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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货郎》


第一章 天生我材必有用

大宋建中靖国,刚刚登基的徽宗皇帝散朝之后,兴致勃勃地向御花园狂奔而去。

徽宗一路小跑,将乘舆远远抛在了后面。大太监李宪像只瘸了腿的鸭子,两条腿开足了马力,一步三摇紧随其后,一边跑,一边扯着公鸭嗓子道:“圣上,您慢着点儿,坐上乘舆,让奴才们抬着您去……这样跑……可别累着万金之躯……哦……咳……该……”

对于身后叽叽喳喳的声音,徽宗充耳不闻,依旧一路狂奔。

李宪年近六旬,哪里受得了这种百米冲刺,冲完还冲的刺激。口中说着让皇上保重龙体,自己的老胳膊老腿儿却先扛不住了,像缺了机油的发动机,四处关节“咔咔”作响,眼前从几颗星星闪烁很快便发展到可以遙望深邃的银河了,脑袋感觉胀大了八圈,随时有爆裂的可能。

李宪知道,再随主子玩儿命狂奔,自己的老命非撂在这儿不可。哎!!!可惜啊,陪主子赏幸新落成的御花园,那是多么风光的一件事啊!可惜啊,自己一年多来夙兴夜寐,殚精竭虑,一门儿心思扑在御花园,把那儿建得如遥池仙境,到露脸的时刻,不争气的胳膊腿儿却掉了链子。可惜啊,这天大的功劳要让给别人了。

李宪瘫倒在地,向后一扭身,气喘吁吁地向紧随其后的一名八尺健儿道:“小贯子,快……快……去待侯主子……”

李宪的话还没说完,他就感到身旁一阵劲风吹过,只见小贯子健步如飞,如一道闪电般向前疾驰而去,去追皇帝了。

李宪望着小贯子消失的背影,仰天长叹道:“可怜我多年苦心栽培你,等到了在主子跟前邀功的时候,你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一行人从宣德殿出来,转朱阁,绕绮户,走过重重殿宇,转眼间,就来到一座青石堆砌,层峦叠嶂,气势恢弘的假山前。

假山上有亭有塔,殿宇层层,一道温泉如瀑布般从山顶飞泻而下,散发着氤氲白气,将整座假山笼罩在一片云蒸霞蔚之中。

假山左右碧水环绕,各架一座小桥,桥身起伏跌宕,与整座假山融为一体,犹如二龙戏珠。以这座假山为中心,四周极目之处尽是山水花木。

一片碧绿葱茏之中错落地布置着各式各样的建筑三十多座,无论是依墙而建还是亭台独立,均别致玲珑。园中奇石罗布,姿态殊异,佳木葱翠,郁郁葱葱,腾萝古柏不仅世之难寻,而且皆百年之物。或盘旋缠绕、或高耸入云,自成一景。九曲回廊或明或暗穿梭来回,将各个殿楼亭台连接起来,远观遗世独立,近察自成一体。

各个角落之处,放置山石盆景,纵然一块石头,一截奇木,敲击之下泠泠作响,尤显殊异。

徽宗漫步于九曲回廊之中,遥望着花圃之中的翠竹枝繁叶茂,碧绿欲滴,满面春风地呵呵笑道:“好,很好,非常好。焕然一新,妙趣无穷,这件差事你们做得好,朕很满意,苦了你们了,朕要重赏。”

小贯子赶紧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只要官家欢喜,奴才们就是累死也值得。”

“嗯,你有这份孝心,朕心甚慰。不过……”

徽宗话锋一转,伏在地上的小贯子顿时一个激灵,脑袋外挂全开,飞速运转,将他善于揣度上意的本领运转到了极致。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壮着胆子道:“御花园虽景致超凡脱俗,但缺少珍玩异宝,游览期间,似乎缺少一些妙趣。”

“对,就是缺些妙趣,你的话深合朕意。”徽宗击掌言道。

“皇上,奴才虽无大才,但对主子的一片忠心天日可鉴,奴才愿赴江浙替圣上采买珍奇古玩,装饰此处,供圣上和后宫娘娘们赏玩。”小贯子伏在地上连连叩头道。

徽宗来回踱着步子,走到小贯子身前,问道:“你叫什么来着?小……贯……”徽宗一边问,一边用手在虚空中轻轻托了一下,示意对方平身。

“奴才姓童名贯,都叫我小贯子。”已过而立之年的童贯躬身答道。他入宫之后,一直寄身于大太监李宪门下,如今,李宪年迈体弱,日渐势微,童贯早存了另拜码头的念头,今日,能在君前邀宠,童贯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采买?哼!那是民间大户人家的手笔。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岂能小家子气。朕这就下旨,在杭州设置金明局,在苏州设造作局,嗯……你机灵乖巧,甚知朕意,那就委任你为供奉官吧,你要好生办差,将奇珍异宝,藏书名画,还有什么象牙犀角,金银玉器,编织竹腾,针织刺绣等等,只要是有名气的,民间不易得的,都替肤想法子弄回来。”

“是,奴才尊旨,奴才谢主隆恩,奴才一定不负皇恩……”童贯再次伏跪在地,连连叩头道。

徽宗仰首,望着雕梁画栋里格外明艳的山水图画,问道:“何人所画,竟如此明艳?”

“是宫里的画师画的,上面涂了层睦州青溪县出产的上等竹木漆,故而明艳。”童贯赶紧答道。

“睦州,离杭州不远嘛。你到任后,可令当地多产些漆,以备后用。”

“奴才尊旨。”童贯连连叩头的同时,嘴角露出了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狞笑。

水光潋滟睛方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

浓妆淡抹总相宜。

位于杭州西南方的睦州青溪县钟灵毓秀,山青水碧。重重叠叠的苍翠群山上,一株株翠绿欲滴的漆树挺拔而立,片片枝叶,首尾相连,汇成一片碧绿的海洋。山风袭来,汹涌澎湃,雄伟壮丽。

江浙一带的漆树之乡当属青溪,而青溪又以万年乡出产的漆最为名贵,在该乡帮源峒村方圆数百亩依山而植的漆树林中,无数的漆树工拿着钢刀、铁铲、蚌壳、竹片和铁桶,在树林之中穿梭忙碌。每年的七八月份,正是漆树产漆最佳的季节,这时候取的漆量,能占全年的一半,取足了漆才能多挣工钱,后半年的日子就不愁了。

离漆树园不远的一条小河边,几道柔美的倩影倒映在澄碧的河面上,朦胧而绰约。几个模样俊俏,身姿窈窕的少女亭亭玉立于岸边,正在有说有笑地聊着什么。

她们的侧前方,一位少女身着彩衣,端坐于木椅之上,深情地望着前方。她的目光汇聚之处,一位身姿健硕,身着麻布灰袍的少年正坐在那里。他身体前倾,凝视着前方画板之上的画纸,手中画笔如有神助,在纸上轻盈翻飞,由浅入深,细腻勾画,将远处少女倩丽的身姿以及环顾四周的山水美景一同移到了画纸之上。

侧立在不远处的三位少女翘首企盼,期待着自己马上能成为画中人。

就在一幅美图行将完成之时,远方高空之中,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直砸下来,“啪”的一声砸在了画板之上,立时树漆飞溅,少年虽起身回避,还是污了衣衫。

“啊……哈哈……”随着一阵毛骨悚然的狞笑,七八名少年从不远处的树丛中走了出来。

为首的少年身姿挺秀,样貌英俊,一双剑眉下一对细长的桃花眼,一袭丝绸长衫,腰系玉带,上挂美玉。

少年姓方名雄,是帮源峒里正方有常的小儿子。

里正是不入流的小吏,但在这片天地,却是地地道道的父母官。方有常家有大片的漆树园,做工的工人有数百人。每年,漆园产出的竹木漆不仅畅销于江浙,而且远销大宋各路各省,甚至通过不同的渠道,销到了辽国和西夏,为方家带来了丰厚的回报。数年下来,莫说在青溪县,纵然在整个睦州,方有常都颇有名望,成了远近闻名的乡绅名贾。

老子有钱儿混蛋,方有常的小儿子方雄自然成了远近闻名的“高富帅”,他四处拈花惹草,不仅一些未出阁的姑娘成了他的囊中之物,就是一些颇有些姿色的少妇也和他勾勾搭搭,纠纠缠缠。

然而,一年前,眼前的这位擅长画画的年轻人出现在村子里后,一切都改变了。

这个叫柳青的家伙不知从哪里学了一手画画的本领,将人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甚至比现实还要漂亮。

柳青的到来,引起了帮源峒不小的轰动,大姑娘小媳妇争着抢着想让柳青为自己作画,不仅付给画资,而且送茶、送酒、送鲜果、送腊肉,更有甚者还帮他洒扫居室,铺床叠被,整理衣物。

这一切,严重挑战了方雄的地位,他今天找茬来了。

柳青其实不属于这个时代,他来自二十一世纪,是华东美院的一位学生,他既爱国画,也爱油画,中西兼修。但在一个晚上,他过马路时,两个飙车的富二代在十字路口高速相撞,炸出了两团耀目璀璨的火花,痛痛快快地让两名公子哥儿挂了的同时,爆炸产生的气浪将柳青掀上了天,随即虚空中突现数个奇异的光环,将凌空而起的柳青缠绕其中,一阵光茫闪烁后,柳青便来到了一千年前的大宋建中靖国年间。

方雄两步向前,拎起那幅翻倒在地被乌黑的树漆弄得一团糟的画,向不远处端坐椅中的姑娘说道:“芸儿,你怎么能让这个瘪三为你作画呢?你看他把你画成章鱼了。你先回去,本少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改日我给你画。”

接着,方雄无视芸儿的愤怒之色,转身盯视着柳青,目光中满是暴戾,只见他走至柳青近前,一手揪着柳青的衣领,一手指着柳青的鼻子,恶狠狠地说道:“你不过是我们方家漆树园的一名割漆工,是我方家养的一条狗,不知从哪里学了两手勾勾画画的本事,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在姑娘们面前卖弄,我呸,瞧你那德行,也不撒泡尿照照。”

见方雄要动手打人,芸儿赶快走上前来,劝道:“二少爷,快住手。柳青哥是大小姐带回来的贵客。”

方雄毫不理会,用轻蔑的眼光盯视着柳青道:“什么请回来的贵客,我看你就是方怡在外面养的小白脸,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胆子不小,吃软饭吃上门来了。”

“二公子……大小姐可是你的姐姐,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哼,我这就告诉大小姐去。姐妹们,咱们走。”芸儿是方雄同父异母的姐姐方怡的贴身丫鬟,虽是丫鬟身,但甚得方怡的信任与宠爱,在方家的地位并不算低。芸儿看见方雄如此诋毁方怡,便愤愤地招呼站在远处的几个姐妹,准备离去。

芸儿说了些什么,方雄全然没有理会。他攥紧了柳青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今天本少爷给你个面子,你从我的裤裆下钻过去,我就让你活着滚出帮源峒,要不然的话……本少爷弄死你……”

方雄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如过年时的爆竹声响,始终卓立当地的柳青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巴掌扇在了方雄的脸上。

这一击又毒又狠,从小到大只知道欺负人从未被人欺负过的方雄完全没有防备,没料到柳青会反击,而且完全是照死里干的架势,方雄整个身子斜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这一幕,使在场所有的人包括准备离去的芸儿等人全都呆立当场。他们不敢相信,昔日里,那位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卓尔不群、锦衣玉食、不可一世的方家二少爷方雄竟被人一巴掌扇飞了,伴随着眼角流出的泪水、嘴角溢出的血水、还有“唉呀妈呀”的呼喊声,飞得是那样的潇洒飘逸。这画面太震撼、太给力了。

将方雄打倒在地的柳青依然卓立当场,晃了晃自己的手腕,自言自语道:“天生我材必有用,你太小看我们后世的年轻一代了,我们什么时候对装逼的人妥协过。我们眼中可以容得沙子,但绝对容不得牛逼!我们绝不会向任何牛逼的人和牛逼的事低头妥协。”

这言语气吞山河,气势如虹。

第二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柳青给了方雄一个大嘴巴,并不是他逞匹夫之勇。

柳青知道,现在徽宗刚刚继位,用不了多久,这位颇具文艺范儿的风流天子就会将大宋折腾个底朝天,特别是花石纲一起,江南就倒了大霉了。

他来自后世,头脑中当然没有迂腐的大宋正统,忠君爱国的思想,他宁可落草为寇,也绝不坐以待毙,在这个地方被贪官污吏折腾死。

打定了主意,柳青便萌生了离开帮源峒这个小山村的想法,只是何时离开,如何离开,离开后又向哪里去?心中还没有完全盘算好。今日打了方雄,大不了早日离开这里,先走出去,再盘算今后的路。

他穿越过来后,倒在路旁昏迷不醒,是被方家的大小姐方怡救回来的。方怡和他的哥哥方庚是里正方有常嫡生的子女。方雄是小妾生的庶子。但这庶子恃宠而骄,飞扬跋扈,不仅欺凌乡里,就连自己的姐姐方怡都不放在眼里,常常直呼其名。今日打方雄,柳青也有为救命恩人方怡出气的意思。

狠狠摔在地上的方雄震起了尺许高的尘土,变成了一只土狗。方雄啐了一口,歇斯底里地向手下小弟喊道:“你们还站着看什么?给我打,照死里打!”

几名少年立即成扇形向柳青围了过来。

帮源峒的村民要想生计,或多或少都要靠家大业大的方家,方雄是方家的二少爷,人们自然对他惧让三分,他平日里欺负这个,招惹那个,大多数人都选择忍气吞声,方雄和别人动手时,三脚猫的功夫还没施展出来,对方纵然是八尺大汉也会应声倒地,苦苦求饶。跟着方雄混小弟的这些少年不明就里,以为方雄练就了一身绝世武功,没想到今日一掌就被对方打飞。现在,在这群少年的眼中,不远处傲然卓立的柳青,简直就是战神般的存在。

几个少年心有余悸,虽快速围了上来,但始终和柳青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柳青只想教训一下方雄,并不想和他们动手。

柳青瞅准一个空档,突然加速,向前冲去,起身一跃,跳出包围圈,向着不远处的一条山路跑去,只要从这里上山,偌大的漆树园浩如烟海,想要寻他,如海底捞针。

“别让他跑了,拦住他。”方雄怒吼道。

但为时已晚,柳青的背影渐行渐远。

就在柳青即将踏上那条上山路时,地上突然弹起一道绳索,柳青避之不及,被绊住脚踝,身体一下子失去平衡,“噗通”一声摔倒在地。还没等他爬起,头顶的树上“唰”的一声,落下一张大大的渔网,将他罩了个严严实实。

一个獐头鼠目、灰衣小帽的男子带着六七个身材壮硕的家丁从路旁的灌木丛中闪了出来,众人一哄而上,将柳青捆得如同米粽一般,连拖带拽地拉到了方雄的脚下。

“二少爷,这家伙让我给逮住了,任您处置。”灰衣小帽男子是方家大院的外院管事刘三,刘三毕恭毕敬地对方雄说道。

方雄快步走来,飞起一脚便朝柳青的腰间踹去。紧跟着,刘三和众家丁也一哄而上,对柳青拳打脚踢,倒在地上的柳青只觉数不清的拳头和脚丫子如狂风暴雨般倾盆而下,全身上下疼痛难耐,嘴角也溢出了鲜血。

一阵拳脚过后,方雄指着柳青道:“这样打不过瘾,将他绑到树上,抽他二十,哦不四十,哦不,抽他一百鞭子……打完了,再把他送官,就说他是西夏来的探子,让他尝尝县衙大牢刑具的滋味。不弄死他誓不罢休!!!”

看着方雄如此疯狂暴戾,柳青心道:“遭了,难道要栽在此人之手,别人穿越过来多少都成就了一番事业,自己过来没多久就挂了,也太窝囊了吧。”

刘三“唰”地一声皮鞭甩动,狠狠地抽在了柳青的前胸,一阵火辣辣的刺痛顿时传遍全身,怎奈被绑得像个米粽似的,想躲闪是不可能的。

谁知刘三刚刚甩了两鞭,便被身后的方雄一脚给踹开了。

“你个笨蛋,打人都不会,抽他的脸,把他的脸抽开花!”只见方雄夺过皮鞭,掼足了力气,恨不得一下子将柳青的脑袋抽开花。

就在方雄准备全力一击时,一支粗壮的大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如铁钳般牢牢地控制着他的手臂,使他不能动弹。

只见一名年近四旬,身高八尺,健硕魁梧,朗眉阔目,一身英气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方雄身侧。在他的身后,站着三名身着灰衣的漆工,各个身材壮硕。

柳青见此人来了,立即大声呼喊道:“十三哥,十三哥救我。”

被柳青唤作十三哥的中年男子姓方名十三,是方家漆园的管事,方十三为人忠义,乐善好施,远近闻名,颇有人缘。方有常便让方十三打理自家的漆园。

方十三接手漆园后,将这里管理得井井有条,工人们采割的树漆质地良好量又足,而且,这些年,方十三还让漆工们种植了许多的漆树,将方家漆园的面积扩大了好几倍,方家漆园的产漆量一下子成了青溪县的榜首,就在全杭州也名列前茅。方有常看到生意越来越红火,心里乐开了花,便赋予了方十三更大的权力,可以自行雇用漆工,自行运作,有点儿后世承包经营的意思。

如此一来,方十三凭借自己的努力,将漆园打造成了既属于方家,其实自己牢牢控制的一个小天地。

穿越过来,昏迷在路边的柳青被从城里回来的方家大小姐方怡救回来后,尚未婚配的方怡当然不便带一个陌生的男人回家。方怡便将柳青带到了方十三的家中。方十三一家悉心照料了月余,柳青才从半昏半醒的状态恢复过来。转眼间,半年过去了,在方十三安排下,柳青成了漆园的一名树漆工。

方十三能被方有常看中,管理方家的漆园,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方怡的举荐。方十三若想安安稳稳地当他的漆园管事,也需要方大小姐的支持。所以,方大小姐将柳青安排在自己的家后,并没多说什么,方十三虽未多问,但料想此人和方大小姐的关系应该非同一般,所以,让柳青在漆园做工,只是顶个名儿,并没有安排什么沉重的活儿,别的漆工每天至少得上交一桶树漆,而柳青三天上交一桶即可。月末领工钱时和別的漆工一样,一分也不少。如此一来,柳青利用闲瑕,便操起了老本行,专门为三乡五里的人作画,不光赚足了名气,而且,乡亲们给的画资竟远远超出了漆园的工钱。如此一来,柳青用挣来的钱买了许多酒肉瓜果,蜜饯糖果,拿回家中,让方十三的家人享用。方十三虽为管事,但平常的生活颇为清淡,柳青经常带回好吃的,当然让方十三全家颇为欢喜,和柳青的关系越发亲密,都将柳青当成家中一员了。

人怕出名猪怕壮,风头日盛的柳青逐渐成了方雄的眼中钉肉中刺,急欲除之而后快。

今日,正在漆树林中劳作的方十三突然听说有人在漆园之内打架,而且以多欺少,料想一定是东家的人在闹事。他在这里立的规矩极严,工人们是不敢在这儿打架的。

方十三当即带着几名心腹从山上跑了下来,方家的家丁慑于方十三的威望,没人敢上前阻拦,方十三欺身向前,一把制止了正欲行凶的方雄。

看见方十三来了,柳青悬着的心落了地,他知道,在这个地方,能救他的,也只有德高望重的方十三了。

“二少爷,令尊早就立有规矩,漆园之内禁止打架。你赶紧回家去吧,切莫让令尊知道了。”方雄毕竟是方有常的二儿子,方十三虽满腔怒气,但没有发作出来,依旧语气缓和,面露微笑地说道。

“哦?打架谁说我打架了?老十三,我问你,我爹让你来管理漆园,你管了个啥?你这儿的漆工不去做工,明目张胆地在这里泡妞作画,如此下去,我爹的漆树园还不让你给管黄了?你还能管吗?不能管的话趁早换人。”

方十三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脸上笑意全无,冷冷地对方雄道:“我老十三能不能管好漆园,还请二少爷回去问问令尊大人。至于你说柳青在这里作画,那就更不是个事儿了。这些年我管理漆园,立有一个规矩,无论谁,只要能割满一桶树漆,交上来,其余的时间就可自便。柳青早就把一天的活儿干完了,在这里画幅画,有何不可?”

“哦,他干完了一天的活儿?你有什么证据?凭什么说他干完了一天的活儿?”方雄紧追不舍,咄咄逼人。

“这就是证据。瞧,这桶树漆就是柳青今天割的。”另一位站在方十三身后,身着漆工服的年轻人将一个铁桶拎到了方雄身前,里面是满满一桶琥珀色,来回荡漾的亮晶晶的树漆。

刚刚割下来的树漆都是这种喜人的颜色,如果不立即封存,就会慢慢地氧化变黑,方雄拿着沾了树漆的布团砸柳青,其实就是放置良久且未封存的树漆。

“去你妈的,拿别人割的漆拎到我面前,就想张冠李戴,蒙蔽本少爷吗?”方雄说着,飞起一脚,将那铁桶一脚踢翻,晶莹的树漆泼洒了一地。

“二少爷,你?”方十三见此,怒视着方雄道。

“老十三,你滚开!本少爷在自家园子教训一个狗奴才,还轮不着你管。”方雄话还没说完,便抬起手臂,扬起皮鞭,冲着柳青抽了过去。

这一击来势太猛,方十三也没料到,只见鞭梢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带着划破空气的尖啸声,朝着柳青的面门直击而去。

突然,侧方白光一闪,又是一声尖啸,一道白光直击在方雄甩出的皮鞭上,“啪”的一声脆响,将皮鞭打飞了出去。

紧接着,又是白光闪烁,在方雄手中的皮鞭将要落地之时,一条白色的皮鞭上去一缠,接着往回一收,方雄只觉虎口一紧,手中皮鞭脱手而出,向侧方飞去,稳稳地落在了一位年轻公子的手中。

“二弟,你太胡闹了,还不赶快收手。”循声望去,只见一位一表斯文,满脸书倦气,身着一袭青衫,俨然一位翩翩佳公子的年轻人向他们这边走来。走近一看,只见这人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眼波盈盈,柔和的阳光映在他幼滑俏嫩的脸上,恍若透明。虽着一身普通士子文人穿的青布长衫,但细看之下,那高挑玲珑,充满青春气息的曲线隐在长衫之中,若隐若现十分迷人。人们这才发现,原来是位女扮男装的美娇娘。

这位姑娘不是别人,正是方有常的长女,方雄同父异母的姐姐,方怡。

方怡刚从城里回来,就遇上了四处寻她的芸儿,得知方雄在这里胡闹,便家也没回,赶了过来。

“方怡,我在这儿惩罚家奴,你赶快走开,没你的事。”方雄虽是小妾所生,但自打方怡的母亲病故之后,方雄的母亲方王氏上位,成了方有常的正妻。从那时起,一向娇纵的方雄更不把方怡放在眼中,总是没大没小地直呼其名。

“人家有什么错儿?竟被你绑在树上打。纵然有错,父亲让十三叔在这儿任管事,自然应由十三叔来管,不需要你插手。你如果还在这儿胡闹,我就告诉父亲,看父亲怎么罚你。”方怡接着斜睨了一眼刘三,嗔道:“刘三,方家的外院管事你当够了吗?竟然带着家丁来这儿胡闹,父亲知道了,一定先收拾你。还不快走!”

方怡毕竟是方有常的大女儿,几句申斥,刘三等人便乱了方寸,一个个灰溜溜地走了。

方雄见状,知道今日强弄下去已不可能,便咬牙切齿地对方怡道:“告诉父亲,告诉父亲,你除了去父亲那儿告我的刁状,还会啥?”说着,用手指了一下柳青,轻蔑地说道:“小子,今天爷先饶了你,今后你给我放老实点儿,否则,我随时要你的狗命。”然后转身,趾高气扬地离去了。

被松绑的柳青被人搀着,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方怡的面前。

“你的伤要不要紧?要不要叫个郎中看看?”方怡上下打量了打量柳青,颇为关心地问道。

“我的伤没事,都是皮外伤,不要紧的。谢谢大小姐,又救了我一次。”柳青躬身答道。

“你也真是的,我那二弟整日里惹是生非,别人见了都躲得远远的,你倒好,非但不避让,还动手打他,他能不刁难你吗?”方怡有些嗔怪地说道。

“大小姐,你把他当二弟,他可曾把你当姐姐?今日他骂我也就算了,他还侮辱你,他说……”

“好了,他说了什么,芸儿都告诉我了。”柳青话说一半,方怡便打断了他。

方怡接着说道:“我那二弟从小娇生惯养,真是被家里给惯坏了。让他受点儿教训,未尝不是什么坏事。不过,他现在做事心狠手辣,你若还呆在这里,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不如,明日你随我去青溪吧,家中有几家店铺在城里,现在由我打理,你就去那里做工吧。”说完,方怡转身对方十三道:“十三叔,让他去我那里,如何?”

“那当然好了,柳青,这可是大小姐抬举你,还不赶快谢大小姐。”方十三笑呵呵地道。

“我愿意去青溪,多谢大小姐。”柳青一边躬身回答,一边想,这可真是苦尽甘来,柳暗花明又一村啊。正想着如何离开这个小山村,到城里发展呢,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而且还是去给美女老板打工,哎呀妈呀,这心里比抹了蜂蜜还甜呢。

第三章 月黑风高觅邪宗

圆月高挂,微风轻拂,透过几片悬浮于空中的薄薄的云层,月光洒了下来,将帮源峒这个宁静的小山村以及环绕在其四周的山山水水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方十三的家中,柳青借居的西厢房灯火通明,在一张方桌之上,三盏油灯同时点燃,照得屋内分外明亮,柳青端坐在木椅之上,正小心翼翼地往身上的淤青处涂抹着药膏,这药膏是晚饭时方十三给他的,说是祖传的金疮药,对跌打扭伤极其管用。

柳青今日被众人揍得满身淤青,虽是皮肉伤,但也酸痛难忍。可用方十三给的药膏涂抹了没多久,一阵灼热之感过后,就酥酥麻麻地感觉不到疼了。

柳青笑道:“这金疮药还挺管用,看来不是老方卖药自卖自夸。”

涂完药后,柳青在榻上休息了一会儿,看见窗外皓月高悬,月光如银,柳青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便推着一辆独轮小木车,上面放了两个铁桶,出门去了。

在漆树园做工的人每天得上交一桶树漆,方十三对柳青格外照顾,让他三天交一桶即可。今日在漆园,为了救柳青,方十三的侄子方杰将自己割的树漆拎到了方雄面前,说是柳青割的,不料被方雄一脚踢翻在地。

柳青回忆着今天的事,心道:“我这几天的活儿没干完不说,还害得别人也丢了一桶树漆,十三叔虽然没说什么,可我不能让他太为难,我这就进山,趁着月色正明,割两桶树漆回来,给十三叔。明日就要进城了,进城前,给十三叔留个好印象,这可是我穿越过来后为数不多的好朋友。”

柳青独自一人来到了漆树园中,按照往日一成不变的割漆程序,他选了一棵粗壮的漆树,用钢刀在树干上斜斜地划了道细长的口子,将一尺来长,半寸多宽的薄薄铁槽嵌在了下面,任由细长的口子中溢出的树漆沿导槽缓缓流出,滴在了下面的铁桶之中。

一切就绪,就只有在一旁静静守候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远处的树木一阵枝叶摇动,带着一种怪异的尖啸声。

纵然不信鬼神存在的柳青还是被这怪异的情景吓得心惊肉跳,他立即匍匐在地,让周围丛生的杂草挡住了自己,屏住呼吸,凝视着上面的一切。

只见一名身披白披风的人,口中阵阵有词,从自己的上空一跃而过,动作迅疾如风,带着身后的披风猎猎作响,而后,在前方不远处的一枝树枝上如燕雀般轻轻一落之后,身子再次跃起,向远处飞奔而去。

“是人!不是鬼!”

躲在草丛之中,瞪大了双眼,拿出了看美国大片的劲头,柳青努力让自己不错过每一帧的精彩画面,就在对方呼啸而过的一瞬间,柳青看到了在皎洁月光照耀下,那人的身体投在地上一闪而逝的影子。凭着这个细节,胆大心细的柳青断定,此人是人不是鬼。

这么好的轻功功夫,那动作,那姿势,简直帅到没朋友,一点儿也不亚于后世影视剧中吊着威亚在镜头中飞来飞去的武林高手。

柳青望着对方消失的方向,一股热切而又执着的好奇心点燃心头,他朝着对方消失的方向快速追去,想看看对方到底是何方高人,若能拜在他的门下,那今后在这个世道混,岂不是攻守兼备,进退自如。

追了一程,除了满山遍野风吹漆树发出如排山倒海般的“哗哗”声响外,哪里还能看见半个人影。若不是皓月当空,普照大地,使四周的一切近乎可见,否则,一人置身于此,定会疑神疑鬼吓个半死。

“对方是飞,我是跑,怎么可能追得上嘛。算了,还是回去吧。”柳青自嘲地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准备返回。

就在这时,远处的一个山谷内传来了一阵如狼嚎犬吠般的尖啸声,听着这鬼哭狼嚎的声音,看着四下里凄冷昏暗的景象,柳青立时汗毛倒竖,撒腿就往回跑,谁知刚跑了没多远,他就无奈地停了下来,原来在一个几条山路汇集交错的阡陌路口,惊慌之下的柳青竟忘记了自己是从哪条路来的,此时应该顺着哪条路回去。

“呜呀……哗啦……哦……呀……”一阵阵邪异的声音如潮涨潮落,后浪推前浪,从远处传来,冲击着柳青的耳膜,刺激着柳青身上的每一根敏感神经。

柳青双拳紧握,深吸了几口气,跺了跺双脚道:“反正迷路了。既来之则安之,干脆上前看个究竟,就是让孤魂野鬼抓住,自己也认了。”

柳青循着怪叫声喷涌而出的方向,躬着腰矮着身子潜了过去。

刚爬上一座小山岗,视野豁然开朗,山谷的景象尽收眼底。

只见山谷的中央点了篝火,耀得四周明如白昼。

篝火四周围聚了四五十个身穿灰袍,后披白色披风的人,和刚才从头顶一闪即逝的那个道土的装束一模一样,但此时的他们,各个披头散发,额头和脸上涂着五彩的颜色,口中念着晦涩难明的话语。柳青挠了挠头皮,心道:“那个道士一定就在这群人之中。”

人群的上方摆着一个木制的祭台,上面挂着一幅巨大的画像,距离太远,虽看不清样貌,但从衣着轮廓来看,好像是个道士。

画像下面,一个披头散发的白发老者,手持一把宝剑,剑上斜插一张符纸,点燃后在空中挥舞。不多时,再燃一张,口中振振有词,他念一声,下面的人跟着一阵山呼海啸,而且还做着奇怪的动作。

柳青越看越好奇,他悄悄地溜了下来,藏在了一块大石头的后面,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这时,白发老者停止了动作,他对下面的一人道:“十三弟,你上来领诵吧。”

“是,信使。”说罢,下面一名身高八尺,身材魁梧的壮汉阔步向前,迈步而上。

虽然衣着奇特,脸上五彩斑斓地涂着颜色,但柳青借着篝火火光的照耀,还是认了出来,此人正是方十三。

只见方十三登坛之后,对着画像拜了三拜,然后转身,手持宝剑仰天诵道:“

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

彼受欢乐无烦恼,苦言有苦无是处。

常受快乐光明中,若言有病无是处。

如有得住彼国者,究竟普会无忧愁。

处所庄严皆清净,诸恶不净彼元无。

快乐充遍常宽泰,言有相陵无是处。

……”

“我,方腊,是大明尊使派遣的光明使者,用光明来拯救众生……”

这句话一出口,藏在石头后面的柳青惊得“啊”地大喊了一声,他万万没有想到,整日相见,和蔼慈善的十三哥竟是大名鼎鼎的方腊。

“什么人?”柳青的惊讶声引起了对方的注意,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动作,整个山谷霎时恢复了宁静,除了篝火中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啦”声和呼啸而过的山风发出的啸声外,再也没有任何杂音。人们的目光全向柳青隐匿的那块大石头望来。

“什么人?出来?”

“信使,有人藏在暗处,偷视咱们。”

一阵喧哗声起,目标直指柳青。

“去,把他给我抓回来。”祭台之上白发长者将手中的拂尘一挥,向上一扬道。

“是!”七八位灰衣男子动若脱兔,辗转腾挪,在山坡上奔走,如履平地,从不同的方向快速向柳青包围而来。

三十六计走为上。

柳青见状,转身向来时的路狂奔而去。

最先冲上来的那个人正是柳青在漆树林中窥见的那位道士。他见柳青要跑,哈哈大笑道:“小子,想跑,没门儿。”

奔跑中的柳青感到身后烈风阵阵,一个黑影如饿鹰扑食从天而降,向下袭来。

出于本能,柳青在那道黑影近身之时,突然转身,凌空飞起一脚,将自己军训时学的军体拳,暑期参加的跆拳道班,还有晨练时从健身的大叔那里学来的一两手太极……集多家之所学融汇一体,愣头愣脑地打出了一套组合拳,以求绝地反击,绝境逢生。

拳脚还未展开,对方的拳脚却如雨点儿般砸来,柳青立时被打倒在地。

“哼,就这种三脚猫的功夫还想与贫道为敌。”说完,对方一揪柳青的衣服,老鹰抓小鸡一般,几个腾跳之间,便将柳青带了下去,投在了人群之中。两个年轻人一左一右,将柳青的手臂向后一拧,用一条绳索将柳青捆了起来。然后在他膝后一踢,柳青“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双手被反绑在后背,跪在地上的柳青抬头一望,四处都是怒目而视的眼神。

“肯定是官府派来的探子,杀了他,杀了他。”

“对,偷偷摸摸藏在石头后面,定然是探子,杀了他!”

“杀了他……”

柳青淹没在一片喊杀声中。

第四章 青溪城里遇同门

“十三哥!十三哥!十三哥!我冤枉啊!十三哥,救命啊。”柳青看着众人冷漠狰狞的面孔,心道:现在,也只有往日的十三哥,现今的方腊可以救自己了。方腊今日能登台领诵,而且史上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想必在这群人之中,地位不一般。

方腊推开人群,阔步走来,近前一看,诧异地问道:“柳青,你怎么会在这里,究竟是谁指使你来的,快说。”

“冤枉啊,十三哥,没人指使我来。白天十三哥为救我,上好的一桶树漆被方雄踢翻了,而且,我这几日的漆也没割呢,里里外外至少亏了两桶。这些日子,十三哥待我不薄,明日我就要去城里做工了,所以我要站好最后一班岗,给大家留个好印象。便夜里到林中,想割两桶树漆,补上亏空。谁知在林中见到了身手不凡的道长,我以为是仙人下凡呢,便慕名一路追来了。”柳青伏地而拜,言辞恳切地说道。

“站好最后一班岗。好,这句话说的好。柳青,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听了柳青的话后,方腊高兴得哈哈大笑道。

这爽朗的笑声将四周的肃杀压下去了一些,柳青怦怦乱跳的心稍稍得到了些平复。

站在方腊身旁,从山坡之上将柳青抓下来的老道听了柳青的话,也欣然笑道:“仙人下凡?小子,你的嘴还挺甜的,我裘日鑫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称我为仙人……哈哈,这话贫道爱听。”

“这种理由也想骗我们吗?哄三岁孩子呢?杀了他,以绝后患。”

“我见过他,他不是本地人,前些日子莫名奇妙地来到了帮源峒,任谁也说不清他的底细,他一定是官府派来的探子。”

“对,宰了他,免得他去官府通风报信。”

柳青说明了来意,但周围一片质疑之声,喊杀声此起彼伏环绕四周。

柳青见状,急切地望着方腊道:“十三哥,我是不是探子,你还不清楚吗?凡是做探子的,哪个不是小心谨慎,低调从事。而我呢,在村里为人做画,引得十里八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且,还和没人敢惹的二少爷打架,请问,谁见过这样招摇的探子。再说了,十三哥,我住在你的家里,这些时日,我可曾外出过?十三哥,你可得救小弟一命啊。”柳青言辞恳切,声泪俱下,竟然压住了一片喊杀声。

“扶他起来,松绑。”方腊说道。

随后,方腊转身登台,来到那位白发老者跟前,躬身说道:“信使明鉴,弟子方腊愿以身家性命作保,此人绝不是官府的探子。而且此人绝非等闲之辈,弟子早有拉他入教之意。若能使他入教,将来必有大用。今日他误入此地,也是和本教的缘分,还望信使应允。”

白发老者苍老的脸颊上刀削斧劈的皱纹纵横交错,表情古井不波,沉思了一会儿,缓缓抬头看着方腊道:“十三弟,既然是你看中的人,想来必是不错的,既如此,那就让他入咱们摩尼教吧。”

“是,弟子这就去准备。”

方腊转身走下神坛,回到柳青身边,说道:“柳青兄弟,我们摩尼教多年来为官府所不容,所以,教中便立了一个规矩,那就是秘密结社,秘密聚会。如果有外人看到了我们的行踪,除了官府派来的探子当场处决外,其余的人就只能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加入我们摩尼教。否则的话……”方腊将手掌在虚空中向下一切,做了一个杀的动作。然后接着说道:“识实务者为俊杰,我想,贤弟定能分清轻重,否则,为兄也救不了你了。”

柳青看了看四周,触目所及,一片寒光闪烁的眼神,他知道,自己一但说出半个不来,对方手中锋利的钢刀可能一下子就会斩断自己的脖颈,他可不想就这样窝窝囊囊地挂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加进去跟他们混一阵子再说。

柳青连忙跪拜在地,说道:“我愿加入贵教,愿意成为信使座下一名弟子。不过,弟子是仰慕裘道长的武艺,才一路狂奔而来,误入此地的。在入教之时,弟子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那就是请裘道长收弟子为徒,传授武艺,弟子学成之后,定能为教里立更大的功劳。”

还没等众人发声,柳青立即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黑布包,包里是他为别人画画时七零八碎挣得银钱,柳青高举过头顶,说道:“为表弟子一片忠心,这里有些碎银子,大概有十五两,弟子愿全部拿出来,其中十两捐给教里,五两赠给裘道长,算是拜师的见面礼。”

裘老道捻着胡须说道:“你小子胆子不小,入教还敢谈条件,不过,念在你一片赤诚之心,老道我就收下你这个徒弟了。”

第二日一大早,方怡的马车准时出现在了方十三的家门口,柳青一脸倦意,睡眼惺忪地登上了车。

以他目前的身份,当然不可能进入车内,与方大小姐同乘一车,他只能一条腿儿朝外,一条腿儿盘膝,斜坐在车夫的另一侧。

马车的速度并不快,晃晃悠悠的像个婴儿车,不一会儿,就晃得一身倦意的柳青背靠在车厢之上,甜甜地睡着了。

睡梦之中,他又回到了昨夜的那个山谷之中,一个并不复杂的入教仪式之后,他的左肩处被当场刺了一个标记,这是标识身份的标记,每一个摩尼教弟子身上都有。

柳青还向裘日鑫裘老道行了拜师礼,当然也简单得很,就是跪地磕了几个头。裘日鑫从怀中掏出了一本打了卷儿掉了皮薄得可怜的古书给他,封面上书《修真凝气三篇》几个大字。让他依照书中的口诀自行修炼,他云游四方,下次再相见时,可给他指点一二。

柳青当时就懵了,心道:自己明显走得是历史穿越类的路子,怎么竟然搞出了玄幻修真的内容,这不是扯吗?

看见柳青一脸的茫然与失落,裘老道又宽慰了几句,说要想学习自己的追风腿功夫,必须有一个好的内功底子,这凝气三篇是强身健体,提升内功的基础功法。内功不行,强行学习这门独门绝学是缘木求鱼,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最后,裘老道皮笑肉不笑地对柳青道:“徒儿,为师云游四方,漂泊不定,你可仍居于十三弟的家中,好生习练,下次为师归来时,可要检查你的功法是否精进。”说完,裘老道便形如鬼魅一般,飘飘悠悠地向远方飞遁而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柳青小哥,快醒醒,咱们到了……快醒醒……瞧你这一路睡的。”

柳青甫一睁开睡眼,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条繁华的大街之上,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街的两旁是两层檐的连排建筑,房顶的青瓦如两条青龙向远方蜿蜒而去。茶楼,酒肆,旅店,当铺,玉器店,作坊连绵起市,鳞次栉比地分布于道路两旁。

一个青溪县城都如此繁华,看来书上记载的宋朝富遮的内容应该水分不大。柳青正在分神儿之时,鼻中忽然飘来一阵香风,是一种超然脱俗的清香。翩然下车的方怡莲步轻摆,来到柳青近前,问道:“昨晚干什么去了,一大早就没精打采的,我这里可不养大白天还睡不醒的人啊。”

“哦,大小姐,你误会我了。昨日的事,耽误了我做工,而且还让十三哥也弄洒了一桶上好的树漆。我虽然今日要到这里来了,可我毕竟在漆园待了大半年的时间,我不想有所亏欠地离开那里,所以,昨晚我一夜未睡,独自一人到漆园之中割了两桶树漆,今早交了上去。站好最后一班岗嘛。”

“站好最后一班岗。嗯,说的不错。”方怡望了柳青一眼,点点头道。

这时,从正对面的一家装饰豪华的店铺中走出来一位中年人,五短身材,身体微胖,团团的一个胖脸,面皮白净,淡淡的剑眉之下,一双小眼炯炯有神。

他快步迎上来,双手一揖,身子一躬道:“大小姐来了,快请,快请。”

方怡略点了点头,问道:“前些日子,杭州霞裳馆订的那批衣装赶制好了没有。”

“好了,咱们铺上的针线娘这些日子没日没夜地赶制,怕交不了差,我又从别的衣铺聘了一些针线娘过来,紧赶慢赶的,终于全都做完了。”

“嗯,很好,有您老在这儿坐镇,我可省心多了。”方怡一边走一边说道。

“大小姐,您过奖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身材圆润的中年男子笑声答道。

柳青紧随其后,追了进来。一进店铺,五彩斑斓的各色服饰高挂四周,几位样貌不俗,衣着光鲜的妇人正在左顾右盼,挑选着衣服。

一个角落里并排有三个小木门儿,一个木门儿“吱呀”一声儿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穿了一身水湖绿纱裙,高高兴兴地跑到一个妇人跟前,高兴地问道:“娘,你看我穿这身好不好看。”

柳青不禁一阵好笑,没想到,在宋代,服装业就如此发达。不仅服饰种类繁多可随意挑选,而且还有专设的试衣间。

方怡和那位中年人一进来,未做半刻停留,便径直出后门,往后院儿去了。柳青不敢在此停留太久,赶紧追了过去。

与后门紧紧相连的是一个天井院儿,虽不甚大,但布局精巧。大块的青石板和五彩的碎石巧妙搭配,铺满了整个院子,两侧回廊之下,藤蔓绕梁而生,枝叶碧绿如玉,凝翠欲滴。

穿过天井,便来到了后堂。落座之后,方怡喝了一口丫鬟端来的清茶,然后对方肥道:“方掌柜,这位是柳青。让他过来是给你打下手儿的,他画儿画得很不错,杭州那边再有新的衣饰图画,可让他多临摹一些,这样,针线娘照图制衣时,就不怕图画不够,好几个人参照一图了。”

接着,方怡对柳青道:“柳青,这位是咱们店铺的方掌柜,以后在这儿,该做什么,你就听方掌柜安排就是。”

刚刚追来,屁股稍稍落座的柳青赶忙起身,躬身对方肥道:“在下柳青,今后有什么事,方掌柜尽管吩咐就是。”

方肥起身,连连还礼,道:“柳公子不用客气。柳公子来咱们这里,定能担当大任,我也多了一个助手,欢迎欢迎啊。”

两人客气了一番后,方肥似乎想起了一件事,转身对坐在上首的方怡道:“大小姐,还有一件事,昨日我去杭州刚取回了一些新的衣饰图画,是否取来一观。”

“好,去取来吧。”方怡呷了一口茶,轻轻点了点头道。

这时,车夫拎着两个大箱子走了进来,问道:“大小姐,这箱子?”

“放到我的房中吧。”说着,又对侍立一旁的丫鬟芸儿说道:“芸儿,你陪我回房一趟,收拾一下。”

方怡走后不久。方肥一路小跑地回来了,见四下无人,方肥小步走至柳青身旁,小声说道:“是法平等,无分高下。欢迎柳兄弟入我摩尼教。”

柳青正在品尝清纯甘香的茶水,突然听到这个,浑身上下一个激灵,一口茶水“噗”地一声全喷了出来。

柳青呆呆地望着方肥,小声道:“昨晚?老兄也在场?”

“没有,我是今早知道的。同教兄弟,今后互相多多照应啊。”然后,方肥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便向后堂去了。

柳青心道:怪不得我一来此人就对我客客气气的,原来是同门师兄弟。我靠,我咋儿后半夜才刚刚入教,你现在就知道了,消息也太灵通了吧。我入教的事,难道有人发到朋友圈里了?

第五章 别出心裁弄霞裳

柳青有了一份体面光鲜的工作,那就是将杭州霞裳馆送来的衣饰图画迅速临摹多份,分给这里的针线娘依图制衣。

大宋年间,江浙一带手工业发达。许多店铺都会雇佣大量的工人。方有常家除了制漆外,在城中还开有客栈,药铺,当铺以及这间制衣馆。方怡的母亲过世后,方雄的母亲方王氏风韵犹存、婀娜多姿,她极尽谄媚之事,深谙床第之欢,便从三名妾室之中脱颖而出,被方有常扶上正位,成了正妻。从那时起,方王氏利用自己正室的身份,逐渐将回报丰厚的树漆售卖生意控制在了自己的手中。

方腊虽是漆园管事,但只负责管理漆工生产,无论漆园产多少的树漆,都得交给方王氏,而他们只能挣些工钱。

方怡的胞兄,也就是方有常的长子方庚,不忍看到自家的生意被继母霸占,便向父亲建议,想去西北开拓生意。得到了方有常的认可后,方庚拿回了树漆生意的一部分经营权,本想去西北大干一场,大赚一笔,回来后能重新得到父亲的信任,进而掌控家族中全部的树漆售卖生意,谁知一去西北竟音信全无,生死未卜。

长子失踪,方有常急火攻心,身体垮了下来,整日高居深宅大院之中,寻仙问道,养生颐体。

方王氏看准了时机,便以为自家老爷分忧为由,主动请缨替方有常打理家中事物。方王氏做事干练,机敏果敢,将家中上下事物打理得井井有条。不久,她又从外面带回三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送给方有常为妾。高枕无忧又有美妾相伴,这样的日子夫复何求。从此,方有常便深居方家大宅之中,不问世事,颐养天年了。

方王氏见此机会,便伙同娘家亲戚霸了方家的产业。不过,为了明面儿上过得去,便将多年来始终不赚钱的制衣铺还有药铺交予了方怡打理,让外人看来,似乎一副不分亲疏,大公无私的样子。

但方怡心中如同明镜,她知道继母看似大方地将制衣铺还有药铺交给她打理的真实目的。

方怡毕竟是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在生意场上过多地抛头露面多有不便,于是便让当年跟随过哥哥的一位账房先生方肥作了制衣铺和药铺的掌柜,背后的老板仍是她。

方怡接手这两个地方后,悉心经营,一心想扭亏为盈,可惜无论怎么努力,依旧是不温不火,略微亏损的样子。

直到年前,杭州闻名遐迩的霞裳馆的一位管事来青溪时,路过这里,发现店铺的衣物做工细腻,便提出了由他们代做霞裳馆衣服的事,双方一议便一拍即合,从那时起,霞裳馆会定期将衣物的图画送过来,方怡这里依图制作成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靓丽服饰,然后再送回去,由杭州大名鼎鼎的霞裳馆售卖,而方怡的制衣铺则赚取工钱。这样一来,获利虽然谈不上丰厚,但至少是扭亏为盈了。

柳青盯着眼前摆放的十张霞裳馆送来的衣服图画,反复观看了十来遍。觉得,这些衣服虽然漂亮,不过,衣领,衣袖等地方如果略加改动,加入后世服饰的一些元素,肯定会更漂亮。

打定主意,柳青用了几天的时间将那十张图画各临摹了十张后,便开如琢磨着如何创新了。

他将一个织锦月白杉的领口由圆形改为了柳叶形,袖口上提并收紧,腰部上收使腰线更清晰。柳青知道,只能在一些枝节上增添一些后世元素,不可能将后世那种低胸露背,大开衩的前卫设计拿来,这个时代的人是接受不了的。

“柳青,你在做什么?不是都画完了吗?怎么还画呢?”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柔和清丽。

柳青回眸一看,不知何时,方怡站在了自己的身后。现在的方怡,简直美得如月宫中的仙子一般。

只见方怡莲步款摆,步姿柔美,俏立面前,风姿动人,袅袅婷婷教人心生怜爱。

她穿着一件江南春翠罗衣,大袖对襟月白罗衫,玉色罗裙,秀颈颀长,嫩肤吹弹可破。宽袖对襟的罗衫下面,一条锦带绕在小蛮腰上,低束着曳地长裙。罗衫领口虽开得不大,但依旧能从那赛雪欺霜的酥胸上隐约看到一抹诱人的沟壑,令人想入非非,欲罢不能。

柳青火辣辣的眼光在方怡身上来回逡巡,心想,方怡平日外出,经常女扮男装,在帮源峒时,虽然穿回了女装,但衣着很普通,让人感到清丽脱俗,完全没有此时惊艳的感觉。原来,现在的人也有品牌意识,方恰如此穿着,这是要在自家的店中当模特呀。

看见对方毫无避忌的目光,不便当众发火的方大小姐此刻已是柳眉倒竖。

柳青赶紧收回了自己带着火焰的目光,起身说道:“哦,大小姐啊,我这两天临摹了百十张图画,对画上的服饰样子了然于胸。我感觉,对这些衣服如果略加修改,穿上之后,效果应该会更好。这不,我将想改动的地方全都画了下来,你看一下?”

“哦?”方怡上前两步,静静地坐在桌前,一张一张地仔细看着,看得非常入神。她细看柳青用画笔创造的风景之时,殊不知自己却成了别人眼中一道靓丽的风景。只见那身质地极其柔软的细丝罗衣轻轻裹贴在身上,柳腰轻折,曲线毕露。她的肌肤,如玉般细腻,柔和的阳光下,透着淡淡的莹光。

如此窈窕的身段看得柳青的心怦怦直跳,看着方怡,心中充满了柔情蜜意。

方怡是柳青来到这个时代遇到的第一个人,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更是一个天生丽质、心地善良的大美人。这样的美女,在任何一个时代都可遇而不可求。柳青暗暗决定,自己离开这里时,一定要想办法带着方怡一起离开,绝不让她深陷即将而来的花石纲之祸。

方怡仔细地看了一阵,将手中图画放回案上,说道:“不错,这样一改,的确比原来的样式好看多了。柳青,没想到你对服饰也挺在行的。”

“如果大小姐觉着好,我们可以依图制衣,然后将制好的衣裳全都卖出去,肯定会大赚一笔的。”看到方怡在夸自己,柳青来了劲头,兴致勃勃地道。

“只是……”方怡手托香腮,略有所思地道。

“怎么了?”柳青疑惑地问道。

“只是我们和霞裳馆签了三年的契约,我们得给人家代工三年。每次为了赶制她们的单子,咱们这里的针线娘没日没夜地做,都做不完。还要临时从外面雇一些人,才能勉强完成。哪里还有时间另起炉灶,做咱们自己的活儿。”

“哦,原来大小姐为这事发愁啊。”柳青成竹在胸地说道:“这个其实挺好解决的。我这两天一直在想,一个针线娘对着一幅图,从最初的布料,裁剪,缝线,绣花……每个环节全都由一个人来做,费时费力,许多人都在重复着同一个活儿。我们不妨调整一下,换个法子,将这些针线娘分成几组,有的专门负责采买布料,有的专门丈量尺寸,有的专门裁剪,有的专门制袖,有的专门做前后衣襟……最后,再由一些人专门拼接。如果这样,我相信,至少能节约一少半的时间,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来做咱们店铺的衣服了。卖自己的衣服比为别人代工挣得利润大得多。”

“哦?”柳青的一番话使方怡眼中一亮。她现在急需挣钱,挣一大笔钱,这样就可以有足够的底子多派些人去西北寻找自己的哥哥了。

方怡目光灼灼,凝视着柳青,说道:“只是,衣服做出来后,咱们往哪儿卖呢?光靠一个青溪县城是销不了多少的。去杭州的话,那里可是霞裳馆的天下,我们比不过人家的。”

“这个简单,我们可以慢慢地找,总会有地方的。”柳青说着,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方怡的身边。

刚才站在方怡面前,居高临下,目光毫无遮拦地直透方怡的衣领而下,看到了半遮半掩、莹润如玉般的双峰拥挤而成的那一抹诱人沟壑,看得柳青血脉喷张,欲罢不能,若不赶紧坐下,立时就要出丑了。

柳青坐下后,咽了口唾液,说道:“我们还可以在别处开个分店,也可以找别的衣馆代卖,让人家提个成儿,等到将来的生意做大了,我们还可以在别的地方寻找代理商……”柳青侃侃而谈,引入了许多后世的销售理念,听得方怡赞叹不已。

柳青将自己的想法毫无保留地全都兜出来后,听得有些入神的方怡冲他嫣然一笑,道:“你画画别出心裁,与众不同,没想到在经商上也这么在行。你的许多想法我在过去闻所未闻,不仅听着新鲜,感觉法子也挺好的。幸好让你出来了,如果还让你在村子里做一名漆工,可真是大才小用了。这样吧,晚上把方掌柜还有几个管事的针线娘都请来,按你的法子好好合计一下。”

几个月下来,柳青的法子初见成效,店铺制衣的效率提高了不少,不仅轻松完成了霞裳馆的订单,而且还余出了时间,裁制了不少衣服。这些衣服在店中一上架,很快便会被人买走。如此一来,利润自然比原先多出了不少,方怡渐渐萌生了开分店的想法。

月朗星疏,惠风和畅,初秋的夜晚格外的舒爽,晚饭过后,方怡踱步来到柳青的房门前,想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柳青,听听他的意见。

柳青的房门大开,室内灯火通明,柳青手中还拿着一盏小油灯,趴伏在桌子上,仔细地端详着张开在桌上的一张大宋地图。

方怡脚步轻盈,移步无声,悄悄踱进房来,并没有引起柳青的注意。

方怡探身一看,见柳青正在端详地图,不禁心中一阵欢喜,心道:原来他和我想到一块儿了,正在琢磨这去哪里开分店呢。

柳青的心思,方怡哪里知道。柳青此时全神贯注地盯视着一张从街市上买来的被称作“地经”的大宋地图,正在为自己找出路呢。找一条躲避花石纲之祸的出路,找一个栖身之地,能在大宋朝最动荡的岁月安身立命,平平安安生活的地方。他知道,现在就算杀了尚未成气候的方腊,也无法避免随之而来的方腊起义,以及遍布整个江南的战火。因为方腊起义的根本原因是朝廷的昏庸黑暗,横征暴敛。纵然杀死一个方腊,到时候,依旧会冒出千千万万个方腊。而且,他认识的方腊,正是那个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十三哥,十三哥对他有救命之恩,柳青宁死也不会做出对不起方十三的事情来,柳青现在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他找到好的栖身之地后,能够慢慢劝说方腊,让他带着自己的那股力量和自己一道,提前离开江南之地。毕竟,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仅凭柳青一人,很难在那里生存。

柳青看着地图,心道:往北不行,北边是大辽,用不了多久,就要被金朝灭了。往西北也不行,西夏那边也是三天两头开战,不稳当啊。往西南也不行,那里是大理和吐蕃诸部,地域偏僻,也非安稳之地。

柳青的手指头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圈圈,最后,将手指停在了流求。柳青的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说道:“原来这时的台湾被人称作流求,好,流求就流求,就去这里,宝岛流求(隋唐至宋朝时,我国的宝岛台湾被称作“流求”)。”

“流求?”见柳青说要去流求,方怡不禁大惊失色,说道:“啊,怎么能去那里呢?路途那么远,去那里开分店,能行吗?”

柳青并不知道方怡站在身后,立时一个激灵,手一抖,不少灯油泼洒在了桌上。

“是大小姐啊,什么时候来的,我光顾着看地图了,不知道你来了。”柳青赶紧起身相迎道。

方怡坐了下来,急切地道:“我来找你,就是商量开分店的事的。可是你想去流求,那地方怎么能行呢?前些日子,你提出的法子都挺好,就是去流求,我不同意。”

柳青听方怡如此说,知道对方一定是误解自己想去流求开分店了,便呵呵笑道:“大小姐,你别误会,我这是为将来着想,前些日子我去了趟码头,可热闹了,一艘艘商船满载货物,扬帆远航。我想,等将来生意做大了,我们可以将生意做到海外,到时候,在流求开个分店,并非不可。”

“什么?你都在琢磨着将生意如何做到海外去了……”方怡满脸惊喜,目光灼灼地望着柳青。

第六章 临江船厂访高人

柳青的法子让方怡的成衣铺迅速扭亏为盈,获得大量利润的同时,柳青也挑起了管理整个衣庄的大任,整日从早忙到晚,指挥着一众衣工选材、剪裁、制衣、成衣以及最后的出售,忙得是脚不沾地。

方怡原本担心,如此安排,会惹得店中的老掌柜方肥不满,但看到方肥每日风风火火地为柳青打下手,忙的是不亦乐乎,心中的顾虑也就消失了。其实他不知道,两人同是摩尼教弟子,互相帮助,那是理所当然。

一日中午,柳青难得腾出半天时间,便急匆匆地从店中出来了,柳青进了一家酒店,打了两斤上好的烧酒,要了几个菜,让店小二装进了一个食盒之中,便快步向城北走去。

青溪县城,虽也富庶繁华,但毕竟只是一个县城,面积不大,沿街走了没多远,柳青便来到了青溪县城的北门。

守城的兵丁吃饭去了,只剩几杆生了锈的红缨长枪歪歪斜斜地倚在城门边上。离城门不远之处,两个穿着粗布麻衣的轿夫从坐着的石头上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张着大嘴打了个呵欠。他们在此坐等了一上午,一个活儿也没有,便准备各自回家了。

这时,柳青已走至两人身前,说道:“两位老哥,慢些走。我有些急事需要出趟城,就雇你们这顶小轿吧。”

两个轿夫在此坐等了一上午,此时已是饥肠辘辘,听说柳青要去城北三十里的临江船厂,便不想接他的活儿,于是,一名轿夫铆足了力气伸出五个手指,狮子大开口地说道:“去临江船厂,少说也得五两银子。少于五辆,我们不去。”

轿夫本想打发柳青走人,谁知话音未落,五两银子便飞到了他们面前。柳青说道:“我这些日子累坏了,行不得路,你们快起轿,一个时辰之内,如果能赶到临江船厂。我还有赏。”

两个轿夫起早贪黑,辛辛苦苦,就是抬一个月的轿子,也根本赚不了五两银子。看着这么一大疙瘩白花花的银子,饥肠辘辘的肚子立即停止了抗议,赶紧将停靠在城墙根儿下小轿抬到了柳青跟前。

柳青刚刚登轿,只听一前一后两双大脚丫子便在地上噼里啪啦地拍打起来,伴着急促的脚步声,小轿穿过城门,沿着城外的官道,飞也似地向城北飞驰而去,激起一股高高的烟尘。

烈日当空,天干日燥。两个饥肠辘辘的轿夫,虽然跑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眼冒金星。但眼前的小哥一出手就是五两银子,而且一个时辰之内赶到临江船厂还有赏钱,为挣下另一些赏钱,两个轿夫也是拼了。

功夫不负一心一意想挣钱的人,果然一个时辰不到,小轿落在了临江船厂北面的一个小山岗上。

一名轿夫气喘吁吁地掀开了轿帘,说道:“公子,到了,临江船厂到了。您往下看,下面便是。”

顺着轿夫手指的方向,柳青向下望去,发现下面是一个三面环山,一面邻水的水湾。湾中水面平静如镜,水草丰茂,绿柳成荫,风光秀丽,十分安静。一条小河弯弯曲曲绕过群山逶迤而去,汇入远处一条奔流而去的大河。

柳青疑惑地望着下面,问两个轿夫道:“你们没有走错路吧,这里就是临江船厂?”

高个子轿夫抽出身后的烟袋锅子,用火折子引燃,抽了两口,便指着下面说道:“放心,公子。我们哥俩干的就是走路的活儿,是绝对不会走错路的。只不过,这个地方荒废了很久了,很少有人来。”

柳青仔细地打量着下面的这片小天地,只见水面之上,除了两个小渔船外,空空如也。

来此之前,柳青多方打听,听说临江船厂曾经制造过战船。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从眼前的情况来看,这里的一切似乎和造船扯不上一毛钱的关系。

不管怎样,既来之则安之,先下去看看再说。柳青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条小山路,直通下面。

柳青拎着食盒和一小坛子醇酒,沿着崎岖的山路走了下来,左右看了看,发现在山下的一小片空地上建了三排瓦房。

瓦房联排而建,红瓦黑墙,建得普普通通简简单单,房前屋后生长着十来棵高大的垂杨柳,柳树枝头撑开如一张大伞,无数的柳枝柳条低垂而下,倒也带来一片清凉。

柳青来时听方肥说,自己要找的人并没有住在这里,而是住在离此不太远的一个小山坳里。柳青便从这里轻轻而过,并没有惊动这里的人们。柳青沿着岸边走了约莫两三里地,在一个小山坳里发现了两间小木屋。

屋外用荆棘围了一个栅栏墙。柳青穿过栅栏门,来到小木屋的门口,向内望去,只见一位身形消瘦,有些佝偻,面容清癯的老者正坐在凳子上摘野菜,不远处灶火刚刚引燃,灶火的边沿处放着两个干瘪的窝头。

柳青敲了敲门,站在门口处躬身说道:“请问这是顾苍岚顾老先生的家吗?晚生柳青特来拜会。”

屋内的老者闻音起身,走至门口,上下打量了柳青一眼,说道:“年轻人,顾苍岚早就不在人世了,你请回吧。”

柳青将手中拎着的物品放在地上,见四下无人,便伸出双手,做了几个摩尼教徒标准的手势暗语,然后轻声说道:“是法平等。”

看到这一切,老者眼中的警惕之色全然消失,微微点了点头,也做了几个手势,轻声回了一句:“无分高下。”

接着,柳青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了老者。

这封信是方肥写的。一年前,眼前的老者得了一场大病,被人抬到青溪城时,已是奄奄一息。他们来到了方家在青溪开的药铺仁和草堂。在这里做掌柜的方肥立即请店中的老郎中为他医治。老者一贫如洗,身无分文。与他同来的船工们也不富裕。东拼西凑,只为他凑齐了二两银子。顾苍岚得的是寒热症,极难医治。要为他看病,需要大量的草药,二两银子用来抓药远远不够。

方肥为人乐善好施,听说这些人是朝廷废弃的临江船厂的老船工,知道他们生活艰辛,便免了他的药费,全力为他救治。店中老郎中悉心照料了半年,老者痊愈如初,方肥对他有救命之恩,老者自然感激不尽。

半年之后,和方肥熟识的老者加入了摩尼教,与他一同加入的,还有临江船厂的许多老船工。

一听对方的名字,姓顾名苍岚,显然是豪门望族出身,再不济也是书香门第,乡下干活的穷苦百姓是起不出这样的名字的。

方肥从别人那里了解到顾苍岚曾在官府当过差,只因得罪上官被贬到了这里。顾苍岚对造船非常在行,到这里后,许多的船工都成了他的徒弟。

五年前,朝廷要缩减开支,在江南只保留了七个大的船厂,其余的船厂一律裁撤,临江船厂自然也在裁撤之内,朝廷的人从这里撤出之时,并没有带走顾苍岚,顾苍岚同许多做苦力的船工一起,被抛在这处废弃的船厂。

看了方肥的书信,老者道:“原来是同教中人,柳师弟,请进。”

进得屋来,柳青将食盒打开,将其中的佳肴摆放了开来,饭香四溢,房中充满了让人垂涎三尺的饭菜香味。

柳青道:“顾老,我来得匆忙,不曾备得什么厚礼,略准备了些酒菜,咱们小酌几杯,可好。”

顾苍岚看着桌上摆着的酒菜,又看看自己灶火旁的窝头,摇摇头笑道:“十几年粗茶淡饭,老朽的肠胃恐怕消受不起你带来的珍馐佳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顾苍岚虽自嘲消受不起美味佳肴,与柳青分宾主入座之后,几筷子下去,吃得是津津有味。

对饮了几杯,柳青道:“顾老,听说您原来在朝廷中任过官职,不知为何来到了此地,你老德高望重,莫非有歹人暗中加害?”

听了柳青的话,顾苍岚的表情为之一凝,叹了一口气道:“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还提他干啥,功名利禄不是谁都能有的,再说了,来此之前,老朽也不过是个微末小吏,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

看着对方唉声叹气的样子,柳青心道:对方虽然不愿提及往事,但到了这里,日子过得如此清贫,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被迫害至此。此人口头上虽不愿多说,但肯定对朝廷充满了仇恨。再说了,肯加入摩尼教的人,那个不是对朝廷充满仇恨之人。是否清楚他因何事对朝廷产生仇恨并不重要,只要知道他对朝廷充满了仇恨便可,自己便可利用这一腔仇恨,让此人为己所用。

柳青回敬了顾苍岚一杯酒,说道:“是啊,往事已成云烟,何必提他。不过,好男儿志在四方,您老年方五旬,正值壮年,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难道情愿在这里孤孤单单,过这种苦日子吗?”

顾苍岚呷了一口酒,呵呵笑道:“老朽是黄土埋了多半截的人,已是风烛残年,还有什么用武之地?”

“驾船出海,扬眉吐气。”柳青斩钉截铁地说道。

“驾船出海?”听了柳青的话,顾苍岚的眼睛为之一亮。整个人都来了精神。

柳青接着道:“顾老,我不知道您过去在朝中哪个衙门任职,任何职。但我听说您精通造船术,年轻的时候就梦想带一支船队出海远行。现在,晚生也有这样的梦想。我们的想法似乎不谋而合。”

接着,柳青将自己想驾船去流求,在那里巩固,然后再驾船往吕宋,和远方诸国做生意的想法一五一十全都详细道来之后,顾苍岚仰天大笑道:“好个狂妄的后生,老朽年轻时想驾船出海,只是想出去为朝廷效力。你胆子不小,竟梦想着组建自己的船队。”

柳青道:“朝廷,朝廷平日里锦绣文章做得花团锦簇,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可实际呢?一件人事儿也没干过,一件对老百姓好的事儿也没做过,只知道苛捐杂税盘剥百姓。顾老,我敢说,用不了三年,朝廷的暴政将席卷整个江南,横征暴敛将空前绝后,所以,我们只有为自己效力,为自己干,才能躲过即将到来的灾难,才能过上好日子。否则的话,在这里只能坐以待毙,说不定会被抓去做苦力。”

顾苍岚道:“老朽既入摩尼教,自然再也不会为朝廷效力。不过……你的想法虽好,可要做起来却并不容易。我问你,你想组建船队,你现在可有一艘船?手下有几个船员?”

柳青道:“我现在大概能凑齐三百两银子,能否先造一艘小一点的海船,或者买一艘旧的海船翻新一下。等将来生意做大了,在一步一步购置新船。”

顾苍岚道:“小兄弟,不是老朽泼你冷水,造一艘船,特别是海船,花费特别巨大。凡是造得起新船的,不是贩盐的,就是做走私买卖的,他们赚的都是暴利,没有雄厚的实力,做正经生意的,是造不起船的。”

柳青道:“那造一艘海船,大概需要多少两银子?”

顾苍岚道:“海船有大有小,就拿小型海船来说也得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银子?”柳青惊讶地说道。

顾苍岚道:“对,五千两银子。海上环境恶劣。对船的要求极高。建造海船都需要最上等的整块木料,而且建好之后,船底和两侧,都要覆盖大面积的铁皮,所有的关键部位都需要用铁钉固定,整个船舱底部的所有缝隙都需要用蜂蜡封涂一遍。如果是大型的海船,那所需的花费可就更多了。”

柳青有些失落地道:“这么说,咱们想出海做大生意的梦想,不容易实现了。五千两实在是太多了。我现在就是砸锅卖铁也凑不齐这么多钱。顾老,有没有别的什么法子,能将造船的费用降下来?”

顾苍岚几杯醇酒下肚,苍黄干瘪的脸上泛起了红润,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说到船,别的法子也并非没有。如果买一条旧船回来改造一下的话,费用就没有那么多了。不过,青溪这边,毕竟是一个县城。这里的船极为紧张,都不够当地用的。所以想在这里买到一艘旧船并不容易。就算买到了,那船估计破的,想修都修不了了。”

柳青急切地问道:“那?上哪里才能买到好一点儿的旧船呢?”

“苏州。”

“苏州?”

“对。苏州那里有名震江南的龙山船厂。老朽来这里之前,先被他们贬到了龙山船厂,在那里待了三年,谁知他们不肯善罢甘休,又将老朽贬到了这里。龙山船厂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大船厂,每年从那里造出的大小船只何止上千艘。当地海运发达,富商云集。许多做海上贸易的富商,家里银钱堆积如山,富得流油。他们出海,为了保平安。许多状况还不错的海船低价就卖掉了。这些船如果重新翻修翻修,再次出海,完全没有问题。苏州那里驻有朝廷的水师,许多旧了的军船也丢弃在龙山船厂里面,这些船的状况不算太差,如果下功夫去整修,也可以再次出海,就看你能不能把他们弄回来了。”

柳青惊喜地道:“商船、还有军船。好,就去苏州。大小姐不是想去外面开分店吗?那就去苏州开。”

第七章 苏州城中开新馆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苏州城外寒山寺的钟声,苍茫悠扬,向四处漂散而去,将整个苏州水城笼罩其中。

从这里遥望苏州城,山水萦绕,亭榭错落,烟霭濛濛,景致如洗。

城内有八座水门,即胥门,盘门,阊门,娄门,相门,葑门,平门,齐门,城内河流纵横交错,湖泊星罗密布,入眼之处,尽是小桥流水人家。无数道静淌的河水七转八弯纵横交错,如玲珑碧翠的玉带穿城而走,从拱曲的桥栏向下望去,无数的小舟如一片落叶遥遥而去,河边两侧粉墙黛瓦,细柳垂舞,凝汇成一派水墨丹青。

曲水萦绕的一条繁华大街上,装饰豪华,古色古香的各种店铺馆肆均匀地排列于街道两侧,热闹非凡。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灵秀的山水之气使这里的姑娘各个模样俊俏,清丽脱俗。在一条繁华的大街上,一栋两层高的彩楼格外引人注目,门前鲜花遍布,昂首望去,泥金的匾额之上,“云裳馆”三个金色大字熠熠放光。

这里自打一年前开业以来,便成了苏州姑娘们经常光顾的天堂。

柔媚灵秀,苗条纤巧的姑娘们进进出出络绎不绝。俏丽旖旎的吴音,轻盈婀娜的衣着吸引了不少过往青年公子的目光,但碍于门口那块男士止步的牌子,他们也只能止步于外,远远地向里眺望。

然而今日,十几位身穿青布皂衣,头戴四角帽,脚登长筒蓝布靴,供职于苏州府辖下昆山县衙的衙役官差出现在了这里。他门各个儿膀大腰圆,肥头大耳,满脸油光,一身酒气,有的不时打两个饱咯,放几声响屁,大煞风景。

见此情景,十几位在这里挑选衣物的姑娘们立即走得一个不剩,哪个大姑娘敢在十几双如狼似虎般的眼神盯视下换试衣服。

这群官差之中,有一人并没有穿衙门官差常穿的袍服。只见这人三十多岁,五短身材,一身墨色锦袍,昂着头,仔细地打量店内悬挂于四周,五彩斑斓的各色女装。

旁边的一位官差凑上来说道:“程大人,这就是云裳馆,前两次从这里进了些衣服回去,听说宫里的主子娘娘可喜欢了,争着抢着要呢。”

“嗯,不错。这里的衣服式样不拘一格,的确比宫里内务司做的新颖多了,难怪主子娘娘会喜欢。多进一些,童大人专门嘱咐过此事。”

说着,墨袍男子向不远处指了指,说道:“这几件,还有那边的,哦,那边的也不错,统统收了……”

“是,大人……”众官差齐声应道,各个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神色。

“拿的时候小心着点,别让你们的脏手弄污了衣服。”墨袍男子对着众官差,指指点点地说道。

原本在店中帮着顾客挑选衣物,试选衣物,拿取衣物的四名年轻貌美的小丫鬟早已退回后堂去了。

后院的天井中,一个年轻的小伙计迎了出来,见这些粗手粗脚的公人拿了衣服便要走,小伙计赶忙飞奔过去,挡住去路,说道:“几位爷,您还没给钱呢?”

打头儿的一个官差双目一瞪,说道:“拿你几件破衣服,还得给钱吗?你小子的脑袋让驴给踢了?”

那位墨袍男子让这群官差取自己相中的十来件衣服时,这些家伙竟顺手牵羊,将旁边的衣服也取了下来,塞在了自己的怀中,各个塞得如同怀胎十月的孕妇。他们想把这些漂亮的衣服带回去,讨好自己或明或暗豢养的小妾、相好。如此一来,原本只需拿一部分,现在却大部分都被席卷而去,整个店铺之内一片狼迹,所剩无几。

那小伙计双手一揖,低头哈腰苦苦哀求道:“几位爷,小店儿小本生意,您不给钱,小店可就要关门儿了。”

这时,墨袍男子一挥手,说道:“给他打个条子,让他改日到造作局去取。”

小伙计接过对方递来的白纸条后,苦着脸道:“爷,这种条子小店已经有好几张了。小人拿着去造作局兑了不下七八次了,那里的官差老爷总是推说没钱,让我改日再来。我气不过,要和他理论,结果被他们给打了出来。小人可不敢再去了,大人,您行行好,今儿个就把这些衣服的钱先给小的吧。小店现在运转不下去,小的也好几个月没发饷了。”

“没发饷了?来来,你过来,老爷我现在就给你个响。”说着,那位官差胳膊一抡,“啪”的一声,一记清脆的耳光打在了小伙计的脸上。打得小伙计一个踉跄,险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你……你们……”小伙计抚着灼热的脸颊,怒视着这群官差,本想破口大骂,但一看对方各个虎视眈眈,气势汹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没钱?那就等有钱再去,就这点儿银钱,还能欠你的不成?别他妈不识抬举,哼……”另一位官差走上前来,轻啐了一口,说道。

墨袍男子望着这群飞扬跋扈的丘八爷,心道:童大人把他们从昆山县衙借过来,是让他们帮我们造作局办差的。没想到这群家伙竟如此胆大妄为,扯着大旗作虎皮,打着造作局的名号明抢。不过,刚才他们随在身后一路过来,陪我里出外进转了十几家店铺,无论到了哪里,他们都是彬彬有礼,规规矩矩的,怎么到了这里竟如强盗土匪似的。不能让他们胡闹,若让他们肆意妄为将这家店铺折腾黄了,上面要新制的靓丽衣裳却买不来,岂不是要误大事。

墨袍男子推开众人,走到小伙计面前,将小伙计拉起来,说道:“我是造作局的账官和采买官,姓程,名济。造作局有的是钱,欠不了你们,你们改日可专程去找我。不光将我挑的十几件衣服的钱结了,就是他们拿的,也一同给你们结了。不过,去结账的时候,让你们的掌柜的去,你这个小伙计不要去。告诉你们掌柜,要想快点结,心思就放宽泛些,眼皮儿就放活泛些,明白了吗?”

说罢,墨袍男子转身对着众官差说道:“今日你们在这里顺手牵羊拿的,都算在本官头上,我帮你们结账,不过,下不为例,如果再见你们恣意妄为,决不轻饶。”

见墨袍男子面带愠色,各个官差吓得各个弓腰缩脖,连连称是。

说罢,墨袍男子迈步离去,众官差也都一个个紧随而去。见这群丘八走远了,小伙计朝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说道:“我呸,一群癞蛤蟆,什么玩样儿?若不是柳青哥让我事事低调,装可怜,小爷我非一巴掌抽死你不可。”

小伙计的骂声这群官差自然不会听到,他们已经走远,一个个挺着大肚腩摇摇摆摆,紧跟着墨袍男子朝一家玉器店走去。途径一家布店时,一名官差进去要了几块碎布,拿出来分给众人当包裹用,好将怀揣来的衣物包起来拎着走,总比挺着肚子招摇过市要好看得多。

墨袍男子望了众人一眼,呵呵笑道:“我们从京城来,办的虽是皇差,但来时,开封府就给我们派了四位官差,这四位在童大人跟前忙前忙后的,自然不可能同我出来办差了。各位官差是我家童大人从昆山县衙请来帮忙的,本人有一事不明,刚才一路行来,在别的店铺时你们都是规规矩矩的,绝不擅动店中一物。为何到了云裳馆,却近乎将那里拿了个精光呢?”

走在最前面的一位官差得意洋洋地道:“刘大人,您有所不知,我们一路过来的那些个典当行、文玩店、古董庄、书画馆什么的,不是和知府大人有亲,就是同判官大人有旧,就连那个最不起眼的成衣铺听说都是我们县尊大人亲娘舅家三姥爷的亲戚开的。他们背后勾勾连连,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触及那些官儿老爷,他们跺跺脚就能把弟兄们的饭碗震个稀烂。不过,别看云裳馆气派豪华,弟兄们早把他的底儿摸了个通透,十足的外来户,在这儿没靠山,弟兄们不讹他?那去讹谁呀?”

听到这些话,墨袍男子不禁摇头喟叹,心道:真真是魑魅魍魉,生财有道啊。看来,无论高低,不分贵贱,甭管在哪儿混,没有人罩着可不行啊。

这边,小伙计一边骂一边起身走回店中,这时,柳青正端坐在店铺的柜台前面,几个年轻漂亮的丫鬟如众星拱月一般围在他的身旁,有的端茶,有的递水,有的替他捶打着肩膀。

柳青翘着二郎腿儿,品着香茗,摇头晃脑地享受着温柔乡中的甜美,对店中的一片狼藉,完全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小伙计跑回店中,看到自家掌柜优哉游哉,对刚才发生之事满不在意,便气愤地说道:“柳青哥,这帮家伙哪里是什么官差,分明是一群明火执仗,打家劫舍的强盗。”

“强盗?强盗最多搁半道上抢,哪里敢来家中抢。强盗和他们比,差远了。”柳青放下茶碗,看着小伙计道。

柳青接着道:“方杰,不要和造作局的人怄气了,人家可是上面派下来的,苏州府都惹不起,何况咱们。人在屋檐儿下,不得不低头啊。不过,刚才那位墨袍男子在你跟前嘀咕了几句,他说了些什么?”

小伙计正是方杰,方杰将刚才门前的事又详详细细地向柳青叙述了一遍,特别是墨袍男子的话,更是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柳青听后,眼珠在眼眶中咕噜噜转了一圈,笑盈盈地说道:“看来,咱们卖衣服的钱有着落了。今儿不做生意了,上门板,打烊。所有的人放假一天”

第八章 万花丛中你最红

一年前,方怡大胆采纳了柳青的建议,将后世流水线生产模式引入到了衣服的制作中,果然效率大增。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做完了原来至少得一个月才能干完的活儿。余下的时间,柳青盗版加创新,将霞裳馆的衣服稍加改动,设计成了更加喜人的衣裳,方肥组织针线工大量制作出来后,在青溪的店铺一上架,便被抢购一空。

生意越做越火,方怡萌生了开分店的想法。杭州是霞裳馆的天下,他们不敢去。摸索了一圈,他和柳青把目光投向了苏州。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的衣帽庄,成衣铺虽不少,但大多是独立经营,并没有像杭州那样,霞裳馆一家独大,分店无数。

在苏州城东一条繁华的街市上租了一个临街的店面颇为气派豪华,上下两层的店面。这家店的后面是一个天井院,在往后面,便是一片院子套院子,小桥流水,曲径通幽,环境优雅的宅院。这是本成一个大户人家的宅院,这户人家在苏州城有十几处宅子,各个气派豪华,相比之下,这一处算是比较普通的。

此处宅子的租金虽贵,但位置独特,环境优雅,宜商宜居,非常符合要求,柳青同方怡商议后,便租下了此处宅院。前面临街的店面用来售卖衣服,后面的宅院既可以用来居住,还有很富裕的空间用来制作衣服,一举两得。

方怡让柳青做了这里的掌柜,自己身居幕后,做后台老板。她清楚,生意一旦做得火了,家中的继母一定会收回,绝不会让自己做大。所以,平日里,方怡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待在青溪,让柳青在这里打理一切。而且,她在这里开了分店的事高度保密,绝对不让方王氏知道。

方肥依旧在青溪,替方怡出面打理那里的生意。方肥是做账的老手,将账面上做得亏多盈少,勉强维持的样子,以应付方王氏明里暗里的盘查。

柳青到苏州后,依着摩尼教的暗中势力,使了部分银钱,很快疏通了左邻右里前后左右的关系,在苏州城落下脚来,并为店铺取名为云裳馆,云在霞之上,暗喻超越霞裳馆。

柳青采用了类似后世服装超市的营销理念,将各种靓装画成海报,张贴在大街小巷店内店外,弄得有点儿国际大牌旗舰店似的。他还雇了几个婀娜漂亮的姑娘到店中来,既当模特又充当销售,只不过,这个时代还没有模特还有销售这些个名词,对外只能以家中的丫鬟相称。

几名美女将靓装一穿,立时吸引来了许多官宦人家、富贵人家的小姐、夫人,一些家境殷实的儿女也常常光顾于此。她们在装饰豪华、上下两层的云裳馆中上上下下,左看看右看看,相中了哪一件,便取下来,拿到试衣间中试穿,而且,买回去后,七日之内,只要没有损坏,可以随时退换。店铺之中还准备了许多的瓜果,可以免费享用。

这种新颖的方式立即引来了许多人光顾。云裳馆在苏州成了人们挂在嘴边,津津乐道的地方。

柳青超凡的能力,让方怡对他心生好感,在她的眼中,柳青再也不是自家漆园之中一名卑贱的漆工。

方怡虽是幕后老板,却不敢在苏州待得太久。最多小住一两日,便立刻返回,她不能离开青溪的店铺太久,否则会使继母生疑。

方怡出身在大户之家,从小起居饮食非常讲究。她来苏州之前,会让自己的贴身丫鬟芸儿先过来,替她打扫收拾闺房。

如今,芸儿又出现在了店中,预示着,方怡快来了。

柳青成了这的掌柜,自然也成了芸儿的半个主子。

柳青宣布放假一天后,众人都欢欢喜喜地走了。此时店中只剩下了芸儿还有方杰。

芸儿是从青溪过来的,来此之后,这儿就是她的家。纵然放假一天,人生地不熟的她也只能待在家中。

见柳青复又坐回太师椅上,手拿一本账册细细地翻看,芸儿轻轻走到柳青身前,递了一杯清茶,然后,一边帮柳青揉着肩膀,一边说道:“柳青哥,在帮源峒,二公子都让你教训了,怎么在这儿,面对这些官差,你连面儿都不出,这不是你的脾气嘛。”

柳青慵懒地依偎在椅子靠背上,享受着芸儿指尖的轻柔,缓缓说道:“方雄不过是山沟沟里一个土财主的儿子,打就打了,没什么了不起的。这些官差可是苏州府不知哪个衙门口儿的,可能不偏不倚正好管着我们这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听了柳青的话,芸儿惊得小嘴儿微张,心道:柳青哥的心境也太高了吧。高高在上的方老爷在他的眼中竟是山沟沟里的一个土财主。怪不得,他打二公子时,眼睛都不眨一下。

此时,方杰已经上好了门板,只留一块板子未上,因为他知道柳青待会儿要从这里出去。

柳青一边看账册一边问道:“方杰,后院的水井打得怎么样了?”

“哦,已经出水了,现在匠人正用砖石垒砌井筒。”方杰答道。

柳青道:“好,你告诉他们,在水井的侧壁打一个洞,口不用太大,但里面要挖得大一些,然后用青石砌好,青石性凉,井水清凉甘冽,石洞砌好后,就是一个小冰窖,天气越来越热了,到时候,我们可以把一些瓜果、汁水什么的放进洞中,取出时就是上等的冰镇甜点,来这里的姑娘们一定会喜欢的不得了的。”

方杰乃方腊之侄。昔日在帮源峒,方雄将柳青绑缚树上,说他逃懒不做工,要惩罚他,是方杰将自己割的树漆拎到了方雄面前,想替柳青开脱。

虽然那桶漆被方雄一脚踢翻在地,但方杰的举动还是让柳青颇为感激。柳青来到苏州之后,人手紧缺,便让机警伶俐的方杰过来这里,跟着自己闯天地。

柳青放下账册,起身准备出去。芸儿问道:柳青哥,你去哪里?带上我吧,我好想在苏州城逛逛。”

“我去眠月楼,你也去吗?”柳青扭头笑着对芸儿说了一句,然后飞身离去了。

“眠月楼?”芸儿转身问方杰道:“小杰,眠月楼是什么地方?”

听芸儿发问,方杰的脸上竟泛出一丝腓红,嗫嚅着说道:“眠月楼……其实……就是妓馆,也叫窑子。”

方杰一边上着最后一块门板,一边说道:“眠月楼可大了,占了半道街,全苏州数一数二的风月场。听说,柳青哥和那儿的一个名叫苏瑶紫的姑娘走得很近,瑶紫姑娘是眠月楼的头牌,柳掌柜只要去了她那儿,一般很晚才回来呢。”

“啊?”芸儿惊讶地说道:“柳青哥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呢?而且,去那种地方的人,不都是偷偷摸摸的吗?他怎么一点儿都不避讳呀?”

方杰不禁捂着嘴咯咯笑道:“芸儿。柳青哥是你什么人啊?人家去风花雪月,你怎么急成这样啊?”

芸儿见方杰挖苦她,跺了跺脚,说道:“你还有心说笑,什么风花雪月?那种地方想想就恶心。若让大小姐知道了,绝饶不了他!”

“我饶不了谁啊?”这时,从后院的天井里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只见一位模样英俊的年轻公子刚刚从后门而入,向前面走来,想看看是什么原因,大白天的就上门板,歇业了。

只见这位公子眉目如画,瑶鼻樱唇,肌肤细腻如玉。正是女扮男装的方怡。

“呀,大小姐来了。”芸儿赶快上前迎接。

“怎么大白天的就打烊了。柳青呢?怎么没看见他,去哪里了?”方怡一连串地问道。

“他去……”芸儿上前两步,小声对方怡嘀咕了几句。

“什么?他竟敢去哪里,我饶不了他!”听了芸儿的话,方怡愤愤地说道。

方杰看到方怡生气的样子,心中嘀咕着,柳青哥和大小姐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啊?怎么话里话外,带着浓浓的醋味。

眠月楼是苏州最大的风月场所,地处繁华之地。

眠月楼依街而建,亭台楼阁相依而起,连绵不绝。入门之处是一幢三层阁楼,楼上挂红披彩,楣上一匾,上书《眠月楼》三个鎏金大字。

尚未进门,便听见里面阵阵莺声燕语,推杯换盏之声不绝于耳。

在大门口的旁边,临街竖着一幅高达丈余的巨幅画像。画中是一个体态苗条却又透着几分丰腴,玲珑动人的美人儿。

那美人儿光洁妩媚的脸蛋儿上,眸波盈盈,风姿嫣然,无一处不媚。

只见她杏眼含烟,面容娇羞,半跪在榻上,衣带轻扯,柔美的衣衫已贴着她柔滑优美的玉体滑落一半,里面竟寸缕不着。圆滑的香肩,精致性感的锁骨,丰满而玲珑的双峰欲遮还露。身姿婀娜,纤腰微塌,多半的衣衫围拢在这里,下面是一双晶莹修长,曲线柔和,粉光致致的玉腿,还有那精致的足踝,晶莹柔美的玉足。

这幅动感十足的美人画视觉冲击力十足,纵然数里开外,人们的眼神也能一下子被揪住,失了魂儿似的不由自主地向这里跑来。

这张画像的旁边,书一行小字:“眠月楼今日之花魁,苏瑶紫。”

画像之下,围拢了一大帮身着锦袍,衣着光鲜的富家公子,对着这幅画品头论足。

只见一位瘦高个子年轻人对身旁的一个矮胖子说道:“谢公子,你看这画中玉人,真令人垂涎三尺啊,恨不得现在就将她吞了下去。小爷我今天带足了银子,苏小姐今晚必归本公子,谢公子,你就不要凑什么热闹了,没事儿的话,赶紧回去洗洗睡吧。”

矮胖子听了对方的话,把头一扬,道:“什么?我呸!本公子比你缺钱吗?我给你说,这姑娘今日必和我同枕而眠……哎呦,我靠,谁他妈的推我,本大爷也敢推……”

话还没说完,七八位身材高大,壮硕魁梧的男子从后面挤了过来,硬生生地将密集的人群挤出了一道口子,大家正要叫骂是谁这么无礼时,转身一看,是七八位身形如铁塔一般的彪形大汉,一个个膀大腰圆,虎背熊腰,有的脸上还有一尺多长的刀疤,一看就如凶神恶煞一般,绝对是不好惹得主。

一见这番场景,在场众人满腔的怒火刚提到嗓子眼,却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一个个大眼瞪小眼,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时,从后面从容走来一位年轻公子,只见他身姿俊朗,肤色白净,五官如刀刻般俊美,浓密的眉毛稍稍上扬,长而微卷的睫毛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英挺的鼻梁,玫瑰花瓣似的嘴唇……让人甫一相见,便顿生好感,好一个英俊倜傥,潇洒飘逸的佳公子。

直到他走近,众人才发现,此人的眼中始终荡漾着一股轻蔑的眼神,不自觉地给人一种压迫感!

那位年轻公子迈着四方步,从八条大汉硬生生挤出的一条通道中缓步走过,站在巨幅画像前,嘻嘻笑道:“没想到苏州还有这么好玩的地方。杭州城里的大小风月场,本公子都玩腻了,今儿个就来这里尝个鲜。苏瑶紫,嗯,漂亮。如真人果同画中一样,那可真是万花丛中你最红啊。”

第九章 风月场中赚大钱

听了少年的话,众人方知此人从杭州来,若不是几个彪形大汉众星拱月般将他围拢在中间,早先围聚在这里的人恐怕早就群起而攻之,痛削这个牛逼的外乡人了。

虽然不敢动手,但大家也不甘心让这群人在面前嘚瑟,有人高呼道:“这位公子,不是本地人吧,抢花魁的规矩怕是不懂,今晚,苏小姐的过夜之资起价一万两,如果囊中羞涩,就不要凑这个热闹了。”

有人带头说话,立时议论纷纷。被挤在一旁的高个子公子将脖子伸得像长颈鹿似的,探着脑袋,扯着嗓子说道:“这儿比的是银子,不是比武功,要打擂台,还请去别处。”

淹没在人群之中的矮个子公子如打地鼠游戏似的,一跳一跳地说道:“哼……仗着你们人多力壮吗?卯时一到,抢花魁立时开始,咱看谁的银袋子先撑不住。”

那位站在两列彪形大汉中间,面向众人的锦衣公子将手中折扇一收,睨了众人一眼,昂首大笑道:“比银子?太小家子气了。有钱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有时间吗?”

“有时间?什么意思?”锦衣公子的话让众人摸不着头脑。

“你们再有钱,不也得像只哈巴狗似的,乖乖地在外面干等到卯时。可是,本公子一到,抢花魁现在就得开始。”锦衣公子昂首挺胸,傲慢地一边说,一边迈着阔步,向眠月楼内走去。几个彪形大汉紧随其后,阔步而入。

众人见此情景,一窝蜂地一拥而上,争先恐后,你推我搡地向眠月楼内冲去,

谁知这些人刚到门口,便被值守在这里的十几位黑衣男子一顿拳脚给打了出来。这些人是眠月楼花钱雇的打手,专门在这里处置闹事之人。

一群人七倒八歪地被打出之后,黑衣打手当中,一个满脸刀疤,脑袋光光的男子恶狠狠地对面前的众人道:“大胆,你们不晓得这儿的规矩吗?抢花魁卯时才开始,时辰未到你们就敢往里面硬闯,谁敢在这儿胡闹,小爷我就打断他的狗腿。”

矮个子公子像只乌龟似的趴在地上,身上还压着两个人,努力地抻着脖子,说道:“那几个人怎么就进去了啊?怎么没人管他们啊?”

刀疤男向身后望了望,然后俯身对矮个子公子笑道:“瞧你那王八样儿,也配和人家比。告诉你吧,那位是杭州大名鼎鼎的梁公子,杨妈妈特地请来的贵宾。你何等人也,也敢和梁公子比。”

“杭州的梁公子?”

“杭州的梁公子!”

“杭州的梁公子……”

“牛逼啊!!!”众人有的趴着,有的蹲着,有的倒着,有的歪着,大眼儿瞪小眼儿地面面相觑,像一群青蛙似的,呱呱乱叫。

眠月楼后院的一座青砖小楼之上,一位身着华服,烟视媚行,风韵犹存,年近四旬的妇人为坐在身前的柳青倒了一杯茶,然后嫣然一笑道:“柳公子,我已让账房准备好了这几次的画资,总共两千两,你待会儿可以去取。我听说莳花馆,怡红院,雅翠楼的人都找过了你,想让你也为她们那里画这种巨幅的画,哦,对了,你管这种画叫什么……抱抱?”

“不是抱抱,是海报。”柳青喝了口清茶,端坐在原地,坦然地说道:“是的,有许多人找过我。”

那妇人起身,坐在了柳青的身旁,伸出一只手,在柳青的腿上摩挲了几下,柔声道:“英雄年少,正是行乐之时,切莫误了大好的青春年华。只要你不为别的风月场所画画,我这儿的姑娘任你挑任你选,不用你出一分银钱,想留宿在这儿也行,想带回家风流快活,也行。”说着,那妇人竟将自己的身子靠了过来,大有主动献身,任君采摘的意思。

柳青感到一种馥郁的香风扑鼻而来,他知道,眠月楼的老鸨子杨婉玗杨妈妈当年也是艳绝苏州的名人,虽年近四旬,但保养得当,肌肤莹润如玉,吹弹得破。

她的身上虽少了些当红姑娘的青春靓丽,但多年在风月场中积累出来的万种风情是那些小姑娘怎么学也学不来的。

柳青心道:“我的心中只有方怡,怕她误会,你们这儿那么多抛媚眼,送秋波的姑娘,一个都没敢碰。更不会口味儿重到去玩儿一个阿姨级的美女吧。”

柳青装作口渴,起身前去倒茶水,很自然地离开了她,坐在了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喝了一口茶,抬头道:“杨妈妈,我答应你,一年之内不为別家的风月场画海报。不过,我想买个大一点儿的宅子,把家里人都接过来,再娶个媳妇,不知这画资能否再多一些。嗯……再多给两千两如何。”

“哦,是吗?谁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能嫁给柳公子,可是她三生修来的福份呢。”杨婉玗一边说着,一边心道:“你这小子,贪心不小,给你两千两画资还嫌少啊。谁不知自古风月场所都是女人们变着法子从男人身上榨银子,哪有像你这样,身在百花丛中,眼睛不盯着一个个貌若鲜花的姑娘,反而盯着这儿的银子,一心想赚窑姐儿的钱,不会是身子有什么毛病吧。还想娶媳妇?哼!像你这种不解风情的人,我看是有隐疾在身,那儿根本就不行,才一个劲儿的找老娘我要银子。”

心中虽然不悦,可是,久经江湖的杨婉玗还是笑盈盈地说道:“柳公子,画资的事一切都好说,你可先去账房领了那两千两,余下的,让奴家再凑凑,绝对不会亏待柳公子的。一切都好商量。”

正在这时,楼下响起一个声音,道:“杨妈妈,杭州城的梁公子来了,正在前厅等您。”

“好,知道了”杨婉玗走到窗前,向下面望了望,而后转身对柳青道:“柳公子,实在是对不住了,我现在要去前面见一个贵客,失陪了。”

杨婉玗走后,柳青在小楼之上稍坐片刻,便下得楼来。前往账房时,路过了一个张灯结彩,装饰典雅的二层小楼,浓浓的江南水乡建筑风格,在绿树红花的围衬下,愈发显得高贵奢华。

这座小楼是眠月楼中最好的建筑,只有当选花魁的红姑娘才能入驻此处,在这里陪侍最尊贵的宾客。柳青抬眼打量了一下,笑了笑道:“一夜万两之地,这银子如果给了我,我就能先弄两艘破商船翻新一下了。”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买船去流求(台湾)的想法,因为没听说过花石纲之祸波及到那里,而且,如果在那里能站住脚,将来下南洋就方便得多,说不定能将郑和下西洋的壮举在提前个几百年……想到这里,柳青不禁用力地摇了摇脑袋,苦笑道:“又做春秋大梦了,自己现在连个小渔船都没有,还提什么下西洋,现实一些,先领了这两千两,再盘算着下一步如何吧。”

“柳公子,原来你在这里,上来喝杯茶,好吗?奴家还有一事相求。”一个甜甜的声音从楼上飘然而至,腻若蜂蜜,甘之如饴。小楼上雕镂精致的木窗被轻轻推开,微微探出半边身子,却是一个少女在向他招手,只见那少女面若凝脂,唇若点樱,眉如墨画,双目湛湛,神若秋水,颊边微现梨涡,直是秀美无伦。

柳青一看,此人正是今日之头牌红姑娘,苏瑶紫,便说道:“原来是瑶紫姑娘,有什么事吗?”

“快上来,上来就知道了。”苏瑶紫又向他招招手,说道。

柳青快步如飞,并不是想要一睹苏瑶紫倾国倾城之貌,这些日子,他为苏瑶紫作画,除了私处之外,瑶紫姑娘全身上下,他已看了个彻彻底底,反反复复。

上得楼来,柳青震惊当场,这里比想象中最奢华的样子还要奢华百倍,室内檀木作梁,水晶为灯,珍珠为幕,范金为柱。八尺宽的沉香紫红木阔床的边上悬着玉纱罗帐,帐上遍绣金丝国色牡丹花。榻上摆着一对抱香枕,叠着锦绸罗衾。

室顶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夜明珠,熠熠生光,好似明月。地上铺着织锦云毯,内嵌金珠,珠珠相连,凝汇成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花蕊细腻可辨,赤足踏上,温润舒软。

柳青自打来到苏州,将云裳馆的生意摆弄开后,便开始琢磨怎样再多赚些银子。因为这个世上只有他知道,现在看似歌舞升平的江南繁华富遮之地,很快就要迎来花石纲之祸,之后,各地农村起义不断,这里将是一片战火,如果不赶快实施蓄谋已久的去流求的计划,那么自己在此起彼伏的兵祸之中十有八九会命丧黄泉。

正当柳青寻找新的财路之时,眠月楼的一位姑娘苏瑶紫找上了门来,她带了一百两银子和几颗金瓜子儿,想让柳青的云裳馆帮她专门做几件漂亮的衣服。苏瑶紫说自己在眠月楼并不受宠,被别的挂牌红姑娘压得喘不过气来,一些上宾贵宾根本轮不着她陪侍,再这样下去,她只有被那里的杨妈妈贱卖给下等的风月场,沦为下等窑姐,接待一些下三滥的人了。

柳青细看之下,发现苏瑶紫长得并不差,绝对算得上是个美人。流盼妩媚的双眼,秀挺的瑶鼻,微微泛红的玉腮,滴水樱桃般的朱唇,洁白如雪的娇靥晶莹如玉,嫩滑的雪肌肤色奇美,身材轻盈,温柔绰约。只是长期受压制的影响,她柔美的容颜上总是挂着一丝忧郁和伤感,这绝对是风月场上的大忌。于是,一个大胆的造星计划在柳青的脑海之中浮现。

柳青将后世许多巨星名模在影视剧中、t台之上那令万众景仰的气质一点点地教授给了苏瑶紫,从行动坐卧一点一点地改变。又让自己的店铺为苏瑶紫做了几件样式新颖的衣装。

当苏瑶紫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着自己时,由柳青画的一副巨幅的画像出现在了眠月楼的大门口,画中一个玉人一袭春衫站在树下,徜徉大好春光,画上只有一行字,写道:眠月楼苏瑶紫。

这被称作海报的画甫一出现在世人面前,立刻引来了无数人的围观瞩目,在当夜的抢头牌活动中,苏瑶紫扶摇直上,从灰姑娘摇身一变成为公主,艳压群芳,一举夺得头牌,成为万众瞩目的花魁。

眠月楼的老鸨杨妈妈大吃一惊,她没料到,柳青的一副画竟然有这么大的效用。

她生怕柳青被別的风月场请去,所以一次出了三千两,让柳青专门为眠月楼作画。

眠月楼的众多的姑娘们为了能让柳青为自己作画,纷纷想着法儿地献殷勤,抛媚眼儿,送秋波,投怀送报,以身相许。不料柳青却是个坐怀不乱的主儿,认钱不认人,谁出的钱多便为谁先画。

如此一来,除了眠月楼给的丰厚画资外,每画一幅巨幅海报,柳青还能从姑娘们那里得到一笔银钱。一桩买卖两头挣,不到一年的时间,竟挣了一万两有余,现在,买一条战船显然不够,不过也没人卖给他。现在,买一艘全新的商船应该差不多了。

第十章 远走高飞放鸽子

苏瑶紫亲手为柳青斟了一杯葡萄酒,柳青接过,呷了一口,酒香四溢,清爽甘醇,口留余香。

“这是奴家从后面的酒坊当中讨来的酿酒方子,亲手酿的,自酿自饮,柳公子是第一个品尝奴家手艺的人。”苏瑶紫笑着说道:“瑶紫未遇公子之前,在这眠月楼中始终不温不火,被别的姑娘压得似永无出头之日,上天有幸,让瑶紫遇到了柳公子,几幅海报画下来,让瑶紫扶摇直上,艳压群芳,短短半年便一跃升至头牌,坐到了花魁的位置,你知道吗?能在这座小楼之中招待宾客是眠月楼多少姐妹们梦寐以求的事。而我,现在就在这个位置,真如作梦一般。”

“柳公子,我知道,眠月楼中许多姑娘都缠你为她们作画,瑶紫请你来,有一事相求,求你先不要为她们作画,专为我一人画,好吗?”

柳青心道:我为你画的第一幅画,是你穿着江南女子的衣装,拿一把油纸伞漫步于烟雨濛濛的园林之中,后来画的是一身清秀衣衫,端坐于船头,徜徉于江南水巷,如小家碧玉,端庄贤淑。这样的画风的确令胭脂俗粉之气甚浓的风月场所耳目一新。但画着画着,从秋装画到夏装,从夹袄披风画到曳地长裙,从外衣画到内衣,每画一张,身上的衣服就少一件,画到现在,就成了眠月楼大门口处摆的那一幅。

画到这种境界,柳青知道苏瑶紫已经没有什么潜力可挖了。如果再画,可真得要画裸体了,现在的人对赤裸裸的人体艺术好奇吗?好比后世,一些名星,名模,还有一些网红,出入公共场合之时,经常穿一些暴露的衣装,有限的布料遮住身体的敏感部位,然后坦胸露腰,长腿飘飘,往往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吸引公众的眼球。可是,她们当中一旦有人被曝出了**裸照,出了个***什么的,其人气会一落千丈,再也回不到昔日的辉煌。

捧红了一个苏瑶紫,柳青前前后后里里外外赚了将近四千两,为别的红姑娘作画,又赚了两千两。虽然和那些一掷万金,只为到这座小楼上与苏姑娘一夜缠绵的豪门子弟相比,辛辛苦苦大半年赚来的一万两只是一个小数目,但对柳青而言,他已经非常满意了。如果,他能继续下去,接二连三地捧红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更多的苏瑶紫。那么,这个将许多红姑娘捧成头牌的过程也是一个稳定而又漫长的赚钱过程,这样一来,他就有希望去购置几条大船,实现他去台湾的目的。

现在,苏瑶紫还想让柳青继续为其作画。柳青知道,如果继续为苏瑶紫作画,无疑是凭空抛出了一张裸照,***事件一出,会立即让苏瑶紫人气大跌,随着苏瑶紫人气的消散,他的画儿也将变得一文不值。这就是后世的许多大导演,捧红一个明星后,过不了多久会再去挖掘新星,捧红一个新人,因为没有人能够永远大红大紫,不断推陈出新,才能显出导演的本事,才能让许多梦想成名的人对其鼎礼膜拜,奉若神明。

柳青摇了摇头,婉言道:“瑶紫姑娘,你已是花魁,眠月楼的头牌了。我无论再怎样画下去,也只能是现在这种样子了,既然如此,还不如让我去为别人画,多捧红几个红姑娘,眠月楼定会艳绝全苏州。眠月楼的生意好了,对你也有好处。

苏瑤紫摇了摇头,说道:柳公子,我不是让你再为我画海报的,我想让你为我画几本画册,画得我端庄秀气一些,我想将这些画册分送给几位曾有一面之缘的在汴京任职的几位官员,若能得到他们的青睐,纵然做个妾室,奴家也心满意足了。”

“什么?”听了苏瑤紫的话,柳青大吃一惊,道:“瑶紫姑娘,你二八年华,正值妙龄,怎么能萌生去做人家小妾的念头呢?而且,汴京的那些当官儿的,大部分都是一些糟老头子,跟了他们,不是白瞎了你这个人儿了吗?”

“白瞎?什么意思?”苏瑶紫不解地问道。

柳青道:“哦,我的意思是说,可惜了你这样好的一个玉人儿,你现在是花魁,整个眠月楼中万众景仰的人。”

苏瑶紫摇了摇头,垂首低声道:“万众景仰?还不是拿我当成一个玩物。花魁,说得再高,也不过是人前笑人后哭的营生,过去,我找柳公子,让你帮我成为花魁,其实,只是争强好胜的心在作祟。身居此处这么多年,我不甘心一直被别人压着踩着,现在,我超越了她们,可是回头一看,我们姐妹们在这里争斗,到头来不是比着让人玩弄吗?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我好想能找个好人家,过上稳定的生活。”

柳青没想到,他在心中嘀咕的事,眼前的这位苏姑娘竟全都想到了。人说,当事者迷旁观者清,苏姑娘现在正是大红大紫万众景仰的魁首,没想到她在自己位及眠月楼巅峰之时,竟然萌生了退意。

看着眼前的玉人毫无避忌地向自己倾诉心中的苦闷,柳青不禁心生怜意。帮她画几本画册,对柳青而言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的事。可是,画这些画册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会间接影响柳青为别的姑娘作画的收入。这其实是一件左右为难的机会成本的事。

柳青说道:“这个没有问题,只是,得容我抽出时间。”

这时,楼梯传来噔噔的声音,只见一位相貌英俊、面如冠玉的锦袍公子迈着阔步拾级而上,此人来到苏瑶紫面前,上下打量着苏瑶紫,说道:“哎呀,果然是国色天香,人比花娇啊。嗯?怎么还有一个人?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位锦袍公子正是在大门口横冲直闯进来的梁公子。

梁公子忽然发现了站在苏瑶紫身侧的柳青,脸色一沉,问道。

柳青起身说道:“在下柳青,是这里的画师。”

苏瑶紫望着眼前的这位不速之客,说道:“这位公子,抢花魁还没开始,恕奴家不能奉陪,公子请回。”

这时,杨婉玗紧随而至,一进门,见柳青也在这儿,便对柳青说道:“柳公子,你怎么还在这里,快去账房吧,再晚一会儿,那儿管钱的恐怕就走了。”

“是,在下这就告辞。”柳青起身,沿楼梯缓步下楼而去。

下到楼梯口时,只听得楼上杨婉玗柔声细语地对苏瑶紫说道:“乖女儿,你不是想让妈妈为你寻个好人家吗?这不,妈妈为你找到了,这位就是杭州来的梁公子,梁公子不禁家大业大,而且还有功名在身,前途无量啊。你跟了他,这辈子定然能享不尽荣华富贵。梁公子也是慕名而来,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千里姻缘一线牵,依我看,就在今晚,你们就把这里当做新婚的洞房,永结百年之好。”

柳青虽从楼上缓步下来,但这座小楼环境优雅,极为静谧,楼上的话语声还是传入了柳青的耳中。柳青心道:杨婉玗是什么人,认钱不认人的人,瑶紫姑娘怎能对她说想找人托付终身的事呢,她也太天真了吧。再说了,楼上的那个梁公子乍一看一表人才,但他的眼神之中透着一股轻浮与狡黠,这人,绝不是什么好鸟。

柳青刚刚转过身去,想上楼劝说苏瑶紫三思之时,不料,衣领后面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两个彪形大汉揪着他的衣领,架着他的胳膊,将他从小楼里架了出来,扔在了地上。

柳青刚要起身同他们理论,但眨眼间,又有三四个大汉围了上来,各个怒目而视,一看就不好惹。柳青只好转身离去。

小楼之上,苏瑶紫望着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做梦都不敢相信,幸福从天而降,竟然来的这么快。

梁公子近前两步,说道:“小生对苏姑娘仰慕已久。”

杨婉玗见两人四目相对,脉脉含情,便悄悄地转身离去了。

两人温言温语地互诉钟情,不多时,梁公子一把将苏瑶紫抱起,向着宽大的床榻走去。

一番云雨过后,苏瑶紫的身子娇软无力地躺在宽大松软的床榻之上。看着站在床榻边上正在穿衣的英俊男子,苏瑶紫的心中不禁充满了甜蜜。刚才乌山云雨,颠鸾倒凤,那不住的亲吻,那双宽大而又温热的手掌,在自己娇躯之上反覆不停地游走。还有那一波胜过一波强有力的冲击,弄得自己仿若天马行空,在虚空中游走,从未尝过的欢愉滋味,感觉整个身子仿若瞬间炸成了无数碎片,然后又一片片地回归本体,那种享乐颠峰的感觉真的无法用言语形容。

前些日子,她向杨妈妈倾诉过自己的心事,想找个好的人家寻个如意郎君嫁了,从此开始过普通人的生活,凭着自己的姿容,找个大户人家,对方肯定会为自己出一大笔的赎身费,这样,也算报达了眠月楼和杨妈妈多年的养育之恩。

当时,杨妈妈满口答应,许诺一定为苏瑶紫寻一个好人家。

苏瑶紫知道,自己出身青楼,无论在这里被捧到多高的地位,如果嫁人,特别是嫁入豪门,嫁给大户人家,肯定是做不了正式夫人的,能做人家的一名小妾就不错了,如果再进一步,成为侧房,排入夫人序列,那就是登天了。她现在只盼着要嫁给的那位官老爷或者富贵人家的员外老爷能年轻一些,身子硬朗一些,好让自已多享受些被人疼被人爱的日子。

但苏瑶紫做梦都不敢奢望,杨妈妈为她寻的如意郎君这么快便出现在眼前了,这人是如此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而且,他床上的招式花样百出,颠鸾倒凤,让人想想都觉害羞,足足折腾了近乎一个时辰,直弄得人家骨酥筋软,飘飘欲仙。

看见对方正在穿衣,苏瑤紫缓缓起身,任凭身上的锦被滑落,玲珑浮凸的娇柔身段一丝不挂地展示在对方眼前,如凝脂般的肌肤泛着欢愉过后带来的红润。

苏瑤紫挪到榻边,拿起一件衣服说道:“相公,让奴家侍候你更衣吧,从今往后,奴家就是你的人了,你可好一生一世都好好待人家哦。”

说着,苏瑶紫跪在榻边,从身后抱住了那个刚刚与她同赴巫山的年轻公子,轻声软语地撒娇道。

“你说什么?”梁公子听了苏瑶紫的话,立时诧异地扭过头来,盯视着苏瑶紫道:“你刚才说什么?什么成了我的人了。”

苏瑶紫道:“公子此来所为何事?公子不是要娶妻了吗?”

梁公子点点头,说道:“你怎么知道的?本公子的确是要娶妻了,不过,要娶的可是门当户对的大户人家的千金,那姑娘如月宫中的仙子一般,倾国倾城啊。”

苏瑶紫见对方如此说,料想必然是说错话了。自己必竟出身青楼,怎么能奢望让人家登堂入室,明媒正娶,成为正房呢?于是,赶紧笑着说道:“瑶紫不是那个意思,不敢奢望成为正室,能成为公子的侧房,瑶紫也是满心欢喜的。实在不行的话,瑶紫宁愿做个小妾,终身侍候公子。”说到这儿,苏瑶紫的声音变得十分细小,低着头轻声说道。

“什么?你想让我纳你为妾,开什么玩笑。像你这样的,本公子一年到头不知要睡上多少,难道睡一个便要纳一个为妾吗?我家再大,房室再多,也容不下那么多人啊?我今日来,是你们这儿的杨妈妈有求于我,故而把你赏给我耍耍,现在,本公子已经玩儿够了,你走开,离我远点。本公子再不济,也不会纳个窑姐儿为妾吧。”说罢,梁公子用手一推,将苏瑶紫推倒在了床榻之上。

窑姐儿一般指的是社会上流落街头巷尾下三烂的暗娼,像苏瑶紫这样风月场中的当红头牌一般都被人们称为红姑娘,望着眼前这个翻脸比翻书还快,无比绝情,蔑称自己为窑姐儿的人,苏瑶紫的一颗芳心顿时碎了,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这时,楼下脚步声响起,细碎而轻盈,一听就知道是眠月楼的杨妈妈。

杨妈妈上得楼来,见梁公子已穿戴整齐,便笑着说道:“公子玩儿的可尽兴,苏姑娘侍候得您还满意。苏姑娘可是本店的花魁,我们这儿最好的姑娘了。”

梁公子听了不屑一顾地说道:“马马虎虎吧,本公子睡过的红姑娘太多了,并不觉着苏姑娘有什么过人之处。不过,门口处的那幅画像画得的确不错,比真人好多了。就凭这幅画,你们这里骗了不少人吧。好了,本公子还有事,这就告辞。你想去杭州开分馆的事我知道了,有什么困难尽管去找我。”

说罢,梁公子沿着楼梯噔噔噔地下去了。从杨妈妈上得楼来,梁公子再也没有转身回望苏瑶紫一眼,便扬长而去。

杨妈妈急着去追梁公子,也没注意苏瑶紫伤心的表情,只简单说了句:“瑶紫,赶快梳洗打扮一下,下面的抢花魁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快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的,好让贵客多多打赏啊。”

说罢,杨妈妈便下楼去送梁公子了。

苏瑶紫坐在床榻之上,将一团锦被搂在怀中,气得浑身颤抖。

她流着眼泪,咬着细碎的牙齿,自言自语道:“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玩物?挣钱的工具?好,下面不是正在抢花魁吗?我这就收拾行装从后门远走高飞,给你上演一出空城计,放你们的鸽子。”

第十一章 狭路相逢猛者胜

柳青满面春风地从眠月楼的账房中走了出来,手中拎着一个布袋子,里面是二百两纹银以及一沓银票,数额加在一起,足足两千两银子。

来到前厅时,抢花魁已经开始一阵子了,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尖叫声,惊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魁首苏瑶紫已被人以一万三千两的高价抢得,看到这一景象,柳青不禁纳闷,明明有一位梁公子在苏姑娘那里,你们这些傻老帽还在这里瞎抢个啥。

此时,前堂之中,苏姑娘虽已名花有主,但眠月楼同时推出了十名红姑娘供慕名前来的众位公子哥儿开展第二轮争抢。

“一千两……一千五百两……二千两……两千五百两……”

“你们这群穷瘪三在这里抠搜个啥,几百两几百两地往上涨,不丢人吗?小爷我出银五千两……今晚,我要两个姑娘陪我。”

“什么?五千两要两个,那不还是两千五百两一个吗?你充什么大头蒜。”

看着这些斗富的富家子弟,柳青不禁摇摇头,心道:“我辛辛苦苦画了一年的画儿才勉强挣了一万两,你们这群败家仔儿泡次妞少则几百几千两,多则上万两,看来若想实现自己去流求的计划,还得想办法从这些富户的身上弄银子,不过,这些人家家大业大,而且大多在朝廷之中都有雄厚的背景,想动他们,谈何容易,只能从长计议了。

殊不知,此时此刻,无论外面的抢花魁如何热火朝天,如火如荼,终究不会有任何结果。因为,真正的主角,苏瑶紫,此刻已收拾了一些紧要的东西,换了一身极为普通的丫鬟穿的衣装,从眠月楼的后门悄悄地溜走了。

怀揣着长久的计议,柳青阔步走出眠月楼的门口,这时,大门前的街道旁停着一辆崭新的漆黑马车,走过来一位一身灰袍,身材颀长,面皮白净,英眉朗目的中年人。

此人笑意盈盈地走上前来,双手一揖道:“柳公子,杨妈妈特意给您备了车,让在下送您回府。”

“哦?”奔波了一天的柳青的确有些乏了,便呵呵一笑道:“多谢杨妈妈美意,好,那我就坐车回去。”

柳青刚刚进入车厢,甫一落坐,车厢外忽地响起一个娇嫩的声音:“柳青公子请留步,杨妈妈有要事找您。”

“哦?有要事找我?难道同意再给我一笔银子了?”柳青现在满脑子都是挣钱买船的事,惯性思维使然,使他一躬身,一个箭步从车厢内钻了出来,一下车,四下看看,门口处并没有见到有谁在唤他,甚至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这时,那车夫却大喊一声:“驾!”

马儿立时四蹄飞奔,拉着车儿疾驰而去,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巷子的拐角处。

这时,恰好一个小龟奴从门内出来,柳青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问道:“杨妈妈呢?可曾见她出来。”

小龟奴不明就里,一脸慌张地答道:“杨妈妈?没见!她在后院吧。”

柳青接着道:“刚才门口处停的那辆马车可是杨妈妈的车?

小龟奴道:“杨妈妈出门坐桥子,从没见她坐过马车。”

“什么?”柳青不禁暗叫一声,糟糕,上当了。自己刚才一时大意,竟将包裹丢在了车上,而且自己太大意,银票都没来得及塞进怀中,全都丢在那个袋子里了,那可是两千两银子。没想到千百年后屡见不鲜的骗人技俩在这个时代也会发生。

柳青丢下小龟奴,朝着远处追了过去。

柳青自从拜在裘日鑫裘老道的门下,日夜勤修苦练他给的《凝气三篇》,感觉内力日惭强劲,耐力延绵不绝,果然有强身健体之效,而且耳聪目明,身手也矫健了许多。

现在沿路狂追,迅疾如风,虽然同裘老道那样在山林之中飞来飞去的飘逸之感相去甚远,但也比普通人的奔跑要快上不少。

柳青一路追,一路向旁边的路人打听马车的下落,好在此时已近黄昏,路上的车马并不多,要想打听清楚那辆马车的下落,并非一件难事。

柳青一路追去,发现驾车的人非常狡猾,并不沿一条路直走,而是七转八弯,走街串巷。苏州临水而建,街道也大多是弯弯曲曲,交错如织,如此跑下去,想要摆脱追踪者,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在一个拐角处,柳青向路旁一位摆摊的货郎打听马车的下落时,那人说的确有一辆黑色的马车从这里经过,不过,在这里下来一位身穿锦袍的中年人,然后马车向远处去了。

柳青问道:“这位小哥,那人往什么方向去了。”

小货郎挠了挠头,说道:“他呀……嗯……他下车后四下看了看,便往这巷子里面去了。”

柳青道:“这巷子里面,敢问这巷子里是何处所在。”

小货郎道:“哦,巷子里是一个赌馆,在咱们苏州城虽排不上号儿,但在这一片也是小有名气。”

柳青沿着巷子向里面追了过去,果然,在巷子的尽头,一座青石牌楼矗立眼前,牌楼下面,四只石狮张牙舞爪,杀气凛凛。后面是灰瓦青砖的连排建筑,正对牌楼的黑色大门左右敞着,里面乌烟瘴气,吆五喝六的下注声声嘶力竭地传了出来。

牌楼下面站着几个彪形大汉,各个儿生得虎背熊腰,高高挽起衣袖的胳膊粗壮如铁,满是刺青。

打头的一位满脸刀疤的男子正目露凶光地盯视着阔步而来的柳青。他的手中拎着一个灰布麻袋,正是柳青装银子的袋子。

柳青还未走至近前,那位刀疤男子厉声喝道:“干什么的!”

柳青不疾不徐,脚步沉稳地走上前来,双手一揖道:“这位壮士,你手中的袋子是在下的,刚才有人偷走了在下的袋子,现在得幸落在了壮士手中,请将袋子还给在下,在下必有重谢。”

“哦?”壮汉将袋子高高举起,说道:“袋子,你说这袋子是你的就是你的啦。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袋子是你的呀?”

柳青道:“这灰袋之中还有一个黑布袋,里面有纹银二百两,银票一沓。壮士可打开一看,看看在下所言是否属实。”

“不错,你说的一字不差。不过,偷你钱袋子的那个人久了我们赌馆的钱,这是他拿来还赌债的,俗话说得好,赌场无父子,这里只认钱,不认人。这钱既然已经到了我们手里,就是我们的。谁偷了你的钱你找谁去,趁着大爷今儿心情好,你赶紧滚蛋,别……哎呦……”

刀疤男子万没料到自己的话还没说完,对方竟一拳朝自己的面门砸来,出手狠辣凶猛,他一个没防备,竟被对方一拳打倒在地。

他起身大喊道:“给我上,臭小子胆子不小,一言不合就开干,给我抓住他,今儿我非撕了他不可。”

当他的声音在空中飘荡之时,抢过钱袋子的柳青已经飞快地逃之夭夭了。

柳青知道,和这些地痞无赖是永远讲不清道理的,唯一的法子就是出奇不意打他个措手不及,然后用自己一年来苦修的《凝气三篇》,靠着气息深厚,擅长奔跑的长项立即逃之夭夭。

柳青也学着那辆马车,不沿一条路走,而是走街串巷,兜起了圈子,忽然,他听见身后几声炮响,是一种很响的爆竹声,声音由远及近。

“又没过年,点什么炮仗。”柳青诧异之时,全没料到这炮仗可是为他而放。奔跑中,前面的街口突然窜出几个黑衣人,挡在了正当道。

“小子,不知道赌场的规矩吗?欠了赌债还想逃。一看你就是个外乡人,岂不知这一带大大小小的赌馆有几十家,我们这里有个规矩,三声炮响,大小路口都要设卡拿人,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飞不出我们的天罗地网。”打头的一个黑衣人指着柳青,一脸狞笑地说道。

街道两旁的店铺见势不妙,立即关门歇业,停止营生。“霹雳拍啦”上门板的声音如同爆炒黄豆似的此起彼伏响个不停,路边摆摊卖货的也赶紧收摊走人。

前路已被堵死,向后望去,远处也有六七个黑衣人赶来。柳青一看,心道:来去的路都被堵死了,难道今日非要栽在这儿不成。

就在迎面的几个黑衣人靠近自已时,柳青从怀中摸出了一把碎银子往地上一丢,“哗”的一声散落了一地。街道两旁倚墙而坐,乞食为生的几个乞丐立时蜂涌而上,抢夺起来。

柳青本想趁乱逃走,那几个黑衣人对这种场景似乎习以为常,丝毫不为所动,一连踢开了几个俯身在地的乞丐,为首那人指着柳青道:“臭小子,就凭这点儿伎俩,也想趁乱逃走,没门儿,上,给我灭了他。”

说罢,一群人如饿狼一般向柳青扑来。其中一人眼前一亮,“哎呦”一声,被一锭银子砸中了面门。柳青将手中的银子当成了暗器,一边扔一边与他们周旋。

但很快,后面的黑衣人也围了上来,柳青后世练的那些三脚猫功夫哪里是这群混混的对手,两个回合没有撑住,柳青就被暴风雨般的拳头给打翻在地。

柳青躬着身子,护着头,忍受着众人的拳打脚踢。就要忍受不住时,远处突然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住手,这么多人打一个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英雄好汉?啊……哈哈……我们既非英雄也不是什么好汉,你小子想管闲事,找打,弟兄们,上……揍他。”

将柳青摁倒在地群殴的十来位黑衣人停止了动作,纷纷转身向不远处矗立街道中央,一身粗布麻衣,背着一个斗笠,身材瘦削但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英气的三旬男子冲去。

打头的那个黑衣人张口骂道:“哪里冒出来的土鳖,乡巴老儿。跑这儿来找死,我今儿就成全你。”说完,抡着铁拳便向灰衣男子的面门砸去。

只听“啪”的一声巨响,如金属般的撞击声,刀疤男全力的一击竟被对方的手掌接住。然后,柳青听道了一阵犹如扳手去拧生锈的螺母般的“咔咔”声响,灰衣男子手握刀疤男的铁拳,竟硬生生地转了一百八十度,疼得刀疤男呀呀直叫,眼泪直流。然后,灰衣男子飞起一脚,直踢刀疤男的胸口,一百七八十斤重的刀疤男被踢得飞起一丈多高,落地之时,重大的势能将紧随其后的几个黑衣人也砸倒在地。

随即,布衣男子身形一闪,近至众黑衣男子跟前,只见他拳砸掌劈,腿扫脚踢,如入无人之境。

第十二章 闭门不出养元气

只见那布衣男子身形迅捷,快如清风,一众黑衣人虽四下合围却怎么也围他不住。他虽身形清瘦,但爆发力十足,对敌之时,如快刀斩麻,一招致敌。

对方不是被他一掌打倒在地,就是被他一脚踢翻,飞出老远。不多时,街道上便躺了一片满地打滚,苦苦哀求的人。

远处的柳青早已忘记了身上的伤痛,坐在地上兴致勃勃地观战,他高兴地说道:“不会是《战狼3》中的冷锋也穿越过来了吧,这身手,这动作,那叫一个干脆。

这时,远处的炮声越来越密了,从不远处的大街小巷之中,数不清的黑衣人如潮水般向这里涌来。

布衣男子一声低啸,从路旁的一个拐角处,应声跑来一匹黑马,灰衣男子一个鲤鱼跳龙门,飞身跃上黑马,走至近前,俯身伸手对坐在地上,一脸懵逼的柳青说道:“还不快上来,等着他们团团围上来吗?”

“哦……哦……哦……”柳青一伸手,被布衣男子一拉,飞身坐到了马背之上,黑马“咴咴咴”几声嘶鸣,载着两人飞驰而去。

“来,兄台,多谢今日出手相救。小弟敬你一杯,我先干为敬。”

在一家酒楼二楼雅室内,柳青和布衣男子对面而坐,一张古色古香的圆桌之上摆满了极其珍贵的菜品,要了一壶百年陈酿,柳青高举酒杯,说道:“我光顾着感谢了,还不知恩人尊姓大名,哪里人士?”

布衣男子呷了一口酒,吃了几口菜,说道:“大恩不言谢,小兄弟不必客气。我姓秦名义天,家在长沙,我要去江宁投亲,恰巧路过苏州,且这里风景优美,便逗留了几日。”

“哦,原来是秦大哥,小弟失敬,失敬。小弟姓柳名青,在这苏州城内做绸缎生意,专门制卖女子服饰。”说着,柳青便将今日如何被骗,自己如何追至赌场,那群黑衣人如何耍赖,自己如何逃跑却不幸被围的事同秦义天一五一十地讲了。只是将手中银子是得自眠月楼的事给忽略了。

秦义天听后,一拍桌子,怒道:“这些个开赌馆的腌臜货,黑眼珠子就盯着白花花的银子,为了能骗到钱,什么法子不用。自古以来,哪个开赌馆的赔过钱,不知害了多少人家不能正常营生。”

柳青见识了秦义天的身手,有意结交此人,便将置在一旁的麻布袋子拿起,放在秦义天的面前道:“今日若非秦大哥仗义相救,小弟说不定已命丧那群歹人之手。这里是二百两银子,还有八百两的银票,以谢大哥救命之恩。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此时,袋子中其余的银票柳青已揣进怀中,柳青为了结交秦义天,一下子就从银袋子中掏了一半,出手不可谓不大方。

秦义天斜眼看了一下置于身前的那个高高垒起的麻布袋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哈哈大笑道:“柳兄弟,我秦某虽称不上什么大英雄,但做事只问一个义字。今日救你完全是出于道义,救人于危难之中,是真丈夫也。如果救你是为了这些红白之物,那我和那些盗匪又有什么区别。这些银子你收起来。”说着,秦义天右手拎起那麻布袋子,放回到了椅子之上,只是在拎钱袋的刹那,手臂轻微地抖动了一下,这一细节,被柳青收入了眼中。

柳青道:“秦大哥义薄云天,做事只讲一个义字,是真正的好汉,小弟敬佩。不过,秦大哥,你的右臂是否有伤?不知伤势是否严重?”

“哦!好眼力。”秦义天略微迟疑了一下,说道:“此伤是骑马时不小心摔的,正好摔在了一块坚石之上,故有此伤,不要紧的,过些日子就会好的。”

“嗯,秦大哥,小弟还开有一家药铺,有位医术颇高的郎中常年坐堂,秦大哥如不嫌弃的话,可否在寒舍小住几日,我让郎中给你好好医治一下,治好了伤再去江宁探亲也不迟嘛。亲人们见你带着伤去见他们,会为你担心的,你说不是吗?秦大哥住在寒舍的日子,也可以让小弟多尽些地主之谊,好好报达秦大哥的救命之恩,还望秦大哥万万不要推辞。”

柳青回来后,在外面的兴奋劲儿一过,满身的伤痛便找上了门儿来。他脱下衣服一看,满身上下全是淤青,竟体无完肤。更要命的是,不知哪个不开眼的,一脚丫子踢在了他的腮帮子上,当时只觉有些灼热,慢慢地淤青一片,肿起老高。柳青对着铜镜发誓,一定要让这群混蛋血债血偿。

苏州云裳馆的后院,虽谈不上豪华大气,但也别具一格,自成一派。

后面的一个小院子并不大,但十分精致,三间错落连贯的红瓦房,不大的院子中花草繁茂,中央是一个红色的小亭子,坐在其中,避暑纳凉,观赏花木,确是一个难得的好去处。

这座院落是方怡住的,除了她之外,几个在云裳馆做工的丫鬟也住在这里。

外面的院子依地形而建,呈不规则状,一半承前启后,连接着前面临街的店铺和后面方怡住的后院。这里还有两间瓦房是用来做库房的,平常不住人。

另一半院落像一条带子弯弯曲曲斜伸出去,和同街别的店铺的后院交错在一起,用无数的高墙隔了开来。柳青也搞不明白,当初房东盖这片院子的时候,是怎么同邻里划分地方的,竟然盖出了这样一个弯弯曲曲的院子。

这片院子有房屋十来间,平时柳青和方杰等人就住在这里,有外客来时,一般也住在这里。柳青将秦义天带回来后,就安排他住在了最里面的一间厢房之中,每日好酒好肉招待,让他疗养歇息。

身上挂了花,自然不好意思再见人。所以柳青做起了宅男,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推说自己得了风寒,避不见人。

方怡想见他一面,谈些生意上的事情,柳青躲在房中避而不见,他不想让方怡见到自己这幅落魄的样子。

因怕继母起疑心,方怡不敢在苏州逗留太久,第三日,方怡带着对柳青的失望,坐上马车回青溪去了。

方怡走后,柳青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了,不过,他只敢在院子中来回走走,活动活动筋骨,外面他是不敢去的。听方杰讲,这几日,有一些赌场的混混在附近出现过,他们手中拿着一幅画像,不时向附近的店铺,路人打听着什么。

听到这个情况,柳青立时明白,这群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肯定是冲着自己来的。不过,这里位于苏州城的东部,是全苏州最繁华富遮的地方,这里的店铺大多实力雄厚,而且在官府中有靠山,不是他们这些发迹于城郊边缘的小混混儿能惹得起的,他们只能夹起尾巴,悄悄打听,暗暗寻访,伺机报复,不敢在这里大张旗鼓地胡作非为。所以,目前最好的法子就是闭门不出,日子久了,这些人寻他不着,自然会退去。

柳青在院中踱着步子,这时,身后走来一个灰衣老者,咳嗽了一声,说道:“柳掌柜,不知老朽给你开的金疮药还有化淤丸用了没有,效果如何?如不奏效,老朽再换个方子。”

柳青转身一看,是在青溪药铺仁和草堂行医多年的李郎中。柳青将云裳馆的生意打理得红红火火,甚得方怡信赖,方怡干脆将药铺的生意也交给了他,自己甘心做后台的老板。柳青做了药铺的掌柜,自然也就成了李郎中的老板,柳青现在和秦义天身上都有伤,便让人从青溪将他请来了。

柳青道:“哦,用了,李郎中,你的药真好,我身上的伤好多了。”

李郎中道:“那就好,你身上的伤虽然多,但大多只是皮外伤,坚持用一段儿药,就会痊愈的。不过……”

“不过?”柳青见李郎中神色紧张,连忙说道:“李郎中,你在咱们药铺行医这么多年,也是元老了,不是外人,有什么话,您但说无妨。”

李郎中左右看了下,见四下无人,才凑近柳青,在耳旁低声细语道:“住在咱们这儿的那位姓秦的壮士,老朽细细地为他察看了伤情,他的伤绝不是坠马摔成那样儿的,他肩处的伤口细而深,裂口处外皮整齐均匀,老朽敢断定是刀伤,而且看那伤口的宽度,这伤十有八九是衙门捕快手中的腰刀造成的。柳掌柜,这人十有八九是官府通缉的要犯,留在咱们这儿,说不定会把咱们给连累了。请神容易送神难,柳掌柜,你可得早下决心,尽早把他打发走,方是上策呀。”

柳青一边听一边点头说道:“李郎中,我知道了,放心,这件事我自有主张。”说着,柳青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李郎中的手中,说道:“李郎中,您这么大的年纪了,又让您一路舟车劳顿从青溪赶来,实在是过意不去,这是一点儿心意,我这就让方杰备车送您回去。”

李郎中接过银子,双眼笑如弯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掌柜的,你看,老朽这么多年在柜上做活儿,听掌柜差遣,本是分内之事,可是您每次都另给赏钱,这让老朽怎么好意思收呢。”

柳青笑呵呵地说道:“这是你应得的,李郎中,你放心,将来咱们药铺的生意火了,你的诊费也会比现在高得多。”

李郎中道:“好,那老朽一定竭尽全力跟着柳掌柜,把药铺的生意做红火。”

看着李郎中离去的背影,柳青心道:“管他秦义天是不是官府通辑的要犯,只要这人有本事,而且不是贪财忘义之徒,我都会拉拢过来,为自己所用,因为自己将来打算干的就是落草为寇,占山为王的买卖。”

第十三章 月夜水井藏英雄

青溪药铺的生意方家多年来都不曾重视,一直不温不火。

柳青到这里做掌柜后,在这里坐堂的郎中,负责采买进药的管事、柜上给人抓药的堂倌、还有在后堂配药制药的小伙计都对柳青寄予厚望,希望他也能将药铺打理得红红火火。所以,柳青虽然年轻,药铺的人却对他言听计从,只是柳青现在还没有想出振兴药铺的法子,只是自己往里边贴了一些钱,给这里的人涨了些工钱,刚刚来过这里的李郎中在药铺坐堂多年,医术虽谈不上多么出众,是什么远近闻名的名医,但贵在老成持重,方老爷从外地将他请来后,在这儿一干就是十几年,从没因为眼前的一些困难选择离开。这人自然也是柳青拉拢的对象,将来聚众雄霸一方之时,那么多人聚在一起,没有一个老成持重,忠心耿耿的郎中是不行的。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秦义天在柳青这里好吃好住,不仅伤势大为好转,而且面色红润,身材渐渐恢复壮硕,刮脸净面,整理头发,换上柳青送他的几身上好的衣服后,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了十几岁。再也不复初见柳青时那种面色腊黄,身材瘦削,像个干瘪老头儿的样子了。

这些日子,苏州城西赌场的混混在城东这一带一无所获,便一个个离去。

柳青拿着条子去了几趟造作局,一路打点门房,衙役,几经辗转终于见到了那里的账官兼采买官程济。

柳青过来之前,早已打听清楚了这里的规矩,见到程济后,略一寒暄,见四下无人,悄声说道:“程大人,造作局欠我们衣庄的钱总共是三千两银子,这是半年来给我们打的欠条,不过,程大人只需给小人两千五百两即可,其余五百两,大人贴补家用吧。”

程济听后,笑逐颜开地说道:“不愧是柳掌柜,理事儿,这就对了嘛,这样明事理,生意才能长久嘛。”

取回了银子,柳青在回去的路上,心中不禁叫骂:“夸我明事理,哼,我若不明事理,不被你讹些回扣,何时能拿回属于我的银子。哎,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不过……”懂得顺势而为的柳青心中开始盘算如何同这位程大人拉近关系,怎样能将更多更好更贵的衣服卖给他们,毕竟,造作局财大气粗,赚他们的银子自然最好不过。

柳青脚稳步快,行走速度远胜常人,自从拜在裘老道的门下,柳青除了学了些脚底抹油逃跑的功夫,走得飞快外,别的什么武艺也没学到。

自打拜师之后,柳青见了两次云游归来的裘老道,每次向他请教习练《凝气三篇》的心法时,他总是王顾左右而言他,先腆着脸找柳青借银子,银子拿到手后,才稍认真地教他一两天,然后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柳青不想遇事时只有脚底抹油逃跑的功夫,他见识过秦义天的本事,便想从他那里学一些拳脚功夫。一个月来,两人相处甚好,逐渐熟识,晚上,柳青让方杰准备了些上好的酒食,便来到了秦义天的住处。

敲门进入,柳青看到起身相迎的秦义天,说道:“秦大哥,小弟备了些酒菜,咱们小酌几杯,如何?”

秦义天道:“好,难得今天好心情,我就同柳兄弟喝两杯。”

三杯下肚,吃了几口菜,柳青一边向秦义天斟酒,一边问道:“秦大哥,你的伤势恢复的如何,李郎中给你开的药可否管用。”

秦义天道:“不错,我的伤已无大碍,李郎中开的药的确不错。”

柳青道:“秦大哥身手不凡,不知秦大哥师从何人,竞习得这般厉害的武艺。小弟我……”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喊声四起:“快……快把这里包围起来,挨家挨户地搜,千万不要让要犯庞万春跑了。知府大人有令,谁能拿住要犯庞万春,赏银五千两。”

接着,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和马蹄声响成一片,无数的火把在街巷之间飘来飘去,每一个火把下面,是一个全副武装的衙门官差,在他们后面跟着两三个官兵。不多时,急促的敲门声依次响起,就连柳青店铺的大门都被拍得“咚咚”直响。

秦义天见此情景,双眼一眯,从身旁“唰”地一声抽出一把钢刀,用手一挥,犹如一道寒光,立时架在了柳青的肩上,锋利的刀刃紧贴柳青的脖颈。

柳青斜眼看了一下那柄近在眼前的锋利钢刀,吁了一口气,说道:“秦大哥,这是何意?为何突然和小弟刀刃相见。”

秦义天眼中寒光四射,说道:“为何?我问你,外面的这些官兵是不是你引来的。这些日子,你接二连三地往外面跑,是不是告官去了。”

柳青一脸无辜地说道:“告官?秦大哥,莫非你就是他们要抓的庞万春。”

秦义天道:“不错,秦义天是我的化名,我正是官府缉拿的要犯,庞万春,你暗通官府想抓我归案,换取赏钱,今日,我非杀了你不可。”

见那锋利的刀刃又向自己的颈边移了两寸,一股杀气近在咫尺,柳青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和缓地说道:“秦大哥,哦不,庞大哥,你先冷静一下,我怎么可能去官府告发你呢?我如果想要害你,这些日子让人在你的饭食之中下些蒙汗药,麻翻了你,再绑去官府,岂不省事?又怎会废心劳神地在官府大张旗鼓地搜捕之时,而我又在你的身边,和你一起喝酒,这不是自取其祸吗?以你的身手,这么近的距离,要杀我简直易如反掌。而且你看外面官兵东奔西跑的散乱动静,显然不知道大哥确切的藏身之处,我若暗通官府,他们直接潜入院中搜拿便是,又何必这样在外面乱成一锅粥呢?”

庞万春听了柳青的话,将刀一收,双手一揖,躬身说道:“两年来我一直被官兵追杀,东躲西藏,遇事难免处之过激,得罪之处,还望柳兄弟海涵,我这就走,绝不连累柳兄弟。”

说罢,庞万春归刀入鞘,转身就去收拾自己的行李。柳青上前一步,说道:“庞大哥,且慢,你看外面官兵,兵强马壮,人马众多,他们这样大张旗鼓地搜捕,显然不知道你的藏身之地,他们造这样大的声势,就是想让被寻之人因沉不住气,奋力外逃时暴露自己的行踪,所以,你现在哪儿也不能去。他们肯定在各个交通要道布下了天罗地网,你一出去,必是自投罗网。”

庞万春点了点头,说道:“柳青兄弟,看不出,你年龄不大,竟有如此心计,庞某佩服。可是,我也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等着别人上门来抓吧。”

柳青眼珠一转,说道:“这样,庞大哥,请随我来,我有一个绝佳的藏身之所,藏在那里,万保无虞。”

来到那口新挖的水井旁,柳青拿去了遮在上面的石板,对庞万春道:“这口井的侧壁有一个洞,容纳两个人藏身是没有问题的,庞大哥可顺汲水的绳索下去,暂时栖身于此,待小弟应付走了官差,大哥再出来。对了,下面的洞刚开挖不久,尚未修葺,里面的泥土有些潮湿,庞大哥可将小弟的衣服铺在下面。”说着,柳青将上衣脱了下来,交给了庞万春,伸手之时,庞万春借着月光,看到了柳青肩处的刺青,久经江湖的他知道这是摩尼教教徒特有的标记。

柳青无遐多顾,看着庞万春顺着汲水的绳索滑了下去,便飞快地奔到了前店,这里的门板被外面的官兵踢得来回直晃,方杰和柜上的两个小伙计早已出现在了这里,拿着长短不一的木棍,想顶在门板后面,看到飞奔而至的柳青,赶紧走上前去,问道:“掌柜的,这门是开还是不开。”

柳青从房中扯了件衣服,一边穿一边往这边跑,到这里时,基本穿戴妥当。

柳青说道:“开,你看这阵势,不开,外面的人也得给咱砸开,能顶得住吗?而且,开得越晚人家越会怀疑咱们有嫌疑。开,立即开,将门板全部撤掉。”

谁知刚刚卸下一块门板,外面一只穿着黑呢子皂靴的大脚丫子便踹了进来,差点儿踹在一个小伙计的身上,紧接着,一个身体精壮的小军官便隔着板缝儿说道:“你他妈的,耳朵聋了,让大爷敲了这么久才开门,是不是在后面窝藏要犯呢?”

满脸堆笑的方杰一边抬门板一边说道:“各位官爷,我们家的院子深,小的们睡得沉,听着召唤跑着就来了。”

“哼,宅子深,宅子深正好窝藏朝廷要犯,给我好好地搜。”那位官差一声令下,后面立时涌进来十七八个兵丁,他们刚进铺中,立时就被店中琳琅满目,五颜六色,样式新颖的衣服给吸引了,一个个好奇地拿着火把东瞅瞅西瞧瞧。这些兵不是朝廷的主力部队禁军,而是隶属于地方管辖的厢军,平日里,厢军没有作战任务,只负责一些如筑城、制作兵器、修路建桥、运粮垦荒以及官员的侍卫、迎送,还有协助地方缉捕盗贼等。平日很少训练,所以纪律松懈,加之大多数都是本地兵,有的已经安家,拥有妻室,有的寻花问柳,出入风月之地。一下子见到这么多漂亮的衣服,这些丘八爷各个心中打起了小鼓,想起了各自心中那个日思夜想的她。打头儿小军官说道:“这衣服后面会不会藏个人呀,摘下来,看看。”

说罢,众人一哄而上,七手八脚地将挂在墙上还有正厅之中大小衣架之上的各种服饰逐一地摘了下来。你一件我一件地塞进了怀中。

第十四章 方家大院议柳青

柳青连连左右央求:“各位军爷,我们的衣服可娇贵了,拉不得,扯不得,更怕你们手中的火把,都是上等的丝绸,火一烤就会坏的。各位爷还是赶紧去后院儿查吧,想怎么查就怎么查,这儿是店铺,这儿可没有什么朝廷要缉拿的要犯。”

小军官说道:“没有?你说没有就没有吗?你让我们去后院儿我们就去吗?哼哼,告诉你,今儿,我们就在这儿查,非翻个底儿朝天不可,给我搜仔细了,所有的衣架全部翻腾一遍,什么货箱货柜全都打开,墙上挂着的衣服也全都摘下来,仔细看看后面有没有什么暗墙,夹缝,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正在这时,从外面又闯进来几个衙差,柳青一眼就认出了他们,这几人正是前些日子陪着程济来这里采买的那几个官差。

今日他们此来奉的是苏州府的宪命,没有程济相随,也就没有了顾虑。

这些官差本想着以缉拿要犯为名,再来这里趁火打劫一把,不料被几个大头兵抢了先,这些地头蛇哪儿会容许他人在自己的地头上捷足先登,打头的一个肥头大耳的官差眼珠一转,走到那位小军官面前,低声道:“这位兄台,恐怕你还不知道吧,这个店可是京城里来的童大人经常光顾的店,从这里可进了不少的货。”

小军官问道:“童大人,哪个童大人?”

肥头大耳的官差说道:“苏州造作局的供俸官童贯童大人呗。童大人可是当今圣上身边的人,听说,这儿的衣服有些经童大人甄选之后,是要送进宫中的,你们在这儿胡闹,万一弄坏了一两件御用之物……”

小军官一听,立时恍然大悟,连连躬身道:“哦……多谢兄台提醒。”然后,对身后众人说道:“把所有的衣服都给我放回原处,走!”

看见这些个丘八爷扭扭捏捏极不情愿地将衣服一件件放回原处,摇头晃脑,唉声叹气地离去,肥头大耳的官差对手下众人道:“弟兄们,还看什么?拿吧。”

一群官差如蝗虫过麦地一般,一哄而上,立时将丘八爷们放归原处的衣服抢了个精光。

拿完之后,一名官差说道:“大人,这家的后院儿还查不查了?”

“查个屁,嫌犯没有在这儿,查下一家去。”肥头大耳的官差腆着将军肚,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门外说道。

虚惊一场之后,庞万春从水井之中钻了上来。

看见庞万春安然无恙,柳青说道:“今晚虽然有惊无险,可是庞大哥的行踪己然暴露,如果大哥信得过兄弟,庞大哥明日就随我一同回青溪的帮源峒,去那里避避风头,如何?庞大哥可暂住在我的义兄方十三那里,绝对安全。”

庞万春听后,万分感激,说道:“今晚多亏柳兄弟助我脱险,我还有什么信不过你的。柳兄弟年纪轻轻,便在摩尼教居信者之位,在下有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见庞万春如此客气,敬称自己为信者,柳青心道:信者?他怎么知道我是摩尼教的信者,哦,定是看到了我肩头的刺青。当初教中让我做什么信者,在我的肩头又新添了两个小标记,我没当回事,原来信者在江湖上还挺牛儿的,竟让庞万春这位大高手如此敬重,看来甭管在哪个道儿上混,好赖混顶官帽就比跑腿儿的马仔受人尊重。

柳青自从加入摩尼教后,就随方怡出来,在外面发展了,有后世经营的理念,柳青很快便得到了方怡的器重,坐到了掌柜的位子上,现在的柳青,如果放到后世,那大小也是一个私营企业的经理,收入自然要比普通的打工仔要高得多。

柳青知道,摩尼教帮众虽多,但大多是底层的劳苦大众,达官显贵视摩尼教如洪水猛兽,围追堵截,拼命绞杀都来不及,怎么会去加入呢?

柳青现在虽谈不上什么土豪,但比起在漆树园辛辛苦苦割树漆的漆工的收入要高得多。

大多数漆工都是摩尼教教众。柳青将挣得的一些钱捐给了教里,还有一部分则分给了那些家境困难,急需帮助的人。

柳青的帮助,简直就是雪中送炭,这让他在很短的时间里便在教中成了响当当的人物,教中的几位信使商议,便让他当了一名信者,柳青不知道信者和普通的教众有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是在肩膀上又加了两道刺青。今日方大彻大悟,原来信者在江湖上还挺有地位。

过了几日,满城之中鸡飞狗跳地搜捕行动日惭平息后,柳青便同乔装改扮的庞万春一同乘车出了苏州城,踏上了回青溪的路。

柳青亲自陪庞万春回青溪,让庞万春感激万分,认为柳青是一个重情重义同甘共苦的好男儿,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但柳青回青溪,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方怡自从一个多月前离开这里后,杳无音信,他决定回一趟帮源峒,看看是否出了什么事?

帮源峒的方家大院占地百亩,几乎占据了整个村子一半的面积。

方家大院灰瓦白墙,绿柳周垂。正门前矗立一座高大的门楼,门楼上雕花精致美丽。

院内虽不像北方建筑那样几进几出,一排排出檐起脊的瓦房,讲究对称之美。但这里玲珑俊秀的阁楼,简练雅致的竹楼,相得益彰,烘托出一片烟雨江南的独有美感。

由正门而入,过正院,走穿堂,转过一个檀木架子大理石插屏,映入眼帘的是三间小厅,穿厅而过,五间雕梁画栋的上房立时出现在眼前。由此向东一转,沿抄手游廊绕至堂后,便是一个精心打造的小花园,花园的一侧,佳木茏葱,一带清流在花木间曲折流走,环绕之下,是一个玲珑精致,清幽秀丽的阁楼。

阁楼之上,纱慢低垂,三名只着小衣,身材婀娜的俏佳人待立在一旁。

精雕细琢的牙床之上,一位五旬老者身盖锦被绣衾,慵懒地斜倚在床上,双目微闭,口鼻吞吐均匀,品着帘钩上所挂香囊散发出的淡淡幽香。

他的身后,是一位身材高挑,金发碧眼的波斯女子,只见她身着一件透明纱衫,盘膝跪坐于床上,双拳紧握,轻轻替老者捶打着后背。

而在老者的前方,床榻前,坐着一位年过三旬风韵犹存的锦衣女子,她双手轻启,将剥下的一瓣蜜桔放入了老者的口中,微笑着说道:“老爷,自打姐姐去后,我将怡儿视如己出,如掌上明珠一般。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户人家的女儿许多年未二八就出嫁了,而咱们的怡儿已近双十年华,依旧孑立无依,现在有人牵线,一段好的姻缘就摆在面前,可怡儿却怀疑我在害她,整日闭门不见,你说,这怎能不叫人痛心,我又有何面目面对姐姐的在天之灵。”说着,那妇人竟掩面哭泣起来。

“夫人……夫人……你不必自责,你对怡儿好,我心里有数。这几年,为夫身体不好,家里里里外外没少让你费心。你说的那个梁公子,他的身世如何,可能配得上咱们的怡儿。”半卧在床上的老者,正是帮源峒的里正,方家大院的主人,方有常。在他面前,喋喋不休,以泪洗面的正是他的夫人,方雄的亲生母亲,方王氏。

方王氏擦了擦眼泪,瞥了一眼方有常,道:“瞧老爷你说的,当娘的能将女儿随便许配给别人吗?不过我这关我又怎会提及此事。这位梁公子是杭州梁家的二公子,本人生得样貌英俊,一身英气,而且饱读诗书,学富五车。他们梁家在杭州可是有名的大户人家,真正的达官显贵。而且,妾身还听说,梁家有许多人在朝中做官,这位梁公子虽未入仕,可人家前年就考取了功名,做官那是早晚的事儿。而且,妾身还听说,宫里的……”说着,方王氏起身上前,对方有常附耳悄声说了几句不愿让旁人听到的话,方有常听后,立时笑逐颜开。

接着,方王氏又坐回椅中,说道:“老爷,人家梁公子年轻才俊,心气儿极高,多少人踢破了门槛给人家说媒,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人家,可人家愣是一个也没看上。前些日子,怡儿去了趟杭州有名的霞裳馆,你说巧不巧,梁公子当时也在那里。梁公子一见到咱家方怡,立时心生爱慕。老爷,您说这是不是一见钟情,千里姻缘一线牵啊。后来,梁公子通过霞裳馆老板打听到了咱们家,这不,就派媒人来了。老爷,你说,怡儿若嫁给了梁公子,定会一辈子大福大贵。你说,还有比梁家更门当户对的亲家吗?”

倚在床榻之上的方有常听到这儿,双目圆睁,两道斜挑的剑眉下,一双黑漆漆的瞳仁熠熠生光。他点了点头,说道:“杭州是我常去的地方,鼎鼎大名的梁家我岂能不知。能和梁家联姻,绝不会辱没了怡儿,这件事我同意。”

“可是,老爷,怡儿她说什么也不肯答应这门亲事。哎,我私下打听了一下,她现在和一个叫柳青的人打情骂俏,走得很近,说不定已和那人私定终身了。”方王氏苦着脸道。

方有常立时火冒三丈,怒道:“柳青?柳青是什么人?”

第十五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方王氏道:“这柳青呀,是一个外乡来咱们这里讨饭的叫花子。受了伤,被怡儿从半道儿上救了回来,后来一直住在方十三的家。”

方有常立时恍然,说道:“哦,我想起来了,老十三给我说过,想让一个外乡人到咱家的漆树园做工,说这个人挺能干的。我当时想多个人多份子力气,老十三看人的眼光应该错不了,便答应了,对了,我还帮他入了籍。对,十三说的那个人,就叫柳青。”

方王氏一脸无奈,唉声叹气说道:“哎呀,老爷,您可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呀。您对他大恩大德,可他呢,恩将仇报呀。他非但旷工逃懒,而且不知从哪里学了几手画画的本事,大白天在村子里走街串巷,专门为没出阁的大姑娘画画,而且满口花言巧语,弄得大姑娘小媳妇整日里围着他团团转,可把咱们这里的风气给败了。雄儿实在看不过去,找到他还没理论两句,那人竟大打出手,若不是有人拉着,雄儿非让他打了不可。”

“什么?”方有常怒目圆睁,直视着方王氏道:“反了他了,这小子现在哪里?”

方王氏道:“怡儿将他带到城里去了,听说还做了咱家成衣店和药店的掌柜,你说,老爷,若不是他勾引怡儿,怡儿能这么一个劲儿的抬举他吗?”

方有常愤愤地说道:“哼,这个臭小子,我绝饶不了他。自古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梁家的这桩婚事,我同意,不用再征询怡儿的意见,就由你出面和对方商定这门亲事吧,择个吉日,就把亲事办了。”

方王氏起身,躬身行了个礼,笑着说道:“是,老爷,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老爷,妾身年老色衰,美貌不复当年,恕妾身不能床前侍候老爷,就让她们替我来侍候你吧。”

说着,方王氏对跪坐在榻上,替方有常捶背的波斯美人儿递了个眼色,说道:“夏姬,可要侍候好老爷呦。”

跪在方有常身后的名叫夏姬的波斯美人儿点了点头。

方有常扭身望了一眼身后的异域美人儿,只见薄如蝉翼的春衫下,凹凸有致的性感曲线清晰可见,令人血脉喷张,方有常侧身而起,如饿虎扑食般将这个小美人儿压在了身下。方王氏见状,会心地笑了笑,便悄声退了出去。

方王氏从方有常居住的小楼上下来,刚到前院,前院管事刘三一路小跑地追了过来。

方王氏见刘三慌慌张张,便嗔怪道:“都是做了副管家的人了,怎么还是一副跑腿儿的样子,不能沉稳一些吗?这么着急忙慌地跑来,有什么急事吗?”

刘三凑近了,小声说道:“夫人,的确有些急事,昨夜,咱们的人在村口发现了柳青。”

“什么?这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他还敢回来你们看清楚了吗?是他吗?他现在在哪里?”听说柳青回来了,冤家路窄的方王氏立时来了精神,一连串地发问。

刘三一双三角眼闪着狡黠的光,说道:“看清楚了,是我亲眼看见的。他虽然扮成了一个外地来的车夫,不过,这小子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能一眼认出他。”

“他现在在哪里?”方王氏接着问道。

刘三道:“他现在住在方十三的家里。方十三在这里有些威望,我们不敢贸然去他家里寻柳青的晦气。这件事,二公子也知道了,二公子不想因为柳青现在就和方十三彻底撕破脸,毕竟漆园现在一时还离不了他。二公子托人找来了睦州青龙帮的人,想让他们找机会做掉柳青,永除后患。”

方王氏听到自己儿子有此安排,心中不禁一阵欣喜,心道:雄儿的确是长大了,心细了,也知道顾全大局了,更难能可贵的是,做事还如此的果敢,有这样的好儿子,方家的产业,非我们母子莫属。

方王氏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对刘三说道:“好,很好。你去账房支三千两银子给雄儿,告诉他,只要青龙帮的人能顺顺利利地除掉柳青,还有重赏。”

“是,夫人,小的明白。”望着方王氏离去的背影,刘三嘻嘻笑道:“三千两银子买柳青的人头,柳青,你小子死定了。”

方雄在自家前院的会客厅中准备了上等的清茶还有一些精致的果品点心,招待坐在这里的十几个黑衣男子。

这十几个黑衣男子各个身材魁梧,面目狰狞,为首的一人额头上有一块鸡蛋大小的青记,正是雄霸睦州多年的青龙帮的九堂主,江湖人称青皮。这个青皮更是奸诈险恶,心狠手辣,斗勇好狠之主。

青皮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并没有下咽,在口中漱了漱,又吐回了茶碗之中,连连呸呸了两声,对着侍立一旁的两个小丫鬟说道:“不能弄点酒来吗?喝这些个东西,真他妈没味儿,这是娘们儿喝的,去,快去,给小爷我打两斤酒来。”

小丫鬟在府中侍候多年,只知为客人端茶,什么时候为客人打过酒啊,一时呆立原地,不知所措。

方雄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下去,然后笑着说道:“青堂主,只要您替我灭了那小子,事成之后,莫说两斤酒,就是二十斤,二百斤的好酒都是有的,保管你喝个够。弟兄们远道而来,这里有三千两银子,权当辛苦费,事成之后,本人还有重谢。”

青皮一听三千两银子,立时来了精神,再也不提酒的事了,起身说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天经地义,只是不知方公子你的仇家是谁?家住何方?对方的势力如何?有没有什么背景”

方雄道:“此人无钱无势,没有背景,此人是我的家奴,是我家漆园的一名漆工,只因前些日子得罪了我,我们准备清理门户。此人现在就在村子里,你们可找一个僻静之处灭了他,记住,一定要做得干净。还有,若果有别的漆工前来阻拦,你们将他们教训一顿,撵跑了就是。我家向来有好生之德,对待家奴一向不薄,这个家奴虽犯了大罪,我们也不好亲手除之,我方家虽有家丁近百人,且各个身强体壮,但我方家更有漆园数百亩,漆工近千人。若用自家的家丁去对付自家的漆工,一旦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家父家母也怕引起别的漆工误会,影响漆园生产,所以只好请你们过来了。”

青皮混迹江湖多年,知道豪门大户为了寻仇,雇凶杀人是常有的事。而且对方一开口就出了三千两银子,料想所杀之人定然也是豪门大户的公子哥儿。他必须打听清楚对方的身世,要不然,惹了不该惹的硬茬子,自己的小命都难保。可听到对方说的要杀之人竟是自家漆园之中的一名树漆工,青皮高兴得差点没有哈哈笑出来,似这等在漆园子中做工的苦哈哈,弄死他们还不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青皮刚要说出杀鸡焉用牛刀的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怕如果表现出这是一件非常容易办到的事,那对方还会不会出这么多的银子。

青皮虽然忍住了,可随他而来的,同在客堂之中吃茶吃点心的手下众小弟们却忍不住了,话匣子如决了口的堤坝,你一言我一语吹起牛逼来。

“方公子,不瞒你说,我们兄弟最擅长的就是收拾这帮做苦力的苦哈哈。比如在码头吧,我们兄弟看哪个往船上搬运货物的苦力不顺眼,上去就是一巴掌,飞起就是一脚,他们莫说是放个屁了,就连抬起头多看我们一眼都不敢。若真遇到一个不识数的,兄弟们就把他摁在地上打,那嘴巴子扇的,就像放鞭炮似的。”

另一个青龙帮弟子接着说道:“还有那些挑着货箱做买卖的,开小馆子的,做饭送菜的,只要是咱们兄弟们遇见的,看谁不顺眼,抬手便打。一人打他们七八个,都跟玩儿似的。”

“嗯!哼!”青皮大声地清了清嗓子,众人立时禁声,没有人再敢言语。

青皮坐在原地,故作镇静地说道:“好吧,柳公子,我们既然来了,就替公子拔去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吧。”

方雄拍手称快:“好,青堂主快人快语,痛快。”说罢,转身对刘三说道:“拿上来。”

刘三立即从后堂拎来了三个黑布袋子,里面叮叮当当作响,显然全是白花花的银两。

刘三走至青皮身前,将银袋子往地上一搁,说道:“青堂主,这里是三千两银子,请您笑纳。还有画像一副,就是想请您除掉的那个人,此人姓柳名青……”说着,刘三从袖中抽出一副画像递给了青皮,又嘀嘀咕咕说了些柳青的身高、胖瘦等等。

正在这时,一名家丁飞速跑来,说道:“公子,小的们连夜守在方十三家的门外,就在刚才,他们一行八九个人穿着蓑衣,冒着雨往后山去了。而且,柳青就在这群人之中。”

青皮一听,立时起身,将手中的茶碗往地上用力地一掼,茶碗立时摔了个稀碎,青皮恶狠狠地说道:“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深山之中,又下着雨,正是杀人的好机会,弟兄们,走。”

第十六章 神秘洞中藏乾坤

天空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将整个小山村笼罩在了一片烟雨朦胧之中。

此时的柳青,正在村子后面连绵的深山之中。

柳青穿了一件并不怎么合身的蓑衣,头戴一顶晃晃悠悠的斗笠,山风吹来,吹得斗笠左倒右歪,柳青感觉,像是有一个ufo飞碟想在自己的脑袋上降落,只不过定位系统出了些故障,加之驾驶飞碟的把式昨日入睡前可能整了两斤烧刀子,现在依旧头脑昏沉,才会出现起起降降,左倒右歪的景象。

这一来,那斗笠直磨得柳青的头皮发麻,头脑昏昏沉沉,脚步也有些不稳。柳青赶紧运行起了《凝气三篇》的口诀,体内立时筋络舒畅,一股热流涌动四周,脚步也稳了些。

柳青干脆将头顶的那顶大斗笠摘了下来,夹在腋下,纵然雨水打湿头发,也比脚下不稳,滑倒在地,从山崖上摔下去强得多。

柳青紧紧地跟着前面的人,回头望了眼紧跟在他身后的庞万春,只见庞万春虽然也穿着一件极不合身的蓑衣,但人家却脚步稳健,身体一丝多余的晃动都没有。柳青见状,心下稍安。心道:有这样的武林高手在自己身后,纵然我有什么意外,庞大哥定会出手相助的。

柳青在一片茂林荆棘丛中左冲右突,忽而向上,忽而俯身,约摸向上行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打头的那个少年说了声:“到了”,众人先先后后依次来到了一块巨石上面。

这里相对开阔,没有密不透风的树木荆棘,柳青一踏上这里,立时深透了口气。四下看了看,柳青发现,这是一块连在崖壁之上,顶部稍稍向外突出的条型巨石,这块巨石一边同整个崖壁浑然一体,另一边凌空突出,呈倒三角型,所以从山下往上看,只是觉得这块崖壁稍稍有些凸兀,并不会使人觉着这是块凸出的岩石。

最先上来的那个少年姓方名天定,是方十三的长子,而队伍之中那个八尺健儿,刚刚询问过方天定是否记得上山之路的人自然就是方腊方十三了。

众人全部上来之后,方十三向方天定点了点头,方天定走到一块崖壁前面,用力一推,竟将一块一人高的石板推了开来,露出了可容纳一人进出的一个洞口,众人依次而入,进得洞来,洞内空气清爽甘冽,远处四周皆有哗哗的流水声。

方十三道:“掌灯。”

两个年轻人立时打燃了火折子,爬到左右高处,各点燃了一盏灯,随着这盏灯的亮起,由近及远,山洞洞壁之上无数的灯火依次亮起,直耀得整个洞内明如白昼。

柳青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只见洞内广阔辽远,別有洞天。足足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而且,洞壁之上还有数不清的小洞,一个个曲曲折折通向远方,让你弄不清楚,山洞之中是否还连通着更大的山洞。

方十三见柳青一脸的惊讶,不禁哈哈笑道:“柳青兄弟,我们半年前就发现这个石洞了,一开始举着火把进来时,和你现在一样,都给惊呆了。不过,这半年来我们在这里大加修造,对这个地方已经非常熟悉。洞内不光空气清新,还有几眼山泉,水还不小呢。”

方十三接着说道:“我们照你的法子,将多采的树漆全都装进了竹桶,然后用蜡密封,都储藏在了这里,前两日,我们打开了一桶,发现里面的树漆清亮晶莹,一点儿变黑的意思都没有,就如刚刚从树上割下来似的。”

说着,方十三带着众人来到了位于洞壁之上的另一个洞口之处,从这里穿过,便进入到了另一个山洞之中,这个山洞并不大,也就是一个庄户人家院子的大小,里面堆放了几百桶的小竹桶,将整个山洞堆放得满满当当。

柳青见后,笑着说道:“十三哥,可让人弄些新鲜的湿土过来,将这个洞填满封住,这样的话,这些树漆存放个三五年都不会成问题。”

方十三一听柳青这样说,心中不免有些失落,这些树漆是想贩运到西北赚取高额利润的,不料柳青却给出了个存放三五年的法子,这些树漆就算存放那么久也不会变质,可是,只存着不卖,那这存放还有什么意义吗?

方十三带着众人从这个小洞出来后,笑着对柳青道:“柳兄弟,你奇思妙想,办法最多,为兄自然相信你的法子能让这些树漆存放更长的时间,只是,这么多的树漆只存着不往外卖,那……”

方十三如此说,柳青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便说道:“十三哥放心,西北的销路我来跑,保管将这里的树漆全都销出去,一桶都不剩。我说的法子是让你们先多囤一些,越多越好,到时候,我在外面找到了销路,人家要货,你们这里却供应不上,可别干着急啊。”

众人一听,柳青说要存放个三五年原来竟是这个意思,不禁全都释然,吁了一口气。

柳青对这个山洞极感兴趣,在里面走来走去,好奇地观看着一切。

过了一会儿,柳青转身对方十三道:“十三哥,这个地方真可称得上是洞天福地,太好了,太好了。不过,这么好的地方只用来存放一些树漆,太可惜了,太浪费了”。

方十三道:“柳兄弟,咱们又想到一块儿了,这些日子弟兄们聚在一起没少商量这事儿,可是大家思前想后,绞尽脑计,也没想出手头儿上还有什么比树漆更值钱的东西。不知柳兄弟有什么想法。”

柳青道:“有山洞门口那块凸出去的巨石为掩护,我们完全可以将洞口开得再大一些,在这里隐隐地建一个铁炉,雇几个可靠的手艺极高的铁匠,可以安安稳稳地在这里打制一些上好的兵器,岂不是最好。”

一听柳青这话,这群骨子里就有造反基因的主儿,立时来了劲儿,交头结耳,议论纷纷。

方十三哈哈大笑道:“柳兄弟为什么想用这个地方来打造兵器呢?”

柳青蹙了蹙眉,望着方十三,反问道:“难道十三哥不想用这个地方来打造兵器吗?十三哥,树漆的生意这么好,利润这么高,为什么大家还要辛辛苦苦地在方老爷家的漆园中割漆做工,割再多的漆也得交给方老爷去售卖,而我们只能挣一点点辛苦的工钱?这是什么道理嘛。”

同行而来的方肥听柳青发此感慨,呵呵笑道:“柳掌柜,哦不柳兄弟,你说的这件事那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杭州府早就有令,青溪县也三令五申,严禁私自种漆树割树漆,说那样会毁坏山林,砍伐过度,而且私自采的树漆质量不高,有损青溪树漆声誉,故而,只能由官府认可的采漆园才能割漆收漆,方老爷财大气粗,不知往府衙里打典了多少,给了多少好处,人家官府在这方圆百里只允许方老爷一家采割树漆,只认可方老爷一家,无论大小漆园,只要靠在方老爷名下,就可割添生产。否则,私自割漆一旦让官府知道,拿住了是要下大狱的。私自卖漆那罪过儿可就更大了,不在牢里关个十年八年的,根本就出不来,这儿的百姓都是上有老下有小,谁敢冒着下大狱的危险去偷偷割漆卖漆啊。所以只能辛辛苦苦任劳任怨地做工,过一辈子苦日子,哎。”说着,方肥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位被唤作天定的少年正是方十三的长子方天定,柳青在他门家住了半年,自然和他非常熟识。方天定道:“肥叔说的不错。我听说方老爷逢年过节就会去杭州,睦州还有青溪上下打典,官府一高兴,给了方老爷的漆园近五十年的独家经营权,方老爷生病的,方夫人给官府打典的更多了,听说方家漆园的经营权延长至一百年了,就我这岁数的人也得给人家做一辈子工了。”

听了众人的议论,柳青坦然一笑道:“这个昏暗的世道,皇帝老儿深居九重不知民间疾苦。凡是利润颇高,有利可图的买卖都被官府打着冠冕堂皇的晃子,和一些奸商占着霸着,我们这些穷苦的平头百姓若老老实实地做人,只能让人家压榨一辈子,穷苦一辈子,永远都不会有任何翻身的机会。所以,为了过上好日子,我们必须拼。十三哥,肥叔,还有在场的诸位,半年多来,大家除了给方家上交大量的树漆外,还想方设法智计百出地从方家漆园藏着掖着小心翼翼地弄出不少的树漆。然后又找到了这么偏僻的地方,在这里种漆树,想着今后在这里割树漆。大家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才攒了这么些树漆。我们在这里私囤树漆,已然违背了州府的命令。这儿虽然地处偏僻,道路崎岖,四周环山,方圆百里连绵不绝。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事情有所败露,官府的人追查到这里,难道我们就束有就擒吗?手中若有兵器,痛快地宰他几个,然后趁着这里山高林密,顺势逃走岂不比在这里坐以待毙要好上百倍千倍吗?”

柳青的话听得大家群情振奋,特别是方杰还有方天定几个年轻人更是听得热血沸腾,摩拳擦掌。

方十三亦是听得满心欢喜,直道自己没有看错人,这个平日里只知一门儿心思赚钱的年轻人没想到颈后反骨竟比谁都大。

第十七章 当灭口时就灭口

方十三正想说几句赞同柳青,夸赞柳青的话,不料柳青接着说道:“再说了,往西北贩卖树漆虽然能获得比在这里高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利润,但风险也大得很。我大宋和西夏时战时和,西夏地瘠民贫,除了不缺剃着小光头儿,扎两个小花辫子的男人们,那个地方什么都缺,为了拖死耗死他们,我大宋的许多货物和商品对西夏全都实行禁运。这树漆就是禁运的商品之一,如果去西夏做树漆生意,首先得防着官兵,一旦被抓住,那可是走私,甚至私通敌国的大罪,还有,到了西北那边盗匪,响马成群结队,神出鬼没,没有几件像样的兵器防身,怎么能行。”

方十三听后,高兴得连连击掌道:“怪不得大小姐在城里的生意让你打理得那么好,柳兄弟果然是年轻才俊,目光高远啊。柳兄弟的话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就照柳兄弟说的做。将这里弄成一个兵器库。”

见方十三同意自己的想法,柳青感到挺有成就感,他们一行人又围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如何让通往这里的山路既隐蔽又好走,方便大件货物运上来,如何让洞口变得更大更敞亮,如何向后再开凿两个逃生的通道。

等一切商定妥当后,方十三高兴地说道:“好,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集思广议,这里的事儿就好措置得多了。走,为时不早了,这就去我家,杀猪宰羊,置酒煮茶,咱们一醉方休。”

众人依次刚从洞中出来,此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但却起了淡淡的薄雾,朦朦胧胧隐隐约约。

方十三对大儿子方天定说道:“天定,你还在前面带路,大家跟着你一起走。”

“想跑,没门儿!你们这群穷瘪三,苦哈哈,竟然在这深山之中藏着宝贝,今天遇到了小爷,算你们倒霉!”一个奸诈的声音在高处响起,紧接着,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毫无防备的方十三等人全都罩在了其中,然后,从崖壁上一跃而下三四个身上刺着青龙的人,从不远处的乱石草丛之中同时蹿出十来个衣着装束相近的人。只见打头儿的那人额头之上有一块鸡蛋大小的青胎记,身材颀长,满脸的暴戾之色。

那人对着已被罩在网中的方十三和柳青等人道:“没料到吧,你们进到里面的时候,我们在外面就为你们准备好这张大网了,你们今日遇到了我,那可是小鬼撞到了阎王爷的裤腰带上,不想死也不成了。还不赶快跪地求饶,小爷我今儿个心情不错,说不定能饶你们一条狗命。”

方杰血气方刚,怒斥道:“哪儿来的歹人,竟敢偷袭我们,你们活腻了!”

青皮没料到对方深陷囹圄竟还如此的嘴硬,啐了一口,说道:“你们这些穷酸漆工,口气还挺硬,信不信爷我一巴掌就能抽死你们。来呀,弟兄们,给我上,给我打。打完了他们,咱们再去山洞中寻宝贝去。对了,画上的那个人你们可认清楚了,那个人要照死里打,今日就让他去见阎王。”

众青龙帮弟子一听号令,立时拎着手中的哨捧一哄而上,准备痛打这群已成笼中之鸟的漆树工们。

庞万春见势不妙,左腿一抬,一把锋利无比的利刃便落在了手中,扬手一划,喇啦一声,那张大网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跟着方十三同行而来的四个年轻人各个儿身强体壮,身手不凡,他们都是孤儿,从小被方十三收留之后,只在漆园挂了个名,并不用做工,整日只是习练武功。

这些人遇到了方十三,才过上了稳定的日子,加入摩尼教,又感到教中众人团结互助的温暧,方十三待他们和自己的子女别无二样,自己吃什么住什么穿什么就让他们吃什么住什么穿什么,从无二样,所以这些年轻人都视方十三如自己的父辈一般,对他忠心耿耿,成了方十三的心腹。

方十三现在已是摩尼教的信使,在青溪教中的地位较高,所以这几个年轻人只要随同方十三出来,自然而然地便担任起了侍卫的重任。

这四人各个儿身手不凡,身携利刃,紧随庞万春之后,挥刃划网,转眼间,一张巨大的绳网立时被划开了无数道口子,破破烂烂不像样子。

方十三平日和众人秘密结社,勤习苦练,内力深厚,罩立当地,就势一扯,立时开了一个更大的口子,再加上有庞万春这种高手全力臂助,众人一齐发力,那张从天而降的大网立时炸裂开来,中间有铁丝穿过的网线网绳立时寸寸断裂,飞射而出,打在了正要围攻而来的青龙帮众人的身上和脸上,打得生疼。

青龙帮的人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更让他们震惊的是,一根哨棒刚刚扫至方十三身前,便被方十三一把夺去,两头一抓,用力一挤,只听“咔嚓”一声巨响,哨棒当即断为两截。方十三抓着两截断裂的哨棒用力向外一甩,带着一阵劲风,快似闪电,当即打在了两个青龙帮弟子的胸口处,这两个青龙帮弟子促不及防,当即被打翻在地。方十三见状,哈哈大笑道:“这种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偷袭我们。”

大网已破,众人如冲出牢笼的猛虎,势不可挡。

庞万春的功夫在众人之中当属最好,飞身一跃率先冲出重围,凌空翻转,抬腿一扫,当即扫翻两个青龙帮弟子。

方杰这些日子跟着庞万春学了不少实用的功夫,虽然没有行过拜师之礼,但在心中早已将庞万春放在了师傅的位置。见师傅飞身而出,他也紧随而起,一跃而出,冲着不远处的一名青龙帮的飞起就是一脚,直接将他打翻在地。

接着,方天定还有同行而来的四个年轻人抄起随身携带的兵器,同青龙帮的弟子战成了一团。柳青这些日子专注习练内功心法《凝气三篇》,感觉耳聪目明,身轻如燕。打人的功夫虽然没什么长进,防守的功夫却还可以,身子一斜接着又一侧,躲过了欺身而来的哨棒,从大网之中跳了出去。方肥没什么功夫,只好罩立原地,见一名青龙帮弟子冲他而来,他大喝一声,竟将那人吓得退了回去。

青龙帮的弟子虽懂一些功夫,但用来横行乡里,欺行霸市,欺负一些穷苦的老百姓是绰绰有余,但若遇到了庞万春,方腊还有众多摩尼教中的高手,那情况就会立刻反转,他们就全都成了撞在阎王爷裤腰带上的小鬼,倒了大霉了。没几个回合下来,他们全都被打翻在地,哭爹喊娘跪地求饶。

方杰、方天定等少年血气方刚,嫉恶如仇,青皮一句一巴掌就能抽死你们的话早已激怒了众人。

方杰早就看出青皮是这群人的头头儿,将青皮摁在地上,将多日来对苏州官差的憎恨全都汇聚在双掌之上,大嘴巴子抡圆了,“啪啪”地打在了青皮的脸上,打得如过年放爆竹一般,“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方天定等人也一人摁着一个青龙帮的弟子,大嘴巴子抽得一片山响,直抽得那些人眼泪直流。

旁边的倒在地上,幸免于难暂时还没有被抽嘴巴子的青龙帮弟子见到这一幕,一个个儿吓得胆战心惊,四下里啼啼咕咕,小声说道:“今儿个牛逼吹大了,在方家大吹特吹怎么扇别人的嘴巴子,谁知吹来吹去,最后全在自己的脸上应验了,让别人扇得如过节放炮仗一样,热闹非凡。”

方杰将对方狂扇一通,出了心中的恶气。此时,青皮的脸上己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连衣服都被打扯了,真是人如其名,青皮。

这时,方十三走至近前,说道:“杰儿,可以了。”

方杰放开了青皮。

方十三指着青皮道:“你们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为什么要偷袭我们。”

青皮虽然被打得眼冒金星,但头脑尚算清醒,他知道,如果说出自己是受雇于人,专门埋伏在此,就是为了寻仇,那下场定会很惨。他毕竟混迹于世多年,察言观色,随机应变的本领远超常人,于是连连叩头道:“大爷,大爷饶命啊。我们是外乡街头的混混,只因欠了别人赌债,埋伏在此想劫个道儿,劫些钱财还债。今日遇见了大爷,因为你们走得快,我们在半道上没拦住,所以就一路尾随至此了。我们真是瞎了眼,竟撞上了大爷,救大爷饶了小的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别的青龙帮弟子见状,全都跪拜在地,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道:“我们上有老下有小,来这儿只为弄两小钱,爷,亲爷,您就饶了我们吧。”

方十三顶天立地,从不以大欺小,恃强凌弱,见这些人伏地求饶,便动了恻隐之心,挥了挥手道:“你们走吧,记住,以后得走正道,再发现你们打家却舍,我绝不轻绕。”

青皮的衣襟已被方杰撕坏,他在起身之时,怀中放的刘三递给他的那幅柳青的画像不小心从衣服中滑落出来,掉在了地上。

其实青皮这些人跪在地上称自己来这种地方是为了拦路抢劫时,柳青的心中便有几分疑惑,这里已属深山,地理位置偏僻,平日极少有人行走往来,纵然偶有行人经过,不是上山打柴的,就是上山采药的,这些人身上怎会带什么钱财呢?十几条汉子埋伏在这里拦路抢劫,非活活饿死不可。柳青的注意力全在青皮身上,当有东西从他的衣襟之中滑落之时,柳青一个健步上去,立即将那掉落之物捡了起来,拾起一看,竟然是自己的画像,柳青立时恍然大悟,说道:十三哥,他的身上竟然藏有我的画像。不用说,他们肯定是方雄派来寻我麻烦,想置我于死地的,现在这些人既然闯进了我们的禁区,知道了我们的核心密秘,那他们只能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方十三脸色一沉,双目寒光闪烁,咬着牙齿道:“你们跟踪至此竟是想害我的兄弟,真是吃了豹子胆,你们不仁别怪我们不义,既然到了不该到的地方,那就只能死了。动手。”

第十八章 自信满满回家中

青皮意识到方十三动了杀意,方十三的话还没有说完,青皮一甩袖子,一只暗镖从袖中飞射而出,方十三躲闪之时,青皮转身道:“弟只们,还愣着干啥,赶紧四处逃命去吧。”

方十三的反应也是飞快,身子一斜向一边倒去,想避过这支迅若闪电的暗器。其实就算他躲得再快也没有什么用处,因为那支飞镖并没有射向他,而是虚晃一招后,再使一招,射向了站在一旁毫无防备的柳青。

青皮的这一招毒辣至极。一来按照惯性思维,大家都会认为飞镖会射向离他最近的方十三,包括柳青在内,防备肯定不足,青皮这一招突然袭击很有可能会一击而中,杀了柳青,也就完成了雇主交待的任务,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是他多年来坚守的职业道德。

柳青忽觉眼前一亮,一道银光带着划破空气的尖啸声,向着他的面门直击而来。柳青习练了一年多的《凝气三篇》,虽没有学会什么打人的本领,但练得耳聪目明,迅捷机敏,他右腿回收,左腿一抻,整个人如离弦的箭,斜着飞了出去。纵然这样,那支飞镖还是贴着他的身子飞了过去,“当”的一声脆响,击在了身后不远处的崖壁之上。

飞镖落地,镖头泛着蓝蓝的光,显然是一支毒镖。

“是毒镖。”庞万春身形一闪,俯身捡起了那支毒镖回掷了回去,青皮正惊讶于柳青是如何躲过自己全力一击的,没料到喉咙瞬间一阵钻心的辛辣,那只毒镖已经没入了他的喉咙之中。

就在青皮倒地之时,愤怒至极的柳青抽出了庞万春悬在腰间的一把长刀,飞身一跃,凌空而至,在青皮倒地之时,手中宝刀一挥,一道白光闪烁,青皮的脑袋立时掉落在地,滚出老远。

青皮在人生的最后见证了奇迹的时刻,那就是对方如鬼魅一般飘然而至,使出杀招。

杀死了青皮,柳青怒意不减,冲上前去又砍翻了两名青龙帮的弟子。

方十三见柳青如此身手,赞道:“好身手,大家还愣着干什么,杀,一个活口也别留。”

方十三下了杀令,众人一哄而上,如狼入羊群,追着四处逃散的青龙帮弟子疯狂砍杀。方杰令人打制了一杆三截银枪,放在了身后的背包之中,此刻取出,三截一合,立时成了一把明晃晃的长枪,拿在手中,舞得银光点点,虎虎生风。

这些日子方杰跟着庞万春学了不少枪法,正愁无用武之地,此时真是天赐良机,正是大试身手的好时机。一阵银枪呼啸而过,三名青龙帮的弟子应声倒地。

一场混战下来,刀光剑影,战棍翻飞。跟着方十三一起来到此地的四个年轻人各个儿身强体壮,身手不凡。方十三一声令下,这四个年轻人如下山之猛虎,一个个擎刀在手,所到之处,手起刀落,青龙帮的弟子不是缺胳膊少腿儿,就是身首异处,或者被拦腰斩断。

有几个腿脚快的趁乱沿着山路冲了下去,很快便逃进了一眼望不到边儿的茂林之中。

方天定指着下面说道:“父亲,跑了几个。”

“追,一个也不能跑,跑走一个,一旦报官,咱们在这里就待不下去了。”

“是,孩儿这就去追。兄弟们,咱我走。”说罢,方天定便准备带人去追。

“慢,那么茂密的树林。一旦进去,只能看见眼前三尺远的距离,抬头只能望见巴掌大的天,不迷失方向就不错了,去哪里追人找人呢?”庞万春制止道。

方十三道:“那依庞兄弟的意思,难道就这样放走他们?”

“不,拿弓箭来,看我的。”庞万春接过一个少年递来的弓箭,几个跳跃便来到了这块巨石的外沿处,向下望去,下边茫茫绿海尽收眼底。

庞万春挽弓搭箭,注视着山下的一举一动,哪怕是片刻的风吹草动,都逃不开他的双眼。

“嗖”的一声,第一枝箭离弦而出,直击而下,紧接着,山下传来一声惨叫。第二枝,第三枝,第四枝箭接连射出,一声声惨叫声在山谷之中来回游荡。

庞万春看了看下面,转身对众人道:“总共跑了四个,对吧,现在他们已全被射杀,不用担心会有人通风报信儿了。”

看见对方如此惊人的箭法,方十三赞叹道:“古有黄汉升百步穿杨,今有万春兄百步穿杨而后射杀敌人,真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万春兄真英雄也。”

柳青此时却十分的疑惑,那些家伙跑进密林之中,如石沉大海,庞万春是用什么法子将他们精准射杀的呢。柳青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其实柳青的疑惑也正是大家的疑惑,大家都期待着庞万春能揭晓这个答案。

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夸赞之时,又纷纷发问,庞万春哈哈大笑道:“此事简单,全在观察二字,观察每一个细节。那些人逃入密林之后,必然会疯狂地向外跑,这样,他们所经之处的树叶摆动就会有异于别处的树叶。凭此一点,就能判断他们的位置,找准了位置,就不难射杀他们。”

听了庞万春的话,众人不禁恍然大悟。纵然如此,依旧惊叹于庞万春箭法精妙。

方肥看着散落四周,七倒八歪的尸首,说道:“这里必须马上打扫干净,决不能留下半点蛛丝马迹。”

方十三点点头,说道:“离此不远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山崖,到了夜间,崖底常常发出猛禽的嘶吼声,就讲这些该死的家伙全都从那儿扔下去。”

将那些早已做了刀下之鬼的还有在密林中被箭射杀的青龙帮弟子一个个扔下山崖之后,众人将洞口处重新洒扫一遍,从洞中取出山泉水反复冲洗,直到没有一丝血迹。然后,将洞口重新封好。

准备返回之时,方肥说道:“我们今天杀了这么多人,要不要出去躲两天,等风头过去了,风声小了再回来。”

柳青摇摇头,说道:“山路遥远,又下着雨,我敢说,方雄现在肯定还呆在方家大院里等消息呢,他绝对没有跟来,而且,从这些人一开始的口气看,他们以为我们只是漆园里的漆工,根本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他们自信满满地追来,认为肯定能一鼓作气地灭了我们,所以,在他们的后面,应该不会有人跟来了。我们现在只有大摇大摆地回村里去,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才能迷惑他们。他们雇的这些人消失不见,离奇失踪就会永远都成为一个谜。如果我们现在躲到外面去了,那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明摆着告诉方雄,他请来的这些人是我们杀的。”

方十三听了,点点头,说道“柳兄弟言之有理,走,回我家,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好,不过,还有一事,就是来时的路我们必须断了,我记得有几处险要的路段,我们将这些路段全都毁了,山中雨水多,我们造成雨水冲毁的迹象,这样,就在再也没人能够寻得到这里了。”

方天定一听,摇头道:“这条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开出来的,毁了太可惜了,如果全毁了,那我们只能在悬崖之上再另开道路了。”

“原来的路不能用了,就是费些力气,也得开新路。”柳青斩钉截铁地说道。

方十三道:“这里地势险要,如果毁了来时的路,那么,我们再想来到这里,恐怕就得从乌龙岭开路了。从那里开路,多绕几十里地不说,而且那里地势更加险要。”

“越险要越安全。”柳青说道。

“好,那我们就从乌龙岭开路。”方十三一锤定音。

众人沿着山路返回,途径一些险要路段时,将那里的山路尽皆损毁。从山中刚出来,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方十三高兴地说道:“真是天助我也。”

第十九章 夤夜而至寻帮助

方家大院儿的后面,是一个花园,这里虽然没有御花园的富丽华贵,苏州园林的精致典雅,但一切都是那样的舒心惬意。

花园的一侧,有一个不大的小院子,这里是方怡的住所。

此时,闺房之中,芸儿坐在方怡的身边,说道:“大小姐,我刚刚在门口看见花园中有两个家丁走来走去,他们分明是二夫人派来监视你的。小姐,他们连你的车马都给收了,车夫老杨头儿也被他们解雇回家了,他们这是要做什么?这不是要将你关起来了吗?小姐,你真的会嫁给那个梁公子吗?二夫人三天两头来这儿说那梁公子如何如何的好,一心想促成这份姻缘,小姐,你会答应她吗?”

方怡没好气儿地道:“哼,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二娘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她才不会为我着想。她现在一门儿心思劝我嫁到梁家,背后一定藏着巨大的利益,梁家一定许给她什么好处了,她才会如此上赶着连为人母的脸面都不要,为人家说媒。那个梁公子和咱们在杭州曾有一面之缘,当时我就发现他举止轻佻,眼神浮飘,一看就是一个酒色之徒,我死也不会嫁给他的。现在只有一个法子,他们现在派了好多的人盯着我,我现出不去,而且,他们也拦着不让我见爹爹,爹爹整日被那几只狐狸精缠着,哪里还想得起我。爹爹的身子本来就不好,现在又在他身边安了几只狐狸精,二娘这是想在温柔乡中要爹爹的命啊……芸儿,你想个法子出去,找到柳青,他的鬼点子多,现在只有他能救我。”

芸儿为难地说道:“可是,柳青远在苏州,我一个人怎么能赶去苏州呢。”

方怡颇为自信地说道:“我有一个多月没露面了,依着柳青的性子,他不会在苏州傻等我回去,一定会回来找我的,我估摸着柳青说不定现在已经回到村子里来了。”

芸儿道:“哦?小姐,你对他那么了解,你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你的心中分明装着人家,却总是不承认。人家说,夫妻之间的心是通着的,无论相隔多远,看来你和他前世有缘啊。”

方怡在芸儿的身上拧了一下,说道:“我是想让他来救我,哪里有那么多歪歪扭扭的事,你再胡说,看我饶不了你。”

两人嬉闹了一会儿,安静下来后,方怡拿出一封书信,说道:“我猜柳青现在十有八九在十三叔的家中。你可晚上想法子溜出去,去十三叔的家中寻他,如果柳青不在那里,你可以把这封信交给十三叔,十三叔自会想办法告诉柳青,并且设法救我出去的。”

夜色降临,玄月高挂,柔和的月光下,帮源峒格外宁静。

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们早已熄灯而眠,而在方十三的家中,正堂屋里灯火通明,几个人围坐在一张八仙桌前,桌上鸡鸭鱼肉样样俱全,格外丰盛,两坛封口的老酒摆在旁边。方十三在这些人当中年龄最长,坐于上首的位置。

方十三斟了一碗酒,起身对坐在左侧的庞万春说道:“庞兄弟,你的事柳青兄弟都给我说了,我方腊重英雄,爱英雄,最爱结交你这样的英雄豪杰。你放心,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住的地方,你尽管放心地住在这里,我们帮源峒山高皇帝远,官兵追不到这里。就算他能找到这里,这一路上在附近营生的教中兄弟也会早早地将消息传过来,他们前脚还没到,你就远走高飞了,后面数百里的连绵不绝的大山还没有你的藏身之处吗?来,庞兄弟,我敬你,咱们干了这一碗。”

方十三和庞万春对饮之时,方肥道:“庞兄弟放心,老十三的话一点儿都不假。这些年,我们在这一带,靠着教中的势力,在外面发展了不少的眼线。回村之后,我便在村外布了三道眼线。而且我也令人回了趟青溪,现在,县衙外面都有咱们的人盯着,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马上就会知道。”

方杰接着说道:“肥叔这话不假,就这院子外面,肥叔都在暗处安排了好几个人,我们尽可在这里放心地饮酒。”

庞万春一饮而尽后,又为方十三斟了一碗,说道:“承蒙方大哥不弃,落魄之时收留小弟,今后,方大哥和众位兄弟若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小弟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小弟回敬方大哥和众位兄弟一碗。”

众人又是一饮而尽。

方十三道:“我等既是兄弟,那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断然不会让庞兄弟一人冒难赴险。而且,庞兄弟也不用过于紧张,咱们教中有位高人,特别擅长易容之术,此人现在睦州,明日我就派人请他过来。若果他能想些法子,将庞兄弟的容貌稍微变那么一下子,估计,朝廷的官兵就是和你走个对面,也很难再认出你。这样,庞兄弟就可以同我们一起走南闯北了,不用担心英雄无用武之地。”

接着,方十三回望了一眼柳青,说道:“年前,柳青兄弟是我们漆园的一个漆工,后来跟着大小姐去城里了,没想到到城里后很快就风升水起,将生意打理得风风火火,在闻名天下的苏州都开了分店,自己还做了掌柜,的确不简单。他发达后,对我们这些帮源峒的兄弟们周济得也不少,我果然没有认错人。柳兄弟离开漆园后,我没有将他在漆园中的名额给消了,就是怕他在城中呆不住,回来后还能有口饭吃。如今,柳兄弟在城中已经坐稳了掌柜的位子,我索性就作主,将他的位子让给庞兄弟你,不过,庞兄弟不用去漆园做工,每月直接拿工钱即可,这样,你在这里的用度花销也好有个来源。”

庞万春抱拳说道:“方大哥,你我素未平身,初次见面,大哥待小弟竟如亲人一般,处处都替庞某想得周全,小弟感激不尽。”说罢,倒身就要下拜。

方十三赶紧将庞万春扶起,说道:“庞兄弟,都是自家兄弟,不用客气。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庞兄弟答应。”

庞万春道:“方大哥请讲。”

方十三道:“庞兄弟武功盖世,闲瑕之时,可否教授众兄弟们一些武艺,杰儿跟了你一段时间,我看武功大进,就那一套枪法,是你教授与他的吧。”

庞万春哈哈笑道:“这个放心,庞某自会尽力。”

坐在一旁的柳青见此,嘴角不禁向上一翘,心道:“难怪方腊会发动起义,纵横整个江南,看来内心早有打算。也好,希望他能早日将这只队伍拉起来,到时候,会极力劝他退守流求,雄霸东南,再伺机向江浙沿海发展,进而控制中原。实在不行,自己就从中拉走一只队伍,去实现自己躲避战火,雄霸东南的梦想。”

正在这时,院外的大门口处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赶紧出来。”

声音一响起,屋内立时安静下来,众人知道,发出这一声音的,是方肥安排在门外的眼线,他们在这里聚众饮酒,为防万一,方肥派了几个心腹之人守在大门外,以防不测。

听到这一声音,方十三一挥手,说道:“大家不要慌,杰儿,你去外面看看情况。天定,你去后门看看,一有什么情况,我们随同庞兄弟一起从后门撤。”

不多时,方杰从外面闪身进来了,挥挥手,说道:“没事,是大小姐的丫鬟,芸儿。”

“哦?芸儿?”柳青立即起身,满脸惊讶之色地说道:“她在哪里?快请她进来,她可有大小姐的消息?”

话音刚落,满身尘土的芸儿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进门,见满屋子都是壮汉,还有陌生的面孔,便面露惊恐之色,竟要转身离去。

“芸儿……芸儿……不要走……这里没有外人,不要怕……”柳青迈步上前,拦在了芸儿的面前。

方十三也迎了上来,说道:“芸儿,这些都是自家兄弟,你怎么这么狼狈,谁欺负你了,给我说,十三哥给你作主。”

见方十三和柳青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芸儿的神情稍稍舒缓,她抬起头,目光中泛着晶莹的泪花,盯视着柳青,说道:“没有人欺负我,只是大小姐她……”

柳青及切地问道:“大小姐怎么了,怎么回了趟青溪,月余不见她回来,我这次从苏州赶回来,一是送友人,二来就想问问大小姐是否安好。”

“大小姐她……”芸儿环顾了一下四周,凝视着柳青,说道:“柳大哥,我能单独给你说吗?”

芸儿哽咽着在厢房中将近些日子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柳青,并让他想法子搭救自家的小姐,然后急匆匆地离开了,她不敢在这里耽搁太久,以免方府的人发现。

见芸儿神色慌张,脚步匆忙地赶来,方十三料想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送走了芸儿,柳青刚刚回到堂屋,方十三便迎上前来,说道:“柳兄弟,究竟出了什么事了,是不是大小姐她?”

柳青点点头,将芸儿诉说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方十三,方十三听了,也感到十分的惊讶,一向高高在上,在方家地位尊崇的方家大小姐方怡竟然被她的继母关起来了。

柳青坐回椅中,饮了一碗酒,自责道:“怪不得前些日子大小姐回来后便不知去向,原来被二夫人给关起来了,这个二夫人真够狠心的。我也真是的,这么长的时间才察觉出来,让大小姐都被关了月余了。”

听了柳青的话,方十三道:“怪不得这几日从方家大院里边传来消息,说二夫人得到了杭州城一个大户人家的支持,很快就要坐到全杭州树漆行会会长的位子了,一但当上了会长,那可就握住了全杭州乃至睦州树漆生意的定价和售卖,到时候,树漆可是她说卖多贵就多贵,她说卖给谁就卖给谁,那时,树漆的利润将上涨十倍都不止啊。”

第二十章 奔赴杭州寻外援

听了柳青对方十三诉说的情况,站在一旁的方肥恍然说道:“如此说来,二夫人一心想将大小姐嫁给梁家,梁家一定是许给她这个会长的位子了。为了当一个会长,竟拿自己的子女来做交易,这个继母当得可是够狠心的。”

柳青道:“杭州梁家?方大哥可知这杭州梁家的底细?在杭州真的是有钱有势很难惹的大户人家吗?”

“这个……”方十三迟疑了一下,呵呵笑道:“这个……真是惭愧,你十三哥我从小就在这一片儿打转转,青溪的事情还知道一些,对睦州多少也了解一些,可是对那高高在上,富商云集的杭州城却知之甚少,我不清楚梁家的情况。”

柳青环顾了一下众人,皆是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只有方肥说道:“我只知道梁家在杭州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家中资财雄厚,势力庞大。但他们具体是干什么的?靠什么起的家?有什么背景?这些我就不清楚了。”

坐在一旁的庞万春看着众人的议论,心中无比感激,他没有料到,自己刚到这里,就深得这些人的信任,毫不避讳地带他去了最隐密的位于群山之中的密洞,携手杀死了尾随而来的人,回来后,不仅为他安排了住处,而且无论商量什么机密的事,完全不避讳与他,完全将他当心腹之人看待。

见在座的人都对梁家知之不深,庞万春道:“方大哥,柳兄弟,还有在座的诸位,这个梁家我知道一些,梁家有两个船队,可能有商船不下百艘,这么多年,靠着海上贸易,发了大财。除了发海上的财,梁家还有许多别的买卖,像什么制盐、茶叶、瓷器、布匹,还有几家非常有名气的酒楼和当铺。只要赚钱的,他都干。”

“商船百艘,他家的船队经常停泊在哪里?走那里的水路出海?”一听到对方家有船队,柳青立时来了精神。

庞万春道:“他家的船队有一半在杭州,还有一些在江宁,其余的地方也有一些。”

柳青问道:“那咱们待的苏州也有他们的船队吗?”

庞万春道:“苏州的船运被当地的几个大户给霸了,外人挤不进去,没听说梁家在苏州有船队。”

方十三知道柳青一直存着驾船出海的心思,呵呵笑道:“一听说船队,柳兄弟就来了劲头,难道柳兄弟想从梁家那里弄几条船回来吗?”

庞万春道:“柳兄弟年纪虽轻,却心存大志,庞某佩服。不过,梁家能将生意做得如此的大,绝非他们如何善经营,如何懂管理,而是梁家在朝廷中根基深厚,不仅有人在汴梁做官,而且听说和后宫中的嫔妃还有来往,如此深厚的背景,梁家在杭州无论想做什么,官府都会明里暗里支持他们。梁家的下人们大多倚仗着家中的势力,一个个飞扬跋扈,做事心狠手辣,强买强卖做尽了坏事。不瞒大家说,庞某和这梁家也结着梁子。两年前,梁家的一个小管事带着一群人要去强买我堂兄的瓷窖,出的价很低,堂兄不肯,他们便将堂兄打成了重伤,庞某那时刚从军中归乡探亲,听说此时,便找那人理论,谁知那管事仗着手下人多,二话不说,立时就让那些人围攻我,想将我置于死地,我一怒之下,一刀砍了那个管事的头,又接着打伤了他好几个打手,虽出了恶气,但也因为这事,吃上了官司,只得隐姓埋名,流浪江湖。梁家的下人都如此之坏,可想而知,梁家的人该有多坏。梁家答应让二夫人去做树漆行会的会长,哼哼,笑话,我敢断言,等到时机成熟之后,梁家一定会想法子一股脑地将树漆这一行全霸占过来,那个二夫人只会落个既赔夫人又赔兵的下场。”

柳青道:“不管他梁家背景多深,实力多厚,我都要会会他们,看看他们能狠到哪里?能坏到哪里?。”

庞万春笑道:“柳兄弟,全杭州的人一听到梁家,大多会躲着走,绕着走。你却想主动会会他们,有胆识,有魄力。”

听了庞万春的夸赞,柳青心道:管他什么梁家不梁家的,想抢我的女人,就是天王老子,我也和他干到底。

这是,沉思良久的方十三道:“这些年,我们这些人之所以能在漆园有立足之地,多亏大小姐多方支持。现在,二夫人弄了几只狐狸精迷得方老爷足不出户谁也不见,如再将大小姐嫁出去,那这个蛇蝎妇人将会在这里只手遮天,到时,我们就不好在这里立足了,我们得想法子救出大小姐。阻止这门亲事。让梁家和方家闹掰,回过头来,方家还得器重我们,倚重我们。”

方杰道:“叔叔,要不这样,咱们多叫些个靠得住的兄弟,晚上翻墙而入,把大小姐救出来不就行了吗?

庞万春立即起身说道:“但有用得着庞某的地方,庞某义不容辞。”

“不行。”方十三摇摇头,说道:“自从二夫人掌管方家的事物后,雇了许多的家丁,除了老管家外,原来府中的许多仆役,长随,长工,短工都被她赶走了,听府中的人说,这些名为家丁实为打手的人各个儿身手不凡,是二夫人召集来准备日后对付我们这些不听话的漆树工的。我们现在力量不足,而且方家的后院我们大家谁也没有去过,虽然知道大小姐就被困在那里,可并不知道具体的位置。听芸儿说,二夫人派了许多人藏在大小姐住处的四周,我们一旦潜进去,很可能被发现,到时二夫人趁机去方老爷那里污蔑我们,然后再去官府告我们的刁状,那我们就只有远走高飞了。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现在根基未稳,眼下还不能离开帮源峒这个地方。”

方十三说完,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柳青,言道:“柳青兄弟一向足智多谋,见识高远,现在怎么一言不发了,柳青兄弟,你可有什么好的主意,能够搭救大小姐。”

柳青直视前方,一言一语地说道:“既然二夫人这样仰慕官府,眼中只有有权有势之人,那好,我就借几个官差来诈一诈她。”

“哦……官府的人非奸即诈,找他们帮忙会不会引狼入室,惹火上身呢?”庞万春谨慎地说道。

“放心,不会,有钱能使鬼推磨,放心吧。”柳青成竹在胸地道:“我需要回苏州一趟,来回可能需要些时日,这期间,还望十三哥派人紧紧盯住方家大院,一旦他们想强行将大小姐绑去杭州完婚,咱们就在半路上劫了他们,救下大小姐,任他方家家丁再厉害,出了方家大院,也是河沟儿中的泥鳅,翻不起风浪。”

方十三一锤定音,说道:“好,就按柳兄弟说的办。咱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救下大小姐,阻止这桩婚事,让方家同梁家联姻不成,让二夫人想做会长的梦破灭。只要二夫人做不成会长,依她目前的实力,想在这一片只手遮天还办不到。”

柳青风风火火地跑回苏州城,连店铺云裳馆的门都顾不上进,便径直来到了位于城北声名显赫的造作局,一问门房,才知道账官兼采买官程济并没有在衙门里,而是昨日陪同这里的供奉官去杭州了,事情紧急,柳青不取停留片刻,便立即赶赴杭州。

一路舟车劳顿,整整赶了两天的路程,终于赶到了杭州,夜色已晚,柳青只得寻了家客栈打尖儿,准备明日一大早去杭州金明局求见程济。

第二日天不亮柳青便到了金明局大门口,可是一直等到日头大亮,这里依旧大门紧闭,门口莫说有人,连个鬼影都没有。柳青在大门上敲了一阵,也没有人应门。

直到日上三竿,侧门吱呀一声响,从里面走出一个打着呵欠,伸着懒腰的官差。

柳青赶快迎上去说道:“这位官差大人,你好。在下云裳馆掌柜,想拜见程济程大人,还望您给通禀一声。”说着便将五两银子递了过去。

那位官差将手中的银子掂了掂,说道:“刚才当当敲门,扰了爷们儿大好春梦的人是你吧,爷们儿昨晚推了一夜的牌,好容易才睡着,就让你小子搅了觉儿了。不过,你小子还算会来事儿,懂规矩,就不和你计较在这里大吵大闹的事儿了,要不然,非将你抓回后堂好好地审问一番不可。好了,没什么事儿的话就请回吧。”

“有事,有事,在下想求见账官程济程大人,还望差官大哥给通禀一声。”

“哦,想见程大人,你是何方人士。”

“在下苏州云裳馆掌柜,柳青。在下去苏州造作局时,那里的人说刘大人陪同供俸官大人来杭州金明局了,不知供奉官大人一行可曾造访尊府。”

“造访?哈哈……这位小哥,你年纪轻轻有所不知啊,苏州造作局和这杭州金明局都是朝廷派下来的,是两个衙门一套人马,一个供奉官。供奉官大人经常游走于两地之间,替京里采买物品。既然苏州那边说供奉大人来杭州了,那就应该快到了,你再等两天吧,等什么时候供奉官大人一行人回来了再请见不迟,你这就情回吧。”

第二十一章 开封上差我借仨

柳青道:“不对啊,官差大哥,我也从苏州来,用了不到两日就到了,程大人先我三日从苏州启程,为何现在还没有到。”

那把门的官差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个你就不懂了吧,你以为咱造作局和金明局只看上你家店铺的东西了。实你告诉你吧,我们来此是专门替宫里采买的,需要的东西海了去了。供俸大人从苏州一路行来,难免要游山玩水,遍访古寺名刹,走街串巷,要问什么时候能回到杭州,这就不好说了,少则三五日,多则月余,你耐心等待吧。”

柳青惊讶地说道:“啊?月余?敢问官差大哥,你可知他们爱去何地,在下找程大人确有急事。”

官差道:“这个就不好说了,供奉大人走南闯北,行踪无定。程大人身为账管兼采买官,自然得跟随在供奉大人左右。再说了,就算我知道,也不敢随意透露大人的行踪。你回吧,改日再来,啊……”

官差又搪塞了几句,便一转身,从侧门闪身而入,那门随即“哐”地一声关了个严严实实。

柳青在金明局的门口守了七八天,始终未见程济的身影。他让一同而来的方杰回了趟苏州,也没见程济回去。柳青知道,方府二夫人心狠手辣,她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尽早将方怡嫁入梁家。

这几日,方十三放在方家大院中的眼线回报,有几位从杭州来的衣着华贵的中年人来过方府,其中有两位妇人,打扮光鲜亮丽,一身彩衣尤如未嫁新娘,方二夫人盛情款待了这些人,但这些人来方府做些什么?和二夫人谈了些什么?方十三的人无法近前,便一无所知了。

这些消息,方十三派人告诉了在杭州城中的柳青。柳青感到情势越来越紧迫了,这群从杭州来的人必是梁家的人无疑,应该是上门提亲来了。他回想起那天在眠月楼与那位梁二公子会面之时,他那副目空一切的嘴脸,恨不得当面抡他两个嘴巴子。柳青心中暗暗发誓,只要他在这个时代待上一天,绝不允许方怡被梁家那个败类娶走,既然程济这家伙不知钻到哪里去了,他只好文的不行来武的,明的不行来暗的,正当柳青准备回青溪帮源峒村来他个半路抢亲之时,他派在金明局门口盯梢儿的方杰回来了。

方杰气喘吁吁,满身大汗地说道:“柳大哥,程账官还有造作局的一大群人回来了,刚刚进入金明局院内。”

造作局和金明局虽然奉的是皇差,但它们只是临时机构,并非在吏部造册的正规衙门。这里的供奉官童贯名曰为官,其实并无品级,仍然只是皇宫内得宠的一个宦官。童贯尚且如此,那他手下的这群被称做官的人,更不是有功名在身的朝廷命官,只是一些办差的管事,所以,这些人无官服无官帽。只不过,他们办的差,是皇差,是天子派下来的差,所以显得尤为重要一些。

和这些并非官员的官儿在一起,自然少了那份对朝廷,对官员的敬畏之心,柳青称呼起来,也比较随意。

几笔生意下来,柳青同程济来往逐渐密切,柳青称呼他也变得非常的随意。

柳青说道:“这个程济,终于回来了,我这就去会会他。”说完,柳青跑出客栈,一阵风儿似地向杭州城东繁华富遮之地的金明局狂奔而去。

又花了五两银子,那看门儿的官差才懒洋洋地领着柳青向金明局的后院儿走来。

紧随其后,过天井,渡穿堂,一会儿游走于抄手游廊之中。目之所及,皆是忙忙碌碌的身影,柳青不禁暗骂一声,领导在时就忙成这样,领导一走就抱头睡大觉,这毛病可真不是一年两年形成的。

来到后院,程济正坐于堂中,细细地翻看着手中的账册,在他的身旁,恭敬地侍立着几个身穿灰袍的年轻人,这些人都是他的手下,各个神情紧张地不时偷偷瞄一眼正襟危坐的程济,对方叹一口气,摇一下头,都能让这些人的内心咯噔地紧张一下。

程济虽然只是金明局的一个小账官,但就这样一个小吏,在这些年轻人的眼中,那可是执掌生杀大权的父母官,因为这些人都是程济聘来的,哪个干得不好,可以直接让他走人。

这时,看门儿的带着柳青已走至门口,轻轻敲了敲门,说道:“程大人,苏州云裳馆的柳青求见。”

程济放下手中的账册,抬头向外望了一眼,说道:“哦?柳兄弟来了,真是稀客啊,竟然找到了这里。快请,快请。”

然后,程济环顾了一下屋内众人,呵斥道:“你们这些人别一个个如木头桩子似的站在这儿了,以后都给我打紧精神,机灵着点儿,咱们金明局的费用十分紧张,别动不动来个要账的就忙着给他结,要分个轻重缓急,能推就推,能拖就拖,明白了吗?”

众人纷纷称是,在出门之时,遇到了正准备迈步而入的柳青,众人见账官大人能中断公务专门会见此人,想必来头一定不小,纷纷避往左右,给柳青让路。

侍女给柳青倒了一杯茶,便知趣地退了出去。见堂内无人后,程济开门见山地说道:“柳兄弟是个忙人,今日专门从苏州赶来,有什么要紧的事吗?杭州西子湖畔不仅风光秀丽,花街柳巷的小美人更是赛过西施,比过貂蝉,柳兄弟此来,莫不是邀为兄同游杭州的吧。”

柳青心中暗骂道:你这家伙,回扣吃的不少,还不满足,还想让我带你去花街柳巷逍遥一番,想得挺美。

柳青呷了一口茶,呵呵说道:“想去风流快活那还不好办,要说这风月场,还得属咱们苏州。不过,小弟眼下有一件急事,需要麻烦兄长,等办完了这件火烧眉毛的事,小弟就带兄长去艳绝苏州的眠月楼,好好地快活快活。”

一听眠月楼,程济来了兴致,两道弯眉向上一挑,说道:“眠月楼,那可是个好去处啊。不过,前些日子,听说眠月楼出了点事。”

“哦,出了点事?”柳青问道。

“哦,也不是什么大事,听说那儿的花魁苏瑶紫苏姑娘不辞而别,跑了。当晚花了一万多两银子才抢到花魁的谢公子被人放了鸽子,急的差点一把火把整个眠月楼给烧了。若不是那儿的老鸨子好说歹说,又找了四个红姑娘陪侍人家,人家谢公子还要闹到底呢。”

听到此事,柳青心中不禁一阵窃喜,心道,苏姑娘走得好,跑得妙,让只知道从姑娘们身上榨银子的杨妈妈也吃些苦头。

柳青接着说道:“此事不打紧的,走了一个苏姑娘,那里好姑娘还多得很,不耽误程兄去那里逍遥快活。不过,眼下之事,还需兄长费心……”

说着,柳青走至近前,俯耳小声说道……

听了柳青的话,程济面露惊讶之色,说道:“柳兄弟,并非为兄不想帮你,实在是帮不上啊。我们这里虽有官差,并且也有从东京汴梁随我们而来的开封府南衙的上差,可是,上面派他们来是随同供俸官大人采买物品并且保护供俸官大人安全的,而且开封府一共就派来了四名官差,平常这些人就随在供奉官大人左右,不派外差的。你若想找几个官差帮忙,可以去杭州府想想办法嘛。况且,我们若擅自行事,在地方上随意拿人,被杭州府知道了,去上面参我们一本,说我们扰乱地方,私自拿人,仅此一条,就够我们吃不了兜着走的。”

柳青赶忙解释道:“我的程大人,你误会了,小弟想让你们去请人而非拿人,而且我们柜上本来就同贵府有生意上的往来,请我们东家至府上来谈一些生意上的事,本属寻常嘛……”柳青又附耳小声言语了一番,程济一边听一边轻轻地点着头。随后,哈哈笑道:“柳兄弟,真有你的,这法子恐怕只有你能想得出来。好吧,为兄就勉为其难试着帮你一下,不过,丑话在先,我们这里的人可以打着谈生意的幌子去请方小姐来府一趟,人请到这里后,暂作停留就得马上离开,我们可不提供任何的保护。而且,供奉官大人要在杭州待一段时间,我得随侍左右,所以,要请的话,只能往这儿请,而不能远去苏州。到这儿以后,你们能不能顺利地走出杭州城,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这个自然……这个小弟明白……”柳青连连点头称是。

“不过……”程济脸上泛出为难之色,说道:“不过……这些官差都是开封府南衙的,平日在京城里也是飞扬跋扈,目空一切。现在为兄虽同他们一同办差,但他们并不归我管,我这空口白牙地去说,这些大爷未必卖我这个面子……”

“不需兄长作难,小弟都准备好了。”柳青从袖中抽出一沓银票,说道:“这是一万两银子,去青溪的话,小弟估摸着至少得四名上差才能营造出气势,其中的八千两银子,每人两千两,剩下的,大哥留着吃茶吧。”

程济将那沓见票即兑的银票收了起来,喜笑颜开地说道:“柳兄弟,难得你如此慷慨仗义,是个办大事的人,为兄定会全力助你。不过,我们这里统共只有四名上差,不能全都出去,供奉官大人身边不能没人。这样吧,我想法子周旋一下,争取给你派三名上差,如何?”

柳青起身道:“若能如此,多谢了。”

第二十二章 你的罪名可不小

青溪县帮源峒方家大院的正堂之上,四名身穿崭新官府公差长袍,脚蹬长腿皂靴的官差正襟危坐于正堂的主座之上,完全一副目空一切,喧宾夺主的架势。

方家二少爷方雄侍立在旁,毕恭毕敬地说道:“几位官差一路辛苦,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筚生辉啊。在下……”

“行了……行了……恭维的话我们兄弟听得太多了,听腻了,听的和放屁声差不多。不过你这小娃娃年龄不大,溜须拍马的功夫倒挺了得,看来这拍马屁的功夫都是从娃娃抓起的啊。”说完,那位虎背熊腰的官差身子一斜,肚子一鼓,一用力,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放了一个响屁。

方雄从未在众人面前被人这样奚落过,顿时怒火中烧,但对方毕竟是官差,而且是一群来历不明,飞扬跋扈至极的官差,他们一个个身高马大,身材魁梧,一看就不是本乡人,像是从北方来的汉子,本地的官差他大多都认识,不知从哪里冒出了这群丘八,方雄强忍着心中的怒意,不敢露出半点不悦之色,依旧笑脸相迎,试着弄清楚对方的来历与来意。

方雄拍了拍手,几位模样俊俏,身姿婀娜的丫鬟奉茶而入。

在座的几位官差只是往她们的身上随意地一瞥,并未露出半分惊艳之色。方雄不禁诧异,前些日子,青溪县的几名官差来过府上,两个丫鬟一出来,把他们看得口水直流不说,眼珠子都差点儿没掉出来。这群官差什么来历,莫非是见过大世面的,竟对眼前美色毫不所动。

众丫鬟们将茶置好,便纷纷恭身退出去了。方雄道:“几位官差一路辛苦,这是我们这里出产的上等的青茶,消暑解渴之良品,各位请用茶。”

一位坐在上首位置,身材魁梧,皮肤黧黑,连鬓络腮的官差端起茶碗,呷了一口,然后噗地一声喷了一地,埋怨道:“方公子,你给我们喝的是什么?不是马尿吧,这也叫茶,这么难喝。”

其余两位官差一见如此,将端起的茶碗喝都没喝就放了下去。

方雄见状,连忙说道:“这茶不对几位官差的口味,我们马上换,马上换……来人啊……换茶……”

“不用了,我们此来可不是专门来喝茶的,是有要事的。”坐在上首位置,刚刚一屁惊人的那位官差大手一挥,大大咧咧地说道。

“不知张大人让几位官差前来有何吩咐?”方雄依旧笑脸相迎,谦恭地说道。

“张大人?哪个张大人?咱不认识?”坐在上首的那位官差突然打断方雄的话,眼睛一瞪地说道。

方雄依旧小心地试探道:“自然是张县令张大人了,难道各位官差不是张大人派来的吗?”

“张县令?哪个县的张县令?”另一位官差一头雾水地问道。

方雄道“自然是青溪县的张县令喽。”

上首位置的官差问道:“青溪?我说哥儿几个,你们听说过青溪吗?有谁去过那个地方?”

另一位官差摇摇头,说道:“没去过,不知道青溪县在哪儿?”

坐在下首位置的那位官差说道:“青溪,谁他娘的知道在什么鬼地方。”

方雄气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他只得苦笑两声,说道:“不瞒各位官差大哥,这儿就是青溪。”

几位官差瞪大了眼睛,问道:“这儿就是青溪?”

方雄道:“没错,这儿是青溪县下辖的帮源峒。”

一位官差笑道:“哈哈,我们一路由你们店中的小伙计带着,骑着马儿,一会儿官道,一会儿盘山小道,早走得不知天南地北了,哥儿几个初来乍道,还望小公子不要见笑,啊。”

“哦?在下怎敢取笑官差大人。这也难怪,青溪隶属睦州,各位官差大人久居杭州富遮之地,对我们这偏僻之所不熟,自然也在情理之中。”方雄继续转着弯子套对方的来路。

坐在上首的官差看出了方雄的用意,不耐烦地说道:“好了,你个牙还没长齐的小娃娃就不要生着法子打探我们的底细了。实话靠诉你,我们都来自东京汴梁,我们是开封府南衙的官差。”

“什么?开封府南衙。”一听对方是开封府南衙的官差。在场的所有方家大院的官家、管事、仆役、丫鬟无不惊呆当场。因为,开封府南衙威震四方,在整个大宋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开封府,又称南衙。但老百姓喜欢连起来,称开封府南衙。

开封府是大宋东京汴梁的首府衙门,天下首府,地位显赫。开封府掌管京师民政、司法、赋役、捉贼拿盗等政务。太宗皇帝、真宗皇帝承继大统之前,都曾坐镇开封府,而且寇准、欧阳修、包拯还有范仲淹等名臣先后出任过开封府尹,治理京畿,体察民情。特别是铁面无私的包大人,执法严明,清正廉洁,被人们成为“包青天”,传为千古佳话。这一切,使得开封府在整个大宋威名赫赫,家喻户晓。

而且,开封府常常受钦命,接谕旨,同皇城司一道监察百官,许多地方官就是被他们直接锁拿进京,交部议处。连当官的都能抓,何况抓一个小老百姓了。

所以,今日突然有三名开封府的官差大驾光临,对于山沟沟里的方家来说,绝对如天兵天将下凡一般。

听说这几个人是开封府南衙的官差,一直躲在堂后的方家二夫人方王氏立即迈着细碎的步子从后面跑了出来,笑脸相迎道:“众位原来是京城里来的上差,失敬失敬,犬子年少,没见过什么事面,怠慢之处,还望各位官差大人海涵。奴家一大早外出有事,听说家中来了大人物,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赶,谁知还是回来晚了,罪过罪过,我己命后堂设宴,这就为诸位官差大人接风洗尘。”

“你是……”一位官差瞥了她一眼,问道。

方家大院副管家兼外院管事刘三上前一步说道:“这是我们方府的夫人,现在方府上下大小事物都由夫人一人打理。”

“好,是个管事儿的就行。奉我们程大人之命,请贵府的方怡去金明局一趟,有要事相商。听你家店中的小伙计说方怡方老板回这里了,就请她出来跟我们走吧。”

方王氏一听,这几人是为方怡而来,眼珠一转,说道:“几位官差大哥,怡儿不在家中,我们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非常不巧,待怡儿回来,我一准让她过府去拜望各位大人。”

“不在府上?”上首的那位官差立时脸上阴云密布,用不容质疑的口气继续说道:“你可知道我们金明局是朝廷派在杭州,专门替圣上采买物品的吗?我们办的是皇差,你们如果有所欺隐,故意不配合,延误了皇差,上面追究下来,你们就是欺君之罪,阖府上下就是将脑袋一个个伸直了,都不够砍的。”有柳青的两千两银子在背后撑着,这些开封府的官差可着劲儿地忽悠。

方王氏虽也见过不少的世面,但那都是方圆百里之内,一个县太爷可能就是高高在上的大官了。现在,忽然一顶顶欺君罔上,延误皇差,阖府诛戮的大帽子压下来,立时压得方王氏方寸大乱,结结巴巴地说道:“哦……不敢……不敢……小妇人绝不敢有半句欺隐,各位官差大人,现在方家上下的事都由小妇人照管,由我陪同几位官差大人回金明局如何,一切事情小妇人都作得了主的。”

“你是方怡吗?”另一位官差声音如雷,厉声喝道。

“不是,方怡是我的女儿。”方王氏道。

那位官差怒道:“我家大人请的是方怡,你去,不是冒名顶替吗?你家的衣庄不是一直由方怡打理吗?实话告诉你,你们店里的衣服,大多都让我们金明局买了呈进宫里去了,这次我们大人请方怡去,就是有几套衣服要合着宫里的意思改一下,这个,你会吗?”

“这个?”方王氏权力欲望极强,从小就攻于心计,但对针织女工却一窍不通,对方这么一问,竟然将她给问住了,还未等她开口,只见坐在上首的官差说道:“我家大人指名道姓要方怡去,你说她没在家中,还要冒名顶替她去。分明是在阻扰我们办差,来呀,也别寻方怡了,把这妇人给我拿下,带回去严刑拷打,看看她到底是何居心?”

“是,押司大人。”说着,两个官差拿出了挂在腰间的铁链,就要锁拿方王氏。

第二十三章 兜里仅剩俩铜板

开封府南衙不仅负责京畿卫戍,京城治安,而且,下面分支无数,有暗中检查百官之责,方王氏虽未去过汴京,但开封府南衙的威名却早有耳闻。如今听说开封府南衙的官差要锁拿她,吓得立即跪拜在地叩头说道:“大人饶命,我冤枉啊,小妇人可不敢阻挠各位大人办差啊。”

那位坐在上首位置的官差一字一句地说道:“好,我再问你最后一句,方怡到底在不在府上。若有半句欺隐,决不轻饶。”

“说!!!”其余几位官差异口同声地说道。说着,同时抽出了一截悬在腰间的捕刀,只听“喇拉”一声,半截刀身露了出来,明亮的刀身映着森森寒光,让方王氏一阵毛骨竦然。

方王氏几乎要瘫坐在地,强撑着身子答道:“各位官差,实不相瞒,怡儿的确在府上,只不过近日身体有些不适,我这当娘的心疼女儿,才没让她出来相见,雄儿,快去后宅,将你姐姐请来。”

“啊……娘……这……”方雄结结巴巴地说道。

“这什么这,快去。”方王氏用不容质疑的口吻说道。

看着方怡坐上了车,三名官差同时翻身上马,向方王氏等一众方府出来相送的人拱拱手,说道:“众人不必相送,回吧。”

说着,一扬马鞭,一行人扬长而去。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惊魂未定的方王氏叹了口气,说道:“京城里的衙差,惹不起啊。”

回到府中,平静下来的方王氏回忆了刚刚发生的一幕,似乎有些回过味儿来,立即叫来了刘三,说道:“刘管家,派几个机敏可靠的家丁一路尾随追上去,看看他们到底是不是回杭州的金明局,探探他们到底是不是开封府南衙的官差,如果是,立刻回来回报,咱们再做打算。如果不是,就地报官,让官府将他们一体擒拿。”

马蹄声声,车轮滚滚,激起一股尘烟。

三名官差骑着高头大马一路疾驰,后面方杰驾着马车紧随其后,沿着蜿蜒但却平缓的山路疾驰了一阵,在一个转弯处一转,一行人便驶入了平坦宽阔的官道。

回眸一望,帮源峒连同四周连绵的群山已远远地甩在了身后,为首的那位连鬓络腮大胡子押司左右看看,对身边的两位同僚说道:“我说哥儿几个,为了几千两银子,哥儿几个今天也是拼了,还好,这是一户山里的土财主,让咱们给忽悠住了,如果在开封府,咱们跑到大户人家去唱这一出,非被人家绑了送官不可。”

旁边一位官差道:“大哥,这人呢咱们已经帮他柳青请出来了,事儿呢眼看着就成了,那小子答应事成之后,再给咱们每人五百两,请咱们吃茶,他不会赖着不给吧。”

大胡子押司说道:“他敢?和咱们玩儿心眼儿,放咱们的鸽子,我谅他没这个胆子,再说了,有程账官作保,真要有个差迟,跑了他柳青还能跑了程账官吗?要说这银子真是好东西啊。咱们每个月领的饷银少的可怜,不想办法弄点儿,何年何月能攒个堆儿啊。在这儿遇到了愿意大出血的凯子,那是咱们的福气,兄弟们,加把劲,一鼓作气赶回金明局,胜利就在前方。”

坐在后面车厢之中的方怡和芸儿满耳尽是马蹄声响和车轮辗过路面的咯吱声,当然不会听到在前面飞奔的三个官差在说什么。

坐在一侧的芸儿掀开车窗的布帘,向外望了一眼,说道:“小姐,你说,这三名官差是柳青哥请来搭救你的吗?他们不会是什么坏人假扮的吧。”

“除了他还能有谁,这世上恐怕只有他能想出这种法子了。再说了,这辆马车不就是咱们在苏州新买的车吗?这几位官差带着这辆车来接咱们,不就是让咱们放心地随他们而去吗?只是这些官差也是,刚才还牛气熏天,现在却像做贼似的,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瞧这车子颠的,把人家的身子都快颠散了。”

马不停蹄地狂奔了一天,终于在日落时分跑回到了位于杭州城东部的金明局衙门,侧门大开,众人一拥而入。

在不远处,三个气喘吁吁的鼻孔上六只眼睛瞪得大如铜铃,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这队人马大摇大摆地从金明局侧门鱼贯而入。

这三个人是从方家大院儿出来,一路扮作客商尾随而至的方家家丁。见人家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开进了金明局,其中一名家丁喘了口气儿道:“不愧是京城里的官差,果然训练有素,从帮源峒出来,一路马不停蹄,连泡尿都不撒,竟一口气奔了回来,好了,你们可以回去向夫人复命了,人家这些人是金明局的官差不假。我去趟梁家,将这件事告诉梁二公子,看看家大业大牛逼哄哄的梁二公子敢不敢惹京城里派来的金明局。”

金明局的后院儿,程济煞有介事地接待了方怡,并且拿出了几件女装,认认真真地说道:“方老板,这些个衣物我们采买进来后就进上去了,宫里的主子们见了可喜欢了,你们店中可以再多制一些。切记,这些衣服既然要送进宫去,那就要做的精益求精,要选最上等的布料,衣服上的一些个挂饰的小物件也要选最好的,要挑选最好的针线娘来制衣,务必要将这些衣服做得完美无缺……还有,这几件能否改一下,比如这件比甲可否收为圆领,这件水湘裙可否在下面加一个边……”

方怡不明就理,只好频频点头。站在一旁的柳青见状,不禁心中一阵好笑,这个程济,老滑头一个,生怕这件事牵连住他,竟假事真做,把一切弄得都像真的似的。

啰唆了一阵,程济说道:“好了,今日为时不早了,就不打扰方老板了,诸位请回吧。”

听到这儿,方怡心中已经完全明白了,柳青用谈公事的名义大张旗鼓地将自己从方家大院儿中给救了出来,的确是很高明的一招。方怡起身道:“程大人的嘱托小女子记下了,我们一定按时将需要的衣服送过来。”

程济点点头,说道:“如此最好,恕不远送,来人,送客。”

从金明局出来,方杰驾着马车,载着柳青,方怡还有芸儿快速离开,向着远处奔去。

方怡坐在车厢中的正位,柳青和芸儿分坐两边,方怡望着柳青,说道:“能使得动开封府南衙的官差,你没少花银子吧。”

柳青道:“每人两千两,还有刚才的那位程大人,一共花了一万两?”

“啊?一万两?”芸儿吃惊地说道。

方怡略一沉思,抬头望着柳青,说道:“一万两,的确是个不小的数目,你有这么多钱吗?”

柳青道:“一年来,大小姐让我做分号的掌柜,能从店铺盈利中分红,一年来,我挣了大概有一千多两。”

方怡问道:“一千多两,和一万两差着很多啊?差的那些银子你是怎么弄来的?”

柳青挠了挠头,呵呵笑道:“不瞒你说,我去怡红院给人家画海报,挣了有五千多两,那里的杨妈妈想挽留我专门为她的眠月楼作画,又给了我两千两,还有,别的红姑娘争着抢着想让我为她们作画,私下里悄悄给我的画资,加起来勉强有两千两,这样一来,我东拼西凑便凑齐了一万两。不过,现如今,我的兜里只剩下几个铜板了。”

第二十四章 高士遥指洞霄宫

芸儿听了之后,扯着方怡的衣袖道:“大小姐,柳青哥去青楼,原来全都是为了你啊。可我们还在背后一直数落人家,真是的……”

方怡道:“那你不是把挣的全都花了?可惜,这些年我虽攒了一些积蓄,但是都留在家中了,这次匆匆而来,二娘看管甚严,那些积蓄是拿不出来的,所以这笔钱短时间我恐怕还不上。”

柳青道:“还?大小姐,你这是说的哪里话。为了你,莫说是倾家荡产,就是让我赴汤蹈火,我眉头都不会眨一下……”

柳青深情地望着方怡,接着说道:“大小姐,你救过我的命,这份恩情……”

坐在一旁的芸儿哼了一声道:“你对大小姐好,难道仅仅是恩情吗?”

这句话戳中了柳青的心窝,可是当着芸儿的面,柳青又不知该如何表白,于是,支支吾吾地说道:“哦,不,当然不是,和大小姐相处的这段日子……”

正在这时,方杰吁地一声,将正在疾行中的马车突然刹停,巨大的惯性,使车厢内的人身体急速前倾,柳青练了大半年的《凝气三篇》,身体平衡的本领已超常人,他逆势而上,本想扶住方怡,不想惯性使然,方怡竟跌入了他的怀中,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怀。

温香暖玉入怀,玲珑窈窕的柔腴身段,如兰似芷的沁人体香,乌黑如瀑的柔亮秀发,使柳青感到整个世界都因这美妙的一瞬停止了,他尽情地享受着这片刻的温存。

芸儿没有防备,一下子摔在了车厢内的地板上,她回首看了一眼自家小姐,小声嘀咕道:“哼,怎么没人抱人家,让我摔了个结实。”随即,芸儿翻身而起,一掀车帘,对外喊道:“方杰,你是怎么驾车的。”

芸儿的这一声喊,惊醒了沉溺于短暂春梦中的人,方怡身子一挣,嗔道:你抱够了没有。然后起身,又坐回到了原位。

芸儿隔着车帘向外好奇地张望着,只见四周都是高达丈余的青瓦灰墙,己置身于一条看不到头的巷子之中,迎面两辆马车疾驰而来,看到这一派的幽森肃杀,不知身居何处的芸儿说道:“啊?这是到哪儿了,连个人影儿都看不到,真是吓死人了。”

“不要怕。”柳青淡定地说道:“虽然不知道对方暗藏在哪里,但我敢断定,我们从金明局一出来就被人盯上了。杭州是梁家的天下,这么多年他们在这里经营,早已坐稳了黑白两道,那梁二公子更是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们这样跑早晚会被梁家的人追上。所以从金明局一出来,我先让方杰七绕八拐,暂时摆脱掉对方,然后在这条偏僻的巷中方安排了车辆来接咱们。对面驶来的两辆车正是来接咱们的,咱们赶快换乘过去,然后,继续让方杰驾着这辆空年向相反的方向跑,以吸引和迷惑他们。而我们则乘这两辆车,扮作客商,这就出城,只要天黑前能出杭州城,我们就安全了。”

“柳青哥,你好有法子呀。”芸儿仰慕地望着柳青。

“走,咱们赶快换乘过去。”说话间,对面驶来的马车就停在面前了,柳青待两辆车并排而停时,挑帘而起,拉着方怡,芸儿,都不用下车,而是直接移步到了另一辆车上,刚刚落座,只听方杰“驾”地一声,驾着原来的马车快速向远方奔驰而去。

他们坐的这辆车则向前继续行驶,从另一个窄巷拐了出去。

刚走没多远,一个中年人跳上马车,挑帘进入车厢,柳青一看,正是一身商人装扮的庞万春。

庞万春一进来,便躬身略一行礼道:“大小姐,你们刚从帮源峒出来,二夫人就派人悄悄一路尾随过来了。梁家也知道信儿了,派了许多家丁正沿街围堵咱们呢。十三哥托人打听到了,梁家和你们方家的家主已经互换婚书,连大婚的日子都定下来了,现在,大小姐名义上已经是梁家的媳妇了。”

方怡愤愤地说道:“什么?这桩婚事我决不答应。”

庞万春道:“话是这么说,可是自古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果现在我们被梁家的人拦住,对方纵然将大小姐强抢回府,就是报官,官府也不好干涉。况且以梁家在官场的影响力,杭州府衙也会站在他们一边的。所以,咱们得想法子尽快出城,再做打算。十三哥专门派了两辆一模一样的车来,后面驾车的人是十三哥的弟弟方茂,都是一顶十的汉子,如果紧急,我们再分头而逃,以迷惑对方。我会一路相随,保护你们安全。”

庞万春接着说道:“十三哥放心不下,本来也要亲自来救大小姐的,只是他们俩人身份明显,若这个时候离开帮源峒,那等于明确无误地告诉二夫人,这幕后的一切都是他们谋策指使的。十三哥说现在还不是同二夫人闹翻的时候,所以他留在帮源峒,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十三哥私下打听清楚了,梁家答应让二夫人做杭州树漆商会的会长,做了这个会长,今后,不仅是青溪,就是全杭州的树漆生意议价权和售卖权将全由二夫人一人说了算。但梁家开出的条件是须将大小姐嫁给他家的二公子,听说那梁家的二公子是个整日混迹于花街柳巷的花花公子,大小姐去嫁给这种人,会毁了自己一生的。”

柳青道:“我和那个梁二公子见过一面,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这个二夫人太坏了,拿大小姐的幸福去换她的富贵,这桩婚事我们绝不答应。”

方怡听到这么多人为救她费尽心力,感动得热泪盈匡,盈盈起身,躬身下拜道:“我与庞大哥萍水相逢,大哥便冒险来救方怡,请受小女子一拜。”

庞万春道:“我与柳兄弟情同手足,他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大小姐不必客气。”

柳青道:“好,庞大哥武功盖世,有你相随,我就放心多了。不过,杭州从北门而出,是通往苏州的官道,北门梁家一定加派了人手。我们就来个南辕北辙,从南门出城。而且,我敢断言,现在通往苏州的官道上一定会盘查甚严,我们就是连夜赶路,也难免不被盘查扣押。所以,我们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不知附近可有合适的地方。”

庞万春道:“有,有个极佳的地方,由此向东约六十余里,有个洞霄宫,我的一位好友在那里做客堂执事,我们可去投他。不瞒柳兄弟,当日我在苏州的府上,说要去金陵投亲是假,其实是想去洞霄宫找我这个兄弟暂避风头的。”

柳青一听,说道:“好,那我们就去洞霄宫暂避风头,如果风声紧,我们就在那里住上些日子,等风平浪静了,我们再回苏州。”

庞万春道:“如此最好,时间紧迫,我们必须立即出城,我来时带了几件男子的衣服,大小姐,芸儿,你俩需要乔装改扮一下。就请在这里更衣,我同柳兄弟坐后面那辆车,柳兄弟也需要改扮一下。”说着,柳青同庞万春一起跳下车,去乘紧随其后的那辆车了。

在车上,庞万春递给了柳青一个黑布袋,说道:“这里有三百两银子,是十三哥让我带来的,让你应应急。”

柳青接过银袋,心道:十三哥果然仗义,及时送来三百两银子,真如雪中送炭啊。为了请来开封府的衙差,自己早已将积蓄花了个底朝天。十三哥的生活并不富裕,三百两对他来说,恐怕也是全部的积蓄了。

第二十五章 梁府上下寻伊人

庞万春所料不错,开封府的官差带着方怡刚进入金明局衙门,方王氏派来的家丁就立即赶到梁府,将消息告知了梁家。

此时的梁二公子刚好正在府中,在家中后花园的水榭之中,半躺在藤制的太师椅上,怀中搂着一个模样俊俏,身材窈窕的小妾,正在卿卿我我,窃窃私语,梁二公子一边说,贪婪的大手不时地在小妾波涛汹涌的胸围子里来回摩挲,直弄得那小美人娇喘连连,筋酥骨软地瘫在对方的怀中。

梁二公子姓梁名穆炎。

直到梁家的副管家林管家匆匆跑来,将方家家丁带来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梁穆炎时,梁穆炎立时气得浑身上下一个激灵,猛地从太师椅上一跃而起,站在当地,对管家道:“好啊,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抢我的女人,方怡是我的女人,谁敢打她的主意,我弄死他。”

梁穆炎因起身太急太猛,弄得怀中的小美人全然没有防备,一下子被甩出去老远,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那小妾坐在地上,眼中流着眼泪,愤愤地说道:“方怡是谁?怎么一听说方怡,立马把人家就给扔了,都是女人,难道她是天上的仙女吗?瞧把人家屁股摔的,都快成八瓣了。”

梁穆炎完全没有理会倒在地上的小妾的埋怨,因为在他的眼中,那只是一个玩物,随时可以扔掉。

梁穆炎说道:“走,这就随我去,找金明局要人。”

林管家劝道:“慢,公子,请三思,金明局毕竟是京城派下来的衙门,办的是皇差,就连知府大人见了都要让三分。现在,方夫人只是怀疑有人假借金明局之名,扯着大旗作虎皮,想要暗中救出方怡。可是,如果我们大张旗鼓地兴师问罪,万一金明局的人请方怡过去真的是有要事相商,谈生意上的事,那我们无理搅闹,上面一旦追究起来,涉及皇差的事,恐怕我们担待不起啊。”

梁穆炎道:“那?依你的意思,该怎么办?”

林管家说道:“方怡虽然进了金明局,难道她能在里面住一辈子早晚不得出来?一出来,外面可是咱们的天下,晾她插翅也难逃。方夫人说,一旦发现方怡,我们可以直接带回府,由着我们挑选良辰吉日,拜堂成亲。”

梁穆炎呵呵笑道:“好,就依你的意思,将家丁都派出去,大街小巷给我看严了。再派人给杭州府说一声,让他们控制住全杭州城的各个城门,严加盘查,还有,他们很可能回苏州,去往苏州的路上,让官府多派些人手,务必将方怡给我拦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杭州府上上下下平日里喝了我们梁家那么多的油水,现在正是用得着他们的时候。方怡,你逃不出官人我的手掌心的,你一旦入我梁府,官人我就给你来个霸王硬上弓。”

说话间,马车行至南门。傍晚时分,人们大多归家,出城的人很少,只有少数从外面急匆匆赶回的行人商贾,生怕再晚一些城门关闭,便不好再进城了。

平日里,一到这个时点,守城的兵丁大多回去歇息,准备吃晚饭了。只有一两个老弱的兵丁有气无力地站在城门的两侧,只待日落西山,夜色降临,明月高照,“吱呀”一声合上大门,完成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使命。

今日却不同,门口一边三个站了六个兵丁,细细地盘查着十分稀疏的过往车辆和行人。

柳青掀起车帘,向前方遥遥一望,说道:“梁家在杭州果然有实力,这么快,各个城门口儿就加紧盘查了,不用说,这一定是冲我们来的。”

此时,一身灰布短衣,打着绑腿,头戴一顶小毡帽,留着两撇八字胡,完完全全一副车夫打扮的方茂从后面迎了上来,说道:“我们两辆车,目标不算小,他们肯定已经发现我们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在载着柳青,方怡还有芸儿的马车之上,扮作车夫的庞万春道:“方茂兄,你驾着空车先出城,我们紧随其后,如果能蒙混出城,那当然最好。如果这些人扣了我们的车,我们就打翻这几个兵丁,弃车强行冲出城区,再坐你的车逃走,如何?”

方茂道:“这个法子最好,柳兄弟认为如何?”

从轿帘之中探出一个脑袋的柳青闻言,点点头道:“这个法子最稳妥,就这么办。”

站住,站在城门口前的一名小校站在路中间,挥手示意一前一后两辆马车停下来。然后指挥着几名兵丁从四周围了过来。

方茂的车一骑当先,在城门下停了下来,由于是空车,他很快通过了盘查,出城去了。

柳青乘坐的车随后而至,立时被拦了下来。

柳青一掀车帘,飞身跳下,笑脸相迎道:“这位军爷,我们是过往的客商,急着赶往余杭,东家在那里谈了一笔生意,等着我们送货,送得晚了,东家肯定会重重责罚的,还望你行个方便。”

那名小校一脸倨傲之色,说道:“给你行个方便,谁给我行个方便。奉上面的命令,捉拿男盗女娼的要犯,这一对私奔的狗男女你们见过吗?”

说着,那位小校从袖中抽出两个画卷,展示在了柳青面前。

柳青一看,差点儿没有笑出声儿来,心道:这是从哪儿找的画师,水平也太差了吧,画儿上画的两个人和他俩的相貌相去甚远,早知这样,何必劳神费心地去乔装改扮。

柳青装作一脸懵逼的样子,对着两幅画仔细地端祥了一阵子,然后说道:“军爷,这两人从来没见过,不认识,我们急着赶路,可否放我们过去。”

小校道:“不行,车帘掀开,我们要搜车。”

车帘一掀,只见两个细皮嫩肉儿的年轻小伙计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安安静静地坐在车上。此时,城门下的几个兵丁全都围了过来,七个大老爷们儿瞪着七双牛眼,好奇地盯视着车内,盯得两个小伙计两腮嫣红,好不自在。

庞万春握紧了双拳,做好了打斗一番的准备。柳青微微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柳青不想将事情闹大,移步到那小校跟前,说道:“这位军爷,店中的两个小伙计,只在后面忙活,见的世面少,失礼之处,您多担待。我们当家的还在余杭等着我们,您行行好,让我们过去吧。”说着,柳青从衣袖之中掏出一个小布袋,递给了那位小校。

小校接过后,隔着布袋捏了一下,然后又掂了掂,估摸着少说也有三十两,于是将银子往怀中一揣,说道:“走吧,走吧。弟兄们,查下一辆车。”

柳青没料到这么容易对方就放行了,于是赶快上车,快马加鞭地出城而去。

看着柳青的车辆穿过城门,沿着官道向南遥遥而去,站在小校后面的兵丁说道:“头儿,刚才车上的那两个小伙计细皮嫩肉儿的,分明是两个年轻女子,你怎么查也没查就放他们过去了。”

那位小校不以为然、满不在乎地说道:“哼哼,我在这里当差当了几十年了,就是飞过一只苍蝇去,我也能一眼就看出公母来。那两个小伙计非但是两个年轻的女子,而且各个儿花容月貌,尤其是坐在中间的那个,换上女装,那模样简直倾国倾城啊。我敢说,她们十有八九就是梁二公子要找的人。”

“啊?”众人惊讶道:“那?大哥你为何还要放她们而去。”

小校呵呵笑道:“那梁二公子平日里高头大马从咱们这里飞驰而过之时,可曾拿正眼瞧过咱们?”

众兵丁的头皆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小校接着说道:“平日里,咱们只听说过梁二公子在城中寻花问柳,戏弄这家的女子,勾引那家的老婆,现如今,竟然有位英雄将他的老婆给拐跑了,你们听到这个消息,是不是感觉很爽啊。”

众人纷纷点头道:“是啊是啊,感觉很爽。”

小校又道:“过去,只听说过他给别人戴绿帽,现在,终于有人给他戴绿帽,让他做王八了,你们的心里是不是感觉很平衡啊。”

众人又是纷纷点头,道:“对啊对啊,头儿,你这么一说,真的感觉很平衡啊。”

“好。”小校将手中的银袋掂了掂,道:“每人三两。换班之后,找个酒楼,咱们再乐呵乐呵。刚才的事过去了,谁也不许再提起。”

第二十六章 背后行囊藏玄机

由南门出了杭州城,柳青和庞万春快马加鞭,疾驰在平坦而又宽阔的官道之上。

为了躲避梁家的眼线,他们没有立即绕道向东,而是向南走了一阵,经一条由西南往东北方向而至余杭的官道。

行至余杭镇,夜色降临,好在月朗星疏万里无云。皎洁的月光使得大地万物清晰可鉴。

余杭镇位于几条道路的交汇之处,镇上酒肆,旅店还有各式各样的商铺云集,虽是夜晚,街上依旧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

柳青等人不敢停留,在无数店铺小二的招揽声中穿街而过,沿着官道,继续向东,一直向洞霄宫赶去。

又向东行进了二十余里,一座并不算巍峨高大,但颇有气势的连贯群山横亘在了眼前,马车沿山路转了两个弯,出现了一个地势平坦的山谷,山谷被巨大的青石板铺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道场,道场的尽头,山岚深浓之处,气势恢宏的殿宇楼台依山而建,古色古香,庄严肃穆。

金碧辉煌的琉璃瓦顶,朱红色的墙,巍峨的门楼肃穆庄严。大门之上,洞霄宫三个大字纵然在月光之下,依旧赫然醒目。

庞万春跳下马车,对柳青道:“柳兄弟请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说罢,沿石阶飞身而上,脚步轻盈如青蜓点水,虽及不上在树丛中飞来飞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师傅裘日鑫,但依旧可以看出庞万春内功深厚,否则,无法用出如此娴熟的轻功功法。

前些日子东奔西跑,忙得手脚不着地,现在如愿救出了方怡,为了躲避对方在去苏州路上的围追堵截,柳青打算在这处洞天福地之所躲藏几天,正好可以利用这段空闲,好好地向庞万春讨教一下内功功法。

庞万春在洞霄宫的侧门处敲了一阵,不一会,侧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小道童,只见和庞万春言语几句后,又反身而回。

这时,方怡和芸儿也从车上跳了下来,方怡抬首一看,惊讶地道:“洞霄宫,我们怎么来到了这里。”

柳青道:“怎么?大小姐来过这里?”

方怡点点头道:“小的时候,我陪娘亲来这儿上过香。”说到这儿,方怡忆起了自已慈祥而又善良的母亲,想起了小的时候依偎在母亲的怀中撒娇的场景。而现在,斯人已逝,继母心狠手辣,为了自己的富贵,不惜把自己当成一个筹码,强行嫁给别人,换取自己的利益,而自己,却被柳青花了极大代价才救出来,虽获得了自由,却也落个有家难回的境地,想到此处,不禁伤感,泪水簌簌而下。

柳青见她提到了自己的母亲,然后泪水涟涟,知道她定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柳青从车中取出了一个披风,轻轻披在方怡身上道:“大小姐,今日一切顺利,尽在掌握之中,到了这里,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我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那些伤心的事就全都抛到身后,忘了吧。”

方怡回望了柳青一眼,点点头,俊俏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这时,一阵山风吹来,带着丝丝凉意,恰好一件披风在身,倍感舒适温暖。

此时的芸儿刚从车上下来,衣衫单薄的她被山风一吹,激得她连打了几个喷嚏,便问道:“柳青哥,车上还有披风没?”

柳青回望了芸儿一眼,颇有些尴尬地道:“没……没有了。”

此时芸儿那如樱桃般的小嘴儿高高撅起,已经可以挂个油瓶儿了。

此时,一名身披袈裟的大和尚同庞万春沿石阶并肩而下,阔步向他们这边走来。

见对面来人,柳青和方怡赶紧上前相迎。

庞万春道:“大小姐,柳兄弟,这位是我的至交好友邓大哥,现在这洞霄宫做客堂执事。”

只见那位姓邓的僧人双手合十,说道:“贫僧姓邓,法名元觉。见过女施主,柳兄弟。”邓元觉声音不大,却十分浑厚。”

方怡和柳青连忙还礼。

柳青道:“庞大哥已经对大师说了吧,我们可能要在贵观讨挠一段日子,食住的费用我们一定会加倍奉上。”

邓元觉道:“柳兄弟,你这样说我可不爱听了。什么叫讨扰,还什么食宿费,若要交这些个,你们就如平常香客一样,直接去观中客堂报个名得了,还找贫僧作甚。你们仅管在这里放心的住下,一切全免,庞兄弟和我乃生死之交,他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再提别的,别怪贫僧不愿听。这就请随我往后院,已经安排好了客房,伙房也已准备下了膳食,这边请。”

众人没有乘车,也没有从正门而入,而是绕过正门,沿一条可供车马通行的山路向后山而行,由洞宵宫的后门进入。

行进的路上,柳青好奇地问道:“元觉禅师,看你天庭饱满,地阖方圆,站若巨松,行若轻风,定然是位得道高僧,为何禅师却在这道观任职呢?”

邓元觉哈哈笑道:“你这小子不用恭维我,贫僧有几斤几两我自己心里清楚。我本是歙州华音寺的僧人,只因看不惯住持师兄擅自加租,弄得租种寺中田地的佃户无法生计,苦劝不听,便愤而离开。这里的住持和我是旧识,我便来到这里,投了他。佛本是道,天下寺庙,道观原本一家,一转眼,我在这里待了七八年了。这里洞天福地,清秀雅致,可比那去老百姓身上敲骨吸髓的华音寺强多了。”

说着,众人沿山路来到了洞宵宫的后面,从一个侧门进入到了后院。

这里处于山谷之中,一切安详静谧,清风徐来,吹拂四周林叶哗哗作响,远处潺潺山泉沿溪而下,夹杂着偶尔的鸟鸣虫唱,让疲惫奔波了一整日,神情高度紧张的柳青等人放松了下来。

从后门进来,有一条笔直的石板路,路的左侧,是五六排东西而建的瓦房,每一排有十几间,房前屋后,俱都绿树成荫。

这些瓦房青瓦灰墙,虽建得极其简单朴素,但却收拾得分外整洁,看不到一丝杂物。

邓元觉指了指这片瓦房道:“这些便是客房,凡远道而来的香客不便返回的,俱可在这里住下,共有客房八十间,可留宿客人二百人。”

柳青道:“我们也住在这里吗?”

邓元觉摇摇头,道:“不,这里人多眼杂,住在这里多有不便,施主请随我来,我有一处极佳的地方。”

邓元觉带着众人转过两个弯,绕过这片客房,在一个拐角处推开一个角门,不料里面却别有洞天,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有上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虽然建得并非完全对称,却有些北方四合院儿的意思。

邓元觉呵呵笑道:“这里原本是一小块空地,前年我让人专门开辟出来,建了这个院子,打算做我的住所的,如今刚刚建成,你们先住在这里吧。在这里一切由我作主,你们尽可随意。不过……”邓元觉指了指远处连排平房对面的几座雄伟高大的殿宇道:“那里是提举大人住的地方,有专人值守,你们最好别去那里。”

柳青好奇地向远处望了望,问道:“提举大人?可是这里的观主或是住持?”

邓元觉道:“既非观主也非住持,但地位却在二者之上。不过和咱们没多大关系。好了,贫僧不啰唆了,我这就去吩咐伙房,让他们快些准备膳食。弄好了,马上给你们送过来。”

踏踏实实地睡了一晚,一觉醒来,格外舒爽。

住在堂屋的方怡起了一个大早,换了一身女装,便去唤柳青。

柳青睡眼惺松地爬起床来,打开门一看,所有的睡意全都消失到了九天之外。只见一位白衫如雪的清秀少女亭亭玉立于自己眼前,少女身材颀长,眉眼凊澈如水,风姿嫣然,楚楚动人。

少女径直走了过来,秋波般明亮的眸子打量了他一眼,嗔道:“发什么呆呀?只会盯着人看吗?我想去观中进香,我娘说,若能烧得头一柱香,许个愿望大多都会实现的,你陪我一起去吧。”

少女正是方家的大小姐方怡,听到方怡邀请自己一起去进香,柳青连忙说道:“好、好,大小姐稍等,我去拿个东西,这就陪你去。”

说罢,柳青转身回到房中,须臾之间,再出来时,背上背了个木板子还有一个灰布袋子。

方怡好奇地问道:“柳青,你背后背的是?”

柳青眨了眨眼睛,暗藏玄机地说道:“哦,这个自有妙用,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第二十七章 咱也混个VIP

柳青和方怡住在洞霄宫的后院,要去前面的三清殿进香,自然不用再出去,沿着道观内铺就的石板路绕殿穿廊,不多时便来到了三清殿。

虽然起了个大早,三清殿前还是来了不少香客,在殿前排起了长龙,期盼着能烧今日的头香。

方怡见状,叹了一口气,说道:“起了这么早,还是被人抢了先,看来想烧这头柱香,不容易啊。”

柳青摇摇头,说道:“那不一定,你看,那么多人排在那里,上头香不是还没开始吗?”

方怡叹了一口气,说道:“就算没开始,可咱们还是来晚了。硬加在别人前面不好吧,那太没礼貌了。”

“咱们先下去看看。”柳青走在前面,说道。

方怡和柳青从洞霄宫的后院而来,故而先到了三清殿的后面,从这里居高临下往下望去,殿前的广场上的景象一目了然。

从殿侧的石阶下来,走至广场的中央,抬头仰望,三清殿果然要比从后面看着雄伟壮观的多。歇山顶三层檐的建筑,金瓦红柱,四方端坐。殿的橫梁上一个大大的太极图案,下方一块泥黑底的横匾上书“三清殿”三个金字。门楣上书道气长存。左右是一幅苍劲有力的对联,上联书:德非其所德爱上德贯古今。下联书:道非常道是乃大德参天地。

柳青看着长长的队伍,心道:在后世,他去银行办理业务时,排了半天的队,刚刚轮着自己,却被vip抢前,在这里,难道不能想法子弄个vip。

这是,殿侧的一个小角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位小道童。柳青见状,对方怡说道:“大小姐,你在这里稍候,我去去就来。”

柳青拾级而上,在人们不注意的时候,从角门一闪而入,进入了殿内。

只见殿内宽阔雄伟,香气缭绕,氤氲而升。晨曦的阳光透过大殿正门上方的窗棂投射进来,变幻成了五颜六色的光柱,更增添了这里的神秘色彩。

道家始祖三清像前,几名小道童正在布置香案,准备一天的进香活动。一名站立在旁,气宇不凡,年过四旬的道士站在一旁指指点点,这时,从殿后过来一位苍颜鹤发,但精神矍烁的老者,一身道袍崭新光鲜,显示他在这里地位的不凡。

老者问道:“师侄,进日进头香者是哪位香客?”

中年道士一听到老者的声音,立即迎上前去,躬身答道:“启禀师叔,昨回从苏州来的林员外捐香火钱二百两,居众香客之首。弟子想让林员外进头香。

老者点点头,说道:“难得林施主一片赤诚,全心向道,待会儿殿门开启,可由道童上前,宣请林施主进前进香。”

柳青见状,从角落处闪身而出,快步走到那位老道面前,俯首便拜道:“虔诚弟子柳青拜上,弟子愿捐香火钱三百两,望师傅将烧头香的机会让与弟子。”

柳青一番恳求过后,鹤发老者问中年道士道:“烧头香的事可曾告知林员外。”

中年道士答道:“未得师叔允可,弟子不敢自专,此时尚未告知林员外。”

老者叹息一声道:“这位柳施主千辛万苦陪同家人而来,一片赤诚向道之心,就将烧头香的机会让给他们吧。”

不多时,三清殿殿门大开,十二名道童手持拂尘分两排并到而出,然后呈雁翅状分列于殿前丹樨之上。一位中年道士昂首阔步而出,向下方众人高声宣道:“有请女施主方怡上殿进香。”

“啊?我?”方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又一个大好晴天。

方怡的心情也同这天气一样,一扫心中的积垢块垒,阴霾之后重见晴朗。

她今日如愿以偿地在洞霄宫烧了头香,许下了自己的心愿,那就是保佑自己能早日找到失散在西北荒漠之地的哥哥,然后自己能嫁给一位心仪的朗君。

进完香后,方怡饶有兴致地在洞宵宫东走走,西看看,欣赏着这里的美景。而柳青却一言不发,紧随其后,因为在他的眼中,方怡就是最美丽的风景。

只见方怡身着一袭水湖绿轻纱长裙,外披了件柔色纱衣,一条白色的缎带缠绕在盈盈一握的腰间,勾勒出婀娜柔美的完美曲线。

长长的乌发随意地挽了一个发髻,斜插一根碧玉发簪,只留一缕青丝自然垂落在胸前,虽是淡妆,但粉黛不施乃天生其美,那种少女的清纯活泼完全展露出来。

柳青看着在前面有说有笑,蹦蹦跳跳,犹如邻家大女孩般青春靓丽的方怡,不禁释然,心道:这才是真正的方怡,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方怡。过去一年多来,家族中的势力倾轧,使她背负了太多精神上和生活上的压力,以致于表现出与自己年龄不相称的沉稳与忧郁。虽然不知道她在道君相前许了个什么愿,但能看到,这虔诚地一拜,使她甩掉了许多外部环境强加给她的东西,卸掉了精神上的负担,找回了那个纯朴的自己。

柳青一边想一边卸掉了背上背着的那个由灰布袋子包裹的木板,打开外面的包裹,里面是一个后世常用的画板,将画板后的支架打开,固定好画板后,柳青又拿出了他视若珍品,万分关键的时刻才会拿出的油画颜料,这些东西都是随他一同穿越过来的,特别是颜料,这个时代是不可能复制和生产的,用一些自然会少一些,柳青打算在最关键的时刻拿出,好在这个文艺范颇浓的时代一鸣惊人,作为敲门砖让自己快速步入上层社会。但今日,方怡的美让他折服,他要用自己的画笔,将这最美的景色留住。

转眼间,两人己行至洞宵宫大门前的太极广场,这里此时己是行人如织,香客似蚁,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方怡刚刚踏上一处石阶,发觉柳青并没有紧随其后,回眸一望,发现柳青己在不远处支好了面板,向她微微地招了招手。

方怡会意,含笑点头,侧身面向柳青,一手轻扶于石栏之上,摆了一个近似后世pose。

方怡心道:“连芸儿都让你为她作为画,本小姐今日就好好地配合你,看你如何将我请到画中,画得不好,我可不依你。”

柳青抓住这美丽的一瞬,深吸了一口气,沉下心去,手中的颜料飞快地向画纸之上飞去。

第二十八章 怀抱美人马拉松

柳青取出了视若珍品的油彩颜料,再取出了调色版和调色刀,摆放整齐后,便开始在画板之上构勒草图,接着上画布,然后动作娴熟地开始着色。

远处的方怡也很配合,落落大方地站在原地,期待着柳青画作完成的那一刻。

柳青聚力凝神,双手动作娴熟,将画油画时的揉,线,挫,拍,拉,擦,砌,抑,点,划,扫,跺,摆,刮,涂的技巧运用完美。惭惭地吸引了过往路人的目光,大家三五成群地围拢了过来。

“这位小哥是在做什么?”

“好像是作画吧?怎么没见他的画笔呀?”

“是在做画,看见了没,他要画站在石阶上的那位姑娘。”

“嗯,是,没错。不知那是谁家的姑娘,真是貌若天仙,相貌不凡呀。”

“这种作画的方式从未见过,你看那颜色,光鲜亮丽,我们平时见的画何曾有过这种颜色。”

柳青顾不上听别人谈些什么,说些什么,完全忘我地投入其中,享受着为心爱的人作画的每一时一刻的快乐。

穿越数个世纪而来的油画,以丰富的色彩表现和深邃真实的层次感令围观的人震惊当场,一阵阵的欢呼声叫好声此起彼伏,这样,又吸引来了更多的围观者,方怡看着柳青的周围人如潮涌,惊呼声不断,就连许多道观中的道士都加入到了围观的人群当中,不禁喟然,自言自语道:“这家伙,无论做什么都与众不同。”

这时,洞霄宫大门口走出来一位年约五旬的老者,只见他一身锦袍,好似一位员外郎富家翁。他的身后跟着两个身着灰袍的年轻小厮,紧跟身后亦步亦趋,毕恭毕敬。

大门口处停了一辆装饰颇为雅致的马车,中年人正准备登车而上时,突然被不远处太极广场上那一阵阵山呼海啸的叫好声给吸引了,驻足向下一看,只见广场上数百人围挠在一起,围得水泄不通。

老者向下一指,说道:“小吕子,下面发生了什么事?又有什么江湖术士冒充什么得道高仙在那里诈骗钱财吗?下去看看,速报我知。”

“是,大人。”那位小斯应了一声,一提袍襟,如蜻蜓点水般朝着下面飞奔而去。

那位小厮来到人群边缘,左冲右突在许多人的骂声之中勉强挤了进去,看清了情况又拼了命地从人群之中挤了出来。

姓吕的小厮说道:“大人,有人在那里作画?”

“作画?”老者心道:老夫也擅长作画,虽不敢妄称大家的,但这世上如老夫者应廖廖无己,不知何人作的什么画,竟能引起如此的轰动,车马撤了吧,今儿不出去了,走,陪我下去看看热闹。”

老者带着两个仆人,体验了一把后世北京上下班高峰期地铁的拥挤之后,勉勉强强地挤到了人群中央,这时,柳青的画作已近完成,正在做最后的修饰。远处的方怡也己闲适地坐在一块石阶之上,好奇又好笑地看着围在人群之中的柳青。

当柳青的画作刚刚映入那位老者的眼帘时,他不禁惊叹不已,他完完没有料到,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画作,这不是活生生地将现实中的人和景不差毫离地搬到了画布之上吗?

老者连连惊叹,看着四周三教九流围拢得水泄不通,不禁摇摇头,带着两个仆人又从众人当中硬生生地挤了出来,出来后,才发现自己的衣衫已被挤得皱皱歪歪,头上的纱帽早已不知去向,崭新的黑重呢布靴上也添了几个大脚印子。

老者拾级而上,正要返回。这时,从大门中冲出一队官兵,为首的那位都头说道:“大人,卑职听说您被刁民围困,立即赶来相救,不知刁民现在何处,标下立即将他擒了。”

“什么刁民不刁民的,你瞧那边,围拢的人不下二百人,就你们这几个虾兵蟹将,擒得过来吗?你们看到人群中央那位做画的年轻人了吗?待会儿众人散了之后,务必将他请到我的府上,我要请他吃茶,若能请来,老夫有赏。若请不来,我拿你是问?”

都头一听,这是一个极其简单的差事,便双手一揖答应道:“大人放心,小的尊命。”

一幅画作终于完成,柳青如释重负,吁了一口气,双手一揖,环顾四周道:“各位乡亲父老,感谢大家捧场,小生画作已完,各位请自便。”

人群中有人说道:“这位小哥,你这幅画卖吗?我愿出高价。”

柳青道:“对不住,这幅画在下还要珍藏,不卖。”

“我愿出高价,能否为我画一幅。”

“你的画颜料独特,不是产自咱们大宋吧?”

众人依旧饶有兴致地将柳青围拢在中央,你一句我一句地发问,弄得人群之外的方怡想看一下自己的画像都不能。

柳青环顾一下众人,又望了一眼站在高处,频频向他这里张望的方怡,知道对方极想一睹画作,便环顾众人道:“各位父老乡亲,在下不久之后会去苏州城开画馆,想作画的,学作画的都可前去,到时候我们再详谈,今日晚生要走了,还请各位行个方便。”

众人听到对方要走,纷纷意犹未尽地散了开了。

“这么多人围观,我到要看看,你究竟把我画成什么样子了。”见众人逐惭散去,方怡快步跑了过来,当那幅油画映入她的眼帘时,虽然画中之人就是自己,方怡还是忍不住地说道:“哇,好漂亮啊。柳青,在帮源峒,你给那么多的人作过画,可从来没见过你画这样的画,简直就是将眼前的景色活生生地搬到画上来了。”

柳青毫不谦虚地说道:“是的,大小姐,这才是我画画的最高水准,是从不轻易示人的独们绝技。大小姐清丽脱俗,花容月貌,在我的眼中你是最美的,只有你能配得上这样的画作……”

柳青的肺脯之言,听得方怡双颊泛起了红晕,瞋了柳青一眼道:“哼,油嘴滑舌,你是不是经常用这一套哄骗女孩子……”

柳青赶忙说道:“不是的,我从来未对任何人说过这样的话,我对你说的句句肺腑,在我的眼中,你真的是这个世上最美的,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

柳青正要有所表白,这时,他们的身边突然响起了一个洪亮的声音:“两位,跟我们走一趟吧!”

“啊!官兵!”方怡大惊失色道。

柳青转身一看,顿时也是一个激灵,只见三名官兵从不同的方向向他俩围拢过来,为首的那人一幅幸灾乐祸的狞笑。

柳青心道:梁公子消息可是够灵通的,自己刚到这儿就被他们发现并且一路追来了。

柳青二话不说,瞅准一个空档,也顾不上自己的画作,拉着方怡夺路而逃。

“别跑……快追……”几个官兵立即狂追而来。

方怡今日穿的是一件漂亮的八幅湘水曳地长裙,虽然非常漂亮,却不利于奔跑,在上台阶时,不小心自己踩到了自己的裙摆,一下子滑倒在地。柳青见状,立即将方怡拦腰抱起,拼了命的往后山跑。

只要能跑回客堂,有庞万春和方杰等人掩护,杀出一条路最终逃脱不是不可能。

绕殿穿廊,柳青玩起了铁人三项,只觉两耳生风,呼呼作响,也顾不上美女入怀那种温香暖玉般的旖旎之感。

刚穿过一段抄手游廊,准备向下个殿宇跑去之时,面前突然跳出三名手持腰刀,全副武装的公人,大喝一声道:“站住,跑什么跑,再跑,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柳青见状,立即转身向后,不想后面三四个官兵也紧随而至,左手边有一条绿树掩映的羊肠小道,柳青正准备从这里溜之大吉,没想到从这里又冲出三四名官兵,一时间,有十几位官兵从不同的方位围拢而来,他们各个小心谨慎,生怕眼前的两人再次逃掉。

被柳青抱在怀中的方怡吓得面如土灰,紧揽着柳青的脖颈,焦急地道:“柳青,怎么办,他们这么快就追来了,我不会跟他们回去的,宁死也不会。”

柳青此时也是紧张万分,额头浸出了汗水,他四下看了看,的确是上天天无路,入地地无门。而且刚才抱着方怡跑得太急太快太猛,现在忽然急停下来,小腿处一阵绞痛传来,柳青知道这是小腿抽筋了,再想跑也跑不成了。

这时,那名都头从后面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走近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年轻人,你跑什么跑?我家大人想请你过府一叙,喝杯清茶,瞧你这一通玩儿命奔跑,可把我们给累坏了。怪不得大人说能将你请过去就有赏,看来请你过去还真是不容易啊。这就跟我们走吧。”

第二十九章 误打误撞遇贵人

几个官兵连请带赶,将柳青和方怡团团围在中间,可怜柳青,刚才还是怀抱美人儿急速狂奔的大英雄,一转眼的功夫,却成了只能靠身边美女搀扶,一瘸一拐往前挪的跛脚客。

他们俩很不情愿地被请到了与洞霄宫客房东西相望的那片殿宇前面,金色的琉璃瓦顶在阳光下熠熠生光,粉墙碧瓦的门楼,油光闪亮的红色大门,处处彰显里面贵客身份的不凡。

穿门过廊,两人被带到了一间书房之中。只见书房正中央摆放着一张紫红檀木玉案,案上整齐地叠放着各种法帖,还有几幅波澜壮阔的山水画卷半开半卷放在一边。此外,桌上文房四宝样样俱全,数方宝砚,各色笔架,笔筒并排而立,各色毛笔或倒悬或插天,如树林一般。

柳青和方怡如两只呆头鹅般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不知对方将他们请到这里真正的意图是什么?但绝对不会如那名小校说的,请他们到这儿来,只是为了讨杯茶喝。

柳青侧身,靠近方怡,轻声道:“大小姐,这些官兵虽然在这儿当差,可我估摸他们十有八九同杭州的梁家有关系,将我们暂时困在这里,恐怕是在等梁家派人过来,咱们在这儿可不能坐以待毙,找机会,我们得想办法赶紧离开这里。”

方怡向门外望了一眼,满脸愁云地说道:“我们进来时被一群人围着,穿廊过殿的,早已迷失了方向,不知身在何处,现如今,莫说逃出去,就是走出去都不容易呀?而且,你看,门口有那么多的官兵守在那里,我们可怎么逃呀。”

柳青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个……莫慌,容我再想想办法,放心,总会有办法的……”

话音未落,房间的门再次被打开,五彩斑斓的阳光映照下,一位年约五旬的老者出现在了柳青和方怡的眼前。只见这位老者中等身材,头发花白,团团一个胖脸,眼角有些鱼尾纹,但面皮白净,恰到好处地掩饰住了岁月的痕迹。

此人面带微笑,抚着颌下的一绺长须,满面看风,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双手一揖,说道:“哎呀,不好意思,老夫在后堂有要事需处理,耽搁了些时间,让两位贵客久等了,还望海涵啊。”

看见这位老者十分客气,柳青赶忙起身还礼。

方怡恨透了梁家,见眼前的这位一副假惺惺和蔼可亲的样子,心知肯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便冷冷地坐在那里,对眼前这人视苦不见。

那位锦袍老者注意到了方怡的冷漠,眼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瞬间又恢复了正常,依旧笑容满面地看着对方,并挥手示意柳青坐下,自己则在上首的位置坐了下来。

柳青偷偷打量了一眼正襟危坐于眼前的老者,心道:看对方端坐的姿态,还有刚才推门而入时那从容的步履,以及音容笑貌,言谈举止,怎么看也不像是管家奴才之类的人,而且也不像商人那样狡黠投机,如果判断不错,这人应该是一位官员,对,肯定是一位官员……

柳青正在琢磨对方身份之时,那位老者呷了一口茶,对柳青道:“这位公子,老夫一生酷爱琴棋书画,尤其在书画一途,老夫虽不敢称举世无双,但也是自成一体,颇有建树。然而,今日见了公子你的画,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呀。你的画堪称旷古绝今的奇世佳作,可叹老夫多年来自诩为书画大家,今日方知天外有天,强中自有强中手的道理,真真令老夫汗颜。”说完,老者合掌一击,向门外说道:“拿进来吧。”

话音刚落,两名官兵拿着柳青遗弃在广场处的画板走了进来,放在了书房的正中央,画板上油画中的方怡脉脉含情凝视着远方,比真人还要俊俏三分。

老者起身走至画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不知公子师从何人,竟能作出如此令人惊叹的画作,这种绘画的方式,颜色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知公子可否愿意在我府上暂住几日,在画作上赐教一二。”

柳青忙起身应道:“老先生,不好意思,我们刚刚成亲,今日特来此地进香许愿,愿道君保佑我们早生贵子,但来得早,未曾对家中高堂言及,所以我们得走了,回去晚了怕父母在家中惦记,容改日再登门拜访如何?我们这就告辞了……”说着,柳青拉起方怡准备要走。

老者起身,挥了挥手道:“且慢,今日时日尚早,我已命人准备好了酒宴,吃过了饭再走不迟,到时候我派车送你们回去,绝对不会误事的。”

正在这时,外面进来一位中年人,说道:“蔡大人,淳安县令来访,说有要事,正在前厅等候。”

老者不以为然地说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李管家,你在这里好生侍候两位贵客,待会儿回来老夫再同这位公子探讨画作。”说完,中年人双手一揖,径直而去了。

看着老者离去的背影,柳青心里琢磨道:官差称他为蔡大人?而且有县令来访,这位老者必然不是等闲之辈。知己知彼,百战不怠,我得赶紧想法子弄清楚对方的身份,好决定下一步如何行动。

李管家向他们二位双手一揖,说道:“两位,我家大人有要事在身,请你们在这里稍候,来人呀,上茶,再上一些果品来。”

说完,李管家准备转身离去。柳青两三步赶过去,赶在李管家面前,问道:“管家大人,请留步。你刚才称呼你家大人为蔡大人,不知蔡大人尊姓大名,还请告知一二。”

李管家眉头一拧,嗔道:“你这后生,也太不晓得规矩了吧,我家大人的名讳也是能随随便便告诉别人的?啍。”

柳青呵呵笑道:“当然不能随便告诉别人,不过,我算别人吗?你看,你家大人待我如座上之宾,礼遇有佳,我们很可能成为忘年之交。不知你家大人尊姓大名,让我如同闷葫芦一样同你家大人称兄道弟吗?”说着,柳青从袖管中取五两银子出来,悄悄地递到了李管家手中,言道:“这个请大人吃茶,还望告知一二。”

李管家接过那绽银子,在手中一转,然后往袖口中一滑,那锭银子便滑了进去,落入袖袋之中,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李管家立即换了副笑脸,说道:“小兄弟言之有理,你是大人的座上宾,的确不是外人。好吧,我就告诉你吧。我们家大人可是从东京汴梁来的大人物,姓蔡,名京,字元长……”

“什么?蔡京……”柳青惊讶地说道,他万万没有料到,在这种偏僻的修仙道士们出没的道观,竟然能遇上权倾朝野的蔡京。难道史书写错了?蔡京出家了?

看见柳青一脸懵逼的样子,李管家不禁哈哈笑道:“柳公子,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却知朝廷之事,知道我家大人?”

柳青正想进一步确认一下这人是不是历史上的那个臭名昭著,权倾朝野的蔡京,便好奇地问道:“蔡大人不是京城里的高官吗?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哎!”李管家叹了一口气,说道:“蔡大人的确是京城里的大官,只因遭奸臣陷害,被贬出京城,才谪居在此的,任这有名无实的洞宵宫提举一职,哎,只盼蔡大人能早日起复,官复原职,我们这些跟班儿的也不用在这种地方受苦了。”

两人站在门口处又小声嘀咕了一会儿,柳青从李管家那里又获得了许多想得到的信息,这时,柳青完全确定刚才出现的那个人的的确确就是史上那个众所周知的蔡京无疑。

柳青历史学的并不好,脑子中仅存的一些历史知识也是为了考试而死记硬背下的一些东西,他搜肠刮肚地努力搜寻着一切可利用的知识,但还是没有半点儿印象,大名鼎鼎开足了外挂满血存在于官场,看谁不顺眼就收拾谁就灭谁的蔡京,竟然也被别人陷害过,也被别人整过,看来北宋末年,贪官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啊。如果历史还顺着它的轨迹发展,那甭管蔡京现在混得如何,这人将来一定会是权倾朝野的大臣,趁着他现在落难,与其交好,攀上他这个高枝儿,自己就能更容易靠近权力的中央,就能更容易实现自己逃避花石纲之乱,逃避战火,进而雄霸一方的理想。

第三十章 旷世佳作送别人

柳青坐回椅中,在心中细细地盘算着自己的完美计划,越盘算,越感觉完美,不禁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坐在一旁的方怡起身走至柳青身前,用食指在他的额头上点了几下,嗔道:“做什么春秋大梦呢?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能在这里走神儿傻笑。”

“哦……哦……”柳青回过神儿,咳嗽了两声道:“哦……大小姐,你别见怪,我的确想到了一件非常开心的事,对我们将来非常有利。”

方怡一听柳青谈到了他和自己,立时柳眉倒竖,揪着柳青的耳朵,说道:“是啊,说我是你的媳妇,还和你一同来这里求子,你当然开心了……”

柳青连忙解释道:“不……大小姐,你误会我了,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想说……”

这时,房门再次开启,一身锦衣华服的蔡京再次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拱手一揖说道:“柳公子,故交来访,不见,这面子上总是过不去,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蔡大人公务繁忙,我等晚辈在这里等候一会儿,理所应该,蔡大人不必客气。”柳青连忙起身还礼道。

在一旁的方怡好奇地盯视着柳青,心道:这家伙刚才对人家还冷淡得很,怎么一转眼的功夫竟然客气起来了,哼,究竟又在捣什么鬼。

蔡京坐下之后,好奇地对柳青说道:“柳公子,不知你师从何人,竟能画出如此光鲜靓丽的画作来,我大宋纵然是最顶级的画师,用上最好的宫廷颜料,也是绝对画不出如此栩栩如生的画作的。”

听蔡京发问,柳青心道:我如果说自己是来自后世,穿越来的,你们还不把我当成魔鬼或是疯子抓起来。自己的真正来历绝不能说,纵然说出来,在这个农耕文明的社会也是绝对没有人相信的。既然你如此好奇,我就牛逼吹的大一些,说的远一些,说的那个地方只有坐船漂洋出海才能去,这样,你老先生哪天得势了,说不定会派我出海搜寻奇世佳作,到时候,我正好可以见机行事。

打定了主意,柳青起身道:“不瞒蔡大人,小人的祖上乃南洋吕宋国的王室,因皇族内部利益纷争,我们这一脉在朝廷中失了势,祖上怕家人遭别人毒害,便举家乘船来我大宋避难,从此隐姓埋名,己历三世。”

吹牛逼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蔡京听闻,立即起身,躬身行礼道:“柳公子原来是吕宋国的王室后裔,失敬失敬。”

方怡也听得惊讶不已,原来问他的身世来历,他总是支支吾吾,语焉不详,谁知他竟是吕宋王室的后裔。

柳青接着吹道:“这种画名曰油画,是祖上在吕宋之时,收留了法兰西国的一位传教士,这种油画便是那名传教土从法兰西国带来的。”

蔡京疑惑地问道:“老夫博览群书,可是什么法兰西国?从未听说。法兰西国在什么地方?离我大宋远吗?”

柳青道:“具体在什么地方,我也不清楚,听祖上说非常的远,坐船需要两年,而且路途汹险异常,经常遇到风暴旋窝,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蔡京眯缝着双眼,捋着胡须,继续问道:“画油画的颜料奇异独特,我大宋可有?能生产吗?”

柳青摇了摇头,说道:“回大人,莫说大宋,就是吕宋国也不能生产,这油画的颜料是从一种特殊的树身上提炼出的,而这特殊的树种只有法兰西国有。”

蔡京道:“那么,你现在还有这种颜料吗?”

柳青道:“有,但所剩不多,至多可再画五幅画。”

“五幅?”

“对,五幅。”

“好,你一定要保存好这些颜料,将来必有大用。还有……”蔡京望了一眼置在书房中央的那幅刚刚完成的画有方怡佳容的油画,对柳青说道:“柳公子,柳夫人,老夫非常欣赏这幅画作,愿出一千两白银买下,不知可否。”

柳青起身,将那幅油画抬到了蔡京的身前,说道:“蔡大人与小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是投缘。小人一向仰慕蔡大人的书法和绘画,那才是真正的大家之作,晚生不才,所作画作幸入大人慧眼,大人若喜欢,小人奉送大人便是,如何敢索要画资呢?”

“你……”坐在一旁的方怡瞋了柳青一眼,冷哼了一声。方怡毕竟是大家闺秀,自小知书答理,在这种地方,自然不会做出失礼的举动。但她的心中却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酸甜苦辣咸,各种滋味融汇在一起,如鲠在喉,咽不下去吐不出来。自从认识柳青以来,柳青为她出生入死,排忧解难,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关心自己,爱护自己,帮助自己。哥哥失去音讯后,柳青俨然成了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而且,柳青多次向自己明里暗里表达过爱慕之意,自己虽然表面上依旧十分的厌恶他,可是暗地里,一颗芳心已惭惭向他靠去。没料到知人知面不知心,眼前的这个负心人为了讨好当官的,竟轻而易举毫无怜惜之意地将自己的画像送给别人,连同自己商量一下都没有,真真的可恨,可见自己在他的心中根本就没地位没份量。他对自己所说的一切都是骗人的鬼话,自己绝对饶不了这个口是心非的大骗子。

方怡心中的波澜自然没有引起蔡京和柳青的注意,他们二人此时正相见恨晚,惺惺相惜呢。

蔡京哈哈笑道:“看得出,柳公子虽刚及若冠,但造谐颇深,颇俱大家风范,同柳公子这样的风雅高人谈些黄白之物的确是俗了些,何况柳公子的这幅画作堪称绝世佳品,价值连城的无价之宝啊,老夫刚才说想用银钱购买,的确是孟浪了。古人云,君子之交淡如水,有来无往非礼也,这样,柳公子既然这样慷慨,老夫就回赠你两个题字的扇面如何?”

柳青道:“如此多谢,晚生求之不得。”

蔡京见此,兴致勃勃地走回案旁,从一侧的几柜之中取出两把净面的纸扇,提笔疾书,笔走龙蛇,冠绝天下的蔡体行书一气呵成跃然于纸扇之上,书上落款,盖上小章,送与了柳青。

柳青拿着这两把扇子,心道:这可是北宋书法四大名家苏黄米蔡,蔡京的真迹,这人名声虽然不咋地,可字写得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如果能拿到后世,定会拍出高价,只是不知道在这个时代,究竟能值多少钱了。

第三十一章 投其所好返庙堂

见柳青收下了扇子,蔡京满意地点了点头,向门外喊了一声道:“来人!准备酒宴,我要好好款待这对贤伉俪。”

方怡对柳青擅自做主,将自己的画像送与别人的事心存不满,心道:眼前的这个糟老头子既然称自己和柳青为伉俪,竟还恬不知耻地当着人家夫君的面索要人家的画像。柳青更没骨气,非但没有半点不悦之色,反而痛痛快快地就拱手相送了。真比眼前的这个糟老头子还要可恨。你们两人没一个好东西,看你们那惺惺相惜的恶心样儿,我才不要同你们一起吃饭呢。

打定了主意,方怡虽满心不悦,但并没有说破自己和柳青的关系,因为这样更能掩饰自己的身份,便缓缓起身道:“相公,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想回去休息,你在这里陪蔡大人吧。”说罢,转身向蔡京盈盈一拜,道:“蔡大人,小女子失陪了,还请见谅。”

见方怡礼数有加,柳青的嘴角漾起了满意的笑容。任谁都知道,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无论今生还是后世,将女孩子的照片或是画像随随便便送人,无论是谁,都会气愤不已,不当面闹个下不来台才怪。然而,方怡毕竟出身于大户人家,她的亲生母亲又是书香门第的女儿,知书达理,方怡受母亲的影响,无论心中如何的不满,面上却不会失了礼数,这点让柳青格外感动,方怡在他心中的地位更高了。

见方怡告辞,蔡京并没有刻意挽留,说道:“我这就让家人备车,先送夫人回去。”

柳青道:“蔡大人不必客气。刚才初来乍到,我们不知大人请我们来是何用意,急于离开,所以推说家中高堂等我们回去。其实,我们就住在对面,离此一箭之地的洞霄宫客房之中,而且,打算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呢。所以,无需准备马车。只让晚生先送她回去,待会儿再来赴宴如何?”

蔡京听说他们住在客房,欣喜不已,说道:“柳公子,既然近在咫尺,不如这样,我让府中的丫鬟备些酒菜,送尊夫人回去歇息如何?酒宴已备好,你我这就去饮酒长谈,如何?”

柳青点了点头,说道:“如此最好,有劳大人了。”

几个丫鬟拎着食盒送方怡走后,蔡京和柳青沿着长廊来到了一个花园之中,花园的中央是一个碧莲丛生的海子,上面建有一个八角水榭,石桥石栏弯弯曲曲从岸边通向水榭,初到这里,便感到一片清凉,如果能在绿柳成荫,碧荷环绕的水榭之中品尝珍馐美味,那将是怎样的一种享受。

来到水榭之中,果不其然,这里比想象中的还要豪华。古色古香的布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尺寸巨大的山水画卷,波澜壮阔,甚是壮观。

画卷下面,一张紫檀木精雕细刻的八仙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佳肴,不仅香气怡人,而且五颜六色甚是赏心悦目。两个模样俊俏的丫鬟早已侍立在两旁,见主人来了,忙躬身相迎。

蔡京和柳青分宾主落座后,一个丫鬟打开一坛尘封多年的佳酿,倒入白玉酒壶,盈盈上前,为柳青斟满了酒杯。

三杯下肚,于官兵你追我赶带来的疲惫和紧张一扫而空。柳青多日来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的,如今面对一桌子的山珍海味,自然不会太过客气,酒过三旬,便开始胡吃海塞,大快朵颐。

蔡京见他在自己面前落落大方,毫不拘紧,心下也是分外欢喜。

他们边吃边聊,聊了许多书画方面的话题,蔡京惊奇地发现,这个年轻人不仅会创作举世无双的油画,而且对水墨丹青也颇有独道的见解,尤其对色彩的搭配和应用,更是能言他人之未言,想他人之未想,纵然自已研习书画数十年,也未能探知如此的境遇。

蔡京心道:有了眼前这位举世无双不可多得的少年天才在自己身边,定能创作出无数令当今圣上龙颜大悦的佳作出来,到时候,离自己东山再起,重回庙堂中央的日子就真的不远了。

酒足饭饱,柳青起身告辞。

蔡京说道:“柳公子,你我一见如故,可谓相见恨晚啊。在作画之道上,老夫还有许多地方想与你切磋,本欲留你暂住府上,我们好彻夜长谈。不过,你既然住在洞霄宫的客房,离我这里不过一箭之地,这样,老夫便不留你了。你住在这儿的日子,可随时来我这里,我们好好聊一聊书画方面的事。”

柳青躬身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蔡大人乃书画方面的泰斗,能与蔡大人切磋书画技艺,晚生实属三生有幸,这些日子,晚生一旦得空,一定前来拜访。”

“欢迎,随时欢迎你来。”

“谢蔡大人,晚生先行告辞。”

看着柳青离去的背影,蔡京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时,李管家带着众人走了过来,收拾吃剩的酒宴。

李管家凑上前来,对蔡京道:“老爷,大公子自京城回来了,现正在偏厅洗漱。”

“哦,洗漱完毕,令他到书房来见我。”言罢,蔡京转身回书房去了。

书房之中,蔡京的大儿子蔡悠埋怨道:“爹,你虽被朝廷贬到了这种地方,可再怎么不济,纵然挂着一个空头衔,你也是朝廷从三品的大员啊,为何纡尊降贵要在府中大摆宴席去宴请一个平头儿百姓呢?父亲,您可不能因为被贬到了这里就自暴自弃呀。”

蔡京听了儿子的话,怒道:“什么自暴自弃,您懂什么!那位柳公子在书画上堪称旷世奇才,能让为父在这里遇见他可真是天助我也。当今圣上酷爱诗词书画,尤其喜欢收集世上难得的奇画名画。这位柳公子会作一种画名曰油画,那可真是旷古绝今的佳作啊。若能弄几幅好的油画送进宫去,一定会使得龙颜大悦,圣上欢喜之下,为父离官复原职的日子还远吗?”

蔡悠立时恍然大悟,说道:“油画?你是说这幅画吗?我一进来就注意到了,果然不同凡响啊。画中的这个小美人儿像真人儿似的,好似月宫中的仙子下到凡间,这样的画儿送进宫中去,圣上一定会喜欢的,父亲,你的心思孩儿明白了。”

蔡京呷了一口茶,说道:“对了,悠儿,此次去汴梁,可曾探得朝中一些有用的消息?”

蔡悠道:“消息是探得一些,不过太有用的似乎没有。”

蔡京道:“哦,那你一一道来,让为父听听。”

蔡悠坐到了父亲的身侧,说道:“您的死对头,御使陈次升,龚夫还有陈师锡在新君登基后,都得到了重用,有他们在朝中,对您重新启复,官复原职极为不利。”

蔡京双拳紧握,牙关紧咬地点了点头,道:“知道了。还有什么?”

蔡悠接着道:“还有,从您的几位故交那里得知,新君胸怀抱负,励精图治,想下决心彻底根治前朝遗留下来的奢靡,腐败风气,宏扬父兄神宗,哲家皇帝中兴大宋的变法运动,只是,朝中之臣大多都是保守势力,他们反对变法,所以,圣上变法图新的意图很难贯彻下去。”

蔡京点点头,说道:“这个消息很重要,看来老夫又得将自己包装成一个改革派了。还有什么吗?”

蔡悠见父亲夸赞他,立时来了劲头,兴致勃勃地说道:“还有,圣上花巨资重新修建了御花园,现在那里建得如同瑶池仙境一般。圣上派了一个叫童贯的太监来苏杭了,专门来买奇珍异宝,名贵书画,珍奇古玩。对了,他们在苏州设了造作局,在杭州设了金明局,统由童贯担任供奉官。听说那个童贯可不是吃素的,眼界精着呢,专挑圣上和后宫娘娘喜欢的东西采买,一件件的送回宫中去,圣上见了那可真是龙颜大悦呀,听宫里的人说,童贯现在可是主子身边的红人,圣眷正隆,那势头早将一手把他带出来的李宪给比下去了。”

蔡京道:“好,悠儿,你去准备些体面的礼品,改日咱们父子同去拜望这位童大人。”说着,蔡京起身踱至摆在书房中央的那幅油画跟前,说道:“去的时候带上这幅画。当今圣上只要不是同他父兄那样宵衣旰食,整日埋首于政事,不知享乐人间的痴人就好,只要他有喜好,我们就能投其所好,重返庙堂,再回朝廷中枢之地。”

第三十二章 老夫空有报国志

柳青回到客房,虽然喝得飘飘欲仙,急欲回房去呼呼大睡,但路过方怡的住处时,想起她在蔡府辞宴而回,知道一定是负气而回,便提着精神来到方怡的房前,想化解误会。

轻叩了一会儿门儿,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芸儿从里面嘟着小嘴儿出来了,嗔道:“别敲了,大小姐现在不想见你。”

柳青眼睛通红,满身酒气,打了一个酒嗝,说道:“芸儿,麻烦你给大小姐说一声,我柳青如果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我当面向她赔礼道歉。”

酒嗝一打,酒气熏天,柳青在芸儿心中的地位一下子从天上摔到了地上,芸儿挥着小手在鼻子前扇着风,说道:“哎呀,难闻死了,你怎么喝这么多呀,本以为你多才多艺,谁知你和那些臭男人一样,也是个酒肉之徒。还有,你是木头脑袋吗?你连自己哪儿做的不对都不知道?行了,行了,你赶紧走吧,见你这样,大小姐会更伤心的。”

说着,芸儿准备去关门,柳青推着门板道:“好芸儿,先莫关门,我不就是送给别人一幅画吗?改日我再为大小姐画一幅,画一幅更好的。”

芸儿听了柳青的话,没好气地说道:“啍,你说得倒轻巧,不就是送给别人一幅画吗?你是呆子吗?你怎么能将小姐的画像随随便便送给别人呢。女子的画像随她本人是一体的,你今日能随随便便地将大小姐的画像送给别人,难保他日你心一狠,将大小姐本人也送给别人,换取你的荣华富贵,你个负心人,平日里甜言密语,愿来说的话都是假的,骗人的,你快走吧,大小姐根本不想见你。”

柳青恍然大悟,刚才在蔡京府上,方怡辞宴而去,柳青料到应该和他自作主张,将为她刚刚画好的油画拱手送人有关。他并没有太在意,他认为,只要回来后在方怡耳边说几句好听的话,然后再为她画一幅更好的画,这件事嘻嘻哈哈也就过去了。但他没有料到,在这个时代,女孩子竟将自己的画像看得如此贵重。在后出世,女孩子们整日忙于自拍,各种美颜软件运用到极至,唯恐将自己拍得不够完美,然后在朋友圈中狂发,生怕别人看不到,没想到,在这个时代,女孩子自己的美图是不能轻易送人的。

柳青叹了口气,自责道:“芸儿,请你转告大小姐,是我考虑不周,是我的错。不过,我对大小姐的心从未变过,我的心中只有她。我今日将她的画像送与别人,绝非心血来潮,轻率之举,而是有着长远的打算,现在不好言明,但总有一天你们会理解的,我今日的举动会对咱们的将来大有好处。好了,今日大小姐起了个大早去进头香,想必也很累,我便不打扰了,芸儿,请将我的话转告大小姐。”说罢,柳青转身离去。

暂住在洞霄宫客房之中的柳青成了不远之处高墙之中的常客,整日多次往返于蔡府,同蔡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在聊书画的时候,柳青引用了许多后世所用的构图,颜色搭配,布局的理念,蔡京一听,顿觉耳目一新,便在书房之中作起山水风景,花鸟鱼虫的画儿来,柳青则在一旁引用后世的书画技巧出谋划策加以指点。果然,书画底蕴深厚的蔡京一经点拨便触类旁通,见自己的书画之作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蔡京直夸柳青是当世不可多得的奇才。两人越谈越投缘,几乎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

一开始,他们只是在书房之中高谈阔论,到后来,竟然一同并肩漫步,在洞霄宫中附近游山玩水看风景。这让跟随蔡京多年的家人仆从羡慕不已,他们怎么也想不通,这个年轻人究竟何德何能,竟然一下子成了自家大人的座上客,在自家大人面前丝毫不用顾及礼仪尊卑。自家大人虽然被贬于此地,任了个有名无权的洞宵宫提举,但从三品的品秩还在,那可是比知府大人还要高出不少啊,怎么就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成了忘年之交了呢。

柳青和蔡京站在建于半山腰的一座凉亭之上,极目远眺远处连绵群山的美丽风景。

蔡京负手而立,望着远方道:“柳公子,人言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杭乃我大宋佳丽之地,不仅山美水美人更美,这山这水入眼入梦更可入画矣。像柳公子这样的绘画奇才,置身于这片山水之间,正可大展身手,成就一代画师啊。”

柳青道:“嗯,蔡大人所言极是,这个地方的确是纵情山水,泼墨挥毫的好地方。不过,晚生有一事不明,蔡大人正值壮年,又久居高位,现在正是位居庙堂大展鸿图的绝佳时刻,为何会在此地留恋于山水之间呢。”

“哎。”蔡京叹了一囗气,说道:“不瞒柳公子,老夫曾在中央机枢供职多年,世受皇恩,本思报效,纵肝脑涂地再所不辞,怎奈老夫被朝中奸臣所害,被贬居于此,任了个空有头衔,实无半点儿权力的洞霄宫提举,真是报国无门啊。”

柳青呵呵说道:“晚生虽是一介布衣,但也知晓一些官场之事。听说越是置身高层,权力争斗就越严重,各种势力互相倾轧,稍不留心,就会跌入万劫不复之地。蔡大人现在置身于此,锦衣玉食,宅院奢华,而且家人仆从一大群,还有官兵扈从左右。这样的日子既潇洒而又安逸,还能远离朝政烦恼,安居此地其实也是不错的选择。”

蔡京苦笑一声,说道:“柳公子,实不相瞒,事情绝对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这里是个安乐窝,专门消磨人的意志。被贬至此的官员,有点像被太祖爷那样杯酒释兵权的臣子。不过,杯酒释兵权的大臣被官家奖赏的庄园,宅子,金银财宝,娇妻美妾都是自己的,回家安安稳稳享乐即可。可是此地呢?这里恢弘的宅院,还有众多的仆人丫鬟都是朝廷的,谁在这里当提举官,他们就伺候谁。老夫如果满足于在此享受安逸,我敢说,用不了多久,朝中之人就回落井下石,继续陷害老夫,那样的话,很可能再遭贬谪或者再遭多次贬谪,最后说不定还会步东坡先生后尘,被贬儋州。所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安于现状是万万不行的啊。”

蔡京接着说道:“听说新皇登基,又准备重启熙元新政,可惜,这么多年来,新政屡遭贬斥,支持变法的官吏本来人数就少,后被降职的降职,外放的外放,朝中所剩官员几乎全是守旧派,现在皇上要实行新政,重启变法,但是朝中没有得用之人。老夫素来支持变法,只是,空有报国之志却无报国之门,难啊……”

第三十三章 半山凉亭拜尊师

蔡京将朝廷过去变法改革的事林林总总地对柳青述说了一遍,听到这儿,柳青差点儿没笑出来,没想到吃喝玩乐冠绝古今的徽宗皇帝登基之初也曾有过一番雄心壮志,想恢复熙宁变法,怎么后来琴棋书画,只图享乐了呢?这其中的原因柳青现在并不清楚,他现在只想帮着蔡京重回朝中,这样,他才能借着蔡京的势力快速攀至高层,去影响上层的决策,如果可行,不但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甚至可以改变历史的进程,避免花石纲之祸,既对自己有利,也可造福天下黎庶。这样,他就可以两手准备,就不用像当初那样,一心想着买船,逃往海外避难了。

看着柳青低头凝神,蔡京问道:“柳公子,你在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了。”

“哦……”柳青若有所思地说道:“晚生在想,蔡大人一定是改革派喽。”

蔡京眼珠一转,心道:现在圣上想恢复熙宁变法,老夫当然得将自己包装成改革派了。圣上喜欢什么派,那老夫就是什么派。至于哪个对哪个错,老夫才懒得去理会。

于是,蔡京用手扶着颌下的胡须,说道:“老夫是坚定的改革派,只可惜得不到圣上的青睐,纵有报国之志,却无报国之门啊。”

柳青道:“蔡大人拳拳报国之心,小人钦佩,小人有一个法子,可以让圣上重新重视变法派,重新重视大人您的。”

“哦?”蔡京一听来了精神,急切地问道:“请问是什么法子?还望柳公子不吝赐教。”

柳青信心满满地说道:“这个简单,只需画两幅画即可。”

说着,柳青从附近的矮树之上折了一截树枝,在松软的土地上简单地画了两幅图,一个类似后世反映经济运行状况的柱状图,一个类似后世的excel图表,只不过要简易得多。

看着地上奇怪而又简易的图画,蔡京俯视良久,还是没看出什么门道,便问柳青道:“柳公子,你的见识的确过人,不过,你画的这种图十分怪异,老夫看不明白。”

柳青道:“这其实是两幅极其简单的图画,蔡大人请看,这两幅画虽然简单,但意蕴深远,足可表达大人的拳拳报国之心。大人请看第一幅图,这一根根依次排列的圆柱,第一根代表熙宁初年,圆柱的高度代表支持变法官员的人数,大人请看,第一根圆柱的高度很低,这表示在变法开始时,支持变法的官员很少,请向后看,圆柱越来越高,这表示,随着变法的深入,支持变法的人越来越多。请再往后看,圆柱的高度直线下降,近乎看不见,这就像刚才大人您对我说的,变法遇到挫折后,许多骑墙观望的人纷纷倒戈,弃变法而去,还有更多的人,比如蔡大人您,遭到小人的暗算,被贬至此。圣上看了这幅图,心中自然了然,自己身边支持变法的官员少之又少,那么,圣上的目光自然会移出京城,放眼天下,寻找贤能之士。这样,谪居在此的您,就有可能受到圣上的关注。”

“不过……”柳青接着说道:“单单这一幅画,还远远不够,他不能使您在众多的改革派官员中脱颖而出,大人请看第二幅画。与其说是图画,不如说是图表,我们可以这样来画这幅画,分左右两栏,每一栏均按宰相,执政,侍从等众多我也叫不全称呼的官职进行分类,左边这一栏对照职务分门别类写上变法派的名字,右边这一栏则写上保守派的名字,如此一来,左右一对比,定然可见,左边这一栏人员屈指可数,寥寥无几,而右边这一栏则会密密麻麻地出现一大群官员的名字,左右两相对比,不是直观地说明像蔡大人这样为千夫所指,众多官员所不容的变法派恰恰是中流砥柱,栋梁之臣吗?”

蔡京立时恍然大悟,连连叫妙,高兴地说道:“柳公子所言正合老夫之意,可惜老夫宦海沉浮几十年,自信洞悉天下事物,没想到自己的见解竟不及柳公子一半,真是惭愧。如此纷繁复杂的朝局竟让柳公子轻描淡写地这么一画,便如飞越迷雾,拨云见日一般。柳公子真乃当世之奇才,能与柳公子相识,老天可谓三生有幸。”

柳青见蔡京鞠躬行礼,立即还礼道:“蔡大人过誉了,蔡大人德高望重,更是书画方面的泰斗,小人能在这里偶遇大人,乃是小人三生有幸。”

蔡京哈哈笑道:“你在地上作的这两幅图画虽然形式简单,却寓意深远,老夫回去后可照着这个思路详加斟酌,定能作出更加详备的图画来。只是不知此图叫什么名字。”

柳青道:“蔡大人为奸人所害,被迫谪居此地,晚生甚是愤慨,有心全力相助大人,才作此图,怎奈晚生人轻言微,不能让此图上达天听,真是爱莫能助啊。我看就称此图为《爱莫助之图》吧。”

蔡京听闻,连连点头称赞道:“《爱莫助之图》?此名甚好,就叫《爱莫助之图》吧。柳公子不必自责,你作了这《爱莫助之图》,就是帮了老夫大忙了,至于如何上达天听,让当今圣上看到,老夫自有办法。柳公子,你我相识虽不过数日,但甚是投缘,我本有意与你义结金兰,怎奈你的年岁还没有我的儿女大,不如你做老夫的义子如何?你要知道,老夫年过半百,从未收过义子,你若作了老夫的义子,老天自然会将你视作亲生骨肉一般,他日老夫若能重回庙堂,你定然也会有个锦绣前程。”

柳青心道:做你的义子倒是可以一下子和你拉近关系。不过,你是何许人也,史上有名的六贼之首,我当你的义子,那不是认贼作父吗?将来你一旦失势,被千夫所指,我想和你撇清关系都难了,我才不做那种傻事呢?不过,如果不答应你,就会立即得罪于你,想通过你老人家上位,打入高层,进而改变历史的打算就会成为泡影,不如……

柳青打定主意之后,向蔡京深深地鞠了一躬,热泪盈眶地说道:“晚生何德何能,竟蒙大人如此厚爱,欲收为义子,晚生真是三生三世都修不来的福分。不过,父为子纲,若我拜大人为义父,则今后在大人面前需谨守父子之道,那么,晚生在大人面前再也不能如今日一样,畅所欲言,直抒胸臆,就是作画,也很难如今日一样洒脱不拘了。”

蔡京最看重的就是柳青的绘画本事,想收他为义子,也是想利用他画的画讨好君上。听柳青说会影响他作画,蔡京自然格外在意,便不再坚持,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柳公子所言甚是,老夫考虑不周,此事就此作罢,就当老夫什么也没说过。”

柳青见蔡京面露不悦之色,心道:如果此事就这样结束,那可真是错过了千古良机啊。

柳青接着说道:“晚生对大人景仰久矣,如若大人不弃,晚生愿拜大人为师,大人乃当世名家,若有大人指点,晚生在书画之上定会突飞猛进。而且,恩师如父,师生关系一点也不比父子关系差,而且,学生在老师跟前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会受父子纲常的约束,不知蔡大人意下如何?”

蔡京一听,哈哈大笑道:“嗯,有道理。你的提议甚好,老夫就收你为徒。”

“恩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柳青立即跪拜在地。

第三十四章 临别之时起风波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秋雨潇潇,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秋雨过后的洞霄宫被烟云笼罩,与四周连绵起伏的山峦笼罩在如烟似雾,如簿纱般的朦胧之中。湿滑的山路小径旁边,芳野绿遍,翠叶欲滴,一道清流左右相伴,沿山而下,发出了令人心动的哗哗声响。

天一放亮,山路小径之上,一行人撑着油纸伞,沿路而下。走在最前面的是一老一少。老者一身锦衣,衣饰华贵,虽身宽体胖却脚步沉稳,一边走一边对身旁的年轻人道:“青儿,你此去苏州,不知多久你我师生能再次相见。”

柳青道:“恩师,学生在苏州有两个店铺,生意上的事头绪较多,纷繁复杂,若不去打理,天长日久必会生出事端,我回去将各处的生意打理顺畅之后,便回来聆听恩师的教诲。”

前日,在蔡京府上举行了隆重的拜师礼之后,柳青正式拜在了蔡京门下,成了蔡京的门生。

蔡京满意地点点头道:“青儿不仅专长书画,而且还挺会做生意,能在苏州经营店铺,不简单。苏杭之地藏龙卧龙,鱼龙混杂,能在这个地方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着实证明青儿是个全才,为师没有看错你。”

柳青谦虚地说道:“恩师过奖了,学生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向恩师学习,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历练。”

蔡京道:“嗯,的确需要历练。不过,不是在生意场上。老夫想让你为官从政,在官场之上好生历练一番,将来能成为老夫的左膀右臂,不知你意下为何?”

这句话正好说到了柳青的心里,说道:“学生愿意,多谢恩师提携,多的恩师知遇之恩。”柳青说着,便伏身要拜。

蔡京一把拉住柳青,哈哈笑道:“地上湿滑,就不必行此大礼了。不过,为师目前正在落难之时,自保都难,想提携你,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只能等他日,若有机会,为师若能重回京城为官,自然会想法子提携与你。”

柳青自然明白蔡京话里话外的意思,说道:“学生明白,学生定会全力相助,祝老师早日重返京城。”

转眼间,两个各怀鬼胎,本着互相利用为目的人建立了荣辱与共的攻守同盟。

走在他们后面,和芸儿并肩慢慢前行的方怡看见柳青满脸堆笑,低头哈腰的样子,轻啐了一口,轻声道:“呸,我真瞎了眼了,没想到他竟是这样谄媚的小人。”

芸儿略微迟疑了一下,说道:“有好几次我们都认为柳青哥不务正业,可到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之所以那样做是另有深意。这回柳青哥一返常态,去巴结那个老头儿,我想,这里面一定另有原因,说不定柳青哥另有别的什么打算,大小姐,咱们可千万不要误解了人家。”

方怡白了芸儿一眼,说道:“哎呦呦,不要误解了人家?我还没怎么说他呢,你就这样护着他,莫非……你看上他了?”

芸儿听方怡戏弄,双颊立时泛起红晕,说道:“没有,芸儿哪敢?大小姐和他才般配,芸儿只是一个丫鬟。”说着,芸儿微微地低下了头。

方怡呵呵笑道:“你啊,有什么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喜欢人家就是喜欢人家,还想瞒得过我。还有,什么我和他般配,就他那样,一天到晚吊儿郎当,哪里配得上本姑娘,我心中的如意郎君可不是他那样的。”

“不是他那样的?难道是山下那样的?”芸儿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急促,还略带一些颤抖。

方怡顺着芸儿手指的方向向下望去,只见洞霄宫前方的广场之上突然围上来二三十人,各个身材魁梧,面色狰狞,一看就是一群不好惹的人。为首的两个锦袍玉带的少年公子,一个是方雄,另一个便是梁府的梁二公子梁穆炎。

梁穆炎昂首向上一望,发现了人群之中的方怡,便大声向上唤道:“怡儿,好娘子,我的小乖乖,小心肝,为夫天不明就守在这里了,终于找到你了,这些日子你让为夫寻得好苦啊。”

说罢,梁穆炎一挥手,紧随其后的人立时成扇形围拢过来,挡住了柳青等人的去路。

柳青见梁穆炎在大庭广众之下称方怡为自己的娘子,而且言语之中透着一股调戏的意味,立时怒火中烧,柳青心道:大庭广众之下竟敢抢我的女人,除了照死里干你,我别无选择。

方怡听了梁穆炎对自己说的肉麻的话,打心底里泛起一阵恶心,也顾不得什么大户人家千金小姐的举止仪态了,冲着梁二公子说道:“梁公子,你好生不要脸,我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你趁早滚远点儿,省得我去报官。”

“报官?啊!哈哈哈!!!娘子请看,这是令堂与我家高堂签订的婚书。令堂已将你许配给我了。去告官,去啊。”说着,梁二公子从袖中掏出一封大红绸子封面的婚书,高举过头顶向众人展示。

站在身后的方雄也走了出来,对方怡说道:“方怡,父亲母亲的确已将你许配给梁家,你不要再执迷不悟,跟着柳青那个小白脸斯混,柳……”

方雄的话还没说完,与他们对面而立,站在众人前面的柳青已一个健步冲上前去,飞身跃起,凌空一脚,准备将毫无准备,正拿着婚书向众人招摇的梁穆炎一脚踹翻在地。不料梁穆炎反应也是神一般的快,他感到有人袭来,并没有躲闪,而是一把将方雄拉到了自己的身前,做了挡箭牌。柳青快若闪电般的一击结结实实地踹在了方雄白白嫩嫩的脸上。

方雄似落地的葫芦,就地几个翻滚便向远处滚了出去,见自己出其不意的一击并没有打中梁穆炎,柳青并没有罢手,发起了连续攻击,目标直指梁穆炎手中的婚书,柳青恨不得一把夺过,将其撕个粉碎。

梁穆炎心狠手辣的斑斑劣迹柳青早有耳闻,今日既在这里遇上,向这种近乎灭绝人性的家伙讨好求饶只能落得死路一条的下场,狭路相逢勇者胜,柳青选择了突然袭击,迅如闪电般的一击,打乱对方的阵脚,然后趁乱逃走。

不料几个回合下来,梁穆炎拳打脚踢,招招打在了柳青的身上,而柳青打出的一套组合拳,却大部分被梁穆炎躲过。柳青本想一招将梁穆炎击倒之后,然后趁乱逃去。可他他千算万算自认为万无一失,却忽略了一点,整日里风花雪月、纸醉金迷的梁穆炎竟然会武功,而且身手不凡,柳青在他身前连招架之功都没有,一个不慎,柳青被梁穆炎瞅准一个空档,一脚踹中当胸,整个身子立时向后飞了出去,若不是庞万春凌空将其接住,摔在地上,纵无性命之忧,也要摔成重伤。

梁穆炎依旧站在原地,活动了活动手腕,向地上轻啐了一口道:“就这种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和本公子抢女人,你找死。”

柳青虽被梁穆炎击倒在地,但是柳青发起的突然袭击大出所有人的预料,随梁穆炎同来的二三十个壮汉都是梁家的家丁。他们名为家丁实为打手,个个都是行迹江湖斗勇好狠之徒。平日里他们只要成群结队地闪亮登场,一般对方要么跪地求饶,把头磕得咚咚直响,要么撒腿而逃,逃得无影无踪。然而今日,耍横的遇到了玩儿命的,对方竟然在自己完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率先发起攻击,而且擒贼先擒王,一脚直接踹向出身豪门,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卓而不群,高高在上的梁穆炎。虽然没有成功,但有种,够爷们儿,绝对是纯爷们儿。

愤怒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特别是因情而生的愤怒更会激发一个人的小宇宙在瞬间爆发。连滚带爬的方雄被众人扶起后,大家才发现,柳青刚才凌空而起,踹出的那一脚,准确无误地踹在了方雄的脸上,方雄起身之后,脸上清晰地挂着一个45度走向的大脚印子,而且鼻子也被踹成了蒜头鼻子,肿起老高,两个鼻孔好似两眼山泉,汩汩地向外冒着血。

见柳青被打倒在地,方怡、芸儿还有方杰等人立时从后面跑了过来,围着柳青查看他的伤情,尤其方怡,更是关心,受伤的柳青倒在了她的怀中,而方怡则拿着手帕为柳青擦拭嘴角的淤血。

此情此景,看得梁穆炎双目喷火,指着柳青道:“给我上,把方怡给我抢过来。弄死柳青,今儿个我非要抽了柳青的筋,扒了他的皮,还要喝他的血。

梁家众家丁如饿狼一般,呼喊着,咆哮着,冲着柳青直扑过来。

庞万春挺身而出,拳打脚踢,虎虎生风,冲上来的两个家丁立时被打翻在地。邓元觉却从另一个方向杀了出来,他天生神力,拎起一个梁家的家丁,一把扔了出去,一下子砸倒了三个冲将上来的梁家的人。

两大高手出阵,立时打退了对方第一波疯狂的冲击,暂时稳住了阵脚。

第三十五章 本官为你来做主

庞万春和邓元觉横空出世,勇冠群雄,大出蔡京所料,心道:想不到青儿的手下竟有如此武艺绝伦的武林高手,怪不得他有恃无恐,敢突然袭击对方。

蔡京对身边的陈师爷叮嘱了几句,便步履从容地来到了柳青的身旁,俯身察看柳青的伤情。

柳青正想让方杰驾车带上方怡先走,立即走,马上走,不想此时蔡京来到了他的身前,仔细察看伤情,询问情况,分外关切,让柳青十分感动。

柳青心道:如果在此紧要关头,自己隔着蔡京先让方怡赶快离去,那自己刚刚同蔡京建立起的师生关系也显得太脆弱,经不起考验了吧。

柳青望着蔡京,说道:“恩师,我的两位朋友武艺高强,趁着他们还能支撑一阵子,请恩师立即回府暂避。方杰,准备好车马,带大小姐和芸儿。我们这就离开。”

听了柳青的话,蔡京分外满意,没料到在此危急时刻,柳青最先想到的不是自己心爱的女人,而是刚刚行完拜师礼不久,尊认的老师。患难之时见真情,看来柳青的确是个重情重义,可堪重用的人才。

蔡京满不在乎,呵呵笑道:“青儿莫怕,为师在此做官,这儿是为师治下的一亩三分地。任他们再狂妄也掀不起风浪的。”

不远处的打斗陷入到了胶着的状态,庞万春和邓元觉一开始的攻势虽然凌厉勇猛,但梁家的家丁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大多是混迹江湖的黑道中人,各个身手不凡,打斗经验丰富,被打倒在地之后,一骨碌爬起来继续战斗。庞万春与之为敌,完全没有和苏州赌场混混对战时那种一招制敌的凌厉之势,反而显得有些吃力。

邓元觉手中握着一根方杰抛给他的哨棒,抓在手中,舞得如风车旋转,哗哗不停,弄得梁家众家丁虽将其围了起来,却也近不得身。

一大部分人困住了庞万春和邓元觉,梁穆炎则带着剩下的人向柳青这边扑来,梁穆炎一边走一边吩咐道:“请我家娘子上车,这就送回府,至于那个叫柳青的混蛋,照死里给我打,今天就送他上西天。”

梁府家丁已近至不到十步的距离,方怡和柳青紧张万分,方怡紧紧抓着柳青的手道:“柳青,我不要跟他们回去,你一定要带我离开这里。”

柳青望了一眼已准备好战斗的方杰,道:“扶我起来,我跟他们拼到底,你们快走。”

看着柳青准备强忍剧痛,起身迎敌,蔡京嗔怪道:“都这时候了,你又有伤的不轻,还逞什么能。这里的事,让为师来处理。”

只见蔡京上前几步,大喝一声道:“来呀,把这群人给我拿下。”

陈师爷此时已带着镇守在此的几十名官兵冲到了这里,为首的那位都头见蔡大人下令,忙高声答道:“是,大人,卑职遵命!!!”

四下里立时喊杀声四起,只见一队队官兵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一个个全副武装,手持腰刀,明晃晃的大刀片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阴森森的寒光。转眼间,将梁家的家丁团团围在了中间。

梁家的家丁大多都是作奸犯科之徒,最怕见官,特别是这种全副武装,专门缉匪捕盗的官兵。一见官兵将他们团团围了起来,一个个立时成了怂包,被官兵两人夹一个,全都摁倒在了地上。

柳青扫了一眼,官兵竟有四五十人之多,心道:早知老师手下有这么多的兵,哪里还用慌慌张张地准备逃走。一个被贬不得志的官员手下都有如此多的兵,将来如果得势,那还不统帅千军万马。

柳青正在胡思乱想之时,蔡京缓步向前,站在高处,语气沉着地说道:“哪里来的歹人,竟敢在洞霄宫前胡闹。岂不知洞霄宫乃官家钦封的清修圣地吗?此洞天福地岂容你等玷污!”

梁穆炎见多识广,而且梁家和官府往来甚多,所以,梁穆炎对这些如天兵天将降临的官兵并不畏惧,反而挺身而出,指着蔡京说道:“你是何人,竟敢在此多管闲事?还敢勾结官兵吓唬人?”

“大胆!”陈师爷上前一步,呵斥道:“这是我家蔡大人,蔡大人是洞霄宫提举,是这儿的主官,见了我家大人还不下跪,竟在这里口出狂言。”

梁穆炎道:“哦,这儿的主官?洞霄宫还有官儿?好,你若是这儿的官儿,本公子有冤,要告状,你管吗?”

蔡京双手负后,说道:“当然管,这里是本官辖下,所有的事都归我管,今日本官就在此升堂断案,你有什么冤情可从实禀来,本官为你做主。”

听蔡京说“本官为你做主”,梁穆炎似乎得到了某种暗示,说道:“晚生乃杭州府梁家的二少爷,家父梁师锦。晚生的娘子方怡被歹人柳青拐骗至此,晚生带着众家人前来寻妻,不料柳青竟指使手下之人和我们大打出手。我来寻妻,天经地义。柳青拐骗我家娘子,实属作奸犯科,十恶不赦之徒,请大人立即将柳青拿下,绑送杭州府治罪。”

梁家在全杭州是尽人皆知的名门望族,大户人家,而且与官府的关系十分密切,平日里,纵然梁家的下人在外面只要抬出梁家,都会被官府高看一眼,多行方便。现在,梁穆炎主动亮出自己梁家二公子的身份,料想这个素未谋面的官员定会知趣地倒在自己这边,帮自己说话。因为洞霄宫虽然高深莫测,可依然在杭州的地界,只要不出杭州,他梁家的威名那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梁穆炎一番话说出来后,蔡京却无动于衷,并没有同梁穆炎言语,反而转身望了望方怡,问道:方姑娘,梁公子可是你的夫君?”

方怡立即起身说道:“不是,小女子从未婚配,也从不认识梁公子。”

“哦?”蔡京转身又问梁穆炎道:“梁公子,方小姐的话你可听到,你作何解释?如果方小姐不是你的娘子,那你们今日所为,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孰不知这是下大狱的罪吗?”

这句话犹如一顶大大的铁帽子掼了下去,听得梁家众家丁各个神情紧张,心中发毛,怎奈被官兵团团围住,想走是走不了的,他们都将目光投向了梁二公子。

第三十六章 你爹须得是你爹

面对蔡京的发问,众人尽皆骇然。而梁穆炎却不以为然,他再次掏出了那封红绸封面的婚书,高高一举,说道:“有我们梁家和方家两家高堂签订的婚书在此,足可证明方怡就是我的娘子。他被柳青所诱,私奔至此,请蔡大人为本人做主,立即将柳青拿下。”

蔡京道:“既有婚书,可拿来让本官一看。”

梁穆炎将婚书交给了站在自己身边的林管家,由林管家呈给了蔡京。

蔡京打开了那红绸封面的婚书,只见上面写道:杭州梁氏,青溪方氏,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婚书下方有两个签名,一个是梁师锦,一个是方有常。

方有常名字下面还写有一行字:许嫁女已报婚书。

蔡京看了看,点了点头,问道:“梁师锦是谁?”

梁穆炎道:“正是家父。”

“嗯!”蔡京点了点头。

转身又问方怡:“方姑娘,方有常可是令尊?”

方怡答道:“是的,正是家父。”

一听方怡承认方有常是她的父亲,梁穆炎赶紧插话:“怎么样,没错吧。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两家高堂既已达此婚书,那么方怡就是我的娘子,蔡大人,我这就带我家娘子回家,请你将柳青五花大绑,严加处置。”

蔡京摇了摇头,说道:“不急,有些事情本官还需详加查证。这封婚书没什么用,作不得数的。”

“什么?”梁穆炎怒道:“我们两家订立的婚书,你竟说作不得数,没用……你……”

蔡京无视梁穆炎的怒意,慢条斯理地说道:“梁公子,我问你,你同方姑娘可曾拜过天地,拜过高堂,可曾行过婚礼,可曾圆过洞房?”

“这个?”梁穆炎没想到蔡京突然问起了这个,于是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个……未曾……”

见梁穆炎一时语顿,蔡京乘势说道:“你们既然未拜过天地,那么方姑娘也就还未过门儿,那么,她现在还是方家的儿女,还不是你梁家的人。”

方穆炎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说道:“对,哦,不,方怡的确是我未过门儿的娘子,不过,我们已经选定了良辰吉日,就在三天之后,请大人这就让方怡同我回去成亲,三日之后,大人若得闲暇,还请过府吃一杯喜酒。”

“喜酒的事不急。梁公子,我问你,这婚书上高堂的名字可是令堂亲手所书?”

梁穆炎理直气壮地说道:“不错,的确是家父所写。”

蔡京道:“何以证明?”

“何?什么?我老子亲笔写的,还要证明吗?”梁穆炎说道。

“当然。”蔡京接着说道:“现在市面上造假者多矣,像什么票账契约,甚至官府的公文都能造得以假乱真,何况伪造一封婚书?”

梁穆炎愤愤地说道:“蔡大人,难道你怀疑这婚书是假的。”

蔡京依旧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样子,说道:“婚书是真是假并不重要,我再问你,梁师锦可是你父。”

梁穆炎道:“正是家父。”

“何以证明?”蔡京又是一句直接了当的问话。

“什么?家父就是家父,难道本公子还得证明我爹是我爹吗?”梁穆炎气得眼睛都红了。

蔡京道:“对,须先证明梁师锦就是你的父亲。”

“我带来的二十多个家人皆可证明。”

“家人证明岂可作数。”

“那要谁来证明?”

“街坊邻里,左邻右舍十户以上现场认可。”

“什么?我家是杭州大户,宅院广阔,住在我家周围的人们都被我们赶跑了。”

“那就把他们请回来,总之,亲属和家人作证均算不得数。”

“什么?住在我家附近的人家都被我家家丁强拆房屋后给赶跑了,莫说找不到他们,就是找回来,他们如何肯替我们作证。”

“这么说,你证明不了你爹是你爹了。”

“我……这个……”

蔡京同梁穆炎一问一答,蔡京连珠炮儿似的发问,直问得梁穆炎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接着,蔡京转身问方怡道:方姑娘,方有常可是你父?

方怡答道:“是的。”

“那这婚书上的签名可是令尊手书?”说着,蔡京将婚书一抖,在方怡的面前展了开来。

方怡仔细一看,婚书之上方有常三个字的确是自己父亲所写,心中不禁凉了半截,眼泪也溢了出来,没想到父亲如此狠心,竟要将自己嫁给无恶不作的梁穆炎,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柳青读懂了方怡的心思,但他更知道,此时绝不能承认婚书上的签名是方有常本人所写。柳青轻声说了声:“大小姐。”然后望着方怡,轻轻地摇了摇头。

方怡会意,咬着细碎的牙齿,一字一句地说道:“家父是方有常不假,可这上面的字绝不是家父所书,家父的笔迹不是这样的。”

一听方怡如此说,人群之中的方雄立时跳了出来,高声说道:“蔡大人,方怡胡说八道,婚书上的字的确是家父所书,千真万确。”

“你是何人?”蔡京指着方熊道。

方雄上前一揖,答道:“回大人,小人是方有常的小儿子,方有常是家父。”

“何以证明?”蔡京又是直接了当地发问。

“这……难道……本人也得证明我爹是我爹?”

“不错。”

“这是什么狗屁证明?”方雄怒道。

“大胆!我家大人循法断案,句句在理,你敢妄言,掌嘴。”说着,站在方雄近处的一名官兵走上前去,照着方熊的脸上就是“啪啪”两个大嘴巴子,方雄鼻子下的两道红色山泉再次奔涌而出。吓得方雄立时躲回人群之中,哭着道:“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柳青见了眼前这一幕,激动得内牛满面,心道:想不到后世刁难人的手段早在这个时代就被蔡大人玩儿的炉火纯青了。

芸儿则侧首靠近了方怡,轻声道:“大小姐,想不到这个糟老头子还真有些本事,把厚颜无耻,蛮不讲理的梁公子给弄住了。还是柳青哥看得深、看得远,若非他交好蔡大人,我们今日非被姓梁的捉去不可。大小姐,我们今后可不要随意埋怨柳青哥了。”

芸儿的声音虽小,但柳青被她和方怡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坐在地上,芸儿对方怡说些什么,自然绕不过柳青的耳朵。

听了芸儿的话,还没等到方怡答话,柳青便抢先说道:“好芸儿,谢谢你,还是你了解我呀。”

芸儿道:“不用谢,柳青哥,一开始我就感觉你一心巴结人家,肯定有你的道理。”

看着柳青和芸儿你一句我一句,眉来眼去的样子,方怡重重地哼了一声:“哼……”

第三十七章 各退一步天地宽

到了此时,梁穆炎已经全明白了,眼前的这个蔡大人根本就是个二五眼,不上道儿的东西。平日里,杭州城中的那些大小官员变着法儿地帮自己刁难别人,欺负别人,而眼前的这个家伙,分明是在变着法儿的刁难自己,和这种人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梁穆炎挺身而出,上前几步,瞪着蔡京道:“我尊称你一声大人,你便变着法儿的刁难我,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梁家就是知府大人见了都要恭让三分,岂容得你这种什么提举官儿戏弄?你仗着手下有几个虾兵蟹将,便要猪鼻子插大葱,装象吗?提举官?在下不才,只听说过京城有宰相,有尚书,还有什么侍郎。地方州府有知州知府,有县令,县丞,下边跑腿儿的有主簿还有押司,可从没听说还有提举这样的官。我大宋的官儿还真是多啊。像什么荒山野岭,犄角旮旯,石头缝中都能冷不丁地蹦出一个官儿来,今后,本公子在外面撒尿时,可得加点儿小心,要不然,尿哪位大人一头一脸,岂不难看?啊……哈哈……”

梁穆炎一番调侃的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见自家少爷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梁家的家丁们胆子也壮了起来,对身边官兵的畏惧也小了许多。

“你大胆!狂妄至极!”陈师爷怒声斥道:“好个狂妄的后生。告诉你,我家大人乃是京官,堂堂的朝廷从三品大员。纵然知府来了,也要行参拜大礼,你竟如此狂妄,给我拿下。”

两个官兵应声而上,将梁穆炎摁倒在地,梁穆炎半跪在地上,昂首盯视着蔡京,一副毫不服气的样子,接着道:“京官?既然是京官,为何不在京城里面待着,跑到道观做什么?莫非不受皇上待见,被万岁爷贬到这儿了?或者是看破红尘想出家了?照你这身材也不相符啊,人家修道之人各个儿都是仙风道骨,瞧你胖的,像个弥勒佛似的,不如我送你一套剃具,你剃个秃瓢去当和尚得了。”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骂短。梁穆炎无心说的一句不受皇上待见,被贬至此的话,恰恰刺中了蔡京的痛处,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句话使蔡京久久不能释怀。

蔡京怒道:“好一个狂生。本官宦海沉浮几十年,还从没有人敢如此跟本官说话,来呀,把他给我绑了,送官府严惩。”

梁穆炎却满不在乎地说道:“绑我,好啊,快绑,告诉你,杭州府上至知府大人,下至门子衙役,没有本少爷不熟识的。你绑我去杭州府,知府大人会立刻将我释放,你绑啊。”

蔡京笑道:“绑你去杭州府?你太小看本官了。洞霄宫乃皇家御封的清修圣地,与皇家虽相隔千里,却息息相通,实为一体。你敢携众在这里作恶行凶,这是亵渎皇权,本官要将你绑送东京汴梁,让开封府南衙严加处置。”

梁穆炎道:“拿开封府吓唬本少爷吗?好,本少爷就陪你去趟京城,陪你将官司打到底。实话告诉你,莫说京城的各大衙门口,就是皇宫大内都有本少爷的人。到了京城,咱们就看看,到底是开封府来拿我,还是皇上老佛爷一脚将你踹到更远的地方去。”

梁穆炎的话底气十足,侃侃而谈,豪气冲天,一时竟唬住了准备锁拿他的几个官兵,他们不知此人所言是真是假,如果是真?冒犯了他,可是要招来祸端的。

蔡京同样被对方的话给噎住了,一时竟无言以对,不知所措。蔡京心道:此人什么来头?口气如此之大,没听说过皇家在杭州还有梁姓的亲属啊,难道是外戚,不对啊,后宫之中,没听说过有姓梁的嫔妃啊?不管他的话语是真是假,今日绝不能被他的几句话给吓住,否则,今后何以服众,何以御下。

打定了主意,蔡京对下面统兵的杜都头说道:“杜都头,本官的话你没听到吗将这狂徒给我绑了,押送京城。”

梁穆炎争锋相对,道:“你敢,敢绑我,到了京城,不治你们一个滥用职权之罪,本少爷就不姓梁。”

“你爱姓什么姓什么?给我绑了!”

“谁敢!本少爷要上京城告御状,和你们干到底。”

“告御状,好,到了京城就让你下大狱。”

“让我下大狱,哼!本少爷让你们全都下大狱!!!”

此时,太阳初起,阳光抹红了半边的天空,四面八方进香的人们陆续赶了过来,看见一群官兵围着一群黑衣人,而且,一老一少站在那里打嘴仗,激烈地互怼,许多爱看热闹的男香客立时来了兴趣,也顾不得进香的事了,走上前来,想一看究竟,不多时,广场之上就围拢了许多的人。热闹的场景一点也不亚于昔日柳青在这里作画时的场景。

梁府的副管家林管家和蔡府的师爷陈师爷看到事态愈发不可收拾,早已悄悄地溜出人群,在一棵大柳树下窃窃私语。

只见林管家比手画脚,说的头头是道,陈师爷听的连连点头。不一会儿,陈师爷口若悬河,低声细语对林管家说着悄悄话,林管家也是听的连连点头。再过一会儿,双方互相点头示意,然后又悄悄溜回了各自的阵中。

梁穆炎正在歇斯底里死嚎之时,林管家跑到他的身旁,拉了拉衣袖,道:“二公子,喊得口干舌燥的,先歇歇,喘口气。”接着,林管家悄声细语道:“二少爷,你先消消气,冷静冷静。这件事情可不能闹大,你想想,咱们的婚书可是背着老爷夫人伪造的,令堂可知你要娶方怡的事?二少爷,你不就是想把方怡骗娶到在杭州新建的宅子里,好好玩儿上一段时日,等什么时候玩腻了,造一封休书将她休了,然后再将她卖到青楼,狠赚她一笔吗?咱们的目的是将方怡弄回去,可不是来这里同蔡大人死磕的。小的打听过了,蔡大人可是正正经经在朝廷机枢之地当过差的京官,现在虽然不得志,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病倒的老虎比猫强。老爷夫人现在正在汴梁,咱们如果和蔡大人闹到京城里去,这件事一旦被老爷夫人知道,能不迁怒怪罪于你吗?”

梁穆炎听了林师爷的话,脸色虽然难看,但还是微微地点了点头,说道:“难道,今日就这样放他二人离去,我实在心有不甘。”

林师爷道:“这个好办,二少爷,你想想,柳青和方怡能在此地住一辈子吗?今日,他们不就是想离去,被咱们给截住了吗?我们不如先行撤去,然后派人暗中盯着他们,一旦他们离开洞霄宫,外面的任何一处地界都归杭州府管,那时,他们就算插翅,能逃出你的手掌心吗?”

与此同时,陈师爷也来到了蔡京的身边,小声说道:“老爷,摆在您面前最大的事情就是官复原职,起复回京。一年多了,我们该走的路子走了,该拖得关系托了,现在到了关键时期,眼看起复在即,您却要同这无赖公子哥儿纠缠到底,将其押送东京汴梁吗?小不忍则乱大谋,老朽听说他们梁家不仅在杭州是数一数二的大户,而且再京城也是人脉甚广,梁公子刚才所言并非空穴来风,大人如果和他纠缠下去,将事情闹到京城,势必闹得满城风雨,尽人皆知,那样的话,对大人可是大为不利,望大人三思啊。”

陈师爷一语惊醒梦中人,蔡京点点头道:“师爷,你言之有理,老夫为官半生,从未被人如此用狂言激过,一时性急,竟冲昏了头脑。可是,如果就这样让其离去,那老夫官威何在?今后还如何服众?”

见蔡京话锋为之一转,同意了自己的意见,陈师爷道:“只要大人认同老朽说的,剩下的事,就让老朽去周旋吧。”

说罢,陈师爷向下面望了望,梁府的林管家见陈师爷望着自己,便昂首向陈师爷点了点头,陈师爷随即也点了点头。

林管家会意,在梁穆炎耳旁低语了几句,只见梁穆炎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上前几步,突然半跪在地,说道:“晚生救妻心切,来的匆忙,初来乍到,不晓得这儿的规矩,言语行为多有冒犯,望大人念在晚生无心为过,就让晚生带着众家人离去吧。”

蔡京点了点头,摆出了一幅忠厚长者的样子,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梁公子既是无心为过,本官就网开一面,你速带众家丁离去吧。”

“谢大人!”梁穆炎双手一揖,再次拜谢。

梁穆炎同蔡京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弄得在场的所有人各个儿目瞪口呆,就连围观而来打酱油的香客也一个个呆头鹅似的,弄不清这两个立誓要死磕到底的人究竟在唱哪出戏。

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哎?怎么回事,蔡大人不是要将梁公子绑缚京城,交开封府南衙发落吗?怎么转眼间又让人家走了?”

“是啊?谁说不是呢。梁公子不是说自己在宫里都有人吗?根本不尿那个开封府南衙吗?怎么转眼间认怂了,主动跪地认错了?”

“对啊,当官的从来都是说拿谁就拿谁,什么时候因为对方认个错,就不拿了?就放了对方了?说白了,还是不敢惹人家嘛。”

“……”

大家议论来议论去,最终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无论蔡大人也好还是梁公子也罢,他们都是吹牛逼不上税的逼货。

第三十八章 快马加鞭追杀你

梁穆炎带着众家丁离去了,临走之时,他回眸眺望了柳青和方怡一眼,眼神寒光四射,杀机四伏。

柳青和方怡都注意到了对方犀利如刀锋般的眼神,知道以心狠手辣,歹毒刻薄著称于世的梁穆炎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一定会找机会施以更大的报复。

梁穆炎离去之后,蔡京同样舒了一口气,心道:刚才与那小子言语之激烈一点儿也不亚于朝堂之上与政敌之间的相争,真是个难缠的恶少。若非陈师爷巧于周旋,今日还真不知怎么收场。

蔡京摇了摇头,转身来到柳青跟前,此时,柳青被方杰搀扶着,勉强地站了起来,但身形依旧摇摇晃晃,有气无力。方怡和芸儿伴在他的身旁,帮着搀扶,生怕他再摔倒。

“青儿的伤势如何?”蔡京问道。

柳青有气无力地说道:“学生无大碍的,多谢恩师关心。不过行动不能过急过猛,否则胸口处会有无数钢针猛刺似的剧痛,看来需要养一阵子了。今日多谢恩师为学生解围,学生本应行大礼拜谢,可惜行动不便,还望恩师谅解。”

“青儿,你这是哪里的话?你我虽是师徒,却情同父子,老夫舐犊情深,急难之时自然会尽力护得你周全。你现在有伤在身,行动多有不便。而且,梁公子虽然离去,估计不会善罢且休,肯定会在半路之上围追堵截,刁难于你。依老夫看,你和方小姐不如在这里再住上一阵子,好好地调养一下身体,一个月后,老夫要去江宁办些事情,你可随我同去,我们走水路,可绕道苏州送你们回去。”

柳青点点头,说道:“如此安排最为稳妥,学生听恩师安排。”

回到了住处,蔡京命李管家请来了郎中,为柳青诊治伤情。

郎中是杭州城生济堂药铺行医多年的老郎中,姓李。李郎中医术高明,药到病除。蔡京初到洞宵宫时,偶染风寒,急需医治。由于受不了这儿的道人行医看病时烧符箓,祭天地,装神弄鬼一番,显示其高深莫测的作派,便让李管家将城中的有名的李郎中请了过来,专门为蔡府上下看病,李郎中年岁大了,坐堂久了身子骨吃不消,听了李管家相邀,便高高兴兴地来了,来此养生之地一边养老一边为人看病,活儿轻松了不少,银子不少拿,何乐而不为?

李郎中仔细诊视了一番,说道:“五脏六腑无大碍,只是胸口遭到重击,胸骨有伤折之处,需平卧静养百日,方可痊愈。老朽这儿有一些金疮药,早晚均匀涂抹于伤处,可加速伤处愈合。我再给柳公子开一些化淤,疏解的药物,每日用水煎服,早中晚各服一剂,他的伤会好得更快一些。”

蔡京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劳烦李郎中开个方子,老夫命人去抓药。”

柳青的伤因方怡而起,方怡很觉愧疚,听说蔡京要派人去抓药,便主动说道:“蔡大人,药抓回来后,煎药的事就交给小女子吧。”

蔡京听闻,点点头道:“如此最好,有方姑娘为青儿煎药,老夫甚是放心。”然后对拿着药方准备离去的一名蔡府仆人道:“你速去照方抓药,药取回之后,交给方姑娘便可。”

梁穆炎在这里闹了一出,他和方怡、柳青之间的恩恩怨怨蔡京已弄得清清楚楚,蔡京不再称方怡为柳夫人,而是称其为方姑娘。

说罢,蔡京起身回府去了。此时,日头已高,然而起了个大早急着赶路的他们却是粒米未进,一个个饿的肚子咕咕直叫。

方怡坐在床前,温顺得像个小媳妇似的,一点儿也没了昔日大小姐的派头。今日,柳青为了她,完全不顾梁府人多势众,大有一种与对方拼死一搏的劲头,虽然功夫不济,被对方打倒在地,但在方怡的心中,此时的柳青真的好高大,和他在一起,真的很有安全感。哥哥方庚失踪于西北之后,这个世上,目前为止,能保护她的人恐怕只有柳青了。

方怡坐在榻前,轻声问道:“感觉怎么样?伤处还痛吗?”

柳青望着方怡,先是摇摇头,后又点点头,道:“的确挺痛的,不过,你往我的身边一坐,闻着你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如兰似芷的清香,忽然就不感觉痛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呸!油嘴滑舌。”方怡嗔怪道:“谁让你逞能来着,人家人多势众,你竟然敢先动手。”

柳青道:“这不叫逞能,这叫示威。梁穆炎带着那么多人过来,竟要将你明抢回去,我柳青第一个不答应,绝不答应。我主动出击,就是要打他个措手不及,给他个下马威。只是没料到他竟然会功夫,而且身手不凡,今日败于他手,真是太遗憾了。等伤好了,我让庞大哥多教我几招擒敌致胜的本领,下次再撞见梁穆炎,非将他一脚踢翻在地不可。”

“哼,别吹牛了,打不过就是打不过,遗憾什么,还是让庞大哥多教你些撒腿逃跑的本领吧。打不过人家时,好撒腿而逃啊。”方怡捂着嘴,笑呵呵地说道。

见方怡取笑自己,柳青拉着方怡的手道:“那就请娘子和我一起练,再撞上人家时,我们好携手望风而逃。”

方怡道:“去你的,谁是你的娘子,你和那姓梁的是一路人,没一个好东西。”

两人正在打情骂俏之时,方杰和庞万春走了进来,方怡赶紧松开柳青紧握不放的手,说道:“芸儿在厨房熬莲子银耳粥,我去看看好了没有,一会做好了,给你端一碗来。”说完,两颊泛着红晕离去了。

庞万春和方杰缓步走上前来,庞万春道:“柳兄弟,现在感觉如何?我刚才问过郎中了,你这伤不打紧的,只要好生调养一段时间,就会痊愈。那个梁穆炎一看就是个花花少爷,酒色之徒,没想到竟会功夫,这个仇,寻机会一定得报。”

柳青道:“我也是大意了,才被他打伤。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和梁穆炎之间的仇恨早晚得跟他算清楚。不过,我请你们过来是另有要事相商。刚才梁穆炎带着众家丁离开的时候,方雄也混在人群之中,灰溜溜地跑了。他不会去杭州的,肯定要回青溪,回帮源峒。庞大哥,方杰兄弟,你们骑马尾随上去,只要方雄同梁穆炎一分开,你们就找一个偏僻之所,将其一箭射杀,然后绕道返回,不要留下什么踪迹。如果没有在半路暗杀他的机会,你们可潜回帮源峒,告诉十三哥,让他找机会把方雄做掉。”

听了柳青的话,方杰大吃一惊,说道:“杀了方雄,那就彻底和方老爷撕破了脸。方家在帮源峒可是一顶一的大户人家,而且方老爷还是帮源峒的里正,地道的父母官,我们杀他的儿子,方老爷岂肯善罢甘休。我们现在的力量还不够,还不能与方家为敌呀。”

第三十九章 悄悄盯住方十三

柳青坦然地说道:“若照常理而言,的确是这样。我们目前的实力同方家相比,或者是同大权在握的方二夫人方王氏相比,的确是相差悬殊。人家占着天时,地利,官府和他们也同穿一条裤子,我们现在和他们公开对抗,无异于鸡蛋碰石头,肯定是抗不过的。不过,如果不想办法扰乱对方,我们恐怕一辈子都得受制于人。干掉方雄,方二夫人就会方寸大乱,无论她如何支手遮天,霸占方家财产,到头来也会落得后继无人,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干掉方雄,也会惊醒梦中人,方老爷会从醉生梦死的温柔乡中惊醒过来,他将不得不重新审视方家的未来。方老爷很可能会请大小姐回去执掌家务,也会重新重视方家原来的老人,说不定会赋与十三哥更大的权力,让他全面掌管漆园,方雄一死,狗仗人势的外院管家也会失势,到时候,和十三哥交厚的老管家说不定会重掌方家内外大院的一切事物。而且,方雄一死,方老爷思子心切,定会全力去寻找失散在四北的长子方庚,若大公子能回来,整个局面岂不立时反转,方王氏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了盘了。如果真如所料的一般,那么对本教在这一带的发展壮大极为有利。”

“柳兄弟的想法果然与众不同,咱们就这么干。如此一来,一盘棋就走活了。”庞万春点头称是。

方杰道:“柳青哥言之有理。不过方雄毕竟是大小姐的弟弟,我们要暗杀他,是不是同大小姐商议一下。”

柳青听了,摇了摇头,说道:“就算大小姐认他这个弟弟,他方雄何时把大小姐当姐姐看待过?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把大小姐嫁给梁穆炎那个歹人,你们什么时候见过如此绝情,手辣心狠的弟弟。再说了,你们感觉大小姐的为人如何?”

方杰点点头,对柳青道:“大小姐心地善良,全帮源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经常帮助村子里生活困难的人,大家都称她是女菩萨呢。而且,若非大小姐心地慈善,她能将昏迷在路旁,从未谋面的你救回帮源峒吗?

柳青听了,满意地笑了笑,继续问道:“那大公子为人如何呢,小杰,你见过大公子吗?”

方杰道:“见过,当然见过,大公子姓方名庚,和大小姐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大公子宅心仁厚,不光对村子里的人好,而且待府里的下人们也如亲人一般,可好了,从来没有摆过公子哥儿的架子。哪里像方雄,动不动就打人,府中的下人们几乎都挨过他的打。”

“这就是了……”柳青道:“大公子,大小姐都有大家风范,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子女,有教养,而那方雄竟如泼皮无赖一般。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方雄很有可能是二夫人背着方老爷在外面偷汉子,生下的孽种。方老爷戴着绿头巾在帮别人养儿子。我们暗杀方雄,就是要为方家除害。方雄一人下地狱,其余世人可升天,何乐而不为。”

“着啊!柳青哥,你的一番话,说得小弟心中如明镜般透亮。咱们就这么干。我这就同庞大哥追他而去,一有机会,就用我新打制的长枪一枪刺穿他的后心。”

“不,那样一旦失手,很有可能被对方认出来,那局面可就不好控制了。庞大哥箭法超群,百步穿杨,还是让庞大哥来射杀他,比较稳妥。小杰你从旁策应。切记,一定要寻机会动手,得手后立即绕道返回。如果等不到机会,就告诉十三哥,让他寻机会动手。”

庞万春和方杰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骑马沿着往青溪的官道追去了。

那日,梁穆炎大闹洞霄宫后,柳青便盯上了一同而来,为虎作伥的方雄。他知道,梁穆炎身旁扈从众多,一时难以对付,但除掉方雄并不是没有机会。于是,柳青便让庞万春和方杰悄悄尾随,伺机半路截杀方雄。

谁知方雄并非等闲之辈,他并没有顺着来时的大路回去,而是而是七转八弯,从他处迂回,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溜回了帮源峒,一进到方家大院,就再也没有出来。

庞万春、方杰扑了个空,便乘着夜色沿路返回了帮源峒,将最近发生的情况告诉了方腊,而且,将柳青暗杀方雄的想法也说了出来。

方腊听后,思索了一阵,而后说道:“柳兄弟行事的思路果然与众不同,好,那我们就寻机会为方家除掉这个祸害。”

见方腊同意了柳青的想法,庞万春和方杰都十分欣喜。方杰道:“十三叔,乌龙岭的道路修好了吗?柳青哥说如果修好了,要在沿途多设机关暗器,而且多修一些盘桓交错的小路,以迷惑想要进入此地的人。”

方腊道:“这些日子,我们昼夜不停,经乌龙岭到山洞的路已经修的差不多了,陷阱,机关都设得不少。只是,咱们的树漆已经屯得不少了,可是在洞中藏着卖不出去也不是个办法,你们随柳兄弟在外面闯荡,想法子找找卖家,把这些树漆全都销出去。”

庞万春和方杰不敢多留,乘着夜色沿路返回洞霄宫去了。

回到方家大院,方雄仍觉不放心,便在自己的房屋周围安排了十来个家丁,日夜不停轮番守护。

副管家兼外院管事刘三见他如此安排,不明就里,便来到了方雄的住处,想一探究竟。

谁知,他刚走到院门口,一个家丁迎面走来,说道:“刘管家,少爷正要我去寻你,说有要事相商,谁知这么巧,你亲自来了,这就进去吧。”

刘三刚刚掀帘而入,方雄便将他叫到身前,小声说道:“刘三,我娘去城里还没回来吗?”

刘三道:“大小姐不辞而别,老爷夫人大为光火。夫人去青溪去接手大小姐在那里经营的店铺去了。”

方雄道:“刘三,你还记得青皮那些人吗?”

刘三道:“青皮?那家伙不是拿了咱们的银子,跑了吗?”

方雄道:“未必,青皮他们很有可能全被柳青给干掉了。”

“什么?”刘三摇头道:“不可能,绝不可能,青皮带着十几个人去追杀柳青,柳青他们不过七八个人,十几个对七八个,柳青能将对方全部杀死,而且一点儿伤都不挂地安然回来?这绝不可能。”

方雄道:“如果在过去,我绝不相信柳青能轻而易举地灭掉青皮。但现在,我信了,没想到柳青的手下竟藏有武功盖世的高手,两个人就挡住了梁公子手下二十多个家丁。梁府家丁的本领你可是知道的。不如这样,将这件事情告诉青龙帮,让青龙帮的人去对付他。青龙帮人强马壮,弟子众多,要对付一个柳青,还不是轻而易举吗?”

刘三摇了摇头,说道:“不可,当初我们出银子邀他们来除掉柳青等人之时,可是口口声声对人家说柳青是咱们漆园的漆工,这件事刚刚过去没多久,咱们忽然变口,再告诉人家柳青他们是以一当十甚至以一当百的武林高手,青龙帮恐怕会立时找上门来,向咱们讨说法。到那时,咱们方家大院的门前就会麻烦不断了。”

方雄听了,点了点头,心有不甘地说道:“难道就这样便宜了柳青。”

刘三道:“不会,少爷,这次柳青将你打伤,咱们绝不会跟他善罢甘休。不过,咱们想报仇,还得靠杭州家大业大的梁家。小的这就让人寻夫人回来,咱们再好好合计合计。”

方雄道:“光凭柳青一人,恐怕不能那样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地灭掉青皮,方十三肯定从旁相助,他们都是一伙的。这些日子,你派人悄悄盯住方十三,注意他的一言一行,如果有半点违法的事,咱们就让官府拿他,打掉了方十三,柳青也就蹦跶不起来了。”

第四十章 豪华官船游大江

一月之后,在南起杭州,北至河北东路大名府的大运河上,一艘官船平稳地行驶在宽阔的河面之上,河水滔滔,清澈澄碧,在船头处波分浪裂一分为二,绕过船身,而后在船尾拖出一条长长的由浪花组成的白尾。

这艘官船通体漆成红色,长二十丈有余,宽约三丈,可载两百人,船舱甲板之上建有双层檐的雕花木楼,精雕细琢,古色古香。

此船是大宋江南船厂最新制造出的车船,采用战船的结构,船体两侧装有木叶轮,一轮叫做一车,人力踏动,船行如飞。此船远远好于帆船,帆船遇到顶风和逆水时行驶就很艰难,但这种船不受这种影响,逆水行舟,依旧速度飞快。

此时蔡京端坐木楼之上的雅室之中,临窗向外眺望,居高临下,只见运河之上渔船,货船,商船往来穿梭,一派兴隆繁忙的景象。运河两岸,绿柳成荫,绿树成行,如两条玉带沿河而走。远处的田地之中,赤着脊梁,挽着裤腿儿的农民正在忙农活儿,阳光照在他们晒得黝黑油亮的肌肤之上,闪闪发光。

此时,一位刚及若冠的青年男子迎着带着浓浓水气的徐徐清风,站在船首处的甲板之上,手扶栏杆,兴致勃勃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老爷,您看,柳青他又出来了,他那好奇欢喜的样子,好像非常喜欢这艘船,船上船下,船前船后已被他看了个遍了。”侍候在蔡京身旁的李管家说道。

蔡京顺着李管家手指的方向向下望去,见柳青昂首挺胸卓立船头,不禁呵呵笑道:“青儿天资聪颖,绝非寻常少年可比。但毕竟年少,沉稳略嫌不足,嬉笑怒骂皆不隐藏,看来还得好好垂炼。不过,这船的确不错,市舶司的人挺给面子,老夫让悠儿找他们借船,本想代替脚力,为了路途方便,没想到竟借给了我们这样一艘豪华气派的官船。莫说青儿兴致勃勃地东看西看,就是老夫,何尝不是坐在这里,尽赏两岸之美景。看来老夫虽离开京师快两年了,但威望还在,下面的官还是卖老夫面子的。青儿想看什么就让他看吧。船道苏州,他们一行人就要登岸了。”

看着蔡京洋洋得意的样子,李管家不禁苦笑,心道:若非大公子给了市舶司指挥使大人五百两银子,人家才不会借给咱这么好的船的,只要银子出够了,莫说是您,就是一头猪去借,人家也会借的。

此时下面,舱门帘儿一掀,一位身着水湖绿曳地长裙,上罩月白春衫的少女缓步走了出来。河风徐徐,迎面轻拂,吹得少女衣袂飘扬,裙裾舞动。胸前春衫被风吹得紧紧贴在身上,那优美饱满的酥胸轮廓若隐若现,让人欲罢不能。

少女脚步轻盈,步态优雅,那气质,那风情,一看就是书香门弟大家闺秀,风华绝代,卓尔不群。

“你怎么又跑出来了,李郎中让你静卧百日,你到好,才躺了几天就四处乱跑,照这样下去,你的伤还想不想好了。看来得让芸儿看着你,省得你不听话,四处乱跑。”说话的少女正是方怡,她手中拎着一个小果篮,果面放着鲜红的荔枝,一个个湿漉漉的,显然刚刚用水洗过,晶莹的水滴挂在果皮上面,亮闪闪甚是好看。

方怡一边责怪柳青,一边从篮中取出一枚荔枝,纤纤玉指来回一绕,轻盈利落地剥落了荔枝的果皮,露出了又圆又大,晶莹如玉的果肉。方怡拈着荔枝果,轻轻送入了柳青的口中。柳青故意张大嘴巴,吃那枚果子的时候顺带着吮吸了一下方怡纤纤如玉的手指。

方怡知道他的轻佻动作暗含的暧昧之意,蹙了蹙柳叶般的弯眉,嗔道:“你自己剥,本小姐不喂你了。”

柳青嘻皮笑脸地道:“不是你剥的荔枝果,吃起来会乏味的。”

“哼,油嘴滑舌。让我喂你可以,皮儿也不剥,直接往你嘴里塞,让你再不老实。”方怡说完,抿嘴一笑,接着说道:“你怎么对船这么感兴趣,莫非真的想去流求?”

“流求?当然要去。有了船便海阔天地宽,我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岂止一个流求。大小姐,等到了苏州,我一定想法子弄艘大船,比这艘更大更气派的船,然后带上你,我们去天涯海角,去遥远的地方。”

方怡见对方奇思妙想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便嘻笑着说道:“怎么?打不过人家,你就弄条船带着我私奔吗?我的柳公子,你知道像这样的一条船得多少银子吗?你手上剩的那些碎银子,莫说买船了,恐怕买支船桨都不够。”

柳青耸了耸肩,双手浑身上下摸索了一番,最后,只摸出了几个铜板,便呵呵笑道:“你还真高看我了,碎银子没有,只有这几个铜板,登岸后,可以买几个炊饼给大伙充充饥。”

说到这儿,两个人都会心地笑了。方怡卷了卷衣袖,露出了手腕,只见柔美白皙的手腕上一支碧翠的玉镯凝翠欲滴,阳光下更显澄澈明亮,一看就是上等的美玉。

方怡将玉镯褪了下来,交给柳青道:“我虽然有些积蓄,但从家里出来时,走得匆忙,全都落在家里了。现在也是身无分文,这只镯子是我娘给我的,由上等的和田美玉打制,应该能卖个好价钱。这镯子一共两个,另一个还在家中,我娘说,要到我成亲的时候,再拿出另一只,凑成一双,做我的嫁妆。现在,咱们正困难,就把它当了吧,换些银子,好渡过难关。”

柳青接过,仔细看了看,然后收在了怀中,说道:“既是嫁妆,为夫先替你收着,银子的事,让我再想想办法。不过,娘子,这镯子,决不能卖。”

“呸!谁是你娘子。你把镯子还我。”

“不给……”

两人正要嬉闹,此时,芸儿一掀舱帘,走了出来,手中端着一个白瓷碗,碗中氤氲升腾着袅袅白气。

芸儿望着站在船首的两人,径直走了过来,说道:“药煎好了,柳青哥,该吃药了。”

柳青接过药碗,尝了尝,并不算烫,便一饮而尽,随即说道:“芸儿,这些日子你为我煎药,着实辛苦你了。”

芸儿没有接他的话茬,反而白了他一眼,低声说道:“伤还没好,就对大小姐动手动脚,我看你的伤不想好了。”

“啊……哦……我这就回去休息,这就回去休息。”柳青见这个小美人言语之中生了醋意,便踱着步子回舱室休息去了。

第四十一章 星夜兼程返苏州

傍晚时分,船行至扬州城南,找了一个不起眼的码头,柳青拜别蔡京,临别之时,蔡京拿出了一封书信交给了柳青,说道:“苏州知府与我有旧,我专门为你写了一封书信,你在苏州倘若遇到什么困难,可拿此信去寻知府大人,老夫相信,知府大人见此书信,定会相助与你的。”

柳青感激得热泪盈眶,没想到蔡京对自己如此关怀,看来他这个老师没有白认,柳青再三拜谢,然后带着众人登岸离去。

他们从杭州出发时,坐的是从杭州市舶司借来的官船,通体漆红,分外显眼。为了防着梁家的人尾随,蔡京命船时快时慢,忽东忽西,途径苏州并未停船,而是溯江北上,直接开到了扬州,从这里,柳青一行人再绕道回苏州,就不怕有人尾随了。

柳青的车马也随船而行,下船后,庞万春和方杰各驾一辆马车,载着柳青,方怡还有芸儿马不停蹄地向苏州城奔去。

迎着月光,柳青一行人一夜未停,连夜赶回了苏州。到了苏州,天已大亮,城门口处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熙熙攘攘,一些有身份的人有的骑马,有的坐轿,有的乘车,夹杂在人群之中,甚是热闹。

柳青一行两辆马车,虽不奢华,但一看也知道是家境殷实的富户人家。他们从东门进城,径直向云裳馆奔去。

刚刚赶到自家店铺门口,只见大门口处聚集了不少人,紧扎扎地围了一个半圆,将云裳馆的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这些人大多都是年约四旬的中年妇女,全都面色阴冷,嗓门一个赛过一个,高声同站在门口的一个胖子吵嚷。

只见一个中年妇女嚷道:“方掌柜的,我们几个老姐妹没日没夜地在你们店中做活,那衣服做的,像天上仙女穿的,你们卖衣服赚大钱,也给我们口汤喝喝如何。当初来你们这儿的时候,你们说半月一结工钱。结果呢,三个月过去了,一个大子儿也没给,我们一大家子全靠我的工钱过活呢,不给我们工钱,你让我们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啊?”

“就是啊?我们那儿也一大家子人呢?”

“今儿个再不给工钱,我们可就进店中抢东西了。”

站在门口的胖子年愈四旬,哈着腰连连作揖,道:“诸位,诸位,本店现在有些困难,现在柜上确实没钱。我们正想法子呢,大家放心,等生意一旦运转开了,立即给大家发工钱,绝对亏待不了大家。”

这时,一个店小二模样的人站了出来,道:“工钱可以先欠着,晚点发,可是我们绸缎庄的绫罗绸缎,布匹丝线的钱该给我们了吧。当时看你们生意兴隆,门面又大,就让你们赊着用了,谁知不给钱。今儿个,再不把欠我们的钱给我,我们老板可就要报官了。”

“报官,不用,我们来了。”这时,两位身着长衫的男子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满脸怒意地说道:“我们是造作局的人,你们答应给我们供的衣裳呢,怎么迟迟送不来,你们可知道,我们办的可是皇差,宫里要的东西你们都敢延误?上面怪罪下来,你们吃罪得起吗?我们此次前来,就是要见见你们柳掌柜,当面问他清楚。”

方肥连连作揖,说道:“两位官差,实在抱歉,我家掌柜去外地了,没在柜上。”

“啊?去外地了,该不是跑了吧。”

“啊?跑了我们的工钱咋办”

众人又是一阵骚乱。

柳青的马车在距众人一箭之地处停了下来,庞万春与他同乘一车,庞万春停好车后,柳青一掀轿帘,从车厢中走了出来,他没有立即下车,而是站在车上,眺望自家店铺门前发生的一切。

此时的庞万春,经两月前方十三请来的睦州摩尼教中易容高手稍稍为其易容后,现在,纵然在苏中城大庭广众之下来回走动,也不用担心有人会认出他了。

方怡和芸儿所乘的马车由方杰驾着,方杰见前车突然停了下来,立即勒住了缰绳,马儿希聿聿一声停了下来。

这一声长长的嘶鸣不要紧,却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大家回眸一望,只见过去在他们眼中风流倜傥,潇洒不羁,卓尔不群,才思敏捷的柳青柳掌柜柳老板竟然如同天使一般从天而降。不过,欠债的都是冤大头,现在的柳青在他们的眼中除了脑袋大点儿,脸皮厚点儿外,任何过人之处都没有,简直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废柴。大家一见他回来了,如饿狼扑食般立即围了上来。

最先围过来的是云裳馆雇佣的衣工,也就是大家俗称的针线娘。昔日,云裳馆店铺中的生意红红火火,这些年约四旬的针线娘在店中做针线活儿时,一个个见了柳青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张口一句柳公子,闭口一句柳掌柜。没想到今日,她们刚围拢过来,就指着站在马车上的柳青,昂首呵斥道:“柳青,你今天到底给不给我们工钱。”

另一个妇人更如河东狮吼一般,说道:“姓柳的,你的生意黄不黄我们不管,你们这儿就是关门儿了,我们的工钱你也得给,一个铜板也不能少。”

一个年轻小厮趁机插话:“不光是工钱,还有我们绸缎庄的布匹钱,柳老板,今儿个是不是也给我们结一结。”

一个中年男子语气还算客气,说道:“柳掌柜,老朽在前街的那个院子你们柜上还租不租了,都欠了我们好几个月的房钱了。不租的话,赶紧把你们的东西收拾收拾,还有别人准备租呢。”

方肥看见柳青回来,悬着的心落了地,心想:主心骨儿终于回来了,谁知,柳青刚一回来便成了众矢之地,被众人团团围在了当中。这让方肥刚刚落下的一颗心重又悬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说道:“大伙儿不用着慌了,柳掌柜回来了,一切事情都会迎刃而解,大家先回去宽等几日,必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谁知方肥的话早被几头猛狮般的吼叫声给压住了,没人在意他说了些什么,甚至人们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

此时柳青在庞万春的搀扶下,从车上走了下来,柳青环顾众人,说道:“诸位大姐,昔日你们在店中做活儿,本店可曾欠过你们一文钱的工钱,大家放心,过去没欠过大家,今后也不会亏欠大家。前些日子本店确实遇到些麻烦,才致周转上出了些问题,请大家宽限几日,最多一个月,欠大家的钱一定如数发给大家。”

“不行,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子儿都不能少。谁看不出来你们的店经营不下去了,我们一月之后再来,你们早卷铺盖,跑了。”

“对,今儿个说破天也没用,必须还钱,还钱……”

又是一阵吵嚷,直吵得伤势未愈的柳青头晕耳鸣,天眩地转。

第四十二章 云裳馆前口水战

柳青被一群老娘们儿吵吵嚷嚷闹得头晕目眩。方怡、芸儿还有方杰见状立即走了过来,挤进了人群之中。

方怡是这儿真正的老板,现在一大批人上门讨债,她自然主动上前面对大家。

方怡走到众人面前,说道:“柳青现在身子虚弱,受不得你们这样聒噪,我向你们保证,一月之内定将拖欠的工钱发给大家,一文钱都不会少。”

“你是谁呀?这里有你什么事儿呀?”一个妇人指着方怡说道:“小模样儿长得倒挺俊的,还有后面的那个小妮子,长得也不赖,是不是你们两个小妮子勾引柳掌柜游山玩水去了,数月不归,店中的生意都黄了。”

“对,肯定是她俩。看柳掌柜的身子,都被这两个狐狸精给掏空了。”

“哼,柜上的银子肯定也被这两个小骚货给骗光了,你们两个不要脸的东西。”

一阵恶语接二连三地从这群人的口中飞出,立时又是一片聒噪之声。

苏州的云裳馆自打开张之后,上上下下的生意全由柳青一人打理,方肥有时从青溪过来帮衬一下,方怡来这里很少,纵然来一次,也仅仅是在后院住上几日便走,所以,云裳馆里,柳青雇来的专门制作衣衫的十几位针线娘并不认识方怡和芸儿,更不晓得她才是这儿真正的老板。

方怡何时被人如此羞辱过,不禁愤愤地说道:“你们怎能凭空胡说八道,血口喷人呢?”

“我们胡说八道?你看看,就你俩这样儿的,除了勾引个男人还会干什么?给你们一块布,让你们把它做成一件衣裳,你们会吗?你们行吗?”

这些妇人年轻之时大多相貌平平,没什么姿色,现在年愈中旬,各个身宽体胖,五短身材,女性之美在她们的身上从头到脚找不到一处,所以见了亭亭玉立,身姿窈窕,姿容清丽,气度高雅的方怡还有芸儿,感觉对方比画里的美人儿还要好看万分,那种发自心底的嫉妒油然而升,升至嘴边,便转化成了尖酸刻薄的挖苦之语。

柳青知道,知书达理的方怡怎么能是这群悍妇的对手,便将方怡拉到了自己身后,上前说道:“诸位,半月如何,只需半月就一文不少地把工钱发给大家。大家看在在店中忙活了一年的情分上,再宽限几日吧,半个月后,一定一文不少地把工钱给大家。”

“不行,就得今儿个给,今天给不了,我们就明抢了,这两个狐狸精身上穿的,戴的,说不定都是用我们的血汗钱买的。脱下来,快脱。还有你们的马,你们的车,卖了都能换成钱,给他们牵走,卖了。”说着,便有一名悍妇快步上前,要去抓马的缰绳。

“我看谁敢乱动。”见有人要强行牵走马车,庞万春一把揽住缰绳,怒斥道。

“我们有什么不敢?我们拿回自己的东西天经地义,你这黑脸汉子好生无礼,怎么,想动手吗?打呀,你打呀。”那名走上前来的悍妇一手掐着腰,昂着头,挺着胸,迎着庞万春一步步向前紧逼,到弄得庞万春不知所措,连连后退。

正在焦头烂额之时,人群之外响起了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都不要吵了,你们的工钱我出,他们的债我还。”

这声音既柔和又清脆,动听至极,声音不大,却意义重大,因为有人要出钱还债了。现在,谁能出得起银子,把债还上,那谁的声音就是这世间最宏亮的声音,最震聋发聩的声音。因为在这群悍妇的眼中,没有钱,说得再高,也是扯淡。

一时间,嘈杂的声音如落下去的浪花一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家循声向外望去,只见一位少女清丽脱俗,婉婉约约地站在人群之外。

这少女穿了一件淡粉色烟衫,下罩散花香天青色水裙,宽大的下摆上绣着美丽的花纹,一条翠玉般的丝带轻轻束于芊芊细腰之上,更显得胸脯丰挺,身段袅娜多姿,说不尽的万种风情。

那少女粉黛未施乃天生其美,双眸似水,湛湛有神,肤色晶莹,柔美如玉,靓丽的鹅蛋脸上梨涡微现。乌黑的头发,挽了一个显示未嫁女子的双丫髻,上簪一支珠玉花簪,当真是人淡如菊,清丽雅致。

少女缓步走向人群,围拢得如铁桶一般的人群立时向欢迎领导视察工作似的让开了一条道路,摆出夹道欢迎的姿态,欢迎少女走进人群的中央,因为人家还钱来了。

少女走进人群,一见柳青,便有些生气地说道:“柳青哥,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让我找的好苦啊。”

众人听少女发问,无不慨叹,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柳掌柜在外面究竟有多少女人啊?

见少女同自己说话,柳青有些诧异,心道:难道这位国色天香的小美人儿认识我?我怎么不认识她呀?不过,这说话的声音……柳青赶紧揉了揉双眼,瞪大眼睛向对方望去,发现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眠月楼的头牌红姑娘苏瑶紫苏姑娘,没想道粉黛不施的苏姑娘竟这么美丽。

柳青看得不禁“咕咚”咽了一口口水,紧接着说了一句大实话:瑶紫……瑶紫姑娘,你不上浓妆的时候更好看……真的……更好看……真好看……”

方怡见柳青不仅直言不讳地直夸对方美丽漂亮,而且眼睛直勾勾地盯视着人家,就差眼珠子飞出来了,心头不禁升起一股醋意,转身问芸儿道:“这位苏姑娘是哪儿的?你见过吗?”

芸儿耸了耸肩,摇了摇头。

苏瑶紫见柳青毫不避忌地盯着自己看,心道:这人真是怪,在眠月楼让他为自己作画时,站在他的面前,让他随意地看,他的眼神也从未像今天这般,火辣辣地直冒光,难道自己清汤挂面的妆容真比浓装艳抹还要好看?

其实,苏瑶紫真的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眠月楼时,为了争抢花魁,整日上演群芳斗艳的大戏,姑娘们恨不得将所有高档的胭脂水粉涂抹在脸上,妆扮得一个比一个艳丽,浓浓脂粉气之下,争相斗艳之时,却不知已经失去了天然的美,淳朴的美。好比后世,女孩子们为了把自己拍得漂亮,镜头下各种美颜磨皮的软件全开,在各种外挂软件的加持下,却不知那份纯真之美已经悄悄地被过滤掉了。

柳青火辣辣的眼神,直勾勾地瞧着人家,纵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毫无避忌。

苏瑶紫被对方眼神射得双颊泛起了一丝红晕,她不敢再与柳青继续对视下去,赶紧直奔主题道:“柳青哥,店上总共欠了人家多少钱?你说个数,瑶紫替你还上。”

柳青摇了摇头,说道:“苏姑娘,我怎么好意思让你替本店还账呢?我……”

苏瑶紫打断了他的话,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同我客气什么?”

此时,方肥见突然从天而降一个肯替自家还账的神仙姐姐,哪里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赶紧上前说道:“苏姑娘,本店欠人家的工钱还有料钱,总共大约是八百六十多两。”

苏瑶紫听罢,点了点头,然后从袖中抽出了一张银票,说道:“这是一千两的银票,快拿去换成银子,分发给大家吧。”

方肥接过一看,是一张面值千两,见票即兑的龙头银票,便转身向众人招了招手,说道:“各位,跟我走吧,不要再围在这里了。”

众针线娘见自己的工钱有了着落,一个个立时换成了笑脸,恢复了往日点头哈腰的神态,马屁一个赛一个地拍了过来。

“我就说嘛,柳掌柜这么年轻有为,一定会给咱们工钱的。”

“谁说不是呢,云裳馆这么大的店,能为了这点钱就欠着不给咱们。”

“哎呀!你看人家苏姑娘长得,这相貌,这身段,真如仙女下凡啊。我敢说,全苏州城找不出第二个比苏姑娘更漂亮的女子了”。

“对啊,苏姑娘和柳掌柜真是般配,一看就是子孙满堂的夫妻相。”

柳青听不得这群人虚情假意地啰唆,用手背向外挥了挥手,示意这群人赶快散开。

众人离开之时,还你一言我一语地道:“柳掌柜,店中什么时候开张了,莫忘了告诉我们一声,我们好过来做活儿啊。”

众人离去之后,柳青问道:“瑶紫姑娘,你离开眠月楼了?哦,对了,我记得你对我说过,想寻个好人家,不知寻到了没有?”

话刚说到这儿,苏瑶紫脸上的笑容全无,不一会儿便掩面而泣,柳青赶紧上前,双手虚扶着苏瑶紫的双肩,关切地问道:“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苏瑶紫顺势依偎在柳青的怀中,声泪俱下地说道:“好人家?杨妈妈……杨妈妈倒是给我选了一家,不过,她给我选的是一个衣冠禽兽,杭州的梁公子,本姑娘和他没完!”

“什么?杭州的梁公子!”一听说杭州的梁公子,方怡还有芸儿立时惊呆当场,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觑。

第四十三章 一碗凉茶冷嗖嗖

夕阳西下,暮色降临,一轮明月从东方冉冉升起,伴随而来的是繁星灿烂的夜空。

如纱似雾的云霭在天空中飘浮不定,月光透过这片朦胧,将一片银白洒满大地,为已入秋的天气增添了几分凉意。

晚饭过后,街上的行人逐惭少了,街道上除了旅店,酒楼,茶肆等为了招揽生意,在门前点上几盏大红灯笼,将门前盈尺之地照得透亮外,大多数的店铺都已关门歇业,忙活了一天的小伙计们打着呵欠正在上门板,盼着赶紧忙完,回到住处,美美地睡上一个囫囵觉。

苏州云裳馆虽已歇业,但店铺的门板并未完全上全,尚留有一个可供一人侧身出入的缝隙。门口处并没有挂任何的灯笼,在一片淡淡月光的照耀下,显得甚是凄凉。

然而,云裳馆后院中的一间卧房之内,此时正灯火辉煌,明亮的灯光透窗而出,驱散了月光的凄凉,为整个院子带来了几分暖意。

室内不时传来几个少女嘻笑的声音,走进室内,一片春意盎然。

只见柳青赤着上身,下身穿了一件宽松的棉布长裤,平躺在宽大舒适的卧榻之上。他的身边,两个国色天香,风姿绰约的小美人儿分左右跪在他的身侧,两双如玉般细腻的纤纤玉手一前一后在他的胸口处来回摩挲。只见左侧的小美人穿着一身粉色轻衣,质地柔软,润泽鲜艳,紧紧地贴在玲珑浮凸的身段上,柔美曲线朦朦胧胧地露了出来,圆的圆……弯的弯……柔的柔……翘的翘,让人浮想连篇。

右侧的那个小美人则俯身在他的身前,一双玉手伸伸缩缩来来回回在柳青的胸口处轻轻地揉搓着拍打着,动作连续不断。不多时,她的额头浸出了细密的汗珠,那美人干脆拨掉了插在发间的一支碧玉发簪,打散了一头青丝,任乌黑柔顺的秀发如瀑般散落,或披于背上,或垂落在肩,有几缕绣发散在身前,落在了柳青胸前的肌肤上,发丝轻触的感觉如同过电,直激得柳青体内荷尔蒙激增。

望着眼前两个绝色佳人,闻着她们身上散发出的幽幽体香,柳青的意识不禁邪恶起来,他想起了曾经看岛国艺术片时,两个衣衫裸露的美人儿跪在男主身前,往男主身上涂抹精油的旖旎场景,心想,若能和这两个小美人在这秀榻之上玩一场双飞,那该是多么令人销魂的滋味。

柳青吓得赶紧闭上双眼,闭塞视听,心中连念阿弥陀佛。

这两个小美人一个是方怡,另一个是苏瑶紫。

柳青被梁穆炎打伤之后,方怡为了报答他舍生忘死救自己的恩情,放下了大小姐的架子,每日像个小媳妇似的亲自为柳青敷药。

洞霄宫蔡府李郎中行医多年,医术不凡,自己研制的金疮药药效奇特,用了一月有余,柳青便感到伤处大为好转,伤势基本痊愈,纵然强度不大的走动,也没有什么痛楚的感觉了。不过,方怡亲自为其敷药的感觉真的是天上人间的享受,柳青明知药效奇特伤势已无大碍,却在方怡每日为其敷完药后,只说感觉稍好了一点儿,还得继续用药。苦了方怡这些天来日日不断,为其涂药敷药。

看到柳青躺在那里笑嘻嘻,美滋滋,一副享受的模样,而自己却需要跪在他的身前,俯身为其涂药,涂敷过后,还要揉搓一番,直搓得掌心发热才可。每次涂敷少说也得半个时辰,一番涂敷下来,一向娇生惯养,从未伺候过人,娇滴滴的方大小姐每次都累得双臂酸软,腰酸背痛。

看见柳青躺在那里,一副洋洋自得的享受模样,方怡恨不得一脚将他踹下床去。但转念想到人家不惜倾家荡产,舍生忘死地救自己,心中便燃起一股暖意,敷药带来的辛酸感立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方怡本想让芸儿帮自己分担一些敷药涂药的活儿,怎奈李郎中给出的金疮药全是药粉,用药时,须用凉开水兑成糊状,然后再将川乌、草乌、红花、肉桂等中草药研磨成的药粉按比例掺和在一起,最后调制成黏黏腻腻的半透明状的药膏便可使用了。

配药的过程费神费心,一忙活就得一个多时辰,药配制好了,芸儿已是筋疲力尽,无论如何再做不得别的什么事了。

那日,苏瑶紫突然出现帮着方怡和柳青解围后,苏瑶紫便将自己如何被杨妈妈欺骗,如何被梁穆炎欺辱的事告诉了柳青。

在一旁的方怡听说苏瑶紫是青楼女子,不禁心生鄙夷,但听到对方也是被梁穆炎所害,又心生恻隐之心。

苏瑶紫连连央求柳青帮她报仇,报梁穆炎和杨妈妈欺辱之仇,如此一来,同样对梁穆炎仇深似海的方怡便同苏瑤紫站在了同一战线之上。

听说苏瑶紫不辞而别,离开眠月楼之后,杨妈妈派人四处寻她。苏瑶紫东躲西藏,时而住客栈,时而找相识的人家投宿,居无定所。柳青提出让苏瑶紫搬到云裳馆来住,早晚好有个照应,征求方怡的意见,出乎柳青意料的是,方怡竟愉快地答应了。

住进了云裳馆,苏瑶紫一连数十日紧张的心情终于放松了下来,住在这里,她感觉很安全,不用担心眠月楼养的打手们会冲进房来,强行将她带回去。

因为是女孩子,苏瑶紫同方怡住在了一个院落之中。接触多了,方怡发现苏瑶紫并不似想像中的做皮肉生意的粉头娼妓那般淫荡下贱,而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谈吐雅意皆如大家闺秀,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任何人都不会料到这样一位清丽脱俗,纯情无比的女子竟然是一位青楼女子,而且是万众景仰,宁可出资万两谋见一面的花魁。

共同对梁穆炎的仇恨拉近了她们的距离,数日下来,竟成了无话不说,形影不离的好姐妹。

到了傍晚,方怡要为柳青敷药,住在这里没有什么事可做的苏瑶紫自然赶过来帮忙。

方怡为苏瑶紫示范了一番,便坐在一旁稍事休息,苏瑶紫学着方怡的样子,仔仔细细地为柳青敷药涂药,不想一番揉搓抚弄下来,己是香汗淋漓,娇喘吁吁,苏瑶紫望着方怡道:“怡姐姐,这么多天一直是你为柳青哥敷药吗?着实辛苦你了。柳青哥,你感觉我敷得如何,等我学会了敷药,今后就让我和怡姐姐轮流为你敷药,这样,怡姐姐也不会太辛苦了。哎呀,这药怎么又干了,芸儿妹妹,你的药配好了没有,我这里又没药了。”

方怡,苏瑶紫还有芸儿三人,方怡大苏瑶紫一岁,芸小苏瑶紫一岁,故而,苏瑶紫称方怡为姐姐,称芸儿为妹妹。苏瑶紫初学敷药,掌握不好剂量,原本只需一次的药量,在她的敷涂下,用不了一会儿就用完了,害得芸儿坐在窗前的几案之上,连着配了两次药,听说苏瑶紫还要配药,芸儿嘟着小嘴儿有些不满地说道:“苏姐姐,这药还是让大小姐来敷吧,我都快累散架了。这可是最后的药了,省着点用。”

苏瑶紫说要帮着敷药,芸儿就料到她技法不熟,肯定会浪费掉不少的药,所以,芸儿配完两副药后,接着又配了一副,果然,刚刚配好,那边就嚷嚷着没药了。

芸儿将调配好的金疮药置在了一个银盘之中,小心翼翼地端了过来,说道:“你们可悠着点儿用,用完了,我可不管配了,配一次可真麻烦,累死了。”

原本无事,谁知芸儿一通牢骚,弄得方怡和苏瑶紫都无比珍视芸儿手中的药盘,同时伸手去接,立时手忙脚乱,一个不小心,不料谁也没接住,银盘一个翻转,粘粘腻腻的药液洒得四处都是。

苏瑶紫赶紧拿了块丝帕擦拭。承受过欢爱风雨的苏瑶紫立时知道自已摸到了什么?“呀”地喊了一声,吓得赶紧缩回手去,脸颊如火烧云一般,一直红到了耳根。

未经人事的方怡和芸儿对那处突起远没有苏瑶紫敏感,见苏瑶紫“呀”地一声如遭蜂蜇,方怡问道:“怎么了瑶紫,不好擦吗?还是让我来擦吧?”

方怡拿起手帕,刚擦了一下,便停了下来,她虽未经人事,但双十年华的她对男女之事多少还是知道一些,听说男人只有在想做那种事的时候,下面才会……没想到……这个坏家伙……我们三人为他敷药,他竟动了邪念……

这时候,在外面忙活了一天的方肥突然从外面闯了进来,高声道:“柳掌柜……”可是一见柳青赤着上身倒卧于榻上,三个衣衫单薄,身材窈窕的小美人围成一圈,正俯首于柳青下身的敏感之处,哎呀呀,这一幕太旖旎,太盎然,太让中老年人吃不消了。

方肥见状,赶紧改口说道:“哦……哦……我走错了……走错了……我什么也没看见……”

方怡一看,自己同芸儿还有苏瑶紫围在一起,这场景怎能不引起别人的误会。方肥此时过来,肯定是有要事相商,如果让他走了,不但会耽误事儿,而且更会加深对她们的误解。于是方怡转身,落落大方地说道:“肥叔,留步,有什么事就请说吧,我们正在给他敷药,不碍事的。”说罢,方怡见床榻边的桌上放着两碗茶水,这是刚进此屋时,芸儿为她和苏瑶紫准备的,长时间未喝,料想茶水已凉,便端起一碗,哗地一声浇在了那片鼓鼓的蒙古包上,下面昂首卓立的小二哥经此凉茶一激,立时缩了回去。三个少女见状,无不捂着小嘴儿咯咯地偷笑。

第四十四章 原来你是在装病

经此一激,激散了柳青的春梦,见三个小美人取笑于他,他不好意思地挪了挪身子,在床榻之上缓缓地坐了起来,向外看了看,见方肥一脸尴尬地站在原地,便说道:“肥叔,什么事?”

方肥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大事。咱们欠店中针线娘的工钱都发下出了。她们一个个可高兴了,直夸掌柜的好。还说她们针头线脑儿什么的都准备妥当了,只等掌柜的差遣,她们立即回来做工。欠绸缎庄的布钱也给了。刚才,我去前街赵老板家走了走,把欠人家的房租给了人家了。赵老板问,咱们原说租他的院子租一年,眼见一年就要到了,问咱们还续租吗?续租的话,房租可以给咱们再降一点。”

听到可以降房租,方怡一阵欣喜,转身正准备问能给降多少时,柳青却以不容质疑的口气说道:“肥叔,你告诉赵老板,他的院子我们不租了。所有的针线娘全部解雇,一个不剩,统统打发她们走人。”

“啊?柳兄弟,这些针线娘虽然说话口无遮拦,粗鄙不堪,可她们针线活儿做的可是一顶一的好。如果把她们打发走,恐怕在苏州城很难找到有这样针线手艺的人了。”方肥连连摇头说道。

方怡见柳青如此果断,竟要将所有的针线娘全部解雇,便在一旁劝道:“肥叔说的有道理,如果再换一批人,手艺不如她们,做出来的衣服不如原来的好,只怕会影响我们的生意,砸了我们的招牌,在没有雇到新的针线娘之前,还是让她们在这里做工吧。那天,她们说的话的确过分,不过,为了生意,和气生财,咱们还是不要同她们计较了。”

柳青摇摇头,说道:“因为她们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我便要让她们走吗?我是那样鼠肚鸡肠的人吗?其实,我很早就想解雇她们了,只不过经历了前几天店铺门前发生的事,更坚定了我的决心。这些人市侩心太强,毫无团队意识,只要有工钱可拿,只要给钱,就是客客气气,毕恭毕敬,一但欠了工钱,立刻反目成仇,给了工钱,又态度大变,她们在这里,眼中只盯着那点儿工钱,这样没有团队意识的人,不能同甘共苦的人,我们一个也不用。不光在这里雇衣工,就是将来我们做大了,招兵买马之时,也得时时刻刻循着这一点,必须得招能够同甘共苦,同舟共济的人,而不是遇到一点儿小麻烦就临阵脱逃或反目成仇的人。”

听着柳青的高谈阔论,方怡不禁用手抚了一下柳青的额头,说道:“我的柳掌柜,你在发烧吗?是不是烧糊涂了?咱们柜上现在已经山穷水尽了,莫说发工钱都是找瑶紫妹妹借的,就是吃饭买菜都发愁,已经周转不开了,你还想什么招兵买马,做春秋大梦吗?”

柳青却摇摇头,说道:“没钱可以想法子挣,兵马也要招,要不然,姓梁的再上门抢亲,怎么对付?不过,那是今后的事,我们还是先盘算盘算云裳馆关门摘牌之后,生意如何做吧。”

“什么?云裳馆关门?”众人惊讶地说道。

柳青点点头,说道:“对,关门,从此不对外营业。我们专心做奢华的衣服,越高档越好,然后通过造作局将生意做到皇宫里去。那样,咱们的营生才能越来越红火。”

柳青说的起劲,忽地挺身而起,翻身下床,说道:“芸儿,找人给我多烧些热水,我要好好梳洗一番,明日精精神神地去造作局,找程大哥谈生意。”

柳青的动作太过麻利,让三个小美人儿一眼就看出他的伤早已痊愈,方怡愤愤地说道:“哦,原来你早就好了,竟然躺在床上装病,让我们累死累活地伺候你。”

柳青站在原地,才知道刚才自己一时兴起,尽然露馅了,忙解释道:“没,我一时兴起,其实我的伤还没有好,哎呀,我突然感到胸口处有些疼了,快,扶我躺到床上去。”

“扶你?”此时三个小美人已经围了上来,将柳青围在中间,说道:“扶你?打你还差不多。姐妹们,打他。”

话音刚落,一片粉拳如雨点般向柳青砸了过来。

宋代商业发达,经济繁荣,人们生活富遮。

那时的人们继承汉唐之风,观念开放,意识前卫,年轻貌美的女子非常在意自己的穿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在爱美之心的驱使下,为衣饰市场带来了空前的繁荣。

特別是在江南锦绣之乡,大小的成衣铺,服装店,各个生意兴隆。久而久之,便出现了杭州霞裳馆这样品牌制作加连锁经营的服饰旗舰店。

柳青和方怡选择同霞裳馆合作,让他们获利颇丰,受益匪浅。可一年多下来,细心的柳青发现,霞裳馆送来让制作的衣饰图案变来变去,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全加起来,大的款式总共不过二三十种,其余的万变不离其踪,看似不同,其实只是颜色和细结稍有不同而矣。

柳青知道,在这个时代,人们的意识再开放,也是无法同后世比的,后世一个国际时装大赛所展示出的衣服款式可能要远远超过这时期一个朝代或几个朝代。

而且,近半年来,造作局从他们这里订的衣服越来越少,纵然这次延误了订单,造作局也只是派了两个人过来催一催,完全没了当初三天两头派人往这里跑,一有了货就立刻提走。那种供不应求的紧张气氛让人既兴奋又紧张,而现在,这种场景没有了。

柳青预感到,虽然造作局的人还没有说明,但肯定是宫里的人对进上去的衣服没有什么新鲜感了,若照此发展下去,造作局早晚会停了订单,一件衣服也不从自己这里采购。

柳青静下心来,仔细地盘算着云裳馆的前途。我们送进宫中的衣服,款式和卖到民间的衣服款式差不多,都是大众的款式,只不过用料上乘,论质地,论做工,都是一等一的好,而且上面还加了许多珍贵的饰品,所以显得与众不同。不过,不同归不同,只是大同小异而已,并非天壤之别的不同。

柳青想,后宫的嫔妃娘娘争着抢着购买新衣服,为的是什么?肯定是君前邀宠,让皇上喜欢。皇上也是男人,什么样的衣服才能勾起一个男人的欲望呢?像这种穿出来可以在大街上走的四平八稳的大众款式显然是不行的,皇上身边美女如云,这种款式的衣服肯定很难脱颖而出,吸引龙目。得创新,得做出一些完全展现女子身姿窈窕婀娜之美的衣服,这样,才能勾起一个至高无上的男人的欲望。

决定了只做造作局的生意,也就是通过造作局间接做皇宫中的生意,柳青毅然决然地停掉了民间的生意,因为他知道,像他这种仿人家霞裳馆而生的山寨店铺,卖一些高仿加一点点创新的衣服,是不会将生意做大做强的。

关了自家的店铺,摘了云裳馆的牌子,从此不对外营生,其实,柳青还有深层次的顾虑。从杭州逃回苏州后,他派人悄悄回杭州打探,得到的消息是,梁穆炎虽然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但并不甘心,派人四处打探他们的下落。而且,不仅仅在杭州一带,在苏州,也有他的人,关了店铺,不对外营生,他们住的地方就和普通的人家无异,很难再引起外人的注意,姓梁的想找到他们,可没那么容易。正好可以蛰伏一段时间,积蓄力量。

第四十五章 今日衣裳大不同

要重新雇衣工,进布料,组织制衣,开展生产,没有启动资金是不行的,苏瑶紫从眠月楼出来时,共带走私藏的五千两银票,现在,她又拿出了两千两给了柳青,做柳青的启动资金。柳青见她拿出大半的积蓄帮自己度难关,非常感激,因为苏瑶紫的支持,真如雪中送炭一般。

柳青将早先霞裳馆送来的衣服图案全都拿了出来,分门别类地摆在自己面前,仔细研究衣服的样式款式,将后世时尚大赛时美女明星模特们吸引眼球的深v装,抹胸装,露肩装,吊带装,还有超短裙,高开衩长裙,连衣裙,露脐装,所有衣服的设计理念全都融进了眼下的衣装当中。当然,仅仅是将这些展现美的手法和理念融入其中,不可能将后世的衣服原封不动地搬过来,那种相隔千年的前卫设计,这个时代的人无论如何也是接受不了的。

当然,现在要制作的衣服毕竟是打算送到宫中让主子娘娘穿的,所以既要能展示女子的柔美,将婀娜多姿的身体曲线通过多种方式展示出来,同时,也不能太过媚俗,让后宫的主子娘娘穿上之后一个个如同青楼女子般轻佻,卖弄色相,那也是不行的,必须在性感和高雅之间找到平衡,柳青把自己关在屋中,几天几夜不出门,绞尽脑汁,设计出了几种衣饰图案。

方肥出高价重新雇了十个针线娘,这几个针线娘全都年方二八,样貌不俗,身材高挑,只是他们的家境不算富裕,出来做个零工,挣些钱,回去贴补家用。这些女孩子各个心灵手巧,有方怡,芸儿还有苏瑶紫从旁帮衬协助,她们将柳青画出的衣服仔仔细细认认真真一件件地做了出来。衣服做的合不合体,只有穿上试试才知道,可是,姑娘们对这些有些裸露的衣裳多少有些接受不了,没有一个人敢试穿。柳青恳求了一番,还是苏瑶紫选了一件深v的连衣长裙穿在了身上,当她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大家无不震惊。只见一袭淡粉色丝裙领口开的很低,露出了苏瑶紫玉颈之下大片雪白如玉的肌肤,两个浑圆高挺的双峰被深v的衣领遮去大半,隐隐露出两个如弯月般的半圆,令人浮想联翩。

苏瑶紫缓步走来,长裙随步履摆动缓缓散开,更显得纤腰楚楚,不堪一握,身姿高挑,窈窕婀娜,万种风情尽生,说不尽的妩媚,却是那种落落大方,清纯之美,没有半点胭脂俗粉般的妖艳。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正值芳华的少女谁不想让自己更漂亮些,谁不想将最完美的自己展示出来。见苏瑶紫以前所未有的美态展示在众人面前,姑娘们全都放下了心中那一丝顾虑,争着试穿这种亲手做出来,却在之前所有的衣店当中从未见过的衣衫。就连一向矜持的方怡也选了件露背的春衫还有斜开叉的湘水裙穿在了身上,如仙子谪尘,清丽脱俗之中又带着几分妩媚,真是美得不能再美了。

看着眼前十来位各俱风姿,娉娉婷婷的小美人儿,柳青的双眼来回逡巡,目不暇接,真是赏不完的国色,闻不尽的天香,恨不得自己像杨二郎那样长上三只眼,哦不,像马王爷那样长上四支眼,然后再像河马那样长上两个大大的鼻孔,将众美女身上散发出的清香全部吸人腹中,飘飘欲仙,如痴如醉。

全身心感到舒爽愉悦之时,柳青卓然自信地意识到,自己成功了,一个多月没日没夜的辛苦没有白废。他来自后世,眼光,阅历非常人可比,纵然如此,也被眼前的场景所痴所迷所深深吸引。至于皇上嘛,说白了,他也是个男人,柳青不相信皇帝老儿的眼光会超凡脱俗到哪里去,柳青坚信,后宫国色天香的众位佳丽穿上方怡她们正在试穿的衣服,定然会将皇帝老儿搞得五迷三道,欲罢不能。

少女们围在一起,互相品头论足,有说有笑,试制的衣衫只有十来件,她们只好换着穿,看看谁穿哪件更好看,哪一件衣服更适合谁穿。正在这时,女孩子们发现,屋子之中还有一个臭男人站在角落里,口中流着哈喇子,两眼直勾勾地盯视着她们,就差眼睛珠子飞出来了。

于是,众位小美人儿同时面向柳青,齐声说道:“滚出去!!!”

柳青信心满满地拿着新制出来的靓丽衣衫到苏州造作局衙门,来寻这儿的老朋友,造作局账官兼采买官程济。

登门拜访了两次,那儿的差役都说去了杭州,尚未回来。杭州是梁穆炎的地盘,柳青现在躲之不及,哪里敢去那里找程大人,只好苦等。

功夫不负有心人,等了四日,第五日,程济回来了,但他脚步匆匆,神色紧张,见了柳青,直言道:“柳兄弟,我回来拿些东西就得马上走,圣上相中了太湖中的巨石,我现在又得找挖石取石的民夫,又得找运输的脚力,又得找运输的船,真是忙得脚不沾地,焦头烂额。你有什么事赶紧说,我停留不得,得马上走。”

柳青打开了拎着的木箱,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二三十件刚刚做出来的衣裳,说道:“我们柜上新赶制了一批衣服,件件样式新颖,和原来的大为不同……你看……”

柳青本想介绍一番这些衣服如何与众不同,谁知程济一把将箱中的衣服全部抓起,揽在怀中道:“我先拿走,回头让人送进宫中,若主子娘娘喜欢,再给你们结算工钱,如果不喜欢,那该卖给谁就卖给谁吧。我得赶紧走,外面马车正等着我呢。”

说罢,程济转身向外走,因脚步急切,竟从怀中掉出两件衣衫。

柳青赶忙上去捡起,说道:“程大人,掉了两件。”

“多两件少两件不打紧的……”程济头也不回,继续向外飞奔。

“程大人,程老兄,若有闲瑕,请你好好看看,这次的衣服真的与以往不一样,真的与众不同。”柳青继续说道。

“衣服还能有什么不同,我想法子帮你们进上去便是……”说着,程济的身影已转过角门儿,消失不见了。

见对方行色匆匆,如同被狗撵的兔子,柳青站在院落当中,心道:没想到花石纲这么快便来了,可我目前还全然没有准备。虽然拜在了蔡京门下,但蔡京现在并不得意,正在人生的低谷,一门心思想要起复,可是,从哪里起复,如何起复,现在还看不到一丝端倪。自己同蔡京素昧平生,只是知道此人在历史上的名声很坏,可是如何的坏,因为做了什么事才会名声如此的不好,柳青历史知识匮乏,具体原因就不知道了。蔡京虽然名声很坏,可是,同他认识的短短两个多月,柳青感到蔡京对自己还不错,很有师长的风范,对自己关怀备至,体贴入微。他不知道,蔡京是真心对他好,还是另有所图。

柳青在心中继续琢磨着,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自己同蔡京萍水相逢,拜在他的门下,只是希望他将来封侯拜相之时,能借他的势力,获得更多的资源和上升通道,进而想方设法改变历史。然而,蔡京能愉快地收自己为学生,自然也是想利用自己的绘画之长,为己所用。可是,自己既然能莫名其妙地穿越过来,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都能发生,那眼下的历史还会顺着他原有的步伐走下去吗?蔡京能够起复成功吗?蔡京起复之后,重归庙堂之上,还会认我这个学生吗?蔡京会劝谏皇上停止花石纲吗?

柳青思来想去,感觉一切之一切的不确定因素太多,跟随蔡京只能作为他的一个选项,但不能成为唯一的选项,必须得多留几手,才能万无一失,进退自如。然而,最后的一条路,也是最重要的一个保障,就是手底下能控制几条船,最好是几条大船,或渡船出海,远洋贸易,远走天边,赚取大钱;或下海为盗,拥岛自守,进退自如。可是,自己现在连个小舢板都没有,怎么出海?得想法子弄条船,对,明日便去名震天下的龙山船厂看看,听说那里到处都是船。虽然现在囊中羞涩,可这船也得想法子弄,能买就借银子买,买不来就想法子偷一条出来。先弄一条,一条就行。

第四十六章 草木丛中窥船厂

苏州城北依长江,西临太湖,自古以来,水路四通八达,无数的商船从这里扬帆起航,或沿江河湖泊行走于内陆,或一江春水向东而去,奔入茫茫东海,沿海而下,直往南洋诸国,随船而至的丝绸,瓷器,茶叶等商品一经登岸,便可卖出比在内陆高出十几倍,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价格。获得丰厚利润的同时,在当地收购的象牙,珍珠,香料,硫磺等随船而归,回到大宋,又能卖出高昂的价格,这种一趟买卖两头赚的诱惑,使得越来越多的商人加入到了海上贸易的队伍。每年,从苏州城出海的大小船支不计其数,密密麻麻,好一番百舸争流的盛世景像。

名震江南的龙山船厂位于苏州城北六十余里的青山绿水之中,这里山水相依,河流纵横交错,大小湖泊星罗棋布,交织成一片如画卷般美丽的水网,最终全都归入奔腾向东的滚滚长江。

通往龙山船厂的一条僻静的羊肠小道上,三个樵夫每人挑着两捆木柴,快步向山上走去,一边走一边警惕地四处张望,生怕自己的行踪被人发现。

这三人正是柳青、方杰和庞万春。他们来到苏州后,早就想来龙山船厂看看,看一下名震江南的龙山船厂是如何将一艘艘大小不一的船只从无到有,最后送入江河,扬帆入海的。

他们本想从当地找几个熟识龙山船厂的人代为引路,可是找了好几个人,没有一人愿意去那个地方,知情的人告诉柳青,龙山船厂是官办的船厂,在过去,归苏州府管辖,那个时候,当地的人购船买船还有旧船修缮都去那里。前些年,龙山船厂的附近出现了许多辽国和西厦的探子,被在附近巡逻的水师的官兵给拿住了,一经审问,这些探子都说是奉命来此地窃取造船技术的。案件既已查明,水师提督署便请旨将龙山船厂划为军事重地,由水师接管,如此一来,可保万无一失,任他再多的探子也不敢擅闯军营。

折子递上去,很快便请来了旨意,朝廷果然同意由水师提督署来管理龙山船厂,由官兵进驻值守,设为军事禁区,闲杂人等一概不许入内。

如此一来,官船和水师的战船归水师提督署管理本也无可厚非,可是全苏州城大小不一多如牛毛的商船也一股脑儿地纳入了水师的管辖之内。苏州城的商人若想造船买船,得从水师的手中购买,告诉人家需要什么样的船,先将买船的银子交足了,到了约定的时间,人家自会将船送来。纵然自己的船坏了需要修缮,也得交给水师,让水师的官兵驾着驶入龙山船厂,至于人家怎么修的,让谁去修,那就不知道了,修的过程中,船主也不能在场,只能等约定的时间一道,在下游二十余里的一个闲置的码头接船便是。

自从水师接手龙山船厂以来,苏州的商人买船和修船都比原来贵了好多。人们虽满心的怨恨,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任人宰割,因为整个江南的小船厂全被官府以技艺低劣,设施沉旧的理由给查封了,只保留了六七个大的船厂,除了龙山船厂,离苏州最近的一家船厂也在几百里之外,若去外地买船修船,一来路途遥远,沿途水路情形不明,二来所耗路费资财也不在少数,所以人们只有忍气吞声,选择龙山船厂了。

听了别人诉说的情况,柳青感到所谓的辽国和西厦的探子十有八九是假的,说不定是贼喊捉贼,由水师的人假扮而成,为的就是将龙山船厂控制在手中,抢过来利润丰厚的造船和修船的生意。其实这件事,就是用脚指头想想也能想明白,辽国控制幽云十六州,国土之中至少有那么一部分临着海,但没听说过辽国这个马背上的国家有大规模组建水师的意愿。西厦那就更扯了,国土之内大部分地区干旱少雨,他们学习造船术有什么用,难道回去划旱船吗?

柳青和方杰、庞万春扮作商人假装买船,正正当当地去龙山船厂,没想到离着船厂老远便被值守的官兵拦在了半路上。

一个都头带着五个兵丁拦住了柳青等人的去路,对方怒斥道:“站住,你们做什么的。”

柳青赶忙迎上前去,说道:“这位军爷,我们是跑船的商人,慕名而来只为买一艘商船回去。”

“跑船的?”那位都头用轻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柳青等人道:“你们既然是跑船的,怎么不懂这里的规矩?”

柳青赶紧回道:“规矩?我们是外地来的,有失礼之处,还望军爷明示。”

那位都头慢吞吞地说道:“要买船,去苏州城中的万永当铺交钱即可,需要什么样的船可以同那里的人去谈。这里是军事禁区,赶快离开,要不然,就将你们当成探子细作,抓回去后严加审问。”

听到对方的话,柳青三人赶紧告退。

回到城中,柳青多方打听,听说有一条小山路可以混进龙山船厂,纵然混不进去,站在高处一窥船厂全貌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于是,三人计议一番,化装成了砍柴的樵夫,沿着荒无人烟的山路悄悄地向龙山船厂溜了过去。

纵然一时半会儿弄不到船,柳青也想站在高处看看名震江南的龙山船厂到底有多气派,可以制作生产什么样的船,然后再决定是否想法子走门路,从这里弄船。

连续翻越几座连绵高山,在一道山梁之上,三人的目光终于不再受任何的遮挡,因为山下便是龙山船厂,终于可以一窥船厂的全貌了。

望见龙山船厂的那一刻,柳青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当场。只见一片碧水青山之间,十几个高达二十几丈,如同出水蛟龙一般拔地而起的船坞黑压压地耸立水面。下面,则是一艘艘正在装配的大小不一的船只,有的船己具雏型,船工们忙上忙下,做着最后的舾装,有的刚刚架起大梁,支起龙骨,还看不出半分船的样子。

柳青看了看远近忙碌的船工,至少不下千人,而通往这里的各个山口和水路通道,都有全副武装的官兵把手,把这里围得固若金汤,如铁桶一般。

柳青正看得出神儿,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狗叫声,三人扭头一看,只见前后三只藏青色的大狼狗向他们飞扑而来,吓得柳青就地一个翻滚,身子滑出去老远,让那穷凶极恶的大狼狗扑了个空,另两只大狼狗则向庞万春和方杰扑出。方杰身手敏捷,身子向后一闪,跃出去一丈远的距离,然后从挑子中抽出一根擀面杖粗细的木柴,呵呵笑道:“小爷我正想吃狗肉呢,没想到送上门儿来了,看打。”

第四十七章 我们还能hold住

方杰抡起手中的柴棒,朝着纵跃至身前的那只大狼狗的天灵盖抽打了下去,只听“咔嚓”一声巨响,木柴断为两截,那只大狼狗痛得连连“嗷嗷”叫了几声,在地上几个翻滚后,竟再次跃起,向方杰扑来。

方杰一边躲闪一边诧异地说道:“这狗东西,练过金刚铁布衫吗?怎么打不死?”

在一旁的庞万春道:“这畜生脑袋最硬,打它的头不行,它是天生的麻杆腰,那才是他的软肋,看,向我这样,抽打它的腰,打这儿才行。”

说着,庞万春飞身一跃,抄起一根木棍,向着身前的那只大狗的后腰处猛地一抽,那狗一阵惨叫之后,再也没有了斗志,一瘸一拐地跑远了。

柳青和方杰也用这个法子打跑了纠缠自己的大狼狗,正在哈哈大笑之时,周围全都响起了狗叫犬吠的声音,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吼声震天响。

不多时,从四周的树林草丛之中前前后后蹿出多只大狼狗,三人粗略望了一眼,大约有三十多只,从四面八方向他们三人涌来。

方杰道:“柳青哥,我们来错地方了,我们把狗窝给捅了。”

柳青有些无奈地说道:“兄弟,我们不光捅了狗窝,连人窝也给捅了,你们看。”

顺着柳青手指的方向,一队全副武装的官兵正直奔他们而来,为首的一人指着他们三个大声喝道:“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擅闯军营,给我统统拿下。”

见此情形,柳青三人转身就逃,沿着来时的山路一路狂奔。

庞万春挑着的木柴之中暗藏了许多的箭矢,装在一个箭壶当中。此时,他取出了弓,抽出了箭,弯弓搭箭,“嗖嗖嗖”连射数箭,箭无虚发,接连射杀了七八只即将扑来的大狼狗。

方杰将暗藏在柴捆之中的三截银枪取了出来,往中间一合,成了一杆明晃晃的长枪。方杰左挑右刺,枪法精进不少,接连刺杀了三只冲至近前的恶犬。狗通人性,见多个同伴被杀,知道这三人是极难惹的恶人,于是三五成群地退了回去。此时,追在他们身后的,就只剩下了那一队官兵。

“站住,敢杀我们的狗,你们不想活了。”对方显然对此地非常熟悉,奔跑的速度极快,很快拉近了与柳青三人的距离。

庞万春抽出一支利箭,拿在了手上。柳青知道,凭他的箭法,如此近的距离,射杀几个官兵易如反掌,但那样会将事情闹大,甚至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柳青一边奔跑一边对庞万春道:“庞大哥,千万不要取他们的性命。杀几只狗,这里的情形我们还能hold住。如果射杀了官兵,那情形就会变得无比严峻,到时候,官府定会全苏州地搜捕缉拿我们,我们就不好在这里待下去了,千万不能因小失大。庞大哥,吓唬吓唬他们就行,让他们知道咱们的厉害,不敢再追来便是。”

庞万春点了点头,虽然柳青说的能hold住,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柳青后面的话他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庞万春从背后的箭壶之中换了一枝响箭,搭在弓上,猛一回身,一道白光带着尖锐的鸣响直击出去,官兵们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打头的那个小军官只觉头皮一紧,头上的军帽被一股大力掀了开去,发髻也被打散,头发散落开来,头皮被蹭破一道口子,鲜血立时淌了下来,流了满面,那人一下子从一名小军官变成了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的厉鬼。回望他的军帽,早已随着响箭没入了身后的树上。

小军官立时一挥手道:“停,穷寇莫追。”因为他知道,凭对方的箭法,想要取自己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这时,山下响起一个声音道:“各位军爷,我们远道而来,就为砍点柴,不懂这里的规矩,误入此地,还清海涵。一点儿小小的心意,请大家吃酒吧。”话音刚落,一个黑布袋子抛了上来,落在了道路中央。

许久,一位兵士壮着胆子跑过去把那黑布袋子捡了回来,交给了小军官。

小军官打开一看,竟是二十两白花花的银子。立时笑逐颜开地说道:“他们的确是误入此地的外乡人,不是什么歹人,任他们而去吧,今天的事谁也不要再提了,走,找个馆子,吃酒去。”

苏州城郊官道旁的一家小酒馆内,柳青、方杰还有庞万春坐在靠近墙角的一张四方桌上,要了三斤酱牛肉,还有一碟炒猪肝,炸青豆,伴着几份绿菜,三人连饮了三大碗,柳青吁了一口气,说道:“还是酒能压惊啊。刚才从山上一路狂奔下来,跑得是头晕眼花,眼冒金星。三碗酒下肚,但觉从容了一些。”

庞万春呵呵笑道:“是啊,没想到龙江船厂防守这么严密,就连荒无人烟的偏僻小道都有重兵把守。”

方杰望了望四周,见四下没什么人,便小声说道:“派那么多兵守在那儿也就算了,竟然还养了那么多的狗,幸亏庞大哥箭法精妙,将它们射杀了回去,如若不然,光这些狗就够我们闹的,想脱身可就难了。”

柳青道:“咱们想从龙江船厂偷弄几条船出来的想法可以暂时打消了。这里防守严密,是弄不出来的。若从他们那里买船,当然也不划算,这些丘八爷霸占了这里的营生,一条新船的价比过去翻了好几番,听说,现在买一艘新船的价如果放到过去,能买两三艘呢。我们买船是为了做生意赚大钱,如果生意还没开始,就因为购船欠了一屁股的债,那以后的生意也就没法子做了。庞大哥,除了船厂之外,还有哪儿的船多?”

庞万春道:“除了船厂,就只有码头的船多了。码头是货物集散的地方,那里进进出出的大小船只比船厂要多得多,可是那里的船都各自忙着各自的营生,船是多,没有人会卖船的。”

柳青道:“只要有船就有机会,说不定遇到个倒霉蛋落魄户,急着卖船还债呢,明日一大早咱们就去码头看看。”

第四十八章 苏州城外码头忙

苏州城北六十里,三支河流交汇之处,是闻名天下的长亭湾码头。

站在岸边,只见江水潮汐涨落,浪花拍打着码头的壁石。码头之内,船舶鳞集,商贾咸聚,一片繁华景象,其中夹杂着一些小渔船捕鱼归来停靠在此。

长亭湾是一处地名,依江而走的连绵群山之上,迤逦建有大小不一,形式各样的无数凉亭,山势七转八弯,形成数个水湾,有山有水有亭有湾,长亭湾因此而得名。

长亭湾不仅风光秀丽,其独特的地理优势,也成为构建码头,集散货物的绝佳之地。

依年代不同,长亭湾先后建有七座码头,这些码头分工明确、功能合理、流程清晰,无数货物顺江河大小支流汇聚而来,这里面不乏带着异国情调的商品。

每个码头里,都建有庙宇,规模虽不算大,却仙气十足。不少驾船出海的商人们在出海之前,都要在这里拜一拜,祈求能风平浪静,平安归来。上岸第一件事也是答谢神灵,感谢神灵保佑这趟出海顺利而归,跪在庙前,一拜再拜。

长亭湾七个码头当中,规模最大,最负盛名的当属月湾码头。这儿的官方名称是长亭湾三号码头。只因该码头坐落的河湾形似月牙,人们约定俗成,更愿称这里为月湾码头。整个月湾码头都用整条的青石铺成,通向这里的道路也用青石铺就,道路两旁尽是热闹的贸易集市。

柳青、庞万春还有方杰天不亮就赶到了月湾码头,为的是一睹一艘艘货船扬帆远航,百舸争流的繁荣景象。

月湾码头是整个长亭湾最大的一个码头,通向这个码头的是一条宽阔的大道,整条街道由规整的大青石板铺就,街道两旁各种商铺鳞次栉比,沿着街巷连绵起市。小的有豆饼行、米行、药材行,大的有茶行、布行、米行、磁瓷器行等等,酒肆旅店夹杂期间,虽然尚未开门营业,看不到店小二招揽生意的声音,奔波忙碌的身影,但此情此景依旧可以让人想象得出正午前后,这里一派繁荣的景象。

此时,天已放亮,太阳在东方的天际线跃跃欲试,准备随时跳出显露真身,虽未闪亮登场,却已在天边抹了一大片橘红。

来到码头,柳青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原以为,起了个大早,来到码头必然是冷冷清清空无一人,谁知码头里停满了大大小小等待出港的船只。所有商船无论大小,上面的货物全都堆积如山,琳琅满目让人看得目不暇接。船上的船员仆役,长工长随们有的在调试风帆,有的用绳索捆扎货物,让其固定得更加牢靠。有的忙上忙下,一会儿于甲板之上一会又下到船仓。每只船上的货物都是昨晚被码头上的脚夫们搬运上船的,现在,船上的船工们正在做着最后的规整,生怕哪个地方捆扎不严,船儿遇到风浪,几个颠簸,货物掉落下去。

码头广场的正中央,一座灰瓦白墙左右延展围拢而成的巨大院落格外引人注目,高大的门楼耸立而起,门前一道高高的青石照壁墙遮住了门楼下两扇褐色大门,门口两头石头狮子呲牙咧嘴,时时向人们宣示着官场的肃然与威压。

门楼墙壁雕花精致,屋顶的雕花更为美丽,屋顶之下,门楣之上,一块泥金匾额上书《市舶司》三个大字。

这里便是大宋朝管理码头的衙门,苏州市舶司。

苏州城北的七座码头并不隶属于苏州府,而是归朝廷设在这里的市舶司管。近数十年,大宋对外的海上贸易越发繁荣发达,人们同东南亚诸国进行贸易获得了丰厚的利润。在高额利益的驱使下,各行各业的商人纷纷加入到了远洋贸易的队伍之中,而且,随着生意越做越大,手中船支的数量也在激增,许多人从起初的一两只船单打独斗,一直发展到后来拥有十几艘甚至几十艘,完全是一支庞大的远洋运输船队。

船多了,码头却吃不消了,一下子容纳不了如此多的船只,船儿准备离港时,由于水路狭窄,都想争先,码头一开,码头内的船儿立时挤得如开锅稀粥一般,一团团,一片片,任谁也出不去,任谁也走不动。这还是小事,码头之中还经常出现船只为挣抢道路剐蹭甚至相撞的事情,有的船儿年久失修,一撞之下,立时翻覆,大批的货物稀哩哗啦全都沉入水底,船员之间为此大打出手屡见不鲜。

为了根治码头上的乱象,市舶司转运使大人脑洞大开,想了一个法子。他从当地的厢军当中借调来了几十名兵勇驻扎于此,协助维护治安。市舶司为进入码头的每艘货船都编了号,大小船只一律晚上装货,然后整装待发。每日一大早码头一开,由市舶司的小吏站在高处高声叫号,船只依叫号顺序依次出港,这样就避免了拥堵,颇有些后世交通警察管理交通的意思。

在众目睽睽,万众期许之下,大约辰正时分,三名头戴黑色四方纱帽,身穿灰色皂衣,脚蹬黑呢长靴的市舶司小吏一前两后,脚步缓慢地从侧门出来了,

这三人虽是市舶司的小吏,不是官,更没有品级在身,不过,在这片小天地之内,他们却是手握重权,可以让谁停就停,让谁走就走的大人物。所以,纵然他们的脚步仅比乌龟快了那么一点点,但是,码头之内大小船只上心急火燎等待出海的人们,只能忍气吞声地看着这三个乌龟走秀,所有人莫说有半句怨言,就是连个响屁都硬生生地憋着,不敢放出来。

三个小吏缓步来到码头前的一个石台之上,清了清嗓子,为首的那名小吏高声喊道:“甲字一号,苏州城李家商号,货船四艘。”

几艘货船听到号令,船工们立时卯足力气,划桨摇橹,将船儿缓缓驶出码头,顺水路出去,而后扬帆远航。

柳青三人站在远处,静静地观望着码头里的一切,只见满满当当停了一码头的货船,在三名小吏的指挥下,一艘艘首尾相接,顺畅有序地驶离了码头。

方杰见状,说道:“柳青哥,我说过嘛,这里是码头,是做买卖的地方,把咱大宋的货拉出去,再把番邦的货拉回来,赚的是一来一回的差价,这儿,人人都把船看得如摇钱树一般,是不会有人卖船的。”

柳青正看的起劲儿,对方杰的话不以为然,说道:“世上就没有百分百的事,别慌,咱们再等等,兴许就有机会。”

这时,那名小吏高声喊到:“丙字十七号,歙州吕氏商号货船两艘。”

“有……”十几名船工应声答道,随后,摇橹划浆,驾着他们的两艘货船一前一后缓缓向外驶去。他们的船体型不大,但从外观来看,应该是刚刚下水不久的新船。

小吏的这一声喊,引起了柳青的注意,柳青心道:刚才听小吏叫号,几乎全都是苏州城或者苏州府辖下几个县城的商号或者店铺,怎么忽然冒出来一个歙州的,歙州的船也来这里装货吗?

柳青正在疑惑,只见不远处,有两个相貌猥琐,神态诡异的男子朝三名小吏站立的石台走了过去。

第四十九章 歙州吕氏逢大难

这两人走到石台下面,轻声向上呼唤,一名小吏转身从上面走了下来,与他们交谈起来。

“看对方鬼鬼祟祟的样子,一定在谈不可告人之事。”柳青对方杰还有庞万春道:“你们在这里稍候,我去去就来。”

说罢,柳青弯着腰,弓着身,借着码头上栽植树木和花草的掩护,悄悄地向石台处溜去。

在距离石台大约一丈多的一片供观赏的灌木丛中停了下来,柳青躲在其中,努力侧耳倾听,想听对方在说什么?

柳青凝气聚神,努力让自己气定神闲,耳聪目明,可无论怎么努力,就是听不清对方在嘀咕些什么。

柳青想再靠近些,怎奈前面已没有任何的掩体,突然冒昧出现,肯定会引起对方警觉和怀疑。

就在这时,两个男子准备转身离去,与其密谋的小吏叮嘱道:“你们要掌握好分寸,千万不要闹出人命来,那样就不好收场了。”

其中一个个子稍高的男子点点头,说道:“大人放心,这件事我们心中有数,这是我家员外让我给您的一点心意,事成之后,另有重谢。”说着,那个男子将几张银票塞进了小吏的衣袖当中。

那名小吏点点头,说道:“好,你们得手后,立即离开,我们的人会随即过去。”

说罢,两人各回各处,小吏重回石台之上,年轻男子沿着来时之路,快速离去。

躲在树丛之后的柳青闻言大喜,心道:只听见这句就够了,足够证明你们没安好心,刚刚离去的那两条船,恐怕要遇到麻烦了。柳青悄悄返回,见到方杰和庞万春后,柳青道:“快,驾上咱们的车,沿着河岸追刚才的那两条船。”

“追那两条船?”方杰疑惑地说道。

柳青道:“对,追那两条船,好戏就要上演了,我们的机会来了。”

歙州吕氏商号的两条船驶出码头后,码头内所剩的船只已经不多,在小吏的导引指挥下,五艘体型巨大的商船紧随而出,这种船显然久经风浪,整个船体均用多块铁皮包裹,在船首船尾,各装有形如尖刀的巨大铁甲,如果有哪艘船和其相撞或追尾,凭着这块凸出的铁甲,就能将对方的船削首去尾。看着船头船尾凸出去的这块铁制的家伙,柳青想起了后世许多越野车上加装的蝎子钩,谁如果不小心同这种车追尾,车头立时会被凸出的蝎子钩捣个稀栏。

这几艘商船上的船员动作娴熟,配合默契,驾船技术显然超过刚刚驶出港口,那两条新船上的船员。因为,那两艘船虽然出了码头,可依然在晃晃悠悠地前进,而此时,他们身后的那几艘大船虽未出港便已张起了帆,借着风力,船的速度一下子提了起来,前后相依,飞也似地冲出码头,像一头头吞噬万物的巨鲨,向着前面的两艘小商船猛扑过去。

走在最前面的小商船上,舱帘一掀,走出一个英眉朗目的中年人,一身锦衣玉带宣示着他就是这艘船的主人。他上到甲板上来,对着甲板之上手忙脚乱的船员说道:“都出了码头了,还不赶紧起帆,凭这种速度我们猴年马月也到不得吕宋。快,张起帆。”说罢,他走至船尾,刚要指挥紧随其后的另一艘船也扬起风帆时,忽然发现,后面宽阔的水面之上,几个庞然大物如下山猛虎般向他们扑来。为首的那艘船,船头高高凸起的如一把铁铲似的铁船尖在阳光下泛着阴森森的寒光,如一把锋利的大砍刀,向着他们的船直击而来。

看着对方来势汹汹,毫无避让之意的霸道劲头,中年人知道,自己的船虽是新船,但没有任何铁甲包裹,而且船身轻小,一但被后面的大船撞上,立时就要被撞个粉碎。于是,他快步向船尾冲去,向后面的船大声喊道:“快靠边,快靠边,后面的船撞上来了。”

闻言,后面那艘船的船舱之中冲出一个年轻人,他向后一望,立时感到万分凶险,但此人遇事尚算沉着,他立即向船舱下喊道:“向右掌满舱,左侧船浆用力,所有的人全都进船仓,快……”

在他的指挥下,那只船儿身子轻盈迅捷接连几个摆动,快速地向岸边靠去。

后面的大船速度飞快,还是撞了上来,只不过小船及时避向了一侧,所以不是迎面追尾,而是大船连剐带蹭地贴着小船驶了过去,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响。小船甲板上堆积如山的货物唏哩哗啦散落一地,大部分直接掉落水中。

与其同行,走在前面的那艘吕氏商号的商船见势不妙,也立即采取行动,避向一边,但同样未能避免气势汹汹,直冲而来大船的剐增。

为首的大船体型巨大,剐蹭两艘小商船的同时,行进当中劈波斩浪所带来的巨大浪花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将两艘小商船推到了更靠近岸边的地方,从而避免了接踵而至四艘大船的碰撞和冲击。

后面紧随而至的大船虽然没有碰到他们,但船上的船员站在甲板之上,居高临下,望着两艘已被撞残了的小破船,一个个开怀大笑,那是声音充满了鄙视和轻蔑。

第五十章 孤孤零零两艘船

两艘小商船孤零零地如无根的浮萍漂在河面之上,一番剐增之下,两艘船均桨断橹斜,一艘勉强可以动弹,另一艘则完全失去了动力。

几艘大船张满风帆,带着响彻天地的嘲笑声,从旁边飞驰而过,惭惭地,笑声越来越淡,唯有船尾大旗之上大大的“程”字随风摆动。

小商船上的中年男子可顾不上理会对方的嘲笑,他站在甲板之上,大声说道:“弟兄们,快快察看一下,有没有人落水,有没有人受伤。”

“吕老板,咱们船上应该没人落水,可是货物落水的不少。”一个船工向他说道。

“先查查人,再查货物,货物散落一些不要紧的。”被别人称作吕老板的中年男子说道。

清点一番后,一个船工上前说道:“吕老板,船上的弟兄们都在,没有人落水,有几个受了些皮外伤,不碍事的。”

此时,后面的那只船上抛来一根绳索,牢牢地搭在了船尾,刚才指挥大家躲进船舱的年轻人,赤着双脚,手拿一根竹杆起平衡作用,沿绳索凌空飞渡,快步而来,整个动作干脆利落,轻若惊鸿,如履平地。

刚跳上船来,吕员外快步走上前去,急切地问道:“石宝,你那里的情况怎样?那个船上有没有人落水?有没有人受伤?船怎么样?”

石宝拭了拭额头上的汗水,说道:“吕员外,还好我及时让大家避进了船舱,要不然,刚才剧烈碰撞,外面的人非得全落水不可。刚才那一下撞得太厉害,从我们一侧硬蹭着过去了,差点将船当场掀翻。刚才那一撞,船内摇晃得厉害,许多人都摔倒在地,刚才看了一下,有两三个估计摔断了骨头,不过,不是要害,没有性命之危的。其余大多是皮外伤。对方的船不光体大如山,而且外面裹有铁甲,我门的木船遇到他们就好似鸡蛋遇到了石头。我刚才察看了一下,后面的船虽不至于散架,但船侧破了几个大洞,河水一股脑儿地往里涌,弟兄们正在想法子堵呢。虽不至于沉船,但不大修,肯定是行不得水路了。刚才我察看过了,侧舷被撞得不轻,幸好我组织人手及时封堵,现在看来,那船翻覆沉入江底的可能不大,不过,如不大加修整,肯定是行不得水路了。就是把它拖到岸边,也得小心翼翼,不然一个不小心,船身侧倾过大,随时可能有翻船的危险。”

石宝接着说道:“哎,吕员外,可惜了一船上好的货物,几乎没剩什么,都沉了。”

吕员外站在船尾,手扶栏杆,心情凝重地前后凝望,只见刚才还兴致勃勃扬帆出港的两艘船,转眼之间,一艘已被撞烂,船的侧舷破了好几个大洞,河水倒灌,船上的船工们正在拼命封堵,另一艘船的船舷也被蹭得面目全非,完全看不出新船的影子。

吕员外声音有些哽咽地说道:“那可是咱们的全部心血啊。咱们刚刚花大价钱买回的船,买回的货物,谁知刚一出港,就……”

站在吕员外身侧的石宝说道:“这艘船虽然也被蹭伤了,但万幸的是,未伤及要害,桨可划,橹可摇。我们多拉几根绳索,先将后面的船拖到岸边再说吧。”

吕员外叹了口气,说道:“也只能如此了,赶紧靠岸,将船上的伤员找个地方安置起来,找个郎中为弟兄们医治,至于船的事,我们再从长计议。”

将后面的船拖到岸边。一名市舶司的小吏带着十几个军士,划着三艘快舟,从后面包抄了过来。

小吏卓立舟头,目光盯视着前方,只见刚才还兴致勃勃扬帆出港的两艘船,现在一艘已被撞烂,船的侧舷破了好几个大洞,河水倒灌,船上的船员们正在拼命封堵,让他们千疮白孔已严重倾斜的船不至于“哗啦”一声沉于河底。

站在船尾的石宝望见了快速赶来的快舟,高兴地说道:“吕员外,快看,市舶司的官兵过来了,咱们何不报官,让官老爷为咱们主持公道。撞咱们的船队尚未远去,尚能望见他们的身影,现在报官,尚不失现场,人证物证俱在,正是最佳时机啊。”

“对,你说的有道理。快,唤那些官兵过来。”吕员外点头称是。

正在众人忙前忙后,跑上跑下,乱作一团粥时,有人同石宝还有吕员外一样,发现了不远处的水面之上前后相依,首尾相接,驶来的三艘快船,那船体型不大,在如庞然大物的货船面前,就如一节青竹,但是,那船儿驶在水面之上,却如离弦之箭,迅若闪电,快若疾风,须臾之间,便驶到了两艘小商船近前。

船上众人一见官兵来了,无不欣喜,有人大声说道:“吕员外,官兵来了,何不报官,让官老爷为我们做主,擒拿撞我们的那艘船。”

听了众人的话,吕员外点了点头,说道:“我和石宝兄弟也是这个意思,好,咱们先报官。”

“停住,靠岸……靠岸……停住,我们要登船检查。”小吏卓立舟头,目光盯视着前方,

“军爷……军爷……我们的船被刚刚过去的几条大船给撞了,他们还没再走远,请你们速速查验……军爷……军爷……”

船上的人在吕员外的授意下,齐声高喊,呼唤驾快舟驶来的官兵。

那名小吏带着手下的人行至吕员外船下,待船上之人放下绳梯之后,一个个身手麻利地攀援而上,来到了甲板之上。

见官兵们来到,吕员外上前拱手相迎道:“几位军爷,辛苦辛苦,刚才那几条大船撞坏了我们的船,还望军爷为我们作主啊。”

小吏向船尾处望了望,指着后面的船道:“除了这条船外,后面那条船也是你们的吗?”

“是,正是。”

“这条船被撞了?”

“是啊。我们两条船都被撞了。不过,这条被撞得不狠,后面那条船军爷您也看到了,那是险些就被撞沉了啊。”

“嗯。”那名小吏听后点了点头,说道:“栓好缆绳,快将后面那船拖离河道。这儿是码头进出的主河道,停船在这里,不安全。”

石宝听后,问道:“大人,刚才那几艘船故意将我们的船撞坏,还撞伤了船上不少弟兄。我们停船在此,就是铁证如山。请大人立即驾快船追上那几艘船,否则,一入江河大道,他们满帆前进,可就追不上了。”

第五十一章 一真一假俩骗子

小吏连向远处望上一眼也没望,而是用不容质疑的口气说道:“先把你们的船拖到岸边,其余的事,上岸再说。”

见小吏的口气如此笃定,吕员外和船上众人不好违拗,只要指挥着手下众兄弟小心翼翼地将后面的船拖到了河边。

两条船一前一后慢慢悠悠,小心翼翼地靠岸之后,吕员外笑着对仍停留在船上的小吏说道:“军爷,我们的船都已经靠岸了,辛苦您和众弟兄跑了一趟,这儿有点心意,请众位军爷吃茶。刚才撞我们的船,我见他们的船上都写着一个程字,想必是程家商号的,请军爷为我们作主,缉拿歹人,让他们赔偿我们的损失。”说着,吕员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黑布包递了过去。

小吏接过之后,用手一摸,便知里面的斤两,心道:用一把碎银子就想打发老子,作梦。

“去,少来这一套。”小吏将那银袋子又丢了回去,接着说道:“你们的通行牌呢?我们要没收。”

“啊!”吕员外惊道:“为什么?为何要没收我们的通行牌。”

大宋水上运输业繁荣发达,无论是江河湖泊,还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到处都可见到商船的影子,在江南富遮繁华之地,如江宁,杭州,苏州这些地方,河道水路之中常常是商船往来如棱,经常可见。为了便于管理,其实更多的是为了收税方便,江南几处负责管理船只的市舶司便想出了一个法子,为每艘商船、货船颁发通行牌。通行牌是一块三尺见方的木牌,黑底金子,悬挂于船头醒目之处。牌子上清楚地标记商船或者货船的属地,所属商号及船主等信息,有此牌方可在江河湖海中通行,无此牌的船,往往被官府视为走私的黑船,巡江的官兵一旦发现会立即扣船。

吕员外急切地说道:“大人,大人明鉴。我们的船可是新船啊。我们的船是被刚才那几条大船撞成这样儿的,大人不去缉拿肇事的船,却要没收我们的通行牌,这于理不通啊。”

小吏的脸一沉,斥道:“于理不通?告诉你,老子在这儿就是理,就算你们的船是新买的船,可现在已经是残破不堪的破船了,而且那一条晃晃悠悠地都快沉底儿了,你们的破船行在江河之中,非阻碍河道不可,没收你们的通行牌,是我们职责所在,怎么,想妨碍我们办差吗?”

吕员外有些焦急地说道:“军爷,我们走得好好的,就被他们从后面撞了,我们太冤了。对方故意撞坏我们的船,你们难道不管,任由他们逍遥法外?”

小吏道:“对方撞了你们的船?我没看见,我真的没有看见,我只看见你们驾着两条破船想出海,这个万万不行,我们查扣你们的船也是依律行事。船既然破得不像样儿了,可速进船厂进行修缮,修好了再过来,让我们察验一番,没问题的话,可将通行牌再还给你们。”

石宝在一旁说道:“那撞船的事就这么算了?”

小吏呵呵一笑说道:“撞船的事如有什么冤曲,可去苏州府击鼓鸣冤。”说罢,小吏命手下之人摘走了两条船的通行牌,然后登岸扬长而去。

市舶司的官兵们刚刚下船登岸而去,早已守在岸边的两个中年男子便踏着连接船舷和河岸的木板登上船来了。

吕员外见走上来两个陌生的面孔,便问道:“你们是做什么的?”

走在前面的一位中年男子上前行了个礼,笑着说道:“一看您的气度小的就知道,您一定是这两条船的东家。您的船被撞成这样,如果不马上修理,就算市舶司的军爷们不收你们的通行牌,恐怕你们的船也行不得水路,所以,当下之事就是赶紧修船。要修船,这方圆百里唯有龙江船厂可以修,我们俩恰好有亲戚在那里当差,可以帮你引荐一下,到时候,修船的费用自然可以打个折,给你们便宜一些。”

吕员外一听,立时欣喜万分,心道,真是人一瞌睡天上就掉枕头,自己正为修船的事发愁呢,没想到能修船的人这么快就找上门儿来了。吕员外赶忙说道:“哦,那请二位看看,我这两条船如果要修好,得多少钱?”

两个中年人在船上前前后后走了走,仔细地看了看,又登上被拖回的那条破损严重的船上看了看,转身回到吕员外身前,说道:“后面那条船破损严重,少说也得七千两银子。这艘船状况还凑合,要修好,得三千两银子。”

“什么?”对方刚一说完,吕员外差点儿没有被对方的话给噎住,瞪着眼睛气鼓鼓地说道:“我买这两条船总共才花了两万两银子,现在修一修就得花一万两,你们也太狮子大开口了,不是说能给打个折吗?这么贵的价钱,你们给打折了吗?”

那男子摇头晃脑地说道:“打了,这就是折后价。”

站在一旁的石宝说道:“吕员外,我们要修船直接找船厂便是,何必同这两个来历不明的人费口舌。”

石宝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吕员外恍然大悟,心道:“要修船找船厂便是,同眼前的这两个来历不明之人费什么口舌。于是挥了挥手,做了个送客的动作,说道:“要修船我们自会去找船厂,用不着麻烦二位,二位请吧。”

那两个男子也不着急,说道:“你们的通行牌已经被收了,行不得远路的,走得远了,一旦被官兵拿住,是要没收船的。所以,你们只能去咱苏州的龙江船厂修船,如果你们直接去龙江船ㄏ,我敢说,这两条船如果想修好,至少得一万五千两银子。这样吧,我们给你们留个条子,上面是我们住的地址,如果你们去船厂遇到了麻烦,可随时再来找我们。”说罢,那两个人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条递给了吕员外,然后行了个礼,转身离去了。

两个中年人刚刚离去不久,又有三个人踏板而至。吕员外见又上来三个不速之客,便冷着面孔说道:“我们素未谋面,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为首的一个相貌不俗,衣着得体的年轻人上前一步,恭身说道:“见你们的船坏了,专门为修船之事而来。”

船上众人一听又来了一拨儿修船的,无不惊奇地说道:“吕员外,咱们是不是把修船的家给撞了,怎么全都找上门儿来了。”

吕员外一听,问道:“你们也是船厂的?”

对面而站的年轻人答道:“正是?”

“那修好我的两条船得多少钱?一万五千两银子吗?”吕员外用轻蔑的眼神盯视着对方,语气冷冷地说道。

年轻人一听不禁一怔,随即哈哈笑道:“修船又不是买船,如何用得了那么多的银子。”

“哦?那修好我的船得多少银子。”吕员外接着问道。

“分文不取!我们免费给你们修船。”年轻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什么?分文不取?免费修?”年轻人的话让船上的每一个人都万分震惊,哪里有不要钱给别人修船的好事。

第五十二章 可到此处来寻我

吕员外听了不以为然,呵呵笑道:“免费给我们修船,怎会有这样的好事,你们图什么?”

年轻人道:“有话说到明处,实不相瞒,我们手上有一批货,而且是赚钱的货,我们免费为你们修船,船修好之后,用你们的船载上我们的货,我们合作,把这批货卖出去,所得利润咱们平分,如何?刚才撞船的时候,我们远远的全都望见了,你们不光船被撞坏了,而且,船上的货物也大多倾覆河底,这趟买卖肯定是赔了。如果,我们合作,吕员外不用再去投入重新进货,只需同我们一道儿将货物卖出去即可,一本万物,只赚不赔。”

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再想想刚刚从这里下去的两个灰袍男子,前后对比,他们的话竟是如此的大相径庭,吕员外一时也弄不清楚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

这时,站在吕员外身旁的石宝问道:“你们免费为我们修船?修船得去船厂,去哪个船厂,龙江船厂吗?”

“啊!这个,不是,不是龙江船厂。”对面的这个年轻人正是柳青,随他一同登上船来的自然是方杰和庞万春。一听对方提到龙江船厂,柳青便想起了昨日在龙江船厂差点儿被狗围攻,差点被官兵拿住的一幕,心有余悸之下,不禁有些语顿。而这不自然的表现恰被石宝看得清楚,听得清楚。

石宝的心中已经有了七七八八,双眼一眯,接着问道:“不是龙山船厂的话,那你们的船厂在哪里?可不能离此太远?这条船勉强能动,那条船只能拖行,路途太远我们可走不到。而且,我们现在没有通行牌,走得太远,很可能被巡江的官兵查扣。”

柳青道:“离此不远,在百里之内,纵然拖行,一天一夜可达。”

“那要用我们的船帮你们往外销的货物是什么呢?”石宝继续问道。

柳青迟疑了一下,说道:“这个……现在还不能说,到时候你们自然会知道。”

问到这儿,石宝心中已经有了分寸,侧身在吕员外耳畔小声说道:“吕员外,据我所知,方圆百里除了一个龙山船厂,再无其他的船厂。我问他的船厂在哪儿?他说不出来。我问他的货物是什么?他也说不出来。我看,这里面分明有诈,这三人很有可能和刚才那两人是一伙儿的,先前那两人先把价儿拾得高高的,现在这三人又说不要钱给修,我看,分明是想将我们骗到一个偏僻之处,然后想法子将我们的船偷走,所以,眼前这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信必上当。要修船,我们自去船厂即可,何必同这些骗子白费口舌。”

吕员外听了,点了点头,然后厉声说道:“将这三人给我哄下船去。”

立时几个精壮的船工围了过来,推着柳青等人便往下走。

柳青见对方不相信自己,准备将在码头偷听到的程家商会的一个管事买通市舶司小吏,暗算他们的事说出来,以博得对方的信任。谁知话未出口,便被对方的伙计连推带搡地赶下了船,准备再登船时,对方的伙计忽然抽走了搭在船舷与河岸之上的木板,河岸与船身之间立时便是将近两丈的虚空,下面,河水翻滚,澎湃汹涌,激起的浪花在船身与河岸之间来回拍打。

柳青知道,虽然练了一年多裘老道给的《凝气三篇》,身手较之前矫捷了许多,不过这个距离是万万跃不过去的,而且,纵然庞大哥能跃上船去,除了增加误解,又能如何呢?

柳青见船桨已经开始划动,知道对方准备离去。情急之下,将自己穿的衣袍撕下一块,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了一个地址,这地址当然不是他们现在居住的地方,而是他们在苏州新开的一个小药铺。青溪的药铺被方王氏收回之前,柳青和方肥便将那边店铺中的大部分药材,药方,捣药制药的器具全都搬到了苏州,老成持重的李郎中还有两个靠得住的小伙计跟着一同来到了苏州,只不过,到苏州后,柳青别的事情还忙不过来,哪里有心思去打理药铺的生意,所以,在一条还算热闹的街上租了一个小门店,开了一家小药铺,药铺就由李郎中管着,给附近的街坊邻居们看病,挣些小钱,勉强维持。

写好了地址,柳青包了块石头,用力一抛,将那扯下的衣袍丢到了船上,口中高呼道:“吕员外,倘有不如意处,可到此处寻我,咱们再作商议。”

石头包着那块布条在甲板上骨碌碌滚出老远,石宝赶上前去,捡起一看,不禁摇头笑道:“这哥们儿够狠的,为了把船骗到手也是拼了,血书都写出来了。”

柳青,方杰还有庞万春一连几天忙忙碌碌,奔波于船厂码头之间,险象频生,惊险连连,莫说是条像模像样的船,就是一支小舢板都没有弄到手,还险些被龙山船厂的官兵擒了去。

虽然没有弄到船,但并非一无所获。这些日子,柳青多方打探,将龙山船厂、市舶司还有各处码头在一片祥和景象之下,各种暗箱操作,内幕交易的法子了解了个大概,心中有了数,他只得等待机会了。

第五十三章 贵客半夜来登门

在卧房之中美美地睡了一个囫囵觉,一觉醒来之时,已是日上三竿。

柳青起身下床,伸了个懒腰,舒展一下身子,感觉神清意爽,精神焕发。

往日早晨睡醒之后,芸儿都会准时出现在他身边,伺候洗漱,还会将美味的饭菜端过来。

习惯使然,这次柳青醒来后,缓步来到房门口,向外面喊道:“芸儿,芸儿……”

唤了半天,方肥闻声从外面走了过来,问道:“柳掌柜醒了,前些日子在外面没日没夜地跑,够累的,日头还早,再歇息一会儿吧。”

柳青道:“不了,日头不早了,不睡了,让芸儿过来,照顾我洗漱。芸儿去哪儿了?怎么我喊了半天都不见人影。”

方肥呵呵笑道:“前些日子你有伤在身,是大小姐让芸儿过来照顾你的。现在你的伤好了,人家自然不会过来照顾你了。大小姐,芸儿一大早就出去了,说要买些东西。”

柳青小声嘀咕道:“这两个小美人儿胆子够大的,才过了几天平稳的日子,就出去逛街去了,不怕被梁府的人发现吗?

方肥当然没听清柳青的言语,问道:“柳掌柜,上次给造作局拿去的衣衫他们相中了没有。需不需要大量赶制。这几日手头上没活儿,我让姑娘们先回家去了。这些日子只出不进,咱们柜上又快没钱了,而且,剩的这些钱还是人家苏姑娘借给咱们的。掌柜的,这样下去可不成啊。我想让咱柜上的几个佣人也回去,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

柳青点点头,说道:“先过几天紧日子吧。造作局那边没有回话,我也不知道他们把衣服进到宫中了没有,回头我过去问问,不过那程账官,神龙见首不见尾,想见他一面不容易。我们不能傻等造作局回话,得想辙,得想别的法子挣钱,要不然怎么生活?”

方肥走后,柳青站在房门口,望着院中的花花草草,绿树成荫,心道:这处宅院虽不似北方院落那般讲究对称,而是随心所欲布局,讲究自然之美,但论其规模,院中套院,也相当于北方人三进三出的规模了,幸好自己早早地租下了这片宅院,而且一租就是三年。要不然,现在落魄之时,我们这群人就要露宿街头了。将来富余了,有钱了,先将这片宅院盘下来,让云裳馆真真正正成为自己的地方。甭管在什么时代,只要有钱就买房子置地是永远正确的。

柳青简单洗漱一番后,正准备去找些吃的,不料敲门声响起,转身一看,苏瑶紫端着一小盘点心走了进来,望了柳青一眼,说道:“饿了吧。”说着便拈起一块凤梨糕,放入了柳青的口中。

柳青甜在嘴里,蜜在心中,傻傻地说了句:“苏姑娘,你真好。”

苏瑶紫听了,“扑哧”一笑,说道:“快点吃,吃饱了,带上你的画夹子,陪我出去走走,今天天气这么好,你多为我画几幅画。”

“出去?”柳青疑惑地问道。

“当然了,你答应为我画一个画册的,难道你想反悔。”苏瑶紫嘟着小嘴儿,有些生气地说道。

柳青赶紧解释:“画画没问题。我的意思是说,现在杨妈妈正派人四处寻你,若现在出去,一个不小心,被她的人撞见,岂不麻烦。”

苏瑶紫咯咯一笑,满不在乎地说道:“不怕。有你这个逃跑大王跟着,我才不怕呢。方姐姐被那么多人看着追着,都被你救了出来,还怕眠月楼的几个小龟奴吗?”

柳青说道:“好,你不怕,我更不怕,咱们走。”

一连数日,柳青陪着苏瑶紫游遍了苏州城郊的几处风景佳丽之地,每到一处,柳青都要为她作画两到三张,几日下来,一本画册初见成形。只不过,张张都是水墨丹青,没有一张油画,因为那视若珍宝的油画颜料顶多可以画五六张,柳青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候,才会拿出来。

纵然如此,柳青用普通颜料画出的苏瑶紫也是张张楚楚动人,风姿绰约,人比花娇,简直比真人还要靓丽几分。

苏瑶紫对这本画册格外满意,视若珍宝,尤其到了晚上,在室内燃上几根蜡烛,小心翼翼地将画册放到书案之上,灯下看美人,又是一种说不出的美。

苏瑶紫将方怡和芸儿也请了过来,一同欣赏画册。

方怡拿着柳青为苏瑶紫画的画册,仔细观看了一会儿,鼻子就感到酸酸的,不觉之间一股醋意上涌,心道:这家伙,画哪个女孩子都是如此的上心。

从苏瑶紫的房中出来,月朗星疏,秋高气爽,初秋的天气格外怡神舒爽,清风徐徐,将夏日的困顿吹到了九霄云外。

方怡并没有回自己的卧房,而是从小院中出来,径直往柳青的住处走去,她要让柳青给她画一套更好的画册。

谁知到了柳青的住处,除了院子当中挂着一盏摇摇晃晃的风灯外,卧房之内没有半点灯火。方怡心道:柳青这些日子发奋图强,每晚在院中舞枪弄棒地习练功夫,很晚才睡,今天是怎么了?这么早就睡下了?”

方怡踱至房前,在房门上轻轻拍了几下,唤道:“柳青,柳青,你睡下了吗?”

谁知那门只是虚掩,轻轻一拍,竟“吱呀”一声开了。方怡站在门口向里望去,发现房中并没有人。

方怡心道:这家伙,这么晚了,上哪儿去了。

方怡来到庞万春和方杰等人住的地方,同样是没有半点灯火,空无一人。

“他们也真是的,招呼不打就出去了。家中只留我们几个,万一有歹人闯进来怎么办?”

方怡一边嗔怪一边往前院儿走来,她想看看前面门店的门板是否上好,谁知刚来到连接前厅和后院的天井之中,就见前厅之中灯火辉煌,里面人影闪动,方怡不禁诧异,心道:这么晚了,还有客人来吗?使悄悄走上前去,站在照壁墙后,侧耳倾听。

只听前厅里面,柳青说道:“吕员外可曾去那龙山船厂,怎么样?那儿能修船吗?”

听柳青发问,吕员外叹了一口气,说道:“哎,真是一言难尽啊。我们千辛万苦小心翼翼地将船拖到了龙山船厂,谁知那儿管事儿的出来看了看,开口就找我们要一万五千两银子,真真是狮子大开口,想将我们一口吞个干净,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啊。我们买这两条船总共才花了两万两银子,现在修一下,就要一万五千两,有这钱,我们还不如再买两条新船呢。我们想还还价,可对方态度傲慢,说龙山船厂从来都是一口价,从来都没有讨价还价的先例。我们见没有商量的余地,便准备离开,谁知一下子从四面八方围上来许多官兵,说我们的船没有通行牌,而且船体破损严重,行在江上恐给别的船造成危险,要强扣我们的船入船厂修理。我的乖乖,这哪里是官兵啊?分明是一伙儿明火执仗的强盗。”

“那?你们的船让对方扣了?”柳青问道。

吕员外说道:“险些就让他们给扣了去啊。幸亏船上掌舵的一位管事与在场的一个都头是同乡,有过数面之缘,这才偷偷塞给人家一千两银子,人家勉强放我们离去了。”

“那你们的船现在哪里?”柳青极为关心船的下落,赶紧问道。

吕员外道:“我们从龙山船厂出来,找了一个偏僻的河洼子停了下来,不敢再走了,若让巡江的官兵发现,可能更麻烦啊。”

柳青听后,点了点头,说道:“在苏州跑船的,大部分在苏州城中开有店铺、置着产业,吕员外和众位兄弟面生得很,你们不是本地人吧。吕员外一进门就诉说这些日子奔波之苦,还不知吕员外尊姓大名。小弟姓柳单名一个青字,敢问吕员外台甫?”

吕员外一听,哈哈笑道:“瞧我,这是什么性子,一进门儿只顾着说船的事儿了,竟忘了报上姓名,在下姓吕名师囊,歙州人士,我手下众兄弟大多也是从歙州来的。”

柳青道:“小弟没猜错的话,吕员外的两条新船也是从歙州买的吧。”

“不错。”吕师囊点头说道:“我的船的确是从歙州的船厂买的,歙州船厂规模不大,我们的船已经是那儿能造出的最大的船了,谁知到了苏州是条商船就比我们的大。”

柳青道:“既然吕员外信得过兄弟,那小弟就帮吕员外渡过眼前的难关。”

吕员外笑着说道:“实不相瞒,那日你突然登船,说要免费为我们修船,我们是不敢相信的。当今这世道,骗子到处都是,天上突然掉馅饼的事,谁敢信。从船厂勉强脱险后,我们回到了城里,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正在商讨如何脱身之时,结果,早于你们先登船的那两个人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知道我们住在那里,竟然找上门儿来了,开口说再优惠一些,说九千两银子帮我们把船修好。这一会儿一万五,一会儿一万三,一会儿一万两,现在又九千两,前后没个准头,我们怎敢相信。无奈之下,我们几人便去了附近的报恩寺进香,恳求佛祖能给我们好运。谁知到那儿我们遇到了元觉禅师,在歙州,我们曾有数面之缘。听了我们的经历,又看了你写给我们的地址,元觉禅师呵呵笑着对我们说,我当谁呢,原来是柳青柳兄弟,这是自家兄弟,你们去找他吧,他肯定有法子帮你们渡过难关,不过,你们不必去他开的仁和草堂找他,直接去苏州城中的云裳馆找他便是,于是我等便不请自来了。”

那日在洞霄宫,邓元觉还有庞万春同梁府的家丁混战一番后,他这位道观中的大和尚便引起了梁家的注意,蔡京带着柳青等人离开后,梁家竟诬陷说家人被打伤,带着杭州府的官差前来擒拿邓元觉,想从邓元觉的身上找到柳青的短处和把柄。洞霄宫住持获悉后,不想同官府的人闹翻脸,便让邓元觉出去躲躲风头。离开洞霄宫,邓元觉无处可去,于是,便悄悄地来到了苏州,来找庞万春和柳青。

来到苏州后,邓元觉在云裳馆小住了几日,他习惯了道观寺院之中闲云野鹤的日子,在城中住不惯,柳青便往苏州城外的报恩寺捐了二百两银子的香火钱,让邓元觉暂住在了那里。

第五十四章 不辞而别匆匆去

说罢,吕师囊呷了一口茶,然后将茶杯往身前的几案之上一放,瞅了柳青一眼之后,借着幽幽烛火,双手来回变换翻转,一连做出几个结印,看得柳青不禁大吃一惊,没想到对方竟然是摩尼教中的人。因为这手势是摩尼教中之人初次见面时亮明身份的暗语,知者自然心领神会,不知者还以为对方手指头痒痒了,在那里揉捏揉捏,松快松快关节筋骨呢。

吕师囊做完这一套动作后,复端起茶碗,一边吃茶,一边偷偷斜眼睨视柳青,想看看对方的反应。

柳青迟疑了一下,心道:摩尼教教规森严,凡入教者皆对本教忠心耿耿,少有二心。而且,这表明身份的手势暗语也是两年一换,对方刚刚亮出的手势暗语一节一环毫无差错,对方定是摩尼教中人。

想到此,柳青惊诧之余又心下大喜,摩尼教弟子众多,遍布江南各路各省,如果眼前的吕员外是摩尼教弟子,那将来同他合作共同出海进行贸易之事定然会同心同德,省去不少顾虑。

柳青同样放下手中的茶碗,手指翻飞,作出了另一套回应的动作。吕员外见后,心下释然,身子向柳青处侧了侧,小声道:“是法平等。”

柳青亦小声回道:“无分高下。”

两人互相点了点头,对彼此的身份均心知肚明。

吕师囊微笑道:“我们连夜赶来,找柳兄弟有要事相商,不过……”话未说完,吕师囊的眼神扫视了一眼坐在前厅之中的庞万春,方肥还有方杰。柳青明白,对方一定是不清楚这几人的来历,故而心存顾忌,话说一半,欲言又止。

柳青爽朗地说道:“在座的几位都是我的生死兄弟,吕员外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吕师囊听后,说道:“柳兄弟果然作事干练,快人快语。我们本想找机会回歙州,回我们当地修船,可是水路之上巡江的官兵一拨儿接一拨儿,像觅食儿的猫似的,眼睛睁得比什么都大,专等我们这样的出来呢。我们在水洼子里等了四五天也没等到机会,不敢贸然出来,一旦出来,巡江的官兵就会立即扣船,如果不想被扣,肯定又得大把大把地出银子,谁出得起啊。”

柳青呵呵笑道:“那些巡江的丘八们每日转来转去,就为想法子弄些银子。现在绝不能和他们相遇,还是等机会为妙。吕员外既然信得过小弟,小弟一定帮你渡过这个难关。”

吕师囊有些疑惑地说道:“柳兄弟,纵然不在龙山船厂,就是换作别的船厂,修船都需要一大笔银子。柳兄弟说要帮我们免费修船,不知此话是否当真,如果是柳兄弟一时兴起的玩笑之语,那柳兄弟只要能帮我们平安返回歙州,我等定当重谢。”

柳青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小弟说的话当然是真的了。而且,小弟的确有一个船厂,我们可以想法子把船驶到那儿去,我们在那里的船工定然会帮你们把船修复如初,而且不用吕员外出一两银子。”

吕师囊道:“你我是同道中人,明人不说暗话。常言道,无恩不受禄,我们毕竟是初次见面,一见面,就受柳兄弟这么大的好处,为兄想知道,柳兄弟,你这么做究竟为的是什么呢?”

柳青道:“吕员外快人快语,我也就开门见山了。小弟为的就是同吕员外一道做生意,我们扬帆出海到外面赚大钱去。不瞒吕兄,小弟我早就有去海外做生意的打算,只是现在手头不算富余,一时置办不起一两艘像样的新船,而且,就算买来了新船,没有技术娴熟的船工驾船,没有身手不凡,驾船如驾一匹马儿一样灵活的好手,纵然手上有船也出不得海,所以,我想同吕员外还有众位弟兄们合作,你们一看就是可同甘共苦的忠义之士,不找你们合作,我还能找谁呢?”

柳青后面讲的这几句话,句句言辞恳切,盛赞吕员外一行人为忠义之士,听得吕师囊等人各个儿热泪盈眶,激动万分。其实,柳青心中格外门儿清,说这样的话,纯粹是为了恭维对方,吹牛逼的话。因为以他现在的实力,如果去找大的商会,实力雄厚的船队去谈合作,估计对方连理他的功夫都没有。所以,柳青现在只能找像吕员外这样的倒霉蛋儿,势单力簿的船商,在航运途中受尽欺辱的人来谈合作,方有一拍即合,谈成的可能。

柳青接着说道:“实不瞒各位,小弟我手头有一批市面上不容易寻到的货物急需出手,小弟三生有幸,遇到了吕员外,还有众位弟兄们,这趟买卖成了。”

见柳青言辞之中对自己说的货物十分自信,吕员外小声问道:“柳兄弟,你所说的市面儿上不容易弄到的货,可否向我们透露一下,究竟是什么货?”

柳青呵呵笑道:“既然都是自家兄弟,我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我说的货物其实是树漆,产自青溪的上等的树漆。吕员外,可比你船上被撞落水的货物好?”

吕员外一听,吃惊之下不禁咽了一口口水,说道:“树漆……树漆……当然好……比我船上的货好……好太多了。”

事情商量得有了头绪,柳青说道:“你们的船藏在那片水洼之中终非长久之计,只恐夜长梦多,一旦被巡江的官兵发现,可就麻烦了,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过去,到停船的地方看看,看用什么法子能将船驶离那个地方。小杰,你去准备车马,我们这就出发。庞大哥,肥叔,咱们一块儿去。”

一行人匆匆忙忙地走了。这时,方怡从墙角处走了出来,来到了已人去室空的前厅,自言自语道:“柳青这家伙竟然有自己的船厂,怎么从来都没听他说过?再说,船厂都是官办的,他怎么能有船厂呢。他还说他有青溪产的树漆,青溪的树漆大部分都控制在二娘的手中,纵然不是二娘控制的,也都是商会专卖的,我都弄不到树漆,他怎么能弄得到树漆呢?这个人,神出鬼没的让人难以琢磨,他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柳青等人匆忙离去时,前厅的灯烛并未熄灭,方怡逐个熄灭之后,发现门板的缝隙透过一道光亮进来,投在没有灯火的前厅的地上,显得格外耀眼夺目,方怡好奇地走上前去,用手抚着那门板,刚要看个究竟,只听“吱呀”一声,那块门板竟倒了过来,幸亏方怡反应机敏,急忙避向一边,那门板“啪”地一声脆响,倒在了前厅的地上,门板虽紧贴着方怡倒了下来,但幸之又幸的是,并没有蹭着方怡,但那门板倒下之时扇起的劲风以及倒地之时发出的响声,还是令娇滴滴的方大小姐胆战心惊,看着倒在地上的门板,方怡全都明了,刚才那群人急着离去,只将门板胡乱安上,也没有看看是否安好,便一溜烟儿地走了。刚才从外面投进来的有些神秘的光不过是门板没安好,门外檐下灯笼的光还有月光透缝而入。

看着这一切,方怡不禁气鼓鼓地说道:“柳青,你个大坏蛋,大半夜的说走就走,就留我们几个女孩子在家,万一……万一梁家的人来了,可怎么办?”

第五十五章 苏州有俩市舶司

五个身材魁梧的男子穿着行走江湖的贴身衣衫,打着绑腿,各骑一匹高头大马,马蹄飞扬,奔驰在江边时而宽阔时而收窄、弯弯曲曲、高低起伏、依河而走的道路上,身边的树木花草快速闪向身后,唯一不变的,是不远之处奔腾而去的江水。

在他们的身后,紧随而至的是三辆虽不奢华,但却崭新的马车。其中一辆车的车厢之中,柳青和吕师囊并肩而坐,柳青道:“吕大哥,你们将船隐藏起来的那个水洼还远吗?从苏州城中出来,我估摸着走了有八九十里了,我们不会走错路了吧。”

柳青和吕师囊互相亮明身份后,知道彼此是同教中人,柳青也不再称吕师囊为吕员外,而是亲切地称其为吕大哥。吕师囊也不再称柳青为柳掌柜,而是改口称他为柳兄弟。

吕师囊呵呵大笑道:“柳兄弟,看来很少在外面走动吧。我们常走江湖之人,最基本的看家本领就是记路。无论大路小路,旱路水路,只要走过一趟,回头再走,全都轻车熟路,驾轻就熟,刮风天,下雨天,下雪天,全都不受影响,就是到了晚上,只要不是那没有半点儿月色,伸手不见五指的迷夜,弟兄们照样识得来时的路,一次也没有出过差子。”

柳青听了点点头,接着问道:“吕兄,那日在月湾码头,我冒昧登上船去,见船上的船工大部分都立在舱外,人数不算少,你手下的船工应该不下百人吧。”

吕师囊道:“柳兄弟好眼力,一个船上七八十人,一共将近一百六十人。”

柳青接着问道:“那日你们刚码头,兴致勃勃准备扬帆远航之时,却遭人暗算,大家的情绪一定很低落吧。我看船上有些人被别人搀着抬着,显然是受了伤,大家受此挫折,有人辞工,离你而去吗?”

吕师囊语气十分笃定地说道:“没有。这件事对我们来说的确是个不小的磨难,大家的心情也不好,不过,这一百多个兄弟没有一个选择离我而去,他们全都是我的生死兄弟。”

听了对方的话,柳青不禁惊叹,看看人家抓班子带队伍的能力,再瞅瞅自己,不过欠了几个月的工钱,差点儿没被骂死。

柳青用钦佩的目光望着吕师囊,说道:“吕大哥还是领导有方,经此磨难,手下的人依旧不离不弃,小弟佩服。”

吕师囊摇了摇头,呵呵笑道:“什么领导有方无方的,不过,领导有方这个词儿我倒是头一次听说,听着挺新鲜的。其实,弟兄们跟着你始终如一,不离不弃,凭得就一点,义字当先。我在招纳人手时,最看重的就是重义轻利之人,就拿石宝兄弟来说,我初次见他是在杭州做生意的途中,那时的他,不过是路边讨饭的一个小乞丐,一看就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我可怜他,将行李当中仅剩的三张酥油饼拿了出来,送给了他。没想到他拿到后,并没有吃,而是拿到墙角,分给比他更小的几个讨食吃的孩子们了,而他手中只剩了铜钱大的一小块,看着大家都分到了吃的,才依依不舍地将那一小块塞进了口中。我一看,这孩子,这么小就如此重情重义,如果留在身边,定然可堪重用。于是,就将他收留了下来,转眼,跟着我十几年,现在已经历练出来,可以独挡一面了。就拿这次来说,事发突然,若非石宝及时将船避开,恐怕我的那艘船现在已经沉入江底了。不过,光让弟兄们重情重义,而我这个做大哥的不重情义也是不行的,就拿这次撞船的事来说,我们上岸后,先想的不是修船,而是先安置了船上的伤员,让他们在江边的一个小村子里养伤,我给了那里的里正一笔银子,里正找来了郎中为弟兄们治伤,还安排人为他们做饭,伤员安顿好了,剩下的弟兄们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继续跟着我,这就是义字当先。”

柳青道:“好一个义字当先,小弟佩服。在青溪,我们的带头人十三哥同样是敢做敢当,重情重义的好大哥。回头,我带吕兄去见见十三哥,你们一定一见如故。还有一件事,吕大哥,你真的以为撞船的事儿是突发的事儿吗?其实有人蓄谋已久……”柳青一言一语仔仔细细地将那日在码头上看见的听到的一五一十地给吕师囊叙说了一遍。

吕师囊一听,惊讶地说道:“原来是他们暗算我,我与他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们为何对我下如此的狠手。还勾结官兵,没收了我的通行牌。”

柳青道:“不知吕大哥听说过没有,苏州有两个市舶司?”

“有两个市舶司?”吕师囊一脸茫然地摇头说道。

柳青微微地点了点头,说道:“没错。小弟这几日多方打听,对内中的情形了解了个差不多。这两个市舶司,一个是明面儿上的那个,就是码头旁边儿的那个,另一个便是程家商号。这两个市舶司一明一暗,互相勾结,霸了苏州的航运市场。明的那个市舶司收的是税,既然是税,收上来之后自然是要上交的。收多收少,朝廷有章程,不能乱收,这样一来,市舶司虽然每年收项不少,而且也能变着法子从中中饱一些,但大头儿仍得上交,余下的银子自然不够这儿的官儿老爷兵大爷们开销。程家是苏州城搞海运起家的第一大户,赚的盆满钵满仍不满足。他们的程家商号掌握着全苏州近三分之一的商船,但还想霸占全苏州的海运市场,程家商号虽人多势众,但想扩张势力,靠打打杀杀,明夺暗抢肯定不行。所以,他们暗中便同市舶司衙门联上了手,一明一暗相互配合,哪家商号的船出海归来后,不去程家拜拜码头,献上一些好处,下次再出海时,程家的家人还有市舶司的官兵就会联着手明里暗里对其进行打压,保管让他的生意做不成。吕大哥,这次出海是你们第二次出海吧。”

吕师囊点点头,说道:“没错,上次出海我们一切顺顺当当的,没想到这次刚出码头不久,就被人算计了。原来竟是这个原因。唉!这也怪我。只顾着买货进货卖货了,方方面面都没有打听清楚。”

柳青不解地问道:“吕大哥,你们是歙州的,船也是那边的船厂造的,我听说歙州也有航道直通东海,你们为何不从那里出海,反而辗转竭蹶来到了人生地不熟的苏州了呢?”

吕师囊道:“柳兄弟有所不知,歙州地处偏僻,交通闭塞,人烟稀少,远不如苏州繁华富遮。要出海做生意,从歙州进不到什么象样儿的货,纵然能进到一些,那做工,那样子,那成色,都和苏州产的差远了,运到海外,根本就没人买,所以,我们只好来苏州了。”

柳青道:“这么说来,歙州那边人少船少,巡江的官兵也少了。”

吕员外点点头,说道:“巡江的官兵是有,不过偶而才能见到,不像这里,刚走一拨儿又来一拨儿,弄得无处藏身。”

柳青一听,说道:“好,妙极,等船修好了,咱们带上上等的树漆,就从歙州出海。我打听清楚了,程家的人,算计谁时,只敢在内地的江河上动手。到了茫茫的大海之上,一望无际,哪个海船不是如同过江的泥菩萨一样,小心翼翼,唯恐不能自保。程家不是将你的两艘船都撞坏了吗?这样,咱们再出海时,扮成海盗,劫他两艘船回来,以报前日之仇。”

第五十六章 是人就会有弱点

说话间,前方传来的马蹄声由急骤转为稀疏,柳青与吕师囊所乘马车的行进速度也慢了下来,石宝一拉马缰,身下那匹鬃毛油亮的黑鬃马前啼一扬,希聿聿一声停了下来。紧随其后的众人尽皆止步。石宝飞身下马,飞步来到柳青所乘的马车旁,说道:“吕员外,柳掌柜,到了,请二位移步下车。”

布帘一掀,吕师囊和柳青依次而出,柳青站在车辕之上,极目眺望,只见月光之下,远处一片浩渺,如波涛汹涌,澎湃起伏,煞是壮观。走近一看,原来是高及一人的芦苇,成片成片地汇聚于此,形成了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加上丘陵地势高低起伏,在月光的照耀下,竟如置身于大海之中。

远处河水滔滔,虽看不见一江春水奔涌东流的浩荡场景,但听那清晰可鉴的流水声,口鼻中呼吸着迎面徐徐秋风中夹杂着的浓浓水气,如新雨过后从家中刚刚出门之时那种湿漉漉的感觉,柳青说道:“这里的水气这么浓,仅仅站在江边是不会有这种潮湿的感觉的,莫非,这片芦苇荡就是你们说的那片洼地,船就藏在这片芦苇荡之中。”

石宝说道:“这儿原来是主河道,只因这儿的地形复杂,数不清的大小河流横七竖八地往这里汇,织得像蜘蛛网似的,外地的商船一到这儿就懵圈,不少走错路,走进了支流,结果船就搁浅了。后来,官府将河改了道,这处河道也就废了,天长地久的就成了现在这样子,像一片荒地似的。白天站在边儿上都望不到里面的光景,晚上就更是什么也看不到了。

柳青疑惑地问道:“你们的船一个勉强还能动,另一个动都动不了,只能靠拖,就这样的两艘船,你们是怎么开进去的,就不怕搁浅吗?”

吕师囊道:“人被逼急了什么法子也能想得出来。我们行至此地,人困船乏实在是走不动了。船上有几个兄弟以前行船时来过这里,他们依稀记着原来的水道。我们抱着试一试的心,划着两个小船就扎进了芦苇荡,摸索了一番,发现原来的水道不仅还在,而且深度宽度完全够我们的船走。只是河道上面水草都快长疯了,连成了片,一般人是不敢往里扎的。”

石宝站在原地,两指在唇前一搓,吹了几个清脆响亮的口哨,如黄鹂鸟儿鸣叫,格外悦耳。

不多时,从芦韦荡中划出两支小木舟。这种小舟每个商船上都有,是用来海上行船出现险情时救急的。

船首站着一个身材不高,却十分精干的男子,此人是船上专门把舵管航行的管事,他一见到吕师囊,便说道:“吕员外,你们可来了,现在情况可不太妙,这两天子牙河河水回落,这里也受到了影响,水位下去不少,如果我们不赶紧离开这里,最多两三天,船恐怕就要搁浅了,到时候,我们就是想出也出不来,非困在此地不可。”

吕师囊安慰大家道:“兄弟们,不要慌。我将柳青柳掌柜请来了,有他帮忙,我们一定能化险为夷。”

“柳掌柜?”小舟上的人借着月光,抬眼望去,一见是柳青,无不惊讶,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管事说道:“吕员外,他……他不是那日登船的骗子吗?”

柳青呵呵笑道:“骗子?哈哈,有些常人办不成的事,唯有骗子才能办成,吕兄,请吧,咱们过去看看。”

小舟在水草繁盛的河道之中行进了大约两里的路程,茂密的芦苇荡已经被甩在了身后,水面逐渐开阔,这里竟是一个面积不大的湖泊,月光之下,两艘商船静静地停在水面之上,船上的人也发现了远处有小舟划来,纷纷走出船舱,扶着船舷的栏杆向外眺望。

那日在月湾码头,众船汇聚,百舸争流,大大小小的船只汇聚在一起,吕师囊的两艘船在众多商船货船之中极不起眼,个头儿偏小,显得有些单簿。

而现在,在这偏僻荒凉的地方,乘着小舟走至近前,在月光之下仰望这两艘船时,竟然是那样巍峨高大。像一个小城堡似的矗立在水面之上。

柳青见状,不禁啯地咽了一口口水,心道:乖乖啊,他们是怎么将这两个庞然大物拖进来的,驾船技术果真了不得,有这些人相助,将来自己组建船队,扬帆远航,就不用担心操船驾船的事儿了。”

靠近之后,几人攀着舷梯上到了船上,站在船的甲板之上,位置高出水面许多,四周的景致看得更清楚了。只见一道并不算高的山梁将这里与那边新开的河道隔绝开来,难怪巡江的官兵虽多,却没有发现他们。

柳青望了望四周,熟悉了一下环境,然后问道:“这几日去那边的主河道上看了没有,巡江的官兵多吗?”

刚刚驾小船的那名管事说道:“多,我们这几日划着小舟,扮作打鱼的渔民,一天往那边去好几次,只见河面之上巡江的官兵一拨儿接一拨儿的,刚走了一拨儿不一会儿就会再来一拨儿,他们划着快舟,眼睛一个个瞪得比牛眼还大,过往的船只在他们的眼中就像漂浮在江面上的一个个大大的银元宝,一旦发现有任何的瑕疵,立即追上前去扣船,船主若想不被扣船,就只有乖乖地掏银子了。我们的船被撞成这样,一旦出去,船在他们的眼中还不是两块大大的肥肉?吕员外,现在船开出去,就要被他们查扣,留在原地,就要搁浅,我们可该咋办啊?”

面对当前的困境,所有的人都是一筹莫展。大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柳青。

柳青沉思了一阵,凝望着远方说道:“巡江的官兵再厉害,他们也是人不是神。既然是人,那就得吃喝拉撒睡,就会有懈怠的时候。石宝兄弟,像我们进来时所乘的小舟,船上一共有多少?”

石宝答道:“一个船上五个,一共有十个这样的小舟。”

“好。”柳青道:“有十个小舟,够了。从这里乘船往青溪的临江船厂还需顺着这条子牙河主河道向西再走至少百里,子牙河上巡江的官兵最多。这样,石宝兄弟,你带上二十个精明强干的兄弟,带足干粮,分头出去,将这些小舟全派出去,每十里一个,一字排开,布满这百里水路。明面儿上你们是打鱼的渔民。暗地里,每条小舟上的兄弟就在原地转悠,每从身边经过一支巡江的快舟时,就将他们经过的大概时间,人数都详详细细地记下来。弟兄们辛苦一下,从现在起要在江上待一天一夜,这样咱们就能准确掌握官兵的动向,从中寻找他们的薄弱环节,然后再商量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石宝听了,一拍脑门儿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出这法子。我们这两天只顾着没头没脑地往外跑,见了巡江的官兵就小声地骂,怎么就没想到摸摸他们行动的规律。吕员外,柳掌柜想的这个法子好,这件事儿就包给我吧,我们这就去,非把这些丘八的底摸个清楚不可。”

石宝走后,柳青对吕师囊道:“吕兄,你可以安排几个得力的兄弟去趟城里,多买一些渔民打鱼的渔网,越大越好,我自有妙用。”

吕师囊道:“好,我这就安排。”

柳青继续说道:“方杰,你带上两个兄弟,骑马连夜赶回帮源峒,找到十三哥,请他多带些弟兄立即赶赴临江船厂,帮着顾老他们将藏在山谷中的船坞搬出来搭建好。”

“好,我这就出发。”方杰应了一声,下船,乘小舟离去了。

柳青又看了一眼站在人群之中的庞万春,说道:“我们从这里绕道到临江船厂,除了走子牙河这条主河道外,估计还要绕走好几条水路,庞大哥,你带上几名兄弟,骑快马沿着河岸走上一走,摸一摸那几条水路的情况,看看那里巡江的多不多。”

吕师囊见柳青有条不紊,转眼间就将纷繁复杂的事理得清清楚楚,安排得妥妥当当、明明白白,心下不禁慨叹,这个年青人刚及弱冠,便有如此心胸见识,将来必成大事,和他合作,看来前途无限啊。

第五十七章 天降巨网兜快舟

两日后子夜时分,子牙河江面之上,一艘体型不大的快舟首尾各悬两个风灯,沿着江岸快速行进。

船头站着一位身着褐色长袍的小军官,身后罩着一件黑色披风,江风吹拂之下,衣角随风飘拂,猎猎作响。

小军官望了望苍穹上那月牙儿似的弯月,时不时的还被云霭遮去了身影。月光本就弱不可及,不知什么时候,江面上又起了雾,一片一片地,如同大团大团的棉絮似的,更增添了混沌朦胧之感。

小军官看着眼前的景象,打了个呵欠,摇了摇头道:“他妈的鬼天气,今儿个还让不让老子开张了。”

这时,从船舱中走出一名兵士,来到小军官身后,说道:“头儿,天凉,江上的寒气下来了,在外面站得久了易得风寒,还是进舱去吧,外面值守的事让弟兄们来吧。”

“进舱?我心中火急火燎的,能在舱中坐得住吗?今日咱们先后拦了十几个船,可上去一看,人家船上那是要啥有啥,啥都不缺,咱们绕着船转了八圈,想挑点儿毛病,找个由头罚点儿银子,可绕来绕去,愣是一点儿毛病也找不到,再这样下去,弟兄们还不得去喝西北风吗?”

旁边的军士说道:“这个怨不得别人,只能怨这条江上巡江的人太多了,自打前些年,子牙河的主河道疏浚以来,这条河流成了附近仅次于长江的一条河运要道,河上运货的船一个接一个,船多了,哪个船没点毛病,没点儿漏洞,就这样,巡江的成了肥差,在江上转上一天,哪天不弄个百八十两的,许多人看上了这儿的油水,搬门造洞找关系,削尖了脑袋往这儿钻,有的托市舶司市舶使大人的关系,有的走知府大人通判大人的路子,甚至还有人找到了两浙路帅司衙门,找到了安抚使大人,总之是想方设法往这儿钻,我们一开始在这里时,整条子牙河巡江的人不过十五六个,巡江的船也不过三四个。可现在呢,巡江的官兵少说也有三四百人,巡江的船也有四五十只,抬眼望去,满江之上全是巡江之人,唬得外地的商船货船宁可远绕二三百里去走长江,也不走咱们这儿。子牙河上剩下的船,要么是上面哪个衙门口的老爷打了招呼的,咱们惹不起的主儿,要么就是咱们今天遇到的,小心翼翼地按市舶司律条行船,让咱们挑不出半点漏洞的,查人家啥人家有啥,只能让咱们干着急干瞪眼的主儿。”

两人正发着牢骚,突然从天而降一张大网,“唰”的一声,不仅将他们两个,就连他们身下的整条快舟都罩在了其中。

小军官和他身边的军土毫无防备,措手不及地被从天而降的大网压得倒在了船上,小军官破口大骂:“他妈的,什么情况。”

话未说完,接二连三地又从天空中飘下来四五张网,一层叠一层,层层叠叠摞在一起。小军官想挣扎着起身,可那张网已经收紧,紧紧地压在船上,将整个船身包裹起来,小军官和身边的军士如同米粽似的,被紧紧地裹在船上,身子与他们脚下的快舟来了个无间隙的亲密接触。

船舱中的三名军士感到一阵摇晃,意识到情况不对,刚要出舱,船体摇晃得更加剧烈,甚至有翻覆的感觉,脚步不稳的他们哪里还能出得舱来。

“这里有条大鱼,我们网到了一条大鱼。”

几个官兵只听得船的首尾两侧不远之处响起呼喊的声音:“大哥,我们这一网肯定捞到大鱼了,咱们发大财了,这鱼定能卖个好价钱。”

“不错,弟兄们,使劲儿拉呀,先拉上岸再说,这种大鱼在水中本事大得很,打个挺都能撞翻咱们的渔舟,在水中制服不了它的,加把劲,只要能拖上岸,可就由不得它了。”

“是啊。弟兄们加把劲,可别让这头肥鱼给跑了,只要能拖上岸,它就是咱们的囊中之物!”

“加把劲呀!嗨哟嗨哟,跑不了呀!嗨哟嗨哟!”

小军官被层层厚网拍在船板之上,紧紧地贴着,几乎动弹不得。听对方说话,小军官知道,一定是夜晚出来打鱼的渔民们撒错了网,错把他的快舟当成鱼儿给网住了。

小军官气急败坏地呼喊道:“你们这些瞎了狗眼的东西,敢拿渔网网老子,老子是巡江的大爷,敢网我们,你们活腻了,还不赶快放开。”

船舱之中的军士同样歇斯底里地喊道:“网错了,我们是巡江的官兵,网错了,还不赶紧放手。哎呀妈呀,这船再这样拖下去,恐怕就要翻了,快停手呀!!!”

小军官他们两个被渔网贴在船板之上,其余三个官兵困在舱中,贴在船板上的出气儿不顺,呼喊的声音自然不会太大。其余三个窝在船舱之中,纵然声音响亮一些,也全被闷在了舱中,他们的声音一出来,就被首尾两端渔民的呼喊声给淹没了。

子牙河的河面并不宽,巡江的快舟又沿着江边走,离岸边并不远,仅仅两泡尿的功夫,那巡江的快舟便被拉到了岸边。

岸边是一片浅滩,有泥也有沙,沙中带泥,划船的渔民纷纷跳下船去,两边一用力,将那巡江的快舟用力一拖,拖上了浅滩,一个骨碌,那快舟倒扣在了浅滩之上,将巡江的丘八爷们全都扣在了下面。

这时,不远处的丛林之中腾起了一盏孔明灯,刚刚升空不久,便被一支利箭射了下来。

不远处的江面之上,缓缓驶来两个庞然大物,一前一后缓缓而行,这是两艘商船,前面的船张满帆,船舷两侧的轮桨快速划动,后面的船张半帆,稍稍借助风力,靠着前方船儿的拖曳,吃力前行。

此时,几个人站在前面商船的船首之处,只见一名刚及弱冠的年轻人眺望着远方一闪即逝的灯火,对身边的一位三十多岁的锦袍男子说道:“吕大哥,石宝兄弟他们已将那些巡江的丘八们缠住了,我们可以放心通过。告诉船上的弟兄们,保持船速,不要慌,不要发出任何声响。”

锦袍男子正是吕师囊。吕师囊看着雾气缥缈的江面,说道:“柳兄弟,真有你的,竟能想出这种法子。只是,我担心石宝兄弟将他们硬拖上岸后,若给他们好处他们不要,硬要拿人怎么办?”

柳青道:“这些丘八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加班加点,不就为弄俩钱儿嘛。只要能让他们沾点便宜,有利可图,他们绝不会为难石宝兄弟的,他们也没时间没耐心同石宝兄弟纠缠。何况,他们现在一个个恐怕都成了泥猴,哪里还能去拿人。吕大哥尽管放心,这个时段巡江的最少,我们抓紧时间赶路便是,石宝兄弟那里还有庞大哥带人沿江岸照应,定会万无一失,安然脱身的。”

第五十八章 此地有银四十两

此时,江岸的浅滩之上,六七个渔民围着那只倒扣在地的巡江快舟,惊讶地说道:“哎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咋一网子搂上来一条船呢?鱼呢?鱼哪儿去了?怎么鱼变成船了?”

“混蛋?你们瞎了眼了,乱撒网,把大爷们网住了,还不赶紧把船翻转,让我们出来。”

“大哥,船下有人说话,船下有人?”一名渔夫俯身在地,惊讶地说道。

“废话。你们这群不长眼的,把我们网住了,大爷是巡江的官兵,敢网我们,你们活腻了吗?还不赶紧松网?让我们出来。”被压在下面的小军官大声骂道。

“啊!我们将官爷给网住了?哎呀!该死该死!官爷,您在哪儿啊?”渔民们慌里慌张地围着翻倒的快舟跑来跑去,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官爷,官爷,您在哪儿啊,小的怎么看不见您啊。您支支声儿,小的我好救您出来啊。”

只见船舱与船身之间的一个缝隙当中露出一个人头出来,摇摇摆摆地好似一个泥鳅,回中呵斥道:“混蛋,爷在这儿呢,还不赶紧救爷出来。”

“哦……哦……您稍安勿躁,小的们这就救您出来。哎呀,这船网……哦不……这渔网咋这么结实呀,解都解不开。”

几个渔民慌慌张张地左拉右拽,结果将渔网越拉越紧,越拽越乱,将快舟弄得摇摇晃晃,网就是拆不开。

渔民们望着远处两个黑漆漆的影子遥遥离去时,才在丘八爷的骂声之中用利刃将渔网破开,并且一同用力,将翻转搁浅的快舟扶了过来。

此时,两个黑影从泥滩之上挣扎着站了起来,紧接着,从船舱之中又爬出三个人,同样是满身泥泞,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看着眼前摇摇晃晃的黑影,一个渔民不禁惊呼:“哎呀妈呀,鬼!”

“放屁,你他娘的才是鬼,还不赶快弄些清水来,让大爷洗洗,快,爷我浑身上下都是泥,眼睛都挣不开了。”走在前面的一个黑影骂道。

“哎,好好,快扶众位爷上岸。虎子,小七,快取两个水桶,去江上打些清水过来,让官爷洗洗。”

清水接二连三地打了十几桶,官兵们才一个接一个地清洗干净,这番忙活的时间,那两个大船慢慢悠悠平平稳稳地已经远去,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外。

一个年轻精干的渔夫顺势燃起了两盏灯笼,笑着说道:“军爷,小的给您挑灯笼,照亮了您好好洗洗。”

点燃的两个灯笼虽是最为普通的纸灯笼,但在漆黑的夜里这么一照,顿时四周一片明亮,强光照耀下,人们的视线会变得更短,远处的景致会更加地看不清楚。

小军官清洗一番后,穿着一身湿漉漉的衣衫,颐指气使地命令道:“来呀,把这群刁民统统给我拿下。妈了个巴子的,瞎了你们的狗眼,敢拿渔网网老子。”

小军官一边发彪,一边去摸挂在腰间的腰刀,只见如水桶般的腰间除了缠了一圈湿透了的衣衫外,什么都没有,不禁怒道:“我的刀呢?我的腰刀呢?”

渔民们见状,立即一个个跪倒在地,磕头道:“大人饶命,今日夜色黑暗,江上又有雾,黑灯瞎火的,不知怎么的撒错了网,竟将大人们的船给网了过来。小的们的确是瞎了眼。若知道是大人们的船,就是借小的十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啊。”

说罢,为首的一个年轻人更是连连叩头,因身子起伏过猛,腰间悬挂的一个黑布袋子竟然散落了开来,连连“叮当”脆响,竟从里面滚出四个十两一锭的银元宝还有一些碎银子来。

虽然只是普通的银元宝和极其普通的散碎银子,纵然在明亮的灯火照耀下,依旧是表面粗糙,没有光泽,可是在几个巡江巡了一天,却没捞到什么油水的丘八爷的眼中,这些银两却如珍珠玛瑙般璀璨夺目,吸引住了他们全部的目光。

小军官对身边的兵士说道:“收了。”

几个兵士立即上前,俯身就要捡拾散落在地的银两。

为首的那个跪在地上,腰间布袋子散落开来的年轻渔民见状,立即扑倒在地,护着地上的银子道:“大爷,这是我们这些日子辛苦打鱼赚的一点儿血汗钱,我们哥儿几个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全指望着这点儿银子换成米粮,让我们几大家子人糊口呢,大爷,你们让小的们做什么都行,可不能拿我们的血汗钱啊。”

其余几个打鱼的也跪地央求道:“大爷,大爷,一家老小饿了好几天了,就等着我们买米回去开锅呢?你们高抬贵手,可不要拿我们的血汗钱啊。”

小军官两步上前,一脚踢开了一个跪拜在地渔民,说道:“你们这帮不开眼的东西,知道身犯何罪吗?你们竟敢攻击兵船,将巡江的快舟拖上岸,就凭这一点,大爷我就该立即拿你们回去,让你们全都下大狱。正是念您们上有老下有小的,老爷我今日就网开一面,收你们一些银子作为损坏我们巡江快舟还有我们衣物的赔偿,若你们不开眼,舍命不舍财,可别怪我不客气,来呀,将他们全部锁拿,回府衙交指挥使大人发落。”

“啊……”几个老实巴交的渔民立时慌了神,左顾右盼,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张哥,这些银子就让兵爷们拿去吧。要不然,咱们哥儿几个被关进府衙的大牢,家中的人可怎么办呢?”

“是啊?只要咱们不被关进去,大不了再多打几天的鱼,换钱买米回去,家里的人顶多再多饿几天肚子,可是咱们如果被关了进去,那就一点儿希望也没了。”

“哎,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谁让咱们不长眼,把官老爷的船给拖来了,那就破财消灾吧。”

巡江的官兵将散落在地的银子兜了个干净,然后让众渔民帮他们将巡江的快舟扶正,重新推回江中,便驾舟离去了。

看着他们离去,一个渔民说道:“石宝兄弟,刚才对方说要锁拿咱们的时候,我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没想到这群丘八果真为了一些银子就放了咱们。柳掌柜果真料事如神啊。”

这群打鱼的正是石宝等人乔装改扮的,为的就是在这里缠住巡江的官兵,让自家的大船能顺利通过。

石宝点点头,说道:“我开始也觉着这个法子悬,可是柳掌柜却说巡江的官兵就算拿了咱们,也得交给当地的州县衙门处置,那样他们半点儿好处也捞不到。他们在江上来回转悠,为的就是弄银子,现在能让他们达到目地,自然不会与我们为难了。这个柳掌柜年龄不大,处事如此老道,真不简单。走,咱们赶紧离开这里,划上咱们的小舟,追大船去。”

第五十九章 临江船厂英雄汇

用柳青的法子,吕师囊手下扮作渔民的船工又看似阴差阳错,稀里糊涂地用渔网兜住了三拨儿巡江的官兵,从而以极小的代价,护着两艘大船平稳地驶过了子牙河主河道,转入了通往临江船厂的支流。

这几条支流地处偏僻,平日里除了打鱼的小渔船外,几乎没有什么船走。所以,这几条没有油水可捞的支流之上,巡江的官兵几乎见不到。

不过,为了稳妥,天亮之后,他们一行人还是找了一个三面环山的小水湾躲了起来。

蛰伏了一整天,夜色降临之后,他们再次起程。

就这样,又赶了一夜的水路,历经苦难的两条商船在江岸之上扮作货商的庞万春等人的护持之下,在江水之中扮作渔民的石宝等人的护卫之下,终于赶到了临江船厂座落的那片水湾。

柳青卓立船头,脸上挂着傲娇的笑容,看着眼前的这片山水,对身旁的吕师囊说道:“吕大哥,到了。”

此时天还没有放亮,半片弯月滑到天边,准备随时潜伏下去,隐藏她的身影。苍穹之上,剩下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星星在慵懒地眨着眼睛。

借着一轮残月还有如莹火般星光散发出的光亮,吕师囊环顾四周,只见除了从船下流淌而过的江水以及不远之处一小片低矮连绵的群山外,再也见不到任何能同船厂联系起来的景致。

吕师囊疑惑地说道:“柳青兄弟,你说的船厂……就是这里?”

柳青点点头,说道:“没错,这里山青水秀,吕大哥可以安心地在这儿修船,完全不用担心会有人打拢。”

吕师囊疑惑地说道:“柳兄弟,这个地方的确风光秀丽,不过……”说话之时,吕师囊的思绪便回到了初到苏州龙山船厂的那个傍晚,船行至龙山船厂的入口处时,遥遥可以望见船厂之内数十个船坞拔地而起,临水而建。船坞之上灯火闪烁,远远望去,尤如矗立在水面之上的灯塔。船厂之内,叮叮当当的打夯声此起彼伏,借着灯火的照耀,可见无数的船工跑上跑下,忙个不停,到处都是一片繁忙的景象。可是眼前的景象,这里太过安静,哪里有半点船厂的感觉。

看见吕师囊话说一半便戛然而止,脸上充满愕然之色,柳青读懂了他的心思,笑着说道:“吕大哥是否觉着这里过于安静。这个船厂是专供吕大哥的船使用的,主人未到,自然不能开工,所以也不会有什么动静了。”

说罢,柳青命人在船头燃起三个大红灯笼,高高地悬于船首。不多时,只听不远处响起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江边的几排树木竟慢慢地向两边移去,露出了一条宽阔的河面,从里面驶出几条小船,呈一字形首尾相连鱼贯而出,每条小船的首尾各挂一盏红灯,行在水上,尤如一条火红的水蛇。

小船行至近前,最前面的那只小船之上,一个年轻人同样点燃了三盏红灯笼,用一根长长的竹杆挑起,在空中晃了晃。

柳青会意,又晃了晃悬挂于船首的红灯笼。下面的小船儿立时依次向后缓缓退去。柳青赶紧说道:“吕大哥,快命船工起锚,把稳船舵,跟着那几只小舟就是。”

两艘大船一前一后随着前面的小舟走了没多远,只听后面又响起了“吱吱嘎嘎”的声响,那两片分开的密林复又重新合笼,封住了来时的水道。

两艘大船缓缓地转了一个弯儿,绕过一个小山梁,便驶进了一片相对开阔的水域。

吕师囊站在船首,惊讶地望着四周,只见这片水域的面积并不算特別的大,同龙山船厂那种好似湖泊的规模无法相提并论,但胜在四面环山,如世外桃源一般,极其隐蔽。

一处宽阔平直的岸边筑有木制高台,船靠过去,仅需搭几块木板,就能方便人员和货物上下。不远之处,一个并不算大的船坞刚刚浮出水面,十几个人正在那里有条不紊地搭建,再往远处是一片零零散散的房屋,有砖垒的,有石头砌的,还有木制的,房子都不大,而且有的房屋的屋顶,房檐还有墙壁之上生有高低不一的茅草,再看那斑驳的外墙,显示这些房屋并非新建,在这个地方已有年代。大多数房屋门前都挂着灯笼,为一片陈旧增添了几分生机与灵气。

柳青道:“吕大哥,实不相瞒,这个地方原本叫做临江船厂,是官办的船厂,十几年前被官府裁撤了。从那儿以后,这里便成了一片荒地。一年前,我发现了这里,觉得这里天时地利独占,若能据为已有,将来必有大用。同十三哥商量后,我们带着众弟兄在这里花了很大的力气,封了原来进出这里的水道。因势利导,从我们刚才进来的地方重新开避了水道,而且入口处设有多道机关,陌生的船只是绝对进不来的。这儿的船工都是原临江船厂的老船工,各个儿技术娴熟,把船交给他们,绝对比龙山船厂靠谱。

正说话间,船已缓缓靠近那块平台之上,抛锚定住船身之后,放下几张宽阔的木板,船和平台之间便如履平地。

此时,木制的高台之上,已有七八位男子站在那里,静候吕师囊商船的到来。

商船靠岸,搭好木板之后,高台上的众人昂首阔步走上船来,为首的一人,身高八尺,英眉朗目,一身英气,步履格外矫健。他走到吕师囊面前,双手一揖,说道:“久闻吕员外大名,本想去歙州登门拜会,不想有缘在此相见,真是三生有幸,幸会,幸会。”

柳青见对方见礼,忙向吕师囊介绍道:“吕大哥,这位就是我向你说过的鼎鼎大名的十三哥。”

吕师囊一听,忙趋前一步,说道:“方尊者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方腊赶紧上前,搀扶住就要下拜的吕师囊道:“都是自家兄弟,吕员外不用行此大礼。”

第六十章 恐龙张口更可恨

吕师囊虽有些家业,在歙州也算得上是一个富户,但他在摩尼教中的地位并不算高,而方腊掌管漆园,园中漆工大多是摩尼教教徒,座下弟子众多。方腊人缘颇好,行侠仗义,在教中威望甚高,众望所归的他很快便升到了尊者的位置。

摩尼教遍布江南,分支无数,并没有统一的组织,也没有唯一的教主,分散各地自成一派的分教虽互不统属,但教内弟子地位职位的高低都是一样。刚入门的弟子称之为门徒,和柳青那晚在无名谷中被迫入教,刚刚加入进去时,就被称作门徒。随着地位的提升以及入教时间的长短,大多数门徒都可以升为教徒。这就有点儿临时工转成正式工的意思。但教徒在教中的地位还是最低,除了自己管好自己外,没有任何的权力。再往后发展,一步步向上便是信徒、信者、信使、尊者、尊使。尊者在教中的地位已经很高了,是一个州,一个府,或几个县摩尼教的最高领导。尊者上面是尊使,尊使是统辖一省之众或几省之众的最高领导,但他们常常行踪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平常的教中弟子可能一生当中也见不到尊使的面。尊使上面是尊主,这主儿更是神一般的存在。尊主是大宋王朝所有摩尼教弟子的教主,但近百年来,尊主只是传说中的存在,没有人知道尊主是谁,尊主的大驾现在何方。这也导致大宋境内摩尼教四分五裂,分支众多,甚至连教名都不统一,如在江浙一带的两浙路,摩尼教仍被称作摩尼教,而在福建则被称为明教,在淮南被称为二桧子,在江东路被称为四果,在江西路被称为金刚禅。

歙州与青溪同属两浙路,仍是教中有教,支中有支,互相并不统属。但在教中,方腊已高居尊者之位,吕师囊却只是个信者,这信者还是捐来的。因为他条件好,较为富裕,平时经常慷慨解囊接济教中兄弟,教中众人便推举他做了信者,但他常年在外做生意,基本上不管教中的事。

两人在教中的地位相差悬殊,虽是不同的分支,但同在摩尼教的麾下,初次见面的吕师囊自然要向方腊行大礼参见。

两人寒喧了一阵,方腊道:“我已在下面备好了酒席,专为吕员外和众兄弟接风洗尘,吕兄弟,请,一路艰辛至此实在不易,走,吃几碗压惊酒。”

柳青走在最后,他追上了一位清瘦的老者,说道:“顾老,这两艘船你看了没有,能修复如初吗?”

这位老者正是临江船厂的老船工顾苍岚,顾苍岚抚着颌下的胡须,沉吟了一下,说道:“刚才你们在这儿说话之时,老朽带着几个老伙计,举着火把将这两艘船粗略地看了一下,凭我们的经验和手艺,将它们修好应该问题不大,只是其中一艘破损严重,需要大块的木料,而且,我们这儿多少年没开工了,手头儿的工具生锈的生锈,丢的丢,早已残缺不全,还得采买一大批器具,若想将这两艘船修好,估计得花费不少银子。嗯,肯定得花费不少。”

柳青见状,问道:“那……顾老,你能不能估算一下,修好这两艘船大概需要多少银子。”

顾苍岚伸出一根手指,说道:“至少得一千两银子。”

“什么?一千两银子?”柳青听后差点儿没有背过气去。

顾苍岚见柳青的举动如此惊讶,还以为自己说的价钱过高,赶紧说道:“柳兄弟,如果我们老哥儿几个处处省着点儿,估计有个八九百两也差不多。”

见顾苍岚如此说,柳青明白一定是自己夸张的表情引起了对方的误会,摇了摇头,笑着说道:“顾老,你误解我了。好,一千两就一千两,另外,我再出二百两,专门用来给你们改善伙食,只要船修得好,定会给大家涨工钱。”

“好……好……多谢柳兄弟,多谢柳兄弟。”见柳青如此大方,顾苍岚消除了后顾之忧,连连道谢之后,高高兴兴地离去了。此时,船上饿了两三天的船工们听说下面有酒有肉,备好了酒席,一个个脚步飞快,从柳青的身旁一闪而过,没有人理会仰望苍穹正在发呆的柳青到底在想什么。

不多时,船上只剩下了柳青一人,只见柳青遥望夜空,发了一会儿呆后,突然大声说道:“太黑了,太黑暗了。一千两就能修好的船,你们这群丘八竟然要价一万五千两,这哪里是狮子大张口,分明是恐龙大张口,要将对方一口吞尽。早晚有一天,老子得将你们这群丘八从龙江船厂赶走!!!”

吃饱喝足,美美地睡了一觉,众人都觉着神清意爽,连日来的紧张和疲惫一扫而尽。

第二日一大早,两艘商船的修复正式开始。顾苍岚成竹在胸,安排人手分头行动。有的清除船上杂物,有的拆卸损坏的船板,有的则驾着马车进城采买器具,有的则深入林中准备木料。

临江船厂修船的工匠大多同顾苍岚一样,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虽技术娴熟,经验丰富,只是年老体衰,气力不行,小的木料搬运不了几块,就累得气喘吁吁。大的木料需进山中砍伐,如果让他们去,砍不砍得倒先别说,就算砍倒了,拖回来都是个大问题。

吕师囊和石宝等几个船上的管事商议了一下,打算让手下的船工全都去帮工,帮着打下手。这样一来,顾苍岚他们只需指挥众人如何去做,去哪块板,增哪片料,搬运哪个物件,而不用再去做力气活儿。

吕师囊手下的船工们也可以在帮着做工的时候,学上一些简单的修船本领,这样,今后出海之时,如果遇上小的损伤,小的故障,完全可以自已修复,不用慌慌张张地四处求人了。

如此一来,修船的速度大增,真可谓事半功倍。

方腊掌管漆园,手下事务众多繁杂,他出来的时间不能太久,现在方王氏正千方百计挑他的毛病,想将他挤出漆园,换成心腹之人掌管漆园。所以,方腊不敢在此久留,一大早,天还没有放亮,便同方茂等人骑快马赶回青溪去了。

第六十一章 日夜兼程回苏州

柳青在船厂一待就是十来天,看着心爱的船在一点点的修复,柳青的心里甭提有多高兴。

在吕师囊船上的人近乎陷入绝望之时,柳青帮着他们脱离了险境,现在,柳青在船上众船工的眼中,简直就是大神一般的存在。而且柳青言语风趣,平易近人,毫无违和感,又是摩尼教的信者,故而,柳青在船上甚得船工们的信任和尊重。

有柳青在中间协调,顾苍岚的人同吕师囊的人很快打成了一片,在一起做工,亲如一家人。

柳青又帮着理顺了进料、采料、伐木、修缮的各个环节。船厂的人同吕师囊手下的船工之间的配合越来越默契,两艘商船静待在水面之上,一步步地旧貌换新颜。

千头万绪都已理顺,只需按着顾苍岚的指挥,按步就班修缮即可。吕师囊的船和船工都在这里,他放心不下,决定住在船厂,暂不回歙州,同手下众弟兄一同修船。

万事俱备,事事皆顺。

船厂里一切顺风顺水,船工们各个儿干得热火朝天,柳青正在欣喜之时,方肥突然苦着脸找到了他,说道:“柳掌柜,顾老又来要银子了,可咱们手上的钱,差不多都花完了,得赶紧想办法啊。要不然,修船的活儿,非得停了不可。”

柳青赶紧问道:“肥叔,那……咱们手中还有多少银子。”

方肥叹了口气,说道:“没多少了,还有不到一百两。”

柳青问道:“还剩一百多两?出来的时候,我们不是带了五六百两吗?”

方肥摇头道:“出来的时候,柜上一共还剩五百多两银子。我一共带了五百两,剩下的几十两给大小姐她们留下了。修船的活儿才刚刚开始,处处都需要银子,任顾老再如何节俭,毕竟不是一个小活儿,银子花起来,就像流水似的,四百两银子,几天就没了。”

听了方肥的话,柳青说道:“那晚咱们的确出来的太匆忙了,应该给大小姐她们打个招呼。哎……只怪我修船心切,太想拥有一艘船了。出来这么多天,几十两银子怎么够她们花销嘛。这里一切顺当,咱们该回苏州了。顾老他们修船需要大量的采买,没有周转的银子不行,他这里现在可不能断了银子。这样,将咱们手中的银子全给顾老留下,咱们回苏州后,再想法子将差的银子弄齐,一并送过来,不能让顾老为工钱料钱犯难。”

方肥迟疑了一下,蹙着额头说道:“柳掌柜,不是我舍不得这些银子,实在是咱们柜上就这点儿银子了,如果我们把银子都留在这里,回去后,一家子人吃饭都会成问题。而且,这钱本就是找苏姑娘借的,如果时隔不久再找人家借,又怎么好开口啊。”

方肥接着说道:“柳掌柜,别的法子也不是没有,我看那吕员外家底儿不薄,让他拿一千两银子出来应该不成问题。再说了,又是给他修船,他出钱也是理所应当嘛。”

“这个不行。”柳青摇头说道:“我们已经允诺免费为人家修船,现在忽然改口,让人家掏银子,这不是出尔反尔吗?人无信不立,如果连这点儿信誉都不讲,那今后还怎么同吕员外合作,共谋大事。就这么办,咱们将手中的银子留下让顾老用着,剩下的等咱们回到苏州后再想办法。”

虽说不用日夜兼程,柳青、庞万春、方肥、方杰还是紧赶慢赶地走了一整天,日头惭黑,打尖住店,第二日一大早继续赶路,终于在正午时分赶到了苏州城下。

随柳青他们一同而至的还有三个身材健硕的年轻人,他们正是方腊身边号称“六小虎”的六个贴身护卫当中的其中三人。

方腊现在的社会地位并不高,只是方家漆园的一名管事,但他在摩尼教中的地位颇高,已高居尊者之位,教中自然有不少弟子甘心做他的护卫,方腊从众弟子中精挑细选了六个身强体壮,果敢机敏,忠心不二的年轻人作了自己的护卫,将他们召进漆园,明为漆工,其实不用去做割树漆的事,只是在偏僻处习练武艺。方腊外出,这六个年轻人伴随左右,防着方王氏暗中对方腊下毒手。这次同方腊相见,柳青诉说了杭州梁家不肯善罢甘休,四处派人寻找他们下落的事,说在苏州城中发现了梁家人的踪迹,只是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已摘牌歇业,与普通人家无异,梁家的人暂时还没有发现他们。柳青担心万一有什么变故,单凭庞万春和方杰两人恐怕应付不来。

方腊听后,当即立断,让“六小虎”之中的三人留了下来,随柳青一同回苏州,听柳青差遣。

赶到苏州城下,已是正午明分,虽近中秋,傍晚之后凉风习习,秋高气爽,但是正午时候依旧烈日炎炎,炽烈的阳光烘烤着大地,弄得赶了一上午路程的柳青等人各个儿汗流夹背,刚刚拭去额头的汗水,不多时,一层细密的汗珠又浸了出来,加之赶了一上午的路,都饿得饥肠辘辘,疲惫不堪。

方杰抬头望了望天,说道:“柳青哥,一上午光顾着赶路了,弟兄们都饿着肚子呢,要不,咱们寻个馆子,吃饱喝足了再回去。”

柳青望了众人一眼,只见他们几人一人骑一匹高头大马,虽显疲惫,可是聚在一起,还是威风凛凛,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柳青摇摇头,说道:“现在寻咱们的人太多,咱们不能太过招摇,这么多人骑着马去馆子,肯定会引来操闲心的人。我们非但不能去下馆子,而且,进城之后,要分开走,一定要低调,到家后,不要从正门进,从后门进去。”

柳青如此说,的确是不想太过招摇,但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他已身无分文,去酒楼大吃大喝,吃完了,付不了饭钱,还怎么在弟兄们面前混。

进入城中,柳青和方肥扮作过往的商人,各骑一匹马,抄了两条小路径直奔向家中而去。

本想从后门进家,可是路过临街的正门时,虽然门板紧闭,可门口处还是聚集了七八个衣着光鲜的汉子,其中两人一身锦袍,一看就非富即贵。

只见一名锦袍男子用力地拍打着门板说道:“快开门啊,你们快开门啊。我们此来的确是有要事相商,绝无歹意,你们快开门呀。”

另一个锦袍男子说道:“是啊,事情非常紧急,等不得的,快开门啊。”

此时,门板的另一侧,方怡、芸儿、苏瑶紫还有三个小丫鬟正严阵以待,她们将家中能找到的所有木棍状的东西全都找来了,抵在了门板后面,生怕外面的人用力一冲,将门板撞倒,冲进前厅来。只是如此,她们并不放心,又搬来了许多桌椅几凳,一字排开,顶在了门板后面。折腾了一阵,几个小美人儿已是累得香汗淋漓,气喘吁吁。

门外的锦袍男子敲了一阵门,又退后几步,仔细地端详了一下门前的光景,说道:“难道我们敲错门了,不对呀,就是这里呀,我们来过多次,除了门匾摘了,门前的花儿搬走了,其他的还是老样子啊?没错,继续敲,今天就是不吃饭不睡觉,也得把门给我敲开。”

方怡听着门外越敲越急的声响,问身旁的芸儿道:“你们去后门看了没有,后门有人吗?实在不行,咱们就从后门走。”

芸儿紧张得声音有些发颤,说道:“我们刚刚去后门看了,那儿没人,可是柳青哥他们没在家,家中车马什么的都没有,我们人生地不熟的,纵然从后门逃出去,又能去哪里呢?”

听了芸儿的话,方怡说道:“这个该死的柳青,他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这时,只听门外一个男子大声说道:“姑娘,姑娘,哦不……姑奶奶,小姑奶奶……你们开门啊。我们此来绝无歹意,真的是有要事相商啊。”

听了对方的话,苏瑶紫突然说道:“怡姐姐,芸儿,你们不用担心了,外面的人是来找我的,在眠月楼时,那儿的小龟奴见了我们就喊姑奶奶,他们一定是杨妈妈派来的人。”

“眠月楼的人?不是梁府的人?”芸儿惊讶地问道。

方怡听了苏瑶紫的话,心情更加紧张,说道:“瑶紫妹妹,你离开眠月楼是因为那姓梁的,现在杨妈妈下这么大的气力寻你,多半也和那姓梁的有关,眠月楼的人发现了你,自然也就发现了我,我们千万不能让他们闯进来,不然,他们非将你我二人抢了去不可。”

苏瑶紫惊讶地说道:“啊,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芸儿道:“实在不行,咱们报官吧。”

方怡点了点头,说道:“眼下也只好用这个法子了,官府同他们关系再好,也不能放任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放肆,芸儿,你带上两个姐妹从后门出去,分头走,到衙门报官,让那儿的官差来缉拿这些歹人。”

恰在此时,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停了,只听刚才向里面喊话的那个男子声音高亢地说道:“柳兄弟,柳兄弟啊。这么多日子,你究竟去哪儿了,让为兄找得好苦啊。你回来了就好,快请里面的人把门开开,我们进去一叙,我找你有要事相商。”

听此人如此说,几个小美人异口同声地说道:“柳青回来了?”

第六十二章 皇家竹杠也敢敲

见带着众人围在门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苏州造作局的老朋友程济。随同程济一同而来的都是造作局的人,只不过他们没有穿公服,人人一身便装。程济更是一身锦衣华服,腰缠玉带,玉带之上还坠着一个绿晶晶碧澄澄的玉佩,显得格外阔绰。在众人众星拱月般围拢之下,让人一看,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那儿的豪绅土财主呢。

柳青吁了一口气,赶紧跳下马来,快步向这边走来,双手一揖,笑脸相迎道:“程大人,不知程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近,还望程大人见谅哦。”

当着众人的面,柳青不好称呼程济为程大哥,那只是私下的称呼,在众人面前如此称呼,反而显得不够礼貌。

程济转身回望,见柳青快步走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赶紧迎上前去,拍着柳青的双肩道:“哎呀,柳兄弟,原来你没在府中啊,害得我们找你找的好辛苦。我的人来这儿有两三天了,好说歹说,里面的人就是不开门,我见大门上的招牌都摘了,还以为你们搬走了呢。”

柳青说道:“不开门?里面的人可是见过程大人的,怎么能不开门呢?让我来叫门。”

那日在杭州的金明局,方怡和芸儿的确同假戏真做的程济见过一面,只是当时情势紧张,只谈数语,便匆匆离开了,谁还去留心程济长什么模样。而且,这两日门板紧闭,方怡等人是隔着门缝往外观望的,认不出程济亦属正常。

柳青刚要转身去叩门,程济拉着他的衣袖,说道:都火烧眉毛了,只要能见着你就行,开不开门不打紧的,就在这说吧,我家大人……”

谁知程济话未说完,大门处吱呀两声,两块门板被卸了下来,三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鱼贯而出,各个儿怒目圆睁,气鼓鼓地走上前来,揪着柳青的耳朵和衣领道:“柳青!你说都不说一声就走了,这么多天你去哪儿了?把我们丢在这里不管了吗?走,把他拖回去,好好地找他算账。”

说话间,几个小美人儿连拉带扯将柳青拖了回去。柳青情知自己理亏,那晚不辞而别的确做的不对,也不敢多说什么,更不敢反抗,只是连连求饶道:“哎呀呀,姑奶奶,我的小姑奶奶们,轻点儿,哎哟哟,我的耳朵要掉了。”

话未说完,柳青便被几个小美人儿给拖进去了,只留程济一行人留在还地,大眼儿瞪小眼儿地面面相觑,看了半晌,程济方回过味儿来,说道:“柳兄弟的这几个婆娘虽各个花容月貌,但是……可够厉害的。”

霎时,程济回过味儿来,自己找柳青可是有要事相商,连忙带着众人追了进去,一边追一边说道:“柳夫人,柳夫人们,慢走,我们找柳公子,哦不,我们找柳掌柜有要事相商,还请留步,还请留步。”

方怡,苏瑶紫还有芸儿本打算将柳青拖回房中,好好地修理一顿,怎奈被紧随而至的程济赶上,说明原委后,才将柳青开罪释放。

前些日子赶制那批衣服时,方怡她们全程参与,付出了很大的心血,甚至,每件衣服她们都试穿过,当然希望这些与众不同的衣服能卖个好价钱。

苏州造作局的人急切地找上门来,只顾一味地催敲,弄得府中的小美人各个如惊弓之鸟,哪里顾得上盘问门外之人究竟何人,只道是梁府之人找上门来。如今知道了来人正是买衣服的大主顾,三个小美人儿再不识趣,也不会做出冷落买主的事来。

程济正要拉着柳青到客房之中谈事情,恰在此时,方杰,方肥还有庞万春等人陆续回来了,加之造作局的人,不大的院子之中一下子二十人之多,显得有些狭小与拥挤。

柳青连忙将方肥叫到一侧,小声说道:“肥叔,家里来了这么多人,时至正午,大伙儿还饿着肚子呢,你和小杰出去置办三桌酒席,就去路对过的仙客来酒楼,要上三间雅室,要几坛子好酒,席面也要置办的像些样子,我要招待程大人他们,以尽地主之谊。还有,将前厅的门板全都撤掉,主顾来了,咱们这样遮遮掩掩的,面子上不好看。”

方肥无奈地说道:“柳掌柜,咱们手上只有一百多两银子了,若出去风风光光地置办酒席,我们恐怕晚上就得喝西北风。”

柳青毫不在乎地呵呵一笑,说道:“不怕,你没见财神爷来了,咱们还怕没银子花吗?”

说罢,柳青转身对院子中的众人说道:“刘大人,还有各位造作局的官差大人,今日能大驾光临,真令寒舍蓬荜生辉啊。我已命人在对过的仙客来酒楼置办了三桌酒席,走,咱们这就过去,为各位官差大人接风洗尘。”

来这儿之后,众人吃了一上午的闭门羹,在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的街道之上一站就是一上午,养尊处优整日里就是溜溜逛逛吃吃喝喝的他们,此时早已是饥肠辘辘,头晕眼花,一听说对面的酒楼之上置办了酒席,众人还没待程济答话,便一哄而散,转身而去了。

“站住……差事没办妥之前,谁也不能吃饭,都给我回来。”任程济如何说,众人依旧半步不离地随着方肥快步而去。

柳青拉着程济的衣袖道:“程大人,程老兄,再着急的事也急不过吃饭吧。皇帝还不差饿兵呢,老是跟着你受罪,不能吃香的喝辣的,时间长了,谁还跟你混啊。”

此时,两人已来到前厅之内,程济扶起一张倒在地上的木椅,坐了下来说道:“都火烧眉毛了,哪里还有心思吃饭,要吃你们吃,我不吃。”

柳青也扶起一张木椅,坐了下来,说道:“好,让弟兄们先过去,我在这里陪程大哥。程大哥不吃饭,小弟怎么敢吃。”

说罢,柳青向庞万春和方杰挥了挥手,两人会意,带着三个年轻的小伙子快速将前厅之中散乱的桌椅归置到位。两个丫鬟沏了一壶上好的清茶放在了柳青和程济之间的茶几之上,方怡则端着两碟精致的点心走了过来,放在程济身前,说道:“都是小女子的错,害得程大人吃了半天的闭门羹,程大人既然想先谈事情,当然一切都听从程大人的。这里有些点心,程大人先用一些,咱们可以边吃边谈嘛。”

看着眼前这位如出水芙蓉般的清秀靓丽的小美人,程济忽然想起,这位不就是半年前柳青央求自己假戏真做搭救的那位姑娘吗?只不过,现在的她脸上没有了那种忧郁的神情,更加的荣光焕发了。

上次搭救方怡时,程济就知道,柳青只是这里名义上的老板,正真的老板其实是这位方姑娘。于是便不再顾忌,呷了一口清茶,说道:“实不相瞒,我们这次心急火燎地过来,就是为衣服而来的。”

“为衣服而来?”方怡疑惑地问道。

程济说道:“不错,就是柳青上次到造作局给我的那些衣服。我们呈进宫里之后,起初没什么人在意。后来被张贵人拿去了,你猜怎么着,张贵人穿上你们做的衣服的,不知怎么的在圣上面前晃了一下,就将圣上勾到自己的宫中去了,而且,圣上一连五日宿在张贵人的宫中,看得别的主子娘娘眼睛都红了,这后宫之中,最得宠的贵妃娘娘,也没有被圣上连幸五日的事情。众人一打听,原来是张贵人穿了新呈进宫中的衣裳,才将圣上迷得五迷三道,欲罢不能。后宫众位娘娘弄清了事情的原委,纷纷找到了我家童大人,吵着嚷着要衣裳,那份心急,恨不得把童大人分着吃了。童大人心急火燎地找到了我,让我放下手中的一切,专门采买衣裳,可是,在这关链时刻,我却寻你们不得,怎能不让人着急,再催下去,童大人非得要了我的小命不可。这件事非同小可,你这些日子什么也不要做了,把针线娘都聚集起来,赶紧制衣,越多越好,这事可万万拖不得。”

方怡听了,心中大喜,没想到柳青这个不正经没正形的东西,尽做一些奇技淫巧之事,他弄出的衣服,竟然在皇宫之中成了抢手货。如何不让人欣喜,方怡刚要答应程济,立刻制衣之时,不料柳青突然抢话,说道:“程大哥,做衣服的事呢,没问题,包在小弟身上。不过,这次呈进宫中的衣物不同寻常,做起来工序繁多,非常麻烦,所以,在制衣之前,先得将上次的衣服钱结了,而且,这次制作衣服的费用得提前支付。”

程济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说道:“银子的事是小事,只要你们能尽快制出衣服就行,宫里的主子娘娘等着要呢。说吧,需要多少钱,你开个价!”

柳青伸出五个手指,道:“五千两!制衣三十件。”

“什么!”柳青的话刚出口,惊得程济差点没有一屁股坐到地上,说道:“柳兄弟,你这是狮子大开口乘火打劫啊,三十件衣服要五千两银子,这价钱高到天上去了。而且,我们办的可是皇差,皇家的竹杠你也敢敲,真有你的。”

第六十三章 饥饿疗法来营销

柳青呵呵笑道:“皇宫之中的抢手货,只要区区五千两银子,不贵不贵,不多不多。两千两是上次送进宫中那批衣服的钱,剩下的三千两,是将要制的三十件衣服的定金。从现在起,要先付款再制衣,这叫订单生产。”

听了柳青的话,程济的鼻子都快气歪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柳兄弟,三十件衣服就要三千两,一件衣服一百两,你也太黑了吧。而且,来的时候,童大人再三催逼,要我务必先带回一千件去,你却只给我三十件,这还不够塞牙缝的,你让我回去怎么向童大人交待。柳兄弟,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这次你可得帮为兄一把,这样吧,你先给我弄五百件,这样,我在童大人面前,也勉强能说得过去。”

柳青呵呵笑道:“一千件,每件一百两,一共是十万两,程兄若能一次给我十万两银子,这一千件衣服,不在话下。”

“十万两!!!”程济吓得差点没一屁股坐到地上。

看着柳青在那里摇头晃脑地漫天要价,方怡恨不得上去踢他两脚,纵然方怡生在大户人家,十万两银子对她来说,依然是个天文数字。方怡心中窝着火,心道:做的衣服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买主,价钱差不多能赚一笔就行了,难道眼前的这位大主顾,非要让你瞎要价给要跑吗?

只听程济哭笑不得地说道:“柳兄弟,你不是拿我开涮吧。十万两银子,就是把我们造作局卖了,能凑齐十万两吗?柳兄弟,当初,为了搭救方姑娘,你登门求我之时,我可没有为难过你,想着法子帮你们,这事,方姑娘心里也清楚。可为什么,才过了半年,为兄有了困难,登门求你之时,你却如此为难我呢。”

听了程济的话,方怡也嗔怪道:“就是,柳青,程大哥帮过咱,咱们可不能忘恩负义。”

程济接着说道:“柳兄弟,实不相瞒,我们造作局一年当中要从苏杭两地购置大量的东西物件,甭管从谁家的店铺进货,绝大多数都赊着账呢。至于欠的这些账,我看童大人压根没有给的意思。自打从你这儿采买衣物以来,我尽力周旋,没欠过你的吧?所以啊,柳兄弟,你就知足吧,不要再为难老兄我了。你想啊,在这个地方采买的差不多了,过此日子我们就撤回京城去了,到时候,这儿的店铺上哪儿讨账去,都自认倒霉吧。”

柳青道:“拿了别人的东西不付钱,就算回到京城,不怕这儿的店主掌柜去京城讨债吗?再说了,既是圣上让你们来这里采买,奉的是皇差,难道圣上也讹人,不给钱吗……”

程济立即用手捂住了柳青的嘴,说道:“柳兄弟,这都是犯忌的话,你怎敢胡乱议论当今天子。”说着,程济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四下无人,低声说道:“柳兄弟,实不相瞒,我们奉皇差来此,圣上的确从宫中拨了一些内帑给我们,童大人一心想取悦圣心,让皇上高兴,赢得圣眷,所以挑着珍贵的物件儿采买,圣上给的银子有限,根本买不了多少东西,又不能明说圣上给的银子不够,童大人只好拆东墙补西墙,先欠着再说。至于你说我们走后,这儿的人进京找我们讨债,放心,就是借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他们若敢去,与我家大人交好的开封府南衙随便寻个由头就能拿他们下狱。所以啊……柳兄弟,这次为兄过来,童大人让我带了两千两银子,已经是破天慌头一回了。”

柳青已经知道,现在执掌苏州造作局和杭州金明局的人就是童贯,柳青心道:印象当中,这个童贯好像在官场之上混得比蔡京还要牛逼,这样的主儿,什么样的事情做不出来。圣上让童贯来苏杭两地采买,可能就如程济所说,银子不够用,童贯不愿支付众多店铺商家的银子,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些银子已经被他中饱私囊拿回家了,现在,正是他造作局有求自己的时候,正好乘此机会,狠敲他一笔。

思定之后,柳青拿出一把折扇,微微扇着风,微笑着说道:“程大哥,你我情同手足,小弟怎可能为难你呢?只是小弟不知,你们为何如此沉不住气呢。岂不闻,物以稀为贵,莫说做不出来,就算没日没夜地去做,咱们将这一千件衣物一股脑全都送进宫里去之后,我敢说,这些衣服将变得比擦脚布还不值钱。你想啊,人人都可以得到的东西,谁还会去珍惜,谁还会当回事。”

程济若有所思地说道:“是啊,童大人只是一味地催逼,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只是,宫里的主子们催得甚急,如果弄不到衣服,恐怕要得罪一大片人啊。我家大人在朝堂之上没有什么根基,全靠后宫的主子们支持,大人才能有今日,如果将后宫的主子们全都给惹恼了,我家大人立时就得倒台。”

柳青道:“这个简单,后宫之中,佳丽三千,在咱们小民眼中,都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可是真正掌权,在圣上面前说话有分量的主子不多吧。”

程济道:“这个倒是,后宫之中,说话有分量的,就是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淑妃娘娘,德妃娘娘。此外,还有昭仪、婉容、贵仪以及几位婕妤颇受圣上宠爱,满打满算,也就十位吧。”

柳青道:“好,咱们的买卖应该这样做,呈进宫中的衣物绝对不能超过三十件,每次都送皇后娘娘三件,贵妃娘娘两件,淑妃德妃也可以送两件,其余的每人一件。这样分下来应该还能剩十来件,其余的衣服给谁,那就看谁出的银子多就给谁。后宫之中急着上位的小主们,为了君前邀宠,还在乎这点银子吗?”

程济说道:“话虽如此说,可是,我家大人指明了要一千件衣服,可我只带回三十件,怕我家大人转不过这个弯,怪罪下来,可够我喝一壶的。”

柳青道:“小弟知道,上面压给你一千件,你却只拿回三十件,的确不能交差,上面定会大发雷霆。所以,小弟才会将心中所想的法子毫无保留地全盘托出。程大哥,你也知道,就凭我们店铺的实力,短时间内是绝对做不出一千件衣服的,而且,纵然不计辛苦不计成本地做出来,也是件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事。这样,程大哥,你可先回去,将我说的法子告诉你家大人,要变着法儿地给他说,晓以利害,我想,多半他会采纳,我这里马上会安排针线娘制衣服,三十件会很快送到你那里。之后,我们会在衣服上动些心思,逐惭地往上加一些珍珠玉饰什么的,布料也会越来越好,既然主子娘娘喜欢,那这衣服不妨做得再奢华一些。珍珠玛瑙翡翠玉石什么的都给她们用上,不过,价钱嘛,可以再提高十到二十倍。”

程济摸了摸柳青的脑门儿,惊讶地说道:“我的乖乖,柳兄弟,你的脑袋不想要了。你这是同皇家做生意,说抬价就抬价,而且一抬就抬十到二十倍,惹恼了后宫的众位主子,非想着法子要了你的小命儿不可。”

柳青呵呵笑道:“这价儿嘛当然不能明着抬,那样太过明显,明显是在敲竹杠。这一点,小弟很清楚。现在这衣服不是炙手可热的抢手货吗?那我们就来个饥饿疗法,每次都制一点点,就按刚才计议的,三十件,价钱慢慢地往上涨,一次比一次高,主子娘娘们为了先得到这批衣物,自然会暗中争相抬价,谁出的价钱高就卖给谁。后宫的主子娘娘哪个不是背景深厚,家境殷实,再说她们还有一大笔月例银子和圣上时不时的封赏,哪个不是阔主儿,多出些银子对她们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这样一来,就可从中狠赚一笔。程兄,何乐而不为呢?如此一来,卖上个两三年,十万两银子我不敢说,赚他个五六万两应该不在话下,有钱大家一起赚,程大哥,小弟是不会亏待你的,这样吧,我们的衣物只卖给你,你怎么往上报价完全由你,如何?”

听了柳青的话,程济眼珠子转了两下,笑道:“柳兄弟的主意不错,就按你说的做。我这就回去,劝谏童大人。”

柳青接着蹙眉说道:“程大哥,呈进到宫中的衣裳我会用心去做好,保管做到市面上绝无仅有,只此一家。我的店中现在只有十位针线娘,人手不够,得多雇一些人才行,只是我现在手头紧张,连周转的银子都没有……”

程济道:“我不是给你带了两千两银子了吗?难道还不够你进布料雇人吗?”

柳青说道:“两千两银子的确不够本店周转,程大哥,我将心窝子都掏给你了,你也不要吝啬,就将你心窝口藏着的银票统统掏出来吧。”

程济摇摇头,呵呵笑道:“你小子,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好好,我全掏出来,还有三千两,全部奉上。”

柳青正要伸手去接,程济晃了一下,说道:“兄弟手中的折扇,为兄甚是喜欢,就请送给我吧。”

柳青看了看,手中的折扇正是蔡京送给他的,亲自在上面题字的那把折扇,这折扇好说歹说也算是蔡京送的见面礼,如此轻易送人,恐怕不妥,可是程济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再看着人家手中那一沓银票,柳青心道:现在,为了修船,急需银子,顾不了别的了。”然后,柳青将折扇一合,递给了程济。

接过折扇,程济打开一看,不禁赞道:“好字好字。”

见事情商量的有了眉目,坐在一旁的方怡道:“既然事情都已谈妥,就请程大人移步仙客来酒楼,小女子要敬大人几杯赔罪酒。”

“好好。”程济高兴地说道。

起身之后,程济望着空荡荡的前厅,想想原来来此地时,云裳馆那热闹非凡的情景,再看看眼前的景象,不禁摇摇头道:“好好的一个云裳馆,怎么说关就关了,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柳青道:“不关门不行啊。前些日子在杭州发生的事,程大哥也知道,多亏程大哥帮忙,才让我顺利地救出了大小姐,后来在洞霄宫又同那梁家的人干了一场,至此,算是同那梁家结上梁子了。我们逃回苏州后,听说梁家四处派人打听我们的下落。为了避其锋芒,我只好摘掉门牌,关门歇业,免得引起他们的注意。”

程济道:“总是这样躲着藏着终究不是个办法,对方若想寻你,早晚会找到的。再说了,你这里连个牌子都不挂,如果宫中的主子问起衣服从何而来,是由哪个衣庄所做,我们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是一家黑店做的吧。而且,我还听说,梁家虽在杭州支手遮天,呼风唤雨,但在苏州,他的势力就没那么大了,这儿的官府也不会像杭州府那样卖他面子,所以,柳兄弟,如果你能想法子同苏州府拉上关系,有苏州府罩着,任他梁家再如何跋扈,也不敢轻易寻你的晦气。”

提起苏州府,柳青想起了临别之时蔡京给自己的那封书信,柳青曾拿着这封书信往苏州府衙跑了不下三次,却被那里的衙差回回以府台大人公务缠身,无瑕相见为由,给打发了。

柳青心道,明日再去一趟苏州府衙,一定得想法子见到府台大人。

第六十四章 冤家路窄又相逢

从程济那里敲了一笔银子,解了柳青的燃眉之急。修船的事情因为银子充足已经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他还清了借苏瑶紫的银子,否则,一大家子人靠人家苏姑娘的银子过活,柳青的心中始终过意不去。

柳青用这笔银子又雇了十名年轻而又心灵手巧的针线娘,进了一大批上好的布料,银饰,玉饰什么的,可以做出更多更好的五彩衣裳。

他坚持他的饥饿疗法,卖给造作局时一次只供一丁点儿的衣服,让自己店中的衣服始终维持在高价。

所有的事情一切顺风顺水,柳青的心情也是由阴转睛,十分的好。

吃过早饭,他一个人独自出来,怀揣着蔡京给他的那封书信,来到苏州府衙,登门拜访知府大人。

谁知这次得到的答复更加的直接和干脆:“知府大人外出了,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

柳青无奈,只好告辞。

时日尚早,又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柳青干脆在繁华似锦的苏州街市上溜逛,看着街道两旁各式各样的门店,有的扎彩楼,有的挂红披绿,有的摆满了鲜花,真个琳琅满目各具特色。柳青特别留意街上年轻女子穿着的衣裳,看着她们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样式。至于街道两旁的服装店,那是逢店必进,仔细地看店中悬挂衣物的质地和款式,想为自己设计衣服增加灵感,不知不觉间已近正午,走了一上午的柳青顿觉饥肠辘辘,忽然发现路旁有一个装饰精致的馄饨面馆。店中坐满了人,在那里吃着小菜,津津有味地吃着馄饨面汤。

店门口道路旁也摆了几张木桌,虽然没有里面的人多,可是所剩的位置也是不多。柳青抬头望了一下天,只见今儿个是麻阴天,天上云层朵朵,云层很低,遮住了阳光。虽近正午,日头并不强,柳青在道旁的一个空桌上坐了下来,向店中小二招呼道:“小二,一碗馄饨面,外带一碟炒青豆,要快。”

只听里边小二应道:“好哩,客官稍等,马上就来。”

柳青坐在原地,正在等待之时,只听得邻桌的四五个人边吃边说道:“公子让我们来苏州寻柳青,偌大的苏州城,要找个人谈何容易,这次肯定又是一无所获,回去后,等着挨骂吧。”

另一个人说道:“不是有人打听到,苏州的云裳馆就是柳青开的吗?你们去过那里没有。”

“去了。我们一来这儿,马不停蹄就直奔那儿去了,可到那儿一看才知道,人家早就关门歇业,不干了。而且,门户紧闭,不象有人居住的样子,听说,他们老早就搬走了。”

同桌的一位老者疑惑地说道:“搬走了?你们去后门去看了没有,那里有没有人出入?”

“后门?没有去。”被问之人摇摇头,说道。

老者接着说道:“要想找到他们,就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什么心都得操到,什么细节都不要放过,就拿旁边的这个小哥来说,他的声音就和柳青的声音极为相似,遇到这样的人,你们就得操心看看是不是他。”

说着,老者与同桌之人齐齐扭过脸来,望向柳青这边。

恰在此时,在一旁听到他们说话的柳青也望向了他们这边,一时间,柳青的目光同这群人的目光相遇,立即碰撞出了刀光剑影般的火花。

“林管家,他不就是柳青吗?原来他在这里。”对面桌上的一个壮汉指着柳青说道。

老者眯了一下双眼,狞笑着说道:“不错,就是他,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柳青,你小子让我们找得好苦啊。来呀,抓住他,拿住了他,就能逼问出方姑娘的下落。给我上……”

恰在此时,店中小二手捧着托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馄饨面还有一碟爆炒青豆来了,走到柳青跟前,说道:“客官,您的面来了。”

柳青二话没话,一抡胳膊,顺势打翻了店小二手中的托盘,那碗热腾腾的云吞面旋转着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扣在了林管家的脑袋上,硕大的瓷面碗在林管家不大的脑袋上摇摇晃晃,碗中的汤汁,面条和馄饨洒落一身,弄得油油腻腻到处都是。馄饨面虽刚出锅,可配的卤汁事先做好,只是温热,这么一大碗倒扣下来,倒也烫不伤。

柳青已经认出,这位老者正是跟随梁穆炎的林管家,其余来者不善的壮汉恰是梁家的家丁。

柳青乘着对方慌乱之时,顺手抄起两个板凳,朝着对方就砸了过去,然后将桌子掀翻在地,形成一道障碍,往已经惊呆了的店小二跟前丢了一串铜板之后,就撒腿而逃。

见柳青趁乱逃走,林管家怒吼道:“这小子又来这一手,一照面就搞突然袭击。今儿既然撞见了他,就別想跑,给我追,招呼咱们在附近的人,前后围堵,务必将他给我拿下。”

一个家丁立时会意,从怀中掏出一管爆竹,用火折子引燃,只听“嗵”的一声炮响,附近酒楼馆肆,店铺商号还有街头巷尾立时蹿出一大群人,封住了各个路口,顺着林管家追赶的方向,从四面八方包抄过去。

柳青在人群中奔跑了一阵,刚要停下脚步,不料后面的人立时追了上来,柳青穿街过巷,并不沿一条路走,想尽一切办法,甩掉追他的人,不知不觉间,竟跑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小巷中,纵然如此,不远处还是有六七个身材壮硕的男子追了过来。

为首的一人满脸横肉,右颊之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疤,让人看着狰狞可怖。那人一边追一边说道:“柳青,青皮现在哪里?”

青皮?柳青的脑袋飞快运转,若非此人提起,都快将他给忘了。眼前这人打听青皮的下落,莫非,莫非他们是青龙帮的人?梁家的人为了寻自己,竟同青龙帮的人混在了一起。

这时,刀疤男子身后的一个黑衣人说道:“大哥,这小子身边有一个清瘦的黑脸汉子,武艺高强,可惜今儿个没有跟在他的身边,机会难得,咱们何不趁此机会宰了他。”

柳青一看此人的装束,一听他的口音,不是城西赌场的打手还能是谁。柳青不禁一阵苦笑,心道:自己真是捅了贼窝了,合着伙儿地追杀。三十六计走为上,还是赶紧跑吧。

裘老道给的《凝气三篇》打不能打,骂不能骂,练的全是脚底抹油,逃跑开溜的功夫,柳青虽狂奔了一阵,依旧感到气力尚足,一看不妙,再次拔腿而逃。

“站住……站位……”后面响起一片叫喊声。

在小巷的转弯处,柳青只听得墙壁之上两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然后,两道亮光应声坠地。柳青定睛一看,原来是两个飞镖,镖头蓝光盈盈,显然是淬了剧毒。

这帮家伙要置我于死地,难到今日,真的大祸临头了吗?柳青也不知自己跑到了哪里,只是拼命向前,见路就走,七转八弯,从一个小巷冲了出去,前面一片开阔,青石铺就的广场上一道高高的照壁墙与不远处两道褐色的大门遥相呼应,门前,两个巨大的石狮张牙舞爪,宣示着这里的威严。门上一道泥金黑匾,上书苏州府三个大字。

柳青顿时懵了,他怎么也没料到,自己漫无目的地狂奔,竟然又跑回到了苏州府衙的大门前。

此时,后面的一众人等接二连三地追了过来,一看眼前是苏州府衙,各个收敛了脚步,站在巷口,望着已走到府衙大门前的柳青。

林管家被人搀扶着从后面一步三摇,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见众人止住了脚步,林管家怒不可遏地骂道:“混蛋,都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赶紧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家二公子可是给足你们银子了,你们如果不奋力为我们办事,我梁家可不依。”

说着,林管家抬头一看,看到大门之上苏州府三个大字,立时也是一个激灵。林管家来苏州不多,苏州府衙门更是第一次来,到这儿之后,被这里建筑布局所营造出的官威所震慑,一下子竟不知所措。

林管家走南闯北,这种震慑对他的影响只是眨眨眼的时间,瞬间,林管家便恢复如初,他看见站在苏州府衙门口徘徊不前的柳青,说道:“不能再让他跑掉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做掉他。你们看,现在府衙门口一个值守的衙役都没有,派两个人过去,蒙上面,用手中的毒镖将他打翻在地,以解我家公子心中之恨。快,动作要利索,得手之后立即离开。”

此时,柳青心急如焚,离开这里的路全都被对方封死,现在正值正午,附近的街上也没什么人,纵然有,遇见这些歹人,那些平头百姓除了自己逃命外,谁会理他的死活呢?更可气的是,自己来了几次苏州府衙,虽然一次都没有见到府台大人,但门口矗立的肥头大耳的衙役可是回回得见,今儿个在这关键时刻,竟然一个都看不见。

第六十五章 大闹苏州衙门口

柳青知道,无论是梁家的人,还是青龙帮或者苏州城西赌场的人,他们各个儿都是心狠手辣的主儿,绝对不会因为是在府衙的大门口,就不敢对自己下手,何况现在府衙门口一个官差都没有,他们更会无所忌惮。

柳青的目光在四处逡巡,想找到一条能逃出生天的出路。忽然,他的目光定在了府衙大门一侧廊檐之下摆放的那个硕大的呜冤鼓上。柳青不再迟疑,快步上前,抽出鼓架上的鼓锤,“咚咚咚”地敲起鼓来。

鼓声震天动地,不光迟滞了两个刚刚用黑布遮住面部,准备上前刺杀柳青的青龙帮弟子的脚步,更吸引了远处行人的驻足观望。

那个鸣冤鼓不知在此处摆放了多久,从没有人清扫过,柳青敲击了没几下,就四处尘土飞扬,不多时,柳青便被一片涤荡的尘埃所笼罩。

敲了没多久,府衙的侧门“吱呀”一声开了,三个官差前前后后鱼贯而出,打头的一个官差一出来,看见眼前满是烟尘,连忙捂着口鼻,说道:“啊呸,荡死了,大中午的,老子刚要歇中觉,你就在这里乱敲,你乱敲什么?谁让你敲的?”

柳青停止了敲击,说道:“鼓摆在这里,不是让人敲的吗?”

为首的那名官差气乎乎地说道:“这是鸣冤鼓,含冤之人才会来此击鼓鸣冤,你有什么冤情?”

柳青说道:“我有冤,我要伸冤。”

后面的一个官差同样捂着口鼻,退后两步,指着柳青说道:“年轻人,看你的衣着装束,像是见过世面的人,怎么这点规矩都不懂,有什么事儿想办,有什么冤屈,从后门进去找府中师爷诉说商议便是,只要意思到了,还能有办不成的事吗?在这儿敲这玩样儿有什么用?如果敲这个有用,这鼓能这么长时间没人敲,上面落满灰尘吗?”

这时,侧门再次“支呀”一响,从门中走出一个肥头大耳的官差,满脸油腻腻的,打着饱嗝,问道:“出了什么事?何人击鼓?”

最先出来的那位矮个子官差转身说道:“回刘押司,是此人击鼓,他说他要伸冤。”

“伸冤。”肥头大耳的刘押司迈着八字步,懒洋洋地走到柳青身前,不耐烦地说道:“你跟谁有冤你就找谁去,在我们这儿捣什么乱,滚滚滚……快滚……”

“啪”的一声脆响,刘押司的话还没说完,柳青便一记耳光抽了上去,打得刘押司原地转了个圈,刘押司还没回过神儿来,柳青揪着刘押司的衣领,拳脚相加,一顿劈头盖脸的暴打,打得刘押司连连倒退,从府衙大门前的石阶之上退了下去,脚步踉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头上戴的四角纱帽也被打飞了出去。柳青一边打口中一边骂:“你们这些不长眼的狗才,本公子几次登门拜见知府大人,你等回回推说大人没空。你们到底通禀了没有,本公子今日就是兴师问罪来了!”

见柳青在知府衙门口揪着衣领暴打官差,不仅仅惊呆了路人,而且看得梁家家丁,青龙帮弟子还有城西堵场的小混混们各个惊讶不已,不由发自肺腑地,由衷地慨叹道:“柳青这哥们儿也太生了,太猛了,太生猛了。我等混迹江湖,只敢欺负那老的弱的伤的残的还有上面没人罩着的,见着官差,要么开溜,要么笑脸相迎,谁敢像人家一样,在府衙门口暴打官差,那两个准备上前暗算柳青的人此时也摘下面巾,收镖入怀,站在一旁做起了看客,他们要看看,被打的官差到底如何收拾柳青。”

刘押司被突如其来的如天马流星拳似的暴打痛扁打得晕头转相,懵了圈。坐在地上,只觉得无数的小麻雀在自己的头顶上盘旋。

柳青的目的非常明确,那就是在府衙门口惹个事儿,然后被这里的官差抓进去,从而躲过梁家、青龙帮还有城西那个赌场混混的追杀,至于被抓进去后怎么办,到时候再想办法,现在就是蹲大牢也比被人追杀,躲无可躲的好,暂时避开风头再说。

柳青在府衙门口故意找茬,不过他可不想将事情闹大,所以,揪着刘押司的衣领狂扁对方时,柳青的动作虽然夸张,拳头密密麻麻如雨点般砸在刘押司的身上,而且连推带搡,连摇带晃,甚至高高跳起往下打砸,口中叫骂声不断,这迅若闪电的突袭弄得刘押司措手不及,连连倒退了二三十步,才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外人看来,柳青的这一顿暴打,就算不把对方打个半死,也要打得满身皆是皮外伤。其实,柳青的拳脚分寸掌握的极好,看似凶猛,却没有什么力道,以至于刘押司一屁股坐在地上之时,除了屁股摔得有些疼痛之外,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到疼痛的地方。

身为苏州府的押司,虽然不是官,可在无数小民眼中,那也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今日,竟然在府衙门口被一个无名鼠辈打倒在地,气急败坏的刘押司哪里还顾得上身上是否有伤,到底痛是不痛,挣扎着站起身来,顺手就去摸悬于腰间的腰刀,可是刚才出来得急,腰刀尚在库中,并未挂在身上。刘押司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外出拿人时,取了一套木枷锁留在了侧门内的签押房内,迈步进去,就可取来。

刘押司吩咐手下众人道:“将签押房的木枷取来,将此人拿下,打入大牢。”

“是!”几位官差答应一声,转眼之间就拿来了一套木枷还有三根碗口粗细的铁链,众官差一字排开,打开木枷,拉直铁链,呈扇形向柳青包抄而来。

一看对方终于取枷拿锁要锁拿自己了,柳青悬着的心落了地,双手负后,卓立当场,毫不在乎地看着围拢而来的众官差。

柳青与众不同的神情引起了站在刘押司身旁的一位高个子官差的注意,只听他高呼一声:“且慢……”制止住了几位官差将要开展的抓捕动作,凑到刘押司身旁小声道:“刘押司,你看此人仪表堂堂,衣着华贵,相貌不凡,说不定是京城或者路府什么大人物的子弟,我们可不能拨刀相向啊。”

说着,高个子官差将被打落在地而且还被踩了一脚的四角帽捡了起来,戴在了刘押司硕大的脑装上。

刘押司歪戴着一顶印着大脚印子的四方帽,斜着脑袋说道:“这小子上来就劈头盖脸地打,弄得我一点儿防备都没有,我被打得晕头转向的,恨不得一刀宰了他。”

高个子官差说道:“刘押司,你且息怒,咱们把这事前后捋捋,你想想看,若没有大靠山,谁敢在咱们这儿胡闹撒野,而且在府衙门口揪着官差打,那不是寻死吗?你看他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极可能是朝廷哪位大人家的公子,你我若惹恼了他,他告诉知府大人,知府大人甭管从哪儿寻个由头,还端不了你我的饭碗吗?

刘押司强忍着心中的怒气,点了点头,说道:“还是老弟你提醒得及时,可我这心中的恶气,实在是……”

高个子官差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这种人咱们惹不起,算了吧。”

一心想被官差们抓进府衙的柳青,不料枷锁镣铐将要加身之时,那个被自己暴打的刘押司却在身旁高个子官差附耳低语几句后,竟然让人将枷锁镣铐收了回去,然后怒视着柳青道:“念你初犯,不懂这里的规矩,今日不与你计较,你走吧。弟兄们,收拾东西,回府衙。”

对方的言语惊呆了柳青,让柳青摸不着头脑,连忙说道:“什么……不行……本公子今儿个不走了,你们必须得抓我进去,必须得抓,本公子正想进去瞧瞧衙门里的风景呢?”

刘押司道:“你赶紧走,我们没功夫和你纠缠。”说着,几个官差面带愤愤之色,收拾刑具,准备返回。

柳青一看慌了神,心道:你们如果不把我弄进去,外面这些人非趁乱杀了我不可。不行,事情闹得还不够大,得彻底激怒他们才行。

柳青见众官差要回去,上前骂道:“你们这些不长眼的狗才,草包加笨蛋,本公子今儿个让你们抓,你们抓呀,快抓……”

刘押司说道:“我们不和你计较,没功夫抓你,你赶紧走……”

柳青不依不饶,继续骂道:“你们不敢抓是吧……不敢抓就是没种……唤你们知府出来见我。你们这些狗才,连个信儿都给我稍不到,快,让你们知府出来见我。”

柳青连珠炮似的大骂,彻底激怒了刘押司,他的眸中寒光闪烁,咬着牙说道:“此人欺人太甚,咱们弟兄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今儿个我不管他是谁的人,非把他拿下不可。”

第六十六章 一封书信惹的祸

柳青的行为彻底激怒了刘押司,刘押司发誓要将柳青打入大牢。

一旁的高个子官差赶忙劝道:“刘押司,千万不要意气用事,你忘了上次那位李公子的事了吗?你看眼前这个主儿,嚣张跋扈完全不输于那个李公子,说不定人家的来头更大,没有靠山没有背景的人,谁敢在知府衙门口胡闹,再说了,瞧他说话的口气和看咱们时那不屑一顾的眼神,根本就没把咱们放在眼里。那个李公子是两浙路转运使李大人的公子,我看眼前这主儿,他的背景绝不小于转运使大人。”

【北宋府、州以上的大区称“路”。路一级的机构和职官,有监司和帅司。监司包括:“漕司(即转运司,长官称转运使),负责一路的财赋和监察;宪司(即提点刑狱司,长官称提点刑狱公事),负责一路刑狱;仓司(即提举常平司,长官称提举常平公事)负责一路的仓储。宪司和仓司也有监察责任,因而路一级可视为监察区。帅司,即安抚司(经略安抚司),长官为安抚使。安抚使兼任禁军军区的马步军都总管等军事职官,同时兼任某州、某府的地方官知州或知府。】

原来在一年前,苏州府衙的大门前也曾来过一位少年公子,此人来到此地,也不通禀,一脚便将衙门口儿的侧门给踹开了,带着手下之人就往里闯,两个当值的衙役上来阻拦,却被他两巴掌打翻在地,那少年公子走进签押房,要在那儿当值官差去叫知府大人出来见他,当值的不肯,立刻就被打倒在地,而且带人砸了签押房,桌子椅子全被掀翻在地,那日在前堂正好是刘押司当值,刘押司带着手下众人秋风扫落叶般将这伙儿闹事儿的狂徒全都捆了起来,照着不可一世的李公子脸上扇了两巴掌,然后将李公子等人一股脑儿地扔进了大牢。谁知事后才知道,那位年轻公子是两浙路转运使李大人的公子,两浙路转运使专管财赋和监察,是苏州知府正儿八经的顶头上司,拿了人家的公子哥儿而且还扇了人家两巴掌,这件事弄得知府大人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叫来刘押司从头骂到脚,骂了个狗血喷头。

最后,知府大人硬着头皮陪着公子哥儿回到转运使衙门,跪地磕头赔罪。虽然转运使李大人连连劝慰,说不必计较此事,而且自责自己对家人管教不严,才至犬子闯下祸端,今后一定严加看管。

这件事,看似到此结束,就这样翻过去了。谁知风平浪静的表面之下,暗流开始汹涌。从那时起,刘押司感觉到,知府大人一下对自己冷淡了许多,而且,什么凶险的,犯难的,担责的,不好完成的差事都派给了他,这些差事无论哪个弄不好,轻则丢饭碗,重则锒铛入狱。刘押司私下一打听,这是转运使李大人暗中授意,知府大人要对自己下手了。吓得刘押司砸锅卖铁凑了一万多两银子,上下打点,解铃还需系铃人,最后还是疏通了被自己抓进去的李公子,一万两银子敬上,人家李公子消了怒气,这件事也就惭惭平息了下来。这件事虽已过去,可是刘押司一想起这件事就心有余悸。”

眼见柳青今日大闹知府衙门,被提醒的刘押司生怕这位主儿又是朝中哪个大人的公子哥,唯恐躲之不及。

听了高个子官差的话,刘押司跺了跺脚,叹了一口气,说道:“走,回去,不要和这种人纠缠。”

看着这群衙役官差要转身回去,柳青心中骂道:“真他娘的邪了门儿了,平日里老实巴交行路的百姓,街边老老实实的摊贩,做小买卖的,还有临街的店铺、门市,这帮官差衙役那是说抓就抓,说拿就拿,说扣就扣,说封就封,眉头都没有皱过一下。今日这是怎么了,这么能忍,都闹成这样儿了,这帮家伙愣是视若不见,装作没事人一样。”

这时,远处走来一顶四人抬的绿呢大轿,轿边跟着一个年约五旬的清瘦男子,黝黑的面庞之上两个黑豆眼熠熠放光,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精明,颌下一缕略有些花白的山羊胡子,一看,此人做的就是出谋划策的买卖。

轿子本是从大门前路过,而后折道从侧门进去,可是一见衙门大门前围了不少驻足观望的人,坐在轿中的一个年约四旬的男子一掀轿帘,看见一个年轻人在衙门口同几个官差衙役大吵大闹,远处则围了将近一圈驻足观看,指指点点,不时有说有笑的行人。轿中男子问轿旁的老者道:“乔师爷,前面出了什么事?”

那位被唤作乔师爷的清瘦老者挠了挠头,眯缝着眼睛说道:“老爷,老朽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要不,咱们过去看看。”

“好,过去看看。”说罢,中年男子放下了轿帘。

柳青正同几个官差纠缠之时,一顶绿呢轿子停在了身前,清瘦老者大声说道:“知府大人到!”

一听知府大人来了,众人立时停止了争吵,静了下来,就连远处行人的议论声说笑声也都戛然而止。人们目光全都汇聚到了知府衙门的大门口,要看看,高高在上的知府老爷如何处置这个狂生。

前面的两个轿夫将轿子往下轻轻一压,后面的两人侧往上轻轻一抬,身材清瘦的老者顺势一掀轿帘,从轿中阔步走出一位中年男子。

众官差衙役一见这位男子出来,立时全都拜伏在地,说道:“参见知府大人。”

中年人摆了摆手,说道:“来吧,因为何事在此大声喧哗,还引得民众围观,成可提统。”

刘押司上前一步,躬身说道:“禀府台大人,是这位年轻公子在此吵闹,我等正在劝退。”

“哦?这位小哥儿,你因为何事,竟敢在知府衙门前喧闹?”这位知府大人语速不快,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威压,柳青抬起头,望了知府大人一眼,只见对方也盯视着自己。他的目光如炬,熠熠生光,被他的眼神望着,有一种被看穿了底细的感觉,好似在他跟前,自己的任何秘密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似的。

柳青心道:“幸好没在大堂之上,要不然,惊堂木一拍,这位知府大人一审一问,自已的小心思还不一五一十地全都乖乖地招了。”

柳青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自己的思绪,上前两步,双手一揖,躬身答道:“晚生柳青拜见知府大人,晚生携家师书信三番五次前来拜见知府大人,可把门儿的衙役因为晚生没给他们好处,就是不给通禀。家师与大人乃是旧交,难道晚生代家师拜见大人,还需要给他们塞银子吗?晚生气不过,今日才到此地,与他们理论。若有不恭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我的旧交?书信何在,拿来我看。”

“是。”柳青从怀中取出了那封蔡京写的书信,递了过去。

知府大人打开书信,纵览一遍之后,望着柳青说道:“这封书信是写给本府的前任马大人的,马大人已去青州任知府了。而且你的家师蔡大人,本府和他没见过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听了知府大人的话,柳青惊得嘴巴大张,似喘气的河马。

第六十七章 身边仅剩几个人

说着,知府大人将那封书信随手交给了侧立一旁的乔师爷,乔师爷接过之后,两个黑眼珠上下那么一骨碌,就将信看了个大概,然后埋怨道:“你这后生,好生无礼,我家赵大人到任已近半年,你却拿着写给前任马大人的书信登门拜访,这不是有意奚落我家赵大人吗?”

“啊?”被柳青寄予厚望的书信竟然驴唇不对马嘴,送错了人,这一突然的情况犹如睛天霹雳,差点没把柳青吓倒在地。

柳青连忙跪地叩头道:“晚生实在不知,晚生实在不知。”

“不知?哼,看你衣着光鲜,并非山野之人,怎能不知?怎会不知?”乔师爷阴阳怪气儿地说道。

乔师爷语速不快却声音尖细,透着一股发自骨子里的阴损,柳青心道:“读书人发起狠来,比那五大三粗之人可怕得多。现在连知府大人都给得罪了,一但被抓进去,谁能保自己,谁还敢保自己。三十六计走为上,还是寻机会跑得了。”

柳青低着头,眼神在四处游移,打量着四周的一切,想寻个空档逃走。

就在柳青打着自己的小心思之时,刘押司带着几个衙役持枷拿锁,朝他围拢而来。

刚才的一番对话,刘押司已将柳青的底摸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心中再无任何的牵绊和顾虑,大笑着双手举枷,朝着柳青信步走来,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臭小子,今日,你要倒大霉了!”

柳青身体微倾,准备一个健步斜冲出去,找围观人群较少而且梁家之人、青龙帮的人还有城西赌场的人夹杂不多的那个出口强行冲出去,至于逃不逃得掉,只能听天由命了。

就在刘押司手持木枷,准备将柳青就地擒拿和柳青准备夺路狂奔之时,知府赵大人突然呵斥道:“住手!谁让你们搬出刑具的,还不赶快收回去!”

赵知府的呵斥显然是冲着刘押司去的,豪无防备的刘押司突然被知府大人劈头盖脸地申斥,惊慌之下,手一抖,手中的木枷滑落下去,“咔”的一声,砸在了自己的右脚脚面之上,疼得刘押司捂着脚,一屁股复坐在地上,可怜的他接连两个屁股蹲儿,痛疼已非常人可想。

柳青一见眼前情形大变,赵知府出人意料地申斥刘押司,便收了想要逃走的心,静待其变。

只见赵知府面带微笑向自己走来,略一躬身,作了个虚扶的动作,说道:“柳公子快快请起,属下之人粗鄙不堪,还望海涵。”

柳青起身之后,赵知府依旧面带春风地对柳青说道:“柳公子,我与你的家师虽素昧平生,但神交已久。元长兄书法冠绝天下,自成一体,堪称当世之大家。本官常常拜帖临摹,甚是仰慕。信中,元长兄说你擅长绘画,能被元长兄相中,收为高足,想来柳公子的绘画技艺自是不差,请随本官到书房一叙,你我煮茶长聊。”

柳青也不知道这位赵知府的葫芦中卖得是什么药,只得唯唯诺诺地连声说道:“哦……是……”

说罢,知府衙门中门大开,柳青同赵知府联袂而入。

知府衙门大门前发生的一幕幕一串串反转情景,不仅惊呆了刘押司还有衙门中的众多衙差,更是震惊了围拢而来,站在远处驻足观看的吃瓜群众。

这些围观之人距离较远,除了那几声高声吵嚷外,当然听不清楚赵知府,柳青还有乔师爷他们在说什么,说了些什么。不过,仅从柳青大闹一通之后又同知府大人有说有笑地并排而入,人们议论纷纷之余,普遍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位大闹知府衙门大门口的年轻人要么是皇亲国戚,要么是朝中重臣的子女,再不济,也必是知府大人的至交好友。如若不然,换作我等小民去知府衙门口儿闹这一出,估计早被拧着脑袋扔到大牢中去了。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之时,苏州府衙门的衙役官差已经走上前来,开始驱散围拢在四周的众人。梁府家丁,青龙帮弟子还有城西赌场的混混们自然也在被驱离的行列之中。

离开这里后,城西赌场为首的一个打手对梁府林管家说道:“林管家,没料到柳青这小子竟是知府大人的座上宾,这主儿我们可惹不起,就此告辞。贵府给我们帮着灭掉柳青的银子,我们如数奉还。只是给柳青找茬的事儿我们再也不敢做了,我们的小店儿还想多开两天呢。”

众混混走后,同道而来的青龙帮的弟子也迎上来说道:“林管家,我们帮中还有些事情,也先走一步了。”

空旷的道路上,只剩下了林管家还有身边几个零零散散的家丁。

第六十八章 书房之中绘乾坤

柳青紧随在赵知府身后,穿廊过殿,绕过威武森严,令许多人胆颤心惊的府衙大堂,便来到了苏州府衙的后院。

后院是知府大人退堂之后居住和日常处理公务的地方,这里的院落精致细腻,庭院与各种花草树木,池塘流水,亭台楼榭巧妙地汇成一幅江南水乡独特的建筑画卷。

路过府衙大堂之时,柳青的心还有一些紧张,他不知道,蔡京写给马知府的书信,在赵知府这里究竟能有多大的效用,是正面的效用还是反面的效用。这个从未谋面的赵知府到底会不会卖蔡京的面子。如果将他哄骗至大堂,那惊堂木一拍,水火棍一夹,治他个拢乱官府的罪名,那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但来到这里,他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他不禁自嘲地一笑,心道:人在紧张的时候,智商会跟着直线下降。这是在官府,真要让自己过堂,还用骗吗?这些官差早就一拥而上,把自己绑来了。

柳青没有料到,一派威压肃杀之感的苏州府衙,后院竟建得花园似的,苏州园林天下闻名,这里建的,比苏州城中许多大户人家的宅院还要精巧细致,看来,最会享受人生,最有品味的还是官老爷啊。

七绕八转,移步换景,不多时,两人来到了一个临水而建的歇山顶两层檐的建筑前,只见正门之上挂着一块匾,上书《静思堂》三个大字。赵知府门前驻足,望了望高悬于头顶的牌匾,说道:“柳公子,这里是本官的书房,之所以取名《静思堂》,就是要提醒自己,忙完一天的公务后,回到这里,好好地想一想,一天之中,哪些事做得对,哪些事做得有所欠缺,需引以为戒。柳公子,请进。”

走进一看,柳青立时被充盈四周的书香之气给震惊了,这里哪是什么书房,简直就是一家书店或者大学里的图书阅览室嘛。

只见数不清的书架书柜罗列四周,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有散装的,有成卷的,有的是崭新的,还有许多书页泛黄,打着微卷,一看就是经常被翻阅的。

书房的四壁之上还有许多山水人物,花鸟鱼虫的水墨画。

看看四周的景像,柳青有点儿懵圈。在他的印象中,这些达官贵人的所谓书房,只不过是接待私客,密谈相商和处理日常公务的地方,像这样郑重其事搞得书香色彩这样浓厚,还真是出乎意料。

这时,赵知府指着一个偌大的屏风说道:“柳公子请移步这里。”

绕过屏风,眼前的一幕更让柳青震惊。只见这里橫着一张长达一丈,宽六尺的巨大书案,上履一张大大的画纸,几乎覆盖整个桌案。

到了这里,赵知府躬着身子,头也不抬,盯着书案,若有所思地道:“柳公子,这幅画我创作多日,可是对这画的色彩始终不满,蔡大人在信中言道,柳公子在书画方面颇具天赋,本人现在正遇困顿,本知从何处下笔,还望柳公子不吝赐教。”

来这里之前,柳青设想了无数的情景,预想对方会和自己说什么,怎样发问,自己如何作答。但想来想去,万万没有料到来这里竟是为了一幅山水画。

柳青站在原地,恭身说道:“赵大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晚生怎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呢。”

赵知府道:“哎,柳公子不必过谦,若没有真材实学,又怎能成为蔡元长的高足呢?元长兄文墨书画皆造谐颇深,眼届自然也高得很,绝非常人可比。他能收你为徒,那你自然也差不了,柳公子就不必过谦了,请移步这边指点一二吧。”

“是。”柳青缓步向前,和赵知府并肩而立,仔细一看,立时被眼前的景像所震惊,这是一幅长达丈余的巨幅山水画卷,画卷之上,既有气势磅礴,连绵不绝巍峨群山,也有山下小桥流水人家,牧童吹着短笛,游走在山间小路之上。见了这幅画,柳青真正见识了国画的博大精深,意境深远,自己后世所学,除了一些千百年流传下来总结并创新而出的理念外,若论绘画的功底,着实无法和这个时代的人相比。”

“此画波澜壮阔,意蕴深远,晚生从没见过如此豪迈的山水画,真令晚生大开眼界啊。”柳青赞叹道。

“你别拍马屁,我请你来是让你指点一二的,不是听你来吹捧的。你看这里。”赵知府指着山水画中一条飞瀑飞流直下,说道:“这里的颜色我无论如何调,总觉着和四周的环境不太协调。”

柳青仔细看了看,说道:“飞流直下的飞瀑的确是白色的,但在雨天,受光的影响,瀑布会变成灰色,而非白色,所以白色的瀑布用在这里和四周的景色一对比,自然会显得有些突兀。将这里用些灰色会更好。还有这里,加浓一些,过渡会更加的自然。这里……对了……还有这里,将颜色变淡一些,过渡会更加的自然。柳青将后世所学的一些摄影知识拿了过会,光和影的艺术完美重现于一千多年前,自然听得赵知府不注地点头称赞。”

赵知府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好,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柳公子的真知灼见真令在下茅塞顿开呀。经柳公子一点拨,这画可就完美得多喽。”

柳青道:“在下不敢。赵知府乃书画大家,晚生仰慕久矣。”柳青的这句话,纯粹是拍马屁的话,若对赵知府仰慕久矣,还会送错信吗?

赵知府当然知道对方在恭维自己,也不说破,挥了挥手,说道:“柳公子何必客气,请移步这边吃茶。”说着,赵知府向门外喊了一声:“上茶。”

刚分宾主坐下,两名身着妙裳,模样俊俏的婢子便端着茶壶茶碗,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

“柳公子,请用茶。”赵知府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柳青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说道:“谢赵大人。嗯,这茶果然清爽甘冽,回味悠长呀。谢知府大人。”

赵知府笑了笑,转了个话题,说道:“蔡大人在信中说你在苏州有一家成衣铺,名曰霞裳馆,请马大人多多关照。无事不登三宝殿,柳公子多次登门拜访,肯定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吧,马大人已去别处做官,你有什么难处,需要本官帮忙的,尽管开口。”

听了赵知府的话,柳青立即起身,深深一揖,说道:“晚生的确有一件事,需要大人帮忙。”

赵知府道:“你说吧,是何事?”

柳青说道:“赵大人,晚生来过几次府衙,发现在这里当值的衙役官差穿的袍服都浆洗得有些褪色了,所以,晚生想为衙门里的每一位官差做一身崭新的袍服。而且,如果大人不嫌弃,晚生还想为大人您做几身锦衣绸袍,所有的衣服全都免费赠送,不收任何银两。”

听了柳青的话,赵知府哈哈笑道:“柳公子,这哪里是我帮你,分明是你帮我嘛。我到任后,正想为衙门里当差的弟兄们置办一身行头呢。难道,柳兄弟多次登门拜访,就为此事?”

柳青道:“主要是为这件事,不过,还有一件小事,我想……如果大人能……那么……”

柳青小声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赵知府听后,连连点头道:“可以可以,小事一桩。”

回到店中,柳青心情大好,对迎面而来的方杰说道:“小杰,去找肥叔取五十两银子,置办一桌上好的酒菜回来,晚上,在后院,我要请大家吃酒。”

这时,芸儿从后院走了过来,看着柳青满面春风的样子,又让方杰置办酒菜,不禁好奇地问道:“柳青哥,有什么喜事吗?怎么这么高兴?”

柳青道:“当然,当然了,因为我们的霞裳馆准备重新开张了。”

第六十九章 苏州知府来揭牌

苏州城云裳馆所在的繁华热闹的大街上,清晨一大早,绚烂的阳光耀得一切灿灿生光。街道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那突兀横出的飞檐,高高飘扬的招牌旗帜,吸引着粼粼而来的车马,川流不息的行人好奇的目光。

街道两旁是茶楼,酒馆,当铺,布庄,作坊……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街道向东西两边延伸,一直延伸到远处,与另一条同样繁华的街道或交叉或汇合,形成更繁华的所在。

此时此刻,云裳馆大门前高高扎起了一个两层高的彩楼,彩楼之上鲜花繁茂,绿野凝翠,彩楼的顶端,数道红菱如少女如瀑般的秀发自然垂下,更使彩楼显得雍容华贵。

彩楼下面,大片的鲜花呈八字型向两侧延展开来,鲜花的前面,数位模样俊俏,身着靓装的少女分列左右,各个娉娉婷婷,惹人喜爱。

彩楼下面铺着一道长长的红毯,红毯直通后面不远处的云裳馆大门。此时,云裳馆的大门之上,昔日的那块牌匾被再次挂上,而且,牌匾的表面好似刷了一道明漆,看上去比往日更加的明亮。

门前,三位堪称国色的小美人各个衣着靓丽,站在彩楼下面,招呼前来的客人。

这一切的景象,吸引了无数路人驻足,大家在欣赏门前靓丽美景的同时,不禁议论纷纷。

只见几个年轻女子围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姐姐,快看,云裳馆又开门了。”

“是啊,前些日子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关门了。弄得这些日子,我都为买衣服发愁了。转了好几个店,那儿的衣服都不中意。”

“那咱们快进去看看吧。”

有几位年轻公子也在议论。

“张兄,云裳馆现在也让男客进去了。昔日这里谢绝男客,我们只有从门口向里驻足遥望的份,现在好了,允许男客进入,我们何不进去看看。”

“允许男客进去,是因为这里的一楼卖的都是男士穿的长衫大褂,二楼才是女子的服饰,二楼照样不允许男客上去的。”

“甭管让不让上二楼,咱们先进去看看再说。”

“好,这就去。”

不多时,云裳馆里就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

此时,站在路对面人群之中几个操着杭州口音的男子正在窃窃私语,他们正是梁府的林管家还有他手下的几个梁府家丁。

林管家小声吩咐道:“引火的东西都准备齐了。”

几个家丁连连点头。

“好!”林管家说道:“待会儿,你们几个趁机混进去,在各个角落同时举火,瞧他店中现在人满为患,只要火起,人们争相外逃之时,必然发生踩踏,越乱,就越跑不出去。这一次,非给柳青玩儿个大的不可。在他的店中如果烧死几个人,任他同知府大人关系再好,出了这么大的事,知府大人也得挥泪斩马谡,将他明正典刑不可。不过,你们举火的时候,一点要先看好出路,一旦火起,立即逃走,决不能给官府留下任何的把柄。”

“明白。”说罢,几个家丁分头离去。

一转眼的功夫,只见远处一阵锣鼓声响,一队衣着崭新,整洁的苏州府的官差迈着整齐的步伐迤逦而来。前面两人举着半人高的蓝底虎头牌。虎头牌上写着“肃静”“回避”两个泥金大字,显得肃穆,庄严。紧随其后,两个衙役筛着大锣,锣声阵阵,召示着高高在上,统驭一方的威压。

官府的大队人马一出现在这里,围观在云裳馆门外彩楼下面人群之中熙熙攘攘的嘈杂立时像熊熊燃烧的火焰被浇了一大盆冷水似的,立时被压了下去,四周瞬时间变得鸦雀无声。

站在彩楼下的方怡、苏瑶紫还有芸儿三人见官府的人来了,赶忙唤来了柳青。

柳青赶忙整理了下自己的衣冠,并排站立在彩楼下面,准备迎接知府大人的到来。

“知府大人到。众人恭迎。落轿!”一名官差高声说罢,一顶蓝呢四人抬大轿稳稳地停在了柳青等人的面前。轿身前倾,轿帘一掀,赵知府身着便装,一身锦衣从轿中躬身而出,缓步走至柳青等人面前。

柳青赶忙上前,跪伏在地,说道:欢迎赵大人和苏州府众官差大驾光临。赵知府到来,真令寒舍蓬壁生辉呀。”

知府姓赵名庭之,只见赵庭之说道:“柳公子不必客气,快快请起。本府近日百事缠身,府中还有许多公务需要处理,不能在此耽搁太久,柳公子,不知你准备得如何,揭牌仪式可以开始了吗?

柳青说道:“可以了,大人,晚先知道您日理万机,您能大驾光临,实是晚生三生有幸,一切皆己就绪,只得大人亲手揭牌了。大人,这边请。”

“好。”赵知府刚要迈步之时,忽然发现柳青身后竟然站着三个国色天香的小美人儿,不禁讶然,心道:“难怪这里围观的人这么多,原来别有一道风景啊。”

方怡还有芸儿虽也见过不少世面,但如此近距离地同一位知府大人近距离相见,多少有些拘谨。

柳青为这次揭牌仪式费了不少心思,他仿照后世,为贵宾准备了茶水、点心还有擦汗净手的热巾。

苏瑶紫达官贵人见得多了,今日见了这位赵知府,笑盈盈地走上前来,为赵庭之递了一块热湿巾,然后盈盈下拜,说道:“赵大人劳顿辛苦,请用热巾拭汗解乏。”

苏瑶紫走近赵知府时,映入赵知府眼帘的不仅是俏丽的身影,而且还带来一阵清馨的香风,弄得知府大人一阵飘飘然,将目光全都聚集在了苏瑶紫的身上。站在一旁的柳青发现了赵大人眼神的变化,不禁微微地点了点头。

柳青同赵大人移步之时,柳青转身悄悄对苏瑶紫说道:“苏姑娘,快把我为你画的画册拿来,我有妙用。”

苏瑶紫会意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柳青在前恭身导引,赵大人步履稳健,昂首挺胸紧随其后,两人来到挂在云裳馆大门外面的一大块红菱绸布下面,绸布的两侧各垂下一根金色的丝带。

柳青道:“赵大人,牌匾早已挂到墙上,待会儿锣鼓声一响,你我只需轻轻拉动这两根丝带,便可扯下这块红绸布,露出里面的泥金牌匾,揭牌仪式便完成了。”

赵庭之道“哦,你的这个想法甚妙,柳公子奇思妙想层出不穷,难怪蔡大人会收你为徒。”

柳青道:“谢赵大人夸奖,晚生还有许多不足之处。”柳青恭身答谢之时,心道:千百年后司空见惯的事搬到这里竟成了奇思妙想,真真可笑。

就在柳青和赵大人言语之时,八名衣装整齐,手握腰刀的苏州府官差早己分列左右,各个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犹如从天而降的天兵天将。

其余随赵大人而来的几十名衙差则四散开来,有不少进入店中,维持秩序。

这时,躲在暗处的一个家丁凑到林管家耳边,悄悄说道:“大哥,我们的人已到店中,全部准备就绪,现在动不动手?”

林管家小声骂道:“动什么手?你的脑袋让驴踢了吗?敢在知府大人还有这么多官差衙役的眼皮子底下杀人放火,不是找死吗?你赶紧悄悄溜进去,让咱们的人全部撤离。记住,一定要拿好随身携带的引火之物,切不可让官差们发现。我们今晚就离开苏州城。”

那个家丁离开后,林管家跺了一下脚,暗骂道:“好你个柳青,没想到你年龄不大,道行竟然这么深,搞一个什么破仪式都能请来知府大人。看来你同知府大人的关系还真不一般啊。我这就回去禀知我家公子,咱们来日方长,我就不信,我家公子没法子收拾你。”

这时,一阵锣鼓声响,方肥站在一旁,高声说道:“云裳馆新馆揭牌仪式现在开始,有请赵大人为本馆揭牌。”

赵知府同柳青各执一条金色丝带,轻轻向下一拉,那块红色绸布自上而下缓缓降下,露出了一大块紫檀木为底,黄铜为边匡的长方形大木牌,上书几个泥金大字,写道:苏州府衙官差公服定点专供衣馆。

这块偌大的牌匾刚刚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围在四周观看热闹的人们不禁一片惊叹,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

“喂,快看,怪不得知府大人亲临,原来,人家是专们为大人们做官服的。”

“是啊!难怪人家来这里才一年多,那生意就火得不得了,原来竟和府衙是一家人啊。”

牌子被揭开之后,赵大人什么话也没说,便准备回去。

柳青则拿着一个丝绸包着的包裹递给了随行而来,站在赵庭之身旁的乔师爷。说道:“这是本馆为赵大人做的几身袍服,请大人笑纳。”

“柳公子,不必客气。”说罢,赵庭之带着苏州府的官差衙役敲锣打鼓,浩浩荡荡地穿过人群扬长而去了。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柳青的脸上绽出了笑容,因为柳青专门为苏瑶紫画的那幅画册,此刻正在那个丝绸包裹之中。

第七十章 昔日官差再登门

围观的人们在这里观赏了一会儿舞狮舞龙,百戏杂耍,便纷纷离去了。

今日是云裳馆开张的大喜日子,柳青别出心裁,在店中推出了半价活动,吸引了不少慕名而来的大姑娘小媳妇,店中的衣物被抢购一空,有的没有买着的,站在房中连连报怨,直到柳青告诉她们,这样的半价出售的活动会经常有时,才心有不甘地离开。

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己是日落西山了,余晖在天际边抹出一片橘红。店中的几个丫鬟分头洒扫收拾,准备明天的营生。柳青站在店门口,回忆着揭牌仪式时那人山人海的热闹景象,不禁开怀大笑。

“你笑什么?做了一天的赔本买卖,你还笑得出来?”站在方怡身边的芸儿埋怨道。

柳青呵呵笑道:“芸儿,我从不做赔本的买卖,我这是放长线吊大鱼,慢慢你就会理解的。而且从今日起,我们可以安心地在这里住了下,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人找上门来搅拢我们。等我们在这个地方挣足了银子,我们就下南洋,或者往西北去,那儿有更大的生意等着我们呢。好了,众人都忙活了一天了,简单收拾一下,打烊,收工。肥叔,你安排人去醉仙楼订两桌酒席,要上好的雅间,今日,咱们云裳馆的人都去,好好乐呵乐呵,庆祝我们的揭牌仪式大功告成。”

“啊,掌柜的,柜上的钱全拿来办仪式了,光扎这个彩楼就足足花费了二百两银子,现在柜上已经花得海干河尽,一两银子都没了。现在还余着几个枚铜板,够我们喝几天稀粥的。”

“什么?不对呀?今天店里的衣服不是全都卖出去了吗?这些钱呢?”柳青吃惊地问道。

“掌柜的,你想啊。我们今天是半价出售,做的是赔本儿的买卖,越是卖得多就赔得越多。我粗算了下,光今天一天咱们卖衣服就赔了三四百两银子。赚得那点儿钱我让人封存起来了,咱们云裳馆要想继续经营,全指着那点儿钱进料,维持运转呢,否则,咱们一开张就得立即打烊关门,离开苏州另谋他处了。”

听到方肥的话,柳青挠了挠头,无奈地说道:“啊,这么紧张啊。我还嫌今天的场面不够热闹呢,没想到竟花了个底朝天。不对啊,那日不是从程大人那里要了五千两银子吗?这么快就花完了?”

方肥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啊。掌框的。你的确是年轻有为,生财有道。但是你手脚太大,挣得快花的也快。就拿这五千两银子来说吧,两千多两还给苏姑娘了,一千多两送到临江船厂,让顾老他们修船用了。除了修船,你还想让顾老他们用下脚料帮咱们造一条小船。再剩下的全部用来采买绸缎布匹,金银饰品,制衣服了。还有,为了准备今日的开张仪式,花费也不少,所以,手头上就空了。柳掌柜,就是挣再多的钱,也经不住你这样大把大把的往外花呀。”

柳青点点头,说道:“肥叔,你教训得是,我的确是手脚太大了,今后一定注意。可是,今日是咱们云裳馆大喜的日子,怎么说也得庆贺一下吧。”

方肥半眯着眼睛,摇头道:“庆贺是应该的,等以后挣了钱再说吧,现在是咱们柜上最困难的时候,就咬咬呀,过几天苦日子,共渡难关吧。”说着,方肥朝店内喊了一声道:“方杰,吩咐后面,熬一大锅粟米粥,然后你再到街上买些个炊饼再弄些咸菜,今晚,咱们就吃这个。”

“啊!”方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店庆的大喜日子,竟要大家吃馒头加咸菜,也太寒酸了吧。

柳青无奈地望了望方怡,方怡白了他一眼,说道:“你看我做什么?本姑娘唯一的手镯现在还在你这个讨厌鬼的手中呢。除此之外,我可是身无分文。”

几个人正在说话时,突然,从远处走来几位身着灰布长袍,脚蹬黑布长靴,头戴四方皂色纱帽的官差。

芸儿见他们来了,叹了口气,说道:“得,我们的晚饭还没着落呢?打秋风的又找上门儿来了。”

柳青一看,顿时认出了这些人,这些人是苏州府辖下昆山县衙的官差,曾随程济来这里挑选过衣物。这些官差每次来光顾之时,都要顺手牵羊,拿走好多的衣物。而且,有一次,方杰找他们索要衣服的钱时,还被其中的一个打了一个耳光。不过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程济再来时,不见这些丘八尾随而来了,柳青也懒得打听这些瘟神的下落,不知今日为何,这些丘八们又出现在眼前了。

柳青不想见这些污吏,便向方杰使了个眼神,方杰会意,迎着几个官差走了过去。柳青反身便向店内走去。

方杰走至几位官差面前,双手一揖,笑脸相迎,说道:“几位官差大哥,不好意思,今日本店所有衣物全部售卖一空,现在店内已经空空如野,对不住了各位,恐怕您要空手而回了。请您改日再来。这就请回吧。”

为首的那位曾经打过方杰一巴掌的官差低头哈腰,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连连说道:“不,不,这位小哥。我们此次并非为衣服而来,我们有要事想见你们的柳掌柜,还请通稟一声。”

方杰做了个请的动作,说道:“我们掌柜的出去了,没在店中,劳烦你们改日再来吧。”

“咦,那不是柳掌柜吗?正准备往后堂去呢?”站在后面的一位官差发现了柳青的背影,高声疾呼道。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发现了柳青,便一把推开了方杰,一路小跑直追柳青而来。一边跑一边呼喊道:“柳掌柜,请您留步,我们有要事找您。”

说话之间已近在咫尺,柳青已不可能躲着不见,但转身相迎,心道:这些个丘巴爷,这个时候又来打秋风吗?

柳青和方怡,芸儿刚刚转身站定,那群官差便迎了上来,一个个一改往日飞扬跋扈,满脸横肉的骄横模样,各个面露笑容,躬身见礼,这前倨后恭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弄得柳青浑身上下不自在,不知道这群丘八又要打什么歪主意。

只见打头儿的那位官差上前一步,躬身见礼道:“柳掌柜,我们前些日子在你这里前前后后买了不少衣服,老早就惦记着把买衣服的钱给您送来,怎奈近些日子公务繁忙,抽不出时间过来,这不,今儿个一得空,我们兄弟就赶忙过来了,这是我们兄弟在您这里买衣服的钱,一共八百两,如果不够,您说个数,小的们立即补上。”说罢,那名官差从后面几个官差手中接过三个黑色布袋逐一递给了柳青,柳青接过,用手一掂,布袋之中发出了清脆的叮当声响,而且估摸了一下份量,八百两银子只多不少。

柳青心中此刻已经全明白了,自己机关算尽搞得这个揭牌仪式原本只是想扯大旗做虎皮,将梁公子弄过来的这些个地痞无赖,魑魅小鬼吓唬走,没想到搂草打兔子,竟将昆山县的官差也给吓唬住了,仪式刚结束,就乖乖地把银子送来了,这效果还真是立杆见影啊。真是人瞌睡天上就掉枕头,真叫人爽呀。

这群家伙毕竟是官差,所以柳青并不将这件事情说破,对方的面子还得留足。于是,柳青便将错就错地说道:“几位官差大哥何必这么客气,这银子不急的,缓些时日也不妨事的。”

柳青口中是如此说,但早将三个布袋递给站在身旁的方肥,方肥接过,便一阵风儿似地往后堂去了。

见柳青假惺惺地客气,为首的那位官差自然心知肚明,但他依旧满面春风地说道:“柳常柜,这银子早该拿过来,之所以迟至今日,实是公务繁忙,还请理解。”

“理解,理解。”柳青笑着说道:“各位官差,不要站着了,里面请。”接着,柳青对侧立身旁的芸儿说道:“芸儿,快命人上茶,上最好的青茶。各位差官,店里请,本人前些日子去睦州,买了一些上等的极品青茶,请过店中,品一品我从睦州带回的上等青茶。”

“不了,兄弟们还有公务在身,今日就不讨挠了,就此告辞。祝柳掌柜生意兴隆,日进斗金。日后若有什么地方需要兄弟们帮忙的,柳掌柜尽管吩咐,兄弟们一定全力以赴,再所不辞。”

望着众官差离去的背影,柳青吁了一口气,说道:“只要赵大人在这苏州城为官,我们便可高枕无忧,安心在此了。”接着,柳青向店内张望了一下,喊了一声道:“肥叔,赶快叫人去醉仙楼订两间上等的雅室,好酒好菜尽管点,今儿个我请客,云裳馆所有的人一个不少全都过去,咱们今晚不醉不归啊。”说完,柳青负手离去。

芸儿看着柳青喜不自禁的样子,对方怡道:“大小姐,这人手头儿是不是不能有点儿钱啊,一旦有钱,那可是大把大把地往外花啊。”

方怡点了点头,说道:“谁说不是呢。他挣钱挣得快,花钱花得也快。不过,他花的每一笔钱,似乎都能带来更大的回报。也许我们错怪他了。”

“是啊。若不是他大笔大笔的花银子,大小姐又怎能逃出梁家的魔掌呢。你说他每花一笔钱都能带来更大的回报。那他为了搭救大小姐,不惜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那他又想得到什么回报呢?难道是大小姐以身相许吗?”

“以身相许?你希望我嫁给他吗?芸儿,你是我的贴身丫鬟,将来是要随我一同出嫁的,我嫁人为妻你则为人妾,那么,你看看他……”方怡指了指已经远去的柳青的背影,说道:“就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你愿意嫁他为妾吗?”

“我……嗯……哎呀……小姐,是人家在问你,你怎么反问起人家了。我不给你说了,晚上有人请客吃大餐,咱们快走,大快朵颐。”

云裳馆上上下下如过大年一般,喜气洋洋地成群结队地马不停蹄地嘻嘻哈哈地有说有笑地奔醉仙楼吃大餐去了。而此时,昆山县衙的几个官差们正一个个儿灰头土脸地往回走呢。走在队伍中间的一个小个子衙役突然快走几步,穿过人群,来到为首的那名官差身侧,说道:“杜押司,我思前想后,咱们这件事是不是办得孟浪了。咱们至于这么着急忙慌地就把银子给他们吗?还一下子给那么多。为了凑足这笔银子,我可是一下子就拿出了五十两呢。这五十两可是我起早贪黑地在闹市区撵摊贩时东讨西要讹来的,那可是一个月辛勤的成果呀,就这样一下就全给了人家了,真叫人肝儿疼啊。”杜押司说道:“你才拿了五十两就肝儿疼了,老子足足拿了二百两,我该浑身上下都疼吗?”杜押司头也不扭,板着一张黑脸,一边走一边说道。

那小个子衙役见杜押司一脸阴沉,赶忙转了个话题,说道:“杜押司,我是在想,咱们现在不是帮着造作局做事吗?造作局的童大人是什么人,京里来的大官,皇上身边的人,有童大人为咱们作主,咱们还用如此惧怕赵知府吗?”

“你这个鼠目寸光的东西。”杜押司睨了一眼小个子衙役,说道:“你懂个屁。童大人是大官,是京官没错,可是这位大老爷就像天上的神仙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重反天庭去了。童大人一走,赵知府就是这儿的天,如果柳青那小子去赵大人那里告咱们一状,咱们的饭碗还保得住吗?”

“嗯……杜押司真是见多识光,看得比我们深远多了,属下佩服。”小个子衙役恍然大悟道。

第七十一章 万家灯火熄灭时

一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子正时分,繁华的苏州城万家灯火逐次熄灭,大街小巷中的各种茶馆,酒肆,店铺经过了一天的忙碌之后,各家的店小二,小伙计打着呵欠,伸着懒腰,有气无力地上着门板,做着打烊歇业前最后一道工序。此时,他们无思无欲,唯一的心愿就是一头栽倒在床上,好美美地睡上一觉。

一轮圆月高挂半空,在幽静的夜里显得高雅清亮。淡淡的,柔柔的月光如流水一般倾泻而下,将整个苏州城笼罩在一片月辉之中。

千门万户闭店关门的时候,云裳馆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黑色的身影一闪而出,踏着月光沿着婉转曲折的小巷快速走去。

眨眼之间,又有两个黑色的身影从门口闪出,两人各穿一件紧身黑衣,打着绑腿,脸遮黑巾,一副标准的夜行装,但衣服质地柔软,贴身设计,穿在两人身上,将两人珑玲浮凸,高挑曼妙的身体曲线展露得完美无遗,让人一看,就能猜出这两人一定是两位模样不俗的美娇娘。

这二人正是方怡和芸儿,只见方怡望了望远方,问道:“柳青呢?怎么一转眼不见了。”

“他好像往那边拐了。”芸儿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眨都不眨一下,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说道。

方怡催促道:“肯定去会他的小情人儿了,要不走那么急干嘛。快,咱们快追上去,别让他溜没影了,那时候再找他可就不容易了。”

走在前面的正是柳青,只见他脚步飞快如行云流水一般。其实柳青并非刻意加快脚步,只是这些年他勤学苦练裘老道给的《凝气三篇》,再加上庞万春从旁指点,柳青越发觉得内力雄厚,步健身轻,平常走路之时,无需怎么刻意加快脚步,步伐都比一般人要快上不少。

现在,柳青在前,只是用寻常的脚步去走,没有刻意地加快脚步,就让紧随其后的两个小美人儿累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

追了一段距离,方怡和芸儿发现柳青并没有去灯红酒绿,纸醉迷金的风月场,反而从苏州城的东门出城去了。

大宋承平百年,百姓们特别是江南的百姓们爷孙三代都不曾见到战火,文恬武嬉,人享安逸。就算是苏州城这样的名阜大城,到了晚上,也是城门洞开,并没有任何的关防。城门口是有几个守夜的兵,一过子正时牌,早就钻到城门下的班房之中睡大觉去了。

眼看着柳青大摇大摆地从城门洞下面走过,出城而了。

芸儿问道:“大小姐,他出城去了!”

方怡也是一脸的疑惑,说道:“就是啊?他这个时候出城去做什么呢?”

芸儿小声问道:“那我们还要不要继续跟着他呢?”

方怡点了点头,说道:“跟上去瞧瞧,这人整日里神秘兮兮的,看看他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两人跟着出了城,一从城中出来,夜风立时凛冽了许多,除了一条延伸向远方的道路外,四周全是高矮不一,密密匝匝的树木。

风吹树叶,哗哗作响。一些枯树败枝在夜风的吹拂下,发出一阵阵尖啸。

四下的光景由繁华热闹一下子变得阴暗肃杀,除了月光投下来遍布四周的凄凉之景外,再也见不到一丝一毫的人间灯火。

看着四周怪异的景象,望望身后有些模糊的苏州城楼,芸儿有些害怕,战战兢兢地说道:“大小姐,咱们回去吧,现在还能看见城门楼,只要顺着来时的路往城门楼的方向走,是不会迷路的。如果再往前走,一旦看不见城门楼,说不定会迷路的。这个地方……这个地方会不会有狼啊?我好怕。”

看着芸儿浑身上下微微打颤,方怡握住她的手道:“芸儿,不要怕。柳青虽然歪点子很多,但他从来不做冒失的事儿,他半夜跑到这儿来,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如果现在回去,这趟白跑了不说,而且大半夜的,难保不会遇见什么歹人,到时候会更危险。我们得紧跟着柳青,只要跟着他,就不会有什么危险。快,他的身影有些模糊了,快,芸儿,快跑几步,别跟丟了。”

两人加快了脚步,可是柳青必竟苦练了一年多的《凝气三篇》,内力雄厚,身轻体健,到了这里,放开脚步,稍一发力,步速要比常人快得多。

方怡和芸儿在后面紧追了一阵,已是香汗淋漓,气喘吁吁。芸儿苦着脸央求道:“大小姐,我实在是跑不动了,要不,咱们喊住柳青哥,让他回来吧。”

“不,喊住了他,他会告诉我们此行的真实目的吗?咱们得跟着他,本姑娘倒要看看,他究竟要去做什么?”

看着方怡一副怨妇的样子,面容之上充满嫉妒,芸儿叹了一口气,道:“还说自己不在意人家,还没成亲呢,捕风捉影地听说人家在外面养了个小妾,有了个相好的,便啥也不说了,非得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可。”

方怡急切地走在前面,生怕一不小心,跟丟了柳青,并没有理会芸儿在身后絮絮叨叨说些什么,突然,柳青的身子一闪,没在了道旁的一片树林之中。

不见了柳青的身影,方怡急切地说道:“快,他走得太快,看不见人影儿了,芸儿,快,咱们得赶紧跟过去。”

位于道旁,柳青身影消失于此的这片树林并不大,方怡和芸儿壮着胆子穿过之后,只见一个小山丘出现在了眼前,月光下的山丘圆圆的,像个元宝似的,上面杂草丛生,却没有多少高大的树木,不似树林之中那样阴森,这里的光景让已如惊弓之鸟的方怡和芸儿紧张的心情稍稍得到了些平复。

“嗨……哈……哟……”一阵接一阵怪异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芸儿立时打了一个寒噤,浑身上下哆嗦着说道:“小……小姐……我们……我们不会是遇到狼群了吧。”

方怡也是脸色煞白,说道:“狼群……不……不会吧。这里离苏州城没多远,怎么会有狼群呢?这声音应该是从那边传来的,我们赶紧爬上那个小山丘,一看究竟。”

方怡被四周怪异的景像吓了一跳,但她小的时候就随父兄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而且对鬼神之说从来不大相信,所以,她只是一惊便恢复了平静,带着芸儿向那山丘之上奔去。

两人刚跑到山丘之上,躲在一块石头后面往下一看,眼前的景象完全让她俩震惊了。这里根本就没有情人幽会,风花雪月的浪漫与旖旎,而是充满了热血男儿的阳刚之气。

只见山下是一块并不大的平地,一条小河在不远的地方蜿蜒而过,平地位于山水之间,一边靠山,一边压水,河岸边上几棵并排而立的垂柳上挂了七八盏油布灯笼,将岸边的这块平地耀得明如白昼。三十几个身材健硕的少年手持棍棒,在平地之上整齐地排成一行,随着站在他们面前的一个中年男子口中呼出的口令,身形不断变幻,反复做着或劈或刺或扫或挡的动作。在另一则,几个年轻男子弯弓搭箭,向树在百步之外置于山坡之上的箭靶瞄准,不时听得“嗖”地一声,一支利箭飞驰而出,带着划破空气的尖啸声,如一道闪电,一头扎进了箭靶之上。

柳青则坐在河岸边的一块石头之上,面带笑容地望着不远处操练的人们,偶尔点点头,手中拎着一个葫芦,不知里面盛得是酒还是水,不时地仰头喝上一口,满脸尽是欢喜之色。

芸儿轻轻拉了拉方怡的衣襟,小声说道:“大小姐,你看,下面舞枪弄棒的这些人,有几个我见过,他们是咱们药铺的小伙计。”

“哦?这些人大晚上的聚在这里,究竟所为何事呢?”方怡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努力地注视着下面,下面的平地之上,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所以躲在暗处的她们想要将下面窥视一清,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一年前,柳青和梁穆炎、方雄在洞霄宫大门前大打出手后,带伤返回帮源峒的方雄立时让刘三带着家丁赶到青溪,二话不说便将青溪的衣铺收了回去。准备顺带将药铺也收回去,彻底断绝方怡的财路,让她失去倚仗,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只能乖乖地嫁给梁二公子为妻时,方肥连夜将药铺中的所有药材,制药的器具转运到了苏州的云裳馆。果不出所料,两日后,刘三带着家丁直奔药铺而去。结果,药铺已是空空如野,人去楼空,刘三无奈,只好空手而回。

千方百计将方怡救回苏州,柳青盘活了云裳馆的生意,程济将柳青的法子告诉了自己的上官童贯,被童贯采纳后,果然,云裳馆的衣服一到皇宫便被高价哄抢一空,赚了大钱,程济自然不会忘记柳青,每次都早早地将买衣服的钱送到云裳馆。柳青又有苏州府做后盾,现在混得是要钱有钱要关系有关系,拥有了些实力的柳青在苏州城北面一家繁华的街市上租了一家店面,将药铺重新开了起来,而且扩大了规模,光采药,买药,制药还有跑堂的小伙计就一下子雇了二十多个,恰在这时,方十三找到了柳青,说教中新收纳了一些年轻弟子,这些弟子大多出身贫寒,无处讨生活才被宣扬世法平等的摩尼教收留。可是,方十三执掌的漆园早已人满为患,无法收容更多的人,这些新晋弟子总得讨口饭吃,于是,方十三便将这些人送到了柳青这里。

第七十二章 所做一切为了你

时下,柳青这里正缺人手,方十三提出要将一些新入教的弟子送来,柳青自然满口答应。

但柳青不会全盘皆收,他从几十名弟子当中精挑细选了十几个身强体壮,忠心厚道,精明能干的人。

这些新入教的弟子都被柳青安排在了药铺,成了药铺做活儿的小伙计。他们同柳青之前招募的二十多个年轻人大多出身贫寒,他们来到柳青这里,柳青不光给他们安排了舒适的住处,而且伙食也非常之好,一日三餐有鱼有肉,让多年来饥一顿饱一顿风餐露宿食不裹腹的小伙计们们一下子从地狱升到了天堂。

而且,柳青将教中的教徒每日必须背诵教规,教训,数日之内必须教经示法等等程序统统淡化。这些弟子本就是新入教的弟子,对摩尼教知之不深,更谈不上什么忠诚。然而,他们切身的感受是,自从来到苏州,跟上了柳信者,生活便发生了天翻地履的变化,在他们的眼中,柳信者便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至于教中还有什么信使,尊者,尊使,他们就不得而知了,他们也不想知道。而且这位柳信者平易近人,平常不许他们称自己为信者,只称自已为柳大哥便可。没过多久,这些新入教的弟子便同柳青雇的二十多个小伙计一样,唯柳大哥之命是从,早将什么摩……什么尼……什么教的统统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坐在大石头上的柳青,饮了两口盛在葫芦中的清酒,备觉神清气爽。他站起身来,负手卓立于大石之上,看着四周热血男儿认真操练,一丝不苟的景象,满意地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庞万春振臂一呼,道:“好了,稍事歇息下,待会儿接着练。”

习练的队伍刚一散,众少年立时如潮水一般从四周涌向柳青,将柳青围在了中央,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柳大哥,你看,我们今日练得比前些日子可有进步。”

“你看我们的动作,比原来熟练得多了吧。”

“我们现在练就了好身手,柳大哥指派些差事给我们做吧,让我们也出去闯荡闯荡。”

听了大家的言语,柳青呵呵笑道:“大家放心,只要好好习练,练就一身好本领,就有让大家一显身手,建功立业的机会。”

这时,庞万春从后面走了过来,拍了其中一个大个子少年的后脑壳,说道:“功夫还没练到位,只怕上得阵去下不来。小子,好好练吧。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差远呢。”

这时,一个身材瘦削的少年凑前一步说道:“柳大哥,我们不是官兵,也不是衙役官差,在这儿苦练功夫,将来上阵之时,是要杀谁?把当官儿的杀了吗?”

此人话语一出,四下一片寂静,的确,在这里刻苦操练究竟是为了什么,始终是萦绕在众人心头的一个疑问。

柳青听了,哈哈大笑道:“为了什么?先是为了咱们自己,大家都出身贫寒,从小到大一路苦日子过来的,这么多年来,你们受了多少腌臜气?乡绅里正地痞混混,哪一个不是说打就打说骂就骂?只要咱们一个个全都练得一身好功夫,大家再抱成一团,看看,还有谁敢轻易地欺辱咱们。等到将来,咱们的势力大了,自然会有更大的功劳等着大家,大家只要一心随着我,我保证每个人都会有个锦绣的前程。”

听到这儿,众人立时全都跪拜在柳青面前,朗声说道:“誓死追随柳大哥。”

躲在山坡之上,石头后面的芸儿见到这一情景,悄悄地对方怡说道:“大小姐,柳青哥还是这帮人的头儿呢。你看他们一个个全都跪在柳大哥面前了。”

方怡轻轻点了点头,尚未开口,便觉头顶一阵罡风袭来,强大的威压让人有种窒息的感觉,浑身上下有如电击,一阵麻酥过后,整个人都要瘫倒在地。

浑身上下已没有半点力气的方怡只见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自己身侧,粗壮有力的臂膀一下子揽在了自己的腰间,同时,他的另一只胳膊揽住了芸儿。然后,脚下一阵风起,吹得尘土飞扬,这个从天而降的黑衣人已左拥右抱,揽着方怡和芸儿飞身而起,向山坡下面飞去。

那个腾在半空的黑衣人望着山下,口中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大笑道:“庞万春,我徒儿武功不济也就算了,没想到你自诩武功盖世,却连有人在暗中窥视你们的小事都没有察觉,真真可笑。”

话音一落,人随之而落。那黑衣男子甫一落地,便双臂一张,任由怀中的两个小美人硬生生地摔倒在地。

黑衣男子望着身旁的方怡和芸儿,说道:“我以为是什么人呢?敢情是两个雌的,啧、啧、啧,这柔美的身段,纤细的蛮腰,我敢说,这还是两个雏呢。哎呀呀,她们身上那叫一个香啊,只这一搂,她们身上发出的香味就够贫道消受一阵子了。”说着,黑衣男子将衣袖凑到了鼻子边,深深地嗅了嗅,摇了摇头道:“可惜啊,老道我不好这个,否则,我早带着她两远走高飞了。”

柳青认出了这个黑衣男子,立即上前拜倒在地,高声道:“不知师父大驾光临,弟子有失远近,弟子柳青叩见师父。”

柳青身后的众少年见柳青拜了下去,称呼对方为师父,一个个不再犹豫,一同叩下头去,齐声道:“弟子拜见师祖。”

这时,方怡和芸儿早已起身,逃到了河岸边的一棵树下才停住脚步,悬挂于树上的灯盏熠熠地放着光,耀着她俩婀娜多姿的身影。

只见芸儿一脸愁云,花容惨淡地说道:“大小姐,这老家伙还有脸说咱们身上香,我呸,你瞧他身上那味儿,这家伙是不是一辈子没洗过澡啊?”

方怡也是满脸不悦之色,盯着远方道:“那个人岂止是不洗澡,连牙也不刷,一张口,那口气,快把人熏死了。这么恶心的一个家伙,柳青竟然拜他为师,我呸……柳青……柳青眼睛瞎了吗?竟然拜这种人为师,真让人恶心,我受不了了……”话未说完,两人转到树后,伏在河岸边,一阵呕吐。

行完了见师礼,庞万春和裘日鑫到一旁叙旧去了。别的弟子继续习练功夫。

柳青快步来到树后,寻方怡和芸儿,见两个小美人儿跪伏在地,阵阵作呕。柳青料想,必是刚才裘日鑫擒获她俩时,在空中忽高忽地,一起一落,让两人极不适应,才会在这里像两个刚刚怀胎的小孕妇一样,你一下我一下地在这里作呕。柳青的心中不禁一阵邪恶,心想,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能将她俩的肚皮搞大,哎呀呀,那是多么幸福的小日子啊……

柳青取了两个盛有清冽泉水的葫芦递到了方怡和芸儿的面前,说道:“快用泉水漱一下口。吐一下就没事了,我第一次坐飞机的时候也这样,后来习惯了就没事了。”

方怡漱了一下口,说道:“什么飞鸡呀?这儿连个鸟儿都没有,哪来的什么飞鸡?”

“就是啊。柳青哥,你怎么光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芸儿也埋怨道。

“哎哟……哦……啊……我的意思是说……”柳青这才意识到,不经意间,又将后世的一些常用话语带到这个时代。

柳青接着说道:“我的意思是说,我师父他像只大公鸡一样带着你们忽高忽低的飞,让你们受不了,我代师父他老人家向你们赔礼了,师父他平时随性随行惯了,你们可千万别和他计较。”

“他是你师父?”方怡盯视着柳青,说道:“你竟然拜这种人为师。他在空中飞来飞去的倒没什么。只是他的身上……还有……哎呀,我都难以启齿,想起来就恶心。算了,不说他了。柳青,这些人都是咱们药铺上的小伙计,你带着他们大半夜地在这里,怎么不给我说一声呢?我们还以为你大半夜的出去……是去做什么坏事了,害得我们一路追到这里,还被人当成贼给抓了过来。”

柳青听了,呵呵笑道:“哦,是这样的。梁家几次三番地上门找茬。弄得大家都心神不宁。现在,咱们有了赵知府做靠山,暂时压住了那些人。可我料定,梁家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定然会想更毒更狠的法子来对付咱们。赵知府保得了我们一时,保不了我们一世。我让伙计们在这里苦练,为的就是以防万一,万一苏州城中呆不住了,有这些人保护,咱们可以平稳地离开苏州,远走高飞。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之所以没对你说,我怕你看到舞刀弄枪的场景,神情一紧张,再休息不好。”

“哦,小姐,好让人感动啊。和柳青哥在一起,好有安全感。”芸儿在一旁挽着方怡的胳膊,高兴地说道。

方怡脸上荡漾起了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含情脉脉地望着柳青。

第七十三章 一把扇子八百两

位于苏州城中的一家书画店中,各色各样的书画作品琳琅满目,遍布店铺四周。店的一角,一位模样俊俏的少女身着淡粉衣装,坐在案前,纤细白皙的手指拨弄着案上的一架古筝,指尖在七根琴弦间欢快舞动,清婉流畅的乐曲绕梁而生,如汨汨流水,带着淡淡的忧伤,又如清风拂过,桂花飘香。与四周山水画卷融会一体,使赏画之人如身临其境。

此时,一位身着锦袍,身材高大,面若冠玉,唇若涂脂的三旬男子卓立店铺中央,环顾四周一幅幅气势磅礴的山水画卷,不禁赞叹道:“真是丹青妙笔,栩栩如生啊。江南不愧为佳丽之地,锦绣之乡,擅长书画的墨客文人人才倍出,数不胜数。你看这一幅幅水墨丹青气韵浑然天成,妙趣独具匠心。吴侩之地自古不光出佳人,更出才子啊。”

锦袍男子身旁站着一个面皮白净,五短身材的矮胖子,此时正捂着嘴儿,侧着身子偷偷地笑。他没料到,眼前的这位童公公自从到苏杭担任供俸官以来,说话的腔调完全变了个人儿似的,时时打着官腔,那官话儿就像炒豆子似的,嘎嘣嘎嘣往外蹦,拦都拦不住。

锦袍男子正是日渐得宠,羽翼渐丰的大宋皇宫驻苏杭两地的供俸官童贯。

童贯当然注意到了身旁的矮个子在偷偷发笑,便张口问道:“小顺子,怎么?本官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小顺子是宫中的一个小太监,跟了好几个主子,怎么混都混不开,到头来始终是个跑腿儿的命。后来,童贯要来苏杭的造作局还有金明局做供俸官,便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主动拜童贯码头,投靠在了童贯门下。

童贯起初赴苏杭之时,宫中的人并不看好他,认为这个愣头青碰到了狗屎运,但他在宫中没什么根基,纵然摊上这个美差,也做不长久。童贯起初正缺人手之时,除了从开封府南衙借了几个闲散人员,拉了一支队伍外,宫中却没什么人愿意随他去。童贯做的买卖,主要是往宫里面倒腾东西,开封府南衙的人裤裆中间耷拉个那玩样儿,当然不能随意进入皇宫大内。程济和童贯是同乡,来苏杭之前,程济在汴京的一家当铺做账房先生,此人能掐会算,精明伶俐,自然就被童贯收在了身边,做了造作局还有金明局的账官。可惜的是,程济的裤裆中间也耷拉个那玩样儿,进出皇宫同样不方便。

为了进出皇宫方便,童贯身边必须得有几个得用的小太监才行,宫里的事才好帮他打点。这个主动投靠过来的小顺子自然成了童贯得以倚重之人。

童贯来到苏杭之后,用心办差。采买回去的玉石,珍玩,古董,字画,件件深得圣心。徽宗皇帝连连夸赞童贯会办事。童贯在采买之时,每每将价钱压得很低,而且能拖则拖能欠则欠,入账之时,再将价钱报得高高的,从中弄出一大笔银子。

童贯是个目光高远之人,虽中饱却未入私囊,他将这些银子全部采买成了女装服饰,胭脂水粉,头饰耳坠,项链玉镯什么的,全都送到了后宫最得宠的几位娘娘那里。就连柳青云裳馆做出的衣服,数量稀缺,童贯高价卖给别的佳丽的同时,每次都会留出十来件,送给皇后、贵妃、德妃、淑妃几位既得宠又有地位的主子娘娘。后宫的主子们得了彩头,那真是谁不夸咱童贯好,一阵枕边风狂吹之下,童贯不仅坐稳了供俸官的职位,而且,连升三级,成了后宫的副统领太监。

此时的小顺子见童贯发问,自然不会道明真相,因为自打跟随童贯,他也算混出头儿了,也能指手划脚地指派几个人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打骂,只能给别人端屎端尿的小顺子了。

现在,童贯就是他唯一的靠山,小顺子在他面前自然是一路奉承,绝对不会说出半句不敬的话来。他脑子一转,岔开话题,顺手从柜上拿了一把折扇递给了童贯,说道:“童大人,我见您只顾着看画儿了,这儿还有许多带字儿的东西,这把扇子不错,堪称佳品,您瞧瞧。”

童贯接过折扇,舒展开来,反复端详了一番,喜笑颜开地说道:“你个小兔崽子,虽然大字识得没几个,不过,却挺识货的。这把折扇虽不是什么古董,却是当世之珍品。这扇子是普通的扇子,上面的字却是蔡元长蔡大人亲书。问一下店老板。这折扇要多少钱,咱们收了。”

当日在云裳馆,被修船的事弄得焦头烂额的柳青急需一笔银子以解燃眉之急。恰在此时,程济不请自来,主动找上门来,急着要柳青赶制一批衣服送进宫去。财神爷登门,柳青岂能轻易放过,狮子大开口,狠敲了他一大笔银子。程济也非等闲之辈,柳青讹他银子的同时,他也瞅准了柳青手中那把蔡京赠送的折扇,言谈之中,不显山不漏水地要了过来。从柳青那里出来之后,刘宪材找到了这家书画店,出乎所料地以五百两的高价轻松出手了那把折扇,多少弥补了一些损失。谁知,时隔不久,这把折扇便落到了童贯的手中。

从书画店出来,小顺子有些心痛地说道:“童大人,区区一把题字的折扇竟然要价八百两,这不是狮子大开口,讹人吗?您竟然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同意收了。童大人,咱们什么时候做过这种赔本的买卖呀。这八百两花的,就买了把扇子。”

童贯冷哼一声,说道:“小顺子,是你将这把扇子递到我手中的,还说堪称佳品,我还夸你有眼光呢。怎么?难道是你随意拿了把扇子糊弄我呢?”

“哦,不。”小顺子见童贯看破了他的心机,连忙改口道:“小的是觉的这把折扇上的字风骨不俗,可没料到竟然值这么多的钱。我这就命人将折扇包起来,连夜送返京城,呈送圣上。”

“不,这把扇子对圣上来说算不得十分的稀罕物。”童贯摇头说道。

“那是要送给哪位王公大臣吧。你说下地址,小的记一下,以免送错地方。”小顺子揣摩着童贯的心思。

童贯却摇摇头,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学着朝廷的官员一样,做了一个捻胡须的动作,然后慢条斯理地道:“非也,这把扇子要物归原主,以示珍重。”

“物归原主?”小顺子一脸的茫然。

童贯点头说道:“不错,这扇子是蔡元长蔡大人亲笔题写的。我要买下来,再送还蔡大人,以示对蔡大人的仰慕之情。”

“蔡大人?”小顺子思索了一下,忽然记起了一件事情,便说道:“蔡大人?是送您那幅油画的蔡京蔡大人吗?”

童贯说道:“没错。他送我的那幅油画可谓旷世之珍品,圣上寿诞之日,我要将其作为寿礼,送给官家。”

童贯接着说道:“听说蔡大人现居住在杭州的洞宵宫。你回去后准备一些厚礼,咱们近期就动身启程,前往洞霄宫,拜会蔡大人。”

小顺子说道:“童大人,小的听说,这个蔡大人是被贬的官儿。容小的说句犯上的话,小的听说洞宵官乃是一所道观,这位蔡大人被贬到那里,显然在朝中混的不咋地,官家那里也不待见他,这样一位落魄官儿,咱们犯得上去巴结他吗?”

“哦,哈哈……”童贯摇头笑道:“小顺子,你知道你为什么在宫中那么多年都是给他人端屎端尿,跪在地上伺候人吗?”

小顺子摇头道:“小的不知。小的只知跟了童大人后,才得以翻身,做了人上之人,大人真是小人的再生父母啊。小顺子的愚顿之处,还请大人指点一二。”

童贯道:“嗯!那我就点拨点拨你吧。你看得太短了,只顾着眼前,望不见长远。我告诉你,这位蔡大人可是原当朝相爷蔡卞蔡大人的堂弟,而且他本人也曾身居高位,入职中枢,只因朝廷党争,一时失势,才被迫谪居杭州的。我敢料定,蔡大人在朝中根基深厚,早晚必重反京师。你想啊,蔡大人如果回到京城,重归高位,人家哪只眼睛能看上咱们啊。现在蔡大人落难,主动示好于咱们,咱们更应该回敬蔡大人。若能帮他重返朝堂。那咱们和蔡大人之间可就是患难之交了。我大宋以文治国。我等若想立足,光靠在后宫拉关系是不行的,必须得在朝中有人,这样才能行得稳,走得远。现在帮蔡大人,这叫烧冷灶,等将这个灶烧热了,就够咱们一辈子取暖了。”

小顺子恍然大悟,说道:“哎呀呀,童大人的一番话真令小的提壶灌水,茅厕洞开呀。”

“啪”地一声,童贯一巴掌打在了小顺子的后脑勺上,骂道:“不识字的东西,还文绉绉地学着整词。提壶灌水,你也不怕噎死。废话少说,赶快回去准备去吧。”

第七十四章 不期而遇密林中

杭州梁家大院后宅之中一座装饰精致的小楼之上,梁穆炎坐在临窗的一张太师椅上,望着站在身前的一位身材婀娜,相貌颇似方怡的小美人说道:“唐儿,苏州万盛街尽头的那个大宅子我已经看过了,亭台楼阁,山水花木样样俱全,真是个风景秀丽之所啊。我这就叫人去把那儿盘下来,到时候,就让你这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去住。你我在那儿院中以天为床,以地为被,翻云覆雨,尽享欢乐,如何。”

唐儿走至近前,倒在梁穆炎的怀中,任由梁穆炎一双大手在自己丰润高挺的酥胸上来回游走,娇喘着气息,说道:“二少爷,你好坏,说得人家都没脸见人了。不过,你说的那处宅院离苏州的云裳馆不远吧,你去哪里买宅子,莫非,心中还惦念着她?”

唐儿口中的那个她自然指的是方怡,唐儿心中也清楚,梁二公子之所以将自己捧若掌上明珠,只因为自己的相貌颇似方怡。其实,唐儿不仅长得像方怡,若单论相貌,唐儿甚至还在方怡之上。只不过,唐儿是杭州杏花馆中的头牌红姑娘,是被梁穆炎用重金赎回来的,生于斯长于斯,在杏花馆成长起来的唐儿,耳濡目染,纵然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身上风尘气息确是与生俱来,无论如何装扮,也没有方怡身上那如出水芙蓉般的清纯气息。

梁穆炎打听清楚柳青和方怡的下落之后,黑白两道的法子用尽,银子也没少花,可派出去的人一拨儿又一拨儿,但全部都是无功而返,莫说抢回方怡,就连柳青的一根汗毛都没有伤到。现在,梁穆炎决定自己亲自出马,去再次会会柳青,一定要亲手将方怡夺回来。

想到这里,梁穆炎将对方怡的相思之情汇聚到了自己的下身,梁穆炎怀抱唐儿,快步走至卧榻,掀被翻床,你上我下,两人忙得是不亦乐乎。一阵阵粗重的喘息声和一声声娇柔的呻吟交织在一起,弄得整座小楼春风无限,春光旖旎。

数百里之外的云裳馆的后院之中此时同样是热火朝天,忙得不亦乐乎的场景。粗重的喘息声与娇柔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交织在起,汇成了一曲独特的交响乐曲。

只见十几位赤着上身的男子和二十几位衣着单薄的女子汇聚后院,分散在各个不同的房间。不过,这里并没有任何春光无限的场景,风花雪月的故事。

只见方怡穿梭在各个房舍之间,对正在里面加工衣服的针线娘不时地加以指点,这些衣服件件样式新颖,设计精美,质地上乘。年轻的针线娘将一些金线,玉坠,珍珠,银饰完美无瑕地缝制到衣服上,与衣服融为一体,成了一件件高高在上,普通人家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品。

此时,苏州城外的一片密林之中,繁茂的枝叶像一把绿色的大伞,将阳光遮挡开来,加之几条河流小溪从林中蜿蜒而过,水气蒸腾,愈发清凉。

这里地处偏僻,本应是个静谧清静之地,然而,此时,这里并不那么安静,只见枝摇叶动,“哗哗”作响,两个人影或一前一后,或一上一下,或并排而行,在树林之中如鸟儿般来回穿梭,从这棵树眨眼之间就跃到了另一棵树上,甚至如青蜓点水一般,在树丛之中飞来飞去。

“徒儿,你的内力的确精进不小,看来平日没少刻苦习练。若想学得为师的上乘轻功,没有深厚的内力是不行的。依你现在的内力,加上为师这些日子的指点,翻墙入室,飞檐走壁应当不在话下。不过,若想像为师这样,在林中如鸟儿般飞来飞去,如履平地,没有个一二十年的功夫是不成的,你还得苦修苦练哦。”站在一棵大树枝头,看着后面紧随而至的柳青,裘日鑫呵呵笑道。

柳青提足了力气,从邻近的一棵大树的枝头一跃而至,谁知刚跃过来,一脚没有踩稳,柳青的身子一个趔趄,急速向下坠去。这棵树树高十丈,是林中少有的参天大树,若从这里摔下去,非得摔个重伤不可。

柳青的身体一下子失去了重心,手足无措地惊乎道:“救命!”

裘日鑫见状,摇了摇头,身形一闪,如一道闪电般向下直追柳青而去。于半空之中拦腰将柳青抱在了怀中。

裘日鑫虽身材瘦削,却内力雄厚,他怀抱柳青,只一发力,柳青便觉身下呼呼生风,一种莫名的力量在向上托举自己,下坠的势头立时减弱了许多,转眼间,两人已缓缓落在地上。

刚一落地,柳青吁了一口气,叹道:“师父,弟子的内力和你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请师父传授弟子更多的提升内力,筑牢根基的法子。”

听了柳青的话,裘日鑫眯缝着眼睛,笑嘻嘻地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柳青,说道:“这个好说,你看,你练了为师的《凝气三篇》后,身体壮实了,这皮肤光光的,滑滑的,还有这胸肌,好徒儿,只要你听话,为师定将毕生所学全都传授与你。”

听了对方有些暧昧的话语,柳青这才发现,自己同裘日鑫此时正如同一对恋人般,面对面,身贴身地站在一起。裘日新一只手揽在柳青的身后,另一只手在柳青平坦壮实的前胸来回抚摸,下身裤裆中间的硬物也如一根铁杵般向柳青顶来。

这一切出格的举动,弄得柳青一阵干呕,全身汗毛倒竖,一把推开了裘日鑫。

柳青连忙急退几步,望着裘日鑫,心道:那日夜里,他抱着两个小美儿,落地之后,看都没再看她俩一眼,还说自己不好这个。难道这个家伙有龙阳之好,是个搞基的,我可是直男,死也不给他当基友。哼,想想就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裘日鑫满不在乎地站在原地,耸了耸肩道:“玩玩嘛,你那么认真干嘛。和为师搞个小插曲,不耽误你回去同那两个小美人儿亲热。”

柳青一脸严肃,望着裘日鑫道:“士可杀不可辱。啍,想让我做这种事情,没门儿。”说完,转身离去。

离开密林,柳青摇头道:“怎么摊上这么个师父。你若贪财,我给够你银子。你若好色,我带你去风月场好好快活快活。可是你偏好这个,那他妈的有几个能忍受,算了,你我恩断义绝,就当从来都不认识吧。”

恰在此时,道路的前方快步走来一位身着锦袍的男子,看他走路的步态和面部的轮廓,柳青感觉此人似曾相识,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看见路旁有一片丛生的灌木,柳青身子一斜躲了进去,专待那人过来,一看究竟。

只见那人面带狞笑,笑嘻嘻地自言自语道:“今天走运,这么轻易地就遇到两个凯子,想疏通关系打官司,被玉树临风的我一阵忽悠,就乖乖地把银子给了我,让我帮着找门路,好,你们就在那儿等着吧。”

一听这声音,柳青立时怒火冲天,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眠月楼门口,冒充眠月楼账房先生,骗自己钱财,让自己好生追赶的那个家伙。那日追至城西的赌馆,后被赌馆的打手围追堵截,险些丧命,幸亏路遇庞万春,才得以逃脱。看他的相貌,衣着,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没想到却是个卑鄙龌龊的骗子。

柳青随手捡起了一根木棍,紧紧地握在了手中,目光紧盯着惭行惭近的那个中年人,待他从柳青的眼前走过时,柳青猛然一跃,从灌木丛中蹿出,抡着木棍狠狠一扫,一下子打在了对方的小腿之上。只听“咔嚓”一声,木棍竟断成了两截。

原来,那木棍看似壮实,其实是一根外强中干的枯木,柳青本想一下子将对方的腿打断,不料一击之下,对方的腿没什么大碍,木棍却断了开来。不过那男子全无防备,在这一击之下,一个趔趄,当场趴倒在地,手中的包裹飞了出去,叮当几声脆响,跌落在地上。

中年男子直板板地摔在了地上,与大地来了个全贴合接触,震得地面尘土飞扬。

他灰头土脸地趴在地上干咳了两声,抬头一看,见一位陌生的年轻人站在自已身前,手中拎着自己刚刚骗来的银子,一脸嘻笑地望着自己。

见对方只有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年轻人,中年男子就地一个翻滚,然后一个漂亮的鲤鱼跳龙门,从地上一跃而起。

“哎哟哟,看不出来,还练过两手呢。”柳青看着对方,有些吃惊地说道。

那中年男子抖了抖身上的灰尘,瞬间便恢复了那种道貌岸然,文质彬彬的样子,用手指着柳青道:“大胆蟊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拦路抢劫,不想活了。我乃苏州府刑名押司,今日有重要公务在身,没时间和你纠缠,把银子还我,你赶紧跑路去吧。”

“呵呵。呸。真是贼喊捉贼呀。我若不还你银子呢?”柳青一脸讥讽之色,盯视着对方。

中年男子恶狠狠地说道:“不还银子,那本押司就拿你回去,让你尝尝狱中十八般刑具的滋味,然后再刺配沧州,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我呸。”柳青啐了一口。说道:“你个吹牛逼不上税的东西。敢在爷爷面前冒充什么苏州府的押司,告诉你,全苏州府上至知府下至门房,没有爷爷我不认识的。你不是吹自己是押司大人吗?好,这些日子我学了些拳脚功夫,正好和你这位押司大人比试比试,看招!”

说着,柳青一跃而起,飞起一脚,直向对方面门扫去。那中年男子反应也够神速,身子向后一仰,双臂高举,以肋护面。但他是一个十足的酒色之徒,平日里吃喝嫖赌早已将身子掏空,纵然会几种招式,在勤学苦练,内外兼修,又有庞万春,裘日鑫两大高手指点的柳青面前,所有的招式都是浮云,成了不堪一击的花架子。面对柳青的攻击,他挡是挡了,就是没挡住;躲也躲了,就是没躲开,被对方一脚踢翻在地。

第七十五章 分别之时赠药书

看见对方被自己一击在地,更增添了柳青的信心。

柳青心道:平日里练得再苦再累,那也是操练,今日正好在此人身上试试身手,增加点儿实战经验。

“我踢头,我踹腿。看我的三拳连击,铁掌直叩,左钩拳,右摆拳,迎风腿,扫荡腿……这招叫兔起鹘落,这招叫猴子捞月,这招叫仙人指路,这招叫鹤立鸡群……”柳青口中振振有词,不停地念道。将平日之所学一招招快如电闪像风火轮似地使了出来。

那男子被柳青这种似有套路又似没有套路的打法给弄懵了,完全没有回手的余地,像一块磁铁似的,将柳青施展出来的所有招式全都结结实实地吸在了他的身上,打得他如一滩烂泥一般,软倒在地上,苦苦求饶道:“好汉……壮士……哦……不……大哥……大哥饶命……大哥,我的好大哥,快住手,不要再打了,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今日萍水相逢也算缘分,那些银子就当见面礼,小弟孝敬给大哥了,求大哥把小弟当成个屁,放了吧。”

柳青盯视着对方道:“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整日骗来骗去,被你骗的人不计其数,恐怕你早把我给忘了吧。那我告诉你,一年前,在眠月楼大门口,你装作那儿的账房先生,骗走了我两千两银子,难道忘了?你小子,我等你等了一年了,知道吗?一年了!”

“啊?哦?啊?”那男子干的是骗吃骗喝的行当。骗人,对他而言就像吃饭拉屎睡觉一样,生活中极寻常的一件事情,所以,纵然柳青这样提醒,他还是没想起来。

柳青大怒,骑到他的身上,照着他的胸口又是三拳。但打到了好似纸张的东西上,柳青伸手去对方怀中一摸,竟掏出了一沓银票,数了数,竟有一千多两。

柳青将银票往自己怀中一揣,准备放对方走人。一来,将他痛扁一顿确实解气,而且还弄了一大笔银子。二来,这条道路虽然偏僻,少有人走,但在白天,难免有行人路过,若引来了官兵,自已可真就说不清了。

柳青准备起身走人之时,发现自己正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态骑坐在对方身上。刚才虽然一通拳脚加身,但并没有伤害到对方的脸。刚才是无禁的怒火,看他从头到尾都不顺眼。现在,气儿已消了大半,细看之下,此人虽然年逾四旬,却保养得极好,面皮白净,细皮嫩肉,而且凤眉朗目,红齿白……看着看着,柳青邪淫之心惭起。

柳青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连拖带拽地把他往道旁的密林中拖。看见已远离道路,柳青将他往地上一甩,说道:“你只要应我一件事,我自然会放了你。否则的话,我让你把命撂这儿。”

“什么事?”中年男子哆哆嗦嗦地问道。

柳青嘻嘻一笑,说道:“什么事嘛?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裘日鑫在密林深处待了一会儿,不见柳青回来,便收拾东西,准备离去。

恰在此时,看见远处有一个人影,正是柳青,只不过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裘日鑫见柳青回来,心中不禁乐开了花儿,对柳青说道:“怎么?徒儿,想通了,我料你必回。”

柳青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哦,师父,我半路上遇到了一个朋友,他愿陪师父您老人家耍耍。”

“哦?朋友?”裘日鑫向柳青身后望了望,说道:“是他吗?嗯,岁数稍大,不过,保养得还不错,身材也可以,细皮嫩肉的……还行吧……”

“好,师父满意就行。”说着,柳青转身对身后的中年男子说道:“按我说的去做。若敢耍滑头,这里便是你的藏身之地。”

“是,是,大哥放心。”那人点头哈腰地对柳青说道。

“好,去吧。”柳青一把将他推给了裘日鑫,裘日鑫上前一把将其拦腰抱住,几个跳跃间,便带着那名男子如老鹰抓小鸡一般,消失在了远处一片浓密的灌木丛中。

不多时,灌木丛中传来了一阵阵求饶声:“哎哟哟……大师……您轻着点儿,轻着点儿,比不得寻常风月。哎哟哟……人家还是头一次嘛……哎哟哟。”

伴随着一句句讨饶声的是一声高过一声粗重而又深厚的呻呤。

柳青斜倚在一棵树下,捂着嘴咯咯笑道:“你不是常在窑子里骗吗?今儿个就让你尝尝当窑姐儿的滋味。”

此时,正值正午时分,烈日当头,虽在密林之中,繁茂的树叶将炽烈的阳光挡在了外面,投下来的只有微弱的点点斑斓,但依旧使人昏昏欲睡。柳青不经意间,靠着大树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醒来之时,己是傍晚时分,落日的余晖将天际染成一片橘红,林中也不复正午时分那般明亮。

柳青起身,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哎呀,天快黑了,师父他也是,只顾自已爽,走时也不叫我一声,害得我一觉睡到现在。”

恰在此时,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转眼间,只见裘日鑫赤着臂膀,用手兜着裤子,从乱草丛中走了出来。一出来叹了一口气道:“哎呀呀,真是爽极,爽极啊。”抬头一看,见柳青正站在远处惊讶地望着自己,裘日鑫呵呵笑道:“徒儿,你找的这个人可真是个妙人啊。他花样百出,姿势万变,真真叫我这把老骨头有些消受不起了。哎呀,我这腰啊!那叫一个酸呢。”

柳青惊得下巴都快耷拉到地上了,他吃惊地说道:“我靠,一炮儿竟然放了一个下午。”

这时,那个中年男子也衣衫不整地弯着个腰,双手拄着一根枯木棍儿,从草丛之中一步三摇地走了出来。

这时,裘日鑫已经穿好了衣裳。他从自己随身的衣袋中拿出了几本巴掌大小,颜色枯黄又比较单薄的小册子,转身对那个弯着腰踽踽而行的中年男子说道:“我这儿有一个调配蜜润雪花霜的方子,具体在哪几本书上我也记不清了,你拿回去细细翻看吧。可依方抓药,调配,均匀涂于菊花之上,不出数日,便可完好如初。”

“谢谢道仙,谢谢道仙。”中年男子点头致谢。

说罢,裘日鑫便准备离去,柳青在一旁赶忙唤了一声,道:“师父,我……”

“哦……好徒儿……你还没走呢?这一下午真叫个痛快,你功不可没。我这里有本内功功法,你可拿去好生习练,内力必然大为精进,到时候,再练为师出神入画的轻功不迟。”说罢,裘日鑫拿出一本稍厚一些的小册子递给了柳青,然后,身体向上一跃,如一道清风,消失在茫茫密林之中。

那中年男子见识了裘日鑫的身手,赞叹道:“怪不得大师如此勇猛,原来是位超凡脱俗的活神仙啊。”说罢,就要拄着木棍,一步三摇地离开。

“站住。”柳青大声喝道。

中年男子一个趔趄,战战兢兢地说道:“大哥,小弟早已被你扒了个精光,你还是行行好,放小弟走吧。”

听了对方的话,柳青感到有些莫名奇妙,问道:“你可看清了啊。扒你衣服的是我的师父,我可没动你,你瞧,衣服现在不是正穿在你身上吗?”

中年男子苦笑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小弟身上的银子还有银票全都被兄长拿了去,这还不是扒了个精光吗?现在,小弟除了后庭菊花大得像个铜板外,真的是身无分文啊。求兄长放了小弟吧。”

看着对方的可怜相,柳青差点儿没“噗哧”一声笑出来,挥了挥手,说道:“滚吧……有多远滚多远……滚得越远越好。”

看那男子已经走远,柳青低头翻看了一下手中的那本内功功法,简单一翻,立刻恍然大悟,原来裘日鑫昔日给的那本廖廖数页薄得可怜而又神秘兮兮的《凝气三篇》不过是从这本内功功法中誊抄来的,是内功功法的初始内容。柳青不禁摇头道:“若不是今日让你爽极,你这吝啬鬼,真不知何日你才会拿出这本正本溯源的《内功功法》。”

正当柳青转身离去之时,一阵清风吹来,不远的草丛之中传来极其轻微的风吹书页哗哗作响的翻书声,柳青虽然练了一年冒牌儿的《凝气三篇》,但那也是基础的内功功法,耳聪目明早已远超常人。这一细微的声响当然引起了柳青的注意。柳青走上前去,俯身一看,果然见一本巴掌大的封面腊黄由黑线装订而成的旧书半敞开在草丛之中。

柳青拾起一看,封面上书《齐民药书》几个大字。柳青心想,师父给了那小子几本药书,让他找方子抹菊花。谁知那小子没拿好,竟掉了一本在这里,只是不知道那治菊花的方子是否就在这本书上。没想到这牛鼻子老道还懂医术,不过,就凭那菊花方子,这医术定然也是歪门邪道的邪方。柳青正要随手把那医书丢掉,后一想,不如拿回去送给李郎中,让他看看有什么可取之处。

第七十六章 宣德殿上人心齐

朝发上东门,回首望帝宅。宫城镇大野,瀍洛去不息。是时雨新霁,云物有佳色。嵩峰如迎人,百里见晴碧。

开封城水碧天蓝,花香树绿。

开封是大宋王朝的京畿重地,京城之所在。数百年来,繁盛似锦。放眼所见,到处是彩楼画阁,绿树红楼,绣户珠帘,分外明媚壮丽。雕饰华丽的轿车争相停靠在大街旁,名贵矫健的宝马纵情奔驰在御街上,镶金叠翠耀人眼目,罗袖绮裳飘送芳香。

更有诗赞道:“春容满野,暖律喧晴,香轮暖辗,芳草如茵,骏骑骄嘶,杏花如绣,莺啼芳树,燕舞晴空,红妆按乐于宝谢层楼,白面行歌近画桥游水,举目则秋千巧笑,触处则蹴鞠娇狂,寻芳选圣,花序坠地,金樽折翠簪红,峰蝶暗随归骑。”繁华胜景,尽收眼底。

开封城中央,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雄壮巍峨,殿角飞檐凌空,直插云天,如同苍穹之宫阙,尽显皇家气派庄严。

皇宫的正中央,是一座金碧辉煌,美轮美奂的大殿,这便是象征至高无上皇权的金銮殿,又名宣德殿。殿前宽阔的丹樨之上有象征江山万代的铜龟、铜鹤。檐角之上龙、凤、狮等走兽栩栩如生,独一无二。以宣德殿为中心,数不清的大小宫阙楼阁呈众星拱月般分布四周,清一色的砖木结构、黄琉璃瓦顶,高低错落,壮观雄伟。

此时的宣德殿内,徽宗皇帝端坐在御座之上,望着下面身着朝服,卓立六列的王公大臣。心道:朕御极之初,的确胸怀抱负,励精图治,一心想着彻底根治前朝遗留下来的奢靡、腐败风气,继承和发扬父、兄神宗、哲宗皇帝推行的变法运动。可是,朕做了近两年的皇帝,现在终于明白了,做皇帝,做一个好皇帝,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说别的,整日里没完没了的朝政就够人受的,处理完一件马上再来一件,处理完一批立马再冒出一批,就像割韭菜似的,割了一茬又一茬,没完没了,就如下面跪着的这个家伙,一大早就在这儿啰唆个没完,听得朕腰都酸了。

徽宗望了望自己身下的御座,又左右瞅了瞅御座两侧金制的,闪闪发光的宝象、仙鹤。抬头望了望御座上方的藻井,正中精雕细琢的盘卧巨龙,威武的龙头往下探着,口衔着宝珠。

徽宗不禁摇头,暗自苦笑道:“过去,在王府之时,朕也偶尔想过,若能成为君王坐于宝座上,君临天下,那将是何等的威风,谁知坐了上来才知道,这哪是什么宝座,简直就是个烫屁股的座儿。坐在这儿,不光要面对永远都处理不完的政务,还得时时刻刻注意君王的威仪,不能随意的嬉笑怒骂,面对御使言官儿的指责,还得虚怀若谷,耐着性子听下去,哎,一个字,累啊。还是做端王时好啊,想写就写,想画就画,蹴鞠听曲儿,好不快活。现如今,只有童贯那小子深知朕意,给朕弄回来那么多的稀罕物,把御花国弄得妙趣橫生,朕巴不得立刻退朝,让贵妃随朕到园中好好游赏一番。”

此刻,一位名叫陈备的御使言官站在殿下,口若悬河,针砭时弊,讲得津津有味。

徽宗摸了摸已饿得饥肠辘辘的肚子,心道:你不饿,朕还饿呢。于是,徽宗缓缓站起身来,沿御座中间的台阶走下来,走到了陈备的面前,打断陈备道:“陈卿家,你的奏闻朕已知悉,很好。不过,时辰不早了,今天就到这里,明天再听你说。”

不料,陈备非但没有嗑头谢恩,反而一把拽住徽宗的衣襟,说道:“官家,您一定得听我把话说完。为臣接下来所奏之事,事关我大宋兴哀荣辱,因为此人不杀,则奢靡之风必然大开,不可不防啊。”

“奢靡之风?什么奢靡之风?”徽宗问道。

陈备慷慨陈词:“官家,苏杭供俸官童贯欺上瞒下,胡作非为。他在苏杭二州尽收一些奇珍异玩、奇技淫巧、声色犬马之物,送到宫中以惑圣心,如此下去,则陛下中兴之志必然被这些玩物所消磨殆尽。而且,臣粗算了一下,童贯掌管的供俸局和金明局,共耗银约一千万两,如此下去,若逢天灾,或遇水患,则我大宋连赈灾的银子都没有了啊。请圣上降旨,立撤杭州金明局,苏州造作局。将童贯革职查办,微臣敢言,这些年童贯一人负责采买,定然中饱私囊了大笔银钱,请万岁查抄童贯家,若抄不出脏银,圣上可斩了臣。”

徽宗本想着早早散朝,去后宫看看童贯又弄来什么好东西没有。不料眼前这人上奏的最后一件事竟是要自己严惩童贯,撤消金明局和造作局,这不是明摆着骂自己玩物丧志吗?

陈备的一番话,将徽宗的好心情全赶到九天云外去了。徽宗一甩袍袖,大怒道:“童贯对朕忠心耿耿,你竟敢如此诽谤诋毁于他,你究竟安得是什么心。”说罢,徽宗盛怒之下,用力一甩袍袖,只听“咝啦”一声,徽宗的龙袍被扯烂了。原来陈备伏地拜奏之时,用手一直抓着徽宗龙袍的曳地长袖,没料到皇上会有如此大的动作,一时竟忘了松手,拉扯之中,拽断了长袖。

徽宗立时大怒,下死眼盯视着陈备,怒道:“你竟敢撕坏朕的龙袍,这是大不敬之罪,殿前侍卫何在?”

四名全副武装,执刀佩剑,走起路来甲页铿锵的御林军快步走上殿来,手拿把攥,立时将陈备摁倒在地。

童贯是个不入流的宦官,连太监都称不上。不知什么原因,竟被皇帝简拔在侧,成了手握大权的供俸官,怎能不让苦读数十年圣贤之书才谋得一官半职的文官心生忌恨。

如今,陈备敢在朝堂之上直言明谏,请求圣上诛戮童贯,听得满朝文武神情激昂,不注地点头称赞。见皇上听了陈备之言,盛怒之下要拿陈备下狱,御使陈次升立即出班奏道:“圣上,陈大人所言句句属实,望圣上察之。”

御使龚夫,陈师锡互相使了个眼色,然后也出班奏道:“官家,童贯是何等人也,竟倚仗圣宠在外面兴风作浪,大兴奢靡,如此下去,不仅朝纲败坏,而且有损圣誉啊。请圣上念在陈大人一片耿耿之心,就恕了他的君前失仪之罪吧。”

童贯在外面风风火火,早已招得众人忌恨。龚夫、陈师锡奏罢之后,立时便有大半官员出班跪伏在地,齐声道:“臣等附议,请圣上宽恕陈大人。”

这时,站在百官之首的右相曾布出班,躬身奏道:“陛下,陈备一片赤城,天日可鉴,请陛下宽恕陈备,严饬童贯。”

左相韩忠彦也站出身来,躬身奏道:“陛下,陈备所言不虚,童贯之所作所为早已在世间广为流传,似这等一味逢迎,迷惑君心的小人,当尽早除之,以绝后患。”

“望陛下降旨,将童贯革职查办。”满朝文武尽皆下跪,齐声说道。

望着大殿齐刷刷跪倒一片的群臣,又看看跪拜在身前的左相韩忠彦和右相曾布,徽宗心道:你们两位不是素来不睦吗?向来是你若往东我就往西,你主张什么我偏反对什么,怎么今日竟如此高度的一致。还有朝堂之上的这些人,有的是改革派,有的是保守派,常常为件小事争执个喋喋不休,今日到好,在查办童贯上你们竟如此的一致,童贯究竟做了什么?竟能引起公愤。

见群臣群情激奋,徽宗挥了挥手,命殿前侍卫退下。然后呵呵笑道:“陈备,有你这样的臣子,我大宋还有什么好忧虑呢?”随即,他对赶过来给他换衣服的侍从说:“你们将朕的这件龙袍收藏起来,将来就用它奖励忠心耿耿,敢言直谏的大臣吧。”

跪在地上的陈备听了徽宗的话,激动得连连叩头,道:“陛下尚不顾衣服破碎,微臣我何惜粉身碎骨来报答皇上啊……”

陈备见皇上的态度大变,便想趁热打铁,一鼓作气将童贯参倒。谁知徽宗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好,你的忠心朕已尽知,今日受惊了,先回去好生歇息吧。散朝……”说罢,徽宗袍袖一挥,匆匆而去。

望着皇上离去的背影,纷纷起身的群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圣上怎么不让陈大人把话讲完,就宣布散朝了。”

“没讲完没讲完吧。好歹赦免了陈大人了,若追究起来,撕坏龙袍的罪名还不小呢。”

曾布回头望了望议论纷纷的群臣,心道:赦免陈备还不是为了保住童贯,看来,童贯这小子圣眷够隆的。

韩忠彦望了一眼正在沉思的曾布,心道:这个一向与我作对的老家伙,难得今日同仇敌忾,一致对付童贯。谁知我们两个宰相再加上满朝文武一起请奏,竟没能扳倒童贯。他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供俸官,若将来成了气候,必然会成为比曾布可怕得多的敌人。我得再想别的法子,必须在童贯的翅膀还没硬郎之前就将他铲除,否则此人,将来必成我大宋的祸患。不过,要扳倒童贯,光我这一股力量还不够,还得找他姓曾的帮忙,纵然低三下四,也不计较了。

于是,在两人同时转身,准备往殿外走时,韩忠彦主动作了一个请的动作,微笑着说道:“曾大人,请。”

出乎韩忠彦意料之外的是,曾布也一改往日的倨傲,客气地道:“韩相请。”

然后两人有说有笑地并排离开了。

众臣看到这一幕,无不愣怔当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向不对付,堪称官场宿敌的两个朝廷重臣,竟然能在一瞬间相逢一笑泯恩仇,重归于好?

但这些久经宦海的文武大臣很快便回过味儿来了,这是两个老冤家要合起伙来置童贯于死地呢。怎能不令人欢喜,于是众人也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第七十七章 父兄之志须继承

出了宣德殿,已是正午时分,乌黑的云朵像铅块似的一砣一砣地堆积在天空,不多时,狂风四起,豌豆大的雨点儿纷纷扬扬地从空中撒落下来,整个皇城立时迷漫在一片烟雨迷蒙的混沌之中。

徽宗皇帝沿着殿后的长廊踽踽独行,疾风骤两打湿了他新换不久的衣衫,吓得紧跟在后的小黄门立刻紧追几步,撑开了明黄色的油纸伞,扯着公鸭嗓子道:“官家,您慢着点,等乘舆来了,坐上乘舆回去,这么大的风雨,风吹雨淋的,当心伤着龙体。”

徽宗负手前行,头也不回,说道:“朕没那么娇气,这点儿风雨,算得了什么?”

回到后宫,御膳早已摆了上来,各色各样的珍馐佳肴,特色宫点,五颜六色,琳琅满目。这里面不乏徽宗平日爱吃的皎月香鸡、乌龙蟠珠、龙凤呈祥、鲜瓠羹、珍珠汤等。徽宗夹了几口素菜,又吃了几口荤菜,感觉样样乏味,如同嚼蜡,免强对付了几口,便起身,径自往御书房去了。

刚刚坐下,一位婀娜的宫女端来了一碗乌山酸梅饮,轻轻置于书案前,说道:“陛下,天气濡热,这是贵妃娘娘专门酿制的乌山酸梅饮,用新鲜的乌山梅子加野酸枣酿的,清热解暑,请陛下品尝。”

徽宗端起尝了一口,顿觉神清气爽,消去大片累积胸中的积垢块垒。

这时,只听门口环佩叮当,一阵香风扑面而来。只见徽宗最宠爱的刘贵妃身着一身淡粉色紧身袍袖上衣,下罩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薄烟纱,眸含春水清波流盼,走至近前,轻盈地一个转身,含情脉脉地望着徽宗,说道:“圣上,您看,这是小贯子新近从苏州送进宫中的衣裳,您看,臣妾穿上后,好看吗?”

徽宗抬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刘贵妃,只见在这一身俏衣衫的映衫下,面前的美人儿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便点点头道:“好看,好看,爱妃穿什么都好看。”

刘贵妃身上的这件衣服,正是柳青的云裳馆所制。云裳馆的衣服,在后宫之中,可是炙手可热的上等佳品,后宫的主子们不惜花费重金,也要多弄到一两件。

换做他日,后宫的主子娘娘只要穿上云裳馆的新衣服在君前这么一亮相,必然龙颜大悦,若非急务缠身,必要临幸。然而今日,备受宠爱的刘贵妃穿着新衣,兴致勃勃地在君前翩翩起舞,尽显女人雍容媚姿,可徽宗却心不在焉地回了几句,刘贵妃赶紧走至近前,半跪在地上,上身倚在徽宗的膝上,昂首望着徽宗道:“官家,您怎么了?看您一幅忧心忡忡的样子,难道在朝堂之上遇到什么烦心的事了?

徽宗叹了口气,说道:“小贯子从苏杭弄回来的衣裳越来越好看了,爱妃穿上之后,就像月宫中的仙女一样漂亮。可惜,这个童贯……真是成也童贯……败也童贯啊。”然后徽宗一五一十地将朝堂之上发生的事对刘贵妃说了。

刘贵妃听后,大吃一惊,立即起身行大礼参拜道:“皇上,小贯子可是对咱们忠心耿耿啊。他一人在外面辛苦办差,一走就是好几个月。我听说,他在江南采买时,对下面的人不放心,都是他自己东奔西跑一件件亲手挑回来的,要不然,送进宫里来的东西怎么一件比一件惹人喜爱啊。”刘贵妃,接着说道:“皇上,您可千万不能听信大臣们的谗言。这些读书人,最擅长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他们明着,是让您惩治童贯。说童贯为了采买物品,花了大笔的银钱,可是暗里,不是在埋怨皇上您乱花钱吗?”

徽宗听了刘贵妃的话,点了点头道:“爱妃呀,你说的一点儿都没错。这帮家伙里应外合,上下一气,就是冲着朕来的。朕乃一国之君,花点儿银子消遣消遣,难道都不行吗?这帮大臣太令朕失望了。而且韩忠彦和曾布这两人身为百官之首,素来不和。今儿个却一反常态,联起手来,逼着朕惩治童贯。朕提拔他们二人一个为左相,一个为右相,皆朕的肱骨之臣,左膀右臂,而他两人,却不能理解朕的心思,替朕着想,太令人失望了。难道朝中就没有一个像童贯那样知朕懂朕的人吗?”

“有,有一个人,有一个人,虽然没在京城,但他的心始终同陛下连在一起。他时时刻刻无日无夜不在思念着陛下。”这时,御书房的门外响起了一个声音,只见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徽宗见他不宣而至,而且身在门外就已经接了话茬儿,便大怒道:“好你个邓洵武,竟敢在御书房外偷听朕说话,你就不怕朕治你的罪吗?”

进来的这个人,正是中书舍人邓旬武。

邓旬武见徽宗大声呵斥自己,立即伏身便拜,连连叩头道:“陛下恕罪,微臣绝不敢在外面偷听。微臣最近新得两幅画。这两幅画寓意深远。微臣想拿过来呈给陛下御览,不料刚至门口,正要请见之时,无意中听到了陛下的话语。便顺口回了陛下的话,若有君前失仪之处,念在微臣一片耿耿之心,还望陛下恕罪。”

徽宗问道:“哦?什么画儿,拿过来让朕看看。”

邓旬武小心翼翼地跪行至徽宗面前,双手上扬,徐徐打开。

徽宗低头一看,顿时愣住了,这哪里是什么画儿。一张大大的画纸之上。干巴巴的画了几个大小不一,高低不同的木头桩子。徽宗看后,顿时哈哈大笑道:“邓大人,你在胡闹什么?将木匠做活儿用的图纸拿来给朕看吗?朕对木匠活儿很关心吗?”

邓旬武道:“陛下请细看,画儿上画的并不是木头桩子。这其实是一幅柱状图。每一根像木头似的东西,都含有深刻的寓意。就拿最前面的这两根靠得最紧,高低不一的两个圆柱来说吧。这代表着熙宁元年,神宗皇帝准备实行熙宁变法时,朝中改革派和保守派人数,力量的对比,高的这一根代表保守派,低的这一根代表改革派。陛下,请您细看熙宁元年,当时变法刚刚开始,朝中大多数臣子都持否定和观望的态度,都反对变法,代表保守派的这一根柱子高高耸起。这说明朝中大部分人都反对变法,而代表变法派的这一根柱子低得可怜,可见当时朝中,只有少数的人支持变法,而这为数很少的人,恰恰是同神宗皇帝一心一意的人。陛下,请您接着往后看,随着变法的推行,逐渐支持变法的人越来越多,您看,代表变法派的这一根圆柱逐渐增高,而代表保守派的那一根圆柱的高度在逐渐降低。再到后来,王安石告老还乡,司马光当政,设立的新法大部分都被废黜,朝中改革派官员遭到了排挤,许多官员都被外放出京远离中央机枢重地,还有一些改革派官员见势头不妙,纷纷倒戈,投靠到了保守派的阵营。请您接着往后看,这后面的圆柱体代表改革派的高度在直线下降,而代表保守派的那个圆柱在直线上升。陛下自登基以来,一心想要继承父兄之志,推行变法大计,朝中可没有人能够帮助您啊。通过这幅柱状图,您就可以看到,朝中支持变法的官员少之又少而且这些人当中,又有相当一部分人不是外放就是被贬黜。”说着,邓旬武从衣袖中再抽出一卷画轴。

“这是什么?”徽宗不解地看着图问。

邓旬武神秘地说道:“这幅图画和刚才的那幅图画想要表达的意思一样,只不过这幅图画得更详细一些,此图名叫《爱莫助之图》。陛下请看,这张图模仿《史记》年表画成,按照宰相、执政、侍从、台谏、郎官、馆阁、学校等分为七类,每类分为左右两栏,左边是变法派,右边是保守派。两相对比,差距悬殊,左边的变法派,从上到下,人名寥寥无几,宰相执政一级的只有执政曾布一人。而右边的保守派,密密麻麻却有一百多人,宰相执政公卿……各个职级一个不缺。

徽宗细看一番后,点点头道:“看来,只有变法派是同父兄惺惺相惜的人,是最靠得住的人。然而变法派的人少之又少,怪不得朝堂之上近乎一边倒地反对童贯,原来他们竟全都沆壑一气,营私结党自成一派。长此下去,保守派的势力在朝中必会一家独大,那朕的皇位还能坐稳吗?看来朕得补充一些新的力量到朝中来,用来牵制和平衡保守派,这样,朕的这个皇位才能坐得安安稳稳。可是?纵然朕想起用变法派的人,但变法派的人少之又少,寥寥无几,许多又不在京中,那朕又该启用谁呢?谁能真正懂朕,与朕一心,扶持我成为一代明君呢?”

正在想着应该启用谁?徽宗皇帝突然发现,在这个图画上面,在变法派的最上边,用小字密书一个名字在宰相的职位上。徽宗仔细一看,乃“蔡京”二字。

一看到蔡京的名字,徽宗印象深刻。此人与苏、黄、米并称四大家,书画技冠朝野。他有一项特长,就是不管春夏秋冬,他的眼睛可以长久地直视正午的太阳,被人视为奇人。徽宗登基时,极力反对变法的向太后垂帘听政,她对变法激进派人物蔡京没有好感,就将蔡京贬到了杭州。

徽宗皇帝抚额沉思片刻,说道:“朕将他贬到杭州才一年多……”

“皇上,您如果要继承父兄遗志,把变法推向纵深,非蔡京不能担此大任。微臣这都是为大宋的江山社稷着想呀。”邓旬武诚恳地说道。

“哦邓爱卿,你详细说来听听。”徽宗说道。

“陛下是因为变法难以推行而烦恼吧。”邓旬武说道:“陛下您是神宗皇帝的儿子,而宰相韩忠彦是先帝的宰相韩琦的儿子。先帝当年创立新法救济天下苍生,韩琦曾经百般抵制,现在韩忠彦做宰相,废除了先帝的法度,这充分表明了韩忠彦继承了父志,而陛下您身为一国之君,却不能继承父兄之志,想来,真令臣子们慨叹。”

第七十八章 硬着头皮撞木钟

邓旬武口若悬河,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通,直到日薄西山时,才告辞出来。

回到家中,仆人迎上来禀道:“邓大人,您回来啦,家中有贵客正在后堂等您呢。”

“贵客?什么贵客?”邓旬武问道。

仆人答道:“杭州来的蔡公子,前些日子,他来府上拜访过您。今天过来后,老朽对他说,您得很晚才能回来,让他改日再来。可这个人挺怪的,说什么也不肯走,非要等着您回来,说有要事相商。”

“哦,原来是他呀,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我这就到后面去会会他。”邓旬武一边迈着步子往后院走,一边呵呵笑道:“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结果,看来蔡元长在杭州那边真的是呆不下去了。”

后堂之中焦急等待的不是别人,正是蔡京的长子蔡悠。父亲的荣辱直接关系他的前程。前些日子,蔡京按照柳青的思路,闭门在家精心创作了两幅《爱莫助之图》,图画好了,可怎样才能让圣上看到呢?蔡京砸锅卖铁凑了三千两银子,让自己的长子蔡悠带着来到了京城,找到了皇帝身边的红人,中书舍人邓旬武,想让他找机会把这两幅画送至君前御览,帮着自己在君前美言一番,好能有朝一日起复回京。

看着对方带来的三千两白花花的银子,邓旬武愉快地答应了。于是,他将《爱莫助之图》整日带在身边,为得就是等待机会,等待最佳的机会,一有时机他便立时取出进呈御览。今日,他等来了绝佳的机会,因为,今日朝堂之上,满朝文武近乎弄得皇上下不来台,而且言辞一致,患难之时思良臣,今日,机会来了。

两人寒喧了几句,分宾主坐定之后,蔡悠先开口道:“邓大人,听说今日朝堂之上百官群起而攻之,要求圣上严惩童贯,弄得圣上差点儿下不来台,带着一肚子气回后宫了。这可是向圣上进呈《爱莫助之图》的绝佳时机,依邓大人的聪明睿智,定然不会错过这个时机的,所以小侄深夜造访,想探听一下消息,孟浪失礼之处,还望邓大人见谅。”

邓旬武望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只见在室内烛光的照耀下,对方的一双眸子之中充满了企盼和渴望。

邓旬武心道:你个小兔崽子,消息怪灵通的,刚刚发生的事就知道的一清二楚,这家伙在宫中肯定还有别的耳目。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都是鬼精鬼精的。

见邓旬武不言语,蔡悠起身,跪拜在邓旬武的面前,说道:“邓大人的大恩大德,我们蔡家永世不忘,这里有一点儿薄礼,聊表寸心,不成敬意。”

邓旬武接过一看,是一沓银票。每张面值一百两,一共十张,共一千两,这些银票在京城各大银庄都是见票即兑。邓旬武拿着手中的银票,脸上立时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

邓旬武呵呵一笑,将献图一事详详细细地对蔡悠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我观圣上言语,已有启复令尊的意思。现在,令尊在圣上的心中应该有一席之地了,不过,这事也不能操之过急,否则,让圣上察觉我是受人请托有意荐举,可就事与愿违了,非但收不到好的效果,恐怕你们父子连现在的地位都将不保。你可回去告诉令尊,请他放心,我定会再寻绝佳的时机向圣上进言,让他早日官复原职,回京上任。”

从邓旬武家中出来,蔡悠啐了一口道:“呸,这只狡猾的老狐里,不见兔子不撒鹰。若非我及时掏出那一叠银票,这老家伙连个囫囵话儿都不给。哎,若不是从柳青那里借来一千两银子,我们蔡家可真是没钱贿赂这个狮子大开口的家伙了。父亲收的这个学生,越发让人喜欢了。”

苏州造作局的后院儿中,一位从宫中来的小太监将宫中最近发生的事特别是百官在朝堂之上请求皇上严惩童贯的事情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后,坐在太师椅上的童贯立时如遭电击一般,“唰”地一声站起身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呆呆地望着远方,黄豆大的汗珠儿一颗颗地滚落下来,呼吸愈发急促,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小顺子……小顺子……我让你预备的礼物准备好了没……快……快……咱们这就起程,立即赴杭州洞宵宫,去拜见蔡大人。”

小顺子见童贯神情异样,惊声说道:“童大人……您没事吧……脸色那么难看……要不先请个郎中过来,等您养好了身子我们再去也不迟啊。”

童贯焦急地说道:“等个屁呀,再等下去,身子还没养好,只怕脑袋已让别人给摘去了。”

这时,忽然从外面进来一个官差,禀道:“童大人,外面有人求见。”

“不见,老爷我谁也不见。”童贯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

官差说道:“老爷,此人说自已是从杭州洞霄宫来的,说同大人乃是旧识,今日恰到苏州,特来拜见,这是他的拜帖。”

“哦?”童贯接过贴子一看,上面龙飞凤舞几个小字,写道:洞霄宫提举蔡元长拜见童大人。

“啊!”看着手中的贴子,童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呼道:“蔡元长蔡大人来了,蔡大人现在何处。”

官差道:“现在大门内侧的门房等候。”

“什么?蔡大人身份贵重,怎么能在门房等候呢?快随我去迎接。”说着,童贯起身飞奔而出,一边跑一边自言自语道:“哦,我正准备去拜访蔡大人呢,不料蔡大人却纡尊降贵,亲自登门来了。”

童贯虽然一步登天,成为了令众人眼红的供俸官,但他毕竟缺乏官场历练,那种久经磨砺摔打出来的沉稳在他的身上是看不到的,常常喜形于色,一听说蔡京来了,他顾不得什么体面威仪,一路小跑向前面的门房跑来。

此时的蔡京,正惴惴不安地坐在造作局的门房之中,焦急地等待着结果。他看了一眼坐在身旁,悠闲自得的柳青,心道:这小子倒沉得住气。

蔡京咳嗽了一声,道:“青儿,你在苏州时日许久,可曾见过这位童大人。”

柳青听蔡京发问,答道:“见是见过,只不过,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蔡京疑惑地问道:“哦,此话怎讲。我听说你店中的许多衣服不都是通过造作局卖到京城甚至皇宫中去的吗?怎么能不认识这里的主官呢?”

“恩师,实不相瞒,我云裳馆的确同这造作局有生意上的往来,我们的许多衣服都卖给他们了。不过,学生走得是这儿的账官程济的路子,靠着他才织成了这张生意网。学生也想结交这儿的主官童大人,为此,费了不少心机,可就是没见着。所以,学生与这位童大人只是远远地照过面儿,并不相识的。”

听了柳青的话,蔡京不寒而栗,心道:这位童大人是太监出身,太监嘛,身上少了一个物件儿,自然对美色无动于心了。柳青花银子都不能与他见上一面,难道此人也不爱财,不好色又不爱财,那靠什么才能投其所好呢?前些日子,悠儿从京城带回了消息,邓旬武己将《爱莫助之图》呈交圣上御览,圣上观图之时,专门点到了自己的名字,而且还面带笑容。这些细节足以说明,自己在圣上的心中已经有了一点儿位置,若不趁热打铁,再接再厉,那么,自己之前的努力将很快被数不清的君前献媚邀宠的人给消除干净。邓旬武又接了一千两,虽答应在君前竭力美言,争取早日让自己回京复职,但仅仅依托邓旬武一个人的力量,似乎单薄了些。三人成虎,众口烁金。一件事,只要好多人去说,坏事能变好事,好事也能变成坏事。如果能让圣眷正隆的童贯再在君前替自己美言几句,那回京复职的希望可就大得多了。只是,自己现在只是个被贬的官员,而对方却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炙手可热的人物。我这样不请自来,硬着头皮撞木钟辛苦钻营,对方会给面子出来和我相见吗?

第七十九章 师徒二人会童贯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个急躁的声音:“蔡大人是贵客,怎能让蔡大人在此等候呢?从今往后,蔡大人大驾光临之时,你们直接迎进后堂,立刻派人知会与我,我好早早出门相迎。你们这群不长眼的狗才,听懂了吗?”

“是……是……小的们有眼无珠,还望大人恕罪啊。”众人齐齐答道。

言语间,童贯已挑帘而入,一进门,便躬身一揖道:“不知蔡大人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说着,童贯倒身便要跪地下拜。

对方的举动使蔡京和柳青愣怔当场。蔡京来这儿之前,设想了无数种场景,如被人拒之门外,根本不与相见;或见了面态度冷漠,爱搭不理;或王顾左右而言他,推诿塞责。可真与童贯相见时,万万没料到对方竟如此客气,蔡京赶忙上前搀扶,笑着说道:“贬谪官员,戴罪之身,安敢受童大人如此大礼。童大人快快请起。”

扶起将要行大礼的童贯,站在一旁的柳青仔细一看,大吃一惊,没想到眼前这个身材高大,仪表堂堂,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就是大名鼎鼎的童贯。

柳青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童贯,发现此人一身英气,而且颌下隐隐还有些胡子茬,柳青不禁暗道:“童贯不是一个太监吗?怎么还有胡子茬,难道此人净身没净干净,是个假太监?”

童贯注意到了柳青目不转睛的目光,便回望了柳青一眼,说道:“这位年轻公子是?”

蔡京回望一眼柳青,说道:“哦,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学生,柳青。青儿擅长绘画,堪称当世之奇才。来,青儿,快拜见童大人。”

“是。”柳青上前一步,双手一揖,躬身说道:“晚生柳青,拜见童大人。”

蔡京接着说道:“老夫年过半百,居在洞霄宫中过着与世无争,世外桃源般的生活。有时与观中的道士谈论修真之道,有时漫步于田间四野,与村民樵夫为伴,好不舒适安逸。青儿在苏州经营云裳馆,邀我前来小住几日。我仰慕童大人威名,便不请自来了,讨挠之处还望童大人见谅。”

“云裳馆?”童贯听到云裳馆三字,神情不禁为之一震,没想到这个浑似店小二的年轻人就是大名鼎鼎的云裳馆的老板,而且他还是蔡大人的学生,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童贯道:“这里不是叙谈的地方,请蔡大人和柳公子移步后院书房,咱们去那里长谈。”

几个人穿门过廊,几个辗转之间,便来到了后院的书房。这里是童贯平日处理公务的地方。

柳青来过造作局多次,去的都是位于前院的账房,和前院相比,后院亭台楼谢,精致细腻,处处绿树掩映,好似来到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宅院。童贯的书房是建在一个池塘边上的八角楼,楼高两层,一边压水,一边绿树环绕。坐在楼中,透窗向外一望,便能看到一池春水托举着一大片荷叶,上面朵朵莲花娇艳欲滴,迎风舞动,不时从水中跃出一尾金鲤,在空中打个旋儿,一甩身上的水渍,打湿了周身的荷叶后,又一头扎向了水中。

看到眼前的一切,柳青不禁啧啧称赞道:“好风景,如此景致,恐怕全苏州城都难得一见啊。”

童贯呵呵笑道:“风景再美,也美不过油画之美吧。蔡大人,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前些日子你托人送我的那幅油画就是柳青所创的吧,画上的那个小美人含情脉脉,倾国倾城啊。”

听到这话,柳青不禁一怔,没想到自己的油画竟被蔡京当成了礼品送给了童贯,看来在这些政客的眼中,政治前途是第一位的,任何的东西都是为政治服务的。

说话间,三人己走进书房,只见里面古色古香,豪华典雅,各种玉器珍玩摆放在四周的货架之上,琳琅满目,在阳光照耀之下,满满全是珠光宝器。

分宾主落座之后,蔡京呷了一口丫鬟捧上来的香茗,放下茶碗,道:“童大人所料不差,那幅油画的确是柳青所作。老夫想托大人将那幅油画送入宫中,呈交圣上御览,不知大人……”

童贯道:“哦……这个放心,那幅油画我自然会呈交给官家,不过,那幅画堪称当世之无价珍宝,必须找一个极佳的时机送给圣上,方能使龙颜大悦啊。”

“极佳的时机?童大人是否想……”蔡京若有所思地想起了什么,刚要接着说下去时,童贯一抬手,打断了蔡京的话,笑呵呵地问道:“蔡大人,请恕下官斗胆,敢问大人之志。大人三世公卿,您又久在朝廷中枢之地任职,朝廷上下颇有威望。难道就安心在洞宵宫偏安一偶,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吗?下官大胆揣测,这绝非大人的志向。”

听了童贯的话,坐在一旁的柳青不禁暗自喟叹,心道:童贯不愧是历史上有名的大奸臣。听他刚才的一番话,摆明了这是主动示好蔡京,想助蔡京重返高位,进而结成政治联盟的想法。这家伙,烧冷灶的功夫可真是修炼到家了,我现在投靠在蔡京门下,是因为有后世历史知识作支撑,知道他日后必会飞黄腾达,但童贯就不同了,人家可是当世之人,而且又是手握大权的供俸官,皇帝身边红人,在这种时候,还能低三下四主动示好一位被贬的官员,眼光看得可是够深够远的。自己过去认为有历史知识作支撑,在这个时代闯荡,自然会顺风顺水,左右逢源。现在看来,自己的道行和他们比还差得远呢。想在这个贪官污吏横行的世道中混,光靠脑中积累的那点儿可怜的知识是不行的,还得多学学这个时代的混世之道,要不然,早晚得被这些人玩儿死。

柳青正在胡思乱想之时,蔡京却是满心惊喜,他没有料到,藏匿心底深处的话正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向童贯表达之时,童贯竟然开门见山地替自己全说出来了,不禁双掌一击,呵呵笑道:“童大人真是快人快语,的确道出了老夫的心声。实不相满,老夫作梦都想重回京师,在君前效力,只是苦于没人能将我的拳拳报国之心告知君父,没人引荐啊。”

听了蔡京的话,童贯起身道:“下官愿为大人引荐,将大人的耿耿忠心告知圣上,下官愿力助大人回京复职。”

“哦,有童大人相助,老夫回京有望了,童大人,请受老夫一拜。”见蔡京起身要拜,身为学生的柳青也立即起身,跟着便拜。

童贯赶紧趋步上前,搀扶起蔡京,说道:“下官安敢受此大礼,蔡大人真是折煞下官了。蔡大人是朝廷拣梁,童某在宫中之时,就仰慕蔡大人久矣,今日能结识蔡大人,真是三生有幸啊。”

童贯接着道:“圣上为了中兴大宋,再造盛世,改年号为建中靖国,转眼,都快一年了。蔡大人精通书画,可否再作一幅画,名字就叫……”

蔡京恍然大悟,说道:“名字就叫建中靖国。”

第八十章 葡萄美酒夜光杯

“童大人腿脚可够利索的,这么快就从京城回来了。”

这时,门外响起一个声音,一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应声而入,柳青一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苏州府的父母官,苏州知府赵庭之。

赵庭之是苏州知府,自然是童贯巴结的对象,有了这位父母官的支持,童贯在这里想做些什么事就方便容易得多,就能在这里得心应手地办他的皇差。相应的,童贯是皇帝身边的人,这一年多在苏杭两地为圣上办差,圣眷正隆,自然也是赵庭之巴结的对象。

官场之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有的只是互相利用,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也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彼此的利用价值就像两个磁场,促使两人越走越近,赵庭之来苏州造作局寻童贯,门房根本无需通报,可直接往后堂来找童贯。

一进门,只见两位宾客正翘足而坐于客席之上,年长的有些陌生,年轻的正是大闹苏州府衙大门口,不打不相识的柳青。

眼明手快的柳青自然第一时间也见到了赵庭之,立刻起身相迎道:“赵大人,没想到在这里能与大人相见。”

童贯见状,呵呵笑道:“哦,原来你们认识。赵大人,既然你同柳青认识,那柳青的师父蔡大人更无需我介绍了吧。”

赵庭之几步上前,躬身一揖,说道:“昔日在汴京金殿之上曾与大人有过一面之缘,转眼已三年有余,元长兄别来无恙。”

蔡京迎上前来,双手一揖,说道:“前些日子,老夫不知赵大人主政苏州,竟令学生柳青携写给马大人的书信登门拜访,实在是惭愧,惭愧。”

赵庭之呵呵一笑道:“这叫不打不相识。”

说罢,蔡京、赵庭之还有柳青皆是仰天大笑,弄得童贯竟有些摸不着头脑。

众人客套一番,分宾主落座之后,童贯道:“赵大人百事缠身,公务繁忙,今日特地登门,定有要事相商吧。”

赵庭之押了一口茶,说道:“童大人果然快人快语,做事干练。那我就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了。童大人、蔡大人,本官此次专为圣上寿诞庆贺之事而来,不知准备些什么样的礼品才能称合君意?还望不吝赐教。”

童贯听后,笑着说道:“此事极易,下官常在君前效力,对官家的喜好还是略知一二。陛下喜欢宏大的场面,所以,万岁寿诞之礼应从一个宏字之上做文章。蔡大人可知陛下取建中靖国之年号有何深意?”

蔡京道:“这个老夫倒是略知一二,陛下想效仿父兄,汇聚天下之力,中兴大宋。”

童贯点点头,说道:“陛下既然想中兴大宋,我们不妨送陛下一幅万里江山的图画,只是这画不能小家子气,必须要大,大到需要几个人抬着走才行。这样,才能称陛下的意。”

赵庭之听了,连连点头,说道:“此主意甚好。只是,这画要画成多大,才能让陛下满意呢?”

童贯依旧摸着下巴,做着抚须的动作,说道:“我虽不通书画之道。不过,陛下书房之中悬挂的书画也见过一些,一般大小的书画陛下早已是司空见惯。所以,这画必须出奇的大,依我看,长至少得十丈,宽嘛,三丈足矣。”

“长十丈?宽三丈?童大人的确是大手笔,这样的画作,换作旁人,莫说见过,恐怕连想都不敢想。画这样一幅画,虽要下一番大力气,但老夫敢断言,这幅画一旦送至君前,定能博得主子欢心。赵大人,我听徒儿柳青说过,赵大人在书画方面颇有造诣,画作栩栩如生,出神入画,尤其格外擅长山水之作,不如这幅旷世奇作就由你我共同完成,而后以你我两人的名义进呈君前,不知意下如何?”

赵庭之的官职虽然不高,确是全苏州的主官,一方父母,手握大权。若能同这位知府大人搞好关系,蔡京想在苏杭一带做些事情就容易得多,所以,这位年轻的赵大人自然是蔡京极力拉拢的对象。

赵庭之笑道:“能与蔡大人共同完成这幅画作,下官荣幸之至,不过,令徒柳青在绘画方面颇有造诣,这件事……”

蔡京猜出了赵庭之的用意,接着说道:“这件事自然少不了他。不过,要完成这样一幅堪比画墙的画作,得有足够大的书案,而且还得有画架、画板,以便画作初成之后,好高高挂起,以供观摩之用。画纸也得特别定制,最好是浑然一体的,用零碎的画纸拼接而成的画纸,观感上要差很多。老夫现今闲居山中,无职无权,这前期备用之事就有劳父母官赵大人了。”

赵庭之呵呵笑道:“这个不难,包在下官身上,我这就命人找工匠制作画案,还有画板、画夹,只是,这么大的画纸从哪里才能买得到呢?还有,这么大的书案,就是多找一些能工巧匠,立即备料制作,估计也得十来天。可是,官家的圣寿之日越来越近,时间上我们耽搁不起啊。”

柳青嘿然一笑道:“老师,赵大人,童大人,不用为这些个物件儿发愁,这些东西苏州城中都有现成的,借来用一下即可。而且,那个地方还有一间宽大的画室,风景优美,环境优雅,用来完成这幅画作,完全就是绰绰有余,我们干脆就去他们那里。”

蔡京问道:“青儿,你说的这个地方在苏州城中吗?”

“在,就在苏州城的眠月楼之中。”柳青说道。

“眠月楼!!!”蔡京、童贯、赵庭之三人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看着他们吃惊的样子,柳青心道:怎么一听眠月楼三字,你们立时成了这副样子,莫非你们三个都是那里的常客?

柳青和蔡京一同回到云裳馆之后,蔡京回偏院休息,柳青来到了后院,见方怡,芸儿还有苏瑶紫三个小美人刚刚摘了一小箩筐如玛瑙似的紫红葡萄,围坐在葡萄架下的一张小木桌旁,按照柳青给她们说的法子,试着酿制那传说中西域胡人常饮的葡萄美酒。方怡身前的一个小竹篮之中,放满了精挑细选出来又用清水洗过的葡萄果实,颗颗饱满,上面凝着水滴,晶莹剔透,分外好看。

柳青走上前去,顺手捡了一颗,放入口中,只觉汁水荡漾,满口甜腻,甘之如饴。正要伸手去拿第二颗,方恰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一下,说道:“喂,这果子可不是让你吃的,贪嘴。”

这时,苏瑶紫手拿一个石杵,在一个石臼当中捣着葡萄的果实,不时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一旁的芸儿则拿着一个小竹桶,等着接苏瑶紫捣出的葡萄汁。

见苏瑶紫累得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芸儿不禁问道:“苏姐姐,咱们这法子对吗?能酿出酒来吗?”

苏瑶紫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柳青,说道:“对不对的我不知道,人家说的法子,咱们就试试吧。哎,眠月楼经常酿这种葡萄美酒给尊贵的客人喝。若我还在那里,去后面的酒坊当中讨要一张酿酒的方子,应该是很容易的事,只是,我已经离开了那里……”提起眠月楼,苏瑶紫又忆起了伤心的往事,她不想让不好的思绪泛滥,立刻欲言又止。

柳青拉了一张小凳子,在木桌前坐了下来,接过苏瑶紫手中的石杵和石臼,替她捣起果汁来,柳青一边捣一边说道:“瑶紫姑娘,我听你说过,你从眠月楼不辞而别时,因为走得匆忙,有许多东西都拉在那里了,对吗?”

苏瑶紫望了一眼柳青,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柳青呵呵笑道:“瑶紫,再过几日,我带你风风光光地回眠月楼,把你的东西一个不少地全都拿回来。哦不,一个不少地全都让杨妈妈乖乖地给送回来。”

方怡见柳青又在吹牛,说大话,便白了他一眼,说道:“瑶紫妹妹好不容易平平安安地从那种地方逃出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人家不找上门来也就算了,你还要去招惹人家,那眠月楼是好惹的吗?人家黑白两道,哪个道儿上没人?”

柳青嘿然一笑,说道:“眠月楼对于咱们来说,的确是有些不好惹,不过,好不好惹,那就看谁去惹了。”

第八十一章 苏州城中裸奔者

月华初上,将一片柔和的月光洒向大地,将整个苏州城笼罩在一片如银如水的幻境之中。

苏州城中闹市区的一座高大华丽的三层高楼之上,此时正张灯结彩,耀着五颜六色的光茫,与四周的月光融为一体,呈现出一片梦幻迷离的景象。

这三座高楼正是有着苏州第一风月场之称的眠月楼,高楼的四周,还有一大片园林环顾,亭台楼阁,假山水榭,林木花草,相映成趣。

此时高楼之中的一间装饰华丽的雅室之中,两盏粗大的红烛刚刚点燃,耀得房中明如白昼。一位年愈四旬,满脸富态的中年男子正身着宽松的锦绣睡袍,双眼微眯,色眯眯地盯着怀中的一个颇有姿色的小美人儿。

怀中的那个小美人儿眸波盈盈,柔若无骨,秀润丰腴,只见她穿着一身质地柔软,薄如蝉翼的贴身小衣,在烛火的映衬之下,犹如五彩霞衣。一双贪婪的大手早已将这如雾般朦胧的薄纱亵衣左右分开,完全分开,露出了凝脂般的肌肤。她的肌肤如丝绸般细腻,娇美的容颜下是修长的脖颈,精致的锁骨,圆润的双峰,一切都是那样凹凸有致,浑若天成。

那男子早已迫不及待,粗大的手掌抚在了小美人儿的酥胸之上,只觉满掌脂肉,绵绵柔柔。

一阵肆意的柔捏抚弄,触得那小美人儿娇喘连连,明媚的双眸似蒙上一层湿漉漉的薄雾。

中年男子见这小美人儿已完全如痴如醉,便在她的耳畔轻声说道:“走,钰儿,咱们到床上去,老爷今晚要好好地将你滋润一番。”

不料此话一出,怀中的那个小美人瞟了他一眼,笑嘻嘻地说道:“孙员外,你今天已经滋润了我三个姐妹了,你老也一把年纪了,还能滋润得动吗?”

听了钰儿的话,孙员外嘿嘿一笑,说道:“如若换作他人,到了这个年纪,的确是不行了。莫说滋润你们好几个,就是能将一个好好地滋润圆满,恐怕都属不易。不过,我有这个。当然夜夜笙歌,不在话下。”说着,孙员外从袖中摸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纸盒来。

钰儿接过这个精巧无比的小纸盒,打开一看,顿时一阵异香扑鼻而来,弄得人浑身上下酥酥麻麻,有种异样的感觉。

钰儿赶忙将那纸盒合上,问道:“这是?”

这是灵丹妙药。孙员外接过那纸盒,复又置回袖中,接着说道:“此药名曰真阳丸,是世间少找的奇药,是我花了重金从一名番僧那里寻来的。服一丸下去,立时便反老还童,欲火重生,浑身上下充斥着使不完的力气,而且这力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直往丹田处涌,哎呦呦,你摸摸……”

说话间,孙员外抓着钰儿如凝脂般的玉手往下身探去,钰儿果然感到了一股蓬勃向上的坚挺。

此时,孙员外身上如火中烧,他几下子将钰儿身上的纱衣撕了个粉碎,掼在地上,然后抱起已寸缕不着的钰儿便向宽大的卧榻之上冲去。

此时的钰儿玉体横陈于卧榻之上,醉眼迷离,贝齿轻咬樱唇,完全是一副如处子般的娇羞模样,撩拨得孙员外浑身上下火炭似的,哪里还有什么前嘻,如猛虎下山一般猛扑向钰儿,身下那一股坚挺横冲直闯,用力贯入,仿佛要把娇躯贯穿,伴着钰儿的一声呻呤,完全没入在了一片泥泞之中。

孙员外刚刚在一片温柔乡中进进出出,尽享极乐之时,楼梯上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便被人从外面一脚踹了开来,孙员外和钰儿一上一下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两名苏州府衙门的官差早已走至近前,“刺啦”两声拔出腰刀,将两个大刀片子架在了两人的颈前。

孙员外望着眼前寒光四射的大刀片子,任他再牛逼的壮阳药也无济于事,身下的物件早已铁杵变成绣花针,吓得不知缩到了哪里。

只见一名手持腰刀的官差厉声说道:“穿上衣服,下来。”

孙员外和钰儿战战兢兢地结束了造人运动,孙员外吓得哆哆嗦嗦地胡乱将衣服披挂在身上,从床上翻下来,站在了床边。

钰儿的衣服薄如蝉翼,穿上和不穿没什么两样,而且早已被孙员外撕扯的如布条一般,就是想穿也穿不上。

钰儿吓得一把拉过床上的锦被,钻进了被窝之中,虽隔着一条锦被,但依然可以看到,钰儿的身子依旧在瑟瑟发抖。

两名官差不再理会钰儿,反而问站在床前的孙员外道:“你叫什么名字?年龄?籍贯,家住何方?从速报来。”

“啊!”孙员外吃惊地问道:“两位官差大爷,大半夜的跑到这儿来,不知有何公干?”

一名官差大嗓门说道:“有人密报,朝廷缉拿数年的要犯在此地出现,我等奉府台大人宪命,专来此地缉拿要犯。要逐一查证身份,绝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孙员外一听,方知这两个丘八来这里竟是缉拿朝廷要犯来了,立时吁了一口气,说道:“原来是为这件事,两位官爷为民缉盗,替民除害,真是辛苦了。不过,这房中就我们俩人儿,绝对没有外人来过,绝对没有,烦请官爷去下一处查吧。”

“放屁。我们的话你没听明白吗?报上你的姓名,我们要查验身份。”说着,那位官差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中间还夹着一支毛笔,展开来,说道:“速将你的姓名,住址报来,不得有半点虚假,待会儿我们还会逐一核对,若发现有半点虚假,立刻带回去严刑拷问。”

“啊?”官差的话立时激得孙员外一身冷汗,他哪里敢报上自己的姓名。孙员外年轻时是个屡试不弟的落魄书生,生活几近潦倒,家境败落。后来孙员外娶了一个富绅的女儿为妻,妻子家道殷实,在娘家的帮衬下,孙员外放弃考取功名的打算,转为经商,精谋细算外加一番艰辛,终于打拼出了自己的一片产业。只是,家中的财政大权始终掌握在他老婆的手里。他的老婆性格彪悍,脾气乖张,长得五大三粗,又倚仗着自己娘家家大业大,从未将孙员外放在眼中。

孙员外靠人家的帮衬起家,在老婆面前,那腰杆从来都没硬过。和自己熟识的几个颇有家业的员外老爷早已是三妻四妾,而他,却只能守着一只母老虎。而家中的母老虎,是绝不允许他娶小妾的。孙员外不堪寂寞,就打着去外地做生意的旗号,从老婆那里骗了些银子,一连几日醉卧于眠月楼之中,要尝尽那风花雪月的滋味。谁知,两名官差竟从天而降,还要将自己的姓名记录在册,如此一来,纸里包不住火,自己来这种地方,必然要被家里知道。哎……这可怎么办。

像孙员外还有钰儿一样,被官差从床上揪起来的,在眠月楼的各个楼层,多个地方同时上演。

数日之后,官府接二连三地以缉拿要犯的名义,来眠月楼搜查,而且一次比一次来势凶猛,最后一次,竟调来了一营厢军协助知府衙门的押司,捕头,衙役们寻匪捕盗,在眠月楼来了一个地毯式的搜捕,楼上楼下,前院后院翻了个底儿朝天。吓得来这里风流快活的嫖客们衣不遮体便翻墙而逃,街面上立时出现了许多裸奔者。

嫖客们一逃,更加给了官军口实,说眠月楼故意放跑朝廷要犯,要抓这里的老鸨子杨妈妈回去审问。

吓得杨妈妈赶紧弄了两张一千两的银票,塞给了领班带队而来的刘押司还有李捕头,这才得了个不得外出,在家候审的结果。

经过这番折腾,眠月楼大门前那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景象不见了,现在变得门可罗雀,一片寂寥。

第八十二章 此来只为三件事

如惊弓之鸟的杨妈妈一连数日待在家中,不敢出门。

令她奇怪的是,在家候审的她却始终没见衙门的人上家来传她。她也私下派人到知府衙门去打探消息,结果什么也没打听到。她甚至派人携重金到两浙路的衙门拜码头,寻靠山,万一苏州这边有事她摆不平,好让上面的人来搭救她。

能想的法子都想了,纵然这样,杨婉玗的心中还是有些不踏实,她找来了自己的几个得力手下,眠月楼中的几个管事来自己房中商议对策。

杨婉玗望着环坐四周的众人,问道:“这几日,咱们这儿可曾见过官差的身影?”

众人皆是摇头。

杨婉玗笑道:“如此说来,应该没什么事儿了,若事态紧迫,真的逃了朝廷缉拿的要犯,官军能如此懈怠”

管着前厅的李管事叹了一口气,说道:“官差的确不曾来过,不过,客人也不来了。这些日子,一个客人也没来,咱们这儿的姑娘们闲来无事,好多都出去逛街去了,照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咱们眠月楼非得关门不可。”

去知府衙门打探消息的徐管事接口道:“杨妈妈,朝廷缉拿要犯是一年四季常有的事,知府衙门犯得着如此大费周章地搜捕吗?而且,城里那么多的窑子,怎么不去別的地方搜,却一根肠子直到底,就瞅准了咱们这里。”

刘管事是个经常跑外的人,各行各业,三教九流,犄角旮旯里都有来往,平日说话也随意,当他将眠月楼称作窑子时,杨婉玗不禁轻咳了几声。

不过,转念一想,杨婉玗心道:他的话虽然不中听,却在理儿,这也是她百思不解的事,为什么官府只冲着她的眠月楼来。

杨婉玗点了点头,示意刘管事继续说下去。

刘管事道:“杨妈妈,依我看,咱们肯定是得罪了衙门里的哪位官儿老爷了,要不然,人家会这样整咱们?”

杨婉玗遥了遥头,说道:“不会啊。哪个官儿老爷来,咱们不是竭尽全力把人家侍候得舒舒服服的,未曾记得得罪过谁呀?谁不是高高兴兴而来,满满意意而去。”

李管事插话问道:“杨妈妈认识知府大人吗?”

杨婉玗摇了摇头,说道:“和原来的知府马大人挺熟的。这位新来的知府赵大人尚未谋面。我一个女儿身,不便抛头露面,派人去拜访过几次赵大人,可事不凑巧,不是大人公务繁忙就是外出公干,均未见着面。可是,每次前去都留有拜帖,赵大人不会不知道吧,难道因为这事迁怒于咱们。”

李管事摇摇头,说道:“没见着面是因为大人公务在身,可咱们必竟多次登门拜访,这礼数上不少啊。难道,是那儿当值的衙役没把咱们的拜帖转交知府大人?”

几次登门拜访,都是刘管事去的,一听李管事如此说,刘管事立刻说道:“不会吧。每次前去,哪次少了给他们好处,他们想来不会不替咱们转交的。如果拿了别人的好处,还不替别人办事,那这些家伙也忒不地道了。”

杨婉玗说道:“这是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既然拿了好处,不会不替我们办事的。”

李管事点头说道:“既如此,我们的礼数也到了,知府大人断不会因为没当面拜访而为难咱们吧。”

正在这时,前面正厅里值守的一个小厮飞快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杨妈妈……苏……苏……”

一听对方慌里慌张地连说了几个苏字,惊得杨琬玗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以为苏州府衙门又大兵压境了,谁知那小厮喘了几口气后,竟说道:“苏瑤紫回来了,她正坐在前厅里吃茶呢。”

“什么?”杨婉玗一听苏瑶紫回来了,在几案上拍了一下,深出了一口气,起身说道:“这个小贱蹄子,老娘正四处寻她呢。她竟敢自投罗网地回来了。那日,她不辞而别,让花了一万两银子夺得花魁,又吃了大把的春药,准备同她行鱼水之欢的李公子寻她不得,猴急得满身的火气无处发泄,差点儿没让人砸了咱们的场子。害得老娘低头哈腰给人家赔了半天的不是,倒赔了人家一万两银子不说,又从咱们这儿找了四个红姑娘,舒舒服服地陪了李公子一个晚上,人家才勉强罢了。她今儿敢回来自投罗网,老娘绝饶不了她。李管事,把前楼护场子的几个壮汉全都叫上,走,随我前去擒她。”杨婉玗怒发冲冠,像一只下山的母老虎,带着众人气势汹汹地向前厅扑来。

一到前厅,只见苏瑶紫粉黛不施,一身素妆,悠然自得地坐在前厅,她的身边围聚了好几个眠月楼的姑娘,在那里同她有说有笑地聊着,嘘寒问暖,询问着苏瑶紫离开眠月楼这段日子的境况。

众姐妹们正在有说有笑之时,杨婉玗已带着众人呼啦啦地围了上来。

“好你个小贱人,我派人四处寻你寻得好苦,原以为你远走高飞了,没想到你竟然乍着胆子回来了。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今儿个我要与你新账旧账一块儿算。”

杨婉玗目欲喷火,用一种毒辣的眼神盯视着苏瑶紫。而且,杨婉玗身后的人各个怒目而视,充满了戾气,这一双双凶神恶煞般的眼睛仿佛无数条毒蛇的眼睛,冷血而又凶狠,瞪得苏瑶紫心里直发毛,竟不由自主哆哆嗦嗦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煞白地低着头,不敢与杨婉玗对视。

来此之前,苏瑶紫装了一肚子愤愤不平的话要当面讲给杨妈妈听。不想被对方如泰山压顶般地恫吓,脑中立时一片空白,想要说些什么,竟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她扭身望了一眼坐在身旁正悠然自得地端着茶碗吃茶的柳青,心道:你这个吹大牛的家伙,将我哄骗至此,还吹什么杨妈妈要向我道歉,你看,这是要道歉的样子吗?哼,你还有闲心喝茶,我让你喝……还不赶紧想法子,只怕今天就走不了了。

苏瑶紫一边盘算着心事,一边将脚往柳青那里一抬,穿着羊皮靴子的玉足狠狠地踩在了柳青的鞋上,这一股不算轻的力道透过鞋面全都压在了柳青左脚的大拇哥儿上,痛得柳青哎哟一声,口中的茶水喷洒了一地,身体则一个趔趄,差点儿从椅中滑坐到地上。

柳青的动作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当然,也引起了杨婉玗的注意。

刚才,杨婉玗将一腔怒火全都汇聚到了苏瑶紫的身上,并没有注意旁边那个端着茶碗遮着半张脸的年轻后生。现在,知道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柳青之后,杨婉玗立即将矛头指向了柳青,说道:“为了找到这个小贼人,老娘快把整个苏州城翻遍了,原来是灯下黑,竟是你把她藏起来了。柳青,我眠月楼不曾亏待过你,你为何要这样做。”

柳青放下手中的茶碗,起身说道:“你们的确不曾亏待过在下。不过,你们扪心自问一下,是否亏待过瑶紫姑娘。她让你帮她找一个正经人家,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你呢,却给她找了一个衣冠禽兽,欺骗她的感情。平日里,你口口声声好女儿好女儿的叫着,可是呢,她在你的眼中不过是一个玩物,给你挣钱的机器。你对她哪里有什么感情,分明是变着法子想从她的身上榨银子。我今天陪瑶紫姑娘过来,不为别的,只为三件事:第一,你向瑤紫姑娘赔礼道歉。第二,瑶紫姑娘在这里还有一些东西,你找人给送回去。第三,瑶紫姑娘是你当年花了二百两银子买来的,这么多年来,她早就帮你赚回成百上千倍的银子了,你把她的卖身契据还给她,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门口的车马已经备好,我们拿了契据,取了东西便走。”

杨婉玗阴森森地一笑,说道:“什么?拿了契据取了东西就走,还要我向她道歉,柳青,别以为你会画几幅烂画就了不得了,你把老娘这儿当成杂货铺了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来人,把这一对儿狗男女给我绑了,绑到后院的树上去,三天三夜不给他们吃喝,让他们再嘴硬。今儿个,你们到了老娘这里,那就是小鬼闯进了阎王殿,有来无回。绑……给我绑了……”

柳青提出的要求,不仅让杨妈妈暴跳如雷,就是在场的每一位,包括苏瑶紫在内,全都惊愕不已,不说别的,就是索要卖身契据这件事,对于眠月楼内的每一位姑娘们而言,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姑娘们想赎身,哪个不得大几千两甚至上万两的银子,特别是像苏瑶紫这样头牌花魁,没有个两三万两是根本赎不了身的。但是今日,柳青竟登门而至,红口白牙地张着嘴硬向人家索要,莫说在眠月楼,就是普天之下全大宋的所有风月场所也没有这规矩啊难道,柳青这人疯了?

第八十三章 本官只说三件事

恰在此时,门外突然一声高喊:“知府大人到。”

接着,一班衙役分两排鱼贯而入,进得厅来,左右分开,侍立两侧,各个儿怒目圆睁,昂首挺胸,像一座座铁塔一般站立当场,唬得这段日子饱受官兵搜查之苦的眠月楼众人各个儿胆战心惊。

这时,一位风度翩翩,相貌儒雅,身着一身锦袍,年约四旬的中年男子迈步而入。此人正是苏州城的父母官知府赵庭之。在赵庭之身后,紧随着一个身材瘦削却神采奕奕,一看就是精干之人的五旬男子,亦步亦趋紧紧跟着,此人正是为赵庭之出谋划策的乔师爷。

赵庭之虽身着便装,并未穿官服,但阅人无数的杨婉玗早已从他的气度,神态还有稳健的步履当中一眼就认出了这位知府大人。

杨婉玗是何等伶俐乖巧之人,立刻一路小跑迎上前去,在赵庭之身前三尺远的地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道:“不知赵大人前来,民女有失远迎,还望赵大人恕罪。赵大人大驾光临,真令寒舍蓬壁生辉呀。”

听了对方的话,赵庭之心中不禁一阵好笑,心道:你这马屁拍到天上了,你这地方装饰的好似金銮殿似的,还自称寒舍,这里是寒舍,那我的知府衙门岂不连个窝棚都不如吗?

心中暗自发笑,赵庭之还是作了一个虚扶的动作,示意对方起身,然后微笑着说道:“听说这一带有朝廷缉拿了多年的要犯出没,这些人都是心狠手辣,刀头嗜血的江洋大盗,若不能早日将其缉拿归案,必然要危害一方。维护一方安定,护得百姓周全乃本府的职责所在。本府今日微服私访至此,就是要体察实情,因地制宜,好调配人马围追堵截,严加盘查,一举将他们一网打尽。”

听了赵庭之的话,不远之处的柳青差点儿没笑出声儿来,心道:微服私访?有你这样微服私访的吗?你着微服穿便装不假,可你身边那全副武装威风凛凛的八大金刚,前呼后拥地随着,谁不知道你是威震一方的官儿老爷。

杨婉玗并没有细思这位知府大人是否真的是微服私访来了。赵庭之说还要增派兵丁,严加盘查的话在她的头脑之中嗡嗡蝇蝇地盘旋,挥之不去。

这的确是她最关心的事,因为她的眠月楼的确经不起官兵们折腾了。杨婉玗再在跪倒在赵庭之面前,连连叩头道:“知府大人,知府大人明鉴,小女子这里的的确确从未见过什么要犯,更不会窝藏他们。小女子敢以身家性命担保,来我们这里的都是正儿八经的乡绅员外,富家公子,绝对没有任何江洋大盗啊。请赵大人明察,千万不要再往我们这里派官兵了,还是让众位军爷去别处搜寻吧。军爷们一来,气势汹汹的,吓得谁还敢来小女子这里,这样下去,用不了多少日子,我们眠月楼非得关门不可。大人啊,赵大人,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

赵庭之再次虚扶一把,请杨婉玗起身,而后说道:“是非曲直,本官自会查个清清楚楚,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更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本官今日前来,还有三件小事。这一嘛……赵庭之望了一眼站在不远之处的苏瑶紫,然后说道:“听说苏姑娘有些东西拉在你这里了,正好本官带了几个衙役过来,待会儿走的时候,可以让他们搭把手,帮着苏姑娘把这些东西搬回去。这二嘛,苏姑娘虽打小就把身子卖给了你,你把她拉扯大也不容易,母女情深,着实令人感动。不过,儿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这做长辈的也该放放手,还她自由了。再说,瑶紫这些年也帮你挣了不少,估计早百倍千倍地超过当年你买她时所出的那一笔了,她对你的孝心也进得不少了,你就将她的卖身契给她,还她一个自由吧。不过,这件事说破天,终究是你们母女之间的事,至于该怎么做,如何去做,你们商量着来,本官绝不强求,绝不强求……”说罢,赵庭之移步走到一边,悠闲自得地欣赏起前厅的墙上悬挂的一副山水画来。

任杨婉玗再机敏过人,也万万没有料到,知府大人说得事竟然同柳青所提的无理要求一模一样。只不过,知府赵大人说话的口气要委婉得多,现在,杨婉玗明白了,今日,柳青带着那个小贱人敢肆无忌惮地回来,而且无多顾忌地提要求,原来是有备而来呀,看来他们早就同这位知府大人勾搭上了,否则也不敢如此嚣张。

杨婉玗正在想着自己的心事,这时,乔师爷上前几步,走到杨婉玗的面前,恶狠狠地说道:“老鸨子,有些事情,虽说让你拿主意,由你来决断,不过,你在拿定主意之前,可要前前后后地思量周全,这世上可没有后悔的药。”

乔师爷看似句句诛心带有恐吓意味的话,其实句句又说的四边不靠,如云里雾里,让你抓不到半点把柄。

听了乔师爷的话,杨婉玗的心中如明镜般透亮,今日,如果不答应赵大人所说的事,那下一步估计就要将自己往死里整了。那结果可能不仅仅是眠月楼关门大吉那么简单,说不定对方捏造一个什么罪名,弄一个冤假错案,自己立时就要锒铛入狱。没法子,胳膊拧不过大腿,认了吧。

杨婉玗立时换了一副笑脸,转身走到苏瑶紫身前,笑盈盈地说道:“瑶紫啊,我的好女儿,有事么事你就给妈妈说,妈妈都答应你。咱们娘俩之间,还有什么事不能商量着来呢?快,快把瑶紫放在咱们这里的契据拿来,还给瑶紫。还有,准备两辆马车,再去几个青壮,帮着瑶紫将东西收拾一下,给送回去。”

不多时,杨婉玗便将卖身契据拿了过来,交还给了苏瑶紫。

苏瑶紫拿着自己的卖身契据,不禁潸然泪下。站在她身旁的柳青轻声对她说道:“瑶紫姑娘,你自由了。这一切,可多亏了赵大人。”

苏瑶紫明媚的双眸闪着泪花,她抬起头,望了一眼站在不远之处的赵大人。只见赵庭之也回望着她,嘴角微微一扬,略略地点了点头。只在这一瞬间,苏瑶紫感到,这个男人在她的心中真得好伟岸,好高大。

杨婉玗一辈子做的就是人前卖笑的事,见知府大人同苏瑶紫有眼神间的交流,立刻恍然大悟,原来知府大人看上这个小妮子了。杨婉玗立时换了一副笑脸,走到苏瑶紫面前说道:“瑶紫啊,虽说你现在已是自由身了,可是,咱们眠月楼就是你的娘家,你随时可以回来走走看看,我们大家都欢迎你回来。还有,你一人在外的,妈妈心中着实惦念,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这是两千两,你拿着零花吧。”

说着,杨婉玗从袖中抽出了两张银票,都是面值一千两见票即兑的龙头银票。

见杨婉玗的态度前倨后恭,转变的如此之快,柳青心中不禁一阵冷笑,心道:你眼睛够尖的,这么快就看出赵大人对瑶紫姑娘有意思了。

这一切的一切令人意想不到的惊喜,弄得苏瑶紫竟有些接受不来,见杨婉玗又要送银票给她,连忙推辞道:“妈妈将卖身契据还给女儿,已是对女儿的大恩大德,女儿怎敢再接受妈妈的馈银,让妈妈如此破费,女儿心有不甘,还请妈妈快拿回去。”

杨婉玗已经弄明白了大事小情,自然要极力巴结这位极有可能成为知府大人内人的人,所以笑盈盈地说道:“乖女儿,你还和我客气什么。快拿住吧,今后若有什么缺用,只管来找妈妈便是。”

在杨婉玗和苏瑶紫来回推辞不下,柳青一把接过那两张银票,塞进了袖中,笑着说道:“杨妈妈一番好意,瑶紫,你就收下吧。”

这时,站在不远处的赵庭之哈哈笑道:“你们母女捐弃前嫌和好如初,真是可喜可贺。杨妈妈。本官今日前来,还有一件事,就是想借你这里的画室一用,不知可否啊。”

杨婉玗连连点头道:“可以可以,当然可以。赵大人是我们请都请不来的贵客,能用我们的画室,那是我们三辈子都修不来的夫人。来人啊,快去把那画室收拾收拾,要洒扫干净,一粒尘土也不能看见。画案、画板、画架还有画纸、各种画笔、各种颜料全都给我预备齐了,有什么缺项立刻去买。赵大人在这里时,上房的六个丫鬟全都过去伺候,茶水,点心还有果品一样不能缺,一样不能少……”

看着杨婉玗急急忙忙地措置准备,柳青望了一眼赵大人,又看了看身旁的苏瑶紫,嘿然一笑,竟偷偷地做了一个鬼脸。

第八十四章 巨幅画卷映眼帘

接连几天细雨霏霏,涤荡了尘世间的一切噪杂与烦闷,天空一放晴,人们便沐浴着和熙的阳光,迎着和畅的惠风,一个个心旷神怡,精神抖擞地穿街走巷,有的逛街看风景,有的做活儿谋生计,有的串门聊家常……各有各的打算,各有各的目标。

云裳馆自然是苏州城姑娘们的首选之地,纷纷从四面八方而来,汇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由无数美女组成的风景线。

路过此地的公子哥儿们为了欣赏靓丽的倩影,常常站在大门外不远的地方,远远地向里面眺望,或者进入店中凑个热闹,近距离地同年轻靓丽的姑娘们攀谈搭讪。领略一番完全有别于风月场所那种浓妆艳抹莺莺燕燕的清纯之美。

就在众公子哥想着法子往店中挤的时候,两名模样俊俏的年轻小哥儿却一前一后地从店中快步闪出,登上停在街口的一辆马车,车夫一扬马鞭,那马儿嘶鸣一声,扬起四蹄,向远处飞奔而去。

不一会儿,马车稳稳地停在了苏州城享誉全城的风月场所眠月楼的门前。

一下马车,两人便向楼内奔去,来到楼内,立刻便有一群浓装艳抹,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围了上来,为首的一人喜咯咯地望着两个年轻小哥,说道:“哎呀呀,好俊俏的小哥儿啊。”

另一位娇滴滴的姑娘说道:“是啊。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咱们这里竟来了如此俊俏的两位公子。这位公子,今晚就在奴家这里过夜吧,奴家不要你的过夜之资的。”

“哎呀,公子,您还是来我这儿吧,人家更懂得怎样去伺候人儿,保管叫公子如天马行空一般,享尽人间欢乐。”

看见一群莺莺燕燕如蜂似蝶地向自已扑来,上来就你争我抢,拉拉扯扯地争着要陪侍。一个小哥奋力一甩衣袖,推开众人道:“你们都给我起开,我要找柳青,他哪儿呢?”

小哥一开口,众人立时发觉眼前的这位肤色凝白如玉,眉青目秀,样貌出众的年轻公子原来是位女扮男装的美娇娘,不禁全都安静下来,目光全都凝聚到了她的身上,只见她秀美的娥眉下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如果换回了女装,定然是位超凡脱俗,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

众人不尽你一言我一语地悄悄说道:“怪不得柳公子在咱们这儿这么长时间,对哪个姑娘也不上心,原来人家家里养着这么一位大美人呢。”

“是呀。看人家那模样,那身段儿。若来咱们明月楼里,立时便会成为艳压群芳的花魁。”

为首的小哥见一群风尘女子,围在自己身边,对自己品头论足指指点点,不尽心生一股腻歪。跺了一下脚。气愤的说道:“我是来找柳青的,你们快告诉我他在哪?你们如果不说,我就上去找。”

说话的这位年轻小哥正是有天香国色之貌的方怡,而她身后的那个小哥,不是别人,正是芸儿。

站在方怡对面的一个红姑娘赶忙说道:“柳公子和瑶紫姐姐在后面的望月楼中,还有两位大人也在上面。”

“是啊,他们上去好久了,下面还专门派人守在门口,不让人上去的。”

方怡和芸儿穿廊过殿来到了位于后院中央最佳位置,绿树环绕,临水压山的望月楼中,昂首一望,果然环境优雅,是一处绝佳之地。

芸儿说道:“大小姐,柳青哥让我们来这里欣赏什么旷世珍宝。那珍宝到底是什么样的啊?”

方怡摇摇头,说道:“这种地方能有什么旷世珍宝?说不定是挂着羊头卖狗肉,不定在打什么歪主意。”

两人刚刚走至望月楼的近前,值守在这里的两个黑衣男子看见她俩,主动上前相迎,说道:“是方姑娘和芸儿姑娘吧。柳公子他们在上面已经恭候多时了,请上去吧。”

方怡和芸儿还礼致谢后,便沿着一条小石径向楼中走去,没走几步,芸儿回身望了一眼刚才的两人,说道:“大小姐,刚才那两个人看着有些眼熟啊。”

方怡亦回了回头,点头说道:“他们是苏州府衙门的官差。”

云儿道:“啊?官差,莫非上面真有宝贝,竟派官差在这里守护。”

“咱们上去看看再说。”方怡说道。

穿门而入,楼内并无一人,房间一侧是一个精雕细刻的木制楼梯,从楼梯之上传来一阵阵吱吱呀呀的响声。只听一个娇滴滴的女子的声音从上面飘然而至:“大人,你再往上点,往上点。”

“好好,我再往上点。”一个男人气喘吁吁地说道。

“蔡大人,蔡大人,您再靠我这边一点儿,再往我这儿来一点儿。”依旧是那娇滴滴的声音,只听那声音接着埋怨道:“柳青,看你弄得人家满身都是,快拿丝帕来,给人家擦一下。”

“好好,来了来了……”楼上响起了柳青的声音。

呸,三个大男人竟然同一个风尘女子在楼上鬼混,想想都让人恶心。方怡的脑海之中不由地浮现出了一幕幕不堪的画面,脚步飞快地冲上了楼来。

走至一半,她又停住了脚步,这女子的声音太熟悉了,难道是?

这时,紧随身后的芸儿拉了拉方怡的衣袖,说道:“大小姐,这不是苏姐姐的声音吗?咱们现在上去,是不是太唐突了。”

上面的一幕虽然让人的感觉非常不堪,但就这样冲上去,的确有些鲁莽。不过,方怡转念一想,和苏瑶紫接触的这段日子,发现她志趣高雅,谈吐得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完全是大家闺秀的气度,怎能在此和三个男人鬼混?

方怡打定主意,非要上去看个究竟不可。

刚到二楼,方怡立刻被眼前的一幕给震惊了。

只见一幅宽达十丈,高达两丈的巨幅山水画卷呈现在了眼前,画中景色江山万里,豪迈壮阔。

只见嵯峨的群山,连亘兀立,苍翠峭拔,云遮雾绕,优美逶迤的山岭,蜿蜒盘旋,与湛蓝辽阔的天空浑然一体。飞流直下的飞瀑,潺潺而流的小溪,还有汩汩而涌的泉水点缀其中,恍若仙境。

一道江水穿山破壁,奔腾而下,两岸青山对峙,绿树滴翠,浩渺的江面,烟波荡漾,山光水色,融为一体,大大小小的鱼儿伴随着游于江面的大小船只,在水中穿梭,仿若置身于仙境一般。

方怡和芸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世上尽然有如此气势磅礴的画卷,真令她俩大开眼界。

画卷的前面,四个人身上五颜六色,被各种画料装饰成了唐三彩。柳青拿着颜料盒一不小心洒在了苏瑶紫的衣服上,赵庭之站在一条长凳之上,伸着胳膊小心地勾勒着远处天边的云彩。蔡京则拿着苏瑶紫递来的酸梅汁,一边品着,一边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画作。

见有人不请自来,突然闯入,几个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将目光凝汇在了方怡的身上。

蔡京看着方怡呵呵笑道:“虽然穿着男装,却依旧是那样美貌,方姑娘真称得上闭月羞花,倾国倾城啊。”

第八十五章 油画挂于睡帐前

数日之后,大宋东京汴梁处处张灯结彩,普天同庆皇帝圣寿。

徽宗赵佶本是五月五日出生的,为避俗忌,改作十月十日为天宁节,到了这天,文武朝臣都得上殿为他祝寿,这当然是举国上下全都知晓的。

北宋的皇帝大都把自己的生日定为节日,比如太祖的生日二月十六为长春节,太宗的生日十月初七为寿宁节,真宗的生日十二月初二为承天节,而徽宗则将自己的生日定为天宁节。

朝廷早早颁布谕令,天宁节期间禁止民间屠宰,官方禁止斩杀刑事犯人,民间统一禁止穿素色服装,一律必须是鲜艳的服装。上到朝廷下至各地前后数日不得审理有关刑名的案子。

天宁节这一天,在京城,大到皇宫大内,王府官宅,各种品级的大小衙门,小到大街小巷、楼堂馆肆、百姓人家全都用彩画、布匹等包装得绚丽多姿,到处歌舞升平。全国各地各个衙门的文武百官,均设置香案,向京城方向行大礼,祝贺皇上万寿无疆。

皇宫之内更是一派庄严热闹的景象,尽显皇家气派。重重殿宇如众星拱月一般围拢的宣德殿前的巨大广场之上,600多名少男少女,身着各色彩装,红紫银绿,色彩斑斓,身穿锦袄外罩宽衫,戴玉冠,裹巾头,舞剑器,执锦仗,捧宝盘,跨雕箭,扮四夷来朝献宝,场面热闹壮观。

一场盛大的仪式过后,文武百官身着崭新的官服,排列两队,依次进入宣德殿,齐刷刷地跪下,行三跪九叩大礼,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直上云霄,直达九重。”

宣德殿的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寿礼,多为如意、盆景、插屏、漆器、织绣等精美的工艺品,内容以福、寿、吉祥为主,寓意祈福祝寿。

百官拜罢,中书舍人邓旬武悄悄走到徽宗身侧,小声言语了一番。心情大好的徽宗听了之后不禁喜笑颜开,问道:“还有礼品?是一件大大的礼品?快呈上来,让朕御览一番。”

邓旬武往宝座前一站,高喝一声道:“抬上来。”

只见四个小黄门抬着一个金色的圆柱形状的东西缓缓走上殿来,走到大殿之中宝座之下,将那圆柱高高坚起,缓缓展开,一幅波澜壮阔的山水画卷呈现在了众人面前。只见画上群山延绵,挺拔险峻,磅礴气势远超五岳,朦胧的远山,影影绰绰,抹在蓝色的天边。逶迤的山岭,白云弥漫,数道瀑布如条条银带一落千丈,周围分布潺潺小溪,汩汩而涌的泉水,令人神往遐思。山下一条大江蜿蜒而走,浩渺的江面上倒映着峰峦叠嶂。画的一侧,写着四个大字,《建中靖国》。

见主子脸上绽出了笑容,邓旬武立刻回身,躬身说道:“皇上,还有一幅对联呢,请您往两边看。”

这时,又有两个小黄门将手中的竹杖向上一挑,两幅苍劲有力的宽大条幅缓缓垂下,慢慢打开,只见上联为:新法立国,建中靖国始传承;下联为:壮我山河,神州赵皇兴万世。

“好,好极了!”徽宗高兴得从御座之上站起身来,打量着御座下的巨幅画卷,拍手称妙,说道:“好壮阔的一幅画卷,仿佛整个大宋秀美江山尽皆在朕的眼前。而且,两侧的盈联也甚合朕意。朕取年号为建中靖国,为的就是继承父兄之基业,中兴大宋。画好,字好,联好,兆头好。今日,收到不少寿礼,朕浏览了一番,皆合朕意,不过,肤最喜欢的还是这幅画卷。如果说别的寿礼如星光之耀,那这幅图画就如皓月之明。邓旬武,此寿礼是何人所作,朕重重有赏。”

邓旬武见龙颜大悦,立即拜伏在地,叩头说道:“启奏万岁,这幅画是由杭州洞霄宫提举蔡京蔡大人历时半年,夜以继日,呕心沥血,披肝沥胆,携手苏州知府赵庭之赵大人共同面朝汴京跪拜而作,为的就是感激皇恩浩荡,以抒平生之志。”

“蔡京”徽宗略一沉吟,说道:“朕将他贬到杭州快有两年了吧,没想到他非但不忌恨朕,还给朕送上了这么大的一份厚礼。”

邓旬武跪地叩头道:“皇上,蔡京蔡大人怎么敢忌恨您呢?蔡大人在洞霄宫,无日不在思念圣上。他常常在道君像前为陛下祈福,愿我大宋国富民强,建中靖国。蔡大人时时刻刻盼望着能早日回到圣上身边,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嗯。”徽宗点点头,说道:“要他回来也未尝不可,毕竟人才难得嘛。”徽宗望了一眼站在阶下的曾布,说道:“曾相,朕想召蔡京回京任职,你意下如何?”

曾布虽为右相,但在气势上总被左相韩忠彦压着,始终抬不起头,听说皇帝想调蔡京回朝,便有拉拢之意,立即躬身奏道:“圣上,蔡京的确有忠君之心,报国之志,若能回朝,必为我大宋朝廷之拣梁,臣赞同召蔡京还朝。”

“不可。”只见朝臣之中有一人挺身而出,朗声奏道。众人一看,正是百官之首的左相韩忠彦。

韩忠彦躬身奏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蔡京此人阴险狡诈,结党营私,极善钻营,是真小人也。当初,向太后正是看他品行不端,才将他贬出京城的。现在,蔡京被贬尚不足两年,陛下便要将其召回,恐怕有违向太后懿旨,望陛下三思。”

见韩忠彦反对,群臣之中立时有许多人挺身而出,一齐奏道:“臣等附议,反对召蔡京还朝,望陛下三思。”

徽宗见朝臣之中有一多半反对,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心道:“韩相在朝中的势力够深的,竟有一多半的人随声附和。”

徽宗随即呵呵笑道:“众卿既然不愿意让蔡京还朝,那就还让他留在杭州吧。不过,朕召他回京,是为了让他再给朕画一些画,写一些字,待朕闲暇的时候,好图个乐子解解闷,并非是想让他重回朝中担任什么官职的,众卿家不要想得太多了。好了,今日朝寿,百官俱至,朕心甚喜,朕命后宫准备了酒宴,时候不早了,走,众卿家,请即刻随朕到后宫,咱们君臣今日定要痛饮,一醉方休。”

后宫之内,寿宴早已准备就绪。

皇帝过生日,要开party,要宴请群臣。当然不会像民间似的,富家几荤几素冷热相间,穷家能吃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便是幸福至极。来到后宫,恭祝官家万寿无疆的皇家的金龙大宴早已准备就绪。

寿宴共有热菜二十品,冷菜二十品,汤菜四品,小菜四品,鲜果四品,瓜果、蜜饯果二十八品,点心、糕、饼等面食二十九品,共计一百零九品。菜肴以鸡、鸭、鹅、猪、鹿、羊、野鸡、野猪为主,辅以木耳、燕窝、香蕈、蘑菇等。

徽宗为上,居正座之后,寿宴正式开始。

寿宴长达两个时辰,午时摆设,未时举行,申时结束。

一天下来,徽宗颇感疲乏,到了晚上,回到自己的寝殿,在几个内侍的服侍之下准备倒卧龙榻休息之时,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便对身边的一个小黄门道:“今儿是朕的寿诞,怎么没见小贯子,这家伙干什么去了?”

恰在此时,殿门“吱呀”一声开了,从外面进来一个小黄门,躬身道:“启奏官家,童贯童大人求见。”

徽宗呵呵笑道:“哦?这个狗才,真会挑时候,一整天都不知道这小子躲哪儿了,偏偏在朕要就寝的时候求见,真不知道他搞得什么名堂?让他进来吧。”

“是。”小黄门应了一声,转身去了。不多时,童贯嬉皮笑脸地猫着腰,迈着细碎的步子,像只哈巴狗似的一路小跑来到了徽宗榻前,跪地道:“童贯拜见官家,祝官家万寿无僵。”

一见他进来,徽宗萦上心头的一丝睡意顿时消散,指着童贯道:“你个狗东西,现在好歹也是苏杭的供俸官,也算是个朝廷命官,怎么今儿朕的圣寿大礼之中,一整天都没看见你的影子。”

童贯笑嘻嘻地说道:“官家,奴才是内宦出身,纵然做了官,也是官家您的内官,自然要单独面君,恭祝吾皇万寿无疆。”说着,童贯再一次俯身下拜。

徽宗道:“小贯子,平日里你从苏杭给朕弄回来不少可心的东西,甚是让朕欢喜。今日,你可给朕带了什么寿礼吗?”

童贯道:“奴才正是给官家送寿礼来了,不过,寿礼只有一件。”

徽宗疑惑地看着童贯,说道:“只有一件?你哪次回来不是大箱小箱地往回搬,怎么今儿个如此重要的日子,你却只弄回了一件。”

童贯点头称是:“是的。官家。奴才这次带来了一幅画,放在宫门口儿了,奴才这便取来。”

“又是一幅画?”徽宗正在想象会否又是一幅几人抬的巨幅画卷之时,没想到童贯己经飞身跑回了,手中拿着一个三尺来长两尺来宽四四方方的东西,上面用一块红菱遮盖。童贯走至近前,像揭一位新娘子的红盖头似的轻轻揭去了那块红菱,只见画板之上,一位国色天香的佳丽美人儿如真人一般卓然现于眼前,看得微宗双目大亮,立即命人道:“快,快,掌灯……掌灯……让殿中的光线再亮一些,越亮越好。”

徽宗的双眼在烛火的照耀下熠熠放光,他目不转睛地盯视着画中的美人儿以及美人儿身后的景象,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画,画中的人和景是那样的逼真,尤如自然中的实景凌空搬到了眼前似的,画中的美人儿笑得是那样的美,仿佛真人就在身边,在朝着自己笑。”

“这是……这是什么……什么画儿?朕从未见过这样的画儿。”徽宗被眼前的画作所震撼,言语有些结巴。

童贯道:“官家,这种画儿叫油画。”

“油画?”徽宗疑惑地问道。

童贯道:“是油画,听说这种画的画法是由外夷番邦传入我大宋,在我大宋国内绝对称得上是绝世之珍品呀。官家,这幅画是蔡京蔡大人所作,专门请奴才敬呈官家的。”

“什么?蔡京?又是蔡京?”徽宗惊讶地说道。

“没错,官家,这幅画正是蔡京所作,和那幅山水画卷一样,都是蔡大人为您精心准备的寿礼啊。蔡大人对官家忠心耿耿,天日可见,一心盼望着能回到主子身边侍候您呢。”

徽宗叹了口气,说道:“朕也有召蔡京还朝之意,只是……众卿那里……这样吧,先让蔡京离开洞霄宫,授他个实职,就去河间府做知府吧。”

正在这时,另一个小黄门悄然走了进来,将手捧的一个紫木方盘高举过头顶,说道:“不知官家今晚召哪位娘娘侍寝,请官家翻玉牌。”

徽宗看了一眼紫木盘中整整齐齐摆放着的玉牌,每个玉牌上有一个名字,代表后宫之中的一个妃子,他选中了哪个,只需将谁的玉牌翻转,小黄门自然会让那位被选中的妃子过来侍寝。

徽宗上下打量了一番,挥手说道:“算了吧,今晚就让画中的这个美人儿陪朕吧。”

“啊……”小黄门惊讶地抬起了头,讶声说道:“什么,一幅画,一幅画怎么能……”

这时,童贯一把揪住那位小黄门的衣领,说道:“官家已有旨意,还不快退下。”说着,便同那小黄门一同恭身而退。

这时,徽宗对守在殿中的小黄门说道:“将这幅画挂于帐前,朕要好好欣赏。”

第八十六章 北上河间任知府

苏州城中繁华地段的太白楼因传说之中的诗仙李白光顾于此而扬名于世。

传说终归是传说,诗仙李太白是否来过此地已无从察考,但是,这里的确是苏州城中最繁华的所在。

太白楼歇山顶,三层檐,雕梁画栋拔地而起,高耸入云直插天际。楼的中间,巨大的泥金牌匾气势夺人,耀眼夺目。

楼阁之内分设几十处雅座,古朴典雅,宽敞舒适。达官贵人,文人墨客常汇聚于此,把酒言欢。

今日春光大好,万里无云。位于太白楼二楼的一间雅室之内,管弦丝竹之声如之音,悦耳沁心。

这间雅室分内外两间,是整个太白楼上极豪华的所在,雅室凌空向外建有一处高台。此时,高台之上,一位模样秀美绝仑,身材曼妙的女子,青丝墨染,彩扇飘逸,若仙若灵,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玉袖生风,典雅矫健。

乐声清泠于耳畔,随著她轻盈优美、飘忽若仙的舞姿,宽阔的广袖开合遮掩,更衬托出她仪态万千的绝美姿容。少女以右足为轴,轻舒长袖,娇躯随之旋转,愈转愈快,衣袂飘飘,宛若凌波仙子。

不远之处的一张精雕细琢的宽大紫木圆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珍馐佳肴。太白楼的几道招牌菜堆叠在中央,有太白鱼头、铜钱包、清炒栀子花、白切鸡、野笋炒肉。在这周围,松鼠鳜鱼、得月童鸡、西施玩月、蜜汁火方、虫草甫里鸭、碧螺虾仁、枣泥拉糕、苏式船点众星拱月般围拢在四周,一道道色泽鲜艳,琳琅满目,让人看到忍不住垂涎三尺。

偌大的圆桌前只坐着三个人,各个仪表堂堂,衣着华贵,将自己的视线越过满桌的山珍海味,投注在远处高台之上且歌且舞的苏瑶紫曼妙柔媚的身段之上,听着甜腻的歌声,各个如痴如醉。

蔡京一边看,一边抚须说道:“哈哈,不愧是眠月楼中的花魁,头牌红姑娘,果然美若天仙,舞技绝伦啊。赵大人,你能纳瑶紫姑娘为妾,真是艳福不浅啊。”

坐在他身旁的赵庭之嘿然一笑,说道:“元长兄,自古英雄爱美人嘛。瑶紫姑娘能到我的身边,还得多谢柳青呀,若不是他别出心裁搞什么揭牌仪式,我这初到苏州之人,又怎能见到瑶紫呢。今日是大人大喜之日,先不说小弟和瑶紫姑娘的事了。蔡大人这次虽然未能回京复职,只是去河间府任知府,但这绝对是个好兆头。别看河间府知府官职不大,却是官家钦定的,这就能看出,官家已有启复大人的意思了,迈出了这一步,离大人真正回京的日子应该不远了。”

蔡京点头说道:“是啊。接到圣旨之后,老夫的心情如雨过天晴一般,多年郁积在心中的积垢块垒一扫而空,可谓神清爽舒,心旷神怡啊。老夫能有今日,多亏赵大人还有我的爱徒柳青鼎力相助,来,老夫敬你二人一杯,干。”

蔡京,赵庭之还有柳青痛饮三杯后,蔡京说道:“这次能去河间府赴任,还多亏了童贯童大人,可惜他有要务在身,今日不能赴宴,要不然,老夫也要当面重谢啊。”

三人又举杯共饮之后,蔡京道:“能遇到青儿并收他为学生,是老夫三生有幸。这次能重新得到朝廷任用,离开寻仙问道,常伴梅花的洞霄宫,多亏青儿多多臂助。不过,青儿没有功名,也非官身,他的画虽画得出神,栩栩如生,可是他对四书五经,经史子集却知之甚少,真不知他的私塾是怎么念的。去参加科举,人家又不考画画,那他估计连个秀才都考不上,赵大人是当地的父母官,能否想个法子,给青儿弄个出身,将来也好让他在官场大展鸿图,成为你我的左膀右臂。”

此时,苏瑶紫已换回便装,一袭水裙清丽脱俗。苏瑶紫坐在赵庭之的身旁,为他夹了一口菜,然后软声细雨地劝道:“是啊,大人,柳青对奴家有大恩,若非是她收留于我,我真不知现在将流落何方,而且也无缘与大人相见,奴家更不会来到大人身边侍候大人。赵大人,你就帮帮柳青吧。”

赵庭之吃了口菜,呷了口酒,然后若有所思地说道:“若不走科举之路,那只好先去从军了,先做个兵士,等将来立了战功,可论功提拨,然后再由武职转文职,这样一圈下来,虽然颇费周章,却是由白身变官身的一条稳稳妥妥的路子。”

“什么?”柳青吃惊地问道:“立战功?赵大人,您没弄错吧,就我这身手,一旦上战场,那还不是羊入虎口,一场仗下来估计就得把小命儿撂那儿。如果走这条路去当官,这官不做也罢,我还是安安生生地在苏州做我的生意吧。”

赵庭之见柳青发牢骚,连连摇头,说道:“哎,柳青老弟,你想到哪里去了,为兄能让你去送死吗?你听我细细道来,在这苏州府西南约百里的地方有一座钰山,山下有一座军营,归苏州府统辖,这军营因地得名,名曰钰山大营,其实是一所军械库,专门用来存放粮草辎重的,我可以安排让柳兄弟去那里当兵,待到西北一有战事,或者战事吃紧,肯定要从全国各地调运大量的粮草辎重,到时候,我可以从各处多多筹集一些粮草军械,这件差事办好了,战事一结束,上面肯定要论功行赏,到时候给柳兄弟报个筹集齐备,调度有方的功劳,便可以稳稳当当地封个都头或者副指挥使什么的,成了军官,也就半个身子迈进官场了,官职可以慢慢地升,一有机会,便可以由武职转任文职,那就是实打实的官儿了。这就叫前方殉国,后方升官。啊,哈哈……”赵庭之谈笑之间,便为柳青描绘了一幅锦绣前程。

柳青听得不禁呀然,心道:怪不得宋军人数虽众,却总打败仗,原来里面有这么深的门道,哎,可苦了前方戍边,浴血奋战的将士,他们出生入死立下的战功,竟成了后方有门路的人晋升的资本。哎,不过,现在还得依靠这些人,在这乱世之中寻找一条上升的通道,将来如果自己能够掌控一支军队,一定要将这些潜规则统统清除。

柳青连忙举杯:“赵大人的知遇之恩,柳青没齿不忘,在下敬赵大人一杯。”

“哎,柳兄弟何必客气。元长兄与我情同手足,你既是元长兄的学生,那自然也是我的子侄辈,我照顾你自是理所当然之事。明日你就到府衙来,我让乔师爷给你办一下入军籍的手续,你就去军营报到吧。”

三个人又闲谈长叙了一番,黄昏之时,走出酒楼,赵庭之带着苏瑶紫先行离开了。蔡京这些日子在苏州,一直住在柳青的云裳馆。柳青唤来了车夫,准备同蔡京一同回去。蔡京却道:“青儿,为师不同你一道儿回去了。圣上既有旨意,让我去河间府赴任,我自当立即赶回洞宵宫,稍作收拾,立刻北上赴任。你去军营的事都安排妥当之后,可北上河间去找我,到时候,咱们师生二人再饮酒长叙。”

柳青道:“是,一切尊恩师之意。学生这就派人送恩师回杭州。此去河间,路途遙远,不如让学生先送恩师去河间府,然后我再去军营报到,让恩师一人北上,学生心中着实放心不下。”

蔡京道:“你去军营的事情要紧,切莫延误了时日,让赵大人的一番苦心付诸东流。我北上去河间,有悠儿和众家人陪同,足够了,而且我是北上赴任,沿途州县还有驿站自会照应起居的,这点,你不用担心。”

第八十七章 温存之时意外生

在苏州知府赵庭之的书房之中,赵庭之命乔师爷拿来了一块纯铜打制,一尺见长,表面光滑耀眼的虎头腰牌,递给了柳青,说道:“现在不是募兵的时候,不能大规模募兵,但寻个特殊的由头,零时招募一两个人还是可以的。这块腰牌正是募兵牌,乔师爷已为你办理了入籍事宜,通判李大人也已用印签发,府中幕职官会尽快行文知会钰山大营。嗯……七日之后,你拿着这块牌子去钰山大营报到即可。”

说罢,赵庭之从书案之上取出了一个信封,交给柳青道:“这是我给钰山大营指挥使薛知涛写的亲笔信。见了这封信,他自然会在军营之中为你安排一个轻松体面的差事,而且在方方面面也会对你多有照顾。还有一事,上午户部来人了,要我即日启程,进京述职。奇怪,本官到任不到一年,怎么就让回去述职呢?我问户部的人,他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说杭州知府尹大人也得回去述职,不仅我们两人,两浙路的转运使、安抚使大人也得回京,真不知道,户部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好,趁着回京述职的机会,我可以带瑶紫在京城好好地游览一番。”

就在这时,乔师爷从外面匆匆赶来,说道:“赵大人,一切准备妥当,苏姑娘也准备好了,我们何时启程。”

“咱们这就出发。”赵庭之说道。

赵庭之要启程回京,柳青不便久留,告辞出来后,他乘车回到了云裳馆。

刚要进门,方怡迎了出来,问道:“去军营的事办妥了。”

柳青点点头,说道:“办妥了。”

方怡迟疑了一下,有些忸怩地说道:“军营里军纪森严,你一旦去了哪里,真不知多长时间才能回来一趟。”

柳青见她说话时,低着头,一边说一边用手搓弄着自己的衣角,真像一个刚刚嫁人的小少妇,生怕自己的相公不回家似的,那种娇羞的姿态让人又爱又怜。

柳青呵呵笑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好男儿就应当建功立业嘛。不过,赵大人让我七日之后再去钰山大营,这七天之内,我带你在苏州城玩儿个够,好吗?”

方怡会心地点了点头,两人手牵手,有说有笑地向热闹繁华的街市走去。

两人在街市之上采买了一大堆的东西,每买一件,柳青就像个货架子似地接过来一件,不多时,柳青除了双手拎着两个大包裹外,背上背的,脖子上挂的全是琳琅满目的物品。

方怡身穿月白夹衫下罩水湖绿湘水裙,身形苗条,玲珑婀娜,长发高高挽起,用一根银色丝带挽着,柳青望着她的背影,满心欢喜之色。

两人漫步在热闹的街市,忽然,阴郁的天空乌云骤起,不一会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细雨霏霏,丝丝如帘,雨打碧荷,烟雾朦胧。正想着去哪儿避雨时,柳青看见在一座石桥之下并排停了十几艘乌蓬船。河面之上,不时有乌蓬船划过,似乎并不受雨的影响。

柳青指了指桥下,说道:“我们租一支小船,去船上避雨,岂不惬意。”

方怡高兴地点了点头,两人沿岸边石阶走到桥下,花了五两银子租了一支小船,他们没有雇船夫,而是由柳青摇橹,方怡撑着一把油纸伞,端坐在船头,雨水如丝,纷纷飘落,击在河水之上,激起缕缕轻烟薄雾,方怡身处烟霞轻笼之中,说不出的空灵轻逸。

柳青看得入神了,看得醉了,此时此刻,他才发现,方怡的美,与江南水乡之美浑然天成。柳青放下橹桨,穿过乌逢船仓,径直向船头走来。

方怡盈盈起身,脉脉含情地注视着柳青。小船儿在水中慢慢前行,水波轻轻地、柔柔地涌向岸边。

柳青走至方怡身前,接过了她手中的油纸伞,轻声对方怡道:“大小姐,你今日真漂亮,在我的眼中你最美,我的眼中只有你……柳青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不知如何倾诉,爆出了一连串后世的歌词。”

方怡见他语无伦次,不禁抿觜一笑道:“你个呆子,人家的一颗心早已属于你,你却整日地叫人家大小姐,显得那么生分。”

柳青傻傻地一笑,挠了挠头,说道:“那我该……”

方怡睨了一眼,柔声细语地说道:“呆子,叫人家怡儿就对了嘛。”

柳青呵呵一笑,说道:“好,我的好怡儿,从现在起,我再也不会叫你大小姐了。”说着,一阵凉风袭来,柳青顺势将方怡揽在了怀中,身体所触皆是一片温香软玉。

看着方怡粉嫩的小嘴儿,如樱桃般湿润,柳青身子一侧,轻轻吻了下去。方怡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一副任君采摘的样子。就在柳青刚刚感到一丝温润沁甜之时,船后突然“咚”地一声巨响,船身随即一阵巨烈摇晃,一下子将柳青和方怡掀倒在了水中,那只乌蓬船随即倾覆在了水中。

方怡虽是江南水乡女孩,但并不会游泳,一到水中就成了一只旱鸭子,用尽全力拍打着水花,呼喊道:“柳青,我不会水,快救我。”

柳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横祸弄得天玄地转,但听到方怡的呼喊后,立即清醒了过来,在水中正了正身子,便一个猛子向不远处的方怡冲了过去。

“怡儿,不要怕,我来了。”柳青在水中一把将方怡揽在了怀中,一只手臂揽着她娇挺的细腰,另一只手臂拼命地划水,想尽快地游向岸边。

正在这时,他俩的身后出现了一艘体型颇大的官船,官船吃水很深,显然船上载了极重的货物,船过之处,波分浪裂,一排排的浪头向两岸涌去,带着无数打着转转的旋窝,水流带来的冲击,将柳青和方怡冲了开来,方怡惊呼一声,身子向下沉去。柳青大惊,又一个猛子扎下去,拼尽全身力气,将方怡从水中托了出来。

再次浮出水面,官船已经远去,遥看官船之上,四平八稳地放着一块五颜六色的巨大石头,柳青紧紧搂着方怡,生怕她再被水流中去,望着远去的官船,啐了一口,说道:“他妈的,没想到花石纲现在就开始了。”

远处的官船之上,几名全副武装的官差移步来到了船尾,其中一人指着船尾的方向,说道:“大人,刚才撞翻的那只小船,从船上落下去两个人,卑职看那男的像极了云裳馆的掌柜柳青柳公子。”

“哦?你看清楚了?确实是柳青?”一个满脸横肉,脑满肠肥的官差望着船尾拖出的一道长长的白浪说道。

“没错,卑职绝对没有看错,绝对是柳青柳公子。大人,咱们要不要停下船,叫几个弟兄下去,去将柳公子救上岸?”

“救他?啍,要是在昨天,我会毫不犹豫,奋不顾身,毅然决然地下去救他,不过,今日,哦不,此时此刻不用了。把他淹死最好,可以喂河里的王八。”

“大人,您对柳公子可是毕恭毕敬,待如上宾,为何现在态度大变,卑职不明。”

“我告诉你吧,我过去同他客气,完全是看在赵大人的面上,不过,就在刚刚咱们登船之时,我得到了一个小道消息。”

“小道消息?”

“没错,听说就在两个时辰之前,赵大人将府里的印信交给了通判李大人,然后携家带口登车北上,听说去汴京述职去了。”

“哦赵大人到任才半年多就去述职?不合成例呀。不是三年一小考,五年一大考时才需要述职吗?”

“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我琢磨着,咱们这位赵大人十有八九是步前任马大人的后尘,遭到御史弹劾,回京请罪去了。”

“噢……”他们二人的这番议论早引来了同船之人的围听。当话头儿说道知府赵大人可能被罢官夺职之时,不禁引得众人一阵唏嘘。

这群丘八们正是那日主动登门赔礼道歉,并将拿衣服的钱送还柳青的昆山县的衙役。如今又奉了新的差事,帮着押运太湖石。

那名为首的姓杜的押司盯视着后方,恶狠狠地说道:“现在,还不能轻举妄动,赵大人是去是留还没有个准信儿。我们静观其变,一旦赵大人失势,柳青在这里也就失去了靠山,咱们还惧他如何。到时候,你们寻个由头,先把他的云裳馆给他关了再说。”

站在杜押司身旁的一个官差问道:“关了?用什么名义关呢?”

杜押司申斥道:“笨蛋,动动脑子嘛。在这苏州城中开店的,哪个头上能没点儿事。像什么偷漏税款了,缺斤短两了,以次充好了,制假贩假了,实在不行,就说他门前店面不整或者乱摆乱放什么的,大事儿小事儿都算事儿。只要你想给他找事,那他一定有事。记住,关他几天后,再让他继续开,等过一段时日,寻个由头再给他关了,如此这般开开关关,直到他彻底倾家荡产为止。”

另一个官差问道:“大人,咱们要关就一次给他关个彻彻底底,岂不痛快,干嘛要关关停停地拖那么长的时间,不麻烦吗?”

“麻烦?”杜押司嘿然一笑,说道:“嫌麻烦怎么能拖住他这条大鱼呢?如果一次给他关彻底了,他可能就完全死心了,可能会携家带口立刻离开苏州。那样对他而言,无非就是烫了一层皮,伤不了筋也动不了骨。然而,关关停停就不一样了。先关他两天,当他陷入困境之中,再让他重新开张,让他重新看到希望。这样,他为了弥补关门歇业的损失,势必要加大投入,等他生意有起色,咱再给他关了,如此开开关关拖上他个一两年,他会在无数次看似希望之中将全部家底都投到重新开张的无底洞之中,拖他个倾家荡产。”

一听杜押司如此说,众官差齐齐伸出大拇哥,众口一词,说道:“哎呀,大人高见,大人高见。”

第八十八章 难得片刻温馨时

柳青紧紧地将方怡抱在怀中,方怡生怕自己再被水流冲走,双臂紧紧环在柳青的颈后,如此一来,虽有美女入怀,却限制了柳青的动作。

苏州城中河流众多,河的两边大多由青石砌成,如一堵石墙,高出河面一人多高,河水时涨时落高高低低冲刷着两侧的石墙,斑驳的水渍夹杂着滑腻的青苔,若想从这里上岸,简直比登天还难。

这样的河段会在不远的地方修一段石阶,供船儿靠岸,人们离船登岸。然而柳青前后望了望,离这里最近的石阶也在千步开外,现在的他,经过两番折腾,体力消耗过半,他没信心带着方怡逃离险境。

方怡惊恐过度,紧紧地缠在柳青的身上,哭着说道:“青哥,我的好青哥,我们还能离开这儿吗?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柳青气喘吁吁地说道:“怡儿,好怡儿,不要怕,不要慌,我就是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带你安全离开这里。”

方怡说道:“不,我不要你这样说,我们都要平安的离开这里。”

柳青抱着方怡,艰难地往前游着。柳青虽咬紧牙关,但感觉自己的体力正在被一丝一丝地从身体中抽走,肢体已然麻木,意识惭惭模糊。

这时,从远处划来一只小舟,小船悠悠,但速度很快,船头卓立一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柳青定睛一看,站在船头仅靠一根竹杆便能将船掌稳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庞万春。柳青不禁高声呼喊道:“庞大哥,救我,庞大哥,快救我。”

可无论柳青如何惊呼,庞万春始终不为所动,也不作答,依旧掌控着那只船,不疾不徐地靠近。

走到近处,柳青细看之下才发现,此人相貌同庞万春颇为相似,却不是庞万春。柳青不禁摇头道:“认识庞大哥这么久,何时见他驾过船,这人怎么能是庞万春呢?”

不管他是谁,求救最重要。在那只小船靠近自己,就要从身边划过时,柳青撑着最后的力气,大声呼喊道:“壮士,救命,救命啊。”

方怡也跟着呼救:“壮士大哥,救救我们吧。”

这时,一根竹杆随声而至,只见船身从他们身边划过时,那位壮士将手中撑船的竹杆伸到了柳青的身前,大声道:“快,快抓住。”

柳青见势,立即伸手一抓,将那根竹杆刚刚夹到自己的腋下,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道沿杆传来,犹如后世的吊车,平稳而沉着地迅速抬起,载着柳青和方怡迅速脱离了水面。只见对方双脚沉稳地站在船头,双手握着竹杆的另一头,仅膂力便将柳青和方怡抬离了水面,竹杆一斜,两人平稳地落在了小木舟之上。

这条小木舟是一只小渔船。船上分成了几个格子,每个船格中都摆满了刚刚捕捞上来,活蹦乱跳的鱼儿。柳青和方怡被一股大力挑上船来,掉在了鱼群之中。

看着周身的鱼儿活蹦乱跳,伴着黏黏腻腻,还有浓浓的鱼腥味儿,一向靓丽清纯的方怡初到这种环境,不禁一阵惊下,惊呼道:“怎么到这儿了,我不要在这里。”说着便要起身,可是一看四周都是阴沉沉碧森森的河水,以及落水的恐怖,一时又不知所措。

柳青的情况更糟,他站立的那一个船格,里面都是刚捕上来的大螃蟹,这些蟹将军们正为身陷囹圄无处撒火呢,看伸进来一双大脚丫子,纷纷上前可劲地钳,柳青忍着脚部数不清的疼痛,一手扶着站立不稳的方怡,向卓立船头的男子说道:“多谢义士相救。”

中年男子收回竹杆,依旧撑着船,对柳青道:“这位小哥不要客气,我的船是渔船,船上没什么落脚地儿,你们将就一下。”

须臾之间,船儿便行到了一处石阶旁,中年男子将船一靠,说道:“二位请从这里上岸。”

柳青扶着方怡小心翼翼地踏上石阶,这段青石石阶朝上连着河岸,朝下没入水中,是专门供船儿停靠,游人在此上船或者下船的。踏上石阶的刹那,柳青长舒一口气,终于脱离险境了。

柳青扶着方怡,转身对船上的男子说道:“敢问义土尊姓大名,家住哪里,小弟一定备厚礼登门拜访,以谢救命之恩。”

船上的男子坦然一笑,说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们打渔的四海为家,不定在什么地方呢。你们赶快回家去吧,告辞。”说着,那男子用竹杆在河岸的石壁之上一点,船儿便悠悠地远去了。

柳青还要说些什么,但船儿已经走远。柳青想极力挽留这位男子,一是想报答救命之恩。二来,此人虽相貌平平,身材瘦削,乍一看形同路人,但柳青从此人稳立船头,仅凭臂力便将自己和方怡从河水之中挑起,而且站立平稳,船身几乎没有什么晃动上来看,此人的武艺绝不在庞万春之下,而且内力雄浑。此人驾船控舟的技术也是远超常人,自己想组建船队去流求,不正是需要这样的人才吗?

柳青扶着方怡,慢慢地拾级而上,方怡的衣衫完全湿透了,剪裁合身质地柔软的衣衫紧紧地贴在方怡高挑纤细的身上,曲线曼妙,性感迷人。粉色的薄纱春杉内,若隐若现可见衣服紧束于身所勾勒出的美丽曲线。在水中挣扎求生,方怡的衣领被扯开了很大的一个口子,胸前嫩白无瑕圆润如玉的双峰若隐若现,修长优雅的脖颈,精致性感的锁骨,莹白的双臂和修长的玉腿,看得柳青神魂颠倒、血脉贲张。

方怡也注视到有一双火辣辣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视着自己,赶紧拉紧了自己的衣领,睨了一眼柳青道:“往哪儿看,不准看。”

沿石阶上来,上面便是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街道了。柳青和方怡没有为人体艺术献身的勇气,只好在路旁的几棵大树还有树下一丛浓密的花草后面躲了起来。

湿衣服裹在身上当然十分的不爽,柳青豪无避忌,立时将外罩的锦袍还有上衣全都脱了下来,袒胸露背,立时感觉舒爽不少。柳青在脱下来的衣装内胡乱摸了一番,摸出来了那块铜制的虎头牌,柳青一见到这块牌子,吁了口气道:“还好,没有掉进河中,失去了这块牌子,想到军营混可就成泡影了。”

柳青又在衣服内摸索了一番,虽然掏出了赵大人给他的那封书信,可惜已经烂成一块泥了。柳青摇摇头,说道:“赵大人早已北上,去追恐怕来不及了,就算能于半道儿上追上,又怎么好意思同人家开口呢?给人家说刚给的书信就被自己给弄污了?哎,算了,就去硬闯吧。这样在军营中混开了,混壮了,那才叫真本事呢。”

柳青自从裘老道那里取来真的内功功法之后,日夜勤加习练,刻苦钻研,身体机能在浅移默化之中惭惭发生改变,皮肤变得更加的光滑,肌肉变得更加的结实,舒展的胸肌,坚实的腹肌,标准的倒三角型身材,就是放之后世,也是万千女孩追求的对象。

这一切,足足吸引了方怡的目光,方怡没料到,平日里有些书倦气,有时还嘻嘻哈哈嘻皮笑脸的柳青卸下衣装之后,竟有如此吸引人的阳刚之气,看着看着,方怡的嘴角溢出了一丝笑容。

柳青注意到了方怡有些痴迷的目光,干脆大大方方地站在方怡面前,或双臂上扬,或双手交叉于腰间,侧身相示,做出了一套标准的健身教练的动作,想将自己阳刚的一面完全展示给方怡。柳青一边做着健美的动作,一边对方怡道:“怡儿,你想看的话,我再脱,让你看个够。”

“呸!谁稀罕看你。”方怡赶紧转过身去,背对着柳青,说道:“你赶紧把衣服穿上,这像什么样子?”

柳青不以为然地说道:“这衣服湿的,穿在身上好难受,我才不穿呢。怡儿,要不你学我一样,脱一两件下来,肯定要比湿衣服粘在身上要好受得多。来,我帮你脱。脱下来可清凉了。”

“滚开,你个坏蛋,走开,别动人家……”方怡嗔怪道。

两人在一片花丛林木之后嬉戏打闹了起来。

约摸半个时辰后,方杰和芸儿驾着一辆马车来到了这里,原来方怡和柳青刚刚下船上得岸来之时,柳青便用了几两碎银子,给了路旁的一个小货郎,让他去云裳馆给自己的家人说一声,让他们来此地接自己。

小货郎做个小买卖养家糊口,一日辛苦万分,也挣不得几个铜板,如今一个大爷让自己跑个腿儿就给了一把碎银子,小货郎何时见过这么多的银子,欢喜得不得了,连连应允,飞也似的去报信儿了。

银子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持续永恒的,小货郎脚步如飞,不多时便将方杰等人请来了。见方杰和芸儿驾着一辆马车已经出现在了眼前,柳青不禁悻然,心道:刚同方怡在这儿温存了一会儿,你们这么快就来了。

第八十九章 吃瓜之时吐真言

位于苏州城南的钰山军营其实座落在一片平地之上,只因背靠低矮平缓的钰山,因而得名:钰山军营。

军营不远处,一条河流环绕而过,使钰山军营成为依山傍水的秀丽之地。

钰山军营纵向排列,依次为前营,中营,和后营。前营用高大粗壮的木栅栏围拢,营内遍扎牛皮帐蓬,如塞外一般。

前营的大门口处,建有一大片空旷的演武场,演武场的尽头,建有一座高及一丈的青石台,专为兵士们出操演武之时,将官弁佐登临高台,检阅队列。

只是有年头没有军士在这里演练兵阵了,整个演武场杂草丛生,初至此地的人,还以为这里只是军营门前的一片荒地。

前营遍搭帐蓬,是为军士操练之时,歇息所用,住在这里,可以使军队始终保持临战的状态,感受到出征塞外,战场的环境。不过,现在既无操练,这里自然也少有军士出现,他在这里的帐篷大多已经废弃,只剩下如骨骼一般的帐篷架子孤零零地支在那里,仅有的几顶看似完整的帐篷也是落满尘土,毫无光泽。

从前营向后,至中营时,这里就气派得多了,高高的青石砖墙围拢而建,其内是三进三出左右对称的连排歇山顶式建筑,虽然没有知府衙门那般高大轩昂,但在这片荒郊之地,也是出类拔萃,官气十足。这里是指挥使大人还有一众将官处置军务还有住宿的地方。

后营的面积要比中营还有前营大得多。后营分为左后营和右后营。左后营面积不大,偏居一隅,建在一小片凸起的山坡上,在青砖垒成的高墙围拢之下,几排砖石瓦房并排而建,看似普普通通,却也精巧细致,内中的陈设一应俱全,这里是前营中营值守当差的的军官军士们住宿的地方。

后右营的面积在整个军营当中实属最大,不仅远远超过了后左营,甚至超过了前营和中营的面积。

后右营建在广阔而舒缓的钰山南麓的山坡之上,由青石垒砌而成的长达数百丈,宽达十余丈的库房并排而建,这种库房高出地面三丈有余,其余半陷于地下,是一种半地窖的宽大建筑,是用来存放粮秣辎重。

这一日,钰山军营前营的大门口处,两个值守的兵士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慵慵懒懒地打着呵欠,将手中的长枪抱在怀中,当作可以倚靠的拐棍儿用,摇摇晃晃,歪歪扭扭一边儿一个地站在大门的两侧。

这时,远处的道路上传来一阵吱吱嘎嘎的声响,只见两个年轻人穿着宽大的粗布马甲,赤着胳膊,挽着裤腿儿,推着一辆独轮小车,车上装满了绿油油亮晶晶的西瓜,一步三摇地向军营门口走了过来。

一听见小推车经过的声音,困顿不堪的兵士顿时来了精神,一个向远方瞅了瞅,说道:“卖西瓜的又来了,咱们何不拦下他们,再弄两个西瓜吃吃。”

另一个兵丁点了点头,说道:“现在日头正盛,正好弄两个消暑解渴。”说罢,便向推小木车途经此处的两个年轻小伙子喊道:“喂,卖瓜的,快,快过来。”

两个年轻人应声道:“好嘞,来了。”

车至近前,停靠之后,一个卖瓜的年轻人上前问道:“军爷,不知唤我们何事?”

看门的兵丁说道:“何事?大事没有。弄两个西瓜让我们尝尝,也好解渴消暑。”

年轻人吃惊地说道:“啊?这个……前几日每次路过这里,小的们都送瓜给军爷吃,只是我们做的是小本买卖,这瓜钱……”

“什么?”一听此话,一个兵丁怒目圆睁道:“吃你几个烂西瓜还想要钱吗?告诉你,眼前的这片地方可是军事禁地,你等从这里路过,若非我等通融,这一车的瓜都得给你们扣下。”

此时,站在车后刚刚将车停稳的一个年龄稍长的年轻人埋怨道:“小杰,你怎么这么糊涂,这些日子两位军爷可没少照顾咱们,吃几个瓜有什么打紧的。”说罢,从车上搬下两个瓜来,送到了两个值守的兵丁面前。

此时,站在前面,刚刚还找人家讨要瓜钱的小伙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着说道:“车上有瓜刀,我去取来,切开了好让军爷吃瓜。”

“不用……”两个兵丁将手中的长枪往身后的木栅栏门上一靠,俯下身子,拿起地上的西瓜,一拳就击成了八瓣,用手抓着狼吞虎咽起来。

年龄稍长的那个小伙子见两个兵丁吃得香甜,上前说道:“军爷,您慢着点儿吃,车上的瓜还多着呢,管您吃个够。这入了秋的瓜呀,就没有夏初的瓜沙甜,现在的瓜可不怎么好卖,还不如让军爷吃了,消暑解渴。”

一个兵丁转眼间已是一个瓜下肚,接过新递来的瓜时,笑着说道:“还是你小子明事理,以后再去卖瓜,眼前这条道儿你们随便走。”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年龄稍长的卖瓜小哥连连道谢。

“只是……”卖瓜小哥的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小的有一事不明,我俩这些日子打这路过时,回回都是你们二位在这里值守。小的听说这钰山大营中有军士好几百人呢,难道,值守的活儿包给你们了。在这儿值守,风吹日晒的,小的说句不中听的话,我们卖瓜的天热了还找个树荫下歇会儿呢,二位军爷在这里,可是够苦的。”

另一个兵丁一边吃着瓜,打着饱嗝说道:“兄弟,不瞒你说,别看我俩往这儿一站,耀武扬威的,其实,我俩也是苦命之人啊。我们是三年前闹洪灾之时,朝廷招募的灾民。入了这军营,我们没关系,没背景,家底子薄得不能再薄了,全家靠我们发的那点微薄的饷银糊口呢,自然也不会有余银孝敬上官,所以呀,这苦活儿累活儿就都给我们了。”

卖瓜小哥继续问道:“营里的其他人呢?他们只是操练吗?可我们从这儿路过多次,没见过有人操练啊。那里面的几百人整日都在做什么呢?”

吃瓜的大兵呵呵一笑道:“咱们这儿是厢军,本就比不得那禁军正规,再说了,咱们这儿是军械库,不用怎么操练战场杀敌的本领。原来门前的这片演武场是专门让附近的禁军用的,我们这里只需给人家收拾干净就可,人家过来时,我们钰山营给人家提供给养,人家走后,我们看管好这片地方就行。不过,近几年,禁军也不怎么操演阵列了,所以,眼前的这片演武场也就荒了。不过,说到军械库,其实,在这军营之中,还有一个差事比我们更苦更累,那军械库冬天冷得要死,夏天里面能把人闷死,到处都是发霉的味,管军械库的定时得腾库,要不然,里面的辎重物资要么生锈要么腐烂,倒腾来倒腾去,真能把个大活人活活累死。”

卖瓜小哥说道:“小的知道了,因为那儿的活儿沉,营里的几百号人都去那里忙活了,如此说来,二位军爷在这儿守门,可是一件美差啊。”

“你知道个屁!”听说自己的活儿是美差,高个子兵丁斥道:“几百号人?几百号人?谁说这里有几百号人了。实话告诉你,这里的几百号人都是指挥使大人往上虚报的,这营中实有军士也就二百多人。这二百多人当中,有一部分上面有关系的,门子硬的请了长假回家去了,饷银照领不误;有二三十人在中军当差,每天做的是端茶倒水的事儿,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日头更是晒不看。还有大约三四十人搬门造洞找关系,混了个巡营值守的差事,他们分成了好几拨儿,每拨儿人每日只需绕着营房巡查那么两圈,看看有没有生人闯入,有没有盗贼什么的,他们的活儿也不错,每天巡查完,基本上也就没什么事了。剩下的四五十人可就都是苦哈哈了,需要在后右营看库守库,一天到晚在阴湿潮闷的库房之中忙个不停,库中的军械辎重得来回的倒腾,不然就容易受潮,每天一早到晚忙个不停,腰都快折了,也显不出干了多少的活儿。可是,一旦力气没出到,想偷把子懒,那可不行,都头大人每月月底是要挨着库房检查的,一旦发现谁库房中的物资辎重发潮了、或是发霉了,都头大人绝不轻饶。不过,我俩有位同乡在中军做都头,托他的照顾,让我俩领了这差事,虽然整日里像根树一样戳在这里,好不自在,煎熬了些,却不用出什么力气,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年长的卖瓜小哥眨着眼睛说道:“军营之中仅有二百来人,对上却说四五百人,指挥使大人不怕上面有人查他吗?”

“查?”高个子兵丁将吃剩的西瓜皮丢弃一旁,在衣服上揩了揩手,说道:“上面的人同我家大人穿一条裤子,谁来查他。每逢过年过节,指挥使大人没少往上跑,没少打点,还有中军帐下那么多人吃吃喝喝,时不时几位大人还要去城中眠月楼快活一把,这里的开销都从虚报的兵额中出,上面也清楚……”话说到这儿,另一位捧着半个瓜大快朵颐的兵丁突然感觉身旁的高个子同眼前的两个陌生人说得太多了。于是,一挥手,不耐烦地说道:“你们两个卖瓜的,打听营中之事做什么?快走,快走,卖你们的西瓜去吧。改日再路过之时,别忘了给我们再送几个瓜过来。”

“放心,放心,只要我们卖一天瓜,就保管让二位军爷吃个够。”说罢,两个年轻人推上木车,快步离去了。

这两个卖瓜之人正是柳青和方杰,他们二人走远之后,方杰说道:“没想到偌大的钰山军营总共还不到二百来,怪不得每日路过这里,都感到里面静悄悄的。”

柳青说道:“更让人没料到的是,这儿的军械库,只有四五十人,而且不是专门看库的,而是在库中卖力气做苦力的。好,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我来这儿后,哪儿也不去,就去军械库。”

接着,柳青仰天长叹一声,说道:“怪不得宋军人数虽多,却不堪一击,接仗必败,真是,这样的军队,怎能打仗。”

第九十章 人靠衣装马靠鞍

烈日炎炎,日头正盛,秋老虎发起威来,可是威风不减当年,一点也不比盛夏的烈日逊色半分。

钰山大营前营值守的一高一矮两个兵丁,抬头望了望似火的骄阳,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高个子兵丁说道:“这天儿,跟下了火似的,都快把人给烤熟了。”

矮个子兵丁说道:“是啊,大哥,卖西瓜的那两个傻小子咋不见了。那甜甜的瓜连同汁水一旦进肚,身上的热劲立马就消下去一半。吃惯了他们的瓜,现在没了瓜吃,还真有点儿受不了。”

高个子兵丁道:“是啊。我也正纳闷呢,他们不是说田地之中还有不少的瓜,还得卖一阵子吗?怎么就见不到他俩的影子了。”

正在这时,矮个子兵丁突然指着远方道:“看,那不是他吗?卖瓜小子当中那个大的,当哥的。”

高个子兵丁一听卖瓜的又来了,不禁涎水直淌,赶紧转过头去向远处张望。

只见并没有什么小木车,更没有任何又大又圆的西瓜出现在视线之中,走进眼帘的,只是一位眉清目朗,一身锦服,装着得体,步履稳健的青年公子。

高个子兵丁骂道:“呸,瞎了你的眼,来者分明是一位贵人,怎能是那个卖瓜的瘪三呢……他……”

说话之间,那位年轻公子已经走至眼前,面带微笑地说道:“二位,多日不见。”

“啊……”刚刚训教完对方的高个子兵丁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赶紧揉了揉双眼,仔细地打量着对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卖瓜为生的穷酸小哥儿难道在西瓜地里刨到金瓜了,怎么几日不见,摇身一变成了阔少爷了。

柳青看着两个傻傻地盯视着他的吃瓜群众,心中不禁一阵好笑。

柳青清了一下喉咙,朗声说道:“本公子要见你们指挥使大人,二位,请打开营门,让我进去吧。”

高个子兵丁说道:“啊……这个……我们指挥使大人素来不见生客,更不会见卖瓜的,你……请回吧。”

“哦……卖瓜的?哈……哈……哈……”柳青双手一扬,原地转了个圈儿后,说道:“你们什么时候见过这种打扮的卖瓜的。你说你们指挥使大人素来不见生客,那这个,他见过吧。”

说着,柳青从怀中掏出了那块虎头牌。厢军不同于禁军,禁军归三司统辖,而厢军则归各个地方州府统辖。按照成例,朝廷禁军每五年募一次兵,为的是募新员,裁汰老兵。如果哪里遇到了水灾旱灾蝗灾,募兵时会优先从那里的灾民的募集,这是太祖开元以来创造的成法,为的是人人都能有碗饭吃,不至于饿莩遍野,人们为了生存铤而走险,聚众谋逆。

后来,朝廷在募兵之时,对兵员加以甄选,年轻的,身强体壮的,经训练后编入禁军,其余的则统统分给了各地的廂军。厢军没有作战任务,只是负责制造军械,看管辎重,还有帮着当地官府缉匪捕盗等等,在钰山大堂门口值守的两个军士恰恰就是水灾之后,朝廷募兵,未被选为禁军,被遣到此地做厢军的。

世上的规矩绝非一成不变。朝廷虽有制度章法,每五年募一次兵,但在这五年之中,官府若想补充兵员,依然可以招录新兵,不过,名额有限,不可以大规模招录。厢军隶属于知府衙门,招募新兵的大权自然在知府衙门手中,知府衙门收录新兵后,被收录的新兵只需拿着虎头牌到指定的军营报到即可。今日,值守的两个兵丁见柳青持有虎头牌,焉有不放行的道理。高个子兵丁向里面指了指道:中军大营就在正前方,那片青石瓦房就是,你自去便是。

柳青双手一揖,笑着说道:“二位兄长,小弟改日再找你们闲聊。”说罢,径直离去。

柳青走后,矮个子兵士有些紧张地说道:“李哥,这小子原来是投军的。咱们前些日子当着他的面说了不少指挥使大人的事儿,我听说,这半时不晌募来的兵,大多是知府衙门里官老爷的熟人,他不会当着指挥使大人的面儿,告咱俩的刁状吧。”

高个子兵土也心中打着鼓,哆哆嗦嗦地说道:“应该……应该不会吧。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他这摇身一变,我看他时心里都有些发紧。”

中军大营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大院儿,后院的正房是三间歇山顶殿式的瓦房,房中是宽敞明亮的正厅,可在这里会客并召集会议。东厢房是连排而建的房间套房间两间书房,钰山大营指挥使薜知涛平日便在这里处置公务,与之对称的西厢房自然就这位薛大人住宿的地方。这个院子虽然不大,但院中遍植花草,一棵葡萄树顺藤而上,爬满了竹子搭成的支架,形成一片绿荫的同时,挂满了圆润润亮晶晶如玛瑙一般的紫红葡萄。住在这里,能享受一份独有的舒适与闲达。

薛知涛在书房之中百无聊赖地翻看了一阵上面发来的公函,见上面所载均无什么要紧之事,便随手丢弃一边。恰在此时,心腹邵都头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说道:“大人,薛大人,外面来了一位年轻公子,手持虎头牌前来投军,大人要不要见见这个人。”

“哦?此人从何而来,家境如何?薛知涛一听来了精神,忙问道。

“这个……”邵都头说道:“这个属下还没有详问清楚,只听说他住在苏州城中。看他相貌堂堂,而且衣着华贵,绝非是那些下三滥的瘪三泥腿子。要不,属下再去打探打探他的下落?”

“不用了。薛知涛挥了挥手道:“像这种半时不晌携牌子投军之人,哪个不是非富既贵,没有没荒没灾,朝廷又没有召兵的旨意,知府衙门怎会轻易募兵,但凡这时来的,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通过投军另谋一份前程。走,本官今日亲自去会会他。如果府衙之中有哪位大人特別关照,本官自会给他一个好的差事。如果没有上面的关照,只要他本人聪明理事,知道孝敬,本官也绝对不会亏待于他。”

邵都头道:“薛大人宅心仁厚,关爱下属,令卑职感佩。能投到薛大人帐下当兵,真是三生三世都修不来的福分。”

“哦……哈哈哈……”薛知涛仰天大笑,信步向前厅走来。

前厅位于前院正中的位置,是指挥使大人点将升帐的地方,这里的布局有些类似府衙或者县衙之中官老爷升堂断案的地方,只不过少了两排手持水火棍,站立两旁高声唱呵的衙役。纵然如此,初入此地之人,还是被这里的景象所震慑,望着高高在上的桌案和太师椅,站在厅中的柳青心中还是产生一种莫名的紧张。

这时,只听得在厅中值守的一名军士高声说道:“指挥使大人到。”

第九十一章 不曾携得书信来

然后“吱呀”一声,殿后墙上的一个小木门儿被推了开来,一位身着便装的中年男子在邵都头陪同下,昂首阔步走上厅堂,坐在了那张高高在上的太师椅上。

邵都头将放在桌案之上的那个虎头牌拿起,递给了薛知涛。薛知涛翻转一看,只见牌子后面刻着柳青二字,便望了一眼下面站立的年轻人。只见此人眉清目秀,气质不凡,而且锦衣华服,腰缠玉带,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子弟。薛知涛满意地点了点头,望着柳青道:“你就是柳青?”

柳青躬身答道:“小人正是柳青,小人拜见大人。”

薛知涛道:“嗯,柳公子不必客气。柳公子因何而来投军啊?”

柳青答道:“为了讨口饭吃。”

此时,薛知涛接过军士递来的清茶,刚刚呷了一口,听到柳青的回答,一口茶水差点没全喷出来。

薛知涛望着柳青,心道:就凭个你这穿着,能吃不起饭?但这话自然不能明说。于是呵呵一笑,说道:“此话到也实诚。不知柳公子此来,可曾携有他人给本官的书信?”

柳青心道:信是有一封,不过掉河里让龙王爷看了。于是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哦……”薛知涛接着说道:“我这军营之中,差事有重有轻,有的只需动动嘴皮子就行,有的则需要出把子力气。可谓有文有武啊。不知柳公子有何志向,是想来文的还是想来武的?”说罢,薛知涛向身边的邵都头使了个眼色,便又捧起茶碗,吃起茶来。

站在一旁的邵都头立时会意,说道:“薛大人爱兵如子,柳青,你有什么想法尽可对大人说,大人一定会酌情照顾的。初次相见,你有什么心意想表示的,这儿没有外人,你尽可表示。”

柳青抬眠睨了一下台上二人,心道:你们两个小贪官,刚一见面就想要好处,本大爷偏偏不给。

柳青泰然答道:“给在下什么差事都行,在下愿听指挥使大人差遣。”

“哦……”一听柳青这话,薛知涛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脸上阴云密而,但他也是久经宦海,颇俱城俯之人。薛知涛呵呵一笑,说道:“好吧。邵都头,我听说后右营甲字号三号库还缺护守人员,不如这样,就让柳青去看守甲字号三号库吧。”

接着,薛知涛对柳青道:“柳青,本官派你去看守后右营甲字号三号库。库房之中全是粮秣辎重,你要小心看护,每月要悉心打扫,不得损坏军械器物,差事办得好,本官自然会论功行赏,甚至会提携你,给你个一官半职。如果发现你懈怠渎职,将那儿弄得一团糟,本官绝不轻饶。”

一名军士带着柳青往后右营去了。柳青离开前厅之后,薛知涛将茶碗往桌上重重地一蹲,指着柳青离去的方向说道:“这哪儿来的愣头青,棒槌,不开面儿的家伙,我们的话都说得这么明了,怎么就是不上道,活该去后右营受罪。”

邵都头道:“是啊。看此人相貌不俗,衣着得体,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啊?怎么就傻的像个木头似的。”

薛知涛复又拿起那块虎头牌,说道:“莫非是这小子捡了个虎头牌,刻上自己的名字来这儿滥竽充数来了。”

邵都头摇头道:“这个不会,苏州府发来的牌票上写的名字也是柳青,且年龄身高与眼前这人相符,不会有冒名顶替之人的。”

薛知涛起身道:“那你这些日子多去后右营看看,替我好好关照关照这个新兵蛋子。”

柳青随着一名在中营大厅值守的兵士来到了后右营。只见这里建在一片低矮的斜坡之上,从这儿向后望,平缓的钰山尽可收入眼底。

这里只是后营的右营,却在几个军营之中面积最大,有单独的围墙,两条平坦的道路与后左营还有中营的后门相连。进入后右营,是两扇巨大而又厚重的木门。木门平时紧闭,只在一扇木门之上开了一个小门,人们出入都从这扇小门通过。

同前面一样,这里也有军士值守,只不过是四个军士轮番值守,不像前营那样,两个人在那死磕到底。

穿小门进入营内,柳青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憾,这里比想象中大得多,一排排宽大的灰瓦青石的建筑连排而建,依着山坡依次而上,放眼望去,足有八九排。

这些建筑的墙基由宽大的青石条组成,深深地扎入地下,上面是青砖垒彻而成的宽厚墙壁,再往上则是灰瓦搭成了歇山式的屋顶。

柳青望着这些形似后世蔬菜大棚的却比蔬菜大棚要高大雄伟千倍万倍的连排建筑,心道:没想到钰山大营的库房原来如此之多。这里得存放多少军需辎重。

军土见柳青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一切,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不要看了,我将你带过去,你们完成交接后,你想看哪儿就看哪儿,绝对让你看个够。”

沿着营中由青石板铺就的小路,柳青来到了一排一眼近乎望不到头的长长的库房前面。此时,前面领路的官兵指了指眼前的库房说道:“就是这儿了,这儿就是甲字三号库。你稍等啊。我这就去叫人,你们办完了交接,我也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说罢,那名军士走到库房旁的一个小木屋前,用力在门上叩了几下,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干瘦的老头儿来,佝偻着身子,面色腊黄,一步三摇还咳嗽不止。

军士说道:“老刘头儿,替你的人来了,你和他交接一下,马上回家去吧。”

老刘头一边咳嗽一边说道:“军爷,老朽年纪虽大,可是还有把子力气,麻烦你给薛大人说说,别让我走,让我和新来的一块儿管这库房,成吗?老朽年纪大了,家中无儿无女,一个亲人都没有,我若回去,非得活活饿死不可。”

第九十二章 臭气熏天营无人

带柳青前来的军士不耐烦地说道:“你开什么玩笑,朝廷有制度,入营厢军的军士若无升迁,年满四十都要脱籍回乡。若有特殊,最大也不得超过四十五岁,你已年满四十五,不走也得走,你若不走,薛大人就得为你担着干系。而且,让你管理这甲字三号库,这些年你都干了些什么,吃干饭吗?你瞧那库房之中还能放得下脚吗?你少说废话,干紧交接。薛大人菩萨心肠,不和你计较失职之事,你如果赖着不走,定要追你个看护不周,懈怠渎职之罪。什么也不要说了,赶紧交接,交接完卷铺盖滚蛋。要不然,就办你个渎职之罪,四十大板等着你呢。”

瘦老头听了,神色紧张地说道:“啊……咳咳……老朽……老朽……这就交接……这就……老朽和谁交接啊?谁要接我的差事啊?”

“就是他!”军土指了指柳青,说道。

“他……”瘦老头揉了揉双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柳青,说道:“这位公子,老朽没看错吧,看你的样子非富即贵,怎么能来此地,做这种苦力呢?”

“老刘头儿,你怎么那么多的废话呢?快点儿,少啰嗦。”军士在一旁怒道。

面对瘦老头儿的发问,柳青示以微笑,什么也没说。

瘦老头儿返回房中,从屋中取出了一串儿钥匙还有一个泛着黄打着卷儿的账本,一步三摇地出来了,说道:“跟我来吧。”

他们三人一块来到库房门口,瘦老头用钥匙打开了库房门口上的锁头,用力推开了库房的大门,门被推开的刹那,一股令人作呕的发霉和腥臭味扑面而来,那老头似乎对这种味道习之如常,军士和柳青则掩着口鼻,连连后退。

站定之后,瘦老头儿拿着账本儿递给了柳青,说道:“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登记在上面,这是账册。”

柳青接过账册,翻了一翻,只见几十页的纸上密密麻麻罗列了一大堆各种物件的名字还有库存数量等等。站在门口,往库中遥望,只见一眼望不到头儿的库房之中,各种形态不一的大小物件密密麻麻地堆得像小山似的。

一看这里的场景,柳青犯了难,说道:“这么多的东西,得清点到什么时候?”

军士说道:“清点?清点到年底也清点不完。他将钥匙给你,打开库房让你看了,这就算交接完了。”

柳青遥遥头,说道:“这可不行。里面这么多的辎重物资,如不清点,多了少了的,到时一但核查起来,我还能说得清吗?”

“这个你尽可放心。”军士一挥手,不耐烦地说道:“后右营进出的门都有军士日夜把守,任何人都偷不出东西的。再说了,大库五年就得清一次。但这里面日积月累的不只是近五年的东西吧。”

“没错,这库房有十几年没有腾了,积压的东西绝非近五年所有。多年以来,这么大的库就让小老儿一个人看护,我怎能倒腾得过来嘛。”

“所以就得换人来管了。你可以走了。”然后,军士对柳青道:“你不必纠结账册,我敢向你保证,库中的东西只会多不会少,没有必要清点。好了,交接完了,我该回去了。柳青,从现在起,这个大库就正式由你来管了,薛大人吩咐过,得定期腾库,将这里归置齐整,没用的东西清理出来。还有,待会儿去中营将你的军服领了换上,要不然,到了晚上你穿这身在军营里溜达,巡夜的非把你当贼人拿了不可。”

说罢,军士扬长而去,走时,嘴角带着一丝狞笑。

军士走后,瘦老头看着柳青,摇摇头道:“这位公子,实不相瞒,我来这儿之前,比你还壮实呢,只因不小心得罪了薛大人,被他罚到了这里,几年下来,你看我成什么样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咱们的那个薛大人,别看他平日里总是面带笑容,一幅和蔼可亲的样子,其实啊,这个人毒着呢,什么阴招儿损招儿都使得出来。就拿我来说吧,他把我弄到这里,让我一个人看库,这么大个库一个人怎么看得过来,他就寻各种理由对我不是打就是骂。我的饷银也全给罚扣了,有几次,我实在受不了了,就想辞了这里的差事回家。可他非但不准,还要把我当成逃兵办我。当逃兵的罪过可大了,可是要杀头的,我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在这个像监狱一样的地方硬撑了下来。虽然勉强撑了下来,可这身子骨却不中用了。年轻人,你是刚来的吧,你怎么一到这儿就把上官给得罪了,被安排到这儿,看来,你把上面得罪的还不轻呢。好了。我的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该走了。正因为要走了,才向你啰里啰嗦地说了这么多。如果在过去,这样的话我可不敢说,一句都不敢说。虽说我的家中没什么亲人了,但能让我回乡也不错,从比在这里让人家慢慢整死的好。年轻人,你好自为之,自求多福吧。”

瘦老头圈起铺盖圈儿,准备离开之时,柳青从袖中摸出十两银子递给了他。说道:“你我虽初次见面,但这间库房是从你手上接过的,也算共事一场,这银子一点心意,用作你回家的路费吧。”

瘦老头接过银子,激动得热泪盈眶,说道:“年轻人,没想到你的心肠这么好。谢谢……谢谢……”说罢,瘦老头儿背着自己的铺盖圈儿离去了。

换上了领回来的粗棉布军服穿上,柳青同这里的一切似乎融为了一体。在别人的眼中,不再有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知道了库中有许多之前就摆放在其中,需要腾挪,却没有腾挪出去的军械,柳青浑身上下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因为只有像这样乱作一团的军械库,他才有机会偷梁换柱,漫天过海,把一部分军械弄出去。

想往外弄东西,他得先弄清楚里面究竟是些个什么东西,什么值得往外运,什么不值得往外运。他打开库房的大门,忍受着里面刺鼻的味道,拿着账册逐一翻看里面的东西。

只见没多远的地方堆着一大堆灰白色的东西,柳青用手一掀,竟撕下一层来,腥臭的味道立时激增,逼得柳青连连倒退,忍着刺鼻的味道,柳青走上前去,仔细一看,原来是牛皮帐篷,只是腐败发霉,有的地方已经烂得不像样子,柳青心道:看来这里刺鼻的味道多半是从这儿发出来的,若不将这一大堆牛皮帐蓬清理出去,库中的味道休想好闻。柳青心道:既然要腾库,干脆我就将声势闹得大点儿,让这里的人都知道我在这里倒腾东西,这样,我就是搬着东西在这里来回转悠,也就没人感觉奇怪了,然后再寻机会把东西从后门弄出去。

决定之后,柳青找了一条湿巾裹住了口鼻,将那堆叠如几座小山的破烂不堪的牛皮帐篷一张张地揭了下来,拖出库房,在库房外四周的空地上一张张地平铺开来。不一会儿,库房门口四周就铺了个严严实实。柳青由近及远,沿着营中铺就的青石板路向远处铺去,惭惭地,别的库房四周也出现了这种腐烂的牛皮帐篷,而且越铺越多。

今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艳阳高照之下,刺鼻的气味完全散发出来,如原子弹爆炸一样,很快便弥漫到了整个后右营。在别的库房值守的人此时大多在午休,不多时,接二连三地被这刺鼻的气味所惊醒。陆续从自己居住的建在库房附近的木房屋当中跑了出来。

“哇,呸,这什么味,熏死个人。”

“哎呀,外面……这一片一片的都是什么东西,看着就让人恶心。”

“这好像是发了霉的帐篷吧,都烂成这样了,还拿出来干啥。”

有的人干脆什么都没说,扶着墙壁直接哇哇地呕吐。

“这里不能待了,赶紧出去,要不然非被熏死不可。”

一名兵士高乎一声后,在整个后右营当差的四十多名军士一哄而散,全都跑到环境优美的中营去了。

天下法统最严纪律最苛之处莫过于军营,纵然是没有作战任务,隶属地方州府的厢军,营中的军士也不得随意走动,更不得随意出营。现在,后右营近乎全部的军土如潮水般往外涌,后右营前大门口处值守的军士当然不会随意地放行,只不过他们也闻到了这种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没有规劝两句,便跟着狂奔而出的人群一块儿跑了。

从后右营出来,径直向前约摸二三百步的地方,便是指挥使大人坐镇的中营,这里环境优美,竹树相间,花带掩映,一片绿色环绕之下,是一大片三进三出,左右对称,院子之中再套院落,乍一看去,犹似地主大院儿的气派建筑。

中营由高大的青石围墙围拢,设有正门和后门。从后右营出来的军士们一窝蜂地从中营的后门冲了进去,坐在中营的绿荫之下,花草之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中营后门值守的军士没有拦住这群蜂涌而入的丘八,赶紧跑到后院,去禀告指挥使大人了。

此时,薛知涛正与手下的几个都头在正厅议事,突然一个军士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道:“薛大人,不好了,后右营炸营了,军士们哗变了,他们全都跑到了中营,小的们是拦也拦不住,劝也劝不走。”

“放屁!大惊小怪的,后右营的人全都加起来也不过三瓜两枣,几十号人,哗的什么变,你竟大惊小怪,危言耸听。”

坐在正厅侧旁下首位置的邵都头厉声申斥道。

薛知涛历经宦海沉浮,久经风雨,军士的话自然不会惊得到他。薛知涛望着一同而来,走在后面的另一位值守军士说道:“不要慌,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军士稳了稳神儿,说道:“禀大人,小的听他们私下里议论,说后右营来了个新来的,这家伙一个晌午就将整个后右营弄得臭气熏天,大家实在忍受不了了,就纷纷逃出来了。”

“新来的?”薛知涛的思路一下子定格在了柳青身上。薛知涛转脸对邵都头说道:“邵都头,你带人速去后右营察看,如有人敢胡作非为,军法从事,绝不姑息。”

“是,卑职明白。”说罢,邵都头起身离去。

第九十三章 无比香甜窝窝头

邵都头带着两名中营的军士来到了后右营,刚刚步入营区,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扑面而来。

邵都头身后的两名军士连连干呕了几下后,一个个转身逃去。邵都头强忍着刺鼻的气味,用手捂着口鼻,向营里走去,他想看看,这遍布营区的远远望去一片一片灰白色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此时,只见远处一位身着兵士服装的年轻人正扛着一沓灰白色的看似软绵绵,却又感觉沉甸甸的东西走了过来,离近了些,邵都头仔细一看,此人不是柳青还能是谁?只见柳青的鼻孔插着两根细细的青葱,身子一趔,将肩扛的东西倒扣在了一片空地之上,而后一张张地掀起,一张张地平铺了开来。每掀一张铺一张,邵都头都能明显地感到,身边的气味又浓厚了三分。

邵都头不禁怒道:“柳青,你小子干什么呢?看你把这里弄成什么样儿了。”

听见有人唤他,柳青扭转身来,一看是邵都头,便笑着跑了过来,拱手相迎道:“原来是邵大人,小的见过邵大人,不知哪阵风把大人给吹来了,您唤小的有何吩咐。”

邵都头脸色铁沉,苦着脸说道:“柳青,你小子胡闹什么?刚刚到这儿就把这儿折腾得鸡飞狗跳的,还有,你鼻子里插葱,装什么象,一点也不顾当兵的形象,如此目无军纪,你就不怕军法无情吗?”

柳青将插在鼻孔中的两根葱拔了出来,笑着说道:“这儿的味儿太冲了,我受不了,鼻子里插两根葱,压压味儿。大人,小的没有在这里胡闹,小的是按照薛大人还有你的吩咐去做的,可不敢有半点胡闹。”

邵都头怒道:“你都快把这儿弄得底儿朝天了,还说没有胡闹。这是什么东西,这么恶臭,从哪儿弄的?”

柳青放眼望了望四周,说道:“邵大人是说这些吗?这些都是库中堆积的牛皮账篷,有这些东西在里面,库里味儿的无法下脚。我来这儿之前,薛大人让我好好干,让我将库里整理干净,只要能干出样子来,薛大人说要提携重用我呢。听了薛大人的话,我是干劲儿十足啊,我可得在这里好好的干,把甲字三号库收拾得利利整整,干干净净,说不定薛大人一高兴,提拔我个当个提辖或者副都头什么的,我回家时也可光宗耀祖,在乡邻朋友面前好好炫耀一番。”

听了柳青的话,邵都头吁了一口气,心道:你可真是个天真烂漫的大棒槌,薛大人说的几句冠冕堂皇的忽悠人的场面话,你个白痴竟信以为真,真是傻得要命,傻得冒烟。不找关系,不孝敬银子就想被提携,做梦去吧。

心中的话当然不能明说,邵都头望着柳青,哭笑不得地说道:“薛大人是让你把库房腾一腾,打扫干净,却没让你把整个后右营弄得臭气熏天吧。你弄的这是什么东西。”

柳青说道:“这是库中堆积的牛皮帐篷,在库里不知堆积了多少年了,再不拿出来晾晒晾晒,估计就不能用了。”

邵都头道:“这破帐篷都烂成什么样子了,还能用吗?快,全都收起来,搬回库中,你弄得满院子臭气熏天的,还不赶快搬回去。”

柳青听后,惊讶地说道:“大人,甲字三号库之所以进不得人,就是因为这些帐篷在里面生味儿,小的好不容易把它们都清理出来了,如果再搬回去,那库还怎么清怎么腾啊。”

邵都头道:“那这样,后山有一个小山沟,你把这些东西全都拾起来,出后门,一直往后走,扔到后山的小山沟去。”

听了邵都头的话,柳青的心中不禁一阵狂喜,心道:要我把这些牛皮帐篷全都扔出去,太好了,我正寻思着用什么法子可以将库里的东西弄出去,没料到,现在,竟然有人在无意之中帮自己了。

柳青强抑着心中的喜悦,连连说道:“是,邵大人,小的这就搬,小的这就搬。”说罢,柳青从地上卷起几张正在晾晒的牛皮帐篷,扛在肩上,向后山跑去。

“站住,把东西放下,任何人都不得将任何东西带出军营。违令者,军法从事!!!站住……”

柳青扛着牛皮帐篷往后山跑,将要通过通住后山的大门时,被站在那里值守的两个兵士拦了下来。

原来后营有前门和后门。前门直通中营,出了前门,虽与中营尚有二三百步的距离,但这段并不遥远的空地依旧被高墙围拢,所以从前门出去,依旧身在军营。而且,前门专门供人通行,门框狭小,勉便可以过一辆马车,想将后营仓库之中的军械辎重从这里弄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这里的关防始终不紧,后营的将士逃向中营之时,值守的官兵劝了几下干脆也跟着逃了。

后门则不同,是库房之中军械,粮草,辎重进出的必经之处,从这里出去,就完完全全出了军营,再无任何阻拦。所以这里的关防一向甚严,六名兵士轮番在这里值守,纵然整个后营臭气熏天,这是值守的兵士依旧寸步未离,见柳青扛着东西要出营,立时将其拦了下来。

此时,紧随而至的邵都头对两名值守的兵士喊道:“不要拦他,让他过去,他往后面的山沟里扔烂东西时,你们不要拦他,让他出去,让他去……”

有邵都头的命令,两名值守的兵士自然不会阻拦,柳青扛着一包臭气熏天的牛皮帐篷径直跑了出去,顺着平缓的山坡向上跑了大约一里多的距离,翻过一道小山梁,果然看见一道小山沟,下到山沟之中,远处的军营已完全被山梁遮挡,而且山沟的四周树木林立,草木茂盛,形成了一道一道绿色的墙,十分隐藏。

柳青心道:太好了,可以将这里当成一个中转站,库里的好东西先想法子弄到这里,然后再让庞大哥他们想法子弄走。

柳青从中午一直忙活到了太阳落山,才勉强地将平铺于四周的牛皮帐篷一块块地拾捡起来,扔到了后面的山沟之中。

一开始,每次经过后门,值守的兵士还要歪着脑袋看上一两眼,看看他手中的东西,究竟是不是牛皮帐篷。可柳青每经过一次,都带着让人作呕的臭气,兵士也不再察看,一见他来,主动退避三舍,摆着手让他赶紧过去。

库房外面的牛皮帐篷清理完了,在傍晚清风的徐徐吹拂之下,整个后右营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柳青腾出的牛皮帐篷不到三分之一,库房之中仍然堆积有大量的破败腐烂的牛皮帐篷,这些帐篷,柳青自然不会急着去清理,他要慢慢地往外清理,清理的时候,以这个为掩护,将库中其他的好东西一块裹挟出去。

马不停蹄地忙活了一下午,柳青已是口干舌燥,饥肠辘辘。后右营建有伙食房,傍晚时分,整个后右营看守各个库房的兵士开始接二连三地到伙食房吃饭。当柳青出现在门口之时,他身上那股浓浓的味道立时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大家捂着口鼻避向一旁。这里的伙头兵望见柳青,捡了一块窝窝头,舀了一碗稀粥,端看来到门口,递给柳青,然后冷眼望着柳青道:“你就在外面吃,不要进来。”

柳青低头一看,只见那块窝窝头干瘪的像块石头,粗糙的表面上横七竖八地裂着好几道口子。那碗稀粥更是的怜,稀得不能再稀,有几颗米粒似乎都能数得过来。

柳青现在好歹也是苏州城中一家店铺的掌柜,虽然绝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但也算半个小地主或者小资产阶级吧。一日三餐虽不是什么珍馈佳肴,但也荤素搭配,营养可口。现在,看着眼前递来的东西,柳青心道:一定是自已将这里弄得乌烟瘴气,他们专门拿这种饭食来整治自己。柳青的心中没有半点忌根之意,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行为的确有些出格,这也是为了长远打算不得已而为之。

柳青微笑着望着对方,并没有去接对方递来的饭食,而是从怀中摸出一串铜板,说道:“这位大哥,你且收下,能不能给小弟弄些好吃的,哦不,和你们吃的一样就行,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呵呵。”

火头兵白了柳青一眼,说道:“我们吃的就是这个,要想吃好的,就去中营混,那儿的人不用干活儿而且伙食比在这儿好得多。”

说罢,对方将那碗粥往地上一搁,瞪了柳青一眼,哼了一声后,便转身离去了。

好歹也是一口吃的,总比饿着强,柳青将铜板收入怀中,端起那碗稀粥,拿起那块已被泡在粥中的窝窝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柳青的确饿坏了,吃了两口,他觉着这窝头真是无比的香甜,比之前吃过的任何东西都好吃。

第九十四章 拎着酒肉往回跑

接连几日,柳青都是小范围的折腾,从库中倒腾出一些破烂货,用小车推着,推到后面的山沟中,扔掉。大家对他的行为习以为常,自然不会有人去阻拦。柳青用破帐篷作遮掩,将几十把大刀还有弓箭偷偷地运了出去,藏在了后山之中。

柳青每日腾库,身上的味道可想而知,他无论走到哪儿,人们都躲得远远的,更不会有人去留心,他往外扔的是什么东西。

没有人愿意同柳青说话,柳青虽在军营,却如一人迷失在森林之中,对周围的环境了解不了多少。但他细心观察,还是多少了解了一些,那就是前些日子,他的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整个后营的伙食都不好,他站在伙房门口,细心观察,遥遥可以望见,整个后营的军士吃的饭食的确和他吃的一模一样,偶尔吃一次白面馒头就个咸菜疙瘩,就算是难得的美味了。而且,他还遥遥的望见,別的库房都收拾得非常整洁,里面的东西码放得整整齐齐,与自已管得那个库房形成鲜明的对比。柳青想找个人问问,究竟是什么原因,但人人都躲着他,没人同他搭讪。纵然如此,柳青还是对这群人心生好感。一来,那日自己掏出了一串铜钱给那个伙头兵时,对方竟然没要,还瞪了他一眼。如果是府衙里的官差,掏出银钱递到他们面前,早一把薅过去,揣进怀中了。二来,这些后营的军士,吃着那么差的伙食,却将库房收拾得那样利整,就凭这一点,柳青就生了将来做大之时,将这些人收入麾下之心。

柳青对这些人心生好感之时,却没料到,他整天腾库,将自己弄得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大家早已给他取了个外号:臭柳子。

“喂,柳青,你的推车呢?怎么没见你拿东西,空着手出去吗?”后门两个值守的兵士望见柳青什么也没拿就要出营,反而感到有些奇怪,不禁问道。

柳青笑着说道:“两位大哥,我一连忙了好些天,瞧这浑身上下的味道,还能见人吗?莫说把别人熏跑,就是自己熏自己,时间长了也受不了,我去那边的河里洗个澡,连带着身上的衣服一块洗洗。”

这些日子,柳青在整个后营之中那可真是臭名远扬,听说他要去打扫自己身上的卫生,自然不会有任何人阻拦。

柳青沿着山间小道,走了约摸四五里的路,来到了一条纵贯南北的河流边上。

这条河的河面并不宽敞,行不得大船,时不时的会有零星的渔船经过。河岸边大多是舒缓的浅滩,有的地方则水草丰茂,高及一人的芦苇连成行排成排,在河边成了一道道绿色的墙。

一只木船从芦苇荡中划出,出现在了柳青的视线之中。柳青见此船缓缓靠向了岸边,快步走了过去。此时,从船舱之中走出两个人,一身渔民的打扮,正是庞万春和方杰。

柳青本想着先上船去,可看见清澈的河水,浑身上下的黏腻感觉再也忍受不住,说道:“待会儿再聊,我先下去痛快痛快。”

说着柳青便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个精光,正要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去,恰在此时,舱帘一掀,从船舱之中走出两个身着粗布衣衫,一身渔家女儿打扮,模样如出水芙蓉般清丽脱俗的小美人儿来,她俩一出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船头不远处,已脱得一丝不挂的柳青。

柳青与走在前面的方怡四目相对,立时尴尬得不知所措。

“柳青……你个大坏蛋……”短暂的对视过后,方怡和芸儿被眼前的景象羞得面红耳赤,立即转身,躲口到了舱中。

柳青也像个大蛤蟆似的,高高跳起,扑通一声跃入水中,快速向远处游去。

见此场景,庞万春和方杰不禁哈哈大笑,方杰一掀舱帘,说道:“大小姐,芸儿,你们出来吧。柳青哥已跳入河中,往远处游去了。”

方怡和芸儿跳下船来,见地上放着柳青穿的粗布军服,便对芸儿道:“看,他的衣服都脏成什么样子了,这儿的河水清澈,咱们帮他把衣服洗洗吧。”

当两个小美人儿一人一件刚刚把地上的衣服捡起,一股强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弄得她俩赶紧丢掉手中的衣服,跑到一侧一阵干呕。

方怡气乎乎的说道:“呸,这味儿同他的那个姓裘的师傅身上的味道一样,难道?这两天,他一直同他的那个师傅混在一起?呸,想想就恶心。”

柳青在水中扑腾了半日,洗去了身上的污垢还有那酸爽的味道,问明了方怡和芸儿已经回到船舱之中后,才悄悄地上了岸。

方杰拿着一套崭新的衣服早己在河岸之上等他。

方杰道“这是大小姐给你的,来之前,大小姐让人给你做了好几套衣服,天气快转凉了,怕你这里地处荒郊野岭,早晚凉,多备一些,让你替换着穿。”

听到这话,柳青的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穿戴整齐之后,柳青同方杰一同登船,来到了船舱之中。

这是一条新船,个头儿虽同那如高楼大厦般的商船货船没法子比。可在渔船当中已属大个儿。这艘船是临江船厂顾仓岚他们在修复那两艘大船时用下脚料做的。也是按柳青的要求做的,外形像渔船,用来遮人耳目,其实船上用来捕渔的工具和设施一概没有。反而设置了一个大大的船舱,可以轻松容纳七八个人。船舱的两侧开有舷窗,舱内有桌有椅,可以围坐在一起商讨事情,也可以开一桌小小的酒席。

柳青一掀舱帘,进入舱中,一股浓浓的酒菜的香味扑鼻而来。只见舱中的桌子上摆了六七个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船舱的一角落里置着一个小铁炉,芸儿正在炉子上温酒,酒香四溢,泌人心脾。

见柳青走了进来,方怡快步迎了上来,上下打量着柳青道:“你不在家中,我是估量着尺寸让她们给你做的衣服,生怕大了或者小了,没想到穿上后大小肥瘦正好。”然后,方怡指了一下桌子,说道:“听说军营里的伙食不太好,来的时候,特意去太白楼点了几道你爱吃的菜,走,快入席吧。”

柳青感动得近乎内牛满面,含情脉脉地望着方怡,憨憨地说了一句:“怡儿,你真好。”

柳青这一称呼的改变,不称方怡为大小姐反而改称方怡为怡儿,立时语惊四座,芸儿,方杰还有庞万春都呆呆地望着柳青和方怡,猜想他俩关系的变化,脑海之中各种八卦故事如雨后春笋般快速地冒了出来。

方怡并没有注意到别人诧异的眼神,看着柳青那副憨傻的样子,噗哧一笑,说道:“傻样儿,快入席吧。”

此时,芸儿已温好了酒,方怡为柳青斟了一杯,众人落座,正要举杯同饮之时,柳青脑中突然灵光一现。放下酒杯,起身说道:“哎呀,差点误了事。怡儿,芸儿,庞大哥,小杰,我得赶紧回去。快将这些饭菜统统装回食盒,让我带上。还有,温好的酒倒回酒壶,让我拎上,快,我得赶紧走。”

柳青转身对方杰道:“小杰,从明日起,每天中午你都给我往这送酒送菜。酒不要好酒,但一次要打五斤过来。菜也不要什么高档的菜,只要大鱼大肉之类的硬菜就行。”

方怡和芸儿慌慌张张收拾好之后,刚要问所为何事。柳青已经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拎着酒壶,跳下船去,跑远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站在船头的方怡说道:“这个活宝儿,又是唱得哪一出?”

芸儿则指着地上,说道:“呀,他的军服。”

方怡看了看,说道:“先扔到水里,泡泡去去味儿后,拿回去给他洗洗,明天小杰再来时,给他带来吧。这个冒失鬼,慌个什么劲儿。”

第九十五章 大人叫我来看库

柳青一路小跑地跑了回来,恰在此时,后门值守的军士准备换着班去伙房吃饭,见一位衣着不俗的年轻人快步向这里跑来,便大喝一声道:“站住,什么人?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快走开。”

“大哥,几位兄长,是我,我是柳青。”

后门有六位兵士轮番在这里把守,这些日子,柳青接二连三地往外倒腾破烂,同这儿的兵士早已熟识。

众人一看,正是柳青,便说道:“咦?你怎么去河里洗了个澡,回来后衣服都换了,穿的跟个公子哥儿似的。”

柳青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呵呵笑道:“这是家里的给我送来的,我的那身衣服味儿的不能穿了,如果再穿上,那澡岂不白洗了。”柳青说着,已走至近前,他身上那令人作呕的酸爽味道已一扫而空,随其而至的,是让人谗涎欲滴的酒菜香味。

“柳兄弟,你手中提的是?”一个肚中谗虫被高高勾起的兵士指着柳青手中拎着的食盒说道。

柳青道:“哦,这个啊。这个是家里给我带的饭菜,还有三斤酒,拿的不少,我一个人可吃不了,几位老兄,不要去伙房了,那儿的饭食不咋的,咱们就在这儿,吃我的吧。”

几个人搬了张小桌,就在门口的侍卫房中大吃大喝起来。

一个兵士饮了一口酒,说道:“伙房里的饭食少油没盐,吃惯了也没什么,可同这酒肉一比,那可就差得远了。”

“是啊,喝酒吃肉,还是这个来的爽。”

柳青呵呵笑道:“几位大哥,且慢慢吃,我带来的饭菜还多着呢。来,喝……”

众人同饮一杯之后,柳青故作疑惑地说道:“几位老兄,小弟有一事不明,后营的伙食这么差,怎么,我看这儿的弟兄们干劲儿还挺足的,将库房收拾得一个比一个整齐,吃着猪一样的饭,却干着牛一样的活儿,难道……难道弟兄们没意见吗?”

一位兵士呷了一口酒,一抹嘴,说道:“柳兄弟,你有所不知啊,后右营中当差的弟兄们都是灾荒之年朝廷招募的灾民,我们少势没耐,穷苦伶仃能在这儿混口饭吃就不错了,谁还敢说别的。咱们这儿的薛大人虽然谈不上什么好官,也是逮住什么贪什么,包括大家的伙食费都让他给贪了,但他还算有点儿良心,从不克扣军饷,咱们厢军的军饷虽然不多,但如果没人克扣的话,到手的饷很还是能够让家里的人勉强度日。所以,弟兄们就是自己苦一些,也都忍了,必竟有这样一个饭碗不容易,就比背朝天脸朝地的庄稼汉强,一但遇上荒年,那可是颗粒无收,在这里,不管年景如何,都能稳稳地拿饷很,旱涝保收。”

坐在柳青旁边的一个兵士说道:“我们都是灾民,荒年之时四处讨饭饿肚子的滋味我们都受过,能过上现在的日子,弟兄们很满意了。”

另一个兵士接口说道:“是啊,我们哥儿几个只用在这儿值守就行,不用管护库房,不用做什么出力气的活儿,比起大家,还是强了不少。这叫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知足了。不过,我们哥几个心中一直嘀咕,柳兄弟,看你一表人才,衣着光鲜,而且家里给你送的饭食一看就是城中大酒楼做的,莫说在这里开怀畅饮,大吃大喝,就是让我们闻闻这饭菜的味道,我们都会心满意足的。柳兄弟,你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富家子弟都在中营当差,那儿好吃好喝,一天到晚还没什么活儿。柳兄弟为何不留在中营当差,反跑到后营同我们这些苦哈哈混在一起了。”

坐在最里面的一个高个子兵士说道:“谁说不是,而且你来后营就来后营吧,却让你去管甲字三号库,你怎么能去管那个库呢?”

柳青故作不解地问道:“怎么,那个库有什么危险吗?如果有,还请老兄告诉小弟,小弟一定会提防小心。”

高个子兵士刚刚啃完了半只猪肘子,抹了抹油汪汪的嘴,说道:“那里倒没什么危险,不过,库里乱的一团糟,挑个毛病还不容易吗?就像在你之前看护甲字三号库的老刘头儿,那年轻时是多么精壮的一条汉子,只因得罪了上官,被罚来看管甲字三号库。甲字三号库不是正儿八经的军械辎重库,这里堆放的东西,许多都是别的库裁汰下来的东西,朝廷有典章,军械辎重不得随意处置,更不得变卖,所以,裁汰下来的东西没地方放,就都堆到了那个库里,成年累月的,那里的东西越堆越多,堆得像座座小山似的,让一个人去看管,任他有再大的本事,如何能收拾得过来嘛。所以,凡是被派来看护这个库的人,大多是得罪了上官,被罚至此。到这儿后,上面便时不时地找理由来整治他。你想啊,库里乱的一团糟,想找个茬还不容易吗?柳青兄弟,我们有些不明白,你让我们哥儿几个好酒好菜吃着,这一顿酒肉的钱就顶上后右营弟兄们一年的收入了,你如此富有,来此受这罪干什么?还去管那专门用来坑人,没人敢管的甲字三号库。”

听对方发问,柳青当然不能说出自己故意得罪指挥使大人,跑到后营其实另有目的的话。柳青给每人斟了一碗酒,望了望门外,故作看看有没有生人的样子。然后小声对在座的几个兵士道:“各位老兄,实不相瞒,我在这里,正是薛大人特意安排的。”

柳青心道,是想让别人敬畏你,巴结你,那你就展示给他一个光辉的前程,人们都喜欢结识有前途的人,即使这个人现在依旧是个平平常常的人。如果一个人没有前途,比如一个快要倒台的官员,纵然仍居高位,人们也会敬而远之,逐惭疏远。

柳青沉吟了一下,笑着说道:“弟兄们没拿我当外人,我也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实不相瞒,我来此地,恰是薛大人特意安排。”

“薛大人特意安排?此话怎讲?”听了柳青的话,在座的人无不震惊。

第九十六章 找俩兄弟来帮忙

柳青说道:“都知道甲字三号库不好管,是个怎么整理都整理不出来的地方,如果我想法子将这里清理干净,那是否是一件大大的功劳,凭着这份军功,薛大人自然就可以提携我了。到时候,小弟弄个都头,虞候什么的当当,岂非轻而易举之事。”

此话一出,柳青发现众人看他的眼神立时大变,从平视立时变成了仰视,这里营中众人见了上官时的眼神。一位兵士说道:“哦,原来薛大人让柳兄弟来这儿竟有此深意,柳兄弟,你升发了,可要多多照顾我们啊。”

众人异口同声:“是啊是啊,可要多照顾照顾我们啊。”

柳青道:“这个放心,小弟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弟兄们的。”

接下来一连数日,每日,方杰都骑快马好酒好肉地往这里送,吃得几位守门的兵士各个满嘴流油,肚子滚圆。

一日正午,酒足饭饱之后,柳青说道:“几位兄长,现在库中有几个大件,都是没用的东西,烦请几位兄长帮帮忙,搭把手,帮我抬出去,扔到后面的山沟里去。”

那位高个子兵士说道:“柳兄弟,不是我们不帮忙,营中有规矩,只要是军械,再破也不能带出营房的。”

柳青呵呵笑道:“小弟来这儿快半个月了,这点规律能不晓得吗?兄弟让你们帮忙抬的不是军械,这东西在库中占地不少,如不腾出来,后面的活儿就没法子干。”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些官兵连续大鱼大肉吃了人家好些天,现在人家让去搭把手,帮个忙,举手之劳,怎好推辞。再说了,此人将来十有八九是要出人头地升发的,现在帮了人家,等人家身居高位,有事再去相求之时,也好开口。

于是众人没怎么推辞,随着柳青便来到了甲字三号库,到这儿一看,才知道,柳青让他们搬的的确不是什么军械,而是不知从哪里拆下来的一根房梁,长达两三丈,看样子绝不是普通民宅的房梁,而是大殿或者仓库之中用的房梁,十分粗壮,只是在这里闲置了许久,上面布满了灰尘,一头已经有些腐烂。

柳青指了指这根房梁,说道:“不知从哪儿拆下来的房梁,横七竖八地挡在这里,十分碍事儿,不把它清理出去,別的活儿就没法子干。来,弟兄们搭把手,咱们把它扔出去。”

于是几个人抱着这根房梁,像一支瘸了腿儿的大蜈蚣,一步三摇,摇摇晃晃地从库中出来,向着后山慢慢挪去。

几个兵士连吃奶的劲都使上了,用了小半个时辰,连拉带拽地帮柳青将那根橫梁拉到了那道小山梁上,翻过去,就是扔满了牛皮帐篷,充作临时垃圾回收站的小山沟。

山沟之中,数不清的牛皮帐篷依旧堆积在那里,突然从山坡上滚落一根横梁,一阵碾轧过后,一股恶臭翻江倒海般的升腾起来,弄得柳青和身边的几个大头兵只得站在山梁之上遥遥下望,但隔着半人高的杂草,山沟里的景致看得并不十分清楚,但那股升腾而起的恶臭,犹如一道无形的墙,将人们挡在了这里,没人会下去看看房梁是否滚落下去,滚落到了哪里。

柳青见众人皆止步于此,心里不禁欣喜,他将库中的东西先弄到这里后,然后再想法子从这里弄走,凭着这股挥之不去的恶臭,就不会有人过来查验。

此时,几个大头兵哪里顾得上去理会那根房梁是否滚落到了下面的山沟之中,他们几个坐在几块大石头上,一个个呼哧呼哧地着喘着粗气,胸脯急速地起伏,就像那被水蛇追赶的青蛙,一路狂奔之后,好容易逃出生天,躲在一片碧绿的荷叶之上肚皮一起一伏地乱叫呢。

这时,柳青向山下望了一眼,然后说道:“好,弄走一根就弄走一块心病,走,几位老兄,库房之中还有二三十根这样大小不一的横梁,咱们再加把劲儿,照这速度,有个两三天的时间就能清理干净,把这些烂木头全都清走后,小弟就能放开手脚在那里大展身手了。”

几个大头兵一听说库房之中还有二三十根橫梁,一个个儿吓得是脸色发青面如土色。腰酸背痛腿抽筋之余,脑袋还一下子胀大了八圈,犹如一道紧箍咒勒在脑壳上,除了头痛还是头痛。众人心中无不暗暗叫苦,心道:你这哪里是让我们给你帮忙,分明是想一趟累死懒汉,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嘴谗,去吃你的酒菜。

一个兵士一听还有二三十根,吓得两腿直抖,一脚没有站稳,竟从山坡之上滚了下去,还好山势平缓,爬起之后,身上没什么伤处。

年龄较大的高个子兵士喘着粗气对柳青说道:“柳兄弟,不是我们哥儿几个不帮你的忙,实在是……实在是从没做过这么沉的力气活儿,我们实在是搬不动啊。再说了,后门关防值守责任重大,我们不能擅离的,若让邵都头发现了,非抽我们的鞭子不可。”

另一个军士说道:“被上官责打事小,若因此丢了饭碗,那可就划不来了。”

柳青听了,点点头道:“若因帮我的忙,连累几位哥哥被上官责罚,那小弟的罪过就大了。不过,小弟立功心切,想尽早把库房收拾利索,可我一个人势单力薄,实在是忙不过来,嗯……”柳青若有所思地接着说道:“不如这样,我的家中兄弟众多,而且各个儿身强体壮,不如把他们叫过来帮我腾库。只是……他们进出……还请几位兄长给予方便。”

“好,这个法子好。这个没问题。”几个气喘吁吁的兵士齐声说道。

第九十七章 破烂之中有珍宝

几个累得气喘吁吁的官兵听说柳青想找几个亲戚过来帮着搬东西,收拾库房,无不欢欣鼓舞,连连点头称是。

“能找兄弟们帮忙,自然最好不过,这个法子我看行。”

“我看也行,库里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柳兄弟一人怎么能忙得过来嘛,你说呢,张哥。”

高个子官兵姓张,是他们几人当中的小头头,别看无官无职,在这几人当中拥有最终的决策权。只见他沉吟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个法子不错,不过,军营毕竟是军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这件事是不是稟知指挥使薛大人知晓一下。”

柳青说道:“这种小事还需要告诉薛大人吗?军营里的东西不得随意搬出营房,可我们往外搬的都是破烂,都是垃圾,邵都头不是让我们都搬出去,扔到后山的小山沟里去吗?再说了,来的人都是我的兄弟,都是来帮咱们干活儿的,能有什么事呢?几位兄长信不过別人还信不过小弟我吗?”

姓张的官兵说道:“好吧。柳兄弟管的甲字三号库离后门最近,你找兄弟们过来帮忙可以,不过得立个规矩,他们只能在你的库房和后门之间活动,不得去别的地方,而且,一到晚上,必须离开。”

“行,没问题。”柳青答应道。

五日之后,方杰推着一辆木制独轮车,“吱吱呀呀”地推到了后右门的大门口,此时正值正午,几名在此值守的官兵正围聚在门口内侧的小木屋内,胡吃海喝地享受着柳青为他们带来的美酒佳肴。

方杰将手中的小木车停下,向小木屋中说道:“几位军爷,车上是几根烂木头还有一张牛皮帐篷,要不要查验一下。”

一听到牛皮帐蓬,几位大头兵立时倒了胃口,头也不回地说道:“查什么查,赶快推走。”

“好嘞!”方杰答应了一声,推起小车便往后山去了。

见方杰推着小车离去,一个啃着一条鸡腿儿的兵士呵呵笑道:“我说弟兄们,柳青和他手下的小兄弟们干得可够起劲儿的,大晌午的也不歇息一下,还往外推呢。”

一个兵士起身,从窗口往外看了看,说道:“他们大中午的都不歇着,不会往外带什么东西吧。”

另一个饮了一口酒,说道:“看你,多虑了不是,那个库就是个杂货库,里面放的都是别的库里裁汰下来不用的东西,说白了,就是破烂儿。他能往外带什么?带出去的那些东西有用吗?”

这时,姓张的兵士呷了一口酒后,说道:“这些日子我仔细观察了,柳青带来的几个年轻人的确挺老实,够本分,除了在柳青管的那个库忙活,往外清理一些杂物外,別的地方他们还真没去过,只要他们不去别的地方打歪主意,我们也就放心了。”

一个兵士说道:“大哥,甲字三号库常年累月地往里面堆东西,现在,里面的物件堆积得像一座座小山似的,想要清理出来,谈何容易,没有半年六个月的,恐怕不成啊。”

姓张的兵士听了这话,叹了一口气,将杯中的醇酒一饮而尽,然后说道:“常言道,朝中有人好做官,人家在这里干的再苦再累,出再大的力,都值,都不会白干。因为,早晚有人提携人家。我们如果有关系,说不定干的比柳青那小子还急。可惜啊可惜……咱们兄弟是寡妇睡觉,上面没人啊。咱们兄弟就安安分分在这里看好这个门儿就行,就图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来,喝酒。”

自那日商定之后,方杰便带着药铺中四个小伙计来到了钰山大营。药铺中的二三十个小伙计都是柳青精挑细选出来的年轻人,各个聪明伶俐,忠心耿耿。柳青知道,想成就一番事业,手下没有人不行,这些年轻人就是他将来闯荡江湖的人力资本。现在,他们忙时,在药铺帮着李郎中采买、制药。闲时,就随同庞万春在城外的小河边习练武功。那日从临江船厂出来后,随着柳青一起来到苏州的方腊身边的三位年轻人现在依然留在柳青这里。只不过,他们帮着庞万春教大家习练武艺。有了这些人,现在,就是梁穆炎气势汹汹地带着众家丁打上门来,柳青也不怕,大不了和他拉开阵势,开干。

柳青和方杰带着几个人在营里忙活,推着小木车往外运东西。这些日子,柳青打听到,整日在中营围着指挥使大人转圈圈的邵都头没想到竟是后右营的总管。只不过,后右营的兵士各个老实本分,所以,这里基本上不需要怎么管,大家都会将手头的活儿打理的井井有条。所以,管着后右营的邵都头就将一腔热血全都洒在了溜须拍马伺候指挥使大人上了。

管着这儿的官儿常常不在这里,这便给了柳青的机会。不过,柳青并不想将声势闹得太大,所以,只让方杰带了四个兄弟进来,这几人仅在甲字三号库至后门再至后山这条线上跑,绝不踏足别的地方一步,所以,柳青在这里腾库,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而且,他这一带臭气熏天,人们唯恐躲之不及。

此时,庞万春,还有方腊身边的三个年轻人段石头、叶大雷、卢小飞则带着十几个年轻人埋伏在后山的小山沟附近,随时接应转运出来的军械辎重,将这些东西转移到了离此不远的一个更为隐蔽的小山谷中,那个山谷离一条盘旋而上的山路不远,方肥则带着其他的年轻人准备了好几辆大车,将东西装车之后,沿山路一直向西,虽然崎岖,却直通江边。一艘商船早已等候在那里,这船是吕师囊的船,正是那日走在前面,受损较轻的船,在临江船厂被能工巧匠一番修整,早已焕然一新,完好如初。而且,顾仓岚凭着多年的造船经验,又给这船加装了四个转轮,使船行在江上,速度大增。而另一艘船受损较重,需要大块大块的崭新木料往里填补,尚在修复之中。

起初方杰他们往后山搬运东西时,每到军营后门,都让在那里值守的军土查验一番。可是每次搬运的东西都夹杂着一两件破牛皮帐篷,那浓浓的酸爽味道令人望而却步,一开始时,胡乱翻腾几下,见全是破烂,就让他们过去了,后来,干脆看也不看,一挥手,直接让他们通过。

有了方杰等人相助,柳青清理库房的进度大大加快,同时,他自己也开启了淘宝模式,因为越往里清理,柳青发现,这个甲字三号库哪里是个废物堆放库,简直就是个聚宝盆,在一层层尘土,泥垢还有说不清的发霉变质东西的掩盖之下,是数不清的有些陈旧或者残缺,却做工精良的兵器。其中,弓弩最多,弓最常用,与之配套的是箭,这种东西柳青在后世的影视剧中经常见到,知道步兵和骑兵都可以使用。而弩就不常见了,库中存放弩种类很多,样子也很奇特。但规置了规置后,柳青发现,常用的弩其实可归为两种。

库房之中有存放物品的清单账册,虽然残缺不全,但从上面还是能查到一些信息。这两种弩,一种名曰床子弩,床子弩的下面配有一个巨大的木制发射架,远远看去就像是张木床,发射架上垂直固定着好几张约一丈长的大弓,发射时,依靠几张弓的合力将一支箭射出,据说要十几人甚至几十人拉弓才可拉开,射程可达一里之遥。柳青拿着一条干净的布巾在库中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一张床子弩,越擦越喜爱,柳青心道:如果将这种弓弩装配到船上,将来出海之时,就是远距离杀伤敌人的大杀器。

除了弓弩之外,库房之中还存放了大量的大刀,长矛,长枪,铁戟,勾枪还有为数不多的长剑,这些都是常规的冷兵器,柳青的兴趣不多。一来这些兵器大都缺棱缺刃,残缺不全,而且长期无人打理,锈得也非常厉害。这些兵器都属于轻兵器,从外面寻一些好的工匠和铁匠,都能打制得出来,也属轻易可得的兵器。所以,柳青和方杰他们清理库房时,遇到这类的轻兵器,他们都会归置到库房的一个角落,只带出一小部分,作为今后工匠仿制时的样品。

柳青关注的还是床子弩这样的重型武器,这样的武器,除了朝廷衙门里的工匠外,外面的工匠是无论如何也制造不出来的。来此之前,柳青就打听道,大宋的军队人数虽多,但大多数都是步兵,骑兵少得可怜,纵然有一些,可那马儿又瘦又小,在辽国、西厦人的眼中,那简直就是毛驴一般的存在。所以,大宋军队在同凶悍的辽国、西厦骑兵作战之时,只能依靠床子弩这类的重型武器克敌致胜。昔年大宋自高梁河之役和雍熙北伐两度失利之后,辽军大举南下,一路势如破竹,直逼澶州城下,对宋都开封构成极大的威胁。宋军官兵坚守城池,就是用床子弩这类的重武器,射杀了率骑兵攻城的辽南京统军使萧挞览,飞扬跋扈的辽军大为震惊,士气受挫,加之宋帝赵恒御驾亲征,宋军士气大振,辽军相持不下,只好与宋签订了有名的澶渊之盟,自此,宋辽之间长期并立,承平百年。

柳青知道重型武器不可多得,弥足珍贵,在清理库房之时,格外留意小心。这个库房虽脏虽乱,却似一个聚宝盆似的,每前进一步,都能有新的发现,他们又清理出了几架连射弓弩,一次可装几十支箭,一射一大片,堪比后世之机关枪。两辆可载重物的木车,三辆铁皮包裹的战车,还有一个类似黑木箱的东西,前方有一个小孔,后面一根长长的木杆没入箱中,柳青推想,这一定是宋军久负盛名的大杀器,火龙出海,利用后世注射器的原理,在密闭的木箱之中注满油,临战之时,猛推木箱后的木杆,木杆的前方是一大团的油布裹成的圆球,圆球挤压箱内空间,形成负压,箱内的油就会从前面的小孔喷射而出,油液喷出的同时,在小孔的前面放个火把,喷出的油液立时就会变作一团火焰,一条奔涌而出的火龙。柳青抚着木箱,连连赞叹老祖宗们的知慧,这个东西,分明就是最早的火焰喷射器嘛。

这个库房里的东西,都是别的库房裁汰下来的,或多或少都有残缺,但大多都是表面破损,整体的结构依旧完整。柳青知道,这些军械武器只要能想法子弄出去,凭着临江船厂顾仓岚他们那一手精湛的修船技艺,修复这些兵器应该不成问题,如果再奢望一些,以这些官府出的正宗兵器为样本,比葫芦画瓢,再弄出一些高仿的武器出来,那就更完美了。

这些重型武器虽有残缺,但结构完整,摆在那里依旧有完整的轮廓。如果就这样往外搬,那几个看守大门的兵哥哥无论如何是不会允许的,说不定还会因此引发别的事端。

为些,柳青同方杰他们计议了一番,决定将这些武器全部拆散,然后成批地弄出去。这样,被拆散的床子弩,连射弓弩,大木车,战车还有火龙出海等兵器在外人的眼中就是一堆烂木头,可以随时丢弃的烂木头。

拆散之后,又怕组装不起来,柳青发挥自己的特长,从不同的角度将每种武器完整的样子画了下来,绘制成图。而且,往外运时,成批成批地往外运,一个武器就是一批,互相之间互不相掺。这样,将来重新组装之时,会减少找零件的难度。

第九十八章 禁军车马休要拦

夕阳西下,余晖如金。

望着段石头将最后一车东西推入后面的小山沟中,站在山坡之上的柳青终于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算落到了地上。连续几日不停地忙碌,他们一连拆了二十几架整体保存较好的木制重型武器,将拆散的零件抹上污泥,再用一两件牛皮帐篷覆盖其上作为掩饰,然后化整为零,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中,将这些兵器全都运到了后面的山沟之中。

偌大的甲字三号库库房之中堆积的木制武器少说也有二三百件,柳青并没有因欣喜而冲昏头脑,每样武器他只选一两件,其余的全都整整齐齐地摆放成列。甲字三号库的底账本来就不清。每样物品少个一两件自然不会有人留心,更难被人发现。柳青当然不会愚蠢到见到好的东西就忍耐不住,一个劲地往外弄,就好比薅羊毛一样,只可着一只羊薅,薅得好像某位明星似的,不被别人发现才怪。

拆腾了两三日,想要的木制重型武器基本上都转移到后面的山沟里去了,这几日虽然苦虽然累,可是收获满满,柳青的心中还是充满了喜悦。

站在柳青身旁的方杰说道:“柳大哥,肥叔雇了十几辆马车,驾车的人全是咱青溪的弟兄,绝对靠得住。天一擦黑,就往车上运,然后沿一条小路赶往江边,吕员外和石宝兄弟早已等候在那里,东西一到岸,可马上装船运走。”

“好,非常好。”柳青点点头说道:“东西运走之后,你们找一些和这些拆下来的军械零件相仿的木头推到这里,以防有心之人来这里,发现这里堆积的东西没有预想得多,以生事端。”

正说着,只见通向这里的一条大路之上,一队车马浩浩荡荡地向这迤逦而来,车上遍插小旗,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这队车马行进之中环佩叮当,显得格外气派。

柳青见了这一幕,不禁大吃一惊,对方杰道:“肥叔迷路了吗?怎么将车马带到这里了。”

方杰也是惊讶不已,手搭凉棚遥望远方,但是对方是背对着日头而来,从这里望去,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之下,除了能看到一条黑黑的车马轮廓之外,却看不清楚细节之处。方杰不禁说道:“我已告诉肥叔,让他们从后山的小道过来,并没有说让他们沿着大路过来,那日肥叔来这里时是个晚上,黑灯瞎火的,难道是记错了路?”

柳青道:“得赶紧阻止他们,让他们回去,再往前走一点儿,就要进入后营大门的视线范围之内,那时,这里凭空出现了一队车马,再没有脑子的人也能想出是怎么回事,那样的话,咱们环环相扣,步步为营的努力就会化为泡影。”

柳青当即立断,飞速向那队车马跑去,他必须在这队车马进入后营大门的视线范围之内时,将他们拦回去。

见柳青飞奔而去,方杰也紧随其后,飞奔而来。

被裘老道吹得神乎其神的《凝气三篇》,原来只是普通的内功功法,而且是基础中的基础。上次密林之中,有人代柳青献身,吝啬的裘老道爽极之后才将后面的心法口诀拿了出来,这些日子,柳青一有闲瑕就勤习苦练中阶的内功功法,虽然打架的本事没见增长,可内力提升了不少,浑厚无比,一口气提起来,狂奔二三十丈无需换气,且耳聪目明,脚步飞快。

转眼之间,柳青己跑至车马的近前,可柳青是顶着阳光跑,对方是背着阳光来,夕阳虽要西下,可投射出的光线依旧毒辣,刺得柳青除了能看见一队车马轮廓之外,并不能看清楚车上驾车之人的面目。

柳青顾不了这许多,站在当道,大手一挥道:“停下,都给我停下,快,调转车头,回去,不要来这里。”

谁知他洪亮的呼喊没并有带来半点儿的效果,话音刚落,打头的那辆马车毫无减速的意思,冲着柳青狂奔而至,大有碾压而过的意思。

柳青大惊,忙避向一边,此时,马车已至近前,这时,柳青才看清楚,驾车的是穿着一身军服的黑脸汉子,身材壮硕,满脸横肉。只见他手提一根哨棒,站在车辕之上,大声说道:“大胆歹人,竟敢拦阻禁军车马,赶快滚开,否则军法从事。”说罢,那黑脸汉子竟将手中哨棒朝柳青的面门横扫过来,带着划破空气的尖啸,这一击若打在脑袋上,纵然不死也要残废。

柳青赶紧将身子向后一仰,那根哨棒竟如一道白光一般,擦着鼻尖呼啸而过,柳青心中不禁骇然,心道:我操,完全是照死里干的架势。

柳青身子后仰在地后,就地几个翻滚,滚向了路边,只听得呼啸而过的车队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的声音,然后卷起一股烟尘,飞驰而去。这队车马行至后右营大门之后,一个转弯,全都飞驰而入。

趴在地上的柳青被赶来的方杰扶起之后,连啐了几下,吐了吐口中的沙尘,说道:“看错了,这队车马竟是官军的车马,我初来乍道,来这儿的时间不长,营里头的事打听得差不多了,只是不知还会有外面的车马进入营中。”

方杰说道:“刚才他们过去时,我看了看,他们穿的军衣和你身上穿的不太一样,应该不是营里的兵。”

柳青道:“对,应该不是,刚才那一棍子抡来之时,我听那人说是禁军的车马,不知禁军来此何干?”

虽然脑袋里浮现了好几个大大的问号,不过,柳青现在还顾不上搞清楚禁军的车马为何要来厢军的大营。

第九十九章 结构简单拒马枪

夜幕降临,明月高挂。

柳青、方杰还有在甲字三号库忙活了些日子的几个年轻人此时换上了黑色的夜行衣,打着绑腿,黑巾遮面,躲在了后山的一个极为隐蔽的小山谷附近。

这些日子,柳青、方杰他们几人将甲字三号库里的东西用小木车推到山梁下的那个小山沟后,潜藏在这里的庞万春、段石头、叶大雷、卢小飞,还有十几个年轻人则悄悄地将柳青等人推来的军械转移到这个山谷之中。因为,只有到了这里,往外运时,才不易被人察觉。

通往这个小山谷的一条山路的路旁,为了隐蔽,不被人发现。他们几人还有庞万春等人躲在一丛灌木之后,眨着两个大眼睛,盯视着远方。不多时,远方的道路上闪现一个黑呼呼胖墩墩的影子,伴随着两个亮亮的如两个小灯炮儿的东西,一高一低缓缓而至。黑影的旁边依稀可见一个人影,五短身材,身体健硕。

走近一看,竟是方肥牵着一头大黑牛,黑牛拉着一辆木车,沿着山路缓缓而至。为了不发出声响,黑牛的嘴还有四蹄都用棉布包裹。只是后面拉的那辆木车有些沉旧,走动之时,不时发出微弱的“吱吱”声响。

此时,柳青和方杰他们已摘下面巾,若不然,月夜密林之中突然蹦出几个遮盖头面的黑衣人,不被人误人为是劫道儿的才怪。

看见了柳青,方肥悬着的心落了地,月夜摸黑前行,总算没有走错路。

方肥转身,往后面一指,说道:“都来了,大车小辆统共十二辆。”

柳青顺着方肥手指的方向向后望去,只见后面十几辆大车小辆沿蜿蜒的山路首尾相连依次排开,只是拉车的马儿不多,大多数都是干农活儿的牲口,有牛,有几头小毛驴儿,还有几头骡子,纵然有两三匹马,可那马儿干小瘦弱,如不仔细看,就同一头毛驴差不多。

看着这样的运输车队,站在柳青身后的方杰不禁呵呵笑道:“柳青哥,你瞧,这才是咱们的车队,车辆有大有小,有新有旧,拉车的驴马牛什么都有,和下午见到的禁军车队,那阵仗,那威仪,那齐整,那气派,真得是差远了。”

听了这话,柳青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说道:“阵仗,威仪,气派,那都是用来看的。能拉货的车队才是好车队。走,让大家依次进入那个小山沟,记住,一定要小心翼翼,不要慌,不要发出任何的声响。庞大哥,石头、大雷还有小飞,你们带着大家分头去装车,每个拆散打包的军械装一车,不要装混。装完之后,运到江边到船上御货之时,告诉吕员外他们,要分头卸,分头存放,不要弄混了,这么多的东西一旦混杂在一起,将来再往一块儿装时就没那么容易了。

趁着夜色的掩护,柳青他们马不停蹄,牛不停步,驴不停歇,赶着大车小辆沿着崎岖的山路来回运了三趟,方在黎明微曦之时将存放于山沟中的重型木制军械还有大小不一的兵器全都运到了候在江边的吕师囊的船上。

朝阳升起,天色放亮之时,大船起锚开拔,沿一条很少有船儿通行的水路绕道回临江船厂,大江大河他们是不敢走的,上面多如牛毛的寻江官兵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其余的车辆则各个装扮成在田地之中忙活的农夫,分散绕道回苏州城。

运走了第一批军械,柳青清理库房的劲头儿更足了。现在,在他的眼中,这个库房哪里是个如垃圾场般的废旧军械堆放处,简直就是个聚宝盆。每向前清理一处,都会有新的令人振奋的发现。

其中一种叫拒与枪的兵器格外吸引了方杰的注意。方杰自小就喜欢长枪,现在随庞万春习练武艺,学的就是枪法。看见了这排虽有些锈迹,但瑕不掩玉,依旧可以看出是做工精良的长枪,方杰快步上前,准备从木架之上抽出一杆抓在手上试试身手,谁知用刀提了下,却提不动,然后挨着试了一下,发现每一根长枪都是牢牢地固定在木架之上,方杰发觉奇特,便唤来了柳青,说道:“柳青哥,快过来看下,这排长枪好生奇特,怎么都钉在木架子上拔不出来。”

柳青快步走了过来,上下端详了一阵,对方杰道:“快,去取账册来,看看此物和账册上的什么名称能对应上。”

方杰取来了账册,两人在枪械一栏仔细地翻找,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似乎能和眼前这种兵器相对应的名字,后来又在军械一栏翻找了半天,拒马枪三个字非常醒目地映入了眼帘。账册之上只显示军械的名字和库存数量。并没有军械形状还有用途的详细介绍。柳青清理仓库,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另有所图。他当然不会拿着某种军械去找别的仓库的看管人员询问,那样,极易暴露自己的目的,而且,柳青来到后右营的首日,就将这里折腾了个底儿朝天,从那时起,他在后营之中便得了一个“臭柳子”的名号,有这样一个头衔顶在脑袋上,自然人们都躲他躲得远远的,没有人愿意同他搭讪说话,如此一来,倒正合柳青之意,他可以安心地在这里倒腾,而不用担心会有什么不速之客闯进来。

柳青仔细地看着这排高及一人的拒马枪,结构虽然简单,设计却非常的巧妙,只见两排长枪互成直角穿过中间有孔的固定木桩,从侧面看,形成一个x的形状,两排长枪互相支撑,形成一个牢固的结构,长枪枪尖朝天,斜刺前方,如果将有些生锈的一排枪尖打磨一新,定然锋锐无比,可以抵挡骑兵的突袭,如果将来同辽国或者西厦开战,有了这种兵器,虽不能克敌致胜,至少可以减少敌方骑兵冲击时造成的伤亡。

柳青俯身看着拒马枪,说道:“这个东西真是妙啊。结构简单,成本低廉,却非常实用,可以设想一下,如果咱们骑一匹高头大马,迎头撞见这么个东西,除了绕道或者调头,能飞跃过去吗?小杰,你们几个把它拆了,弄个两三套出去,这种拒马枪极易仿制,将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有大用。”

发现了拒马枪,柳青的心情大好,他继续在破烂堆中翻找,发现了十来种枪头的形状非常独特的长枪,有的枪刃有倒钩,有的有突棱,有的带锋利的铁刺……柳青弄不清楚这些奇形怪状的长枪究竟都有什么用处,但柳青猜想,既然将它造了出来,那自然有造出它的道理,自然有用武之地,先将每一样兵刃都带出去几把再说,将来若需用哪种,让工匠们再去照样仿制不迟。

柳青清理库房之时,其实他非常留心库房之中是否有火器。火器才是他真正关注的焦点。可是清理来清理去,无论大的小的重的轻的各式各样的兵器都是冷兵器,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火器的存在,柳青的心中未免有些失望,他从后世的影视作品之中,知道宋代火器的使用就已经达到了一个很高的程度,火炮,火铳,鸟枪,还有什么霹雳雷的东西,类似后世的手榴弹,杀伤力较大,只是,没有拉弦,只能点燃后抛出引爆。可是,柳青满怀期待地在这里翻腾了十几日,虽收获了不少木制的重型武器,可是,火器却没有什么发现,心中未免有些失望。

又整理了几日,他们在库中竟发现了一架己断为几截的攻城云梯,翻看库房账册并没有攻城云梯的记载,这样的宝贝,柳青当然不会放过。只是这家伙个头儿巨大,要比床子弩,连射弓弩等木制重型武器要大得多,想要将它弄出去,着实得费一番功夫。

柳青和方杰计议了一下,若将这么大的一个家伙弄出去,只凭他们几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于是,他们让庞万春带着段石头、叶大雷、卢小飞还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弟兄过来帮忙。后营后大门值守的几个兵士见出现了新面孔,自然要盘问,方杰推说库中发现了更大的房梁,估计是大殿中的,需要多叫几个人往外搬。

值守的军士一听,又是将他们累了个半死的房梁,心中的疑虑尽去,接过方杰递来的好酒好肉之后,便挥手让庞万春等人进去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一刻也不停地搬弄了一天一夜,才将拆散了的攻城云梯弄了出去。

请走了这个大家伙,库房之中腾出了一大块空间,这时的库房之中,没清理的各种各样的军械辎重虽然依旧堆砌得不少,不过,放眼望去,全是零星的小件,没有什么重型武器了。

第一百章 挑灯夜战寻火器

忙碌了整整两天,柳青终于在日落之时将那个有些残破的攻城云梯拆卸成无数的散件,神不知鬼不觉地运了出去。此时的他,心情格外舒爽。

傍晚将至,整个后右营的官兵们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地向伙房走去。那里的粗茶淡饭对他们这些常年食不果腹的灾民而言也是难得的珍馐佳肴。

柳青现在自然不用再去那里。和后门值守的兵士混熟之后,柳青的一日三餐都是方肥安排人专程往这儿送的,比在苏州城云裳馆家中的饭食只好不差。

现在,整个甲字三号库中的腐烂的牛皮帐篷已经全部清理干净,柳青他们在归置库中物品的时候,对库房已经清理出来的地方好好地洒扫一番,昔日那种呛鼻辣眼令人作呕的味道惭惭散去。虽然库中依旧有发霉变质的味道,但同昔日相比,此时的甲字三号库简直就是天然氧吧的存在。

每日,方肥从苏州送来的酒食都是双份,一份给后门值守的兵士,一份则是给柳青他们享用。方肥知道柳青他们搬运大件东西,体力消耗巨大,所以供应的饭食尽是大鱼大肉补充体力营养的佳肴。

此时,甲字三号库门外的那两间木屋早已收拾一新,用来做柳青,方杰他们休息吃饭之用。

卢小飞刚将丰盛的酒食摆满木桌,正要大快朵颐,方杰呵斥道:“就知道自己吃?快,去库中把柳青哥叫出来,咱们一块儿吃。”

卢小飞快步跑进库中,见柳青正站在一片尚未清理出的杂物之上向里面张望,卢小飞快步上前,说道:“柳大哥,大件能弄的都弄出去了,剩下的就是想往外搬弄,要比那些大件容易得多,费不了多大力气。柳青哥,还是先吃饭吧,吃完了饭咱们接着腾库。”

柳青听了,点了点头,从堆积如小山一般的货堆上走了下来,走至一半之时,柳青的脚踩在了一个圆圆的却又非常坚硬的东西之上,不料那东西被柳青一踩,往下一陷,随即竟然一骨碌滚落了下去。如此一来,柳青这一脚踏了空,他一个趔趄,也同那个不明物体一样滚了下去。

此地尚未清理,遍布蛛网,灰生满地,柳青滚落下来之时,满身的尘土,像个泥葫芦似的。

卢小飞见状,快步跑上前去,一把揽住柳青的胳膊,就要将他搀起。

趴在地上的柳青一把推开卢小飞,耳朵贴在地上,说道:“不要扶我,不要扶我,小飞,你听到了没有,刚才那清脆的声音,是金属,是金属滚动的的声音,快,快找找,刚才在我之前滚下来的那个圆东西到哪里去了?”

“圆东西?”卢小飞的注意力都在柳青的身上,并没有发现柳青无意之中踩中的那个什么圆东西。于是诧异地问道:“柳青哥,太阳快要落山了,库里面这么昏暗,你说的那个什么圆东西我没有看到,是不是你看花眼了。”

“不会的。那东西落地之时,发出一阵叮当脆响,不是铜的就是铁的,太好了,我们在这里翻腾了半天,除了木制兵器就是刀枪剑戟之类的冷兵器,刚才的那个东西,极有可能是火器。”

“火器?”卢小飞出身贫寒,除了知道刀枪剑戟之类的兵器外,从未听说还有什么被称作火器的存在,他一头雾水地低着头同柳青一起在地上寻找着,寻找着那个所谓的火器。

终于,柳青在一个木架子下发现了一个二尺来长,和擀面杖粗细差不多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柳青如获至宝,将那东西拿在手中,用袖口和衣襟反复擦拭,不多时,上面积累的厚厚的一层油泥被擦了下去,露出了里面的土黄色,其上泛着绿色的锈迹,柳青反复端详了一下,对站在身旁的卢小飞道:“看,这东西是铜制的,应该是一把火铳,快,叫弟兄们都进来,就在那里找,将埋藏在里面的火铳全都找出来。如果能找到火炮,那这趟买卖可就赚大发了。”

卢小飞望了望门外的光景,见暮色降临,便说道:“柳青哥,人是铁饭是钢,忙活了一天了,还是先吃饭吧,这里没有灶台,饭菜凉了可没法子热,吃完了饭再找也不迟,库中的东西又不是活物,还能长腿跑了不成。”

柳青摇了摇头,急切地说道:“不,我一刻也等不了了,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就是想法子弄些火器回去,现在,终于有了眉目,不把他们全都找出来,哪里还有心思吃饭。去,把他们几个全都找来,再多燃几盏灯笼,来他个挑灯夜战,今儿个如果能找到火炮,我就去苏州城最好的酒楼订一桌上等酒席,请大家吃大餐。”

卢小飞见柳青态度坚决,执拗不过,只好出去寻另几个人进来。不多时,只听库房门口处响起一个爽朗的声音道:“柳兄弟发现什么宝贝了,竟然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了。”

柳青循声望去,只见昏暗的门口处矗立着几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此时夕阳西下,日薄西山,落日的余晖越来越淡,外面的光线惭惭暗了下来,库房中的光线更暗,所有的物件除了能勉强看清轮廓之处,细节之处已无法观看清楚。

此时的柳青正俯身在库房深处,此地光线昏暗,从这里向外望去,纵然门口之处有落日的余晖的照耀,可站在门口的几个人还是仅仅能看见模糊的轮廓。

不过,这声音熟悉至极,难道是?柳青起身快步向外面走来,走至近前,柳青不禁惊呼:“十三哥,果然是你。十三哥为何提前不给小弟说一声,我好去迎接啊。”

方腊呵呵笑道:“柳兄弟,这才当了几天的兵,吃了几口军粮,怎么就将官场那套溜须拍马,奉承上官的本事学会了,咱们兄弟情同手足,用不着客气。刚才,我听卢小飞说你在这里发现了宝贝,高兴得连饭都顾不上吃了,究竟是什么宝贝,竟让柳兄弟如此动心,可否拿来让为兄一观。”

柳青将手中的火铳递给了方腊,说道:“十三哥,是这个,应该是一把火铳。”

方腊将那杆铜火铳拿在手中,反复端详了一阵,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兵器,于是转身问侧立身旁庞万春道:“庞兄弟,你在军中待过多年,可曾见过此物,知道它的用处吗?”

庞万春拿在手上,端详了片刻,说道:“这叫突火筒,戍守西北和北方的边军才配置这种火器,南军中很少有,不料在这军库之中竟然存有突火筒。”

听了庞万春的介绍,柳青知道,火铳在这个时代还不叫火铳,叫突火筒。

方腊接过那突火筒,拿在手上,万分喜爱地说道:“难怪柳兄弟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了,看来这里的确有宝贝啊。前番,柳兄弟从这里弄回去的重型兵器,件件让我们这些山野之人是大开眼界啊。我们深居小山村之中,打小只知道刀枪棍棒之类的就是兵器,可见了柳兄弟从这里弄出去的床子弩,连射弓,还有刚刚听小杰说的云梯,才知道,刀枪只是小打小闹的存在,如果拿着刀枪和拥有这些兵器的官军对阵,我敢说,一个阵仗下来,我们就得大败而归啊。”

柳青点点头,说道:“官军防着老百姓造反,这些兵器是绝对不允许流向民间的,若非这间库房中堆放的都是陈年的旧兵器军械,我们又打着清理库房的旗号,才能顺手牵羊混水摸鱼地将一些兵器弄出去。十三哥,庞大哥,临江船厂并非万全之地,顾老将那些兵器军械修复如初之后,还是运回乌龙岭山洞之中是万无一失的上上之策。”

方腊说道:“柳兄弟放心,这个我们也想到了,在临江船厂将那些兵器军械修复如初,往回运时,无论旱路还是水路都太过显眼,万一被官府发现,那可就是了不得的大事。所以我们几个计议了一下,这些兵器军械从这里弄回临江船厂后,直接走夜路绕山路分批运回乌龙岭。顾老派了手下几个徒弟去了乌龙岭,在那儿修复这些兵器军械,在山洞之时可以放心地干活儿,不用担心官军会找上门儿来。看着两架修好的床子弩还有一张连射弓弩,我的心中那叫一个欢喜,所以就不请自来了。对了,柳兄弟,你是怎么摆平大门口处值守的几个官兵的,怎么我们大摇大摆进来的时候,他们拦也不拦,问也不问,任凭我们出入。难道这处军营平日就是如此的懈怠吗?”

柳青微笑着摇摇头,说道:“不是的。这里关防严密,平日里绝不允许外面的人随意出入。”随即,柳青将来到这里后,如何用牛皮帐篷作掩护,弄得全营上下鸡犬不宁,又如何打着清理库房的旗号将一些兵器军械弄到了后面的山谷之中的事向方腊,吕师囊等人述说了一遍。众人听后,吕师囊抚掌大笑道:“柳兄弟做事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令我等钦佩。”

柳青连忙摇了摇头,以示谦逊。

柳青接着说道:“我的法子虽好,却不可拖延太久,否则夜长梦多,必然暴露。我原本打算在这里再翻腾一两日,无论有无所获,立刻收手。今日,既然十三哥,吕员外还有众兄弟都来了,人多力量大,咱们就来个挑灯夜战,将剩下的翻个底儿朝天,看看还能发现多少火器。”

第一百零一章 库房里有好多人

夜幕降临,弦月高挂,满天繁星。

大门紧闭的甲字三号库内的墙壁之上挂着六盏大红灯笼,下面,二十几个人每人拎着一盏纸灯笼在堆叠如山的货堆之上来回翻找。

方杰、段石头、叶大雷还有卢小飞则站在最外面,承接众人翻找出来的东西。如果是普通的军械辎重,他们就将其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边,如果是想要的火器,他们收拾出了三个大木箱,将其收入其中。

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伙儿虽然干劲儿十足,所获并不多,仅仅发现了十来把突火筒,但大多破损不堪,有的打了弯儿,有的缺了口儿,有的锈得透了气,有的则断为了两截。除了这些突火筒外,还发现了几个火蒺藜,不过,里面的火药早已倒空,所剩的只是一个空壳。

库房中所剩的几堆杂七杂八尚未被清理的货物在众人不到两个时辰的翻找之下,已被掀了个底朝天。眼看着就收拾到了库房的尽头,然而,所获不多。

满怀期望的柳青望着库房尽头所剩的最后一小堆儿货物,吁了一口气,转眼望向众人之时,见方腊,吕师囊,石宝、庞万春,还有众位兄弟无一不是满头大汗,汗湿衣襟。

方腊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水,笑着说道:“柳兄弟,恐怕寻不到咱们想要的东西了,不过,这间大库里的宝贝还真不少,我们能弄回去一些已是超乎预料之事,可以了,弟兄们够心满意足的了。”

柳青走在最前面,已走至库房的尽头,望着眼前所剩的最后一小堆尚未清理的货物,吁了一口气,然后朝上面踢了一脚,说道:“看来,是不会有什么收获了。”

就在柳青自言自语的同时,柳青的脚下传来一阵金属嗡鸣声,这声音不仅引起了柳青的注意,更引得众人一哄而上,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众人一阵翻腾,果然从这里找出了一尊满是锈迹的火炮。只不过这尊火炮仅有三尺来长,碗口粗细,尺寸不大,份量也不重,大约三四十斤重的样子,一个人单手就可以拎起来。

柳青拭去了上面的泥垢与灰尘,在灯火照耀之下,只见这尊火炮炮身还算完整,古铜色的炮身之上,泛着绿油油的锈迹,显然也是铜制之物。

发现了一尊火炮,众人立时来了兴致,一哄而上,七手八脚就将这堆尚未清理的货堆翻了个底儿朝天。结果有些让人失望,除了翻出一个个头儿更大一些更长一些,约摸有六尺来长的火炮外,便再无所获,这管火炮个头儿虽大,但锈迹斑斑,炮身之上还有一个鸡蛋大小的破洞,柳青抚着这尊火炮,不禁连连摇头,心道:这个个头儿虽然大点儿,可同影视剧中那威武的需要七八个人才能抬得动的大将军炮相比,眼前的这尊炮也太袖珍点儿了吧。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加粗了的肩扛式火箭筒啊。

柳青蹲在地上反复打量着这件最后被挖出来的火炮,问庞万春道:“庞大哥,你是行伍出身,我大宋军队配置的火炮都是这般大小吗?”

庞万春同样俯身端详,点了点头说道:“没错,的确是这样的火炮。”

柳青诧异地问道:“这火炮……这火炮个头儿也太小了吧。怎么和我预想的不一样?”

庞万春道:“这种火炮是南军常用的火炮,听说,朝廷在东京汴梁设有军器监,专管天下武器的制造和调拨。军器监在汴梁附近建了一个火器工坊,名叫火药窑子坊。听说,那里可以制造上百斤甚至二百斤的火炮。那儿的火炮虽制作精良,却产量有限,生产出来的火炮大多运到西北还有北方,让在那里戍守的将土守城用了。还听说,水师也有少量的配备,但江南的军队无论禁军还是厢军,没听说过谁那里有重型火炮的。”

看柳青的神情有些失落,方腊安慰道:“柳兄弟,心气儿不要太高,在这个地方发现的宝贝不少了,真的不少了,莫说使用这些武器,就是找人仿制出来,都得费很大的功夫和心思。不过,只要手中有葫芦,就不怕画不成瓢。这儿火炮的数量虽然少得可怜,一大一小只弄到了两门,但不要小看这两门火炮,只要能弄回去,工匠们比着样子就能仿制出来。到时候,成十成百的火炮都不在话下。”

庞万春点头说道:“十三哥说得句句在理,这火炮莫说在民间,就是在军中都是十足的稀罕物,朝廷对火炮管制极严,绝不允许有一丝半点流落到民间,更防着辽国和西厦的探子,若他们两国也掌握了火炮的技术,将来对阵之时,我宋军就没有什么优势可言了。所以,在这里能找到两门破旧的火炮,已属收获不小了。”

听了方腊和庞万春的话,柳青的心情平复了许多,呵呵笑道:“的确是我太贪心了。小杰,快,你和弟兄们想想法子,趁着夜色,先将这两门火炮弄出去。”

“好嘞!”方杰和卢小飞等人刚刚推过来两辆小木车,准备往上装火炮时,此时,库房外突然人声嘈杂,火光四起。

柳青他们在库房中搬运腾挪,清理东西,寻找火炮的时候,为了防着过往人之发现,他们紧闭了库房的大门,在门里面用一根粗大的门栓将门牢牢闭合。纵然如此,外面的火光还是由库房墙壁顶部房檐之下的窗户透了进来,忽明忽暗,一闪一闪,煞是耀眼。

库房为了防潮,必须时时开窗通风,但窗户开了,一但刮风下雨又怕雨淋,所以,聪明的工匠在建造库房之时,将库房的窗户抬得老高,一直建到了墙顶与房顶的结合部,这样一来,有房檐的遮挡与掩护,既不耽误通风透气,又可以遮挡雨水冰雪,设计巧妙。

库房的墙高两丈有余,建在墙顶之上,高高在上的窗户,柳青自然不会担心有人扒着窗户偷窥他们。但这时,外面的火光毫无遮挡地透过高高在上的一排木窗直射了进来,耀得整个库房之内比刚才明亮了许多。

此时,只听库房的大门口处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道:“大人,库房里有人,库房里有好多的人

第一百零二章 统统押赴中营去

这一嗓子喊出去,四周嘈杂的声音立时沉了下去,变得一片寂静,接着是一阵脚步声,两侧窗下的火光惭惭暗淡,门口处的光亮徒然间增大了好几倍,强烈的火光透过门缝直射进来,投射出了一个完整的木门轮廓。

这时,门口之处,一个男子抚着门板,从门缝向里面望了一下,说道:“人还不少呢。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擅闯军营,把门弄开,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此人说话的声音虽不是十分的洪亮,但语气沉稳,字字铿锵,仿佛能洞穿万物,直透人的耳廓,给人以震聋发聩般的震憾。

柳青对这声音极其熟悉,知道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整个钰山大营的最高行政长官,指挥使薛知涛。

薛知涛语气沉稳,不容置疑的声音不仅震惊了柳青,同样震惊了柳青身旁的每一个人。

方腊前后打量了一番众人,见人人手中拎着一盏灯笼,墙壁之上还挂着几盏大灯笼,照得这里一片光亮,赶紧说道:“快,把手中的灯笼都熄了,墙上的几盏灯也弄灭他。趁黑,咱们想办法冲出去。”

“慢……”方腊话音刚落,柳青立即制止道:“对方已经发现了我们。现在熄灯,不正说明我们心虚吗?咱们在明处,人家在暗处,人家有多少人马围在外面,咱们不清楚,可咱们统共有多少人,人家可是已经看得清清楚楚。这里是军营,是人家的地盘,人家一声召唤,能唤来二三百名兵士,若再去附近军营求援,那可就不止几百人了,对方人多势众,我们切不可莽撞,我们想往外冲是冲不出去的。”

听了柳青的话,众人更是茫然,吕师囊道:“柳兄弟,你智计百出法子多,难道……现在……我等只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吗?”

柳青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不……大家沉住气,看我眼色行事,切不可莽撞,方杰,你带几个人快去把库房门打开,弟兄们,咱们把灯笼举得高高的,步子迈得大大的,去迎接指挥使薛大人。”

库房的大门在一片急促的叫门、拍门、踹门声中“吱呀”一声打开了,站在门外,满脸怒意的薛知涛最先看到的就是站在门内满脸笑意的柳青。

柳青见到薛知涛后,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属下参见指挥使大人。”

此时卓立于库房门口的薛知涛被身后手持火把的三四十个兵士呈扇型围拢在中央,火光照耀下,只见薛知涛着一身绣纹紫长袍,外罩一件亮绸面对襟夹褂,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齐整的发髻,一双浓厚的剑眉之下,两个黑瞋瞋的瞳仁闪着一股英锐之气,显得气势逼人,不怒自威。

薛知涛盯视着柳青,问道:“柳青,大晚上的,你带着一群陌生人在这里做什么,不知道军营里的规矩吗?”

不待柳青回答,薛知涛睨了一眼站在一旁负责军营后门值守的几个兵士道:“你们几个是吃干饭的吗?混进来这么多人,难道不知道吗?”

薛知涛的话如刀子般锋利,吓得值守大门的几个兵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姓张的高个子兵士是他们几个的小头头,他乍着胆子说道:“回薛大人,这些人都是柳青请来整理库房的,都是柳青请来的……”

“嗯……”薛知涛冷哼一声,说道:“柳青请来的?他请人来,你们就让进吗?军营成了什么了?饭店,客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这个……”张兵士见主官完全是一副怪罪的语气,连忙说道:“这个,让他们进来,是邵都头同意的……”

“你放屁……”站在一旁的邵都头听见对方将放生人入军营的责任推到了自己的头上,立刻暴跳如雷,说道:“我让他将这儿堆放的破旧帐篷清理出去,要不臭气熏天如何下脚,谁让他带生人进来了。你们六个什么活儿也没有,就让你们守着一个门口,你们竟然放了这么多的生人进来,养你们何用,养你们还不如养几条狗呢?”

“啊……”姓张的大兵见邵都头如此说,连忙分辩道:“没错啊,是柳青告诉我们,大人们都同意他带人进来的,要不然,就是借小的们十个胆子,小的们也绝不敢放生人进来,请大人明鉴。”

“柳青?是你?”薛知涛听了张兵士的话,转脸又望向了柳青,问道:“你对他们是这么说的吗?”

柳青的心紧张万分,怦怦直跳,他努力地使自已保持平静,保持一副自然而然泰然自若的样子。

柳青坦然一笑,说道:“没错。属下的确是这样说的。属下完全是按着您的意思说的呀。”还没待薛知涛反问,柳青连忙接着说道:“那日,属下持虎头牌前来投军,薛大人当着属下的面曾当众说过,若属下能将这甲字三号库收拾利索,归置整齐,就是大功一件,不光要给小的记功,还要升赏小的。大人,您请往里看,看看现在的库房,是否整齐,大人可否满意。如果大人满意,小的也不要什么赏,只要大人提携小的,给属下个一官半职,属下今生就是做牛做马也不忘大人的恩德。”

说罢,柳青转身,一挥手说道:“弟兄们,让开道路,把灯举高,让大人看看咱兄弟们收拾的库房是否归整。请,薛大人请,敬请查验。”

方腊,吕师囊,庞万春等人都是行走江湖多年,见多识广之人,一听柳青的话语,就明白,柳青这是要将错就错,假戏真做了。

柳青拎着一个灯笼在前面导引着,薛知涛带着众人步人库房之中,只见库房之内,各种军械辎重一行行一排排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那里,虽然这个库中的兵器、军械还有辎重全都不是新的,但每一件被重新归置后,全都被擦拭一新。

紧随而至的邵都头更是惊讶不已,这个地方他来过多次,莫说里面的东西横七竖八杂乱无章堆积如山,就是里面那浓浓的令人作呕的发霉味道就够受的了,可如今,置身在这里,几乎闻不到任何刺鼻呛人的味道,地上的积尘也被清扫干净,一尘不染,焕然一新。

如今的这个甲字三号库除了库房尽头尚有两小堆的货物尚未清理之外,别的任何一处地方都是整洁如新,令心惊叹。

薛知涛环顾四周,微微地点了点头,接着问柳青道:“军营有典章,有制度,外人不得擅入是这儿最大的规矩,柳青,你将这么多外人领进军营,意欲何为?”

柳青躬身答道:“回薛大人,他们都是小人的亲戚和朋友,可不是什么外人。属下接管这个库房之后,这里面的物品层层叠叠堆得小山似的,而且一些已经烂得不像样子了,得赶紧弄出去。薛大人有言在先,小人立功心切,可这儿的活儿太大,单凭我一人之力,就是没日没夜地干,没个一两年也是不成的,所以小人就从家中叫来了他们,没有他们帮衬,这个库房绝对收拾不了这么利整。”

石宝是地道的苏州人,机敏果敢的他立刻用浓厚的吴侬之语说道:“是啊,大人,我们弟兄这些天可没少出力,没少在这儿忙活。”

邵都头统管后右营,他平日里几乎都在中营打转转,溜须拍马,奉迎上官,很少来他管辖的后右营。

这儿的军士大多出身贫寒,老实本分,纵然多日不来这里,这个地方也很少出乱子。可是今日,这里竟一下子出现了十几个陌生人,关防值守如同虚设,真要追起责来,这板子第一个就要打在他的身上。邵都头见柳青给出了一个极其合理的答复,于是便顺竿爬,接着说道:“不错,果真是人多力量大,没有这么多人齐心合力,这个地方何时能旧貌换新颜呢?”

薛知涛的脸上依旧是一脸冰霜,问道:“既然是帮着清理库房,那就是件光明正大之事,为何要紧闭库房大门,在里面偷偷摸摸的,搞什么名堂。”

中军大营中的郑都头本应围着指挥使大人端茶倒水,抹桌扫地转圈圈,不料却被削尖了脑袋,极善钻营的邵都头钻了空子。邵都头置自己所管的后右营于不顾,终日混在中营,在指挥使大人面前卖乖奉迎,今儿个,他的后营竟出了混进十几个生人的大事,这真是锄了别人田荒了自己的地,不趁此时机让你倒台,更待何时。于是,郑都头不阴不阳地说道:“这么多来路不明的人聚在这里,分明是想往外裹挟一些东西出去,来人,搜他们的身……”

听了郑都头的话,柳青不禁呵呵一笑,说道:“这位大人,看来您高居中营,很少下基层,来我们这偏僻的库房吧。可惜,这里不是金库银库,更无银票当票。”说着,柳青从附近的货架之上取了一把生了锈的大刀,拎在手中说道:“各位大人请看,这把刀就是整个库房之中最小的物件,这样的一个物件,如何藏在身上裹挟出去。所以,这位大人想要搜我们的身,敬请随意。但属下敢打包票,这里的物件一个不少,全都在这里,如果不信,库房中有账册,大人可以逐一核对,如果少了一件,我拿我的项上人头顶账。”

方腊见柳青慷慨陈词,心中不禁赞叹,此人临危不乱,有板有眼,将来必成大事。现在,我当助他一把。于是,方腊说道:“各位大人,我们的确是应柳兄弟之请,前来帮忙的。这些日子没少在这儿出苦力。柳兄弟答应我们,忙完了这里,要去苏州城最好的酒楼招待我们呢。”

吕师囊接着说道:“军爷,我们过来的确是帮着干苦力的,就这库里的东西,莫说我们弄不出去,就算弄出去,又卖给谁呢?谁又肯买呢?”

听了众人的话,薛知涛依旧是一副古井不波的表情,冷冷地说道:“把他们全都带到中营。”

“走,快走!”在手持火把,衣着光鲜的中营兵士的催促和围拢之下,柳青,方腊,吕师囊,石宝,方杰等二十来个人全都被押到了中营,关到了一间空荡荡的大殿之中。

第一百零三章 就缺你们来当兵

钰山大营中营的一个偏僻而又冷清的殿中燃着两盏士黄的灯笼,发如微弱的光。被关在殿中的柳青等人只能稍稍看清彼此的相貌轮廓。然而紧闭的殿门之外,十几把火把在殿前的廊下放着火红的光,远处还有不少的火把在来回游走,显然,这里已经被重兵围住。

方腊和吕师囊既是长者,又是众兄弟的首领,江湖经验丰富。他们二人凑到柳青身边,悄声说道:“柳兄弟,我们刚才一路走来,七拐八弯穿廊过殿才来到这里,又是晚上,早已忘了来时之路。你对这儿熟吗?我们得赶紧想法子突出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擅闯军营可是重罪,弟兄们绝不能在这儿坐以待毙。”

这时,石宝也凑了过来,说道:“我们刚才在的那个甲字三号库离后门不过一箭之地,若从那里往外突,凭咱们兄弟的本事,一鼓作气也就冲出去了。可现在,被人家弄到了这里,想往外突,连路都不知道。”

吕师囊道:“柳兄弟,你法子多,智计百出,得赶紧想辙啊。”

此时的柳青,脑子开着外挂高速运转,好比后世的汽车,挂到最高档油门踩到底地狂奔。柳青反复回忆思索着自己来到这里后精心设计的每一个环节,想不出有什么破绽。而且偷弄出去的那些兵器军械也全都被及时运走了,后面的小山谷里也不会留下什么让人手拿把攥的把柄。柳青思量一阵后,从自己的灰白衣袍之上撕下一块,让方杰将房中仅有的两盏小纱灯取了过来,勉强能照亮后,咬破手指,在撕下的那块衣袍之上写道:“我在军中蒙冤,赵大人速来搭救。”几个大字,落款为柳青。柳青写就之后,交给了庞万春,说道:“中营我来得不多,但也略知一二,待会儿房门打开之后,我们推说有人生病,需要就医,与值守之人争吵。庞大哥你可带此书从右侧翻墙出去,再翻过两道墙,就出去了。出去后,赶快回苏州找肥叔,让他携此书去找知府赵大人,肥叔与赵大人有过几面之缘,定会相见。有赵大人作保,钰山军营绝不敢扣押咱们。如果赵大人去汴梁未回,就去东京汴梁寻赵大人。就算能带回赵大人一封亲笔信,这儿的薛大人也得立即放人。”

然后,柳青又对围拢过来的众兄弟说道:“如果薛知涛要押我们过堂,盘问来意,弟兄们一定要咬死,就是来帮忙做苦力的,切不可走露别的风声,只要没证据,谅他们也不能把咱们兄弟怎么样。”

此时,在中营的书房之中,邵都头手捧一杯香茗递给了端坐书案之后的薛知涛,说道:“薛大人明鉴,属下敢保证,柳青带来的那些人绝对是来帮咱们清理库房的,绝不是什么歹人。您也知道,那甲字三号库原来里面乱得还能迈得进脚步去吗?可现在呢,里面被收拾得利利整整,一点儿也不比别的库房差。咱们这里,就这个甲字三号库是软肋,拿不出手,真要让上面看见了,一个渎职的罪名恐怕跑不了。三衙还有兵部都发了文,说新上任的太尉高俅高大人要代天子巡检驻守江南的兵马,不仅要巡检禁军,就是咱们厢军也在巡检范围之内。不过,现在咱们不用担心了,柳青这个二愣子愣头青找来一帮傻小子愣是把那个甲字三号库给收拾利整了,这也去了咱们一块心病。”

听了邵都头的话,薛知涛品了一口香茗,微微地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见上官同意自己的话,邵都头悬得老高的心终于缓缓地落了地。现在,邵都头可不关心柳青带来的人究竟来此何干,究竟是奔着什么目的来的。无论对方有什么目的和打算,邵都头一定得想法子让上官薛大人认为这些人来此就是帮着收拾库房来了。这样,他身为主管后右营的都头,自然身上也就没有任何的责任了。薛知涛命人将柳青等人带到那个空旷的大殿之中,并让人好生看守后。就屏退郑都头等人,带着自己来到了书房之中。

邵都头不知薛大人心中的打算,所以,一进书房,就想法子推脱自己身上的责任。一番貌似推心置腹的话说出来后,见得到了上官的认可,邵都头更来了劲头儿,接着说道:“薛大人,这可真是怪了,上面有十来年没有巡检江南的军营了,怎么突然想起这一出儿了,而且三衙同时发文,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不仅要巡检禁军,连咱们厢军都要巡检一遍,这究竟是怎么了,朝廷怎么突然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薛知涛道:“新任太尉高俅高大人,是圣上龙潜藩邸之时身边的红人,甚得圣上青睐,圣上御极不久,高大人便高居太慰之职,可见圣眷优渥,前途无量啊。新官上任三把火,高大人一上任就要巡检天下兵马,这明摆着是要让大家知道,太尉换人了,地方诸官再进京城之时,可千万别拜错了码头。”

邵都头呵呵笑道:“天下兵马遍布四海,太慰大人巡检得过来吗?”

“检不检得过来,这个无需高大人操心,殿帅府中想替太尉大人办这件差事的人多了去了。只是,前些日子,安抚使大人给我来了一封书信,说高俅高大人极有可能亲临苏杭,要我严整军容,务使高大人满意。咱们刚刚去过后营,那儿的一块心病已去,只需再加收拾,军营上下再细细洒扫一番,应付上面巡检应无大碍。只是……”

“只是?不知大人因何事犯难发愁……”邵都头问道。

“安抚使大人在信中说,这次巡检,不仅仅要看军械辎重存放情况,还要看我营将士操演阵列。安抚使大人在信中言道,这次巡检,卓异贤良功绩卓著者朝廷要大力简拔,不合四格庸碌无为者要降职听用或停职待勘。要我多用些心,若是在高大人面前出了彩,立了功,巡检罢后,安抚使大人要大大保举我呢。可是我营空额严重,吃空饷的就有一半,而且剩下的高的高,低的低,胖的胖,瘦的瘦,全无英武之气,这样的兵在上官面前操演阵列,能得到上官的嘉赏吗?

“难道……大人的意思是……”邵都头恍然大悟,似乎明白了薛知涛的心意。

只见薛知涛接着说道:“柳青带来的那些人,各个身材健硕,魁梧高大,若让他们穿上军服,帮咱们在上官面前操演阵列,那样,上官见了这样的行武,能不满意吗?如果高大人能亲临,那就更好了,我们在天子近臣面前大显身手,博得高大人欢心,定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回报。这次,我们钰山大营得下番功夫,在上官面前好好地露露脸。事不宜迟,这样,你现在就去把柳青请到这儿来,本官当面对他说。他既然能让大家在库房帮他做苦力,他自然也能让这些人留下来,充当几天兵士。”

留在大殿之中的柳青等人又详细计议了一番,正想着让石宝装作肚子痛,要找郎中为由骗外面的军士开门,然后寻个衅子与看守在外的军士争吵,而后再趁乱掩护庞万春越墙逃走。因为这儿的高墙对于庞万春而言,真如平地一般的存在。

一切计议周详,正准备大声吵嚷,唤外面值守的兵士进来之时,不料,殿门却“吱呀”一声开了,邵都头在几名兵士的陪同之下,阔步走了进来。一进到殿中,邵都头就大声埋怨道:“你们瞎了眼吗?这么大的殿中就点两盏小纱灯,黑灯瞎火的,有这样待客的吗?还不赶紧换上大的灯笼。”

邵都头一番责怪,唬得两个兵士赶紧拎来了几盏大灯笼挂在了墙壁之上,黑漆漆的殿中立时明亮了许多。

邵都头又命人搬进来几张桌子还有十几条长凳,沏了几壶香茶,摆了几碟点心,然后呵呵地笑道:“众位义士,我家大人找柳青有要事相商,你们请在这里喝口茶吃一些点心,稍事休息,我们去去就来,去去就来。”

钰山大营官兵前倨后恭的大转弯,弄得柳青等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第一百零四章 今日咱也当都头

一个在中军营帐当差的兵士手持灯笼在前导引,邵都头和柳青亦步亦趋紧随其后,穿廊绕殿,向薛知涛所在的书房走来。

“邵大人,不知指挥使薛大人要小的前去,所为何事。”走在后面的柳青不知此行是凶是吉,所以试探着问道。

“去了你就知道了。”走在前面的邵都头不阴不阳不软不硬地回了一句。

邵都头回答的这句话等于什么也没说,既然问不清楚此行的目的,柳青便继续敲着边鼓,意在提醒邵都头,于是说道:“邵大人,你是后右营的主官,您对那儿的情况再清楚熟悉不过了。卑职分管甲字三号库之前,那里是个什么样子您也知道,若非我带来的这帮弟兄们出苦力帮着收拾,那个地方能有今日的光景吗?邵大人,我的弟兄们全都是老实本分之人,望大人明鉴,望大人在薛大人那里好言劝慰,切莫使我的弟兄们蒙受不白之冤。若我的弟兄们被冤枉成擅闯军营的歹人,那大人身为后右营的主官,自然也脱不了干系,还望邵大人三思啊……”

柳青的话还没有说完,走在前面的邵都头一挥手,不耐烦地说道:“知道了,啰嗦。”

不多时,三人便来到了薛知涛的书房门口。打头儿的那个兵士站在门口通禀道:“薛大人,柳青带到。”

“让他进来吧。”只听薛知涛在书房之中回了一声后,那兵士一挥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后,便转身告辞了。

邵都头和柳青掀帘而入。进得书房,柳青发现这间书房远没有知府赵庭之赵大人的书房大,但却装饰精致,古色古香,精精巧巧的一间屋子。三组紫檀色的大书柜临墙而立,上面各种各样的书有成套的有散装的,满满当当地充满了书柜的各个角落。与之相对的,是一排颇具档次,质地精美的桌椅茶几,显然是会客之用。

见柳青进来,薛知涛满面春风地从书案后起身相迎,笑着说道:“柳青来了,快快请坐。”薛知涛一边招呼柳青入座,一边对邵都头道:“快,命人上茶,上最好的青茶。”

见薛知涛如此热情,态度大为转变,弄得柳青竟有些摸不着头脑。

刚刚在后右营之时,薛知涛的表情冷若冰霜,如数九寒天的料峭寒风。那么须臾之后,现在的他竟是笑容可掬,如阳春三月的和熙春风。柳青不禁骇然,心道:这些久居官场之人,他们的喜怒哀乐未必都是真的,通过他们的表情,很难琢磨透他们内心的真实感受。而自己呢?当喜则喜,当恕则怒,常常喜形于色,看来还得好好地向他们学一学这种深藏不露的功夫。

薛知涛是这儿的指挥使,最高行政长官,自然坐在上首的位置。薛知涛让柳青与自己并排而坐,坐在主宾的位置。柳青坚辞不受,称自己只是后右营一个普通的兵士,不敢僭越,坚持要站着回话。最后,在薛知涛和邵都头的坚持下,柳青勉强地坐在了下首的位置,但斜嵌着身子,以示谦卑和恭敬。

两位上官的态度大为转变,变得如此客气,柳青虽然不明就里,不知道他俩的葫芦里究竟卖得是什么药。但暗自忖度着,他们应当不会追究自己带人入军营的事,人家不追究则自己休要提,否则,解释来解释去,非得解释成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结局不可。

见柳青坐在那里默不作声,薛知涛首先开口道:“柳青,干得不错,短短数日就让甲字三号库发生了沧海桑田般的巨变,不简单……”薛知涛一番赞扬和褒奖过后,话锋惭惭转变,说出了想让柳青带来的人假扮军士,在上官巡检之时,代为操演阵列的想法。邵都头则从旁不时插话,暗示柳青赶紧答应指挥使薛大人的要求。

至此,弄明白两人请自己来的目的之后,柳青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柳青心道:原来你们是有求于我啊,若不趁此机会向你们提些要求,那更待何时呢?

见薛知涛用期许的目光盯着自已,柳青开口说道:“薛大人对小人恩重如山,当此关键时刻,小人当然要尽绵薄之力,为大人争光效命。只是……我的那些兄弟,他们有的营商有的务农,各自有各自的营生,离家不能太久的,不过,属下想法子好生劝慰他们一番,争取让他们留下,为大人效命。”

薛知涛道:“好,你告诉他们,他们在我军营期间,我会发给他们饷银,绝对不会亏待大家。”

柳青起身道:“谢薛大人。”接着深深一躬,施以一礼,说道:“卑职来军营之前,就想着在这里一刀一枪,苦干实干挣个功名。所以入职以来,日夜不敢懈怠,拼了命地将甲字三号库收拾了出来。大人曾有言在先,若能将甲字三号库收拾利整,就要提携小人。望大人念在属下一片赤城之心,授小人个一官半职,也给我鼓鼓劲儿,则小人终生不忘大人的知遇之恩,定会竭尽全力为大人办差。”说罢,柳青又是深深一礼。

薛知涛望着柳青,心道:“你小子真会顺竿爬呀,在这个时候让我提拔你,这个时机选得真是妙。不过,这军中提拔向来时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你既无上官的招呼,又无孝敬的银子,白白让我给你个一官半职,岂不是太亏了。唉,话又说回来,谁让自己有求于人家呢?为了能在上官面前露脸出彩,就做一回赔本儿的买卖吧。”

于是,薛知涛沉吟片刻,苦笑着说道:“好吧,明日中军会议,本官就保举你为后右营副都头,你同邵都头一起,去管理后右营吧。”

第一百零五章官上任三把火

薛知涛是钰山大营的指挥使,最高长官,一把手,有他在中军会议上保举柳青任副都头,哪个敢反对。所以,柳青的副都头基本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于是,柳青赶紧跪拜在地,行大礼道:“谢大人提携,谢大人知遇之恩。”

薛知涛点了点头,说道:“好好办差,将来还有升赏。”

几日之后,一条消息,一条爆炸性的消息在后右营传播了开来,那就是,新来的那个人憎狗嫌的“臭柳子”竟然升任后右营的副都头了。大家不禁对柳青刮目相看,私下里议论纷纷,人人言道:“难怪人家来这儿后,没日没夜地忙,原来不是傻子出力瞎干活,原来是为了挣功绩等着提拔呢。”

众人四下议论纷纷之时,换了一身都头衣服的柳青满面春风地走在后右营之中的石子铺成的小路上,只见他头戴皂色纱帽,身穿灰色长袍,脚登一双黑呢千层底皂靴,昂首挺胸,走起路来只觉呼呼带风。副都头究竟是多大的官,柳青也不知道。当上之后,柳青前前后后打听了打听,方知宋军主要分禁军和厢军。禁军属中央军,直接归三衙掌管,大部分驻扎在开封附近,在西北和北边同辽夏的交界地,同样驻扎有大量的禁军。除此之外,在全国各地零零散散地驻扎有一些禁军。厢军则不同,名义上归朝廷统辖,其实属地方军,归各州府统辖。厢军分军、营和都三级。军辖五营,共两千五百人左右。营是宋军基本的建制单位,调动,屯戍常以营为单位,营辖五都,约五百人。都是最小的建制单位,每都一百人。整个钰山大营应当属于一个营的建制,人数虽然不多,但这里是军需辎重屯放之地,故而显得尤为重要。自己被任命为后右营的副都头,柳青按照后世军队职级做了个比较,他这个副都头应当相当于后世的副连长。

柳青甩着胳膊在后右营当中漫步,心道:虽然我只是个连副,括号相当于正排长级,可也算是迈入干部的行列了。柳青无论走到哪里,原先躲着他走的后右营的军士们主动迎上来与他搭讪,一个个和颜悦色,笑脸相迎,完全没有了昔日目光中的轻蔑和鄙视。

看见大家奉迎的样子,柳青的心中十分欢喜,心道:还是当干部好,满满的存在感。

后右营的最高长官邵都头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在中营指挥使薛大人面前讨好献殷勤,怎奈,这里的军士大多出身贫寒,非常珍惜在这儿当差的机会,各个儿老实本分,无需怎么管理,各自便将分管的活儿做得非常完美。现在,上面又任命了一个副都头,都头不在,那这位新任的柳副都头自然就是这里最高的头头儿。

见大家围拢过来,主动同自己搭讪,柳青便说道:“去,把后右营的弟兄们全都叫过来。我有话要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今日,我要好好地烧烧这三把火。”

围在柳青身边的人赶紧四散而去,招呼各自库房里的人,不多时,整个后右营几十名军士全都聚拢了过来,围在柳青的身边。

大家的心里都没有底,不知这位刚刚上任的新任副都头要如何烧这三把火,要立什么规矩,竖什么章程,究竟是宽还是严。或者是生些什么法子,刁难大家,以报前些日子大家对其冷漠怠慢的仇。

就在大家列队于柳青面前,准备聆听这位新任上官如何训示之时,柳青一挥手,说道:“弟兄们,跟我走,咱们去伙房。”

见柳青招呼众人去伙房,大家不明就里,面面相觑,但新任的上官要去,只好成群结队地紧随而去。

来到了伙房,伙房里的火头兵刘师傅正在准备中午的饭食。标准依旧,除了那些干瘪的难以下咽的粗面窝窝头之外,还准备了一大锅的菜叶汤,一只大铁锅内盛满了清水,将切好的菜叶放了进去,撒了一些盐巴,然后准然点燃灶火,去烧制那一锅没有半点荤腥,没有半点油水的菜汤之时,忽然发现门外聚了一大群的人。此时,早有一人眼明手快的兵士提前跑了进来,对刘师傅说道:“刘师傅,柳都头带着大伙儿来了,看他一脸冰霜,怕是心情不大好,你出去迎接的时候,说话做事可要多加点小心,切莫触了大人的霉头。”

刘师傅一听,心里不禁一怔,当初柳青来伙房吃饭之时,因嫌他的身上臭气熏天,故而没让他进来,直接将他挡在了门外。他来这儿了吃了两三回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莫非因为此事怀恨在心,今日大张旗鼓,兴师问罪来了?

刘师傅硬着头皮从伙房中走了出来,果然见柳青表情冷漠地站在门外,目光如冰似雪。

对方已经高升为副都头的事,刘师傅已经知道,见柳青过来,完全是一副找茬的架式,便躬身说道:“柳都头,属下多有冒犯,您大人有大量,还请恕罪。”

柳青没有理会刘师傅,而是绕过刘师博独自一人进了伙房,转眼间,柳青张开双臂,用力地端着那准备烹煮的大锅菜汤走了出来,走到伙房的墙角,用力一掀,将那锅尚未烹煮的菜汤全都倒在了地上。

“你……”看见柳青的行为,刘师傅不禁怒上心头,心道:没想到这个柳青竟是鼠肚鸡肠,睚眦必报的小人。自己已主动向他赔罪,没想到不依不饶,竟将自己的菜汤全给倒掉了。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不仅让刘师傅摸不着头脑,更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到迷惑和不解,柳青拎来了一桶清水,将一些清水倒入锅中,竟在原地刷洗起锅来。

菜汤锅中少盐没油,所以极易清洗,转眼间就清洗一净。

柳青拎着那口洗净的大铁锅复又回到伙房门口,问道:“刘师傅,像这样的大铁锅,伙房之中还有几口。”

“哦?”虽不知对方是何用意,但上官问话,刘师傅还是赶忙答道:“还有两口。”

“那……伙房之中共有几个灶台?”柳青接着问道。

“三个,伙房之中一共有三个灶台。”刘师傅回道。

“好,三个灶台刚刚好,待会将这三个灶台全都点燃,本都头新官上任,要好好地烧烧这三把火。”只听柳青朗声接着说道:“弟兄们,你们专心当值,尽心尽责,忠于职守,是全营学习的榜样,可是,你们却吃着最差的伙食,纵然如此,大家一句怨言也没有,依旧用心看守库房,就冲这一点,就让我柳青敬佩不矣。”说着,柳青从袖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小袋子,递给了刘师傅,说道:“刘师博,这个袋中是五十两银子,待会儿你去附近的集市之上买些肉回来,让大家开开荤。从现在起,我出银子改善大家的伙食,虽然不能做到大鱼大肉山珍海味,但每顿饭必须四菜一汤荤素搭配,只要我柳青当这儿的副都头,就绝不让大家再吃糠咽菜。多找些柴火来,把三个灶火烧得旺旺的,煮肉吃。”

直到此时,众人终于明白柳都头说的新官上任三把火究竟是什么意思。于是众人齐齐跪拜在地,说道:“谢柳都头。”

第一百零六章 瘟疫遍布苏杭地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柳青斜倚在钰山大营前营点将台上的一个竹椅之上,喝了一口装在葫芦中的醇厚甘冽的美酒,望着下面几十个弟兄或成行或成列,持枪拿戟,操练行军阵列,高兴之余,不由得随口吟诵出了南宋大词人辛弃疾的佳作,不知不觉之中,让这首脍炙人口的诗词来了一个短距离的穿越。

柳青以店铺招收小伙计为名,招募了几十个年轻人,几十个年轻人若聚在一起武枪弄棒,习练武艺,难免不会招致有心人的注意,若有人报告官府,对此格外敏感的官儿老爷说不定会把他们当成乱匪或者邪宗抓去盘问,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只好在苏州城外选了一处僻静之所,那里依山傍水,密林环护,极为隐蔽。纵然如此,他们也仅仅敢在夜间抛头露面,在那里挑灯夜习。如此昼伏夜出,阴阳颠倒,习练的效果并不理想。如今,终于逮到了绝佳的机会,可以带着众人于骄阳暖日之下,大张旗鼓地在军营教演场习练武艺,自然会收到意想不到的事半功倍的效果。

那日在中军大帐后院的书房之中,当薛知涛提出想让柳青的人冒充官兵,代为操演队列之时,柳青不仅满口答应,而且还告诉薛知涛,自己在苏州城还有十几个兄弟,如果需要可以全都叫来。

薛知涛一听,立时大喜,如此一来,就会有几十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人代为操演阵列,定能得到上官的褒奖。

柳青是个从来不做赔本买卖的人,趁着薛知涛提请求之时,不仅为自己谋了个副都头的职衔,而且还给手下众兄弟们每人弄了五两银子的赏银还有一身崭新的军服。现在,柳青手下的弟兄们不仅可以放心大胆地在前营操演场习练行武阵列,而且前营还有几匹军马可以随意使用。能骑着军马,拿着军营中的精良兵械,驰骋于宽阔的操演场之上,如果放到过去,不仅仅是大家,就连柳青都是想都不敢想。

现在操演场习练武艺的队伍之中自然没有年逾四旬的方十三还有吕师囊。他们一个管着数百人的漆园,一个张罗着苏州、杭州还有歙州、睦州等地的生意,还要操心修船的事,自然不能在这里久留,那日被薛知涛暂扣在中营后,第二日一大早便离开钰山大营了。石宝对那艘正在修整的商船极为熟悉,他也告辞回临江船厂了。薛知涛知道柳青还能请来一批人,自然不会关心有两三人离去的事情。

柳青立于高台之上,正兴致勃勃地看着下面弟兄们操演阵列,忽然,从远处飞马而来一个少年,只见那少年用一块黑巾遮着口鼻,远远望去,并看不清他的模样,须臾之间,那人那马已奔至近前,马儿长嘶一声,卓立在高台之下,少年翻身下马,手持一个褡裢快步奔到高台之上,说道:“柳青哥,银子我带来了,总共五百两。”

走至近前,少年虽然没有摘下遮挡面部的黑巾,但柳青早已认出,来人正是方杰。

见方杰如此装扮,柳青不禁笑道:“小杰,你捣什么鬼,大白天的,又不去做什么背着人的事,干嘛要黑巾遮面,鬼鬼祟祟的。”

柳青出任后右营副都头之后,有意收纳在这里当差的那些任劳任怨的军士。所以,自己出银子改善大家的伙食,可是近百人聚在一起吃饭,又是四菜一汤的标准,每日至少三到五两银子,柳青所携的百两银子不到一个月就花完了,柳青赶紧让方杰骑快马回苏州城取银子,不料方杰回来后,竟成了这种打扮。

见柳青相问,方杰连忙摘下裹在脸上的厚厚的面巾,说道:“这块黑巾是用白醋泡过的,里面还包了不少的药粉,肥叔让我戴着,专门防瘟疫的。”

“瘟疫?”柳青吃惊地问道。

“是的,柳青哥,现在全苏州城生了瘟疫,听说是从杭州那边传来的,已蔓延至整个两浙路了,而且,越是人多的地方,瘟疫传得越快。谁要是得了,身子没完没了地发烫,如果控制不住,几天就完了。现在,全苏州药铺的药都被抢光了,只要是药,甭管对不对症,就有人买。我来的时候,肥叔叮嘱我,要大家现在千万不要回苏州城去,咱们这里人烟稀少又依山傍水,瘟疫是不容易传到咱们这里的。”

柳青急切地问道:“瘟疫这么厉害,家里的人怎么样,大家都还好吧。”

大家都没什么事,只有芸儿前些日子外出,不小心感染了瘟疫,回来后高烧不止,咱们药铺的李郎中接连开了三个方子,总算将烧退下去了。听肥叔说,现在芸儿身子虚得很,不过有大小姐悉心照料,应该能闯过这个坎儿。现在,肥叔已让人关了云裳馆还有药铺的生意,不让人随意外出,每日房前屋后还有犄角旮旯都抛洒生石灰,消毒。肥叔说,家中有他一人操持,不会出什么事的,让我们安心在此,切莫挂念。”

柳青问道:“哦?你这次回去,可曾见到芸儿?

“没有。我本想去探望,可是肥叔不让。现在芸儿单独在一个小院子里,除了照顾她的大小姐还有店中的两个姑娘外,肥叔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就连大小姐她们出来时,都得洗手净面,换上新的衣服才行。我急着往回送银子,所以不敢多做停留,就赶紧反回了。”

听了方杰的话,柳青感到芸儿的病情应当很重,不然的话,肥叔为何要对她采取类似后世的隔离措施呢?肥叔老成持重,各种事情都料理得井井有条,自已在外面折腾,他在家做好了后勤,要钱有钱,要物有物,还管着店中的营生,真是萧何再世,有他坐镇苏州,省了自己不少的心。”

柳青心道:自己初到这里之时,被方雄刁难,若非芸儿及时请来了方怡,替自己解了围,那后果将不堪设想。而且,后来诸多事时,芸儿都维护着自己,现在知她病重,断然没有不回去探望的道理。”

柳青对方杰说道:“你待会儿将这些银子全都交给庞大哥,然后再去马厮给我挑匹好马,我去向薛大人告个假,咱们这就回苏州。”

柳青来到中军大帐,将苏杭两地近期遍传瘟疫的事情告诉了指挥使薛知涛,薛知涛听后大惊,自己的钰山大营正好处于苏杭二州的中间,如此说来,己在疫情的包围之下,若将瘟疫传入军营,病倒一大片,势必要影响迎接上官巡检的大事。薛知涛立即命令紧闭军营所有出入的大门,严禁所有人出人,军营之中所有官兵一律不得擅自出营,外面的人若非上差,一律不得入内。更令中军帐下亲兵骑马在军营外围巡逻,驱离所有的陌生之人。又令军士从库房之中取出生石灰,围绕整个军营遍撒一周,以防疫情。

见薛知涛弹指之间就将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转眼间就在军营的四周布了好几道网,如此一来,瘟疫还真不容易传进来。

见薛知涛安置完毕,柳青上前一步,说道:“薛大人,小人在苏州城中经营有一家药铺,店中各种药物齐全,而且坐堂的郎中也是远近闻名的神医,属下想回趟苏州城,多配一些抵御瘟疫的药物,以备万一之用。”

听了柳青的话,薛知涛心中大喜,这样一来,自然更加万无一失。但薛知涛的心中还是有些顾虑,便说道:“这些日子,我不时地去前营观看阵列操演,只见士气高昂,步履稳健,几十个人的队列浑然一个整体,一招一式,整齐划一。这样的阵列我非常满意,只是这些人都是你请来的,只怕你一离开,他们心生懈怠,不肯用心操练。”

柳青道:“这个大人请放心,我的弟兄们各个胸怀坦荡,绝不是那种人前一套人后又一套之人,他们一定会悉心习练,绝不会辜负大人的殷切期望。”

薛知涛道:“如此,也好,那你就速去速回。还有,采办这些药材需用的银两你可去账房支取。”

“不用。”柳青摇了摇头,说道:“薛大人对卑职有知遇之恩,这些药材卑职还是承担得起的,全当报达薛大人的知遇之恩吧。”

柳青心道:只要你能允许我离开军营就行。至于药材也定会带回来一些,至于管不管用,就不好说了。所以这药钱是断断不敢收的,如果收了,所供的药在关键时刻起不到效用,那就要承担罪责了。

柳青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想法薛知涛自然不会知道,但柳青的言行还是令薛知涛深为感动,当即唤来在门外值守的军士,说道:“去,挑一匹上等的快马,供柳都头使用。”

第一百零七章 快马奔驰回苏州

柳青和方杰各骑一匹高头大马,奔驰在通往苏州城的官道之上,钰山大营位于苏州城西南九十里的地方,沿着官道穿村过镇,只见所有的村庄处处人烟稀少,一片死寂,偶尔能见到一队队披麻戴孝,扬着纸幡,洒着纸钱的送葬队伍,哭声撕心裂肺,震天动地,令人骇然。

路过较大的镇子之时,只见家家关门闭户,所有的酒肆,旅店,饭馆,茶楼统统打烊歇业,门户紧闭。街上更是冷清,不仅见不到一个推车小车,摆着地摊的小贩,就连过往的行都少得可怜。

柳青心道:不料瘟疫竟然如此厉害。

柳青心情沉重,他同方杰紧赶慢赶,连赶了一天的路,终于在太阳落山前,望见了苏州城高大的城门以及延向两侧那巍峨的城墙。正准备打马飞奔入城,只听身后“哎哟”一声,方杰竟从马上跌落了下来,柳青急忙勒住座下的枣红马,转身看时,只见方杰满身尘土,趴在路边,而他所骑的那匹大黑马则直接倒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柳青赶紧跳下马来,几步上前,去搀扶方杰,问道:“小杰,怎么样,摔到哪儿了没有。”

方杰爬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尘土,说道:“柳青哥,我没事。”

柳青笑道:“没事就好。你骑马也不是一天了,怎能摔得如此狼狈。”说罢,柳青就要上前去搀扶那匹倒地的大黑马。

“慢!”方杰快步赶上,一把拉住柳青,说道:“柳青哥,且慢,你看,马儿双目无神,口吐白沫,鼻中淌出血迹,十有八九,它也遭了瘟疫了。”

“什么?”柳青大吃一惊,说道:“没想到瘟疫竟然如此厉害,不仅伤人也牲畜。”

关于瘟疫,柳青还是稍稍了解一些,一般的瘟疫或在人群中传播,或在家禽牲畜间传播,这种人畜共害的瘟疫,其毒性之大,让人无法想象。

方杰再次用黑巾遮住了口鼻,走上前去,将大黑马身上的马鞍,马缰全都御了下来,捡起了原本搭在马背之上,后同自已一同摔倒在地的褡裢,然后对倒在路旁的大黑马躬身一礼后,说道:“马儿,现在顾不上管你了,我已御掉了你身上的一切物件,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的造化吧。”

柳青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便牵着自己的枣红马,与方杰徒步前行。

这里已是苏州城下,行了约摸不到两里地的路程,两人便来到了苏州城的南门。

此时城门紧闭,大门外面百步开外的道路上撒了一层厚厚的石灰,踩在上面,如踏积雪,咯吱咯吱作响。

“站们,快站住,奉通判大人宪命,外来人等一律不得入城,快站住,再敢向前,立即抓你们下狱。”五六个头戴皂角纱帽,用一块厚厚的布巾遮着口鼻,像极了日本忍者的官差,站在城门下,高一声低一声地呼喊道。

“各位官差,本人家住城中,我们不是外人,我们刚从外地回来,我们要回家,请让我们过去。”柳青高声答道。

为首的一名官差冷哼一身,说道:“回家?莫说你回家,纵然是进城娶亲的新郎官,或者顶着孝帽子回城奔丧的孝子,都一律不得进城。”

见此情景,方杰说道:“前几日我回来的时候,城门口盘查得紧,所有的马匹牲畜不得入城,并未限制人,现在,竟然连人都不让进了。”

柳青神情凝重,望着高大巍峨的城墙,说道:“这说明城里的疫情更加的重了,不知芸儿怎么样,不行,咱们得想法子进城。”

方杰眼珠一转,说道:“要进城还不容易,柳大哥现在可是知府衙门的座上宾,那儿的官差十有八九都认得你。现在,各个城门口都增派了人手,兴许就有知府衙门里派下来的官差,我们不妨上前去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人。”

柳青听了,点了点头,摘掉了遮在面部的那块黑巾,说道:“走,先去试式,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柳青,方杰径直朝城门口走来,对方见他们不听劝阻,执意向前,大声呵斥道:“站住,快退回去,再敢往前,抓你们下大牢。”

柳青从怀中掏出了那块进出钰山大营的腰牌,在面前晃了晃,然后说道:“我乃钰山大营都头,有要事要去知府衙门,快开城门。”

此时,在百步开外的一小块空地上三三两两地聚集了几十个人,他们都是从外面赶回的苏州人,大多数都是奔波各地的行商,做着倒买倒卖的营生,有几个扶老携幼,像是外出探亲的,还有两三个青袍长衫的年轻人,动作儒雅,一脸的书卷气,像是应试的举子,他们的目光齐齐向这边望来,要仔细看看这两个愣头青如何嫌开重兵把守的城门。

在这群人的身后,是一片较为稀疏的树林,林下,无数的帐篷如雨后春笋般遍地盛开,连绵搭建。

这是苏州府衙门专门为进不了城的人们提供的歇息之所。离此不远处,还用粗木树枝搭建了两排窝棚,专供过往之人的车马停用,还有专人看管,只不过得付看护的费用。

第一百零八章 本人这里无下人

钰山大营虽是个不入流的军营,也是厢军之中职级最小的军营,但这里掌管军械辎重,向来不缺物资,而且军营之中亦有一些能工巧匠,莫说大的物件,就是给各级军官发的腰牌均用纯铜打制,制作精良,表面打磨得如玉般光滑,如今往外一拿,在阳光照耀之下,只觉亮晶晶,黄澄澄,夺目生辉。

在大门外值守的几个军士望着这块被高高举起,大气奢华的腰牌,实在弄不清面前的这位自称钰山大营的都头究竟是多大的官儿,为首的两个军士私下一商量,便留下其余的人继续值守,他们从城门洞下的仅容一人通行的小角门进去,去禀告临时在这里带班值守的刘押司去了。

不一会儿,刘押司从角门之中腆着肚子走了出来,一出来就骂道:“他妈的,钰山大营不就是个仓库嘛,他们的都头在这儿牛逼什么?那个什么都头……在哪儿啊?”

“刘押司,多日不见,别来无恙。”柳青上前两步,拱手说道。

刘押司扭头一看,不禁呵呵一笑道:“嗨,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柳公子你啊。柳公子想进城还不容易,何苦去冒充什么钰山大营的都头,快,把城门打开,让柳公子进城。”

刘押司并不知道柳青去钰山大营投军的事,故而说道。

“把城门打开?”刘押司身边的几个兵士似乎没有听清,疑惑地问道。

因为就他们两人,若打开城门,难免兴师动重。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开城门。”见手下之人还在发愣,刘押司不禁申斥道。

眼前的这位刘押司正是昔日柳青大闹知府衙门大门口之时,被痛扁的那个刘押司。从那儿之后,柳青常常与知府赵大人同进同出,相谈甚欢,眼皮子颇为活泛的刘押司自然主动地自觉地忘记了柳青痛扁自己的仇恨,反而在知府衙门再次相见之时,主动同柳青搭讪,每次有事没事地总要聊上几句,谁让人家同知府大人交厚,知府大人身边的人自然都是巴结的对象。一来二去的,柳青竟同这位刘押司成了熟识。

见刘押司立刻安排手下之人开城门放行,柳青心存感激,从袖中掏出一个银包,递了过去,说道:“刘押司,还有众位在这里值守,辛苦了,这是一点儿心意,请大家吃茶吧。”

此时,半扇厚重的大木门被几个兵士气喘吁吁地推开了,一向见钱眼开的刘押司并没有去接柳青递来的银子包,反而一手负后,另一只手挥了挥,作了一个请的动作后,说道:“柳公子,请入城。”

刘押司的行为让柳青颇为吃惊,心道:这年月,还真有给钱不要的。

柳青颇为尴尬地将那装着碎银子的袋子复又装回袖中,同方杰一前一后,阔步进城。柳青骑的那匹枣红马是不让入城的,只好寄存在了城外。

柳青和方杰刚一入城,城门又被几个兵士吃力地推回原位,关了个严严实实。

站在远处向这里眺望的一群看官无不惊叹:“这是哪儿来的大人物,面子真大,就两个人,从角门进去得了,竟然大张旗鼓地开城门而入,牛,牛啊,牛逼啊。”

这时,城门下面,一个揉着刚刚出了力气的手腕,面带一丝怨意的兵士走到刘押司面前,说道:“刘押司,就他们两人,让他们从角门挤进去得了,何必大费周章地开城门。还有,那小子递来的那个银子包,里面少说也有三十两,你怎么不接呢。”

听了对方的牢骚话,刘押司回瞪了一眼,说道:“你这个挣钱不要命的东西,他们刚从外面回来,知道吗?身上带没带着瘟疫,谁说得清楚,他身上的银袋子,也敢要?还有,让他们从角门进去,角门通向哪里?通着我们的护卫房,他俩从这儿走上一遭,我们还回不回去了。”

进入城中,原本繁华热闹的街市变得一片寂寥,大大小小的楼堂馆肆全都大门紧闭,宽阔的街道上除了偶尔几个一边走一边四处抛洒石灰防止瘟疫蔓延的衙役官差外,几乎见不到任何的身影。

来到云裳馆的门前,这里更显荒凉,空无一人的大门前散落着一大片的枯枝落叶,新换的两扇褐色木门紧紧地闭着,柳青在门上连叩了几次,前厅以及院落之中没有一人应声答话。柳青大惊,心下骇然,难道瘟疫越墙入户,覆盖了整个院落,全家人都中招儿了?

柳青转身,急切地问站在身后的方杰:“家中的人呢?怎么敲了半天的门,没有一个人应声?”

方杰说道:“我前几日回来时,肥叔给家中的十几名针线娘各发了两个月的工钱,让她们都回家去了。就连咱们雇的厨子,还有两个小伙计,几个在店中帮客人挑选衣物的小丫鬟也都准备领工钱回去呢,现在,他们说不定已经各回各家去了。前厅没人,前门又紧闭,这里离后院还有一段距离,在这里叫门恐怕叫不开。咱们还是从后门进去吧。”

两个人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巷,七转八弯来到了后门。所谓的后门不过是在青砖墙上开的一个小门洞,非常的不起眼,一般匆匆而过之人大多会忽略它的存在。

柳青推了推那门,没料到那扇小木门竟“吱呀”一声开了,原来竟是虚掩着的,里面没有上门栓。

进到院中,柳青直奔方杰所说的卧病在床的芸儿所待的那座小院子。苏州园林天下闻名,冠绝天下,最大的特点就是自然,随性,洒脱,不似北房院落那种讲究格局,讲究对称。莫说是大户人家几进几出的院落,就是破烂不堪的土坯房,茅草院儿,也要讲究个正屋堂屋,东西厢房,层次分明,左右对称。苏州地处水乡,湖沟塘堰星罗棋布,聪明的苏州人并没有与这片水土较劲,而是因势力导,借势发挥,当圆则圆,当方则方,各个院落错落有致,匠心独具。所以,柳青准备盘下的这座院落,虽谈不上奢华,但也是大院子内套小院落的布局。

穿过一个月亮门,柳青和方杰来到了那个小院子,只见院子四周的墙角下,用厚厚的石灰洒了一圈儿,院落之中还有浓浓的醋味,应该是洒了不少的醋。此时,一个曾在前厅里忙活的小丫鬟,穿一身粗布衣衫,正蹲在院中央一棵梧桐树下的小火炉旁边,手拿一把小竹扇,微微地往炉子下面扇着风,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候,炉上的一个小药锅此时已经沸腾,冒出了浓浓的药味。药味同醋味搅拌在一起,真可谓五味杂陈。

小丫鬟一抬头,看见了柳青,立时眼睛瞪得大大的,惊讶地望着柳青的同时,泪珠儿已经开始在眼眶之中打转。小丫鬟刚要起身说话,柳青将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柳青小心翼翼地向这个院中唯一的一间砖石墙青瓦顶的房屋走去,刚至门口,要推门而入之时,只听里面有一位中年男子咳嗽了一声,叹了一口气,说道:“哎,这个颐元初百草堂,哪里还是什么药铺,分明就是吃人不眨眼的老虎嘛。我上午带着五千两去了,人家说涨到七千两了,我下午将咱们柜上的所有银子全都凑齐,凑了个底朝天,勉强凑了七千两,谁知那帮家伙翻脸不认人,转脸又涨到一万两了,就是天上太上老君炼制的灵丹妙药也不能这么贵吧,我同他们理论,说他们这是讹诈钱财,谁知话没说两句,从内堂立马就出来几个年轻的小伙计,连推带搡地往外撵我。无奈之下,我只好又回来了。”

“啊,一万两,抓个药竟然需要一万两银子。开药店的人也太黑了吧。”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接着传来。柳青知道,说话的这两人正是方肥和方恰。

只听方怡接着问道:“肥叔,他们敢把药卖得这样贵,他们的药真的管用吗?”

方肥说道:“管用,我打听了,颐元初百草堂的药只要连吃十剂,就能药到病除,痊愈如初。他们将十剂药配成一副药。颐元初百草堂的药太贵,平头百姓就是砸锅卖铁也买不起,可城中的大户还有富户不在乎药的贵贱,只要管用就行,所以他们颐元初的药一上柜,就被买主们哄抢一空。价儿也是水涨船高,一天一个价。请说半个多月前还是几百两银子一副药,谁知短短十几天过去,就涨到了万两。早知这样,就该早早地去多买他几副。我真是没长前后眼啊。”

方怡安慰他说道:“肥叔,你不要自责,芸儿才病了七八日,十几天前,谁能想到买药的事。咱们能不能想想法子,再凑凑银子,想法子把药买回来呀。”

方肥叹了口气,说道:“难呀,我东拼西凑能想的法子都想了。现在就是砸锅卖铁也凑不齐这么多的银子啊。”

方怡轻咬着嘴唇,沉吟了一下,说道:“要不这样,肥叔,你给我准备一辆车,我这就回青溪,去家中找爹爹借银子。”

“不可。”方肥说道:“大小姐,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你从家中救出来,你现在回去,恐怕见不到令尊方老爷的面,就被方夫人给关起来了。所以,你可千万不能回去。”

方肥接着说道:“手头的这些银子,都是这些日子从造作局挣来的。柳掌柜准备拿这些银子盘下咱们现在租住的这片宅子的。这儿的东家见咱们生意好,三天两头涨房租。所以柳掌柜想攒一笔钱,将这处宅子盘下来,或者再去别的地方盘处宅子。柳掌柜说了,我们这么多的人不能没有个窝儿。现在,我们将这些银子用来买药,已经是自作主张了,如果买了药,那想买宅子的事就不知得推到哪天了。”

此时,病榻之上昏昏沉沉的芸儿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将虚弱不堪的身子挤出最后一丝力气,透过干涩的喉咙,用一种柔弱而又沙哑的嗓音说道:“不可……千万不可。咳……咳……芸儿是方老爷用二十两银子买回来的,本就是个贱命。难得大小姐从小照顾我,拿我当姐妹一般看待,芸儿很知足了。千万不要为救我这个下人而花掉买宅子的钱,千万不要……”

“救命要紧!宅子不买了。”柳青一边说一边推门而入。“在我这里,除了像肥叔这样的长辈外,剩下的就是最亲最近的兄弟姐妹。在我这里,没有下人。”

第一百零九章 待遇堪比县团级

方肥,方怡,还有病榻之上的芸儿见柳青回来了,全都万分惊讶。

柳青一进来,便埋怨道:“肥叔,怡儿,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芸儿都病成这个样子了,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早点儿回来。”

方肥道:“你现在已经投军了,军营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吗?再说,你去那里,心中还谋划着更大的事呢,我们商议了一下,怕你分心,所以才没有告诉你。”

柳青走近病榻前,俯身看仰卧榻上的芸儿时,不禁吓了一跳,原本俊俊俏俏,一张娃娃脸,皮肤白白嫩嫩,略有些婴儿肥的小美人儿芸儿,此时瘦了一圈,肌肤蜡黄,双颊微塌,眼窝也有些塌陷,完全像变了个人似的。

柳青刚在榻边坐下,方肥在一旁劝道:“柳掌柜,这瘟疫传得厉害,可不敢靠得太近……”

柳青一挥手,制止了方肥的话。

柳青俯身对芸儿说道:“芸儿,你放心。就是砸锅卖铁,我也要医好你。”

此时的芸儿身子虚得已经说不出话了,她的眼角不注地向外溢着泪水,用力地摇了摇头。为了救她,已经花费了大把的银钱。现在,不能因为她再将买宅子的钱花掉了。

柳青又劝慰了几句,便起身说道:“肥叔,我们分头行动。肥叔,你去造作局找程大人,看看他能不能将制衣服的钱先支付给我们一些。我们衣服的钱可以压得再低一些。小杰,你这就出城,骑上我那匹枣红马,快马加鞭赶到临江船厂,找吕员外,让他想办法帮咱们凑三千两银子,就说今后我柳青加倍还他。哦,对了,那个颐元初百草堂在什么地方,我过去怎么没听说过。”

方肥说道:“颐元初百草堂是一家新开的药铺,就在离知府衙门不太远的一条繁华的街市上。听说那儿的老板是外地来的,颇有家资,用的方子是祖传的秘方,采用的药也是祖上传下来的灵丹妙药。哦,对了,还有人说人家的祖上是神医扁鹊。他们是扁鹊的后人。”

听了这话,柳青的心中开始盘算起来,他印象中,后世许多鼓吹祖传秘方灵灵灵的广告,十有八九是吹牛逼骗人的。听了这话,柳青更想去这个神秘的颐元初百草堂看看。

议定之后,柳青、方肥还有方杰三人分头行动。

颐元初百草堂与云裳馆尚有一段距离,柳青从家中出来,径直来到附近的一家杠房,想雇顶小轿。他从钰山大营一路骑马狂奔而回,不善骑马的他,自然不知道如何骑马的一些小的技巧。只知道双手紧抓马缰,双腿紧夹马鞍。这一路行来,此时已是腿脚抽筋,腰酸背痛,行不得路了。

可到杠房后一看,这儿也是冷冷清清,杠房的门口放着两顶两人抬的小轿,却看不见轿夫。走进杠房,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一个男子背坐在一个角落里,拿着一个小铁锤,往一个破旧的小轿上钉钉子,似乎哪里坏了,他正在修理。

柳青站在门口,在门上轻轻叩了几下,问道:“伙计,只有你一人吗?我想租顶轿子。”

坐在墙角的那名轿夫转过身来,一见是柳青,赶忙起身道:“啊?公子,原来是你,没想到你也来苏州了?”

“哦,是你啊,你不是在青溪吗?怎么也到苏州来了?”见对方起身相迎,柳青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人正是他第一次去临江船厂拜访顾苍岚时,在苏州城门口雇了一顶小轿,其中,在前面抬轿的那个高个子轿夫。他们抬着轿子,脚步飞快,如腾云驾雾一般,不到一个时辰就赶到了临江船厂,使柳青颇为惊讶。

柳青虽然雇过许多轿子,别的抬轿子的轿夫对他而言,就如路人一般匆匆而过,唯独这个高个子轿夫,使他印象深刻,今日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高个子轿夫平日出的是苦力,挣的是小钱。和另一个轿夫抬着一顶破轿子,忙活一天也挣不了几个钱。唯独那日去临江船厂,一位年轻的阔公子一次就给了五两银子,这在过去,他们连想都不敢想。所以,他们虽然不知道柳青姓甚名谁,但柳青的音容笑貌早已深深地刻进他们的记忆之中,今日柳青一登门,高个子轿夫就认出了柳青。

自临江船厂一别,柳青虽然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雇过多顶轿子,可是那些轿夫的精神头儿远远无法同这两个轿夫相比,纵然重赏之下,也绝对跑不出人家的速度。

高个子轿夫见柳青问自己,便嘿然笑道:“公子,我们出脚力的,四海为家,哪儿的杠房生意好,雇轿子的人多,我们就去哪里。青溪虽也繁华,但同苏州比,可就差远了。我们两月前来到了这里,谁知好日子还没过两天,就起了瘟疫,现在人们不怎么出门,这些天,也没啥生意。”

柳青说道:“今日能在此相见,也算缘分。在下姓柳名青,不知兄长尊姓大名。”

高个子轿夫连连拱手,说道:“我等下人哪有什么尊姓大名。我姓马,在家排行老大,打小大家都叫我马大,叫着叫着,就成了我的名字了。”

柳青听了,内心一阵好笑,心道:怪不得跑得快,原来叫马达。

柳青拱手还礼道:“原来是马大哥,我现在想雇顶轿子,不知马大哥有空吗?”

马大说道:“我现在闲着没事,可是我的伙计回家去了。现在没什么生意,估计他今天不过来了。轿子虽然是小轿,可我一个人也抬不了啊。柳公子,你看这……真对不住啊。”

“嗯……”柳青略一沉思,说道:“要不这样吧,我的店中有一辆小推车,你推着我去,如何。我按雇轿子的钱给你出工钱,如何。”

雇一顶轿子挣的钱得两人均分,今日,眼前的这位阔少爷雇自己推个车就给雇顶轿子的钱,甭管从哪儿说,都是绝对沾光的买卖,马大自然满口答应。

马大随柳青来到了云裳馆。站在云裳馆的门口,马大恍然大悟,怪不得对方出手如此大方,原来,鼎鼎大名的云裳馆竟是人家的。

他们二人从后院将前些日子柳青还有方杰装扮成卖瓜小哥时推的那辆独轮小木车推了出来,柳青坐在车上,马大推着木车,朝颐元初百草堂走去。

行进的路上,柳青对马大说道:“马大哥近些年的营生如何,如果不如意的话,就跟着我干吧。每年给你三十两的工钱。”

“三十两!”马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年到头起早贪黑能赚个二十两就不错了。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就是三十两,刚要满口答应,但是转念一想,马大又苦笑了一声,说道:“我是个做苦力的,除了抬轿子出把子力气外,别的什么都不会做。”

柳青说道:“不用做别的,把你的那个伙计也叫来,你们就给我抬轿子。”

马大问道:“那他的工钱?”

“和你一样,也是每年三十两。干得好了,还有年终奖。”坐在木车上的柳青大袖一挥,说道。

“年终奖?年终奖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说过?”马大疑惑地问道。

柳青道:“年终奖就是,如果你们一年当中,干活尽职尽责,很用心,不偷懒,到了年底,快过新年的时候,每人再发十两银子。”

“啊,再发十两银子。愿意,我们愿意跟着柳掌柜。”马大爽快地答应了。

柳青坐在小木车上,心里美滋滋的,心道:我也有了自己的专车和专职司机了。放到后世,至少也是县团级待遇吧。

第一百一十章 二话不说就开战

按着方肥说的位置,柳青很容易地在一条繁华的街市之上找到了那家新开张的颐元初百草堂。因为这条昔日繁华热闹的街市现在和其他地方一样,变得冷清无比,但有一家两层高的店铺门前却拥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用猜,这里一定是那家传说中的神秘兮兮的颐元初百草堂。

柳青让马大将小木车停在了路边,他从车上下来,快步走了过来。见门前拥挤之人各个儿锦衣绸袍,一看就非富即贵,是大户人家的人。纵然有几个穿着普通长衣布衫的,也是洗得一尘不染,应该是城中大户人家中的管家或者小厮之类。

颐元初百草堂同这条街市上的许多店铺一样,都是青砖灰瓦,普普通通的两层建筑,门面并不大,只是大门上那块写着颐元初三个大字的招牌整洁光亮,一看就是刚刚挂上去的。

挤在人后的柳青向上跳跃了几下,想透过拥挤的人群一观药铺内的场景。

只见药铺内的面积并不大,近乎一眼就能窥其全貌。和许多普通的药铺一样,靠墙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大排的药柜,药柜前面是半人多高的木制柜台,将买药的人和卖药的人隔了开来。

在店铺的一侧摆着一张小木桌,一位头发花白留着山养胡子的老者坐在桌子后面正闭目养神。看其着装,应该是这里坐堂的郎中。只不过,这里却不似一般的药堂药铺,患者上门后先找郎中开方子,然后再去柜上抓药的规矩,此时堂内挤满了寻医问药之人,却都忽略了他的存在,大家都挤在柜台前面,吵吵嚷嚷地叫喊个不停。有一些人手中拿着一沓银票高举过头顶,像挥着一面战旗似的在空中来回挥舞。

站在柜台里面的小伙计也不似别的药店中满脸笑容毕恭毕敬为顾客抓药的小伙计,而是怒目而视,满脸的凶相,不时地高吼两声:“靠后,往后站,说你呢,挤什么挤。”

高声喝斥柜台前面众人的同时,还将柜台台面“噼里啪啦”拍得一片山响。

此时,只听柜上有人高喊一声:“今日制药一百剂,每十剂一副,每副一万两千两!”

此声一出,立时一片哗然。

“什么?一万两千两?上午还是一万两呢,转眼间就一万两千两了?”

“是啊。这不是明抢吗?太黑了,太黑了。”

众人正在埋怨之时,站在柜中的一个小伙计高声说道:这可是救命的药,今日店中只有十副,嫌贵的就把路让开,可以去别的药铺看看,没人求着你买。”

这时,人群之中一人高声说道:“一万两千两,我出,我买一副,这是一万两千两见票即兑的龙头银票,前面的让一下,让我过去买药。”

见此人掏出了银票,人群中立时像开了锅的稀粥一般,立时翻滚沸腾,挣着抢着掏银票。你一言我一语地喊道:“一万两千两我出,给我来一副。”

“一万二就一万二,我也出。”

“我出一万三,我出一万三千两,先卖给我……”

争抢之中,有的人赚自己的声音不够洪亮,干脆摘掉了蒙在脸上用来防止瘟疫的面巾,扯着嗓门儿呼喊,店中立时吐沫星子乱飞一起。

店铺之中有一个侧门通向后堂,平日里,这个侧门向内开着,用一个布门帘挡住了门洞,示意生人勿入。

此时,在布门帘的后面站着一个年轻人,轻轻地将门帘拉开了一条缝,偷偷地打量着前厅的一切,见人们为了自家的灵丹妙药不惜花费重金争抢之时,他的嘴角泛起了得意的笑容,一转身,向后堂之中跑去了。

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活力有余,沉稳不足。他这一路小跑跑得飞快,可是后堂离前厅只隔着一个不大的天井院儿,所以刚刚拉起来速的他,还没来得及“刹车”,人就已经到了,因为速度太快,脚被门槛拌了一下,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后堂之中一个浓眉朗目满脸书倦气的中年男子正伏在书案之上,一手提笔,一手将算盘珠子打得“噼里啪啦”一片山响。见一个年轻人扑通一声摔了进来,中年男子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勉儿,你已及弱冠,正当建功立业之时,怎么还这样的毛手毛脚。”

年轻人站起身来,走至案前嘿嘿一笑,说道:“爹爹,你可不知道,前面热闹极了,我们把药钱抬到了一万两千两一副,他们抢得比以前更急了,而且还比着劲儿地往上抬,我来的时候,都快抬到一万三千两了。”

中年男子听了,脸上非但没有绽出一丝笑意,脸色反而更加的阴沉。他将手中的毛笔置于笔架之上,起身在房中来回地踱着步,一边走一边唉声叹气道:“没想到苏州城中的富户竟如此之多,而且一个比一个有钱,我们当初认为五百两就不少了,竟然将这救命的神药五百两一副,卖出去了大半,谁能料想,现在炒到一万多两一副,人们抢得更急了,价越高人们就抢得越厉害,如果一开始就卖一万两的高价,那挣得可不是现在的几十万两了,说不定挣他个几百上千万两也不在话下。”

几百上千万两?年轻人听了他爹爹自言自语说的话,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幕浩瀚的星空,只不过,星空之上一闪一闪的不是耀眼的星星,而是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因为,几十万两对他而言就已是个天文数字了,几百上千万两白银那他妈的简直就是天文望远镜般的数字。

中年男子扼腕叹息了一阵,转身对那年轻人说道:“勉儿,走,随我到前堂看看。”

“是,父亲。年轻人躬身答道。

此时前厅之中,那炙手可热的十副救命药早已被一万两千两的高价哄抢一空。抢到的高兴而去,没抢到的悻悻而归,热闹的颐元初百草堂前厅很快便冷清下来。

身无分文的柳青是来打酱油看热闹的,见众人散去,排在人群后面压根儿没挤进来的他,终于可以体体面面地阔步而入了。

此时前堂之中六七个身材健硕的小伙计已经从柜台后面出来,分散开来,在堂中收拾洒扫。

坐在墙角窗下的那个老郎中依旧闭着双目,似眼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在那里摇摇晃晃地闭目养神。

柳青走进堂来,走到那个老郎中跟前,想试试这位老先生是不是传说中的神医,这儿的药是否由他所配。如果是,柳青打算先想法子将这个老神医请回去,然后想法子弄出药方,在他们从青溪搬至此地的药铺当中配制出来,低价卖给更多穷苦的人。

柳青走上近前,俯身轻声说道:“老先生,您一定是远近闻名的神医吧。看您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一看就是位得道的高人,贵堂之上出售的能除瘟疫的灵丹妙药一定是出自您老人家之手,由您亲自配制出来的吧。”

那将要进入甜蜜梦乡的老郎中突然感到耳畔有一只苍蝇在嗡嗡聒噪,睁眼一看,原来眼前不知什么时候杵了一个大活人,老郎中瞪了柳青一眼,说道:“你想做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此话一出,老郎中神医的形象立刻人设崩塌,从高高在上的位置一下子掉下来拍到了脚面上。柳青在心中轻啐了一口,心想:我呸,什么狗屁神医,说话竟如此粗鄙不堪。不过转念一想,像这种世外高人大多放浪形骸,无拘无束,说不定是自己错怪人家了。

于是,柳青继续试探道:“老神医,家中有人染了瘟疫,我想找您讨个方子。”

“讨方子?”老郎中冷笑一声道:“想治瘟疫,不用讨方子,明日带足了银子,到柜上买药即可,保证药到病除。”

“那……”柳青继续试探道:“晚生双膝酸软,双腿麻木,不知是何原因,还望神医给瞧治一番。”

老郎中晃了晃脑袋,说道:“要医腿上别家去,本药堂只医治身染瘟疫的。”

一听对方的话,柳青心道:嘿……医治瘟疫你直接让抓药,别的病你又不给看,敢情你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啊。

这时,后堂的中年男子一边对身后的年轻人说道:“勉儿,可让药房今日通宵达旦多制一些药,明日就卖十五到二十副吧。不过,也不要太多,物以稀为贵嘛。”中年男子一边说一边挑帘进入前堂。

他刚进入前堂的那一刹那,柳青也向他那边望去,四目相对,立时寒光四射,杀气四起。柳青和那中年人几乎同时异口同声地说道:“我操,是你!!!”

真是冤家路窄又相逢。

此时从后堂过来,挑帘进来的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在眠月楼门口冒充账房先生诈骗柳青钱财,后在城外密林中再次遇上,被柳青一阵暴打之后又献身于裘日鑫,让裘日鑫尽享龙阳之欢的那个家伙。

昔日在树林之中差点儿被柳青折腾死,今日在自家药铺撞见,岂能轻饶。

中年男子的心思同样被柳青猜中,他刚喊了一声:“给我拿……”

“下”字还没有说出口,柳青早已抓起桌上的一块砚台,将磨好的一砚墨汁全都向中年男子泼了过去,不仅泼了他一脸,而且一股力道极强的墨流如离弦的箭一般直直地射进了他的喉咙,弄得他“咔咔”地连咳不止。

柳青环顾四周,发现唯一的出路,大门口处正被店中的一个小伙计挡着,柳青二话没说,将手中的石砚用力一掼,朝着那小伙计的面门便砸了过去。

那石砚就像奥运田径赛场上被掷出去的铁饼,高速旋转的同时还向外飞溅着墨汁。

那小伙计看见这个黑乎乎的东西朝自己砸来,飞身向身侧的地上一扑,那石砚则贴着他的衣领飞了出去。

小伙计一边躲闪一边骂道:“操!别人都是一言不合就开战,你是二话不说就开战,这什么脾气啊。”

店中的小伙计正在怨骂之时,柳青早已成一股清烟似的,在大门口处一闪,夺路而逃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神秘药书显真章

柳青从店中一出来,就招呼候在路旁的马大:“马大哥,快,推上我,快跑。”

这时,只听店中嘶哑的嗓音咆哮道:“把他给我追回来,谁能抓住他,赏银百两,哦不,赏银千两……”

听了这话,店中的几个年轻伙计各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全都满血复活,旋风腿,飞毛腿,无影腿……总之将腿上的功夫全都施展到了极致,一个个如一股强劲的旋风,飞出店外,追柳青去了。

马大一眨眼间就将小木车推到了柳青的身前,柳青纵身一跃,跳到了车上,此时,店中的年轻伙计已经追了出来。

看着对方气势汹汹的样子,马达当然知道情况紧急,立即推上车,撒腿而逃。

马大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推着自己的老板,如一道离弦的箭一般,向远处疾驰而去。

坐在小木车上的柳青只觉两耳呼呼生风,道路两旁的建筑快速从两旁划过,向身后飞去。柳青也不知道马大现在推着小木车,跑的到底有多快,只是感到已经跑出了后世涡轮增压加双离合的速度。

看着身后拼命追赶的小伙计,柳青哈哈笑道:“来呀,有本事就放马来追。”

“柳掌柜,快到路的尽头了,咱们往那边?”马大突然及切地问道。

柳青转身向前一看,果然,前面是一个丁字路口,再这样狂奔,非撞墙不可。

柳青赶快收起自己洋洋得意的思绪,说道:“我们去知府衙门,往左。”

“好嘞!”马大推着小木车,一个漂亮的劈弯,转入了左侧的一条街道。然后又转了几个弯,终于来到了阔别月余的知府衙门大门口。

柳青下车,对马大说道:“把小车就放到门口,咱们从侧门进去。”

马大摇头道:“啊?柳掌柜,把车放这儿,太显眼了。他们一眼就知道咱们去哪里了,万一他们上衙门告咱们,那可咋办。不如,我找个偏僻的地方,把小木车藏起来吧。”

“不怕,他告咱们?我还告他呢。就把车放到这儿,咱们走。”说罢,柳青和马大一前一后拾级而上,来到知府衙门大门前。

此时刚过正午,衙门的衙役们都躲到里面休息去了,衙门门口并没有人。衙门不仅大门紧闭,就是侧门都关得严严实实。

柳青在侧门上面拍了几下,见没有人应声,无奈之下,他又走到置于知府衙门大门檐下的那个鸣冤鼓旁,拿起鼓锤用力地敲击起来,这一招果然管用,没敲多久,侧门便“吱呀”一声开了,几个打着呵欠揉着眼情伸着懒腰的苏州府衙役睡眼惺忪地排着队鱼贯而出。

鸣冤鼓摆在这里,又是多少天没人动,这一通敲击下来,敲得四周尘土飞扬,被笼罩其中的柳青又成了一个土人儿。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官差望着灰头土脸的柳青说道:“柳兄弟,你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刚才我们哥儿几个在门房里还嘀咕,这敲鼓的该不会又是柳兄弟吧,果不其然,又是你。”

现在,柳青的云裳馆是苏州府衙所有官差衙役公服的定点衣馆。穿着人家店中做的衣服,自然,苏州府衙上下没有一个不认识柳青的。更何况,柳青还是知府大人的座上宾,更有小道消息传出,知府赵大人新纳的拿个小妾苏瑶紫是柳青的表妹,柳青是赵大人的大舅哥。种种八卦故事渲染下的丝萝藤缠的关系网,使一众长着一对势利眼的官差衙役对柳青肃然起敬。

站在稍靠后位置的一个官差探着脑袋埋怨道:“柳公子,你现在是知府大人的座上宾,和我们弟兄们关系也不错。有什么事你就说,只要弟兄们能帮得上忙的一定会帮你。你不用动不动就敲那玩意儿,敲那玩意儿好使啊?”

柳青赶紧躬身见礼,说道:“各位官差大哥,打搅你们歇中觉了,实在是对不住。小弟此来,的确是有要事。离这里不太远的街市上的颐元初百草堂,囤积居奇,大发民难财,将药价抬到了一万多两了,太黑心了,请几位官差大哥随我前去,将他们全部锁拿。”

站在最前面的官差听了柳青的话,不禁嘿嘿笑道:“柳兄弟,人家颐元初百草堂的药卖得的确是有些贵,可那是人家祖传下来的宝贝,谁家祖传的灵丹妙药会贱卖啊。再说了,一个愿买一个愿卖,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这样正大光明地做生意,怎么能算得上是囤积居奇呢。”

另一个官差说道:“柳兄弟,要说颐元初百草堂囤积居奇,那你可真的是看走了眼了,那儿的朱老板乐善好施,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好人啊。”

还有一个官差接口道:“是啊,柳公子,你可不能冤枉好人啊。你也是个生意人,你不希望有人在你背后拥刀子,冤枉你吧。”

见大家全都对颐元初百草堂交口称赞,柳青不禁暗自嗟讶。心道:什么情况?竟然众口一词说人家好,莫非都拿了人家的好处了?

柳青苦笑了一声,说道:“如此说来,众位官差大哥不愿随小弟前去了。”

为首的那位官差见柳青的脸色沉了下来,生怕他在知府赵大人面前打小报告,告他们的刁状,就想法子将不随柳青前去的责任推出去。只见他说道:“柳兄弟,非是弟兄们不愿随你去。只是这事非同小可,没有知府大人宪命,我们是不敢随便出去拿人的。要不这样,知府大人回京述职至今未回,现在衙门里是通判李大人坐纛,要不你去找找李大人,如果他老人家下令,我们立刻便随你去。”

通判是府州一级的地方衙门里辅佐知府或者知州大人处理日常公务的官员,可以理解为一府一州地方政府的行政二把手。

知府赵庭之进京述职,苏州府衙的一切大小事物自然由通判李大人全权负责。

柳青见众位官差同他转圈圈打太极。只好让马大在门房等候,自己只身进入府衙,到后堂来寻通判李守珪李大人。

李守珪年逾五旬,瘦长脸,八字眉,一双椒豆大小的眼睛格外有神,透着一股深沉莫测的精明。他历经宦海沉浮几十年,深谙为官之道,在苏州通判任上一干就是十余年,前任马大人调任走后,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在内,都认为苏州府知府一职理应由他这位熟知苏州大小事务的通判升任,谁知朝廷竟派了一个比自己小十来岁的赵庭之来任知府。错过了这次机会,他的仕途无望,几年之后,估计就得致仕还乡。所以,他现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

时近正午,李守珪在后堂之中正准备更衣回家,外面的衙役突然进来禀道:“启稟通判大人,云裳馆的掌柜柳青求见。”

“柳青?他找本官做什么?不见。”李守珪一挥手说道。

“是……小的这就打发他走。”衙役说着就要转身离去。

“且慢……”李守珪叫住了将要离去的衙役,心道:柳青这小子是与知府大人称兄道弟之人,如果在赵大人赴京之时,我便将他的兄弟拒之门外,很可能会使赵大人产生误解,哎,算了吧,面子上还得过得去,就勉为其难见他一见吧。且听他说些什么。

柳青自从和赵庭之相识以来,近乎成了知府衙门的常客,三天两头往这里跑,成了知府大人的座上宾。

这一切,都被同府为官的李通判看在了眼中。李通判不明白,身为知府的赵庭之为何纡尊降贵,不顾自己一方父母的身份,同一个衣服铺子的掌柜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真是有失官体,成何体统。不过,有小道消息称,知府大人新纳的这房花容月貌的小妾是柳青的妹妹,如此一来,那柳青不就是知府大人的大舅哥吗?钩子挂篮子,你永远也弄不清这背后丝罗藤缠的裙带关系。现在,见一见柳青,无论他提什么要求都不答应他,好言劝慰打发走他了事,这样,知府赵大人回来,面子上的事也不致于过不去。

正在思谋着如何打发柳青,柳青已走进来,行至案前,躬身一礼,说道:“晚生柳青拜见李大人。”

“哦,原来是柳公子。稀客,稀客。柳公子,不巧得很,府台赵大人奉命回京去了,尚未归来,你要找赵大人,还请改日再来。”柳青一进门,李守珪就先给了柳青一个软钉子。

柳青依旧恭身说道:“李大人,晚生前来是有要事要找李大人的。苏州城中有人借满城上下闹瘟疫之机,囤积居奇,大发民难财。这样的不法奷商早就应当得到惩治。请李大人下令,让府中寻捕衙役随晚生前去,将那些不法之徒一网打尽。”

“哦,柳公子,你说的这个不法奸商究竟是哪家呀?”李通判问道。

柳青答道:“正是城中新开的药铺颐元初百草堂,颐元初百草堂采用叫卖的法子,一副药竟然卖到了一万三千两银子,这哪里是卖药,分明是在抢钱嘛。”

“颐元初百草堂?啊,哈哈哈……柳公子言重了。颐元初百草堂乃是苏州城中经世济民的楷模,本官正准备通令嘉奖,怎么却被柳公子说成是不法奷商了,柳公子,我且问你,囤积居奇四字作何解。”

“啊?这个?”柳青见对方卖弄起了学问,竟要他解释一个成语,不禁语塞,吱吱吾吾地答不上来。

见柳青答不上来,李通判哈哈笑道:“柳公子,还是本官告诉你吧。囤、居意谓积聚聚集也。奇意谓稀少也。囤积居奇的意思是说把稀少的或者大量货物购买储藏起来,等到高价之后再出卖,牟取暴利。那么,颐元初百草堂售卖的药物都是人家祖上传下来的,听说人家祖上得到一本上古时期的神秘药书,祖祖辈辈传了下来。祖传的方子祖传的药,并没有从市面上大量的收购。而且,人家的药卖得贵那是买家抬起来的,一个愿买一个愿卖,显然不是你说的囤积居奇,所以啊,柳公子,本官劝你还是少管闲事,这官司,你打不赢。”

恰在此时,突然有两个人从门外不喧而至,挑帘而入。进得堂来,为首的那位中年男子一边躬身行礼一边说道:“李大人,李大人,你可得为我们作主啊。本城刁民柳青砸我店铺,乱我生意,弄得我们颐元初百草堂都开不了张了,听人说,他好像来过知府衙门,还请大人从速派下捕快,将此歹人擒拿。”

那中年人只顾着诉苦,并没有理会站在通判李大人书案前的那个年轻人究竟是谁。

当他抬起头来,看见案前的那个年轻人正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冤家路窄,苦大仇深的柳青。

柳青也没料到,不期而遇的不速之客竟是被自己泼了一身墨的颐元初百草堂的掌柜。

两人能在此相遇,都大出彼此的预料,不禁同时惊呼道:“我操,是你。”

说话间,柳青顺手拿起李通判书案上的一个砚台,准备将那一砚墨汁再次泼到对方的身上。

而那中年男子刚刚吃了墨汁浇泼一身的苦头,吓得连连后退。他身后的那个年轻人见状,顺手抄起了房中的一把椅子,准备朝柳青砸去。

“放肆!!!都给我放下。”李守珪“啪”地一拍书案,挺身而起,厉声喝斥道:“这是苏州府衙,我看谁敢当着本官的面放肆。本官定严惩不怠。”

见通判大人大发雷霆,柳青还有那个年轻人赶紧乖乖地将手中的物件儿放回原处。

见众人罢了手,李守珪复又坐回椅上,说道:“柳公子,你状告颐元初百草堂朱老板囤积居奇一案证据不足,理由牵强,本官驳回,不准。”

那位被李守珪称为朱老板的中年人听到柳青来这里是告他来了,不禁怒上心头,刚要说话,却被李守珪挥了挥手,制止了。

李守珪接着说道:“朱老板,你说柳青砸了你的店,究竟是怎么个砸法,你从实说来。记住,只说砸你店的事,不要再纠缠別的话题。”

“这个……是……”朱老板见通判李大人发问,便说道:“他在店中,泼了我一身墨汁。还有……”

“还有……他还砸了我们一块砚台。”朱老板身后的年轻人接口说道。

“哦?哈哈……我当是多大的事,原来是屁一般大小的事。我就说嘛,你们俩一个卖布的,一个卖药的,风马牛不相干的买卖,能生得多大的嫌隙。此事极易处理,本官书案上的砚台之中刚刚磨好一砚墨汁,这样,柳公子,你站在原地不要动弹,朱老板,你拿着这方砚台,也泼他一身墨。然后,再让他赔你一方砚台,不就成了。”

“啊……”朱老板万万没有料到,李大人竟然会如此处理这件事。他后退了两步,连连摆手道:“李大人当面,小人不敢放肆。”

“不是不能泼,是你不去泼。好了,此事扯平,到此为止。回头,柳公子,你再赔朱老板一个砚台。”李守珪接着说道:“你们两家的争执到此为止,各回各处,各务各的营生。谁也不得主动滋事,寻对方的晦气,否则,本官一定严惩不怠。”

无奈地客套几句后,柳青从知府衙门告辞出来。在回家的路上,柳青坐在小木车中,苦笑道:“好你个李通判,李判通,你真是和稀泥的高手,莫说是稀泥,就是洋灰水泥混凝土在你的手上也能把它和成一滩稀泥。”

走着走着,一个念头突然在柳青脑中一闪即逝。刚刚在知府衙门之中,李通判对他说,人家颐元初百草堂之所以能有救命的神药,是因为人家祖上有德,得到了一本来自上古时期的神秘药书。”

柳青心道:这不是吹牛逼外加扯淡嘛。上古时期连文字都没有,又怎能有什么药书。自己当时怎么没把这句话好好地嚼一嚼,回味回味。不过,说到药书。那日在密林之中,此人同裘老道欢好之后,裘老道的确是给了他几本小册子,对了,他还掉了一本,让我给捡起来,带回去让肥叔交给李郎中了。对了,那本药书叫什么……对……叫《齐民药书》。

柳青越琢磨越觉这件事情有门路。想当初,裘老道故弄玄虚地给了他一本《凝气三篇》让他习练,他还以为是多么高深莫测的功法,其实只是普普通通内功功法的基础功法,冠上了一个高大上的噱头。一本内功功法能变出多个内容一样只不过名称不一的版本,那么,求老道身上的这几本药书保不齐也是如法炮制,内容一样,只不过书名不一样而已。

难道我手上也有制作这种灵丹妙药的方子?带着这个疑问,柳青让马大加快速度,快速向家中奔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大方方摆在这

此时,在通判李守珪的房中,颐元初百草堂朱老板说道:“柳青此人可恶至极,他明摆着是去砸场子,搅小人的生意去了。如果小人的药铺生意黄了,对大人也没什么好处,可是大人,您为何对此等刁民处置得如此之轻,为何不以滋事寻衅的罪从重发落他呢?”

李守珪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柳青是那么好惹的吗?他可是知府赵大人的座上宾,知府赵大人的大舅哥,惹他,你的小店儿不想开了。回去后,你们井水不犯河水,你更不要心存侥幸去惹他,你惹不起他,懂吗?”

朱老板躬身答道:“是……是……小人明白。李大人,尊夫人虽已病体痊愈,但仍需服药巩固,小人来时带了五包(副)药过来,专门孝敬大人。”

李守珪见站在后面的年轻人拎着一个精致的布袋子送到了面前,便呵呵笑道:“贱内服了你们的药,的确好多了,如果能再服一些加以巩固,自然更好,如此,那就多谢了。”

颐元初百草堂的朱老板和他的儿子告辞后,李守珪打开了置于书案上的那个袋子,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五包专治瘟疫的神药。他呵呵笑道:“这哪里是什么神药,分明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嘛。赶明让管家拿到市上卖了,少说也能卖个一两万两,嗯……得赶紧卖,要不然,一但这股子瘟疫过去了,这药可就一文钱也不值了。”

柳青坐着马大推的小木车,一路狂奔,跑回家中,急急来寻方肥。他急切地想知道,那日从树林之中带回的药书是否还在,能否找到。

柳青到家之后,马大告辞回家。

马大原本打算过了晌午就回去。现在,他随柳青在外奔波了半日,怕家人惦记,他将自己的住址告诉柳青后,就告辞回家了。

柳青一回到自己的家中,也就是回到云裳馆的后院之后,先去了方肥的住处,见房中无人,便径直向芸儿养病的那个小院子跑来。因为柳青知道,方肥如若回来,不在自己的房中,定然是在芸儿那里,帮着她配药呢。

柳青又如一缕烟似的像那所小院子跑去。自从芸儿外出感染瘟疫以来,为了祛邪除灾,方肥身披道袍,按照教中的法子做道场,而且将小院内外所有的门槛加高了许多,就连进入这个小院儿的那道盈门都加了一道尺许高的木门槛,意在隔阻灾祸。

柳青脚步飞快,穿过那道盈门之时,竟然没注意那道门槛,一个不小心,一脚拌在门槛之上,巨大的掼性拽着他的身子向前飞去,“啪”地一声,整个人直板板地摔在了地上,激起了一片尘土飞扬。

这一巨大的动静惊动了正在屋中照顾芸儿的方怡,她赶紧从房中出来,见柳青倒在地上,赶紧走上前去,俯身去扶柳青起来。

人在慌张之时各种防备均是最差的,柳青这一摔,真的是同大地来了一个亲亲密密的接触,全面的接触,整张脸都贴在了地上,磕破了头皮不说,鼻子也磕在了地上,两个鼻孔向外冒着血,嘴角也向外溢着血。

看见柳青额头口鼻都向外冒血,一副可怖的样子,方怡不禁大吃一惊,连连说道:“柳青,你怎么了,青哥,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了。”

柳青在脸上抹了一把,一看手上满是鲜血,心道:一定是摔得破了相了,怡儿才会如此的惊讶,何不趁此机会试一试她,看看我在她心中的份量到底有多重。

柳青装作连咳了几声,气喘吁吁地说道:“这瘟疫太厉害了,不想我也染上了,我估计命不久矣,怡儿,快,放开我,离我远一些,不要让我传染给你,我走后,你可要照顾好自己。”说着,柳青便去推搀扶着自己的方怡。

方怡紧紧地抱着柳青,说道:“不,我不松手,芸儿病成那样了,你若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呀。我不松手,就不松手,让我也染上瘟疫得了,要死咱们一起死。”

此时,方肥从外面脚步匆匆地赶了回来,一见院落之中,一对情人一个泪眼婆娑,一个满脸是血,完全是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不禁问道:“大小姐,柳掌柜,出了什么大事了吗?你们?你们怎么成这副样子了。”

方怡急切地说道:“肥叔,柳青也染上瘟疫了,你看他现在的样子,比芸儿病得厉害多了,这可怎么办啊?”

方肥走上前来,仔细地端详了一下柳青,说道:“凡得瘟疫之人都是高烧不退,慢慢耗尽人的体力,耐不住的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你看芸儿,整个人都虚成什么样子了。柳青现在的样子虽然可怖,但他面色红润,气色良好,满脸的血迹怕是摔成这样的吧。”

听了方肥的话,柳青不禁呵呵大笑道:“姜还是老的辣,看来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肥叔的慧眼。”

说着,柳青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冲着方怡做了一个鬼脸,说道:“怡儿,不用担心我了,我没事。”

“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玩笑。”方怡一边说一边用力地在柳青的胳膊上掐了一下。

“哎哟哟……轻点……轻点……”柳青求饶道。

柳青接过丫鬟递来的热毛巾擦拭了一下脸,将脸上的血迹抹掉,转身对方肥说道:“肥叔,那日我在密林之中拿回来一本小册子,名字叫……对……名字叫《齐民药书》,对,《齐民药书》,是本绽了线,破了皮,看着不怎么新的小册子,我拿回来后,交给了你,让你交给李郎中,看看上面有没有什么可用的方子,肥叔,那本药书你给李郎中了吧,没有扔掉吧,那本书上极有可能有颐元初百草堂配制灵丹妙药的方子。”

方肥平日里事无巨细,方方面面都得打理到,对这样一件小事早已忘之脑后。听柳青问,他仔细地回忆了过往的事情,在纷繁如烟的往事中惭惭理出了头绪。

方肥说道:“我想起来了,两天后我就将那本药书给了李郎中了,让他看看上面有没有什么可用的方子,李郎中翻了翻,说上面没有什么可用的方子,都是极其普通的药方,就随手扔到柜台后面的一个抽屉里了,柜台上整日里出外进那么多人,而且抽屉也没有上锁,不知那书还在哪儿没有。

柳青道:“哦?快,那咱们赶紧过去看看,现在顾不上解释这本药书的来历,只要能找到,那就万事大吉。”

苏州城中瘟疫盛行,什么车马行、轿行、杠房、脚夫苦力统统不见,人们若想出门,只能靠两条腿,坐11路公交车了。

柳青同方肥一同来到了离云裳馆不远的药铺绿柳堂。绿柳堂原名仁和草堂,是方家在青溪的一家药铺,这药铺在青溪时,因为方家没怎么将其当回事,所以,生意一直不怎么景气。在洞霄宫同方雄彻底闹掰后,方王氏便派人收回了在青溪城中让方怡打理的生意。方肥得到消息后,就将店中的郎中、几个靠得住的伙计还有所有的药方、药物、制药的器具统统转移到了苏州,只给方王氏留了一个空壳。

搬到苏州城后,他们租了一家不大的店面重新开张,不过,再叫仁和草堂显然不合适。柳青干脆以自己的姓为名,为药铺起名为绿柳堂。依旧是那种半温不火的样子。平日里街坊邻居有个头疼脑热的过来抓几副药,或找坐堂的郎中给诊治诊治,勉强维持营生。

店里的李郎中,前堂的管事还有几个伙计,大家都盼着柳青能突发奇想,用什么好法子,让绿柳堂的生意也红火起来。可他们翘首以望的柳掌柜整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瞎忙活,雇了不少的年轻小伙计,却并不给他们安排活干,这些年轻人白天睡大觉,晚上却都不知去了哪里。特别是这段日子,白天晚上都见不着他们了。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柳掌柜竟然去投军了,如此一来,哪里还能顾得上他们,大家高涨的心难免有些失落。

绿柳堂虽然也位于苏州城中的繁华地段,但店面同云裳馆比起来要小的多,只是一家普普通通的药铺。

来此之后,见大门紧闭,柳青不禁问道:“人呢?怎么关门了。”

方肥道:“是我让关门的。瘟疫初起之时,我让李郎中试看配制了好几种方子,可病人吃了不顶用,有的人还找上了门来,吵着闹着说延误了他们寻医问药的时间。我怕生了大事,干脆药也不卖了,来他个关门大吉。店中的人都发了一个月的工钱,回家去了。李郎中惦念家人,也回青溪去了。”

方肥说着打开了药铺的大门。店中许久没有人来过,四处落满了尘土。进得店中,柳青径直来到柜上,将柜台内的抽屉逐次打开,终于在靠下第二格的抽屉当中发现了那本布满了蜘蛛网的《齐民药书》。

柳青拿出之后,用力吹了吹上面的尘土,说道:“越是防贼越有人偷,大大方方地摆在这里,偏偏没人去拿。今后有什么宝贝,我们可用这种法子瞒天过海。”

柳青翻开那本小册子简单地浏览了一番,见上面除了之乎者也的文言文外,就是一些诲涩难懂的药物名称。而且,这本小册子是由繁体的草书写就,对只学过简化字的柳青而言,看这种书简直就同天书一般。

柳青蹙着额头,将那本《齐民药书》递给了方肥,说道:“肥叔,你仔细看看,看看上面所写的内容,有关于医治瘟疫的方子吗?”

方肥看了一眼,不禁呵呵笑道:“这样的书啊,我认识他,可他不认识我。只能派人回趟青溪,将李郎中请回来了。不过,若想请李郎中,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李郎中回去时是坐马车回去的,现在,瘟疫传的厉害,官府疑心瘟疫是由牲畜而起,城里的马车都被官府弄出城了,想雇辆马车不容易啊。青溪离这里二三百里地呢?现在这个光景,想雇辆马车可难了,李郎中年岁大了,行不得路,这么远的距离,如果雇轿子,恐怕没人肯去,哎……若想请回李郎中,难啊。”

柳青说道:“人命关天的时刻,再难也得想法子把他们请回来。不过,我有法子,请李郎中回来的事,交给我了。你将店中家住城中的几个小伙计全都找回来,咱们准备大干一场。

第一百一十三章 百里青溪一日还

月朗星疏,皎洁的月光透过飘于夜空中几片薄薄的云层,将一片月华抛洒了下来,给苏州城镀上了一层冷冷的银色。

在四周山水映衬之下,居临高处,月光之下赏苏州,原本是片不错的景致。可是,在瘟疫近乎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大环境中,苏州城失去了昔日的繁华与喧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肃杀与寂寥。

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恐怖的瘟疫,然而,比瘟疫更恐怖的,是饥饿……

“爹爹,爹爹,我饿,我饿,给我口吃的吧。”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一条小巷之中的一个破落小院中传了出来,与之相伴的,还有一个妇人的哭泣之声。

只见一个高个子男子说道:“你们别哭了,我的心里不闹得慌吗?不是我偷懒,不是我不想法子去挣钱,可是,我从小干的就是出脚力的活儿。平日里挣的足够咱家温饱。可谁知这恼人的瘟疫一来,家家户户闭门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街上莫说人了,连个鬼影都看不到,你说,就这光景,让我们扛着轿子抬谁去,没人坐轿,我们挣啥钱啊。”

小院的房中,幽暗的烛光下,一个只穿着件小肚兜,皮肤蜡黄,面黄饥瘦的小男孩泪眼婆娑地站在一个高个子男子面前,拉着他的手不住地摇晃,哭着喊着要吃的。

在不远处,还并排站着三四个高高低低的孩童,同样用一种企盼的目光望着高个子男子。他们之中大的有十几岁了,小的只有五六岁,不过,比起面前那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儿,这些孩子要显得大得多。

远处的炕沿上,一个妇人坐在那里不住地哭泣,一边哭一边说道:“你不是说有一位年轻公子雇你为他抬轿了吗?还说一年给你三四十两银子。钱呢?莫说三四十两,就是给三四十个铜板也行啊。好让我们去买口吃的,你看孩子们饿的。”

高个子男子正是马大。

马大有些无奈地说道:“今日第一天给人家做工就找人家要工钱,不好吧。”

“马大哥,不用着急,吃的喝的用的我全都给你带来了。快开门啊。”这时,门外响起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马大和那妇人听见有人在门外说话,不禁面面相觑,不知大半夜的,是何人此时造访。

马大迟疑着打开了院落的破木门,借着月光,看见柳青正面带笑容地站在门前。

“怎么?马大哥。刚刚分开,就认不出小弟了?”柳青呵呵笑道。

马大愣了一下,说道:“柳公子,哦,不,柳掌柜,哎呀,不是认不出了,而是太意外了,我做梦也没想到,这个时候你能来我这里。快,里边请,里边请。”

穿过狭小的宅院,柳青随马大来到这个院子中唯一的一间房屋之中。

一进门儿,那个光着腚的小男孩见柳青进来了,便跑过来,拽着柳青的衣袖一边摇晃一边说道:“叔叔,你给我带好吃的没有,阿丑的小肚肚早饿得咕咕叫了。”

柳青笑着说道:“带了,带了,叔叔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你看,都在这里呢。”

说罢,柳青从袖中将在城门口处准备通融刘押司他们几个城门官的银袋子掏了出来,放在了桌子上,一阵叮当响过,竟然从里面滚出一枚五两一锭的银元宝,在烛光下泛着昏暗的光。

小阿丑走上前去,用小手抓起那个银元宝就往嘴里送,众人还没来得及制止,小阿丑的小乳牙已同那元宝来了个亲密接触,一下子咯得牙关一阵酸痛,小阿丑哭着说道:“骗人,你是个坏人,这个不能吃。”

看着这个小不点儿憨憨的模样,众人不禁一阵哄堂大笑。

柳青接过那个银元宝,说道:“小乖乖,这个虽然不能吃,但它能换回好多好吃的。”随后,柳青将那枚银元宝递给了屋中的妇人,说道:“嫂子,拿着这个去买些吃的回来吧,看孩子们饿的。”

那妇人平日花钱,都是一个铜板恨不得掰开揉碎了花,哪里见过这么大一锭的银子,竟不敢伸手去接。

妇人痴痴地望着她的丈夫,不知是否该接过这锭银子。

马大见柳青出手如此大方,不禁问道:“柳掌柜,俗话道,无功不受禄。我在你这里还没出什么力,现在就要你的工钱,怎么好意思嘛。”

柳青说道:“难道一定得出了多少力,干了多少活儿之后才能领工钱吗?你我能在这苏州再次相见,也算缘分。现在,你生活上有困难,我就不能帮帮你吗?这个袋中共有三十两银子,算你一年的工钱,我先给你。跟着我好好干,年底还有工钱给你。”

马大望着柳青,感动得流下了两行热泪,说着就要跪地下拜,激动地说道:“柳掌柜,你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大好人啊。只要你不嫌弃,我马大给你抬一辈子轿子。上刀山下火海,你只要言语一声,我马大眉头都不眨一下。”

柳青赶紧上前,搀扶住马大,笑着说道:“马大哥,你放心,你只要用心给我抬轿子就行,上刀山下火海的事我是不会让兄弟们去做的。再说了,你抬轿我坐轿,如果让你去上刀山下火海,我不跟着也下去了吗?”

此时,马大方觉刚才激动之余说出的话略有不妥,于是尴尬地傻笑了几声。

马大的内人走了出来,埋怨马大道:“看你,连个话都不会说。”

柳青呵呵笑道:“马大哥说的是真心话,意思我明白,这话我爱听。”

柳青接着说道:“马大哥,我晚上前来,还有一件事,我想让你明天一大早回趟青溪,帮我将我们药铺的李郎中接回来。最好后天下午能赶回来。现在有些急事,离了李郎中,不行。”

马大崭钉截铁地说道:“还明天早上干啥,我这就去招呼我的伙计,我们这就出发,明天太阳落山之间,准保把李郎中接回来。”

柳青道:“大晚上的走那么远的路,万一路上遇到歹人怎么办?或者走迷路了怎么办?还是天亮之后再启程吧。”

马大说道:“如果去别的地方,我不敢说,若回青溪,我就是闭着眼睛也能走回去。回青溪的路我太熟了,全是官道,柳掌柜放心,我们准保按时回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彻夜不眠制神药

马大果然没有食言,一天一夜脚不停步,果然按着柳青给的地址寻到了李郎中,并于第二日落日之前将李郎中从青溪城中接了回来。

见到了柳青,李郎中赶忙解释道:“柳掌柜,不是我不用心诊治,只是芸儿的病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柳青道:“这个我全都知道。我这么着急忙慌地请你回来,是有一件要事。这本药书你见过吗?”

说着,柳青将那本破破烂烂的《齐民药书》递给了李郎中。

李郎中接过一看,不禁呵呵笑道:“柳掌柜,这本破书是方掌柜拿回来的,我当时翻了翻觉着都是些常见的方子,料想应该没什么用,也记不清放在哪里了,你们怎么又把它翻出来了。”

柳青问道:“李郎中,这本书你当时可否仔细研读,这上面极有可能有治瘟疫的方子。”

“什么?治瘟疫的方子?”李郎中惊讶地说道。

李郎中像拿着一块宝玉似的重新审视手中的这本有些古怪的药书,大致地翻了翻,说道:“这样吧,老朽今晚就是一夜不眠,我也要好好地将它细读一遍,绝不漏过一字一句。”

李郎中居住的那间屋子果然灯火彻夜未息,直到日头高起,李郎中才满眼血丝地从房中出来,脚步橐橐地向柳青住的地方奔去。

一见柳青,李郎中呵呵笑道:“我找到了,我找到了,这本书真是一本怪书。看似普通,其则隐藏着天大的玄机。比如这一页,用大字记载的是一个极其普通,任何一本药书上都能找到的清热解毒的方子。下面用小字记载的内容,我原本以为只是对上面方子的详解,故而没太在意。昨夜仔细一看,竟都是与上面截然不同的方子。柳掌柜,你看这里,这里有一个方子,名曰祛瘟散,可能就是专门治瘟疫的。你看上面写道……季春行夏令,则民多疾疫。掌养万民之疾病,四时皆有疠疾……”

李郎中细细地念完了一段晦涩难懂的医书文字。弄得柳青云里雾里一头雾水。看对方念得出神,出于礼貌,柳青又不好打断,只得忍着听完。

趁着李郎中语顿之时,柳青赶紧插话,问道:“李郎中,这药用过之后,会有什么效果,病人耐受得住吗?”

李郎中点了点头,说道:“这个书上也有详载。柳掌柜,你听这一段……开达膜原,辟秽化浊。主治瘟疫或疟疾邪伏膜原,先憎寒而后发热,继之但热而不憎寒,或昼夜发热,日晡益甚……”李郎中继续念起了天书,念得柳青感觉自己的脑袋上像套了一个金箍咒似的,随着师父口中念出的咒语,脑袋越来越疼。

见对方喘息之机,柳青再次赶紧插话,说道:“李郎中,配制这种祛瘟散需要的药材多吗?需什么名贵药材吗?”

“哦,这个,让老朽看看。哦,找到了,在这里……知母二钱,厚朴、槟榔、芍药、黄芩各一钱,草果、甘草各五分……”李郎中又念叨了一大堆的药材名。然后说道:“柳掌柜,要制祛瘟散需用的药材还真不少,不过,老朽看了一遍,基本上都是市面上常见的药材,很容易就可以买到,这个不用担心。只是,这药制作的工序复杂了些,揉,压,碾,蒸,烘,煎,多道工序一个不拉,道道都是要求极高。这药的主要作用是解肌清热,养营润燥。主瘟疫病后,阴枯血燥,表有余热者。药制成后为散记,每十剂称作副,一般瘟疫者,服用十剂也就是一副药即可痊愈。三钱为一剂,服药时,每服一剂,水一盏半,煎至一盏,热服,同时以衣被盖覆,汗出而愈。如此持续二日,体内恶毒可由经脉愈至表肌,进而从肌肤泄出。”

李郎中的话柳青虽大多都不明白什么意思,但每十剂为一副,一副药可治愈的话柳青却是听得如雷贯耳。那日他去颐元初百草堂打听消息之时,店中柜上的小伙计就是这样叮嘱买药之人用药的。这个方子的用法和用量同颐元初百草堂所售神药的用法用量一样,十有八九是同一个方子。

柳青强抑着内心的激动,问方肥道:“咱们店中专门制药的小伙计找回来了吗?”

方肥点了点头,说道:“回来了,他们都住在城中,而且住得也不算远,昨个过晌时就都回来了。就连在前堂忙活的也回来了。

“好,事不宜迟,说做就做。这样,我们这就回咱们的绿柳堂,李郎中,你安排众人立刻开始准备照方子制药。我和肥叔给你打下手,需要置买什么药材的,我们去置办,给店中的小伙计们说一声,工钱加三倍,连夜不停,就是彻夜不眠也得赶制出来。”

夜深人静,千家万户的人们进入梦乡之时,位于苏州城繁华街市的绿柳堂后院之中,此时却是灯火通明,不大的一个院子中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药材,多种药材放在一起,浓浓的中药味交织混合,漂散开来,用五味杂陈四个字来概括这里简直是再恰当不过。

这个院子虽然不大,却四周都是房屋,有点像明清时期北京的四合院。此时,院中人头攒动,或是一两个小伙计在院中分门别类拿取不同的药材往各个房里送,或是这屋的小伙计小心翼翼地捧着碾好的半成品快步穿过院落,送至另一间房中,准备进入下一道加工程序。几个屋子中,有的在碾药,将成形的中药碾平捣碎,或成片或成粉或成粒,大小不一,形状各异。

绿柳堂干活儿的小伙计都是柳青在苏州城中新雇的,各个沉稳心细,做事一丝不苟。一共有十来位。他们同此刻正在钰山大营顶替官兵操练的年轻人不同。那些人只在绿柳堂顶着一个小伙计的名头,其实并不做工,更不懂如何选药采药和制药。那些年轻人只是柳青暗暗培养起来,用来对付梁家的私人武装力量。

此时,这些在绿柳堂做活儿的小伙计们,有的在按着那本医书所言,正在蒸药,依着精准的火候,准确的时点,将生药材中的杂物慢慢逼出,去糟粕留精华。有的则在房中烘药,十几个泥砌的小火炉上各置一个小药炉,将蒸出的药物在这里慢慢烘干,烘制之中,各种药味升腾而起,充斥房屋的大小角落,这里颇有几分太上老君炼丹之地的意思。

最后一道工序在李郎中这里,将各种近乎制成的药物按照书上所载的比例搀合在一起,最终成为一种颗粒状的散剂。这一道工序看似简单,其实最费心劳神,每一种药添加的比例必须精准,多一钱少一毫都可能使配制出的药失效。

两天三夜不眠不休,第三日天亮之时,李郎中拿着几个药包,拭了下额头的汗水,对翘首期盼的柳青说道:“柳掌柜,功夫不负有心人,传说中的神药终于让咱们制成了。”

和柳青并肩而站的方肥未等柳青开口,抢先说道:“那还愣着干什么,快,快给大小姐送过去,芸儿等着用药呢。”

“慢!”柳青制止道:“李郎中,这救命的药如何个用法,你可知道。”

“知道。医书上写的清清楚楚,从辰时开始,每隔两个时辰用药一剂,每日五剂,只需两日,体内瘟疫之毒即可全部清除。”

柳青说道:“只需两日?好,先给我一副药,让我先吃两日试试看,如果没有什么毒副作用,就拿去让芸儿吃。”

李郎中说道:“这是为何?柳掌柜,你又没病,为何要吃一副药?”

柳青坦然说道:“这药刚制出来,尚未有人用过,是否管用先不说,就是是否有毒副作用我们都不知道。芸儿现在身子弱到了极点,绝对来不得一点儿差错的。”

“不过……”李郎中摇了摇头,说道:“柳掌柜,你可是我们这些人的领头人,多少人指着跟着你谋生吃饭呢,你可不能尝药试药。不如从店中寻一个小伙计,让他照例吃药,如果两天之后没什么不适,再让芸儿用药如何?”

柳青摇头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自已都不敢去尝试,别人又怎么敢呢。什么也不用说了,辰时已近,把药给我吧,让我先吃一副。”

柳青带着李郎中他们配制出的一包祛瘟散回到房中,打开一看,厚厚的纸包里包裹着十小包药,每一包药都用土黄色的药纸包裹,圆圆的,鼓鼓的,好像一个个金元宝似的,十分讨人欢喜。

柳青打开了一包,只见里面全是均匀的褐色的颗粒状的东西。柳青不禁自嘲地说道:“李郎中说,这种药服用起来十分简单,直接用热水煎一会儿,然后服下去便可。”

柳青不禁自嘲地说道:“我该不会是把后世的板兰根颗粒给研制出来了吧。”

柳青按时辰准时吃药,药吃下去不久,柳青就感到自己像个在沙漠之中行走多日的人似的,口干舌燥,急欲寻找水源。药书方子中言,服药之后,切匆遇生冷,柳青让人准备了许多热水,大碗大碗地喝,纵然如此,感觉身体像个沙漏,无论多少水进去,都会被渗走。就这样,柳青将自己关在房中,苦苦熬过了两日,这两日之中,他也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热水,整个身子像置身于桑拿房中一样,汗流不止。除了流汗还是流汗。身体上下一直感觉有一股热流在涌动,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动着汗水往外涌出。除此之外,身体并没有什么别的不适,反而感觉精神舒爽了许多。”

柳青确定,这药无毒,没有任何的问题。

此时的芸儿已高烧多日,意识模糊,奄奄一息。方怡正为她的病情焦头烂额之时,柳青和方肥拿着药来了。

方怡小心翼翼地喂服芸儿吃药。芸儿服下之后,果然大汗不止。女儿家的身子是不能随意让人看的,房中除了方怡外,还有店中的两个小丫鬟帮着侍候,柳青同方肥还有李郎中守在门外,等待消息。

两天一夜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但对柳青而言,却度日如年,虽然知道那药没有什么副作用,但心中依旧惴惴不安。因为,芸儿的确是病得太久太久了。她虚弱的身子不知能不能耐受得住这如狼似虎的猛药。

两日后,疲惫不堪的方恰从房中带出了好消息,芸儿身上的高烧退下去了,呼吸也均匀了许多。这两日,她们三人轮番地喂芸儿热水,一勺一勺地,不知喂了多少勺,直喂得腰酸背痛,胳脯酸麻。

方怡吁了一口气,说道:“这是什么药啊。弄得芸儿都快成一个汗人儿了。还用几层棉被厚厚覆盖,你从哪儿弄来的野方子,自始至终透着邪乎。”

李郎中听了方怡的话,又背起了药书,说道:“大小姐,此药方以知母、厚朴、党参、生黄芪、紫丹参为君药,扶正相合,调和气血。党参味甘,性平,归脾、肺经,具有补脾肺气、补血、生津的功效。生黄芪味甘,性温,具有健脾补中、升阳举陷、益卫固表、托毒生肌的功效。丹参味苦,归心、心包、肝经,具有活血调经、祛瘀止痛、除烦安神……多药合一故有清热解毒、消肿散结、疏散风热的功效。同时,配用冬桑叶、麦门冬、生甘草为佐药,清肺润燥、平抑肝阳、清肝明目……”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大家千万别上当

裘日鑫裘老道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可就是这样一个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邪劲儿的邪人,身上愣是带着能治令多少郎中头疼的瘟疫的方子,用这种方子配出的药绝对称得上是灵丹妙药,不仅药到病除,而且立竿见影,仅需两三日就可痊愈。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芸儿病好了,身上的瘟疫之毒在酣畅淋漓的大汗之后,全都从肌肤之中渗了出来。此时的芸儿虽已痊愈,只是这么多天来她卧床不起,连续的高烧已将她的身子摧残得羸弱不堪,整个人瘦了好几圈,不安心调养个小半年怕是难以恢复如初。

无心插柳柳成荫,芸儿的痊愈说明柳青他们歪打正着,也制出了被颐元初百草堂吹呼得神乎其神的灵丹妙药。现在,柳青、方肥还有李郎中三人正围坐在一起,商议如何售卖制成的灵丹妙药。

方肥说道:“眼下正是缺银子的时候,我们单靠云裳馆挣得银子远不够各种开销,既要帮吕员外修船,还想着再买一两艘旧商船,这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而且,我们现在养着几个十年轻人,每月的吃喝拉撒也是笔不小的开销。现在好了,有了手中的灵丹妙药,咱们也学颐元初百草堂,一副药卖他个一万两银子,用不了几天,我们过去的窟窿全都能补上不说,还能在短时间狠赚他一笔,那银子就像水一样哗哗地往家流啊。

听了方肥的话,柳青点了点头,说道:“如果学颐元初百草堂,的确是一条快速发财的路子。不过,这样去赚银子,发的是国难财或者是民难财,我心不安。我们可以去宰奸商,宰恶绅,宰贪官,宰土豪,他们的钱大多是不义之财,大把大把地赚他们的银子自然无话可说。可是去学那颐元初百草堂,逼得城中的大户为了吃个救命药都得砸祸卖铁,因病返贫,这样缺德的事我们绝对不做。而且,城中那么多的普通百姓家中也有病人,也想吃这种药,卖得贵了,他们就是砸锅卖铁也吃不起啊。”

说到这里,柳青转身问李郎中道:“李郎中,你相算了一下没有,我们制一副药成本是多少,大约需要多少两银子?”

李郎中低头略一沉思,然后说道:“制祛瘟散仅药引就需几十种,而且制作工序复杂,药材加上人工,要制成一副祛瘟散,至少得二十两银子。”

柳青会意,点头说道:如此说来,社瘟散的成本就需要二十两,如果我们低于二十两往外卖,那就赔了,对吗?

是,不能低于二十两,低于二十两准赔。李郎中答道。

柳青说道:我们开的是药铺,既然是药铺,救死扶伤的同时赚些个利润也是合情合理的,要不然,买药进药,店铺租金,还有店中伙计们的工钱从何而来啊?不过,我们也不要学那颐和草堂,昧看良心发国难财民难财黑心财。我看这样,我们先定个价,就将这祛瘟散卖一百两银子一副,一百两银子对城中绝大多数人来说,是可以接受的价位。不过,我们在卖药的时候,也可以上下浮动,灵活掌握?”

“上下浮动,灵活掌握?柳掌柜,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方肥诧异地问道。

“哦,我的意思是说,卖药的时候,如果遇到了家境不好的,可私下里低价卖给他。如果遇到家境殷实富裕的可适当提一些价。特别是那些大户之家,靠着官府,靠着黑道发橫才肥得流油的,纵然学颐元初百草堂那样,一万两银子卖给他们,又有何妨?”

小半日之后,位于苏州闹市区街市之上的绿柳堂再次开张营业,门前洒扫得一尘不染,两侧成八字型摆放了不少的鲜花,五颜六色,娇艳欲滴,与冷清的街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自打瘟疫袭来之后,繁华热闹的街市上各种喧嚣热闹的叫卖声以及随之而来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不见了,纵然这样,苏州城毕竟是名城大阜,街市之上还是有三三两两的人群不时经过。

此时,绿柳堂前鲜花盛开的景像吸引了过往行人的目光,特别是门前竖的一块大木牌更是使人驻足,细细地观看。

只见木牌之上,红底黑字赫然写道:本店出售与颐元初百草堂同款的专治瘟疫的神药,祛瘟散。只需一百两银子,一百两银子一副药,保证药到病除,特惠筹宾,手慢者无,一百两你买不到吃亏,一百两你买不到上当,速来抢购!!!

制出祛瘟散是要卖给城中的百姓,所以,用最简单最直白的语言告知大家便可。柳青画儿画得虽然不错,然而字却写得不怎么样,而且,还是用后世的钢笔书写,如果换用毛笔,那写出来就更是歪歪丑丑,不成样子。所以,柳青口述,方肥按照柳青所述,将口述的内容誊写在一张大红纸上,张贴在了店铺门外的一块木板之上。

望着木板之上书写的内容,驻足观看的行人议论纷纷。

“张大哥,你说他们家的药能是真的吗?人家颐元初百草堂卖这种救命的药,出一万两银子都抢不上,他这里却标价一百两往外卖,想都不用想,他们的药肯定是假的。”

“没错,李老弟,我听说颐元初百草堂的药用的是上古的方子,祖传的奇药,可遇而不可求啊,你说,这祖传的奇药是家家都有的吗?所以,他们这儿卖的药肯定是假的。”

“假药……卖这么偏宜……绝对是假药……”

“不吃他们的药兴许还能多活几天,吃了他们的药说不定一命呜呼,就此见阎王爷去了。”

“卖假药的,一定是个卖假药的,老话说得好,偏宜没好货,大家千万别上当。”

众人一阵议论之后,纷纷朝地上啐了一口,然后众口一词道:“呸,卖假药的骗子。”而后,各奔东西,纷纷散去。

一连几天过去,过往的行人路过绿柳堂的门口驻足观望,而后议论一阵之后,纷纷离去,竟无一人踏进店中,寻医问药。

在药堂的后院,柳青坐在一张书案前,蹙眉说道:“可真怪了,本想扶危济困,平价卖好药,谁知连个上门儿的都没有。难道大家连试一试都不敢吗?”

此时,赶过来为芸儿拿一些补药回去调养身子的方怡正坐在柳青对面,手托香腮,若有所思地说道:“青哥,颐元初百草堂把药炒到一万多两的高价,真够黑心的。不过,越是高攀不上求之不得的东西人们就越认为是好的。越是轻易能得到的,人们往往越不当回事。现在,若想让大家想信咱们的药管用,只有找人现身说法,把自己的亲身经历靠诉大家,兴许人们就会转过弯儿来,相信咱们的药一点也不比那一万两银子一副的差。不如让芸儿过来,将她的经历给大家讲一下,人们一准能信,肯定会排着长队上咱家来买药的。”

柳青听了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芸儿刚刚大病初愈,身子弱得不行,见不得凉风的,千万不能出门。你怎么能想到芸儿呢,她可是你的贴身丫鬟,情同姐妹的人。”

见柳青埋怨自己,方怡嘟着小嘴,嗔道:“人家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你还真当真了,瞧你那心疼的样子……”

看着方怡托着香腮坐在自己的面前,醋意大发,如樱桃般的小嘴儿高高撅起,都快能挂个醋瓶儿了。

方怡连日来日夜不歇照顾芸儿,衣着打扮全都顾不得,今日坐着马大的轿子来这儿,因为都是自家的地方,不用会客见外人,所以方怡全无准备,从芸儿的房中出来,只穿的件简单的短袖春衫,下罩一件月白绸裤,贴身的衣装有几分像女儿家深居闺中歇息之时穿着的小衣,衬得身姿玲珑婀娜。方怡天生丽质,不加任何修饰,清汤挂面的模样就像一朵悄然绽放的白莲,眉目如画,星眸闪亮,模样俊俏而又清丽脱俗,加上似娇似嗔的样子,越看越让人喜爱。

柳青绕过书案,径直来到方怡身前,色咪咪地说道:“我的小乖乖,在军营待了这么长时间,可想死你了,还没有抱着你好好的亲亲呢?”

方怡见柳青心生邪念向自己走来,赶忙躲向一边,说道:“瞧你那一身中药味,离我远点儿……啊……走开……讨厌……”

任方怡躲得再快也没有柳青的速度快,她刚要躲闪就被如一道闪电般奔至身前的柳青一把抱起,两人正在嬉闹之时,店中一个年轻的小伙计拿着两包补身子的补品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看见在一起搂搂抱抱的柳青和方怡,顿时一脸尴尬之色。正要转身离去,却被方怡叫住了。

“老板娘,这是您要的补品,小的给您拿来了。”小伙计毕恭毕敬地说道。

“放桌上吧。”未待方怡答话,柳青开口说道。

小伙计刚刚转身离去,方怡哼了一声,说道:“明明是我们家的店,我才是这里的老板,怎么现在竟成了老板娘了?”

见柳青没有答话,只是望着门外出神儿。方怡问道:“你想什么呢?”

柳青呵呵笑道:“刚刚来过的那个小伙计,身材削瘦不说吧,而且连续几日不眠不休,打熬得一脸菜色,像极了大病初愈的人,不如……”

柳青在方怡的耳边低声细语了一番。方恪咯咯一笑,说道:“就你鬼点子多,连这种法子也能想出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城中之人疑心重

翌日,绿柳堂的大门口处除了那块醒目的红底黑字的木牌之外,还多了两个衣着普通,身材瘦削的年轻人。只见一个年轻人双手一揖,向过往的众人说道:“各位父老乡亲,我在前些日子不幸染了瘟疫,卧床卧了小半个月,眼看就不行了,多亏吃了绿柳堂制的祛瘟散,十剂药下去,不出两日,竟然好了。”

另一个年轻人面黄肌瘦,瘦弱不堪,一看就是大病初愈的主儿,但他精神矍铄,声情并茂,声泪俱下地侃侃而谈:“各位父老,我和他一样,当初,我从外乡一回来,就高烧不退,卧床不起,请郎中来家一看,郎中说这是得了瘟疫了,得瘟疫的十有八九都没救,让家里给我提前准备后事呢。一听这话,可把俺爹俺娘给吓坏了。听说颐元初百草堂有专治瘟疫的灵丹妙药,俺爹立马就过去了。可到那儿后一打听,黑呀,真黑,一副药竟然卖一万两银子,太贵了,像我们这样的小户人家,几辈子能攒一万两银子啊。就是砸锅卖铁卖房卖地也凑不了一万两银子啊。正在没法子的时候,幸好遇到了绿柳堂,这儿的掌柜的还有坐堂的郎中各个儿宅心仁厚,人可好了,他们的药不仅和颐元初百草堂的药一模一样,而且价钱也比他们低得多的多,我就是吃了他们的药,没几天身上的病就全好了。

另一个年轻人紧接着说道:“我和他一样,也是吃了这家药铺的药治好瘟疫的,要不然,现在恐怕已经一命呜呼了,大家不要再犹豫了,这家药铺出售的祛瘟散的确是救命的神药,大家快来买啊……大家快……哎呦……”

年轻人话还没说完,只觉额头突然一股生痛,接着是一种粘粘腻腻的东西顺着脑门儿淌了下来,年轻人用手一摸,原来有人将一个鸡蛋丢在了自己的脑门儿上。年轻人原没弄明白是何人丢他为何丟他,紧接着,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叫骂声,什么萝卜叶子,白菜帮子,青菜捆子遮天蔽日地飞了过来。这里面竟然还夹杂着几只布鞋,看来有人已愤怒至极,脱掉了脚上的鞋扔了过来。

只见众人指责道:“你们这两个骗子,他们店中的药卖不出去,你们就明目张胆地在这儿当托儿。”

“是啊,你们当托就当托儿吧,吹呼他家的药不算,还要黑人家颐元初百草堂。颐元初百草堂的药贵是贵些,可救命的药再贵我们也认了,我们正想法子攒银子呢,人家的药再贵,也比你们的假药强。”

“就是。这家药房一开始就卖假药,卖的药治不了瘟疫不说,而且耽误了别人的诊治。后来众人找上门来,他们就关门了,没想到没过多少天,他们换了换门面,门口重新装饰了一下,竟然又开张了。开张就开张吧,还弄了两个活宝在这里,光天化日之下说瞎话,骗人。”

众人一边骂,一边将手中的东西往两个年轻人的身上丢,后来,手中的东西没了,干脆从地上捡起小石头,小石子还有半拉砖头往过砸。吓得两个年轻人赶紧跑回店中,在店中小伙计的帮助下,立时将店铺的大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此时,一阵下冰雹子的声响在门板之上“噼里啪啦”地响起,震得整个门板以极高的频率颤抖,随时有可能倒掉拍在地上。

此时的柳青正坐在后堂悠哉游哉地品着香茗,幻想着成千上万的苏州百姓,排着长队,口中称赞他为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高高兴兴地来他的绿柳堂买药。他的善举,不仅得到了全苏州百姓的交口称赞,更被载入史册,成为苏州历史上的一段佳话,流芳千古。

双眼微眯,嘴角上扬,美梦惭入佳境之时,不料两个年轻人哭着嚷着推门而入,因跑得太急,一前一后,双双摔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柳青抬眼一看,见一人头上顶着半个空蛋壳,另一个脑袋上挂着一大片青菜叶子,不禁说道:“你俩为何如此狼狈,难道来店中买药的人太多,哄抢之时,从你俩的身上踏过去了。”

这两个狼狈不堪的年轻人正是柳青的药铺绿柳堂中的小伙计。只因他二人长得瘦弱,柳青便让他俩打两顿饭没吃,饿得有气无力无精打彩之后,换上便装,站在店铺门口,扮作大病初愈之人,来了一场善意的欺骗。没想到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俩闪亮登场没多久就在大家一片叫骂而且伴随着杂物满天飞的情境之下赶跑了。

柳青听了二人诉说的情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径自从后堂出来直奔前厅。刚掀帘进入前厅就听见一阵叮叮当当如爆豆般的声响,厅中的几个小伙计各个手拿木棍如临大敌,有的躲在木桌后面,有的躲在柜台下面,有的将一块木板支在地上,充作盾牌,不时探一探脑袋,神情紧张地注视着门外的一举一动。

柳青刚要问个究竟,只见那位拿木板充作盾牌,位置最靠前的小伙计大喊一声:“不好。”然后抽身便向后闪去。

只听门口“咔嚓”一声巨响,犹如炸雷一般,整扇的木门被砸掉了半边,一个西瓜似的石头被人从外面掷了进来,石头砸裂门板,带着如尘土般的木屑飞扬,冲势不减地重重朝着小伙计竖的那块木板砸去。紧接着又是一声咔嚓巨响,那块木板立时被砸成了一片片大小不一的碎木片。若非小伙计躲得及时,刚才置身其后的他若被这巨石击中,纵然不死恐怕也要落个重伤了。

此时,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卓立人群之前,冲着被砸烂的半拉门儿向里面骂道:“里面的龟孙们听着,如果还敢在这里卖假药骗钱,爷爷就烧了你们的鸟店。”说罢,壮汉扬长而去,围观的众人见有人挑头,砸烂了对方门店的门板,舒了胸中的恶气,便陆陆续续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柳青看着门前杂七杂八被乱丢一弃的垃圾杂物,望着那可怜巴巴的尚在颤斗的半拉木门,叹了一口气,说道:“哎,城里的人见多识广,心眼太多了,疑心太重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苦活累活我都行

柳青、方杰、方肥、李郎中、马大还有店中的三个小伙计一行八人,推着三辆小木车,从苏州城中出来,向着附近的几个村镇走去。

城里的人不认他们的药,说他们的药是假药。柳青无奈之下,同方肥等人商议之后,决定去城外的乡村卖药,只要在这里把药卖开了,卖得大家都接受了,不怕他城里的人不认。柳青管这叫农村包围城市。

城外的村镇星罗棋布环绕在苏州城的四周,大部分建在地势平坦的地方,也有的依山,有的傍水,有的村子大一些,成片成片的青砖灰瓦房连排而建,拔地而起,远远望,少说也有三四百户人家。有的村子却小得多,偏居一偶,几十户、十几户甚至几户人家围聚在一起,就成了一个自然的小村落。

城外的村庄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广袤的大地上,开阔的天地间,所以,途经各个村镇之时,感受不到人口众多的苏州城中那家家闭户,店店歇业的肃杀景象。但时,不时地从某个村子里出来的一队扯着白幡,洒着纸钱,人人披麻戴孝,哭声震天的出殡队伍,还是让人的心中一阵胆寒。因为,棺中逝者绝大多数都是因为瘟疫而亡,人们的哭声也清晰地证明,瘟疫来了,不仅侵袭了城市,城外的村镇同样不是疫外之地,不是世外桃园,这里瘟疫的疫情同样严重。

方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推着一辆独轮小木车,车上放着两个麻布袋子,远远看去,像一个送货的小货郎。

在他的身后,马大还有一个小伙计各推一辆独轮小车,小车的木制车轮不时发出“吱吱”的声响,刚刚下过一场雨,道路上有些泥泞,车轮不时陷入路上大小不一深浅不一的泥沼当中,推起来就比平常要吃力得多。他们几个年轻人轮番推车,纵然这样,小车陷入深一些的泥沼之时,还是得几个人协力才能将车推出来。

柳青、方肥、还有李郎中跟在队伍的后面,他们都穿着极为普通的粗布灰衣,这样,同行走在乡间的村民们相比,更多了一分亲近,没有太多的违和感。

他们一行人所推的三辆小车之上,各插一面小旗。第一面小旗之上写着绿柳药堂四个大字。第二面小旗之上写着祛瘟神药四个大字。第三面小旗之上写着药到病除四个大字。每面小旗之上各书四字,曲曲十二个字就将他们这行人是做什么的,来此何为清楚明了地靠诉大家了。

他们最先来到的是一个约有二百来户的中等村子。瘟疫四起之后,按着苏州府衙发下的宪命,各处的乡绅里正自行组织,画地为牢,在各个村子的进村口都安排了人把守,严防外地外乡的陌生人闯入,带来更大的病灾。所以,柳青一行人走至离村子尚有一二百步的距离时,被橫在路中央的一根木棍挡住了去路,路旁的一个庵子中迅速走出两个年轻人,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他们,其中一个人问道:“你们是做什么的。里正老爷有令,外乡人一律不得擅入。”

柳青见状,上前几步,来到队伍的最前面,双手一揖,微笑着说道:“两位小哥,我们是苏州城中绿柳药堂的,我们药堂制出了专治瘟疫的药,在城中已医好多人,今日此来,专门卖药来了。”

“治瘟疫的药?”把守路口的年轻人一听来了兴趣,赶忙问道:“瘟疫能治吗?这世上还有治瘟疫的药?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柳青他们一行人沿着乡间小路过来时,吸引了在远处田地之中忙农活儿的几个农夫的目光,他们放下手中的活儿,快步向这里汇聚而来,想看看,柳青这些人来这里究竟是做什么来了。

到这之后,听说柳青他们是卖药的,而且是专门卖治瘟疫的药的,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了起来。

“这药管用吗?村里的人为治瘟疫,去外面抓药抓得多了去了,可没见一个吃了后顶用的。”

“管用。我们用的是祖传的方子,保证药到病除。”柳青非常坦然地答道。

一位稍稍上了年岁的农夫问道:“你们的药吃了以后,多久能见效呢?”

柳青答道:“少则两日,多则三五日,即可见效。”

另一位刚刚从田地间跑过来,挽着裤官,赤着脚,脚上沾满了泥的三旬汉子问道:“我家屋里头的前些日子连连发烧,十有八九是染上瘟疫了,我正为这事发愁呢。我们的药咋卖啊。我听说城里的一家药铺,叫什么堂来着……那儿有能治瘟疫的神药,不过,他们的药可贵了……不知你们的药咋卖啊,太贵了我们可买不起啊。”

听着大家发问,柳青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虽然大家的疑问不少,但都是问价钱问药效的,至少不像城里人那样,各个自认为如诸葛孔明般料事如神,上来就笃定自己的药是假药,看来,还是乡下人质朴啊。

柳青发此感想,其实他不知道,住在城里的人非商即贾,人人靠做买卖为营生,挣钱过日子。既然以做买卖为营生,无商不奷,大家在做生意的过程中,多多少少都有过被欺被骗的经历,这样的经历如同一本本教科书般印在人们的脑海之中,所以,防诈防骗就成了城里人天然的免疫力。

乡下人则不同,乡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月与黄天厚土打交道,悉心经营着田地里的庄稼,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重复着同样的活儿,自然在性情上要纯朴得多。

“就是啊,你们的药昨卖啊,太贵了,我们乡下人可买不起。”众人又是一阵发问。

柳青说道:“不贵,我们的药五十两银子一副,一副十剂,只需一副即可药到病除,痊愈如初。”

“啊?五十两银子?我们庄稼人就是忙活一年也挣不了五十两银子啊?”

“是啊,五十两太贵了,全都用来买药,那全家人吃喝咋办,可怎么度年景啊。”

看着众人连呼价高,柳青不禁诧异,城里的药已经到一万多两了还有人在抢,而他现在只要五十两,五十两同一万两相比,不过零头而已,看来乡下人靠务农一年获得的收获的确没法子同城里人经营做买卖的相比。来乡下之前,柳青就预感到了乡下人靠务农为生,肯定没有城里人富裕,所以,他主动将药价降了一半,不料,五十两对于这儿的人而言,依旧是个天文数字。

其实柳青还不了解的是,村子里住的庄稼人虽世世务农,但大多数都是佃户,租种的是大户人家的田地。这些拥有田产的地主许多都住在城中,只在村中委派几个管事来帮他们收租子。农户们就是在风调雨顺的丰年,收获的庄稼也大半被地主收走,所留余粮仅供全家人温饱而已。所以,五十两银子对于种田的农户来说,的确是个不小的数目。

柳青见大家的确有想买的意思,只是觉得价高,你一言我一语地讨价还价,而且言辞恳切真诚。

柳青见一双双期盼的眼神望着自己,心中不禁恻然,挥了一下手,说道:“这样吧,乡亲们如此真诚又急需用药,那我就说个成本价,三十两,三十两一副可治瘟疫,救人于危难的神药。这个价可是成本价,再低于这个价,我们可就要赔钱了。”

柳青说的是句大实话,因为事后经李郎中细细一算,一副药制成后数十种药引原料的成本加上人工的成本竟然高达二十六七两,而不是起先预估的二十两。

大家见柳青一口气就将药价降低了二十两,近乎降了一半,欣喜之余仍是感到价高,因为三十两对他们而言也不算个小数目,而且,一个疑问在他们的心中升起,那就是这药真的管用吗?如果管用,砸锅卖铁东拼西凑还值,可如果不管用,救不了家中奄奄一息的病人,反而还会拖累活着的人,岂不落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人们正在思前想后到底买不买柳青的药时,从人群后面跑来两个身材壮实的小伙子。大的有二十来岁,小的有十七八岁。两人从人群后面挤了过来,然后扑通一声跪在柳青面前,说道:“掌柜的。虽不知您尊姓大名,但一看您的面像,就知道您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大善人。我们家中的老母亲还有一个刚满十五岁的小弟身染瘟疫,连日在家高烧不退,卧床不起,急得我们俩头发都快白了,您行行好,施舍给我们些药好吗?我们兄弟俩愿作牛作马效敬您。”

另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望了身旁的哥哥一眼,亦是跪拜在地连连叩头道:“我们家穷得连一个铜板都没有了,就是砸锅卖铁也凑不出三十两银子,我们兄弟俩愿卖身为奴,终身伺候大老爷。只可惜我俩不是女儿身,就是卖身也值不了几个臭钱,不过,我们兄弟俩有一把子力气,苦活儿累活儿都不在话下,让我们干什么都行,您就行行好,就施舍给我们些药吧。”

旁边那个稍大的年轻人接着说道:“大老爷,你行行好,就施舍给我们一些药吧,我和二弟愿给您当牛作马,您让干啥就干啥,啥苦活儿累活儿都行,您就行行好吧。”

说着兄弟二人连连叩头。

第一百一十八章 孝心可嘉好儿郎

此时,李郎中从后面走了过来,说道:“年轻人,你们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不过,我们的药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们也是买原料,制药、配药,经过好多的工序,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制出来的。祛瘟散仅原料就有几十味,哪一味药都得花钱去买。而且,制作起来工序极其复杂,哪一环都出不得半点纰漏,若不然,一个不小心,就前功尽弃,连工带料全搭了。老朽我就负责制药,我带着几个小伙计为制出几副好药,常常一忙活起来就忙到半夜,就是身子骨硬朗的年轻人也经不住这般打熬,所以啊,这药卖到三十两,已经是我们掌柜的宅心仁厚,出的成本价良心价了,如果再低,我们做的可就是赔本买卖了。”

李郎中说得句句在理,句句都是大实话。不过,柳青此时并没有想着赔赚,因为眼前兄弟俩的一片孝心还有手足之情,深深打动了他。柳青上前两步,扶起跪在地上的两兄弟,说道:“难得你们一片孝心,能带我上你们家看看吗?”

听对方要去自己的家看看,兄弟俩感到这件事有转机,立即躬身答道:“可以,可以,这边请,我们在前面带路。”

沿着村子外面的一条小土路走了约摸有一里地的路,柳青一行人来到了两兄弟的家。他们的家建在村子北面的一片小洼地里,与村里大片大片纵横交错而建的房屋尚有一百步左右的距离。柳青不明白,他们一家为何孤零零地住在这里。在倒塌了半边还剩半边的土坯墙围拢之下,三间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茅草房如大海中的一叶小舟孤零零地竖在这里,风吹雨打之下,房顶上的蒿草东倒西歪乱作一团,墙壁斑驳陆离,泥土制成的外墙有的地方大块大块地剥落,给人一种凹凸不均,疙疙瘩瘩的感觉。

木制的门窗也是残破不堪,断的断,裂的裂,摇摇欲坠勉强支撑在那里。

随同柳青等人一同而来的,还有在村口围观的众人,就连那两个从草庵子中蹿出来,在村口看守路口,严防生人进入的年轻人也跟了过来看热闹。

不多,来的人虽多,但大多止步于院外,因为,这院子之中有两个病得很厉害的感染了瘟疫的人,人们生怕擅自进入,被传染时疫,徒生麻烦。

此时,柳青已随兄弟二人走至门前,正要推门进入,方肥上前一步,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柳青莫要擅入,以免染上瘟疫。

柳青当然明白方肥的意思,他呵呵笑道:“我们有灵丹妙药,还怕瘟疫吗?”

进得屋中,目光逡巡了一圈,只见这里破落的,用家徒四壁都无法形容其清贫。桌椅板凳无一不残破不堪。在堂屋角落的一个小木床上,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躺在那里,身上盖着脏兮兮而且单簿的被子,身下则是一张草席,席下垫有厚厚的干草,用以充当褥子。只见那少年头发蓬乱,面色腊黄,眼窝都塌下去了,显然是虚弱到了极点。

少年双目微闭,噏动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口中说了一个字:“水。”

领着柳青等人来到家中,此时同在房中的兄弟二人听见病床上的小弟要水喝,一个拿碗一个拿瓢,从缸中舀了碗清水,就要过去喂服。

“慢!”这时尾随而入的李郎中说道:“他都病成这样了,还喂他凉水,想要他的命吗?”

“不喝凉水,那喝什么?我们哥儿仨都是喝凉水长大的。”三兄弟中的老大转身问道。

“烧热水,要滚烫滚烫的,然后再小口小口地喂他,让他多发发汗,烧才可能褪下去。”李郎中继续叮嘱道。

三兄弟中的老二去烧水时,老大则带着柳青掀起门帘,远远望了一眼躺在里间病榻之上的老母亲。只见老人家面色煞白,几乎没有什么血色,就连呼吸都十分的微弱,显然,己病至膏肓,如再不医治,随时会有性命之危。

从房中出来,回到院中,兄弟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跪拜在地,求柳青施舍给一些救命的药。

柳青既来此地,就有意帮助他们一家。此时见院落外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柳青心道:好,那我就医好这家人,让大家看看我的药是不是灵丹妙药。

柳青扶起跪拜在地的兄弟二人,说道:“我的确有心想帮你们。不过,我们店中的老郎中刚刚在村口也说了,我们的药成本不低,如果一味这样不求回报地施舍下去,那施舍不了几天,我们的那个药铺就得入不敷出,关门大吉了。”

“我们不会让大老爷白施舍给我们的。我们愿当牛做马伺候大老爷。”兄弟二人说着又要下拜。

柳青拦住了他们,说道:“我不是什么大老爷,鄙人姓柳,单字一个青字。你们叫我柳大哥就行。我既不会让你二人当牛作马,更不会让你们卖身为奴。我有一个法子,近期我打算下南洋去做一笔生意,船上正缺船工,不知你们可愿到我的船上做工。每月五两银子工钱,到时候,你们挣了工钱,可用工钱慢慢还这次买药的钱,如何?”

兄弟二人一听,每月能挣五两银子,赶紧说道:“我们愿意,我们愿意。”

柳青说道:“我之所以想让你们兄弟二人去我的船上做工,就是看中了你们的孝心,你们兄弟之间的手足之情,还有你们一心为家的责任心。我那里要的就是这样的人。随船出海,不仅会遇到风浪甚至一些凶险,而且,一出去,数月之后才能归来。所以,跟我一同出海的人我都会视作自己的兄弟,既然是兄弟,那就得能同我同甘共苦,共同面对困难和风险。绝不能遇到些困难就喊屈叫冤,畏缩不前。还有可能出现的是,那就是大家的工钱可能因为各种原因,需要拖上一段时间,不过最终会如数发给大家,绝不会欠大家一文钱。所以,跟着我的人绝不能因为几个工钱就闹翻脸闹生分,这个,你们能做到吗?”

“能!”兄弟二人异口同声坚定地答道。他兄弟二人原本以为对方要让他们去做多么沉重的苦力,没想到竟是随船出海的活儿,而且,每月还有五两银子的工钱,这样的好事,放在过去,他们想都不敢想啊。于是再次跪地叩头,说道:“我兄弟愿誓死追随柳大哥。”

李郎中给了他们两副半的药。因为他们的母亲病情较重,需要减少每日的用量并延长用药的时间,故而需比别人多用半副药。给了药后,李郎中除了告诉他们用药的法子外,更反复叮嘱他们,今后不得再喝生水。”

随后,柳青又从袖中摸出了十两银子递给了兄弟二人,说道:“病人病好之后,身子虚得很,可卖些鸡,鱼什么的,多熬些汤让他们喝。这样,康复得才能快些。”

“谢柳大哥救命之恩。谢柳大哥。”兄弟二人激动得热泪盈眶,连连叩谢。

第一百一十九章 薄利多销稳赚钱

柳青和李郎中一行人去的那个小村子名叫张李庄。因村中张姓人家和李姓人家颇多,故名张李庄。

张李庄位于苏州城南约四十余里的地方,属于一个中等的村子。站在这里向北遥望,苏州城青石青砖垒筑的高高城墙以及城墙上高高耸起的箭楼已完全看不到半点影子。

他们之所以绕过苏州城郊的多个颇俱规模的村镇不入,而是一路南行径直来到了这里。就是因为那些村镇因离苏州城较近,村里的人们大多已不再从事农业生产,而是利用当地交通便利的优势,同城中的商号商铺联手,做起了生意,许多城里商铺商号售卖的东西大多由村子里的人来代工,这样,既省去了租借场地的费用,而且付的工钱也要比从城里雇的人少得多。所以,这些村子的人们经常出入苏州城,见多识广,已是半个城里人,柳青他们如果贸然闯入他们的村子,很有可能会被当成骗子给打出来。

现在,柳青一行人的造访成了张李庄村老百姓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热议的话题。正当人们议论着,这群突然造访的外乡人连个欠条字据都没让对方打,就将价格不菲的药施舍给了全村最穷的李家三兄弟一家,他们家穷到了极点,什么时候能还上买药的钱。更让大家惊讶不已的是,三五日过后,李家已病入膏肓的老母以及年岁最小的小儿子竟然全都好了。高兴得兄弟俩在村口放起了鞭炮,朝着柳青来时的方向叩首遥拜,听说他们还在家中为柳青立起了长生牌位,盼着救命恩人大富大贵长命百岁。

此时,两个老汉正坐在村口的一块石头上闲磕牙,议论着李家的事。

“张大哥,听说李家母子俩都好了,是吧。”

“是啊,好了。听说他们吃了那外乡人送来的药后,连发了几天的大汗,连被溽都浸得像水洗过一样,谁知几天过后,俩人身上的疫病全都没了,也不发烧了,彻底的好了。我前两日去他们家看了看,他们家的老大从集市上买了两尾鱼,正在家熬鱼汤给他娘还有老三喝呢。他们娘俩大病一场,现在身子还弱得很,不过,我看他们母子的面色,还有那精神,只要好生调养些时日,应该就能下地走动了。”

“他李家在过去光景也不错,家中又有三个儿子,只要长大了那可就是好劳力。谁知前些年李大哥害了一场病,为了给他治病,卖了一套宅院不说,还东家借西家凑地欠了一屁股债,可就这样,也没能救回李大哥的命。李大嫂咬着牙一个人一边拉扯三个半大小子,一边还得为家里还债,那过得是啥日子。眼见老大、老二成人了,都能下地干活儿了,日子刚刚见到一点儿起色,谁知李大嫂和他的小儿子又染上了瘟疫,前些日子大家还说,这次他李家怕是要破败到底再也无出头之日了。谁知恰巧就遇到了那群外乡人,分文不取也不用打什么欠条立什么字据,就把药赊给他们了。你说,这是不是时来运转,李家要兴隆了。”

“嗯,我看也是,他们家逢此大难却突然遇到贵人,冥冥之中不能说没有一定的定数。只可惜啊。柳公子一行人那日来咱们村子时,我们还疑人家的药不管用,一个个疑疑惑惑,光站在那儿看,就是没人买,却让李家捡了大偏宜。我家的儿媳也染上了瘟疫,这两日越发烧得厉害了,现在正为抓药发愁呢,人家李公子离开以后,谁知还来不来了,那日只知道人家住在苏州城中,可具体在哪儿也没问,现在可上哪儿找啊。”

另一个老汉说道:“谁说不是呢。我那侄儿现在也病得厉害。如果还能遇见李公子,莫说三十两一副药,就是五十两我们也愿意出,那可是能救命的药啊。”

“哎……张大哥,快看,那不是柳公子他们吗?”说话的老汉突然发现远处有一队行人沿着田间小道迤逦而来。

听了对方的话,姓张的老汉赶紧向远处望去,只见三只独轮小木车在前,几个紧随其后,一行人正沿着田间的小路向村口走来。

虽然尚有一段距离,看不清楚来人的面目,但那三辆独特的独轮小车以及紧随其后数人的着装还有步履,张老汉断定,来人定是柳青他们无疑。

张老汉立即起身,一路小跑迎着柳青赶了过来,另一位老汉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李公子……李公子……李可来了,我们大家都盼着你来呢。”跑至近前的张老汉激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随后而至的那个老汉同样激动不已地说道:“柳公子,你这次来,可曾带了医治瘟疫的神药,我们都急着买回去救人呢。”

柳青从队伍后面快步走来,走至两人近前,说道:“带了,我们这次来带了不少的药,就是专门帮大家医治瘟疫的。”

说话间,田间地头劳作的人们亦发现了柳青等人,再次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争着抢着买药,纵然家中没有病人的,也想买一副回去,以备不时之需,因为谁也说不准,这恼人的瘟疫什么时候才能消散离去。

此时,人群中有人说道:“柳公子,你能不能像给李家母子那样,先赊给我们一副药。”

柳青听了坦然一笑,说道:“我们制的药成本非常高,三十两一副往外卖,绝对是良心价。如果全往外赊,我们收不回本,那赊不了多少,我们绿柳堂就会不堪重负,关门的。如果大家谁家和李家三兄弟家境那样,一贫如洗,穷到了极点,我们可以考虑再往外赊一些,如果大家家境尚算富余,就请买我们的药,绝有物有所值。”

村北头洼地中的李家穷的,莫说在张李庄,就是在三乡五里都是出了名的赤贫户,一家子穷到了极点,若说谁家还同他家一样穷,那在整个村里还真难找到第二家。

柳青以诚相待,无遮无掩,句句话都说到了明处,而且,李家母子的痊愈,更打消了大家的顾虑,没有人怀疑花钱买了不管用的药。

不多时,人群中便有人说道:“三十两我出,给我来一副药,我家的病人急着用药呢,我这就回去取银子去。”

“我也要,我要两副,我那嫁到邻村的妹妹也急需这种救命的药呢。”

“给我来一副药……”

“我也要这药……”

不到两个时辰,柳青他们就卖出去了二十多副药。张李庄有人售卖治瘟疫神药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了三乡五里,附近各个村的村民们慕名而来,多半日的时间,柳青他们来时带的五十副药便被争抢一空。

柳青头脑灵活,只要是能赚的合理利润他都不会放弃。他们这次来依旧推着三辆木制小推车,五十副祛瘟散仅用一个小推车就完全装完了,剩下的两个独轮小木车上则装了许多滋补身子的药,供大病初愈的人滋补身子用。补药搭着祛瘟散往外卖,很快也被抢购一空。

夕阳西下,一轮圆圆的红日慢慢地向远处高低起伏的丘陵滑落下去,在彻底隐藏她的身影前,将大片的余晖洒向大地,使她的落幕显得华丽而又庄重。

运处天边与丘陵的交汇处投射过来的一片橘红,映照在行进于田间小路的一队行人身上,为他们的身影凭添了几分梦幻迷离的色彩。远远望去,他们就像西天取经归来的师徒,一个个兴高采烈,有说有笑。唯一不同的是,这一行人有七八个人,而且还有三辆木制的独轮小推车。

这一行人正是柳青他们。李郎中年岁大了,坐在一辆小木车上,由马大推着走。柳青和方肥则走在他们的身后。

李郎中高兴地说道:“柳掌柜,咱们这一趟可真是大出所料啊。不光祛瘟散全都卖了出去,而且,带的两车补药也卖完了。有了本钱,我们就可以进更多的草药,制更多的祛瘟散了。”

跟在柳青身后的方肥说道:“现在,人们已经认可咱们的药了。咱们是否可以提一提价,我粗算了一下,现在卖三十两一副,刨去成本和工钱,每副药咱们顶多能挣五两银子就不错了。毕竟,人家颐元初百草堂的药都卖到了上万两了。和一万两银子一副药的价儿相比,我们的药就是卖到一百两银子一副,也比不上人家的一个零头。

柳青听了,沉吟片刻后,说道:“肥叔说得句句在理,不过,昧良心的钱我们不赚。在张李庄大家也看到了,乡亲们的生活大多都不富裕,每日辛苦劳作,也仅能顾个温饱养家糊口而已。张李庄是这个情况,别的村子应该也差不了多少。所以,咱们卖三十两一副祛瘟散,乡亲们尚能接受,纵然条件差一些的,左邻右舍,亲戚朋友之间借一借,区区三十两银子也容易还,不会给家里造成太大的拖累。不过,真遇到像李家那样一贫如洗的,我们也可以赊给他们一些,今后有能力了再慢慢还上就是。这样一来,咱们既能帮乡亲们度过瘟疫盛行的难关,又能赚取合理的利润,既行善积德又于己有利,何乐而不为。”

李郎中听后,呵呵笑道:“柳掌柜真是菩萨心肠,好,老朽回去后,赶紧赶制新药。”

柳青听后点点头,又转身问方肥道:“肥叔,咱们的药全都卖光了,你能粗算一下,咱们今日挣了多少吗?”

方肥掐指一算,然后说道:“每副药能赚个三五两,共卖出去五十副,这就得银二百余两。两车的补药也卖光了,赚了有一百两左右,咱们今日净赚了不下三百两。”

柳青道:“好,一日挣三百两,不少了,咱就来个薄利多销,稳稳当当赚钱。”

“薄利多销……薄利多销……”坐在小木车上的李郎中抚着颌下的一缕微须,连连点头说道:“这个提法好,这个提法好。”

第一百二十章 找个铁匠当木匠

绿柳堂的祛瘟散先在苏州城南张李庄一带打出了名声,方圆十几里甚至几十里的村子的村民们全都翘首以望,盼望着那推着小木车,像货郎似的一行人能早日来到自己这里,让自己早早地买到袪除瘟疫的神药,治好家中的病人,以解燃眉之急。

柳青的绿柳堂又新雇了一些精明干练的小伙计,由李郎中带着,将祛瘟散每日的产量提升到了一千剂也就是一百副。现在,李郎中在家中带着手下的小伙计日夜不停的制药,而柳青、方杰则带着众人出去卖药。云裳馆又接了造作局新的订单,需要组织针线娘制衣成裳。现在,方怡需要照顾病愈但身子尚弱的芸儿,所以,制作衣服的活又让老成持重的方肥去管了。

柳青带着众人游走于苏州城南的大小村镇,从张李庄向南,在方圆几十里的范围内来回游走,售卖救命神药祛瘟散。这样一来,的确实现了柳青所说的薄利多销的目的,每日的药物还有搭着药一块儿往外卖的补品,总在太阳快落山之时就售卖一空,一天的获利竟达七八百两。在这之中,凡是遇到同李家那样一贫如洗的人家,柳青也会送药到家,分文不取。这样的义举迅速在三乡五里之间传开,都称柳青为大善人,买他药的人更多了。

在这期间,柳青只要见到孝敬双亲,重情重义的年轻人,便有意招到麾下,当提出自己想召一些船工下南洋做生意时,竟然有许多年轻人愿意随他而去。一来他给的工钱着实不低,二来,柳青现在是出了名的大善人,跟着他出海做生意,不用担心会上当受骗,有去无回。所有愿意跟着他出海的年轻人,柳青都记下了他们的名字还有住址,告诉他们,出海之时,会派人来找他们,这段时间,让他们在家先悉心照顾好家人。

柳青他们一行人利用半个月的时间,走遍了苏州城南的大小村落。在这十几天的时间里,柳青获利近万两银子。而且,还招了一百多个年轻人,将来出海之时,就不用担心手下无人了。

这一万两银子同颐元初百草堂一日卖几万两虽然没法子比,但对柳青而言,已经是获利颇丰了,一来他赚得是良心钱,二来,有了这一万两银子,他想买两艘旧商船的目的就有些希望了。

这些日子,他也派人悄悄地去颐元初百草堂附近打探消息。只见那里大门前围聚的人少了,现在那里一天能卖出两三副药就不错了。原来,城里能买得起的大户人家大部分都买了,剩下的人就是砸锅卖铁也买不起。可那骗子老板不敢降价往外卖,因为那样的话,原来高价买药的人就会找上门来讨说法。所以,现在颐元初百草堂就在那里撑着,药价虽高,却近乎有价无市。

听到这个消息,柳青心道:再过两日,我在城外全都打响了,我看你再骗谁去。

这时是农业社会,特别在农村,人们过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人们往来也仅限于三乡五里,所以,当城南的人们欢欣鼓舞于祛瘟散的神奇药效之时,城东城北许多农村的人们正为如何度过瘟疫的难关而一筹莫展。

从一个村子出来后,方杰一边推着小木车一边说道:“柳青哥,这片的村子咱们几乎转遍了,现在,在这里买药的人也少了,那么下一步咱们上哪儿去呢?”

柳青道:“去城东。苏州城西紧邻太湖,那儿除了住着几家打渔的外,几乎没什么村镇。咱们去城东,城东的村镇相连,人口不少,正急需袪瘟散呢。”

“那咱们明日一早就从东门直接出去?”推着另一个小木车的马大说道。

“不。”柳青崭钉截铁地答道:“如果我们贸然从东门出去,直接闯进城东的那片村镇,那么,当地的人们不知道咱们是做什么的,更不会轻易地认可咱们的药,这样的话,咱们还得再下大力气想法子让人们相信咱们的药管用。我们可以这样,从这里开始,慢慢地往东挪,先去东南片的村子,城东南的村镇紧邻这里,三乡五里相隔不远,他们应该知道咱们,这样,咱们就能轻易地打开局面。然后再慢慢地向东向东北最后向北,最终走遍苏州城外的各个村镇,给他来个农村包围城市,让城里的人再怀疑咱们卖得是假药,咱们是骗子。”

柳青接着问道:“小杰,车上还有多少药。”

方杰俯身查看了一下,说道:“祛瘟散还有十一副,补药也有一些。”

“好。”柳青嘿然一笑,说道:“咱们这就走,顺着眼前的路往东南方踅去。天黑之前,找个村子把药全都卖掉。”

他们一行人推着三辆小木车沿着一条尚算宽阔的官道向前行进,远方一个小镇惭惭映入眼帘,远远地能望见,小镇沿街而建,街道两旁虽然大多都是连排而建的平房,但房前旌旗酒幡迎风招展,一看就是热闹繁华之地。

不知是否受瘟疫的影响,街道之上的行人并不多,三三两两稀稀疏疏,快步从镇子中间穿过。

柳青道:“这个镇子离我们刚刚去过的那个王家庄只有不到七里的路程,这儿应该也有人知道咱们,走,把小车推到镇子街道的中央,就凭车头小旗之上绿柳堂四个大字,估计很快就会围过来寻医问药的。”

“好嘞。弟兄们,咱们走。”方杰答应着,推着小车正劲头十足地往前走,谁知刚走了没几步,那小车的下面发出吱嘎一声的尖锐而又刺耳的声音。小车突然推不动了。

方杰将手中的小木车停稳以后,俯身在地,察看情况。

柳青也凑了上来,问道:“怎么了?”

方杰俯身在车底仔细端详了半天后,说道:“柳青哥。这两天推着这辆车走的路太多了,车轮卡死了。”

柳青也俯下身子,半趴在地上,顺着方杰手指的地方看去,果然,由木头制成的小车车轮与固定车轮的那根木轴严重变型,卡住不动了。

柳青见马大也俯身在地仔细观看,心道:莫不是那时马大推着自己在苏州城中狂奔时,将车给跑残废了吧。车坏了无所谓,不过那日跑出的速度,真给力。

柳青继续琢磨着:这车的结构也太简单了吧,木制的车轮扣在木制的车轴之上,行走起来,纯粹就是两块木头在干磨,这些天走了这么多的路,不磨变形才怪。这时代的科技还是差些,哪怕在车轮与车轴之间抹些个猪油,恐怕也不至于坏得这么快。

这时,紧跟其后的另一个小伙计也趴在地上,察看自己的车,一边看一边说道:“柳掌柜,我这车的轱辘也磨得差不多了,估计推不了几天也得趴窝。”

柳青起身,问马大道:“你的车怎么样,有问题吗?”

马大同样摇头,说道:“我的车也是越推越沉,都快推不动了。”

柳青问道:“那该怎么办?谁会修咱们的小木车。”

方杰说道:“咱们的小车都是城中木匠做的,要想修车,还得去找木匠。”

柳青望了望远处的天空,蹙眉说道:“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这时候想找个木匠恐怕不容易。这样吧,咱们先把坏了的这辆车抬进镇子,然后再想办法找木匠。”

方杰他们推的小木车是城中有名的木匠铺做的,用的是上好的实木,做工精细,结实耐用,但也有个缺点,就是份量较重,将近二百斤,这种小车推起来没什么感觉,可如果抬着走,就会让抬车之人叫苦不迭。小车前重后轻。长长的两个木制扶手斜伸向后方,几个人抬着这种小车,无论手抓着哪里,总有一种有劲儿用不上的感觉,一行人踉踉跄跄摇摇晃晃向前走了几百步,快接近镇子时,终因手酸腿麻,将小车又撂在了地上。

方杰起身在小车上拍了一下,说道:“如果给我一袋子二百近重的粮食,我扛起就走,一口气走个一二十里不在话下。今儿个好几个人抬一辆小车,这才走了多远,怎么就如此的累啊。”

此时,不远处道路旁的一个小院子中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而且,院墙之上,不时地透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柳青循声望去,说道:“莫非是木匠没找到却遇到了铁匠?走,过去看看,这铁匠能否跳个槽,走个穴,顺便儿干把子木匠活儿。”

第一百二十一章 铁匠也爱读兵法

走进院内一看,这里果然是一间铁匠铺。

只见院子里面正对着院子大门口的是一个由几根粗大的木柱支撑起来的屋子,与其说是屋子,不如说是一个大大的凉亭更为恰当一些,因为除了屋顶较为厚实,而且有边有檐,是个完完整整房屋该有的样子外,就只有一堵由砖石垒砌的后墙可以与屋顶搭配一下,让人免强可以联想到房屋的雏形,其余三面,莫说门窗,就连半拉子墙都没有,简简单单的几根柱子环顾四周,共同支撑着上面的那片屋顶。

屋子的正中放个大火炉,炉火旺盛,耀眼的火光从炉中投射出来,照得四周一片火红。炉边架一风箱,一个少年正在卖力地拉风箱,一推一拉,风进火炉,炉膛内的火苗高高腾起,直往外蹿。

一个年逾三旬的男子赤着上身,腰间扎一个灰色的牛皮围裙,手中的火夹子夹着一块要锻打的铁疙瘩,伸入火中,任由烈焰般炽烈的炉火将其烧红,约摸烧了一盏茶的功夫,男子将那烧得通红,将要打制的铁器从火中抽出,然后移到大铁墩上,此时,大铁墩的边上,两个同样赤着上身,腰扎牛皮围裙的年轻人一人拿一把大铁锤,叮叮当当地将那烧红的铁块进行锻打。

三旬男子站在一旁,依旧紧紧地握着那支铁钳,铁钳前后移动,上下翻转之时,铁锤准确无误地锻击在了铁钳紧紧钳制的那块烧红的铁块之上。

三旬男子一边移动铁钳,使两个手握铁锤的年轻人在锻打之时不至于落错位置。同时,口中反复叮嘱道:“上边,上边再来两锤,落锤要重要匀。下边的,下边的看仔细了,不匀,一边高一边低,高的那边再来一锤,匀着点儿劲儿。哎……好好……再来一下。”

“师傅,快成了。”一个年轻人说道。

“好了。”你们两个先休息一下,剩下成形的活儿还是让我来吧。只见那三旬男子从旁边的货架之上捡了一个小锤,还有一把锋利的铁铲,右手握小锤,左手握铁钳,叮叮当当地细敲碎打起来。

那三旬男子个子不算高,中等身材,虽乍看上去身子有些瘦弱,可离近一看,此人身材壮实健硕,双臂肌肉贲起,似连绵的小山。此外,胸肌发达,腹肌紧实,一看就是膂力过人之人。只见他目光如炬,一丝不苟地盯着正在锻打的铁料,使之当方则方,当圆则圆,在小锤还有铁铲的密切配合之下,一番铁锤敲打,一串叮当声响,一阵汗雨飘下,惭惭的,一个u字型的东西逐惭成形。最后,那男子手持火钳把敲打成形的铁器放入水槽内,随着“吱啦”一声,一阵白烟倏然飘起,淬火完成。

再次取出之时,一个银亮亮的东西展现在了柳青的面前,一个小伙计走上前来,拿着一张鹿皮巾对着那u字型的东西一阵打磨,然后,将其挂在了不远处的一个一人多高的货架之上。

刚才,柳青只顾着目不转睛地看对方打铁了,此时才发现这个货架。只见货架之上,什么方的、圆的、长的、扁的、尖的均有。大一些的大部分是做农活儿的农具,如犁、耙、锄、镐、镰等,小一些的大多是生活用品,如菜刀、锅铲、刨刀、剪刀等,此外还有如门环、泡钉、门插等,琳琅满目,品类齐全。更为难能可贵的是,货柜上的这些东西明明是一些极为普通的东西,但各个做工精细,表面光滑,如瓷如玉,一点儿也没有铁器那种生冷粗糙之感。特别是那个u字型的东西,更是在火光的映照之下,熠熠放光,如果不刻意去说,乍看上去,还以为是一副银手镯呢。

柳青刚要问对方此物是何物之时,只听院门外一阵马儿嘶鸣,一个男子骑一匹黑马打马而进,进得院中,跳下马来,将所骑黑马栓在角落里的栓马桩上时,快步走至此时已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拿着一本书看的那个三旬男子身旁,问道:“王掌柜,我订的马掌打制好了没有?”

那位三旬男子一手拿书,一手持着一个小泥壶,不时就着壶嘴儿喝两口茶水。见对面来人,三旬男子放下手中的茶壶还有翻看的书,说道:“好了,刚刚做好。”说着便招乎院中的一个小伙计,说道:“小路子,快,把打好的马掌取两副来。”

一个小伙计名叫小路子,小路子应声而至,刚要从货柜之上取马掌,见柳青站在柜旁,拿着一副马掌仔细地翻看,小路子走上前去,笑呵呵地说道:“这位大哥,您也要买马掌吗?不巧的很,这副马掌已经订出去了,这不,主顾上门来取了,您如果也想要的话,我们柜上可以再给您打一副。”

柳青见小伙计来取马掌,便递了过去,一边递一边问道:“这位小哥,你们的马掌可是用银打制的?”

听柳青发问,小伙计不禁呵呵笑道:“这位大哥,你说笑了。哪有谁用银子打马掌的。一来太贵,二来银器不耐磨,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坏了。这副马掌是纯铁打制的,这样的马掌一般用个两三年都不会坏的。”

说着,小伙计拿了那副马掌转身离去,交给了骑黑马来的那个人了。

这时,方杰、马大等人已将三辆小木车连抬带推全都弄到了院子中来。听别人称呼三旬男子为王掌柜,方杰跟着招呼道:“王掌柜,木匠活儿能干吗?我们的车坏了,能否给修一下。”

那个刚刚接了骑黑马男子两吊买马掌钱的王掌柜闻声答道:“木匠活儿,有什么不能的,只有木匠干不了铁匠的活儿,没有铁匠干不了木匠活儿的,你们的车怎么了?”

方杰弯了弯腰,指了指小木车的轮子,说道:“车轮卡死了,转不了了。”

王掌柜将那两吊钱收入一个木箱之后,脱下了身上披着的牛皮围裙,换了一身灰粗布长衫,立马完成了角色转换,从一个铁匠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木匠。

当王铁匠兼王木匠带着两个同样换了木匠装的小伙计朝方杰处走去,去察看他们的小木车时,细心的柳青走到了王木匠,哦,不,王铁匠刚刚坐过的那把太师椅旁,顺手拿起了王铁匠刚刚翻看的那本书,心道:这是本打铁的书还是本做木工活儿的书呢?刚才他竟然翻看得那样起劲。

谁知将那本书拿在手上,仔细一看,原来竟是一本《孙子兵法》。柳青的心中不禁讶然,心道:我靠,铁匠竟然读兵法,这样的铁匠一定非同一般,一定不容小觑。不想当将军的铁匠不是好木匠嘛。

此时,王铁匠兼王木匠已将三辆小木车细细察看一番,说道:“要修好你的车并不难,只要将固定车轮的那根木轴换下来便可。不过……像你们这样经常在外面跑路的,哪天那根木轴如果再磨坏了,车自然就又不能推了。”

方杰问道:“掌柜的,有没有什么好法子,可以让车推得更久一些?”

王铁匠兼王木匠说道:“没法子,这个就是找再多的木匠,估计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

“木匠没法子,不见得铁匠就没法子。王掌柜,我见你们师徒打铁的手艺这么好,简直是巧夺天工,我有一个法子,如果按我的法子做,兴许,这千百年来让无数木匠大为头疼的难题就能迎刃而解。”说话间,柳青已踱步过来。

王铁匠兼王木匠见柳青说话如此的笃定,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不禁问道:“这位公子,看你细皮嫩肉的,难道,你也是铁匠出身?”

柳青呵呵笑道:“我不是铁匠,却懂些铁匠的活儿。光凭嘴说我怕说不明白,你这里有纸笔没有,如果能让我在纸上画一下,估计王掌柜一看就明白。”

第一百二十二章 画个轴承送给你

小伙计从抽屉当中取来了纸笔,这纸笔是平日里用来零时记账用的,笔头像秃子似的,只剩稀疏的几根毛发,纸张也是皱皱巴巴。

柳青将纸铺开,平展于破木桌上,在一块近乎干涩的破砚台之中蘸了蘸,提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圆圈,圆圈的外面又密密麻麻地点了一圈黑点,然后在黑点的外面又画了一个圆圈。

众人看着这幅奇怪的图画,无不大眼瞪小眼,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不知柳青所画是为何物。

王铁匠拿起那张纸端详了半天,说道:“这位公子,你画的是何物,好生奇怪,我怎么从未见过。”

柳青呵呵笑道:“这只是一张草图,简单勾画而已。王掌柜打铁技术娴熟,我只需稍加详解,王掌柜定能触类旁通。王掌柜请看,外面的这个圆圈代表一个铁环,铁环的内侧各有两道向下的凸槽,两个圆圈中间的圆点表示数个大小相同的铁珠。里面的这个圆圈表示另一个个头稍小的圆环,圆环的外侧各有两道向上凸起的槽。这样,大小铁环相套,中间是数个大小相同紧密相连的铁珠,外面的圆环可以固定在木车轮上,里面的这个圆环可以固定在车轴之上,然后往两个铁环中间的铁珠之上注油,如此来,车子行进之时,车轴之上的铁环不动,而是两个铁环之间的铁珠滚动带动外面的铁环滚动,进而带着整个车轮往前走。车轮行进时,由木车轮同车轴之间的硬磨变为注油之后铁珠与铁环之间的磨擦,铁器怎么也要比木头耐磨得多吧,何况,铁珠与铁环之间又注了油,如此一来,车轮上如果能加上这个铁轴,小木车纵然推上数年,估计都不会再出现车轮卡死的事。

听了柳青的叙说,王铁匠不禁恍然大悟,连连拍手称妙:“妙啊,太妙了,可叹我做铁匠十几年,怎么就想不出这个法子。难道,公子的祖上也是铁匠。这轴承是祖传下来的技艺。”

柳青呵呵笑道:“我的祖上并非铁匠,只不过这种东西我曾亲眼见过,所以便记了下来,这东西名叫轴承,虽看似简单,可制作起来极为复杂,对手艺要求极高,大小两个圆环要大小对称,中间的铁珠也要一样大,这样,轴承转起来才不会磨损不均甚至脱落。

王铁匠那一手精妙的打铁手艺引得柳青突发其想,将后世司空见惯的轴承画了出来。轴承若在后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而且随处可见的机械零件。可那是工业化而且信息化的时代,钢铁工业发达,制作轴承是极为简单的事情。但在眼下这个时代,钢铁尚未出现,只有简单的手工作坊式的打铁工艺,要制作出后世的轴承,其难度可想而知。

王铁匠拿着那张图细看了一番,然后说道:“这个物件,哦不,你所画的这个轴承的确构思精妙,估计自盘古开天以来,世上还没有一个能工巧匠能想象得出来。轴承要想打制出来,不费一番苦心恐怕不行。公子能否将此图送我,让我试着也打制几副轴承。”

柳青看着自己画的那副如小鸡吃米图般简陋的轴承图,被对方如获至宝似的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中,好似拿着一张藏宝图似的,生怕有半点损坏。心中不禁好笑,心道:王铁匠拿着轴系图,这是想要挑战不可能啊。

柳青嘿然一笑,说道:“可以,可以。不过,这副图画得粗糙了些,王掌柜如果想要一副好的,我可以细细画来。”

王铁匠说道:“不用了,有这副图做引子,我们就知道怎么做了。我和几个徒弟多费几日功夫,估计能做出来。这样吧,五天,估计五天应该差不多,五天以后,公子你再过来,看看我做的轴承和你所画的所见的是否一样。我和公子初次见面,公子便将制作轴承的法子告诉了我,可我一个打铁的,店铺之中除了一些不值钱的铁器外,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好回赠你的。这样吧,我这就为你们修车,且分文不取,如何。只是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如何称呼。”

柳青拱手一揖,说道:“在下姓柳,单名一个青字。敢问王掌柜台甫?”

王铁匠呵呵笑道:“我家世代打铁为生,操得是贱业,哪里敢称什么台甫。柳公子太客气了。在下姓王单名一个寅字。”

两日后,苏州府衙门后院知府大人的书房之中,连夜从汴京赶回来的苏州知府赵庭之满脸阴云,怒气冲冲地拍着书案,质问端坐于案前的苏州府通判李守珪道:“李大人,苏州府的瘟疫都闹得这么厉害了,你为何不派人告知本府。本官还是从回京交差的造作局供奉官童大人那里得知的,我一路风尘仆仆地从北面赶回之时,所经村镇无不披麻戴孝,已经开始死人了。李大人,出了这么大的事,身为一州通判,你知情不报,居心何在?还有你们,身为苏州府的公差,竟对瘟疫的事置若罔闻,该当何罪?”

赵庭之严厉的质问,吓得同时侍立书房之中的苏州府衙的主薄、押司、都头还有众多衙役官差各个儿胆战心惊,大气儿都不敢出。

不过,赵知府的质问,对于久经宦海的李守珪来说就如泼妇骂街,婴儿啼哭一般习以为常,无论对方的言语如何地重,李守珪始终是一副安如泰山的样子。

李守珪趁着赵庭之语歇之时,抬眼望着赵庭之,理直气壮地说道:“赵大人,你的话言重了吧。问我等安得什么心?我们安得是经世济民之心。自古瘟疫四起之时,哪儿有不死人的。自打瘟疫起时,我等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哪日不是没日没夜的忙,若非我等及时封城,严禁外人进城,各个村镇也是各自为营,严禁生人进村,而且城中的街道每日洒扫,街头巷尾铺洒石灰,控住了疫情,否则的话,死的人会更多。至于为什么不告诉你,那是我们在为君父分忧。官家急召你回汴京,必有大事、急事、要事相商,凡我们能自己处理的事,不必件件禀明圣上,官家日理万机,宵旰劳顿,我们做臣子的要体谅圣心,主动为君父分忧。瘟疫起时,全府衙上下的人一日也没闲过,可赵大人一回府就一通训斥,岂不伤了大家的心。”

赵庭之双目微眯,望着眼前的这位似老学究一般摇头晃脑侃侃而谈的官油子,恨不得一个窝心脚将他踢翻在地。口口声声说为君父分忧,分明是想将局面拖得不可收拾之时,让自己回来收拾烂摊子。

赵庭之脸色阴沉,端起书案之上的茶杯呷了一口茶,然后说道:“本官回府之时,在路上听说城中的一家药铺叫颐什么来着,对……叫颐元初百草堂,好奇怪的名字。听说他们那里有能治瘟疫的妙药,何不鼓励城里的人还有辖下几个县的百姓们去买,难道坐等大家的病情越来越重吗?”

刘押司嘿然一笑,说道:“赵大人,不是没人去买,只是,那儿的药价有些高?”

“药价有些高?到底有多高?”赵庭之接着问道。

刘押司嗫嚅了一下,说道:“一千两一剂。”

赵庭之听后,惊讶地说道:“一千两一剂?那……一个人要想治好,得吃几剂药。”

刘押司怕在知府大人面前说出一万两一副药的事,会让知府大人大惊失色。故而将药价拆开了说,不料知府大人惊讶之余,竟紧追不放,继续发问。

“这个……不多,只需十剂便可。十剂一副,只需一副药便可药到病除。”见刘押司语顿,李守珪李通判代其答道。

“什么?一副药竟然卖到一万两银子,这不是趁火打劫吗?刘押司,你同许都头一道儿,再带上几个捕快,去把那颐元初百草堂的老板给我抓来,本官要亲自过堂审案,治他个囤积居奇,哄抬药价,敲诈勒索之罪。”

“啊……这个……大人……人家……毕竟……”听说让自己带人去抓颐元初百草堂的朱老板,刘押司一时犯了难,自己的亲属不仅吃过人家的药,而且,后来接二连三地还拿过人家送来的几副药,私下里转手一卖,竟然获利几千两跟子。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现在既吃了也拿了的刘押司自然是嘴短加手短,让他去捉拿颐元初百草堂的朱老板,他怎么敢去呢?故而一下子不知所措,竟结巴了起来。”

面对此情此景,还得靠老成持重的李守珪李通判来镇场子,刘押司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了李守珪。

只见李守珪轻咳了一声,说道:“赵大人言重了吧。颐元初百草堂乃我苏州遵规守法的好药铺。那的掌柜的朱老板宅心仁厚,乐善好施,逢此大难之时,毫不吝惜地将家中祖传的药方还有药引拿了出来,普救众生,只是,他们的药极难配制,而且手中的药引也是有限,所以,每日只能制出很少的一部分药。这种能救命的神药自然成了抢手货,城中的富商大户争相抢购,一个比一个出的价高,抬着抬着就把价给抬起来了。一个愿买一个愿卖,而且卖者卖的是自家祖传的东西,并非另购他家,所以,说人家囤积居奇,哄抬药价还有敲诈勒索都是站不住脚的。”

“是啊……是啊……赵大人,颐元初百草堂的朱老板可是个大好人啊。”

“朱老板卖得都是自家祖传的药,祖传的宝贝卖得贵一点,也在情理之中嘛。”

李守珪说完,书房之中众位官差衙役一片随声附和。赵庭之看着众人众口一词的样子,说道:“好啊,你们竟然时同回护一个不法奸商,说,那颐元初百草堂的老板究竟给了你们多少好处,如实说来,若让本官查出,绝不轻饶。”

“哎呀呀。赵大人,在场的可都是你的属下,空口无凭的,可不能给我等胡乱定罪呀。赵大人,你可以随便查,想怎么就怎么查,我等若拿过颐元初百草堂一两银子一文钱,就地辞官罢差,听凭大人发落。”李守珪起身义正严词地同赵庭之说道。

李守珪所言不假,他的确是没有拿过颐元初百草堂一两银子一文钱,不过,他拿了人家几副药,暗地里转手一卖,获利不少。苏州起瘟疫之后,李守珪之所以消极应对,主要是颐元初百草堂的朱掌柜以药代银,时不时地送他这位坐守苏州府衙门主官几副药,名为让他那早已痊愈的妻子再多吃几副加以巩固,实则将药当成银子送给了李守珪。李守珪拿药转手一卖,几次下来就赚了将近两万两银子。有利可图,李守珪自然希望这瘟疫持续的时间越长越好。苏州府的押司、主薄、都头还有众多衙役或多或少都拿过颐元初百草堂的药,转手一卖,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但从表面上看,仅仅是拿了人家一些药,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所以,当李守珪慷慨陈词之时,屋中众人也随声附和:“大人明鉴,我们的确没有拿过他一文钱啊。”

苏州府衙上下一边儿倒地站在了李守珪一边,与李守珪同声同语,同进同退,这倒使得苏州府衙的一把手知府赵大人犯起难来。总不能把他们全都打入大牢,逐一审问吧。那样一来的话,他的知府衙门立时就得关门。况且,他虽身为知府,但拿人捕人的宪令知府用印之后,需由通判发出。这是朝廷的制度,为的就是防止知府权力过大,以通判之权来制约知府之权。现在,不仅通判反对,就连府中的一众官差衙役都反对自己锁拿颐元初百草堂的老板,面对此情此景,赵庭之不得不暂时放弃拿人的打算,只得慢慢寻找机会与其计较。”

赵庭之心道:这个颐元初百草堂究竟是什么来头,道行可够深的,把我整个知府衙门上下人等全都给收买了,眼下要紧之事是先控住疫情,等疫情过去,再找他算账。

赵庭之沉思之时,书房之中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第一百二十三章 知府光临铁匠铺

恰在此时,乔师爷从外面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尚未进门,便兴高采烈地说道:“大人,赵大人,好消息啊。好消息……”

乔师爷推门而入,进得门来,忽然发现书房之内的氛围格外紧张。如此异常的气氛弄得乔师爷话到嘴边,竟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有什么好消息?怎么话说了一半又不说了。”赵庭之望着乔师爷,说道。

乔师爷环顾了一下四周,面带为难之色地说道:“这个……”

赵庭之道:“但讲无妨,在场的都是我知府衙门的人,并没有外人,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乔师爷道:“回赵大人,老朽奉命带着几个人去城外察看疫情,我们先出南门向南走,约摸走了五六十里之后,竟然发现,那儿许多村镇都没有瘟疫了,原来得了瘟疫的,都是吃了几个货郎带来的神药,竟都药到病除,全都康复如初了。我们赶紧打听那几个货郎的去向。当地的人也说不清楚,只知到他们从城里来,有人见他们往城东的方向去了。我们沿着往城东的路一路打听,终于在城东五十里的一个村镇找到了他们。您猜这些人是谁?他们竟是云裳馆的掌柜柳青柳公子还有他店中的几个人。”

“什么?是柳青?”赵庭之吃惊地问道:“他不是在钰山大营吗?怎么回来了。快,备桥。哦不,备马,快随本官出东门,快马去寻柳公子。”说罢,赵庭之快步而去。

赵庭之是苏州府的知府,最高行政长官。他前脚刚迈出门,书房之中的众官差便前呼后拥地紧随而去。通判李大人久经宦海,自然对这种如众蜂追随蜂王嗡嗡而去的现象见怪不怪。他用手抚着颌下的一缕微须,百思不得其解地嘀咕道:“不对呀。前些日子,那柳青还因买药的事同颐元初百草堂的朱老板大打出手呢,这才过了多久,他就有了能治瘟疫的神药了,而且,还推着小车去城外卖,看来,他手上的药还真不少呢。咋个儿有人出六千两买我手中的药我没往外卖,如果,这药在城外卖开了,那么,很快就会不值钱了。不行。我得赶快回去,让管家把家里的药全都拿到外面转手卖掉,卖得再晚一些,这些药恐怕就不值钱了。”

此时,在苏州城东南的一片村镇里,方杰带着几个年轻的小伙计走街串巷,售卖祛瘟散,时不时地还往外兜售一些补品。

柳青现在却无瑕去管卖药的事,他正坐在王铁匠兼王木匠的铁匠铺里,拿着王寅带着几个徒弟连续多日不眠不休打制出来的一副轴承,仔细地翻来覆去地细细察看,口中不时发出由衷地赞叹:“不容易,不简单,了不得,牛逼啊。这么短的时间还真让你们给制出来了。”

站在一旁的王寅呵呵笑道:“柳公子,你看看,我做的这个轴承同你见过的是否一样。”

“一样,一样。”柳青答道。柳青用手拨着轴承,让它转了几圈,只觉轴承转得并不均匀,转动过程中时不时地卡一下,而且还发出了不悦耳的哗哗声响。

“王掌柜?你们做这轴承可有模具?”柳青问道。

“模具?这样小的一个物件还需要模具吗?那代价太大了。这时我们慢慢打制出来的。特别是內外铁环上的凸槽,得一点一点地往外敲,可废劲儿了。”一个小伙计报怨道。

另一个小伙计说道:“特别是里面的铁珠子,得大小一样,光弄这些就费了我们不少的功夫。”

柳青拿着手中的轴承,心道:这个轴承虽看起来颇有点意思,可用起来顶多是个半成品或者残次品,估计用不少多久就得卡死,小木车上如果装上这种轴承,修起来会更麻烦。

不过转念一想,轴承是工业时代的产物,是用精良的机床甚至高端的数控机床制作出来的,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头脑一热画了一副草图就让人家去做,人家王掌柜带着徒儿们完全靠手工就打制出了一副轴承,或者说能制出轴承的样子,并且也能转上那么一两圈,这已经是难能可贵,不可思议的事了。从他们将轴承制作出来的这一件小事之上便可看出,王铁匠的打铁手艺真可谓技高一筹啊。有这么好的手艺,修复那几门锈透了的火炮,或者依着那几门火炮的样子再仿制他们,应该都不成问题。对,等忙完了手头卖药的活儿,就请他到乌龙岭去,帮着制造火炮。

柳青心中存了结交王寅王铁匠的念头,便说道:“王掌柜,做这一副轴承的确辛苦你们了,这个轴承我买了。这是五十两银子,权当你们这些日子的辛苦钱吧。”

一副轴承竟然卖到了五十两银子,这让王铁匠还有铁匠铺里的几个小伙计立时来了精神。他们以打铁为生,平时打些个铁器,多则卖个几吊钱,少则几个铜板几个铜板地往回挣,什么时候像过今天这样,一下子就挣了五十两,看来,这几日没日没夜地辛苦,看来没白费劲。

几个小伙计互相对视了一眼,一个念头从他们的脑海中心照不宣地划过,那就是,既然轴承能卖到这么高的价钱,干脆啥活儿也别干了,专心制轴来吧,一年下来,岂不是要发大财。

此时此刻,王寅的心中亦是此想。

只见王寅接过柳青递来的银子包后,喜笑颜开地说道:“柳公子,你还需要多少副轴承,你说个数,我和店中的伙计们赶紧日夜不停地赶制。”

听了王寅的话,柳青心道:我之所以一下子就给你五十两银子,是想结交于你,相见之初留个好印象,为将来请他去帮着修复火炮做个铺垫。可不是要大规模收购这种半成品轴承的。

柳青摇了摇头,说道:“王掌柜误解我的意思了,你们还是忙原来的营生吧。这轴承虽然不错,但同我见过的相比还有一点点瑕疵,让我拿回去再好好地琢磨琢磨,看看如何让它转得更顺滑。还有,小弟手上还有几件铁器需要修复,如果能帮我修好,莫说五十两银子,就是五百两,五千两银子都不在话下。”

“哦?还有铁器需要修复?不知是什么铁器?”王寅问道。

柳青道:“这个,到时候小弟自会来寻你,到时你就知道了。”

王寅正在疑惑柳青出高价让自己修复的铁器究竟是何物时,店铺的大门外突然马蹄声四起,紧接着有人高声说道:“知府大人到。”

话音刚落,只见赵庭之迈着稳健的官步笑意盈盈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在他的身后,是苏州府衙一众大小官差衙役。

第一百二十四章 改由官府来卖药

门外的一声“知府大人到”,弄得王掌柜还有他手下的几个小伙计的心中无不咯噔一下,各个儿一脸的懵逼。

平日里,偶尔几个膀大腰圆,肥头大耳,骑着高头大马,腰后挂一把腰刀的官差捕快从他们面前走过时,他们这个小门小店的人都感到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如今,知府大人竟然会突然降临他们铁匠铺,那简直就是玉皇大帝降临啊。吓得王寅赶紧上前,跪拜在地,说道:“小民拜见知府大人,知府大人……知府大人……光临……真……真……令蓬壁生辉啊……”

王寅跪拜在地,本想恭维一番,谁知紧张得竟有些语无伦次。

他虽然结结巴巴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但赵庭之还是明白了他的心思,对方越是显得紧张不自然,则越说明自己在对方心中的份量越重,对方可以说对自己是无比的敬畏,此时,存在感满满的赵庭之呵呵笑道:“你是这儿的掌柜的吧,快快请起,不必多礼,本府此来是专门寻柳青的,正好,就借你这铁匠铺,我们谈些事情。”

几名官差搬了两个木凳子放在了墙边,赵庭之和柳青相邻而坐,促膝而谈。其余的人包括王铁匠在内,全都被请出了铁匠铺,人们只能从门口处向里远远地望,但听不到二个具体在说些什么。

此时,赵庭之问柳青:“你手上既然有这么好的药,为何要大费周章地跑到城外来卖,在城里不更容易卖吗?”

柳青苦笑了一声,说道:“起初是想在城里卖的,可是因为卖的价太低,卖的太偏宜,别人怀疑我们的药是假药,不仅没有一个人来买药,还差点把我们的药铺都给砸了。我们是实在没法子了,才出城来卖药的,只要在城外把药卖开了,医好了大部分人,就不怕城里的人不信我们的药。”柳青遂将在城里如何费尽心思卖药,如何被别人误人为是骗子,差点把药铺给砸了,然后如何出得城来在张李庄救了李家三兄弟一家,获得大家信任后,逐渐将药卖开的事详细地向赵庭之述说了一遍。

赵庭之听了,呵呵一笑道:“这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放着又好又偏宜的药不买,却偏偏要争着抢着去什么百草堂买那万两银子的贵药,真真可耻可笑。”

赵庭之接着说道:“柳兄弟,你所说的乡村包围城市的法子不是不可行,只是,这个法子太慢了,现在瘟疫闹得这么厉害,当务之急是赶紧控制住疫情,千万不能再死人了,得赶紧想个法子把你的药推出去才行。而且,苏州辖下的几个县瘟疫闹得也挺厉害,这里的疫情控不控得住,本府都担着干系,想想就令人心急如焚。这样,城里的人不是怀疑你的药是假药吗?这样,本府替你来卖药,若由本府亲自出面,我相信城中的百姓一定会打消疑虑,争相抢购的。”

柳青听了之后,连连点头,说道:“如此最好,由府衙往外售药,人们自然不会怀疑什么。难得赵大人如此一心为民,得知疫情后,立马就从汴京赶了回来。在救民救难上,我也愿尽绵薄之力。无论将来有多少人争着抢着买药,我们的药也绝不会涨价。”

赵庭之听后,点了点头,说道:“柳及弟,这年头,像你这样有良心的生意还真难寻啊。就像城中的那个什么颐元初百草堂,竟然将药卖到了一万两银子,太黑心了,等这件事过去,我非得好好整治整治他不可。”

“不过……柳兄弟,我过去只知道你是做绸缎生意的,你们的云裳馆把衣服做的可谓是天下一绝啊,造作局的童大人当着我的面曾提及多次,说云裳馆的衣物只要一到宫里,转眼就被抢先了。不过,柳兄弟,你什么时候又做起药材生意了?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过呀。你的药……你的药肯定没问题吧。如果本府替你们把药卖出去之后,老百姓吃了不管用,闹起来,本府可就是自毁前程,难以收场了。毕竟,自古以来,瘟疫是多少名医郎中都束手无策的事。”

柳青呵呵笑道:“这个,赵大人尽管放心,实不相瞒,我们用的和那颐元初百草堂是同一种方子,用的药引应该也完全相同,药效自然也一样。”

赵庭之听了,十分惊讶地问道:“同一种方子,难道就是别人传言所说的得自上古时的方子?”

柳青连连摇头,说道:“那是颐元初百草堂吹牛的话,赵大人千万别信。此药方是一位老道士的,此事说来话长,颇多机缘巧合。”

赵庭之见柳青不想细说,便不细问,起身说道:“既是同一种方子,本府就放心了。好,本府这就回去发安民告示,让大家来知府衙门买药。同时,本府还会向辖下的几个县发下宪命,让他们也派人来买药。不过,本府还有一丝疑虑,如果大批的人来买药,你的药铺制得过来吗?能供应得上吗?”

柳青说道:“这些日子,我在城外卖药的时候,顺便雇了一些年轻人做我药铺的伙计。现在,我药铺人手上不是问题。不过,有一件事不得不防,我们制药需要收购大批量的原药,以作药引。就怕收购量大,各个药商竞相抬价,原料价格一涨,我们的药恐怕就卖不了三五十两这样的低价了,为了成本,势必也得涨价。”

赵庭之说道:“你思虑得的确挺周详,这件事不得不防,药价太高,百姓们就买不起了。这样,我先发个告示,全苏州的所有生药材一律不得外流,然后派一些官差随你们一起去收药,凡是随意抬价,坐地分肥,或者惜药不售,囤积居奇的,就地锁拿。非常之时就得用非常之法,看谁还敢胡闹。”

柳青同赵庭之又商议了一些细节,便分头离开,分头准备去了。

随赵庭之同来的几个苏州府衙的官差临行之时,见王掌柜马掌打得不错,顺便买了几副马掌回去。

苏州府衙众人浩浩荡荡离去后,不明就里的在远处围观的吃瓜群众说道:“哎呀,王掌柜的手艺神了,知府大人带着众人亲自登门,买马掌来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拆完之后挖三尺

三日后,苏州城大街小巷的显眼位置都张贴了苏州府衙出的安民告示。

告示言辞恳切,告诉大家苏州城的瘟疫疫情尚在可控的范围内,并没有大规模进一步的拓展与蔓延。

告示重点提到的是,苏州府衙已经弄到了专治瘟疫的神奇药方,并且雇人制出了一大批专治瘟疫的神药,如果谁家有得了瘟疫的病人,可速到知府衙门口买药。

知府衙门专门出告示往外卖的治瘟疫的神药,人们自然不会怀疑,纷纷前往,一时间,苏州府衙的大门前原本宽阔的广场之上,此时熙熙攘攘,挤满了人。只是,这些人当中,大多是过来看热闹的,他们虽不怀疑这药是假药,但还是想观望一下,看看别人吃了这药后的效果如何。也有一些家中病人奄奄一息,急需用药的,直接买了回去。

几日后,陆续传来病人用药之后药到病除的消息之后,人们打消了心中最后一丝的顾虑,争相前来买药。

无利不起早,有的人就看到了这里面的商机,想倒买倒卖大赚一笔。在知府衙门口买药时,他们想一下子买好多,然后拿到闹瘟疫厉害的地方再高价卖出去,从中赚取高额的利润。

不过,柳青还有赵庭之早就料到了这一层,想好了对策。想买药的人必须事先让官差还有柳青店中扮作郎中的小伙计上家确认,的确是家中有患瘟疫病人的,将买药之人的姓名及住址登记在册之后,再给对方一张写着一些奇怪字符的纸条,然后拿着纸条到知府衙门买药即可。

其实纸条上写的是后世的英文字母。凭着这种特殊的字符还有登记在册的底账,柳青就能判断出纸条的真假。这样一来,所有的投机客都被挡在了门外,药全都被病人的家人买走了。

赵庭之新官上任,做什么事都心切。眼前看苏州城里和苏州城郊的瘟疫控制得一天比一天好,便令辖下的各个县也来买药。

此时,知府衙门赵庭之处置公务的书房之中,风尘仆仆赶来的吴江、太仓、昆山还有常熟的四位县太爷正坐在客席之上,议论各地的疫情。

门外一声:“知府从到。”惊得四位县太爷赶紧起身踱步,向门口处走去,迎接上官。

知府赵庭之挑帘而入,身后紧随着赵师爷还有一位几个县太爷从未谋面的年轻人。

双方见礼一番,客套之后,分尊卑上下入座。只见赵庭之开门见山地说道:“各位大人,今日本府请你们来,只为一事,那就是治瘟疫。兹事体大,事关千家万户身家性命,我等身为一方父母,切不可掉以轻心。可喜的是,本府弄到了可治瘟疫的奇方,制出了能治瘟疫的神药,祛瘟散。今日你们每人先买一千副回去,然后也像我这里一样,在衙门口售药。五日之内,务必将瘟疫给我控住,不得再蔓延,不得再死人,谁那儿做不到,本府拿谁是问!”

见知府大人行事如此果敢,各个县令大人是又喜又忧。喜的是,来之前他们就得到了知府衙门卖药的事,正打算过来一看究竟,不料,知府大人的令更快,要他们去苏州府议事,而且,还得带上自己县衙的县丞、主簿还有押司一道去。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到这儿一看,果真如传言一样,知府衙门的门前比集市还要热闹数倍,前来买药之人络绎不绝。知府衙门既有治瘟疫的神药,他们这些辖下的县衙在治瘟疫上就有了盼头,看到了希望。忧得是,这药不是知府衙门下发的救灾药,还得出银子买。县衙里那点儿家底儿薄的,给衙门里的衙役们发月银开工钱都捉襟见肘,略显不足,又哪里有多余的银子买药呢?

几位县太爷怀揣着同样的心思互相对视了一眼,只见年岁最长的吴江县令吴宝安起身说道:“府台大人这里有治瘟疫的神药,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只不过,不知这药怎么卖,就我们县库里的那点儿底子,纵然不问价,下官也料定绝对买不起一千副药。还请赵大人赊给我等一些药,让我们拿回去卖,事后,我们会将卖药的钱如数俸还。”

“是啊,还是赊给我们一些药吧,让我们买,实在是买不起啊。”

“对啊。我那库里也没几个仔了。”

见吴宝安起了头,其余几位县太爷随声附和道。

见几位县令一齐哭穷,赵庭之呵呵吴道:“诸位大人请坐。你们说的我都知道。故而来时请绿柳堂的柳掌柜随本官一同至此。这位年轻公子就是绿柳堂的柳掌柜,实不相瞒,我这里卖的神药都是柳掌柜给供的。”

见知府大人介绍自己,赶忙起身,躬身向各位县尊大人行了一礼,说道:“晚生姓柳名青,见过各位大人。”

几位县太爷略一点头,以示还礼。

赵庭之接着问柳青道:“让他们每人先领一千副药回去,可成?”

柳青略一摇头,说道:“现在城里人还有城外许多村镇的人都来买药,我们手头的存药并不多,每位大人先领回五百副药应该差不多。”

“好,那就先赊给你们每人五百副药,卖完了再来赊,卖药的钱不得截留,赶紧送回交给柳掌柜,他好再去买原料制更多的药。如果没别的什么事,就照这个章程赶紧去做。事情做好了,瘟疫控住了,本官自会向上推举你们。如果不拿本官的话当回事,疫情加重了,那,本官绝不轻饶。”赵庭之表情肃穆地说道。

“是,大人的话我等牢记在心。”几位县令起身答道。

在离苏州府衙门不算远的一片闲置已久的库房里,此时,各个库房之中灯火彻夜不眼,房中人头攒动,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就连库房外的大院子中,数根粗大的竹杆搭成的许多个高架之上,悬挂了无数盏大灯笼,到了晚上,各个灯笼点燃之后,从高空俯看下去,犹如一道明亮的银河洒落人间,耀得这个院子明如白昼,若不是院中堆满了大小不一像一座座小山似的各种草药,还让人误以为这里是人间仙境呢。

祛瘟散卖开后,需求量大增。柳青虽然将自己新雇的一百多个年轻人全都召了回来,解决了人手不足的问题。但绿柳堂那巴掌大小的店铺,莫说容得下如此多的中草药,就是这一百多个年轻人全都进去都会挤得满满当当,让人受不了。

柳青将此事告诉了赵庭之,赵庭之便让他们搬到了库房制药。

这片库房原本是苏州城中驻军之时,存放粮草、军械和辎重用的。但大宋承平百年,除了西北偶有摩擦之外,其余地方皆无战事。

江南富遮之地更是升平一片,故而,江南许多名城大阜,如苏州,杭州等,原本在城里的驻军统统从城中撤出,像钰山大营一样,撤到了风景秀丽的地方安营扎寨。如此一来,城果原来官兵待的一些地方自然就空了出来,有的官府另作他用,有的则空置许久,无人问津。李郎中带着众多小伙计所在的这片库房,正属于后者。

与苏州府衙门口还有这片库房同样热闹的地方,还有略有沉寂的颐元初百草堂的大门口,此时,几位衣着华贵,气质不凡的中年男子各带着一二十个高低不一,胖瘦不均的年轻人汇聚于此,各个一脸的怒气。

“许员外,你也来了?你从他这里买了多少药?”

“哦,原来是薛员外,实不相瞒,我从他这里买了四副药,足足花了我五万两银子啊。”

“五万两?不算多。”另一位中年男子听了二人的对话,接茬说道:“我给在外乡的亲戚们都买了,足足花了八万两啊。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什么他妈的祖传秘方,什么上古奇药,都是他妈骗人的。这药五十两就能买到,是庄稼汉子泥腿子都能吃得起的药,却害得我们当了冤大头,白花了这么多的银子,走,找他们算账去,要回我们的钱。”

几位员外爷带着众人冲入前厅,前厅的两个小伙计一见来了这么多人,还以为生意又火了,赶忙迎上来问道:“诸位可是来买药?那请排好队,本店的药可是不此专的神药……”

“啪!!!”

小伙计的牛逼还未吹完,就被人一巴掌搂在了地上。另一个小伙计更倒霉,被人一巴掌打倒之后,又被拎了起来,一个中年男子揪着小伙计的衣领,说道:“你们掌柜的在哪儿,让他滚出来,让他滚出来!”

“不知道啊?我们都有好几天没见到我们掌柜的了。我们只是这儿干活儿的,各位大老爷饶命啊。”小伙计哀求道。

“那……你们掌柜的去哪儿了?”

“不知道啊。他们什么时候走的我们都不知道。”

“他们在城中可有家。”

“他们平常就住在后堂,没听说在城中有别的家。”

“走,上后堂找找。”

众人去后堂仔细翻腾了一番,并未见到半个人影。

只见姓薛的员外咬牙说道:“咱们先拆了他的药铺,然后就是挖地三尺,也得找到他们。”

话音刚落,同行而来的两个家丁早已攀到高处,一把拽下了药铺门楣之上,写着颐元初三个泥金大字的牌匾,用力地掼在了地上。

第一百二十六章 找个山村住一住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苏州城外的报恩寺座落于苏州城西,与寒山寺一样,都是历史悠久,久负盛名的佛门清修之地。

每日,前来报恩寺进香的人络绎不绝。香客如织,游人似蚁,无数的小商小贩看准了这里的商机,便在寺前的一条宽阔的通向山下的青石阶道上摆起地摊,连绵起市,这其中,卖香的占去了将近一半的空间,剩下的是卖各种口味丰富的小吃的,还有各式各样手工艺品的,琳琅满目,惹人注目。

此时,从寺门中走出两个人,一个年约四旬,一个则是刚及弱冠的年轻人。只见那年轻人呵呵笑道:“爹爹,看来这银子在哪儿都好使,我们捐了三千两的香火钱,那些秃驴立马就来了精神,不仅答应让咱们暂住在这里,而且,给咱们安排的还是上等的客房,还让一个小沙弥专门照顾咱们起居,好,实在是好。”

中年人看了一眼儿子,说道:“我们也是被逼无耐,看那城中的情形,我们及早出来,躲躲风头,绝对是明智之选。”

年轻人问道:“爹爹,那咱们的店铺就在那儿搁着,不管了,店中还有好几个副药呢?”

“好几十副药?就是好几百副药也不值钱了。”父子二人一边说,一边沿着寺外通往后山的一条林荫小道缓步走去,报恩寺的客房正建在后面的一片小山坳里。

正在此时,从山下上来一个神色匆忙的三旬男子,他一上来就晃见了父子二人的身影,于是快步追了上来,一边追一边呼喊道:“老爷,少爷,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刚刚步入小道没多远的父子二人闻声止住了脚步。转眼望去,竟是自家的管家,高杆儿。

高杆儿姓高,又因长了一个大高个子,身形瘦削,壮实,人们便给他起了一个外号,高杆儿。

中年男子待高杆儿走近之后,问道:“高官家,瞧你神色慌张的,究竟出什么事了?”

高杆儿平抑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道:“咱们城里的店让几个员外爷带着家丁们给拆了,那日他们登门之后,先打了咱们在前堂的两个小伙计,然后就让后堂寻你来了。没有寻着,他们一气之下,就把咱们的颐元初百草堂给拆了,拆了还不算,他们还挖地三尺,说要把咱们挣的昧良心的钱全都给挖出来。结果众人挖了半天,一个铜板也没挖出来,他们也没找着您的影子,一气之下,他们将拆毁的砖石瓦块还有挖出的土在原地堆了一个大圆堆,将咱们店的牌匾竖在圆堆前,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大坟堆似的,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那中年男子正是颐元初百草堂的老板朱冲,他身边的年轻人,正是他的儿子朱勉。自从他们用裘日鑫裘老道无意之中给的方子,制出治瘟疫的神药,开了颐元初百草堂以来,卖药使他们在很短的时间内暴富。很快积攒了几十万两的家底,完全可以挤身苏州富户的行列。家大业大之后,他们也像城里的许多大户人家一样,雇了一位管家。高杆儿高管家原来就在别的大户人家家中做过管事,尚算机敏伶俐。他虽然不知道自家老爷朱老板的来历和底细,不知朱老板过去是做什么营生的,单单在颐元初百草堂帮着管理前堂的这段日子,眼看着那如作梦般的一日进账一两万两甚至七八万两的景象,高管家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做日进斗金。由此,他也预感到,他家老爷的实力那真如海水一般无法斗量。绝非他曾遇到的那些外强中干,徒有其表之徒。从那时起,他的心中也打定了跟着朱老板混的主意。

听了高管家的述说,朱冲此时已是目眦欲裂,只见他咬着细碎的牙齿,恶狠狠地说道:“柳青,都是那该死的柳青,将这救命的神药卖成白菜价,买过我们药的人,能不找回来,找我们算账吗?苏州的大户,富户都买得差不多了,我原本打算去扬州,杭州再开两个店,狠赚他一笔,现在,有柳青在这里横插一杠,将药卖得是个人就能买得起,估地外地的人不久之后也会来苏州买药,我们想去外地开分店的打算也就没希望了。幸好我早有打算,将赚的钱全都存到的银号,兑换成了银票,而且,这些日子,城里的人在知府衙门口买药买疯之后,我除了令两个小伙计看店之外,然后让其他的人都撤了出来。要不然,今日那几个员外带着家丁找上门来,非把咱们给撕了不可。”

说罢,朱冲昂首,仰天大声道:“柳青,你断了老子的财路,你害得我们父子东躲西藏,无家可归,差点命丧众人之手,柳青啊柳青,我要与你新账旧账一块算,柳青,我和你不共戴天,柳青,我和你没完……”

这时,一位身材魁梧的大和尚身后背着一捆翠竹从朱冲他们面前走过,见朱冲表情狰狞,指天为誓,要与柳青没完。大和尚便卸下身后的翠竹,双手一揖,问道:“这位施主,敢问你所说的柳青可是苏州城中云裳馆的掌柜,柳青。”

见来人突然有此发问,朱冲尚在思虑眼前的这个大和尚究竟与柳青是何关系,为何突然有此发问之时,他那沉不住气的儿子朱勉说道:“不是他,还能是谁。这小子忒不是东西。简直混蛋一个,我们饶不……”

朱勉的话尚未说完,大和尚已一个大嘴巴子抽在了他老爹朱冲的脸上,将他老爹的思绪抽了个粉碎,抽了成满眼星光闪烁。

“敢打我家老爷,你……哎哟。”高官家见自家老爷被对方一巴掌打翻在地,一边喝斥眼前的大和尚,一边挥手便打,一拳朝大和尚的面门打来。

那大和尚长得虎背雄腰,站在那里如一尊铁塔一般,高杆儿那使出吃奶之力打出的一拳,打在对方后背之上时,只觉一拳打在了一个青石柱子上一般,攥紧的拳头各个关节卡卡作响,有种粉碎性骨折的赶脚。

而且,对方并没有转身,而是自身内力上下汇聚,凝汇于后背之后,只是身子一抖,一股强劲的力道便沿着高杆的拳头,经他的胳膊,像一道高压电流一般,迅速向高杆儿的全身击去。高杆儿全身上下各个关节咔咔一阵脆响过后,高杆儿的身子像狂风之中的风筝,一下子被甩出去老远。

摔倒在地的高杆儿明白了,眼前这位哪里是什么大和尚,分明是一位武艺超强的武林高手。

朱勉见此情形,吓得也顾不上管自己的老爹,仗着自己年轻,腿脚灵活,他转身撒腿就跑,谁知刚跑出去不过二三十丈的距离,自己的双脚突然离地了,在空中胡乱地蹬着空气,一只大手拎着自己的衣领,将自提溜了起来。

拎着朱勉正是那个大和尚,他动作迅捷,形如鬼魅,身形一闪,一眨眼的功夫,便追上了朱勉,像拎一只小鸡儿似地将他拎了回来。

此时,朱冲,高杆儿还有刚刚被拎回来的朱勉三人跪在道旁,用惊恐的眼神望着眼前的大和尚,大和尚扫了他们一眼,然后大手一挥,一巴掌抡下去,竟然啪啪啪地连响三声,原来朱冲、高杆儿还有朱勉三人并作一排,这一巴掌扇得串成了串,一巴掌刚从这张脸上抽过去,紧接着便抽在了第二张脸上,然后跃过第二张脸,又沉重无比地抽在了第三张脸上。直抽得三人晕头转向,眼前星光闪烁。

这一巴掌打完后,大和尚直起了身,对着他们三个说道:“柳青是贫僧的好友,好兄弟。柳青为人正直,行侠仗义,素来行的是惩恶扬善之举,从不为难好人,从不与百姓为敌。你等在佛门清修之地竟指天为誓,发毒誓要与他怼到底。不用说,你们三个定是那罪大恶极之徒。纵然不是,也是那偷鸡摸狗,卑鄙龌龊的小人。快说,你们究竟打得什么鬼主意,要怎样去陷害我的柳兄弟,快从实招来,要不然,洒家绝不轻饶。”

这个大和尚自然就是邓元觉。自他从杭州洞宵宫来到苏州后,柳青便向报恩寺捐了一笔香火钱,在这里为他寻了个住处。

报恩寺地处青山绿水中间,这里环境优雅,邓元觉是以香客的身份住在这里,虽也身披袈裟,但他并不受寺里管制,每日不用参禅,无需打坐,来去自由,无拘无束,而且饮食起居皆有人管,日子一久,邓元觉竟喜欢上了这里,不愿回洞霄宫了。今日,他刚到山上砍了捆翠竹,想拿到山下卖几个零用钱,不想,在这里遇到了指天为誓,咒骂柳青的人,他自然要停下身来,细加盘问了。

朱冲毕竟是见过世面,久经江湖之人,听对方发问,他眼珠子上下一轱辘,心道:听此人的口气,应当同柳青的关系不错。如此,那我绝不能承认同柳青认识并且结梁子的事,否则的话,我们仨今天非得把命撂这儿不可。

于是,朱冲泪如雨下,痛哭流涕地说道:“大师,实不相瞒,我与柳青从未见过面,更谈不上有什么仇恨。只不过,小以在城中也是做绸缎生意的,开了个成衣铺,往外卖衣服。自打柳青的云裳馆开张后,小人店铺的衣服就卖不出去了,眼看着生意就要黄,所以,对于柳青,小人我是羡慕嫉妒恨啊。就这点儿事儿,真的没有別的什么深仇大恨啊,更谈不上什么阴谋害柳掌柜的事,大师,还望您明鉴啊,小人刚才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一些牢骚话,大师,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恰在此时,远处几位香客发现了他们,纷纷驻足,向这边望来,一边看一边议论纷纷。

“快看,寺里的师傳打香客呢。”

“啊,我来这里多少年了,还是头回见和尚打香客。”

“就是,怎么能打香客呢?寺里的住持大师不管吗?”

众人的议论自然也传进了邓元觉的耳中,他知道再这样盘问下去,非得引起误会不可。于是,瞪了跪在地上的三个倒霉蛋一眼,说道:“你们最好给洒家放老实些,如果让洒家知道,你们图谋不轨,想暗害柳青,那洒家手中的禅杖可不是吃素的,一禅杖一个,非把你们捣成稀烂不可。”

说罢,邓元觉重新背起那捆翠竹,沿着小路,向山下走去。

见邓元觉走远,朱冲对儿子还有身边的高官家说道:“快,收拾行李。我们这就离开报恩寺,另寻住处。”

“啊!”朱勉说道:“爹爹,我们可是往寺里捐了三千两啊,一天也没住呢,就要离开吗?要不,我把捐的银子要回来吧。”

朱冲说道:“说什么傻话,往庙里捐的香火钱,能要吗?不是为父不想在这里住,只怪那柳青混得太硬,谁知人家庙里都有人。哎,不走不行啊。还住在这里,那我们的一举一动,不全在大和尚的眼皮子底下吗?”

高管家蹙着眉头,有些为难地说道:“城里,我们暂时是回不去了。寺庙里也不能待,那我们去哪里?”

朱冲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风景秀丽的小山,说道:“你们往那儿看,那儿的山脚下有一个小山村,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我们就去那儿,找户人家,给他们些钱,租他们的房子住一住。”

第一百二十七章 苏州城中置豪宅

大宋东京汴梁,朝廷机枢重地政事堂中,尚书右丞何庆中拿着一本奏折说道:“这个赵庭之不愧为外放京官之楷模,做事果然沉着干练,颇俱章法。前些日子,两浙路刚刚上奏朝廷,说江浙之地瘟疫盛行,且有大规模蔓延之势,这其中,苏州疫情犹为严重。没想到赵庭之刚从京城返回苏州不到二十日的时间,竟然上奏折说苏州全境的疫情全都消除了。而且,附近的扬州,杭州等地还派人到他那里学治瘟疫的法子呢。”

“哦?快把奏折拿过来,让本官一阅。”听说苏州的疫情控制住了,左相韩忠彦十分高兴,要何庆中把奏折给他,他要了解详情。

政事堂是大宋王朝宰相们办公议事的地方,也称都堂。

太祖建立大宋之后,对原隋堂留传下来的三省六部制略加改动,将中书省与门下省合并,宰相称中书门下平章事,亦称宰执。三省在名义上始终存在,但其实已经混同为一省。同时,为了削弱相权,设立枢密院和三司,一个管兵,一个管钱。形成了独特的政军财分管的格局。

元丰改制之后,设尚书左仆射和尚书右仆射代行宰相职权,尚书左仆射一般被人敬称为左相,尚书右仆射则被敬称为右相。另设门下侍郎,尚书左丞,中书侍郎和尚书右丞四个官职,为副宰相,辅佐宰相处理政务。

韩忠彦拿着赵庭之的奏折细读一番后,高兴地说道:“好,前些日子,咱们几位同僚还为赈灾治瘟疫的事大伤脑筋呢。要赈灾就得拨救灾银子,可户部的那点儿家底,着实少得可怜。还有,本官还打算向官家请旨,从太医院调几名医术高超的太医过来,然后同朝廷选派的赈灾使一同赴江浙,帮着一起防治瘟疫,共度难关。不料,这个赵庭之没向朝廷要任何的东西,提任何的困难,竟然自己想法子就将疫情给控制住了。各位请看,他在奏折上说他们苏州府弄到了治瘟疫的奇方,制出了治瘟疫的神药,以官府的名义往外卖,药价低药效好。对那些赤贫户,则由府库出银,代其垫付药资,待日后慢慢偿还。这样一来,全苏州所有的病人全都用上了治瘟疫的神药。他们还在每一口水井当中洒上了防治瘟疫的神药。各个县,各个村镇都派了官差,将得了瘟疫的牲畜全部捕杀,掩埋,掩埋之地洒生石灰,还要在上面燃起大火,绝不让瘟疫蔓延。”

韩忠彦接着击节赞赏道:“这个赵庭之,年轻有为,颇有贤达风范,应当予以褒奖。我建议,应当授赵庭之模范知府的称号,通令全国,以赵庭之为楷模。不知诸公以为如何?”

“好,这个提义好,赵庭之能控往瘟疫,那可真是救一方百姓于水火之中啊。这样的好官,当然值得嘉奖。”何庆中随声附和道。

“且慢!”只见右相曾布起身说道:“诸公。瘟疫自古以来就无有效的根治之法,纵然华佗再世,扁鹊再生,遇到瘟疫,恐怕也会束手无策。各位大人可曾记得,半月之前,在户部商议挖太湖石的赵庭之得知苏州瘟疫盛行的消息之后,那可是大惊失色啊,他第二日就急匆匆地赶回苏州去了。一路舟车劳顿咱先不说,他何以在短短的十几日之内,就将这么棘手的事处理得这么完美这么从容。难道说他一回到苏州,就得到了治瘟疫的奇方还有神药?这说来也太神奇了吧,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我看,赵庭之奏折之中所写内容多年有诈,韩大人,你我身为宰执,为百官之首。对待赵庭之的奏折一定要格外慎重,在没有弄明白真相之前,绝不可轻信,更不可轻易禀奏官家,以觉落个察事不明,形同欺君的罪过。”

见曾布如此说,韩忠彦的脸色沉了下来,说道:“曾相,此话严重了吧。如果赵庭之所奏之事不实,那不是明目张胆地欺君吗?我料他断不至于如此糊涂,会做出这种自毀前程之事。”

曾布摇了摇头,依旧态度笃定地说道:“如何不会?如何不敢?天下沽名钓誉之人多矣,多他一个赵庭之,自然也不用过于大惊小怪。”

“你……”见对方不阴不阳的样子,韩忠彦暗道:“好啊,就因为赵庭之是本官荐出去的,现在,我刚说了句要嘉奖他,你就同我摆起了擂台。朝廷表彰了赵庭之,老夫的脸上自然有光。你这哪里是针对赵庭之,分明是冲老夫而来嘛。”

韩忠彦毕竟久经宦海,官场之中尔虞我诈之事见得多了,不由得呵呵一笑道:“瘟疫之事不是小事,是与千家万户有关,性命攸关的大事,老夫敢断言,赵庭之在这件事上绝对不敢胡闹,儿戏了事。所以,曾相多虑了。”

曾布依旧摇头说道:“耳听为虚,跟见为实,朝廷还是派员下去察访一番,然后据实回奏,我等心中也就有了底,到时,再论功行赏也不迟嘛。这样,朝廷原本不是打算派钦差赴江浙赈灾吗?不如改派钦差差事,由赈灾改为按察,察访赵庭之所奏是否属实。我看,就让御史龚夫担任钦差,前往苏州察访吧。”

“什么?派御史去?无凭无据,只凭臆想,就要派御史去吗?这样做未免小题大作了吧。救灾是户部的事,应当户部派员,一边赈灾顺道可察访一下灾情,看看赵庭之所奏是否属实。”听说曾夫想派御史前去,韩忠彦当即反对,心道:御史台和你曾相一向交厚,若派御史去,纵然没什么事恐怕也能旁敲侧击地找出些事端来。还是让户部派人前去,才能处事公道公正。

“不行。户部的人下去,做些其体的事还行。像这种贪功枉奏之事,必须由御史去查。”

“不行。无凭无据就派御史,这是小题大作。”

两位宰相随即争执起来。

此时,身在苏州城中的柳青可顾不上理会治好众人的瘟疫之后,究竟是多大的功劳,朝廷应当如何嘉奖,如何论功行赏。

官府代他往外卖祛瘟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卖得价钱虽然十分的亲民,价格公道,但卖得量大,不仅苏州城的人来买药,就是苏州府辖下的几个县也不例外,争着抢着帮柳青卖的,他们都希望自己辖下的疫情能早些得到控制,莫被知府大人是问。

这样一来,柳青、方肥还有李郎中带着一百多个年轻的小伙计日夜不停地忙活制药,才勉强供得上使用。

忙虽忙,却实现了薄利多销的目的。前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柳青他们的绿柳堂纯赚了六万多两。虽然和颐和初百草堂日进斗金,一日入账数万两没法比,但柳青赚得是良心钱,看着千家万户的病人一个个先后痊愈,柳青也备感欣慰。

手上有钱,万事不慌。现在,柳青终于可以去实现他下南洋的计划了。

柳青马不停蹄,让吕师囊还有石宝陪他去了趟歙州,在那里,他花了一万多两银子,买了两艘船况还算不错的旧商船。他买船之时,临江船厂的顾苍岚还有几个老船工陪他始终,千挑万选,选了这两艘外表虽有些残破,但船身船架却十分完好的旧船。

这两艘旧船的个头比吕师囊的那两艘船的个头还要大上一些,一艘船可容纳将近百人,可装载的货物也不好。这样的船,如果是新船,买下来少说也得两三万两银子,买旧船,一万两银子搞定。

两艘旧船驶回临江船厂后,柳青又给了顾苍岚一笔银子,让他将这两艘船翻新,并且进行改装,加装更多的轮桨,可以行驶得更快。而且,船上还加装了许多的暗仓还有盖板,用以存放床子弩,连射弓弩等武器,将来出海之时,可以出其不意,克敌致胜。

柳青在苏州的生意虽做得红红火火,风升水起,但大名鼎鼎的云裳馆所在的那片地方竟是租来的。房东见他的生意好,房租也是水涨船高。柳青不喜欢这种寄人篱下,受制于人的感觉。而且,他现在手下的人手越来越多,这么多人聚在一起闯天下,做事业,没有一个落脚地,没有一个稳固的后方不行。

柳青相中了此时他们用来制药的那片库房,便找到赵庭之,相把那片地方盘下来。不料却被赵庭之拒绝。原来朝廷有典章,凡属官府的地方,纵然荒废,也不能买卖。

柳青无奈,只得盯住城中的大户。刚好城中有一个富户,在城中离云裳馆不算远的一个地方拥有一处豪宅。这片宅院不仅面积是云裳馆那占的那片宅院的四五倍,而且风景秀丽,环境优雅,集苏州园林建筑之大成,三进三出,院中套院,园中有园,不仅房屋气派豪华,而且花园无数,亭台楼阁点缀其中,一片温馨惬意之地。

这个富户本就打算卖掉这片宅子,去江宁做生意,就开始寻找买主,原本有个杭州来的富商打算七万两银子盘下这片宅院,可苏州瘟疫一起,杭州的富商早已不知躲到哪儿却。苏州城里别的富户不惜倾家荡产买救命的神药,谁还有钱买宅子。恰在此时,眼明手快的柳青得到这个消息后,趁瘟疫尚未完全过去,人们尚且心有余悸之时,果断出手,出四万两银子去盘这富户的宅子。富户急于离开苏州,也顾不得赔赚了,当即成交。

第一百二十八章 豪宅分给大家住

方怡高兴地游走在柳青新购置的大宅院当中,若非置身其中,她作梦都不敢相信,自己能住进这么好的一处宅院。只见这片宅院简直就是一座大花园,亭台楼阁相映成趣,花草树木掩映其间,沿着弯弯曲曲的长廊游走,移步换景,每一处的景致都与他处不同。

方怡虽出身于大户人家,而且方家大院占地百亩,几进几出,甚是气派豪华,但同眼前的这片宅院相比,却多了几分俗套,少了一些雅致。

这片宅院则不同,处处彰显着一种高贵,一种超凡脱俗的雅致,置身其中,整个人都会觉着融入一种高雅之中。

方怡今日穿了一件淡粉色曳地长裙,粉黛不施天生其美。清汤挂面的丽容与周围雅致脱俗的景致浑然一体,让人觉着,犹如仙子谪尘,倾国倾城。

方怡笑意盈盈地望着柳青,说道:“青哥,这么好的一片宅院,让你给买下来了?”

柳青点了点头,说道:“我们漂泊在外,没个落腿的地方不行。云裳馆再好,那也是租来的地方,住在那里,不是长久之计。我很早就想买一片宅子让你居住,只是一直以来,囊中羞涩,有这个想法却没这个能力。这些日子咱们的药铺卖药赚了几万两银子,刚好这家宅子的主人急于去江宁,又赶上瘟疫,便低价出手,我瞅准了时机,没顾得上给你商量,就把这儿给盘下来了。”

方怡呵呵笑道:“四万两银子买了这么大的一片宅院,的确不亏,你果断出手,没错。若错过了机会,这地方非让別人抢去了不可。”

柳青道:“买这片宅院,也是为了你,从现在起,你就是这儿的女主人了,院子当中如何布置,往哪儿住,如何住,全听你的。”

柳青接着说道:“怡儿,你看这里,景致多好。整个院子围着一个池塘而建,池塘的中央还有一个水榭,弯弯曲曲的石廊直通水榭,池塘里的睡莲连成了片,多漂亮。听说原来这座宅院的主人就住在这里。池塘边儿上的那几排房屋里面屋套屋,是连排而建的,里面装饰得也不错,不如你我,还有芸儿,咱们三人就住在这里。”

方怡白了柳青一眼,嗔道:“哼,刚刚还说我是这儿的主人,怎么住由我说了算,怎么才一眨眼的功夫,我住在哪儿都给安排好了。这个地方的确不错。不过,本姑娘上次和你一块掉入水中,现在,见了有水的地方就有些头晕。这儿一出门就守着一个池塘,我不太喜欢,这片宅院其他的地方也不错,本姑娘要去别的地方寻个住处,这么大一片宅子,还能找不到个称心的住处吗?”

“哦,这个……”听方怡如此说,柳青有些犯难。这片带着一片池塘还有一个小花园的内宅的确是整座大宅院当中最好的地方,这里是大院子当中最靠深处的一个独立的小院子,不仅环境雅致,景色优美,而且还有一道独立的青砖院墙将这里围了起来,形成了里外院的格局。他让方怡还有芸儿住在这里,的确是有金屋藏娇的意思,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也住在这里,有的是机会在这片小天地里与两个小美人儿好好地温存一番。

出了这片小宅院,外面的大片院子虽然也是自己的宅院,但大多是房屋建筑,既不独立也不相对封闭,偶有花草绿树点缀其间,那也是稍稍起些遮荫纳凉的作用,外面的大片院子景致虽然一般,但房屋众多,柳青粗算了一下,如果稍加改动,每个屋子住两三人的话,这片宅院至少可以容纳二三百人住在这里。现在,他的生意越做越大,手下的人也越来越多,盘下这片宅院,柳青手下之人回城之后,就都能有一个落脚休息的地方。解决了大家的衣食住的问题,下面的人才能无后顾之忧地跟着柳青。

见柳青一脸的为难,陷入了沉思,方怡用手指在他的额头轻点了一下,说道:“行了,呆子,别作难了,你的那点儿心思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你平常挣点儿钱就给大家分了,在军营,有好吃的就分给大家吃。还自己掏银子改善大家的伙食。还有,这次咱们药铺制出了能治瘟疫的神药,本是大赚一笔的绝好机会,你却坚持按成本价往外卖药,只赚良心钱。起初,我对你的所作所为不理解,可转念一想,前些日子,我险些被梁府的人抢了去,你带着众人前去救我之时,大家伙跟着你齐心协力,千方百计想法子。纵然在洞霄宫门前与那姓梁的相遇,庞大哥,邓师傅还有小杰他们不畏对方人多势众,拼着命也要护着让我们先走。从那以后,我就在想,大家为何不离不弃地愿意跟着你,就是你平常什么事都先想着大家,将事做在了前头,善待每一个人,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的所做所为大家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将心比心,你有困难的时候,大家自然愿意帮你,自然愿意跟着你去闯一番天地。你带着我刚进来时,从外面的宅院一路走来,你不是埋怨外面的房屋太大太空,就是埋怨花草树木还有亭子游廊建得太多,不实用,住不了多少人,那时,我就已经猜透你的心思了,你想让手下的众兄弟们住在外面,对吧。”

未待柳青回答,方怡接着说道:“青哥,我刚才说的不想在这个院子中住,那是故意气你,逗你玩儿的。你是一个做大事的人,无论你做什么事,我都会支持你的。”

见方怡如此说,柳青颇为感动,说道:“怡儿,我的好怡儿,我就知道你会理解我。太让我感动了,来,让我亲亲。”说着,柳青张开双臂,走上前来,要抱方怡个满怀,而且撅起咸猪嘴,要在方怡莹润的樱桃小口之上,一吻芳泽。

方怡则伸出纤纤玉手,挡在了柳青的嘴吧上,说道:“外宅让大家伙住,我没意见,不过,有一件事,本姑娘绝不答应。这个内宅,只有我和芸儿,还有店中的几个姐妹可以住在这里,你有多远滚多远,不允许住在这里。”

“啊!”柳青轻轻拿开捂在自己嘴上的玉手,说道:“我不住在这里?哪我住在哪里?”

“你爱住哪里住哪里,总之不能住在这里,这片内宅,只允许女孩子们住。哦,对了,宅子大门的内侧不是有个门房吗?你住在那里就行。”

柳青一脸无奈,说道:“啊?我们门房?那也混得太惨了吧。”

方怡咯咯笑道:“你住门房最好,由你把着门儿,我们在里面住得才安心呢。”

柳青耸了耸肩,说道:“好吧,让我住门房也行,不过,每天晚上,你得过来待会儿,陪我说说话。”

“休想……没门儿……”方怡说道。

“什么……”

两人正在嘻闹之时,方肥从远处走了过来,大老远地就高声说道:“柳掌柜,你让我找的泥瓦匠人我都找来了,都在外面等着呢。”

柳青一听,放下了刚刚抱起的方怡,转身说道:“好,我马上过来,你告诉大家,让他们把外宅所有种花种草,假山游廊全都拆了,盖成宿舍!”

“宿舍?”方肥不解地问道。

“哦,就是能住一两个人的小房子。然后,把那些的大房子全都从里面隔开,隔成无数个小间,然后……”柳青一边指挥一边向外走去。

方怡望着柳青匆匆离去的背影,无奈地苦笑了几声。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来给你发饷银

转眼间,柳青离开钰山大营已近两个月的时间,临行之时,他向指挥使薛知涛告假,说回去帮军营筹措准备一批防治瘟疫的药,只需三五日便回,如今掐指一算,莫说三五日,就是三五十日都过去了,柳青知道,军营里是规矩最多,章程最严的地方,他请了三五天的假,结果近两个月未回,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柳青不敢再耽搁,他让方怡赶紧替他收拾行装,带了些银两,便同方杰急匆匆地赶回军营去了。

临行之时,他也作了坏的打算,那就是,如果回军营之后,他在指挥使薛大人那里解释不通,薛大人非要以擅自长时间未回的理由问罪于他,他就让方杰回来,将消息告诉方怡,让方怡去知府衙门找苏瑶紫,让苏瑶紫告知赵大人,想法子解救他。

一切准备就绪,柳青和方杰各骑一匹快马,向钰山大营奔去。

在路上赶了一天,临近黄昏之时,终于赶到了钰山大营。若在往日,到了这个时候,钰山大营大门前一片宽阔的演武场以及整个前营都会变得十分的安静,甚至有些寂寥,这个时段,就是在前营大门前值守的兵丁也会轮流去中营吃饭,只剩一人孤零零地守在大门口,看着远方落日的美景。

今日柳青飞马而至,当平坦宽阔的操演场刚刚映入眼帘之时,一阵阵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便传了过来。

柳青勒马驻足,骑在马上手搭凉棚向远处望去,只见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数百名身材健硕,身披盔甲,全副武装的军士在操演场上东奔西跑,左冲右突,忽而成行,忽而成列,不断地变换着各种队形。

他们各执一把长枪,枪头在余晖的照耀下,闪着明晃晃的银光,显然异常锋利。

此时,演武场高台之上,一名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手中执一面令旗,令旗挥舞,台下众将士依令而动,变换阵形之时,踏得地面尘土飞扬,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之下,竟然产生了一种如烟似霭的朦胧感。

看到这个场景,柳青疑惑万分,心道:原本只有几十人在这里操演阵列,怎么现在一下子突然多了这么多人,看这场景,这里至少有三百多人,人一多,操演起来,的确比原来气势多了。

柳青一边在心里琢磨人数变多的原因,一边打马飞奔而至,走近之时,守在外围负责警戒值守的军士拦住了柳青的去路。

“站住。军营重地,不得擅入。赶快离开。”两名军士手持长枪,挡住了柳青的去路。

柳青随手掏出了后袋之中的虎头腰牌,高高举起,高声说道:“我乃后右营副都头柳青,奉命回营。”

虎头腰牌是钰山大营的通行牌,所有值守人员见牌放行。值守的军士虽认不清柳青,但对虎头腰牌是最熟悉不过,自然往两旁一闪,放柳青和方杰过去。

柳青纵马疾驰,直接奔到了高台的下面。

台上那位挥舞令旗的三旬军士看见了柳青,立即将令旗交给了身旁的一个人,让其代自己执令旗,而他则快步沿木台阶从高台之上走了下来。

柳青一看此人,竟是庞万春。

只见庞万春身着一身将官的铠甲,甲页铿锵,分外威武。

柳青看着对方的样子,心中不禁慨叹,心道:摩尼教中的易容高手果然厉害,原本被朝廷通缉的人,摇身一变,样貌大变,如今在军营堂而皇之地训练军士,竟也没人能认出来。

庞万春一见到柳青,二话没说,拉着柳青来到了高台后面一处偏僻的地方,说道:“柳兄弟,你可回来了。这些日子你们去做什么了?怎么一去,将近两月未回,薛大人还有中营的几位都头见了我就问你去哪儿了,怎么至今未回。若非我带着众人练得颇有章法,薛大人十分满意,只怕你长期未归,军营就要治你个擅离职守的罪了。你现在回来了,可要找个好的理由,向薛大人好好地解释一番。”

柳青点了点头,说道:“这些日子在苏州,我接连办了几件大事,这些事,对咱们将来的发展都颇为有利。见了薛大人我会好好地向他解释的。庞大哥带着众兄弟在这儿,乔装成军士操演阵列,着实辛苦了。不过,小弟有一事不明,我走的时候,不是只有几十人在操演阵列吗?怎么一下子多了这么多的人,我刚才大致看了一下,至少有三百人。这些人都是哪儿的,钰山大营没有这么多人啊?”

庞万春道:“这些人都是薛大人从附近的一些军营东拼西凑借来的。”

“借来的?”柳青惊讶地问道。

“没错,借来的。”庞万春道:“前些日子,我们在这里操练之时,薛大人陪着一位大官来了,这位大官听说是叫什么使来着,哦对,我听众人称他为安抚使大人。那安抚使大人看了我们习练的阵列,非常满意,只是嫌人数太少。后来,咱们这儿就陆陆续续地来了好多的人,我一打听,这些人竟都是薛大人从附近的军营借来的。这些人过来后,只让我领着他们操演阵列,别的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

柳青听后,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薛大人临时找了这么多的兵过来凑数,我看,上面十有八九必来巡检钰山大营了,好,我这就去中营,会会指挥使薛大人。”

柳青来到中营。只见中营如府衙般威威武的大门前围聚了不少的人,大家高一声低一声地同大门里面的人吵嚷。

“都拖了一个多月了,为什么不给我们发饷银?”

“是啊,我们家里的一家老小就指着这点饷银过日子呢,如今欠着不给,可让他们怎么过活啊。”

这时,站在大门里面的一个身穿灰色长袍,头戴四方皂帽的三旬男子指着外面众人喝斥道:“你们吵什么?吵什么?不就晚发了一个多月嘛,你们就在这里吵吵闹闹的,至于吗?还不赶紧回去。”

站在门口的一个瘦高个儿男子说道:“邵大人,咱们的饷银半年才发一次,弟兄们一家老小都指着这点饷银过日子呢。哪次发饷银,弟兄们不是盼星星盼月亮的,可拖欠不得啊,一拖欠,家里的一家老小可就断了顿了啊。”

“是啊。我们都是苦出身,家里穷得啥也没有,就指着这点儿饷银养家糊口呢,可不能拖欠啊。”另一个三旬男子说道。

柳青仔细一看,带着几名中营的官兵挡在门口,高声训斥围聚在门口众人的不是别人,正是后右营的都头,邵都头。而围聚在中营门口的众人,也不是外人,正是在后右营做苦力,看守库房的众多军士。

只见邵都头再次用高八度的声调压住了众人:“住口!你们不要胡说。饷银只不过晚发给你们几天。谁说拖着欠着不给你们了。你们统统给我回去。若还敢围在这里,本都头就治你们个擅离职守之罪,一定严加惩治绝不轻饶。回去,都给我回去,给我滚回去。呦嗬,你们赖在这里不走是吧。来呀,把他们给我打回去。”

邵都头一声令下,早已守在门内的十几个手持木棍的军士一齐冲出,手中棍棒一阵乱打乱砸,打得门前毫无防备的众人连连后退,有的一个脚步不稳,跌倒在地,引得周围的人接二连三地倒在了地上。

见众人狼狈不堪的样子,邵都头不禁哈哈大笑,说道:“就你们这群苦哈哈,能让你们在这里混口饭吃,已经是朝廷的恩典,欠你们些饷银怎么了。如果谁还敢在军营闹事,那就军法从事,定斩不赦。”

邵都头撂下句狠话,转身离去。那十几位手持木棍,将门前众人一通好打的中营军士紧随而去,中营的大门“哐当”一声,随即关了个严严实实。

被打倒在地的众人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大家一脸的茫然,一脸的无奈,慑于邵都头刚才说的那句狠话,没人再敢去敲中营的大门,甚至,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大家互相搀扶着,脚步橐橐地正准备返回后在营之时,这时,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弟兄们,你们的饷银我来发!”

这声音虽然不大,却是这片天地间最洪亮的声音。

第一百三十章 手下小弟一百多

钰山大营中营建得犹如县衙或者府衙一般。高大的院门之外,两座青石狮子张牙舞爪,向人们宣示着这里的威严。

在高大的青石砖墙围拢之下,是五进五出的大院子。

位于前面的大堂是一座歇山顶式殿式建筑,气派庄严。里面的布局同县衙当中县太爷升堂断案的地方颇为相似,只不过少了一班拿着水火棍耀武扬威的衙役。

在整片建筑的最深处,重重房屋围拢之下,是一个静谧清雅的小院子。这里正是钰山大营指挥使大人处理日常公务和居住的地方。

在位于东厢房位置的书房之中,指挥使薛知涛望着匆匆而入的邵都头,问道:“门口聚集的人都散了。”

“散了。”刚刚进来的邵都头拭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说道:“都散了。卑职出去,对他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们都理解大人的难处,都说可以再晚些日子发饷银,没问题,他们都乖乖地回后右营去了。”

听了邵都头的话,薛知涛冷笑一声,说道:“你虽为后右营的主官,但平日里,大部分时间你都待在中营,很少见你去过后右营。没想到,你把那儿的人管得挺听话,三言两语就把他们全都劝回去了?”

见薛大人语气之中略带质疑,邵都头说道:“卑职虽然身在中营,为薛大人鞍前马后效劳,不过,卑职对后右营的管辖可是不敢懈怠一丝一毫,大事小情尽在卑职掌握之中。后右营的众多军士对卑职是十分的尊敬,卑职的话他们从来都是言听计从。”

薛知涛呷了一口茶,将茶碗复放回桌上,冷冷地说道:“后右营的人恐怕是对棍棒言听计从吧。”

见上官如此说,邵都头回想刚刚进来之时,同在书房之中请辞而出的杜都头,心道: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竟然先跑到大人这里告我的黑状了。

见上官已经了解了一切,邵都头不敢再隐瞒,苦笑道:“卑职见大人近日因公事操劳,十分的疲惫,故而不想让大人再为这事操心。用棍棒将他们打出去,也是没法子的事。这年月,只要有钱,仇人都能化敌为友。若是没钱,就是把亲爹老子请来也不好使。”

薛知涛一挥手,制止了对方的话,说道:“行了,什么亲爹不亲爹的,你小子尽讲些诨话。哎,眼下拖着他们的军饷不发,也是没法子的事。为了迎接高太尉巡阅咱们两浙,咱们营那可是能使的劲全都使上了。从外面的军营借了那么多的兵,不给人家银子,人家能给咱们出力吗?安抚使大人让咱们代诸军营接受殿帅府巡检,却又不肯多给银子,本官不从饷银之中挪一部分,能行吗?看眼下这情势,纵然到年底,估计整个后右营的饷银也发不下去。这段日子,后右营的人你可得给我看紧了,既不能让他们闹事,也不能随意的打骂,得安抚好军心,后右营的活儿还得让他们干好,不得出任何的差错。”

听了薛知涛的话,邵都头在心中不禁暗骂:说的容易,既让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敢能做到。但邵都头一向擅长奉迎上官,纵然心中千百个不愿意,也绝对不会当着上官的面显露出来。

手下所管之人全都聚到中军大营的大门前闹事,无论用多么充足的理由去解释,终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邵都头转念一想,唯有把管束下属不严的罪责推出去,方可摆脱自己管治无方的责任。

于是,邵都头苦笑一声,说道:“薛大人,卑职平日里大多数的时间都在中营鞍前马后为您效力,这您也是知道的。其实卑职早已将后右营日常管理的事务全都交给了柳副都头。谁知柳副都头告假回家竟一去不回,到现在都快俩月了,究竟去哪儿了,为何不回,连个信儿都没有,他拿军营当成什么地方了,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客栈吗?卑职想,如果柳副都头能早早地回来,在后右营勤加管理,断不至于出今日的事的。”

见邵都头提起了柳青,薛知涛的脸色更难看了,用手在书案上一拍,说通:“你不提他还罢,一提他我就来气。他竟敢欺蒙本官,当着我的面说三五日便回,谁知一去杳无音信,这不是擅离职守,违令不尊吗?等他回来了,本官绝不轻饶。”

邵都头说道:“柳青已经违反了军令,我们何不消了他的军籍,将他扫地出门,然后画影成像,发往知府衙门,让知府衙门全城通缉缉拿他这个逃兵。”

听了邵都头的话,薛知涛连连摇头,说道:“你的法子可以逞一时之快,却要误本官的大事。你看前面操演场上那整齐的队伍了吗?没有柳青带来的三十多人在那儿领着带着,能行吗?我们现在如果处置了柳青,这些人一怒之下愤然离去,我们操演多时的阵列立马就会变成一盘散沙。离殿帅府前来巡检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这个时候可出不得一星半点的差错。如果把这件差事办砸了,莫说你我头上的乌纱帽,就是脑袋保不保得住,都难说。好了,先不说柳青了。等巡检完毕,再慢慢找他算账。眼下当务之急是想法子再找一百多个年轻力壮的来冒充咱们营的军士。安抚使大人要我们在巡阅之时,至少凑齐一个营的人数。一个营五百人,现在咱们才凑了三百多人,还差一百多人,这一百多人让本官上哪儿去找,哎,愁啊。”

邵都头眼珠上下一骨碌,计上心头,说道:“既然大人已经从附近的军营借了三百多人,再向他们借一百多人,又有何妨?”

“再借一百多人?谈何容易。你知不知道,这三百来号人可是我走遍附近的各个军营,精挑细选出来的。各军营剩下的那些兵,大部分都是找关系投门子进来的,一个个高的高、低的低、胖的胖、瘦的瘦不说,而且好吃懒做,跑不了几步就连咳带喘的,让这些兵来给咱们撑场面,非误了大事不可。”

“那……”邵都头刚要说话,只听门外一名军士禀道:“禀指挥使大人,后右营副都头柳青柳都头求见。”

“什么?柳青?快让他进来!”一听来人是柳青,薛知涛立时怒火中烧,厉声说道。

柳青挑帘而入,见指挥使薛大人一脸肃穆,端坐于书案之后,柳青躬身一礼,说道:“卑职柳青参见指挥使薛大人。”

未待薛大人回话,站在一旁的邵都头颐指气使地怒斥道:“柳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蒙上官,擅离军营,岂不知军法无情吗?这次,定要将你严办……重办,绝不轻饶……”

听着邵都头的训斥声,柳青感到犹如校园里的高音喇叭因下雨连电之后发出的“刺刺拉拉”的刺耳声。

柳青没有理会邵都头在一旁聒噪,甚至都懒得用眼睛的余光扫他一下。

只见柳青卓立当场,面带笑容地同指挥使薛大人说道:“大人,卑职回来之时,见前面的演武场上军士们所操演的阵列甚是威武壮观,只是,人数似乎还有些少。听说薛大人还想再找一百余人,凑成整整齐齐的一个营。属下在苏州城中的药铺绿柳堂刚好新雇了一百多个年轻力壮的小伙计,薛大人如不嫌弃,属下愿让他们全都过来,扮作军士,和其他的军士一起,凑成齐齐整整的一个营,以扬我钰山军威。”

柳青回来之后,先在演武场见到了庞万春。此时的庞万春依旧化名秦义天。他本就行武出身,酷爱军营。只因怒杀了无赖泼皮,被迫流浪江湖。遇到柳青之后,柳青请摩尼教的易容高手为其易容,方过上较为平稳的日子。这些日子,他身处军营,又找到了昔日的感觉,虽然每日带人操练,甚是辛苦,但他却乐在其中。

从庞万春那里,柳青已经将情况了解了个七七八八。来到中营大门口后,见因讨要饷银而被打出来的后右营的众军士,柳青一句“我为你们发饷银“的话立时稳住了人心。大家见柳青回来了,如同见到了大救星,立时众星拱月般将柳青围拢在了中间。柳青从他们的口中又得到了薛大人挪借他们的饷银给外面的兵发银子的消息。而且得知薛大人想凑齐五百人,组成一个整营进行操演,上官来巡检之时,好博得上官的欢心。

后右营的众多军士大多家境贫寒,但他们之中也有一些人同中营的军士或为同乡或为旧识。薛大人在他的书房之中会议之时,几次说到想要凑成一个整营以操演阵列,这个消息在中营自然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消息自然就从各种小的渠道传到后右营了。

至于前营怎样操演,怎样迎接上官的巡检,看守库房的后右营的军士们并不关心。他们只关心自己用来养家糊口的饷银能不能及时领到手中。当上面拖着不给之时,他们只能来中营讨要。

在中营被邵都头打了出来,众人立时陷入了绝望。中营的薛大人就是他们的天,薛大人不给发饷银,他们也无可奈何。去上面告状,那趁早洗洗睡吧,官官相护,他们这些苦哈哈又能去哪儿告呢?而且,安抚使大人来过一趟之后,薛大人才四处招兵买马,凑了三百多号人的。薛大人的举动,显然是上面的安抚使大人的意思。他们这些苦出身,虽然对这里里外外的事都清楚得很,但除了叹息和无奈,又有什么办法呢?

柳青的出现就如雪中送炭一般,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他们自然围聚在柳青的身旁,将心里的活尽诉而出。听了他们的话,柳青对眼前之事更加了如指掌了。

这其实是明面上明摆着的事。薛大人想凑齐一整营也就是五百人操演阵列,然而,外面演武场上此时只有三百多人,由此,柳青断定,薛大人目前最关心的事,一定是如何尽快凑齐这一百多人。所以,柳青将众军士劝回后右营,来到中营见到薛大人后,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直接就说凑齐一百多人的事,果然一句话就说到了薜大人的心坎里。

听了柳青的话,薛知涛立刻转怒为喜,脸上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只见他立即起身,从书案之后走出来,阔步走到柳青面前,说道:“柳青,本官没听错吧,你真的还能再找一百多人过来。可是要身材健硕的年轻人,年龄大的可不行。”

柳青说道:“这些人都是年轻力壮的年轻人,各个不比外面的那些军士们差,都是我刚刚雇来的,大人但有使唤之处,尽管吩咐。”

“哦,太好了。如此,柳青,你可是帮了本官的大忙啊。来人……”守在外面的军士随即走了进来。薛知涛对进来的军士说道:“吩咐下去,让伙房好酒好菜多备一些,我要为柳都头接风洗尘。”

说罢,薛知涛有说有笑地与柳青并排而出,往前面的客厅去了。这里即将准备酒宴,为柳青接风洗尘。

薛知涛和柳青走后,只留邵都头一人孤零零地留在了书房之中。

只见邵都头喘了一口粗气,然后自言自语地说道:“哎呀妈呀!柳青擅离军营两个月,回来后,指挥使大人竟然亲自设宴,为其接风洗尘。不是别人不行,是柳青混得太牛逼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暗中追踪寻把柄

瘟疫虽然可怕,但来得快,去得也快。柳青绿柳堂制出的祛瘟疫神药在苏州城产生了奇效,挽救了成千上万人的性命,使瘟疫快速在苏州消除消散。各个州府效仿苏州,或来购药,或限制人员的流动,减少瘟疫传播的速度。总之,在柳青回到军营半个多月后,整个江浙地区的瘟疫全部消除,瘟疫只成为一种可怕的记忆留存于人的脑海之中,各地的街市,集市再次热闹起来。各种堂舍店肆人头攒动,各地的商贾行人往来其间,甚是热闹。纵然莺歌燕舞的风月场,模样俊俏身着彩装的红姑娘们侍立厅堂,等着蜂拥而至的富家子弟们将她们抱上暖床,尽情宣泄因为瘟疫不得不呆在家中所憋着的那一股无尽的春情。

旭日初升,杭州梁府大院深处的一个豪华阔气的宅院之中,从房中走出一位年轻的公子,只见他站在门前的石阶之上,望了望透墙而入和熙的阳光,伸了个懒腰,说道:“恼人的瘟疫终于过去了。这些日子困在家中,哪儿也不能去,可把本少爷给憋坏了。我得赶紧收拾行装,北上苏州,将小美人儿方怡迎娶进我新购置的宅院之中,尽享鱼水之欢。哎,方怡。你可让官人好想啊。”

此时,从房中出来,手拿一件长衫准备替梁穆炎披上的小妾杏儿,见梁穆炎站在门口,遥望苍穹,口口声声句句不离方怡,不禁心头一酸,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前些日子,满城瘟疫盛行,吓得杭州城中大户人家全都关门闭户,躲在家中,不敢外出。梁府的梁二公子梁穆炎同样不例外,学起了熊瞎子在家中猫冬。

年轻气盛,精力旺盛,风月场中常客的梁二公子自然忍受不了春宵寂寞,可是外面瘟疫橫行,又出不得门。于是,梁公子便将满腔精力全都发泄在了自己私纳的小妾杏儿身上。整日抱着杏儿在软榻之上颠鸾倒凤,天马行空,尽享鱼水之欢。

可苦了杏儿,每日在梁穆炎索取无度,大张挞伐之下,整个儿娇躯酥酥麻麻,疲惫不堪。特别是那两条玉腿,酸软无力,甚至都难以下地行走。但杏儿又觉着,她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因为这些日子,梁公子只宠她爱她一人,梁公子将所有的爱全都给了她,让她尽享云雨之时所带来的那种难以言语的欢愉。而且,每次共赴乌山之后,梁公子在她身旁所说的那些甜言蜜语,让她的心中像抹了一层厚厚的蜜。然而此刻,她明白了,梁公子对她的爱,只是因为把她当成了别人的替身。如今,瘟疫己去,这个小院再也束缚不住梁公子,他临出门时,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念念不忘的方怡,这些日子,杏儿在梁穆炎的身边,只不过做了许久方怡的替身,如今真相大白,怎能不令杏儿伤心落泪。

梁穆炎当然顾不上身后的杏儿低声啜泣,望着刚刚被他唤来,已跑至近前的林管家说道:“这么快就回来了,事办得怎么样,宅子盘下来了?”

林管家一脸愁云地说道:“老朽昨晚就回来了,怕打搅公子休息,故而没敢惊动你。我按公子的吩咐去苏州买宅子,谁知到那儿我才知道,那片大宅子已经被人买走了。您猜买主是谁?真是冤家路窄,那宅子竟然让柳青给买走了。”

“什么?柳青?”梁穆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赶紧问道:“你没弄错吧,那么大一片宅子,没个六七万两恐怕盘不下来,就柳青那副瘪三穷酸样儿,他能买得起吗?”

林管家说道:“瘟疫起来后,苏州闹得最厉害,那宅子的主人急于去江宁,一刻也不想在苏州待下去了,于是就把宅子给贱卖了。这让柳青逮了个巧儿,四万两银子就把那片宅子给盘下来了。”

“四万两?四万两也不是个小数,就他们开的那家成衣铺能赚那么多钱吗?”梁穆炎接着问道。

“光卖衣服估计挣不了那么多的钱。老朽现在也不知道,他柳青如何就赚了这么多的钱。现在,他们的店铺云裳馆也搬到这个新宅子了,他们临街开了一个比原来更大的门店,专门用来售卖衣服。后面大片的宅院,院子套院子,房屋众多,风景秀丽。而且,他们还在里面大兴土木,好像在盖房子,每日都有不少的砖瓦木料运进去,也有不少废料运了出来。老朽还打听到,方姑娘也住在这片宅院之中,只是,具体住在哪里,我还不太清楚。前日晚上,我派了两个身手矫健的人翻身而入,想到他们的宅子里面探探情况。谁知两人刚进去,就被他柳府的三十多个家丁给围住了,上去就是一顿暴打。他们家的家丁,各个儿身强力壮,一点儿也不比咱们家的家丁差。那一顿暴打打得两人浑身上下遍体鳞伤。若不是两人机灵,编瞎话说只因家里穷,买不起木料,翻墙入宅只为偷两块木料,对方才放他俩出来,要不然,还要将他俩绑送官府呢。”

梁穆炎用手抚着光洁的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个柳青究竟什么来头?竟然混得这么牛逼。听方雄说他只是个外乡人,负伤倒在路边,是被方怡救回帮源峒的。现在看来,柳青没那么简单,但凭知府大人与其交厚,和他称兄道弟这件事来看,这小子多少有些来头。否则的话,知府大人能随随便便同一个外乡人称兄道弟吗?这样,林管家,你从咱的家丁之中挑选二十个聪明机伶的,暗地里跟着柳青,看看这小子平时都作什么事,和什么人来往,做没做什么不法的营生,是否同那个赵知府私下里有一些见不得人的交易,只要能拿住他的把柄,我就请在汴京的伯父出面,将他同那赵知府一锅端。你去账房支四千两银子,凡是派去跟踪柳青还有他身边人的,每人先发二百两。告诉他们,谁若能拿到致柳青于死地的证据或者把柄,本公子定有重赏。”

林管家听后,点头说道:“老朽明白,我这就去安排。不过,方怡方姑娘虽住在那片宅子之中,可是,那里有众多家丁看家护院,我们恐怕一时闯不进去,抢不回方姑娘啊。公子想将方姑娘弄回来的事,看来还得从长计议。”

梁穆炎双眼一眯,迸射出一道寒光,冷冷地说道:“方怡,我自然有办法把她弄到手。”

第一百中三十二章 殿帅府中陆虞侯

柳青回到钰山大营一个月后,终于到了殿帅府巡阅巡检钰山大营的日子。

此时的钰山大营,前营的木栅栏墙全都换成了新的圆木。前营之中原本已经破旧的牛皮帐蓬全部更换,换成了两浙路安抚使司专门派人送来的崭新的帐篷。中营更是了得,所有的墙壁全部粉刷一遍,中营之中大大小小的建筑全都打扫得一尘不染,纵然院落之中犄角旮旯的地方也被兵士们用嘴吹得一丝尘土都没有。

偌大的后右营并没有在巡检的范围之内,所以指挥使薛知涛只将站在中营向后眺望,目光所及的几座库房重新粉刷了一便,使上官光临中营之时,目光所及之处不碍观瞻即可。

上官来巡检江南驻军,重点是要检阅行武阵列,所以,大堂前面的演武场绝对是这次巡检重中之重的地方。薛大人让人雇了许多的民夫,将演武场上的荒草野草铲得干干净净,一棵不剩,又命人运来了许多的青石子,铺满了整个演武场,遮去了原来的一片土地。

原来的有些残破的木制高台早被拆了去,当成破旧的柴火给卖了。在原地用上好的木料重新搭建了新的更高更大的木制高台,专门用来让殿帅府的大人在此居高临下巡检军队。与以往不同的是,高台之上还建了高高的木制顶棚,专门用来遮荫纳凉,高坐于此高高在上高贵无比高不可攀的上官千万不能被阳光晒着。

一阵号角吹响,呜呜声雄浑豪迈,如排山倒海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向远处扩散而去。紧接着是一阵锣鼓声响,置于高台两侧的数十面战鼓同时擂响,响声震天彻地。演武场的四周遍插彩旗,风吹旗帜猎猎作响。

演武场上,五百名军士一身铠甲,全副武装,天刚放亮他们就整齐地列队高台前面,数月来辛苦的操演,今日,终于到了用武之时。

中营大门前三声炮响,紧接着,一队官员从中营大门阔步而出,穿过前营,径直向前面演武场新建的木制高台走来。

走在队伍前面的一位三旬男子身着紫色官袍,在两浙路安抚使,安抚副使,转运使,还有苏州知府赵庭之,通判李守珪的陪同下,阔步前行。只见他身高七尺,身材健硕,脚步沉稳,瘦削的脸庞上,一双并不算大的眼睛,格外有神,处处透着一种洞察一切的精明。

两浙路安抚使叶敬宗一边走一边说道:“陆虞侯一路辛苦。陆虞侯大驾莅临我们两浙路,代高太尉巡检军队,对我等而言,真是三生有幸啊。我两浙路数万将士听说陆虞侯来巡两浙,人人都是神情振奋啊。”

被安抚使叶大人敬称为陆虞侯的正是被众官员如众星拱月般围拢在中间的那个身着紫色官袍的三旬男子。

只见陆虞侯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一笑,说道:“叶大人客气了。下官只不过是殿帅府的一个虞候,人轻言微,初到贵地,还请叶大人多多指教。此次巡阅江南兵马,高太尉本当亲临,只是临行之时,官家有要事找高太尉相商。高太尉奉旨进宫面见官家去了。进宫之前,高太尉指派下官来江南代为巡检兵马,并要求下官将巡检的情况据实回奏,凡政绩卓著者,要举荐。凡庸碌无为者,要参劾。”

陆虞侯话语不多,但言简意赅,句句掷地有声。特别是最后一句,直戳叶大人心坎。

叶敬宗自然明白陆虞侯的话,他把话锋一转,低声说道:“陆虞侯,昨晚宴罢之后,下官将我两浙路禁军,厢军建制和训练的情况汇集成册,交给了大人,不知陆大人可否阅览“

陆虞候一行昨日傍晚时分到的钰山大营,两浙路众官员自然在钰山大营盛宴款待,为陆虞侯接风洗尘。宴罢之后,安抚使叶大人悄悄把一本账册交给了陆虞候,说上面所记载的是两浙路禁军和厢军建制和训练的情况。

叶大人的举动,陆虞侯自然心知肚明,独自回到下榻的卧房之中,将那账册打开一看,果然里面夹着两张面值五千两的银票,总共一万两。

叶大人现在提及此事,其实是在暗示是否收到了银票。

只见陆虞候说道:“那本账册我看了,叶大人果然是治军有方啊,上面所载建制及训练的情况清晰明了,井井有条,令人敬佩。”

陆虞侯有此一说,叶大人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了地,对于这次巡检,他的心中也有了底。他作了一个请的动作,说道:“陆大人,演武场一切就绪,将士们整齐列队等待您的检阅,陆大人请。”

陆虞侯同样象征性地挥了挥手,说道:“叶大人请。”

说罢,两人联袂向高台走去。

知府赵庭之是文官,他的升降,仕途前程主要由吏部来管。作为地方长官同时兼管部分厢军,殿帅府来人,他自然得到场相迎。但他对于陆虞侯的态度,显然没有安抚使叶大人那般重视与殷勤。更使赵庭之不理解的是,殿帅府巡检江南兵马这样的大事,安抚使司为何放着那么多的禁军军营不去,偏偏让殿帅府的上官来检阅一个地处偏僻的厢军大营,而且是一个掌管兵器辎重库房为主的厢军军营。

其实,选钰山大营作为迎接殿帅府巡检的地方,正是叶大人老谋深算,攻于心计的打算。一来,钰山大营只是廂军的一个辎重营。选择钰山大营,如果检阅之时,大获上官的夸赞,那可由点及面,可清楚地告诉世人,一个厢军的辎重营都可以管得这样好,别的禁军大营,厢军大营自不必说,一定是好上加好。二来,如果巡检之时,上官大为不满,也情有可原,毕竟一个辎重营,还能要求多高呢?

叶大人选钰山大营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儿的主官薛知涛是自己的心腹,许多私底里暗箱操作的事都可以交给他来做。例如,孝敬陆虞侯的一万两银子,大部分都是薛知涛东拼西凑凑来的。

叶大人同陆虞侯走在前面,其余的官员紧随其后。苏州知府赵庭之故意放慢脚步,压着一心想往前凑的薛知涛,低声问道:“本府给你的信,你没看吗?这么长的时间,你就给柳青安排了一个副都头?本府的话在你这里不好使吗?”

赵庭之见薛知涛一脸的懵逼,心道:到这时候还给我装糊涂。只见赵庭之冷哼一声,说道:“好了,过去之事本官不与你计较。这次巡检过后,上面如果让报有功人员的名字,记得把柳青报上去。”

“啊……哦……是……下官谨记,赵大人放心。”薛知涛连连躬身答道。

赵庭之的话弄得薛知涛一脸雾水,云里雾里。原来,赵庭之并不知道,当初,他写给薛知涛的那封书信早在柳青和方怡落入水中之时已经被毁了。赵庭之交代完后,阔步向前去了,弄得薛知涛一阵紧张。

薛知涛身为钰山大营指挥使,他个人的升降虽然归两浙路安抚使司管,但钰山大营属于厢军,厢军除长官任免外的一切事物均归地方州府管。故而,苏州府的赵大人自然也是他的上官。他自认为一切都做得十分的完美,没想到大功告成之时,地方的上官却因柳青而对他不满。薛知涛略一顿足,望了一眼走在队伍最后面的柳青,心道:没想到这小子竟同知府大人认识,而且,从知府大人的口气看,他应该同知府大人的关系非同一般。这小子神秘兮兮的,处事一向让人琢磨不透,巡检的事过去后,看来还得好好地摸一摸他的底。

薛知涛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快步追着众大人的脚步而去。

柳青在钰山大营中的官职最低,只是一个副都头。所以,他只能走在这队干部队伍的最后面。听说殿帅府来的这位陆虞侯姓陆名谦,柳青便在心中反复琢磨起来:陆谦……陆谦……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说过,感觉非常的熟悉,却又说不清道不明。应该是在后世的哪个影视作品中听到过。只不过,他一向不爱看电影也不爱看电视剧,所以,他也记不清具体是在哪儿听到过。

柳青想看看这位陆虞侯的样貌,却因官职太低,近不得前,只能远远的眺望一个背影。

此时,众位官员均已在高台之上落座。安抚使叶大人向坐在主位的陆虞侯躬身一礼,说道:“陆大人,演武场上的将士们都已准备就绪,阵列操演可否开始。”

陆虞侯在主位端坐之后,在台下之时的谦恭全都一扫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威压。他代殿帅府高太尉前来巡检江南兵马,在众将土面前,他自然就是高太尉,那种朝中重臣的威仪必须表露出来。

只见陆虞侯遥望远方,朗声说道:“开始!”

站在高台之上的薛知涛见陆虞侯发出将令,便往台前一站,高高举起手中的令旗,奋力一挥。

台下众军士见高台之上令旗挥舞,齐刷刷地单膝跪地,齐声说道:“参见陆虞侯,陆大人一路辛苦。”

众将士于两日前突击训练的这一个见面礼,自然令高台之上的陆虞侯心中美滋滋的,满满的存在感。

不过,站在高在下面的柳青却并没有被眼前整齐划一,颇俱气势的见面礼所吸引。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高台之上,手拿令旗,指挥众人的薛知涛。柳青的心中不禁一阵好笑,心道: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没想到钰山大营的一把手,指挥使薛大人到了众上官的面前,竟然沦落成一个抡令旗的大头兵了。

柳青的官职小的可怜,像他这样的低级军官,是没有资格上高台的,只能站在台下,同一班手执长枪,全副武装站岗值守的军士一起观看阵列操演。

演武场上的众将士见礼过后,一齐起身,一阵甲页铿锵。只见每一位军士都身着铁甲,穿着褐色的战袍,有的手执大刀,有的手握长枪,有的则弯弓在手。一阵清风拂过,吹得众将士头顶盔缨迎风飘扬,吹得众人身上的战袍猎猎作响。

只见薛知涛在高台之上将令旗一展,下面演武场上的五百名军士随令而动,立刻四散开来。一阵跑动之下,只听身上的盔甲发出“哗哗”声响,如松涛怒吼,如惊涛拍岸。军士们有的向东,有的向西,有的向南,有的向北。或橫成一排齐头并进,或纵成一列迤逦而行。行进过程中,刀光闪烁,枪缨飞扬,奔跑之中,不时变幻着各种队形,或由圆变方,或由直成弯,或外圆内方,或先聚后散。

高台之上的安抚使叶大人不时地转身插话,向端坐中央的陆虞侯介绍道:“陆大人请看,这个叫金锁阵……嗯……这个叫长蛇阵……这个叫拒马阵……这个叫……哦……这个厉害,是八卦阵。”

听着叶大人介绍下面阵形的变化情况,陆虞侯不时地点头,见上官满意,安抚使叶大人侃侃而谈,说的吐沫星子乱溅。

五百名军士演练阵列结束之后,钰山大营的车马列队驶入演武场,前后相依,战马嘶鸣,车轮滚滚,绕场三圈。每一辆马车之上遍插彩旗,队伍行进之时,甚是庄严威武。

一切结束,陆虞侯从主座之上起身,站在高台之上,望着下面整齐的队伍,面带笑容地说道:“好,非常好。军容威武,阵列齐整,将我大宋军队的威仪尽显无疑。看来叶大人还有诸位大人果然是统军有力、治军有方啊。本官回去之后,定会向太尉大人据实回奏。”

见上官夸赞,叶大人还有高台之上诸位官员同时躬身一礼,说道:“谢陆大人。”

此时,站在高台之下的柳青顾不上理会高台之上的众位上官围在一起瞎几把的吧些什么。他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演武场上那队全副武装,威风凛凛的车马队伍,心道:我得想法子把这队车马弄到手,到时候,想运点儿私货,那还不是一件轻而易举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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