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之拱手河山 - xp1024.com
《射雕之拱手河山》


001十八年

南宋绍熙五年;金国明昌五年;公元1194年①

闰月戊午朔,宋主遣使报即位。甲戌,以河东南北提刑使王启、赵王完颜洪烈等为贺宋主即位使。

同年,赵王携一汉女回,封赵王妃,次年生一子。此子名康,又名斜鲁(大而高峻的山),小字阿里喜(围场打猎)。

南宋嘉定六年;金国志宁元年;公元1213年

张家口

近些年虽是边事不稳,大安三年(1211年)②蒙古人更是直入关中,但自那之后,虽偶尔听闻总有小股兵祸,倒是未有大战。且张家口多有往来客商——草原之人,对于商人倒是大多客气的——如今却也繁华依旧。

马蹄声响起,街上的小贩行人远远听着便让在了两旁。少时,一队人马倏忽而过,那眼尖的一看便知这行人虽未顶盔戴甲,衣着也算普通,但单凭那股子杀气,八成是回京述职的边将。

且说这队人马于一处酒楼停下,小二立刻迎了上来,只脸上那笑容僵得像是死了亲娘。

原来这小二也是眼尖的,也知这是一群丘八,这店开到此般大小,虽也有靠山。但丘八耍起横来,砸店打人也是寻常,便是那靠山事后整治回来,这皮肉受痛的却不还是他们这些小人物?

“接着。”小二正自寻思,如何稍后将那与己有隙的小二同拉来,便是挨打挨骂也有个同样受着,忽听一人声音。怔忪间,眼前银光一闪,他那因引客而前伸的手掌中便多了一块碎银。

“马要好料,酒菜选抗饿的上。另外……给那小兄弟包上两个肉馒头。”那领队之人所指的方向,却正是方才与小二纠缠的乞儿,见他身高年纪也不算太大,头戴一顶破皮帽,手脸乌黑,只是一双大眼睛偶尔闪过一丝狡黠灵慧。

而之前在马上,大概是疾行赶路,为遮风沙,这队人马都将自己半张脸裹在面巾之下,因而也看不出各自年岁容貌。此时,众人解了面巾,方才得见这领头的竟是个青年,且剑眉细目直鼻菱口,端的是美姿仪。不过他眉间紧蹙,黑眸沉沉似秋水却又蕴着郁色,虽是他年轻,这般心事重重,却实在是少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若有剩下的,便与你喝酒吧。”语毕,青年不再多说,举步便朝酒楼而去。

“你这人!怎地如此不知好歹?!”青年未走两步,却听身后小二大喊,回头一看,原是小二指着那乞儿大骂,再看,地上一只癞皮狗儿跟前落着一只雪白的肉馒头,狗儿嘴巴里也正兀自嚼着。原来,竟是那乞儿将青年买与他的肉馒头扔在地上喂了狗。

此情此景,让青年先是一怔,原本心事重重的眼神忽而有些恍惚。他扭头朝店门看去,可不正是有个容貌虽英俊,但不知怎地却给人憨憨傻傻之感的青年,满嘴油腻的站在店口?又忆起店旁马桩上也正拴着一匹火红骏马,他方才刚看到时心中也曾暗赞。

“我竟是都忘了……”青年忍不住低声呢喃。

“都统?”身边侍卫见他神色有异,上前问道。

“一时晃神,进店吧。”青年摇头,当先迈步而上。

原来此黑衣之人,便是如今金国赵王的世子,陕西都统府都统完颜康。

此完颜康自然另有一个名该叫杨康,然而,此杨康却非彼杨康……

他前世家里也算是警察世家,他做了特警,于追捕盗墓贼时殉职。生前最后所见的,便是一只染了自己鲜血的玉麒麟。再一睁眼,却已是千年之前了。

早些年,那位父亲称呼他为斜鲁,母亲身体却一直不好,母子俩少有见面。直到从他父亲的言谈中,知道了当时宋朝权相名叫韩侂胄的——家中无人直呼完颜洪烈名号,虽知道了金皇帝的名号,但他却不知史上此人是何人——这才明白,待他长大之时,便也是蒙古人入关之日。

若是现代,那自然是应该民族和睦,他战友中也有蒙古族,众人并无区别,但此时谈论民族和睦……历史教科书上书写的虽是“民族大融合”,但稍微读了些教科书之外元代史料的人就该知道,这个融合是建立在弓虽奸和屠杀的基础上的,十室九空不再是一个形容词。③

数千万人直接死于屠杀,便是后世也无有能与之比肩者。

单是金国都城中都,即后世的北京。被蒙古破城之后,屠城一月,死者逾百万,宗室子弟除侥幸出逃者之外,更是被屠戮一空。

若想活命,却也不是无法,先南逃至宋,继而东出ri本。此时的ri本却也非后世之国,作为藩属,于宋极端忠诚,数十年后,南宋灭亡,ri本举国缟素,更是因不愿对元称臣,这才有了元攻ri本。不过蒙古军队对海战及登陆作战实在是一窍不通……这才有了“神风”立威,也让ri本自此自认为众神庇佑之国,对一海之隔的广大陆地生出了觊觎之心。

不过那是后事,如今,那里却不失为安身之处。他却一丝如此的念头都没有,自明了了自身处境的那一刻起,虽为重生之人,却已经存了死志——他本就是已死之人,偶然得来此处,与其苟延性命,不若舍身疆场,多杀一敌,日后也便少一个祸害……

又于他五岁开蒙时,有了个汉名“康”,才知道事有不对。但即便是书中世界又如何?此时的蒙古人依旧入关屠戮,他该如何做,便还是如何做。

于是,到了十四岁时,杨康便借故揍了平章政事仆散端的儿子仆散纳坦出,及其他几名京中权贵子弟,险些打出人命。

虽已非章宗在位时对王侯子弟管束那般严厉,但此事当时闹得颇大。即便完颜洪烈心疼儿子,却也没法再保他继续在京中呆下去了,且又知这儿子自小不喜读书,带着一帮子家奴之子整日介东游西荡,说是要做大将军。如今却也正好,完颜洪烈干脆请旨把他弄到了张家口去练兵。原想着他若吃得住苦头,倒也是一番历练。若吃不住苦头,也可让他趁早绝了那番心思。

杨康自然是吃得住苦头的,这本就是他的本意。原以为不出两年,他便丧命在关外,却未曾想到,这不要命的拼杀,反而让他拼出了一条活路来。

至于得了这陕西都统府都统之职,却完全是意料之外了。

总之,这几年杨康是忙于战事、驻防,如今一纸调令调他入京,他也只是苦恼于不知京中又是谁多生了事端,自己何时能重返边塞,却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其他。

况且,前世今生加起来,那书他已是三十多年前才看过了,其中内容早已模糊。一些记起的片段也是颠三倒四,他又以为他所行之事与江湖恩怨并无太大牵扯——什么江湖恩怨,武功秘籍,儿女情长,不过徒增烦恼而已,若有暇,便是扛着锄头学农人垦地,也比折腾这些有的没的强上许多——便索性不再寻思那些书中之事,只潜心边事。

直到方才,见了乞儿喂狗,青年、红马,脑中才猛然一亮,忆起了今夕是何夕……

“你这小泼皮!”

“阿勒根!”杨康走神不过瞬间之时,他回神时便见一名侍卫捋了袖子,对那乞儿怒目而视,立刻便将他叫住,“送与他人之物,自当随人家处置。快进店吧,稍后还要赶路。”

虽事发突然,对心思电转间,杨康却已经有了计较,阻了脾气火爆的阿勒根,率众人进店。油嘴青年自然是也进来了,那小乞儿却也跟在了他们身后。

“肉馒头不合胃口?可要与我们一起吃些?”

“好啊,我正无聊,正好找个伴儿。”少年笑着应下,露出一口洁白细牙。

002回京

杨康、小乞儿外加杨康那十个护卫,在大堂里分了三桌落座。

那小二虽看不惯乞丐,但十几个军汉在坐,且又是付了银钱的,便权当没看见。不一刻饭菜便上齐了,每桌都是一只烤**、一条红烧鲤鱼、一条羊腿、一大盆的馒头,另有两壶酒。

最后上桌的酒摆上,乞儿立时便皱了皱鼻子。

“可是瞧不上眼?”杨康笑问道。

“穷乞丐知道些什么?”这答话的自然不会是小乞儿,更不是杨康一干侍卫,这些侍卫除了那名阿勒根的之前出了一声外,其他人皆是默不作声的,只是随着杨康动作。便是落了座,上了饭菜,杨康不动筷,他们也无一人动手。这原是那上菜之后还未及走开的小二,见乞儿动作,听杨康问话,忍不住出言讥讽。

“你道我穷,不配吃你店里的饭菜吗?只怕你拿最上等的酒菜来,还不合我的胃口呢。”乞儿眉一皱,昂首冲那小二道。

“是么?你老人家点得出,咱们总是做得出,就只怕吃了没人回钞。”那小二嘿嘿冷笑道。

乞儿不看那小二,转而看向杨康:“任我吃多少,你都做东吗?”

“我既说了请你,那自然是任你吃多少,我都做东的。”杨康点头。

有人出钱,乞儿这吃请的自然也是干脆,四干果、四鲜果、两咸酸、四蜜饯、八个酒菜、十二样饭菜、又加两壶好酒。杨康也是干脆,让小二给另外两桌也照着相同的菜式重新上菜。

那小二初时还以为这小乞儿是不懂装懂,到后来却也收了小觑之心,八成是将少年当做了哪家破落子弟。待乞儿点毕,小二又唱了遍菜名,确认无误,下去厨房了。

“乞奴,除鱼之外,剩下的饭菜都收起来做我们路上的干粮吧。”小二一走,杨康便对左手边的侍卫说。那侍卫年纪也并不大,且面容倒是比杨康还白皙上几分,听命立刻站起,自行囊中掏出干净油纸,干脆利索的打起包来。

“你这人真是小气。”明明是杨康掏了腰包,那乞儿却歪着头说他小气。

“我原本也觉得这般作为是太过小气的。”没想到杨康却点头,一副认同的模样。

“明知是小气却依旧小气,那你已不是小气,是吝啬了。”

“即便是吝啬却也是无可奈何了,原本我在家中,衣来伸口饭来张口,银子不够了找爹娘伸手便好,那时自然是大方得痛快。不过,自从离了家后,衣食住行却都要cāo心,且不只是要cāo心我自己的,还要cāo心旁人的。爹娘再也不在身旁,初时依旧大方,却是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也就只好吝啬了。”

“……你是多大离了家的?”乞儿的音调忽然轻了下来,看神色也不再如方才那般戒备。

“十四岁。”

“为何那般小就让你离家了?”

“我一只极喜爱的猎鹰,被人打伤了翅膀,我去寻那人理论,谁知对方却不讲理。他既不讲理,我又何必与他讲理,自然是教训了他一顿。爹爹知道后,骂了我一通,还要拿家法打我。我一时心里难过,就寻了家里长辈帮忙,跑出来了。”

“你既是寻了家里长辈帮忙,那你爹爹便是知道你去了何处的。怎么他都没来找你吗?”

“不止没来找我,我收到的第一封家信,便是他将我劈头盖脸的痛骂了一通。之后每次来信,也是用词严厉。”

“你爹爹怎能这样?难道他竟不要你了吗?”这一问却是声带委屈了。

“这倒不是。”

“他对你不闻不问,你怎地还为他说话?”

“你见我如今模样,便知道我是军职在身的。我爹对我严厉不过是让我不要行事鲁莽,毕竟战阵之上,一个马虎就弄掉了自己小命。”

“那也是你以为的。”

“前年打了一场大仗,军报上出了错,我爹以为我死了。当时就惊得吐了血,我娘也吓得生了重病,这却不是我以为的了。”

“他们确实是真的忧心你了……那么现在呢,你是终于要回家了吗?”

“确是要回家了,一时归心似箭,却也提心吊胆。”

“为何要提心吊胆?”

“怕我爹爹再揍我一顿啊。”

小乞丐扑哧一声笑了:“真好。”却不知是说杨康回家后再被揍一顿真好,还是其他了。

小二恰在这时开始上菜,不过这上来的各样菜式,小乞儿不过浅尝了几样便罢了筷,倒是杨康众人,显是饿了。杨康动了一筷子后,其他人也跟着开吃,风卷残云一般,不过顷刻工夫,三张桌子上除了那些干果蜜饯外,其他盘碗便都见了底。每桌另外又叫的馒头、卤肉也清了空,这才落了碗筷。

“连日赶路,确实是饿了,到让小兄弟看了笑话。”

“方才我说你小气你还说什么下次用大方补回来,现在我看你果然是小气,明明是请了别人吃饭,自己吃的却最多。”

“这可真是罪过了,既如此,不知可否请在下赎罪?”

“怎个赎罪法?”

“说动你回家去啊。”

“啊?”

“你是从家里偷跑出来吧?家人必定正牵挂着你呢,如今世道并不太平,快些回家去吧。”

“我与你不同的。我爹爹确实不要我了。”

“初离家时,我原也以为我爹爹不要我了,可是后来不也是知道他是口硬心软吗?”

“你爹爹还给你寄了信的……”

“那是因为我爹爹知道我身在何方,可是你爹爹连你在何方都不知道,怕是还在寻你,又如何给你寄信。”

“这也是。”乞儿立刻便又笑了,可没多久却又咧咧嘴露出调皮表情,“我有些明白你方才说的怕挨打了,我也是极想我爹爹的,可又怕见了他他会骂我,于是却又想着他最好晚些再寻到我了。”

“不过,若是将你寻到得越晚,怕是到时候骂得越凶。况且,即便不骂你,你便让你爹爹一直心焦难过吗?”

“哎呀,这倒也是!”乞儿点点头,但眼珠一转却又对杨康说,“你倒是个好人,不过,你是如何知道我是从家里跑出来的?”

“因为你把肉馒头喂了狗。”

“就因为我把肉馒头喂了狗?”

“会如此做的,必定不是真乞丐。且你小小年纪又是孤身一人,装扮成乞丐,因由不外乎几种:行恶事掩人耳目、逃避仇家、逃避家人、生性怪癖、吝啬过分。你随我进店来,我看你眼中无恨,且若是前两种,自然不会做出方才那种惹人注目之事。观你言行,也不像是后两种,那自然是逃避家人了。”

“这还真的是好猜……”乞儿低声喃喃道,听语气倒是不服气多些。

“小兄弟,如今我也该上路了。”杨康站了起来,自有侍卫去与掌柜算账,“盼你早些归家与父母团聚,也愿你我他日有缘再聚。”语毕,一拱手,自率众人出店而去了。

自离了那店,杨康一路上再无波折,这一日到了中都。如他这般应诏而回的将领,却是不能先回家,而是要先到兵部交旨的,否则若被旁人知道,参他一个怠忽圣命,那便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杨康自然也不例外,门口守门的兵丁初时还想着要门敬,一听杨康侍卫报了名号,立刻自威严变谄媚,不止门敬半个字都不敢提,甚至老老实实帮杨康引路,直到他交完了旨,又引他出来。

毕竟,杨康可不是寻常边将,陕西都统府都统便是封疆大吏,且他又是赵王世子。赵王也非寻常过气宗室,如今正任户部尚书掌着全国钱粮,又得今上信任,也是京中掌权人物。无论杨康的哪种身份拿出来,都足以让这兵丁敬畏得绷紧了浑身的皮子。

杨康却也并非不晓事之人,临走时亲自与他手中塞了一枚十两的银锞子,言道:“与兄弟们吃酒。”

别了欣喜不已的兵丁,杨康却犹豫是就此回家,还是去户部悄悄,完颜洪烈今日该是在户部衙门里吧?

正因心中这番沉吟,杨康略走了神,未回神便听有人高喊:“康儿!”杨康脚下一顿,刚一回身便被人抱了个满怀,此人身着盘领白衣,身长而挺拔,面白有微须,端的也是位清俊男子。

这却不是完颜洪烈又是谁,杨康降生时,这位赵王爷正是一十六岁①,如今十八年一闪而逝,如今他也不过是三十五不到。十四年朝夕相对,虽四年未见,杨康也自然是不会认不得他的。

“父王。”

“怎地又叫我父王了?”

“爹……”

“康儿长大了。”完颜洪烈说着,拍了拍杨康肩膀,他走时还是少年,虽常年锤炼身体,依旧因年岁所限,肩膀稚嫩,身材消瘦。但如今的年岁虽也不算是真正成年,但肩膀xiōng膛却也已经宽厚起来了。

两人距离极近,杨康见完颜洪烈眼角湿润,眸中含泪,忍不住心中一叹:完颜洪烈作为一个父亲对杨康,可真的是很好……

003家

杨康被完颜洪烈拉到了马车上,父子俩共乘一车,摇晃着回到了王府。一路上都是完颜洪烈问,杨康答。杨康下了车,回想一路上两人到底说了写什么,却又说不上来,毕竟不过都是些**毛蒜皮的家常小事,这倒真如寻常人家的絮叨老父一般。

待下了马车,又是一声“康儿——!”,只见包惜弱站在王府门口,布衣钗裙一如他离家之时的模样,之时他离开之时,身高还不及这位出身江南的母亲,如今却已经高过了她一个头了。

“康儿!康儿!”包惜弱毕竟是女子,并未如完颜洪烈那般与他抱个满怀,只是握住他手臂,且抓得死紧。

“且末在门口站着了,都进家去。康儿这一路上也是疲累了,该让他好好洗漱一番,换身衣服,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再好好一顿团圆饭。”完颜洪烈一手拍着儿子背脊,一手去摸妻子肩头,这原本是一副一家和乐图,方才还一脸欣喜的包惜弱却脸色陡然一变,微微错身,躲开了完颜洪烈的手,只是站在杨康另一侧,低头默然点了点头。

完颜洪烈满上笑容未变,只是杨康却分明听见了他一声低叹。

杨康也在心中叹了一声,但这事他能做的也只是装聋作哑,两不相帮……

杨康回到了自己于王府中的小院,入了内室,解了大带,松了衣襟,靠坐在了床上。虽说不想回来,但四年塞外苦熬,如今却委实是最轻松的一刻,他确实是已把这里当做家了。

“世子可要沐浴?”女声清脆婉转,于杨康来说却是陌生得很——原本他身边伺候的女子只有两个中年嬷嬷,不过他十四年前离家时,那两个嬷嬷早已回到自家养老去了。

杨康睁眼,这出声的小姑娘不过十四五岁的年岁,一身淡鹅黄,在她旁边还站着另外一个年纪相仿的。两个丫鬟俏生生羞答答的立在那,见杨康望过来俏脸越发的红了,但依旧不等杨康提问微一福身道:“奴名秀秀(莲儿),特来伺候世子。”

“乞奴和怀恩呢?”

“世子问的可是那两位侍卫吧?王爷王妃说他们也累了,命他们去歇息了。”

“……那便去吧。”

杨康这小院里有一间专门盖来沐浴的澡间,如今这里雾气氤氲,且原本在这里伺候热水的小厮,也全都换做了丫鬟。且即便这些粗使的丫鬟虽容貌次于莲儿秀秀,但也可算作是美人。

且这些姑娘衣着轻薄,又染了水汽,一个个红润面颊便如同夏日胜放的朵朵粉连,静待游人采撷。不过见杨康看也不看他们,这些姑娘最终也只是或遗憾或嫉妒的退了出去。

莲儿与秀秀上前要为杨康更衣:“你二人也下去吧。”

“我二人是来伺候世子的,怎能离开?”

“若是在军中,你二人如今便算是不停军令,轻则被拖出去杖责,重则……我现在便能要了你们的脑袋。”杨康语气淡然,却反手拔出腰刀,与手中把玩,那刀身凛冽,便是在这灼热的澡间也能让人觉出那上边的寒气……

莲儿被吓得一颤,不敢说话了。秀秀却咬着唇当即跪在了地上:“还请世子怜惜,我二人要是就这般离开,必会受王爷王妃责罚。”

“那就让我爹娘罚吧。”

“!”方才两个妙龄少女的脸色有多红,现在便也有多白,哆哆嗦嗦着行了礼,小丫鬟们含着眼泪退出去了。

杨康将腰刀放在浴池边——他已习惯将兵刃放在触手可及之处了——继而宽衣解带了起来。只见他里衣一褪,便立刻露出与那张年轻脸庞毫不相配的满身伤疤来,虽说刀伤箭创并无甚稀奇,但一眼看去便见十几道疤痕合纵连横,却如何也寻常不起来了……

褪净了衣衫,杨康在一边用温水洗净了身上浮尘,解开发髻坐入了水池中。

他这般,不知何时便丢了性命的,何必拖累这些女儿家?

杨康洗漱更衣出来,外边守着的两位就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而是他那两个侍卫兼侍从了。当初他自家里带出的护卫也确实是十人,四年下来,带回来的虽依旧是十个,但其中的七个却已经都不是过去的旧人了……

虽也有两人是被他留在军中,已有了自己职司了,不过当初一起长大的,却也确实是没了一半了。

“都统,王爷稍后在听风阁与您摆了接风宴。”杨康出来,乞奴禀告说。

“我娘呢?”

“王妃已回房了,不过,有留话让您明早一早去见她,说是要您与她一同去太极宫还愿。”

“知道了。”杨康答,又无奈道,“你们且帮我将这一头乱发打理了。”他也非手拙之人,但从小到大,这一头长发让他吃尽了苦头,却最多给自己绑个歪歪扭扭的马尾,若要打理整齐,也只得靠着旁人了。

乞奴与怀恩自然是知道的,且大概是早已料到的,因而杨康进屋便闻到一股茶香。他于是坐在桌边吃茶,任由两个侍从忙来忙去,茶未喝完,长发便被打理好了。这是家中,且他发还是湿的,所以也未被规规矩矩扎起,只是小半头发散散扎了一个发髻垂在脑后,余下的依旧披着。

“世子,您这衣衫也有些湿了,且换一身吧。”这却是怀恩已然准备好了里外的衣裳,杨康看了他拿出来的那一身,没说话点点头。

金人崇白,源于前世审美,杨康却是不太喜欢白衣的,四年前离家起便都是一身黑。这白衣想也知道不是他自己带回来的,也不是离家前的,而是家中为他新置办的衣衫。不过如今既然回京了,便不能依着自己脾气来了。

本就是一身白袍,怀恩又说外边起了大风,非要给他罩上了件纯白镶银狐边的披风,只一双靴子是大红色,进门时还是凶煞悍将,如今却成了锦绣公子了。不过这身衣服杨康穿的是浑身别扭的,但如今耶律洪烈八成是等得急了,他也是来不及换了,只好穿着出门。索性他自己是看不见自己的,佯装不知便好了……

不过怀恩说的倒确实没错,这外边是起了风了,一阵大风吹得他披散的头发扎了眼,只得停下脚步揉眼。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刚揉好了眼便听身后脚步声,未等他回头,那身后之人已然浅吟出声。

杨康还道是完颜洪烈养的门课,回身拱手:“养了先生赏花雅兴,尚请恕罪。”只见这人也是一身白衣,但样式非金非汉,却有些西域风情,且他手中摇晃着一柄玉扇,双目斜飞,面目俊雅,却又英气逼人,如今唇边含笑,更是易让人心生亲近之感。

“花虽好,却也需好人来配,否则便是孤芳无人赏,徒然浪费而已。”

第一印象虽好,但这人说话的调调却实在别扭,而且……杨康没听明白,他这到底是依旧恼杨康乱了他雅兴,还是已经接受了道歉,因而最终,杨康也只得礼貌性的笑笑,拱手道:“在下完颜康,今日方才回府,不识先生名姓,敢问先生是……”

“原来是世子殿下。”对方一愣,这句话听语气与其说是感叹,不如说是自言自语,但随即便笑答,“在下欧阳克。”

“原来是欧阳公子。”原来是那个色狼啊——这个人杨康倒还是有印象的。

两人互道了姓名后,便彼此别过,杨康这次却是再不停留,直朝朝听风阁而去。

既是听风阁,那便是听风处,此处吃饭的地方并非在一楼,而在二楼一处楼台,此阁房檐四周皆挂着风铃,且铃铛材质不同:瓷、玉、铜、银,样式更是无一相同,因而风势不同,铃铛奏出的乐声也自然不同。

听说,这阁当初是建给他娘的,不过,包惜弱一次也没有来过,只有每次杨康上到二楼后所见的独自一人朝远处眺望的赵王一人——那方向正能看见王府里那间简陋而怪异的小茅屋……

“爹。”

“康儿来了?”

“孩儿来迟了。”

“你我父子,这么客气做什么?来来,吃酒吃酒。你离家时尚且一盅便醉了,如今让为父来考验考验你的酒量!”

酒杯递了过来,杨康也不推辞,酒到杯干。完颜洪烈笑着连连称好,又给自己与儿子满上,两人再喝。接连灌下去了小半壶,杨康觉得这倒不是他的接风宴,而像是前世陪着失恋好友喝闷酒。

心中叹气,杨康一把拿过了酒壶:“爹,这四年孩儿不孝,让爹但忧虑。孩儿自罚三杯。”连干三杯下去,杨康开始给完颜洪烈夹菜,“爹,吃菜。”

这时候完颜洪烈却已经明显的醉了,大概在杨康来之前,他便已经喝了不少了。如今只是拍着儿子肩膀,含含糊糊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儿子给他酒他便喝,给他菜他便吃,继而脑袋一歪,趴在桌上睡死过去了……

004命中注定

杨康还饿着肚子,但这听风阁风雅是风雅,若由着如完颜洪烈这般喝得头晕脑胀,又在此处睡上一时三刻,怕是就要中风了。将自己的披风为完颜洪烈披上,杨康将人从听风阁搀了下来。原以为楼下该有仆役守着,谁知却又见着那两个服侍却被他弄哭的小丫鬟了。

两个丫鬟看他父子这般下来都是一愣,接着两个姑娘便立刻伸手要来搀完颜洪烈。杨康立刻把脸一沉,原本便常年蹙着的眉皱的更紧:“退下!”

秀秀莲儿吓得一颤,眼眶瞬间便红了,却也不敢说话,老实退下了。

杨康可是不敢把他爹交给这两位小姑娘,他虽与她们不过初见,但深宅大院里的女人们,也就是他娘,被他爹护得太好。其他人,便如眼前看似柔弱清纯的两位,既然他这世子的床她们爬不上去,若能爬上王爷的床,却也是更好。

不过既然这二人帮不上忙,杨康又觉得让她们找人再来把完颜洪烈抬走太过麻烦,干脆一把将人横抱,就这么一路把他爹横抱回主屋去了。到了主屋,也自有人接手伺候,杨康放下人回了自己住处,吃了两块点心便睡下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杨康天未亮便醒来,扎马步提石锁这是基本功,前者练下盘稳健,后者练的肩、臂、腕、指的功夫,尤其是手指,拉弓开箭手指头上的抓力弱,那可就是抓瞎了。

直到看天色已明,才由乞奴和怀恩帮扯着沐浴换衣,样式花样虽略有些不同,但依旧是与昨日通身白。杨康原本想换个披风,无奈翻了衣服箱子,除了他自己带回来那间黑披风外,只翻出了一件火红,一件亮紫,还不如他身上这件呢。可穿黑的,他娘必定不准,八成会说什么煞气太重之类的,也就只能将就着这件白了。

来到包惜弱的那件茅屋,赵王妃依旧是布衣钗裙,不施粉黛,若非姿容秀美,便如寻常农妇一般。

“康儿可吃了早饭?”

“并未。”

“既如此与娘一起吃吧,娘做了……”包惜弱脸上带笑,上前拉住了儿子的手,但这一拉却愣了,抓着手腕将杨康的手抬起,又将他手掌展开,顿时眼泪便落了下来。

“娘,怎么好好的哭了?”杨康却是明知故问,他这双手老茧盖老茧,尤其虎口,茧子厚得几乎握不实拳头,包惜弱自然是心疼儿子了。

“康儿,你莫要听你爹的,再跑到劳什子地方与人打架去了。”

杨康一听禁不住笑了,他做的被这位娘亲说来,到像是混混打架:“娘,孩儿饿了,可能用饭了不?”

包惜弱虽天真,但也知道这是儿子故意转开话头,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终于只能一跺脚,叹一声让他进屋了。

吃罢了早饭,包惜弱终是穿起了王妃的服饰,坐进了王妃的车架,杨康策马在旁,侍卫宫女浩浩荡荡,一行人朝天长观而去。

此天长观与隋唐的宫殿虽名称一样,功用却完全不同,此处乃是全真教在京的道场,且香火颇胜。杨康幼时初知此处还颇觉奇怪,想不明白为何中都有他自家道场,又想那终南山也是在金国治下。但丘处机还要四处去杀金人,甚至与他父亲动手,难不成他就不怕金国一怒之下剿了他山门?

后又听说原来早年间,章宗曾下令禁罢道士①,之后,又下令严禁达官显贵王侯贵族家中有僧尼道士出入②。之前丘处机原本在老家栖霞隐居,因了章宗这两道旨意,才匆忙跑回中都,在金国上层中间活动。

杨康六岁那年,完颜洪烈出使蒙古,包惜弱忽然把杨康叫来让他拜一个老道——丘处机——为师,可是吓了杨康一身冷汗。彼时尚是章宗在位,这位皇帝对于宗室管得可是极严厉的,若是被知道了他们家明知故犯,别看他年纪尚小,也是要被拉出去打板子的。

总而言之,至少如今所见,这全真教的道士即便心念故国,却绝不是如原著中那般鲁莽单纯,这里边的水可是既深且混……

杨康胡思乱想的跟在包惜弱身后,他娘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行止上无一丝怠慢,倒叫包惜弱十分满意。母子俩于观中用了午饭,又歇息了一阵,便自打道回府。

原本杨康以为今日便就这番过去,谁知半路上却又出了波折。

先导的骑兵忽然跑回来报言道说,前路被堵。

“前路被堵?何人?何事?”

“……”骑兵顿了一下,方才有些犹豫的说,“听说是完颜阿海带人强抢民女。”

“完颜阿海是谁?”

“乃是……完颜承裕幼子。”

这么一说,杨康明白为什么这骑兵言辞闪烁了。因为两年前野狐狸大战,完颜承裕……是死在杨康手里的。虽然杨康上呈的战报上说的是他力战坠马,然而稍有些手段的人都知道,那不过是皇帝念旧,不忍他以污名身死,这才烧了杨康的第一份战报,让他另写了一份。

不过,完颜承裕终究是成了笑柄,身为他的家人便该本分度日,怎地反而敢在中都的地面上强抢民女?

“娘,绕路还是直走?”问明白了是谁,杨康自然是不畏——现今金国境内能让他畏的,除了金主、他爹娘,几个剧情人物外,还真没多少——要如何走他那便听他这位母亲的吩咐吧。

“听你们方才说,完颜阿海是在强抢民女?”

“报信的是如此说的。”

“直走,救人。”少有的,他娘的语气竟也有了些铿然之气。

车马前行,毕竟此处是中都,看热闹的寻常百姓远远瞧见依仗便知道来了大人物,立刻让在了一旁。却依旧有黑压压的一堆人,堵住了路中不放。

虽包惜弱说了救人,但这救人的事却是不能让她去的,若把这位依旧娇娇弱弱的母亲惊个好歹,杨康回去必是要吃他爹一顿藤条的。

一磕马腹,杨康率着自边关带回那十骑冲到了队前。他于远处看着,这挡路的众人还是殴斗之中,待他到了近前,两帮人便都停下了动作。说是两帮,却也有些不对,只因这里边多的一边少说二三十人,少的那一边却只有三人。

“尔等挡住王妃车架,是何道理?”

三人的那边不说话,一群的那边出来了个师爷打扮的:“这位将军请了,不过是我家节度副使抓两个逃奴,立刻便好。若是将军愿意帮忙,我家节度副使……哎哟!”

节度使在唐时,是一方豪强,在如今,却不过一个听着好听的虚衔,更何况还是个副的。他用着根**毛当令箭,且还是在握着真令箭的人前摇晃,能有好下场吗?场面上到底发生了何事自然是明摆着的,他既为了完颜阿海颠倒是非,又如此招摇,想也知道不是好货。

杨康不耐烦听他嚷嚷,一马鞭子下去,这师爷便捂着腮帮子嚎丧去了。

“让路!”

完颜阿海终究是不敢挡路的,虽然他还以为杨康不过是护卫赵王妃的军校而已。虽然他同样姓完颜,他也同为宗室子。方才他不过是见美色在前,一时昏了脑袋,此刻杨康一鞭子抽了他的师爷,也把他抽醒了,立刻带着人退到一旁,让开道路。

依仗隔开了两边人,杨康见那三人却依旧傻站在路边,策马过去问道:“还不快走?”那三人都是一愣,还是那少女最先醒悟,红着脸对杨康一福身道:“谢过这位公子。”

杨康听她口音软糯:“你等并非京中人士?”

“我父女……”“康儿。”“念儿,我们……”这三个声音却是交叠在一起的,杨康自然是立刻调转马头来到包惜弱车架侧。

“娘?”

“康儿,你且留在此处,救人救到底。”原来包惜弱虽天真,却也知道他们若就这么走了,完颜阿海依旧会去纠缠那姑娘,救人却也等于没救。

“是。”杨康点头应下,又回到三人身边,“不知三位住在何处,是否安全?”

“我们住在西大街的高升客栈。”那美貌少女答得干脆,另外那青年有些傻兮兮的用手抓抓后脑说:“我是刚来此处,还没住处。”

看着这青年,杨康却是一怔,怎觉得他有些眼熟?再一细想,杨康却不由得暗道一声“坏了!”。

这青年不是张家口客栈那满嘴油腻,疑似郭靖之人还有谁?不过他如今鼻青脸肿,杨康又与他只有一面之缘,因而一时竟未认出。杨康又抬头寻找一番,果然寻到了比武招亲的旗幡,不过是落于地上,已然踩踏得不成样子了。

这一幕杨康却还是记得的,不过他以为自己不去比武招亲便不会招惹下穆家父女,却不想依旧碰上了……

005聚首

包惜弱的车驾辘轳而过,于赵王家如今权势,原本这便是小事一桩。只包惜弱心善,又略微有些不通世事,这才会吩咐儿子留下处理,否则留下寻常一个婢女、太监这事便也办妥了。

不过这却也算是歪打正着,方才这化名穆易的杨铁心该是已经见到了包惜弱样貌,否则不会杨康都回过神来了,他还怔愣着,穆念慈拽了他几次衣袖,他还没回过神来。杨康倒也不打扰他,倒并非念着杨铁心是“杨康”之父,而是他想等着包惜弱离开后,应对现在的情况也才更方便些。

“爹……爹!”穆念慈拽袖子又加大喊,终于把杨铁心而拉回了神。谁知杨铁心回了神,第一句话就是:“那位夫人是何人?”

“你这老汉,好不懂事!”这话不是杨康喊的,也不是出自他身边侍卫,而是见王妃车驾离开,又聚上来看热闹的百姓。原本也是,人家救了他父女,这老爷子连声道谢都没有尚且不提,竟然张口就问人家女眷。

穆念慈当场便臊了个大红脸,只是油嘴青年依旧有些不明所以。

虽说金国乃是渔猎民族起家,但金国入关便已八十多年,如今早已汉化严重。且杨铁心当街如此直白询问也确实是太过冒犯,莫说是王族亲贵,便是寻常豪门大族,当街揍他一顿都无人说错的。

因而杨康眉头一皱,心里却放了心,揍人他是不会的,只是当即便要拨马离开。他想着的是自己一走,那完颜阿海必定不会放过这对父女,他将人料理了,这事也就与自己无关了。

杨康想得虽好,却不想那完颜阿海果然是个没脑子的,偏偏比他那逃兵的爹还有些胆子——傻胆子……

杨康还未说“走”,完颜阿海想来是见赵王妃的仪仗走远,立刻便率领着一干家人冲了出来。竟然把杨康一行,与杨铁心三人一块围了起来。

“你这小子!不过小小军校,竟敢管大爷我的事!你是赵王家的又如何?老子是宗室,便是今天打死了你,明日也只需到赵王府上认个错便罢了!”完颜阿海叉着腰,指着杨康一通大骂,乍一看这人倒也有几分威风凛凛。

他大概是方才并未听到杨康对包惜弱称呼,仍及自顾自的以为眼前他不过是赵王府侍卫之流。

如今他这番作势,却又将原本要抽身离开的杨康重与杨铁心拉做一伙了。

油嘴青年立刻摆开架势:“你这人,比武招亲是单打独斗,你虽喜欢这姑娘,却也不能不按照规矩来!”

“又是你这条小狗!我就先撕了你的狗嘴!”完颜阿海一挥手,他那首先便呼喝着围了上来。

“都驱散了,莫伤人命。”杨康对众手下说道,自己却跃下马来,且一把按住了要冲出去的郭靖。

完颜阿海所率之人到也有几个有些能耐,否则不可能围住杨铁心父女,也不可能将郭靖打得如此狼狈。此时郭靖虽只是刚出草原的毛头小子,却也有几分能耐。但那不过是江湖人围殴,杨康手下十骑却都是自沙场上拼杀出来的,虽算不上万人敌,但百人敌却是有的。且他们如今在马上,那些人却是在马下,看似不过胯y下多了匹畜生,拼杀起来的差距却是天壤之别。

“得令!”杨康声音不高,但众侍卫却同时高声接令,不过十人却自有一股杀伐之气,骇得围观中胆小之人忍不住退后一步,冲上来的完颜阿海众家丁顿时气势顿时为之一窒。

十骑却不管对方如何反应,得令之后瞬间高喊催马,这虽非两军阵前,马儿长腿不过几步路程,弄不来那奔袭之下一泻千里的雷霆之势,却自有一往无前杀伐铁血的赫赫之威!

不过眨眼的功夫,完颜阿海那近四十的打手便躺了一地——那之前挨了一鞭子的师爷倒是乖觉,十骑冲锋伊始,他便自己捂着脑袋躺在了地上,竟是没受皮肉之苦——而完颜阿海自己也被乞奴拎着大带提起,又重重扔在了杨康身前。

这一下看似并无花巧,但也是摔得完颜阿海呲牙咧嘴,哀叫连连。杨康蹲在他身边,拍了拍他面皮:“完颜阿海,小爷不过走了四年,却不知你们这群小辈都是如此不计。不过这四年小爷在外杀人太多,回来之后准备修身养性了。但要是让我手痒难耐,一时忍不住破解那可就怨不得小爷了。”

章宗在世时管得严,杨康不敢乱来,但完颜永济上台后,杨康就开始折腾了。十四岁那年是闹得最大的,之前却已经在经历闯下了混世魔王的名声,端的是王孙纨绔中一霸。

“你、你是……”完颜阿海看样子是终于反应过来了,此时他看着杨康的眼神就再无丝毫的傲气了,而是恨、畏掺杂。最终却是畏多于恨,咬牙从地上爬呃起来,“世子殿下,完颜阿海一时冒犯,还请赎罪。”

杨康杀了他老子,但老子死了家里尚且有叔伯兄弟,他自己也早已有了妻妾子女。和杨康对着干,没好处,况且书面上不是也写着他老子是坠马而亡吗?完颜阿海笨是笨,但大家子女该明白的,他却也明白。

“你我本是亲戚,年纪又近,我倒愿意常与你打闹,闲事还请来王府做客。”

不过倏忽之间,方才还彼此出言不逊,拳脚相加的两人,却已经化了干戈为玉帛。

又说了两句好话,完颜阿海带着手下便灰溜溜的走了。他们一走,杨康便也要上马离开,却被穆念慈一把拽住了衣袖。

“多谢这位公子方才仗义出手,不知可否得知公子姓名。”

“在下完颜康,赵王世子,陕西都统府都统。这位姑娘,你若想为我做妾,却是太过粗手大脚了。”杨康看这个穆念慈一副娇羞模样,深怕他虽没打擂,但一来历史惯性,二来方才也算是英雄救美,万一她来个芳心暗许可就麻烦了。她也是大好年华,何必在他这棵歪脖树上吊死?

果然,方才还面红如桃花的穆念慈,瞬间脸色便变作白梨花了,毕竟杨康先以势压人,后又言出恶毒——这年代用这种话说女孩确实是够恶毒的——任她方才是如何芳心可可,现在不将杨康朝死里恨,那才怪了。

“你!”

“你是完颜康?!”杨铁心与油嘴青年都是怒目而视,不过两人怒目因由好似有些不同——前者是听明白了杨康话中之意,后者则好似只是单纯因为知道了杨康姓甚名谁。

原来这油嘴青年确实是郭靖,杨康两年前与野狐岭大战不止改变了历史,还于军中将哲别一枪捅成重伤,为此哲别在床上躺了两月,才算缓过一条命来。且当年那一战,成吉思汗自己也说,若没有杨康横空出世,他们必将是大胜,而非当初的不败不胜的——但就成吉思汗来说其实已是败了,毕竟他攻取金国是去劫掠人口财物去的,但因为杨康一折腾,他虽不是空手而归,但和伤亡相比却有些得不偿失。

而郭靖与哲别亦师亦友,对成吉思汗更是敬畏,李萍的教养原本便让他厌憎金人。因而,如今知晓了杨康的身份——捅伤哲别,身为蒙古之敌,还是金国王族,两次见面累积下的好印象瞬间烟消云散,反倒是一股仇恨涌出,只想着即便杀不了他,也要暴打他一顿。

杨康却也不是泥捏的人偶,虽然不知道郭靖发什么疯,但也不可能站着任他打。他步下的功夫虽然差着些,但常年征战厮杀的经验却绝对不是郭靖可比的。几乎是郭靖出声喊的同时他便已经做出了反应,伸手便摸住了腰刀。

人却还是不能杀的,他还记得这人会去守襄阳,不过杨康也并非是抽刀砍人,而是反过来,以刀鞘直顶郭靖侧腹。郭靖本是要抓杨康衣襟,手伸到一半却不得不侧身躲避。杨康尚要再攻,忽然旁边一道白影窜过,因这突然冒出来的不知敌友,杨康当即不再抢攻,而是向后退去。结果这白影便接过他的位置,和郭靖动起了手来。

这白影身手却远胜于郭靖,未出片刻,郭靖便已经被点住了穴道。

“欧阳克见过世子。”

006武穆遗书

“欧阳公子。”杨康与欧阳克见礼,转身又与穆易道,“这位老丈,您若真想靠着比武招亲与女儿寻个何意的郎君,来中都却是来错了地方。若不想再生事端,这擂台还是切莫再摆了。”回手解了郭靖穴道,手撑马鞍,极是潇洒的上了马背。

“世子,可否让在下与世子同乘?”欧阳克却一个旋身,摇着扇子笑盈盈立在了杨康马前。

杨康点头,欧阳克刚笑着上前,却听杨康道:“乞奴,你与怀恩共乘一骑,将马给欧阳公子。”随即一夹马腹,眨眼间人便远去了。

他那侍卫乞奴却已经下了马,将马缰放在了欧阳克眼前:“欧阳公子,请。”

欧阳克“啪!”的一声在手掌中合拢了扇子,却是一脸的哭笑不得。

且说杨康回了府,自然是先到包惜弱处说明情况。而包惜弱原本还有些担忧的询问那姑娘可曾受了委屈,一听杨康说原来被强抢的是对比武招亲的父女,那关切的劲头却立刻就消失不见了。

中都乃是金国的都城,以后世的话讲,此处乃是政治中心。官员多如狗,王侯满街跑。况且这个年代,婚姻大事原本便讲究门当户对,又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不知根不知底的父女俩,上无片瓦,下无存地,跑到这里以比武招夫婿,招谁?

即便是包惜弱这样的不解世事之人,都觉得这样的人要么是哗众取众,想让女儿引得哪家达官贵人在意,纳为妾侍——这与卖女儿并无分别,又或者便是存了行骗的歪门心思。

因而,包惜弱听了对方询问杨康姓名,却反被杨康奚落回去,不但不觉得儿子苛刻,到觉得他应对得宜。她虽不像完颜洪烈那般,想着给杨康迎娶一名金贵族之女,却也想着杨康的妻子应该是知书达礼的汉家姑娘,而绝不会是这动机不纯的街头卖艺之人。

杨康虽然知道杨铁心与穆念慈绝非是心存歹念,但却也不会帮着他们辩解,只是心中有点郁闷,杨铁心这性格也实在是太过鲁直,比武招亲就该朝江湖人呆的地方去,你跑京城来干什么?虽然于你来说,是正好与妻子相见,与我来说,却是无端添了许多麻烦。

讲完了方才之事,包惜弱见对方并未缠上儿子,顿时松了一口气。杨康原以为事情已了,正要告辞,却听包惜弱问:“莲儿与秀秀都是好姑娘,虽是丫鬟,平素我却是将她们做女儿待的。怎地在你身边不过半日,却让她们都哭肿了眼睛?”

杨康原本以为那两个丫鬟是他爹安排的,原来竟是包惜弱?

“娘,我在行伍里惯了,那两个娇娇弱弱的女人在我旁边一站,我便全身别扭。”

包惜弱却是一笑,伸手拍在儿子的肩头:“害羞什么?你也说你是行伍里惯了的,难道还能怕两个娇娇弱弱的姑娘家?”

“娘……我知道您让他们到我房里伺候是什么意思,但是,我想像爹一样,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心爱的人,再无其他。”

原本还柔柔笑着的脸顿时冰了,原本软软拍着的手掌也瞬间僵了:“康儿,娘有些累了,你且先去吧。”

“娘好好休息,孩儿退下了。”杨康施礼,也不再多说废话,自房里退了出来。

离了包惜弱的小茅屋,杨康向仆役问明了完颜洪烈如今正在书房,立刻直奔着书房去了——如今已然是他回来的第二日,却半点正事还未办呢,明天却又是上朝日,按规矩他自然是也该去的,甚至这次朝堂上,他便是主角。若是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去了,那可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爹,可有空吗?”大户人家,书房多是禁地,尤其完颜洪烈既是赵王,又是户部尚书,书房周围更是守卫森严,不过杨康自小就能随意出入,但他却极少横冲直撞。就如此时,书房的门虽是开着,杨康却依旧站在门口扬声问。

“康儿?快进来,从外边,怎不去休息?”完颜洪烈捏捏眉心,边招手边问。

杨康看了一眼堆满了完颜洪烈书案上的文书道:“爹,您才该休息吧?”若说金国如今哪里最忙,那必然是户部了,这几年,或说自章宗年,黄河泛滥、地震、兵祸,再加上边塞不宁,其他各部忙乱了一阵也就罢了,户部……

完颜洪烈自接了这顶官帽,杨康就没见他轻松过。杨康还在关外的时候,还听说他爹曾一度被免官,关在家里思过,但没俩月就又官复原职了。原因无他,旁人看来他爹干得最多的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但若真的让他们来干,却只能弄个满盘崩溃。实在是这份担子,别人担不起来。

“昨日睡了一夜好觉,如今正精神得很。”完颜洪烈笑笑,端起茶水来喝了一口,“康儿,你明日上朝可要沉住气。”完颜洪烈自然之道杨康来找他是为了什么,两句家常后直入正题。

“爹,孩儿知道。”他这陕西都统,原本也是战也两年前临时升起来的。那时候金军的第一任统帅独吉思忠被完颜永济自己撤了,第二任临阵脱逃,让杨康给砍了。且杨康是临危而起,众兵丁与他并肩而战,说誓死效命有些夸大,但倒是都认了他的统帅。将领中虽有不服气的,但见他赵王世子的名头也不敢做太大动作。

京里的众官员见两人统帅,一个从此仕途堪忧,一个平白丢了性命,且蒙古军势大,说不准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谁也不想再去担这个倒霉差事。当时唯有完颜洪烈担忧儿子一力反对——也就因为这个他被暂时罢官了——总之这统帅的差事谁都不要,这才落在了当时不过十六的杨康身上。

谁知道杨康竟然硬生生扛住了蒙古兵,结果临时的就变做正职了。如今两年过来,外人看来是边塞已稳,便朝廷上下活动起来,想要去摘杨康护着长大的果子了。但问题是……这果子真的熟了?

“不过,爹,陛下到底为什么把我召回来?”

“还不是你三叔①闹腾的,明明这次出使蒙古,他是败的不能再败了。但他回来时,却说什么,铁木真与王汗二虎相争,铁木真虽胜,却也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无力东近。又赞你骁勇,不该闲置在那苦寒之地,应该……”

“爹,我娘是汉人,宋也算是我半个父母之邦,我愿为金国守边,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但是……我不与南人打仗。”

“康儿,你是我完颜洪烈的儿子,又是我大金的将领,你自己不想去,又能如何?”

“那我就把自己的腿打折了,到时候就说我练武时一时不慎。”

完颜洪烈一怔,却终究只是说:“你和你娘,其实像得很。”

之后这攻宋与否的事情,完颜洪烈却也不再提。只是与他说朝堂上的形势,这次将杨康召进京来,从好的说是不想见他这员猛将闲置,但从坏的说,也是因为完颜永济那已经堆了杨康的一堆弹章了。所以,方才一开始完颜洪烈才说让杨康到了朝堂上必定要保持冷静。

“一群腐儒而已,当他们在放屁。届时自有为父帮你。”完颜洪烈拍着儿子的肩膀,两句话说的气势十足。

杨康自然也是很识时务的一拱手道:“孩儿听令!”

父子两个相视而笑,完颜洪烈又道:“另外……康儿,你也见到府里多了些江湖人。”

“孩儿只见了一个名叫欧阳克的,初时还以为他是爹爹新收的幕僚。爹,您弄这许多江湖人做什么?今上虽然对诸王的管制,不再如章宗在时那么严厉,但是您这结交江湖中人,若是有人参上一本……”

“康儿放心,用不了几日他们便要走了。”

“为何?”

完颜洪烈却是神秘一笑,转身拿出了几页写着诗词的纸来。并与杨康细细将来,他如何在这些诗词中发现岳飞所遗的《武穆遗书》一事,又说如何让那些江湖人帮他们去宋寻找此书。至于得书之后用到何处,完颜洪烈只说让杨康学了,如此他领兵在外家里也就更放心云云。

杨康于原著原本就忘得差不多了,张家口的酒楼一事,与比武招亲,这是他记得比较深刻的。另外还记得的就是欧阳克被石头砸断了腿、周伯通骑鲨鱼、黄药师进了中原找黄蓉、梅超风手上有一块纹着《九yīn真经》的人皮,其他的就模糊不清了。

如今完颜洪烈一说,他才模模糊糊的想起来确实有个《武穆遗书》,但好像……完颜洪烈没找着?况且,就算找着了,这书又有什么用呢?如此想着,他也如此问了。”

“爹,这世上学兵书选得好,又最出名的人,您道是谁?”

“李靖?张良?韩信?”完颜洪烈连说数人,但杨康都是摇头,最终完颜洪烈问,“那康儿说是谁?”

“赵括。”纸上谈兵,可是流传千古。

完颜洪烈一怔:“康儿,是不想找这兵书?”

“爹,汉时的卫青不过骑奴出身,后虽入了羽林,但以他的身份即便是学了兵书又哪里比得过那些勋贵子弟,但却偏偏是他成就一代军神。我朝太祖皇帝,以三千骑破十万辽兵,以两万骑,破七十万辽军,却又何曾学过兵书?还有那草原上新近崛起的成吉思汗,他连汉话都不会说,连兵书是什么却都不知道吧。”

这一番话说得完颜洪烈更怔忪了,虽然儿子不愿,他也不再提。但他还是想着学了《武穆遗书》便以大金铁骑一统天下的,难道名将天生?兵书无益?但是……

“即便这书于我们无用,但也不能让它继续留在南边,有一天落在宋人手里。”

“爹,就算有了名将又如何?写了《武穆遗书》的岳飞自己都让他们的皇帝给杀了,且除了岳飞之外,那南边的名将就少了吗?韩世忠、吴玠、张俊、刘琦,前几年又出了个毕再遇,便是才俊稍逊于岳飞,却也是当时人杰,但是……有用吗?”

007菩萨

杨康这一番话无异于泼了完颜洪烈一头冷水,他端着茶,愣在了当场。这也把杨康吓了一跳,不难看出来,他老爹对于《武穆遗书》寄望颇深,但他却又不敢在这个时候改变观点,转而附和。

不为别的,单为了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蒙古人那边就要联络南宋联合伐金了。而此时的金国,说句不好听的,完全就是个发面的馒头了,外边白胖好看,一捏就没什么了……南宋别看现在看着外无良将内无良臣,但就杨康所知这个时代的名将至少还有孟珙、余玠、杜杲三人。蒙古那边就更不用说了,自成吉思汗以下,善战之将无数。

可是金呢?野狐岭一战那两个先后领军的废柴已经是金国的善战之人了……

也即是说,那两人一贬一死后,杨康这个靠着点运气,以及悍不畏死的凶狠劲,拼杀出来的西贝货,反而是金国武将的魁首了。

三国相争,金国必灭无疑。金国灭了到是无所谓——虽然杨康这么想的时候,心里对完颜洪烈还是有些愧疚的,但原本他也不关心金国死活——但是金国一灭,蒙古人可就入关了,又会变成历史上北方百姓从四千多万被杀到只剩下那个“多”的零头,这才是杨康一直努力阻止的。

所以,杨康觉得至少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要阻止两国关系进一步恶化。因此找《武穆遗书》这事,他必然得阻止,况且,杨康本身也觉得,这书确实没用。春秋战国到如今,流传的兵书还少吗?最后善战与否,取决的终究不是谁看的书多。

“唉……”半响之后,完颜洪烈一声长叹,端着的茶碗到如同端着酒碗一般,一仰头,全都灌进了口中,“宝剑虽好,也要英雄配,否则不过凡铁一片。康儿,为父之前还说那朝堂上的不过一群腐儒,如今看来,我也查不了多少啊。”

“爹不过是忧心国事,又一时当局者迷罢了。”杨康劝道,不过他也觉得完颜洪烈这想法有些“书生意气”在里边,自觉地兵书在手,便可天下无敌,重文轻武。却不想,这兵书终归是武人写的,胜败如何,还要看沙场上见高低。

“这《武穆遗书》不找了。”不过完颜洪烈倒也是豁达,想明白了便立刻放下了,看着那几张写着岳飞诗词的纸,摇头笑道,“康儿要是早些回来变好了,真是白费了为父颇多功夫了。有这时间,倒不如多为朝廷筹到些粮草银钱。”

“爹……”

“嗯?”

杨康便是初上战场也未必如此时这般紧张,他走到屋外看看,确认了左右无人,这次回来凑在完颜洪烈耳边:“您想过……当皇帝吗?”

完颜洪烈沉默了片刻,又是一叹:“我见着你娘的当天晚上,便没再想过啦。怎么?康儿想?”

“不,其实……爹不想,反而是让我放了心。”只见杨康脸上的笑便知这句话并未作假,而是确确实实舒心的笑容,只因为……即便是按照最好的事态发展,金国能撑到成吉思汗归天,到时候草原上必定分裂!但是以金国现在的状态,那个时候必定也是极限了。而南宋,既然能够在金亡之后,抗了全盛时期的蒙古八十多年,那么同时期的皇帝应该也不会太烂,再加上那些能战之将,金国依旧是逃不过亡国之祸。

到时候如果完颜洪烈是皇帝,那么以他的性格,八成是要殉国的。如果他依旧是个王爷,要是念着复国,以他的能耐,反而能逃出生天吧?

杨康倒并非是念着自己,以他的想法,那个时候他八成已经战死沙场了……

完颜洪烈看了杨康一眼,却是带了些不信任:“康儿,你若想,爹……”

“爹,我是个只想着杀人放火的匹夫,那个位子若是给了我,那可就要天下大乱了。其实我原本还担心着,要是爹想要,那我拼了这条命,自然是要帮您争到。但是到时候,爹就得和娘再用用功,给我生个弟弟出来了~”

杨康说得痞子气十足,心里却是有些感动,他是知道的,自己不是完颜洪烈的儿子,甚至连族人都算不上,完颜洪烈却能把话说到这份上,就算是因为他爱惨了包惜弱吧,但对他这个便宜儿子也实在是太好了……

“你这小子,果然是丘八堆里呆长了!”完颜洪烈拍了杨康一巴掌,“不过你的年纪也到了,昨天怎么把你娘给你的两个丫鬟赶跑了?”

“爹,我也与娘说了,我想学您,一辈子就守着心爱的人一个,没找着那人前,不准备找别人。”

完颜洪烈脸上刚刚露出的那点笑容瞬间变成了苦笑:“你……一辈子就守着一个啊……”他想说些什么,但终归没说出来。

“爹,您和我娘,到底怎么了?”

“你不懂……”

“您要不要请个大夫看看,吃点药啊?”

“啊?”完颜洪烈疑惑了片刻才明白了杨康是什么意思,立刻一脸怒气的给了杨康后脑勺一巴掌,“混小子!想什么呢!你爹没毛病!”

“可您和我娘……都分房睡那么多年了。爹,都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是不是因为您和我娘床头打了架,没到床尾……”

“你……你……”完颜洪烈气的站起来指着杨康,在书房里一阵寻常,最后抽了一个一尺多长的画轴在手,朝着杨康就抽下来了。

杨康立刻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一边喊着:“爹,您忙您的,孩儿不扰您了!”一溜烟的跑了。

跑得远远的不见完颜洪烈追来——其实杨康也知道他这位父亲并不是真的要打他,只是恼羞成怒,或者说害羞过度,把他赶走就算了——杨康停下脚步,却有些感慨。也是他私心吧,他得靠着金国的兵抵挡蒙古,所以这辈子都要做“完颜康”了,而那“杨康”最好就烂在知情人的肚子里。

况且,完颜洪烈对他真的是很好,如果可能,他倒真的是想要撮合完颜洪烈和包惜弱。只不过……完颜洪烈,真的是有些太纯情了,他遇见包惜弱的时候,八成也没什么应付女人的经验。

比如包惜弱住的那茅屋,杨康可是记得,那并未是她主动提起来的,而是完颜洪烈主动给她的惊喜。上一个男人的东西,完颜洪烈不但不毁个干净,反而巴巴的从钱塘江畔弄到中都来,让包惜弱天天看着天天想着,这能让她忘了杨铁心吗?

还有同房这件事,杨康小时候无意中窥见几次,只要包惜弱有一点不愿意,完颜洪烈便很干脆的转身就走。男女之间,便是夫妻当然也不能强求,但是……软语温存磨得别人从不愿到有意,也是闺房之乐啊。

闹到现在这般地步,固然是包惜弱旧情难忘,但是完颜洪烈绝对难辞其咎啊……

总之,以杨康看来,他根本不是将包惜弱当女人、妻子,反而像是在王府里供了个女菩萨。

想到这,杨康又是忍不住低头一笑,以他这位母亲虫豸不伤的性格,菩萨这称呼到也合适。

“世子殿下。”杨康正低头想着心事朝回走,一不留神眼前便多了一双鞋,幸好他反应也算快,总算是稳住了脚步,这才没和对方撞在一起。

“欧阳公子,可有事?”

“世子殿下可真是伤人,难不成……无事便不能与世子殿下说说话,亲近亲近?”

“……”杨康陡然间明白几次见到欧阳克为何会觉得别扭了,这位的言行举止,分明是要“泡”他啊,可是……有一点他还是记得很清楚的,那就是金大侠的书里,除了东方不败之外,没有弯的,这位欧阳克更是直到不能再直了。如此一想,杨康便觉得是自己在行伍中呆的久了,不适应文人表示亲近的方式了——欧阳克虽是江湖人,但是表现出的做派却更像是时下的文人,“欧阳公子哪里的话,公子是客,在下是主,主人款待客人是应当的。只是明日在下还要上朝,如今还有些私务未曾准备,不知公子可否将邀约错后,届时比与公子把酒言欢。”

欧阳克眼睛一亮:“在下自然是不能扰了世子正事,那不如便越在后日,届时还请世子为在下做个向导,游览这中都的大好风光。”

“自然。”杨康笑着答应,心中想着自己果然是误会了……

第二日天仍未明,完颜洪烈为了与儿子一起,也不坐马车,于是父子二人双双身着朝服骑着马,出了王府。自上马,完颜洪烈便小声的在杨康耳边嘱咐,细数朝堂上的各种机会,又几次三番的告诫他务必谨言慎行,宁可默然不语,也不可信口开河。

完颜洪烈翻来覆去并无新意,实在是太过啰嗦。但杨康却并无无耐,笑嘻嘻的与完颜洪烈问答。原本两人都以为这一路上便都如此了,谁知刚出了王府,前边就有侍卫来报,说是抓了个形迹可疑之人!

008混乱的早朝

“形迹可疑?可问清楚了他是来做什么的了吗?”完颜洪烈问那侍卫道。

不只是金国,古时候的大城市,只有北宋的东京汴梁无宵禁一说,其他的城市,一入夜,百姓便需回到家中,不可胡乱走都,否则便以盗匪论,若是被巡逻的兵丁看到了,一刀砍了可是无处喊冤枉的。

自然也有特例,如婚丧嫁娶、乞丐流民、忽有重病、大火天灾、打更巡逻、紧急军情、奉有皇明,另外就是像完颜洪烈父子这样的,上朝的官员了。不过他们也得是在时辰到了之后,方能上街,否则就不是按盗匪论,而是按谋反论了。

完颜洪烈如此问,就是怕侍卫鲁莽,抓错了家里有急事的人。这也就是完颜洪烈这个金国的王爷这么好说话了,若是其他官员抓都不抓,必然是直接砍了。不过谁让他们家里没有一个被爱惨了的善心王妃呢?

那侍卫也是王府老人了,自然知道府里的情况,当即便为完颜洪烈细说抓捕的情况。

只因为昨夜下了场春雪,因而今日王府的家丁在这对王爷父子出门之前,先一步打开小门,查看路上的状况。结果刚挂上灯笼,便看见角落里有个人影,这家丁以为是无家可归的乞丐,便想着过去叫他进来喝口热汤暖暖——之后禀报了王妃,他们有赏——于是,家丁随便的喊了一声:“干什么的?”

谁知道角落里的人撒腿就跑,这家丁的反应也够快,立刻就是一嗓子:“有刺客啊——!!”

正赶上对面来了一队夜巡的金兵,毕竟此处都是金国的贵戚,这些人也都是精锐的兵马。于是这些金兵,王府里冲出来的侍卫,其他官员家里的护卫也插y了一脚,一番打斗,把来人擒下了。

杨康听罢暗暗咧嘴,无论来人是谁,闹出这般大的动静,竟然还有命在,这可真是够命大的。侍卫刚刚讲完,那“刺客”也别压倒他俩面前了,完颜洪烈只看了一眼,便摆了摆手,示意此事他并不插手。却又让管家取了银钱,谢过兵丁,赏了家人。

骚动未歇,他已然带着和杨康上路了。左右无人,杨康却拉了拉完颜洪烈的袖子:“爹,方才那人,我却是见过。”

“怎么?”

“爹,还记得我昨日与您说的,那带着女儿卖艺,看见娘便转不动眼珠的老色鬼吗?便是此人。”

完颜洪烈神色立时一凛,当即就要拨转马头朝回赶。不过这绝非是完颜洪烈怀疑那人与包惜弱有苟且之事,而是以为杨铁心是个胆大包天的老混子,他这一被抓紧牢里,为了自己脱罪,八成就要胡说一气,说不准就会让他坏了包惜弱的名声。

杨康一把抓住完颜洪烈的缰绳:“爹,这事您好不搀和。否则就算没和娘牵扯上,和您牵扯上了,那反而麻烦更大。您要是放心,就把这事交给我吧。”

杨铁心违反宵禁、窥探王府,既然当时没把人杀了,那么以完颜洪烈的身份,最好的做法,就是不管不问,随官府处理,也便是他方才做的。其他的,不管是他是要杀,还是要放,都容易引人遐想,更容易引得上面那位遐想。

谁让完颜洪烈才是先帝(章宗)的儿子呢?谁让现在这位完颜永济(章宗的叔叔),即位不正呢?

完颜洪烈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若有麻烦,定要来找我。”

“爹放心,孩儿绝不是一味逞强的莽汉。”

之后才总算把这件事放下,至少是表面上放下。父子二人到了宫门外,就见那地方已经停了一排排的轿子车马了,再朝前看,官员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聚在一起说笑议论着。他二人一道,便又一群官员迎了上来。

杨康是两眼一抹瞎,全都不认识,就随着完颜洪烈的介绍,与这个拱手,与那个说笑。谈谈笑笑了半天,却都不过是些“世子真是年少有为”、“王爷父子都是国之栋梁”等等无滋无味的马屁话。

不过也是,白痴都知道这大庭广众之下,没人敢说些有的没的。

卯时一到,开宫门,不过这却还不是上朝。而是众臣另外到了一个偏殿处,乱哄哄坐了一会——真是吵得杨康脑袋发胀,完颜洪烈就在他旁边谈笑风生,他愣是半句也没听清楚他谈笑了什么,边关的牛马集市也要比这个安静,原本他方才就没记住几个人名,这一下都忘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总之是外边天放亮了,忽然众臣便不吵了,轰然起身,朝外走去。

杨康也被完颜洪烈拉了起来,叮嘱着他跟在某某的后边,又拜托某某照顾着杨康,最后又细说了一番上朝的规矩,以及让他冷静应对,这才无奈回自己的班位去了。

杨康便跟着那个某某,迷迷糊糊的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上朝……

这一天,寅时刚到起身,卯时进宫,具体什么时辰上朝不太清楚,总之下朝的时候已经午时都过了。

杨康是又饿又渴的一个人骑马回家,实在是佩服他爹,这十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另外,今日这早朝的中心,还真的是如完颜洪烈说的,绕着杨康转的。只不过,都是别人的热闹,杨康干脆就是低着头从开始跪倒结尾,中间还不小心睡着了一会……

原来,这早朝一开始说的是陕西都统府是否要换人的问题,这时候杨康还仔细听着。可接着,忽然就从换人变成了要重将陕西都统府拆分为东别路招讨司与西北路招讨司,杨康差点就出班反驳,可是完颜洪烈隔着一堆人一直瞪着他。然后,拆不拆还没下定论,忽然又有人振臂高呼要进军草原,灭鞑靼以显大金之威。

这时候朝堂上其实就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比刚才在那个侯见的偏殿里没好多少。杨康没想到这却只是个开始。

忽然就有言官跳出来,弹劾陕西都统——也就是他杨康——擅起边患、杀戮边民!又有人弹劾他荒弃耕地、毒杀牛马!还有人……

不过这些事杨康也还真做过,野狐岭之战后,稍作修养,杨康率领军中精锐突越yīn山,把在yīn山脚下的蒙古汪古部给剿了。抢回牛羊马匹无数,还救回了几千被他们作为奴隶的百姓。

之后,他把一些太过远离边塞的村子,全村都迁入关中,另辟土地安置。纵火焚烧草原,又让兵丁带着毒草的种子,四处抛洒。不过这事当地的百姓都很配合,毕竟他们是经历过一次蒙古人烧杀抢掠的,如今不过是放牛放羊的时候不能出关,而要朝关内走,且略微远点而已,比起家破人亡,这点麻烦算什么?

所以毒死的牛羊都不是关内百姓的,另外他还做了不少缺德事,特别是对蒙古人来说的。比如让商人在商队里混入有病的马匹骆驼,让它们带着货物去和蒙古人交易啊。又比如把私通蒙古的大商人抓到后剥了皮点天灯之类的。

一开始有人弹劾的时候,杨康就立刻出班跪在地上请罪了——不管有罪没罪,都得出来请罪。听着这些言官一条一条细数他的罪证,杨康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那天郭靖一听他的名号,就跳出来要揍他了。

他在战场上差点宰了哲别只是最小的一部分原因,主要是因为对于蒙古来说,他“完颜康”的名号,绝对是个缺德带冒烟,众人欲杀之而后快的大奸臣。

接着有人出来弹劾,当然也就有人出来保他。本来这些人说的也都不是新鲜事,很多事杨康作为边将是可以自行其事的,比如迁少量边民入关。还有的事情杨康做的时候也有请旨,比如他去打汪古部。

总之两边就开始掐,于是杨康低着头就睡着了……再于是,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朝堂上已经不掐了,众臣所议论的又已经绕回了最初的问题,就是该不该把陕西都统府换人!

杨康也看出来了,这位完颜永济是想换,但是不敢换,盼着换,但是害怕换。

毕竟杨康是完颜洪烈的儿子,这两年来他未在朝堂,但手掌三十万大军,可是让完颜洪烈的腰杆子直了不少。但是换了他,朝堂上下一个拿得出来的人都没有,万一换了他没两天,蒙古人打了过来……两年前那可是差点就打到家门口了啊。

结果完颜永济抚慰了杨康几句,又给了他一堆赏赐,但到底怎么样……折腾一上午,屁的结论也没有,反而让他在家里多休息一段时日,连未来几个月内的早朝都给他免了。

完颜洪烈户部还有一堆事,没根杨康一块回家,只是说他让他别担心,“朝堂上的事,一切有爹在”,另外嘱咐他,让他把“老色鬼”那事尽快处理了。至于皇帝的赏赐,自由管这事的太监朝他们家送,也不用杨康自己去拿。

于是,杨康这才能晃晃悠悠的一个人回家,回想朝堂上的事,更觉得心烦。成吉思汗哪里是灭了王汗后实力大损边关才太平,这分明是他实力大进,正在准备第二次东征啊!可是这事完颜洪烈说了,绝对不能在朝堂上嚷嚷,因为完颜永济的为人是吃软不吃硬,听好不听坏的。

杨康要是这么嚷嚷,原本还犹豫着的完颜永济立马就会把他撤了,因为他会觉得杨康是在依贼自重,故意将边事讲得骇人听闻,挟持君意。这事杨康倒也知道不假,野狐岭之战前,他们这些边将就已察觉了蒙古人的军事调动。有个将领上书朝廷,不但他的上书被驳回,他自己还吃了一顿杖责,就是因为完颜永济以为他是故意骇人听闻。

所以,杨康也只能暂且放下朝堂上的事了,可是这家里的事也让人烦心,杨铁心,他到底该怎么处理呢?

他正想着心事,忽然听耳边风声响起。杨康反应时何等的迅速,立刻一个仰伸,躲过“暗器”,同时“呛啷!”一声,长刀出鞘。

但侧脸一看那风声袭来的方向,却是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一脸调皮的朝他笑着。

“哎哟!谁打老子!”另一边,一个肉馒头恰好扔到了个大汉的后脑勺上……

009义妹

那大汉扭头一见杨康——胯y下高头大马,身穿金国官服——立刻吞了声音,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杨康看着那小乞丐,不由得心中一叹: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但面皮上挂的却是淡淡微笑,且当时便干脆的下了马:“小兄弟,我还以为你回家去了。”

小乞丐一仰头:“怎么,不高兴见我?”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怎能不高兴?”

“既然你高兴,且你又是此间地主,还不快带我好好游览一番!对了,你我如今还未互通姓名,我姓黄,单名一个蓉字。”正式报名的小乞丐黄蓉笑嘻嘻的看着杨康。

“原来是黄贤弟,在下复姓完颜,单名一个康字。”杨康一拱手,他原本想拒绝黄蓉今日游览中都,毕竟还有杨铁心的事没处理呢。但是又一想,这么杀到衙门去,好像也不太好,且杨铁心在未确定包惜弱的身份前,也不会对着一群金国的官吏瞎嚷嚷,与其如此,不如把这事放上一放。如此一想,杨康便对黄蓉点了头,“能邀贤弟游玩,在下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还得让我回一趟家,把衣服换了,马匹放下。”

“不用不用,回家多麻烦。”黄蓉却摇头,“你随便找间客栈租个房间,不是就能让他们帮你看马了吗?至于衣服,你去租房,我去给你买件旧衣送去,你便在客栈里换了衣服,如何?”

“好,都听贤弟的。”杨康想着此处距离他家到确实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客栈与旧衣店倒是据此不远,况且他又是陪着黄蓉玩耍,因此便干脆的点了头。

于是杨康牵着马,与黄蓉并肩而行。黄蓉询问杨康中都有什么好玩的,杨康已离开此地四年,四年前他的心思也少有花在玩乐上的,他知道的,也不过是中都哪里店铺多,商贩多,热闹多,真要让他具体说哪里有好吃的,哪里有好玩的,他却就是两眼一抹黑了。

黄蓉何等的精明,三言两语便知道了杨康这个地主,尚且不如她这个外乡人知晓得多。两人的话题便立刻转开,诗词歌赋、山河地理、风俗特产,不过没多久却已经变成了黄蓉一个说,杨康只是在边上听,只偶尔好奇提问才插上几句嘴——杨康虽是现代来的,但他所知的,却大多不能在如今这年代乱说,况且杨康原本便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两人一路来到了间名叫宏远的客栈,门口迎客的伙计一看见他俩,便有一个过来牵马,另一个一脸殷勤的将两人引去后院。杨康疑惑的看了黄蓉一眼,这可不像是寻常客栈的做派。

到了一间房前,黄蓉道:“完颜大哥且在这里喝杯茶等等,我去给你拿衣服,这就回来。”

“好。”杨康点头,黄蓉一去一回,不过小半盏茶的功夫便回来了,把一套蓝绢箭袖(窄袖汉服长袍)塞给了杨康:“我也要去换件衣裳,杨大哥可要等我。”

“本来我便说了陪黄贤弟去玩的,自然要等。”

杨康换好了衣裳,又坐在那喝了两杯茶,吃了几块点心,才听敲门声响起:“完颜大哥,可好了吗?”

之前黄蓉都是推门就进的,如今却又怎么敲起了门来,而且,她这声音怎么听起来也有些不对劲?

想是想,杨康自然是一边说着:“已好了。”一边前去开门,结果,一开门,门外站着的却已不再是那个小乞丐,而是个头系金带,身穿白衣的娇美少女……杨康当即便是一愣。

“怎么,完颜大哥不认识了?”

“黄……贤弟?不,该叫……”

“叫蓉儿便好。”

“那蓉儿也只需喊我大哥便好。”

“大哥。”黄蓉笑嘻嘻的拉住杨康胳膊,清脆无比的唤了一声。

“不过,蓉儿,原本我想着你与伯父不辞而变,固然会让伯父担忧,但你毕竟是个男孩子出外闯荡,多见世面也是应该。如今却知你是个女孩,你如今还不归家,可真是会让伯父急出病来。”

“我爹爹才不会生病呢!”黄蓉先是瞪了杨康一眼,以示对他乌鸦嘴的抗议,继而道,“我也是想回去的,只是那天大哥也说了,爹爹必然是出来找我了,那我若是回家去,说不准就反而与他错过了。既然如此,我不如在一个地方等他来寻我~”

“这可不失为是个好办法。”杨康点头。

“那蓉儿便谢过大哥收留了!”

“蓉儿,你是从南边过来的吧?我爹是金国的王爷,我是金国王爷的世子,还是金国的将军,我若是收留了你,那你便要住到金国王爷的王府里去,你可愿意?”

“我从南到北,一路上碰到了许多人,平民百姓自然是最多的,达官贵人却也不是没有。南边有好人、好官,也有坏人、昏官,你们北边也是如此。而你呢,你是不是个好官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就算我穿成那样你也对我很好,那对我来说便足够了。无论是王府还是寒窑,只要那是你家,且你也愿意让我住,那我就去住。”

这番话却是真的把杨康说愣了,黄蓉不愧是黄老邪的女儿,确实是够邪气。

“蓉儿,你这个妹妹我认定了。”杨康将佩在腰间的玉佩捞了起来,“这是我自幼随身的,便是我这哥哥对妹妹的见面礼了。”

“你要做我哥哥?”

“难道蓉儿不愿?”

“哥哥与妹妹总是要分开的……”

“这样才好啊?”

“你不想与我在一起?”黄蓉大眼睛一眨,一层水雾笼了上来。

杨康一笑,揉了揉黄蓉的头顶:“我对你好,不过是因为与你相见的这两次,恰好赶上我有空闲而已。蓉儿,我绝非好人。我是个将军,皇令一下,便要奔赴沙场。战场之上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的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有敌人的,却也有无辜受累之人的。我这样的人,哪天死了,兴许家人连尸体都找不见。而你若只是妹妹,那想讨厌我的时候就讨厌,想恨我的时候就恨,想杀我的时候就能放手来杀。”

“我才不会为了其他人的死活去讨厌你、恨你,甚至想杀你。”黄蓉愤愤道,“原来你竟把我看得如此!”

“你看,你现在不就生我气了吗?”杨康却爽朗一笑,又把那玉佩递过去道,“蓉儿机灵调皮,聪明睿智,但自家知道自家事,我却知道自己是个陈腐愚人,做长兄,自然能够娇宠着妹妹。要做其他,我却是只会拘束了你。蓉儿,你可要一个只要活着便将你捧在手心的笨哥哥?”

黄蓉这才仔细看那玉佩——白玉海东青攫天鹅佩,白玉温润柔和,且特别的是那海东青抓住天鹅头顶的双爪处,竟还隐隐有着几丝血丝——她从来都是聪明姑娘,虽然此时涉世未深,却也明白什么是自己要的。

“那蓉儿便谢过大哥了。”拿过玉佩,黄蓉笑盈盈的道。

与黄蓉之事算是圆满解决,之后杨康便是真心的与黄蓉外出游玩了。此时时间不够出城,两人便去逛了繁华的集市。

黄蓉对街上的货物并无看得上眼的,倒是对“妹妹”与“哥哥”这两个新身份却很是好奇。好奇自己该如何做妹妹,也好奇哥哥会是怎样的。杨康却这身份并不陌生,上辈子虽没有亲弟妹,却有不少需要照顾的小队友。

两人走走停停,说说笑笑,黄蓉正在兴头上,街道上忽然一阵混乱。远远看去,原来是官兵正在追捕一对男女,而那对男女,不是穆念慈与郭靖又是何人?

原来杨铁心被捉后,很快便查出他曾与女儿在大街上比武招亲,他父女的住处自然也不是什么秘密。且杨铁心昨晚离开客栈,也并未与穆念慈商量。穆念慈今日一早未见杨铁心,虽奇怪他早早出门不知去做什么,却也未曾想到他竟然是被抓进了大牢。至于郭靖,则是因为昨日原本就刚刚入城,既然与杨铁心父女相遇,那也就跟着他们住到一处了。

结果,官兵顺着线索来捉拿穆念慈,郭靖仗义出手,这才有了如今大街上的一片**飞狗跳。

不过,说起来这衙门行动如此迅速,却也还有赵王府的一番功劳——杨铁心可是在赵王府外头被抓的,若不是怕赵王府过问,他们哪会如此?

010往事(上)

杨康看着这阵势,猛然想起来了今天早朝时的一个人了——徒单南平,这人是大兴府尹,也是当今皇后的弟弟①,他有一个儿子如今在刑部任侍郎。以官位来讲,徒单家的低于赵王府,但论与皇帝的亲厚程度,他们家却是拍马不及的。

不仅如此,此人和赵王府算得上是亲厚,完颜洪烈亲口说徒单南平帮了他家不少忙,让杨康以叔伯之礼待之,且特别叮嘱他,在京期间遇见了徒单家的莫要失礼。不过完颜洪烈确实不知道,杨康虽没见过这个人,但对他却是早有耳闻了……

如今以这调动的人手看来,八成便是徒单南平直接插手了。

“大哥在看什么?”杨康正想的有些出神,旁边黄蓉拽了拽他手腕问道。

“我与那两人有过一面之缘。”

“朋友?”

杨康摇头:“那事情原本该算是我救了他们,不过那少年却与我动起了手来。”

“原来是忘恩负义的家伙。”黄蓉一皱鼻子,远远看着郭靖的神色便有些不善,杨康想给郭靖说点好话,毕竟他日后是黄蓉的另外一半,但想了半天,却半点好话也想不出来——他和黄蓉算起来顶多是今天刚刚认识,他和郭靖……他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又哪里找得出好话?

此时那边的打斗已近尾声,杨康方才问黄蓉道:“蓉儿可想进衙门去玩玩?”

“大哥要去帮那二人?”

“我先前与那少年虽不过是一面之交,且还打了一场,但他当日也是为了救人才弄得自己狼狈不堪,我想他也是个仗义任侠之士,若是能帮,便帮他一把。”

“大哥还说自己不是好人,这不是烂好心,又是什么?”黄蓉哼了一声,“不过我确实还从未自正门进过衙门呢,如今进去玩耍一番,倒是也有趣。”

那边杨康与穆念慈终究是被众兵丁止住,双双被按在地上,捆扎结实,镣铐上身。被押回府去,杨康此时却也不上前,而是带着黄蓉跟在后边。那带队之人倒也警醒,刚跟出两条街就察觉了他们俩这个尾巴。于是命副手带着两名“人犯”先走,他带着六成人马转过头就把杨康黄蓉围了起来。

黄蓉一脸有趣,杨康不紧不慢的把自己的印鉴拿了出来——以防万一,他这东西都是随身带着的,更何况今天早晨刚下朝回来,一应物品杨康身上带得更是齐全——原本的气势汹汹立刻变得毕恭毕敬。众官兵如护卫一般,把杨康与黄蓉一路送到了大兴府府衙。

“这可真是比在大街上逛来逛去有趣多了。”

杨康却已经看见,徒单南平就站在府衙门口,笑嘻嘻的望着他:“蓉儿,这里主事的乃是我一位长辈。”便立刻三两步奔过去,与徒单南平见礼了,“小侄见过伯父。”

“不敢不敢。”徒单南平嘴上最然这么说,却也受了杨康这一礼,转头看见站在他身后的黄蓉。黄蓉此时却全没了方才的兴致盎然,一脸无聊的看着府衙旁边的石狮子。虽然杨康介绍:“这是我认下的义妹。”

但徒单南平只是笑嘻嘻的说了两句:“好,好。”黄蓉却是连个眼神都欠奉。

杨康对着徒单南平尴尬笑笑,却并没斥责黄蓉,反而状似亲昵的抓住了她手臂,一路拉着她进了府衙门厅。

双方分宾主落座,喝了两口茶,寒暄了两句之后,杨康便问起了郭靖、穆念慈之事。

“世子识得他们,却又不知他二人犯了何事?”徒单南平奇道。

杨康便将前日街上救人之事讲了,之事略去了杨铁心看着穆念慈发呆之事,也更没说杨铁心就是今天早晨从他们家门口抓到的那位。

徒单南平恍然大悟:“这这事我倒是听说过,原来竟是他们?”他是大兴府尹,外戚皇亲,又是朝堂上的老狐狸,杨康在街上把完颜阿海打了,这种虽不算大,但也不算小的事情,他当然知道。只不过他听到消息时在意的是杨康和完颜阿海,杨铁心三人不过是小虾米一般的人物,根本未曾入了他的眼,更是直到杨康方才说才和他牢里的三位串联在一起,“说起来,世子于他家有恩,他们怎地反而……”

“嗯?”杨康佯装不解,“反而?怎地那二人如今被捉,却还与我家有牵连?”

他这一问,一直站在徒单南平旁边的师爷,忽然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两句。徒单南平脸色一变:“世子请稍后。”杨康连道:“不敢,伯父且去处理公事吧。”徒单南平立刻站起来与那师爷出去了。

他们俩一走,这门厅里就剩下杨康与黄蓉了。黄蓉忽然幽幽一叹,杨康看她有些歉疚道:“此处让你觉得无聊了。”

黄蓉摇头:“大哥,你果然是为我好的。”

“听你夸奖,我自然是高兴的,不过,我倒是奇了,这夸奖到底是从何而来?”

“做你妹妹,遇见这种事,我自然能够任意妄为的。但如果不是妹妹,方才那样,我又怎么能让你难堪呢?”原来黄蓉虽然接了那玉佩,但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死心,不服气。不过如今大兴府一行,却是让他彻底死了心了。

两人话才说完,徒单南平也回来了:“贤侄,还请过来说话。”称呼竟也变了。

杨康看黄蓉,黄蓉朝他摆摆手:“这里的茶倒还是不错的。”杨康这才与徒单南平一起去了。

“贤侄,你可还记得今早自你家门口抓到的那人?”

“怎会不记得?”

“你可知道那贼子是谁?”

“那时黑灯瞎火的,且那人又是披头散发,男女还是看身形认出来的,那人是谁……确实不知。”

“贤侄,你可知,你昨日早些时候,还救了那人父女性命啊。”

“啊?好贼子!”杨康一声断喝,呛啷一声抽出腰间佩刀,便要朝外冲。

“贤侄莫急,贤侄莫急。”徒单南平匆忙拽住杨康,那师爷也不知道从何处窜了出来,抱住杨康后腰。

杨康挣扎了一阵,终究是气喘吁吁的停下了动作:“伯父怎不让我去将贼子剁成肉酱!?”

“贤侄莫急,如此忘恩负义之徒,千刀万剐都不为过。但如今却要从长计议。”

“这却还有何事需要从长计议?”

“我们怎知此事是否还有旁人参与?且他是如何与王妃……”

“伯父!你这是何意?!”

“贤侄莫急,我又能有何意?总之,此事我们这些外人插手……还是由你家,由赵王爷亲自处理为好,今天夜里,我便将这些人与你家送去……”徒单南平又絮絮了一阵,这才把杨康送回门厅,又将两人一路送到府衙门口,临走却又明明看着黄蓉,反而痛心疾首的对杨康是说,“贤侄!前车之鉴啊!!”

“那人是何意?”黄蓉皱着眉,显然是对徒单南平十分不满。

“他大概是误会了。”

“?”

“这事却是说来话长了,我爹爹虽没告诉过我,但我早就知道。徒单南平曾经想将女儿嫁给我爹做王妃,婚约虽没定下,但听说当时旁人也以为这事是板上钉钉了。可我爹出使宋国,却喜欢上了我娘。后来我一岁多的时候,他依旧想将女儿嫁过来给我爹做侧妃。但我爹却只要我娘一个,结果被我爷爷打了一顿板子,又被扔进了太庙反省。我爹回到家后,大病了一场,差点没了性命,不过终究是没娶侧妃。”

“你爹爹倒是好样的。”

“蓉儿……你可愿住到我家里去?”

“你是我大哥,我不住到你家去,又能住到何处去?”黄蓉虽然如此说,但杨康猜测,若是没有他方才说的完颜洪烈的那件事,黄蓉八成是不会去的。

如今正好天色也不算早了,杨康与黄蓉到那客栈退了房,杨康拿回了自己官服马匹,便带着黄蓉回了赵王府。

一到王府,却知道完颜洪烈早回来了,不仅如此,家中还来了两位道人,一个是杨康的师父之一丘处机,还有一个便是王处一。

其实说起在金国的名声,王处一可是比丘处机大得多,王处一多次受世宗、章宗召见。章宗曾感叹道:“清明在躬,气志如神,嗜欲将至,其兆必先,就是讲先生你啊。”也是当今金主的座上尊客。

先见师父,还是先见爹?无需考虑,杨康当然是带着黄蓉先去见完颜洪烈。

谁知他走到半道上,已经碰见了来找他的完颜洪烈。杨康以为他是记着知道自己将那事处理得如何了,谁知道父子相见,完颜洪烈先是笑盈盈看着黄蓉,接着一拍儿子肩膀道:“康儿好眼光。”

杨康顿时明白,他爹和那位徒单南平一样,误会了。但黄蓉却也不反驳,反而一脸看好戏的看着杨康。

“爹,这是孩儿认下的义妹,是妹妹。”

“妹妹?”

“妹妹。”

“黄蓉见过完颜伯伯。”这次黄蓉却是见礼了,且确实是因为杨康与她讲过的完颜洪烈钟情之事。她爹爹黄药师只喜欢她娘一人,至今未娶,完颜洪烈既然是杨康这位大哥的父亲,又同是个痴情人,该有的礼节黄蓉自然是不会缺。

“那我说你好眼光难道错了吗?”完颜洪烈给了儿子白眼,虚扶起黄蓉,又自袖口里掏出一把不及巴掌长的小匕首道,“我也未来得及有什么准备的,这把匕首便做送与黄家侄女的见面礼了。”

他早听下人说了,这姑娘看似是个江湖人,一通翻找,找出来了这么一件礼物。如今知晓不是儿媳,他虽有些遗憾,但礼物依旧要送。

黄蓉接过匕首,只觉入手轻盈,匕首出鞘,寒气刺骨,一望便知不是凡品:“多谢伯父,伯父唤我蓉儿便是了。”

“爹,我带蓉儿去见见娘。另外,徒单伯父说今天夜里把那三人送到府里来,由我们自己处置。”

“你那师父也来了,切勿怠慢。”完颜洪烈挑了一下眉,大概是有些疑惑杨康竟然在黄蓉面前提起这些,但见黄蓉面色未变,也就点了点头,继而又对黄蓉道,“蓉儿将这里当做自家便好,若是这小子胆敢欺负你,我必为你出气!”

“蓉儿自然知道。”黄蓉笑着应下,眼睛里还有些好奇。待完颜洪烈离开,她才对杨康道,“原来王爷是这样的啊。”

“你以为是怎样的?那我爹这个王爷又是怎样个‘这样’?”

“不告诉你!”

011往事(中)

杨康与黄蓉一路谈笑着向包惜弱的小院而去,但是半路上,杨康听仆役说丘处机与王处一也在包惜弱处,笑容就立刻僵下来了。

“蓉儿,先让仆役带你去住处歇息,如何?”

“为何?”

“若是只有我娘,我自然愿意带你去的。若是师叔也在,也无妨,但我这师父……”杨康牙疼一般吸了口凉气。

“自与大哥相识起,大哥便一直是老成模样,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不怕蓉儿笑话,我确实是怕了我这师父了。”

“为何?你那师父对你严厉?”

“这么说也对。”杨康点头。

“我还以为大哥是个刻骨之人,原来也是个尽想着偷懒的纨绔?”黄蓉笑着说,心里却以为杨康是在与她玩笑,以她的眼力,从杨康那满手的老茧便能知道他并非吃不住苦头之人,步下的功夫他虽是差些,但若是战阵之上拼杀,黄蓉却知道自己万万不是杨康的对手。

“蓉儿不知,你大哥我是个天生的武夫,若是练武,熬打锤炼磨烂了皮肉,我也不会哼上一声,但若是对着那些软趴趴的书本,念叨什么之乎者也,却是万万的不成的。我那师父原本我与他一年便见不到两三次,每次来他却都让我背书,背不出来,若是罚跪罚打也还罢了。却偏偏总是让我拿着书当着他的面一遍遍的念,一遍遍的背,直至终于背下来了,还要让我谈谈自己的心得。且还要说得我那师父高兴了,否则便要继续一遍遍的念,一遍遍的背,直到能说的让师父满意。”

“原来大哥竟是这样的,还真是人不可貌相。”黄蓉看杨康一脸的苦不堪言,笑得却越发的畅快。

以杨康的样貌气势,随便一站便不由得让人以为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便是杨康亲口“招认”之前,黄蓉也是如此以为的,哪里能想到杨康竟是个纯武夫。

“那样一个古板古怪的牛鼻子,大哥你怎么还认他做师父?若是我,早已将他扫地出门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然拜下了,哪里有徒弟不要师父了?”

黄蓉哼了一声道:“大哥,我也有些累了,你还是让人给我找个地方休息吧。”

“多谢蓉儿体谅。”杨康了立马行礼,继而找了仆人带黄蓉去休息——完颜洪烈已提前吩咐了下人,特地为黄蓉准备了一间小院。

黄蓉一走,杨康刚要继续朝包惜弱那里去便听一旁假山上有人说:“世子好福气啊,不过回京几日,便带回了如此一位红颜知己。”不必抬头他也能知道这出声之人是谁——有些异域的调调,配着轻缓的音色,倒是很好听。

欧阳克话虽轻佻,杨康却首次对他有了些好感。听他这意思已经来了有一会了,却直到黄蓉走了才跳出来,无他,避嫌尔。他虽不识得黄蓉,且还误会了她身份,但终究是没有忽然蹦出来。不过若真是守礼之人,那远远的看见便应掉头而走,事后也便当没看见。欧阳克这人一走就出声说话,终究是江湖习性外加风流天性……

“欧阳公子切莫误会,方才乃是在下义妹,姓黄单名一个蓉字。”

“哦~原来是妹妹啊。”欧阳克点了点头,忽然一抬手搭在了杨康肩头,“世子今晚可有空?我已让家仆冰上了自西域带来的葡萄酒,正愁无人共饮。”

“多谢欧阳公子盛情,只是家母……”

“算了~”欧阳克忽然打断了杨康,且搭在他肩头的那只手竟然还揉了那么一两下,“你既有事那边去吧,只是你可莫要忘了与我的约定,明日你可都是我的。”随即不待杨康回答,已然摇着扇子,大笑着走了。

“……”杨康在原地站了片刻,且又用手揉了揉自己肩头——欧阳克抓的那边——那里竖起来的寒毛经久不平。他之前还以为是自己误会,如今看来他感觉并没错,不过这欧阳克怎么看上他了?

摇了摇头,杨康把这“乱七八糟的小事”扔在了脑后,今晚上还有更要紧的家事要处理呢。

还是包惜弱那间破茅屋,杨康进去时,包惜弱正在与丘、王二人谈话,杨康一一与三人见礼,垂首立在当中,一派聆听教诲的模样。

丘处机看他点点头,放下手中茶碗道:“康儿,你准备一下,过些时日随我去一趟嘉兴。”

“啊?”杨康顿时就是一惊,“师父,此事非徒儿不遵师命,实在是无能为力。”

丘处机一皱眉:“如何不能。”

“师父,自秦汉起,您听说过哪家的王侯,无皇命而私离京师或是封地,还跑到敌国去的?”

“这倒是我一时心急了。”丘处机一拍额头道,“如今你已经长大成人,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丘处机所说的事,自然便是杨康的身世!杨康呆愣愣的听着丘处机将他是如何到牛家村与杨铁心、郭啸天二人相遇,他是如何得知牛家村惨遭灭门,他又是一路如何寻到包惜弱母子的。

丘处机讲完,已然落下泪来的包惜弱,则哽咽的为杨康讲述段天德带兵前来牛家村当日的情况,不过之后的事,她却只简略的说自己与杨铁心失散,又被完颜洪烈所救,这才无奈做了王妃。

“之所以让你与我前往嘉兴,乃是当初我与一班江湖义士有约。他们当年前往塞外去寻你那郭啸天郭伯伯的遗孤,与我约好十八年后,让你们兄弟二人比试武艺。”丘处机最后又将他江南七怪的过往简略一说,“是留还是走,你自行决定吧。”

这事杨康原本还想慢慢解决,但是丘处机突然一锤子下来,险些将他砸晕。低头沉思了片刻,杨康道:“师父,师叔,可否容徒儿与我娘单独呆会?”

丘处机又是一皱眉,倒是王处一道:“好,明日你再来寻我和你师父。”拉着丘处机出去了。

那二人一走,杨康长叹一声对包惜弱道:“娘,我该姓杨。”

包惜弱立时站了起来,抱着儿子的肩头道:“对!你该姓杨!你不是金人!你是宋人!”这还是杨康头一次听包惜弱说话如此大声,他抱住包惜弱扶着她坐在一旁,又为她倒了杯水。

“娘,您静静心,莫坏了身子。”

包惜弱却不喝水,只是靠在杨康肩头上哭,过了好一会,方才渐渐平静下来。

“娘,我要是走,您会跟着我走吗?”

“娘自然跟着你走。”包惜弱答得干脆。

“那我若是要留呢?”

“……”这次包惜弱却是沉默了一会方才问,“康儿为何要留?”

当然是为了打蒙古,不过这话却不能说,况且,即便说了,包惜弱大体也是不懂的:“那娘您说,我为什么要走呢?况且,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去宋国啊,去牛家村。”

“娘,我爹是赵王完颜洪烈,我是金国陕西都统,我这样的人跑到宋国去,您以为能安安静静生活得了吗?”

“如何不能安静生活?康儿,你是不是……”

“贪恋荣华富贵?”杨康接下包惜弱没说出来的那个词,“娘,您且先将我放开,我给您看样东西。”

包惜弱将儿子放开,但杨康起身后的动作,却让她先是一愣,又而一惊——杨康竟是站在她面前脱起了衣衫,不过毕竟是母子想不到歪路上去,继而杨康将里衣也褪下,包惜弱满脸惊慌心痛的站了起来,想要靠近却又不敢,只因为她怕着儿子身上那累累伤疤依旧疼着……

“康儿!你……你这是……”

“娘,这世上,有人是这样享受荣华富贵的吗?”就连总是派人去边关的完颜洪烈,也只是知道杨康曾经受过伤,但从不知道他是这般模样,更不用说包惜弱了。

方才为了曾经的丈夫,眼泪刚止了没多久的包惜弱,如今又为了儿子哀泣起来:“康儿,那你更要随娘走了,你为何要为这金国如此卖命?”

“娘,我却不是为了金国卖命,而是为了我爹如此卖命。”

“完颜洪烈?”

“娘……我与爹爹虽无骨血之亲,但十八年养育之恩,却是做不得假的。不能因为我那生父是宋人,爹爹是金人,我便也当这恩情不在,带着您走了。况且您也说了,当初您与我生父失散,是爹爹救了您性命,这也是恩呀。我怎能做那忘恩负义之徒。”

“……”

“况且,您与我若是跑了,那不只是忘恩负义,更是恩将仇报。爹爹是王爷,他的王妃与世子却潜逃出国,重则会让爹爹丢了性命,轻的却也会让身败名裂。娘,金国自建国以来,皇族正妻皆出自女真①大姓,爹爹当初执意娶您为正妻,便已经是为了您弃了那九五之位。而今我才知道,爹爹为了您不仅弃了那帽子,甚至连自己的后嗣也一并弃了。”

“别说了!康儿你……你去吧……”包惜弱摇摇晃晃坐回椅子上,对着杨康摆了摆手。

012往事(下)

杨康整理了衣衫出了茅屋,没走几步便看见路边上站了一个道士。

“师父。”杨康上前了两步,躬身行礼。

丘处机一甩拂尘,转身看着杨康,半晌方才让他起身:“起来吧……看来你心意已决。”

杨康站直了身子,此时虽天色昏暗,但丘处机却已没了方才在房内的浮躁鲁莽,反而是沉静洒脱颇有些仙风道骨的老仙人味道,而听他问话,八成已经知道杨康与包惜弱在房内说了什么了——至于是怎么知道的……那却并非是现在该注意的问题了:“是,徒儿已经下定了决心”

丘处机一叹,道,“康儿,你切莫感情用事,一时冲动,以致遗臭万年啊!”

杨康却是一笑,坦然道:“师父,您是出家人,也是个无家人,可是只拜祖师,不敬祖宗。但我却是个俗人,不能不遵孝道。”如今无人知道杨铁心依旧活着,那么杨康的爹,就只有养了他十八年的完颜洪烈,孝为儒家大义,就算老子造反,儿子告发,也只有过而无功,杨康遵孝道,丘处机这个师父也得靠边站。

果然,丘处机一怔,最后也只是叹了一声:“你去吧。”不再说别的了。

杨康行礼,赶忙走了。

不过,杨康这一走却既非回房,也非去寻黄蓉,而是又朝完颜洪烈的书房去了。

一边走,他一边忍不住有些胡思乱想——他挺奇怪丘处机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若是一心只想寻到杨家遗孤好好教养成人,那当初找到他们母子的时候,就该把他们俩带走啊。即便丘处机本人四处游历,无法好好照顾这杨家的孤儿寡母,那还有全真教呢,偌大一个门派,多两个碗,两双筷子也不算什么。

可他却依旧让他们俩抓在王府里,做世子做王妃。且虽然让杨康拜了师,但也没怎么教养他的,便如杨康对黄蓉说的,王处一反而更像是个师父。结果一晃他现在十八了,成人了,各种观念都已经定了性了,丘处机该和别人比武了,这才让一切真相大白。

如今他这心智健全,且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成人,尚且有种被敲了一闷棍的晕眩感。更加不用说那个被娇宠着长大的十八岁少年了……

想着想着他已经到了完颜洪烈的书房,依旧是敲了两下房门,完颜洪烈允了进门,他才推门进。

“康儿,这么快你就知道人送来了?”没等他说话,完颜洪烈已开口问。

“人送来了?”杨康一愣,才意识到这说的是杨铁心、穆念慈还有郭靖了,“爹,这事让孩儿办砸了。徒单府尹,看来依旧是想歪了。”

杨康脸上认错,其实心里却是不怎么认的。王族的事,稍微行差踏错,那就是灭门之祸,虽然这事传出去可能让包惜弱的名声不好听,但是,有完颜洪烈护着,包惜弱又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些腌臜事根本传不进包惜弱耳朵里。杨康自然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算了。你习惯的是战场上的明刀明枪,这种私下里的事情,我也没教过你,你怎么会呢?”完颜洪烈拍拍杨康肩膀,长叹道。

徒单南平虽然说了一定会谨守秘密,可即便他不会说,这事经手的人多了,说不准就从谁那里泄露出去了。这也幸好是杨康这么早就把人要来了,否则经受的人更多,泄露的可能也就更大。

完颜洪烈低头沉思怎么处理那三个人,他要是把他们立刻宰了,那就坐实了是杀人灭口,原本是和包惜弱没什么的,也变成有什么了。但是不杀……难道就放了他们?完颜洪烈怎么甘心?

“爹。”

“嗯?”完颜洪烈听到唤声,一抬头,却见杨康竟然不知何时跪在他旁边,“康儿,你这是干什么,些许小事,哪能让你如此?”

“爹,不是为这件事。”虽然两件事说起来有联系。

“难不成是为了你那义妹?”完颜洪烈顿时以一副你知我知,男人都了解的表情看着杨康。

“爹,方才我是刚从我娘那回来的。”

“你娘怎么了?”一听事关包惜弱,完颜洪烈立刻便严肃了起来。

“我娘……给我讲了些,我出生前的事。”

“……”长久的沉默,直压抑得人心中憋闷,完颜洪烈才颤声开了口,“康儿……你娘……”可是只说了这四个字,就又没了声音。

杨康抬了头,就见完颜洪烈脸色青灰,双唇惨白,两眼涣散,犹如大病之人,他膝行到了完颜洪烈膝旁,轻声唤道:“爹。”

完颜洪烈顿时一震,惨笑道:“你还叫我爹?”

“除了您,又有谁是我爹?”杨康心中感叹,这其实也算是他贪恋富贵了,于公,他若要完成今生夙愿,那只能做“完颜康”,却是永远也不能做杨康的,自然,他的爹自然也就只能是完颜洪烈了。于私,以他的真实年纪,面对一个陌生人,他也确实叫不出爹来。

刚刚被娘靠在肩膀上痛哭,半刻钟还不到,他就有被爹抓住了肩头。不过,这次却是无声的,只不过肩头渐渐感觉一片湿冷。

完颜洪烈贵为赵王,但他这一生,最爱的妻子却一直都是别人的,疼爱的儿子,也是别人的,最终,连国家都变成了别人的……

不知过了多久,完颜洪烈终于重新将头抬了起来,不过脸颊分明有着泪痕,两只眼睛也红红的。大概是觉得如此模样在儿子面前不好意思,刚对上杨康的眼,立刻用手掌搓了两把脸,继而方才扶起杨康:“康儿,快起来。”

杨康并没反抗,顺着完颜洪烈的力道站了起来。

“你娘……怎么会和你说这个?”

“这孩儿不知,不过师父和师叔在,且师父说我已经长大成人,有些事该让我知道了。”他干脆又将包惜弱与丘处机不久前说与他听的往事,一一讲来说与完颜洪烈。

“砰!”完颜洪烈当场便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丘!处!机!我当年就不该让你拜他为师!”幸亏完颜洪烈年轻,且身体一向不错,否则今日这番刺激,说是会让他气歪了嘴,也丝毫不为过。

“爹,您别气坏了身子,此事……丘处机应该还是知道分寸的。”所有现在知道真相,以及即将知道真相的人都算起来,丘处机绝对算是最知道分寸的。

“王爷!世子!”还未等完颜洪烈说什么,忽然外边有侍卫喊道,“有刺客!”

“快派人去保护王妃!”完颜洪烈立马起来便朝外走,杨康跟在他身后,忍不住心中一叹——方才就是只责问丘处机,却仿佛忘了包惜弱,如今一听此刻,更是只想着他的王妃,如此用情,若是两情相悦,自然是好的。但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就……

父子二人出了书房,那侍卫方才靠近来解释如今的情况。原来有六个江湖人打扮的男女闯进了王府,如今正和王府里的客卿,以及侍卫们交着手。

“这些人,将我赵王府当了什么?!传令下去,无须多问,立毙当场!”完颜洪烈如今正一肚子气,这些人自然是撞到了枪口上。不过,完颜洪烈虽然气势汹汹,杨康却皱起了眉,这六个人,特别是那个用拐杖的瞎子,杨康听着有些耳熟,他们不就是郭靖的师父,叫桃谷六仙……不对,是叫江南六怪的……(其实是七怪,已经死了一个,不过杨康也记忆得模糊了。)

“爹,我去看看。”

完颜洪烈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答应了:“自己小心,我去看你娘。”

完颜洪烈匆匆而去,相比起自己,杨康反而更担心他,毕竟,他这个父亲的武功太差,今夜来的又都是一些高来高去的武功高手,这若是碰上了……

不过另外一边,他却又不能不去看着。毕竟丘处机也在府里,若是他几位确实是郭靖的师父,这两边一碰上,不出事才怪了。

杨康匆匆赶到一处小院,打斗已经停了,却并不因为刺客死光了。

丘处机与王处一果然来了,另有陌生的三男一女,一个用拐的瞎子,一个用鞭的矮胖子,还有一个用扁担的樵夫和一个用剑的女子。除了那樵夫外,其余三人正指着丘处机臭骂,大体是什么“伪君子”、“知道你徒弟比不过我们就下黑手”之类的。至于欧阳克、灵智上人、三头蛟侯海通、参仙老怪等一干王府的客卿,则站在一边,从表情看显然是在看好戏。

“怎么回事?”杨康佯作不解,皱眉问着旁边的侍卫首领。

“先是那群客卿不然我们动手,冲上去和刺客单打独斗,打着一半呢。丘道长和王道长就来了,然后……就这样了。”侍卫首领一脸无奈又憋屈。

杨康也郁闷,这便是军人与江湖人士的区别。虽都算是“武”人,但想法却是完全不一样。江湖人讲究单打独斗,比拼的是个人武艺高低,以多打少,恃强凌弱,除非面对邪魔外道,否则便是极丢脸的事情。至于军人,从没有过“你兵力比我少,回去叫足了人手,我们再打过的情况”。

“不是六个人吗,还有两个呢?”

“是一个看上去像是个破落书生的,还有一个小商贩模样的,他们初时便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现在如何了,还并无消息传来。”

“上箭。”

“嗯?”

“上箭!”

“是!”这首领立刻便精神了,王府里的侍卫早就严阵以待了,但无论是众客卿,还是那丘、王二人,身份都高过他们,于是便只能在一边干看着了。

众侍卫弯弓搭箭,拉开架势,场中的众人,除了那位瞎子,自然全都看得清楚。欧阳克等一干客卿立刻退到了边上,一个矮胖子用手中鞭子直指着丘处机喝骂道:“好你个牛鼻子!你果然不是个好东西!说那许多话,不过是……”

“射!”

丘处机自然也看到杨康来了,在他以为自己还站在场中,杨康虽命令侍卫上箭,却大概只是做个样子,不会连他一起攻击。因此正一边劝慰着场中四怪,一边让王处一过来说明情况,谁知道杨康已经一声令下了。

此地的王府侍卫不过几十人,虽算不得万箭齐发,但院中地形狭窄,且侍卫们所用的皆是铁箭强弓,以如今的距离,便是一头水牛也能射个对穿,更不用说是人了。

院中喝骂声立时停了,便是丘处机也匆忙避开。那矮胖子却不甘心放丘处机离开,躲开面门一箭,长臂一伸,便要去抓他道袍。他这手将将抓住之际,耳听风声,又是一箭直朝他xiōng腹而来。胖子侧身,一道劲风险险擦着他xiōng口而过,但他却面色如常,急踏一步,依旧要去抓丘处机道袍。可这一步还未踏实,胖子便是左肩一痛:“哎哟!”

他这一叫,身体一顿,又是两支箭,分中他右肩、左大腿,且皆是带着一蓬血肉直穿而过!

“三哥!”“老三!”明眼的一男一女自是惊叫出声,便是瞎子也听见了胖子惊叫。

离着胖子近的女子便要过去施救,刚迈步便又一箭擦着她鼻子而过,却是风声又至,匆忙抬头避过,更快的一箭已经朝她颈项而来,这下只能继续头朝后仰,干脆来了个铁板桥,还未等她起身,一箭已经钉穿了她大腿。

这女子疼的连叫都叫不出来,身子一样,跌在了地上。

“老三、老四、七妹,到底怎么回事?”

“大哥,有我。”

“孽徒!还不停手!”

原来这下众人却是都看清了,射箭的虽多,但伤了二人的却只有一人——杨康。原来他不知何时也拿了张弓,拿了壶箭站在侍卫边上。

那似樵夫的汉子一边躲闪着箭矢,一边直朝杨康扑来。杨康却一脸平静,伸手朝箭壶里一探一抓,左手上除了拇指与食指间并未夹箭外,其余四根手指间皆夹了两三根箭,一眼看去便如一副大扇面一般,煞是好看。

他便如此将这些箭搭在了弓上,未见他如何使力,只是轻轻一拉,便是张弓如满月。

樵夫已经抡起了他那根精铁扁担,只再两步便能把杨康拍个透心凉,但就是这两步,他却过不去了。

013王府之乱(上)

短时间内连伤两人,虽然这里边也有他们自己轻敌失察的原因,但再如何轻敌,之前连看都没看清楚杨康是如何伤人的,这便表示,杨康必定是有真功夫在身的。因而樵夫也已加了小心,他那铁扁担看似随意的握着,实则恰好挡住了周身要害。便是其他未挡住的地方,也皆在扁担的保护范围之内。

却见杨康手上一动,樵夫未听弦响,已见箭至,且竟是三箭齐发,分取樵夫上中下三路。这射出来的箭能不在一条直线上,但是樵夫的铁扁担却拐不了弯。樵夫扁担一歪,脚下一错,“当!”的一声,却是两支箭同时射中了扁担,第三支箭擦着樵夫的大腿而过。

未等樵夫重新站踏实,又是三箭,这次却又换了个花样,乃是三箭接连射出,但却是后箭跟着前箭,三箭却是后发而先至!樵夫连退两步,扁担左支右挡,看似狼狈,但“当!当!当!”三声响,箭却已经是都接下了。

樵夫的手被接连五支箭震得发麻,暗赞了一声好力道,同时却也略略放下了心来。若只是这般的散射箭、连珠箭,虽是少见的好箭术,但只要如方才那般小心,倒也并非难以应对。正想着,那边箭矢又至。这次却是四连珠了。

樵夫挡过第一支箭,再挡第二……青天白日,却是出了诡异之事,那箭眼看着便要射在铁扁担上,一如之前的无功而返,但却陡然转了个弯!

“咦?”樵夫一惊,手上便是一缓,那转了弯的箭已然扎进了他肩头,樵夫一痛,身体便顿了一顿,又是两箭齐到,将樵夫的两只脚掌钉在了地上。樵夫当即跌坐在地上,却立刻咬着牙去看肩头的箭。只看了两眼,疼的冒冷汗的樵夫却笑了起来。

原来那箭的尾羽并非不对称的,这样射出去的箭自然会偏转,若是普通弓箭手自然不会用这样的箭。可杨康有意为之,这拐弯的箭,却反而成了奇兵。

杨康将手里剩余的箭矢放回了箭壶,把弓朝侍卫首领怀里一塞:“傻看着干什么?”杨康也无奈,那江湖人士方才袖手一旁看热闹,那是他们生性使然。可这府里的侍卫竟然也看呆了,箭也不射了,倒在地上的刺客都不知道去捉,实在是……

杨康想他在都统府的那五百近卫了,可惜回京的时候,只能带十个侍卫回来。现在在府里的有只有乞奴和怀恩,其他人都被他放出去探亲了——他们自己的,或者是战友的——不过,那两人应该也已经听到动静了,怎么都没过来?

杨康心里疑惑着,那边动静复又大了起来,原来是灵智上人正在与那瞎子过招。想来是他们自觉自己一众武林高手,折腾半天连根人毛都未曾拿下,杨康这年纪轻轻的王府世子一来,便干脆利落拿下三人,若是这最后的瞎子还拿他不住,那他们这些吃香喝辣的客卿,也实在是太过没脸了。

“康儿,快让他们在停手,这是个误会。”丘处机急急忙忙抓住了杨康的胳膊。

“师父,此处若是全真教的庙宇,那我自当是听您的。但此处乃是赵王府,无论是不是误会,这群人既然不请自来,翻墙闯院如同盗匪,那便不是误会。不过既然师父认识,我也就违抗一次父命,暂且留下他们性命。其他的,还请师父与我父王商量吧。”

杨康说的也是实话,这年月可没防卫过当一说,如这六位一般气势汹汹闯进门来——何况他们也不是走错了地方,而是劫狱来的——莫说是王侯之家,就是普通的大户人家,将他们打死了,官府也不会追究。即便没有完颜洪烈那立毙的命令,杨康留他们性命,也绝对算是手下留情了。

这番话已说得丘处机面色难看,杨康却不见好就收:“师父,前日我与母亲前去天长观,见我全真门下果真是人丁兴旺,今日事多,竟还忘了向师父道声恭喜。”

这摆明了就是拿全真教上下的性命要挟了,不过杨康也是无奈了。他也怕丘处机一时气愤,大庭广众之下就把他的身份嚷嚷出来。反正他们原本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让他放弃身份是绝不可能,不如干脆撕破了脸。

他丘处机虽说无家无口,但偌大一个门派,徒子徒孙没有上万,也已成千,这把他们家逼急了,特别是把他爹逼得一无所有了,以他爹的脾气,灭门的事不是干不出来。真说这是丘处机鲁莽吧,可他竟然能把杨康的身世一瞒就瞒了十几年,现在这又是拿门人弟子的性命开玩笑。他虽不是全真教掌教①,但也是全真一脉领袖人物之一,这番作为,实在是与他的年纪、身份不符。

又或者……杨康脚下一顿,莫非丘处机这番作为,不是为了让他杨康认祖归宗,而是要整垮赵王府?原本这些道家、佛家的高手们,就没有一个是纯粹的武林人士的,不过,若真是如此,那么事情倒是容易理解了,可是也更复杂了。他们家的仇敌,从南到北,从关内到关外,从朝廷到江湖,可是数不清有多少。

杨康摇摇头,不准备再想这件事了,让他在战场上玩命,他还能玩一玩,至于政争……太艺术了,他玩不转。于是杨康下了决心,这事等事情平息了交给他爹去办,他还是老老实实练武,等着去玩命吧。

就是杨康与丘处机谈话,外加自己胡思乱想的功夫,灵智上人与那瞎子的拼斗变故又生。既是变故,自然不是灵智上人擒下了瞎子,而是灵智上人反吃了瞎子的亏,中了一枚铁蒺藜!且不只是他,便是围观的其他人也被瞎子抛出的铁蒺藜弄得手忙脚乱,险些让瞎子脱困而出。

幸而那侍卫首领方才见了杨康箭术,又吃了他一训,如今有意表现。压着三怪,依旧让属下着意戒备。瞎子一跑,便是一通乱箭,将他重新逼了回来。

而杨康一抬头,正看见欧阳克白衣翩翩的和瞎子交上了手——这么看来,他的武功和轻功都还是不错的。

杨康刚准备看一会热闹,就听有人喊:“都统!”京里边这么称呼他的也就只有他那十个护卫了,果然回头便见乞奴跑进院来,“都统!王爷让刺客挟持了!”

“?!”这算是典型的后院着火了吧?

此时自然没有看戏的余暇,杨康一把抽出佩刀,三两步便走到了那矮胖子身边,朝打斗中的两人喊着:“那瞎子!再不住手,我一片一片削了你兄弟!”刀锋一转,已然自矮胖子肩头削了一片肉下来。那胖子倒也英气,咬死了牙,哼也不哼一声。杨康却一甩长刀,那片肉朝着兀自不停的两人飞了过去。

欧阳克看得清楚,立刻一咧嘴,因嫌弃这东西腌臜,拼着被铁拐砸了一下肩头,也硬生生躲开了。瞎子看不清,只听见有东西飞来,速度不快。若是行伍里的人,自然是习惯躲开,但江湖人却讲究的是借助对方暗器。

结果这瞎子一抓,抓了满手的湿粘:“这是什么玩意?!”

“你兄弟的肉!在不束手就擒,我便把第二片也送给你了!”

“呸!大哥不要理会这这小金狗!我正等着他多来几下,把爷爷伺候得更……唔!”一边护卫怎容得他咒骂自家世子,一脚踢在了矮胖子大张的嘴上,矮胖子闷哼一声,吐出了几颗牙齿,且嘴唇舌头全都肿了起来,说话是说不清楚了。

“三哥!”那女子和樵夫挣扎了起来,但他两人也是重伤在身,且又被捆扎得结实,又哪里挣得脱?

“老三?好畜生!你若敢再……”“啪!”第二片肉飞了过去。

“唉!”瞎子长叹一声,扔了拐杖。

“别只是捆,记着卸了他的膀子。”杨康对那护卫首领道,又命众人抬上这几个伤员,一路朝包惜弱的小院而去。

还没到小院,远远便看见包惜弱别两个侍女搀扶着,坐在一处凉亭里。包惜弱见杨康来了,立刻呜呜哭着跑了过来:“康儿,他……”

“娘,您找个地方且去休息,这事我来应对。”杨康拍了拍包惜弱抓着他的手,但是半晌,包惜弱却仍旧是不放手,“娘?”

“你……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包惜弱如今六神无主,本不想放开杨康的,但是见杨康去意已决,只得说了这句话,放开了手。

在朝里走,就在那小院的门口,只见一个落魄文人打扮的男子,用一把破扇子抵着完颜洪烈的颈项。这落魄文人原本还是谈笑风生的,但一见杨康身后或抬或押,且其中之三还是鲜血淋漓的四怪,脸色顿时变了。

杨康见他瞧着完颜洪烈的眼神不对,于是抢先开了口:“这位刺客,你是想带着你家的兄弟姐妹安安全全的离开我赵王府,离开金国,并能与家人一家团圆呢?还是你们既不要自己的命了,也不要其他骨肉亲人的命了。”

“二哥!有这金国王爷给我们陪葬!值了!”杨康话音刚落,那女子却忽然大喊。

014王府之乱(中)

“哈哈哈哈!七妹说得好!”落魄文人大笑,抵在完颜洪烈脖子上的扇子朝下一压,顿时便见血了……

“爹!”杨康大惊,落魄文人却同时拽着完颜洪烈后退。

“别急,别急,你要急着给你爹收尸,却还要等上一等~”

“哈哈哈哈~~”其余四怪,尽皆哈哈大笑起来——瞎子虽看不清,却也跟着起哄,但他们却只来得及畅快了片刻……

杨康抽刀回身,唰唰唰唰!刀光闪过,四怪身上便各多了一道刀口。

“你做什么!”真是风水轮流转,不过眨眼间,大惊的便是落魄文人了。

“礼尚往来。”杨康转身,几点血珠自他手中钢刀滴落,那锋刃重又变得冷光一片。落魄文人方才没动手,那只要杨康不将他逼迫得过甚,他便不会鱼死网破。反之,倒是要当心他得寸进尺。

不过,杨康自方才便对这几人半点不留情,却也是因为他想起了关于他们的两件事。

其一,完颜洪烈带包惜弱返京的路上,曾被他们偷了钱财,原因仿佛是他们见完颜洪烈像是拐骗了年轻寡妇的小白脸。

其二,便是他们曾抢了郭靖的匕首。

人便是如此,负面的事总是比正面的要记得清楚。杨康早忘记了他们的名字,外号都含混了,这两件事若是一想却还能想起来。

尤其,他记得他们偷了完颜洪烈的钱财,却只顾得自己花用,丝毫未曾想过去验证那“小白脸”是否真的是小白脸,又或者他若真的是坑蒙拐骗之人,失了银钱,又会如何对待那寡妇?

至于郭靖的匕首,貌似他们抢的时候还想了个正义凛然的由头,但却也改不了。几位都有了年纪的武林高手,抢了个小孩子的财物。

杨康对待郭靖时多有犹豫,留情,因为郭靖虽然曾帮了蒙古人,但最终他却是抗元的英雄,是个侠,至于这几位……总而言之,属于不会让杨康有丝毫手软的对象。

四怪便又要嚷嚷,不过这次侍卫们也学了乖,不等他们张嘴,别都被卸了下巴,便是那已经被打得嘴巴肿胀说不出话的矮胖子也被一般处理,对那女子也同是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

落魄文人有心把完颜洪烈也一般处置了,但自己手边只一人,另外一边却有四人。且他不过在完颜洪烈脖子上开了个小口子,四怪便每人身上都开了个大口子,怎么算,都是他吃亏。

“你放了我爹,我自让你与这四位一起离开王府。”杨康见落魄文人面上露了几分犹豫,略放低了音量道。

“你们这些金……人,素来不讲信义!”落魄文人话一出口,便后悔了,这与放软话有何区别?分明便是告诉对方,自己也想如此,只是害怕他要回了人后,出尔反尔。

“你若不信,那也无妨。”杨康洒然一笑道,“只不过,这三位伤得可都不轻,你我拖得,他们却拖不得。”

落魄文人神色一凛,这倒是实话,即便那几支箭并未伤到他们要害,但也只是暂时性命无忧而已。放着不管,即便不会流血流死,特别是三人腿脚的伤处,可都要落下残疾的。他便要以完颜洪烈威胁着杨康为他们医治,杨康却已先说了话。

“我却也可为他们诊治,但有来有往,才好做买卖。我为他们治伤,你却也要答应,我与我爹送饭。”

落魄文人只是略作犹豫便答应了。

双方商量好了,杨康便让人在院子外边搭了两个棚子。一个小的,摆了软椅方桌,又用屏风隔开四周,看似简陋,实则舒适。一个大的,摆了四张门板,门板上铺了棉被,暂时安置了四怪。这倒不是杨康苛待四怪,也是为了让书生看到他们如何,免得无端生出误会。另外还有一怪如今还不知在何处,同样方便杨康就近监视。

半盏茶的功夫,食盒送来了,杨康犹豫了许久,为了完颜洪烈的安全,终究是没朝饭菜里下药。毕竟,想要弄死一个人实在是太简单了。

杨康又派了人去包惜弱、黄蓉,以及关押杨铁心三人处查看,去黄蓉和包惜弱处的已经回来了。说是王妃那受了些惊吓,又有些着凉,发起了烧来,杨康自然是叫了郎中过去。黄蓉那里,却说没见到人。杨康虽奇怪,还隐隐有些担心,但此刻却是管不了了。

至于到杨铁心处的……

“世子!”杨康刚想着人还没回来,就有人到了,却并不是他派去的人,而是他另外一个贴身的侍卫怀恩。乞奴说他与怀恩半路上看到了可疑之人,便分开追踪了,结果一个追到了包惜弱的小院,另外一个,此刻也带回消息来了。

“怎么了?”

“属下半路上和小姐恰好碰上,抓了个刺客,但小姐却压着那刺客朝地牢去了。”

杨康愣了一下才明白小姐说的是黄蓉,顿时便有些头疼,黄蓉是个生性跳脱调皮,说是唯恐天下不乱有些过,但也是喜爱惹事生非的。她大概没想到事情闹得如此的大,大概只是觉得好玩,便跟着那一怪去找郭靖了。

至于她找到了人会怎么做,这几个人聚在一起又会发生什么事,杨康却是完全猜不到了。

“这事就先放……”“放”字说了一半,杨康猛然一挑眉——坏了,他们不会去找他那位娘吧?若是如此,那不就又绕回去了吗?杨康有心把包惜弱接到这来,但此刻这人来人往,包惜弱又病着,她自己必然是不愿意的,那杨康可是没办法用强的。

可完颜洪烈这却又离不开他,到底……怎么办?

杨康原地转了两圈,双眉紧蹙,嘴唇都要咬出血来。

“世子殿下可是担心王妃?”欧阳克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左手摇着扇子,一双凤目斜斜挑着,“那不如……让在下帮您跑一趟~”

单从欧阳克的武功看,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以欧阳克的性格,特别从是他的爱好看,这办法可就不那么好了……但这却不能直说,于是杨康强压下心中焦躁,微笑问道:“不知……欧阳公子伤势如何了?”

欧阳克却是眼睛一亮,极开怀的笑了:“多谢世子关心,如今已无大碍了。”语调都是轻快的。

这下倒是让杨康一愣,他方才如此说,不过客气而已,而欧阳克的反应,也“有点”过度了吧?

“不过欧阳公子毕竟是受了伤,且我娘那……公子还是有些不便。不如带我这侍卫同去,既可方便些,也可伺候着公子。”

欧阳克明白杨康说的不便是什么意思,毕竟是女眷,且他也曾远远见过赵王妃,虽有些年纪,却依旧是位绝色佳人,只能说,不愧是“世子的娘”。不过,他却不明白,他固然有不便,但这侍卫就“便”了?

“乞奴,你与欧阳公子同去,保护王妃。且无比以欧阳公子为主。”

“遵令!”乞奴一拱手,继而站到了欧阳克身边。

这还是第一次欧阳克细细观察这侍卫,一看之下,发现了不同。乞奴看身形,该是比杨康还要年长几岁的,但一张面皮却光滑得紧,半点胡须也不见——杨康十八岁,但也能看出唇上剃须过后淡淡的青色——说话的声音虽并非是女子尖利,但也绝非成年男子的音色。

原来是个太监……

心里原生出了淡淡敌意的欧阳克,顿时放心的带着乞奴走了。

虽然有人保护着包惜弱,但杨康却没放心多少,但不放心却也没用,只能按着失态发展,相机而动。刚拿了两个馒头,想把空荡荡的胃塞塞,小棚子又有了变动。

“哎呀!吃饱喝足!”书生伸着懒腰,又拽着完颜洪烈走出来了,“那个……什么世子,说起来我们与你们无怨无凑,这次不过是来找人的,找到了人,我们立刻就走。其实现在也是,你把人交给我们,然后我们把你爹交给你。我们立刻走人,你们继续做你们的什么王爷,什么世子,岂不是正好?”

“确实是正好。”

此时周围人数虽不少,但赵王府的侍卫仆役们却是大气都不敢出,因而也算是夜阑人静。杨康点头之后,所有人便都看着他,但他却只是背手站着,半个字也不再多说。终究是书生忍不住开口:“既然是正好,那么……”

“如何?”

“你何不把我们兄弟放了,然后……”书生自己也觉得太过异想天开了,杨康又不是傻子,于是他说到一半便收了声,继而一挑眉,又道,“你到底待如何?”

“只要放我爹安全,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你。但是,依旧是那句话‘有来有往,才好做买卖’——你需要让我相信,如果我将你要的都给了你,我爹最终会平安无恙。”

015王府之乱(下)

“说得倒是好听。”书生嘟囔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足见杨康是真心的想要个太平。书生若是再挑剔什么,反而显得唯唯诺诺小家子气了,“既如此,那也好,你便弄一辆大车来,将我这兄弟与妹子全放在车上。我还有个徒弟,名叫郭靖的,也被关在你这王府了。将他也叫来,与我们一同离开。”

“到时你便放了我爹?”

“这可不行。”书生摇头,“怎么说,也得等你将我们送出了城门,我们才能将他交还给你。”

“前边都没问题,送你们出城却有些问题。不是我不愿,而是现在这时辰,莫说是送你们出城,一旦出了赵王府的大门,便不知要惊动的多少人马。若是如此,这事情可就不是我说得算了。”

“出个城而已,你们都办不到,真是枉费了你们家大门上那个王字。不如稍后让我给你们那牌匾上加上两笔?”

杨康一挑眉:“若你非要此刻离开,与你这些‘义兄弟’同生共死,倒也并非没有办法,不过,你却得把我‘亲’爹留下,带着我走。”

也亏得完颜洪烈治家甚严,便是王府司马——论职司,相当于王府的大总管,却是皇帝的耳目,一些懦弱些的王爷,甚至还要被司马欺压——每逢给皇帝写折子的时候,也总要他爹先过目。否则,他们家现在早就被大队兵马围得水泄不通了。

若真像现在这般出了王府大门,那事情必然再也隐瞒不住,到时候固然会多了来帮忙救人的,但来帮倒忙的,甚至来杀人的却更不知道有多少。杨康虽然现在也算是封疆大吏,但在京里,他却也只能靠后站,到时候必定是护不住他爹的。

既然如此,不如他和他爹换一个位置。

而这书生讥讽杨康父子是缩头的王八,其实也不过是一时逞口舌之快,他也并非不知现在出城是找死。不过他见其余四怪都被抓了,且他虽抓了这金国王爷,却反而处处被这年纪不大的金国世子压着一头,因而想要赢回一口气。

如今杨康虽然语带讥讽,但也算是答应了。书生却反而犯了难,他要是答应了,之后必然是九死一生。可他要是不答应,就显得他胆小怕事了。

“你爹可有其他儿女?”

“我是独子,并无兄弟姐妹。”杨康摇头。

“那你自己可有子女。”

“在下至今尚未婚配。”杨康摇头。

“那用他换你,我倒是并不如何吃亏。”书生点点头,“那待我们兄弟,还有我那徒弟坐上了马车,到了你这王府门口,你便和你爹换过来吧……”

“要换现在换。”杨康摇头,“那时候王府外边还不知道如何的混乱,怎么换我爹?”

“那也好,你便过来吧。”

“你先解了我爹穴道。”杨康说道,同时解下了自己腰间佩刀。

“世子!”周围侍卫,及灵智上人,参仙老怪等一干人都围了过来,这让一群刺客如此登堂入室,已经算是他们的过错了。如今要是把完颜洪烈换回来还好,若是一个不慎,赵王父子都落在对方手里,更有甚者,他们再有个好歹。那不管是江湖人,还是官场人,干脆都一块逃到身上老林隐居去吧。

但此时再要阻止,却他们却又怎能阻止得了?

杨康将佩刀递在了怀恩手里,双眼一挑,便是千手人屠彭连虎那般的角色都觉得脖颈一凉——若真的比杀气,他们这些江湖人,无论如何也是比不过沙场上的将军的。不过如此一来,众人却又想起了杨康的箭术,只要他的近身功夫有箭术的一半好。那么,那书生此举,怕是就要偷**不成蚀把米了。

杨康到是坦然,直接就走到了书生身前一步之遥,这点距离,对于书生这般身手的武林中人来说,与没有也没什么不同。

“你倒是个孝子。”书生笑了笑,放开了完颜洪烈,倒也大方的没有立刻制住杨康。

“爹,没事吧?”杨康扶住完颜洪烈,先去看他脖子上的伤,还好,虽出了血,但比起杨康给其余四怪的那一刀,真可谓是皮肉伤了。

完颜洪烈摇摇头,握住杨康手臂的手紧了紧,也不推脱,径自朝着另一边去了。

“这位世子~殿下~请吧,委屈您先与我在这小棚子里等着。待你那王爷的爹安排好了,那自然也是一切都好了。”书生伸手朝小棚子一直,对杨康道。这也是他不知道那四怪如今那般凄惨,都是杨康的手笔,否则绝不会给杨康如此的好脸色。

杨康点头,昂首便走进了小棚,半点也不像是被挟持之人,一进去就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了。桌上还有备下的茶水,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灌进了肚中。

“你这小子还真有趣,若你不是个金人,不是个朝廷里的人,我倒是想要与你结交一番。”书生坐在了杨康对面,看着他笑了。

杨康依旧面容平静,辨不出他如今到底是何想法,只是看了书生一眼,继而说道:“待事情妥了,叫我。”竟趴在桌上睡了!

“欸欸??”书生一愣,顿时哭笑不得。

杨康若是想反抗,这书生确实是困不住他的——虽然是近身搏斗,杨康比武功他比不过书生,但即便是江湖里最下三滥的无赖,也比不过杨康知道的yīn招多,那都是从沙场上你死我活之间练出来的。

但是,杨康暂时不想走。因为他想借这个机会,把郭靖送走。而若是郭靖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世,那就算郭靖是未来的抗元英雄,他却也只能无耻一回,杀了他灭口了。

杨康此时也不是真的想睡觉,而是在捋顺自己的思路——他想事情的时候表情太……怕书生误会,所以干脆趴着,让他看不见自己的脸。

“别睡了,别睡了,走了走了!”不知过了多久,书生推着他肩膀叫道。

杨康抬头,活动了下肩膀,站了起来:“那书生!”

“在下妙手书生,朱聪。”

“原来是书生前辈,妙手空空可是有辱斯文。”原来杨康记着这群人里有个本事极高的偷儿,虽记不住是谁,但也一直防着,金银之类的丢了还罢了,他官身的印玺佩绶要是被摸了,那可就麻烦了。

“你堂堂世子,怎地如此小气?”

“书生前辈,想来前辈绝非是小气人,既如此,还请将晚辈财物赐还。”

朱聪一咧嘴,不过既然杨康已经做了“晚辈”,他倒是也不好继续把东西藏着掖着。回到桌边一抖袖子,乱七八糟的东西铺了一桌:“我分不清都是谁的了,你自己找吧。”

“多谢前辈。”

“这个可不是你的!”朱聪指着一个上好的翡翠镯子。

“这是我娘的。”杨康收到自己怀里。

“……”

“这个也不是你的!”朱聪又指着一枚田黄石印章。

“这是我爹的。”

“……”半晌后,朱聪不耐烦的敲敲桌面,“行了吧?”

“多谢前辈。”杨康将自己找出来的东西整理好塞进怀里,拱手道。

这次朱聪却不像刚让他进小棚时那般客气了,抬手点了他穴道。杨康这还是第一次被人点穴,只觉得被点中的穴道一麻,他的胳膊就能动了。朱聪站在他背后,右手扣在了他咽喉之上,左手按住他肩头,两人便以这个姿势出去了。

外边果然停了一辆马车,却分明是赵王妃包惜弱的车驾,而赶车人的位置上,坐着的不是郭靖是谁?

“二师父!”

“靖儿!”朱聪脚步加快了些,顿时勒得杨康也不禁气闷的皱起了眉,总算是到了马车边,朱聪对郭靖道,“靖儿,你其他五个师父都在车里吗?”

“都在。”郭靖点头,“不过大师父、三师父、四师父、七师父都昏睡着,他们说是因为吃了安神的伤药。”

“哼!些许小伎俩,没事。”朱聪大概以为完颜洪烈迷晕四怪是为了拖延他们逃跑,杨康在一边听着,却知道固然有那方面的原因,更主要的是要保护他。毕竟三怪可都重伤在他手里,他还削了矮胖子的肉。不过,这却是不可能说与朱聪听的。

“上车!”朱聪一推,便将杨康推上了车,杨康可还记得,那日在街上,郭靖知道他名号后伸手就打,顿时有些犹豫。谁知道郭靖这次也伸了手,却是伸手把他拉到车上了。郭靖如此,却反而让杨康心中暗呼一声:糟糕。他态度改变如此之快,八成是知道了完颜康是杨康了……

朱聪也上了车,坐在了杨康另外一边。此时一个王府侍卫走了出来,对朱聪道:“跟在我们后面,一路上切莫乱说话。”朱聪也不在意他语调强硬,笑嘻嘻的点了头。

不多时,王府侍卫列成依仗,以赵王完颜洪烈为首,“护送”着赵王妃的马车,离府而去。

016父与子(上)

“你便是郭靖?”杨康想着还是要套套郭靖的话,好弄清楚,现在事情到底糟糕到什么程度了,特别是他娘是不是知道杨铁心还活着,“我倒是想起你了,那日在街上,便和我打了起来,如今,你这几位师父,也是为你而来。但我到现在却依旧是满头雾水,我与郭兄到底有何恩怨,以至于……”

“我和你没恩怨。”郭靖道,眼睛双眼盯着拉车的马儿,却是看也不看杨康,“那天确实是我不对,毕竟,算起来你还救了我。只不过,你是金人。”

“这中都的街市上,满大街都是金人,郭兄既然仇视金人,何苦来此?也不对,郭兄当日是听了我的姓名……”杨康恍然,继而大怒,即使双臂人不能动,做依旧作势抬脚踹他,“原来如此,你们是蒙古人!”

“不是,我是汉人!”

“怎么回事?我怎么听着这么糊涂?”问话的是朱聪,一边问,他一边将杨康按住。其实他也奇怪,原本一切都是好好地,总算十八年到了,要去赴嘉兴醉仙楼的比武之约了。但路上原本为了少生枝节,让郭靖先行,结果……今天早晨入京的时候,他们六怪还是都好好的呢,这第二天还没到,六个里就剩他一个能站着了。

“在下完颜康。”八成六怪只是探听到郭靖被送到赵王府了,也就来救人了,根本没细细打探过他赵王府的虚实吧?

“欸?”听了杨康姓名,黑灯瞎火的也能看清主朱聪上的惊讶,“我还以为你就是个有几分本事的纨绔而已,没想到,原来你是个本事挺大的纨绔啊。”

“……”

“完颜康,你知道有多少蒙古人骂你吗?”朱聪哈哈大笑着拍着杨康的肩膀,他们六怪对于蒙古人,并非像郭靖对蒙古人那么亲热。于他们来讲,金人是仇敌,蒙古人是蛮子,两边都不算是好东西,无论是谁把谁宰了,都是好事。

“想来是不少。”杨康也笑,这应该是他今天这一整天,听到的最好的一句夸奖了。

“二师父!”郭靖皱眉,想来是不明白他师父为什么语气里含着赞赏。

在蒙古,哲别也是他的师父,拖雷是他的安达,华筝是他的青梅竹马,成吉思汗铁木真对他来说则是敬仰与崇拜的对象,还有更多的蒙古人,是他童年的玩伴,长大后的好友。

而金人呢,他娘和师父们对他讲了金人如何屠戮汉人,周围的其他人则对他讲了金人如何欺压蒙古人。而“完颜康”在两年前,让蒙古人的兵马无功而返,又差点害了哲别的性命,这两年来,他更是害了无数蒙古百姓。可想而知,他对杨康是如何的生恶痛绝了。

其实说起来,郭靖和杨康的不同的,就是李萍没给郭靖找一个蒙古人的爹,且郭靖幼时便确定了自己的汉人身份,否则……

话到此时,杨康既然知道郭靖还未知晓他的身世,那他也就放下了杀心。甚至说不得,还得救他们一命。

正想着,周围开始乱了起来。只见已经越来越乱,举着火把或骑马或徒步的差役兵丁来来去去,更有不少干脆把他们这车队围了起来。朱聪也收起他总挂在脸上的吊儿郎当,一脸肃然的直直坐着,且一只手始终搭在杨康肩膀上。

也不知完颜洪烈想了如何的借口,围过来的人马虽然是越来越多,但却没人来过问他们这辆马车。一路到了南门,队伍暂时停下了。从他们这里,只能看见前边一团混乱,人声乱、火把乱、车马乱,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是怎么也看不出来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聪搭在杨康肩膀上的手也越发的用力,直捏的杨康忍不住挑了两下眉头。总算,前面的城门随着一阵吱吱呀呀的牙酸声响,渐渐打开,杨康分明听见朱聪长出了一口气。

待城门完全打开,车队继续前行,他们车辆马车出了城门没多久,杨康便见完颜洪烈在参仙老怪及灵智上人的护卫下,骑马到他们车边来了:“这位侠士,如今既然已经出了城门,可放犬子离开了吧?”

朱聪笑答:“这位王爷,你看我与令郎相处时日虽短,但却是一见如故。如今我要远走,这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着了,所以,忍不住让令郎再送我们一送。”

“你……”

“别急!别急!我知道您年纪大了,不愿儿孙远离,但我也不会让完颜公子送得太远的,最多二百里,我立刻让他回来。”

二百里多远?若是论说书人说的千里马夜行一千,日行八百来看,这也不算太远。然而,如今骑兵玩得最好的蒙古骑兵,疾行一日夜撑死了也就一百八十多里,这可是轻骑兵。而金国的骑兵一个白天,大概也就是六十多里。

至于他们这辆马车,虽然马是好马,车也坚固,但要走两百里,快也要三天,慢的话说不准就要十天半个月了。况且,这一车的人,对杨康都是心存敌意的,谁知道待他们逃出升天,会不会真的依约放人?

完颜洪烈自然不肯让他们带杨康走,但朱聪却也担忧放了人,完颜洪烈立刻翻脸。他也知道马车跑不快,还有一个能将四怪生擒活捉的高手不知是谁,到时候即便他自己能逃得性命,其他人却性命堪忧了。

两边都各有忧虑,也各有打算,谁都不可能让步,谁也都说不服了谁。

这个时候的朱聪是侧着头和完颜洪烈你来我往的争执的,蓦地,他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劲——这完全便是朱聪这个老江湖对危险的预感而已——但即便有预感也已经晚了,还没等他回过头来,已然有另外一只手捏住了他掐住杨康肩膀那只手的手腕,瞬间捏断了他的手骨!

朱聪疼的一激灵,耳边听见郭靖饱含愤怒的一声:“你——!!”他就被一个人从背后按着肩膀自车上滚下来了。一番挣扎,等朱聪看清周围形势的时候,明晃晃的长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了。

“康儿!”完颜洪烈跳下马来,抱住杨康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爹,让您担心了。”杨康也笑,向着完颜洪烈拱手行礼。

另一边,参仙老怪与灵智上人已一同扑向了郭靖,没有三招两式,已然将他同按在了地上。

“你的手……”朱聪这才意识到,捏断他手骨,且推他下车的都是杨康。难道是止住他穴位的时间到了?不对,他一直注意着时辰,如今绝对还未到解穴的时间!

“朱前辈既能点穴,在下便不能解穴了吗?”

“哈哈哈!终日打雁,我今日可真是被雁啄瞎了眼!”朱聪倒也是并不畏惧,躺在地上,握着断裂的手腕,哈哈大笑了起来。

原来朱聪表面上虽然一直小心防着杨康逃跑,但他心里对杨康便如出城前说的那般——本事挺大的纨绔——虽承认他有些小聪明,但却自认为杨康跑不出他的手掌心,况且杨康虽然偶尔口头上占些便宜,但却老老实实,因此他点穴的手法也并不重。他却又哪里想到杨康年纪轻轻,内功修为竟也颇为不俗……

完颜洪烈见朱聪如今也是如此狂悖,方才有些欣喜的面上,此时已是怒气狰狞,一抬手便要命侍卫将朱聪斩成肉泥。谁知杨康却拽了他一下,且以眼神示意他到一边说话:“爹,人……我们是不是带回去?”

“带回去?”完颜洪烈哼了一声,语气不善,不过倒并非因为杨康,而是因为六怪,因为今天晚上这大乱的王府,“这些人,早杀了早完事,留下来说不定又要招惹什么事端!我可不想今天把他们带回去,明天又有什么十二妖之类跑来王府撒野。康儿,你出去一趟,怎么反而心软了?”

“爹,爹,等等。”杨康赶紧抓住完颜洪烈手臂,但是这位赵王殿下看来今天是气急了,拍开杨康手臂便要高喊下令,“哎哟!哎哟!嘶……”杨康大急,匆忙之下,也捂着肩膀大叫,遮住了完颜洪烈的命令。

“康儿!康儿!怎么了?”

“没事,我的肩膀被那朱聪捏得大概有些青了,您刚才不小心碰到而已。”

“他们把你害成这样,你还不让我将他们都杀了?”

“爹,您听我解释。”见完颜洪烈虽然依旧愤怒,但总算能听他说话了,杨康立马又将他拉回了一边,“之前在府里的时候,我那道士师父说,这几个人,便是收养了另外一个遗孤的长辈。若是如此,那么那位青年,竟然还是我的结义兄长。”

“你……要去寻你的结义兄长?”完颜洪烈眉头一紧,询问的嗓音略有些嘶哑。杨康便知道他这位爹误会了,立刻摇头道:“爹,与他有关的人是杨铁心的儿子,但我与杨铁心并无关联,我何必要去寻什么兄长。只是我担心,要是把他们全都杀了,会惹得我那道士师父不快。”

“……”完颜洪烈咬牙道,“那便如此放了他们?”

“爹,江湖人最讲究的是什么?不是名声,也不是义气,而是武功。那中箭的三人,伤势如何,您该都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手即便不是废了,但也绝对大不如前。被我捏断腕骨的这位,原本号称妙手书生,但至少他的左手,这辈子都别想再妙了。”

沉思片刻,总算完颜洪烈的面色总算是好看了些:“那便留他们狗命在!不过牢里那对父女又是谁?和这些人也有关系?”

完颜洪烈终究是问到这两人了,那么,到底要不要告诉他真相呢?

017父与子(中)

杨康顿了一下,猛然醒悟自己可真是傻了——原本他此刻也不该知道那对父女是杨铁心与穆念慈啊,若是告诉了完颜洪烈,反倒无法解释他是如何知道的,毕竟,此刻便是包惜弱也也没将杨铁心认出来。

“那日初见,郭靖便是帮着那对父女的。今日在街上,我又见他和那女子在一起。至于到底有什么关系,我是完全不知了。”

完颜洪烈苦笑叹了一声,八成是正为这糊涂账头疼呢。

“爹,话说,您是怎么叫开城门的?”

“还能怎么叫开的?说你娘病了,急着到城外求医。”

“到城外求医?”放着京城的名医,王府的供奉医官,宫里的太医不去找,反而大半夜跑城外去?继而却恍然。

这是因为十几年前便有了赵王独宠王妃、百般呵护、有求必应,与赵王妃恃宠而骄、善妒跋扈且脾气古怪的名声——虽说只守着包惜弱是完颜洪烈自己的意思,但凡是家有余财,子嗣单薄的人家,丈夫不纳妾侍,多会被指妻子善妒,至于脾气古怪,那自然就是因为王府里那间茅屋了……

“康儿,下次可千万别这样了,让你娘担心又受累。”

“爹,这事却不能答应,下次若又有这样的事,孩儿自然还要为爹承担。”

“你这小子!越来越不听话了!”完颜洪烈踢了杨康小腿一脚,脸上得意自豪的笑,却是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爹,说起来这事也算是江湖事,您便交予我处理吧。”

“这几个人,还有牢里的那两个我交给你无妨,但是……”

“怎么?”

“今天闹到如此地步,早已不单只是朝廷的事,必定也惊动了朝廷。所以如何善后,这事却是要由我处理,正好你也不用上朝,这些日子就好好待在家里,反正他们这件事,你在家里也能处理,别到处乱跑了——你娘叫你和她出去也不能出去。”

“爹……我一定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另外,把这几个人也处理得妥妥当当的。”完颜洪烈这是把最麻烦的事情揽过去了,他们父子,一个是素有威望的王爷,一个是手掌兵权的封疆大吏,今天这事落在某些有心人耳朵里,还不知道编排成什么样呢。完颜洪烈,不知道要花上多大的力气,才能把事情处理完满……

第二天,天蒙蒙亮,城门刚开的时候,赵王府这大队人马随着清早入城的百姓一起,回到了中都——后半夜是在也外过的,总不能看病看一会就回了城。

城门口,早有宦官带着完颜永济的口谕等在那呢,完颜洪烈吩咐杨康带着人马回府,自己跟着宦官走了——果然这朝堂里的麻烦事就来了。不过,这也幸好不是章宗在位,不然守在城门的八成就是刀斧手和弓箭手了。既然完颜永济是宣人入宫,那以他爹的精明和口才,面对这位软耳根的皇帝,应该没事。

虽说知道没事,杨康还是觉得心里有些惴惴。不过他能做的也只是照完颜洪烈嘱咐的,带着人回府,然后把这江湖事好好处理了。

“大哥!”刚到了王府大门,就见管家旁边站了个正蹦蹦跳跳朝他招手的娟秀少女,却不是黄蓉是谁。

“蓉儿?”杨康下马,“大半日没看到你,还一直担心你出了什么事。”

黄蓉笑笑,却不接话,反而看着那辆驶进府里的马车问:“他们又给你抓回来了啊?”

“不是抓回来,是救回来。”

“嗯?”

杨康示意她跟着进门,别在门口站着,又吩咐管家,却是不要再把七人关进牢里了,而是单独整理出来一个小院,把他们都抬进去锁好了,再找来大夫为他们医治。等管家领命去了,左右也再无旁人,杨康才对黄蓉道:“若是真让他们就这么走了,莫说二百里,不到五十里,这几位就都得暴尸荒野。”

杨康能出其不意擒下朱聪,却也能帮着朱聪说服完颜洪烈放他们出二百里。不过,前者是生路,后者才是死路。

二百里、五十里听的黄蓉有点奇怪,但却也明白了,一是杨康没想要他们性命,二是这些人若走了,路上必定不会太平,留下他们反而是救命的。

两人正说这话,一个丫鬟迎面走了过来:“世子,王妃请您过去说话。”

“知道,这便过去。蓉儿,你这一夜怕是也没休息好,快去歇息吧。”说罢,便跟着那姑娘去了。

一路到了王妃的小院,还没进屋,只见白影一闪,欧阳克翩翩然落在了杨康面前,挡住了他去路。

“欧阳公子,原本与您今日有约,可如今家中多事,这约却是要……”

“无妨。”欧阳克摇着扇子,笑容慢慢的走到了杨康身边,“只要世子记得你我二人有个约定便好,改个日子,改个时间,也无甚要紧。”

“多谢欧阳公子。”杨康松了口气,手抬起来便要抱拳,欧阳克的扇子却也跟着举了起来,正好搭在他手腕上,将他的手压了下去。

“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欧阳克笑吟吟的在杨康身侧低语,那扇子又渐渐向上,点了一下杨康xiōng口,再点肩头,又点……

杨康脑袋偏开,躲开了这下巴上的一点:“欧阳公子,咱们改日再见。”匆匆忙忙放下这句话,跟着丫鬟跑了。

欧阳克站在原地,看了一下自己的扇子头,面上的笑容更……了。

“康儿,你可还好?”一进门包惜弱便拽着杨康上下打量。

“娘,我听说您病了,怎么不躺着?”杨康见她发丝微乱,面容憔悴,想来也是一夜没睡。

“发生那样的事,娘怎么睡得着?”包惜弱的性子原本就是多愁善感,即便昨日杨康和完颜洪烈没出事,便是之前向杨康坦露实情,又听杨康那番言辞,也够她一夜不睡的了。如今这样,八成是要大病一场了。

“娘,我这不好好回来了吗?半根汗毛也没少,倒是爹,颇受了些皮肉之苦。”

“……”包惜弱听前一句话脸上微微露出些笑容,后一句话笑容立刻就没了,“康儿,娘去歇息了,你师父还有事和你说。”语毕,绕开杨康自己进内室去了。

杨康这才注意到丘处机正黑着脸坐在一边,却是不见王处一。杨康知道和包惜弱再说什么已是没用了,倒是丘处机,那七位的事还有需要和他商量的地方。

“师父。”杨康对丘处机行礼。

“你还知道我这个师父?!”

“师父,六怪和郭靖如今就在府里,我并未伤他们性命。”

丘处机脸色这才好了些:“这便好,郭靖乃是你的兄弟,那六侠也是你的长辈。”

杨康却不知道江南七怪是江湖上的诨号,敬称乃是江南七侠,所以有那么一会还以为自己抓错了人:“我爹也正是如此认为的,不过,无论是兄弟还是长辈,也都就此打住了。”

丘处机顿时一怔:“这是何意?”

“娘与师父当日说与我听的,我已尽皆告知了父亲。”

“……”即使当初杨康的决定是留,但丘处机如何也没想到,杨康竟然都与完颜洪烈说了,他以为他只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做他的世子。

“师父,杨康已经死了,这世上只有完颜康。我会与那七人说,我是看在您的份上,饶了他们性命,之后也会放他们离去。而您……无论找他们是要比武,还是要叙旧,那自然都是师父的私事。”为了金国的这份领兵打仗的地位和权力,也为了心里对完颜洪烈的那份愧疚,就连在他自己的心里那个杨康都必须死,十八年前惨遭灭门的牛家村与他再无干系,剩下的……只有完颜康。

完颜康又忙忙碌碌了一个白昼,主要是府里的赏有功罚有过,另外重新布置了府里几处明哨暗探,原本他还想抓紧时间把牢里的父女俩也处理了。结果到牢里一看,杨铁心躺在牢里的草席上,已然是半死不活了,穆念慈披头散发的抱着杨铁心痛哭不停。

完颜康当场便要处置那牢头,牢头匆忙跪地解释,说是人送来的时候就这样了,他们半根手指头也没碰。想来是在大兴府牢里的时候折腾的,完颜康没法,也只能先叫大夫来,有什么事,等人活过来再说。

一折腾眼看着天又黑了,完颜洪烈也从宫里回来了,至少皇帝那,是暂时蒙混过去了。父子俩说了一起吃了些饭菜,喝了两口小酒,又分别说了些府里宫里的事,便各自回房了。

完颜康回到自己的院子,洗了个澡,只穿着贴身的里衣便回了房。说起来这天时地利都该去睡觉,可是却偏偏少了“人和”——他睡不着了,即使明明是两日一夜未曾合眼。

平躺在床上想了想,完颜康干脆坐了起来,他想起来自己也有些时日未曾习练内功了,干脆以内功来凝神静气。他这边自房中修习内功,渐渐将心思沉于呼吸吐纳之间。却不知道今夜竟有一客不请自来。

原来欧阳克可是记着,清晨时完颜康与他说过,任他另约的时间。于是欧阳克当时便打定主意将这时间改在今夜了……不过无论是这新改的时间,还是如今登门入室,自然都是没有知会一声的。

仗着这一身飘忽来去的轻功,欧阳克并未惊动小院里的两个侍卫,直摸进了完颜康房里。刚一进屋,便见他盘坐于榻,双目垂帘,衣带宽解,长发散乱,一张俊彦非如白昼时冷若寒冰,虽非笑却似笑,虽无怒却含嗔。

欧阳克有心亲近,却怕惊了他内息,万一走火入魔,可就大大的不好了,于是终究忍下了,又想他如此练功却也无人护法,倒也是大胆。于是拉了圆凳坐下为他护法,也好细细打量他容貌,又或透过那松散的衣衫窥他肌肤,倒也别有一番乐趣。

只是遗憾此处无茶也无酒,否则来个就茶赏美人,饮酒观佳人岂不美哉?摇晃桌上茶壶发现里面半滴水也无,欧阳克轻叹了一声,再一抬头,却正好与完颜康冷森森黑沉沉的眸子对了个正着,欧阳克忍不住张口道:“闭目乃是玉润仙人,抬眸却化作了冰寒修罗,世子殿下,你可怎能让人不爱?”

“……”

018父与子(下)

说话间,欧阳克已然站了起来,拿着扇子便要去挑杨康的下巴。此刻,完颜康是既无奈,又……无奈。

欧阳克倒并非是头个对他示爱的男子,完颜康貌似其母,如今年岁渐长,且又在边关历练四年,风吹日晒,已是好得多了。年少时,头梳总角,颈配金环,一张小脸俏过伴着菩萨的龙女。

九岁时第一次得了完颜洪烈与包惜弱允准,只带着怀恩乞奴上街,便有一堆男男女女送他些荷包、玉佩、香饼之类的。他当时对这时代所知,还只是蒙古要入关,人情世故却只知道王府院墙之内的。幸好怀恩在身边,且完颜洪烈遣了侍卫暗地里跟随,否则……

怀恩回来告诉他,女子送的东西,倒是可收,不过别回礼。男人的可千万不能收,否则,便是“答应”了。完颜康当时还想自己才九岁,能答应什么?后来见识多了,才知道这年月讲究的便是亵#玩童子。

便是楼子里的公子,年少的五六岁,年长的也不过□岁就开始接客了。这与女支女年少的十五六,年长的十八、二十,甚至终身卖艺不卖身的姑娘,根本不能比。

以道家的说法,与童子亲近,可补#阳元。实则不过是童子雌雄莫辩,身姿柔软,可让他们把男做女而已。

自那以后,完颜康是再也没提一个人上街,之后到了军中,虽然张家口是大城,不缺女人。但终归是男人扎堆的地方,更是有不少人向他表达亲近之意。不过他自然是都没点头,一则,他原来对男人没兴趣,二则,都是同僚,要是有了幕中的交情,至少完颜康觉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太过尴尬。

也是他赵王世子的身份护着,没人敢用强。待完颜康自己的了陕西都统之位,那事也便再没人提了。

不过,无论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是干干脆脆的,像欧阳克这样酸声软语,挑#逗又*的,且好似把他当做女子对待的,完颜康却还是第一次碰到——所以每次都是身上发毛。

“欧阳公子,你见过我这样颜色的暖玉,寒冰吗?”拍开欧阳克的扇子,完颜康下了床,“又或者天黑,公子看不清楚?”小时候他是挺白的,但是边关四年,风吹日晒,皮肤的颜色自然是变深了。

“暖玉寒冰,非在颜色,而在……”欧阳克色扇子一转,色迷迷笑着用扇柄去点完颜康xiōng口,不过此时完颜康xiōng口衣襟略有些散乱,因为他这一点,却又暗含着拨与挑,真不愧是欧阳锋亲传的侄儿啊……

完颜康一把抓住他扇子:“欧阳公子果然真性情,不看颜色,只观心。不知公子今夜来此,所为何事?”

“我为了何事,世子真的不知吗?”欧阳克也不去收回自己扇子,反而伸另外一只手去摸完颜康肩头。谁想到完颜康这次并未躲闪,反而也伸出手,抬起了欧阳克下巴,仔细瞧着。欧阳克有些讶然,却也不觉难受,反而对着完颜康抛了个媚眼。

“公子美意,在下自然知晓,只是可惜,左看右看,公子非我所好。”放下欧阳克下巴,完颜康有些遗憾的叹了两声。

欧阳克这几日见完颜□涩拘谨,还道他是个雏儿,如今听他这话,难不成他也好玩,只不过……看不上自己?若说之前只是单纯爱美,如今便是有些赌气的意思在里头了:“世子没试过,怎知好恶?”

“欧阳公子俊秀儒雅,玉树临风,人品出众,自然是好的。不过在下是个粗人,太精致的东西三两下便弄烂了。还是精壮些的好,耐得住抽打。”

欧阳克好色,但他没有特别的爱好,于色狼纨绔里,他还算是有良心的,至少被他坏了清白的女子他都迎进了门。况且,在床上,他也是温柔甜美而手段高超的。如今完颜康一边如此说,一边上下打量着他,全身发毛的立刻就变成欧阳克了……

“不过,欧阳公子武功高强,或许,并非表里如一之人?”完颜康挑眉道,这次变成他迎上前去,就要去扯欧阳克大带。

欧阳克犹豫了片刻——还是舍不得到嘴的肥肉——终究还是匆忙后撤,但大带却依旧被完颜康扯了下来,他拽着衣襟边说:“世子殿下,如今天色也已不早了,你还是休息吧。”边匆忙着跑了。

完颜康把那条刺绣精致的大带扔到了一边,说起来这次吓跑欧阳克,依旧是多亏了他世子的身份,无论欧阳克多无法无天,他还是知道不能正面和一个朝廷冲突的。毕竟完颜康不是女人,和他欢好,也不可能就非要嫁他了。所以他不敢用强,而既然不用强,那就绝对是不能点穴了,而到了床上,近身之间,以完颜康手上的力道,即便打不过他,给他来个终身纪念,却也并非难事。

权衡利弊,欧阳克跑了。

但他这一跑,完颜康却并非无事了——他在想,是不是真的找个男人?

他这个年纪,各方面的需求越来越旺盛,特别他又是个带兵打仗的,血性之气更浓。每次从战场上,或者校场上练兵下来,累是累,那东西也越发的不听话。有时候,不小心看到两个小兵在角落里抱在一起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那这晚上就别好好睡了。

且他是个死脑筋,不会逢场作戏,觉得和女人在一起了,就得给人家负责,无论对方是好人家的姑娘,还是风月场的魁首。可他实在没法学完颜洪烈,为了包惜弱做了大半辈子的活鳏夫。他就担心哪天喝醉了酒,随便抓个人就把人家给办了,他的酒品可不像他爹那么好——喝酒醉了就老实睡觉。

所以得找个正常纾解的人,要是找个男人,一则不用担心留下个孩子拖累人家,二则都是男人,分开的时候,也更容易放得开手吧?

完颜康完全是因为环境影响,外加生理需要,站在一个异常“正直”的立场,想着找一个男人过日子。不过,很多事一旦一脚踏进去了,想要收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甚至可能把另一只脚,乃至整个人都陷进去。

当然,找男人这种事,还不急。

又坐了片刻,完颜康感觉到有些困倦,回床上睡觉去了。

第二日醒来,洗漱之后吃过了早饭,完颜洪烈更早的时候就上户部衙门去了,所以他只与包惜弱请了安。却发现包惜弱的病更重了,高烧不退且已然是起不来床了,只因她强令仆人不许说出去,所以谁都不知道。完颜康赶忙一边命人去通知了他爹,一边命人去请太医。

在那间破草房外转了两圈后,他干脆招来粗壮仆妇,把包惜弱抬到正房去了。包惜弱反抗,完颜康却只说“待您好了,再回小院不迟。”最后包惜弱也只能随他了。

完颜洪烈和太医是前后脚到的:“康儿,你娘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原以为只是昨日受了惊吓,外带受了寒,但现在……”完颜康摇头。无论包惜弱性情如何,毕竟是他这身体的娘,该有的孝顺他并没少分毫。

太医坐在床边诊脉,父子俩便都守在病床前,最后太医也只说是郁积于心,外加伤寒惊吓,比家中的大夫也没多看出什么,开的方子也大同小异,包惜弱这病只能好好养着。

太医一走,完颜洪烈见包惜弱嘴唇干裂,立刻便去端了温蜜水来,命仆妇将她扶起,自己用勺子小心喂她。包惜弱神色复杂的望着他,喝了水,却什么也没说。

完颜康干脆退了出来,这房里边已经没他的事了。

出了院子,完颜康先回了一趟自己的院子,拿了叠纸,继而向着牢房去了。今天,该把杨铁心的事情处理了。

早晨的时候,已经有人来报杨铁心已经醒了。大兴府的差役当初只想着逼供,并没想要命,所以都是皮肉伤,且他常年习武,虽年纪大了但身体强健,所以如今已无大碍了。

完颜康到的时候,杨铁心正好刚喝完药,见他来了,穆念慈便是一惊,险些摔了杨铁心之前用的药碗,还是杨铁心及时托了一把。

“你这老汉,可真是能生事啊。”看守将门打开,完颜康自进了牢房,找了把竹凳坐下,便将看守赶走了。

“哼!”杨铁心冷哼一声,把头一扭,一脸的倔强。

杨康将手里的纸张——那是杨铁心在大兴府的“供词”——放在了一边木桌上:“这上面说,你自南边而来,来此地只是为了给女儿比武招亲。又说你于我大金颇有微词,但这中都,别的不多,我金国的贵戚最多。习武的男子里,更是以我女真贵族居多。你若是想找托词,也要找个更易让人相信的吧。”

杨铁心与穆念慈都是面色一红,是愤怒也是窘迫,毕竟这事他们当初虽然没想到,如今被完颜康一说,确实有些……

“我问你,那日马车上的女人是何人?!”也不知是不是恼羞成怒,杨铁心干脆也不管完颜康问了什么,只是怒瞪着他问了这么一句。这一问出口,连穆念慈也觉得她爹有些过分了,拽了两下杨铁心的衣服,但话已出口,却是已经收不回来了。

“你——!”完颜康一怒而起,深吸了一口气方才道,“也好,我便与你讲个明白。那日车上之人,乃是我的母亲,当今赵王的王妃。”

“好!好!哈哈哈!!真是好啊!”杨铁心仰天大笑了起来,但他笑的有多痛快,他的眼泪便同样落得有多痛快。他便这样又哭又笑手舞足蹈,状似疯癫。穆念慈吓得要命,一边摇晃着他,一边大喊着:“爹!爹!您怎么了!您别吓我啊!爹!”

她没摇晃两下,杨铁心猛的吐出一口鲜血,大睁着眼睛,倒回床上不动了。

完颜康一探他脉搏,虽极其微弱,却还有着。忙喊看守叫来府内大夫,同时输真气为杨铁心续命——其实就这么让杨铁心死了更好,但毕竟是这个身体的生身之父,他不认是一回事,可也不能看他丢了性命——小半刻后,大夫才总算赶到。

诊脉之后却只叹了一声:“世子,还是快准备棺材吧。”

若只是之前的皮肉伤,杨铁心自然扛得住,但如今是旧伤未好,血气亏耗,如今他大悲之下又伤了心脉,除非是大户人家用人参吊命,一点一点把身体调养还有得救。但他就算不是囚犯,也只是个无家可归之人,哪里花得起这大价钱。更要紧的是,药活不死人,这人一心求死,已无生望,再好的药,又哪里救得活?

019一呀摸~

“是个疯子?”包惜弱房门外,完颜洪烈一脸哭笑不得的反问。

“是。”完颜康点头,“那老汉分明神志不清,与我说话颠三倒四,时哭时笑,突然之间还吐了血。我问了大夫,说是有些得了失心疯的人,表面看着还是好的,只是平时行事有些古怪,若受了刺激,便突然之间疯起来了。”

完颜洪烈气的急喘:“因为一个疯子,然给咱家现在乱成这样,还惹得你娘生病?!”他这声音大了点,没多久便有婢女出来问发生了何事,完颜洪烈立刻跑进了屋去。没多久他再出来,脸色便平和多了。

“算了,既然是疯子,给点银子,放他们走吧。”

“是。”他知这八成是包惜弱的主意,完颜康点头,却没立刻离开,“爹,晚上我想叫些人到府里。”

“什么人?”

完颜康脸上一红,低声道:“花娘。”这年月,高门大户的子弟都不会自己跑到女支院去,而是把人叫到家里来。

“康儿,你怎么……”完颜洪烈顿时眉毛一皱,儿子前两天还说要学他一般,要找个心爱的人守着一辈子,如今怎么就……定是人教坏了他。于是完颜洪烈就想到了无论到哪都带着一群女人的某风流公子。

“爹,我是想让上面那位放心。”一个武将,特别是有皇家血统的武将,如果他的人品十全十美无可挑剔,那要么是他宰了皇帝自己,要么就是皇帝宰了他。相反,如果这武将一身缺点,皇帝反而用着放心。

即使完颜洪烈娶了汉女,但他依然是先帝仅有的两个儿子之一,完颜永济耳根子再软,性子再懦,他也依然是皇帝。某些通病,他依然少不了。

“好,那你就叫来吧。”完颜洪烈这才点了头,“你若愿意赎下一两个女子也可以,不过,可千万别在她们身上动心。”

“爹,我明白。”又问了些包惜弱的病情,知道好多了,方才离开。

完颜康回到监牢处理杨铁心,此刻他眼睛是闭上了,但是面色灰败,气息微弱,这要是朝外抬,立刻就要没命。而要是抬出去了,穆念慈连买副棺木的银钱都没有,完颜康也是一时心软,外加内疚——怎么也没想到杨铁心竟然受不住打击,就要没命了——于是就让他们俩先留在监牢里。

临走时他也另外留下了银钱,吩咐牢头,要是死了就帮着穆念慈把人葬了。

之后便是去见六怪和郭靖,走在半路上,管家王贵远远的就开始朝他喊:“世子殿下啊!出事了!”

“怎么了?”

“是小人的罪过。”王贵先是告罪,继而开始说起了缘由,原来,他也是为了六怪和郭靖那几位来的。

这几位被放到了王府里,刚开始其中的五个都在昏睡中,郭靖老实,朱聪独自一人,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到了昨天晌午,昏睡的都醒了,这事情就来了。先是这几人开始臭骂,六怪本都在市井中厮混惯了的,骂出来的自然是恶毒到极致。

直气的众仆役侍卫,头顶冒火,不过终归是王府规矩森严,众人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只当是不知道哪里来的一窝狗,没有家教四处拉屎撒尿,让他们不小心蹭上了而已。

接着便是丘处机来了,老道刚进去的时候倒是安静了一会,但没多久,吵嚷声却更大了。之后,老道一脸铁青的出了那院子,甚至干脆和他师弟王处一离府而去。

他一走,那院子里的人骂得更欢,且连带着丘处机、全真教,甚至金国当今的皇帝也都骂上了。王贵当时就差点去找了完颜洪烈,以金国的律法,别管是那个族的,如此明目张胆的咒骂当朝,那是要杖责的——不会砍头或灭族,严重的也只是五十杖——但联系到王家,这可就麻烦了。

这时候黄蓉来了,府里上下早已知道这是世子认的义妹,王爷也发话了,除了一些礼制上犯忌讳东西不能用,其他的就当是郡主一般对待。她听到了这几位的咒骂,就对管家说“这事交给我办吧。”

“然后呢?”听到这,完颜康也有点明白发生什么事了——黄蓉把六怪,可能也捎带着郭靖,都给收拾了……管家这是怕闹出人命吧?不对,不是怕闹出人命,而是怕那几个人死了,他不好交代,所以先来报备一声。

“当时倒是没声了,不过,到现在都还没声呢。”

“为什么没声了?”

“小人也不知道。”管家苦笑,“他们就是突然的不说话了,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的,中邪的一般……”

“我义妹还在那吗?”

“不在了,小姐进去后,很快就离开了。”

“我明白了。”完颜康点点头,“这事你不用担心了,那几个人不说话正好耳根安静。再让他们住个三四天,伤情稳定了就都赶出府去。饭食饮水也别太好,饿不死渴不死就行了,至于痰盂马桶之类的……”

“明白!”

“那就好,总之,这几位虽然是客,但却是不速之客,不需如何的伺候。不过唯有一点,这药物可不许弄虚作假。”

“世子殿下,小人知道这分寸。”管家也是一脸奸笑,拱手向完颜康表示不必担忧,他都理会得。

这么看来,六怪他也不需要去看了,只是要郭靖跟着一块倒霉了。干脆,他有吩咐了管家稍后叫些花娘来,自然还特别叮嘱了要叫几位公子,且年纪不能小于十六。那花娘,管家自然是拍xiōng脯保证必然把京里知名的花魁娘子都请来。就是十六岁的公子让管家有些为难,但见完颜康是打定主意不改年龄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了。

正事都处理完了,完颜康便想着去看看黄蓉。

结果,今天这黄历上大概写着的是“寻人,宜”,之前是半路上遇到了管家王贵,这次也是半路上,确实黄蓉自己跑来了。

“大哥!”鹅黄人影一闪,小丫头就鼓着一张脸落在他身边了。还没等完颜康问她是被谁惹到了,又是一道白影闪过,不用问了,惹她的人自己送上门来了。

“欧阳公子。”完颜康微笑的招呼着,同时感叹这个欧阳克果然是个风流鬼,刚放过了他,就找黄蓉来了。

欧阳克看着完颜康也有瞬间的不自然,毕竟他几乎便是落荒而逃了,另外,他对完颜康,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死心的。可是昨日话都说到那个地步了,即便随后想来,完颜康有可能是骗他。但他也不敢等到上了床后,拿自己的xx冒险。

“倒是巧了,世子也来赏花吗?”欧阳克用扇子一指,原来今春天暖,一处海棠竟然早早绽了花苞。

“我倒不知道此处花开了。”完颜康摇头,“在下并非来赏花,而是来看看妹妹。蓉儿,这两日住得可习惯。”

“原本都还好,就是今日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了这么一个东西。”黄蓉从来嘴巴上都是不饶人的,当着欧阳克的面,也不管他的武功远胜于她与完颜康,指着便称他是“东西”。

欧阳克却也不恼,黄蓉那手指头指过来的时候,他竟然还抬手去握,黄蓉若是慢一点,可就被他抓个正着。

“蓉儿,何必如此小气?”完颜康看着黄蓉一摇头,“欧阳公子想摸,便让他摸吗。”

“大哥?”黄蓉一愣,不明所以,欧阳克却是大喜,却听完颜康又道:“欧阳公子,不只是我这妹妹,我的手也让你摸,如何?”说罢,便把手伸了出来。

欧阳克与黄蓉自然都知道完颜康这是要使坏了,但欧阳克见完颜康手上并无饰物,虽因练功布满老茧,但欧阳克想自己内功深厚,任是完颜康外家功练得如何扎实,也奈他不得。

“世子若愿给,在下自然是爱的。”凤眼一挑,笑嘻嘻的便握住了完颜康的手,可这手刚握住,这笑容立刻便挂不住了——内家功练得再好,也是挡不住刀剑的,毕竟皮肉依旧是软的。

完颜康这手虽然不是刀剑,但是粗糙坚硬,还像有倒刺一般扎手,握着他便如握着一块老树皮一般。而欧阳克的手呢,他自小虽也苦练武功,但注重保养,双手细嫩便是寻常些的女子也比之不如。

欧阳克自然是不想吃亏,运力于手,发了狠劲去捏完颜康,但谁知道他用的力道越到,这双手施加过来的力道也越大,到后来便已经不是老树皮,而是未经打磨的粗铁胚了。

黄蓉见欧阳克脸上yīn晴不定,当然也是知道他是吃了亏的。虽然不知道是多大的亏,但总归是不好受的,便在一边笑嘻嘻的说:“欧阳公子,你可还要摸吗?”黄蓉说者无心,她心思单纯,根本不知男女之事,这摸就只是摸而已。

欧阳克一听却,那难看的脸色竟瞬间舒缓了许多:“还是方才那句话世子愿意,在下便舍命陪君子。”

“……”听说过要色不要命的,完颜康今天总算是见识了。继而又想他总这么沾花惹草的也不是个办法。今天来寻黄蓉,明天说不准就真的把哪家的郡主小姐得罪了,干脆,一会也叫上他一块吧。不过,得把现在这事应付过去。

020二呀抱~

完颜康这一辈子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抓过很多人的手,但从来没有哪只手,让他抓虽抓得轻松,但放却不知该如何放手了。放得太轻易,可能被欧阳克猜出之前的一切不过是做戏,他这个世子实则是色厉内荏。但要是太过分,将他得罪了,那欧阳锋要是到了,也是麻烦。

那该如何放手呢?

完颜康心思电转,终于想到了一个法子——对付什么人,就用什么招。

欧阳克也正得意,想这位世子过去仗着身份、身份,虽“玩”得恶劣了些,但真论起手段,却是如何也比不上他的。如今可不就不知如何是好了吗?又想若是完颜康让他摸了,那他自然是要好好品评一番,若是不让他摸,那便说明他终究青春年少,不用怕他之前那番言辞,日后只要用些手段,不怕之后不能一“尝”所愿。

他正想得高兴,冷不丁完颜康抓着他那只手一拽,他脚下一个踉跄,就被完颜康拥在了怀里。

“欧阳公子,你的腰还真是软。”完颜康把人拽过来抱着是有心,但这句话绝对是无心的,因为欧阳克的腰……确实很软。

完颜康这么抱过战友、朋友、家人,不过都是很纯洁的拥抱,他也这么抱过未婚妻——两人刚订婚,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呢,他就到这边来了。不过,他也觉得上辈子幸好没结婚,否则也是耽误了人家,这个年代若结婚了,他要是死了更是耽误人家了——并无褒贬,单纯的只是手感上的对比,欧阳克的腰,真的是最软的。

完颜康一时好奇,搂得更紧些,还左右摸了摸。

“……”如此的连番动作,不是没人对欧阳克做过,但那时候双方大多是已是你情我愿,那些男女都是在奉承讨好他,他们是在调#情,但如今,他却是被调戏——这词欧阳克并不陌生,但往往都是他调戏别人,如此被别人调戏,这可真的是破天荒头一遭。

一时间,欧阳克竟愣了。

他愣神间,完颜康却已然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实在太过轻佻,脸上忍不住有些热。索性他肤色略深,掩住了这抹红。继而又想,既然已到如此地步了,那当然就得继续了。于是忍着骤然加速的心跳,把一只手搭在了欧阳克臀上。

这个……腰很软,这里倒是弹性十足。

“欧阳公子,你想什么呢?”这话可是完颜康贴在欧阳克耳边问的,且不知为何嗓子有些发干,声音说出来时,也就游戏嘶哑。于是,他明显感到,在他怀里的欧阳克先是一震,继而小小的挣扎了一下。当即,他随着欧阳克挣扎的力道把人放开了,“欧阳公子,可还要摸吗?”

“多谢世子美意,在下摸够了……”欧阳克一拱手,甚至来不及与黄蓉告别,又跑了……

完颜康看着他背影,想着刚才的手感,不知为何,心跳得竟越发的快了。

“大哥?”黄蓉在旁边轻唤,完颜康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直看着欧阳克离开的方向,即使现在人都不在了。再看黄蓉,小丫头的脸也是红红的,大眼睛里好奇和羞涩掺杂的看着他。

“蓉儿,怎么了?”

“大哥,你和那个坏家伙,你们两个……刚刚怎么怪怪的?”黄蓉不明白刚才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刚才她在一边看着,莫名其妙的就觉得脸红心跳,不敢继续看,却又想接着看。明明只是两个男人抱在一起,她在街上又不是没见过。

“我们两个刚刚……其实该说是我欺负了你口中的那个坏家伙。”完颜康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刚才脸就烫得厉害,黄蓉如此一说,越发的让他无地自容了。不过这么看来,他和男人也不是不成。

黄蓉“哦”了一声,虽然还是奇怪,但隐约感觉自己不该继续朝下问了。于是便与完颜康谈些这两日的事情,特别是那天六怪来闹,她与郭靖,及那位看似小商贩的六怪之一,到底发生了何事。

原来这位闹市侠隐全金发与妙手书生朱聪分开之后,半路上竟然黄蓉,他见黄蓉容貌秀美,且衣着不似普通丫环使女,于是猜想她是王府的女眷,便想要擒下她,好交换郭靖。未曾想黄蓉不但身怀武艺,而且机灵精明,一时间是无法将她擒下了,反而把全金发自己闹了灰头土脸。

两人一追一逃中,黄蓉也弄清了全金发是来救“被金国狗官无故抓来的徒弟。”,但这全金发嘴巴太臭——黄蓉不可能说他如何的臭,但完颜康可以想象——且黄蓉也不并不相信完颜康会无故抓人。因此假作义愤,说要带着全金发去救出郭靖。

如此,结果就可想而知了。全金发虽然一开始没抓住人,但也没多重视黄蓉,被算计了个灰头土脸,他也不算冤枉了。之后也正好和其他五怪一起,扔马车里去了。

完颜康也将这事从他在大街上救下三人,一直讲到昨日。黄蓉听罢当即笑得直不起腰来:“大哥,你这可真是好人没好报。”

“谁说不是呢?”完颜康摊手,一脸无奈。

“不过,那个傻小子,倒是比你还要好人没好报。但有那样几个师父,算他活该!”黄蓉虽还没见过另外几人,但一个全金发,对她来说,便足够了。

完颜康听黄蓉如此说,有心替郭靖说两句好话,但此时以他和郭靖的立场,那样做委实太过奇怪。于是,也只能无奈闭嘴了,只希望这两人真正有缘。

又聊了些,黄蓉知道因为这几日的乱事,完颜康被罚要在家闭门思过。忍不住便又想起了她的爹爹:“大哥,你说我爹爹怎么还不来啊。”

完颜康也早已忘了黄药师是何事找到黄蓉的,当然也只能摇头:“谁让你之前躲得太好了?如今却又怪起你爹爹找不到你了。不过,待伯父重新找打了你,八成也要像我爹爹一样,罚你在家闭门思过的。”

黄蓉长叹了一声,听的出来她也是矛盾,既思念父亲,却又喜爱外边的花花世界,不想回到那孤岛上去:“不管了,爹爹总会找来的,找来之前,我便玩个痛快。大哥,我先出去玩了。”语毕,便干脆的出府去了。

完颜康无奈一叹,一开始他认这妹子,功利之心更重些,可如今见黄蓉天真烂漫,他已是真心将她当做妹妹了。可一想到今后,不禁又有些忐忑茫然——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黄蓉离开也有好处,至少方便了他请欧阳克喝花酒。

不多久,管家来报,姑娘公子已经都请来了,厨房也早已准备好了,问完颜康什么时候开宴。完颜康便让他在自己院子里布置,同时命人把欧阳克请来。管家领命,下人们开始将桌椅屏风,拜到院内。

又过了一会,二十几个装扮各异,但姿容姣好的女子鱼贯而入,倒是把完颜康吓了一跳。他以为花娘也就两三个,谁知道管家叫来这么多。而且……怎么没见有男子?

却见这些女子进了院后,也是分作几波,身着纱袍的三个女子,是站在最前边的。其中两个女子不过二八芳华,另一个年纪却有些大了,至少三十上下。显然众女是以她们为首,且年纪大的,却还要比两个小的更有地位些。

之后便是七八个莺莺燕燕,这些女子的衣饰材质比三女都差些,但也是不错的。再后是四个仍梳着总角少女,不过她们或背着秦匣,或捧着琵琶,所以该是只是丫鬟而已。却还有三个女子低头站在最后,衣衫俗艳,浓妆艳抹,离那四个丫鬟尚且还有一段距离。且那丫鬟偶尔看见她们,也是一脸的轻蔑。

管家在旁边介绍着这是哪个楼的某某花魁,那又是哪个楼的某某花魁,都精通什么什么。完颜康自然是一个都没听进去:“管家,怎么都是女的?”

“有公子啊,那不是吗。”管家指着站在后边的那三位“公子”

完颜康顿时一皱眉:“管家,找人带他们下去洗把脸,换了男人衣服,梳了男人的头再带回来。”

管家虽然觉得这位世子爱好奇特,但也没多话,命人带着那三人下去了。不多时,带回来了三个清清爽爽的少年。

完颜康把三人都叫到了近前,顿时觉得,自己好像下不去嘴——这三人都瘦瘦小小的,单看外貌,没一个看起来像是过十四的。

“一个一个说,都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奴奴名叫暖红,今年一十五了。”第一个说话的就让完颜康差点酸掉牙,连忙打住:“只说名字,年龄,别多说其他的。”

“桃儿,十六。”“品莲,十五。”

“……”

“世子,还是让小人再去叫几个正当年的吧。”

“别,就他们仨了。”完颜康摆摆手,又看了一眼这三人,“另外……你们仨谁想让我给你们赎身?”

欧阳克来的时候,完颜康院里的小宴已经开始了。愿中央有个青衣女子正在弹着琵琶,另有三位女子绕着她翩翩起舞。而完颜康,正在一个少年的伺候下,喝着酒。

“世子好雅兴啊。”欧阳克此刻对完颜康的感觉很奇怪,他依旧是对他有些垂涎的。初次见时,石径芳草,暖阳绿树,白衣少年便站在那,手捋长发,有那春风吹落了一树桃花。那真是画中景,梦中人……自然,现在他是知道这人表里不一的,但那刻印在脑海里的画面,就是挥之不去。

可他却又有些畏惧,还没人对他如此呢,要是让完颜康把他如此了,那可真是丢脸!

同时,却还有期待,这原因还与畏惧差不多,依旧是从没人对他如此,那么,若是完颜康把他如此了,那么,会是何种滋味?

所以他总是逃跑,可是每次一见面,他又会贴上来——欧阳克自己也觉得自己从来都没这么诡异过。

完颜康见他来了,却只说了句:“欧阳公子请坐,自便。”便继续喝酒了。这时欧阳克才发现,完颜康这是在喝闷酒,而且显然,他已经有些醉了。于是,某个念头,在心中蠢蠢欲动。

021三呀~咳咳

原本在中都的时候是年纪小,到了外边领军又怕做错事说错话,这还是到了这边后,完颜康第一次喝这么多酒。酒刚入口时,他感觉这世界的酒度数并不太高,也就没在意,却忘了现在他可并不是前世那个酒精考验的身体。

在他自己一个劲闷头倒酒,且旁边还有一个灌酒的欧阳克的情况下,不醉才怪了。

“做人啊……真烦。”完颜康双眼发直,说话的时候已经有些大舌头了。

“为什么这么说?”欧阳克把酒再给他斟上,同时也有些奇怪,他一个王爷世子,天潢贵胄,该是比他这个白驼山少主人还要畅快肆意吧?怎还会有这样的感慨。

“因为做人有规矩,有律法,有礼仪,有道德。”完颜康摇晃着酒杯,说完话又是一口闷。

“有这些不好吗?”欧阳克问,再次斟满了完颜康的酒杯。

“这些啊……”完颜康的手抓了两下,不但没抓起来,反而碰洒了酒杯,他脑袋一点,眼一眯,看样子要睡着。欧阳克立刻凑过去,把他搀扶着站了起来。

“世子,你醉了,我送你回房歇息吧。”边上仆役,及那个陌生少年也要过来搀扶,被欧阳克眼睛一瞪,都瞪缩了手,走在回房的路上,欧阳克还一边在完颜康耳边小声问着,“你说呀,这些不好吗?”不过此刻,与其说是他想要答案,不如说是他想要用嘴唇亲吻完颜康的耳朵。

“这些好是好……但却并不是所有人都遵守……总有人……总有人不照着做……”

“比如呢?”进了屋,欧阳克刚要把完颜康朝床上放,忽然他就被推开了,一根手指就已经指在了他鼻子底下。

“比如……欧阳克,你说你自己,你……有德吗?”

“我?”

“你坏了那么多姑娘的清白,都是按规矩办的?没犯过王法?没于礼不和?没做过缺德事?”完颜康指着他,脸上似笑非笑,满是嘲讽。

欧阳克不是被人骂过,黄蓉前两天还骂过他,但往往这些谩骂都会被他笑嘻嘻的应付过去,权当听不见。不过这次,欧阳克竟少有觉得脸上发热,即使指着他的是个醉鬼,且一个脏字也没有。

“世子,别谈这些了,*一刻值千金,你我还是……”欧阳克抓住完颜康的手指,就要把他朝床上推。

“为什么不谈!”谁知道完颜康另外一只手“啪!”的一声,给了他个大巴掌,扇得欧阳克左半边脸火辣辣的痛,牙齿磕到了嘴唇,血顺着嘴角就流下来了,甚至耳朵里边也嗡嗡直响。

“完颜……哎哟!”欧阳克捂着脸,想要大骂,但一张嘴,半边脸便撕扯得生疼,所有的话全都化作了一声痛哼。他刚想着这世子是不是装醉,故意戏弄他,但再一看,却知道完颜康是真的醉了——他站在床边,一手扶着床框,已然是泪流满面……

“好人得不到好报……坏人却逍遥法外……”完颜康恍恍惚惚的想起了他的战友,他们到南边边境上配合缉毒,好心救了一个跌伤了腿的山民,队伍中两个战友把这山民送回村子,但却一去不返。去那山民所说的村寨寻找,却也不见人影。

最后他们只找到了其中一人……的尸体,也已经烂得看不清人形。而尸检的结果,他在生前曾受过严重的虐待,并且最后是吸毒过量致死——他自己当然不会沾这东西,但是毒贩子抓到缉毒的,大多会这么干。

后来跟着另外一条线索,缴了一个在边境线上的村寨,这村子里几乎全村都是毒贩子,而且他们又见到了当初那个跌伤了腿的山民。

“他说他只是个二道贩子,挣不了几个钱,否则也不会在这穷乡僻壤里呆着。他说……他也是逼不得已……”完颜康哭哭笑笑的念叨着,“当初是我下令救他的,也是我下令让他们送他回去的,该死的是我……”

欧阳克听不太明白,只以为是他在北边打仗的时候,遇到过什么事。他的左脸此刻已经不是疼,而是木了,跟着半边牙床也没了知觉。他又开始犹豫是继续寻找机会,还是……就见完颜康抬起头看向了他,一双黑瞳泪眼迷蒙,竟给了人我见犹怜之感。

于是,欧阳克的两条腿便不受控制的朝着完颜康迈过去了:“过去的事了,就别伤心了。”

完颜康这次倒是按照欧阳克的力道,坐在了床边上,但随即他无奈一笑:“他,你,把外面那些姑娘小子卖进火坑的人,在火坑里折磨他们的人,外边院子里躺着的就知道瞎嚷嚷的六怪,贪官污吏,市井无赖,还有很多很多的混账东西!你说……我们为什么要拼命保护你们?”

“……”欧阳克现在才知道,原来他和市井无赖在他心里是同一地位,又是气愤又是郁闷,“这保护一说又是怎么来的?”

“保护……”完颜康眼泪终于止住了,只是看着他笑笑,“我不告诉你。”说罢,就是眼睛一闭,睡着了。

完颜康酒醉入睡,没多久便觉得浑身燥热,喉咙干渴,迷迷糊糊的想要喝杯水,眼睛刚睁开一半,嘴唇上就是一湿。脑袋还木着的他根本没想到这是什么,本能的便张开嘴,把这是软软的物件朝自己嘴巴里吸。

这物件也听话,他一吸就自己送进来了——是热的,而且湿滑柔软……完颜康脑袋里便闪过尝尝滋味的念头,闭嘴一咬!

“唔!”随着一声闷哼,他嘴里的物件逃了出去。而腥甜的味道充满了口腔,完颜康舔了舔舌头,恍惚想到那可能是血,周围伸手不见五指,但凭感觉知道该是在自己的床上。伸手一抓,有抓了滑不溜手的一手柔软。先是吓了他一跳,继而又想到之前买了人。

吃?还是不吃?他现在浑身燥热,确实想吃,但想到那三个少年瘦小的模样,理智又让他吃不下去。完颜康平躺在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而另外一个人帮他下定了决心。对方又靠了过来,推了他的肩膀两下,完颜康慢了一拍才想到,他是在试探他谁没睡着。不过这个时候对方见他没动,已经以为他又睡死过去了。于是又慢慢凑了过来,完颜康感觉什么冷冰冰的擦过他手臂,瓷瓶?

对了,听说男人做的时候,是要润滑的。

也是现在完颜康脑子还不大听使唤,误以为那少年是害羞,所以才要趁着他睡着的时候“做事”。两个人一阵身体厮磨,惹得完颜康实在忍不住了,双臂一展便抓住了对方肩膀——好像这人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瘦弱——向侧边一拉,那人一个不稳便趴在了他身边,完颜康则抽身而出,于是,在完颜康看来,骑~乘~变~背~后~

“瓦要看!”——完颜康!某人的舌头被某人咬了,此刻吐字不清。从背后被压着,任是武功多高,一时间也难以起身,更何况压着他的还是个武功不弱的半醉家伙,即便是西毒调#教出来的身手,欧阳克看样子也是无法翻身了。

“啊?你要看什么?”

“里装水!”——你装睡!

“那小瓶子我摸到了,我知道怎么用。”

“不,不似……啊!”

“放松……对了,还有……”摸摸前边。完颜康想着,开始他笨拙的第一次。

而欧阳克,用这种姿势被压着,待到前边后边都掌握在另外一个人的手里,他连反抗都不敢了,否则以完颜康那没轻没重的手劲,再把小欧阳一把扯掉了怎么办?于是他只能努力的用言语说明,可是舌头上那一口,完颜康当时甚至迷糊,咬得可是一点都不迷糊。又说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血都流了他满嘴,吓得他也不敢多说了。

所以最终的结局就是——“你忍着些,我……”

“啊——!”悔不当初啊,怎么他被咬了舌头时没想着快走,却依旧只念着机会难得呢?结果把机会给别人了……

完颜康真正清醒已然是第二日的清晨了,还未睁眼,已觉得头疼欲裂。刚要起身却发现怀里有东西,压得他半个膀子都没了知觉。再一睁眼,顿时吓得他立刻攒起来了:“欧阳克!”

枕在他肩膀上的欧阳克也被甩了出去,砰一声撞在了墙上不过他只是低低呻吟一声,竟然依旧没醒。身上裹着的辈子也散了开来,露出一身青青紫紫。

“……”完颜康嘴角抽搐,虽然昨夜的记忆已经模糊,但只看眼前的情况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且原因不用想,也知道八成是这家伙想要趁火打劫,结果却是偷**不成蚀把米了。不过虽然是他自作自受,吃了好处的也是完颜康自己,他不能就这么把人放着,更不能把他赶回房去,特别是……在发烧了的情况下。

完颜康起床,披上衣服便命人打了热水来。又去问了买下来的桃儿,这种事该如何处理。回来帮欧阳克收拾干净,又找了大夫开了药方,这才去向母亲请安——完颜洪烈上朝去了,包惜弱已经好多了,如今又搬回小院去了——回来时正好药熬好了,他喂药喂了一半,欧阳克醒了。

022欧阳克贼心不死,赵王府变故又起

欧阳克是被疼醒的……

完颜康虽见到了他唇角的血,只以为那血是欧阳克嘴唇破了流下来的,他完全忘了自己咬过欧阳克舌头这回事了。结果他喂药的时候,也就像他在军营里给士卒喂药那样,掰开牙关,把鹤嘴壶朝他嗓子眼里一杵。

完颜康也算是练熟了手的,正常情况下,药就直接灌进食道里去了。可欧阳克的舌头,经过这一晚上,伤口处虽然不流血了,却已经完全肿起来了,连带的,他的喉咙也肿了。鹤嘴壶的壶嘴直划过他舌头上是伤口,又戳了他肿起来的嗓子一下。

完颜康只觉得壶嘴进去的时候略微有些阻力,只想着是每人的喉咙构造多少都有些差异,根本没想过掰开他嘴巴看看里边到底怎么样。

于是,欧阳克不被疼醒才怪了。

鹤嘴壶是给昏迷中,或者虚弱到无法正常吞咽的病人喂药的,而正常人嗓子眼里杵着这么一个东西,那是喂不进去的。比如欧阳克,他睁开眼,还没看清眼前的是谁呢,就“呕”的一声,吐了。

完颜康也是见机得快,听他出声就知道不对劲,立刻抽壶撤身,终于险险的躲过了药汤溅身的灾厄。

欧阳克爬在床边吐了半天,其实只有前两口他呕出了汤药,后边就只是干呕了,好不容易止住了吐。他已经趴在床边动不了了,如今他舌头喉咙都是火辣辣的痛,全身的骨头也没有一块不疼的——这却不只是昨夜完颜康的功劳,还因为他如今正高烧着,某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地方也是一抽一抽的痛着,再加头晕目眩浑身无力。

抬眼寻找,那喂药的人也不见了,结果连找个人把他扶起来,换个舒服位置的人都没有。

正难受着呢,忽然胳膊被人一拽,他人就被拎了起来,还未等他出声反抗呢——虽然他也出不了什么声,就已经被转了个身,继而舒舒服服的靠在了竖起来的被子上。眨了两下眼,欧阳克略微有些莫名其妙,继而一碗中药端到了他的眼前。

“醒了就自己喝吧。”

“里!”欧阳克这才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端着药碗的,也即是说方才拎着他转了一圈,以及更早的时候戳得他嘴巴生疼的就是完颜康!那个昨晚把他……

怒火一上来,欧阳克抬手就劈,却忘了他如今的身体状况,他自以为自己这一掌出如奔雷,必定当着立毙!结果完颜康只是单手一拍,就把他拍得倒在了床里,半天爬不起来,还是完颜康再次拎着他胳膊提起来,靠回了之前的位置。那碗药也在此戳到了他鼻子底下:“喝药。”

欧阳克扭头,说不出话,但是用行动表示,他不喝!

“要我点了你的穴道,捏着鼻子灌吗?”

“!”

“瞪人做什么?这可是你自找的。”虽然是他把欧阳克那啥了,而且还那啥得“有点”过分,但完颜康可是丝毫的负疚感也无。这便如某甲意图谋杀某乙,结果反而被某乙给宰了。欧阳克也不过是x人不成,反被x而已……完颜康照顾他,完全因为他觉得自己在那种事上弄伤了人,还是应该负些责任的。否则,他就算是醒来后立刻把欧阳克扔到门外去,也并无错处。

“欧阳公子,这说起来,其实你也算是得偿所愿了,毕竟我这不是从了你吗?”完颜康微笑,坐在了床边上,

欧阳克气的浑身发抖,他这辈子还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呢,指着完颜康就要破口大骂,但只说了:“里则国……”三个字,就立刻捂住嘴巴不说话了。

完颜康也是这时才意识到欧阳克的嘴巴应该出什么问题了,把药碗朝边上一放,托起了欧阳克下巴:“别捂着,让我看看。”

欧阳克哪里肯让他看,忍着全身的疼,要从他手里挣扎出去。完颜康眉一皱,大手在他颌骨上一加劲,疼的欧阳克险些眼泪都落下来了:“折腾什么?!挺大个人了!张嘴!张大点!”

“……”

“这怎么弄的?你想咬舌自尽?”

欧阳克翻了个白眼,继而用恶狠狠的眼神看着完颜康。

完颜康立刻笑了:“那就只能是我弄的了,这可真对不住。”

啪啪两巴掌,欧阳克拍掉了完颜康拽着他的手,用被子将头一蒙,就要睡觉,却没一会就又被完颜康挖了出来。还没等他反抗,只觉得穴道一麻,他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近晌午了,欧阳克肚子饿得咕咕叫,身子却舒服多了,就连舌头也没那么肿了。略想便知道,必定是完颜康趁着他昏睡时,用鹤嘴壶将药给他灌了下去,舌头上八成也抹了药,只是时间久了,已然尝不到药味了。

又躺了一会,还是没人来,欧阳克却饿得越发厉害了,他正准备起身去寻人,门便开了。完颜康端着个小碗进来了:“饿了吗?”

“……”欧阳克摇头,转过身去一副“别吵我,困着呢”的架势,结果“咕噜咕噜”的肚子叫声让他顿时一僵,正想着完颜康必定又会将他奚落一番,谁知道却半天听不见声音。又躺了一会,欧阳克是又饿又好奇,便偷偷转过了身来。

却见他便见完颜康坐在了桌子边,略抬着头,正看着房梁发呆,根本便没注意他,欧阳克顿时觉有气。这家伙要奚落戏弄他,便戏弄奚落,要走就走,偏偏一声不吭的坐在这发呆,让他想自己过去拿东西都没办法——他自然知道那小碗里的东西是给他的。

欧阳克想要坐起来,行动间弄出了些响动,将完颜康惊醒了。他依旧不说话,只是把那小碗递了过来。欧阳克一接,手上顿时一僵,这东西是冷的,而且是冰冷的,他不会是在吃的上面戏弄他吧?

“?”

“你的舌头,吃不了热的东西。”他没说的是,欧阳克还有个地方也伤得严重,吃不得“硬”东西。完颜康上辈子割过扁桃体,那之后的两天内都是靠冰激凌过活的。冰激凌本身的脂肪对于伤口有好处,且是冷的,另外真材实料的冰激凌本身也是高热高奶的,虽然不能补充身体的所有需求,但现在这种情况下,绝对于是最好的选择。

完颜康吩咐厨房把蛋黄打发了,混了羊奶,放冰窖里,这才有了欧阳克手里的东西。

欧阳克吃了一小口,同样是冰食,但与市面上的冰洛味道并不相同,不过挺好吃……而且冰凉柔软,只是吞咽的时候有些疼,其他的时间让舌头很舒服。欧阳克有些感叹,他自西域到中原,那一片繁华是不用说了,便是这吃食也是西域不能比的。

吃着东西时,欧阳克抬眼间便见完颜康又皱眉看着房梁发呆。不由得有些奇怪,他睡醒前后,完颜康的态度,相差也太大了吧?

好奇刚起,他却又想起来自己为何闹到如今这地步了,罪魁祸首不是完颜康是谁?强压下好奇心,三口两口吃完了东西,欧阳克立刻躺回去了,只想着尽快养好了身体,好报这……一夜之仇!

——他若是昨夜得偿所愿,说不准也就不再纠缠完颜康了,但偏偏是偷**不成蚀把米,于是欧阳克这成了精的狐狸,就心心念念着该如何连本带利的把米和**的帐都收回来了~

而欧阳克听完颜康收拾了筷子碗走出去,便是心中一动。想着要么之前完颜康说喜欢用强的是诓骗他的,否则如今不会对他如此悉心照顾。要么他就是口硬心软,其实还是有点意思的。而无论原因为何,左右,他都是有机会得偿所愿的!

如此一想,欧阳克便越发斗志高昂,不住想着之后把完颜康这样那样,那样这样,原本睡饱了的他,不多时,竟然又睡过去了……

却说完颜康为何两次之前对待欧阳克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大,原来清晨的时候,他无事一身轻,自然有闲情逸致逗弄欧阳克。可就是欧阳克睡着的这大半天里,却又出了让他不得清闲的变故。

那还是厨房刚做好了冰激凌,这还是除了打仗外,完颜康第一次在日常生活中,做出了后世的改变——毕竟过去于他来说,这只是小事,无需耗费精力。于是就想着给母亲弄些尝尝。虽然天气并不温暖,吃多了不好,但少少一些品尝一下还是无妨的。

结果却是幸好完颜康去寻人了,到了包惜弱的小院,却不见她人影。包惜弱之前虽只是小病,但怎么说也是一度病得起不来床,如今虽病愈也是体虚气若,而按照一般状况,她现在应该依旧呆在自己的小茅屋里,至多也就是到旁边的菜地上转转。

完颜康当时便隐约觉得不好,转身就跑去找了杨铁心与穆念慈。正碰上了来禀报的看守,那两人果然也已不在了!

原本从杨铁心重病之后,除了大夫每天早晚来看看,看守得了完颜康的命令,想着到时候给他们准备棺材,其他时候也不会有谁再注意他们。今天包惜弱不知为何动了善心,过来看望这对父女。

她原本就不喜欢带着婢女,与这父女说话的时候,也没让看守跟着。谁都没想到会出什么事,也没有谁来告诉完颜康一声。王妃前脚离开,后边这对父女忽然就嚷嚷起来了,说死也不要死在赵王府里。看守没法,也就让他们走了,其中一个看守甚至还弄来了一辆板车,帮忙把人拉到了王府后门。

抓还是放?

完颜康略微犹豫,违了他爹的命令,独自一人出了府。带的人多了,万一到时候包惜弱或者杨铁心一嚷嚷,那他明天就得被赐死。

也幸好完颜康发现及时,且那三人其中的两个都是跑不快的,总算是让他全都追了回来。他和穆念慈那顿打,也终于是补回来了。既然出了这种事,他还能轻松才怪了。

023选择

从卧房里出来,完颜康将碗随便放在外间,自有仆役替他处理。出门时却正好撞上一个小个子仆役,仆役吓得厉害,立刻跪在地上认错。完颜康随手把人拽起来:“无妨,是我在发呆。”抬脚便走了。

却不知道那撞他的不是洒扫的仆役,正是昨日他买下的桃儿。

一路急匆匆到了包惜弱那间破茅屋,刚进门便见杨铁心对他怒目而视:“逆子!将念儿的解药拿来!”除了脸色依旧不好外,看不出他不久前还是生死一线。

不一会儿,包惜弱也一脸忧愁的自内室出来了,看见完颜康脸上的泪便立刻下来了:“康儿,他真的是你爹……”

“无福之人,消受不起如此佳儿!”

完颜康之前曾犹豫是否要抓人,因为初时他想着,包惜弱与杨铁心若是走了,会不会就此隐姓埋名不再回来,那样放他们离开也未尝不可。但他先是想到了完颜洪烈,他是绝对不会放手的。又想到了丘处机,即便丘处机不去找这两人,以杨铁心和包惜弱的为人,为防被完颜洪烈抓回,也必定是会向全真教求助的。

他也果然是在去到天长观的方向,追到了这三人。

“十八年前,你为全忠义,抛妻弃子,我娘只以为你死了,因而改嫁他人。我爹当初明媒正娶,我娘更是已经入籍宗祠,他夫妻二人名正言顺。如今你既未死,那也当与我爹明说,却为何一言不发,便要拐带我娘私逃?”

现如今也是天灾*的频发年,多有家人离散,夫妻生别的。如杨家这般,妻子以为丈夫死了另嫁他人,结果丈夫数年之后重新寻来甚至也不算稀奇。完颜康在陕西都统府任上时,也曾碰上过这样的情况——不是他要#插手地方刑名,而是女子的婚约之人正好是军中人,所以这事就需他过问了。

如今的律法,重婚也是重罪,当然这意思是一男娶二正妻,滕妾之类不算妻,或一女嫁二家。但是这种误会了生死的,不算是罪,只能算是天意弄人。大多是双方协商着解决,结局自然也有好有坏。严重的有那女子一根麻绳上吊的,平顺的则多是一方给另一方些钱财,于是一方开了休书另觅良配,另一方则继续安稳过日子。

完颜洪烈得到包惜弱的手段确实低劣,但既然杨铁心与包惜弱并不知情,那他们如今这一声不吭的走掉,不止完颜洪烈,连儿子都瞒着,这委实不慎妥当。

“康儿,当年事的就不要再说了。如今,我只想与你爹回到家乡,平平静静过日子。若是让王爷知道了,他必不会放我们离开,甚至你爹……”

“他不是我儿子!我也不是他爹!他爹是那个能给他荣华富贵的金狗!惜弱,你不要再说什么,大不了到时候我与他们拼了一条命去!”

“铁心,这次我定与你同生共死。”包惜弱一把握住了杨铁心的手。

王府十几年,她虽也做些家务农活,但毕竟不是当初为了生计不得不做,只是表她的态度而已,一双小手,倒是比当年还细嫩了几分。相比之下,杨铁心年纪本就大过包惜弱,这些年独自一人拉扯穆念慈,且又东奔西跑,不只外表看起来已完全是个老汉,那双手更已经完全是个老人的手了,青筋暴起粗粝灰暗。

这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便如同父亲拉住女儿的手一般,可偏偏他们是一对情深款款的夫妻。

“康儿,你爹性子暴,娘知道你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如今我们已经一家团圆,你何必还为了金国尽忠尽孝。便该认祖归宗,与我们一通回到家乡去,我们一家团圆岂不快乐?”

“娘……我早已知道他是杨铁心,却没禀报父亲,且留了他一条性命,已经还了他当初的生身之恩了。但我与爹爹,十八年养育之恩,父子之情,却是还不尽的。您别再说了,我意已决,今生今世我都是完颜康。”

杨铁心与包惜弱又惊又怒,惊的是他竟然早已知道杨铁心身份,怒的是,他竟然不与父亲相认,反而险些气死了他。

“砰!”但两人还未说话,门便被推开,吓得他立刻就要去摸腰间佩刀,可进来的却是面色苍白的完颜洪烈。

“爹?”完颜康一愣,杨铁心则立刻挡在了包惜弱身前。

“好!”完颜洪烈看着完颜康,语调欣慰,他转头又去看包惜弱与杨铁心,“好!好!”又是两个好,却一个恨,一个怨,恨得彻骨,怨里却饱含无奈与爱意。

“王爷,杨包氏感念王爷恩情,来生必粉身以报,这辈子……”

“这辈子你也永远是我完颜洪烈的王妃。”

“好金狗!”杨铁心听他如此说,立刻便扑了上来,他虽不知当年之事乃是完颜洪烈在背后谋划,但十八年夺妻之恨,且又蛊惑他的儿子认贼作父,完颜洪烈又是个金国权贵,杨铁心心里的怒火不比完颜洪烈少。

却不想斜刺里出来一个人,当xiōng一掌便将他朝后推了两步,却不是完颜康是谁?

“你!”对完颜康这不孝子,杨铁心恨他比恨完颜洪烈更甚,却也是爱之深恨之切,十八年前便知道妻子有孕,但到如今才见到了长大成人的儿子,原本该是父子团圆。但他为了荣华富贵不认亲爹,反认金狗,且数次与他这个爹,甚至包惜弱动手!

想到此处,杨铁心甚至弃了完颜洪烈,一副拼命的架势冲向了完颜康。他却忘了自己大病未愈,且就算愈也绝非完颜康的对手,不过三两下便被扭住了双臂,动弹不得,但口中却依旧叫骂不止。

“王爷,你快让康儿放了铁心。”包惜弱一年焦急的对完颜洪烈道。

完颜洪烈却是苦笑,他现在恨不得立刻将杨铁心千刀万剐,又怎可能放他?谁知包惜弱见完颜洪烈不应,竟一把拔下了头上发簪,抵在了完颜洪烈颈间:“王爷……你放我走吧……”

完颜洪烈一惊,却是连犹豫都没犹豫道:“还是那句话,这辈子,你都是我的王妃。”

“康儿,你放我俩离开,我也就放了王爷。”

“别为难孩子。”完颜洪烈却先一步做了回答,“别说是放你们出府,康儿连这茅屋,都不会让你们离开。况且,你们离了这反而是死路一条。”

莫说包惜弱是赵王正妃,她便是个寻常妇人,用发簪抵着丈夫的脖子,只为了与野汉子私奔,她也断无活路。即便之后她与外人说,那野汉子乃是她的前夫,甚至赵王世子都是她与前夫生的,这个时候八成也没人相信,只会以为她是切词狡辩了。

“我……”只略想,包惜弱便也明白,他们确实已经错过了逃离的时机,干脆双唇一抿,最后看了一样杨铁心,发簪转了个位置,直朝自己心口扎来。

“惜弱!”杨铁心大叫,幸好完颜洪烈及时伸手抓住了包惜弱手腕,抢下了发簪。包惜弱却也决绝,发簪没了,立刻扭头,就要朝墙上撞。完颜洪烈将人拉回来圈在怀里,包惜弱却闷不吭声只是又踢又抓。

完颜洪烈不忍伤到包惜弱,禁锢的力道便不会太大,却又不能让她伤到自己,所以也不让她离开,短短片刻,两人已都是狼狈不堪。再加上一旁杨铁心的咆哮怒目之声,这房里的情景若是被不知情的人看到,怕是会觉得可笑。但身在局中的几位,却丝毫也不觉得快慰。

完颜洪烈知道她死志已明,与当年不同,那时候她还想着康儿,所以虽有死念,却无死志。可是现在康儿已然长大了,且又遇到了杨铁心,他若不放她走,他能得到的也只有王妃的尸体。

可若放她走,让她投入其他男人的怀抱,他又能得到什么?

完颜洪烈哀伤的看着包惜弱,继而又看向了完颜康……

“我放你们走,但不是现在。”完颜洪烈说,“康儿,放了他吧。”

包惜弱走到了自己丈夫身边,却又抓住了正走向完颜洪烈的完颜康的衣角。

“康儿是我完颜洪烈的儿子。”完颜洪烈走过来,一把扯住完颜康,拉着他朝外走去,到门口的时候却又说,“老实呆在这,别惹麻烦,明日我来与你们说离开的事情。”

“念慈的解药!”

“她吃的是蒙汗药,拿清水泼脸便可。”

“爹……”

“嗯?”

“您其实……还年轻着。”完颜洪烈的选择,异常出乎了完颜康的预料,他这完全是为了他,才愿意放走包惜弱与杨铁心,因为他不想逼死儿子的母亲与生身之父……这让完颜康明知对自己不利,但也忍不住提醒他——以他的年纪,想要有其他的孩子并不难。

完颜洪烈的脚步停了一下,转头专注的看着完颜康,随即笑着摇了摇头:“我已经有了最好的儿子,何必要那些次一等的?康儿,陪爹喝酒去。”

“……是。”

024“团圆”(上)

完颜康以为完颜洪烈会像昨天的自己那样,一通猛灌,直到把自己灌得烂醉。但没想到完颜洪烈的这酒喝得很悠闲,与完颜康谈谈天,浅尝一口酒,吃两口菜,赏赏外边的半弯月亮。

还借着微醺的醉意,写了首命为《夜饮》的小诗:夜饮何所乐,所乐无喧哗。三杯淡酥醒,一曲冷琵琶。陶陶复陶陶,醉乡岂有涯①。

旁边立刻便有侍立的仆人拿来了笔墨,刚要记下,却别完颜康接过了毛笔,片刻功夫,小诗便被他泼墨挥毫写于纸上。

完颜洪烈浅笑着接过,却摇了摇头,完颜康顿时有些郁闷,他的之乎者也虽确实念得不好,但他的字无论前世今生都下过大工夫,他虽知自己比不上书法大家,但也不至于让完颜洪烈摇头吧?

“康儿的字,金戈铁马,煞气扑面。不适合来写我这无病呻吟的词句,来日给为父写一首《满江红》如何。”

“爹!”

“《满江红》又不止他一首,我说的乃是辛弃疾的《江行和杨济翁韵》。”

“……”

“康儿,你该不会只知道岳武穆的那首吧?”完颜洪烈凑过来,惊讶的看着完颜康。

“……”

“我是明白了,你这小子可真的是不读书啊。好吧,我说,你写。过眼溪山,怪都似旧时相识。还记得、梦中行遍,江南江北。佳处径须携杖去,能消几緉平生屐。笑尘劳三十九年非,长为客。吴楚地,东南坼。英雄事,曹刘敌。被西风吹尽,了无尘迹。楼观才成人已去,旌旗未卷头先白。叹人间哀乐转相寻,今犹昔。”

按完颜洪烈方才对完颜康文字的评价,这词与完颜康的字也不甚相称,但至少就完颜康以为,这词倒是与完颜洪烈此时的心境无比相称吧。完颜洪烈吟罢,便举着酒杯站在那一脸茫然的发起了呆来。

“爹,写好了。”完颜康在一旁静立了半晌,怕完颜洪烈忧思伤身,不得不出声将他惊醒。

完颜洪烈恍然,接过字后看了两眼,命仆人找人装裱起来收好,转身再看向完颜康时,已没了方才的轻松:“康儿,明日皇上会传旨,命我为正使,命你为三副使之一,出使宋国。”

“三月出使宋国,还是你我父子同去?为什么?”不是完颜康大惊小怪,而是这事情本来就太稀奇。

如今的南宋对金称臣,算是金的藩属,一般情况下金向送派遣使节,一般在十一月,贺正旦;或宋有国丧,宋国遣使来高丧,他们遣使去治丧;或宋新君即位;或宋主生日。当今的宋主赵扩生辰在十一月,贺正旦的使者则是要十二月过去,如今宋氏也没有什么重要人物死亡,哪里有这个时候派使者的。

更何况还是一口气派了两个当朝一品,且虽然使团里会有一个副使是军职,但那主要是为了保护使团人员,管理使团中兵卒的,怎么派了一个完颜康这样等级的军职?当初完颜洪烈跟着王启去宋国贺赵扩即位,他也是无官职的,只是以王爷、皇子的身份,代表章宗去庆贺的。

所以,完颜康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大安三年的时候,宋国国内就有停送岁币的打算。若不是当时你将蒙古人打回草原,说不定当年他们就真把岁币停了。这几年,江南江北都是天灾*不断,我们想着加岁币,南边想着减岁币,甚至停岁币。所以,朝堂上都觉得应该找个人去看看。至于你也跟着去,倒是并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不过按照陛下的说法让你‘去散散心’。”

前面完颜洪烈的表情还是比较正常,甚至有些庄重,最后一句话却是满脸的讥诮了。

“……”完颜康也明白了,这是朝堂上,以及完颜永济心里,都对于到底怎么安排他拿不定主意,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把他一下子支到宋国去,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两个月了,“那我的官职到底怎么回事?陕西那边又怎么办?”

但他们不急,完颜康急啊,草原上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就忽然平静了下来,这是暴雨欲来风满楼啊!即使他临走的时候千叮万嘱不可放松警惕,但一晃几个月过去,那边连个主官都没有,虽然不会是所有人都放松,但只要有一处松懈,到时候蒙古人攻来,后果不堪设想啊!

“你的官职仍旧没动,陕西那边……”完颜洪烈也叹了一声,拍拍儿子的肩膀,“康儿,其实你去宋国,倒也不是没有好处。最近我得到密报,说蒙古那边正在联络宋国,想要与他们夹击我大金,你到了那边也好看看是不是如此。”

“爹说的是。”完颜康能怎么办,只能点头了。而且,完颜洪烈说的也对,毕竟之后确实是南宋与蒙古夹击金国,金亡后,蒙古又攻宋,宋虽然是当时世界上与蒙古抗衡时间最长的国家,八十年不亡国,但最后也依旧是灭亡了……

他或许确实该去看看,看看能否改变一些人的想法,或者至少提醒他们,蒙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完颜康回到自己小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想起来卧房里还睡着一个欧阳克,就直接走向了客房。客房的布置摆设都差不多,所以黑着灯,完颜康也一路畅通的走到了内室,解了腰带,脱了外裳。感觉身上粘腻,想着还是擦擦身子再睡,这才摸索着用火折子点了桌上的油灯。

结果点了灯一回头,吓了他一跳——床上有人。只见一个只穿着小衣的少年,披散着长发,正羞答答看着他。

完颜康原本还说过王府里的侍卫太过放松警惕,如今他自己也差不多,若还是在边关,怎可能房中有人,他都察觉不到?

“世子~”幸好这少年及时出声,否则完颜康就要将他拿下了。

“你是……桃儿?”当时买了人就喝醉了,然后就被欧阳克拐进了房,之后从早晨忙到现在,根本都不知道少年被安置在这了。

桃儿又是一笑,羞羞涩涩的,像是个小媳妇。

“你睡吧,我走错了地方。”完颜康抓起了腰带外裳便要出去,桃儿却拉住了他衣裳:“世子买了桃儿,却不要桃儿吗?”说着便已落下了泪来。

“我买你,是一时发了善心。”完颜康扯开他的手,“你是乐籍,有机会我会帮你脱籍,还会给你些钱财,到时候你想走就离开,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过日子吧。你若不想走,王府里也不是没有你容身之处。”

谁知道桃儿却光着脚跑下床,这次直接抓住了他手臂:“世子!若桃儿想跟着您呢?”

“你还是个孩子,等你什么时候长大了再说吧。快回去睡吧。”完颜康对他笑笑,依旧扯开他的手,开门离开了。这事于完颜康来说,依旧不过是一个小插曲,只是提醒他日后更需谨慎而已。但于另外一人来说,却值得刻骨铭心一辈子……

第二日虽非大朝日,但完颜洪烈还是一大早就入宫去了。临走前还特地来嘱咐他,他会尽快赶回来,让他稳住了小茅屋的两位,别让他们乱跑。

完颜康早晨给欧阳克送了饭,就立刻赶去小茅屋了——欧阳某人还依旧一起身便呲牙咧嘴呢,就已经色心又起了。递饭碗的时候,他一脸色迷迷的摸了完颜康的手一下,完颜康自然是脸色木然毫无反应,他那粗手大脚的,被人摸一下完全无压力。

当他赶去小茅屋的时候,果然已经闹腾起来了。杨铁心吵着要走,穆念慈完全听爹的,包惜弱也想走,不过她多少还知道,完颜洪烈既然放他们走了,那不如就乖乖等着,这么贸贸然的冲出去,反而是损人不利己。

“你要走,这个也不带了吗?”完颜康推门进去,把一物朝桌子上一磕。杨铁心神色一变立刻扑过去将那东西拿起——郭啸天的牌位——反复摸索,确定无事才放下心来,“除了它,你想不想见见郭啸天的儿子郭靖?”

“靖儿在此?”杨铁心顿时又惊又喜。

“杨老伯,杨夫人,咱们可说好了,我与那位不幸夭折的同母兄弟无任何关联。”

“康儿……”

“那是自然!我那儿子福薄,如今早已烂得骨头都化灰了!”

完颜康之前不让这几位聚在一起,是担心身份曝光,但现在完颜洪烈都要放他们走了,再防着也没用了。他们必定还回去找丘处机,找到了丘处机,那这几个人之间自然就连接到一起的。

况且他知道完颜洪烈干什么去了,这些人无论再做什么,就算跑大街上嚷嚷“完颜康是个汉人!”也没人信了——完颜洪烈去请旨休妻了,普通人休妻尚且要到官府报备,更改户口,更何况是有官身有封号的王妃,不知要到皇帝那请旨,完颜洪烈还要到宗正那去修改族谱,其他还有连带的一大堆事情要做。

甚至这里边还有关系到完颜康的,最直接的就是,当他的生母不再是王妃,那他也就不再是嫡子,只是长子。想到这,完颜康就越发觉得这个时候到南宋去有好处了,否则他们家的门槛必定会被各路提亲的人马踩平了——嫁来要给赵王生儿子的。

即使完颜康依旧是世子,而且官身不低,但谁知道今后如何?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来争一争这赵王之位了。

除此之外,完颜洪烈还有什么动作,完颜康却是猜不到了,不过,完颜洪烈如今身居高位,政治上的能力绝对毋庸质疑,他说会处理得妥当,也就必定毫不漏风!

不多时,郭靖便一脸戒备的被人带来了,不过,同来的竟然还有黄蓉——半路上遇见,听说郭靖是干什么的后,跑来凑热闹的。

025“团圆”(中)

杨铁心一声:“原来你便是靖儿!”又一声:“英雄好汉!果然不愧是郭大哥的儿子!”抱着懵懵懂懂的郭靖就开始哭,穆念慈与包惜弱也在后边陪着哭。

黄蓉只知道郭靖是被完颜康叫来见几位“故人”的,她还以为又来了如六怪那般的人物,因此她跟着来乃是帮着完颜康找那些人的晦气的。谁知道却是见了这么一幕,且她是见过包惜弱的,知道她是完颜康的娘,赵王的王妃。却不知道为什么她如今倒是与那比武招亲的父女更亲近些,反而与完颜康站得远远的。

又听那老汉与郭靖言谈间,竟然是认了亲,郭靖的爹爹原来与这老伯是旧识,而完颜康的母亲,竟然是这老汉的妻子?

再看完颜康,一脸漠然的坐在一旁,手上正玩着一个扳指。

“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们所说都是真的。”完颜康笑笑,站了起来,“见也见过了,郭公子你也该回到你师父那边了。”

“你莫不是我的……”郭靖皱着眉头,疑惑的看着完颜康。

但完颜康没待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杨夫人颠沛流离,那孩子已然落了。我只是我爹的儿子。单名一个康,乃是健康安泰之意,去你们并无瓜葛。”语毕便抓着郭靖朝外走,郭靖身上还上着镣铐,挣了两下却挣脱。

“你要对杨伯伯,杨伯母怎样?”

“过两日便送他们离开,届时你与你那六怪的师父也跟着一块走。”

郭靖立时不再挣扎了,反而好奇的看着完颜康:“你真的不是杨……”他总认为金人必该是恶人的,但至少从第一次见完颜康开始,除了曾经他与蒙古人打仗之外,也没见做过什么坏事。反而有些事上,该说他做的是好事。

“郭靖,你是蒙古来的,跟我说说蒙古人的事。”完颜康不想与他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缠,干脆绕开话题。

“……”郭靖却立刻把嘴闭上了,且一脸戒备的看着完颜康。

完颜康一怔,不由得笑了:“你以为我向你刺探军情呢?”

郭靖依旧没答,但脸上却明显写着“难道不是”。

“我军中自有探子,我何苦问你这亲蒙古人的汉人?我知道你仇视金人原因为何,我只是好奇,你为何那么亲近蒙古人。你在蒙古长大,更应该知道蒙古人是什么样的人吧?”

“我只知道蒙古人豪爽热情,不说谎话,不做坏事!”听出完颜康语带贬义,郭靖立刻冷起了脸。

“你与蒙古人一道,打过仗吗?”

“自然!”

“那你见过蒙古人怎么处置俘虏吗?你见过蒙古人弓虽女干妇女,杀死男人吗?你知道大安三年的时候,桓、昌、抚三州被蒙古所破,死了多少人吗?你可知道,我一胜蒙古,便是因为那位蒙古的大汗破抚州后,纵兵劫掠,马牧于野,我纵火烧了草地,又率轻骑奔袭!你可知道,那被蒙古人所说的百姓,虽并非宋国百姓,但到底是我金人更多,还是汉人更多?”

郭靖初时初时还一脸倔强,对完颜康怒目而视,没多久底气却就没有那么足了。他也只是去年,恰逢其会于成吉思汗与札木合一战中#插#了一脚,但也是一直跟着以成吉思汗为首的将领们。

他只看见成吉思汗如何处置札木合,却并没看见他如何处置俘虏,处置札木合部落的普通人。

他幼时就因为救了哲别,而与母亲从偏僻的草场,搬到成吉思汗身边。从小和拖雷、华筝一起长大,又有一堆教他习武的师父,他娘对他也管教甚严,他见的都是蒙古人好的一面,恶的一面,他不是没见过,便是根本没意识到吧?

“郭靖,我还听说那铁木真说过两句话。一个是‘让青草覆盖的地方,都成为蒙古人的牧马之地’,在他眼中,金自然是他的牧场,宋又何尝不是呢?且你看外边的农田、街道、城池、房舍,难道铁木真都要将之夷平吗?”

后世人大多以为成吉思汗这句话是个比喻,然而实际上……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按历史发展,野狐岭一战,他除了掠走马匹财物外,还会按照蒙古人的习惯掠走十数万的百姓。但是成吉思汗很快发现,这些百姓他都用不上。

因为这些金国百姓中,占到比例最大的都是农夫,这和以往被他所占领的部落人口构成完全不同。认为自己用不上他们的成吉思汗,开始决定把男人全部杀掉。后有臣下劝说,他才改变主意——变成除工匠外,全部杀掉……

后蒙古入关,多有改农田为牧场,改村庄为牧场之事,甚至夺取中都后,蒙古上层很认真的就是否要改中都为牧场进行了一番争执——退耕还草始于此~

“还有一句是‘镇压叛乱者、战胜敌人,将他们连根铲除,夺取他们所有的一切;使他们的已婚妇女号哭、流泪;骑乘他们的后背平滑的骏马;将他们的美貌的后妃的腹部当作睡衣和垫子,注视着她们的玫瑰色的面颊并亲吻着,吮她们的#rǔ#头色的甜蜜的嘴唇,这才是男子汉最大的乐趣!①’”

“呃?”这声却是黄蓉出的,她自幼居于桃花岛,并不知蒙古之事。之前倒是听郭靖说过草原风俗,方才听完颜康讲的第一句,还觉得这草原之人倒也有豪雄人物。再听第二句话,她虽不通男女之事,但也觉得这实在太过下流,之前那些好感便立刻消失殆尽了。

毕竟,这话在某些粗豪的男人听来,或许觉得正对胃口,但对于大多男人以及几乎全部女人来说,绝对不会认为这是这些事是男子汉该做的……

“郭靖,你是运气好,虽是汉人,在草原上却并非奴隶,我记得到我回中都前,蒙古地面上汉人奴隶的价码,女人是一只羊,男人是三只羊。”前面就是郭靖与六怪的小院了,完颜康将郭靖交予仆役,与黄蓉一通离开了。

“大哥。”

“嗯?”

“你留在这,因为你是完颜康,还是因为你是杨康?”

“这话怎么讲?”完颜康一惊,没想到黄蓉竟然这么聪明,竟然凭她这几日所见已然猜出什么来了?

“你既不愿讲,那便不讲吧。我原来还以为你只是个好人,原来你还是个英雄。”黄蓉一笑,蹦蹦跳跳的又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完颜康心情怪异得很,从出生就隐瞒的真相,努力的目标,他做了多少没人知道,也不敢向别人倾诉,但如今又有其他人知道了解了,他既觉得心中激动难抑,却又忍不住笑了,只因为肩头上陡然轻松了许多……

“世子,王爷回府了,正找您呢!”完颜康正出神间,一个仆人跑了过来。

“爹,这么早您就……”完颜康话说一半,因为完颜洪烈身边还站了一个不认识的宦官。

“世子殿下。”宦官只是拱手见礼,完颜康立刻明白了,这是带着钦命的宦官。否则当朝哪个内侍,敢到了他赵王府还如此倨傲。

“王爷,世子,那民女包氏何在,小人宣了旨,也好快回去复命。”

“王大人在此稍等。”完颜洪烈面有郁色,让宦官等在了门厅,自己带着完颜康朝小茅屋而去。其实这件事,若是报包惜弱重病而逝,倒是方便了许多,完颜康嫡长子的身份也不会动摇。

但此时人讲丁忧,即父母过世,儿女守孝。便是官员也需上报朝廷后,辞去一切官职回家守孝,文官三年,武将百日。于完颜洪烈来书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影响,但完颜康可就麻烦了——也立刻解决了朝廷和皇帝都头疼的问题,直接把他扔家里好了②。

完颜洪烈是知道儿子想要回去掌兵权的,所以就算没和完颜康商量,也根本没想过要报病逝,而是直接休妻。不过没想到这一休妻,到是休出了让他哭笑不得之事。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些大臣们,还有办事这么快的时候。”原来完颜永济一听完颜洪烈是来干嘛的,立刻喜形于色,二话没说就立刻给他拟了旨。他到宗正寺,原本那地方的一群老家伙办事最是拖沓,但一听他的来意,比皇帝还过分,竟然直接击掌道好。老胳膊老腿连跑带颠的把事情都给他弄好了。

所以,完颜洪烈原本想着这事要办上一天呢,谁知道这半天还没到,全办妥了……

父子俩到了小茅屋外边,完颜洪烈又站住了,神色恍惚的看着那个身处一片青砖绿瓦中的茅草屋子。直到那屋门开了,包惜弱走了出来,完颜洪烈先是一喜:“惜弱……”唤出声了却才忆起今夕是何夕,苦笑道。

“不知王爷所来何事?”

“你与我去接旨吧,接了旨,明日你便走吧……”

026“团圆”(下)

原本还有些胆怯躲闪的包惜弱,眼睛顿时一亮,完颜洪烈则正相反,眼睛里越发暗淡。

“王爷稍等,我去与铁心说一声。”语毕转身便走,完颜洪烈动了一下,对着包惜弱伸出手,但终究是没叫住她。包惜弱进去没多久便出来了,面上喜色更甚,“王爷,咱们走吧。”

完颜洪烈在原地站了片刻,神色越发复杂,但最终点了头:“走吧……”

一路上完颜洪烈走得慢,包惜弱走得快,包惜弱发觉身边没人的时候,也是脸上一红,缓下了脚步等着完颜洪烈。但没多久,完颜洪烈的脚步却愈发的慢,包惜弱的脚步又不自觉的更快,于是方才那一幕便重演了。

最后包惜弱一咬牙,干脆不再停留,而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朝前走了。

无论完颜洪烈如何不舍,如何拖延,这路终归是走到了头。香案已在院子里摆好,传旨的宦官展开圣旨站在香案之后,三叩九拜,恭接圣旨。

“爹。”宣旨的太监已经走了,完颜康见完颜洪烈有些恍惚,拽了一下他的衣角。

“无碍的。”完颜洪烈摇头,“康儿,若是你以后也有了心上人……算了。”

“?”

“康儿比为父有胆魄,有智谋。”完颜洪烈摇了摇头,“自然不会如我一般,过几日便要去南边了,户部还有些事没打理好。我先去衙门,明日……大概也来不及赶回来了,到时候你送送你娘吧。”

“是。”

完颜洪烈拍了拍儿子的肩头,又朝着包惜弱的小院看了一眼——接了旨包惜弱就径自走了——叹了一声离府而去。

完颜洪烈出了门,前几天忙的自己如陀螺一般的完颜康,现在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了。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干脆回到自己的小院练武去。谁知道他刚进了院门,就听见里边正在吵闹着什么,原来是两个仆人正揪着桃儿朝外拖——他的两个侍卫怀恩和乞奴,怀恩现在正帮着看守六怪,乞奴则被完颜康叮嘱监视着包惜弱的小院,所以院子洒扫的工作就交给了内院的普通仆人。

“这是干什么!?”完颜康一皱眉,就算男#宠的地位不高,但也没有这么正大光明的这么欺负他这世子的人的道理吧。真的是仆大欺主了!

“世子,此人身带剧毒,定是图谋不轨!”高个仆人将一个青瓷药瓶交与了完颜康。

完颜康走进房中,将药瓶中的东西倒在了桌上——砒霜。这东西,后世电影小说中虽然烂大街了,但这东西在如今这年月,对普通人来说,确实是最容易弄到的毒物。

“世子,桃儿并非要谋害世子,这东西是我自己吃的啊!”

“胡说!你这样的东西,要死早便死了,怎会原本在楼子里伺候人的时候不想着寻死,到了王府来反而想着死了?”矮个的仆人听桃儿如此说,按住他手臂的手力道顿时家中,直疼得桃儿痛哼一声,脸色惨白。

“你吃这东西干什么?”完颜康把青瓷瓶朝桌上一放问。

“喝砒霜,能让桃儿看着年岁小些。”桃儿一脸苦笑,垂着头。

“呸!毒药难不成还能让人返老还童了?!”

仆人自然是不信,完颜康却是信的,因为砒霜,也即是三氧化二砷的慢性中毒,会影响到人的发育,以及生殖:“他说的是真的,放了他,你们下去吧。”

“世子……”两个仆人还要再劝。

“下去!”

“是。”用观看狐狸精的眼神瞪了一眼桃儿,两个仆人下去了。

“进府来后,这东西你还喝过吗?”桃儿揉着胳膊站直了腰,完颜康一边示意他坐在对面,一边问。

“喝过两次。”

“我不是说过放你走吗,为何还要喝?”

“……”桃儿看了完颜康一眼,低头不说话。

“你以为我骗你?”

“不,自然不是!”

“那又是为何?”

“桃儿不想离开这……这里有吃有穿,而且……不受欺负。”

“桃儿,你还记得自己的原名吗?记得你的家在哪吗?”

“记着叫张辅履。不过,我五岁的时候就被人伢子卖进了楼里。小时候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那你就恢复原本的姓名吧,回来我让管家那给你记个名,便算是王府内的帮工,暂时让你挂着书童的名。”

“世子,您当初买我的银子,够买十个书童了。”

“谁让我是世子呢,寻常书童自然是不要的。”完颜康一笑,站了起来,“好好收拾收拾把,那些伤身的东西也都处理了吧。特别是这些有毒的,小心些,别害了他人。”

张辅履直到看着完颜康进了他自己的房门,方才做回房中——他果真是碰上好人了……

张辅履是个早慧之人,所以方才他也算是对完颜康说了谎,他并非记不得家里,实际上他记得清清楚楚。他爹姓张,也算是当地有些名望的文人,但却有一个毛病——怕老婆。三十好几还没有后代,家中正妻却不准他纳妾,于是张秀才就在外边偷偷包养了一户妾侍。

第二年就有了张辅履。大妇知道了,就在张辅履还没满月的时候,便带着一众家丁仆妇打上了门来,把张辅履还在坐月子的亲娘扔进井里淹死,把张辅履抱回了家,当做自己的儿子。张辅履他爹也不敢声张。

原本,张辅履可能这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亲娘是怎么死的,而是把杀母的大妇认作母亲了。可没想到张辅履四岁的时候,大妇竟然有了。而且十月怀胎,一朝得男!这下大妇怎甘心继续养着别人的儿子。

找了人伢子上门,就把张辅履给卖了。当初什么都不知道的张辅履,哭闹嘶喊之下,那人伢子把这段往事告诉了他。只说他“福薄,倒霉就认命吧”。后来辗转被卖到那种地方,八岁就开始接客,他不想认命,也只能认命了。

他们男孩的价钱,本来就不如女子,更不如那些花魁。且还要自己置办衣服首饰,甚至住房、吃饭,都要给老鸨交饭钱、房钱,用皮肉赚的那点钱,根本就不够花的,甚至很多时候还要反欠钱,跟别说自己赎身了。相比起在那地方的其他男孩来说,张辅履还算是命好的。

他身材本就娇小,皮肤也好,发育得也晚,老鸨也就没朝死里折腾他。其他有那发育早的孩子,十三四岁就被老鸨逼着接客,且什么脏的臭的,都要让他们接,硬生生的折磨死。等到老鸨也看着张辅履不顺眼,要开始让他多接客的时候,他就到王府来了。

那天三个人,完颜康都问了,问他们愿意不愿意留下。那两人都大着胆子说不留,张辅履知道他们是什么心情,他们怕这位赵王世子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张辅履也怕,但在哪不是死?虽然早就不干净了,但让这一个人折腾,总好过让一群人折腾。

没想到,他这却是选对了……

完颜康回房,进了内室就看见欧阳克靠在床上,正看着书。见他进来,头也不抬。

“欧阳公子,这两日住得可好?”

“尚好。”欧阳克合了书,“有堂堂赵王世子侍奉枕席,在下怎能不好?”

完颜康挑眉,欧阳克这个人说他死性不改都是轻的,应该说是死了都不改。忽然感觉累得厉害,完颜康也不再理他,而是坐倒床边,开始脱鞋子,脱外衣。

“世子殿下?”欧阳克莫名其妙,同时忍不住拽了下自己的衣襟——那天晚上的事情,多少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影子的。

“累了,睡觉。”原本还想着回来练武的,但真的是累了,如同不眠不休打了几日夜的仗一般。甚至现在他都懒得再寻其他地方了,干脆利索的脱得只剩里衣,完颜康爬进床里边便闭上了眼睛。

“世子……你不怕……我吗?”欧阳克的手放在了完颜康的xiōng口,故意说得满含深意。

完颜康睁眼,似笑非笑的挑了欧阳克一眼:“有那个牙口,你便来吧。”

“你!嘶!”欧阳克真的想“来”一下完颜康,但是一不留神,舌头的动静有点大,疼得他顿时呲牙咧嘴。暂时让他得意,不过他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无论欧阳克肚子里如何腹诽,完颜康早已经睡着了。却见他睡觉的时候也依然是眉头紧皱,也不知梦中想的是什么……

完颜康这一觉睡得深沉,竟然从在这天躺下开始,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清晨。不过醒来时,完颜康却发现自己的上衣和被子全都不翼而飞,却而代之的是同样一丝#不挂的白驼山少主欧阳克——要不然他模糊间梦到鬼压床呢。

毫不犹豫的把人扔下床,欧阳克“哎哟!”一声惊醒的同时,完颜康正好披上了外袍从他身上跨过。

无视某人的埋怨和调#情,完颜康洗漱完毕,径自出门去了。

两辆马车,十一个人,完颜康将杨家三口、江南六怪,外加郭靖直送出了中都。六怪依旧骂骂咧咧不止,郭靖一直低着头赶马车,看表情像是想着心事。杨家三口那辆车赶车的是穆念慈,昨天看起来还没事的杨铁心,昨天夜里又病倒了。

完颜康也猜过,是不是完颜洪烈做了什么手脚,但他们三个吃的东西,都是包惜弱自己经手的,不可能要病就病一个,而乞奴也没发现有谁进他们的院子。完颜康猜测,这八成是病情反复了——原本之前还是要死的人呢,就算那时候得病的就是心病,现在他有了最好的心药,但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完颜康曾提议在中都找个房子,让杨铁心养好了病才走,但杨铁心却是执拗性子,死活不留,完颜康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送你们到此处,我也要回去了。”

“完颜公子,多谢!”一直低头的郭靖抬起了头,对着完颜康一抱拳。六怪一阵责怪,让郭靖别对这“小金狗”客气。

“康儿……”包吸入撩开了车帘子,完颜康见她手里拿着把小匕首。

“杨夫人,保重!”完颜康算是怕了这位母亲,一拱手,拍马回城去了。待走得远了,他方才拉住马缰,回身看去,那两辆马车也已经动了起来,他们也算是一家团圆了,只愿他们好好团圆下去吧……

轻磕马腹,完颜康回城去了。在他想来,如今私事已毕,他与什么江湖已不再有何关系,却未曾想到,这不过是开了个头而已。

02起7又起事端

完颜康开始和完颜洪烈一起,准备起了出使的各项事宜——家里的事情解决了,同时他也有了职司,不需要继续在家里闷着了。

出使这事看起来简单,就是带着一队人马,从北边的中都,一路到南边的临安(杭州)而已。但这年月,大队人马出行,即便不是打仗,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要计算行程,进而计算出每日休息的地点,计算补充食物和水的地点,还要广搜消息,避开不太平的路段——天灾*频繁,灾民多,啸聚山林的盗匪也多。另还有许多杂七杂八的事情,即便每年都有派遣使者之事,他可以向其他人请教,但这是完颜康第一次带队,该忙的依旧不少。这忙碌的感觉一时间让完颜康有了种重回边关的错觉。

不过也有让他郁闷的地方,比如……欧阳大公子。

“烈日炎炎,世子何苦来去匆匆,不如与我于凉亭中痛饮一番如何?”完颜康刚从外边回来,欧阳克就“飘”到了他的眼前,还是那样一身白衣,轻摇纸扇,从后边看是个偏偏浊世佳公子,从前边看……至少完颜康觉得他就是个欠揍的无赖!

“欧阳公子,在下有公务在身,还请……”

“世子,你为何总是被俗物所牵扯,大好春光,正应该及时行乐。”

“想行乐,那就晚上到我房里来吧。”完颜康无奈一叹。

欧阳克摇啊摇的扇子顿时停了:“世子愿意?”

“不都是做过一次了吗,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完颜康奇怪,他答应欧阳克倒不是他自暴自弃,而是既然欧阳克自己送上门来,而且还不想要善后,那他有何乐而不为呢?

况且,和欧阳克这样的人,才真的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吧。就算他死了,这人也依旧会这么摇着扇子,做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花花大少,不会有什么影响。况且,自己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还能让这采花贼少糟蹋几个良家妇女。

“呃……”

他们俩的的“愿意”大概并非是同一种吧。况且,这位世子答应得也太痛快了,但看他依旧眸正神清,便知道他并非是动了心,而不过是……顺便或者随便而已。

这么一想,欧阳克顿时感觉自尊严重受损!他欧阳克又不是个物件,怎么连半点柔情蜜意,又或甜言蜜语也都吝啬,只是这般急匆匆的“要上#床就上,不想上就快滚蛋”的感觉。

完颜康自然不知欧阳克此时正是恼怒不已,只是见他半天不语也不动,便以为他是默认了:“欧阳公子若是无事,那在下先走一步了。”

谁知还未抬腿,就被欧阳克拉住了衣袖:“风雨凄凄,**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①人家见了意中人都是如此,却为何我见了你,每次都要心中郁郁?”

欧阳克说得情深意重,完颜康却听的冷汗涔涔。

“欧阳公子,你能解释一下吗?我没听懂……”完颜康小时候倒是读过《诗经》,但他挡死背诵的就是囫囵吞枣,为了应付他爹和教书先生的。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东西他早忘得一干二净了。但也不能说他完全不明白这里边的意思,毕竟听欧阳克后一句话,及看他表情便能猜出七八分。

他如此回答,根本就是故意的。

“你!”果然欧阳克险些被气得吐血,手上的力道也送了,完颜康轻松甩开他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径自去了。而欧阳克站在原地,喘了半天方才平复了心情,且在心中大骂完颜康是个不学无术的无赖武夫!

当日完颜康立在桃花中的谪仙形象,也就此完全崩溃,但欧阳克却更不愿放弃了。他绝对不相信,这么一个武夫,他欧阳克都应付不来!只是,到底如何让完颜康动心,他却要好好思量一番了——似完颜康这种的,他确实未曾只求过。谁让完颜康长了一张和内里完全不搭的脸呢,他若长成了五大三粗的粗壮汉子,也就没这许多波折了……

完颜康回到自己房中,刚将确定的最后一段金国内路程画在了地图上,就有仆人来报,说是皇帝宣召,外边正有宫里来的内侍等着呢。

完颜康也未在意,只以为是完颜永济来询问路程的事,便带上地图进宫了。却未曾想,宫完颜永济丝毫未问及路程之事。而完颜康在大殿中所见的,除完颜永济及完颜洪烈外,另有宰相仆散端及其余几名机要大臣。

他们所谈论的关于这次出使的情况,绝对不是完颜康愿意听到的……

先帝章宗在时,虽金国至最盛,但同时章宗朝,黄河数次改道,又有天灾连年,到了今朝,天灾未绝,又添*,金国之内已起了数次兵乱,金之外,西夏一边派出使者以示恭顺,一边又杀害边将劫掠边城,另有蒙古之祸不得不兴重兵镇压。到如今,自宋而来的岁币,占用了金国国用的极大一部分。

正因如此,金国朝堂上的官员分为了主战与主和两派。主战的认为,别人的,总归不如自己的好,况且岁币不过是南宋岁入的一部分,何不全拿来呢?正好以南宋的富庶,来充抵自己的损失。

主和派则认为,此时金国处境风雨飘摇,四面环敌,国内灾害不断,那更该与宋和睦,以免腹背受敌。

如今看来,完颜永济是主战的。

他要完颜康与完颜洪烈做的,就是找南宋的麻烦,足以挑起战端的麻烦!

完颜康只觉得无力,虽然他是以金国之兵抗元,却也是在延续金国的国运。怎么他这个“金奸”如此努力,金人自己却在找死呢?南宋还没联蒙抗金呢,他们自己却跑去捅马蜂窝了……

“康儿。”父子俩回了府,完颜洪烈见完颜康默默不语,从他之前说今生不打宋人,完颜洪烈便知道他是如何想的。他也觉得这也是一个机会,可劝的儿子别那么迂腐,“康儿,你既在金国为将,这事却是免不了的。”

这也是完颜康的另外一个郁闷的事情——完颜洪利也是主战的……

“爹,抛开我自己的想法,为了金国,战端也是不能开的。”

“为何?”

“爹,我们打得起吗?又打得赢吗?”

“康儿,你太危言耸听了,我大金对上南边,虽并非全胜,但终归是胜多于败的。”

“爹,虽然泰和六年②宋人那场北伐是我们胜了,但也是损兵折将,原本这些年我金国便是老将已去,新将未起,领兵之人难觅,这是其一。前两年和蒙古又打了一场,虽不算是精锐尽丧,但能战之士也已去了十之五六,便是对蒙古,我们如今也只能守而不能攻,无兵可调这是其二。且强要与宋开战,那届时必定要从西北调军,但蒙古人又如何可能坐视不理?届时必定腹背受敌,两面开战,这是其三。到时候,是我们自南边取其资材以充国库,还是被宋与蒙古左右夹击,那可真是说不清楚了。”

“……”完颜洪烈虽然也会些武艺,但说到底他是个文官,且还是个大金主义者的文官,他能看清国内的各方形势,但若是被把金国放在中原之上,他就看不清自己的地位了。这话要是别人说的,说不准说话的人就要立刻被他砍了,但既然是完颜康说的,他多少能听进去,也能细想想,“康儿,你这些如何在圣驾面前不说?”

“我若说了,那这次出使就要换人了。”完颜康当时很快就想明白了,这皇帝派他去,根本不是之前说的不知道该如何给他安排官职,干脆放他出去游玩一番,甚至可能将他调回中都,都不是因为朝内两派斗争,因而要更换陕西都统。这就是为了把他调回来对南边用兵的!而出使则是一方面让他亲自到南边看看,毕竟他年轻,就算素有勇名,但陕西那地方和江南的情况完全不同。另外,就是想利用他这个武人的性子,去激一下宋人吧。

“爹,这事您之前到底知道不知道?”完颜康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他回来的时候,完颜洪烈表现得太轻松了,若真是因为政争出于劣势把他调回来的,他不会那么轻松。

“康儿,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如今只是君命臣开疆拓土呢?”

“爹,这次出使我去,但不是引起争夺,却是努力让两国修好的。回来要是让我带兵去打仗,那我就把自己的腿敲断。”完颜康起身,满心抑郁的走了。刚送走了不省事的亲生爹娘,刚清闲了没有两日,这个爹却也给他找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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