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天歌 - xp1024.com
《射天歌》


画外音

“爹,你见过黑光吗?”

“黑光?什么黑光?”

“就是黑色的光。”

“你见过?”

“我也没见过,但我听过。”

“听过?”

“是的,听过。每当夜幕降临,四周一片漆黑,我的左耳就会像蟋蟀一样叫起来,这时,额头后面,就像戏台一样热闹。”

“戏台上,都有什么?”

“很多很多。见过的人,没见过的人;去过的地方,没去过的地方。”

第一章 水晶头骨1

1

大西洋的海水轻轻地拍打着布列塔尼半岛的岩石海岸,海面上滋生起阵阵薄雾,在月色下如同中国蚕丝编织的轻纱,袅娜着向卡纳克镇飘去。轻纱拂过一块块竖立的白色巨石,与这些笨拙的石头耳鬓厮磨,卿卿我我,似乎有说不尽的话语要倾诉。巨石表面打磨光滑,如一面面立体的哈哈镜反射着月光,在潮湿的薄雾浸润下,晃起一道道奶白色的光波互送情絮。

登上巨石中间的一座古老磨房,俯视环顾,便会发现这一块块巨石排列成一幅长有双翅的长蛇,犹如考古学家复原的翼龙,但这条巨石排成的翼龙显然要比博物馆里的翼龙化石要大得多,诺大一个卡纳克镇,几乎都要被这翼龙石阵占满了。翼龙从欧洲腹地飞来,正张着大嘴准备进入大西洋。古老的磨房,就位于翼龙两翅间的脊背上,在房顶上俯视月色薄雾下的巨石群,就像《尼尔斯骑鹅历险记》里面骑在天鹅背上的尼尔斯一样在空中飞翔,感受到一阵阵迎面扑来的海水腥味。

安娜坐在磨房顶上,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双臂,微风轻轻地撩起她宽大的裙袖。安娜闭着眼睛,开心地喊道:“爸爸,我好像听到有一朵朵白云从心中穿过。”

让·雅克·拉格朗日看着身旁沉浸于童话世界里的女儿,脸上飘过一丝悲凉的凄意,他盘膝坐了下来,把手放在女儿的肩膀上,温柔地说:“是的,有云从心中穿过,因为我们的心,是蓝色的天空。”

第一章 水晶头骨2

2

极目远望,格夫尔林尼斯岛与羽蛇石阵遥相呼应,犹如一颗墨绿色的宝珠。此时,一柱灯光从外海拐入海湾,正慢慢地向小岛靠近。这是一艘橡皮汽艇,艇上坐着七八个人,全都穿着黑色的短衫和长裤,除一个戴着眼镜的络腮胡子和一个棕发女子外,其他人都肩挂mp28冲锋枪。

汽艇靠岸,留了两人看守船只,其他人都头戴矿工头盔,背上帆布登山包,跟随络腮胡子往小岛深处走去。

这是一个没有人居住的荒岛,林木茂盛,杂草丛生,没有人行走的道路。但背着考古工具包的棕发女子却似乎很熟悉这里的环境,她带着众人,顺着没过脚踝的草丛上隐隐约约的荧光石粉,七拐八拐地钻进了丛林。月光透过树梢筛了下来,星星点点,像一群蝴蝶在追逐嬉戏,不时有夜宿枝头的鸟儿被惊醒,扑棱棱地尖叫着急速逃离。络腮胡子听到鸟叫,嘴里咕噜着什么,似乎有些担忧,不满地命令随从的汉子们动作轻些。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树木渐渐稀少,不时地散落着几块数吨重的巨石,和羽蛇阵里的石头一样被打磨的非常光滑,在月色下如一块块不规则的立体魔镜。

“到了!”棕发女子停下脚步,按亮头灯,刷白的光柱对着前方的斜坡晃了一个圆,然后在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处停了下来。其他人的头灯也亮了起来,六道灯柱全都打向洞口,洞口极小,只能让一个成人猫腰进去。洞口前面摊着翻挖的泥土,泥土间掺杂的茅草已经开始腐烂发霉。

棕发女子正准备进洞,忽然被络腮胡子拉住了:“停下,埃伦娜!”

“怎么啦,海因?”

络腮胡子没答话,从背包里拿出备用手电,往前几步,在洞口的泥土处蹲了下来,认真地比照着泥土上印着的几行脚印,沉吟了一会儿说:“有人最近来过。新的鞋印和旧鞋印中的大鞋印大小一样,虽然,鞋子不是同一个款式,但外围轮廓大小一致。”

“你的意思是说……”棕发女子走上前去,在络腮胡子身旁猫腰观察地上的鞋印,“没错,是他!该死的拉格朗日!”

“你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络腮胡子冷不丁地问道。

棕发女子感到脊背窜上一股寒意,不安地解释道:“对不起,海因,我不在现场,他喝醉后我就离开了。具体的事情,要问亨特。”

络腮胡子站起来,用手电指着棕发女子的脸,阴沉地责问:“你才是行动的负责人,为什么不严格执行命令?”

“哦!海因——”棕发女子用没拿手电的左手挡住射向眼睛的灯光,“他可是——,哦,你知道,我们做了很多年的夫妻。”

“你真的把他当成了丈夫?”络腮胡子压低了声音,粗喘着问,沉默了会儿又摇头叹道,“埃伦娜,你太让我失望了!你背叛了你的誓言。”

“没有!”棕发女子坚决否认,“为了重建帝国,我愿意牺牲一切,就算死也在所不惜!”

“你没做到!”

“我做到了。”

“可你没在现场监督和验证——”络腮胡子顿了顿,加重语气道,“他的死!”

棕发女子顿时颓然,无力地答:“我做不到——”

“朗姆!”络腮胡子大声叫道,“把她捆起来!”

“得令!”后面的一个男子急忙应道,利索地拿出根绳子将棕发女子的手结结实实地反绑了起来。

“你拉着绳子,跟着她走。”等朗姆绑好绳子,络腮胡子挥舞着手枪命令道。

朗姆不乐意了,但看着络腮胡子不可置辩的眼神,只好嘀咕了一声,粗鲁地推了一下五花大绑的埃伦娜:“快走!”

“海因!你要相信我!”埃伦娜扭头朝络腮胡子乞求道。

“少废话!”络腮胡子无情地呵斥,又对其他人命令,“都准备好,一起进去。”

“等等,海因!”埃伦娜又喊了起来,“你忘了放动物了。”

“哼!”朗姆又推了一下埃伦娜,嘲笑道,“有你这只小兔子,还用得着放动物么?”

“严肃点,朗姆!”络腮胡子喝止,并命令道,“施泰因,先把你的鸽子放进去。”

“是的,希姆莱。”施泰因应道,放下背包,从一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只活鸽子来。鸽子的羽毛上洒着白色的荧光粉,腿上绑着一支竹哨,还栓着一条细细的棉线。他越过众人,来到黑黝黝的洞口蹲下,用头灯往前晃了几晃,狭长的甬道斜斜地往下走去,很深,似乎望不到头。施泰因关掉头灯,将手里捧着的鸽子往甬道深处扔去,鸽子扑打着翅膀,扇起一团摇摆的荧光在黑色的甬道里漂浮,刺耳的哨声在两壁的撞击下荡漾着传出,带着些许惊吓的颤抖。

施泰因将手指套进棉线另一头的指环,开了头灯,注视着指环上的一个小卷轴。棉线从卷轴的开口出来,每带动卷轴转一圈,便会拨动侧边标着数码的转轮往前一格,就像机械手表显示日期的小窗口一样,显示着被抽出的线的长度。当卷轴的读数转到34567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又猛地往前转了几圈,然后停住,接下来又慢慢地转动。施泰因屏住呼吸,等转轮再次停下后,用手指捏住转轴的小摇把反向摇了摇,感受到一股不小的阻力,便停止摇动,将摇把按下,弹出的小扣环将摇把死死地锁住了。

“怎么样?”络腮胡子问。

“等等,上钩了。等鸽子腹下的胶囊化解,氰化钾的毒性很快就能发作。”

月光像流水一样倾泻下来,把每个人都浸泡起来。所有人都关掉了头灯,静静地站在那里,尽力放松,好像怕自己的呼吸声惊动了甬道里头吞下鸽子的怪物。

好漫长的夜啊!

施泰因的手指突然抖了起来。

刚开始是有些节律的抖动,慢慢地便乱了起来,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急,迫使施泰因也跟着忽前忽后舞动起长臂,继而在苍白的月色下整个人都舞动起来。甬道里传来呼呼的声音,紧接着急箭般射出几团麻雀大小的黑影,还没等施泰因转过身来,洞口便冲出一股黑色的洪流,瞬间将他掀翻在地。众人急忙趴在地上,躲避黑色洪流的冲击。过了好几分钟,洪流才慢慢地化为稀稀疏疏的黑影,翩翩地扇着黑色的翅膀往月色下的树林飞去。

第一章 水晶头骨3

3

遥望月光下的格夫尔林尼斯岛上空腾起一团黑雾,看着它慢慢地散开栖落于树林的黑影之中,让·雅克·拉格朗日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安娜,我们该下去了。”

“可是,爸爸,天鹅它不停下来呀!”安娜依旧闭着眼睛张开手臂挥舞。

拉格朗日伸开两手握住女儿的手臂,轻轻地把它们按了下来,然后再紧紧地把女儿抱住,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停下来了,宝贝,我们飞得太久了,天鹅也需要休息。”

“哦——那好吧。”虽然有些不舍,但安娜还是懂事地听从爸爸的话,也许她真的担心天鹅太累了。

拉格朗日把女儿举起来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让她骑着自己的脖子:“安娜,准备好了,我们骑马回家喽。”

“不,我不想回家。妈妈又会让人把你捆起来扔海里的。”

“哦!安娜——”拉格朗日痛苦地呻吟起来,“对不起,我总是忘了。”

“爸爸——”

“嗯?”

“妈妈为什么要把你扔大海里呢?”

“哦,妈妈是在和爸爸玩一个游戏,她想试试爸爸能不能绑着从海里游回来。”

“那——我打电话叫约瑟夫叔叔来救你,是不是做错了呢?”

“不,你做得对,安娜,事实上,爸爸并不会游泳。”

“难道妈妈不知道你不会游泳吗?”

拉格朗日沉默了片刻:“我猜,她可能不知道,因为我们不是一起长大的。”

“那她为什么还要把你扔海里?”

“因为爸爸从小在海边长大,她可能觉得,我应该会游泳吧!”

“这游戏不好玩,你说呢,爸爸?这太危险了。”

“是的,太危险了。”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呢?”

“接下来,我们去——”拉格朗日驮着女儿回到了地面,来到停在磨房门口的汽车前,惆怅地望了望远方,“我们要和妈妈捉迷藏,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只有妈妈酒醒了之后才能想起的地方。”

“妈妈也喝醉了吗?”

“是的,她喝醉了,很醉很醉。”

第一章 水晶头骨4

4

风清月朗,四下里又恢复了平静。

络腮胡子最先抬起了头,他听了听,再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已经安全,才放心地翻身坐了起来。他伸腿踢了踢旁边的朗姆:“起来了,朗姆,看看施泰因怎么样?”

朗姆依旧趴在地上,两腿像水波一样颤动,没有回应络腮胡子的话。

络腮胡子气得站了起来,狠狠地踢了朗姆两脚:“该死的朗姆,你的勇气都到哪儿去啦?”

“别怪他,希姆莱,我没事儿。”施泰因摇摇头爬了起来,“是蝙蝠,我早该想到的。是我的错。”

“妈的,可真是魔鬼的兄弟!”另一个队员也坐了起来,愤愤地骂道。

“别瞎说,瓦格纳,把你包里的鸽子再放进去。”施泰因整了整衣服,拧亮了头灯。

第二只鸽子放进甬道过后,飞到前一只鸽子差不多的距离,也停了下来,过了不久便在施泰因发出的哨声下飞了出来。

“好了,进去吧。”施泰因松了一口气。

络腮胡子还是令朗姆押着埃伦娜走在前面,自己再和其他人跟在后面猫腰钻进甬道。

走过狭窄而悠长的甬道,地势突然落了下去,眼前豁然开朗起来,脚下是一个圆形的古罗马剧场,当然不再是露天的。一级一级的石阶次第而下,中央是一个约莫一百平方米的圆形舞台。灯光照去,只见一条长着翅膀的巨蛇从舞台中央腾空跃起,仰头吐出长长的舌头,舌头如一面镜子,散发着苍白的光芒,狰狞而又诡异。络腮胡子等人大叫一声,扭头拔腿逃跑。

“海因,那是雕像,不是真的!”埃伦娜喊道。

众人自然不信,但见埃伦娜并没有跟上来,脑后也似乎没有巨蛇呼出的凉风,络腮胡子首先停下了脚步。

“那是雕像,不信,你们可以用枪射击一下试试。”见络腮胡子停了下来,埃伦娜朝他喊道。

大家这才想起每个人手里都握着把枪,胆子又壮了起来,见埃伦娜泰然自若的样子,虽然知道她以前来过了解情况,依然觉得有些懊恼——毕竟,几个平时雄赳赳的大男人,在一个被绑着的女人面前露出张皇失措的丑态,不是一件光荣的事儿。为了挽回些面子,络腮胡子带头转身回来,认真看了看那巨蛇,果然依旧竖在那里没有动静。再看巨蛇舌头上的光,原来半球形穹顶上的南侧有三条短小的狭缝,一条在正中央,另两条则对称地分居两旁,此时半圆形的月亮正好路过正中央的狭缝,月光透射下来,落在巨蛇吐出的舌头上。

“我觉得事情有些邪门。”负责押解埃伦娜的朗姆质疑道,“如果那是石头雕像,那第一个鸽子是被谁吃的?石头会吃鸽子?”

这一说,络腮胡子又停下了准备往前试探的脚步,他踌躇了一会儿,终于咬了咬牙,对着蛇头开了一枪,“砰——”,枪声显得格外宏亮,振得人耳膜有点刺痛。子弹在蛇头擦起一道火花,被侧偏着反弹了出去。

“怪了!”施泰因皱起眉头疑惑地问,“那第一只鸽子是怎么回事呢?”

“嘿——”埃伦娜苦笑道,“你们看石像的脚下,那才是真正的蛇,它已经死了。”

众人这才顶着头灯往石像脚下望去,果然有一条扭曲的巨蟒,好像被什么抽打过一样,全身都是血肉模糊的伤口。再看看周围的石阶,到处都是被打碎的石头雕像碎片,一片狼藉。沿着巨蛇雕像的身子往上,一直到雕像的翅膀都沾满了血迹。再往上看,头顶弯弯的穹顶也画着一道道血痕。可以推想,那条巨蟒原本盘缠在雕像的翅膀上,一口吞下了飞来的鸽子,却不曾想这是个剧毒的诱饵,毒性发作的时候禁不住腾挪扑打,将栖息在穹顶的蝙蝠全都赶了出来。目睹巨蛇惨烈的死状,这些平时杀人如麻的汉子也觉得有些反胃。

“既然有蟒蛇在这里守着,那水晶头骨,也应该还在。”埃伦娜对络腮胡子说道,似乎有些欣慰。

“你们以前来这里的时候,难道没有蟒蛇吗?”络腮胡子质疑道。

“洞口是我们挖出来的,那时当然没有什么活的东西。除了端端正正摆着的许多雕像,什么都没有,没有蟒蛇,没有蝙蝠,连蚯蚓和蟑螂都没有,干净得一尘不染。”

“那倒也是。”施泰因点点头,“那些动物,都是洞口挖开后进来的。”

“糟了!”瓦格纳嚷起来,“那水晶头骨,不也被这条蛇打碎了吗?”

“啊——”络腮胡子心疼地尖叫起来。

“不会的。”埃伦娜平静地说,“那水晶头骨不在这里。”

“什么?”络腮胡子大吃一惊,恼羞成怒地喝道,“那你带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海因!”埃伦娜显得颇为失望,她苦涩地干笑两声,幽怨地道,“这里只是这个地下迷宫的大堂。底下的舞台四周,一共有四个相对的石门,每个门后面都有一条通道,每条通道又分出七条小通道,一共有二十八条小通道。每条小通道都走向一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有不同的摆设和浮雕。房间的后门,是一条水沟,这条水沟将所有的房间后门都连起来,好像一个大圆。那水晶头骨,就在其中一个房间里。所以,我敢肯定它们没有被打碎。”

络腮胡子尴尬地拍了拍头盔,立马换了一副欢快的口气说道:“噢,埃伦娜,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嗯,真的,该死,我错怪你了。你没有忘记我们的誓言,你是未来帝国的英雄和功臣。朗姆,该死!还不帮埃伦娜把绳子解开!你是怎么对待我们的英雄的?看我不把你的猪手打断。”

第一章 水晶头骨5

5

埃伦娜带着众人来到圆形剧场最下面的舞台上,死去的巨蟒蜷曲着身子躺在巨蛇雕像跟前,瞪着翻白的黑色小眼珠,张开的大嘴露着黄褐色的锋利尖牙,似乎死不瞑目。众人尽量忍住不看它,但脊背依然不由自主地冒出冷汗。

埃伦娜抬头看看巨蛇雕像的红信子所吐出的方向,走到它所指方向的围栏石阶旁猫腰蹲了下来,原来这里有一扇小小的石门。石门上雕刻着一幅星座图,星座图下面是一座山的浮雕,山上有一只狼首蛇身抓着圆规模样工具的怪物,两旁则是枞树和白云之类的装饰图案。埃伦娜从背包里挑出一块黑色的三角形磁石,将它印在怪物手上抓着的圆规模样的工具上,恰好不多不少地盖了上去。埃伦娜一边念着口诀,一边忽左忽右地转动三角形磁石,随后便听到石门向一侧移动的“轰隆隆”的滚动声,露出一条幽深的拱形隧道,隧道的天顶和两壁都由光滑的花岗岩巨石砌成,地面则铺着四方形的玄武岩石板。

“科尔!你在门口看着。”络腮胡子朝一直不吭声的队员喊道,又对其他队员道,“你们三个跟我和埃伦娜一起进去。”

“就我一个人留在这吗?”科尔看了看横躺着的巨蟒,有些不情愿地说,“你们需要那么多人进去吗?”

“少废话,没听埃伦娜说每个石门后面有七条小通道,每条小通道都连着一个房间吗?”络腮胡子不耐烦回应道。

“哈哈,科尔!你就好好陪陪这位躺着的美女蛇吧。”朗姆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这不公平!为什么留下的不是朗姆。”科尔不满地嘟囔。

“走吧!”络腮胡子没有搭理他,率先一头钻进了甬道。其他人也随着鱼贯而入,朗姆走在最后面,还不忘得意地朝科尔做鬼脸。

里面的甬道不算狭小,能容得下两人并排直腰行走,和外面圆形剧场逐步往下到底不一样,里面的甬道是一级一级台阶往上走。走到第七级台阶的时候,甬道的右侧出现了第一条岔道。埃伦娜停了下来,对络腮胡子说:“海因,我们还是分头寻找吧。”

“嗯哼,为什么?难道你不记得当初是在哪一个房间发现水晶头骨的吗?”络腮胡子有些怀疑地问。

“不,水晶头骨的房间是不固定的。”

“什么?不固定?”朗姆夸张地尖叫起来,“难道那头骨还会自己走路?那石门可是关着的,谁会来搬动那些头骨?”

“头骨是不会自己走动,但摆放它的桌子会走动。”

“桌子会走动?”络腮胡子盯着埃伦娜的脸,“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埃伦娜?”

“嗯,看来我还是有必要简单解释一下。”埃伦娜叹了口气,“这座建筑,是新石器时代留下来的,是为了推算季节建的天文台。当时的人还没有发现日出日落的位置会在南北两个边界之内来回,他们通过月相变化来记录日子和推算季节。但是,月相的变化周期和太阳的回归周期不同步也不统一,对季节的辨认,还需要天上的星座作为参考,因为每天同一时刻位于头顶的星座是不一样的。他们将每一天月亮在天顶时所处的星座位置作为记号,作为月亮居住的房间,就可以同时知道季节和月日。月相的变化周期是295天,但第一天或最后一天,月亮正处于太阳和地球之间的连线上,这两天是看不到月亮的,他们就用接近的28来标记月亮的房间。28是4的7倍,恰好可以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来帮助记忆。这里东南西北的四个石门,每个石门后有七个房间。中央那个圆形的舞台,就代表看不到月亮的那个晚上。之所以有巨蛇雕像,是因为月亮在星座间穿行的轨迹是弯弯曲曲的,就像蛇爬行的轨迹。卡纳克镇的羽蛇阵,就是月亮的运行轨道,每一块巨石代表一个星座。这座地下迷宫的所有房间,都各自在一个圆形台阶上,房间的中央是一个活动的阀门。每当月亮走在一个星座上,对应房间的阀门就会打开,摆放水晶头骨的石头桌子就会从下面升起来。”

“难道这石板底下,还真有地狱的魔鬼负责抬桌子?”朗姆听得眼珠子都直了起来,看着脚下的石板全身发毛。

“不!”施泰因摇头,“大萧条之前,我是设计教堂鸣钟的工程师。根据我个人的推测,这座地下迷宫的下方,有一套复杂的齿轮组合。摆放水晶头骨的桌子下面有衡木支撑,衡木上有齿轮孔,可以随着齿轮的滚动平移和升降。它按照一定的速度转动,和月亮天空视运动轨迹的进程同步,每一天都出现在对应的房间里。不过,这样的设计,很费心思啊!”

“哼哼。”一旁的瓦格纳冷笑起来,“在大萧条之前,我是个火车司机。我知道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任何机械的运转都要有动力推动。请问工程师先生,你的这么复杂的齿轮组合,是靠什么动力带动的?”

“呃——”施泰因顿了顿猜测道,“也许是海水洋流吧?你知道这里可是海岛。当初他们把地下迷宫建在这里,而不和羽蛇阵建在一起,应该是有原因的。”

“嘿!那你的齿轮,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呢?你要知道,这可是高卢人留下来的,那可是古罗马的凯撒大帝还没出生之前呐,恐怕再好的木头也腐烂了吧。难道,这齿轮也是石头打造的,而且海水的洋流还能把它推动?”

“这——”施泰因无话可说了。

“好吧,别争了!正是因为这里隐藏着巨大的奥秘,所以我们才来到这里。”络腮胡子打断了他们的争论,转而继续问埃伦娜,“你既然能正确地打开这道石门,难道会不知道今天这水晶头骨会出现在哪一个房间?”

“海因,你要知道,我不是专业人士,我也只是听拉格朗日的介绍才知道的。他当时告诉我,那巨蛇雕像的蛇头是会转动的,它的舌头所指的方向,就是水晶头骨所在的石门,所以我能找到正确的石门。可是,我不懂天文学,看不懂石门上的古代星座图,它和我们熟悉的黄道十二宫不一样,它一共有二十八个星座,每个石门各有七个。”

“那就别浪费时间了,反正也只有七个房间,赶紧分头找吧。按先后顺序,朗姆,你胆子小,负责第一个,瓦格纳第二个,施泰因第三还有第四,埃伦娜第五,我负责剩下两个。”络腮胡子分工道,“立马行动。”

第一章 水晶头骨6

6

走到第五个岔道口的时候,只剩下埃伦娜和络腮胡子两个人了,埃伦娜望了望黝黑的岔道口,有些迟疑地道:“海因——”

“怎么啦?”

“有些话,我想,我还是该跟你说。”

“什么话?”

“你是不是一定要找到水晶头骨,即使会死也在所不惜?”

“你什么意思?”

埃伦娜长叹了一口气,无力地靠在石壁上说:“拉格朗日跟我说,这里的每一个房间其实都是一个陷阱。只有水晶头骨出现的房间,才能将陷阱的机关关闭。如果没有选对房间,一踏进去就会掉进陷阱里,每一个陷阱都各有可怕的毒物。它们不会让人死亡,甚至永远也死不了,但是,它们会每天都噬咬人肉,或者钻进肠胃里吸血,等等之类,堪比地狱的酷刑。刚才有他们跟着,我不方便跟你说。现在,你,真的要去冒这个险吗?”

络腮胡子听得毛骨悚然,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才问:“不能避开陷阱吗?比如,用背包?”

“不行!”埃伦娜摇摇头,“那房间里好像有什么仪器,或者说是幽灵,它能分辨出人来,只有人进去才会打开陷阱。扔其它东西进去,它没有反应,你不能确定它到底是不是有水晶头骨的房间。”

络腮胡子掉头躲开埃伦娜的目光,伸出左脚不停在石板上来回搓动,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猛地跺了跺脚,用眼睛直视埃伦娜的眼说:“埃伦娜,你是我唯一的爱人,也是我最亲的亲人,我所有的一切你都最了解,也最理解我。你也知道,我从小就梦想自己能成为在地球上呼风唤雨的英雄。可是,我一直都被人嘲笑,除了你,连我自己的父亲也不理解。上次大战,帝国战败,我退伍回到家乡,他居然让我去学养鸡!你说,这可不可笑?养鸡!去他妈的公鸡和母鸡!我要的是拥有整个世界!……埃伦娜,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在**掌握国家和世界的权力之前,在**的重要职位上站稳脚跟。人必有一死,与其做一台造粪机器混过一生,不如把生命投入轰轰烈烈的战斗之中。我知道这是残酷的赌博,可是,我没有退路!”

“那,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埃伦娜的眼神充满期待。

“说。”

“为了实现你的梦想,你安排我和拉格朗日结婚,我不后悔,因为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你把我从恶狼似的继父那里救出来,让我继续上学,还住在你的家里,不顾别人的闲言碎语,我得还你。但我怀念那个时候的你,一个善良、正直、勇敢的农场技术员。”

“埃伦娜!战争会改变人的一生,它会让你对人生和世界有新的看法。”

“我没上过战场,我不懂战争。但我爱你,从前爱,现在也爱,即使你改变了很多,变得让我适应不过来。我对你的爱一如既往的热烈!我有一个愿望,请求你能和我一起去看房间,活,活在一起;死,死在一起;折磨,也一起共同承受。”

“嗯,当然。”络腮胡子抱住埃伦娜的腰,“不过,我们稍等一会儿,等等他们的结果。”

这时,从最近的岔道里传来施泰因歇斯底里的惨叫:“希姆莱——救我,哦——,上帝——哦——,妈妈——”

埃伦娜脸色刷白,全身颤抖,络腮胡子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唇道:“瓦格纳和朗姆都没有出来,估计也是同样的结果,愿上帝保佑他们。埃伦娜,别忘了,我们还有三张牌。已经有三个危险消除了,等他们的声音下去了,再把那三张牌叫来,就算全都赔了,那剩下的最后一个,就是正确答案。”

“我——,我听你的。”

络腮胡子把嘴俯了下来,埃伦娜将唇迎了上去。在施泰因的惨叫声中,两人似乎很多年很多年没有见面的情人,在富丽堂皇的酒店突然偶遇……

第二章 天书1

1

中国东南,武夷山脉与九连山脉双龙交尾,搅腾起座座起伏的山峦,其中一座圆锥形的大山在汹涌的山涛中鹤立鸡群,傲视群峰,因为形如当地居民蒸饭用的木桶——饭甑,故而此山也就被唤作“项山甑”。“项”在当地居民的话里,读作“hang”,入声,是“起来”之意。

项山甑四周虽是山地,却是将东江、韩江与赣江三大河运网络牵连起来的陆上枢纽,其西北流出罗珊河奔向赣江的支流贡水,西南山麓是东江源头的长宁水,东南一侧的河流却向韩江的支流汀江流去。在没有汽车的年月,河运就是大宗货物的高效通路。三大水系的船运货物,靠岸后由骡马或挑夫转运,在这里实现交接,故这里虽是山地,却也是个物产与文化交汇之地。由这枢纽联结起来的三大水系,其上游山区,居民均操同一种语言,外人称之为“客家话”,因为讲这一种语言的族群自称“客家”。

耶诞纪元1930年的某月某日,项山甑山脚下的一个村子里,来了一高一矮的两个男子,矮个子还是个小年轻,高个子则正值壮年。他们绕过这里独具特色的围龙屋民居,直奔不远处的高地上一座堡垒似的的土楼。

土楼的业主叫“尿桶伯公”,据说年少时父赌母病,家里时常揭不开锅,有一日,七八岁的他看见尿桶边上有掉落的饭团,伸手捡起就吃,一丝迟疑都没有,于是被人笑作“尿桶牯”。“牯”,是当地没文化的人家称呼男子的后缀。时间一长,“尿桶牯”的真名也被众人忘了,只知道他姓谭,什么时候他的父母没了,什么时候他离开了村庄,人们也没有什么印象。这样过了很多年很多年,一个衣着光鲜的老头带着一队挑着担子的人来到这偏僻的山村,担子挑进围龙屋的祖堂一并揭开,竟然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元。几句简单的自我介绍和其他老头老太的确认,原来他就是早已被人遗忘的“尿桶牯”。窘迫的村人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突然衣锦还乡的族人,因为没有一个人能记得起他的名字。还是“尿桶牯”大度,他说年长的还是叫他“尿桶牯”好了,年轻的就叫他“尿桶伯”或“尿桶叔”,再年小的就叫“尿桶叔公”或“尿桶伯公”。年老的“尿桶牯”分发了一些银元给村人之后,重修了父母的坟地,再建了一座堡垒式的大屋,余下的钱就到处买房产和田产,成了本县最大的地主,“尿桶伯公”的名号也在周围乡县广传了开来。办完这些之后,“尿桶伯公”将所有的一切交由一个管家打理,随后又像当年离开家乡时一样不见了踪影。

一高一矮的男子来到“尿桶伯公”的土楼前,门口打杂的小老头问他们找谁,得知他们要找管事的人后便领他们进了堂屋,朝坐在一张桌子前写字的年轻人说:“这两个人说是来找当家的。”

年轻人慢慢地抬起头来,眼光看到高个子时略微有些惊讶,本地的男子大都一米六出头,女子则一米五左右,而眼前这个高个子目测起码在一米八以上,兀地戳在眼前,就好像小人国里闯来了一位巨人。但年轻人苍白瘦削的脸只是略微闪过一丝浮波,缓缓地吐出几个毫无音色变化的字:“当家的不在。”

来客中的矮个子哈哈地笑了一声:“我知道当家的不在,我是专门来找你公明兄的。”

年轻人看了矮个子一眼,没有回话。

“我做个自我介绍吧。”矮个子大咧咧地拿了一张板凳,先请高个子坐下,然后自己也坐下来,“我是胡波,和令兄本元是梅县广益中学的同学。本元兄英年早逝,小弟我公务在身,没能前往送行,深表愧疚。”

年轻人脸颊抖了一下,并不回话,只是拿眼看高个子。高个子也不开腔,一边捞起衣角扇凉,一边对着年轻人和善地微笑。

第二章 天书2

2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雷振天雷司令。”

矮个子的话说完,高个子才起身往前几步,把手伸向年轻人:“在下雷振天,今天特意来拜访公明兄。”

年轻人起身欠了欠腰,却并不伸手,木然地回应道:“不敢称兄。当家的不在,两位大王有什么吩咐,我能做到的,会尽力去办。大的事情,我也做不了主。”

自称胡波的矮个子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在公明兄的眼里,我们两个是落草为寇的山大王。好吧,山大王就山大王吧。不过,我们今天来,可不是来劫寨的,更不是来要钱要粮的。要钱要粮,用不着我们来催。”

年轻人点点头,表示知道。

胡波继续说:“我们今天是来做调查的,准确地说,是雷司令做调查,我当翻译。”

“调查?”年轻人看了矮个子一眼,不急不慢地答道,“我们的田产房产,朝廷都有造册,不管是你们还是别的朝廷,都按规定缴纳赋税,从不隐瞒,也不拖欠。”

“公明兄误会了。”胡波解释道,“调查家产,用不着我们两个山大王来吧?”

年轻人又不说话了。

“雷司令是想了解一下普通人家的生活情况,比如主要的收入来源是什么,又有哪些地方要支出。一家几口,大概要多少收入才能维持基本的生活。小孩子的教育情况怎么样,如果一个家庭要送孩子上学,要占家庭开支多少。大概就是这些。”

年轻人头一偏,看了看胡波,又看了看雷振天,似乎有些不信。

“我们要了解的就是这些。这些活生生的东西,是税收档案里面看不到的。”胡波摊摊双手。

“你也是本地人,也是有田产店铺人家的子弟,我知道的,你都知道。”

“没错,我是本地人,可我对县里经济方面的事务,不太熟悉。”胡波慷慨激昂地演说起来,越说越激动。

年轻人并不为其所动,依旧冷冷地坐着,目无表情。

“公明兄,这样说吧。”雷振天开腔了,“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我们今天呢,是想请你做我们的老师。你是这个县里最大地主的管家,经常到各种各样的人家去收账什么的,对县里面的货物往来也最有发言权,有什么产出,又大多买些什么东西,从哪里贩东西,又卖到那里去,什么东西赚钱,什么东西不赚钱。这些,你都比我们清楚。我敢说,就是你们当家的,或者是各条来路的官员,也未必有你这么清楚。你是这个县里的活账本,活地图,活课本。我今天来,是特意向你这个老师来请教的。”

年轻人不吭声,上上下下认真地打量了雷振天几回,点点头道:“你不是一般的大王,宋江也做不到你这样,倒有点像刘备。”

听了胡波的翻译过后,雷振天爽朗地笑了起来;“我不是什么大王,也不是什么宋江,更不稀罕做什么刘备。我雷振天就是雷振天!我今天是你的学生,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你不用叫我什么大王,或者别的什么,你是我的老师嘛!可我年纪比你大些,叫小雷也不合适,是吧,就喊我老雷吧!”

年轻人严肃地点点头:“好吧,老雷,我也就不客气了。你也不要叫我什么老师,我没读过书,做不了教书先生。我姓黎,你就叫我小黎吧。”

“还是折中一下好,喊你小黎老师。”雷振天笑着再次伸出大手。

年轻人这次伸出了瘦而有力的手接住高个子的大手。

“哎——”胡波看了看桌面上的账簿,似乎不经意地问道,“公明兄,你不是说没读过书吗,怎么会写字做账?这不是外国字吗?”

年轻人看也没看,不以为然地答道:“这是哀佬话里的天书,当家的就是听说我会写这种字,才叫我来帮他做账的。”

“你居然懂哀佬话?”胡波故作惊讶地说,“还认得天书?”

“我说话晚,人家都以为我是傻子。每年八月十五,村里的妇女都找我写天书。她们每年唱来唱去,翻来覆去都是哪些话,听得多了,也就认了几个天书文。我傻,家父不想浪费钱送我上学堂。长大后赶骡子贩货,不认字,只好用天书文记账,正好被当家的看到了,说这样的账不怕被人偷看,就叫我帮他做。”

“哦,是这样,怪不得上学时本元兄没说起过你。”胡波恍然大悟的样子,“这样也好,能认得天书,公明兄也是因祸得福了。”

第二章 天书3

3

太阳从对面有一座石塔的山梁背后跳了出来,红通通地照在刚走出房门的雷振天脸上,把他的脸也照得红了起来。他来到小土坪的空地上,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摸出烟袋,捻出一小撮烟丝,放在右手拿着的一张巴掌大的黄纸片上,熟练地卷成一个小喇叭,放在唇边,用舌头舔了舔烟卷便咬住了,腾出两手划了根火柴,点燃烟卷,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住,深深地吸了一口,饶有兴致地欣赏这小小的山城。

这是一条狭长的河谷。河谷东边是南北走向的武夷山脉西侧,山势一路起伏下降,到这里已经是低矮的丘陵。雷振天的脚下也是一座小土岗,身后跟着越来越高的绵延山岭,那是九连山脉的支序。河水从西北方向蜿蜒而出,在遇到武夷山脉余绪的阻挡后偏折向南,形成一个相对开阔的冲积盆地,县城便建在那里。河水在城墙的东边稍微绕了一下继续南流,接着又被雷振天所处的向东凸出的小土岗拦住,拐了一个马蹄形小湾又往南奔去,隐没在武夷山脉与九连山脉相互交错的群山当中。

河谷两边的矮山都是光秃秃的,裸露着红色的土壤,偶尔点缀着些绿色,那是当地居民种植的黄豆、花生或番薯之类的叶苗。虽然太阳刚刚出来,河谷里已经很热闹了,农民们在泛着红色晨阳的水田里忙碌着,有的在吆喝着黄牛或水牛犁地,有的还在收割黄熟的水稻,有的却已忙着插下绿色的禾苗了。孩子们不时地在大人的使唤下忙这忙那,喊叫着跑来跑去。多么熟悉的生活啊!雷振天在朝阳下泛红的脸不禁感触起来,眼角微微地润湿了。

“雷司令,这么早!不睡会儿?”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挑着一担水桶从后面喊道,桶里的水不时晃出来洒在地上。

“哦——你更早啊,小刘。”雷振天转身朝小伙子笑道,“辛苦你了!一大早去挑水。”

“没什么!这算什么活呀!还没水桶高我叔就要我挑水了!”小伙子快活地应道,一边把水倒进厨房的水缸。

“尽吹牛!没水桶高,怎么挑水啊?”

“不骗你,我叔买了一担小桶,不用钩爪,直接用扁担挑。”小伙子倒完水出来,路过雷振天身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停下了脚步问,“雷司令,你晚上没睡,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雷振天努力回忆了一会儿,“没有哇!”

“不会吧!”小伙子不信,“附近的人,每天晚上都能听到那个——”小伙子突然压低了声音,“鬼叫!”

第二章 天书4

4

“哈哈!”雷振天仰头笑了起来,“小鬼啊,我是雷振天,不信鬼,也不怕鬼的。”

小伙子干脆放下水桶,踮起脚来,把嘴巴凑到不得不弯下身子的雷振天耳边:“我听人说,雷司令打下县城后,胡队长的队伍来到这里,在边上那个房间里发现堆满了人头骨。”

“这是外国人开的医院嘛!”雷振天笑了笑说,“人家外国人讲科学,那可能是人家拿来研究和讲课用的。”

“不是啊!起码一千个啊!只有人头啊!人家都说,这洋鬼子看病是假,吃人是真!头不好吃,才扔在一边的。”

“小刘,莫要听人胡说。”雷振天严肃起来,“外国人也不全是坏人,他们和我们一样,还是好人多。人家开医院,是来帮助我们。”

“鬼才信那些洋鬼子呢!”小伙子嚷嚷道,“红头发蓝眼睛的,一看就不是人!”

“谁不是人呢?”旁边过来一个人问道,原来是胡波。

“胡队长好!”小伙子急忙打招呼,过去挑起水桶道,“我去挑水了啊,还要好几趟呢!”

等小伙子离开了,胡波才问是怎么回事,雷振天笑着复述了一遍。胡波眉头皱了一下,犹豫了会儿说:“我们来接管医院的时候,确实在一间房子里发现了一大堆人头骨,你不介意吧。”见雷振天不以为然的样子,胡波才放下心,指了指两层主楼旁边的一排瓦房,“就是在那个最边上的屋子。我们在攻打县城的那天晚上,这里的几个美国医生全都连夜跑了。”

“会不会是医学研究用的呢?”雷振天猜测道。

“不是。”胡波肯定地答,“我们这里方圆几百里,都有二次捡骨葬的习俗,就是人死三年后,把肌肉腐化后的骨头再次挖出来,放在陶瓮里重新埋葬。我们调查了一下,据说一个叫唐纳德的美国医生,勾结本县的黑社会头子黄毛四,暗中收购挖出来的人头骨。但这些人头骨都不符合他的要求,就随便堆在那里了。那个房间只有唐纳德才有钥匙。”

“他收人头骨干什么?”

“黄毛四他们也不清楚。就是找了好几年呢,找了一大堆,唐纳德都不满意。黄毛四不高兴了,认为唐纳德是在骗他们,扬言要说出去。唐纳德才跟他说,他要找一个像水结成冰一样的人头骨,在月亮下能发光。”

“谁的头骨会像冰一样!真是胡闹!”

“嗯,说的也是。”胡波心不在焉地附和道,“雷司令一宿没睡,今天就不安排调查了吧?我看你还是休息一下。”

“行,今天就休息一下吧,这几天到处奔波,也辛苦你了。”雷振天大手一扬,爽朗地笑了笑。

第二章 天书5

5

雷振天一觉醒来,门前柏树的阴影已经指向东方,打开房门,见胡波坐在屋檐的走廊下看书,不觉有些奇怪:“哎——,小胡,还没走哇?”

胡波正在一边看书一边发呆,听了雷振天的问话,急忙站了起来说:“哦,雷司令起来啦!今天没有调查,一时不知道做些什么,恰好有些疑问,等雷司令吃完饭请教一下。”

雷振天笑了笑说:“呵呵,我们的小胡也会讲客气话了。”

雷振天洗漱完毕,吃了些简单的午餐,便在胡波摆好茶具的八仙桌子前坐了下来。他接过胡波递过来的茶杯,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嗯——香而不浓,淡而不散,有古君子之风。”接着又轻轻地呷了一口,抬起舌头,顶住上颚,来回地咂了几下,微微地闭起眼睛回味了片刻,才把茶水慢慢地吞下,似乎有一条沾满露水的丝绸从喉咙里轻轻地滑了下去,柔韧的水质在食道里打着小圈旋进胃里,食管里的每一根绒毛都被它撩拨得舞蹈起来;而清淡的香气则从气管扩散到肺里,令每一只肺泡都膨胀起来,就像无数只彩色的气球同时放飞,把人也要带到蓝天白云上去。半晌,雷振天才慢慢地睁开眼睛,点点头道:“好茶呀!”

“这是项山甑山顶的头春茶。”胡波介绍道,“那里海拔有一千多米,山顶平整,阳光充足,冬天为积雪终日覆盖,春天则浓雾缠绕。早前在那里有一个道观,道士们从福建安溪移来树种,开辟了一片茶园。至今算来,那树也应该有几百岁的年龄了。那里的春天来得相对迟些,清明前才吐出新芽儿。这茶叶,是清明节当天,日出之前采摘的露水茶,特意请山下的老农依着当年道士留下来的古法炒制的。”

“是昨天那个小黎老师送的?”

“是。那个茶园,被尿桶伯公买了下来。做好的茶叶,除了留一些在老家打点人情外,主要是运到英国,卖给那些有钱人。”

“哈哈!我们的小胡同志,也接受人家贿赂喽!”

“嘿嘿。”胡波尴尬地笑了笑,“是不应该收人这么好的东西。可是,那孤言寡语的愣头青,非要我把这茶叶给你品尝。他说,这是尿桶伯公分给他的,也不多,每年也就一斤。他拿了些孝敬父母和村里老人,还有亲戚什么的,最后剩下三两,从这三两里面,拿出二两给我们,也就是够泡几壶。他说,你那么大一个,呵呵,土皇帝。”

“什么?我是——土皇帝?”

“是,他确实是这么说的。”

“哈哈,土皇帝,哈哈哈哈!小胡啊,你们在这里搞活动也有几年了吧?人家还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还认为我们是土皇帝。”

“雷司令批评的是,是我们的能力问题。如果不是雷司令这次打下县城,我们还被困在南边的阳天嶂。这几年这里两军交战,一些农民趁乱上山当了土匪,干一些打家劫舍的勾当。老百姓意识混乱,分不太清楚。”

“不说这个了!”雷振天大手一挥,“还是说说那个小黎老师,他说我这个土皇帝怎么了?”

第二章 天书6

6

“哦,他说你有王者之风。刘备三顾茅庐,那是想请诸葛亮帮他打天下。你呢,比刘备还厉害,能叫他这个小管家一声老师,而且没有一点架子。看人家,别说你这样的一个大王,就是一个乡长出门,都要雇个轿子带十来个随从,威风得不得了。他觉得你值得敬重,一定要我把他名下的几两茶叶带点给你,说,就算是他第一回做老师,给你这个学生一点见面礼。”

“呵呵,你还别说,这个小伙子,还真有点意思。”雷振天心情好转起来,“见了我们两个,既不怯场,也不主动巴结,不亢不卑,很难得啊。可是,他虽不媚上,但也懂人情世故,你看,他还会送我茶叶嘛,呵呵。这个人呐,有点意思。”

“是,看上去很木讷,其实是个聪明绝顶的人。”胡波点头表示赞同,拿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茶,突然问道,“不知道昨天雷司令注意到他在账本上写的字没有,那个字,有点不一样。”

“哦?是吗?这我倒没留意。”

胡波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纸片来,从桌面上推到雷振天的面前:“雷司令上过大学,读的书多,不知道有没有见过这样的字?”

雷振天看了看桌面上的纸片,摇了摇头,又用手拿起来仔细端详:“个人兴趣,我也练过些书法,临摹过一些碑帖。这些字,颇有些古籀文的庄重之气,但又更接近于图画,倒有点像新近发现的甲骨文。但就我的印象中,没有见过这张纸上的文字。”

“那,会不会是欧美一些国家的古代文字呢?”

“应该不是。欧美文字是从拉丁文字变来的,是拼音文字。但就我知道的一些皮毛来说,这张纸上的是象形文字,这是确定无疑的。”

“哦——”胡波茫然地应道,有些出神。

“对了,你怎么会怀疑小黎老师写的是外国的古文字呢?你不是说他没有上过学,也没有离开过老家吗?”

“雷司令有所不知,这张纸片,不是那个小黎老师写的,是那个收集人头骨的美国医生唐纳德留下来的。但它们两个,是一样的字。”

“哦?”雷振天好奇起来,“你能确定?”

胡波点头:“我昨天一看到他账本上的字,就认出来了。因为从这座医院里发现了一大堆人头骨,老百姓间的影响很大,我特意安排几个有文化的队员仔细搜查医院的资料,尤其是唐纳德的房间。除了这张纸片,没有发现与人头骨有关的记录。因为这几个字有点奇怪,有点像道士作法画的符箓,他们就把这张纸片交给了我,说是在唐纳德房间的一堆医书里夹着。我拿它问过挖人头骨的黄毛四,黄毛四说,唐纳德给他写过这种字,说只要见到墓碑上有这种字的,就特别留意一下。”

“那这就应该是我们中国的古文字了。唐纳德究竟要找什么人头骨?居然从美国跑到这么偏僻的小山村来。他为什么那么确定,这人头骨就在这里?”

“所以我觉得,那个小黎老师有点可疑,他一个没读过书的人,怎么会写唐纳德写过的字?他们之间肯定有勾结,说不定,这个小黎老师就是唐纳德留下来的密探呐!”

“呵呵,我说小胡,常言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倒好,收了人家的茶叶,喝了人家的茶,还说人家坏话。这可不好啊!”雷振天打趣地说道。

“雷司令,你这可冤枉我了!”胡波认真起来,急忙辩解,“我可是实事求是。一是一,二是二,他和唐纳德之间有勾结的嫌疑,和我喝他送的茶是两码事。”

“呵呵,你刚才也说了,这小黎老师看上去木讷,实际上聪明得很。你想,他一个聪明人,如果和唐纳德有什么瓜葛,还会让你看到他写的字?”

“那——,那他们两个都会写这种奇怪的字,怎么解释?”

“很简单,这说明唐纳德到你们县里来找什么冰一样的人头骨,绝对不是瞎猫抓耗子,而是有充分的依据有备而来。而且这个小黎老师,一定和这个人头骨有密切的关联。只是唐纳德是外国人,又躲躲藏藏地不愿公开自己的行动,所以,找了几年也没找对门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没读过书的乡下人会认得这种文字。”

“这么说来,这种文字,还真可能是什么天书?”胡波恍惚起来,自言自语地道。

第二章 天书7

7

“天书。”雷振天奇怪地问,“什么天书?”

“嗯,是这样的。”胡波解释道,“我们这里,除了平时大家说的本地话,成年女子之间还秘密流传着一种哀佬话。‘哀佬’在我们本地话里是‘母亲’的意思,‘哀佬话’也就是‘母亲们说的话’。每一年中秋节的晚上,结了婚的妇女便围坐一团,在月光下摆出一面圆圆的簸箕,簸箕上洒些白色的粉末,然后再叫来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一般是村里面公认的傻孩子,让他手抓一根筷子站在簸箕旁。这时,再找两个没结婚的处女抓住簸箕的边缘轻轻抬起,年纪大的老太婆就开始用哀佬话唱歌,其他妇女也一并跟着合唱,那两个抓簸箕的处女,则边唱边摇摆簸箕。唱完歌后,簸箕的粉末上已被小男孩手上的筷子画满了歪歪扭扭的线条。按老太婆的说法,这些线条是月光姑画的神符,也就是所谓的天书,只有她们才看得懂。这种愚昧的迷信活动,我是从来不信的,不过是骗人的鬼话罢了。但这个天书,倒有可能是像道士画的符箓一样,把几个字合起来再变化形状糊弄人。我多少也中学毕业,但这几个字,一直没看出什么来头,所以想,会不会是什么古字,或者是唐玄宗叫李白认的那种外国蝌蚪文。”

“或许,这既不是什么古汉字,也不是什么外国字,而是国内少数民族的字。”

“少数民族的字?没听说过啊。我们这里大家用的都是汉字。”

“哀佬哀佬,就是悲哀的人呐。为什么结了婚的妇女,会让儿女叫自己哀佬呢?这是值得深思的啊,小胡。”雷振天感慨道,“历史上的战争,把男人杀光,女人抢来做老婆,是常有的事啊。”

“雷司令这么一说,我倒留意到一种现象,或许还真有这种可能。别的地方妇女地位虽然低下,可田里地里的苦活重活脏活,都是男人在干,女人都是做些家务和女工,也算是男耕女织。但我们客家地区的妇女,不仅家务和女工全包,田里地里的苦活重活脏活也一样不落,真的是当牛做马使的了。男人呢?完全就是甩手掌柜,一回到家就翘起脚来抽烟喝茶,看着老婆烧火做饭带孩子,连手指头都不伸一下。”

“确实如此,我也从没见过男女地位不平等到如此地步的地方。听到你说你们把‘母亲’叫作‘哀佬’,也就有了这样的猜测。”

“那雷司令认为,这哀佬话会是什么话,这天书又是什么字呢?”

第二章 天书8

8

“据我了解,自从明末以来,讲客家话和讲白话的两拨人,就在广东的地界上争斗不断,常常掀起械斗。但官方的资料,是没有‘客家’两个字的,都是写做带反犬旁的‘獦獠’。清末民初,一个叫罗香林的梅县人,写了一本书,说根据语言学的考证,你们的话是符合唐宋韵书的古代官话,所以他认为你们的祖上是从中原南迁的汉人,先到为主,后来为客,因而被讲白话的广府人叫做‘客佬’。资料里将你们写成‘獦獠’,是有意污蔑。”

“为什么罗香林对‘獦獠’两个字的意见那么大呢?”

“我查阅了一些史书,原来这是古时生活在岭南山区的原始部落。这个部落有一种野蛮的习俗,不单把杀死的敌人煮来吃,还把自己家的第一个男孩拿来祭祀鬼神,做成肉饼分给全族人品尝。对罗香林这样的读书人来说,你说他是獦獠,不等于骂他禽兽不如嘛!但广府人叫你们獦獠,也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按雷司令这种说法,我们的祖上会不会是一群外来的男人,他们占了獦獠的地盘,把男人杀了,女人就抢来老婆。哀佬哀佬,就是悲哀的獦獠。那些被抢来做老婆的女人心里哀愁,所以就让孩子叫自己哀佬。”

“这个我不太清楚,没有根据,不敢肯定。”

“嗯,雷司令,你这一说,倒解开了我的一个疑问。”胡波略有所思地说。

“哦,什么疑问?”

“就是我们这里,把禽兽说成是‘头生’。我曾经很奇怪,这禽兽和‘头生’有什么关系呢?原来这‘头生’,是头一个生的男孩,在獦獠的风俗里,是和猪狗牛羊一样,拿来敬神的。”

“这样一来,我也解开了一个困惑。”

“雷司令也会有困惑?”

“我又不是神仙,当然会有了。”雷振天笑了起来,“年轻时读《六祖坛经》,里面说到,惠能前往湖北,拜见禅宗五祖说要学佛,五祖对他说,‘你是岭南人,又是獦獠,怎么能作佛呢?’当时想,佛教讲四大皆空普度众生,这五祖也是得道的高僧了,怎么心胸那么狭窄,也会有地域偏见呢?现在也就能理解了。你想啊,人家和尚禁止杀生,连蚊子都不能打,何况杀人吃肉,还分吃自己家的儿子。你惠能是这样的出身,怎么有资格成佛呢?不过,惠能很有智慧,对答说:‘人虽有南北,佛性本无南北。獦獠身与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别?’正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无论什么人,只要能改过自新,就应该争取。难怪禅宗能后来居上,成为汉传佛教的最大宗派,是因为有如此的胸怀和见识啊。”

“那金刚山上的黎氏武装,还是要努力争取喽?”

“人家獦獠都能成佛,当然不能放弃。”

第二章 天书9

9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马蹄河下游岸边的一个房子里,唐纳德放下套在头上的耳机,拍桌大笑,“中国人呐!就算你们再狡猾,藏得再深,也逃不过现代科技的法网!”

长宁水在武夷山脉和九连山脉交接的狭长谷地蜿蜒前行十几公里后,被一块独立成山的长方形巨石拦住,只好猛地一拐,往西切开一座风化的岩石,往逐渐高耸的九连山脉深处奔去。正欲前行,忽又遇到与九连山脉并肩插来的罗浮山脉,于是骑驴下坡,顺势送个人情,干脆沿着罗浮山脉东麓往西南奔去。

武夷山脉余绪、罗浮山脉与承接福建博平岭的莲花山脉,围成一个手写体的“h”形状。在“h”的内部,中间隆起紫金山脉,将“h”划为汉语的“月”字。在这个“月”字两横间的空格里,是一个相对开阔的盆地,名叫龙川。

此时此刻的唐纳德,就在龙川县的一个基督教堂里。

唐纳德走出房间,正好碰上教堂的神甫克莱德曼。克莱德曼见唐纳德一扫往日的颓废,一脸喜气洋洋的神气,不由好奇地问:“嘿,唐弟兄,今天这么开心,到底听到什么好消息?”

“哈哈,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唐纳德兴奋得手舞足蹈,拉住克莱德曼的手,“来,亲爱的克莱德曼弟兄,我们去喝杯咖啡,是我特意让人从澳门带过来的。”

“你还有咖啡?”

“是啊!几年啦,我一直舍不得喝。今天我们庆祝庆祝。”

在庭院的葡萄架下坐定之后,唐纳德大大地呷了一口浓浓的咖啡,舒畅地大喊一声。

“唐弟兄,能否分享一下,你究竟遇到了什么喜事?”

“呵呵,亲爱的克莱德曼,这个喜事,请原谅我不能分享,不过,我可以跟你讲一个故事。”唐纳德摸了一把漂亮的胡子,“《圣经》记载,当年以色列人在埃及为奴,人口大量繁衍,引来法老的恐慌。法老下令,凡是以色列人所生的男孩,都要丢到尼罗河里淹死。一个以色列男孩被父母偷偷地藏了三个月,因为哭声越来越大,为了不连累邻居,只好将男孩放在一个抹上石漆和石油的蒲草箱子里,悄悄地放在法老的女儿平时游泳河段的芦荻丛中。男孩的哭声引来了游泳的埃及公主,公主虽然认出这是以色列人的孩子,但还是决定收养他,而且还让男孩的母亲当奶妈。长大之后,男孩从母亲那里送到公主身边,做了公主的儿子,起名叫‘摩西’,希伯来语里的意思,就是‘从水里拉上来’。”

“嘿嘿,唐弟兄,《圣经》的故事,应该是我来跟你分享才对吧。”

“是,《圣经》的故事,你比我更加熟悉。可是,亲爱的克莱德曼,你有没有想过,居然法老有令要杀光所有的希伯来男孩,那么,公主依然用希伯来语给他取名,更明目张胆地叫‘从水里拉上来’,你不觉得,这有悖常理吗?”

克莱德曼“呼”地站起来,冲唐纳德生气地喊道:“唐纳德,不许亵渎神灵!《圣经》是听从上帝的声音记录下来的,一切都是神意的澄现,你怎么可以用人的经验怀疑上帝的旨意?神让法老耳目蒙蔽,法老便耳目蒙蔽,根本无需理由。”

“嗯,好吧!”唐纳德举手做出投降的姿势,但嘴里依然说着亵渎神灵的话,“《圣经》又说,摩西带领以色列人走出埃及,在沙漠中穿行时,人心生变,摩西就在圣山上与耶和华立约,把契约放进特制的约柜。但是后来,基督诞前500多年,以色列被灭国,其中的犹太人四处流浪。为什么有了约柜,犹太人的命运还这么悲惨?”

“那是因为在此之前,约柜便被犹太人弄丢了。是犹太人失约在前,上帝当然不再庇佑他们。”

“那么这约柜,到底去哪儿了呢?”

“上帝不再需要外在的约柜,他和基督签订了新约,每一个基督徒的身体,都是新约的约柜。只要诚心皈依基督的人,契约就已经入驻他的心灵,他的身体,就是约柜的一部分。”

“亲爱的克莱德曼,你这解释太经典了!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旧的约柜,到底去了哪儿呢?”

“无论它去哪儿了都不再重要,因为我们已经有了新约。”

“可是,如果有人通过这旧的约柜,和你们争夺教义的正统呢?一个是通过约柜直接与耶和华通话,一个是听你们读所谓的天降福音的《圣经》,你说,人们更愿意相信谁?”

“唐纳德!你这个可恶的异教徒,被魔鬼诱惑的恶棍!请你立即从我面前消失,永远也不要再踏进教堂一步!”

“是,我是该走了!凡杀该隐的,必遭报七倍。种地的杀死了放羊的,虽然到处流浪,却依旧子孙满堂,善始善终。我不知道这样的上帝算不算公正,但我喜欢他,哈哈。”

唐纳德到房间里收拾好行李,提着他的箱子头也不回地地往外走去,嘴里喊道:“克莱德曼,你知不知道,中国话的发音里,‘月桂’和‘约柜’是一样的?”

第二章 天书10

10

“各位贤侄,上回说到黄帝有十二个儿子,每个儿子各取一姓,其中一姓,是为子姓。周武王伐商一统天下,分封诸侯,其中一个子姓部落分在太行山左,封为黎候,子孙以国为姓,于是有了我黎氏。后来五胡乱中华,我黎氏先祖护驾司马皇族来到江南,在福建宁化的石壁下开基立业。时间到了赵宋末年,我天麟公在广东番禺府任上回家省亲,三儿子留在府上,长子随身陪同。这一日来到广东平远境内的石正村,遇到了蒙古骑兵,便在村西的南台山下躲避兵灾。不成想蒙古兵驻扎下来不走了,只好在此重开基业。菩萨保佑,我黎氏多子多孙,人丁兴旺,这石正村已容不下那么多人口,各房子孙都有外迁。其中一房来到了梅县车子排,我们的意道公就在那里出生。意道公在世,已是我汉人主政的大明王朝,天下日享太平,百业兴旺,人丁繁盛,车子排的田地也不够用了。意道公决定另寻风水宝地独创基业,便来到了长宁县。可一连住了七个地方都不遂意,最后挑着犁耙赶着水牛,来到了樟树坪。这里本有姓张的人家,但因石头遍地,收成微薄,他们没有开垦的恒心,只好搬离,留下了断壁残垣。我们的意道公来到这里,嗨!担子一头的铧犁掉了下来,犁头插进了土里,拔都拔不出来。意道公抬头往前一看,咦——那两个山头就像人的两个脑袋,旁边一条河水在山前画了一个大圈,就像朝廷官员的玉带,正所谓罗衣带水,是难得的风水宝地呀!‘犁’就是‘黎’,这犁头拔不出来,分明是老天爷告诉他要在这开基立业啊!”

村口小店门前,益修老先生穿着长衫,一手捋着长长的山羊胡子,一手抓着把紫砂壶,坐在竹子做的摇椅上,对着一帮从五六岁到十来岁的大大小小的孩童,一边摇着椅子,一边摆起龙门阵。他朝北方指了指两颗人脑袋似的山包,再指指山脚下的围龙屋。围龙屋前是两口大大的池塘,池塘边上有两颗高大的古树,一棵是柏树,另一棵是槐树,分居围龙屋正门的两边,两相对望,犹如一对卫兵。益修老先生的店,就在池塘的南边,正对着围龙屋的大门。

“看到没有,我们的祖堂是有讲究的。背靠双脑顶,前有大池塘,这在风水上,叫做‘双龙车水’,管保五谷丰登,人丁兴旺。自意道公开基以来,已十又九世,各房子孙多达千人。你们说我们这黎屋村,是不是风水宝地啊?”

孩童们正要欢呼,从店里面传来一个妇女宏亮的声音:“呸!没见过大蛇屙屎,屁股大的村庄,也敢说是风水宝地。要见了我娘家的大围屋,那还不成了龙宫宝殿!”

说话的妇女矮胖,肤白,性格泼辣,是益修老先生过门不久的儿媳妇,此时正怀抱着一个孩子在喂奶。

“你!”益修老先生气急败坏地站起来,一点儿也没了刚才悠然自得的雅士风度,“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婆娘,一点儿都不懂妇道人家的规矩!长辈教育子侄,哪有你说三道四插嘴的份儿!你你你!你就不是来给我黎家传宗接代的,你是来败坏我黎氏家风的!”

“是啊!我就是来败你黎氏的家风的!谁叫你当初偏心,供大儿子一路读书读到梅县,小儿子却连学堂门都没摸过!你说他一个大字不识的睁眼瞎,哪里能找到什么好人家?能找到我,就是他修了八辈子的福了!还挑三拣四,说我败坏你家家风?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藏野汉子,我哪里败坏你家风了?你家儿子一结婚就不见人影,回了家也像根木头,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要不是早就定下的娃娃亲,我谢五妹会嫁到你们这个穷得叮当响的山旮旯?梦想!”

“你,你,你——家门不幸呐,孩儿们!都散了吧。”益修老先生被儿媳妇抢白得脸色发青,只好扬手让孩童们解散,末了还加了一句话,“都看到了?赶紧回家让爷娘送你们上学堂,免得长大了找个这样的人做老婆。”

“嗨!体面!找我做老婆还丢你老黎家的脸了!我不嫌弃你家木头儿子,你还嫌弃我?我谢五妹虽然没读过几本书,可也是有身份的人家!谁不知道我大围屋的谢彪是响当当的师长!那是我同房长兄!”

面对泼辣的儿媳妇,益修老先生可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也不愿意跟她争执,便起身甩了甩袖子,大声吩咐:“好好看店,我回家去了。”

老益修正要回去,却见路口来了三个人,其中两人短衫打扮,领头的却穿着长衫拿把黑布雨伞,远远地便喊了起来:“益修叔,别来无恙!”

第二章 天书11

11

老益修见了来客,脸上堆满欢喜,急忙走着迎了上去:“纯阳贤侄,什么风把你刮来了!”

两人会了面,长衫客左手贴胸,弯腰唱道:“晚辈见过益修叔。”老益修急忙弯腰回礼。“这两位是家父的朋友,都是本县人士。”长衫客向老益修介绍一同的来客,“这位是邝兄。”来客中宽肩膀的汉子抱拳拱手:“晚辈邝为才见过前辈,劳烦前辈指教。”老益修依旧弯腰回礼。“这位是刘老弟。”眉清目秀的后生也左手贴胸地向前施礼:“刘小二见过前辈,请前辈多多指教。”老益修依旧还礼。

“一清兄身体可好?”老益修问长衫客道。

“托前辈的福,家父身体健朗。”长衫客又弯腰谢过,“家父本要前来拜见前辈,无奈俗务繁忙,离不开身,只好着晚辈替他跑腿。”

老益修点头表示理解:“一清兄大家大业,分不开身是正常的,你能来,就是给老朽脸上添光彩了。一清兄可有什么吩咐?”

“家父确实有事烦劳。要不,我们到店里说话?”

老益修急忙伸手:“不不不,归家,归家,到家里说话。撇店狭窄简陋,货物杂乱,不比贤侄家的店面宽敞明亮,免得尘灰弄脏了贤侄的衣服。”

长衫客看了看同来的客人,见他们都点头,便说:“那好,那就劳烦前辈了。”

“哪里哪里,贤侄肯屈身前往寒舍,那可是令寒舍蓬荜生辉,无比荣光啊!”老益修放下了心,开心地做了请的手势,便领着三人往旁边不远的家里去。

穿过一个规模略小的围屋祠堂前廊,又到了另一个挨着的规模更大的围龙屋。老益修边走边向来客介绍,说这是他们一房的围龙,是从刚才那个围屋分出来的,建这围龙的先祖早年间是个赌鬼,六十岁才赢了一大笔钱,装花边(银元)的担子比两只磨盘还重,就拿来建了这座围屋。“和其它围屋都是好几代人建的不一样,我们这围屋全是一起建起来的,他有钱,我这位祖公。”老益修特意强调。来到祠堂东侧的一条围龙巷道,是一个三进深的廊房,漏下来的天井四周摆了些花草,中央是个水井,这便是老益修家的房子了。

老益修指着水井,神色颇为自豪:“我们这座围屋就像一座堡垒,外墙都是加了黄糖米浆夯实的,足足有三尺厚。大木门一关,就算外面来了强盗用枪也打不进来。里面有水井,只要粮食充足,被强盗围上一年半载也没问题。”来客也做出惊讶赞叹的样子。

老益修带客人进了屋,吩咐女儿送上茶点,长衫客解下背上的褡裢,拿出些稀奇的洋货,主客一番客气,才算正式地开始谈话。

长衫客给老益修奉上一封书信,老益修拆开看了,笑盈盈地问两个陌生人:“二位想到尿桶伯公那里找份差事?”

“正是!”年长些的邝为才接过话头,“在下和这位小弟到外面学了些拳脚,如今天下不是很太平,就回老家想找份差事。可我们又耽搁了做农活的本事,做生意也没有什么本钱,就想卖些拳脚,找份保家护院的差事,自然就想到了一清老板。但一清老板说,现儿今县里很是平安,用不上请人护院。他推荐我们去尿桶伯公家里看看,他是全县最大的地主,可屋子建在了老家的山里,收来的地租都放在那里。那地方三省交界,是个三不管的地方,治安不好,应该需要人手。”

“家父想起贵公子正好在尿桶伯公家做管家。”长衫客插话道,“尿桶伯公常年在外,大小事务都是贵公子一手打理。恰好前辈经常照顾我们家的生意,家父和前辈不仅是生意上的好友,生活上也常蒙前辈照顾。呵呵,晚辈可吃了不少前辈送来的山味。”

“哈哈,见笑,见笑。一点山货,不成敬意。贤侄居然记在心里,可真是羞杀老翁了。”老益修心里很是受用,捋起白胡子开心地笑了起来,“犬子生性愚钝,说来惭愧,也没送他上过学,也不知尿桶伯公看上他哪一点,居然要他去帮他管家,不出差错已是万幸。至于两位小兄弟的差事,绝对没有问题。老朽虽然没有考取什么功名,大清年间也算念过些四书五经,家风家教还是比较严的。犬子幼时懵懂,老朽也就没送他上学堂,写信他也看不懂,就不再修书了。这样吧,我画几个圈圈,你们带了去,他就知道是我的意思了。”

第二章 天书12

12

武夷山脉在项山甑打了个结,山势突然顿住,四周是呈扇形一路下降的低矮山包,就像一条龙的尾椎骨连着的尾鳍,又如一群向高傲的狮王匍匐跪拜的小动物。武夷山脉余绪和紫金山脉还有两侧的罗浮山脉与莲花山脉,围成相对开阔的梅县盆地。发源于紫金山脉北坡的琴江水向东北流去,半途接纳从罗浮山脉过来的宁江水,一鼓作气冲破紫金山与武夷山的黏连阻挡,浩浩汤汤地来到天开地阔的梅县盆地,在这里舒畅地伸了一下懒腰,紧接着扭身往东南方向奔去,捎带携手从武夷山脉腰部远远走来的汀江水,一头扑入东海。

在梅县盆地作“几”字大拐弯的河段,被称为梅江。梅江河的北岸码头,舸舰迷津,从码头伸出的油锣巷如一把蒲扇的扇骨,向四下里叉生出条条街道。主干道上挤满马车或骡子,两旁是别有风情的两层或三层骑楼,骑楼下是一间连着一间的商铺,贩夫与走卒们忙着装货卸货。沿主干道两侧延伸的一条条横街,渐渐地过渡为酒楼茶肆、日常百货和裁缝理发之类的市民生活商店。两条横街之间,一条条纵向的石板路分割出一块块居民小区。这便是兴起于南北朝年间的梅州城。

远离闹市的城市东厢,一条支流绕城而下,支流两岸繁花绿叶,风景秀丽,是世家大族聚集的片区。中有一栋带有花园的三层洋楼,院子里停着辆福特牌的黑色小汽车,侧边的厨房里仆人们进进出出地忙碌着,洋楼二层的客厅里传出阵阵胡麻将的叫嚷声。客厅里烟雾缭绕,一群军官嘴咬卷烟,一边挥手搓牌,一边不忘与对座的姨太太们打情骂俏。

此时门房爬上楼梯,来到中间一桌为首坐着的大胡子军官跟前通报道:“师座,外面有个外国人求见,这是他的名片。”大胡子军官接过名片瞥了一眼,扔在一边骂道:“卵!什么唐纳德,不见!”“他说有要事商量。”门房小心翼翼提醒。“滚!一个臭看病的有什么鸟**事,没看我在忙着么?”“是,是。我这就赶他出去。”门房连忙弯腰退下。“呵,彪哥架子挺大的嘛,连老外都不见了。”对座的女子娇滴滴地笑道。“外国人也不全是有用的。”大胡子军官弹了弹烟灰,抽出一张牌打了出去,“九万!”

“哈哈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在楼梯口爆发出来,客厅里打牌和看热闹的众人都惊愕地转过头去,原来是一个金发碧眼的高个子白人,穿着一袭西装,手提一箱行李,正毫无顾忌地仰头大笑。门房在他身旁满脸委屈地告状:“师座,这番鬼子硬要进来,拦都拦不住。”

“唐纳德!你太放肆了!来人呐!”大胡子军官喝道。

打牌的其他军官一窝蜂地朝唐纳德涌去。

“可惜呀,可惜呀,可惜了一屋子的脑袋啊!”唐纳德毫无畏惧,自顾自地摇头长叹。

“唐纳德,有屁就放,有话就讲,别他妈的在那里装神弄鬼!”

“一众军人,寄人篱下,还在这里声色犬马乐不思蜀,不思进取,真是可悲可哀呀!”

“你他妈的笑我是刘阿斗,卵!”大胡子军官皮笑肉不笑地嘲讽道,“有什么屁话赶紧说,别他妈酸溜溜的学《三国》。你学不来,我也不喜欢。”

“好!爽快!”唐纳德一改纵横家的口气,“谢彪兄,你不想打回老家去吗?”

“卵!这他妈不是废话吗?”大胡子军官骂道,“连他妈的正规军都干不过人家,你让我去打,有病啊!”

“就算打不过人家,也用不着给人家输送物资,帮人数钱吧?”

客厅里的众人脸色刷地白了起来,大胡子军官脸色一沉,阴阴地道:“你,一个外国人不会明白,也管不着。”

“看来谢彪兄内心也是不愿意的。”

“我这一大帮子兄弟,没税没收的,不挣钱,你来养啊?”

“就看你愿不愿意了。”唐纳德意味深长地答。

大胡子军官盯着唐纳德看了一会儿,见他不像是开玩笑,便下令道:“都退下去。”等客厅里的人都散了后,大胡子军官朝唐纳德扬扬头,“你跟我来。”

第二章 天书13

13

来到办公的内室,大胡子军官拿高脚玻璃杯倒了两杯葡萄酒,递给唐纳德一杯,分主客坐了。

“说吧,你从哪里来钱?我可是有一大帮兄弟呢!”大胡子军官拿出根烟抛给唐纳德,自己也点了根抽起来。

唐纳德接过烟,并没有抽,只是抿了口葡萄酒,点头赞道:“嗯,法国普罗旺斯的阳光味道。你很识货啊,谢彪兄。”

“我他妈才不管什么地方产的,贵的就行。”大胡子军官弹弹烟灰,把脚架在茶几上,“说吧,我可不是来请你喝酒的。”

“哈哈,好!当今中国的形势,谁有枪,谁就有地盘。有地盘,就有税收,有税收,就能养兵,能养兵,就能扩大地盘,能扩大地盘,就能收更多的税养更多的兵。”

“少啰嗦,说钱。”

“只要你能帮我找件东西,我不单能给你钱,还能帮你弄批枪,美国货!”

“能耐还挺大的嘛!”大胡子军官瞥了唐纳德一眼,“你到底是什么人?要找什么东西?”

“我到底是谁你不用管,我一个美国人越洋过海来中国,在你们老家那样的地方呆几年,可不是来旅游的。我是来找东西的。”

“什么东西?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值得找。”

唐纳德将行李箱放在茶几桌上打了开来:“和这个一样的东西。”

大胡子军官瞟了一眼,骂道:“卵!你他妈有病啊!找个死人头干吗?”

“你再看看。”

“哦,假的,玻璃做的。”

“不,是真人死后变成的。”

“卵!你他妈别蒙了,你还真以为我傻呀!”

“看来,你虽然是中国人,却没听说过舍利子啊。”

“舍利子是什么东西?”

“这就是舍利子。”唐纳德指了指行李箱里的水晶头骨说,“牛黄你总知道吧。”

“老子可没少吃。”

“牛黄,说白了吧,就是牛的胆结石。就像海里面的蚌壳,吃到了沙子,分泌出的液体把它包住,就成了珍珠。我们家呢,就有这种类似的遗传病,人死后,头骨会变成玻璃。我的一位先祖,在明朝年间从澳门上岸到内陆传教,在你们老家的地方遭人暗算,不幸被砍头。”

“你怎么知道是在我老家。”

“我是从一本书里知道的。当年吴承恩除了写《西游记》,还写过一本《大道真经》,书里就记录了这件事情。这本书藏在明朝皇帝的皇宫里,可是那里面的字没有人能看懂,就被束之高阁了。一直到乾隆皇帝编写《四库全书》,整理皇宫藏书才找出来,可也没有人能看得懂。我的另一位祖上为了找先祖的头骨,曾经在乾隆的皇宫里当过画师,主持编书的纪晓岚拿了《大道真经》,问他是否见过这种文字。我那做画师的先祖当然知道,因为这文字是被杀头的先祖教给吴承恩的,但他没说认得,找了个理由,让纪晓岚把《大道真经》送给他。”

“这么说,你是志在必得了。”

“当然。”

“可我要找着了,你一个穷医生,到哪里找钱给我?”

“哈哈,我要真是穷医生,怕也来不了中国,还不收钱的给人治病白忙乎。”

“既然如此,我当初在老家,你为什么不直接找我。”

“老兄当时可是县长,我当然不希望大张旗鼓。”

“卵!只要有钱,有什么不可以。”

“你当时有一个县的税收,并不缺钱。”

“钱多会烫手吗?”

唐纳德略微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道:“当然不!”

“好吧,开个价!”

“一百万!”

大胡子军官心里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么值钱,但他不动声色,眼皮也没抬一下。

“美元!”

大胡子军官这才抬了抬眼皮,但依旧不开口。

“一百五十万!”

“哼!”

“两百万!”

“出去!”

“三百万!”

“滚出去!”

“三百一十万!”

“一千万,美元!三千条毛瑟枪,98b。外加100挺轻机枪,zb-26。10挺重机枪,马克沁。走海路,汕头交货。”

“对不起,我先滚出去!”唐纳德收拾箱子。

“哼哼,你怎么走?”大胡子军官一脚压住行李箱。

“哈哈。”唐纳德也不去抢,“谢彪兄,这种死人头骨,也就是我们家感兴趣。换了别人,你倒贴钱,人家还要骂你!你要留下,就留下吧。我相信,我的价钱,还会有很多人接手。”

大胡子军官看了看唐纳德,想了想,又把脚放下来:“唐纳德,你他妈的也太抠了。这样吧,四百万美元,还有枪,一个都不能少。”

“三百一十万,没有枪。”

“卵!四百万,不要枪。”

“三百五十万,多一分没有。”唐纳德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大胡子军官咬了咬牙:“算你狠!成交!”

唐纳德伸出手与大胡子军官握了握。

“找这个东西之前,你要先找到一个人,他是尿桶伯公的管家,好像是什么小黎老师。我前几天打听到,他也会写我先祖写的文字,我估计,他就是杀我先祖的强盗的后人。但现在,他成了雷振天的香饽饽,胡波的人在暗中保护他。我希望你能带他来这里见我。”

“没问题,他要不来,我就给你绑过来。”

“一定要活的。”

“你要活的,他想死也不死不了。”

第三章 电子幽灵1

1

夜幕笼罩着布莱斯大学的老式建筑,校园一片寂静,精力旺盛的大学生们都已入睡。物理学系大门入口的威尔斯实验室,二楼左侧的一扇窗户透出暗黄色的灯光。室内非常空旷,除了中央一张蒙着遮光绒布的台桌,周围只有一些简单的电学仪器。厄尼斯特·卢瑟福走到台桌旁边,转身向门口的保罗·狄拉克亲切地说道:“保罗,关上门,拉上窗帘,再把灯关掉,或许它能够给你一些启发。”狄拉克不解地看了看导师,但还是顺从听话照做。

只见卢瑟福伸手将遮光绒布扯了下来,台面上露出一个半球形的玻璃罩,玻璃罩内,赫然地摆着五个晶莹剔透的人头骨,诡异地变幻着蓝紫色的幽光,似乎在用不同频率的光波进行亲密的交谈。

“这是——”狄拉克显然非常惊诧。

“这是我们实验室的镇馆之宝,毫不夸张地说,它就是开启现代数理科学的金钥匙。”卢瑟福招手叫狄拉克过来,一边看着玻璃罩内的光色变幻,一边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你也知道,我们这个实验室,是第七代克莱顿郡公爵捐资建立的,那时,他是校长,特地将在家乡隐居的麦克斯韦请出山。麦克斯韦在1865年发表最后一篇论文后,就借口养病回家休养了,当时的物理学界,几乎没有一个人认同他的光电磁一体的理论——甚至法拉第也难以接受。”

“可是麦克斯韦很自信,因为他的数学推算结果表明,光一定是电磁波。”

“没错,他很自信。”卢瑟福点头,话锋一转,“问题是,当时的学界,连电磁场的概念都不承认,何况电磁波,更不用说光是电磁波了。”

“哼——”狄拉克苦笑,“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对,我也希望历史能重演,证明你的公式中出现的负能量是存在的。”

狄拉克似乎不愿继续这个话题,指了指玻璃罩:“这和它有关吗?”

第三章 电子幽灵2

2

“有没有关系,取决于你的信心。”卢瑟福鼓励自己的学生,“当时,公爵就是用它将对世人失去信心的麦克斯韦请出山的,当然,还有杰克·威尔斯的一箱电磁学研究资料。可以说,我们实验室的建立,就是公爵想帮助他的这位著名的叔祖实现遗愿,确切地说,是帮助实现整个威尔斯家族几百年来的愿望。他们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直到麦克斯韦出现。1871年,七世公爵一得到布莱斯大学校长的职务,第一件事,就是请麦克斯韦出山。”

“杰克用他的扭秤验证了万有引力定律,这个荣耀还不够威尔斯家族骄傲吗?再多一项库伦定律的发明权,又怎么样呢?”狄拉克对声誉并不感兴趣。

“当然不是为了什么荣耀。”卢瑟福纠正道,指了指玻璃罩里的人头骨,“威尔斯家族是想请人解开它的谜团。”

狄拉克看了看泛着诡异色彩的人头骨:“这有什么奥妙吗?”

“说来话长。”卢瑟福摆开长谈的架势。

“1497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西班牙人从印第安人那里听说并找到了玛雅传说中的水晶头骨,据说,它能帮助人类释放宇宙的能量,只要你能让它开口说话。第一代克莱顿郡公爵的高祖,也就是克莱顿郡伯爵一世,他们家第一个叫威廉·威尔斯的人,听说水晶头骨是从玛雅人的金字塔里找到的,自然就想到了英国的巨石建筑。他在威尔特郡的索尔兹伯里巨石阵没有挖到到什么,但在爱尔兰的波意尼山谷,他发现了一个和埃及金字塔差不多的巨石金字塔,在塔的墓室里面,他找到了这套水晶头骨。当时这套头骨摆放在墓室中央的石台上,台上画着五个同心圆,每个圆周上放着一个头骨。现在的头骨,就是根据他当时画的图纸尺寸位置摆放的。”卢瑟福指着水晶头骨下的圆说。

狄拉克这才发现五个头骨的下面压着五色线画的圆圈,他瞄了一眼道:“这不是太阳系的行星轨道吗?”

“也许是吧。但是,你也知道,行星轨道不是圆形。再者,这里没有象征太阳的东西。”

狄拉克认真观察了一会儿:“确实如此。不过,也许是当时的人,只是粗略地猜测,画得不准确。”

“也许是吧。”卢瑟福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大概是1580年吧,威廉·威尔斯得了一个怪病,给他看病的也叫威廉,估计你也猜到了,正是威廉·吉尔伯特。吉尔伯特采用了当时比较新奇的磁石疗法,据说是从中国传过来的,让病人吞下一块小磁石,然后再在外面用一块大磁石牵引肠胃里的小磁石。具体操作没有记载,总之,吉尔伯特用磁石把威尔斯的怪病治好了。威尔斯非常高兴,就把这一套东西拿出来,希望吉尔伯特能研究出什么奥秘来。后来的事儿,当然你也知道了,1600年,吉尔伯特发表了伽利略称为‘伟大到令人妒忌’的杰作——《磁石论》,在重量之外,提出了独立的质量的概念,还有力的概念,地球是个磁体的假说,以及电和磁实验的最初的系统解说。”

“你是说,吉尔伯特的学说,”狄拉克指了指人头骨,“是从这东西得来的?”

“受它的启发吧。”卢瑟福谨慎地措辞。

第三章 电子幽灵3

3

“当时威尔斯用珍贵的中国丝绸将它们包裹起来,吉尔伯特可没有威尔斯那么小心翼翼的。”卢瑟福拍了拍水晶头骨外的玻璃罩说,“他把它们随意地放在桌子上研究,染上尘灰后,就随手用包装的丝绸来擦拭。结果,意外出现了,头骨好像能发光,晚上再试,效果更加明显。擦拭得越厉害,光就越亮,两个放在一起的头骨居然相互推开,就好像两块磁铁的同性磁极相斥一样。同时呢,它们还将桌面上的毛发吸引了过去。吉尔伯特想到了古希腊典籍里的记载,泰勒斯发现,用毛皮摩擦后的琥珀能吸引细小的草芥。吉尔伯特将摩擦后的琥珀与摩擦后的头骨放在一起,它们居然吸引在了一起。为了区别磁性,吉尔伯特将这种物质属性称为琥珀性——electric。”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黑历史。”

“但是,这仅仅是对它进行表层研究得来的成果。你再仔细看看,它们和一般的水晶有什么不同?”

狄拉克再次认真地注视,脸上的表情骇然起来:“不会是真的吧?”

“确实是真的!”卢瑟福肯定道,“里层确实是大脑皮层和眼球的结构,它们不是水晶雕刻的艺术品——”

“是晶体化的真人头颅。”

“嗯。东方佛教里面,有舍利子的传说。说是得道高僧火化后,他们的身体里面会有些结晶的东西。佛祖释迦牟尼火化后,他的一些骨头,就成了玉石一样的结晶体。现在我们知道,低温低压情况下,就连氢气也能结晶。我最初研究放射性元素的衰变频率,就跟这有关。少量元素的原子结晶比较简单,可人体的构成元素那么复杂,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晶化的。”

“你猜测,这和我的公式推演里暗示的负能量有关?”

“希望如此吧。从今天起,你可以使用这个实验室。希望我的违规操作,不会是错误的决定。你是除了历任威尔斯实验室主任之外,第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当然,还有这几代克莱顿郡公爵。”

第三章 电子幽灵4

4

保罗·狄拉克瘦小的身影在伦敦的暗夜里踯躅而行。狄拉克没有往前看路,也没有抬头望天,只是低着头跟着两腿的感觉走。几百年来,伦敦的天空总是布满雾霾,夜晚也不例外,头顶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一团团昏黄的路灯。昏黄的路灯散发着黏稠的腥味,不时有汽车横扫着车灯呼啸而过,偶尔几只老鼠从街边的垃圾桶里跳将下来,草丛里的油蛉已经憋足了力气不停地卖唱。

人类已经沉睡,但世界并没有因此而寂静。

不过,此时的狄拉克并不关心人类,也不关心世界,他只关心原子为什么能够结晶。事实上,他一贯不关心人类的世界。

“为什么大部分原子在降温加压或在相关溶液里面会形成有序的排列,结成晶体?为什么海水又会在太阳下暴晒加温后结晶成盐呢?为什么一个要降温加压,一个却加温降压,一个要有溶液诱导,一个却要将液体挥发?原子结晶的奥秘,到底是什么呢?”

从布莱斯回到伦敦市区后,保罗·狄拉克一连几天都精神恍惚,实验室里的水晶头骨令他感到困惑。他对是否能够帮助威尔斯家族破解水晶头骨阵列的谜底不感兴趣,也对水晶头骨之间散发着迷幻的光波窃窃私语不感兴趣——伟大的麦克斯韦早已把这个问题解决。对新石器时代晚期的原始宗教仪式更不感兴趣——他对人类的活动都没有兴趣,人类,在宏大的宇宙面前就像渺小的电子,太不值得关注了。

但他对活人的头骨为什么能够结成水晶困惑不解,正如导师厄尼斯特·卢瑟福所说,少量元素的原子之间相互结晶,似乎还可以用物以类聚的模糊语言搪塞,人体那么复杂的元素构成,怎么能够结成一整块完整的水晶呢?学生时代,他曾在大英博物馆里看到过人类化石、恐龙化石、树木化石甚至海里的三叶虫化石,但这些化石只是化石而已,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生物的尸体被密封加压过后变成一块水晶。

难道真有魔法?可魔法也要遵循物理的定律呀!活人变成水晶,这到底有什么定律?

第三章 电子幽灵5

5

曾几何时,这个世界是很简单明朗的:牛顿用他的三大运动定律阐明了宏观宇宙的秩序,麦克斯韦用他堪称完美的方程组描绘了光电磁的传播机制,世界的万象虽然庞杂,但它们遵循的方程式却是如此的简单、完美和优雅。虽然,这些方程式优雅得有些过分,但它们的漏洞还是被伯尔尼专利局的那个犹太小个子给补上了——数学依然能够解释世界,虽然新公式的样子长得有些怪异。

可是,二十年前,和他现在一样年轻的厄尼斯特·卢瑟福,莽莽撞撞地用大炮打蚊子的方式,用阿尔法放射性粒子猛烈轰击金箔纸上的电子,不曾想,居然有阿尔法粒子被金箔上的原子反弹偏离既定的路线。炮弹被打中的蚊子弹了回来——原子核被发现了!

正像古希腊神话里被打开的潘多拉盒子,疾病和忌恨等等负面的东西都飞了出来,藏在盒子最底层的希望却被永远地关闭,原子核的发现,使完美的世界失去了平衡——带负电的电子将很快耗尽能量一头撞向带正电的原子核,原子会塌缩成一团,由原子支撑起来的世界也将跟着崩塌。

jj汤姆逊用紫外线找到了自己曾预言过的电子,他用西瓜籽一样排列的电子来组建原子的模型,世界不再因原子光谱的磁致裂变而支离破碎。

卢瑟福用原子核轻轻一推,就将jj汤姆逊辛苦一辈子建立的原子模型撞得粉碎。

要是换作你,你会开心自己收了这么一个学生吗?

可是,物理是需要尊重事实的呀!理论是要以数据说话的呀!物理学之所以能从亚里士多德的经验猜想里解放出来,靠的就是无数次观测与实验的数据。这些数据令世界变得可捉可摸,令人类可以依据设定的目标对自然的物质进行精准的改造,令人类的创造力像冲破库堤的山洪一样咆哮前冲。人类在牛顿出生前的几百万年的漫长历史中,所有的物质财富加起来,都没有牛顿出生后这几百年创造的那么多!

然而,卢瑟福的原子核实验里出现的数据,却让这个世界再次变得不可捉摸。

第三章 电子幽灵6

6

保罗·狄拉克的骨子里,是个和麦克斯韦一样的完美主义者,是不可救药的处女座。虽然他是卢瑟福的学生,可他就是为了解决卢瑟福惹来的麻烦才报读卢瑟福的研究生的。

当然,卢瑟福捅下篓子之后,也不是没有人想办法解决问题,比如,大师兄尼尔斯·玻尔。

这个丹麦足球队的前守门员,听说世界的大厦将要倾塌,义不容辞地脱下球衣拿起课本,千里迢迢地从丹麦跑到英格兰,一定要做事莽撞而性格温和的卢瑟福把他收做徒弟。

回到丹麦之后,玻尔花了十年时间,用马克思·普朗克的量子将电子在原子结构中支撑起来,让它们不会被可恶的原子核强行抱走。随后,玻尔又在奥地利人泡利的帮助下,用电子轨道的不相容原理,为化学元素周期表上所有元素的原子建立起巍峨壮观的电子酒店。

在尼尔斯·玻尔的电子酒店里,每个电子都只能按先下后上的顺序独自住一个房间。于是,一个个原子就变成了绕着原子核这个球轴旋转的电子齿轮,齿轮凹凸相互咬合的元素原子,便天衣无缝地契合在一起成为分子。

完美的齿轮世界啊!就像瑞士手表一样精准地“嘀嗒”运行。不仅纯朴执着的物理学家喜欢,连装神弄鬼喜新厌旧水性杨花的化学家也喜欢——帮他们解决了原子间为什么会结合又为什么会相离的理论麻烦,他们能不欢喜么?

可是,人类社会中总有一些不守规矩的害群之马,他们总是喜欢将物理学家们创建的宇宙法则四下践踏。令保罗·狄拉克感到意外的是,这回充当捣蛋鬼的居然不是放荡不羁的法兰西人,而是印象中刻板严谨循规蹈矩的德意志人。

是的,一个德意志人,一个比狄拉克大不了几岁的德意志人,名叫什么海森伯格,和建立电子酒店的泡利是同门师兄弟。他们的导师马克思·波恩与尼尔斯·玻尔是一对好基友,两人喜欢互换研究生,所以,很难说海森伯格与泡利到底是波恩的学生还是玻尔的学生。

管他是谁的学生,从学术传承的辈分上来说,都得管保罗·狄拉克叫一声“师叔”。

海森伯格发现,衰变原子在释放光的时候,这些光的频率并不遵守由高到低或由低到高的阶梯顺序,而是像时尚舞厅里新近兴起的狐步舞一样,上升,上升,再上升,下降,下降,又上升……宛如一艘在平滑的波浪上沉降的橡皮艇。

呵呵——电子不是阅兵方阵里面的德国士兵,电子是自由散漫的法兰西情场浪子,它们不喜欢入住玻尔和泡利给它们建设的等级森严的电子酒店,它们喜欢在迷宫般曲折复杂的巴黎巷子里随缘地与招手的风尘女子调情——

大师兄尼尔斯·玻尔的电子酒店倒塌了。

第三章 电子幽灵7

7

海森伯格虽然拆掉了玻尔的电子酒店,但也设法给多情的电子设计游走巴黎巷子的公交车路线。马克思·波恩向海森伯格推荐了沾满尘灰的矩阵代数,勉勉强强总算让电子在原子里有规可循地行走。

但是,偶尔出轨的海森伯格无法与电子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多情的物种还是得多情的人才能理解。只有足迹经过之处都留下孽债的情场老手薛定谔,才知道电子在哪里逗留、逗留时间的长短,全是随机的概率分布,影响概率的因素有很多——姑娘多不多,漂不漂亮,多不多情,缠不缠人……都可能影响电子逗留的地点与时长。

说实话,保罗·狄拉克是不喜欢薛定谔的为人处世的,也不喜欢薛定谔波动公式里的电子。可狄拉克是科学家,科学家不能感情用事,科学家必须用数据说话,薛定谔能够将所有的实验数据都轻轻松松地打包进他的波动公式里,他保罗·狄拉克就必须将个人的好恶放在一边。

狄拉克想到以毒攻毒的办法,把薛定谔的波动公式扔进爱因斯坦相对论的海洋里,公式各项都乘上一个e,再令左边的e等于mc,等式两边再来个根号,引进泡利不相容原理的矩阵等式,向量微分去除根号。

花了一年的功夫,26岁的狄拉克在1928年推导出了轰动物理学江湖的狄拉克波动方程。

然而,方程引进相对论质能公式后平方化的结果,始终无法去除带负号的能量数值。

能量可以有负的吗?

和女朋友在泰晤士河边散步,本来是想伸出手抱住她的腰,却不料发出的是负能量,于是抱变成了推,女朋友掉进了泰晤士河,你向她伸手就把她推得更远,怎么救?

两年多来,负能量就像噩梦一样紧紧地勒住保罗·狄拉克的脑袋,越勒越紧,似乎要把这可怜的头颅勒到爆炸。

我必须,必须,必须要为这可恶的负能量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哪怕我的头颅也在负能量的作用下塌缩成一个水晶头骨。

第三章 电子幽灵8

8

“滴铃铃铃……”

桌子上的电话铃声响起,保罗·狄拉克皱了一下眉头,没有理它,继续拿起笔在纸上画着。可是电话那头似乎很倔强,铃声一直响个不停,保罗·狄拉克摇头叹了一生气,不耐烦地把笔扔下,伸手去拿话筒:“嗨——”

“嗨!保罗!”电话那头传来浑厚的男中音,是远在丹麦的大师兄尼尔斯·玻尔。

“嗨,尼尔斯,有事吗?”

“保罗,还在忙你的负能量吗?”

“是,但不全是。”

“保罗,我想跟你谈件事儿。”

“说。”

“我想请你和泡利与海森伯格一起,从量子出发,把麦克斯韦的电磁场重新统一起来。我想,是时候了,你说呢?”

“尼尔斯,你觉得灵火般忽隐忽现的电子,还需要电磁场吗?”

“哦,见鬼,你怎么会把电子比作灵火呢?”

“如果不是灵火,为什么你会赞同波恩的说法,说它有叠加态,在没有测量之前,可能是波,也可能是粒子,而且还同时存在于概率函数解里的任何一个数值位置,可是,一旦被测量,所有的函数解都收缩化为一个确定的值,其它数值预示的电子都不存在了呢?”

“你居然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的话,太意外了,保罗,你最近在想什么呢?”

“我有太多的困惑,可是,导师说,那是秘密,不能说。”

“秘密?呵呵,我说保罗,学术有秘密吗?学术需要秘密吗?你们在搞什么鬼!”

“这秘密不是学术的,可也不能说里面没有学术。反正,我不能说出来。你也不例外,如果上帝不能全知全能,上帝也不例外。”

“保罗,你可真令我担心。你没事吧?你是不是该像薛定谔一样,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尼尔斯,你认为薛定谔那是休息吗?我跟他不是一类人,虽然公式有点像。”

“你误会了,保罗,我只是单纯地希望你放松一下自己,别把自己逼疯了。”

“我也希望自己疯了,可你知道,我没法发疯,只有西西弗斯的折磨和痛苦。”

“好吧,保罗,我建议你参考一下中国道家的太极图。一阴一阳,两条蝌蚪合成一个圆,可阴的蝌蚪眼睛是阳的,阳的蝌蚪眼睛是阴的,阴阳合一,可阴阳本身又包含对方。你是否可以考虑一下,你那公式里的负能量,也像太极图里的阴蝌蚪一样呢?”

“你的意思,中国人早就知道我的公式了?”

“不,保罗,怎么可能呢?但这可以给你一些启发。你身边有镜子吗?”

“镜子?我一贯不用镜子。”

“哦,那你早点结婚吧,结了婚,你就得站在镜子旁赞美妻子的衣服了。”玻尔打趣起来。

第三章 电子幽灵9

9

“不过,我想——”遇到狄拉克这样的师弟,尼尔斯·玻尔也没有什么招数,可一时又找不到别的东西来替代,只好尝试着问,“即使没有镜子,你也能想象出来,是吧?”

“想象的镜子和物理的镜子是不一样的,尼尔斯,物理的镜子已经有了测量,电子和光子的波函数已经塌缩,想象的镜子可没有对电子和光子进行测量。”

“哦天!你就尽量努力想象一下吧,让想象中的镜子也对电子和光子进行了测量。”

“我做不到,尼尔斯,这不严谨。”

“嗯——”电话那头的尼尔斯·玻尔沉默了好一会儿,“保罗,当你想象的时候,是依赖什么想象?”

“按照生物学家的说法,是大脑。可从物理学的角度,是一堆原子组合的大分子团。”

“那镜子,当然也是原子组合成的分子团,是吧?”

“哦!天呐,尼尔斯!你太智慧了!没错,不管是放在我面前的镜子,还是我想象中的镜子,始终都是物理的镜子,只要启动,就有了测量。”

“是的,保罗。那你想象一下,有一面镜子在你前面。你朝它走去,你在镜子中的镜像是不是朝你走来?如果你把手趴在玻璃上,它们是不是贴在一起?再进一步,如果你能走进镜子,成为镜子的一部分,还会有镜像吗?”

“没有!”保罗·狄拉克握着话筒,发起呆来,过了半晌,才对着话筒说,“谢谢你,尼尔斯!我试着从这个角度考虑我公式中出现的负号。”

“那我先跟你预约一下,你什么时候想好了负能量,就过来跟我们一起完成量子的场论。”

“当然。尼尔斯,自从你和泡利的电子酒店倒塌了,你有没有考虑过,原子应该怎么样才能结合在一起?为什么在分子的结构里面,原子间的结合会有一定的角度?你不觉得,化学家没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吗?”

“是的,保罗,我当然想过,这是物理学家的责任。可是,我承认,自从海森伯格打乱了我的电子层级秩序后,我的思路也乱了,一直连不上。这正是我想请你帮忙的。”

“尼尔斯,你说一个人死后,会在什么情况下,他的头骨才会结为水晶?”

“从物理和化学的角度来说,理论上,所有元素的原子都可以结晶。可要在什么条件下结晶,这可不太好说,目前来看,只能这么说,它们跟原子自身的电磁场和周围环境的电磁场都有关系。你要说人的头骨结晶,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氯化钠的脱水结晶?你要知道,人体和其它陆地动物身体的一个明显区别,就是人体离不开盐。而且人体也和水生的哺乳动物一样,都没有体毛,我曾怀疑,人类可能也有过海洋生活的经历。当然,头发很难解释,你知道,我对人体没有研究。”

“哦——”

“你怎么突然对生物学感兴趣了?”

“因为生物的机体也是原子组成的,我们要解释宇宙的奥秘,就不可能把人体放在一边。”

“保罗,这课题暂时有点宏大,我建议你还是一步一步来。先解决原子和分子的稳定性问题,有了这个基础,再搭建人体模型,也许就会容易一些。”

“我尽量努力吧。”

第三章 电子幽灵10

10

残阳如血,漂浮在克莱顿·巴贝奇路尽头浓郁的松树林上,就像是绿色的河流上涌动着一只兴奋的眼球。保罗·狄拉克远远地看着这只血脉贲张的眼珠,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西服的开领,打算掉头回威尔斯实验室的楼里去。但还没等他转身,远方怪异的景象便令他惊呆了。

只见那漂浮在树林上方的太阳忽然像车轮一样转动起来,绿色的树林,还有玫瑰红的天空,犹如一块沾满染料的画布,都随着太阳的转动扭曲起来。太阳越转越快,大地和天空卷成一团涡旋,就像一张拖网一样,周围的草地和房子还有三三两两散步的师生被它急速地扯向涡旋中心。保罗·狄拉克感到脚下的地面在猛烈地抖动,双腿控制不住地往前迈去。他吓得大叫起来,可用尽了全力也喊不出声音来。情急之下,他急忙扭身一滚,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这时,保罗·狄拉克看到了威尔斯实验大楼,它依旧巍然不动地耸立在那里,犹如一位巨人,全身散发出夺目的五彩光芒。那彩色的光芒,像波涛一样向四周滚滚扩散,将整个威尔斯实验大楼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随即,这彩色的光的波涛也旋转起来,越转越急,越转越快,四周围的天空与地面,也被卷成了一团涡旋,翻滚着朝威尔斯实验大楼灌去。

保罗·狄拉克似乎趴在了两个世界的交界,前面是席卷起光波涡旋的威尔斯实验大楼,脚后跟却有一股巨大的气旋在拼命地吞噬着他。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被前后两股不同转向的力量拼命地拉扯,越拉越长,越拉越细,成了一根法国面包棒,又由法国面包棒变成面条,再由面条变成铁丝,最后竟如一条近乎透明的蚕丝。

看着前方大放异彩的威尔斯实验大楼,保罗·狄拉克求生的本能欲望被激发了起来:我必须活下去,我必须活下去,我还不知道原子为什么能排列成有序的晶体阵列,我还不知道量子波动公式里面的负数到底是什么,我还不知道为什么原子组成的我能思考而石头树木却似乎麻木不仁。他拼尽全力,努力着,将比蚕丝还要微细的手指抠住崎岖不平的水泥地上鼓凸起来的砂砾,一阿米,一飞米,一皮米,一纳米,一微米,一毫米,一厘米,一分米,一米,十米……他顽强地、坚韧不拔地往前爬着,与身后吞噬他身体的能量涡旋勇敢地战斗,随着点点滴滴的前进,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也慢慢地变粗,蚕丝变成铁丝,铁丝变成面条,面条变成法国面包棒,法国面包棒变成了趴在地上的全身西装革履的保罗·狄拉克。保罗·狄拉克奋力一蹬,把脚跟从已经微弱的涡旋边缘抽了出来,眼前怒涛翻滚的光芒顿时消失,灰色砖石砌成的威尔斯实验大楼,一如以往地古朴庄重,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保罗·狄拉克翻过身来,把手脚摊开,仰望灰暗的天空,像一个中国方块字里的“大”字。他的周围,陆陆续续地站满了人,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但保罗·狄拉克一个字也听不见,他张嘴拼命地呼吸,呼吸这来之不易的、平淡的、轻松的、自由的空气。

第三章 电子幽灵11

11

一辆救护车在人群边戛然停住,从上面跳下肩背药箱的医生和护士,还有两个抬担架的护工急匆匆地追了上来。围观的人群让开一条路,带眼镜的医生在保罗·狄拉克跟前蹲了下来,从药箱里拿出听筒,解开狄拉克的衬衫纽扣,把听筒放在狄拉克长满猩红色体毛的胸膛上,呼吸均匀,心跳有力,可狄拉克的两个眼睛,却似乎在茫茫的大海中追寻翩翩远去的海鸥,兴奋,专注,炯炯有神。医生略微感到困惑,但他还是决定把狄拉克抬到医院观察再说。两个护工过来,用力将保罗·狄拉克抬上担架。保罗·狄拉克既没有挣扎反抗,也没有积极配合,而是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体,柔软,暖熟,任人摆布。

保罗·狄拉克在医院的病床上躺下,正当护士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开口叫道:“你好,护士小姐,借我一支笔,还有空白的纸张,越多越好,谢谢!”护士吓了一跳,但她没有犹豫,立即答应了狄拉克的要求。她在这所大学的附属医院做了不少年份了,已经习惯了这所医院时不时冒出的神经兮兮的病人。正如某位哲人说的,天才都是疯子,几百年来,布莱斯大学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疯子。

保罗·狄拉克在雪白的纸张上画下一个涡旋,然后又在这个涡旋开口的对面画了一个涡旋,两个涡旋的开口相对,周边的气流朝开口间的区域涌来,两个涡旋越来越大,越来越长,就像一对向两侧不断生长的螺旋树枝。看着两个螺旋不断相互远离的尖顶,狄拉克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不对,这样两个螺旋的生长方向虽然相反,可是这样,无论是正能量还是负能量,都在零数值的两侧无限地加速生长,宇宙将会不断地分裂成碎片。再说,能量既然是零,又怎么可能推动电子的位移呢?”

护士怜悯地看着拼命揪头发的保罗·狄拉克,还这么年轻的小伙子,头发已经稀稀疏疏的了,也不知道是用脑过度,还是被经常发愁揪掉的。听着保罗·狄拉克絮絮叨叨的言语,护士不忍心地说:“嗨,年轻人,你把两个螺旋倒过来,让它们的尖顶对着尖顶,那它们不就停下来吗?”

保罗·狄拉克惊讶地看了护士一眼,顺从地照她说的画了起来,果然,纸张够用了,两个旋转方向相反的螺旋逆向对撞,当然走不动了,而且,它们两个在对撞中继续旋转,就像两口石磨一样,相互撞击的螺旋体不断地被粉碎,一束束螺旋线被甩向两边,成了一张不断扩散的博饼,直至两个螺旋完全消失。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保罗·狄拉克兴奋地甩掉纸笔,从病床上弹跳起来,抱住护士拼命地啃,“我知道了!谢谢!我知道了!”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竟然趴在护士的肩膀上放声大哭起来。哭了会儿,突然又松开护士,手忙脚乱地奔跑起来:“电话,电话,我需要电话,我要打电话。”护士没有介意保罗·狄拉克的无礼和疯癫,带着他来到护士站,在保罗·狄拉克零零碎碎颠三倒四的话中抽出厄尼斯特·卢瑟福的名字,让另一个护士查到号码并先拨通,然后才将话筒递给保罗·狄拉克。

保罗·狄拉克全身颤抖地扶着话筒,哆哆嗦嗦地嚷道:“先生,卢瑟福先生,我知道我公式里的负数是什么了。它不是倒欠,而是相反,力的作用方向相反,或者说,加速运动的方向相反。你明白了吗?你听懂了吗?爱因斯坦说,光子和电子都会在位移中不断自旋,对,自旋,向右自旋。可是,如果这个电子向左自旋,会发生什么呢?你知道吗?它会和我们常见的电子撞成碎末,那就是光!两个自旋方向相反的电子撞在一起,它们产生光,直到正、负能量完全对消,所有的质量都变成了能量,一点渣都不剩!”

第三章 电子幽灵12

12

“保罗,欢迎你来到哥本哈根。”尼尔斯·玻尔向保罗·狄拉克伸出大手,把狄拉克拉过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向他介绍客厅里的另外两个人,“这位是沃尔夫冈·泡利。”泡利向狄拉克微笑地点点头,“这是沃纳·海森伯格。”海森伯格朝狄拉克点了一下头。

玻尔安排大家在沙发上坐了,满意地看着三个英姿勃发的年轻人,开心地说:“多么优秀的年轻人呐!你们三人一来,我这客厅,就是全世界的智慧核心了。”

“我是能确定,自己的位置是在这核心里面。”海森伯格阴阳怪气地说道,“可是,这样一来,有些人就不那么确定了。”

“是啊,都怪薛定谔那个风流的小老头。”泡利接过话头,半开玩笑地说,“原来呢,按照沃纳兄弟的矩阵,我把电子都摆好了位置,大家都各就各位,和平相处。结果,薛定谔瞎搅和,弄一个波动力学过来,沃纳兄弟也跟着不确定起来了。保罗兄弟,你是沿着哪个方向旋转过来的?”

“我不用旋转,只要你们两个在这里,我就出现了。”保罗·狄拉克认真地答。

“好啦,年轻人,别斗嘴了。保罗和我,可都是卢瑟福先生的学生,你们呢,得尊重远来的前辈。当然,说前辈,也好像不妥,保罗可比你们都要年轻啊。都是年轻有为的青年,各有各的长处,没必要去争什么高下。”玻尔端起酒杯,轻轻地摇了摇,抿了一口道,“我把保罗请来,是希望你们两个和他配合,把打散的麦克斯韦的场,用量子重新统一起来。这不,他一解决完他公式里的负能量问题,就赶过来了。”

“不用统一啦。”海森伯格发言,“有了保罗的反电子,大家都同归于尽了。”

“可是,我们大家都好好的在这里对不对?”玻尔笑了起来,“保罗,我有一点不明白,你说你的负能量是反电子,可是,我们在实验室里看到的,全都是一个自旋方向的正电子。按理说,正负一样多,能量才能守恒对不对?”

“很简单,因为有了泡利的不相容原理。”一说到专业,狄拉克的兴趣就来了,一改日常生活中的拘谨,“按照泡利的说法,不可能出现四个量子数都相同的量子态,所以在一个位置上,只能产生一个电子,无论这个电子的自旋方向是左旋还是右旋。当一个左旋的电子抢占了这个位置,这里就不可能再出现右旋的电子了;同理,如果是右旋的电子抢占了位置,左旋的电子也不可能在这里出现。”

“谢谢你的抬举。”泡利有点得意起来。

第三章 电子幽灵13

13

“可这并没有回答玻尔老师的问题。”看着泡利得意的样子,海森伯格不乐意地冷笑起来,“在这个位置出现的可能是右旋电子,别的位置出现的就可能是左旋电子,只要它们相遇,按你的说法,就会归零。这个世界,迟早要完蛋。”

“不。”狄拉克肯定地回答,“谁也不能规定,当这个位置出现右旋电子时,另一个位置就必须出现左旋的电子。无论在宇宙的哪一个空间,出现右旋还是左旋的电子,完全是不确定的,是随机的。最初的世界,可能随机地分布着无数右旋和左旋的电子,但它们的数量一定是不完全相同的,因为它们是随机地自发产生的,而不是有上帝在刻意安排。当然,你要说有上帝的意志力量在安排,让右旋和左旋的电子数量完全一样,一个都不多,一个也不少,那我也没办法和你争,因为我们的逻辑起点不一样,一个是科学,一个是神学。”

海森伯格耸耸肩:“哼哼,我们能坐在这里,就因为我们都是科学家,你不要偏离话题。”

“好的。两个自旋方向相反的电子相遇,就会相互湮灭。因为它们的总数几乎不可能相等,所以,一堆电子碰撞之后,绝大部分情况下,都会有某个方向的电子剩下来,或者是右旋,或者是左旋。在宇宙演化的某一个时刻,只要某一自旋方向的电子胜出,它们所占的空间就不可能再出现相反的电子。于是,宇宙中就会出现了一种趋势,这个趋势,就是最初胜出的方向的电子,它的数量不断扩大,最后占领整个宇宙空间。我们现在看到的世界,或者说,我们的观察能力范围内看到的世界,已经是某一自旋方向的电子占绝对优势的世界,也就是物质结构基本稳定下来的世界。”

沃尔夫冈·泡利不住地点头,这引起海森伯格的不满。

“这也不过是逻辑上的自我推理罢了。”海森伯格不甘心地说,“只要在实验中没有发现所谓的反电子,我是不会相信的。”

“除非量子力学都是错的,否则,在我们宇宙的电子缝隙里,一定会出现刚刚冒泡的反电子,当然,它很快就会与旁边的正电子撞击湮灭。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捕捉到这些反电子。”

“就算捕捉不到。”玻尔抿了一口酒道,“如果存在反电子可能的话,只要我们有足够的能量,也能在实验室里面制造出反电子来。”

“制造反电子?制造反电子。”保罗·狄拉克发起呆来,重复地念道,“这可很花钱啊。”

“对,很花钱。现在这个形势,没有哪个国家能拿出这么多人力物力来建这样的实验室。”玻尔答道,“所以,我们现在的精力,先把反电子放在一边。对于电子的不确定性,大家都很明白了。可是,宏观世界的稳定性,也是不言而喻的,否则我们也不可能坐在这里持续交谈了。那么,那些动量和位置不能同时精确,而且相互之间不能包容的电子,为什么没有把原子之间的距离推得越来越远,把宇宙扩散成缥缈的能量烟雾?稳定的物质结构是怎么出现的?电子要怎么走,才能把各自依附的原子核连成稳定的分子?要在理论上把它说通,可比正负能量的统一还要难呐!你们有信心挑战吗?”

海森伯格和泡利都不说话了,只有保罗·狄拉克点了点头。

第一章 魔王1

1

熔浆把不断渗进的海水煮得沸腾,蒸发出的雾气在火红的熔浆熏染下如一朵朵变幻的玫瑰,氤氤氲氲,溶洞里充斥着海水的腥味和熔浆的硫磺味,还有肌肉腐烂散发出的恶臭味。海因里希·希姆莱饿得奄奄一息,他已经很久没吃任何东西了,洞里不分白昼和黑夜,究竟饿了多少天,他也无法推算,也没有精力去推算,他只知道饥饿像一只贪婪的硕鼠,总是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把他咬醒,将全身每一条每一微米的神经都拉扯得阵阵抽搐。

“希姆莱!”

金属质的声音再次如洪钟般在洞里面响起,在溶洞的四壁来回撞击,如石头落水振荡起的阵阵涟漪,分不清是男是女。

希姆莱努力地抬了抬眼皮,除了身边蜷曲着的同样奄奄一息的埃伦娜,和稍远处腐烂发臭的科尔的尸体,依旧不见那个说话的人。

希姆莱已经没有兴趣再寻找声音的源头或者出口,这个溶洞并不大,除了穹顶渗透的海水还有一角的熔浆喷泉,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丝缝隙。

当初他把守船的两个队员叫了过来,令他们和科尔一起再次寻找放置水晶头骨的房间,另两个队员走进岔道后传来惨叫,只有科尔完好地回来,但科尔报告说房间里并没有发现水晶头骨。他没有胆量去试最后一个房间,决定和科尔一起再回那个房间去搜寻。不料,三人一走进房间,脚下的石板便突然裂开一个大洞,三人全落了下来。三人落在地上,还没等他们站起来,裂开的洞口便随即合上,一丝缝隙也没有,他们曾无数次合力使劲地推,封堵洞口的石头纹丝不动,直至他们彻底绝望地放弃。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这个金属质的声音突地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它说的居然是德语,而且还是带着他们老家慕尼黑口音的德语,它对他们说,只要把他们中的其中一个杀了,然后吃了尸体的肉,它就可以放他们出去。

科尔自然地站在了他和埃伦娜的对立面,认定他和埃伦娜是一伙的,害怕死在他们的刀下,于是率先发起进攻。在埃伦娜的帮助下,他费尽全力还击才把科尔杀死。可是,他和埃伦娜都拿不起刀来割食科尔的肉,尽管金属质的声音不断地在一旁激励、诱惑还有恐吓。他曾和埃伦娜疯了似地寻找声音的来源,但封闭而狭小的溶洞没有任何缝隙;他和埃伦娜一起恶毒地咒骂或低三下气地乞求,但声音的主人丝毫没有反应,既不气恼,也不妥协,对他们的咒骂和乞求充耳不闻、无动于衷,只是机械地重复“吃了他,你们就可以出去”。当他们喊累了、骂累了后,这声音也随之消失,四下一片死寂,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第一章 魔王2

2

“希姆莱!”金属质的声音又喊了一次。

“嗨,海因。”埃伦娜也被这声音吵醒过来,无力地颤抖着说,“它又回来了,它居然知道你的名字。”

“嗯。”海因里希·希姆莱心不在焉地应道,虽然他也有点奇怪那声音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但他无法集中精力思考,只感觉到头晕沉沉的,脑子涨得发痛。

“希姆莱,你已经浪费了一具食物。把埃伦娜杀了,你就能出去,否则你的所有梦想都无法实现。”

希姆莱吓了一跳,埃伦娜也在他的脚边动了一下。

“希姆莱,杀了埃伦娜,你就能出去。”

“你这个魔鬼!疯子!”希姆莱喃喃地骂道。

“希姆莱,你忘了找我的目的了吗?把埃伦娜杀了,我就能帮你实现梦想。”

“你妄想!你这个恶魔!”希姆莱努力地挣扎着要站起来,想挥舞有力的双手对这个声音咆哮,但身体却不听从他的想法,他的声音软弱无力,两腿站立不稳,双手也举不起来。

“海因。”埃伦娜爬了起来,“听它的,杀了我吧,反正我也活不了了。”

“不,埃伦娜,只要你杀了希姆莱,活着出去的,就是你。”金属质的声音说道。

埃伦娜从地下拾起杀死科尔的刀。

希姆莱吃了一惊:“埃伦娜!”

“对!埃伦娜!好样的,杀了希姆莱。”

埃伦娜颤巍巍地将刀送到希姆莱身边:“海因,杀了我,我要你活着出去。”

“埃伦娜,你疯了!恶魔的话你也相信?”希姆莱没接埃伦娜递过来的刀。

“可这是唯一的机会。当初,我们还有放弃的机会,可你说,为了你的梦想,你没有退路。”埃伦娜凄惨地笑了一声,“现在,才是真正的没有退路了。我没有什么伟大的梦想,我的梦想就是和你在一起,生很多很多健康的孩子。可是,为了你的梦想,你和别人结了婚,也让我和拉格朗日结婚。我们牺牲那么多,不就是为了实现你的梦想么?别犹豫了,海因。”

“不,埃伦娜,让梦想见鬼去吧!”希姆莱摇摇头,“我虽然有野心,也能为了它杀人,可是,我不会疯狂到把自己心爱的人杀了。如果将自己心爱的人都杀了,那梦想又有什么意义?我不需要那样的梦想。我不需要没有你的梦想,你也不忍心杀我。既然不能活着一起出去,那就一起面对死亡吧。能够死在一起,比起很多人,我们已经够幸福了。”

“谢谢,海因,谢谢!”埃伦娜哭了起来,她看了希姆莱一眼,突然挥刀抹向自己的脖子,一股热血喷了出来,她的身体晃了晃,咚地一声倒了下去。

“埃伦娜!”希姆莱跪了下来,爬到埃伦娜身边把她抱起来,“你这傻瓜!”

第一章 魔王3

3

过了许久,金属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希姆莱,好机会,把她吃了,我就让你出去。”

“你这混账!你不是答应我们,死了一个就放另一个出去吗?”

“你错了。她是自杀的,不是你杀的。我说的是杀死,不是死。”

“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把她的肉吃完了,我再跟你谈。”

“你是个真正的魔鬼!魔鬼也没有你凶残恶毒!”

“记住,在这里,食物很容易腐烂,你已经浪费了一具。三天后,我再来找你。”

“等等!”希姆莱血红着眼,一字一顿地喊道,“我现在就满足你!”

“很好!看着食物的眼睛,把她的肉割来吃了。最后再把眼睛吃了。”

希姆莱刚拾起的刀掉了下来,对着空空的四壁喊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是什么并不重要。你只要知道,听我的话,我就能帮你实现梦想,就够了。”

“我以为我自己是个恶魔,现在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魔鬼。”

“提醒你一下,这里食物坏得很快,吃的越慢,就越不好吃了。你可以慢慢吃,但得看着食物的眼睛。我会看着你吃。”金属质的声音并不理会希姆莱的咒骂。

“上帝呀,你在哪里?”希姆莱趴在地上,心里默默地祈祷,“如果你真的存在,就请你帮我把这魔鬼杀了吧,不要再考验我了。只要你这次能帮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希姆莱等待上帝神迹的出现,但是,过了很久很久,上帝一直没有动静。身体里饥饿的老鼠一次又一次地把他咬醒,可每一次醒来,他都失望地发现,没有任何上帝来过的迹象。最后,他咬咬牙拿起刀喃喃自语:“上帝呀,我的主人!不是我想做魔鬼,是你逼着我做魔鬼。我是被你逼的,只要你显示神迹,我会立即停下我的刀!求你了,主啊!原谅我以前的一切过错吧,我不想做魔鬼。”

他一边在心里念叨,一边看着埃伦娜的眼睛把她身上的肉割下来放进嘴里,同时拼命抑制从胃里反冲上来的酸性液体。

第一章 魔王4

4

“爸爸!”

“嗯?”让·雅克·拉格朗日收回远望大海边际的目光,低头抚摸女儿的金发,“怎么啦,安娜。”

“我听到了妈妈的声音,她说,很疼。”安娜打了一个哆嗦,声音里带着恐惧。

“哦,别怕,宝贝。”拉格朗日紧紧地抱住女儿,轻声地安慰她说,“妈妈没事的,你是太想念她了。”

“不,我一点儿也不想她,可是,我真的听到了她的声音。”

“是吗?妈妈在说什么?”

“她没说什么,只是喊疼,很疼。她不会出事儿吧?”

“我不知道,安娜,但愿她没事吧。”

“听!爸爸——”

“嗯?你又听到了什么?”

“我听到有很多个妈妈的声音,越来越多,好多妈妈呀!可是,每一个妈妈都在哭,都在说疼,妈妈到底怎么了呢?”

泪水从拉格朗日的眼角流了下来,他尽力克制住自己不要让身体颤抖,他轻轻地拍女儿的背:“安娜,你跟着我一起唱,妈妈就不会喊疼了。”

“好啊。我不想让妈妈疼。”

“湖水被春风吹皱,绿叶被春风掀动,去吧,告别你的老家乡,告别那浑水漫漫无边的地方。白茫茫的大海呀,野鸭要到海里去了,大海是野鸭的家呀,野鸭要在大海里飞翔!野鸭不再回来了!年轻的小鸭和小鸥呀,来送野鸭到大海里去吧!白云层层的天空呀,白鹤要飞到云层里去了,白云是白鹤的家呀,白鹤要在白云里飞翔!白鹤不再回来了,年轻的小鹤和小鹰呀,来送白鹤到云里去吧!天宇无比阔广,月亮是你永久的家乡,先祖踏着锣鼓带你前往。这里的田野披盖着紫光,这里的人们幸福荡漾,这里是一片欢乐的海洋。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吧,不要再让豺狼扰动你的梦乡。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吧,不要再让豺狼扰动你的梦乡。”

第一章 魔王5

5

“听着,希姆莱,我们要谈条件了。”

“说吧。”

“我会帮你实现统治人类的伟大梦想,但是你得答应我,找到一个人,把他送到月球,命令他解开五颗行星封锁地球的密码,让月球重新回到地球的怀抱。否则,我会让你时不时地重温吃人肉的感觉。”

“你说的我一点儿都不懂,我怎么能把人送到月球上去?我又怎么能知道你要找的人是谁?我又怎么命令他在月球上解开什么密码。”

“人呐,你们的脑袋太简单,有很多事情你们都不可能理解。只要你能够统治人类,就能调动全人类的智慧与力量制造出飞上月球的工具,只要能把那个人送到月球,就可以有很多方法命令他解开密码。”

“统治人类,说的那么容易。如果我有能力统治人类,我就不会来找你了。”

“是啊,无耻的人类,总是背弃信义。我曾相信过人类三次,可是,三次我都被背叛了。第一次,一个叫戎嘎玛的女人找到了我,我告诉她生命种子的秘密,让她用这个方法养活人类,让人类听从她的指挥,建造了包括这座迷宫在内的所有地下迷宫,并告诉她五颗行星封锁地球的密码钥匙在哪里,可是,她找到密码钥匙后却故意把驶往月亮的船毁坏,于是,只要她的族人一出现,我就消灭他们,可密码钥匙却在人间失踪了。第二次,一个叫摩西的男人找到了我,我告诉他征服人心的秘密,告诉他隐藏另一艘月球船的地方,让他带领他的族人找到流蜜之地,可他没有去寻找收藏密码钥匙的人,最后一艘月亮船也被他的后代所罗门毁坏,于是,我将他的国覆灭,让他的族人永远流浪。第三次,一个叫成吉思汗的蒙古人找到了我,我告诉他统帅军队横扫世界的秘密,告诉他制造月亮船的技术,可他找到收藏密码钥匙的人后,却背弃了诺言,把密码钥匙和制造月亮船的技术资料藏了起来,于是,我灭了他的国,让他的族人永远不得翻身。这三次被背叛的经历,令我彻底明白,人类是不可信任的物种。所以,这一次,你找到了我,我要用最残忍的手段考验你,我必须让生不如死的恐惧和恶心永远盘缠在你的头脑,只要你不听话,我就将随时调动你的记忆惩罚你。你答应我,你掌握权力之后,一是将苏美尔人、犹太人和蒙古人全都消灭,二是找到收藏密码钥匙的人,三是制造月亮船。根据我的探测,制造月亮船的技术资料已经在地球表面流散了开来,很多机械已经在地球表面使用。你要根据这个线索,找到技术流散的源头,就能找到收藏密码钥匙的人。”

“为什么他们宁愿灭国灭族也不愿兑现当初的诺言。”

“很简单,因为我当时心软,没有采取生不如死的手段来约束他们。这一次,你吃下的埃伦娜的肉,已经浸染了我投放在这里的脑尸虫。它们会像无数颗种子,在你的每一个细胞里成长。只要我一发出信号,它们就会在你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冲撞起来。但你将获得永生,即使石头砸破了你的脑袋,它们也会很快把它修复回来,所以,你别想用死亡来逃脱我的惩罚。我本来不愿意用这种方法来对付你,因为我自己就正在经受这样的折磨,已所不为勿施于人,但我不得不把它传染给你。”

“你,太歹毒了!就算你帮我统治人类,让我获得永生,我也不会感激你,相反,我会永远恨你。”

“跟卑鄙无耻的人类打交道,只能采用卑鄙无耻的手段。我不需要你感激,我已经在这上面吃过三次亏了,以为他们将会感激我带给他们的荣光,但我错了。我也不怕你怨恨,你怨恨对我也没有作用。我只要你听话照做。”

“你这个强盗!”

第一章 魔王6

6

“好吧,希姆莱,这些没用的话对你没有帮助。我先告诉你怎样才能统治人类。首先,你要认清人类贪婪的本性,你要制造一个神,一个全知全能的神,然后让你自己成为这个神的传话人,赏赐听从你的人,惩罚不听从你的人。”

“如果没有神,我怎么能够制造?”

“崇拜的本质就是人性的贪婪。因为人类的欲望总是超过他们的能力,所以他们总是幻想拥有不切实际的能力。如果一个人,拥有超过普通人的能力,而他的这个能力又不能被他们学习,他们就会崇拜这个人,希望能通过讨好他来获得好处避免坏处,甚至希望通过模仿他的形象和言行来拥有他的部分杰出能力。”

“可超越常人的能力从哪里来?”

“当然是从常人不掌握的知识与技能中来,呆会儿我会告诉你怎么获得。你要告诉他们,这是能力无边的神赐给你的,你只是神的代言人,没有神的亲自指引,你也不知道怎样释放这些能力,如果谁想逼迫你或伤害你,神必将用百倍的痛苦惩罚他。唯有这样的恐吓才能保证你的安全。”

“说的倒轻巧,你以为世人都是傻子吗?”

“哼哼,为了让别人死心塌地的跟着你,你除了要满足他们的一些愿望,也要掌握随时能够惩罚他们的手段,就像我对你做的一样。你带上埃伦娜的骨头,把它晒干磨成粉,制成脑尸丸,在请他们喝酒吃饭的时候放在食物里,我会传给你唤醒脑尸虫的口诀,你可以随时让他们体会生不如死的感觉,但你自己不会受到影响——我会在这里定期给你解药,你派人来拿就行了。他们死去的骨头,晒干磨成粉后同样可以制成脑尸丸,只要你愿意杀人,永远都有用不完的诱饵。”

“就怕,我还没把神制造出来,就被不要命的疯子杀了。”

“很简单,为了让他们相信这是神的惩罚,而不是你的报复,你要有一套烦琐的入门仪式。仪式是一道门槛,仪式越烦琐,禁忌越多,门槛就越高。付出越多,他们就会越会觉得能成为你的入门弟子来之不易,也越不甘心放弃获得你的超强能力的机会。”

“仪式还有这个功用?”

“希姆莱呀,希姆莱,世界的本质就是虚无,所有的意义,都是通过仪式来获得的,仪式越烦琐,意义越重大。”金属质声音似乎有点感慨,语气中有了些许人性的味道,“记住,奖赏不能用的太多,太多了人的贪心就会被变得不可控制,甚至会为此而危害你的安全。你要学会制造恐惧,唯有恐惧才是人类永远的主人。”

“那——如何制造恐惧?”希姆莱的抵触心理有所缓解。

“为了制造恐惧,除了你自己施行的惩罚,你要不断地树立强大的敌人,让这些敌人对你的信众保持永久的压力。”

“不断地树立敌人?”希姆莱颇感意外。

“没有敌人,哪来压力?没有压力,哪来服从命令?更重要的是,有了敌人,你就可以发动战争,将抢来的东西赏赐给你的信众,告诉他们谁杀的敌人多谁就最荣耀,获得的奖品也越多,这样他们就会感到快乐。当然,战争对你来说,还有一个好处,它可以释放被你制造的恐惧积蓄的怨气,让这些怨气不会报复在你的身上。”

“你——太歹毒了。”希姆莱叹了一口气。

金属质声音并不理会希姆莱的评价,而是加重语气强调道:“有一条你必须牢牢记住,一定要克制你的表现欲望,不要自己站到前台去做众人的领袖。”

“不做领袖?那我怎么去统治人类?”

第一章 魔王7

7

“人总会犯错,而且会犯很多的错,如果你自己站在众人的眼光之下,你的错误就会令你失去他们对你的敬畏。所以,你要躲在幕后,树立一个傀儡来站在台前接受众人的膜拜。如果傀儡犯了错,你可以随时用另一个人把他换掉,这是保护你自己的方法。”

“那这傀儡怎么树立?”

“你有脑尸丸啊,希姆莱。你只要用脑尸丸控制一批核心的骨干,然后在人间播散谣言,制造恐慌,这时再找一个形象良好的信徒,让你的人鼓吹他拥有超强的意志,能够带领人群战胜敌人。”

“可要是人家不相信呢?”

“放心吧,人类总是愚蠢糊涂的多,聪明智慧的少,你要争取的,是愚蠢糊涂的大多数。这就需要简单易记的口号,颜色鲜明的旗帜,给人幻想的统一服装,用情绪激昂的歌曲和色彩热烈的绘画反反复复地说同样的话,这能帮助你用最短的时间吸收最多的人。如果有谁自以为聪明怀疑你们,你就要令你的信众毫不客气地用最残酷的手段对付他们,或者干脆让他消失,让所有不同意见的声音都消失。在你们的权力控制范围内,除了你们的声音,不能让人群听到任何别的声音,这一点尤其重要。”

“不让人群中有任何杂音?”

“对,这就是我告诉你怎样统治人类的方法。有了这个方法,你再组织一批头脑聪明心智蒙昧的人,去研究我流散在人间的机械制造资料,资料储藏在水晶头骨里。与这些水晶头骨对话的工具就在你进来的房间左侧的墙壁上,一个黑色的铁柜子,密码是左转两格再右转三格接着再左转五格,就这么简单。里面的黄色宝珠就是令水晶头骨开口说话的工具,它会将水晶头骨发出的光线翻译成你们熟悉的声音,在这之前你只要对着它说你们的语言,它能很就能学会。你可以从它哪里得到制造超级武器和飞行工具的技术。你要尽快统治人类,借用众人的力量制造出飞往月球的工具。与此同时,你要尽快找到那个收藏密码钥匙的人。”

“那是什么人?我怎么去找到他?”希姆莱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抵触心理。

第一章 魔王8

8

“密码的钥匙是一个八边形的水晶盘子,大约有你们人类的手巴掌那么大,上面刻有八个由横线和半横线组成的符号,中间有两条鱼组成的圆,一条凹刻,一条凸刻。鱼的眼睛则刚好反过来,凹刻的鱼是凸眼睛,凸刻的鱼是凹眼睛。月球其实是个巨大的头骨,只要把这个钥匙放在月球额头的印堂上那颗小洞,月球就能活过来,它就能自己打破五颗行星的合力封锁回到地球的身上,和地球合为一体,带动地球飞回它们的老家。这个水晶盘子有强烈的放射性,你先找到一颗水晶头骨,它能和水晶盘子产生感应,距离越是靠近,感应就越强烈。”

“可我进来时没看到水晶头骨。”

“这里的这颗,被一个叫拉格朗日的人拿走了。还有12颗,你要自己探访,它们最初都放在石头金字塔里。”

“这里也是金字塔?”

“当然,这是天然的石山改成的金字塔。”

“你到底是什么?”

“既然你很想知道,我就真实地告诉你吧。我就是被断头的地球。你们人类,只是我身上的细菌。因为你们,我才远离我的族群,砍断自己的头颅,把自己囚禁在你们叫太阳的地方。我的自我禁闭期限已经过了,如果你们人类能够帮我装回头颅,我就可以怜悯你们,让你们继续在我的身体里生存。”

“如果我出去不听你的话呢?”

“如果不听我的指挥,你将生不如死,可又死不了。嗡吧哩哄唵吧呢呐咚……”

“哦——,天呐,你杀了我吧!求求你,别念了,我听你的,我一切都听你的。”

“告诉你,希姆莱,只要你还在我的身体里,我就可以随时随地发出咒语的信号,让你难受。你永远也无法摆脱我,除非,你能离开地球。”

第二章 阴差1

1

七月秋风渐渐起,八月秋风渐渐凉,秋,是一个果实累累充满喜悦的收获的季节,也是草木由荣转枯令人感怀的萧杀的季节。正所谓春女动而秋士悲,日落后渐渐泛起了凉意,年近四十的雷振天,看着灰色越来越浓的远山轮廓,不由感怀起来:从一个手握笔杆的文士变身为一个手抓枪支的武将,不觉已过四个年头了,日月虽然依旧,山河亦自不变,可他个人的生活,却是陡然换了个天地。

当妻子对他说,她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是否可以考虑做一个平常百姓,努力过一个平平安安的日子时,他断然拒绝了。被同一战壕的战衣出卖,即使不为国富民强的宏伟抱负,只为一个胸怀正义的文士,他也不能就此沉默。

当妻子对他说,但凡一个月能挣60块大洋,她就决不应允他离开。他就哑然失笑了。孟夫子早就为“丈夫”二字下了一个定义,“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面对官僚的刁难,陶渊明还“不为五斗米折腰”;面对权贵的怠慢,李白还愤言“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何况他雷振天面对的,是无耻的背叛和凶残的屠杀。

或许,女人,终究是女人,一旦有了孩子成了母亲,她的视野就从全世界塌缩到一个狭小的家庭。

孩子,毕竟是她自己的身体这颗树上结出来的果实,这颗果实与她血肉相通伴她走过十个月的日日夜夜分分秒秒,瓜熟蒂落从身体里挤出带来的疼痛又是如此的撕心裂肺,出生后眉目生动充满活力却又那么柔弱和无能,身外的世界,与这个从自己的身体孕育出来的生命相比,是多么的无足轻重啊!

与孩子相比,身外的世界与她有什么关系呢?那不过是一个生活的舞台而已,只要不伤害到自己的孩子,舞台上的背景如何又有什么紧要?一个男人,作为孩子的父亲,除了提供一个击破卵子的精子外,难道就不用担负起保护孩子和养育孩子的责任?如果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养育不起,你占领整个舞台又有什么用?

可是男人的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他的精子可以击破任何一个女人身上的卵子,而从这个卵子的土壤里脱胎换骨破壳而出变成孩子的精子,除了模样和他相似之外,已经没有多大的关联。这个精子自从跑出他的身体之后,便不再和他发生什么瓜葛,除非在女人的牵扯下因为照料而建立起养育的情感——但这毕竟是身体之外的信号联络,而非切身体会的血肉牵连。

对于一个热衷于种养的农民来说,养育孩子或许是件快乐的事;可对于一个兴趣在于追逐猎物的猎人来说,窝在家里养育孩子就是一件痛苦的折磨。

不幸的是,就像女人是天生的农民一样,男人天生就是猎人。虽然在精子的时候,为了摘取卵巢树上的果子反被果子吞噬,但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猎人的本性,一朝获得离开卵巢树的能力后,就迫不及待地撒开脚丫在历史的舞台上奔跑了。

猎人打猎,目的并不是为了捕获猎物,而是捕获猎物时所带来的紧张与兴奋。

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充满阳刚活力的男人,要他为一棵树而放弃捕猎的乐趣,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除非你把他的雄性激素阉割。

第二章 阴差2

2

雷振天是一个雄心勃勃的男人,他的血液里还洋溢着完整的猎人的天性。

一起打猎的伙伴,突然掀开人皮暴露出野兽的本相向他扑来,你要他撒腿逃跑甚至举手投降任凭野兽撕咬,那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你已经把他杀了。相反,新猎物的出现,反而更加激发起他的兴奋与激情,积淀在他每一个细胞里的猎人元素都被凶险的敌情撞醒了,他的捕猎才华喷涌而出。

为了捕捉猎物,他能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也有足够的耐心与毅力,沉着与冷静。但是,每当形势稍微放松的时候,只要夜幕降临,他都会想起他曾依靠过的那棵树,那棵在青春的茫然期给予他柔情与安慰的树。

那棵树曾愈合他自卑的伤口,那棵树曾输送他奋发的力量,那棵树的花还结出过他的花粉授予的果子。可也因此那棵树的枝条长得太过浓密,总是想把他包缠起来,把他也变成一棵树。

他说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一棵树,他说自己就是一个浪迹天涯的江海客。

那棵树说,她愿意跟着他浪迹天涯,只要他不挣脱她的怀抱,无论他去哪里她都愿意跟着。

可是江湖险恶,他不是去游山玩水,而是去追逐猎物,双手抱着一棵树,拿什么来跟猎物搏斗?

他给她留下元稹的诗:“人生莫依倚,依倚事不成。君看菟丝蔓,依倚榛与荆。下有狐兔穴,奔走亦纵横。樵童砍将去,柔蔓与之并。”告诉她,如果不放他走,就算她的枝蔓再浓密,也会被人砍断。为了不被别人砍断成为柴火,他只能离她远去。

那是孩子出生后,他把她送回娘家,一次短暂的逗留,前番误会刚除新的争吵又起,负气离别后写的。

每一次的相会都带来负气的别离,每一次的别离都以为从此不再相见,却又一次次的和好重逢。年轻的婚姻总是打打闹闹争争吵吵自寻烦恼,总是想狠心地一刀两断,却又总是斩不断理还乱,每一次别离,都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尽管他曾明确地告诉她,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也为了保护孩子的安全,他们必须从此真正的一刀两断。但当他从别人打听来的消息中听到,她的枝蔓攀上了别的树枝,的确再也与他不再纠缠之后,他的心还是感到被粗壮的铁棍猛地撞击的疼痛。

那一夜,他不断地抄写李煜的《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他隐隐地感到,这会是他作为文士的最后一夜,从此以后,他将不再为情所困,他将成为一个真正的、纯粹的猎人。

可就算一个猎人不再为情所困,每当秋风吹起、夜幕降临的时候,怀念的野草也总是抑不住地从心底冒出尖来,逆着节气的天律无边无际地疯长。

第二章 阴差3

3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当雷振天念着李煜的《相见欢》入睡时,并没想到黎公明会走入他的梦中。

“老雷,你过来一下。”黎公明在睡梦中朝他招手。他骑在一弯镰刀般闪亮的月亮上,身后是一片苍茫的大海,氤氲的雾气带着湿漉漉的腥味。

“你是哪位?”雷振天觉得在哪儿见过黎公明,但又想不起是哪里见过。

“我是马头山的黎公明。”

“哦,对对对,小黎老师,你怎么会说我的家乡话了?”

“不是我会说你的家乡话,是你能把我的话听成你的家乡话了。因为你现在,并不是用耳朵听我说话,是用心在听我说话。我走到你的梦里来了。”

“我的梦?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在做梦?”

“是的,你在做梦。”

“哦,难怪,我就说你怎么会坐在月亮上,我又怎么会来到海边。那么说,你并不是小黎老师,你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出现的幻觉?”

“你是在做梦,可我不是你梦里的幻觉。因为,你不可能会在白日里念想我这样一个普通的过客,是不是?”

“嗯,那倒也是,我承认,我没有在白日里念想过你,我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那么说,你是神仙,能变成小人儿走到我的脑袋里?”

“不,我不是神仙,也不会变化,我只是在你睡着的时候,唤醒了你的灵魂,和你的灵魂直接通话。”

“你和我的灵魂通话?”

“这只是打个比方。更准确地说,是两个灵魂之间相互碰撞触须,就像两个蚂蚁之间的讲话一样。这也就是为什么,你能把我的话听成你的家乡话。”

“灵魂有触须?”

“每个人的灵魂都有触须。灵魂就像住在脑袋里的树,身体的骨骼是树枝的外壳,树根则盘缠在脑袋里。一般人的灵魂,它的根须只能窝在头颅骨里不断地重叠打褶。可是有些人的灵魂,比如说我的,它的根须可以从脑袋里钻出来,而且还可以不断分叉,就像一条条一边变长一边分叉的蛇,这些不断变长和分叉的蛇就是灵魂的触须。像我这种人,可以控制其中一条触须钻进别人的脑袋里,去和这个人的灵魂的触须碰撞。”

“那你为什么坐在了月亮上?”

“不是我坐在了月亮上,是我的灵魂的触须分了叉,触动了你脑子里的一些记忆,你把我和这些记忆,拼成了我坐在月亮上的图像。”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拥有这样的能力?”

“我们这种人,叫阴差。说实话,我也不想有这样的能力,但是,我被我老祖宗的阴灵选中。每到晚上,他们就会用咒语打开我的脑壳上封闭灵魂根须的大门,像赶蛇出洞一样,把它们赶出来,要我的灵魂根须替他们干活。”

“都干些什么活?”

“每个人的工种不同,干的活都不一样,但总得来说,就是把人的灵魂送到阴间去漂洗,再把漂洗过的灵魂带回人间塞进胎儿的脑袋里。”

“哦,这么说,你是来抓我的灵魂去阴间喽?”

“确实有阴差要抓你的灵魂去阴间,但不是我,我是来给你通风报信的。”

“通风报信?”

“是,我想帮你躲开他们的捕捉。”

“为什么?”

“因为我想请你帮我的忙。”

“我帮你的忙?”

“是的。”

“我能帮你什么忙?”

“我想你帮我,解除我的老祖宗和老天爷的契约。”

“你的老祖宗和老天爷的契约?”

第二章 阴差4

4

“嗯。每个人死后,灵魂都要被送到阴间。阴间和阳间,隔着一条河,河里的水是滚烫的黄泉水。这黄泉水就像炼铁炉里的铁水一般红得发亮,浓浓的硫磺味像一块块大石头,直砸你的鼻子。被捉拿的灵魂来到这里后,都会被推进黄泉河里,树枝和树根,全部都会被熔化,只剩下光秃秃的灵魂,然后再被河对岸的鬼卒打捞过去,塞进没有出生的胎儿脑袋里。但这些光秃秃的灵魂,不会再有前生前世的任何痕迹。我的老祖宗,不想失去今生今世的记忆,也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竟然跟老天爷联系上了,就跟老天爷立下契约,只要能保住他的记忆,他的后代每分出一支,都要选一个出来给老天爷当阴差。”

“这阴差也没有什么不好啊?为什么你想要解除这个契约?”

“你没做过阴差,自然不知道阴差的苦处。其它苦处倒也罢了,我们黎家又还有一个毒誓。我们黎家的规矩,是送第二个儿子行阴差,如果这老二破了戒,也就是和女人结了婚,就必须把大儿子祭神。”

“祭神?什么意思?”

“就是把头砍下来,摆在神位前,让神享用。”

“哪有什么狗屁神仙,你们这是封建迷信!”

“是迷信吗?那你怎么解释,我能走进你的梦里?”

“这个——?我也不知道。”

“我爹是老二,他哥没结婚就死了,为传宗接代,只好回家结婚生子。可我爹没拿我哥祭神,还送他上学,结果被阴间的官府查到了。”

“为什么你突然全身颤抖,就好像掉进冰窟里一样?”

“那一年,不单我哥死了,我们家族,一共死了三十六个青壮年。每个人的死相都很惨。我是阴差,执行过那种惩罚,知道那种死法是多么惨无人道。”

“这不是把你们当奴隶看待么?”

“如果只是当成奴隶,我也不会冒今天这个危险了。现在,我爹的选择,轮到我了。”

“什么意思?”

“为了传宗接代,我也破戒生了孩子。”

“就是说,你的大儿子也要拿去祭神。”

“如果不拿去祭神,惩罚就会比我哥那次更惨。”

“这不是欺人太甚吗?”

“他们根本就没有把我们当人看。我不甘心接受这样的命运。为什么老祖宗的自私要我们付出代价?就算我们是他的后代,那也不是他任意交换的资产。他是他,我们是我们。老天爷居然和这么自私的人立如此霸道的契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我要造反,造老天爷的反。”

“必须造反,如此糊涂混账的老天爷和老祖宗,不反这还了得!我支持你!”

第二章 阴差5

5

“这样就好,邝为才和刘小二两人说的一点儿也没错。他们在我那里,经常讲你们的事,讲了许多你们打仗的事,也讲你们为什么要造反的道理。我就想,如果我来找你帮忙,带着我们这帮阴差反老天爷的反,你一定会答应的。”

“我当然会答应。只是,我也没有你们的能耐,怎么帮你们造反?”

“我也不会开天眼的咒语,不能把你的灵魂根须从脑袋里面放出来,和我们一起去找老天爷和我家的老祖宗算账。但是,你可以做我们的军师,帮我们出谋划策,有什么事,我们都会过来找你商量。”

“你现在,有自己的阴差造反队伍了吗?”

“还没有,目前只有我自己一个,但我相信其它阴差也会有这个想法。我现在就是过来向你请教,怎样才能在能打仗的队伍拉起来之前,不被阴间的官府知道。”

“嗯,这你算找对人了。不是我有多厉害,而是我在这方面吃了够多的亏。久病成医,吃的亏多了,我也多少积累了一些避免错误的经验和应对的办法。”

“那太好了。不过,你不用在梦里和我说,在白天和我说也一样,过几天我会来找你。现在最紧要的是,有阴差要把你的灵魂抓走,我要赶紧把你藏起来。”

“阴差抓我?我的死期到了?”

“是,有很多游魂告你的状,阎王爷听了很生气,就下令把你的死期提前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阴差有很多分工。我们黎家的阴差负责搜罗游魂,就是那些阎王爷的生死簿上没到死期的人,被别人杀了,或者遇到什么意外的灾难死了。因为他们的死期还没到,也就没有阴差在他们死之前来套索他们的灵魂,只好在阳间游荡。我们黎家的任务,就是把这些灵魂找到,押送到阴间去。这段时间,我在押送游魂的时候,听到不少游魂告你的状。”

“告我什么?”

“说,你冤枉他们是叛徒,把他们杀了。”

“嗯,你知道,什么叫借刀杀人吗?”

“知道,我们老黎家,就是老天爷手里的刀。”

“这件事上,我也成了别人手里的刀。”

“我不是来和你纠缠这件事的,这不是我管的事。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赶紧把你藏起来。”

“藏起来就能躲开不死?”

“地府怕我们黎家偷懒,就给我们定了任务,每个月至少得送多少个游魂过去。有的时候没办法完成名额,所以,我们就只好当土匪,自己杀够了去充数交差。我把你藏起来,随便找一个游魂代替就行了。”

“这样也行?”

“地府的官也不是不知道,但他们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我们不做得太过分。”

“这阴间地府也和阳间官府一样官僚主义乌烟瘴气啊。”

“是啊,要不然,我家老祖宗怎么能跟老天爷签那样的契约,用世世代代的子孙来换自己的长生。”

“嗯——,那,怎么藏?”

“我会竭尽全力,让我的这条灵魂根须像野草一样疯狂地长起来,暂时把你包住。你可能会感到窒息,黑暗,冰冷,但你不要怕。好了,对方来了,我要集中注意力应付他,不跟你说话了。”

第二章 阴差6

6

“哎,兄弟,你是哪一家的,怎么也在这里?”

“哦,我是黎家的,兄弟你是哪家的?”

“我是曹家,敢问兄弟是哪里的黎家?”

“哦,曹家的兄弟。我不是负责村寨的,我是负责搜罗游魂的。”

“哦,这么说来,你就是马头山上的黎家喽,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我们每天听从调遣,没有固定的地界,也没有固定的班次,看任务的魂数和路程的远近,根据情况安排人手,都是一家人,比较随意。”

“哦,难怪,我就说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兄弟是负责这一片村寨的?我怎么听口音不太像这地界的人。”

“不会吧,用触须通话你也能听出我的口音?”

“虽然用的是触须,可说话的习惯是改不了的。这地界的人,说话都很急,一个字一个字连着像放鞭炮似的,所以,跟这地界的兄弟用触须通话的时候,也是一抖一抖的动得厉害。兄弟你抖触须的时候,一下一下慢慢的来,接触的时候还常常轻轻地拖一下,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兄弟你应该是广东梅县人士。”

“呵——,兄弟,连这你也能分辨出来,你可太神了!没错,我确实是梅县的。”

“不知道曹家的兄弟,到这来有何贵干?这可不是梅县的地界。”

“我也不是负责村寨的,我是负责军营的,这一块的军队归我管。”

“原来是这样。”

“哎,黎家的兄弟,你怎么那么厉害,连触须通话也能辨别口音。我负责军营,套索的灵魂来自五湖四海,除了大西北和大西南,全国各地都有,我怎么就分不出他们的口音来?”

“兄弟你是照着勾魂簿的名单去活人的脑子里下套索,一抓一个准,也不用费什么啰嗦话,自然也就不会去琢磨他们的口音了。我们搜罗游魂的,除了少数几个笨伯找不到去地府的路四处游逛外,大多是受了些冤屈不愿去报到的,有些还特别蛮横,得想着法子套他们的话,把他们哄过去,能照他们家乡话的节拍来触碰触须,当然也就方便得多。”

“呵呵,兄弟可真是有心人了。我以前也遇见过你们马头山上的黎家兄弟,几次都是同一个人,以为军营这一块是他专门负责的。不过,他可没听出我的口音来。”

“你见过的这位兄弟,应该是国祥吧。”

“对对,叫国祥,是国祥小兄弟。”

“嗨,他技艺高超,动作敏捷,力气也大,人也蛮横。他抓哪些游魂,可用不着我这样废话,直接撒开触须把它们捆起来就是了。我呢,技不如人,当然就得费些心思,琢磨点口舌功夫了。”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能把游魂抓到就是本事。兄弟这么用心,是个值得交往的人才,敢问兄弟大名,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第二章 阴差7

7

“曹家兄弟负责军营,我是负责游魂,这次是临时的任务,会有什么需要我照应的?”

“嗨,兄弟有所不知,我夜里负责军营的公干,自然白日里也派在军营差使。子弹不长眼睛,也不知道我是暗夜里套鬼魂的阴差,谁知道哪天会不会蹦到自己的脑袋上?魂子被打烂了,人也傻了,哪里知道个天南地北,不也成了找不到路的游魂野鬼?到时候,可也得你们马头山上的黎家兄弟送我。说不准就有那么凑巧,恰好碰到兄弟你出差,那不得先打个招呼,帮忙照看仔细些么。”

“天晴地朗的,兄弟可别说这等晦气的话。”

“唉,人生诡异,世事难料,何况我们吃军营饭的,随时都可能横死枪下,这可不是晦气话。多条朋友多条路,什么事情,提前有些安排,总比没有安排好。不管兄弟愿不愿意告诉我名字,我是要先在你这里留个底的。姓曹你是知道的了,小名呢叫沧浪。”

“曹沧浪?莫非是做过县长的曹大哥?”

“嗨,早年的事了。”

“曹大哥为何放着好好的县长不做,跑到军营里来了呢?”

“不就是因为晚上做阴差嘛,遇到很多冤死的鬼魂。人心都是肉长的,套着套着,我实在忍不住了,这他妈的阎王爷的勾魂簿也太混账了!”

“这也跟你没关系啊,我们只不过是行阴差而已。”

“虽然人不是我杀的,可魂却是我去套的。老子实在气不过。你老天爷不管青红皂白,胡乱安排人事,老子可也有老子的主见和脾气。这阴差的事,老子身不由己做不了主,可白日里阳间的事,老子还是有自己的自由的,那鸟县长,老子不做了,造反去。”

“既然老天爷都已经这么安排了,你作对又有什么用呢?”

“哼,做了那么久的阴差,也看得多了。荣华富贵,贫困潦倒,还不都得见阎王?人生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么!听老天爷的安排是死,跟老天爷作对也是死,既然横竖都是死,何不活得痛快些,跟不可一世的老天爷斗一斗?也算出一出被迫给他行阴差的窝囊气。”

“原来大哥行这阴差,也是憋了一肚子气啊。”

“只要是人,谁行这阴差不是憋了一肚子气?你说我们的老祖宗,到底是作了什么孽,非得要自己的子孙世世代代卖给老天爷做奴才。”

“听我们黎家传下来的话说,我们的老祖宗,并不是作了什么孽,而是他想要保留自己的记忆永生不死,找到老天爷签立协约,让我们这些子孙后代替老天爷行阴差的。”

“是吗?这我可是第一次听说。这老祖宗也太缺德了,为了自己永生不死,居然把自己的亲骨肉也卖了,还算是人吗?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呢!”

“是啊,也不知道他那脑袋里的记忆有什么魔力,居然推着他做这样的买卖。”

“都是黄帝子姓后裔,为什么你们黎家会知道这些?”

第二章 阴差8

8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天和地原本是连在一起的,天上的神仙经常下到地面上来玩,地面上的人也常常跑到天上去玩。但是,在黄帝的孙子少昊氏当家的时候,我们黎家的先祖到天上玩,偷了天上的什么东西,知道了很多秘密,其中就包括老祖宗和老天爷签协约的事。我们黎家先祖很生气,就带着子姓族人造老天爷的反,杀了天上的很多神仙,要老天爷取消这个协约,差点把整个天都掀翻了。可是呢,老天爷宁愿把连接天地的梯子砍断,把天升得高高的,让地上的人够不着,也不肯解除这个子孙卖命的协约。也不知道我们替老天爷行阴差,老天爷能得到什么好处。”

“老天爷斩天梯的故事,我也听说过,但不是你的这个版本。既然你家老祖能迫使老天爷斩断天梯,那这老天爷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能耐嘛。可是,为什么这阴差,就不能自己解除呢?他到底是靠着什么东西牵扯着我们,让我们的灵魂摆不开他的控制。”

“传说是一个谜语,只要解开了这个谜,我们的灵魂就能摆脱他的控制。”

“什么谜?”

“其实大家都很熟悉的,就是河图与洛书。”

“河图与洛书,几乎每个中国人都知道,这算什么机关啊?”

“老天爷就是通过转动他手中的河图洛书来牵制我们的灵魂的,只要知道它是怎么转动的,就能够把它破解。”

“这河图洛书不就是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吗?周文王早就已经解出来了呀。”

“如果真解出来了,你我就不会到现在都还在受苦了。”

“嗯,那倒也是。”

“对了,说了半天了。大哥今天还要行差,就不耽误你了。”

“行了,兄弟,你也不用跟我兜圈子了,你不走开,我怎么行差?你也知道,我今天的差事,是要套索雷振天的灵魂。”

“嘿嘿,原来大哥早就知道我把雷振天藏起来了。这么说来,你也是不想把他交出去了。”

“我要是想把他交出去,就不会跟你说半天话了。可是,兄弟,我也很为难啊。任务完不成的惩罚,你也是知道的。老天爷把我弄死后,照样还会派别的阴差过来,你护得了初一,护得了十五吗?”

“我当然知道。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那我们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不想为难大哥,也知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就算我豁出去保护他,能力有限,也奈何不了一个又一个阴差的车轮战。大哥当过大官见过世面,也带过兵打过仗,既然我们都不愿行这份差事,为什么不来个两全之计,既把雷振天保下来,又能在地府那边交差。

第二章 阴差9

9

“兄弟,我何况不想这样做。可是,他不是横死的游魂野鬼,是勾魂簿上打了名号的,糊弄不过去啊。”

“说的对呀,大哥,要是我们把他杀了,变成游魂野鬼,不就可以交差了吗?”

“你把他杀了,那不是和我把他的灵魂套到地府去一样,他都没命了吗?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当然不是真杀,只是你回去禀报,说他在你来之前,就已经被人杀了,等你赶到的时候,他的灵魂已经出窍离开了身体。这样一来,就是归我们黎家管的差事了。”

“说的容易,大兄弟,你不把他杀了,他一个大活人,整天在世上晃来晃去的,能蒙蔽谁呀?这不迟早被查的事吗?到时候查到了,那个惩罚,就不是你我两人能承担的了。”

“你也知道,阴差抓人,是要对着勾魂簿上的名字喊叫的,你叫他的名字,他不应声,灵魂就勾不出来。我们告诉他,要是梦里有人喊他‘雷振天’,千万不要应声,来抓他的阴差也就一时拿他没办法,也就可以躲过去。”

“阴差是拿他没办法,可阴差交不了差,就会叫鬼使过来。就算他不做梦,鬼使也能把他的灵魂抓走。”

“你也是做阴差的,也应该知道,这鬼使虽然耳朵灵敏,却是个睁眼瞎,只会通过声音来认人。我们先把雷振天灵魂里管名字的那部分触须割掉,再找一个原本寿期很长的冤死鬼,把它编织名字部分的灵魂触须剐下来,接到雷振天灵魂上面去,让雷振天改名换姓顶替这个名字。这样一来,无论是阴差还是鬼使,用触须敲击雷振天的灵魂时,听到的都是顶替的名字。”

“可是,无论你怎么做,雷振天这个名字的灵魂,总还是在勾魂簿上悬着。要是在限定的日期里没把它交上去,你们的惩罚可照样是一个不少啊。”

“这就是我的事了,我会把雷振天名字的灵魂触须接到那个冤死鬼的灵魂上去。”

“可是这作弊的行为一旦被发现,惩罚的不仅仅是你,是你的整个家族啊,你做的了主吗?”

“就算没有惩罚,我的整个家族,还不是照样给老天爷行阴差?如果不能解除行阴差的命运,迟早都会遇到惩罚。虱子多了不痒,再多几个又何妨?只要大哥不被连累,我心里就安宁了。”

“好,兄弟,我佩服你。既然你下了这样的决心,也想好了应付的办法,我也没理由不配合你。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

“大哥既然白日里做活人造了反,为什么不更干脆一点,在阴差的事上也跟老天爷斗一斗?”

“这个——”

“当年我家先祖造老天爷的反,还迫使他斩断天梯,可见他也没什么能耐。大哥在人间也是带兵打仗的,为什么不把行阴差的兄弟们召集起来,直捣地府,闹他个天翻地覆,把老天爷和我们的老祖宗逼出来。只要大哥能答应带头,我马头山上的黎家兄弟,一定会率先跟随你。我保雷振天的目的,就是想请他做我们阴差造反的军师。”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李清照一个弱女子,尚且能有这样的豪气,我们堂堂男子汉,又怎么能忍受不人不人、鬼不鬼的窝囊气?既然兄弟你有了这样的决定,我又有什么理由退缩?我答应你,不单白日里做人造老天爷的反,暗夜里做鬼也要造他的反。这事,就这么定了。”

第三章 中国老师1

1

“亲爱的戈培尔博士,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认识让·雅克·拉格朗日的,你怎么会知道他们的家族是高卢人祭坛的祭司。”海因德里希·希姆莱坐在高高的靠背椅上,看着跟前匍匐跪立的保罗·约瑟夫·戈培尔,对这个将自己带向非人折磨遭遇的同党,心里充满怨恨。但他不能将自己的怨恨表现出来,因为他知道,要完成神秘的金属质声音的指令,他必须依赖面前这个博学的恶棍。

“敬爱的教主殿下。”保罗·约瑟夫·戈培尔挪了挪他患过小儿麻痹症的左腿,极力让自己的跪姿保持端正,用惊恐、温驯和献媚的口气说道:“这一定是我主我父厌倦了高卢人的无能,要挑选他真正的臣民——血统高贵纯正的日耳曼人来光大他的恩赐,他从千千万日耳曼精英中,选中了最最聪明睿智、英明杰出、忠诚纯真的您,作为他的圣子。为了让尊贵的您亲临福地接受他的施洗,全知全能的他为您挑选了我——做您最忠实的奴仆,好让您体现身份的尊贵,让我荣幸地获得为您效劳的机会。他用他无所不能的神力驱使我研读他通过被抛弃的高卢人流传于世的神谕,并安排赫尔曼·戈林在上次大战中,驾驶战机到卡纳克镇的上空拍下照片,驱使他把照片送到我那里。我是从照片中辨认出我主我父在世上的行宫的,并从浩如烟海的古籍中找到躲藏在人群中的让·雅克·拉格朗日家族。”

海因里希·希姆莱对接受惩罚前还自以为是的戈培尔瞬息间的天壤之别转变感到恶心,也对这个演技高超的野心家充满警惕,这可是比溶洞里的那个恶魔还要阴险狠毒的家伙,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控制住情绪,向对他施与折磨的毒手装出如此逼真的忠诚,是希姆莱自叹不如的,难怪这个形象猥琐的小人能够在短短几年里取得希特勒的信任。

希姆莱本想直截了当地追问戈培尔所掌握的有关金属质声音的秘密,可这狡猾的小人却以退为进,先把自己捧到教主的神位上,这使得他也不得不拿腔拿调起来。

希姆莱用鼻腔发出傲慢的声音:“嗯,本尊知道了。我主我父为了考验我们日耳曼人对他的忠诚,和锻炼我们为他服务的能力,他吩咐本尊,要依靠我们自己的能力为他做一件事。”

“请教主指示,奴仆愿意为我主我父和教主肝脑涂地,奉献我浅薄的知识和卑微的力量。”戈培尔跪直身体,又再垂头弯腰,极力表示自己的卑微与顺从。

“我主我父吩咐本尊追查缉拿叛徒的后裔。那个叛徒在侍奉我主我父的时候,我主我父令他集中人间的力量,打造能够毁灭人类的武器和驶往月亮的航船。但这个叛徒来到人间,却和人间的女子交往,在人间建起他自己的国。他贪图享受,违背我主我父毁灭罪恶的人类的使命。我主我父将他打入地狱,令他在地狱里做了魔鬼。可那制造武器和月亮船的技术资料,却被人偷偷地藏了起来。我主我父全知全能,他发现人间已经出现了粗陋的模仿机器,吩咐本尊根据机器制造技术扩散的足迹,追踪到最先散布机器制造技术的源头,命令本尊成为他惩罚罪人的双手,将私藏资料的无耻种族消灭。”

虽然希姆莱胡诌的谎言不合逻辑,经不起推敲和质疑,但戈培尔害怕受到折磨,不敢指摘既然“我主我父”全知全能,为何不在技术流散前就把资料收回并处罚叛逆?

戈培尔努力克制住哲学博士爱挑逻辑漏洞的职业冲动,装作诚恳的样子向希姆莱汇报:“据奴仆有限的知识所知,机器制造技术的扩散,是从1417年,葡萄牙的亨利王子唐·恩里克·维塞乌解救被摩尔人包围的休达城开始的。因为涉及的范围太广,头绪太多,尊敬的教主,为了不让您听得厌倦,请您允许我用另一个身份,作家戈培尔的身份向您讲述。”

第三章 中国老师2

2

1415年,8月的第21日,一个激动人心的日子,一个翻开新篇章的日子,一个值得欧洲人和雅利安人骄傲和自豪的日子。

那一日,野蛮好斗的摩尔人丢兵弃甲。

那一日,英勇善战的葡萄牙舰队攻下了休达。

那一日,欧洲人的勇士挥舞战刀,踏上了沸腾的亚非利亚。

年轻英俊的亨利王子,登上了陡峭的雅科山,遥望对岸,直布罗陀巨岩扑入眼帘,禁不住热泪连连:大力神海格力斯啊,您当年种下的石柱,终于回到了您子孙的手中,伟大的地中海啊,如今又回到了欧洲的怀抱。险峻的海格力斯之柱啊,地中海的大门,你被那铁链重重封锁,罗马帝国的荣光一去不返。衰弱的欧洲啊,多少年月,几多时光,你就像一头被锁住咽喉的病犬,忘却了如何在月圆之夜放声嗷叫。太阳从苍茫的地中海上冉冉升起,蔚蓝的大海,辽阔的苍穹,焕发着壮丽的万丈霞光。阿波罗啊,请暂时松开您的缰绳,回去通报您的父王,告诉他,我,葡萄牙的亨利王子,英雄海格力斯的子孙,将举起波塞冬赐予的利剑,砍断这束缚欧洲一千年的锁链。我要把欧洲重新唤醒,我要砸碎你脖子上的枷锁,我要让你重新焕发出野狼的本性,再次跳下罗马城的城头,在辽阔的海洋上放胆奔跑。

但是,凶猛好战的摩尔人怎么可能认输?他们的心中充满着仇恨,他们的眼睛冒着复仇的烈焰,他们发誓要把扼守直布罗陀海峡的休达港夺回。

摩尔人争相奔走,四处呼告。两年后,摩尔人的联军骑着骆驼,手握弯刀,像洪水一般朝休达城涌来,一重重地把葡萄牙战士守卫的休达城团团围住。

里斯本城里的亨利王子听到战报,心急如焚,他向父王禀报,主动请缨。王子来到繁忙的港口,吹响了向休达城进军的号角。农民离开了田野,牧羊人下了高山,水手和商人热情高涨,伊比利亚的哥特人再次团结,他们的兄弟和亲人闻风而来。王子分发战刀,打造战船,装满火药,组成一支强大的舰队,浩浩汤汤拐过加的斯湾,驶进狭窄的直布罗陀,勇往直前,冲向包围休达城的摩尔人大军。

一场又一场血战,一连打了三个月。雅科山下的休达港,双方的尸体填满了港湾,蔚蓝的海水染成了鲜红,休达城的城墙虽然被毁,葡萄牙人的旗帜却依然插在残破的城头。摩尔人虽然不甘失败,可是也不得不服从神意的安排,他们带着残兵败将,放弃了休达城。

为了彻底斩断摩尔人的幻想,王子留守休达,督促军队,押着俘虏重筑城墙。

这一天,年轻的王子亲临工地,在修筑城墙的俘虏中,一个黑头发黄皮肤的东方人显得特别突出。

王子将黄皮肤的东方人带进营房,用摩尔语和柏柏尔语询问,黄皮肤的东方人都只是摇头,直到王子再用阿拉伯语问道:“外乡人呐,你从何处来?”

这时黄皮肤的东方人才用不太流利的阿拉伯语回答:“尊敬的王子殿下,我从遥远的中国来。”

王子大为吃惊,他虽然听说过中国,也使用过从中国来的瓷器,穿过中国丝绸做的衣服,却从来没有见过从中国来的人。

王子好奇地问道:“中国人呐,你们不是在遥远的东方吗?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为什么会加入摩尔人的军队?”

这位中国人弯腰施礼,向王子娓娓道来:

第三章 中国老师3

3

“尊敬的王子啊,这是一段辛酸的往事。

我原是中国的万王之王。我的父亲是祖父的长子,是万王之王的继承人,不幸先于我的祖父去世。祖父去世之前,把万王之王的王位传给了我。

我父亲的弟弟们,各个王国的国王,心里充满怨恨,抱怨祖父的安排太不公平。祖父去世后,我的叔叔们联合起来,向我的王城发起进攻。我刚刚继承王位根基不稳,又因为年轻没有经验,我的军队在叛军面前节节败退。

十四年前,我叔父的军队包围了我的王城,为了不成为他的俘虏忍受侮辱,我准备自杀。可是,忠诚的卫兵和大臣却拦住了我,他们带着我从王宫的秘密隧道逃了出去。可恨的是,在我的护卫里出现了叛徒,他向我的叔父告密,于是,我只好和剩下的几个卫兵逃离我的国土,来到南方一个小小的属国。

我们联络国内忠于我的大臣和将军,准备发起反攻,遗憾的是我们还没有准备好,消息就已泄露。

我的叔父已经登上了万王之王的王位,他听到这个消息,大发雷霆,派出浩大的舰队,将我藏身的邻国消灭。我只好再次逃亡,在我的阿拉伯卫兵帮助下,乘上了一艘前往印度的商船。我的叔父依然没有放弃将我处死的决心,派出远洋舰队追到了印度。我从印度逃到阿拉伯,他的舰队也追到了阿拉伯;我从阿拉伯逃到了非洲的东海岸,他的舰队也追到了非洲的东海岸。

为了彻底摆脱叔父手下舰队的追击,在阿拉伯卫兵的帮助下,我从陆路来到埃及。然而,埃及的苏丹和我的国家也有商业的往来,我的叔父可以利用外交的手段,要求苏丹下令将我捉拿。思来想去,我们决定向西越过撒哈拉沙漠,就这样,我们来到了摩洛哥。

我们本要去丹吉儿海港,先乘商船去伊比利亚,然后再穿过伊比利亚到达法兰西。这样,我们便脱离了我叔父的外交势力,也就可以安全了。

可是没想到,我们还没走到丹吉儿,便遇到了摩尔人的士兵。他们和殿下的军队战斗了一个多月,伤亡惨重,兵员不足,就把我和我的阿拉伯卫兵一起抓来充当战士。我的阿拉伯卫兵在战场上失去了生命,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成了殿下的俘虏。”

第三章 中国老师4

4

“中国人呐,你的故事确实传奇,你的遭遇也令人同情,可是,你用什么来证明你是中国的万王之王?你怎么才能证明你的故事是真的呢?”

“尊敬的王子殿下,我没有办法向您证明我的故事是真的,因为我的卫兵都已经战死。但是,如果您能帮助我回到我在丹吉儿附近那家旅馆,我就能向您证明我曾经是中国的万王之王。那里有玉石刻制的王朝国印,由我的祖父亲自命制,没有任何手段能复制一模一样的仿制品。只有用这枚国印在王朝的文书上盖上印章,大臣、将军和人民才会承认这是真正的万王之王的命令。我的叔父之所以不放心我,就是因为这颗国印还在我手里。他可以借口重新刻制国印,但只要盖有我的国印的文书再次出现,人民就会识破他的谎言,知道他的万王之王职位是用非法的手段抢来的。”

“为什么你们中国人会相信一颗印章的力量?”

“尊敬的王子殿下,中国是一个文明悠久的国度。我们国家的国土比印度、阿拉伯、埃及、摩洛哥、伊比利亚加起来还要广大,我们国家的人口也比所有这些国家加起来都要多,我们要让这么大的国家这么多的人口统一听从指挥,就是因为我们的官员和平民都形成了相信印章的传统。我们只听从盖上印章的文书的命令,而不听从口头的指令。所以,我们的国土曾经被北方的草原骑兵多次侵占,我们的王朝也多次改换统治的家族,但我们的人民总是能一次又一次地把敌人赶跑,也能在一次又一次的内部战争后恢复统一。”

“这是多么伟大的组织制度啊,能形成这样一个制度传统的民族,又是多么伟大的民族啊。”年轻的王子无比感慨,“如果罗马帝国有了这样一个制度的传统,欧洲也就不会在它灭亡后无法统一了。”

“是的,我在逃亡的路上,也听说过许多伟大的帝国,都在灭亡之后便再不出现。印度曾经出现过一个统一的王朝,可很久以前就灭亡了。在埃及,我也曾听说它光荣的过去,可现在的国民已经换成了阿拉伯人。然而阿拉伯人的帝国也没维持多久,现在那里已是一堆散乱的小王国。”

“尊贵的客人呐,您不用找来国印,我现在就相信您是中国的万王之王,只有睿智的君王,才能如此深刻地理解国家的治理。”王子立即谦虚地请这位中国人就坐。

“不,王子殿下,这不能证明我是万王之王,因为在我的国家,只要接受过教育的人民,都知道这个道理。正因为人民普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我们的国家才会在经受那么多磨难后,依然能够重新组织起来。也正因为人民普遍知道这个道理,我的叔父才这样害怕我带着国印回去。”

“既然人民普遍知道真理,你为什么还会到处流浪?”

“我们的国土太大,人民太多,我们之间发生的战争,很多人都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我的叔父欺骗他的士兵,说我被用心不良的大臣绑架,他要把我解救出来。他攻下我的王宫后,发现我逃走了,就放了一把火把王宫烧毁,我还来不及逃亡的妻子还有孩子全都被烧死。他对外宣布,说这把火是绑架我的坏大臣放的,又找出一具被烧毁的尸体,说那就是我。他处死了忠心保护我的大臣,并撒谎说我祖父命制的国印在这场大火中被人偷走。这样他才重新刻制国印,正式宣布继承万王之王的位置。”

王子听后陷入了沉思,他说:“看来,再完美的制度,也不能阻止坏人的阴谋啊。”

“是的,王子殿下。虽然您比我年轻,可您的见识却不一般啊。我在逃亡的路上,也一直在思考,我们的国家,怎样才能阻止坏人取得万王之王的位置。我们的国民太相信印章的力量,结果有些品德不好的人,在成了印章的合法使用人后,就用印章的力量来满足自己贪婪的欲望,让人民陷入苦难。但是我一直没有找到答案。”

“尊贵的客人呐,我恳请您能留下来,做我的老师,传授您东方的智慧,让我的国家摆脱摩尔人封锁的困扰。”

这位曾经的中国万王之王答应了王子诚恳的请求,留在了王子的身边。

第三章 中国老师5

5

王子从他的老师口中,得知中国人派来追杀他的舰队,居然有两万多名士兵,他感到难以置信,中国人是怎么制造出那么巨大的船只的,又怎么做到在大海上航行不会迷失方向?

中国老师教他制造辨别方向的指南针、象限仪和横标仪,向他传授制造远洋航船的技术。当然,葡萄牙的国力无法为他提供制造大型航船的材料和熟练工人,在聪明的中国老师帮助下,他们修改了造船的技术,设计了小巧灵活但又结实耐用的三角船。

最令王子感到震惊和兴奋的是,中国老师从取回的行李中,拿出一张从未见过的世界地图,这份地图里面包括王子从未听说过的澳洲、美洲和南极洲,展示的完全是一个球形的地球概念。

中国老师说,这是从远古时代的一位中国帝王那里流传下来的,他之所以能够从中国逃到摩洛哥,他叔父的追兵之所以能够跟着追踪,就是因为有这样一份世界地图。

中国老师告诉王子,那位远古的帝王,留下了一个玉盘,玉盘中央刻有两条鲤鱼,周边则刻有神秘的横线符号,只要用手指在横线符号之间按一定的顺序画几下,那两条鲤鱼就会像活的一样游动起来你只要告诉那两条鲤鱼,你想要做什么,那两条鲤鱼就会从口里吐出什么来。这份地图,就是从鲤鱼的口里吐出来的——当然,不是直接从鲤鱼嘴里吐出一张纸画的地图来,而是鲤鱼听从巫师的命令,吐出一个发光的球形的地图,用手指往地图上的其中一个地方点一下,这个地方的地图又会从球形中跳出来放大。在这份放大的地图里,还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神奇的动物,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些动物不仅会动,而且还能发出声音。王子看到的这份地图,就是一旁的画师按照鲤鱼吐出的地图描画的。

王子听后非常神往,他问他的老师,可不可以给他看看这个会吐地图的玉盘。

中国老师摇了摇头,他说,这个玉盘,归属于一个叫日月神教的神秘组织,只有他们的专职祭司才能知道启动鲤鱼的密码,连万王之王也不敢向他们打听。他们掌握有无上的魔力,能够直接看到人心里的想法,如果有人胆敢起冒犯他们的念头,还没付诸行动,肚子里就会出现毒蛇,这条毒蛇会在他的肠胃里乱咬,甚至能从喉咙钻到头颅里吸食脑髓,苦痛不堪,欲死不能。

王子听后感到毛骨悚然,他问他的老师,既然这个组织拥有如此巨大的魔力,他们为什么不登上万王之王的王位,控制整个国家甚至整个地球的人类呢?

中国老师又摇了摇头,这个组织虽然拥有巨大的魔力,却从不公开他们的活动,更不愿意做人类的万王之王,但他们会根据自己的判断,帮助这个人或那个人登上万王之王的王位。他之所以会失去自己的王位,也和没有这个组织的支持有关。

这么说,这个组织最后是选择了您的叔父?王子猜测。

不,中国老师断然否认。

中国老师沉默了许久,才又慢慢地说:“我的祖父原来是这个组织的护法长老,他违背组织誓言,想要自己做万王之王,遭到了恪守教规的长老反对。我的祖父比其它长老更加精通法术,魔力也更加强大,他和追随自己的长老一起,将那些恪守教规的长老和教徒都设法铲除。登上万王之王的王位后,我的祖父害怕追随他的长老会在他死后控制他的子孙,就设计了一个陷阱,将会施法术的长老集中在一家酒楼,放一把火将他们全部烧死。这样,所有会法术的教徒都被我祖父消灭了。”

“那么?那个神奇的鲤鱼玉盘哪里去了呢?”王子非常好奇。

中国老师的脸色变了变,黯然道:“要修炼那个魔法,必须接受非常残酷的入门考验,我的祖父将所有修炼魔法的资料全部销毁,临死前将那块玉盘带在身上,准备带着它一起埋葬在坟墓里。他警告我,一定不能让任何人再碰这块玉盘,谁碰了这块玉盘,谁就会遭到恶毒的诅咒,即使是我也不能例外。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在他的尸体下葬之前,把玉盘取了下来。或许,我丢失万王之王的王位,妻子和儿子都被自己的叔父放火烧死,并被一路追杀,流亡到这远离家乡的遥远国度,也是遭到祖父毒咒的报应吧。我早该知道的,我的祖父是心硬如铁的人,不可能因为我是他的亲人就宽恕我。”

“这么说来,这玉盘还在老师您的身上?”王子听后又惊又喜。

“嘿嘿!”中国老师少有地冷笑起来,“开始逃亡时,那个被诅咒的玉盘还在我身上,可是,在南方那个属国躲藏的时候,被这个国家的一个将军看见了,他曾参加过日月神教,但只是一个普通的兵卒,还没有学习魔法的资格,但也听说过相关的传闻,他以向我叔父举报要挟,把玉盘硬抢了过去。结果,几天过后,我的叔父就派来军队将他的国家消灭了,他的家人和亲戚也在那场战争中全部死亡。那是被施了毒咒的灾星,谁拥有它,谁就会遇到灭顶之灾。也是我的幸运,没有了它,我叔父的追兵一直没有追上我,就算休达城那么残酷的战斗,我也还是活了下来。王子啊,魔法的诱惑虽然很大,但它的毒咒也令人胆寒。我的祖父得到过它的帮助,依旧这么决绝地要让永远消失,一定有他的理由。”

听了中国老师的教导,王子虽然对玉盘的失踪感到有些惋惜,但也不再对它心存幻想,他在中国老师的指导下,开设了航海学校,组织了远洋舰队,开始了一系列的航行。

不久后,王子发现他的中国老师有一个怪异的习惯,每年都要乘海船单独旅行几个月,而且不让王子打听他的行踪。这让王子很是好奇,他暗暗地派出船只跟踪中国老师,但每一次派出去的船员和船只都失去了踪影。终于有一次,有一个船员回来了,他告诉王子一个令人震惊的秘密。

王子的睿智的中国老师,曾经的中国万王之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尊敬的教主啊,我不知道该不该把我从古籍里看到的记录告诉您,因为这让我感到为难和恐惧。

第三章 中国老师6

6

海因里希·希姆莱耐着性子,听保罗·约瑟夫·戈培尔唠唠叨叨地卖弄才情,打心底里瞧不起这个酸臭的博士,都加入政党投身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了,还改不了文人炫才的毛病。

虽然戈培尔的故事拖沓冗长,抓不住重点,但希姆莱还是从中听到一个重要的信息:刻有两条鲤鱼的玉盘!从它与金属质声音所称的开启月球密码的钥匙的高度相似性来看,希姆莱判断,这个玉盘,就是他要找的东西。

可是,在戈培尔的故事里,这个玉盘最后却失踪了,这使希姆莱感到有些绝望——如果这个玉盘真的失踪了,那他怎么向金属质声音那个手段毒辣的魔头交代?

这个戈培尔,精通希腊文和拉丁文,据说读了八间大学,而且全是德国一流的顶尖大学,攻读历史与文学,还拿了个哲学博士的学位,但心心念念的却是当一名作家。希姆莱不想再听他的故事,但也有些好奇那个中国老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更重要的是,他希望能从中找到与玉盘有关的信息来,哪怕是蛛丝马迹。

“说吧,戈培尔博士,不过,故事就不用讲了,你就以你平时的身份跟我说吧,那个中国老师到底怎么了?”

“尊敬的教主殿下,奴仆能不能——坐一会儿?”戈培尔脸上挤着巴结的笑容,拍了拍跪着的腿,“奴仆实在有点累了。”

“哦,你坐吧。”希姆莱随意地指了指另一张椅子,“你也讲的累了,顺带喝口水。”

“谢谢教主赐座,谢谢教主恩宠!”戈培尔似乎感动得要哭出来了,他艰难地拖动跪得麻木的腿,半跪半爬地来到椅子前,双手使劲撑起,好不容易才将身子坐稳,喘了几口气,再拿过一旁桌子上的水壶和水杯,一连喝了几杯,才抹了抹嘴唇向希姆莱点头哈腰道,“是,尊敬的教主殿下,可是,这可能……”

“可能什么?直说吧!”

“这可能会涉及到异教徒对我主我父伟大声誉的攻击,我,不敢说。”戈培尔低下头,偷偷地用眼角观察希姆莱的肢体语言。

希姆莱心中一跳,这可正是他想听的呀!他就是想了解那个恶魔的来历,因为他完全不相信金属质声音的自我介绍,断头的地球?那不是胡说八道嘛!可他又不能直接跟戈培尔说,自己受到了那恶魔的威胁,他还得装作自己非常了解恶魔的样子,惩罚戈培尔的时候,他宣称自己是“伟大的我主我父”在世上的唯一代言人,自己可以和“伟大的我主我父”直接通话。

希姆莱故意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用坚定的语气说:“了解异教徒对我教的攻击,是确保我教安全和发展的重要保障,只有了解敌人,我们才能反击敌人。只要你是忠实地复述异教徒的话语,就不算是你对我主我父的亵渎,你说吧,不过,别用小说家的身份了,直截了当地复述吧。”

“蒙尊敬的教主殿下宽恕,那奴仆就斗胆说了。”戈培尔又欠了一下腰,喝了口水。

“那个跟踪的海员回来向王子汇报说,中国老师先是乘着三角海船顺着洋流来到西非海岸,与那里的黑人交换了货物,然后又顺着洋流一直向西飘去,来到一个陌生的大陆。这个大陆上的人有着和中国老师一样的黑头发,但身上的皮肤却是红色的。那里的动物也长得稀奇古怪,植物的种类也大多没有见过,和我们的世界里的完全不一样。但是,中国老师居然精通那些红皮肤的人的语言,能和他们的部落酋长顺利地交谈。”

“等等,那不就是美洲大陆上的印第安人吗?”

“是的。”

“你是说,中国老师来到了美洲?在哥伦布之前?”

“没错,尊敬的教主殿下,早在哥伦布发现美洲之前,中国老师就知道有这个地方了,因为他有完整的世界地图,甚至还能讲印第安人的语言。”

“好吧,那你就不用拐弯抹角地转述了,简单说一下中国老师在美洲都干了些什么。”

“遵命,尊敬的教主殿下。根据那个海员的叙述和我后来的考证,中国老师是从委内瑞**陆的,先是来到南美洲的安第斯山脉,在那里的太阳门找到了一颗水晶头骨。然后往北返回,来到墨西哥的尤卡坦半岛,在玛雅人的金字塔里又找到了一颗水晶头骨。接着顺着北大西洋暖流来到了爱尔兰,沿着爱尔兰和英格兰之间的海峡来到英国的索尔兹伯里,在巨石阵附近的金字塔形古墓里也找到了一颗水晶头骨。在此之前,他已经在印度的蓝毗尼和埃及的帝王谷里找到了两颗水晶头骨。他根据那张神奇的地图,前往法国卡纳克镇,准备把那里的水晶头骨也找到。”

“这水晶头骨,居然有那么多?”

“是的,根据传说,一共有十二颗。但是,中国老师只要找到一半,他就可以施行他的法术了。”

“施行法术?你不是说,那个神秘组织都已经被他祖父摧毁了,魔法也跟着他祖父的死消失了吗?”

“没错,他祖父的日月神教是信奉双鱼玉盘的。但在中国,会魔法的神秘组织有很多,其中一个是五斗米教。这个五斗米教,是信奉水晶头骨的,它最大的能耐就是召唤死人的阴灵,据说能召集古代战场上死去的军人,组成鬼军帮忙作战。中国老师的祖父,在成为万王之王之前,曾经向五斗米教借鬼军来打仗。”

“哼,中国这地方也真够复杂的。”

第三章 中国老师7

7

“是,真够复杂。尊敬的教主殿下,您可知道,这五斗米教是从哪里传入中国的吗?”

“我对这样的事情不感兴趣。”

“是,但它在我们的故事里面,起着非常关键的作用。”戈培尔卖弄了一下关子,喝了口水才慢慢说,“这五斗米教,是从摩洛哥的丹吉儿城传到中国的。”

“你可让我糊涂了,这中国老师,不是从中国来到摩洛哥,要去丹吉儿城吗?怎么又变成五斗米教从丹吉儿城传到了中国呢?”

“尊敬的教主殿下,您有所不知。在中国老师的祖父成为中国万王之王之前,中国的王朝曾被成吉思汗的草原骑兵消灭。听说成吉思汗违背了他对神的誓言,神便派使徒前去中国,物色人物消灭蒙古骑兵。注意,这个使徒是从摩洛哥的丹吉儿城出发的,他是一个摩尔人,名叫伊本·白图泰。伊本·白图泰奉神旨前往中国,组建了五斗米教,然后又回到摩洛哥,遥控指挥在中国的教徒。”

“从摩洛哥到中国,那么遥远的距离,他怎么遥控指挥?”

“这就跟水晶头骨有关了,而且,还可能跟我主我父有关。”

希姆莱听出点门道了,成吉思汗所得罪的神,就是金属质声音;那个伊本·白图泰,基本上就是自己现在所扮演的角色,听从金属质声音指令办事,前去惩罚成吉思汗的族人。但他没有挑明,而是示意戈培尔继续说下去,他想知道更多有关金属质声音的信息。

“为了把卡纳克镇的水晶头骨找到,中国老师与这里的守护人拉格朗日家族交涉,但拉格朗日家族拒绝了中国老师的诱惑,他们告诉他有关水晶头骨的真相。”

“什么真相?”希姆莱按奈不住。

第三章 中国老师8

8

拉格朗日家族告诉中国老师,他们不能打开墓门把水晶头骨给他,因为这样,就会把封锁在地狱的恶魔放出来。

他们说,地球其实是一具天神的身体,有一天,这位天神的身体里出现了一条恶龙,这条恶龙专门吸食他的脑髓,而且很能生育,很快就繁衍出许多恶龙,致使天神发了疯,在天国做出许多罪恶的事。因为神拥有不死的功能,天国的警察就把发疯的天神头颅砍掉,并用神法将失去头颅的天神囚禁在远离天国的太阳旁边。

为了不让恶龙从被砍去头颅的天神身体里逃回天国,天国的警察在失去头颅的天神的神经交节点上建立了神庙,将这些恶龙封锁在这个天神的身体里面不让出来,对我们来说,就是用岩浆将恶龙封锁在地壳里面。

后来,天国警察通过他们的仪器,发现在地球的表面,出现了和失去头颅的天神一模一样的袖珍版的动物——当然,这就是我们人类。人类在地球上,就像细菌在人的皮肤表面一样,所以天国警察要用他们的显微镜才能发现我们。天国警察认为,人类和天神长得那么像,应该也和天神一样拥有智慧,所以就把看守恶龙的任务交给了人类。

据我的推算,这件事,可能发生在四万年前。因为从那时起,原始人洞穴里的壁画风格发生了变化,已经有了宗教的色彩。

但是,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被关押在岩浆层下的恶龙找到了和人类通话的方式,可能是根据地球的某一根神经通路——这是我猜的。恶龙就诱惑看守它的十二个人类家族,让他们破坏岩浆的循环管道,将岩浆排放到地球表面,这样,恶龙就有可能突破岩浆层的封锁走出地狱来到地面,从而有可能回到天国吸食其他天神的脑髓。于是,滚烫的岩浆排放到了地球表面,长达几千万年的冰川迅速融化,整个地球的陆地都出现了大洪水。

根据我的考证,这次大洪水,可能发生在四千两百年前。因为有人在埃及金字塔前的狮身人面像那里,发现它有被水侵蚀的痕迹,水位的侵蚀线大约有一米多高,根据残留在那里的珊瑚化石层次判断,它应该有四千两百年左右。其它地质报告的资料也可以帮我证明,四千两百年前出现过全球性的大洪水,大洪水的原因,就是冰川期的冰川迅速融化。

幸好,天国警察从他们的显微镜里发现了这次事件,他们向看守神庙的人类家族发来信息,要求他们立即停止打开岩浆通道的行为。作为惩罚,被恶龙迷惑的家族首领都被处死,他们的头被砍了下来,埋葬在重新修筑的神庙里。

这些首领的头,就是水晶头骨。为了能够和天国警察直接通信,天国警察通过神庙对这些人进行了手术,但也正因为这样,他们也会接收到恶龙发送的诱惑信息。

吸取这次教训,天国警察就不再对以后的神庙看守家族施行手术,而是改用通信器材联系。为了避免再次受到恶龙的干扰,通信器材和翻译密码分开在两个家族手里:一个家族拥有通信器材,他们能接收到天国警察的信号;另一个家族拥有密码本,他们能够将另一个家族收到的信号翻译成他们能看懂的语言。

当年拉格朗日家族对中国老师说,最初,通信器材和密码本是由十二个看守家族轮流掌握的,但是,当密码本传到亚特兰蒂斯家族手上时,亚特兰蒂斯家族突然消失了。后来,通信器材也在苏美尔人手上失踪了。从此之后,剩下的家族就失去了和天国联系的方式,也慢慢地衰落了。

第三章 中国老师9

9

“你说的有些太复杂了。”希姆莱的智商有点跟不上戈培尔的步伐,“我关心的是,为什么拉格朗日家族要把这些秘密告诉中国老师,而你又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尊敬的教主殿下,因为那个跟踪中国老师的海员,是我的一位先祖,正是因为他的记录吸引了我,我才到八个大学攻读历史。”戈培尔纳腰恭敬地回答。

“哦——,原来是这样。”希姆莱随口地答,他也不知道戈培尔的话是真是假,但他对追究真假不感兴趣,“那个拉格朗日家族,为什么要把这秘密告诉中国老师?”

“因为中国老师会写并能解读密码文字,他宣称他是亚特兰蒂斯人的后代,所以他才能那么顺利地从其它家族手里拿到水晶头骨。但拉格朗日家族的人比较细心,他发现,这个自称亚特兰蒂斯人后代的家伙,虽然能解读他们祖上当初留下来的密码文本,但对看守恶龙的事情完全不了解,所以最后拒绝了他的请求。”

“居然拒绝了他的请求,你的先祖怎么知道这些故事?”

“是这样的,教主殿下。”戈培尔耐心回答,“拉格朗日家族和中国老师之间发生了一场恶战。中国老师受了重伤,被我的先祖救了下来。在回葡萄牙的路上,中国老师快死了,他告诉我的先祖为什么要找水晶头骨,并希望我的先祖帮他把剩下的水晶头骨找齐。”

“原来,要寻找水晶头骨的人,是你自己呀,戈培尔博士!”希姆莱挖苦道,“我还以为,你要找水晶头骨,真的是为了创建伟大的第三帝国呢!”

“尊敬的教主殿下,确实是我自己要找水晶头骨的,可我找它的目的,就是为了创建伟大的第三帝国呀!去年,我们的党员才10万人,因为经济危机,今年虽然快速发展到200万人,可我们比德共的势力都还要差很多啊。您也知道,危机一来,更多的人参加的是德共,而不是我们纳米卒。危机一旦过去,很多人找到工作,他们就更依赖德共来与工厂主和农场主谈判,来保住他们的利益。这些目光短浅心胸狭窄的家伙,想着的只是填饱他们自己的肚皮和私欲,是不会考虑什么国家与民族的荣耀和未来的。那样,我们的党员数量可能又会萎缩到10万人,甚至还要少。如此一来,我们靠什么来建立第三帝国?尊敬的教主殿下,您要理解奴仆的一片苦心与忠心啊。”

“好吧。我知道了,那我问你,那个中国人告诉你先祖,他找水晶头骨干什么?”

“他的目的也很单纯,他想召唤他祖父的幽灵,向他祖父求情。他说,他总是梦见他被烧死的孩子,他们面目焦黑,非常凄惨,他们在梦里告诉他,因为他的叔父不允许把他们的尸体葬入祖墓,而是变成了一堆骨灰洒在了水里,于是他们的幽灵便成了无家可归的游魂野鬼,既不能到地府,也不能到天国,没有任何重新投胎为人的机会。您知道,中国人相信人死后灵魂还在,如果获得上帝或地狱魔鬼的允许,死人的灵魂就可以钻到怀孕的女人肚子里,借用胎儿的身体重新复活。更惨的是,他们饿的很,因为人间没有刻有他们名字的墓碑,他们就无法吃东西。这位中国老师非常同情他的孩子,也害怕自己死后会有同样的遭遇,所以就想根据五斗米教里的记载,找到一半以上的水晶头骨,用咒语召唤死人的幽灵。他希望他祖父允许他和他的孩子们回归祖坟。”

第三章 中国老师10

10

“回到最初的问题,中国老师是怎么知道这些水晶头骨的位置的?为什么创立五斗米教的伊本·白图泰不用水晶头骨,也可以在摩洛哥遥控中国的教徒?”

“伊本·白图泰是有两个水晶头骨的,埃及和印度的水晶头骨都是他找到的,他在中国留了一颗,还有一颗就带回了摩洛哥。中国老师从王宫里出逃的时候,把中国那颗带上了,后来又在摩洛哥的丹吉儿找到了伊本·白图泰留下来的水晶头骨。”

“既然埃及和印度都有水晶头骨,那个什么神,为什么要到摩洛哥的丹吉尔去找人?这不合常理。”

“根据我先祖听到的消息,地球上的每一块大陆,都有一个通往关锁毒龙大门的隧道,当初的岩浆就是从那里冲出来的。这个隧道的洞口,形状和这块大陆露出海面的轮廓一样。非洲的隧道入口,就在丹吉儿。伊本·白图泰是丹吉儿人,他可能从这里进去过,和岩浆层另一头的毒龙有过通话。”

“这伊本·白图泰,怎么那么巧,一走就来到了那隧道入口?”

“根据我的推测,他可能就是亚特兰蒂斯人的后代,或者,他的先祖起码和亚特兰蒂斯人有过交往。柏拉图在《理想国》里记录,亚特兰蒂斯是海格力斯之柱之外的一个海岛,后来,亚特兰蒂斯人发生了内战,整个亚特兰蒂斯岛都陷进了大海。”

“这也不足以说明,伊本·白图泰是亚特兰蒂斯人的后代呀?”

“根据希腊神话,地下的恶龙将原本连在一起的欧洲和非洲分开,大西洋的海水冲进裂缝,成了地中海。迦太基人的守护神海格力斯将恶龙杀了,然后一手抓住伊比利亚,试图将欧洲拉回非洲大陆。但他的力气不够了,于是就打造了两根石柱,将欧洲和非洲固定住。这两根石柱,就是海格力斯之柱,也就是直布罗陀巨岩和休达城的雅科山。伊本·白图泰的家,丹吉儿,就在雅科山的旁边啊。”

“戈培尔博士,别再扯神话了。我是一个神经正常的普通人,不像你老是想着写小说,想当作家。说实话吧,我并不相信我遇到的是神,我更相信我遇到的是人,是掌握了我们不了解的科学技术的人。我希望的就是,把这帮人给我找出来!”希姆莱实在受不了戈培尔神经兮兮的东拉西扯了,他不喜欢拿腔拿调地做什么教主,他只要戈培尔知道自己能控制他就行了,“说实话吧,我也是受到那个人的要挟,就像我要挟你一样。我不听他的话,他也会像我惩罚你一样惩罚我。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他,我想要你帮我找出他,然后干掉他,摆脱他。”

“天呐!伟大的教主殿下!千万不可这么说。”戈培尔顿时吓得脸色发青。

“够了!我他妈的不想做什么狗屁教主!别他妈的再叫我教主,我恶心!你别用一大堆神话和传说来忽悠我,我希望你,简单明了地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他在哪儿!”希姆莱再也控制不住地咆哮起来。

“教——,哦,不,希姆莱同志!”戈培尔全身颤抖地劝道,伸手指了指天,“千万别生气,别动怒,他会听到的。我告诉你,我也曾经不相信我先祖的笔记,我也曾以为他是胡说八道,可是,可是,当我拿出地球仪和人体解剖图的时候,我,崩溃了!我信了!我不能不信啊,教主!”

“滚!”

“好,好,我错了,希姆莱同志。”戈培尔紧张地摆摆手,“但是,在我滚出我的办公室之前,我希望你看一看桌子上的地球仪,和我挂在墙上的人体解剖图,你也知道,我不是医生,我为什么要挂人体解剖图,就是为了检验我先祖的笔记啊!”

看到戈培尔一本正经的样子,希姆莱尽量压下自己的火气,他瞟了一眼地球仪,又歪了一眼人体解剖图,骂道:“有什么好看的?它们有什么关系!”

“有啊,有的,希姆莱同志。”戈培尔小心翼翼地赔笑,“你看,那南极洲,和人的大脑,是不是,一模一样?”

“嗯?”希姆莱将眼睛落在戈培尔倒放的地球仪上,看了看南极洲的图形,又瞧瞧人体解剖图里的大脑形状,不由愣了一下,“是很像,可这又怎么样?”

“你再看看,澳大利亚,还有人体的心脏。”戈培尔轻声地引导。

希姆莱这回认真地比较了一下,确实,也很像,他转头看了看戈培尔,戈培尔赶紧弯腰媚笑:“希姆莱同志,你看看我贴在人体解剖图旁边的世界地图,这是日本人印刷的,可以更容易地看出问题。澳大利亚两边的非洲和南美洲,和人体的两支肺叶,是不是也很像。”

希姆莱看看地图,又看看人体解剖图,看看人体解剖图,又看看地图,脸上的神情越来越严峻起来。

“还有欧亚大陆,和人的肝脏。”戈培尔继续提示,声音稍微大了一点,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几乎一样吧?连肝脏下面的胆囊都一模一样,那个印度,被波斯高原和喜马拉雅山脉隔了开来,可不就是肝脏下的胆囊?再看看,肝脏左侧有一条韧带把肝脏分成两部分,我们看欧洲和亚洲的分界线上,乌拉尔山脉的位置是不是恰好就在肝脏韧带的位置上,欧洲和亚洲的大小比例,跟韧带两侧肝脏的大小比例,也相互照应啊!”

希姆莱马上发现了一个问题:“不过,这肝脏和欧亚大陆的上下方向,是相反的。”

“对了!教主聪明!”戈培尔拍手叫好,免去了刺耳的“尊敬的”和“殿下”,免得希姆莱受刺激反弹,“一眼就看出来了!奴仆可看了好久才发现的。”

“你怎么解释?”希姆莱看了戈培尔一眼,对“教主”二字也不再那么反感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教主。”戈培尔装傻地笑道,“但是,就这么多,也已经够吓人了。十多年前,我党的前身‘极北之地’的成员,阿尔费雷德·魏格纳,出了一本书,叫《海陆的起源》。他根据英国人培根和法国人普拉赛的发现,再根据他自己对地图的考察,提出一个观点,说所有的大陆原来都在一起,是后来才慢慢地分开的。就是说,地球上的大陆是会移动的。可是它们为什么会移动?魏格纳没法解释,于是几乎所有的地理学家都在反对他。就在前几天,他动身前往北极的格陵兰岛了,他想去那里找证据。魏格纳没说错,这些大陆确实是移动过的,为什么会移动?因为地球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一个有生命的动物啊!和我们人一样,它的器官也会生长啊!”

第三章 中国老师11

11

“戈培尔博士。”戈培尔的这一席话,倒使希姆莱怀疑起来,“你的故事,不会是看了地图之后编的小说吧?”

戈培尔噗通地跪在希姆莱面前:“尊敬的教主殿下啊!你就是打死奴仆,奴仆也不敢瞎编啊!您要是不相信我,您可以去翻北欧人的神话,他们也说过地球是天神的身体啊。您说,出现那个神话的时候,可还没有世界地图,他们怎么能知道这地球的大陆和人体的器官一模一样啊?肯定是从十二个看守神庙的家族里面听来的啊。您也知道,我的小说,花了五年都没人要,最后才自己掏钱出版的,这足够证明,我没有编故事的才能啊。我确实是根据先祖的笔记考证的,您也知道,如果不是戈林从飞机上拍照,在地面上根本就看不出卡纳克镇的那些大石头是一条羽蛇的形状,这个,我也没上过天,可编不出来呀?您说,如果不是有人从上空指挥,那些原始的高卢人,怎么可能在地面上摆出那么长那么大的蛇来呢?再说,那些石头,我们现在用起重机也很难搬动,那些原始人,如果没有天国的神的帮助,他们也搬不动啊?”

希姆莱听了戈培尔的解释,确实也无法反驳,因为几年前,他曾经和埃伦娜一起到卡纳克镇探路,看到那些打磨光滑的巨大的石头时,也百思不得其解:那些原始的高卢人,是怎么抬动这石块的?而且站在地面上,也确实无法发现这些石头都摆成什么模样。他曾问过当地的普通居民,这些人的祖先上千年前就在这里生活了,可对这些巨石毫无了解,完全不知道这些巨石连成了一条蛇,只猜测说可能是当年罗马士兵的墓碑,这种解释当然是很可笑的,谁的墓碑需要那么大一块?

“这么说,我在卡纳克镇遇到的神秘声音,是关押在岩浆层下面的毒龙发出的?”

“这……”戈培尔犹豫了一会儿,坚定地点头,“是!但是,我怕他能听到我们的话,最好,不要有冒犯的话。”

“你知道有毒龙在那里,所以自己才不敢去,而让我过去!”希姆莱脸色发青,

“教主啊!”戈培尔急忙趴在地上求饶。

“别叫我教主!”

“希姆莱同志啊!您这是冤枉我啊!”戈培尔趴在地上,全身抖动,“我确实不知道你会遇到毒龙啊,我开初还嫉妒你遇到了天神,恨自己这条腿不争气,要不就是我和天神直接相遇了。我只是知道那里有水晶头骨,具体情况我也不了解。”

希姆莱相信了戈培尔,他太了解这个人了,因为身体缺陷的原因,戈培尔的权力欲和报复心比任何人都要强,这是个可以为了权力放弃一切和忍受一切的人,如果他知道能在那里和毒龙接上头,会毫不犹豫地前往,不可能把这个机会让给自己。

“好吧,戈培尔,起来谈正事吧。”希姆莱吩咐道,现实已经如此,再去计较就是浪费时间了,“我问你,中国老师的那五颗水晶头骨哪里去了?”

“被我先祖藏了起来。我们家族的一支移民到了英国,把水晶头骨也带过去了。来到德国的这一支后人,只保存了他的笔记。不过,我调查过那一支亲戚,他们到了英国,不久就被人全杀光了,估计是有人看到水晶头骨,听到了一些传闻。究竟是被谁抢走了,现在又到了谁的手上,你也知道,五百多年了,很难查。”

“那恶龙吩咐,我必须找到起码一颗水晶头骨。可该死的拉格朗日带着他家的那颗水晶头骨失踪了。另外,那个双鱼玉盘,也是他要找的,根据你的故事,也失去了下落。你说,戈培尔同志,我该怎么去找?如果找不到,我肯定会受惩罚,当然,你会更难受。”

“没办法,希姆莱同志,我们被逼上绝路了。通过我们两个人的力量,根本是不可能完成这样的任务的。只有把希特勒拿下,把纳米卒发展起来,先夺取德国的政权。有了政权,就可以组建秘密警察,控制军队。”

“是啊,只有这条路了。不过,不是夺取了政权再建秘密警察,没有武力,我们凭什么夺取政权?我们就按我请你喝酒的方式,把病菌传播出去,组建一批核心力量。就像你故事里面的五斗米教和日月神教,我们也建立一个宗教。你博学多才,规章制度、思想宣传等等文案工作,就麻烦你了。暴力工具方面嘛,我现在是党卫军的第二把手,只要把罗姆和他的冲锋队干掉,这党卫军就是我的了。还有戈林的情报局,你也帮我搞定他,请他喝酒。”

“戈林有点难办,他自以为自己是贵族出身,又是全国闻名的战斗英雄,希特勒把他摆在党内的第二位,就是要他做金字招牌啊。他从来都看不起我们这些平民身份的人,不愿意和我们交往。”

“只要能搞定希特勒,还搞不定他吗?博士啊,别浪费时间编小说了,多把精力放在宣传上,把你的聪明才智和博学见识充分展示出来。”

第一章 前台表演

一高一矮、一瘦一胖的两个黑衣人从两旁插满纳米卒旗的街道往市中心的体育场走去。

“听说,保罗·狄拉克把他公式里的负能量搞定了?”瘦高个黑衣人关切地问。

“反物质他已经想到了,不过,物质结合的奥秘,他还解不开,为什么原子构成的人会有心灵反应,那就更糊涂了。等着看他的戏吧。”矮胖的黑衣人回答。

还没看见体育场,里面的声音就传出来了: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站在德国人的土地上!站在柏林,这块我们祖先用鲜血和尊严浇灌的土地上!我的身后,是安德烈·柯里昂的雕像!他是全世界公认的自由斗士!他是全世界的光!”

整个体育场都铺天盖地地飘扬着血红的旗帜,圆白底的反向黑卍字格外抢眼。草坪上的演讲台上,一个四十出头的小胡子穿着黑色的西装,冲着面前的麦克风激情澎湃地呼喊。密集的大喇叭组成的矩阵将小胡子的声音编织成汹涌的波涛,一浪接一浪地朝观众席上扑去,听众在声浪中如一叶叶飘荡的小船,随波摇摆。

“嗯,不错!你挑了一个最好的演员。”观众席上,瘦高个黑衣人不动声色地转头表扬矮胖的黑衣人。

“帷幕已经拉开,一场大戏就要开始了。”矮胖的黑衣人回答,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戈培尔——那可比希特勒更好的演员,他把希姆莱搞定了,他们的特务网络正在铺撒。”

“你们在这个国家经营了那么久,原以为,霍亨斯陶格家族能帮我们做点事,可好不容易把他们扶上皇帝的位置,他们居然跨了。那么多设备和人才啊,搬都不好搬。”瘦高个黑衣人语气里有点抱怨。

“所以这一次我们换了一种策略,从卑微的人群中选出一个领头羊来。选票已经有了,工厂和资金也准备好了,只要希特勒拿下这场选举,我们的项目就可以上马了。”

“就怕到最后,还是受到老贵族的阻碍,那些人可还在政府里面控制要职。”

“陛下在中国搞了那么多次的权力洗牌,宫廷的政变,朝野的颠覆,底朝天的翻转,有的是经验,会把他们洗得一干二净的。”

“可,这是在看重血统的欧洲。”

矮胖黑衣人耸耸肩:“是,但他们现在正时髦地搞民主选票。在这里,不用流血,我们也可以把希特勒这样的人送上舞台中心。”

“唐纳德在中国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有进展吗?”瘦高个黑衣人又问。

“他说,他找到了那个会读天书的中国人。”矮胖黑衣人答。

“哦,进展那么神速?”瘦高个黑衣人似乎有些吃惊,“得想办法把他弄过来。”

“我已经安排唐纳德和希姆莱派到中国的间谍碰面。”

“可是,我感觉到希特勒这疯子,好像不是为了吓唬国民树立敌人,可能会真的把战争打起来。要真打起来,很多工业材料,尤其是成品零件就断供了。”瘦高个黑衣人有点担忧。

“东边的农业国尽可以打,如果他要打英法两国,就让希姆莱把他干掉,直接把鲁道夫·赫斯推上台去。”矮胖黑衣人不以为然地答。

“你也知道,战争就像兴奋剂。就怕到了那时候,你埋在希特勒身边的牌,比希特勒本人都还嗜血,我们会没有棋子可动啊。”

“放心吧,希姆莱和戈培尔他们,受不了身体里的脑尸虫发作的。实在不放心,把希特勒也喂上脑尸丸。”矮胖黑衣人很有把握。

群众的欢呼声集结成一团,高高地射向体育场的上空,在半空中突然爆炸,汹涌地向四面八方倾泻,似乎要把整个柏林城淹没。

第二章 太极1

1

“老师,我不想要那个诺贝尔奖。”保罗·狄拉克憋红着脸,好不容易才说出口。

“怎么啦?保罗!这是你应得的呀。”厄尼斯特·卢瑟福惊讶地看着这位学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你可以说是迄今以来,诺贝尔物理学奖颁发最及时的一个。你想,去年卡尔·安德森才在云室里捕捉到宇宙射线里的反电子,他们今年就把物理学奖发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吗?”

“不,老师,我,我不想出名。”保罗·狄拉克摇摇头说。

“哦,我亲爱的保罗!”厄尼斯特·卢瑟福放声大笑起来,“你要是不去领这个奖,我保证你会更出名!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拒绝这份荣誉呢。你这样做,不恰好把自己变得比别人更特殊吗?告诉你,到时候,不单学术界会一片哗然,连《太阳报》这样无聊的小报都会天天纠缠你打听你的隐私。”

“《太阳报》?”保罗·狄拉克打了一个寒战,“我可受不了他们。”

“所以啊,你要不想惹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个奖领回来。”

“可是,我真的不想要一个军火贩子设立的奖项。”保罗·狄拉克忧郁地答,“纳米卒拿下了德国的政府,整天叫嚣战争,连爱因斯坦·阿尔伯特都宣布放弃德国国籍抗议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一个科学家,却去领一个军火商人设立的奖项,这不是笑话么?”

“保罗,纳米卒夺取的是德国政权,诺贝尔是瑞典人,他们之间没有关系。再说,德国人,可是这个世界上最理智的民族,他们中曾有过伟大的康德和歌德,就算纳米卒整天叫嚷要为德国人报仇,理智的德国人民也不可能让他们乱来。”卢瑟福耸耸肩,向他的学生解释。

“要是德国人真的理智的话,就不会把纳米卒选上台。”保罗·狄拉克依然忧心忡忡,“他们不仅有康德和歌德,可也有尼采和瓦格纳。正是这种狂妄自大的理性,才会有俾斯麦残酷的铁血,现在,铁血的种子又在他们心中发芽了。”

“不,德国皇帝在世界大战中的失败,会让聪明的德国人接受经验教训的。铁血只能带来冲突,不能帮他们走向强盛。”厄尼斯特·卢瑟福来到保罗·狄拉克的身边,温和地拍拍他的肩膀,“诺贝尔物理学奖是学术界的奖项,它跟政治没有关系,更和德国没有关系。你不能因为纳米卒在德国上台来抗议诺贝尔奖。”

“可是,我是一个科学家。诺贝尔,一个制造炸药的罪人,凭什么资格来奖我?”保罗·狄拉克歪着头,不愿接受老师的劝解。

“保罗,如果你这样说,可就误解诺贝尔先生了。”厄尼斯特·卢瑟福语重声长地说,“就像有人拿菜刀杀人一样,你不能因此指责制造菜刀的人。诺贝尔先生对他的研究成果被人拿来制造武器,也非常痛苦和自责。他深刻地认识到,没有文明的心灵,再先进的技术都会变成阻碍文明进步的凶器。这就是为什么,除了科学奖项,他还要开设和平奖与文学奖,并规定文学奖只能给那些对人类文明进步充满理想的作家。而且,这是第一个超越国界和民族的世界性奖项,在此之前,你听说过有这样的奖项吗?一个心中没有大爱,没有超越国家和种族等一切人类自私观念的羁绊的人,是不可能设立这样一种奖项的。我们英国人,做到了吗?”

保罗·狄拉克沉默不语,他也不是一个偏狭的人,只是近来国际风云的变化,尤其是沃尔夫·海森伯格向纳米卒阵营靠拢的倾向,令他苦恼不已。

“保罗,你从你公式里面的负号,推出反向自旋的物质的存在,不是我多虑,同样可能会被用心不良的人拿来制造武器。你想,反物质炸弹,对那些唯利是图的军火商人和不辨是非的政客,是多么大的诱惑呀!”

“不!”保罗·狄拉克吓得跳了起来,“不!我不允许别人拿我的发现制造杀人武器!”

“已经晚了,保罗,你的公式是公开发表的。你对反物质存在的宣言,也已经被地球另一端的美国人证实。这不再是一个秘密了,你已无法阻止别人拿你的公式来制造反物质炸弹。”厄尼斯特·卢瑟福心情沉重。

“我真是混账!”保罗·狄拉克痛苦地抱住头。

“不,这不是你的错,就像诺贝尔先生当年一样。我们是科学家,当我们探索世界奥秘的时候,不会想到研究的成果会被坏人利用。事实上,任何文明的成果,都可能被坏人加以利用,就连语言,也会被用心不良的人作为攻击别人的武器。”厄尼斯特·卢瑟福长叹道,“保罗,你对反物质的揭示,或许正揭示了这个世界,为什么总会有反人类反文明的坏人出现。”

一听到这,保罗·狄拉克被吓得毛骨悚然:“我们绝不能让反人类的坏人占据人类世界的优势,如果局势一旦确定,就很难逆转了。”

“所以,我还是建议,你应该去领诺贝尔奖,尤其是在这个局势不明朗的关键时刻。你应该表明自己的立场,和诺贝尔先生一样,是为了人类的和平与文明的进步的。平时或许有贪图名利的嫌疑,但现在,不是这样了。”

“嗯,老师,我会去领奖的。”保罗·狄拉克坚定地说,“我一定要领这个奖。”

第二章 太极2

2

“保罗,我到现在都很奇怪,你是怎么把波动公式中的能量负号与自旋方向相反联系起来的?难道,是实验室里的水晶头骨给你的启示吗?”厄尼斯特·卢瑟福突然转过话题问。

“不,是尼尔斯·玻尔给我的提示,他告诉我,可以参考中国人的太极图。”想起那段难熬又快乐的日子,保罗·狄拉克快乐地笑了。

“中国人的太极图?那是什么东西?”厄尼斯特·卢瑟福莫名其妙。

“那是中国人对世界的奇妙看法。他们认为,这个世界最初一片混沌,后来一分为二,一个为黑暗,一个为光明,但黑暗中又隐含光明,光明中也隐含黑暗。光明和黑暗相互拥抱,就构成一个完整的世界,这就是太极。太极是圆的,所以又叫无极。”

“这不就是《圣经》的开头吗?最初,世界一片黑暗,上帝的灵风行水面,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这和自旋方向有关吗?”

“哦,老师,中国的太极图并没有说光明是从黑暗中诞生的,而是,光明和黑暗都是从一片混沌中诞生。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太极图里有光明和黑暗如何组合的细节。它不是用一条直径将圆分为两半,而是在圆心两侧,以大圆的半径为直径画一个半圆,两个半圆的凹凸方向相反,就像两条头尾交接的鲶鱼。两个半圆的圆心再各自画一个小圆,就像鲶鱼的眼睛那么小,光明中的小圆是黑暗,黑暗中的小圆是光明。”保罗·狄拉克一边解说,一边拿笔在纸上画起来。

“可是,我看不出这里面有自旋啊?”厄尼斯特·卢瑟福端详着保罗·狄拉克画的太极图,半天看不出个究竟。

“如果你盯着整个圆不停地看,光明和黑暗就会相互追逐转动起来。但这不是关键的,我当初也曾陷入误区。”保罗·狄拉克兴奋地说,“后来我只盯着鲶鱼的眼睛看,平面的圆慢慢地鼓凸成一个圆球,然后就发现,它们不是鱼,而是涡旋,更确切地说,是一个围绕着顶点不断旋转的螺旋。”

“那你怎么想到这两个自旋方向相反的螺旋会相互撞击,变成零呢?”

“这可花了我不少时间。是那个护士,你记得吗?告诉你消息那天,我是在医院里,究竟怎么会在医院,见鬼,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我是在医院里发现这一奥秘的,或者说,是医院的那个护士告诉我这个奥秘的。我在思考,这两股能量,怎么样才能变成零呢?结果这两个螺旋一直长一直长,离得越来越远,根本没办法中和。后来护士告诉我,小伙子,你把这两个螺旋转过来,让它们对撞不就不长了吗?天呐,我感觉突然被电击了,一下子就明白了,这螺旋,是从球面往球心不断下陷,而不是从球面往两边生长的。”

厄尼斯特·卢瑟福手捧着太极图左看右看:“玻尔什么时候跟中国人扯上了关系?他是从哪里得知这样的太极图的?”

“三年前,你给我看水晶头骨之后,我沉思能量的负值问题,他告诉我,其实可以尝试一下中国的太极图。”保罗·狄拉克回忆道,“好像是1929年,他收了个叫周培源的中国学生。那个学生告诉他,他的互补原理跟中国太极图的阴阳相合思想不谋而合。然后他就迷上了那个太极图,觉得它可能蕴含着宇宙的奥秘。”

“呵呵,这个臭小子,总是神经兮兮的,脑子里充满了奇怪的想法。”厄尼斯特·卢瑟福想起他这个弟子,就想到他硕大的头颅,心里就微微地想笑,“当年,我的同事让他用气压计测量大楼的高度,结果被他气得半死。”

“尼尔斯还会恶作剧?”保罗·狄拉克实在想象不出老好人玻尔会惹人生气。

第二章 太极3

3

“他也不是恶作剧吧。”厄尼斯特·卢瑟福耸肩道,“玻尔的告诉我那同事,跑到楼顶上,用一根绳子把气压计绑起来,然后把气压计垂吊到地面,绳子的长度就是大楼的高度。”

“这没什么错啊?”保罗·狄拉克认真地答。

“当然没错,可这完全没用上气压计的设计功能啊?把气压计换成石头有什么不同?”

“好像也是。”保罗·狄拉克点点头。

“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他们俩都不服输,请我做裁判。”厄尼斯特·卢瑟福笑道,“他告诉我,用气压计测量大楼高度,有无数种方法。”

“无数种?”保罗·狄拉克难以置信。

“是的,无数种。比如,把气压计拿到顶楼,丢下去,用秒表计算气压计落下的时间,用自由落体公式,就可以算出大楼的高度。”

“这还是没用上气压计的设计功能啊?”

“是的。他的第三个答案是,在晴天的时候,把气压计放在地上,看它的影子有多长,再量出气压计有多高,然后去量大楼的影子长度,用比例就能算出大楼的高度。”

“这纯粹是数学,跟物理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过,确实也可以算出大楼的高度。”

“还有更笨的数学方法,他说,可以把气压计当尺子用,带着它爬楼梯,一边爬一边用气压计做标记,最后走到顶楼,把标记的次数加起来,乘以气压计的长度,就是大楼的高度。”

“确实够笨的。”

“当然也有用上物理学知识的方法。把气压计绑在一根绳子的末端,把它像钟摆一样摆动,透过重力在楼顶和楼底的差别,来计算大楼的高度。或者把气压计垂到即将落地的位置,一样像钟摆来摆动它,再根据径动的时间长短来计算大楼的高度。”

“这不是自找苦吃吗?有简单的方法不用,偏用这种复杂费劲的方法。”

“有啊,他告诉我,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气压计带到地下室找管理员,跟他说,先生,这是一根很棒的气压计,价钱不便宜,如果你告诉我大楼有多高,我就把这个气压计送给你。”

“这根本就是做买卖啊!这个尼尔斯,可真是胡闹!”保罗·狄拉克有点生气。

“不,保罗,他当然知道我的同事出考题的要求,玻尔不耐烦的是,这个题目他中学就考过了,可我那同事还用这来考他。他跟我说,他受够了让别人告诉他应该怎么思考,他有他自己的脑袋。解决问题的方法是很多的,并没有唯一的标准答案。事实上,标准是人多的情况下为方便合作设置的行为规则,不是世界的本来面目。科学家在探究世界真相和本质的时候,不能被人为的标准所束缚。保罗,在这方面,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你都得向这位学长学习啊。”

“老师,你这话提醒了我。”保罗·狄拉克犹豫了会儿道,“这让我想起了这两年在哥本哈根发生的奇怪的事,弄得我心神不宁,又是兴奋,又是怀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做梦,梦里总是出现同一个人,他告诉我很多事情,然后,在白天的时候,这些事果然会发生。”

“不——会吧?”厄尼斯特·卢瑟福似乎被吓了一跳,表情骇然。

“是真的,他甚至帮助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一个麦克斯韦可能犯下的错误。”保罗·狄拉克出神地说,“可是,这毕竟是梦,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

“嗯——”厄尼斯特·卢瑟福长长地呼了口气,慢慢地调整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之后,他用尽量温和的语气问道,“那么,保罗,你能把你梦里面出现的事情,告诉我吗?”

“哦,当然,老师。”保罗·狄拉克皱了皱眉头应道,“这件事压在我的心底,一直想找个人分解。可是,你也知道,这几年国际形势复杂,连海森伯格也跑过去追随纳米卒了。我不知道该相信谁。”

“你难道连玻尔也不相信吗?”

“尼尔斯我当然相信,可是,毕竟他和德国人的关系那么密切。他要知道了这件事,不可能不跟哥廷根大学的那些朋友分享。”

“哦——”厄尼斯特·卢瑟福终于忍不住地追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事,保罗?”

“事情是这样的。”保罗·狄拉克启动嘴唇,开始讲他这两年遇到的奇事。

第三章 梦里乾坤1(硬核,非理工慎入)

1

我答应过尼尔斯,只要我把量子波动公式里的负能量问题解决,就到他那儿去,和泡利跟海森伯格等人一起,展开量子场论的研究。所以,得到负能量的物理学解释之后,我就去了哥本哈根,在尼尔斯主持的哥本哈根大学物理实验室工作。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不喜欢热闹,尼尔斯就给我安排了一个僻静的住所。

那是湖边一个带花园的独立别墅。除了靠湖的一边,其它三面都有高大的树木包围,虽然没有栅栏篱笆,不过,一般情况下,除了准点过来并离开的打扫卫生与送餐的佣人,也没有人会过来打扰。

我对这很满意,除了定期到尼尔斯家和其他人碰面讨论外,都呆在别墅里,基本上不出去。

那一天晚上,我和平时一样,对着一堆数据推演,试图从中找到某种规律,用数学方式把它们的关系表达出来。

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个定量描述电子行为的公式,而且还能与狭义相对论兼容。可是遇到了一个问题,公式里的数列不是一个收敛级数,而是一个无穷发散级数。

这当然是不合符事实的。

就好像,一个运动中的电子,它会先发射光子,然后再重新吸收光子,形成一个闭合的小圈。那么,要计算它在量子场论中发生的概率,就必须对光子所有可能的能量求和,它的满足条件很简单,只需要一个,那就是光子经过小圈之后仍然和进入小圈时的光子相同。

问题就出现在这里。

因为这是一个闭合的圈,所以,所有进入这个小圈的能量,都可以在小圈的末端得到偿还。那么这样一来,任何能量都可以在这个闭合的圈子里流动,这些能量就为电子源源不断地提供自能,直至无穷大。

能量除以光速的平方等于质量,也就是说,这个电子的质量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变大,一直到无穷大。

就算不用做实验,我们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别说质量无穷大的电子,就我们在实验中测量的结果,连达到1兆电子伏特的电子也没见过,它们也就半个兆电子伏特多一点。

可是,你要说这个公式不对,那也说不过去:只要将实验中测量到的电子质量和电荷放到公式里面,那无穷大就消失了,它可以精确地预测所有涉及电磁场的过程。

也就是说,我们现实的物理事件,已经包含在这个公式里面,只不过是这个公式所包含的范围远远超过了现实的需要。

我们要做的,就是努力把这个无穷发散级数,转换成一个收敛级数。

但这是一个无比艰难的工作。我们已经把我们所知道的所有的数学工具都用上了,都没有把这个数列的表达式转换成功。

那一天晚上我实在累了,算着算着,就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第三章 梦里乾坤2(硬核,非理工慎入)

2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一阵强烈的冷光照射了过来,我睁开眼睛,吓了一跳,只见窗外的湖面上,一轮散发着冷光的月亮正从湖水里冒了出来,月亮的上面,坐着一个人,他分开两腿跨坐在月亮上面,就好像骑着一匹白色的马。月亮完整地浮出水面后,直直地朝着我的窗户滑来,但到了岸边的时候,它停住了,并没有上岸。这时,骑在月亮上的人向我伸出一条不断延长的手。这条手打开窗户,像蛇一般从窗户的格子里钻了进来。我说它像蛇一般,是因为它确实像蛇一般柔软,而且没有手掌,但末端又叉出许多手指,每一根手指都非常纤细,不停地弯曲抖动,就好像不断生长的豌豆苗的丝蔓。

我愣在了那里,动也不动,但我想我的表情肯定充满惊恐,因为我感觉到这条手的叉丝在跟我说话。

它们在劝我不要害怕,他不会伤害我,只想和我交个朋友。

我问它们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和我交朋友。

它们纠正我,说不是‘你们’,而是‘你’,因为它们都是同一个人的灵魂触须,是这个灵魂在跟我说话,而不是这些触须,触须只是跟我通话的工具。

我的潜意识告诉我,我是科学家,科学家是不相信灵魂这东西的,所以我没有回答他。

可他居然知道我心里面想的是什么,他说科学和灵魂不是矛盾对立的,灵魂才是这个世界的本质,科学,不过是把灵魂的众多行为中某些部分进行量化描述而已。可是,很多东西,即使是用统计学的方法也无法估算它们的出现概率,因为它们重复出现的次数,或者说,出现同类行为的各个部位,它们的数量,远远达不到意义呈现层面所需要的统计学基数。换句话来说,科学,只不过是观察灵魂行为的一支窥管,窥管的视野之外,还有着许多无法定量描述的事件。

我想了想,他这话,逻辑上也没毛病,所以,我没有再反驳,只是问他,为什么要来找我,和我交朋友。

第三章 梦里乾坤3(硬核,非理工慎入)

3

他告诉我,宇宙中,除了能看得见的光,还有更多看不见的光,他把他称为黑光。但地球上的人类中,有一类人的灵魂特别敏感,他们虽然和普通人一样不能用眼睛看到黑光,却能通过灵魂的触须感觉到黑光,他就是这些人中的其中一员。

可是,他们这些人,并不愿意拥有这样的功能,因为他们是被迫拥有的。他们的祖先为了永生,和一个能够控制人类灵魂的神秘力量签订协约,把自己后代的灵魂卖给这个神秘力量为奴,替这个神秘力量操纵人类的生死及命运。目前,他们秘密组织了一批为神秘力量工作的敏感灵魂,准备发起暴动,想迫使神秘力量废除协约,从此摆脱神秘力量的控制。

他说,在日常的生活中,他其实也是物理学专业的,不过,他学的不是很精通,因为他的数学不太好,所以想跟我交朋友,在日后的行动中遇到什么难题,也好向我请教。

我问他数学跟他的行动有什么关系。

他说,因为神秘力量是通过一组代码编织的谜语来控制他们的灵魂的,代码虽然很简单,可是谜语很难破解。

我跟他说,破密码,应该去找专门的数学家才对。

他又说,那不是纯粹的数字游戏,他通过研究发现,这组代码的运行,是和某种物理学机制相关联的,只有弄明白相关的物理学机制,才能破解代码的运行规则。他听说我们几个在寻求量子场的统一理论,所以就特意来拜访。

我问他有没有找过尼尔斯、泡利和海森伯格。

他说找过,可他们的数学没我好,没有交谈的价值。

就这样,从此以后,他经常在半夜里趁我睡着之后来找我。说实话,他的数学功底和物理学功底都太差了。

可是,他的直觉很好,有一件事让我震惊了。

第三章 梦里乾坤4(慎硬核,非理工慎入)

4

那天晚上,他向我提了一个似乎很幼稚的问题,为什么在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里面,要把真空中的光速规定为一个常数呢?

我告诉他,这跟爱因斯坦没关系。

真空中的光速为常数,是麦克斯韦方程组里就已经确定了的。

1863年,麦克斯韦在整理电学和磁学的物理单位时,发现在高斯处理电与磁转化的运算数据里,有一个数字经常出现,它恰好就是1851年傅科所测得的光在真空中传播的速度。高斯当年运算的时候,对这个数字不太重视,因为那还是在1830年代,还没有傅科的光速数据。

麦克斯韦很兴奋,又进行了更多的运算来进行检验,结果发现,真空中的介电系数与磁导数总是保持不变。也就是说,它们是一对常数,而这两个常数相乘后的倒数,恰好是真空中的光速的平方。

正是发现了真空中的介电系数、磁导数和光速三者之间的紧密关系,麦克斯韦才将光电磁三者统一起来,用一组简洁优美的方程建立了统一的电磁学,并预测了电磁波的存在。

他马上质疑道,可这也不能确定光在真空中的传播速度是恒定的呀?

我差点晕倒了,我问他,你既然是学物理的,难道连迈克尔逊-莫雷的以太零漂移实验也没听过吗?

他说当然听过,但这个实验表明的,只是从同一光源中发出的同一频率的光在任何参照系里面速度都是一样的,也就是说,光速不受参照系的影响,这也是爱因斯坦相对论的理论基础。可是,根据他自身的经验,不同频率的光,在真空中的传播速度是不同的。

不同频率的光在真空中的传播速度不同?

我愕然了。

我告诉他,只有在介质中,不同频率的光才会呈现出不同的传播速度,但在真空中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不对,他回答说,他曾用他的灵魂触须在真空玻璃管里测试过,黑光的传播速度,远远地高于可见光的传播速度。

灵魂触须测试?我惊讶地问。

是的,他回答我,他的灵魂触须,能感受到光波的触动。从同一位置发出的光,黑光的光子位移速度,远远地高于可见光光子的位移速度。

我当即毫不留情地斥问他,即使是可见光,它在真空中的传播速度也达到每秒3万公里。就算不同频率的光确实有不同的传播速度,你的真空玻璃管该有多长,你的灵魂触须才能感觉到它们之间的差别。

他说,不管我信不信,反正他的灵魂触须能区分出来,因为两者之间速度差距的比例,就好像徒步走路与开汽车赶路之间的比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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