗淙淙如水。一路白骨森森如山。

一路刀光,一路剑影,一路烽火,一路血泪

台上霸王的压抑随歌而出。虞姬的忧伤由舞承载。似乎她的忧伤太重了,所以,只能由飞快的剑舞来承载。

姜午阳到了这当口已然有些恍惚,周遭的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此刻他眼中只有如雷的剑芒和如花的夏翩跹

一切的一切,已美的有些不真切。

仿佛自己当真成了霸王,姜午阳竟然觉得为了眼前的人儿,别说十面埋伏,就是十万天兵天将挡在眼前,他也要带她杀出去。

她时而冲天,时而落地,台上人不再刻意于动作,只是听任心手交应,剑芒惊鸿、彩衣流光。

剑若秋水,在纤纤素手中婉转腾挪、飞流直下,真如九天银河,欢畅奔流。

绝世容颜配灵动身姿,真如天外飞仙。

楼前,是月正当空,那洒下的无数清辉灿烂无比,百十人鸦雀无声,均默默地看着台上那化身为虞姬的女子。

※ ※ ※

流水年华春去渺,空阁悲声余寂廖。

衣衫飘舞,风渐大,双目渐湿,鬓微霜。

鬓边有发,随风而乱,拂过左丘辰满是风尘的脸庞,只是他根本没有注意。

他只是默默孤单的伫立在广场上的最后方,只是怔怔地向着远方凝望。

鬓微霜,又何防?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要从方子天手上带她走!

可他也记得她曾说过,厌恶心上之人踏足江湖、身处纷争,所以今夜,他一个人来,一个人带她走。

楼前是上百锦衣卫满座,方子天步步为营。一片祥和之下,必定杀机暗藏。

望着戏台上,左丘辰深深咬住了嘴唇,闭上了眼睛。

往前再进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可退后一步,就是无尽灰暗。

但,就算是死,也不要再孤独的活。

一点一滴的,浮现在深心里的是什么?本应是温柔的情怀,可怎么慢慢的,却变成了舍身的决心?

叮!

轻轻的一声脆响,打断了三个男人的痴心妄想。

台上虞姬舞到最后一式,顺势用宝剑在颈间一抹,把剑自刎,从一而终。

拨云宝剑缓缓从手中落了下来,台上霸王本能的抢上一步,抱住了虞姬。

曾几何时,真不知那个令山河变色,叱咤风云的西楚霸王,最后却为何沦为了草木皆悲,四面楚歌的末路英雄。

眼里全是喷涌而出泪水,姜午阳完全忘了霸王是不该流泪的,唱词是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下一刻,夏翩跹谈谈地道出了虞姬的最后一句话:“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在黑暗中,有低低喘息,方子天慢慢的平静下来,她这一出戏,真是玩遍了台上台下三个男人的伤痛,这女人的用心何其毒也!

台下,左丘辰深深呼吸。

抬头,望天,一步踏出!

后台,方子天涩然冷笑。

攥拳,瞪眼,仰天狂啸!

※ ※ ※

啸声久久不散,含着刚强内劲,震得弦音暴断,鼓琴落地,最后连各个席间上的酒杯都阵阵摇晃。

在场之人莫不心抖神摇,有些功力稍弱的更直接坐倒在了地上。

众人正运力抵抗间,后台啸声忽止,抬头再看,却发觉左丘辰眨眼间便站在了台上!

帐帘后的方子天猛虎出笼,一脚踢开台上霸王,赶在左丘辰之前抢过虞姬,一把就将她的大半张脸掐在手里。

场中变故突起,台下江湖群雄或兴奋,或心惊,尽皆起身瞧看,一时间场中嗡声四起。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事情永远没有原本想像的没有那么简单,大家伙完全没有料到,方子天连花钱来看热闹的都要杀!

不知是不是事先安排好的,锦衣卫坐的桌子全部布置在外围,随着方子天啸声一起,这些个鹰犬们立时踢翻桌子,抽官刀,上弩箭,一阵呼喝中将场中几十个游侠豪客尽数围堵在当中。

群雄一阵惊骇,但其中也不乏有几个自视甚高的前辈高人,企图在大伙面前亮亮自己双手夺白刃的看家本事,可一嗓子还没喊完,就被劲弩强弓射翻在地。

见了血,死了人,这一来场中群雄便再找不出来强出头的了。

“这是做什么呐!咱们都是良民啊!”

“就是的啊官爷咱都是汉人!有什么话不好说啊官爷先把刀收起来成不成啊?”

田添翼一见场面控制住了,爬上桌子大喊:“都他妈给老子闭嘴!今儿个算你们倒霉,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跟着你们心目中的蓬莱岛主陪葬吧!”(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美人关

台上对峙二人那被风吹动的衣襟,在夜色中猎猎飞舞。

“啧啧啧啧老情人再见面,这可真是让人感动啊!”

那一阵奸猾的怪笑,自然是从方子天嘴里发出的,他带着无比巨大的复仇快意紧紧盯着左丘辰的脸色,说话时激动的直咳嗽:“就为了这么个唱戏的下九流,你千里走单骑啊?告诉你,老子身上有的是能耐,但偏偏就是不冲着你使啊!”

左丘辰面沉似水,道:“杀你女人的是我,杀了你女人的,是我。”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压过了在场所有人的声音,朗朗澈澈,在广场上久久回荡。

方子天手上加紧,他手中人脸上吃痛,可却一声不出,只是深深地望着对面左丘辰。

喉咙里火烫一般的感觉,却有多年未曾重拾的温暖。

看着他的怒目而视,方子天微笑得更为欢畅:“你说当年霸王洒泪别姬的时候,是个什么心情?说啊!”

左丘辰望着“石萍儿”,心中五味陈杂,腹内千言万语,面上坚毅如山。

“别怕!一定带你走!”

“哇哈哈哈哈哈!”

方子天终于逮住了机会狂笑一番,借以发泄长久以来满腹焦躁压抑的情绪,他面上满是讽刺和鄙夷的表情。

曲儿死了,他在这世上早就无牵无挂,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呸了一声,语带不屑:“你说走就走啊?当自己是谁啊?天王老子啊?你是能挟飞仙以遨游啊?还是要抱明月而长终啊?”

念起《赤壁赋》里这几句,他更是气从心起,一把扯下手中人唱戏的头冠,方子天伸脚将她踹倒,拽住了头发怒道:“老子今天杀定了她!”

就像是有一股热血。猛地在胸中烧起来一般,左丘辰身子不由自主地轻轻晃了一下,隐泛杀气的脸上,带了几分凛然。

衣袖一翻,手间多了三枚物件,众人定睛一看,正是水、火、土三张雷符!

对面方子天不再狂笑,面上一僵,双眼中精光闪烁。

※ ※ ※

片刻之间,天际有乌云翻涌不止。炸雷滚滚电光闪动,楼前狂风大做,天地间是一片肃杀。

在众人眼中,天上的云从来都没有像今晚这般接近地面,不知是不是三张雷符并在一处的缘故。彷佛整个天都要塌将下来。

左丘辰向方子天提出的要求很简单,放了场中游侠豪客。再让石萍儿站到自己身边来。

得势不饶人的方子天本欲寸土不让。可奈何于这三张雷符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冲着田添翼甩了甩手,方子天道:“让他们走。”

游侠豪客们如蒙大赦,做鱼贯而出狼狈逃散状,生死关头丝毫不顾“侠客”二字,片刻不到就散的尽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对于左丘辰这位再生父母。他们没有多看一眼,反而卑躬屈膝地在一众狐假虎威的锦衣卫面前溜下了山去。

且说戏台之上是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三枚雷符抛向方子天;“石萍儿”奔向意中人。

“啪”的一响,雷符到手;“嘤”的一声。佳人入怀。

※ ※ ※

就仿佛是抱住一身春雨绵绵,左丘辰只觉胸中霎时间涌入一股温柔的暖流。

她就这样静静烫贴在自己身边,娇躯上,酥软绵绵,眼眸中,流光飞舞。

看着那盈盈眼,笑千千,左丘辰已在半醉半醒之间。

留人间几回爱,迎浮生千重变。

他再不会放她走,再不会惹她疼,那一瞬间他只想与她埋首烟波、天涯海角,再不问是劫是缘

然,可惜的是,一瞬间,才有多久?

下一刻,眼前有红光妖艳,胸中的这股暖流,瞬间变做了钻心的火烫。

“哏”

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来的声音,左丘辰嗓子里满是沙哑和迟钝,此刻深深的诧异更遮盖住了他全部的面容。

“萍儿你还是恨我?”

※ ※ ※

左丘辰整个身子,慢慢开始发抖,甚至连他的嘴唇上都失去了血色,一同微微颤抖着。

看他的表情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竟没了声音。

流火飞红就那样插在胸口,随着他炙热的心脏一同颤抖。

他心里清楚的很,自己本来应该没事的,可是自己的手没有以前快。

以前快,是因为自己心狠,认为对自己稍有不利的,直接就杀。从来不会有什么顾忌。

直到今夜再见到她之前,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变。

可当那霍霍的剑光刺来时,自己竟然没有出手,他才发觉原来自己已经完全变了。

“萍儿你还是恨我?”

“谁是你的萍儿?擦擦眼好生看看小姑奶奶是谁!”

刹那间,天地灰暗,遥远天际上就连仅有的几点星光,也终于没入了乌云中。

一字一句仿佛是一声声惊雷捶打在他脑海里。

仿佛沉眠于一场美梦,将醒未醒之间,想起要抓住什么留下来,却又始终抓不住。

※ ※ ※

轰隆!

天边,惊雷滚过,厚厚的云层中,飘飘遥遥地下起了雨点。

今夜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夏翩跹一击正中后,心头狂喜之下,嘴上说出的话尽是得意忘形。

“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蓬莱岛主果然是一大英雄!可歌可泣啊!”

伴随天雷连滚,雨势逐渐变大,苍穹中出现了如游龙一般的闪电,划破黑暗。

然而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那副得意的笑容突然僵在了夏翩跹的脸上。

剑拔不出来,手松脱不开。

她万没想到左丘辰一身护体内劲竟像磁石一样吸住了她。

《庄子,逍遥游》有云: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

左丘辰此时眼中光芒如火焰般熊熊燃烧!怪异功法直有从夏翩跹身上取一分,贮一分。海纳百川之势,犹北冥天池之巨浸,可浮千里之鲲。

全身血脉逆流,体内精气倒冲,有泄无尽!

夏翩跹手心里尽是冷汗。

台下人全都呆住了。心里纳闷,暗道既然偷袭成功。这夏翩跹怎么还不赶快抽身啊?那左丘辰可是天下第一啊!挨他一下小命还要不要了!

“快来帮我啊!”

台上夏翩跹失声。听了这一喊,众人才明白过来,原来不是她不动,是她动不了。

方子天默然冷笑,姜午阳纵身抢出。

“啊!!!”

霍然间响起的,是左丘辰的一声大吼。

戏台之上。那吼声凄厉至极,直有压过惊雷之势。

他一掌拍出,蓄劲而勃发,夏翩跹只觉自己站在了怒海狂潮之前。心神未定身子已被震飞出去,重重砸在了姜午阳身上。

晕倒在“霸王”怀里,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 ※ ※

轰的一声大响,场中尘土飞扬,竟是整个戏台都被左丘辰方才的出手,震的塌了下来。

一片烟尘之中,红了眼的左丘辰,金手指甩出,未见迈步就已然冲到方子天面前。

“她在哪?!”

随着狂怒至极的一声喝问,金手指夹千钧大力当空劈下,带着无比杀伐之气,击向方子天。

金光辉煌之中,周遭草木砖石,无不激震飞扬,任谁都看的出这一击之力,真有惊天动地的威力!

在滚滚涛天的杀气中,方子天两目圆睁乱发飘扬,全身衣袍无风自鼓,瞬间涨大许多。

他脖颈一歪!竟是不挡不闪!

在场中人尽皆吃了一惊,都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

方子天疯了?竟然拼着性命不要,让出颈间弱点来给天下第一打!

这也未免太托大了!

金手指重重击砸在脖梗处,发出咔吧一声巨响!

田添翼吓得大喊:“完了完了!脖子折了!这一下子肯定折了!”

方子天登时退了几步,跌在地上。

“哇哈哈哈哈”

嘴里发出一阵狂笑,他蹲在地上以手撑地,满眼金星乱冒,喉咙一甜,忍不住将一口热血喷了出来。

颤巍巍地站起来,在众人的注视下,方子天神情间显得意无比。

“白莲宝鉴当真神物也!”

站在原地左右晃着脑袋,硬吃了那雷霆一击,砸的他眼中满是血丝,连眼角都震裂了,可那脖颈间骨节乱响处竟然能动自如,没断没折!

这还不够,随后他右手一甩,那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的东西,竟是方才还扎在左丘辰心口上的流火飞红。

※ ※ ※

“她在哪?我挨不了多久了让她出来,我见上一眼”

施展了全力一击,此刻左丘辰脸上已经越来越苍白,好像丧失了魂灵,神态上又萧索又令人心伤。

胸口从被划破的衣衫里袒露出来。他说话时黑洞一般的伤口里不时涌出一股一股黑色的暗血,如同熬蝴了的糖稀,沿着创口淌出来。

嘴角也有血不断流出来,似乎他整个人已难以支撑,但仍然强忍着不肯倒下。

方子天脸上似乎怀着深切的同情,注视着那个孤独的身影。

“我们这出唱的是狸猫换太子,你的萍儿到底在哪,我怎么知道哇?啊?”

原以为今夜是上天的眷顾,可到了这时一切却成了可笑的圈套。

脑海中有悲痛万状,汹涌澎湃的绝望,竟是将左丘辰的最后一丝理智也压了下去。

他此刻心神意乱,重伤之下运指成风,不顾一切地奋力进攻。

两人前两次交锋,左丘辰不论在回音岛还是在邹县,均是带着只决胜负,不关生死的意味。

可这一次相斗,他出尽全力,再无半点留情。招招都用上了杀手,势道当真刚猛狠辣,上下翻飞中身法快极,竟是将整个人化做了一片虚影!

然而这一次的方子天却不还一手,他双臂开张,门户尽露,不防不闪一味挨打,在翻翻滚滚中足足挨了左丘辰一百余招。

除了姜午阳略知一二以外,所有人都不明白方子天武功道行何以至此,竟然有了金刚不坏之身!

田添翼看的两眼发直,心中思潮起伏,直问周朝贤说方子天平日里吃的药丸子哪来的?莫不是太上老君的仙丹啊!这怎么变成铜皮铁骨了!

到了最后,左丘辰势如疯虎般乱打乱扑,可方子天每一次被金手指点中要再爬起来时,看那沾满泥水的脸上总是带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戏谑表情。

在地上被打的连滚带爬,方子天得了空隙依然有说有笑:“你打死我也没有用啊!我真的不知道你家石萍儿在哪啊!”

※ ※ ※

月亮隐没,天色转黑。

那是黎明之前最后的昏黯不明,或许转瞬便有会破晓随即。

每个人都会坚持自己的莫种信念,在他人眼里,这无异于是浪费时间。可在那一刻的自己却觉得很重要。

就在那一刻。

风沙打伤了他的面容,吹散了他的长发。可是,所有人都不记得飞舞的风沙曾经掩盖了他的身影,不记得身上的疼痛曾经撕毁了他的决心。

进攻。进攻

进攻几乎成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种标志。成了他依然存在的一种符号。

曾经以为,只要一心打天下,就能忘记自己心爱的女人。可到了那一刻才发现,若不能再见她一面,竟然连死都没有了意义。

得天下是为了什么?纵横江湖又为了什么?

难道不是为了女人吗?

风雨萧萧,在天地凄然中左丘辰最终停下了他飞纵的脚步,金手指缓缓坠下,如废铜烂铁一般掉在了地上。

那时他双膝一软,带着无尽的不情愿慢慢地跪倒在了满地泥泞中。

左丘辰死的时候,觉得雨水在他脸上慢慢的滑过,就像那个女子曾经的眼泪,只是他不知道她如今在哪,更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再愿意为自己流眼泪

当那身影上的生气渐渐地消散时,却仍有淡淡的一层凄伤笼罩其上,缠绵不去。

那时所有人都盯着他。

只是在一片黑暗里,根本看不清他最后一刻的神情。(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内乱

一个月后,左丘辰身亡暴毙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江湖。

游侠豪客们或惋惜,或鄙夷,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说真正把蓬莱岛主的死往心里去的,还真没几个人。

古今有多少可供流传的事情,放在老百姓眼里,不过都是酒后谈资尔,支上桌子温一壶浊酒,放上几盘子花生米豆腐干,英雄成败、儿女情长尽付笑谈之中。

放下局外人不提,单说眼下此刻,没了左丘辰的坐镇,蓬莱仙岛这处作为江湖上最后的一波势力所在,如今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岛上,外来的高手供奉和门中内部弟子,此刻分作了两派。

左丘辰尸骨未寒,可围绕着新岛主的继承问题,岛上已经乱成一片,两派势力间的争斗愈演愈烈,最后直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每日蓬莱阁里的气氛都是千钧一发,情势更是一触即发。

按理说从资历上来讲,谢峰是老岛主左丘阔海的弟子,是全岛上下唯一一个拥有正式继承权身份的人,但令他犯愁的是,就在年初时候,朝廷厂位特务大力扫荡各地小帮散派,几月之间岛上接纳了数百高手供奉,而现下这些个本以避难躲灾为名而来的、所谓的供奉高手们不知怎么都听信了那观云宫反叛姜子洲的说服拉拢,纷纷站在了他一边,就在左丘辰的死讯传出不久,这些人竟几日间就占了龙王宫,夺下吕祖殿,竟然扬言要以比武决斗的方式来推举新岛主。

要说江湖一直都是一个尚武成风,实力重于一切的地方,谢峰没有左丘辰那一身力压群雄的本事,如今在那一群摩拳擦掌。欲趁机窥探岛主宝座的外人面前,光靠资历说事一下子就变得无济于事了。

九月二十七,冲龙煞东。

这日,正是祭祀左丘辰尾七的最后一天。

灵堂供桌上摆放着三牲头,左丘辰的长生牌位立在老岛主左丘阔海下方,一眼望去偌大的厅堂之中白幡如山,层层叠叠。

全部蓬莱岛弟子身披麻布,头裹白绫,一个个脸上尽是伤心愁苦之色。相反观之,站在另一面的高手供奉们则个个面带兴奋。跃跃欲试。

看样子若不是顾忌着灵台之上最后的一丝面子,怕是早就推桌子挽袖子,直接就地拉开场子、比武打擂了。

姜子洲站在一众高手之前,目光毫不避讳地盯着灵堂前供桌上的、摆放在兵刃架上的那一口鬼头大宽刀。

禹王刀!

相传此物乃是前朝出世之神兵,那时时逢旱灾。黄河其中的一条支流干的都见底了,清淤的时候。百姓们放眼望去。只见稀烂的河泥中,真不知道覆盖着多少古怪值钱的东西。

最后捡到无物可捡,有些人不知足更是从泥里挖了一块百多斤的大铁抬出来,其后将上面的淤泥锈迹去掉,发现竟一把罕见的大刀。

见者都说这必是上古大禹治水时用来镇妖祭河的神物。

神刀禹王,那是执掌蓬莱仙岛的证明。就如同皇帝手上的传国玉玺。

姜子洲转过眼,看着那谢峰默默地蹲在一旁,他手里是一厚沓子纸钱,却偏偏要一张一张地放入铜盆里去烧。

说起来自打天启二年观云宫被剿。姜子洲投靠了蓬莱岛以来,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左丘辰就真是从来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想到如今这死鬼怕是早就在阿鼻地狱里被阴差煎炸的糊吧了,他心里就一阵兴奋。

白了谢峰一眼,姜子洲看的甚是不耐烦,冷哼一声,走前一步道:“我说谢兄,这人死不能复生啊,这里就属你资历最深,可得挺住,不然谁来主持新岛主的继位竞选啊!”

谢峰双眼一瞪,心说这简直就是诸葛亮一死魏延必反啊!

他面上凶光闪现,怒道:“这里不是观云宫,就算是观云宫你叫姜午阳吗?轮得到你来说话吗?”

对于他这一翻带有挑衅意味的说词,姜子洲表现的很是冷静,讥笑道:“不管这是哪,如今左丘岛主撒手人寰,方子天对蓬莱岛虎视狼窥,不按规矩办,难道要我们把性命交给你啊?你何德何能啊?”

“大家说是也不是?”姜子洲一转身,欲煽动众高手的情绪。

在场之人一听这话,除去蓬莱岛内部弟子以外,众高手全跟着附和。一时间七嘴八舌,厅堂里乱成了一锅二米粥。

“要说这岛主之位,谁当也轮不到你来当!”谢峰一声喝骂,欲杀鸡给猴看,突地起身飞起一脚,蹬倒了姜子洲。

眼见姜子洲倒地的最初一刻,厅堂中就像是被什么惊着了一样,突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但只过了一眨眼的功夫,无数嘈杂之音一下子从各个角落上澎湃而起!

众高手们等的就是谢峰这气急败坏的一脚,场中真是一个姜子洲倒下了,千百个“姜子洲”站出来。

种种喝斥声、责骂声、就如浪潮波涛一般轰然大作,在场中人尽数跃然而出,你推我搡直接就在堂前厮打做一团。

姜子洲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之后就直捣黄龙,伸手去抓灵台上那口禹王刀,可奈何这宽刀太大太沉,他使了几次劲也没拿起来半分。

谢峰见了他对亡师这般不敬,大怒之下抓起供桌上的猪头,对着姜子洲的脑袋猛砸猛打,连下狠手。

看着这一幕困兽犹斗,站在场中角落里的邱莫言凄然冷笑。

一窝子不知死活的臭蛆烂虫,别说选什么岛主,如今就是忙着收拾铺盖都来不及,方子天一到任你是谁,就是蓬莱岛的鸡鸭鹅狗都免不了身首异处。

※ ※ ※

清晨的蓬莱阁中,是连日来的喧闹不止。

场中二人剑迅刀捷,全力相搏。

剑光闪动倏地刺出,点向在谢峰左肩,使剑的姜子洲不待招式用老,腕斜剑抖,剑上锋芒突地已削向那谢峰面门。

谢峰匆忙间举刀格挡,铮的一声响,刀剑相击,嗡嗡震颤,姜子洲剑快眼尖,进五步出三剑,最后一剑猛地将谢峰手中钢刀击落,姜子洲随即剑交左手,剑诀引处,已然刺进谢峰大腿。

谢峰腿下一个踉跄,双手在地下一撑,拾起钢刀,站直身子欲再斗一番,却见那姜子洲早已退出圈外还剑入鞘,笑道:“谢兄,承让、承让,伤得不要紧么?”

谢峰铁青着脸,咬着嘴唇道:“多谢姜兄剑下留情。”

姜子洲见他服输退场,满脸得意之色,微微一笑道:“姜末不才,此间已连胜了三阵,不知还有那位朋友于下场切磋讨教?”

蓬莱岛全部弟子此时虽心有不服,却奈何技不如人,只能强忍怨怒之气,而满场高手供奉也再没一人欲出来比试,连打了三天满场之人身上多少都有几处挂彩,谁也想不到比试最后竟然让这姓姜的占了大便宜,如今江湖上已然凋零如斯,这么大个蓬莱岛里空有几百号人,竟然让姜子洲单凭这点微末功夫就稳坐了第一把交椅。

谢峰哼了一声,既然此番败下阵了,便不再有什么好说,一甩袖子奔到厅门,却不料这时门外忽然抢进一个人来,砰的一声,两人撞了个满怀。

一出一入,两人势道都甚是急切,对面正是邱莫言,她一个踉跄,手中包袱掉落,可谢峰却是被撞的仰天一交,摔倒在地。

姜子洲脸色一变,与这群乌合之众不同,邱莫言原为白莲左使,实乃有真才实学的内外兼修之辈,她若下场比试自己怕是三招都挨不过。

场中弟子们刚扶起谢峰,就听邱莫言惊叫:“方子天!方子天已经在半山腰了!”

众人见她神色间满是惊惶之意,再一看她掉落地上的包袱这时散落开来,其中尽是银两盘缠之物,想来是这邱莫言打定了主意下山落跑之时,正被山下来人堵住了去路,无奈之下这才去而复返,看来那方子天杀上山来了不想是句玩笑话。

这一来厅上登时大乱,各人再不也去理会此间比武选岛主之事,围成了一团纷纷议论。

场中众人里谢峰随武艺不高,但却是跟着左丘辰见过不少世面,当下他第一个冷静下来,喝道:“都别慌!先都随我去看看他走到哪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废人

蓬莱三面环海,虽名为岛屿,其实不然。

这里不似观云宫,进岛出岛都只是一条路径,想跑都没有后路。

丹崖顶上,太阳西斜,当煦日的金辉映着众人,几百人都要微微眯眼才能将下方山路看清时,有一阵琵琶之音雄伟激昂的传来。

方子天不愧是方子天,那一日,在蓬莱岛沦为乱死岗之前,方子天用谁都想像不到的出场方式,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死而无憾。

过百婢姬走在前排,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那《十面埋伏》果然是琵琶武曲中的顶峰之作,感节奏急促,听曲音多变,激动人心的旋律中是无尽的撕杀、拼搏,惊天动地、震人心弦。

轻拢慢捻抹复挑,嘈嘈切切错杂弹之中,真有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山下,随着乐音而来的还有数以千计的黑袍锦衣卫,他们在薄薄的金辉中萧萧行来,若乌云压城,阴兵过境!

山路并没多长,蓬莱岛这边众人才回过神来,就见眼前的锦衣卫自两边分开。

其中走出的,是八个**上身的宽肩大汉,而扛在八个大汉肩膀上的是一张硕大的床榻!

上面半坐半卧着的,是一个碧眼金发,浑身**的美貌夷女,一个男子躺在她膝上。他低着头,一手着捏弄着夷女细嫩的脚踝,一手把玩着一颗墨绿色的药丸子。

※ ※ ※

药丸进嘴,一瞬后方子天眉梢飞扬,唇畔含笑,目光从对面下方一众人脸上扫过,真让所有蓬莱岛的人都心下深寒,觉得他的眼睛看的就是自己。那不温不火的眼光中,带着的是视天下人如蝼蚁的轻蔑。

姜子洲分人群而出,后面几个供奉高手抬着禹王刀赶了几步,随着姜子洲上前跪在床榻之下,向方子天磕头请罪。

“小的不知尊驾亲来,山路颠簸,有失远迎,还望尊驾海涵,怒罪则个”姜子洲本还要再加上几句什么小的已经说服了整个蓬莱岛反贼、特此献上禹王刀一类的奉承话,可心里还没想好措词。就被田添翼上前一脚踢翻,大刀开颅。

方子天被艾玛扶起身子,看着抬到面前地上的禹王刀,他嘿嘿冷笑。

“上天就像一个骗钱的,总是在人面前炫耀那些你永远不能得到的东西。”

※ ※ ※

一将功成万骨枯。可大多数人做不成那一将,就只能是良鸟择木而栖。

路怎么走都是自己挑的。选择了一方。就必定错过了另一方,然而生与死、兴与亡大多都在那一念之间,邱莫言这次的下场可谓惨烈至极,那日五花大绑之下方子天亲手喂她吞了一千根针。

投错阵营的后果竟然是肠穿肚烂

天启四年末,自方子天屠戮蓬莱岛后,厂卫特务至此算是尽数剿灭了江湖上一切反动势力。

朝野之中。魏忠贤平步青云,拉开了中国历史上最昏暗的、宦官专权的序幕。

他排除异己,欲专断国政,致使一大批不满其权威的官员士子惨死狱中;纵一大批阿附与他的无耻之徒狐假虎威。

一时之间厂卫之毒流满天下。贪赃枉法,乱施威,各地官吏更纷纷为魏忠贤设立生祠,耗费民财数千万,暴政之下百姓凄苦、民不聊生。以致民间只知有忠贤,而不知有皇上。

※ ※ ※

夏翩跹自打回到督监府之后,就一直处于伴着发烧的昏迷不醒之中。

蓝兰里里外外连忙乎了三两日,请来的大夫都说伤得太重,又耽误了医治时间。药效已到极致,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叶声闻听到消息之后,满督监府找方子天,奈何方子天不在府里,根本寻不见人影。

姜午阳来过几次,每次刚到门口,就听到了屋内传出了叶声闻对着夏翩跹自言自语的声音。

隔着纱帘望去,躺在榻上的女子玉颜冰肌,守在床头的男子眉清目朗。

孤立院中的姜午阳失望之色尽显,纱帘内的世界只属于人家两个人的,而自己能做的,只是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去。

也许是叶声闻话语中有着述不尽的挽留之意,也许是夏翩跹自身的求生意志太过顽强,几日后她的病情渐渐缓和,烧也退了下来。

当夏翩跹睁开眼的刹那,她隐约觉得有一人在床头打盹,而恍惚中这人身后仿佛还站着一个人高马大的黑影。

夏翩跹只觉身心剧痛,紧蹙着的眉头咳嗽了一声出来。

叶声闻一个激灵,见夏翩跹终于把眼睛睁开了忙道:“别动别动,哪里不舒服?”

笑着摇摇头,夏翩跹问:“左丘辰死了?”

“死了死了!”

“死了,怎么咱俩还在这里?”

“去根药都进你肚子里了,别急,伤好了咱就走。”

夏翩跹咳了两声,回神自探脉息,毒确实没了,可一瞬后她身子轻轻颤了下,呆呆地凝视着叶声闻。

她目光中满是无法掩饰的慌张,使得叶声闻不太敢看她。

夏翩跹一直静静等待。

很久后,他艰难的开口:“武功费了可以再练”

疑问得到了肯定,心里空落落,脑中白茫茫。

脉息中探不到丝毫内力,一度锋芒淬厉的闻香七杀,竟然成了不谙武功的普通人,那一身曾帮她无数次险象环生的武功,竟消失得半点不剩。

她面上呆了一瞬,转而微笑,从被窝里伸出手握在叶声闻的手上。

“都是些唠什子的东西,没了更好,只是以后你可要护着我”

叶声闻听了后重重点头,她的笑颜映在眼里,似初春时节里那第一道吹开河流冰冻的东风,令他心里温暖不已。

※ ※ ※

夏翩跹的伤势太重,短时间内不能下地走动,整日躺在床上,为了起到镇痛的效果,大夫还在药方子里添加了不少安神的药,这样一来她每日都是里昏昏沉沉,精神恍惚,一日里只有两三个时辰是清醒的。

幸而转醒时叶声闻大部分时间总是守在身边,要什么,想吃什么也都是由蓝兰亲自送进屋子里来。

她受了左丘辰含怒一掌,筋脉尽损,身法全废,烧退之后更还留下了咳嗽的毛病。

衣食起居全由蓝兰小心照顾着,从贴身小衣到过冬棉袄,从饭菜咸淡到盛汤多少,蓝兰真是事无巨细,唯恐夏翩跹有一个不舒服,可这一个月下来蓝兰渐渐发现,当叶声闻在的时候,夏翩跹有唧唧喳喳会嘻嘻哈哈,可当叶声闻一走,她就一句话都不肯说,什么表情都没有。

一日午后,药力渐退。夏翩跹半睡半醒之间,睁开眼时,看到了一抹淡淡的影子投在窗纱上。

恍惚猜到了那人是谁,从此之后的每个中午,夏翩跹躺在榻上,虽然刚吃过药,本该最想睡的时候,却总是逼着自己清醒一会。

那个身影的主人都挑选她吃过药后困倦的时分来看她,却只是隔着纱窗,静静地站在院中,从未踏进屋内。

这一站就又是一个多月,时间时短时长。每次都是悄无声息地走,正如他悄无声息的来。

当夏翩跹勉强能下地时,已经是冬天了。

这一次她伤好得很慢,足足在榻上躺了三个月,早已躺到全身上下外加整副骨架都痒痒,每天蓝兰都要关上门窗从里到外给她抓挠上一遍。

好不容易等到大夫放话,说可以下地的时候,夏翩跹立即要出去走走。

这天夜里,蓝兰伺候着她姐姐吃过药后,搀扶着夏翩跹出了屋门,让她扶着墙根缓缓而行。

由于太久没有下地,夏翩跹在院子里走了不到一圈,汗就出了一身。她着实讨厌自己如今这幅软塌塌的身子骨。

掌力伤到了心肺,此时一累,不但用不上力,她反倒剧烈地咳嗽起来。

蓝兰赶忙将夏翩跹靠在墙边,一手扶着她,一手轻抚后背替她顺着气。

“姐姐,要不蓝兰扶你回屋吧。”

夏翩跹就势坐在了地上,蓝兰不依,夏翩跹拿眼瞅她,不动弹。

蓝兰心里知道拗不过她,干脆就扑落扑落灰坐在了夏翩跹旁边。

“你午阳哥日日都来?”

夏翩跹不等蓝兰回话,没头没脑的又说了一句:“让他带着你走吧,那姓方的根本就是个狗骗子,我们这些人实在不值得你们好人喜欢。”

紧抿唇角,蓝兰双手抱着膝盖,只觉心中酸痛,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

夏翩跹没心思管她,自顾自的冷笑,三个月了叶声闻每一次来,她都能见到他身后跟着那不干净的东西,她心里明白,见鬼是一种身体虚弱,真火不旺的表现,就如当年叶声闻险些被陈曲儿扒皮的那一夜,整个院子里除了心惊神慌的自己外,别人都看不见那东西。

照此看来,方子天他说按着白莲宝鉴上的法子帮叶声闻驱过魔,原来根本就是个他随口扯出的幌子。

现下左丘辰已死,自己身法武功又费了,苦思了三个月,连睡着发梦的时候都在想,却奈何已经再找不出任何一个能再跟方子天做交易的条件。(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束缚

转年正月,夏翩跹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利索了,可叶声闻渐渐发现她开始不再追问自己吃药的疗程进度,更不明白她为何不张罗着要走。

她身体渐好,早已能跑能动,可那满身的委靡之气却不曾渐去一分。

很多时候她总是眉头紧锁,摆弄这流火飞红,不愿意说话,叶声闻以为自己能懂她的心意,觉得她这是没了武功后的茫然若失,可他试过很多法子来逗她开心,她却总是用象征性的笑容来敷衍,到了后来两人常常共处一屋,却半日也不见夏翩跹说上一句话。

心有余力不足,叶声闻自打吃了方子天给的药丸子后身上总是乏力,常常在夏翩跹屋里呆上半日,回去后就要把一日里其余的时间全部浪费在睡觉上。

到里天启五年三月时,方子天在外面呆了将近半年才终于回府。

黄昏回到西厢房,刚推开门就见屋里立着一道红影。

方子天一愣,半年不见,这女子越发瘦得厉害,锁骨凸显,下巴尖尖,同样的衣服穿在身上明显比去年宽了一圈。

“呦,我走的时候不是把去根药的方子给蓝兰留下来吗,怎么?配成瘦身药了?”

夏翩跹似乎是没有了往日句句不让的精力,上前一把就紧紧抓住了方子天的袖子,似乎唯恐他转眼就会消失不见。

她眼内全是凄楚,口气上也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他身上的鬼,为什么还在?”

方子天一边抽手,一边解释:“这个世间上从来都是一物换一物,你刺了左丘辰一剑,老子解了你身上百香丸的毒,这还不够吗?”

没了武功。可脾气依然如初,夏翩跹吼他:“可我们当初条件不是这么开的!你凭什么耍人,凭什么说了不算?”

方子天一笑,淡淡地说:“我一直说的很明白,左丘辰的项上人头换你要的两样东西,可你从头到尾只是刺了他一剑。”

“没小姑奶奶那一剑,你以为你杀得了他吗!”

“嘘”方子天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如今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夏翩跹怔怔,看着方子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胸中的怒气化成了无奈和绝望。一瞬后,她看向方子天的眼中全是哀求。

方子天不为所动。笑说:“你以为你那相好的现在还能把我的心掏出来?自从给他驱魔以来,我只是给他一直服食我常吃的、那由罂粟汁液提炼制成的药丸,这东西除了迷晕昏睡之外,更有衰弱身心、消磨意志的做用,吃了这么久的毒药他现在怕是拿个大顶都费劲了。不论心智还是体魄都早已不能再负载龙鳞妖甲的邪力,那刺青现下对他来说。不过是身上的一块死皮罢了。你如还想谈条件?除非能活着把他的皮扒下来给我”

见夏翩跹听的傻了。方子天心里得意的不得了,嘴上连忙火上浇油:“当时在城隍庙的地道我想跟你谈条件,小姑奶奶问我凭什么,如今反过来,我一样要问你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要眼看着自己的女人在马蹄子下变成肉泥,而你们就不能受到伤害?求我没有用。人都是自个成全自个,他活不了多久了,你不是路子野吗?你不是手段高吗?想给他续命,就尽快开个我能接受的条件来。”

她眼睛里有漫漫潮湿。方子天却只是淡淡地看着。

淡淡的看着她转身,淡淡的看着她离开。

※ ※ ※

一连三日,整个督监府连不常露面的叶声闻都发现了,这夏翩跹是时时刻刻都缠在方子天身边,一步不离,拿出了一副狗皮膏药往死里贴的架势。

然而就在第三日,方子天却主动开了个条件:“我可以去给他治病驱鬼,也许治得好,也许治不好,治不好算你们倒霉,但治好了我都要收药费。”

听了这口风,夏翩跹激动的心里怦怦直跳,低着头稀里糊涂的道:“只要你肯替他驱鬼,不管多少诊金,我都弄来给你。只是我们现在身上没有钱”她似乎突然想起一事,从腰里抽出流火飞红,交道方子天手里:“这剑值些钱的,先押在你这。”

摆弄着指间的短剑,方子天笑得有些漠然。

看出他架势不对,可夏翩跹又不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

“钱我不缺,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我要的诊金是你的人,你要嫁给我。”

夏翩跹不能置信地看着方子天。

“你喜欢我?!”

他洋溢在脸上的笑容,就如三月里和煦的清风:“你怎么认为都可以,我不会介意其他人怎样看我,我就是看不得别人比我活的更痛快,你不是为了救他什么都愿意做吗,你不是说有些话一旦说出来就是一生一世吗,我倒想见识见识,为了救他,你在这一生一世里究竟能付出多大的代价。”

就像是蜘蛛在戏弄着已经黏在网上,还又没了翅膀的苍蝇,可方子天却懒得去欣赏她挣扎的表情。

在这一刻,她在苦笑中终于明白了,原来能束缚住一个人的东西,永远都是那些心甘情愿的牵绊。

“只要你点头,我可以先给他驱鬼,不过他如今服食罂粟药丸已经成瘾,戒药总是需要些时日,这事要是成了你嫁过来,而后至于他是走是留我不管,不过大家都是明白人,你小算盘向来打的精这谁都清楚。所以嫁过来之后我必须要有个能栓住你的法子,这法子就是如是你对我有个三心二意,或是学些个贞洁烈女上吊服毒,我下半辈子不干别的,天涯海角都会把他找出来杀了,而且肯定是最痛苦的死法。”

方子天一直都没有看她,可夏翩跹只觉自己的全部心思在他面前已经一览无遗,他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不打算留一条后路给她,求死都不行。

眼睛内有悲伤,有无助,更有深深的恨。

可方子天丝毫不在意,只是笑看着手中的短剑。

良久之后,他听到了房门拉开又合上的声音。

※ ※ ※

不知在这一片寂静中坐了多久。

他在一直冷笑。

冷笑地静静坐着,冷笑地凝视着手中的流火飞红。

厢房内,夕阳的辉光渐渐褪去,最后只剩下黑沉。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一生所爱,远隔白云之外。

昼与夜总是在一瞬之间交替而过,年华就在这交替之中偷偷转换,任你是谁也不能令其慢上半分。

恍惚间,青丝成雪,天下间就只剩下这一个对手,她手上沾的是他曲儿的血,她的存在是上天对他的嘲讽,就算她没有了武功,他也一样不会让她得上一分便宜。

他微笑地站起身,双手负在背后,短剑捏在指间,悠然穿过屋子,信步来到门外。

外面院子里月正当空,一个鲜红的身影矗立在门前,凝固如黑夜里的塑像。

一团月华漫了上来,笼住了她的身影,照亮了她的眉眼,却似是照不进她的那颗心,更照不明那颗心里的千头万绪。

停住脚步,方子天静静地看着夏翩跹,等着她先说话。

“我嫁。”

那一缕声音,微弱、黯淡,像是从将死之人嘴里飘出来的一样,带着令人窒息的绝望。

方子天不喜不怒,走了几步,站到夏翩跹面前:“大声点,笑着再说一遍。”

夏翩跹仰起头,盯着他:“只要你能让他活着,我嫁”

方子天伸手,作势去抚弄她细嫩的面庞。

夏翩跹一声不吭,她缩了缩,却没有躲开,而后一动不动地任由他在自己脸上肆意摆弄。

掌下的面庞如莹玉雕成,也如玉一般毫无温度,若非在掌中柔软平滑,则便像是无生命的物件。

俏颜在手,方子天却不喜反怒,道:“我娶你可以,但你当不了正室,只能做个贱妾。”

城池尽失,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有一件事我要先说明你不能告诉他我为了救他才嫁给你的。”

方子天冷笑讥讽:“你怎么这么多要求?明明能在人家心里立牌坊的事,还非要当个。”

夏翩跹的唇已经被自己的牙咬出了血。

“明年开春我叫蓝兰挑个好日子,到时候一定大大办让你风风光光的过门。”

夏翩跹只说了一个“好”字,便一刻都不想逗留地迅疾转身而去。

静站在院子里,方子天一动不动。

庭院中冷月寂寂,唯有夜风阵阵,一时簌簌,一时又悄然无声。(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淹心咒

春雨夏花,秋去冬来

十月中旬的时候,叶声闻被方子天陆续停了药。

他本满心欢喜,以为药到病除了,可转日不再服食那些墨绿色的药丸子后,他才发现那东西原来只是治标不治本。

停药当晚,天刚擦黑他就突然有种想抓个活人掏心来吃的**,以往发作时就算情形再严重却也从来没有过这种嗜血的感觉,他心里很害怕,突然意识到在这一次要是运气不好的话,很有可能自己的神识意志便会就此消亡。

那时他很想去见夏翩跹,告诉她花什么时间开是有季节的,但人什么时候死却是不能控制,只是那时候他自嘲的笑笑却没有动步,因他更怕到了她近前时自己已经不是人了,长久以来,他都很忌讳让她见到自己的这一面,而现在看来过不了多久他将永远的停留在这一面。

他把头冲里,整个人缩在墙角,浑身上下黑气蒸腾。

眼看着双臂之上生满了铮铮发亮的片状黑鳞,叶声闻听见自己噪子眼里能发出的声音,已经不再是人语,声声低吼中骨骼间吡啪作响,身躯胀大,不到片刻之间竞是将上身衣衫尽数撑裂

※ ※ ※

当势大力沉的禹王刀在脑瓜顶重重的拍到了第三下时,叶声闻才觉得自己回来了。

刀,似是在深深嚎叫一望便知,是一口绝世宝刀!

神刀禹王,三尺四寸,锋刃无瑕。

杀过人的刀,往往带着一股不祥的煞气。

烛光掩映之下,禹王握在新主人的手中恍若夜鬼。杀气冲天,欲夺人魂魄

晃晃浑浆浆的头,完全清醒过来时,叶声闻发觉正处在一方暗室之中,并且被墙上伸出的粗大锁链将自己五花大绑。

“我又吃人了?”

方子天拄着刀,冷笑不答。

看着那些缠在身上的好多条粗大锁链,叶声闻反倒觉得安全,可就是绑的久了浑身哪都不舒服:“尊驾,我还当你是扁鹊再生,可现在看来你这医术可称不上是悬壶济世。我这一停药不单是还没好反倒更甚啊!”

看着这死到临头的倒霉蛋,半只脚都迈进棺材了却还能有这份乐观,方子天不由得好笑:“以前吃药的法子不灵,这两天你先忍忍,我马上给你换个法子来治。”

※ ※ ※

三日后。督监府地下暗室。

日前叶声闻夜里大闹督监府,杀人掏心已经不再是秘密。

此刻自方子天以下。田添翼、周朝贤等人都站在暗室之中。旁边是姜午阳和蓝兰,最僻静的角落里,一身红衣的夏翩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只是现在,场中却连姜午阳都没有心思去注意那个孤独的身影,所有人都集中精神,一声不响的望着站在叶声闻旁边的朱乘九身上。

朱乘九掐算着手指。在叶声闻面前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如今的境遇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看着面前不人不鬼的怪物,不由得又想起了几日前刚到督监府的情景。

接风洗尘。摆宴小酌,他和方子天相对而坐,交待着义父魏忠贤安排的事情。

朱乘九说了一堆话,最后将一小巧盒子放于桌上,小心的推到中央,赔笑道:“尊驾,督公的意思就是这样,现下东林乱党在朝中折腾的厉害,把五枚雷符放在尊驾这边督公最是安心。”

对面方子天本是神在宴外,可当时看到那装雷符的盒子,他突地做敛眉沉思状。

那时朱乘九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同寻常,却是静静的等着方子天发话。

“天算你说龙在五行当中属的什么?”

朱乘九从未试图在方子天面前说谎,想也不想的回道:“正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云生从龙,云从水起,顾龙即为水。”

方子天看着他阴笑:“小九哥要是近日不急着回去的话,就留下陪我唱出戏如何?”

※ ※ ※

锁在墙上的叶声闻嗷嗷乱叫,浑身黑甲、绿眼尖牙,五官扭曲之下面目狰狞到根本就看不出一丝人样。

眼中那似烛火一般的绿光,就像是不断地在榨取着他仅存的生命。

夏翩跹不由自主的去扶墙壁,望着烛光映射下那心尖尖上的人此刻的样子,早已见怪不怪的她,身子也竟然开始微微颤抖。

得知叶声闻又一次发作后她几日里昼夜难眠,只是经过昨晚一夜的休息,夏翩跹的气色似乎并没有比昨天好多少,到了此刻反似有更加衰败的趋势。

方子天昨日来找她时,将白莲宝鉴往夏翩跹怀里一塞,张口就是一句:“你自己翻吧,从头到尾这书上没有半个字是写怎么卸甲的。”

夏翩跹当时心里一慌,抓起那黄皮旧书胡乱翻看,匆匆忙忙间只觉得胸中憋闷,连一口气喘的都甚是费力。

到了最后她却越翻越乱,书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在脑海中乱成了一锅粥,咕嘟咕嘟直响。将书向地上用力一摔,心中仍然不愿承认叶声闻已经无法可医的事实。

“你骗我!定是被你扯下去了,你骗我!”

话出口后,又突然意识到如今的自己已是再没有去跟方子天吼的本钱,忍不住向上踏了一步,她收起怒容道:“咱们不是说好的吗,事成了我一定嫁我夏翩跹虽然出身邪教,但这些年来洁身自护,即便是与他叶声闻相好也未曾越礼,如今还是还是处子之身,定不会辱没了尊驾的名声!嫁过来之后我自然也好生服侍于你”

那时她刚将一番话说完,就忙着挽起袖口,给方子天看那点在她一节白藕般手臂上的朱砂痣,脸上没红没羞,却是多了一分凛然。

那一份凛然让方子天早已铁石的心也随之抽动,恍然间使他又想起了陈曲儿临死前的那份坚毅,只是当时他的情绪一闪即没,转眼就恢复了一向沉稳之极的样子。

“办法还是有只是不知你是否记得蓬莱阁天后宫密室里,那凤凰卵上刻的五行淹心咒。”

夏翩跹一愣,没明白方子天的意思。

方子天继续道:“凤属火,龙属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朱乘九说或许用禹王刀震邪配土雷符施咒,便可埋死这条龙。”

※ ※ ※

暗室之中,除了墙上人钻心刺耳的嚎叫外,就只有几人渐渐粗重的喘息声音。

见朱乘九停了手上的掐算回过头来,身后的人都一阵动容。

方子天拄着禹王刀,问道:“行不行?”

朱乘九点点头,回道:“没什么不妥之处,如果夏姑娘的咒文没差错,那一切按计划办就成。”

朱乘九走过来,对着场中众人正色道:“各位,土雷符引导的五行淹心咒乃道法方术,禹王刀又杀气过重,所以此间这场法事主要是靠方大人主持,我等辅助便可,然而这驱鬼伏魔在场生人不宜太多,接下来被朱某人点到命的都听好了,生肖属虎、属兔、或八字中带有丁卯、戊寅者站前一步。”

说来也怪屋内其余六人中唯有夏翩跹自己一个站了出来。

朱乘九对着有些惊异的夏翩跹笑笑,表示不会有什么大碍,然后道:“姑娘可是属兔?五行丁卯炉中火?”

夏翩跹点点头。

“作法时姑娘还是回避的好。”

夏翩跹不依:“我不走!我要在这,火不是能生土吗?”

朱乘九看了一眼方子天,话里带着毋庸置疑的权威:“炉中火又不是天上火、霹雳火,如何敌的过神龙行雨,更可况兔见龙王泪交流,生肖相克,姑娘留不得”

没等他说完,方子天插口问蓝兰:“你丫头属什么的?”

蓝兰道:“属小蛇的”

方子天摆摆手:“你也跟你姐姐出去,天龙冲地兔,蛇鼠一窝龙蛇争霸,再说你们女子属阴,采阴补阳阴气逼人,武功道行都没了还跟着添什么乱。”

蓝兰见方子天嘀嘀咕咕中一脸的不耐烦,生怕夏翩跹再顶他一句,两人就此便会吵打起来,连忙上前一步,拉着夏翩跹出了暗室。

夏翩跹本欲留下,可见天算朱乘九说的煞有其事,也不免心里没底,生怕耽误了法事,看了一眼叶声闻就被蓝兰强带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烦恼

暗室外。

好奇的蓝兰想象不到里面作法驱鬼的情形,可从门缝中不断蹿出的一股股灰尘看来那场面一定紧张的很。

心急火燎的夏翩跹把耳朵紧贴在墙门上,然而似乎墙的另一面始终处在一片寂静中。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

一刻钟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直到,那一声满含怨怒的吼叫,打破了这一片死寂。

夏翩跹身体心头一跳,脑海中忍不住翁的响了一声,连背上都瞬间有针扎入骨的恐惧感觉。蓝兰上前伸手去扶,只觉她全身上下都在抽搐。

蓝兰正想出声安慰,却在这时见门被缓缓推开。

烟尘纵横中满脸灰尘的田添翼同周朝贤架着已经变回人样的叶声闻当先走出来,随后走出的三人也均是沙土满身,夏翩跹匆匆迎上去,看到朱乘九脸上的喜色,她心中一松,正要上前看看叶声闻如何了,却被最后出来的方子天伸手拦了下来。

“抬他回去。”方子天吩咐了一声,他此时面色灰败之极,微微张口兀自喘息,显然是耗力过度所致。

夏翩跹问方子天:“拦我干嘛,让我看看,他怎么样?”

方子天依然没放开她:“幸不辱命。”

这时朱乘九走过来,对夏翩跹道:“鬼魅已除,姑娘可以放心了,但他现下生气不旺,需静养几日,女体阴寒,最好不要近前。”

夏翩跹点点头:“有劳了”

蓝兰跑到姜午阳近前免不了一番问这问那,而姜午阳却似不愿多说。累的竟有些再也站立不住,蓝兰见状想到此间大事已了,也没顾得上跟她姐姐道别就架着姜午阳回房歇息去了。

姜午阳临走时眉头微皱地看了夏翩跹一眼,那一眼有深深担忧,只是后者根本就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待朱乘九走后,场中就只剩下方子天和夏翩跹。

虽不懂道法方术,可夏翩跹却也听闻过一些,知道这些神叨叨的法门做得好可以降妖伏魔,做不好却会轻则受创,重则要命。这时见到方子天面色疲惫。自是知他心力耗损不轻,低声道:“多谢你”

方子天眼中神色几变:“不用谢我,回去准备还债吧。我已经让你称心如意了,他好了之后你若是让我有半点不痛快,我立马杀人。”

夏翩跹垂目沉思。迟迟未说话。

心中喜伤交杂,末了却只是点了点头。

一瞬的工夫。这里就变得空荡荡。只剩她一人孤零零站在门前。

她缓缓坐在了冰凉的地上,静看着一片黑暗中的凄苦与清冷。

※ ※ ※

今年的雪来的特别早,没到十月末就下了一场,谁都想不到大清早还青天白日,转眼间就变做了风卷雪头。

飞舞的雪粉,呼啸翻滚遮天盖地而来。来往冲撞,却不知它们是揭地而起,还是倾天而降,大地和天空被雪混成了一体。满眼都是混混沌沌,皑皑茫茫。

待得风静雪停之后,整个督监府都白了屋顶,白了院落,白了树木,放眼望去万千枝丫像万千水晶条,成为了银色海洋里的银珊瑚。

那一场法事后,叶声闻身体大好,夜里更睡的安稳,他本以为往后的一切便就此没了烦恼。

可是,他错了。

虽不再被方子天禁足在屋,可府里所有的人却都在刻意避开他。就连丫鬟、下人、仆妇们看他的眼光都不对劲,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

叶声闻本也不太在意他人的眼光,可渐渐的,他发觉夏翩跹也突然开始对自己冷淡了。

一连很多日,叶声闻总是往夏翩跹屋里跑。

他告诉她自己每天晚上都睡的很好,她笑笑,他告诉她自己已经完全是自己了,她还只是笑笑。

然而她的笑,眉眼间没有一丝喜悦的意思,全都是些皮笑肉不笑。

没有欢笑的时光,是虚度的光阴

近来似乎她很钟情于女红刺绣,身边总是摆着一簸箕的针线活。

每次叶声闻好不容易等到夏翩跹放下活时,她总是很疲惫的样子,偶尔她也会强撑困倦和他蹦几个字,可说出来的话也只是“嗯”、“哦”还有“呵呵”

每到这时叶声闻总是不好意思再烦扰她,只想尽快离去让她歇息。

他心里隐隐满是焦虑,觉得她对自己的喜欢在渐渐淡去,可却不明白既然他们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为什么在这当口竟然翻船了。

这一日,叶声闻起了个大早去看夏翩跹,他坐在屋里的一角,着实注视了她很久。

当他坐到腰酸背痛的时候,企图用清嗓子或是换坐姿的方式来引起她的注意,然而她全部注意力却始终都在穿针引线上。

自己已经在这把椅子上坐了多久?一刻钟还是一个时辰?他发现如今自己修身养性的功夫根本和她不能想提并论。

又过了片刻,叶声闻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沉默,终于张了口:“我想离开这里”

手上的针,一顿。

夏翩跹未说一句话,只是扭着头静静地凝视着手中那只刺了一半的鸳鸯。

她似是不知道这手上的下一针,该不该扎

叶声闻看见了她双眸中的清亮,知道这次她一定听见了自己说的是什么。

然而,冷淡,冷淡,一直冷淡

很久后,她依然没有放下手中那穿插的针线,反倒是毅然决然的落针。

说出的话也不带一丝情绪波动:“你身上又没银钱,离了这里还能去哪?”

这话里可没有一点要跟他走的意味,反而更带着些许要跟他划清界线的意思。

他定定地盯着她,面容惨白,只有眼内仍抱着一点点希冀。

叶声闻用沉默维护着自己最后的一丝尊严,然而这尊严是那样的卑微、那样的可怜,而他望着她的眼神,又已经将心底的一切出卖。

夏翩跹如果愿意看,她一定读的懂。

然而,她又是冷淡,还是冷淡,全身都是冷淡

她这是在下逐客令?

叶声闻的脚步只在门槛处微微停了一瞬,就头也未回地走了出去,任夏翩跹痴痴地忙于手中的刺绣。

门外是天地白茫茫,他独自一人回屋,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

门内,她透过半掩的窗,怔怔地看着那风雪中的孤寂身影,在他出屋的那一刻,针尖儿随心而乱,刺破了指肚。

终于放下了手中当作了盾牌的刺绣,她低头,看着那心头上的一滴血侵在了鸳鸯戏水图上。

秀布上的那一点红,刺眼得令人目疼。

她多希望他能恨自己,多希望他能昂着头,多希望能挺胸阔步地把她的一切甩在身后,可他没有做到。

眼见将要完成了鸳鸯戏水图,在呲啦呲啦中被一双素手撕成一缕一缕。

双腿慢慢抬到了椅上,双臂环抱住膝盖,她想在椅子上尽量缩成一团。似乎缩得越小,伤痛就会越小。

“我会让你恨我会让你洒脱的离开这里”(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狠心

当寒冷的冬渐渐被春风吹散,新的一年就这样悄然而至。

自打那次之后,叶声闻便再不踏足夏翩跹处,而夏翩跹也尽量避免见他,常常是月余不谋一面。两人每次在府里不巧撞见了,夏翩跹更是将冷淡变做了冷漠。

在那冰人的冷漠中叶声闻一日日的消沉,而在消沉中他心里最后的一点期望也全部化作了灰烬,风一吹都成末了。

偶尔,他也不忍住或早起,或晚睡,没出息的躲在树后、墙边,等着看夏翩跹出现。凝视着她的出屋与回屋。

她发觉他时,脚步上会微微停一下,但他们之间那所有过往的一切,也只能是让她微微驻足。而后她会冷默地从他目前走过、远离、关门。任由他的心在初春的第一缕东风中破碎、开裂、凋零。

不知从正月里的哪一天起,督监府内高高的挂上了大红灯笼,除了东厢在外,挨屋挨门都糊上了喜字。各个屋内地上铺的毯子也全部换成了红色的,白墙上更挂满了各种喜庆饰物,走到哪里都随处可见龙凤成翔的图案。

一切井然有序,却没有人肯告诉叶声闻这里将要发生什么。

他现下住的屋子却还如往常一样,四面冷墙,无人问津。

蓝兰站在墙角,看了躲在树后的叶声闻很久,最后还是凑到了他身旁,即便是冒着会被亲姐姐掐死的危险,她也要告诉叶声闻。

“叶大哥,有件事蓝兰不说搁在心里实在窝的慌你别站这等她了,不值当的自从方大哥回府之后姐姐就一直和他走的很近,去年去年年末的时候方大哥叫我翻翻黄历,他说要我找个吉日他要和姐姐成亲”

蓝兰把话说到这里时。觉得心里最后相信的东西也砰然碎裂。

曾有多少期待含苞待放,如今就有多少伤痛锥心刺骨。

她后来又说了什么,叶声闻再未听分明,蓝兰的声音在耳边淡去,只看到她的嘴唇不停地动,最后又捂着嘴哭。

而叶声闻却是朝她笑。

原来所有人都早已经知道,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

※ ※ ※

也许是因为过往和她经历了太多,也许是因为对她的感情已经不能自控,所以不管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多少,耳朵中又听到了多少。可心里却仍是有一点点不肯相信。

但,当夜里他终于推开了夏翩跹那扇贴这大红喜字的门时,叶声闻看到的是她正静静的坐在塌边,手里正摆弄着一块遮羞盖头。

大红绸缎,殷红如血。

她似是全然侵在喜悦之中。而根本没有顾及到门前那个错愕的身影。

榻上人纤腰楚楚,回风舞雪。如春梅忽绽。月射大江。她宜嗔宜喜,若飞若扬。应惭西子,实愧王嫱。

自打进了督监府叶声闻就从未见过这样高兴的夏翩跹,往日里如牢笼铁栏中的一只困鸟,而现在她却真像是枝头绽放的春花。

叶声闻自问,既然答案已经如此明显。还有必要再问吗?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何不笑一笑转头离去,至少这样还能给自己留下一些残存的自尊。但可悲的是。他此刻的身体根本不受心的控制。

他走了过去。

※ ※ ※

西厢房。

姜午阳一直低着头,坐在厅堂之中他耳听着方子天在榻上同那西洋夷女颠龙倒凤,饶是他定力过人,也不免让那醉人的娇吟撩拨的口干舌燥。

不知过了多久方子天终于撩开了帷幔,披了件纱衣坐在了自己面前。

“姜少侠,你觉得这洋妞可还上眼?”

姜午阳听了这一句,不知方子天用意,只应了一句“甚好”。

连往嘴里噻了两个绿药丸子,方子天又问:“比起你那朝思暮想的夏翩跹怎样?”

姜午阳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方子天:“小姜你听没听过那句话?求之不得所以才朝思暮想,可真到手了也就那么回事!喜欢的话你点个头,这洋妞以后就是你的了。”

姜午阳拿眼看他,表情严肃,半晌道:“大人有话不妨明说。”

没在姜午阳脸上看见自己想要看到的表情,方子天面上一黑。

“对于前些日子朱老九开坛做法的事,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所以我懒得瞒着你,你喜欢她,我骗了她,在欲和生存面前你要有一个选择,要知道自打你进了都监府,我方子天一直把你当人看,没让你忍辱偷生,没让你摇尾乞食,我不要求你饮水思源,但你眼下要是敢趟我和夏翩跹这潭浑水,我不仅杀你,我还要杀蓝兰,我不仅杀蓝兰,我还要杀那个夏莲。”

姜午阳拳头攥的紧,却藏在桌下,牙咬的狠,嘴却闭的严。

※ ※ ※

“怎么不敲门,谁准你进来的?”意识到他已经走到了面前,夏翩跹低着头,摆出了一副堪堪回神,却又是懒得理睬于他的样子。

叶声闻忍不住去抓她的手,倔强的眼中却藏着隐隐的哀求:“是他逼你的吧?”

夏翩跹定了定神、狠了很心、鼓了鼓劲,才敢起身抬头给他看。

蛾眉颦笑,将言而未语;莲步乍动,待止而欲行。

“我跟方大人早已经定了婚约,大人他有钱有势,嫁给他是理所当然,何来逼迫?”

“就冲他有钱有势,你就要嫁给他啊!?”

沉默了一瞬,她笑得千娇百媚:“是啊,若是你有钱有势我也一样嫁给你。”

胸膛在剧烈起伏,他全然不敢相信地盯着夏翩跹,更全然不相信这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夏翩跹能说出来的话。

“那之前呢,我们之前算什么?”

夏翩跹硬逼着自己笑得越发千娇百媚:“算什么?你喜欢什么便可算是什么,玩玩?一时兴起?寂寞了逗逗乐子?我不知道”

叶声闻傻喝喝的杵在哪里。被她憋的一句话没有。

今夜的她和前几次不同,不再是嗯嗯哦哦的敷衍,可纵然话变的多,却句句伤人。

女子一旦变了心,往往总是变的比男子更加理性,就像直接变了一个人,她残忍至极,忘记了曾经亲口许下的诺言。她快刀斩麻,毁掉了所有美好的温存。

面对变了心的夏翩跹,叶声闻悲凉无限:“我跟你好了三年。却比不上他陪你三天。”

胸内有着翻江倒海地疼,面上却是静如止水的笑:“宁尝仙桃一口,不啃烂梨一筐,大人他身份尊贵,家大业大。我能嫁到他屋里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你是个什么东西?哪一点比的上他?我跟你姓叶的在涿鹿山上受冻挨饿的时候身上连打上一壶醋的钱都不够!那时起小姑奶奶就早想的明白,跟着别人不说穿金戴银怎么也能得个吃香喝辣。跟了你呢?那叫贫贱夫妻百事哀!小姑奶奶哪比别人差?凭什么要把大好年华荒废在你这没出息的人身上?如今咱俩不相欠了。真是一眼都不愿再看你!”

这一番戏谑的话语,一字一句的自樱唇中吐出,顿时都变做了锋利的剑戟,刺的他遍体鳞伤,更戳的他伤怒攻心。

一把夺过她手上的盖头摔在地上,叶声闻狠狠地跺上两脚。似是这样,就能踩碎她要嫁给方子天的心思。

夏翩跹不为所动,只是冷漠看着他眼中滔天的怒浪,静静体会着自己心中的无尽冰凉。

“跟我走!你心里可以没有我。但你不能嫁给他。”

“好!我跟你走!拿聘彩来!小姑奶奶要那一百两金子!”

一百两金子一百两金子

整个屋子都是一百两金子的回响。

她始终都惦记着那一百两金子,为了她,自己可以连命都不要,可却抵不上方子天能拿出来的一百两金子。

更可笑的是他的命根本换不来一两金子,这辈子也没见过金子

心一横,她冷漠的眼神暗藏锋锐,用双手狠狠地推开在面前傻站着的人。

她小心翼翼地拾起了地上盖头,抖了抖上面的灰尘,再次坐下后,就一下将眼光,移到了别处。

继续着那冷漠地摆弄,夏翩跹把玩着盖头上的流苏,旁若无人。

只看了一眼,他便停住了口,真不知该再说什么。

时间慢慢溜走,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步,可却是那般遥远疏离,竟好似隔了千山万水。

“翩翩”

“滚!”

他企图做最后的挽回。

她却下了逐客令

叶声闻被骂的浑身战抖,靠着墙壁,而夏翩跹静静地坐着,没再赏他一句话。

静谧之中的两颗心,一个盛怒如火,一个硬似磐石,但,哪一个更疼?

君心似我心,看着他这段日子以来日日难受,她何曾没有心疼过他,只是她如今除了心狠之外,还能想出什么办法?

末了他点点头,将眼中的伤痛、愤怒都深深地埋了下去,只余下那一团了无生气的漆黑。

山上青松陌上尘,一诺重来许杀身,她果然没有失约,只是当兑现了当初的诺言待得两不相欠之后,狠狠的蹬了他。

原以为只要愿得一人心,便是白头不相离的结局,却怎么也没料到如今竟落得个锦水汤汤,与君长诀的下场!

昔我往矣,是杨柳依依,今我来思,却雨雪霏霏。

他慢慢转身,踏过大红的地毯。

滚就滚。

她蓦地闭上了眼睛,似是被刚才的一切抽走了浑身的气力。

想留下他的心是热烈似火,可赶走他的脸却只能冰冷如霜。

他快要出屋门时,突地想起一事,叶声闻回转了身子,伸手入怀掏出一物,而后走回榻边,“啪”的一声丢在夏翩跹脸上,摔门而出。

脸上有些疼,身子轻轻震抖。

怔怔地过了许久,缓缓地盖头飘落于尘埃里,而伸出去的手却去捡那掉在地上的另一件东西。

那是她的绣鞋。

※ ※ ※

这样的自己确是该打,可她真的希望他这辈子都蒙在鼓里,永远也别知道刚才的那个不是她自己。

苍白的面容上浮现着淡淡冷笑,她计谋得逞却不知该喜该伤

原来两个人的倾心相悦,竟只是为了这一刻的诀别。

这次她竟没有哭,只是紧紧抓着手里那只绣鞋。

摸着那上面尚有他的余温,她心跳得好似要蹦出胸膛,若是当年不用这鞋子去勾引他,他如今会不会更好过一些?

手上突然加力,将那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鞋子扯裂,望着悄无声息落在地上的两半绣鞋,夏翩跹呆若泥人

明镜缺伤离别,朱弦断痴心绝

可是有些东西失去了,却比拥有更让我们刻骨铭心。(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嫁娶

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

锦水有鸳,汉宫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而不悟!

春天是百花盛开,争奇斗艳,那绚烂的色彩掩盖了冬天素洁的颜色。

琴声依旧在奏响,却是新人剩旧人

锦江中有相伴戏水的鸳鸯,汉宫里有交援伸展的枝条。

它们都不曾离弃伴侣。

可慨叹这世上的人,却迷惑于美色,喜新厌旧。

叶声闻离开天津卫已有多日,而督监府里吉日良辰一订,这桩婚娶已是板上订钉,再无可议之处。

由于女方无有爹娘拿不出嫁妆又住在督监府里,所以男方一不用提亲,二不用准备聘礼。蓝兰作为官家倒是省去了很多冗长而繁杂的礼仪。

这一场嫁娶因方子天名声而倍受瞩目,随着婚期趋近愈演愈烈,上至名流显贵,下至江湖市井都将其做为谈资,无不口沫横飞的一说再说。

二月初一,宜嫁娶。

纳妾不比娶妻,虽然也是张灯结彩,铺红贴喜,但多数人不会大摆筵席、邀宾请客。

然而,方子天却不同。

大婚当日,督监府门前排满宝马香车,宴开百席,宾客若云。

按说未娶妻鲜纳妾自然有些不合规矩,但方子天既然做了谁也说不出什么。

早间朝中百官同来恭贺,接着东厂宦官又来宣旨,正是督公魏忠贤赏赐了一对新人无数真金白银。

一路上张灯结彩香烟绕梁,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自有说不尽的洋洋喜气,道不完的如意吉祥。

喜堂设在新娘子一直居住的北厢房。其内众来宾戏乐笑闹,喧声中一切都是欢天喜地。

然而天地下总是有些个特例不愿意随波逐流,满堂里的人都在笑,唯独姜午阳和蓝兰却是自顾自沉默的坐着,在这一片欢乐之中是显得那么的不合时宜。

田添翼于他二人同坐一席,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一些男才配女貌豺狼配虎豹的老说词。

蓝兰撅嘴垂眼,硬着头皮坐了半晌,看着那满屋插的都是大红金漆龙凤烛,连天挂的都是大红的“喜”字灯笼,遍地铺的都是大红的猩猩毡摊。放眼望去到处通红一片,除了红还是红。

大红大紫之中渲染出那铺天盖地的喜气压得她心里如烈火烹油,最后蓝兰实在熬不住了,两眼一闭起了身,抬腿就要走人。

姜午阳伸手一拉。将她又拽回椅子上。

他的嗓音沙哑至极:“不能走,好歹要等新娘子进了门”

蓝兰过了很久才睁开眼睛。望着姜午阳道:“蓝兰没有师兄的那份定力。等不下去了”

姜午阳似乎没听见蓝兰的话,叹了口气,自顾自地道:“你跟师兄一样,都把心给了一个骗子”

蓝兰不解:“谁是骗子?”

姜午阳把声音压低:“到现在你还瞧不明白?那被气走的叶声闻以为她是为了富贵荣华才嫁给方子天的,实则呢,她只是为了让他活下去。而方子天却骗了所有人,阴灵鬼魅本就是五行之外的东西,所以那场法事不过就是一出障眼法,你相中的人如今简直就是欺天瞒地无情无义”

蓝兰心里惊讶。可忽而又觉得不对:“可是可是那只鬼没有了啊”

姜午阳沉默了一瞬:“师父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禹王刀是蓬莱的震岛之宝,更是天下间第一神兵,连黄河里的河神龙王爷都能镇住,何况是小小邪祟,他方子天催刀作法,那附身在叶声闻身上的鬼怪,不过是暂避其禹王刀的王者锋芒。”

蓝兰把这话翻来覆去嚼了个稀烂,心底的难受和迷茫终于在眼中**裸地展现出来。

“师兄,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姜午阳一时没弄白蓝兰的意思,又劝道:“说了不能走,好歹要等新娘子进了门”

蓝兰正要再说,这时突听赞者高呼:“吉时到!”

这一声响过,堂内众人都涌向门口,整个督监府顿时鼓瑟齐鸣、爆竹震天。

蓝兰起身随在众人身后,影影绰绰地看见门外的方子天一身红衣,似笑而非,手中拿一段大红喜绸,牵着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进得堂来。

※ ※ ※

八抬大花轿,从别院一直抬到北厢。

这时所有人都向门口望过去,但见那新娘子由喜娘伴妇扶着簇拥而入。

细步盈盈,纤腰楚楚,一举一动尽显娇柔万千,再看那蛇蝎身段配华美嫁衣更衬得整个人鲜红扎眼。

未见其面,却已另堂中众人多半生了怜心。

大家伙恨只恨不能看穿那流苏满坠的遮羞盖头,一睹这方子天这么大能耐的人讨来的婆娘到底会生的个什么模样!

高声笑闹中一对新人依例行礼,拜天地、敬宾客,场面喜气而热闹。

待得拜堂礼结束,一切停当之后,新娘子被新郎官手中的红绫牵住,带往洞房。

绝代佳人被金屋藏娇,瞧着一对壁人的背影,众人赞誉之余不无羡慕,都说这是足堪匹配的天作之合

脚下那一趟红毯并不长,可她一步一步却像走了一生。但无论多慢,最后还是迈进了新房的门槛

人群里的一双眼,泪光莹莹,若不胜情;喧嚷中的一张脸,双眉紧锁,失魂落魄

凝望着一对人影消失的方向,姜午阳心里重重叹气,想到过一会儿方子天还要出来挨桌敬酒,他实在想不出来这口酒该怎么往肚子里咽。

拉过蓦然滚落了珠泪的蓝兰,先将她带到了不显眼的角落,而后就悄悄溜出了喜堂。(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覆水

龙凤阁内,红烛棉被。

夏翩跹静坐在喜床上,脑内翻来覆去都是从前自己和叶声闻的一幕又一幕,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他激怒扔鞋,决然而去。

恩断义绝!从今夜后,所有的一切真的就都无法挽回了!

盖头遮脸,她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倒像是一个没有魂灵的摆设。

子时将到,外面热闹起来,门扉响动,她隔着盖头什么都看不见,但猜也猜的到应该是有一众人拥着方子天进来了。

想到这里,夏翩跹身子一震,连忙屏息端坐,今夜是洞房花烛,交杯合欢,她绝对不敢给那人一丝不痛快,因为他说过如不能让他称心如意,他就会立马杀人。

闹了一会,在田添翼的嘻笑呵斥下闲杂人等退了出去。

屋子里突然变得很静,静的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她感觉到方子天正向着床边走来,闻出他满身酒气,听得他脚步踉跄,夏翩跹心绪万千,醉成这样,或许今夜能躲过一劫也说不定

※※※

盖头下的人好像知道他的动作,微低着头静静喘息,举止间有着说不出的迎合之意。

没有用喜秤掀盖头,方子天直接将其一把扯了下去。

床上的人肤白面嫩,雍容而华美,低眉顺目,安静而从容。

如花美色正当前,那女子红衣丽颜,清艳照人,可叹,**夜短。

在她剔透的脸上摸了一把,体会着她肌肤间的柔滑,方子天抬起了夏翩跹的下巴。

夏翩跹瞧着方子天。他身上明明有浓重的酒气,可那阴冷的眼中却无半点醉意。

她安慰着自己,躲过初一也混不过十五,该来的总是要来。

不吃亏,不可怜,不后悔,更不在乎!

神色间含羞带喜,任由他的手摸在脸上,她的样子绝无任何一丝不悦,此刻真的就像是一个任凭夫君怜爱的新娘子。

只是这一切太像了。像到竟有些不真切,反而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红烛滴泪,蜡炬高烧。

打破这一片怪异安静的是夏翩跹。

“夫君,是不是该喝交杯酒了?”

方子天没说话,只是将她引到桌旁。夏翩跹义无反顾地斟了两杯酒,手稳到没有溅出一滴。

可当她将其中一杯递给方子天时。他却是不接。

斜眼瞅着她。方子天目有嘲笑:“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见我是在蓬莱阁天后宫里,那时我要碰你,你说的什么?”

手里的酒杯掉到了红毯上。

她跌坐在椅上,即疲惫又狼狈。

原来他要看的,不是她的曲意迎逢,而是她的折戟沉沙

方子天出声提醒道:“你当时毅然决然的把我伸过去的手打开。还跟我说,这身子不是你的。”

夏翩跹听得淡淡一笑,目光撇向别处,眼内骤然潮湿。

方子天微笑地凝视着她紧咬嘴唇的样子。

“把这话给我重新说一遍。如今你这副身子,到底是谁的呀?”

心底那刻意去忽略的痛,刹那间席卷全身,她在这一刻要屏住呼吸,方能在椅上稳住身子。

方子天嘻嘻而笑,品味着将战利品在手间把玩的那份畅快。

夏翩跹气息不匀,眼睛里没了倔强:“是你的如今身子和人都是你的了!”

她话音刚落,手腕被方子天一带,整个身子撞上了他强健的胸膛。

面对恣意轻薄,她试图挣扎,却转眼之间就被扔在床上

※※※

洞房花烛夜,欢娱及良时。

桌案上的龙凤烛静静燃烧,映着鸳鸯帐内的**夜短。

他压倒性的力量另她全无有应对的余地,眼看着脸带嘲讽又裹挟着冷意脱衣的方子天,她遏制不住心里的恐慌,不由自主地缩向床脚。

这一切尽被他看在眼里。

方子天脱到一丝不挂,他活动着两只胳膊,正色道:“我从不霸王上弓,想让我停下来只管娘子你一句话。”

身体渐渐颤抖,又被她极力抑住,死死抱住双膝,背脊弯得如一张脆弱的弓。

她鼻尖泛酸,却再度咬住了唇,不让自己说一句话。

毫不怜惜地将那徒劳挣扎的纤影扯过来按在身下,随着撕衣裂帛的声响,层层喜衣犹如薄纸般被轻易扯碎,瞬间夏翩跹已**如婴儿。

有曼妙女体,白昼伏蛰,夜寝光华。

指节有力,辣手无情,他用力扳过了那似玉一般的浮香娇躯,抚过酮体上的每一处丰盈与幼嫩,直到最后将双手重重地掐上了她胸前那一对兢兢玉兔。

毫不留情的手渐渐收紧,捏掐的力道越来越重,疼的她神智都快模糊了。

没有怜情蜜意,他的举动更像是一种惩罚,暴虐而野蛮。

无声的承受,像感觉不到疼痛,夏翩跹一直忍着,直忍到冷汗岑出,几欲昏厥。

方子天似乎十指间也全无丝毫快意,他静静地看,看到心里的怒火越来越盛,看到身上充斥着毁坏的**。

嘴不满地落向了一边被掐到泛红的柔嫩酥胸。

那是自古英雄必争之地,从来美人温柔之乡

她险些控制不住嗓子,强忍住了一声惊叫,华白的肌肤上瞬时起栗。

深含着那一点娇红,他在轻吮舔咬中发出一串串含糊的声音。

轻拢慢捻抹复挑,方子天左右开弓中见夏翩跹始终咬着唇一言不发,他恨火愈盛,一手分开了纤细的腿,将鸷猛的身躯压上去,洞穿了她的身体。

那是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这感觉太过陌生。

强势的入侵坚硬中带着炙热,深刻的刺痛令她一瞬间弓起来。

又忍住了一声惊叫,可她却再也抑制不住紊乱的呼吸。

终于,明镜碎地,覆水难收

※※※

这样的欢好对两个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方子天盯着那被困在身下的人,她深黑的眸子看着他,寒如深冻冰雪,她发白的指甲扣着他,利如刀枪剑戟。

她绷得死紧,她唇上渗血,她惨白了容颜忍耐着他的粗暴,她干涩紧窒的因疼痛而轻微颤抖,她没有求饶,她没有喊疼,她屈辱的神色漾在眼中,她的悲哀和凄婉成混成一片她不是他的曲儿

指头撬开了她紧咬嘴唇的贝齿,与此同时是再一次深深地长驱而入。

无法闭合的齿间再瞒不住那粗糙而钻心的感触,她终于放弃了抵抗,传出了一声惊哼。

听得她一开腔,方子天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模糊中夏翩跹听到他一声闷哼,继而那埋在身体里的坚挺开始移动,在柔软的深处一下接一下的顶撞,渐趋激狂。

嘈嘈切切中,他时而凶猛迅捷,时而慢条斯理的擦磨逼得她近乎崩溃,而她在一次次顶撞中,身体竟然本能的、难堪的湿润。

最无助的地方就这样被他不断锲入,细致的肌肤也被蹂躏得轻红,夏翩跹在他身下无力的挣扎推搡,虚弱的扭动乞求,却始终逃不开纠缠,只能任由掠夺。

不知何时,她扣在他腕间的指尖一松,嗒然坠落。而那细碎的呻吟也已在屋中不断蔓延。

明知她已在这场攻掠中一败涂地,明知这样的行为有多无耻卑劣,可他却控制不住肆虐的冲动。

曼妙波折的曲线勾人成瘾,方子天难以自拔沉沦其中,永不满足地在娇嫩的深处里贪婪品尝,于柔软的身子上不住索求。

他从来没有这般粗蛮,听得身下的女子忍不住低微的呻吟,求饶似的声音响在他耳边,真像一只呜咽的小兽,她几度透不过气,那不由自已的呻吟惹人怜惜,可他却反而越加狂烈,箍住了那水蛇细腰狠狠冲撞,全然洞彻中欲逼出夏翩跹更多失控的声息。

最后她终于不能再维持那分倔强的坚强,静静的承受着他全无温情的凌虐。

长睫垂下,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淌

(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真相

翌日。

门栓吱嘎作响,屋子里便跟着亮起来。

从嫁衣盖头到侍裤肚兜,被撕碎了的衣服丢了一地,而凌乱不堪的喜塌上夏翩跹更是把脸埋在膝盖后面。

她独自一人,光溜溜的缩坐在墙角,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侵染在褥单上的血迹。

点点嫣红如同梅花般绽放,代表着她曾经的贞洁

蓝兰手里提着食盒立在门边,满屋子的**气息看她面上满是羞涩难当,连耳廓都通红发热。

“二夫人,吃些东西吧”

塌上的人听了这个称呼似是一怔,身子动了下,可头却一点没抬起来。

如今蓝兰也算个知道分寸的人,踌躇了一下她没敢上前,只是将食盒放在了桌上,悄悄逃了出去。

自嘲的摇摇头,床上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那块牌子,朱雀金牌。

她静静的握在手里,却一直不敢想起那个人。

上一次分别时,他那失望的语气和眼神让她实在不敢再看第二次。

望着手中的金牌,她慢慢的睡着了。

她终于又见到了他,她梦见气呼呼的他还是那么傻,她梦见自己在和他说话。

可即便是在梦里,却依然不能告诉他自己只在乎过他一个人

※ ※ ※

自大婚之后,夏翩跹画地为牢,她整日把自己卷在北厢房里,谁都不知道是她不愿出屋,还是怕见人,这一呆就是两个月,就连平日里和她走的最近的蓝兰也没去看过她一次。

全督监府的人都知道。自打洞房花烛之后,方子天便再没进过夏翩跹的屋子,每日夜里他都是歇在西厢,和艾玛睡在一起。

人多嘴杂自有免不了的窃窃私语,大家背地里都说夏翩跹定是徒有其表,伺候不了方子天舒服快活,中看不中用。

然而就在北厢房孤零零的院子里,总是站在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冲着那孤零零的窗子,伸长了脖子。

厢房之内。是沉静昏暗,没有一丝生气。

厢房之外,有冷风嗖嗖,满是望眼欲穿。

※ ※ ※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默默无言。形单影只,姜午阳独自一人立在空空的院子里。抬头望天。依然只有一轮银盘似得的冷月相伴。

督监府的天空上从来没有过繁星满天,有的只是冷冷孤月。

他低头望去,只见那一棵梧桐寂寞地孤生在院中,和幽深的庭院一样被笼罩在清冷凄凉的夜色之中。

悠悠愁思缠绕心头,是一种无可名状的痛苦,理还乱却是剪不断。

今夜月亮的月轮很大。血一样的红,它就像是从督监府的里出来的,这么多年来督监府吞过那么多人肉,饮过那么多人血。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连这片天空里的月亮都是那样的富饶而肥腴。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树上,把梧桐叶那花边形的影子投在树下人的身上,就仿佛罩上了一张网似得。

姜午阳看着那一轮圆月,从东边缓缓爬过了中天。

屋内的细碎响动渐渐消失。

他看着天空想,她应该已经睡下了,他又该走了

转身离去的时候,他似乎是听见了窗子被推开的声音,姜午阳回头望去,见她正倚在窗口。

从前少女飘散的发丝现如今挽起盘成了妇人的发髻,可看上去,却别有一番韵味。

他与她仅仅隔着窗扉,距离又不过一步之遥。

只看了一眼,他便张了口,却不知该说什么。他们之间的距离,总是这般遥远疏离,更永远摸不透夏翩跹在想什么。

她盯了他许久,而后竟然开了口。

“来了这么多趟,为什么都不敲门?”

姜午阳定了身子,唇微动,却欲言又止。

夏翩跹看着他的满身的窘迫,又看了好久后竟然是“噗嗤”一声露了笑意,她不笑时眼睛内是幽沉昏暗,可这一笑却依然似有满天星辰溶化在大大的眼睛里,黑眸内尽是璀璨的光芒,点点闪动。

姜午阳一呆。

她笑起来真好看,比天上的星星都好看。

就像是断了翅膀跌落枝头的凤凰,可即便是断了翅膀,凤凰依旧是凤凰,她本就不是该在屈身在竹笼中的凡鸟。

这一夜他的良心挣扎了好久,终于压下了理智

“你不应该嫁给他,更不应该留在这里。”

夏翩跹觉得自己骨头很硬,打碎了的牙要往肚子里咽,心里再疼也绝不肯让外人来揉。

她不明所以,听了这话还道是姜午阳他事到如今仍然对自己贼心不死,所以她面上也依然在装笑:“姜公子,奴家如今已是出阁之人,不论受宠不受都算是已为人妇”话说到这里,她满上添了一丝自嘲,又道:“要说不应该,也是公子的不应该,你不应该来,更不应该再搅合这趟浑水。”

姜午阳黯然,他又何尝不知道他不应该来,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

“他骗了你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和朱乘九做了一场戏”姜午阳缓了一瞬,最终还是说道:“叶声闻身上的鬼除了扒皮以外根本驱不掉,他怎么样都免不了一死”

夏翩跹收了笑容,盯着他,什么都没说。

目送着姜午阳落寞的背影离去,她唇角微动,最终却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院子里。

※ ※ ※

三月二十一,谷雨,驿马动、凉风至。

滦州,石佛口。

离开了督监府,叶声闻搬去了石佛口附近的小茅屋。

这日早间,他本欲去林子里套两只野兔子回来,等着去集市上换些个钱粮米面,可一出门就见外面真个是大风起兮云飞扬。

要说这里还真就不是人住的地方,晴天还好,可这天气一下雨简直就成了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

扶门抬望眼,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

就这还不算完,这屋子千疮百孔,前些日子还好,屋里撒气漏风倒是清爽凉快,可这雨季一到,那遮挡不住的风雨,正配上了杜甫诗歌后面的那句“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

他坐在屋里,用山野菜蘸着大酱,等到了午时,看着外面的雨依然没有要停的意思,不禁皱眉苦笑。

莫看天空洒泪,任由冷风狂吹。

最近,天一直在断断续续的下雨,每次下雨他总是犯贱的想起夏翩跹。

想起她曾经很喜欢他,想起她最后却嫁给了方子天。

以前有她在的时候,即便她再吵再闹自己也不会觉得累,他觉得看见了她高高兴兴的样子,即便没什么顺心事自己的心情好像也会变好。

可惜啊,叶声闻无奈的摇了摇头,美好的日子总是转瞬即逝。

一个人就一个人吧

可今天的院子里真是格外冷清啊,这时候她一定在都监府吃香喝辣吧,叶声闻抬头看着天想着。

哎叶声闻叹了一口气,心里默默的念着,他好希望风能把自己的叹息带去都监府给夏翩跹听听,说不定她听到了,就会记起自己,来看看自己。

他低下头,从怀里摸了摸,却没找到那早已被夏翩跹扯碎了的绣鞋,探着鼻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更没在身上闻到往日那绣鞋一直留有的余香。

如今他剩下的,就只有脑海里她的一颦一笑,就连那只小鞋子,都没能随记忆一直保存到现在。

他突然恨自己没有听老蜈蚣徐鸿儒的话,像那样的女子自己果真要不起。

可有些人既然不能爱、那为什么又不能恨,而且还忘不掉?

现在的叶声闻,即使一个人呆在漏雨的屋子里,也依然努力修整边幅,他不想有朝一日再次见到夏翩跹的时候,太难看,太落魄,虽然他也很清楚,这种机会估计是不会有了。

夏翩跹,你还记得我吗,记得我们曾一起有过的日子。

夏翩跹,我还是一样的念着你,即使你已经不在乎我。

夏翩跹,我

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那么漂亮,不知道她在都督监府的日子过的好不好,有没有给方子天怀孩子

估计自己是离不开这个茅屋了,没准以连门都懒得出了,那大概就更不会有人念起自己了吧,叶声闻无奈的想着。

手里抓着野菜,一边就着破碗往死里蘸酱一边骂着自己贱,天要下雨娘要改嫁,你喝海水长大的?管的那么宽!

等老子再见到她必定会腰缠万贯,带着一身的光彩,到得那时候老子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过得一会,屋子里依然滴滴嗒嗒响声不断,他约莫着接雨的桶快要装满了,便放下手里的蘸酱菜去倒水。

“刘禹锡也不是什么好人!还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我馨的出来吗我!”

弯腰拎起桶子的时候,他无意间瞥了一眼水中的倒影,定睛一瞧,正看见自己的身影倒映在水中,而身后却背负着一个东西,或者说是那个东西。

他眨眨眼皮心里一慌,而后一愣。

愣神间就听后面屋门被推了开来,叶声闻回头,又一愣。

在意识渐渐模糊之前,他恍惚看见了推开门的不是风,而是一个怔怔看着自己的女子。(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恶棍

从天津卫到石佛口要走三百多里地,如今督监府的规矩甚严,没有方子天的手令谁也不能随便出入,就连蓝兰这次都是靠着管家的身份,又借着买米面的机会偷偷跑出来的,出了门身上带的盘缠不多,她本想到驿站租马,可走到地方了又发现自己根本给不出抵押马匹的银钱,无奈之下蓝兰灵机一动,随便找了个人家买下了一头拉磨的病驴。

骑驴赶了两天的路,蓝兰才明白什么叫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这驴子老的牙齿都快掉没了,可吃的却比马都多,平时憋着一股子倔劲勉强也算能驮着她小跑上四五里地,可一旦停下来就要喘上好一阵子粗气。

好在这趟也不是出来办什么急事,每日里蓝兰百无聊赖间还总是要跟着驴子聊上一聊。

“要在蓝兰看那,姐姐也是苦糊涂了,怎么就那么一口咬定他回去了什么小茅屋!”

驴子不应她

“你说咱俩这趟大老远的来了,不会扑空吧?”

驴子没理她

“唉我说,就你这腿脚儿的,咱俩啥时候能到石佛口啊?”

驴子无视她

等到这一人一驴勉强走到了滦州境内的时候,又正巧赶上这边最近几天下大雨。

驴老不讲筋骨为能,本就体弱多病,让雨一淋,被风一吹,竟似是受了风寒,转天就咔咔咔咔咳嗽起来。

蓝兰最是心软柔肠之人,一看它病了也不忍心骑了,一路上不只是牵着走反倒还要照顾着它,可万没料到的是等真到了石佛口自己竟然也跟着这病驴咳嗽起来。

这日早间,蓝兰一面咳嗽。一面牵驴赶路,嘴里还不忘了跟着抱怨:“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懒驴,你倒是快走呀!我可告诉你,你就知足吧,这要是换了姐姐,早就宰了你烤肉了,谁像我这么好心啊!”

先找到了闻香教教都石佛口的旧址,蓝兰隔着城外的一大片庙宇群向里观望,沧海变桑田。这里自从教主王好贤举家南逃之后早就没以前的气派,朝廷占了城池,也不知道以后要用这里做些什么。

吃了几块带在身上的干粮,蓝兰牵驴寻了好久才算找到城东北山脚下的神主庙,想起临行时夏翩跹嘱咐了自己好几遍。顺着神主庙往西,走出个三、四里地就能见到那个所谓的小茅屋了。

这一里地五百来步。按说三、四里地有一顿饭的功夫怎么也走到了。

可蓝兰这时一来让驴子传染了风寒。二来要牵着这头屎多的上磨懒驴,三来天上下雨地上滑,自己跌倒还要自己爬,眼瞅着满地烂泥蓝兰深一脚浅一脚,有些地方踩上去腿都拔不出来。

一夜思量千条路,明朝依旧卖豆腐。蓝兰心知没啥近道捷径好选,只能一步步挨着走,将近午时一人一驴冒着大雨,被浇到直不起腰的时候。才总算是见到了那小茅屋子的影。

可这到了近前,那病驴也不知怎么了,就是不抬腿,死活不进院子,不仅自己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还非要用没了牙的驴嘴扯着蓝兰往外拽,就像这院子里藏着一只老虎似得,蓝兰被拽的急了,给了它两脚,把驴子拴在门边,独自进了院子。

门没关,蓝兰到了近前打眼一瞧,登时明白了那病驴刚才的反应。

就见那屋里叶声闻猫着腰,手里提了桶水,而他背上却伏着个黑气直冒的影子,下半身隐没在他身体里,上半身紧紧靠着他。

※※※

“你是说,你看见了他身上的鬼”

身上蒙着大被,头顶敷着热巾,躺在床上的蓝兰回忆起那日的情形,面上依然带着深深的惧意,默然点了点头。

夏翩跹帮她掖了掖被子,面上竟也带了些歉意,前日里蓝兰回府之后,就着身上的风寒病了一大场,高烧也是今日才退,夏翩跹方才听了她这趟出门的经过,知道她病了是因为冒着大雨连日赶路,身子上火力不旺撞了叶声闻身上那邪祟,绝不单单是受了风寒这般简单。

夏翩跹硬挤出一丝微笑出来,可眼神却是格外的黯淡。

“他过的怎么样?”

蓝兰眨眨眼,没回答。

面上的假笑敛去,她似是个没头苍蝇,转身的时候撞了桌案,离去的时候又绊了门槛。

看着从前生龙活虎的姐姐,如今却像个秋后蚂蚱,蓝兰两眼一闭,真不知再说什么好。

她不知道这世间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人活着是为了让自己开心,但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活的都不开心,是要的太多吗?还是得到的太少了?

※※※

西厢房的门,被那没了生气的人推开。

榻上作乐寻欢的两个人赤条条的;搂着艾玛的方子天更被吓了一跳,真是想不到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在自己舒服快活的时候在屋里随意进出,可待得他看清来人,本来怒火上冲的脸上却又马上露了笑意。

他一把推开艾玛,随手又索性把艾玛的花边纱衣披在了自己身上。

对于方子天的**,夏翩跹毫无忌讳,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睛里空洞的寻不见一丝魂魄。

方子天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眼神。

锦衣卫爪牙如今遍布全国,她指使蓝兰去石佛口的事方子天自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这时一看她脸色,就知道夏翩跹这是将前后事情都想得通透明白了。

急切地开口,可她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却充满了虚弱:“你提的要求我都应了,也都给了,你既然治不好他,那你这么骗我又是为了那遭?”

不紧不慢嚼了一颗药丸子,还故意放大嘴里咀嚼的幅度,方子天耸了耸肩笑道:“我就是看不得你们比我活的痛快。”

夏翩跹只觉眼前一黑,他如今毫不抵赖地亲口承认让她心如针扎。

“骗我你敢骗我”

方子天抬着眉毛瞅她,笑得脸上万朵桃花开,纷纷扬扬,飘飘洒洒。

“戏唱的可还真吧?比不比的上你那出霸王别姬?”

他的脸因放肆无忌的狂笑开始变形,那笑声在她心里回响,如暴风在天际中狂卷,将愤怒的火焰引向身体的四面八方。

头高高地昂着,夏翩跹焦灼狠怒地盯着方子天。

这个人骗了她要许给叶声闻的身子,又踩碎了她仅有的念想。

前仇、旧恨霎时间都在胸间翻涌!

“你他妈以为小姑奶奶如今费了武功,就好欺负是吗?!”

方子天站起来,脸上的笑意却未变,舔了舔手指头:“可以这么说啊!”

眼中露出疯狂的怒火,她一字字道:“我今日没有办法弄死你!但你记住,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日后我一定会将你挫骨扬灰!”

居高临下,他脸上没有了笑意,更不带一丝表情,可方子天的眼神里透着冷酷无情。

“石佛口那边蓝兰前脚走,田添翼后脚就到,我让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跟你家小叶讲明白了,他已经告诉他你夏翩跹不是无情,而是舍身取义啊!哈哈哈”

这一句话竟然暂时冲淡了她的愤怒

呆看着方子天,夏翩跹太过震惊,一瞬后才反应过来,他知道了!他如今什么都知道了!最不想让他知道的他都已经知道了!

她挥手劈向他,只想一巴掌扇死这个言而无信的恶棍!

方子天连手都没抬就轻松化解,他拍拍夏翩跹的脸颊,道:“我现在可不舍得杀你,你死了谁还能跟我斗?我算算了时日,你那相好的回头就会来接你,到时候我就杀了他,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他死。亲眼看着他心甘情愿的为了你死。”

“你敢!!!”

夏翩跹再镇定不下来,脸色大变,眼中更露出惊恐。

“我不敢吗?我不敢吗!如今这天下间只有我不想,你还能找出我不敢来?!”

“啊!!!啊!!!”

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过,夏翩跹抓着方子天的衣服气的咬牙切齿,只剩下狠狠的叫喊。

高亢凄厉的喊声,引来了一众家丁,方子天掰开她的手,将夏翩跹推给了迎上来的几个下人。

“二夫人神经了,拉下去关起来!”

她试图挣扎,可没了内力的身子,便是双拳难敌四手,被下人往屋外抓扯着,她眼中怒浪滔天,更无暇顾及其他,只是一味的冲着方子天叫喊。

“你给我听好了!我跟你没完,没完没了!”

“我方才知道你骗我的时候你就已经死了”

“只要我活一天,你这条命就不是你的!不是!”

在地上被拖走的人手足乱舞,夏翩跹只想尽可能抓着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彷似这样就可以改变那最终的结果,但,没有用。

门框上,地砖上都留下了她十道浅浅的指甲印,可她的手,最终还是因力尽而松脱。(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相见欢

天启六年,四月初二。

这日的黄历上写着火逼金行,有血光,忌远行,宜诵经解灾

所有的不可挽回,都是从那个雨霏霏的早晨开始的。

夏翩跹觉得她生命的意义由清醒过来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慢慢地走向终结。

将她置之于死地的,是叶声闻绵绵的情爱和方子天残酷的手段

督监府,正门大院。

一桶凉水泼下,让那被跪着锁在院子中央木桩上的,单薄孱弱的女子终于动了一下。

烦乱的声音响在她脑中,好像有一群人围在身旁在乱七八糟的嚷嚷。

“她如今可是乖是紧呢!夏翩跹!该起了啊!”

“姐姐姐姐”

“官家你要是再挣小的可就动粗了啊!”

“谁让她出来的?叫姜午阳过来把这丫头弄回屋去!”

“臭废物,还瞧!瞧什么瞧!有能耐你他妈倒是上前去给她解下来啊!”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咱今儿就说说,谁能想到她就是当年叱咤风云的闻香七杀啊!”

“小姑奶奶,快睁眼看看谁来了!是小叶啊是你相好的回来看你了。”

身上一个激灵,而后她完全醒了过来。

一动不能,双肩里又传来一阵巨痛,不知道有什么东西硬穿过了她的锁骨,冰凉的刺疼简直让她不能呼吸。

眼前渐渐清晰了些,一抬眼,那一个尘满面,鬓沾霜的男子。就站在前方。

似是携着风雨之势而来,就如同她初见他时的模样,可这一刻不同的是,他望着自己的眼中分明有缕缕怜爱,犹如风雪中的炭炉。

温暖而愉悦

※※※

他赤手空拳,她五花大绑。

两个人,相顾无言

她为他太多,他必须回来见她。

叶声闻站在门前,悲伤怜惜地凝视着的跪在桩子前的夏翩跹,他极度渴望着拥她入怀。抱抱她一身的委屈,可这时自己却无法靠近她,因为不等他走进,督监府里的刀枪剑戟就会让他灰飞烟灭。

拄着禹王神刀的方子天看着院里的这一对苦命鸳鸯,脸上不由也浮现出一丝冷笑。

“来都来了。没胆子动步?”

叶声闻没看他。

来了,就没想活着回去。可他知道他今日根本不可能带她走。长相厮守已经是望尘莫及。

可难道连一个拥抱都成了奢望吗?难道就连死也要离她这么远吗?

※※※

知道自己不需要跟他做任何解释,她只是爱恋的看了他良久,曾经一度还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凝视着叶声闻,慢慢地夏翩跹竟然微笑起来,可眼神中那些数不尽的凄伤映在笑颜之上,真看不出她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忽而噗哧一下,夏翩跹笑出了声:“姓叶的你这是回来送死啊?”

叶声闻没有笑,眼中是一种平静的决绝。

“回来多看你一眼。”

当年夏翩跹在树林中去而复返,说的也是这一句。回来,想多看你一眼

他心里有歉疚,她眼中有珠光,可在那美滋滋的笑颜中,他明白了自己的歉疚竟然都是多余。

天空忽然静了下来,雨似乎也在瞬间又停了,流光又重新飞舞萦绕。

大地上,又忽然如有无数绿草钻出,开出红花万朵。

夏翩跹的珠泪簌簌而落,可唇边却依然为他绽放着最娇美、最温柔的笑颜。

她太美了,美到刺目生疼,美到心似刀割

在下一刻,叶声闻望着破涕为笑的人儿,再也站不住了,他渴望地前进了一步。

※※※

迈出的脚尚未着地,一阵凛冽的刀风就跟着掠出,那刀风带起一阵狂啸,斩开满天雨丝,向他刮过去。

令人耳鸣的狂风,在猎猎作响!

禹王神刀真如一条张牙舞爪的过江猛龙,作势要将世间万物全都撕碎、毁灭、吞噬

在夏翩跹急促慌乱的失声惊叫中,叶声闻毫无悬念地被方子天一刀抡中。

禹王刀!不愧为当世第一神兵,这一刀下去,叶声闻的大半个身子都它砍开了。

半截衣衫碎落,露出令人不敢直视的伤口,真像一张正在喷血的大嘴。

就在这令人惊心动魄的一刀后,整个督监府在突然一瞬间又悄然无声了。

看一眼,陪条命,值吗?

夏翩跹默默地看着叶声闻,眼中有千行泪珠滚滚而落,可她只是摇着头,只是落着泪,却不知该说什么。

血珠崩了提着刀的方子天一身,让他像似刑场上的刽子手,如同地狱里的阎罗王。

妖甲上身血即成毒,可方子天如今是金刚不坏,他冷笑看着踉跄退后的叶声闻,贪婪地舔舐着他溅到自己手背上的鲜血。

带着几分讥嘲,方子天淡淡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你小子眨眨眼睛就能化龙变鬼,离我的糟糠贱内远点,想过来碰她,就要拿出个态度。”

※※※

俯身捡起被方子天扔到脚边的短剑,看着艳光烁动的流火飞红,叶声闻忽而轻声发笑。

如果没有这身妖甲,他和她早就可以远走高飞了,可要不是这身妖甲,他却根本没有机会和她相识。

这就是命,这是逃不开,又躲不掉的命

“我这张皮,够不够换她的命?”他强撑着身子,虚弱地问。

凝视叶声闻,方子天神情中仿佛也有着一丝敬佩:“皮不够,但你这份心思够!绝对够!有胆就开刀啊”

夏翩跹把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她看着叶声闻拼了命地摇头,眼中有的全都是哀求。

可她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摇头,又为了什么在哀求,他已经挨了那要命的一刀,已经根本活不了。

或许,是她看不得他要心甘情愿的为了自己而死。

因为受不住,更还不起(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十杀身

他将持剑的右手,绕到后颈。

手腕连抖中,叶声闻背上的皮肤在流火飞红炙热又锋利的剑尖下颤抖不止。

夏翩跹跪在桩前,双眼死死的紧闭着。

不用睁眼她就知道在场众人的脸已经变了颜色。她还知道,他们的心、包括方子天的心,都跳动得很不均匀,可她听到身旁的锦衣卫们发出来的是紧张的喘息,而听到那离自己很近的方子天所发出的声音,竟然是兴奋的冷笑。

浓烈的血腥味在院中弥漫,充斥了整个督监府。

一缕缕鲜红的血,自他背脊上划出的口子里串珠般地跳出来。

血珠沿着流火飞红刃口的边缘下流,濡红了叶声闻的身影。

他那最初两刀的轻哼声,已淹没在众人紊乱的喘息声中。

院内渗人的安静,叶声闻一声不吭的在给自己剥皮,但所有人都仿佛听见了刀切皮肉的声音。

那场面侵人毛怵,十分疹人。

牙关紧咬,依然腰脊直竖。

双目圆睁,充斥着狰狞的血丝。

面对这样一张面孔,一院子的人都不敢直视。

平日里得势不饶人,耀武扬威的锦衣卫们此刻尽都身体摇晃不止,面上换了一副窝囊废的神情。

院子里唯独有一人为这无比血腥的场面激动着。

此刻在这样的情形下,方子天还能够保持着这份高度的冷静,简直就是一头茹毛饮血的洪水猛兽。

就像一个高明的棋手,在体会着一盘为他赢来巨大畅快的精彩棋局。

全身充盈着说不明的快感。自己也弄不清这是到底一种什么感觉,只是看着眼前的情形,心里怎么就这么舒坦。

※※※

东风动,雨丝舞。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间已是灰蒙蒙的一片,院子里那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趴在冰凉的地上,迎着风雨艰难地跋涉。

从门前到锁着她的桩前本不过数十步之遥,可禹王刀先是敲碎了左腿的膝,接着又砍断了右脚的筋

血如曲折的蛇,在他爬过的地上蜿蜒地流淌。

如今这段距离对他来说,简直就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那一刻雨势突然大的惊人,令前后左右都看不真切,这时若不是尚能听得见夏翩跹撕心裂肺的哭嚎,他怕是根本就分不清她在那个方向。

叶声闻完全不再理会其他。暴雨好似将他带到了红尘之外的世界,他只想爬过去解开她身上的束缚,再抹去她眼角的泪水

※※※

今年的雨甚是奇怪,一连飘泼了几日,天都不见转晴。

停一停。下一下

下一下,又停一停

过了一会儿。天地间忽然亮了起来。

灰茫茫的雨雾开始散开。院子里再没有吭声,就连夏翩跹的哭嚎也随着卷雨的狂风一同消歇下去。

所有的人都抬眼望着风雨散开的地方。

那里,将要爬到桩子前的人,已经没有了一丝生气。

叶声闻停在那儿,血都快流尽了,他再一寸都蹭不出。但仍是强撑着抬头。

急切地张了张嘴,却一个音也没发出来。

他心里似乎有些话要对她说,不想带着遗恨去过奈何桥饮忘川水。

夏翩跹在桩子上死命的挣,却是帮腔上不了阵。锁在身后的一双手,腕子上都勒出血,却奈何于绳子太多,铁链太粗。

她无住的抬眼,看到的是他虚弱而颤抖的手,他的手举到半空,竖起了小指。

那是曾几何时,在他游街问斩时她在房上对他打的手势,更是在那个朦胧月色下她硬拉着他对她许诺的手指。

记忆里,那一晚的许诺,他半推半就,她没皮没脸。

“你许不了也得许!”

“我们拉过勾!你当时在地牢里说过,我们是山上青松陌上尘,一诺从来许杀身!”

“在一生最美好的时间里,也不能跟最喜欢的人在一起,你让我怎么开心?”

“叶声闻,小姑奶奶就是跟要你混在一起,不管是一年,一天,还是一个时辰!就是要混在一起!就要在一起!”

“你终于喜欢我了吗?”

“我一直都喜欢”

此刻,她看着他的手,不再做无用的挣动,面上又幻作了花开灿烂的笑。

望着那举在眼前的手势,她用力的点头:“我知道我都知道”

无论如何,他们终于又离得近了,终于又在一起了

这一刻,虽不是海枯石烂但却是相依相伴;虽不是长相厮守但却是荡气回肠;虽不是苦尽甘来但却是天长地久。

然而情爱太缠、太绵,可现实却太毒、太狠。

眨眼间,伺机而动的禹王刀就那样无情斩落!

原来,当苍天残忍时,连渴望和心尖上的人静静地享受生离死别,竟都会是一种奢侈的祈求。

“铛”的一声,禹王刀崩裂了砖石、溅起了积水、剁掉了他手掌,更砍碎她的身心。

“啊!!!”

发喊中夏翩跹只觉胸闷欲裂,眼中的怒火更足以让世间万物都烧成灰烬。

“我们俩两清了。”

方子天踢飞了地上叶声闻断手的同时,禹王刀斩断了夏翩跹的束缚。

※※※

天地无声,雨丝飘舞。

不相干的人已经散尽了。

她如藤蔓一般,终于紧紧地缠住了地上那流干了鲜血的人。

夏翩跹心酸至极,却依然微笑着对他说:“没事,不怕不怕我在呢,翩翩在呢”

心里越来越闷,脑中越来越茫,背上已然没了有疼痛,可身子却开始麻木

觉得脸上麻飕飕的,那是她在用手抚摸自己的脸,可却为何没有任何温暖的感觉?

她抱着他,哭了又笑,笑完又哭,反反复复

他知道自己没有多久了,仿佛是回光返照,叶声闻急切的说:“别再惹方子天了你斗不过他。”

夏翩跹不肯答应,看着叶声闻,只是落泪。

“我本来就活不了多久的这是命啊跟谁都没干系”

她不依地摇着头,哭的更甚。

身子颤了颤,他眼中有哀求,声音更微弱了:“答应了吧!我不想白死,我希望有个活人能记得我来过这个世上”

他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却是依然怔怔看着她,深情中满是不舍。

夏翩跹看着他这样的眼神,终于无法拒绝,艰难地点点头。

最后一刻,他想抹掉她笑颜上的泪光,可仅剩的一只手却已经不听使唤。

她心有灵犀地握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面庞上,让他感受着她的微笑:“嗯翩翩不哭翩翩答应都答应翩翩是你的娘子,夫君说的话翩翩都照办”

“我会烧个宫殿给你,太监丫鬟一应俱全,让你在下面作威作福”

听到了当日在地牢里的话,叶声闻笑了笑,身子软瘫在夏翩跹怀中,眼前慢慢昏黑,却仍然想努力再多看她一眼,可她笑颜在眼中慢慢模糊,最后就渐渐化入了黑暗

没完没了的雨哗啦哗啦地下来下去,愈显出一院子的凄清。

他贴在她脸颊上的手已然冷去,直至最后寒如冬冰,她却毫无反应,依旧一直笑着念叨。

那声音越来越低,却还是一遍遍地反复着,直到逐渐被夹杂着雨丝的东风所掩盖,到后来已分不清是在对怀里的死人说,还是对自己说。

“我会烧个宫殿给你,太监丫鬟一应俱全,让你在下面作威作福我会杀了方子天会用他的血来祭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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