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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媛策》


第001章 将旱

秋天正午的日头最是毒辣,看门的小厮被晒得恹恹的,倚在门口的石狮子上眯着眼。正当他要酣然入梦时,脑袋上突然挨了一暴栗。

“见天搁这儿躲懒呢!让我发现还有下次,仔细你的皮!”

熟悉的斥骂入耳,小厮一个激灵醒了,从狮子脚上飞快地弹了起来,睁眼定睛一看,来人是正院的管事郑嬷嬷。她生的一副刻薄脸,此时将怒的神情摆在这样一张脸上,显得格外吓人。小厮吓得手脚都不知往何处放,还未回过神,脑门上便又挨了一敲。

按平日里的规矩来说,像这样被捉到偷懒,肯定免不了一顿好打,但今日郑嬷嬷没心情同一个小厮计较,只是催促他速速开门去喊人来搬东西。

小厮唯唯诺诺地走了,不一会儿,出来了三个粗使丫鬟并两个老妈子,将郑嬷嬷刚采买的粮食蔬菜搬了进去。

郑嬷嬷瞧着东西一丝不落地入了库房,并亲自落了锁,才放心离开。

实在是太热了,这一番奔波,使郑嬷嬷出了一身的汗,背上衣衫已然湿透。但她并没有功夫去换干爽衣物,她急着去找老夫人汇报情况。

正院的福寿院,是徐老夫人的居所。此时她正半卧于软榻上,丫鬟翠纹垂眉敛目的跪在榻边,正给老人家捶着腿儿。

听到有人进来,老夫人眼皮一抬,问:“可还顺利?”

虽比往日里的热天减了不少冰盆子,但屋内还是比外头凉快不少。郑嬷嬷舒畅地长吸了一口气,道:“回老太太话,赶着中午的大日头人少,采买倒还顺利,未曾遇上流民或盗匪。只是今日粮价又涨了粗米粗面最差的也要二十多文一斤,精米更是涨到了天上去,如今,得二两银子才能买上一斤。”

闻言,徐老夫人眉心紧蹙,道:“怎的这么贵,比昨日快翻上一番了。这不还没旱吗?”

郑嬷嬷解释道:“但眼看就要旱了,兼有田里的老把式发现了蝗虫卵……如今但凡有些银子的,都在屯粮。”

徐老夫人眉间川字越发深了,她捏着自己眉头,道:“继续买粮,各处水也屯着,去寻那有井的人家,拿粮换水。不要声张,行事注意些,再将府中没有签死契的全放出去,只说徐家养不起,已经饿死人了。”

末了,补充道:“梅香院里的份例,换成粗米送过去,饿不死就行。”

郑嬷嬷连声应下,忙不迭出去了。

梅香院里,徐媛正坐在窗前发愁。

一没车祸地震高压电,二没落水中毒死而复生,徐媛,就平平淡淡地从现代大学生,变成了古代闺阁小姐。穿来一个月了,她也算是从原主的记忆里理清了情况。

原主是这徐府庶出的女儿,生母早逝,如今不过十岁。她爹徐淮一原是个七品芝麻官,前两年谋了个偏远地方的职,不舍得亲娘受苦,便只同他嫡妻两人去了任上,留下徐媛和嫡次子徐凌陪伴徐老夫人。

但其实这徐老夫人也不是个正经的老夫人,只因徐淮一的父亲同嫡母早逝,他便同嫡支分了家,将自己的亲生母亲、杜姨娘接了出来自立门户,所以才有所谓“徐老夫人”。

算起来,徐媛算是庶出中的庶出,父亲眼中她没什么存在感,祖母却好像因为她的生母木姨娘而厌恶她。徐媛以为自己拿到的是宅斗剧本,正当她花时间梳理曾看过的宅斗一百零八计时,旱灾将至的传言开始在徐府弥漫。

俗话说,“宁为太平犬,不为离乱人”。徐媛以为拿个小虾米的宅斗本已经很悲催了,结果没想到,这剧本居然还是绝地求生模式的。

徐媛眼见着每日的饭食越来越少,里头硌牙的粗米越来越多,院子里的丫鬟,也只剩一个死契在福寿院里的小澜。所幸她意识到情形不对之后,有意从自己本就不多的饭食中省了些下来。厨房对她自是不上心,送来的不是糙米饭就是没发的死面馒头,没油没水的,倒是好存放。

外面突然传来争吵的声音,打乱了徐媛乱麻般的思绪,她忙起身往外,看到小澜正与送饭的仆妇争辩。

“你们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往日里缺这少那的也就算了,现在居然直接送生面来!”

“有就不错了,现下除非拢共没几个人,忙老夫人和小少爷的都忙不过来,没得在这挑三拣四的!反正你们院有个灶!”

“你……!”

眼看小澜说得自己都要委屈哭了,徐媛忙拉住她,使眼色让她退下,对那仆妇道:“没事儿,生的便生的罢,不劳烦您费力了。”随即从头上拔下根银簪子,递给那仆妇,话锋一转,放低身架热络道:“这位好姐姐,求您个事呗?”

仆妇警惕道:“何事?求我干甚?”手上却是接过了簪子。

徐媛忙道:“没什么事儿,就是劳烦姐姐送下顿时,给我多捎点水来。”

仆妇闻言神色微变,问道:“小姐要水做什么?”

徐媛解释道:“天热,我想自己煮些汤喝,解暑。”

仆妇没应也没拒绝,转身走了。

小澜是个没什么城府的,一根肠子比徐媛这个现代人还要直,此刻抱着食盒,委委屈屈道:“小姐,何必求这些踩高拜低的人呀?她们都是收钱不办事的。”

徐媛敛了笑容,叹了口气,顺手带着安慰意味地摸了一把小澜的包包头,道:“那也没法子,试试吧。”

烙饼的活自然不可能是小姐来干,不待徐媛吩咐,小澜便开始和面烙饼。小澜厨艺可以说是非常一般了,但总比徐媛不知好了多少。

之前徐媛就打算想办法找厨房的人要些生米面,这回也算是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在徐媛的指挥下,小澜把饼都烙得薄而小,小澜不解道:“小姐,为什么不发面啊?我那里还有以前的老面。”

用死面烙的小饼子,方便藏在身上,很久都不会坏。徐媛不答,她并没有完全相信眼前这个小丫头,毕竟她只是个刚来月余的外来客,怕她去同正院说些什么。

徐媛有预感,当灾情爆发时,徐老夫人不管是逃、是躲,都决不会带上她这个累赘的,要想活下来,必须自己早作打算。

送晚饭来时,那仆妇倒还守信,捎了一小瓮水来。如今还未大旱,厨房匀这么点水来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之后徐媛便有的忙了,她背着小澜,在屋中四处翻找,将能找到的所有木制瓶瓶罐罐全归拢起来,掏了里面原装着的脂粉头油,擦净了,待里面香气散尽,将水灌了进去。复又将这些小罐子和之前存的吃食,全数缝进了准备好的旧夹袄里。

徐媛也不知道,自己这仓鼠般屯食屯水的行为,能不能为自己带来几分生机。

虽然在现代,她是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没有优渥的家境,但总归是没有挨过饿受过苦的。如今“灾荒”两字就明晃晃地悬在她的头上,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随后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燥热清晨里,一只青绿色的虫子,停在了梅香院的屋檐上。

徐媛认得,那是蝗虫。

第002章 逃离

“大小姐,老夫人召您过去。”

来人是翠纹,徐媛认得她,知道她是自己便宜祖母的贴身丫鬟之一。

徐媛眼皮突地一跳,徐老夫人厌恶自己,为了少看到自己连晨昏定省都免了,突然叫自己过去,肯定没有好事。她努力平静道:“麻烦了,我稍收拾收拾便过去。”

徐媛叫来小澜,低声叮嘱几句后,独自随翠纹出去了。

翠纹微讶,问道:“大小姐,为何不带丫鬟?”

徐媛解释道:“还有些琐事要她去做,如今院里只剩她一个,带了她便没人了。”

翠纹听过后并未起疑,照常走在她前头引路,跟在后头的徐媛背上却是起了一把冷汗。

正院一片死寂,往日里虽因规矩严苛没有声响,却不似这般死气沉沉。丫鬟婆子几乎全被放出去了,院子里空空荡荡,草木凋黄,没有一丝人气,闷热的气息仿佛凝结了时间。

徐媛低着头,试图把自己藏进翠纹的影子里。

“给老太太请安。”

“好孩子,起来吧,不必多礼。”徐老夫人嘴上说的亲切,并示意郑嬷嬷扶徐媛坐下,但却是眼皮也未掀一下。

郑嬷嬷力气很大,徐媛几乎是被按着坐了下去。她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挺起了背脊。

果不其然,徐媛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张嘴客套几句,徐老夫人便有些急切地问道:“如今这旱情,你可知晓?”

“回老太太话,孙女省得。”

徐老夫人像是对这个回答很满意,悠悠地叹了口气,无奈道:“媛姐儿省得就好。这旱灾,闹得愈发厉害,我们府啊,你父亲又不在,能靠的啊,只有之前存的粮食,如今快要支撑不下去了。我老婆子在这等死不要紧,你还是个孩子,我真舍不得你陪我一道儿在这等死。”

“我这还余一点米粮,你带上它,去寻你父亲吧。”

虽然早有预料,但此刻,徐媛仍是被这老东西的无耻恶心到了。徐老夫人尚还供着几个丫鬟嬷嬷,却给不起十岁孙女一口饭。若不是徐老夫人此刻面色无虞,若不是徐媛的芯子换成了她这个局外成年人的灵魂,这会子,怕不是要感激涕零,以为祖母并没有不喜自己,甚至为了让自己活下去甘心等死,然后前往外头那个已然是人吃人的世界。

去寻父亲?一个十岁女童,如何只身去千里外寻一个数年未见的男人!

徐媛在心底冷笑一声,有心作怪一番,面上却故作惶恐,颤声道:“祖母!这如何使得!我……我是徐家女儿,岂能弃长辈独活!”又仿佛经历好一通内心挣扎,慷慨道:“若祖母执意如此,那至少让孙女带上凌哥儿吧!我一定好好照顾父亲的血脉!”

徐老夫人听着眼前小人儿“一派天真”的话语,正想着如何再来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却发现徐媛脸上的“慷慨”已然消失,换上了一副坦然的笑。

徐媛自如起身,腰杆挺得直直的,从容道:“要我出去也可以,我绝不带累您,但,我有几个要求。”

徐老夫人虽惊讶于徐媛的突变,微恼于自己的脸面被撕开了一角,但左右这个孙女是要死的,倒也不气,道:“和我讲这些?媛姐儿也不怕走不出这福寿院呢!”

话音刚落,郑嬷嬷便把徐媛强压回了椅子。

徐媛看上去毫不慌乱,裙摆遮掩下脚其实已经开始作软,小衣也早已被冷汗浸透了,但她强作镇静道:“我自是怕的。所以,我之前已经让我的丫鬟出府了。如若我两个时辰内,没有去与她会合,那么,她便会去难民里宣扬,徐府内,还藏着不少粮食。”

徐府下人放得差不多了,小澜想偷溜出去并不难。徐老夫人面色渐有些发青,早知道,应当半夜叫人去扼死这个小崽子,最后跟儿子说她不耐暑气死了就行,而不应该为了全个面子,让她活到今天摆了自己一道!

徐媛心中所想其实与她很有几分相似,若不是这位“祖母”虚伪,最在乎所谓规矩礼度,什么都要顾及面上好看,恐怕她早就下手将自己害死了!

徐老夫人支着丫鬟翠琴去了梅香院,过了一会儿翠琴回来了,回禀道:“老夫人,那小澜确实不在了,我在府内找了一番,也并未寻到。”

徐老夫人摆手道:“知道了,退下吧。”沉默片刻后,对徐媛道:“什么条件?”

徐媛顺杆便往上爬,硬着头皮道:“首先,把我丫鬟小澜的身契放给我;第二再给我一把金叶子和一囊水。”

徐老夫人心中不屑,果然还是个孩子,这光景要金子有何用,不当吃不当穿,却也不愿提醒这个贱、人生的崽子,摆摆手,示意翠琴去拿了这些东西给徐媛。

一是懒得同徐媛在纠缠,二是也担心耽搁了时间她那个丫鬟在外乱说,在老夫人示意下,翠琴动作极快地把东西递给了徐媛。

徐媛起身接过,再拿上之前那所谓“最后一点干粮,笑道:“祖母莫急,我回屋稍作收拾便走。”

在郑嬷嬷“护送”下,徐媛回了梅香院。换上早已准备好的旧衣,将金叶子缝了进去,背上包袱皮,干净利落、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徐府。

当然,为了避免徐媛出去后还是说些什么不该说的,郑嬷嬷亲眼看她同小澜一起出城后才回去。

回徐府后,郑嬷嬷同徐老夫人道:“老奴瞧着,那大姑娘,将小澜的身契放还了。”

“哦,倒是会收买人心,怪不得会为她卖命。”徐老夫人淡淡道,眉梢有隐约的快意。

当年,徐淮一将木氏带回府安置时,木氏便已有徐媛这个女儿了,徐淮一道她是自己养在外面多年的外室,如今孩子年岁见长,所以回府过个门路。徐老夫人最见不得不合规矩的事,对于外室一流自然嫌恶,觉得会左了自己儿子的性子。

姨娘不过也是个奴才,自然没有权利掌管自己院中人的身契,除非是自己从府外陪嫁进来的。木氏孤身入徐府,又不遭待见,自然没有办法收拢底下丫鬟的心,给女儿留个什么倚靠。

而这个小澜是徐府的家生子,当年她的老子,还因冒犯徐媛,被木姨娘气下打死了。

徐老夫人倒想看看,等到无人管束的地界,那小澜会如何对自己的杀父仇人之女。

第003章 濒死

虽然前路迷茫,虽然天气燥热,徐媛还是觉得,外头的空气都比徐府来的好闻。

与小澜汇合后,徐媛便要将身契放给她。在这个时代,逃奴就是死路一条,被人抓住直接打死都不会有人追究。小澜为了她,不顾自己身契尚在徐府,不管是因为她性子单纯没想到后果,还是对她忠心耿耿,都让徐媛足够感激信任了。

而烈日下本就被晒得小脸煞白的小澜脸色更差了,她惶恐地连连摆手:“大小姐,这怎么使得?您不要奴婢了么!”

徐媛讶异于小澜的举动,但也没时间再推来推去,只能道:“没有,我怎么可能不要你。那我先拿着这身契,你想脱奴籍时同我要便是。此行危险,我们不能太惹眼,不能有什么丫鬟小姐的,你就是我嫂子,夫君死后带小姑子逃荒,记得没有?”

“是,奴婢知道了。”小澜下意识回话,见徐媛一脸无奈,这才反应过来了,连忙噤了声。

徐媛挽上“嫂嫂”的胳膊,自是叮嘱了一路。

日头实在是太大了,晒得人脑仁都疼。徐媛打算向北走。虽听说北地早前就旱了,但旱情并不十分严重,且此时已近入秋,天气也应该渐渐凉下来了。蟥生于南,喜热。徐媛又想,若她是蝗虫,应当也是想往南走的。南地马上到丰收季节,绿叶丰沛,而北地贫瘠,之前还旱了一场。

如今多的是饥饿的贫民想要出城求生,徐媛和小澜本想排队出城,没想到徐老夫人更不愿意她留着生事,让郑嬷嬷直接沟通兵士将她们送了出去。

两人如今穿得破旧,脸上也糊弄脏了,再加上被太阳炙烤地快要发焦的嘴唇,怎么看都是一副要死不死的模样,倒没有人来寻她们的麻烦。

大多数人觉得北地也是灾区,去那也没活路,皆是往南去的。像徐媛一般想去北边的不多。有好心的婶子提醒她们方向不对,徐媛只道是自己在北面有亲戚,此番逃难想要投奔他。

第一天、第二天尚还好过,徐媛和小澜趁着夜色,一起偷偷嚼了些饼子喝了点水。徐媛本以为这样下去也能撑上些时日,撑到有收留难民的地方。谁曾想好景不长,老天爷似乎要刻意与她们为难,第三天夜里,她们背着人,悄悄进食时,被其他饥民发现了,先前存的东西几乎全没了,除了被缝在最里衣里的东西,全数被抢了个干净。

就仿佛掉下深渊,努力抓着一丝光往上爬,却被人一脚踢了下来。

路实在是太难走,徐媛勉力护下的一点水粮根本撑不了多久了。这具身体再怎么不得宠,本质上,也只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何受得了这样的长途跋涉。

小澜比徐媛稍好些,但也只是一口气立着而已。

徐媛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几天了,终于,她陷入了漫长的梦境。

梦里,她一会儿是普通的现代女生,上着大学,住着宿舍,过着平凡充实的日子;而下一刻,她变成了如今的徐媛,在烈日下逃荒,突然,就变成了一具尸体,彻底消散在这个世界。

徐媛的意识模糊想着,或许就此死了,也不是坏事呢。之前同徐老夫人要那一把金叶子,本是想逃到某个村镇,再想办法编个身份,该换身份过日子。现在到处都是难民,只要有银子,落个户籍应该也不难,然后在想办法做生意,想办法好好活下去……

可是她又想,就算活下来,她一个孤女,无依无靠,又如何在命运的摆弄之下活下去?生活哪有她想的这般简单呢?

大宅院,旱灾,逃荒,大概只是她猝不及防的一场噩梦吧,或许只要睁开眼,这一切就都过去了。

但是,她好像没有力气再睁开眼了。

突然,徐媛感觉有人掰开了她的嘴,有热乎乎的东西渗入了喉咙,黏黏糊糊的,呛得她难受,把她的意识从云里又拉回来一点儿。

徐媛咳了两声,想把给她喂东西都人推走,可是她推不动,四肢百骸都仿佛被固定在了油锅里,动弹不得。

她还是陷入了昏迷。

曾经车马络绎不绝的官道上,已经罕有人烟,遍地都是饿殍,每具尸体脸上几乎都被定格了一样的表情,一样的绝望,一样的不甘。

一辆低调的马车缓缓驶过,车内的男子锦衣华服,面如冠玉,正拉起车帘向外望去,触目之处了无生气,看得不落忍,刚想放下车帘时,却突然被一抹鲜红刺痛了眼。

男子不由微微皱眉,对车夫道:“停——”

马车正好停在了那抹鲜红的主人边上。两个半大小姑娘,一个昏迷着,像是死了;另一个挽着袖子,割了手腕正给昏迷的小姑娘喂血。

放血喂同伴的小姑娘似是已经要急哭了,只是她并没有眼泪可以流。见有人朝她们走来,这人看着还很是富贵,她又惊又喜,哭叫道:“公子,公子!救命啊!救救我家小姐吧!她快不行了,公子行行好吧!”

说着,小心地把怀中小姑娘放好,一个劲地朝那男人磕头:“求求您了!您就是大慈大悲的菩萨转世,行行好,救救我家小姐吧——”

男子沉默着,示意车夫将她扶起,自己则俯下身,去探另一个小姑娘的鼻息。

“你家小姐还有气,莫急,我这就带她去诊治。”

男子开口道,和车夫一道将这两个小姑娘送上了车。

马蹄又“哒哒”的响了起来,此刻在那个醒着的小姑娘的耳朵里,这是最让人踏实的声音。

心中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断了,她歪了歪头,咧出个笑来,旋即也晕了过去。

第004章 新生

雕花的床梁,丝质的帷幔,身上盖着床青色的锦被,眼前的景象,让徐媛差点惊呼出声。

怎么回事?她刚刚才死,别是又穿越了吧!

被子边上趴着个扎包包头的小脑袋,徐媛忍着醒来的一阵眩晕,刚想起身,拍拍这兄弟问问情况,却觉得这个包包头格外眼熟。

“小……澜?”徐媛震惊,沙哑道。

怎么回事?她没有再穿一次,那她现在是在哪?她现在,居然还活着、会动会说话?

大概是朦胧中听到有人叫自己,小澜抬起头,半眯着眼睛道:“谁?”一抬头就看见心心念念的小姐,终于睁开了眼。

见状,小澜大喜,下意识就要往徐媛身边凑,但忘了自己坐麻了的双腿,刚站起,就一个趔趄要扑向徐媛。

这沉重的爱徐媛可承受不起,好在小澜也没有真的砸下来,她撑着床沿站住了,徐媛刚想打趣她一下,却发现小澜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小姐……”话还没说完,小澜就哭了出来。

之前徐媛真没发现小澜对她感情这么深,错愕之余,徐媛心底长叹一口气,这算是这个世界里,第一个真心对她的人吧,虽然大概是不是对着如今的这个她。

徐媛不说话,只坐起身,伸手将小澜揽了过来。

小澜却像是很快清醒过来了,从徐媛怀中挣了出来,红着脸擦眼泪:“小姐,对不起,奴婢实在是欢喜疯了。奴婢这就去给您拿些茶水点心来,填填肚子。”

徐媛确实是感觉肚子饿了,点点头,让小澜出去了。

待将吃食迫不及待地囫囵吞下后,徐媛向小澜问起现下的情形:“我们这是在哪?”

小澜便将路遇一公子,将她们带回府救下的事情大概说了,只是省下了自己喂血那段,又道:“我情况好些,醒的比小姐要早,于是就过来了,总算是让我盼着您醒了。”

眼看着小澜又要抹泪,徐媛无奈,以前也没发现这姑娘这么爱哭啊。于是忙转移话题,生怕又惹得人小姑娘哭:“那你可知那公子名讳?亦或他是做什么的?”

小澜眨巴眨巴眼,道:“我也不知道。这位公子把我们安置在此处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只安排了照顾的人和大夫。”

徐媛有点头疼,救命之恩可太大了,她却连恩人的身份都不知道,这可不行。虽然自己现在啥用也没有,但下次见到这位恩人,一定要好好地道谢。

小澜抬头看了看窗外,日头快要悬到正空了,道:“小姐,把脉的大夫应该快来了?”

“什么?”徐媛没听明白。

小澜解释道:“小姐你一直不醒,都靠灌参汤吊着。那位好心的公子安排了大夫,每日晌午都来看你的情况。”

徐媛心中暗叹,穿来这么久,她可算运气好了一回,这公子可真真是救人救到底了,这恩情也真真是大发了。

徐媛正苦思冥想如何报答这份恩情的十之一二的时候,一位白发白须的老者敲门进来了,后头还跟着一个男子,看上去约莫二十多岁,疏眉朗目,见床上的女孩坐起,微微讶异,往小澜的方向微露了点笑意。

看清来人是谁,小澜十分兴奋,先是见过了大夫和那位青年男子,复又急切地对徐媛道:“小姐,这边是我之前同你说的那位菩萨心肠的恩人!”

闻言,徐媛立刻想起身下床行礼,而先前的饥饿和干渴带来的体虚还未消失,还没等她摸索到床沿,就同时有三双手止住了她。徐媛尴尬道:“我只是想拜谢恩公……”

老者便道:“之后再谢罢!你应该是刚醒没多久,不宜下床,要静养。”

那男子收回手,笑道:“看来我来的也算赶巧。小姑娘你不必多礼,举手之劳罢了,要谢,你就谢你的小丫鬟吧。”

小澜听到这话,有些心虚地揪着衣角。

徐媛见状奇怪,却也没在意,朝那男子作揖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来日结草衔环,必当相报。敢问恩公姓什么,在下一定铭记于心。”

那男子和老者都忍不住笑出了声,男子道:“小姑娘家家的,倒是一副女侠的做派。”

徐媛脸瞬间就红了,恨不得把头扎进被子里,心想,都是武侠小说的锅。

“在下姓徐,晋州人士,救下姑娘纯属举手之劳,姑娘莫要挂怀。”徐褚生拱拱手,模仿徐媛样子道。

徐媛脸更红了,却仍是庄而重之地朝徐褚生好好道了一番谢。

徐褚生也认真受下了她这个礼。老者把过脉,确定徐媛已无大碍后,开了个调养方子便告退了。

徐褚生又道:“小澜姑娘先出去一会儿吧,我有事同你家小姐说。”

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但两人身份悬殊实在太大,单独共处一室倒也没什么问题,而且徐公子还是好人。小澜这样想着,躬身退了出去。而徐媛一个现代人,脑子里还没来得及安上这根弦,只靠着枕头,懵懵懂懂地看着徐褚生。

待屋内只剩两人后,徐褚生试探着问道:“徐姑娘是何故远走?你看上去并不像……”

徐褚生话微微一顿,徐媛接过他的话道:“看上去不像生在会逃难的人家?”

家丑不可外扬,但徐媛并没有把徐府当家,便大大方方地,拣着重点把来龙去脉同徐褚生述了一遍。

徐褚生沉默片刻,道:“恕徐某冒昧,姑娘对于日后,作何打算呢?”

徐媛被他的突然提问弄的有点懵:“我……之前打算去找个地方,花钱办个户籍,再和小澜一起做些针线,日后再想办法做点小生意。”

徐褚生道:“姑娘的想法确实是好的。但如今虽到处都是离乱之人,可官府里上户籍却还是不那么容易,有钱还不够,还必须有识得的人。”

他想了想,补充道:“而且你们两个女子,没有男人顶立门户,到底还是日子难过。”

徐媛并不蠢,听着徐褚生仿佛有什么话要说,便顺水推舟道:“我也知道,只是也没有旁的法子了。不知徐公子有何主意。”

徐褚生便说出了他的目的:“不知道姑娘可愿意改名,入我徐府?”

第005章 替身

见徐媛惊愕的神色凝固在脸上,徐褚生解释道:“我有一小妹,曾于战乱中遗失,寻了许多年还是没有踪迹,家母为此劳心劳力,如今……已是不太好了……”

“我小妹若是没有走失,如今应同徐姑娘年纪相仿。而且那日我救下你,除了是被你丫鬟喂血救主给引了过去,也有你看上去像我小妹的原因……虽然不知道她如今会是什么模样,但我真的觉得很像……”

徐媛却注意到了另一个点,愕然道:“喂血?怎么回事?”

徐褚生眼前又浮现起那一幕,天地间昏黄一片,仿佛整个寰宇的光亮都落在那个瘦小的小姑娘身上。他犹豫道:“你待会儿自己问小澜姑娘吧。”

“好吧。”徐媛暗自记了下来,接过话认真道:“所以您是想让我去做假冒令妹,去安慰您母亲吗?可是我并不清楚什么情况,想必您家境应该不错,这些年来应该也不缺来真真假假认亲的人,为什么是我呢?”

能有一个靠谱的落脚点,徐媛本应该顺水推舟接受这个设定,但是眼前男子对她有救命之恩,她实在是不好意思腆着脸就这么应承下来,觉得应该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免得最后让人家失望。

徐褚生却莫名笃定:“我见到你的那瞬间,仿佛都是冥冥之中牵引我过去的。不论如何,请徐姑娘同我走一遭吧,说不定我娘亲也会有我这种感觉,若能圆了她认亲的愿望,我也不算太不孝了。若是我娘亲觉得不是,那我也会负责给姑娘安排一个容身之所。”

话赶话说到这来了,徐媛也不推辞了,应下了徐褚生的要求。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这种救命之恩呢,而且这对她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反倒是非常大的帮助了。

徐褚生拱拱手道:“那劳烦姑娘了。我妹妹左肩肩头有一红痣,待会儿我会差人送来描痣的药水。”

徐媛点点头,几句话功夫下来,元气未愈的她已感疲惫,还未等徐褚生脚步声渐远,便又倒头睡了过去。

待徐媛再次醒转之时,天已经转黑,朦朦胧胧的月色穿过窗缝照进屋里。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么宁静的时刻了,时间如月色般就此凝滞。

陪在徐媛身边的依旧是小澜,她正坐在床边,一只手托着腮帮子,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自己鬓角的碎发。看到徐媛睁眼,立马朝她笑了。

徐媛心下一暖。她心想,好歹老天爷没有太亏待她。

“扶我去洗澡吧,我觉得身上怪不舒坦的。”徐媛道,手抬到一半就被小澜扶住,坐了起来。

“是,小姐。”

此地只是徐褚生的一个农家别院,他也少有来此地的时候,但这小屋子里的日常设施一应俱全。小澜扶着徐媛往后院走,道:“我就知道小姐快醒了,早早烧好了水坐在炉上。”一幅求表扬的模样,格外灵动。

徐媛终于做了和小澜相处这么些天来一直想做的事——轻捏了她原本应是肉肉的,如今却有些瘦脱形了的脸颊:“好,小澜最心疼我了。”

徐媛虽然穿越之前看过不少女频文,但真的置身于这个世界和旁观者所看是截然不同的。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一个小丫鬟,特别是一个救了自己命的小丫鬟。

发号施令的态度?就像这个世界大多数小姐一样?救命算什么,奴婢的命本来都是主子的。感激涕零,从此加倍对她好?可是这还是把两个人放在了不一样的高度上。

小澜是徐媛在这个世界冰冷遭遇里的第一份温暖,虽然徐媛知道这份温暖八成是冲着原主来的,但她依旧很眷念这份温暖。她想要握住这份温暖,和小澜好好的相处成朋友。但不是有些小说里,用此当做手段笼络下人的那种朋友,这种平等,也是以上位者的角度施予的,算不得什么平等。

小澜却被这下捏的有点懵,她低着眼睛偷偷瞥了一眼她家小姐,却看徐媛似乎没有感觉到刚才的举动有多亲昵,她不禁觉得耳朵根有点发烧。

小澜难为情地绕了两下自己的鬓发,好在院子不大,几步路就到了,水房里氤氲的热气正好可以掩盖她此刻的尴尬。

调好水温后,徐媛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衣服脱了,一屁股坐进浴桶里,舒爽地长出一口气,这段时间受的苦比上辈子二十年加起来还多得多,生理和心理上都觉得黏黏糊糊的,仿佛有什么东西甩不干净。不过泡在热水里之后感觉好多了,皮肤终于能透过气来了似的。

小澜拿起水瓢,舀了一勺桶里的热水,从徐媛的脖子后往下淋,问道:“小姐,奴婢帮您洗头可好?”

热气仿佛把徐媛的每个毛孔都打开了,小澜这一勺水下去更是不得了,徐媛感觉自己舒服的能跳起来。她皱皱眉,又感觉有哪里不对劲,纠正道:“不用自称‘奴婢’,自称‘我’便好。如果没有外人的话,叫不叫小姐也无所谓,我现在也不是什么小姐啦。”

小澜刚想说什么,徐媛又问道:“对了,徐先生说你当日喂血救我,是怎么一回事?”她在浴桶中挪了个方向,面朝小澜,认真地看着她。

小澜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

徐媛也不逼她,诚恳道:“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因为我觉得我没有什么值得你为我拼命的,我真的很感谢你。个中缘由我现在还没有办法说清,但是我相信我会有一天全部都告诉你。”

这一番话没头没脑的,徐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现在很在乎你,不希望你为我去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小澜的眼眶肉眼可见的红了,她低声道:“没什么,小姐。”

徐媛道:“说了不用叫小姐啦,我现在也不是什么小姐。”

小澜不作声,只默默走到徐媛身后梳洗着她的头发,沉默好久后才低低地说道:“不是,小姐永远都是我的小姐。”

第006章 远赴

徐媛先前只是饿伤了身,被徐褚生救下后好吃好喝地养了这么些日子,已差不多是大好了,下床走动再来套广播体操都没问题,只是她在做广播体操晃胳膊晃腿时小澜一幅看神仙的表情实在可爱,让她忍不住想笑。

小澜眨巴眨巴眼:“小姐,你怎么一看我就笑。”

徐媛努力憋笑,转过头去不看她,刚转过去就看到徐褚生站在院门口,一时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收,别别扭扭地朝他做了个行礼的姿势:“见过徐公子。”

小澜走到徐媛身后,跟着也行了礼。

徐褚生拱拱手,道:“姑娘好兴致。”

徐媛想想自己方才的狗刨式广播体操,顿觉臊得慌,道:“没没没啥,就是活动活动筋骨。”

“那姑娘这筋骨可活动开了?”徐褚生笑道:“听大夫说姑娘如今虽还有些虚弱,但身体已无大碍。”

徐媛了然,道:“是,我身子骨已经利索了,公子想什么时候走呢?”

徐褚生道:“就今日吧,姑娘可有什么需要带上?我唤人来帮你。”

徐媛忙摆手:“不必了,就两身换洗衣裳,我自己来。那我收拾收拾马上便好,公子进来稍等片刻吧。”

徐褚生摇头,道:“我就在这站会儿吧,姑娘快些便是。”

徐媛和小澜麻溜儿的收好了,背上小包袱就同徐褚生离开了这个暂住的院子。院外正停着两辆马车,旁边候立着两个车夫。

阳光明媚到刺眼,同之前逃荒时的别无二致,但此刻已无性命之虞,徐媛的心境也大不一样了。上马车前她拿手在眉骨处搭了个棚,回头望向日光下的小院,心想:“这是我在这个世界第一个安稳的落脚点。”

徐褚生先一步上了马车,撩开车帘唤徐媛:“徐姑娘,同我一辆车吧,有事同姑娘商议。麻烦小澜姑娘去后面那辆车随行。”

徐媛点头道好,小澜忙接过她手上挎着的包袱,欠了欠身和徐媛分道上了不同的马车。

马车不算小,但是和徐褚生同车还是让徐媛感到有些局促,有些不自然地问道:“突然行程这么急,可是有什么变故吗?”

徐褚生看向徐媛,眼神中不乏欣赏,道:“姑娘聪颖。我家中传来消息,家母旧疾复发。我此次远行的目的本是寻一味药,现在也是该回去了。”

徐媛不知道这个时候该接什么话,憋了半天憋出来句:“令堂福泽深厚,一定会为无碍的。”

徐褚生笑了,打趣道:“说得不错,果然聪颖。”

徐媛挠挠头,把他的话当成是调侃,有些不好意思。她来的这些日子,要么在深宅院里做仓鼠囤食,要么是在逃荒路上,后来被救下之后也是与外界没有什么交流,她并没有真正和现在这个世界好好相处过,对于即将要前往的徐府也是心怀忐忑。

而刚刚那句话却不是徐褚生的玩笑话,他是确实这么觉得的。虽然徐媛对于人情世故的反应肯定比不上那些他见过的在深宅大院里生长的姑娘儿。但她能被旱灾逼得逃荒,想必在家中也没有人会悉心教导她,小门小户弯弯绕绕也没有那么多,徐媛能从他的一些话里听出弦外之音已可以说得上聪颖了。

徐褚生道:“此番让姑娘与我同车,实在是不得体。但是有些事情不方便让小澜姑娘也知道。小澜姑娘看着实在单纯,不像会演戏的样子,有的事情她不知道的话会表现得更逼真。”

徐媛觉得他这话有哪里不对,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只点点头,道:“徐公子请说。”

徐褚生便娓娓道来,同徐媛解释道:“大概呢是想同姑娘讲一些关于我妹妹的事情。”

“我妹妹名唤‘姝媛’,走失那年不到五岁,当时我家还未发迹,家父在战乱中无暇照管、看护不当,导致小妹走丢,这件事也成了我母亲的心结。若是活着,她如今应当是差四年及笄。”

这段话信息量很大。徐媛在心里盘算着,差四年及笄,那走失应该也就是六、七年前的事,那时还有战乱,看来这世道并不太平。徐家可能就是在战乱中发迹的某个将门,这个小妹的走失只怕是还有故事。等安顿下来,她一定要多了解一下身处的这个时代,不能像现在一样做个啥也不知道的白痴。徐媛思考的有点出神,以至于徐褚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才回过神来。徐媛被唬了一跳,迷茫道:“嗯?怎么了?”

徐褚生无奈道:“想问姑娘如今多大年纪了。”

徐媛眨巴着眼想了想:“如今同令妹差不多年岁。”

徐褚生便道:“好,这样你也不易弄混。我家小妹左肩肩头有一红痣,这先前你已经知道了。虽然年岁久远,但是我依稀还记得,她当年最爱的是一个七子桂花糕,总是想方设法地偷吃。”他似乎被自己的话勾起了伤感,停顿片刻后,有些低沉地补充道:“姝媛极其怕冷,入秋便要穿袄,不然便冷得嗷嗷叫。”

徐媛谨慎地点点头,并不插嘴,等着徐褚生的下文。

徐褚生继续道:“你大概知道这些就够了。畏冷和桂花糕这两点,之后也不用太表现出来,姑娘自己拿捏一个度吧。我这几日给你安排的身份,是夔州县城里一个小商户的养女,养父母待你很好,除你外还有一个比你小几岁的弟弟。养父叫徐驰,因为也姓徐所以你如今也姓徐,你养母窦氏在你七岁病逝,养父带大你到今天,你养父是某个普通富户家中分出来的庶子,家中亲眷不多。你呢是旱灾来后走散了,被我遇上相认。清楚了吗?”

徐媛弱弱地回答道:“我怕我记不住。”

徐褚生微笑道:“没关系,我再给你讲讲,之后记不清了也可以问我。”于是徐褚生温温柔柔地同她又复述了几遍。

徐媛挠挠头,实在不好意思让人家继续讲了,便说自己已经了解了。又问道:“那小澜呢?她是怎么出现的?”

徐褚生道:“便说她是我路上在牙行里新买来服侍你的吧。等会儿记得捡着一些能说的告知小澜姑娘。徐姑娘这几日在路上做做准备吧,到时候不要太慌乱。”

徐媛点点头,悉数应下了。

第007章 颠簸

虽然徐媛不知道现在具体身处何地何朝代,但是根据小说尿性以及作者极其有限的知识储备来说,她这应该是穿到了某个架空的朝代。

反正不论是不是架空,只要没有修仙科幻,这古代的交通力都是非常低下。像眼下徐媛经历的这种、几乎是从南跨到北的旅程,真的是劳神劳力。纵然坐的马车配的是一日千里的骏马和老练的马夫,车厢内也设有厚厚的软垫和扶手,但这马车也走得非常龟速而且颠簸。

在路上徐媛无数次怀念祖国的交通,不说高铁飞机,她现在连绿皮车都想在心里狠狠地夸一通。

既来之则安之都是用来安慰自己的话,徐媛面对渺茫不知会前往何处的未来,对未来的忐忑远远大于期待,她真的心态有点崩不住,最多只能安慰自己活一天是一天。

在现代时,徐媛再怎么爹不疼妈不爱,最多是因为得不到关怀而养成了比较可悲的讨好型人格,总是习惯性的圆滑、习惯性地揣摩别人,但终究也只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普通女孩子,活的不太好但总归过得去。来到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真的是让她接受不能。在这样的时代女人再厉害也是附属品,独立的人格匹配不上独立的躯体。

想想以后可能会面临的种种窘境,悲观主义者徐媛是真恨不得马上去死。但是可惜,一来她怂,没有勇气去死,没有勇气去接受那些痛苦的死法;二来,经历了一场九死一生的逃荒,自己这条命都是小澜拼命从悬崖边上拉回来的,如果就这样死去,真的太对不起她。

不去死,那就只能好好活着了。徐媛悲观但是并不消极,她转念一想,自己在现代其实也不过是孑然一身,除了现代本身给她带来的便利,并没有什么人是值得她眷念的,既然都混得这么惨了,来这个未知的时空,再活一回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这一回她总要活的比之前二十多年像样些。

收拾起这样的情绪,徐媛脸上的笑容便多了起来,不再是以看客的心情,而是以活着的真实感受,慢慢融入这个地方。

当然,无论她融没融入,这旅途带给她的上吐下泻都不会改变的。

小澜心疼地帮徐媛拍着背,道:“小姐,你这可如何是好啊,再吐下去,还没到徐公子家人就脱了相了。”按理直接称徐府便是了,但是小澜始终转不过弯,喊徐府老是想起之前那个徐府,叫徐公子家倒是十分顺嘴。

徐媛刚刚吐完,正端着小澜给倒的水拼命漱口,漱完道:“吐着呗,还能咋地。”

在路上已经颠簸十数日了,徐媛也这般吐了十数日。期间也曾停下来去寻医问药,但是皆不见效。大夫都说可能是因为她体质特殊,药也做不得用,只能熬着了。

徐媛一边吐,一边想,原来自己以前自豪的不晕车体质,只是不晕不颠的车啊……

徐褚生见她吐得死去活来,心下有些愧疚,问她:“我待会儿去让车夫慢些。”

徐媛连忙摆手拒绝道:“别别别!可别!快慢都是要吐的,快点到我还能少吐几日。”

徐褚生哑然,片刻后了然笑道:“好,如今姑娘身体不适,一切以姑娘为重。若是哪里不适应尽管告诉我。”

待徐褚生离开后,小澜悄悄地问徐媛:“小姐,你为何要这么说呀?明明马车快的时候你比慢的时候吐得厉害多了。”

徐媛轻轻敲一下小澜的脑袋,解释道:“傻。徐公子此番是因母亲旧疾复发才归心似箭,他愿意体谅我是因为他人好,我不能为难他,耽误他回去。”

小澜瘪瘪嘴道:“所以小姐你就为难自己吗?”

徐媛知道小澜心疼自己,笑道:“我这哪里算得上为难自己,徐公子是我们的恩人,自然是要体谅他。”

马车“哒哒哒”着一路向前,在南边行进的时候,路上经过的大城镇里都没什么商贩,一派萧条之景,更不要提庄里村头了,几乎是见不到活人的,连蝗虫在吃没了东西后都死了一片又一片。渐渐往北才有些人烟,但北方也是过了灾的,此时只是有些人烟而已。

徐媛内心死里逃生的感觉突然变得明晰起来,要珍惜这活下去的机会的感觉更加强烈。她低声喃喃道:“原来我是从这样的情况下捞了条命回来。”

马车渐渐驶往田野,她放下车帘,没心思再往窗外看。胃里天翻地覆的感觉又出现了,徐媛忍不住干呕了几声。

小澜关切道:“小姐,我去帮你拿净桶来吧。”

徐媛捂着肚子拒绝道:“不必了,刚刚黄水都呕出来了一通,没东西吐了。”

小澜看了实在是心疼,拿出了之前大夫给开的薄荷递给徐媛,道:“不管有用没用,总归是能缓解些。”

虽然没有什么用,但是徐媛接过了小澜的好意,含了几片薄荷叶在嘴里。清凉的感觉只停留在嘴里,并没有传到胃里。

而先前还算得上平稳的马车却突然剧烈颤动了起来,马的嘶鸣仿若即将穿破云霄的利剑,打破了车厢内的宁静。随后马车猛然往右一拐,车夫似乎是想要停车,马蹄和地面的摩擦声锐利又刺耳。

徐媛在马车颤动的同时就吐了出来,几乎是以前空翻的姿势栽了下了去。小澜此刻也没好到哪去,先前她是站着的,此刻摔的比徐媛还狠,“砰”地撞上了车厢。

马车终于是停了下来。外面却传来了激烈的人声,距离太远听不真切,却能感受到话中凶狠的意味,随后又传来了听得人心颤的刀斧之声。

徐媛扶着车厢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顺手搀一把小澜。

小澜一边努力站定,一边哆哆嗦嗦地问:“外面怎么么了?小姐我们下去看看吧。”

徐媛腿吐得有点打抖,勉力按住了她:“别下去添乱!我们在这里呆着,有事我们帮不上徐公子忙,没事徐公子自会来找我们!”

小澜显然是吓着了,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几个字,只胡乱地点着头,手还在打颤。

徐媛拉着她蹲下来,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外面不知道是怎么了,我们不明就里不能出去,不要出去给徐公子添乱。”

小澜照旧是点头,道:“好……”

第008章 落脚

徐媛提心吊胆地龟缩在车厢里,战战兢兢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小澜此刻也是如此,和徐媛哆嗦着靠在一起。

虽然没有看到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猜也猜得到,又是翻车又是刀剑对打,总不会是在过家家。此刻徐媛心里冒出无数种可能性,什么徐家的仇人千里行凶要拿徐褚生项上人头、自己其实是身负秘宝的神秘血脉穿越而来、又或者是徐褚生的美貌被山贼看上了想挟他做压寨夫人……

恐惧是会传染的,在战栗中两个人的情绪仿佛互为浇在火上的油,让她们的情绪同时愈演愈烈。徐媛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深呼吸几次,低声道:“小澜,你之前收拾东西的时候带什么利器了吗?簪子也算。”之前逃荒的时候徐媛并没有顾得收拾首饰,三千烦恼丝都是草草绑起了事,木簪都没有用过。

小澜点头,解开了外衣,从小衣上的兜里取出了一支朴素的银簪,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

小澜的娘似乎是死得很早……徐媛沉默,没有接过这个沉甸甸的簪子,只是叮嘱小澜道:“待会儿没声音了我们就出去,看情况如何,你记得拿着簪子防身,不要因为簪子珍贵就舍不得,命重要。”

小澜握紧了母亲留给她的遗物,道:“小姐,我知道了,我们等下一起逃出去。”

徐媛摇头:“不一定有这么糟糕。徐公子是大家子弟,身边肯定有人保护,不会像我们看着这样只带了两个车夫。”

但是刀剑声、脚步声慢慢消失远去,而徐褚生却迟迟没有来找她们,徐媛的心凉了半截,心下想:又要逃第二次命了。转头对小澜道:“把包袱里的荷包拿上。咱下车吧,小心。”

两人瑟瑟缩缩地一点点探下车,偌大的一片山地里没有人烟,草木也是蔫巴巴的。前头歪斜着一辆翻倒的马车,前前后后都没有一个人,连马都不知道去向何处了,仿佛方才的声音都是幻觉。

徐媛小心翼翼地要往前走,小澜却拦住了她,迈着步子坚持要替她走在前面。徐媛看她护犊子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笑,又猝不及防被感动了一下。

前头的马车里没有人,附近却有或喷溅或低落的血迹,并且血迹的轨迹是向前的,脚印也是。

徐媛看得心惊肉跳,道:“快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在这边,没有就赶紧跑。”

小澜和她绕了一圈,在马车的车辙下发现了一块玉佩,通体温润,正中央的“徐”字格外瞩目。

徐媛猜想这是徐褚生的玉佩。连玉佩都遗落在这里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危急情况啊!

徐媛毫不墨迹,揣好玉佩,便和小澜拍拍屁股,朝着血迹蔓延的相反方向撒丫子就是跑。

人的求生欲是能激发出身体的潜能的,之前过了几天养尊处优的日子,又在马车上吐得神魂颠倒,徐媛只觉得自己手脚都提不起来。而此刻跑起来照样是虎虎生威,她想想当年参加校运会也没有这个速度,真是心情复杂。

虽然只有空旷的天地,而她们两人跑得仿佛有豺狼虎豹在后面猛追。直到跑到两个人都脱力了,彻底瘫倒在野地上。

两人喘了好一阵粗气才缓过劲来。跑的时候两人也不是瞎往前跑的,而是尽量顺了一条河跑,尽量往有村庄的地方靠。

歇了半晌后天也快黑了,前面不远处似乎就有一个村庄,两人勉力提起最后一点力气往前走,在脱力倒下之前终于是看见间屋子了。

徐媛走近些,轻轻叩了两下简陋的木门,问道:“请问有人吗?我们是过路的人,想讨口热水。”

过了半晌后,木门吱呀呀地开了条缝,屋主人、一个看上去有些年纪的妇人从里面探出头,打量了两人一番,把门敞开了,道:“进来吧。”

徐媛和小澜道着谢,随妇人进了屋。

天色已经暗了,但是屋里并没有点油灯,靠着从窗外透过来的昏暗的光,能看出来这户人家条件并不好。

妇人给她们搬了一把长凳来,指指凳子道:“坐吧,热水没有,翁里有凉水,喝的话自己去端。”

徐媛拉着小澜坐下,笑道:“谢谢大娘。大娘您贵姓。”见这大娘和善,试探道:“请问可以在您家里留宿一个晚上吗?实在是外面天黑了,我们两个姑娘家害怕。”

妇人扬眉,反问道:“我姓李,你们两个姑娘家,为何这个时候还在外面走动?”

徐媛发现进来后这妇人已经打量好几遍她们的衣裳了,也是,自己和小澜身上的都是锦缎的衣裙,虽不说华贵,但比起农家女的打扮,真的是太惹眼了。徐媛稍加思索,做出一副不知当说不当说的模样,微赧道:“其实我们两个是县城里员外家的丫鬟,伺候他家二小姐的。后来二小姐出嫁了,我们不够格陪嫁,就放回来了。”

这话倒是不算假,城里小姐的丫鬟确实能穿得上这样的衣服,这妇人眼里的怀疑少了不少,又问:“你还没说为啥在这呢。”

徐媛继续道:“这不是放回来了嘛,我们原是这边一个村的姐妹,一起去城里做的丫鬟,如今放回来了,自然要回去让父母张罗婚事了。”

一直沉默着的小澜突然扭身拍了一下徐媛的胳膊,道:“媛姐姐……说什么呢……”一幅恨嫁小姑娘的情态。

徐媛促狭地看了小澜一眼,笑道:“到年纪了有什么害臊的。我们这回来的时候本来是在最前面那个沟里叫了牛车的,谁知道啊,这半道上车把式跑了,有人告诉他他婆娘快生了,就把我们啊扔半道上了。您瞧,这算个什么事啊!”

小澜还附和着不停点头:“对啊什么事啊!收了我们钱的!”

李氏被这俩给逗笑了,道:“你们这两小姑娘啊真是活得很,怪不得能做城里人的丫鬟。”

徐媛笑:“嘿嘿。”

李氏又道:“我是个寡妇,带着个快娶媳妇的儿子过日子,儿子去镇上学手艺了,现在就我一个。不嫌弃的话就待几天吧。”

徐媛见目的超额完成,不由咧开嘴笑得更开心了:“不嫌弃不嫌弃!大娘这么好我们如何会嫌弃。那就叨扰您了。”

第009章 思索

稍事休息后,李氏把两人安置到了侧边一个小房间,还给拿了两个粗面饼子,两人自是又感谢了一通。

待李氏出去后,徐媛和小澜齐刷刷地倒在了床上。床是最普通不过的土炕,硬邦邦的,上面也没有褥子,只有一层烂草席,然而此刻却让她们觉得全身都仿佛舒展开来了。

但是虽然身体得到了暂时的休息,但是徐媛的脑子却乱得不行,所有疑惑一股脑地翻涌而上。为什么马车突然翻车,所有人打斗后突然不见了?徐褚生到底是什么身份,到底是碰到什么事了?徐褚生救她的目的真的是带她回去伪装成自己的妹妹吗?但此刻没有人能替她解答这些问题。

徐媛坐起身,一边啃着饼子一边思考。这饼子粗粝,十分的磨嗓子,但是经历过逃荒的徐媛已经没有这么多讲究了,就着凉水就往下咽。小澜也是一样,盘腿坐起,掰着饼子吃得香甜。

对了,玉佩!想到这儿,徐媛站起身,往门外探,见没有人后回到炕上,从袖兜里掏出玉佩,低声唤小澜:“你可见过这玉佩?”

小澜抬起头瞄了一眼玉佩后,嚼着饼子摇头道:“没有,见过徐公子的几次里,我不曾看他佩过这个。”

徐媛把玉佩小心翼翼地收回去了,分析道:“对,我也记得徐公子不曾带过玉佩,那这个说不定不是他打斗的时候掉落的。你说,会不会是他故意把这东西留下,想让我们拿这个做信物?”

小澜刚想说些什么,就察觉到徐媛摁住了她的右手,眼神暗示她停下。

徐媛又道:“哎呀,这公子是闹什么呀?我们这样拿他的信物,岂不是和戏文里私定终身差不多啦!会不会显得我们有点轻浮?”

小澜有些无奈,似乎又要开始演戏了,捏着嗓子道:“媛姐姐你想什么呢,这是对你爱重才拿贴身的玉佩给你的。”

就在这个时候,小木门被吱呀呀地推开了,李氏进来了,手上还抱着床棉絮。

这里是人家的家,在自己家里进屋自然不用敲门。徐媛叹了口气,随即爬下了炕,一脸热情地迎了过去,道:“哎呀,谢谢大娘,还给我们送被子来。哪里要劳烦您过来,您唤一声,我们自己去拿便好。”

李氏把棉絮递给她,道:“晚上风凉,别生病了,你们还得赶路。”

徐媛弯腰一礼,谢过了李氏。

李氏并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她过来一是为了送床棉絮,二是为了在门口探探这两个姑娘的虚实,毕竟她一个人寡居在家,肯定要多加提防。

徐媛和小澜又是松了一口气。这提心吊胆的日子真是让人麻木。徐媛附在小澜耳边,几乎是用气声轻轻问道:“我们这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啊?什么时候才能安稳下来呢?”

小澜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徐媛的眼睛,摇了摇头,不知道是想说不知道还是不能。

此刻徐褚生生死未知,徐媛也不知自己的前路究竟会在何方,她头痛欲裂,脑海里前世特别是今生的桩桩件件仿佛在炸开来一般。越急越不能思考,徐媛使劲敲敲脑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具体发生了什么,徐媛这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个门道来,她只能想现在应该去做什么。

现在唯一的线索,就只有徐褚生留下的玉佩了。既然这块玉佩他平时并未佩戴过,虽然有可能是打斗时掉落的,但更有可能的是他故意丢下的,希望被她们捡到。

徐媛又努力去回想当时捡到玉佩的位置——是在车辙后面,正巧被大半个歪倒的车厢给挡住了。或许这并不是巧合,是徐褚生希望这玉佩不被同他纠缠的那伙人发现、而被她捡到?

在那样紧急之时,他为什么要留下这块玉佩?是暗示她拿着这块玉佩去干什么吗?

我怎么知道!徐媛在心中呐喊,头都要被自己挠秃了。她深知自己这“半桶水咣当响”的机灵劲在面对现实问题时毫无用处。

徐媛又翻出那块玉佩,握在手上细细端详。

玉佩的料子她也感觉不出来好坏,只觉得入手温润,而玉佩通体很素净,正面只有几个篆体字,背面雕着些看不出什么特点的云纹。

正面中央写着大概是篆体的“徐”字,“徐”字下方同样有着几个篆体的字,但是以徐媛本人和这具身体原主从前的水平,能认出个“徐”来已是因为徐褚生姓徐连蒙带猜,再多认几个那是实在做不到了。

玉佩上能有点让人有点头绪的,就是那几个字了,说不定知道这些字的意思后,就能知道徐褚生的身份,也好去寻徐家,把徐褚生的遭遇告知一番,这也是她现在唯一想到能做的事了。

既然自己不认得,就只能去找认得的人了,看来要进城一趟了吧……

小澜在旁边托着脑袋,和徐媛一样盯着玉佩瞧,只是眼神呆呆的,一边瞧一边不断打哈欠,一副快要睡着的模样。

徐媛把玉佩小心翼翼地收进自己贴身的衣兜里,安抚地摸摸小澜的发顶,温柔道:“早些歇息吧,我们明天找地方坐车去附近镇上吧。”

小澜有些迷糊地点点头,应道:“好……”

徐媛抖开李氏送来的棉絮,给自己和小澜盖上。卧下后,累极的两人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梦里梦外,一片宁静。

第010章 进城

徐媛一觉睡到自然醒,她睁开眼睛,眼前却还是昏暗的,不由惊道:“我的妈耶,我这不会是睡到了晚上吧?”

旁边的小澜也窝在被子里,幽幽道:“没有……是我们睡得太短了。”

徐媛愣了,翻身下炕,扒开门往外看,太阳正在离地平线不远的地方缓缓升起,是清晨没错了。大概是心里一直紧绷着,晚上反而休息不长。

“天色还早,我们再睡会吗?”徐媛坐回炕边,问道。

小澜摇头,也从被窝里爬出来了,道:“小姐,其实不早了,农家大多这个时辰就要起来忙活啦。我们要坐车去附近镇上的话,现在去也差不多了。”

徐媛讶然道:“这么早的吗?”原来农村的日子这么辛苦,徐媛咋舌。

小澜答道:“村里晚上点不起灯歇得早,早上正好早起,趁着凉爽下地干活。”

徐媛恍然大悟,又翻了翻荷包,左翻右翻里面铜钱也是一个都没有,碎银子也没有,只有路引和之前从徐家要来的金叶子,在这小村庄里实在是太扎眼了。她眼珠滴溜溜地转,想着等下是不是要跟李氏换点?但是用金叶子换又有点太夸张了,这李氏家里也不像能给散得开金子的。

两人收拾好后出了房间,一看李氏也已经起床了,正在给屋前一小块菜地浇水,看起来也起了有一会儿了。徐媛厚着脸皮凑过去,道:“大娘,您这菜看起来长势真不错。”

李氏直起腰,端着水瓢挑眉看徐媛,眼里满满的都是骄傲,道:“那可不,这十里八乡里啊,我这伺候菜都是出了名的一把好手。”

徐媛同她客套了几句后,李氏被哄得喜笑颜开,但李氏也不是小孩子了,知道徐媛肯定有什么话要讲,笑着问道:“真会说话,说吧,小丫头你想干什么?”

徐媛一点也不扭捏,继续弘扬厚脸皮精神,道:“我和小妹打算坐车去镇上买些东西捎给爹娘,但我们身上只有攒着的碎银子,穿的衣服也太惹眼了,这样坐车实在是不方便……”

“看大娘的身段呀比我们姑娘家还好呢,我想跟您换两身旧衣裳和几个大钱,我们身上这两身衣服就留给您了。”

李氏先前就细细打量过来她家这两人,身上的衣服簇新簇新的,确实是不错的料子,看上去也没穿几天,换两身粗布衣裳和几个钱,李氏心里觉得是很赚的,自己留这两身衣服年节穿或者卖些钱都是不错的。但是她面上却不露欢喜,而是淡淡道:“行吧,都是一片山里的人,方便你们这回了。我去给你们拿衣裳和钱。”

随后,徐媛和小澜便换上了李氏的粗布衣裳,略略有些大但穿着还行。小澜把换下来的衣服叠好,整整齐齐地递给李氏。

李氏摸一把衣服,顺滑的感觉确实不错。她点点头,接过来放好,又从褥子下面摸了铜钱递到小澜手上。见小澜正要数,李氏道:“不必数了,正好是十二个。村东头有牛车每日早上去镇里,两个姑娘是收六个钱,还有的剩。”

徐媛和小澜又是一番感谢,随后往李氏指的方向、村东边去。

李氏所在的这个村落并不算小,徐媛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屋子和菜地,而在河边一畦一畦的庄稼看上去也非常的壮观。

看来是个大村子,两人走了一刻多钟才看到李氏所说的牛车。牛车旁站着三四个人,看来也是等牛车启程。

此时太阳已经爬到了半坡,温暖的光透过云朵照耀在她们的脸上。时候想必是不早了,徐媛和小澜忙快走几步,赶到了牛车边上。

车夫是正坐在牛拉的板车前头的中年男人,他一身灰色的麻布衣裳,手上还拿着一根赶牛的鞭子,见有两个小姑娘过来,便又点了一遍数:“一……五,五个人,刚好。老规矩小孩两文钱、女的三文钱、男的四文钱,交了钱就上车。”

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镇上没有大集,出村的人并不多。徐媛和小澜小心地跟在前头人的后面,等他们付钱。

到徐媛掏钱的时候,她大着胆子问车夫:“叔叔,我们两个姑娘家一起,我们都很轻的,五文钱行吗?”

车夫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和其余几个上车的人一同笑了,道:“小姑娘真是能算,看你们年纪轻个头小,便宜你们一回。”说着,接过了徐媛递的五个铜钱。

两人便飞快地上了车,徐媛生怕车夫反悔似的,大声道:“谢谢叔叔!”

车夫道:“坐稳了哈!”鞭子轻轻一甩,老牛便“哞”的一声,慢悠悠地走了起来。

车上一个胖乎乎的女人止住了笑,撇撇嘴道:“切,陈金竹你不地道!这小姑娘你就给免了一个钱,我这整日坐你的牛车你也不见给我省半文钱的。”

不待车夫还嘴,胖女人旁边的精瘦男子就“噗嗤”笑出了声,道:“陈老哥不多收你钱就不错了,好家伙,你这一个抵俩,只收三文钱怕还是因为乡里乡亲不为难你吧。”

胖女人自是不饶这男子,立马讽刺道:“我这是福相,走哪哪走运!不跟你似的尖嘴猴腮,下地一站啊,还没我家玉米棒子高!”

两人这嘴仗便是打起来了,徐媛乐得在旁边看热闹,看得出来这胖女人和瘦男人是熟人,这嘴仗打得倒颇有回合制游戏的感觉。徐媛揣着小澜的手坐在慢悠悠的牛车上,温暖却不灼热的阳光让她舒服得微眯起了眼,难得的有些岁月静好的感觉。

小澜似乎也被阳光照得懒洋洋的,和徐媛靠在一起,包包头刚好顶在徐媛的脖子上。徐媛不觉得扎,反而觉得被包包头刺挠地很舒服,她看向同在牛车上的村人的眼神里有着歆羡,被这样的生活气息包围着实在是一件舒坦的事情。

小澜抬起头看向徐媛,突然想起来一个事儿,问道:“晕吗?我还揣着两片薄荷。”

虽然路并不平坦,但是因为牛车很慢,徐媛倒也不觉得晕。她摇摇头,放空脑子,继续眯起眼睛享受这片刻的悠闲。

第011章 当铺

牛车可以说是徐媛生平以来见过的速度最慢的交通工具了,都不拿自行车电动车比了,这是欺负它。可以说就连轮椅都比牛车快,想当年她还在公园里看过飚轮椅的大爷……

坐在牛车上晃悠的徐媛没有事做,放空了一时半刻便又开始胡思乱想。她知道自己的本性是懦弱的,不喜欢选择,哪怕这道选择通往显贵通达的概率非常高。徐媛心想,如果可以,她现在真的很想就留在某个村里,过着最平凡的田园生活,就算要日复一日地辛苦劳作都可以,有迹可循的日子总要比现在的颠沛流离来的舒服。

但是不可以。救命恩人徐褚生此刻还不知是生是死,如果他没有事、或者有事但是已经被人救下还好,可若是已身陷绝境,就等着她传消息搬救兵,她却临阵脱逃的话,徐媛想,她会埋怨自己一辈子。

当时情急之下,她漏掉了另一种可能性,就是徐褚生处理好了碰到的问题,回来之后却发现她不见了。但是当时没有机会想那么多了,如果匪徒回头来这边寻人,那她和小澜将有性命之虞。徐媛安慰自己,就算是徐褚生回来没有找到他,以他的势力,在附近找个她还是不难的。

牛车虽慢,镇子也不算远。半个多时辰后牛车到了镇上,徐媛和小澜下了车。

这个镇,其实也就是个城乡结合部的水平。环境看上去比村里好不少,但是还不算真正的城市。一眼望去有不少的平房,或是覆瓦或是木制的顶状结构,其中还夹杂着几处两三层的小楼,街边活跃的小摊小贩也让这里看起来很有人气。

小澜问道:“小姐,我们去哪……”话还没说完,见徐媛斜眼瞅她,忙改口道:“媛姐姐媛姐姐,我们这是去哪里?来镇上是做什么呀?”

小澜的语气实在是欢快,徐媛恍惚间以为自己是和自己的姐妹一起出门逛街。她甩甩脑袋,把这个念头抛掉,解释道:“玉佩上的字我不认得,我打算找人问问,好知道我们之后应该去干嘛。”

小澜点点头,“哦”了一声又问道:“那我们是要去书店找先生吗?”

徐媛摇头,道:“不是,我打算去当铺。现在先不说了,我们早饭还没有吃,去吃点东西再说。”说着拉着小澜往路边一家馄饨店走。

说是馄饨店,其实就是个馄饨摊,一个极小的店面,门口支着灶台和锅,还有三四处桌椅。看上去是个夫妻店,老板做馄饨,老板娘忙前忙后招呼客人收拾桌子。

看到两个小姑娘往自己摊上走,老板娘热情地甩着手巾过来招呼:“二位姑娘可要吃碗馄饨?素馅的三文两碗,肉馅的三文一碗。”

徐媛问道:“一碗素一碗肉多少钱?”

想来也不是第一次有人这样问老板娘了,她顺口就回道:“五文钱,再搭您个玉米面的饼子可行?”

徐媛挑了个离锅远、熏不着热气的位置,同小澜一道坐下,又排了五个钱给老板娘,道:“麻烦两碗都是肉素掺着来。”

老板娘爽快地应下:“好嘞。”

热腾腾的馄饨很快上来了,还有一个金灿灿的玉米饼。

小澜猛地吸一口氤氲的热气,道:“好香!”

徐媛笑着给她递筷子,道:“好香就吃吧,吃饱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一碗馄饨大约有十来个的样子,味道和徐媛在现代吃的自是没法比,素馅是某种尝不出来的野菜,肉馅也只是兑了点肉而已,主要的还是菜。不过这个价格在这里,也不能要求太多了,能吃口热乎的徐媛就已经很开心了。饼子却意料之外的不错,虽是玉米面的但是却非常软和,她和小澜一人半个饼配着馄饨汤倒是吃得香甜。

把碗里的汤都喝尽后,徐媛还向老板娘要了半碗白开水,和小澜一人咕噜两口下去算是漱口。

吃饱喝足之后就要干正经事了。小澜继续之前的话题,不解地向徐媛问道:“小……媛姐姐,为什么要去当铺啊?去当铺能问吗?”

徐媛解释道:“去书馆的话,我们灰突突的去也不会被当回事儿。我们就假装到当铺里去当这个玉佩,顺便打听一下这个字。”

小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媛姐姐你好聪明啊。”

徐媛无奈道:“一点也不聪明,都是我瞎猜的。我没有去过当铺,说不定啊人家根本不愿意搭理我们呢。”

找路人问了路后,两人并肩来到了一家店门口,上面挂着“裕丰当铺”的招牌。

小二见两人穿的穷酸,却也没有忽视她们,背着手过来问道:“请问二位是要来当东西还是?”毕竟当铺做的就是落魄之人的生意,而此刻东家也正在店内巡查呢。

徐媛见店小二没有像小说里她看过的那样以貌取人把她们赶出去,心里舒了一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跟着小二往店里走,边走边装模作样地扫视店里的八宝柜一圈,道:“我可是有个好宝贝要当,你们店里是谁负责收东西?”

小二道:“小东西的话我就能做主,大物件的话得请我们这的管事沈先生掌掌眼了。”

徐媛便道:“我这是一块玉佩,烦请小哥去请你们这的沈先生吧。”

小二为难道:“这……姑娘不妨先把玉佩给我看一眼吧,我再看要不要请沈先生。”

徐媛鬼鬼祟祟地从袖兜里掏出了玉佩,往小二眼皮子底下一晃。小二刚想接过去好好看看,徐媛便飞速把玉佩又揣了起来,道:“这下可以了吧。”

小二努力回想刚刚一闪而过的玉佩影子,仿佛能看出来是块玉——总之肯定不是块砖头。小二无奈道:“姑娘,你这可是为难我了……我这就去喊沈先生,请姑娘稍等片刻。”说着,闪身进了内间。

徐媛点点头,不一会儿,那小二便领了一位中年男子出来。这男子看上去颇有弥勒佛的气质,慈眉善目,身材和大大的脑袋也是非常相配。

小二给他指道:“您这边请,这位就是要当玉的那位姑娘了。”

这位沈先生笑着往徐媛的方向看,这弥勒佛般的形象看上去还真不像做生意的人。

沈先生先开口道:“小姑娘,给我看看你的玉佩吧。”

第012章 抢劫

这沈先生看起来越和蔼可亲,徐媛背后就越发毛,觉得这位是个笑面虎,她压下心底的忐忑,掏出玉佩道:“喏,就是这个。”

沈先生并不接过,眯起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定睛看这玉佩,半晌也没再吭一声。

徐媛几乎能从自己的胸腔中听到退堂鼓轰然作响,她故作要走的模样,反手把玉佩一收,道:“先生瞧出个什么了吗?瞧不出我就走了。”

沈先生还是挂着弥勒佛般的笑,伸手阻拦道:“嗨,小姑娘别急啊,玉确实不错,但是啊,也不算什么珍品呢。”

徐媛挑眉道:“您说不算珍品可有什么依据吗?您要是能把玉上的字解释一二,我便信了。这玉可是得来不易的宝贝呢,定然是珍品的!”

沈先生轻笑道:“此玉质地纯厚,杂质很少,是块好玉。但是这成色,在骠国(缅甸)玉里也不算稀奇。上面的字也简单,一个“徐”、一句“一生平安”,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保佑孩子的玉佩了。姑娘若是要卖,我出这个数,不卖便算了,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着他比了一个三,意思是出三两银子。

当铺这时人不多,在店里晃悠的客人有几个凑过来看玉了,大家都是来看热闹的,脸上嬉嬉笑笑的,只有一名年轻男子,瞥到一眼玉佩后眉头深锁,不由看向徐媛,仿佛是希望她能再把玉佩掏出来一会儿一般。

徐媛此刻被人围住,只觉得尴尬得很,不过好在得到了关于那几个篆体字的答案,马上就能逃了,她便装作不满意价格,道:“才这么点银子啊,我是断然不会卖的。”

说罢,拉着小澜头也不回地从人群中穿了出去了。

当铺每日类似这样讨价还价的对话能发生不少遍,大家见看不着什么热闹和宝贝便又散了。而那个年轻男子,也走出了当铺,悄悄地跟在徐媛她们身后。

街市上人来人往的,两人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尾随在自己身后。

刚刚得到的答案并没能解开徐媛的疑惑,反而让她更加头疼了。先前她还以为这块玉佩上面写的东西,会和徐褚生或者徐家的身份有关,知道之后她也好寻去报信。但是,“一生平安”?给小孩子的玉佩?和猜测中的完全不一样,知道这个有什么用呢,线索完全就断了。

徐媛叹了口气,道:“白折腾了。”

小澜看起来也有些沮丧,安慰道:“至少知道了这块玉是什么意思,虽然好像知道了也没什么用……”

两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徐媛道:“我们也没地方住,待会儿找个客栈先住下再想吧。”

小澜疑惑道:“可是我们没有可以用的钱啊……”

徐媛压低声音道:“我们去找个商号,把金叶子给换了就有银子了。”

讲这句话时,两人正巧走到一个有些僻静的拐角处。突然,一个大汉堵在她们面前,望着她们。

徐媛唬了一跳,心道不会是刚刚那么小声说金叶子还被听到了吧。小澜下意识就攥紧了徐媛的手。大汉并不说话,徐媛和小澜低着头,不想惹事,假装没有看到他就想走。

然而这大汉显然不是路过,他追着也迈了两步,抬手拦下了两人,道:“可以给我看看之前那块玉佩吗?”

得,不是金叶子,是玉佩被看上了。

这里不是死路,不远处就有来人往,但是往有人地方的路已经被这大汉给堵住了。徐媛琢磨着能不能跑,一边朗声道:“壮士你这是要干什么?我们两个小姑娘能有什么值钱东西,这边是镇上,前头不远处就有官府。”

大汉仿佛愣住了,抬着手僵持半晌后,无奈道:“我不是打劫的……是真心想看一眼姑娘你刚才的玉佩,只是看一眼。”

这身形,出现在这时间这地点还说不是抢劫,徐媛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只是就算是抢劫徐媛也拿他没办法,肯定也得给,她没有拿命去护一块玉的情操。于是徐媛便哆哆嗦嗦地掏出玉佩递了过去。

看这小姑娘手给抖的,大汉愧疚道:“我真的不是抢劫的……”说着接过了玉佩,抬高来对着阳光看了几眼。

徐媛见他好像不管她们了,拉着小澜拔腿就要跑。那大汉却猛地反应过来,伸手拉住了她。

徐媛和小澜被吓得不行,刚被拉住就猛地一起摔了个屁股墩。两人哆嗦着用手撑着往后退。怎么办怎么办往有人地方的出口已经被他堵住了,这家伙一看就打不过啊!

徐媛:“大哥饶命!玉佩已经给您了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我们没有二两肉砍起来还扎手!”

小澜:“对对对……”

大汉:“……”

大汉努力扯出一个自认为和善的微笑,小声道:“我真的不是打劫……只是姑娘的这块玉佩,我认识。”

以徐媛和小澜蹲地上的角度来看,这个满脸横肉的微笑看起来是真的吓人。但听得他话诚恳,也没进一步抢劫的动作了,徐媛心稍安,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拦下我们是为何?只是为了看看这块玉佩吗?”

大汉摇头道:“不只是,我还想问问姑娘,这玉佩从何而来?”

徐媛一边想该怎么回答,一边想爬起来,小澜比她动作快些,徐媛便拉着她的手慢慢站起来了。

徐媛见这大兄弟好像真的不是抢劫犯,捏着一点胆子反问道:“我们为什么要跟你说呢,万一你图谋不轨怎么办?”

大汉非常诚恳地看着徐媛,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是想说什么:“我……那个……”半天也没说个所以然出来。

小澜插嘴道:“既然不知道是要干嘛那我们走啦……”

大汉见这两小姑娘真要走,急了,自己又是个诚恳踏实的好青年,不好意思一直在这里纠缠人家女孩,情急之下,他气壮山河道:“求求你们了!”

徐媛和小澜:“……”

第013章 巧合

“我们一起学猛男叫,一起嘤嘤嘤嘤嘤。”这个时候,徐媛脑子里只剩下这句话了……

好吧,你强,把求人的话说得跟要砍人一样。这人也算徐媛来这边之后碰到的第一个奇葩吧。

没有恶意的话徐媛还是愿意多讲几句的,虽然她的腿还是有点软。徐媛反问道:“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这块玉佩和你有什么渊源吗?”

大汉似乎是在想应该怎么说,挠了半天头后咬牙道:“我瞧着这像是我家主上的玉佩,但是我不能确定。”

徐媛听得他这句话,一时间又惊又喜,道:“什么?你说的是真的吗?”

大汉又是摇头又是点头:“事是真的,但是我没怎么见过这块玉佩,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我家主上的。”

徐媛忙问道:“你家主上?是姓徐吗?”

大汉这回只剩下点头了,激动道:“是是是!他姓徐名褚生,姑娘可是碰见过他?”

对上了对上了!真的是太巧了!徐媛问道:“那你可知道他现在在哪吗?可还安好?”

大汉茫然道:“啊?我就是找不到他了才会看到玉佩这么紧张……”

气氛顿时又沉了下来。徐媛艰难道:“那你这么又找不到他了?”

大汉解释道:“我是主上安排在此地的部下,前些时日他令我在这准备接应他回家,可是现在突然没了消息,昨日该来交接的兄弟没来,书信通告也没来。对了,姑娘还没回答我为什么玉佩会在你手上。”

徐媛便拣着能说的说了几句:“先前徐公子从灾荒中救下了我们,要顺带携我们回徐府安置。但是路上遭遇了匪徒,似乎是冲着徐公子来的,没有管跟在后面马车里的我们,等我们出去的时候,徐公子和那帮匪徒都已经不见了。这块玉佩是我从马车底下发现的。”

徐媛正色道:“徐公子可能有危险,我先前去当铺就是想借验玉佩打听打听这上面的字,想知道徐公子的身份去报信。”

大汉听得徐褚生有危险,面色大变,失声道:“什么?哪里的匪徒竟敢为难我家公子?姑娘,你们在哪里遇到的,快快带我前去!”

这也算是歪打正着?徐媛心下却还是有些怀疑。

大汉看出眼前的小姑娘面露犹豫,急道:“姑娘,我没有在骗你,真的。要不你就先带我去一趟,带我去一趟也不影响什么。姑娘,我求求你了。”

徐媛也顾不上想那么多了,当下便和大汉讲了下大概的位置。

大汉边听边点头,问道:“姑娘记得具体的位置吗,麻烦还是带我去那走一趟?”

徐媛有些为难,不是不愿意,但是已经记不太清具体在哪里了,在没有路牌没有导航的古代认路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一直默默听着的小澜举手道:“我认得在哪,去那边我就知道了。”

大汉大喜,道:“好!好好好!麻烦两位跟我来一下,我在城东头有马车,我们这就过去!”

说着大汉健步如飞,就大跨步走在了徐媛和小澜前面。徐媛无奈和小澜对视一眼,也快步跟了上去。

两个小姑娘的短腿自然是跟不上一个壮汉,而且这位壮汉不仅身高腿长还迈步迈得飞快。没过一会儿,就出现了一个猛男前面跑,两个萝莉后面追的奇景,街上行人纷纷侧目。

感受到路人投射过来的奇怪的目光,而前面的猛男对此似乎毫无知觉,一心想要继续这项行为艺术。实在跑不动了的徐媛无奈喊道:“大哥!大哥慢点!我们走不动!”

喊了好几遍之后大汉才一脸懵地停下来回头看她们。徐媛心想她们路上跑了这兄弟也发现不了吧……

大汉见她们气喘吁吁,立马反应过来了,一脸歉疚地挠头道:“对不住……我太急了,没顾上两位姑娘。”

直肠子的小澜听了直翻白眼,道:“你到了我们没到有啥用呢,我们带路的都被你扔后头了。”

“对不住对不住……”大汉又是连声道歉,又道:“那两位姑娘,你们先慢慢走,就往城东门,我先去牵马拉车。”说罢,人又跟一溜烟似的跑了。

徐媛和小澜无奈,也踏着他的脚步往东去。虽说背后说人不太好,徐媛还是忍不住叨咕几句:“这徐公子的手下咋这么咋呼,真是难以想象。”

小澜附和了几句,问徐媛道:“小姐,那我们就这么跟过去吗,万一他是坏人呢?”

徐媛无奈,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就当是这么巧吧。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了,等下警醒着些,看到情形不对赶紧溜。”

小澜乖巧道:“好。但是我跑不动了……”

徐媛望天道:“我也没力气了……这一天天的起起落落都是些什么事啊……”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步子不停往城东赶。早晨进城之后,吃了馄饨又是去当铺、又是被拦路,这几通折腾下来,已经是快中午了,日头几乎挂在了天空的正中央,炽热的光芒让赶路的两人皆是汗流浃背。

这两日就没歇下来过,一直在提心吊胆地奔忙,一刻也停不得。徐媛想,等能歇下来,一定要好好睡上个三天三夜。

好在这个镇子也没多大,到城东也就只要走一刻多钟的路。等徐媛和小澜到的时候,那大汉已经是牵好了马架好了车,牵着缰绳眼巴巴地等着她们,见人到了,欣喜道:“快上来!”

看着这马车徐媛嘴角一抽,这不是马车,是马拉板车,这板车比先前从村里搭过来的那辆牛车还不如。

没功夫计较了,徐媛和小澜不多说,三下两下就爬上了马后的板车,这板车是真的“板”车,一块平木板架在两轮子上,一边各有一根突起的棍子算是扶手。徐媛真怕等会他火急火燎地赶车把自己给颠下去。

大汉不好意思地提醒道:“姑娘坐稳了,我这车平常都是扛东西的,没带过人……我自己都是一个人直接骑马。姑娘你们扶稳点,应该没事。”

徐媛脸抽了抽,道:“走吧走吧,我们准备好了。”

得到回复后,大汉立马翻身上马,驾着车吭哧吭哧上路了。

第014章 金手指

顶着大太阳,大汉在前头驾马,小澜在后面给指点方向。

破旧的板车不断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伴着小澜说话的声音:“对往南再直走——啊小姐你怎么了!哎你停下!慢点别骑这么快了!”

小澜弯着腰,搂着吐出来了的徐媛给她顺气,又急又气道:“赶这么急干嘛?再急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徐媛手上还牢牢抓着板车边上的扶手,她吐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倚在小澜怀里虚弱地摆了摆手。

大汉驾车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转过头来一脸歉意:“姑娘体谅一下,我尽量慢些。”

小澜心疼地搂着徐媛,给她拍背,来去都是急匆匆的,身上也没有带水,此刻只能抱着她干着急。

徐媛一看小姑娘都要哭出来了,想抬手摸摸她的脑袋,但是手都是软的,抬不起来。

小澜见她这样,瘪瘪嘴,“哇”得一下就哭了出来,道:“小姐,都怪我,我没照顾好你。”

小哭包又发动了,徐媛无奈笑道:“没事……”她话还没说完,胃里便又是一阵翻江倒海,脸朝下一转,又吐了出来。

大汉转过头来不知道想说什么,张了嘴却半天也没发出声音来。

小澜见他回头张望半天也不把头转回去,抹着眼泪急道:“看路!看路!”生怕他把马车驾翻了。

大汉忙转过头,似乎是在想半天应该说什么,半晌后道:“谢过姑娘了。”

小澜听得觉得好笑,这人想半天就想到说这个,还以为要酝酿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呢。

徐媛此时晕晕乎乎的,眼冒金星,完全听不见人说话,之前坐马车时上吐下泻的感觉又回来了。

出城后往乡里走,路完全就是土路了,用脚量或是坐比较慢的牛车行在这样的路上尚且还行,但是要是在这飚马,那真是颠得人发疯。别说徐媛本就晕车,连不晕车的小澜这一时半刻里,都被颠得有些反胃了。

好在路并不长,先前她们落脚的村庄很快就到了,随后小澜又一边搂着徐媛,一边给大汉指路。

马车慢下来之后,徐媛稍微感觉好些了,听小澜一板一眼地指路,仿佛能精确到每一寸路似的,不由惊奇道:“小澜,你这么厉害呀?我们之前跑得那样急,你居然不仅记得方向,居然还记得这么准?”

小澜见徐媛面色似乎好了点,第一反应不是回答问题,而是高兴道:“小姐你好些了吗?”

见徐媛点了点头,小澜又道:“其实没什么,我们本来就是沿着水跑的,这边的山势又各有不同,稍微看几眼就能记住了。”

徐媛抬头看了看周围大大小小的山峰,只觉得每一座都是差不多的模样,纵然有差异,也在山岭交错之中她也完全记不清楚。

徐媛由衷感叹:“真是牛批啊。”

小澜没听清她说什么,疑惑道:“什么?”

徐媛不说话了,因为胃里翻涌的感觉又浮了上来。她抿着嘴不让自己再吐出来,心想:为什么一个小丫鬟都有记路的绝技,而自己连穿越都没有金手指,没有系统没有空间就算了,反而还获得了晕车的属性,难道是自己平常太爱啃手指把金手指给吃掉了?

徐媛想着,皱着眉低头瞅着被自己啃得秃秃的十根手指,企图从里面发现一点灿灿金光。

迎着阳光,指缝里透着阳光的金色。

徐媛似乎发现了新世界,此刻她正在小澜怀里,激动地把手往她面前抬,道:“看看看!小澜你看我手指是不是金色的!”

从小澜的角度看,徐媛整个人都是镀在金光里的,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是却能感受到她突然的雀跃。小澜愣住了,直到徐媛的手又在她面前晃了几下才回过神来,笑道:“是金色的。”

小澜庄重道:“小姐你整个人都是金色的。”

颠着颠着,小破板车终于被拉到了当时徐褚生消失的地方,别说先前的马车不见了,连当时地上的血迹、猛烈刹车留下的车辙印也全数不见了,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徐媛和小澜的错觉。三人望着空荡的天地,不由有些呆愣。

小澜搀着徐媛下了车,一副护着小鸡仔的老母鸡模样。

非常荣幸享受小鸡仔待遇的徐媛哭笑不得,道:“下车了就没事啦,不用这么紧张。”

小澜这才撒开手,但也是和徐媛寸步不离,仿佛生怕眼珠一错她就倒下似的。

此路偏僻,很少有人经过,小澜给大汉指了具体位置后,他便飞快跑向那处查看。

徐媛和小澜紧随其后也过去了。

大汉皱着眉头,拿手一寸一寸地伏在地面上摸过去。终于,他像是摸到了什么,在一块土坷垃上面敲了两下,随即又徒手挖开了这一小片地方表面浅浅的土。

果不其然,在上面发现了不少深褐色的血迹。

徐媛呆住了,问道:“老哥,你怎么敲一敲就知道这里有血了。”

大汉解释道:“按你们先前说的,这边应该是有打斗痕迹的,但是没有,那肯定被谁处理过了。掩埋需要盖上新土,盖的新土叩击起来是和别处不一样的。不过也是因为这边没有什么人车经过,不然再虚浮的土也被压实了。”

说起这些的时候,大汉身上憨直的气息几乎全部消失了,讲述时显得格外游刃有余。

说完,大汉又奇道:“姑娘你方才喊我什么?”

徐媛眨眨眼,试探道:“老……老哥?”

大汉哭笑不得,道:“我姓闻,叫我闻大哥就好。”

虽然还能笑闹几句,但是此时三人的心情都很压抑。徐媛和小澜在为救命恩人担心。闻弘深更是愁眉不展,作为属下他知道徐褚生的身份,更深知他和他身边那些暗卫的实力,居然会因路遇匪徒而没了消息?这问题可真大发了,他一个人,现在看来能做的只有去报信了。

闻弘深又从搭在马身上的褡裢里掏出一个布袋,东装点土西挖点泥放了进去。

再待在这也没什么用处,他便站起身,掸掸身上的土,道:“我现在要回徐府报信了,两位姑娘看着也没有落脚的地方,不如先去我暂时的住处里待几天吧,之后等主上回来,我再去问问你们两个的事。”

也没有别的好安排了,徐媛和小澜点点头,又坐上了嘎吱嘎吱响的小板车,慢悠悠地回了城。

第015章 万幸

随后的日子里,徐媛和小澜便一直待在闻弘深安排的住处里,倒也不是闻弘深的家,而只是他在这边的一个落脚点而已。

闻弘深交代几句,留下些银子就马不停蹄地走了,似乎这里也有其他女性投宿过,他还翻出了几身女装。看他这脚跟都舍不得沾地面的样子,徐媛真的是有点慌。

而当半个多月过去,也依旧没有半点消息之后,徐媛和小澜自得其乐的小日子是真的过不下去了。

这个小屋子左邻右舍也不少,长期住着一壮汉的房子里突然冒出两姑娘还是蛮引人好奇的,所以这段时间里两人都是关起门来过日子的。

日子长了还是免不了碰到三姑六婆探寻的目光,不过想来是闻弘深之前凶巴巴的形象太过于深入人心,导致附近的人就算好奇也不敢来八卦这个屋子里的人,两人倒是落得清净。

不过问题就在于太清净了。徐媛坐在院子里,看着四角方正的一片天空叹气,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小老太太,坐在宅院里一天天的数着日子过去。闻弘深一走便没了消息,连带着这屋子都变成了一潭死水。

闻弘深外表看起来是一个钢铁直男,而暂住的屋子却是非常的整洁,从卧室到客厅没有一处挑的出来不干净的地方。而这段时间里,徐媛和小澜无聊得把这个整洁的屋子里里外外又打扫了一遍,连犄角旮旯里陈年的灰尘都没有放过。

这个屋子不小,但是没有厨房,想必是闻弘深并没有做饭的习惯,导致她们也没有办法做吃的来打发时间,日日都是外出买了饭食回来吃。

关着门的小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虽然比起之前逃荒的时候不知道要舒服多少,但是人就是这样,不折腾就会发疯,而徐媛也实在是不想把这个屋子打扫第二遍了。终于憋不住了的她一日对小澜道:“我们去逛街吧?”

小澜歪着头看她,仿佛没有听清楚。

徐媛重复道:“我们去街上走走?买点衣服首饰?闻大哥给的银子不少,我们之前的金叶子也可以拆了。”

女人嘛兴趣爱好都是差不多的,在兴趣活动都匮乏的古代,普通人除了逛逛街其实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了。

作为小姑娘的小澜眼前一亮,揣上小荷包就和徐媛上街去了。

两人的心情不算好,一来是心里都担心着不少事,二来是闷在院子里也闷得难受。所以既然要上街,就都收拾好心情,高高兴兴的出门了。

小镇其实没有什么好逛的,但小澜生在宅院里,从前侍候的也是不得宠的姨娘小姐,逮不着什么机会出门;徐媛更是只在上回上当铺时匆匆瞥了几眼这个古色古香的小镇。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姑娘此时逛这个小镇,倒也逛得别有兴致。

赶着清早出的门,等到她们打算回去时,日头已经西斜了,连带着一天三顿饭都是在外面解决的。两人把不大的镇子逛了个遍,东走走西看看,成衣店拎两件衣裳,点心铺捎几盒零嘴,最后两人都提着一大堆东西,看着天色不早了,才慢悠悠地晃回了屋。

到屋门口时,徐媛边掏钥匙边对小澜道:“我觉得水绿色的衣裳特别配你……”话还没说完,她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门上的锁呢?她忙问道:“我们出门锁门了吗?”

小澜迷惑道:“锁了吧。”

就在这时,门从里面打开了,闻弘深站得直直的和根柱子似的,笑道:“进来吧。”

数日前。

“主上——”,闻弘深单膝跪地,作揖道:“属下来迟,请主上降罪。”

他作揖的方向站着一个男子,锦衣华服,器宇轩昂,此时正微微抬着下巴,并没有看跪在他脚边不远处的闻弘深。

男子便是之前救人的徐褚生了。他沉默许久后,道:“回晋州后,自己去领罚。早两日便该布置人接应,人去哪里了?”

“先前派去的人半道被劫,不知去向,但是他们伪造了几日的书信,伪造得十分逼真,我就没有深思。是属下失职。”闻弘深不敢抬头,这番若不是得了人报信,再晚个几天才发现主上的踪迹……后果是真的不堪想象。

“起来吧,不要有下次。”

徐褚生把手伸到闻弘深面前,闻弘深心下一个大喘气,搭着他的手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了。

徐褚生看他这胆战心惊的模样,笑道:“我这不是囫囵站在这里?紧张什么,没打算扒你的皮。”

闻弘深愧疚得不行,问道:“主上,这姓陈的真是越来越嚣张了,回晋州后我们一定不能放过他。”

徐褚生轻嗤一声,道:“他敢这么张狂,就是怕你放过他。”

闻弘深梗着个脖子道:“又是和异族联系,又是想揽权独大,哪一条告上去都够他吃一壶的!”

徐褚生是知道自己这个手下性子的,忠心有余,思虑不足,这一时半刻也不想同他解释这弯弯绕绕,便转移话题道:“别说这些了,还有事要让你去办。”

闻弘深听得这句话,立马正色道:“听凭主上吩咐。”

徐褚生无奈道:“这么又紧张兮兮的?不是什么大事。我先前路上还捎了两小姑娘,后来应该是走散了,你去那附近的乡镇、村庄把她们找回来。我待会儿给你画像,实在找不着就去当铺、多宝阁之类的问问有没有见过我那块玉佩。”

闻弘深呆住,眨巴着不大的眼睛,疑惑道:“啥?”

徐褚生问:“走神了?”

闻弘深忙摆手,连声解释道:“没没没没有!只是你说的小姑娘我好像见过……”

徐褚生挑眉道:“我还没给你画像,你如何就知道见过?”

闻弘深又道:“之前我在当铺撞见过她们拿着主上的玉佩打听,后来也是她们告诉我当时情况的,若不是她们我可能还要再晚点才知道发生了啥事再去报信……”

徐褚生心下觉得出乎意料又似乎是在意料之中,一时玩心大起,想戏耍一番自己这个耿直的下属,便敛笑道:“噢?你这么有出息?回去再加十鞭。”

见闻弘深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徐褚生恶趣味地笑了出来:“逗你的,好好把人接到徐府的别庄去吧,有个姑娘一上车就晕,路上慢些吧。我有事先行一步。”

“是,主上。”

第016章 新装

看到闻弘深笑着出现的那一刻,徐媛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之后便又是坐上了向北的马车,闻弘深并没有很健谈,沉默地在前面驾车。徐媛和小澜没什么事好做,只能白天在车厢里聊天,晚上在客栈里聊天,简直要把这辈子的天都聊完了。

从徐府逃出来时还是秋天,渐往北之后已然快要入冬。在行至天空飘了几片雪花后,枯燥的路程终于是结束了。

“吁——”闻弘深在一处山庄外停下了马车,翻身下马。

徐媛和小澜也随之从车厢里走了出来。刚从车厢探出头,就有在庄外侍立的小厮婆子迎了过来。

婆子热情地接过两人手上的包袱,道:“徐姑娘这边请,客房已经准备好了。”

徐媛受宠若惊,茫然地看一眼小澜,又瞅一眼闻弘深。

闻弘深感受到她的目光,道:“没什么事,跟过去吧,之前主上应该是已经吩咐过了。”

婆子也附和道:“是的,徐公子已经安排好了。姑娘跟我来吧。”

之后便徐媛和小澜便随着这婆子往庄里走。

此处看起来不像是徐府,想来应该是徐褚生的别院?徐媛想着,礼貌问道:“请问大娘贵姓?”

那婆子忙道:“姑娘你这可折煞老奴了,没啥贵不贵的,我夫家姓舒,叫我舒婆子就好。姑娘住着有哪不舒心的话,尽管来找我。”

这座庄子并不算大,但这一带地形开阔,是个好地方。几步路便到了安排给徐媛两人的客房。

舒婆子把她们的包袱放好,又道:“姑娘想沐浴的话,出这屋往西走,热水已经备下了。”

徐媛问道:“徐公子有说过我要待到何时吗?”

舒婆子先是一愣,后答道:“姑娘说的是二少爷吧。姑娘暂且等着,二少爷说的是让我们先伺候几天,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来找你了。”

换了个地方又开始了等待的日子。不过这次倒还好,不用提心吊胆,安心等着徐褚生来便好了。

这两日徐媛在床上度过的时间最多,先前心总是不安稳,没有好好歇过,现在好不容易安全了,恨不得一下子把缺的觉全部补回来。

不在床上睡觉的时候,徐媛在庄子附近逛过。这边的地貌很像她从前读大学的地方,天气早寒,附近都是平原,不远处能看到默然矗立着的城墙。放眼望去天是蓝的,地是白里泛黄的,广袤的土地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

熟悉的环境让徐媛莫名有些安心。

安心之余闲着没事,徐媛也琢磨着徐褚生的身份和先前到底经历了什么。琢磨不出个究竟,她也不再想了。

既然徐褚生要她冒充他的妹妹,肯定不会啥都瞒着她。而之前的变故,若是想告诉她,她自会被告知;不想让她知道,那也没什么,毕竟古往今来知道太多的后果往往都是死得比较快,徐媛爱自己瞎想,但是好奇心并不重。

这次等待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很久,睡了几觉后徐褚生便来找她了。徐褚生气色看起来不错,想必并没有在先前那一遭中受到什么损害。他带着笑意道:“徐姑娘,准备好随我去徐府了吗?”

说完又补充道:“不对,之后要改口叫小妹了。”

徐褚生的语气实在是太温柔,几乎要让徐媛以为自己真的是他的妹妹了。微妙又和谐的气氛真是让她不好意思说僵硬的话泼冷水,结结巴巴道:“没……没太准备好。”

徐褚生仍是笑,道:“没事,不需要准备好。”

徐褚生笃定的态度把徐媛噎得不行,半路拉她一个冒牌货怎么就非但不心虚还这么自信呢?

徐媛实在没话接,便默默拉着小澜要拾掇东西去了。刚要转过身去,徐褚生就叫住了她:“不用收拾了,之后差人来送过去就好。”

徐媛问道:“那现在就走吗?”

徐褚生摇头,道:“不是。”

然后他把舒婆子喊了过来,对她道:“带徐姑娘下去换身衣裳,好好打扮打扮。”

徐媛:“……”

徐媛心想:怎么跟杀年猪似的,杀之前还给猪捯饬得喜庆喜庆的?

于是她带着待宰的心情跟着舒婆子去了。

脱下身上原本穿着的衣裳时,舒婆子看着徐媛穿得歪歪扭扭的里衣直摇头,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个穿法啊?”

徐媛脸顿时红了。她不习惯有人侍候着她穿衣服,总觉得小孩子才要别帮忙穿。之前小澜要进来帮她都被她拒绝了,这次还是徐褚生直接让她过来她不好拒绝,才勉勉强强跟着舒婆子来换衣裳。

古代的里三层外三层她自是不会穿,全按自己模糊记得的、曾经看过的汉服穿法瞎穿的。

于是徐媛里里外外都被舒婆子捯饬了一通。穿好了中衣,舒婆子拿出了一套嫩粉的衣裙,裙摆看上去仿佛刚刚绽开的花苞,层层叠叠的,煞是好看。徐媛不识货也看得出来这衣裙的料子不一般。

徐媛顺从地穿上了。刚穿好,舒婆子又变戏法似的捧出了一双小小的绣鞋。

看到这么小一双鞋,徐媛惊圆了眼睛,抗拒道:“这么小的鞋子,我哪里穿得上呀!”

舒婆子也不同她说道,只是让她坐下试一试。

徐媛便试了,结果穿上去刚刚好。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二十多岁的身体了,如今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屁孩。之前穿得都是土布鞋,笨重得很,一点也不显脚小,所以她也没注意过自己的脚码。

徐媛换上这锦缎的鞋子后,小小的脚型一下就给包出来了。她疑惑道:“舒婆婆,你是何时量了我的脚吗?”

舒婆子听她这话,乐得不可开交,嘴都合不拢、咧到耳后根去了,笑完忙解释道:“姑娘你真会说话。我侍候人这么多年了,哪还用量啊,基本上瞅一眼,就能从头到脚给您安排得合当合适的。”

徐媛挠挠头,古代的丫鬟婆子看来也不好做,还好自己再不济也穿成了小姐,要是穿成奴婢,怕不是连洒扫的活都干不好。

见徐媛挠头,舒婆子忙劝阻道:“姑娘,注意仪态,无事手不可过肩。”

穿好衣服鞋子,舒婆子又拉徐媛到梳妆台前坐下。铜镜里,一个称不上粉雕玉琢,但也算眉目端正的小姑娘正端详着自己。

宅院里的哪一项手上功夫,舒婆子都是一流,三下五除二就把徐媛的一头乱毛给打理地妥妥帖帖,还斜插上了两支簪子。梳好头,又给徐媛细细地修了眉毛,抹了口脂。

果然是人靠衣装,一番打扮后徐媛只觉得自己吐的气儿都不一般了。

她轻轻地站起来,生怕踩坏了脚上的小绣鞋。

第017章 徐府

舒婆子扶着徐媛出来时,徐褚生正低着头和小澜说着什么,徐媛隐约还听见了笑声。

见徐媛盛装出来,粉嘟嘟的跟花骨朵似的,小澜都看傻了,呆道:“小姐……”

徐褚生倒是不至于因为一个打扮了的丫头片子就出现什么神色变化,只点头对舒婆子道:“不错,待会儿有赏。”

徐媛倒是觉得奇怪,徐褚生逮着小澜聊天做什么,心想:不会他专程亲自来接自己,还一直等着,就是为了同小澜多说几句话吧?又记着待会儿一定要问问小澜徐褚生同她聊什么。

但看这两人神色如常,小澜还是呆呆地看着自己,不像有什么异常的样子,徐媛马上就把之前有点荒唐的猜测抛在了脑后。

不过其实徐媛猜对了,徐褚生这次过来,还当真是为了小澜专门走一趟的,他平时可没有凡事亲力亲为的觉悟。当然,他肯定不会告诉徐媛的。

舒婆子福了福身道:“谢二少爷赏,这是老奴应该做的。”

徐媛实在是疑惑,忍不住问徐褚生道:“徐公子你想来也不是闲人,怎么有心亲自来找我?叫人带我过去不也一样吗?”

徐褚生也不奇怪她会这样问,笑道:“你怎知我不是闲人?我本就闲的发慌,来找你串门不行吗?”

这话徐媛自是不会信。闲人哪来的这身气度呢?

小澜仿佛听不见两人的对话,还是望着徐媛,真情实感地为自己家被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小姐高兴,开口道:“小姐,你今日真好看!”

小澜这话说得徐媛从耳朵根红到脚后跟,难得有人如此直白地夸赞自己的长相。

原身确实长得很好看,只不过以前不受宠,没有好生打扮过,所以看起来一直也不出挑。但是打扮一番后,眉目间的清丽就透出来了,怎么看也是个招人喜欢的小姑娘。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吧,徐媛小时的长相其实和这具身体的模样差不多,但不知为何,就是比原主小姑娘差上了好几分姿色。

徐媛别扭道:“什么好看不好看的,我们走吧。”最后一句话是对徐褚生说的。

马车早已停在了庄院的门口,看来徐府离这处别院有些距离,还需要坐马车。

见只有一辆马车,徐媛诧异道:“为何只有一辆?”

徐褚生答道:“日后我们就是亲兄妹了,无需太过拘泥于男女大防。”

徐媛还是没忍住,道:“不是我刻意泼凉水,只是我一个半道来的,公子为何这么有自信,认为令堂一定会认定我就是……”

徐褚生像是并不在意,道:“还没见呢,别说丧气话。”

轻飘飘的一句话把徐媛又给噎回来了。徐媛一时无语,也顾不上脚上精致的小绣鞋了,一脚泥一脚雪,急吼吼地往马车那儿去。

小澜在后面跟着,急道:“小姐,你踩着裙摆了!”

————

徐媛撩开车帘,好奇地向外张望。

城门内外熙熙攘攘,热闹得很,多是行脚的商人和进城采买的村民。

城门看上去起码有数十丈高,城门上方刻着“晋州城”三个大字,苍劲有力,连同石头垒砌的城墙看上去都显得气派十足。

这是徐媛第一次看见古时的大城,不免多瞅了几眼。她一边往外看,一边还扯着帕子擦鞋上的泥点,暗悔刚刚怎么走路就没小心点呢。

徐褚生幽幽道:“别探头了,你今天在城门这探头,明天这些兵卒里都得传,‘徐二少爷带女人回晋州了,还同车呢’。”

徐媛听得这话,忙把车帘放下,一听觉得这话不对味,赌气道:“是徐公子你非要坐一辆马车的。”

徐褚生揣着手笑道:“逗你的,给他们十个胆儿也不敢在背后议论我。”

话虽这么说,被徐褚生一打趣,徐媛也没兴致再向外面看了。

城头人多车多,进城又是要查身份查路引,又是要查是否带了违禁品,队都快排到十八里外了。虽然和其他马车一眼排着队,但检查到徐家这辆马车时却格外地快,几乎是查也没查,就直接放进了城。

感觉到马车停也没停就直接进了城门,徐媛也不奇怪,想想就知道,这徐家在晋州的势力非同一般。

进城后,看见这马车后,来往人车纷纷避让,瞧着车上徐家的剑形家纹纷纷侧目。还有老者眯缝着眼,捋着山羊胡絮叨着:“哎呀,这是徐家嫡系的家纹啊!是哪位小公子回来了?”

在马车里匆匆而过的徐媛自是感受不到路人的目光,也听不见他们的议论,只是感觉这马车一路畅通无阻,想必马上就能到徐府了。

马车很快便停下了,徐褚生先下的车,随后小澜扶着徐媛下车。

出乎徐媛意料的是,映入眼帘的徐府府门却没有多么富丽堂皇,上两级台阶就能摸到并不大的两扇红木门,门口连个守门的石兽都没有,看着还不如之前徐媛的那个徐府气派——那徐府门口好歹还有俩石狮子呢!匾额上的“徐府”两字算是这门口唯一称得上恢弘的部分了,但只是字有气势,无论是匾额的材料还是做工也都没什么出奇的。

马车一到,就有两个看门的小厮迎了过来。一个在候立着等吩咐,另一个见过礼后往府内走通传消息,看起来倒是规矩很不错。

徐媛压下心里的疑惑,微低着头,跟在徐褚生后面。

徐褚生对那小厮道:“带这位姑娘去客房。”又对小澜解释道:“跟过去吧,我这边先带你家小姐去正厅。”

小澜点头,抬脚前还不忘看徐媛一眼,转身跟着那小厮走了。

徐褚生转过头,看着徐媛道:“低着个头做什么?大大方方就好了,不要怕。我家也不是吃人的怪物。”

徐媛辩解道:“我没有怕。”

怕是没有,她心里胆怯还是有一些的,只是不想让徐褚生看轻了自己,又道:“没什么好怕的。”

“那就好。”徐褚生也不再多说,先跨两步走在前头。

徐媛抓紧迈两步跟了上去。

第018章 认亲

徐府外面和里面可以说是画风非常统一了,一样看不出来有什么富贵人家的特点,但是大户人家的样还是看得出来的。奇怪的是,非但没有她想象中北方建筑的粗犷豪迈的特色,反而很神似她从前参观过的江南别院。

不富丽堂皇倒也好,徐媛心想,这样自己就不会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

徐褚生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徐媛,介绍道:“如你所见,我家条件有限。家父虽然有个一官半职,还算有点地位,但是在这边疆,再有地位也就这样了。”

被人看见在他家里瞎瞅,徐媛有点不好意思,抓住徐褚生的话转移话题道:“这里是边疆了?”

徐褚生讶异道:“对啊,晋州是大辽朝的西北边疆。你这是最近被吓傻了,这个都给忘了?”

闻言,徐媛忙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继而乖觉地闭上了嘴,省得自己继续犯常识性错误,她的常识还需要恶补。

而徐府虽称不上美轮美奂,但是宅院还是很大的。一路上,徐褚生带着徐媛穿过了好几条门廊,徐媛试图记下来走过的路,未果,在她眼里这迂回曲折的门廊每一道都长得一模一样。

路过的丫鬟仆妇或在洒扫、或在修剪花树上的枝丫,见二人经过,皆是放下手中的东西,恭恭敬敬地行礼,一点多余的响动也没有,许久未见的二少爷突然回来了,底下也没有人敢窃窃私语,议论一番。

这并不是件稀奇事儿,但也能说明徐家治家有道。像之前那个徐府,虽然徐老夫人以重刑压在上头,下人们中没人敢触她定的规矩,院子里连根针掉地的响都听得见。可这都是当面的时候,背地里可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越走徐媛也是越忐忑,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胸口里的心脏早已经跳到了喉咙管,并且跃跃欲试、想从她嘴里跳出去。她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企图把自己的心给压回去。

终于,徐褚生停在了一处院门外,徐媛连忙也停下了脚步。通传的丫鬟一溜烟儿似的进了门,片刻后又回来了,面色带喜,还忍不住偷看两眼这徐家俊秀的二少爷,朗声道:“二少爷,老夫人请您进去。”

徐褚生微微颔首,道:“有劳了。”说着,一脚迈进了院门。

徐媛深吸一口气,紧跟着徐褚生,无比希望自己是一个透明人。

院里各处种满了名花异草,还有两棵桂花树,奇的是在这已经落了雪的天气里,桂花树还开着花,和在金秋时节一般,散发着馥郁的芬芳,勾得人鼻子痒痒。院里有几个丫鬟正忙,也多半是忙着侍候这院里的花花草草。

这些徐媛是没有看到的,她正低着头垂着眸,眼观鼻鼻观心,要不是这里没办法拔腿就跑,现在早就临阵脱逃了。

一步、一步,徐媛感觉鼻子里桂花的香气渐渐淡了,忍不住抬头,只见一位笑盈盈的妇人坐在正中的红木八仙椅上,面容看上去不说宛若少女,但也是辨不出年纪的,她穿着一身墨绿色的累丝长裙,挽了个再简单不过的随云髻,发间只有两根银簪。其余的装扮是再也没有了,素净得不行。

然而她眉宇间透出来的却不是温和,而是一种极具压迫性的雍容。这份雍容不需要用繁复衣装来衬托,哪怕是布衣荆钗,也不会有损这气度。

徐媛只敢匆匆瞥了一眼,便低下了头,继续缩在徐褚生的影子里做自己的鹌鹑。

座上妇人想来就是徐褚生的母亲,只是徐媛怎么也不能把这个雍容大气的妇人形象,同徐褚生之前说的“家母病重”联系起来。

徐褚生俯首一礼,道:“见过母亲。”

徐老夫人看向徐褚生,温柔笑道:“不必多礼,上前来让我看看。”

徐褚生便向前几步,站在了徐老夫人的面前,还往上蹦了两下,道:“娘你看,我这可没缺胳膊少腿,先前那些传信的人啊,净是糊弄您呢!哪有那么危急。”

徐褚生往前一走,徐媛便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暴露在这屋子里人的视野之中。

徐老夫人轻轻敲了下徐褚生的脑门,道:“这么大人了,跟个小孩似的。糊不糊弄我心里有数,你呀,惯会跟我贫,这回回来了,就安生待着,好好歇歇再忙活。”

“哎哟,娘,我也是快娶亲的人了,还敲我,我不要面子啦?”

徐老夫人知道自己这个二儿子抱着彩衣娱亲的心,跟他笑闹几句,复又正色道:“下次再这样拿自己冒险,我可不饶你,就算你能同今日一般完整回来了,我也要把你腿给打折。”

徐褚生听得无奈一笑,抱拳道:“是,儿子省得了。”

徐老夫人目光扫到了徐媛身上,道:“这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姑娘呢,不同为娘讲讲?”

听到徐老夫人提到自己,徐媛的心突地一跳,蓦地又沉了下去。是的,都在这里了,没什么好紧张了。

徐媛僵硬地半蹲下、又站起,仍是不敢抬头,行了一个正常人看来都无比别扭的礼。

徐褚生回头看一眼徐媛,又冲徐老夫人笑道:“母亲,我把小妹找回来了。”

徐老夫人闻言瞳孔一缩,继而看向徐褚生,严肃道:“生儿,不要同我开这个玩笑。”

她又艰难地调侃道:“我还以为你是打算带个小媳妇回来的。”

徐褚生直面徐老夫人的目光,神色认真无比,道:“娘,我没有打算骗你。”

这句话听得徐媛这个自封的冒牌货脸上臊得不行。

自己的二儿子虽然野,脑子转得别人都跟不上,但是总还是靠谱的,不会拿自己在意的事开玩笑。徐老夫人眉头微皱,沉声对徐媛道:“抬起头来。”

徐媛乖顺地抬起头,眼眸仍是低垂着,不敢直视徐老夫人的目光。

她抬起头的那一刻,徐老夫人脸刷地就白了。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像?和当年那个爱吃爱闹的小姝媛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徐老夫人如过雷击般,嘴唇颤抖,嗫嚅了半天才说出话来:“看着我。”

徐媛没听清徐老夫人颤抖着说什么,并没有抬起眼眸看向她。

徐老夫人便又一字一顿,几乎是悲鸣道:“看着我!”

第019章 旧事

气氛陡然凝滞,徐媛连大气也不敢出,缓缓抬起眼皮,微瞪着圆眼,直勾勾地迎上徐老夫人复杂的目光。徐媛只觉方才稍微冷静下一点儿的心又开始跳得剧烈,心跳的声音大到让她怀疑这间屋子里所有人都能听得见。

由于紧张,徐媛的眼睛拼命眨个不停,眨眼的速度几乎要和她的心跳维持在同一个频率。

徐老夫人目视着徐媛,慢慢地站了起来,旁边的丫鬟想要搀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徐褚生忙挥手示意,让闲杂人等全退了下去,他没有去扶自己的母亲,只是默默站在一旁,注视着她慢慢走向徐媛。

感受到徐老夫人一步一步逼近的气息,徐媛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不敢再看徐老夫人的眼睛,下意识垂下眸,盯着自己的脚上那双绣鞋的鞋面,本来是一双很精致的鞋子,但是方才走路没注意,上面沾了不少的泥点和水印,脏兮兮的,就和当年自己被人抱走时一样。

——那时候自己又哭又叫,好不容易才从坏人的怀里挣脱,却又摔在了人潮涌动的西关大街上。街上人来人往,又刚巧下了场雪,自己当时穿的那双小小的、崭新的绣鞋,上面的珍珠被路人踩掉了、鞋面还被沾得又脏又湿,全是脏兮兮的泥点,手上二哥刚给买的糖葫芦也不知去向。自己实在是太小,只能看到无数双脚,怎么也找不到家人。最后还是没有办法逃脱,还是挣扎着被坏人带走了……

等等?什么叫自己当年被抱走?怎么会想到这个?自己在现代活得好好的,无病无灾在父母身边长大,何时被拐过!何时在这古代的街市中被拐过!

徐媛立马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细思就已恐极,而这时徐老夫人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就在离她不到半尺的地方,她能看到她的墨绿色裙摆,还有她的手,正颤抖着向她伸过来。

手是最能出卖一个人年龄的地方,纵然徐老夫人早已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可毕竟已经是四十有余的人了。此刻,这双算不上鲜嫩的手,正颤颤巍巍地一把握住了徐媛的手。

这双手是冰冷的,如果不是还能感受到上面稍有隆起的青筋和指间的薄茧,徐媛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双没有生命的手。

徐媛心里害怕得厉害,只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在手被握住的瞬间抽走了,浑身的温度也在一点一点的散失。她仍是不敢抬眸再看徐老夫人哪怕是一眼。

徐媛感觉到徐老夫人还在靠近自己,情不自禁地又在往后挪。

徐老夫人似乎急切开口了,然而她再开口说了什么,徐媛已经听不见了。她只觉耳旁轰隆作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被推倒重建,有温柔的声音在世界崩塌的巨响中悄悄游荡到她耳边,告诉她:睡一觉吧,一觉醒来,什么事情都会好的。

徐媛脑内一片混沌,眼前也开始发黑,只能看到模糊的一片,她视野中的颜色正在不断地被剥离,最后,眼前什么也没有了,除了她自己的倒影。

她不知道,那个倒影究竟是不是自己。

第020章 蜃楼

(这章稍微有一点血腥)

“徐媛!起床了!”舍友掂着脚,拿手拼命戳徐媛的胳膊。

徐媛朦朦胧胧地醒来,坐起身,看到自己手边熟悉的床栏,大惊,又转过头看向叫自己起床的那个人,一时间更是目瞪口呆。

舍友却不管这么多,拿手上的毛巾砸她,喊道:“起床了兄dei!醒一醒!踏马的八点钟的专业课你七点半还在床上!喊你半天都没动静。”

徐媛顾不上这么多,本能地点点头,换好衣服翻身下床,随便刷了个牙洗了把脸,就和舍友一道奔向教学楼。

她的宿舍是在校外,去学校要过一条马路。这条马路很偏僻,没有红绿灯,平日里除了过马路的学生,并没有什么人和车。

往常在这条路上一路狂奔的徐媛照旧以从前的速度横穿马路,然而这次却……

一辆大货车以失控的速度从路的拐角处冲了出来,下一秒就要撞上自己。舍友想拽住徐媛,却够不着,立马惊呼:“小心!”

已经太晚了,话音未落,徐媛就在她的面前倒在了血泊之中,失控的大货车带着血的猩红继续向前狂飙。

路过学生的惊恐大喊,此起彼伏的警笛声、救护车铃声,还有的生命流失的声音……

还未来得及分辨是不是噩梦,徐媛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下一刻,她出现在了教室里,阳光从窗外透射在她脸上,附近都是熟悉的高中同学。徐媛呆坐在座位上,低头看着自己刚刚被碾压过的大腿,摸上去的肉感尚未传到脑子里。

“已知一个动点到两定点的中线距离为定值……”

她明明坐在第一排,却听不真切老师的声音,隐隐绰绰的,仿若隔世。

渐渐所有的声音都从她的耳边消失了,山摇地裂,教学楼剧烈晃动起来,天花板上什么东西都在往下落。

同学老师都在拼命向外跑,吵得要命的动态场景在她眼里却逐渐演变成黑白默片,她也是这默片中的一员。最后,画面静止在她被压在废墟的那一刻。

被压在卡车下,被埋在废墟里,眼睛一闭一睁,意识又出现在了傍晚的小巷,一个拿着匕首的中年人出现在她面前,冰凉的锋刃逼近了她的喉管。

她尚未来得及看清中年人的长相,便死在了匕首之下。

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徐媛死了无数次。

她已经要疯了,可灵魂却始终不得挣脱,在无数种死法中循环往复。

每一次死亡的痛苦不是对于肉体,而是对于灵魂的重击。无数次灵魂被碾碎的感觉痛苦非但没让徐媛渐渐麻木,反而让她变得更为敏感。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灵魂的疼痛让徐媛愈加清醒,她能清楚感知到自己现在所处的世界是真实的,经历的每一桩每一件事情她都似曾相识,只是这些事并不曾已她的死亡作为结局。

可是这个世界里的自己,是真实的吗?

徐媛没有思考的时间和余地。几乎是下一瞬,她就出现在了另一个死亡的现场。

是真是假?不重要了,已经疯了的徐媛只想马上摆脱这一切。

哪怕是用真正的死亡作为代价。

第021章 梦还

时间终于停止在她某次死亡之后。

周遭所有人、所有物事都凝滞在原地,徐媛和他们一样,身体被固定在某处,不得动弹,而意识却仍然存在于脑海中。

世界静止的瞬间,那个轻柔的、难辨雌雄的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不要怕,其实啊,这都是你原本的结局。”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徐媛有无数的为什么涌到嘴边,却张不了口,发不出声音。

那个声音继续蛊惑道:“你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想要回去的话,就是这些下场中的一个咯。命格的冲突可不是你能左右的,你现在活着的世界,才是容纳你的地方。”

“而且,就像那场地震一样。你的命格干扰的可不是只有你自己哦,还会影响到那些和你轨迹有交集的人,你一定不忍心对吧。所以,乖乖活在这里。”

徐媛终于适应了用意识操控自己的过程,张嘴空嚎了几声后愤怒道:“那为什么要让我来经历这些?什么狗屁命格出错是我的问题吗?”而且她还很想说,让我活在这跟她直说就好了,她这么怂,有什么必要让她生不如死这一遭吗?

那个声音“咯咯”地笑了起来,道:“是吗?你心里的话我可是听得到哦。接触到这个世界的血脉亲人、你的母亲时,你不是被激得想回到现代吗?不折腾折腾你,又如何能狠下心来好好活着给我干活呢?”

这个世界的血脉亲人?什么意思!徐媛赤红着眼,问:“你是什么人?干活?呵呵,同我何干?”

那个声音没有再回答。在徐媛话音刚落之际,她身处的世界忽而又动了起来,天地颠倒,河水漫灌上大街小巷。

徐媛却仍不能动,她的腿仿佛有万斤重,被钉在了地上似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动上分毫。

车辆,人群……统统被卷进了漩涡里。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怎么样?我这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给你营造幻境噢,这只不过是对现实推演的表现。如果你还没想通的话,或者你觉得是幻境亦无妨,我有能力让你在这里生不如死,直到我灰飞烟灭为止。”

徐媛艰难开口:“你既有如此大能,又何必来为难我。”

那个声音道:“不好意思,很可惜,我现在的能力只能影响到你。你要是打定主意好好听话,那自然,我也不会亏待你。”

“你若是不听话呢……”

“不用说了,你要我干什么,我都随你。”徐媛苦笑一声,打断了这个声音。

她还有别的选择吗?无论是出卖灵魂还是现在死去,她都可以,面对未知的是非,选择哪条路都好,只要不是让她再这样死去活来都可以。

那个声音先是愣住了,半晌后大笑道:“哈!真不愧是那些人给我挑的好小孩呢。识时务,好!”

“我不问你到底是谁,要我干什么,总归是要让我知道的吧。”

“该知道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不必问了,只要知道你已经没有可能重回你前二十年的世界就可以了。我要你做事时,自会寻你。昏了这么久,你也是时候醒来罢!”

整个世界陡然黑了下来,那个声音也彻底消失了。脑内的回响告诉徐媛,这不是幻觉。

止不住的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滚落下来,眼泪是为自己而流,她却不知道这眼泪有何意义。

是真耶?是幻耶?

真相没有一个被揭开,而谜团被藏进了更深的夜里。

徐媛不想醒来,但是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睁开了,眼泪不要钱似的继续拼命往下淌,洇进枕头里。

她正笔直躺在徐府的床上,旁边看护的小澜和其余几个丫鬟见徐媛醒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她的泪水骇了一跳。

小澜顿时慌了手脚,往徐媛身边扑,不顾规矩握上了她的手。

徐媛却触电般弹开了小澜的手。她闭上眼睛,双手颤抖,覆在了面上,泪水仍是肆意流淌、从指缝间渗了出来。

徐府的丫鬟见状早已出屋传信去了,找大夫的找大夫,禀报徐老夫人的禀报徐老夫人,还有人正忙着端热水送毛巾。

这屋子里的可是徐老夫人承认的、走丢这么多年终于找回来了的小小姐!她们这些丫鬟原本可都是老夫人身边的,是老夫人怕新拨的小丫鬟伺候不好,特地把自己身边将近一半的丫鬟都给送到了小小姐身边。她们一个个的,都提起了万分的力气在这边候着,谁知小小姐昏迷了整整三天,刚醒还出了这般状况。

小澜试图轻轻把徐媛的手拿下来,却不敢触碰到她的泪水。她接过其他丫鬟递来的热毛巾,想要擦掉徐媛的眼泪,但这毛巾却同之前自己的手一样被徐媛一把甩开。

徐老夫人并身后两个贴身丫鬟匆匆赶来。平日里雍容大气的徐老夫人此刻同其他伤心的市井妇人没有任何分别,见徐媛这般模样,眼中立马也含了泪,奔至了她身边,伏下身攥住了她身上锦被的一角,眼尖的丫鬟立马给徐老夫人搬了绣墩来。

小澜虽不舍,但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同其他丫鬟一般往后退到了门口。

“媛儿……”徐老夫人眼睫颤动,轻轻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委屈,同娘亲说……”

徐媛一点动静也没有,除了眼泪还在不断从指缝往外淌。

徐老夫人看着徐媛,眼角一滴泪也落了下来:“好……媛儿,我不为难你,你想要如何都好。但是你睁眼看看我,好吗?”

徐媛仍是没有动静,也不说话。徐老夫人又用讨好的语气轻声道:“媛儿,媛儿,你睡了三天啦,吃点东西可好?桂花糕行吗?不要那些厨子做的,我亲手去给你做。”

——一如当年她梦回时对小女儿说的话。

温柔的声音在徐媛听来却无比刺耳,亲人?到底是谁的亲人?或许她从头到脚都是一个错误,前二十年没有感受过父母亲情,来到这边接受到的情感又和她无关。

她从来不爱吃甜食,更不爱什么黏黏糊糊的桂花糕,她不是她的女儿。她有心把这句话吼出来,却没有力气,也不愿伤害这样一颗拳拳爱女之心。

罢了。

徐媛这样想着,放下自己的手,抓住被徐老夫人攥紧的被子往上扯,盖住了自己泪痕斑驳的脸。整个人在被子里,轻轻地蜷成了一团。

第022章 桂花糕

“好。”

沉默良久后,徐媛从被子里探了大半个小脑袋出来,苍白的脸上挂着勉强的笑。

旁边的徐老夫人听到眼前小丫头终于肯开口说话,一时间又惊又喜,手都不知道该往何处放,回道:“好好好,想吃桂花糕是吧,娘这就……我这就去。”

“不必了,先陪我待一会儿吧。”徐媛嗓子在之前已经喊哑了,她小小声地说着,眼眸往下垂,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眼神去看徐老夫人。

徐媛能感觉到自己眼睛的肿胀和手脚的麻木,也能感觉到徐老夫人关切的目光,但她关注的却不是感知到的这些,而是“感知”本身。她还能感受到自己身体提供给她的感触,她还活着,没有再无数次死亡中灰飞烟灭。

徐媛没有力气再开口,徐老夫人也不知该用怎样的语气去同自己的姝媛说话,一时静默无言。

徐老夫人试探性的半边身子倾向徐媛,道:“媛儿,一定饿了吧,你都晕三天了。先不说别的,我吩咐下人去拿些吃的。”

徐媛不说话,微微点了点头。三天啊,她才晕了三天吗?

侍立在门口的丫鬟得了徐老夫人的眼神,立马领会过来,忙不迭就去小厨房拿吃食。

气氛依旧尴尬,两人之间仿佛立起了一道冰墙。徐媛能感到这堵墙,徐老夫人也可以。但是徐媛不想击破这堵墙,徐老夫人便也不敢轻易用自己的温度去融化它,只敢透过墙去看她。

徐媛现在躺着的地方是徐府正院侧面的一间小卧房,是离徐老夫人最近的一处居所,离徐老夫人的小厨房也很近。不一会儿,先前的丫鬟漱清和漱玉,就端着食匣进来了。

“老夫人,燕窝粥已经吩咐厨房的人去做了。这边我们先端来的是参汤、养荣茶、和几叠好克化的糕点。”漱清恭恭敬敬道。

徐老夫人亲手接过了她们手上的匣子,放在床边的柜子上,摆手道:“好了,你们都退下吧。”

“是。”漱清和漱玉屈膝一礼,带着小澜一起退下了。

食匣做工精致,共有三层,每层都放着不同样式的糕点,桂花糕,茯苓糕,印子糕……两个食匣打开后,里面的糕点浩浩荡荡地能排成一桌。

徐老夫人问徐媛:“可要坐起来?”

徐媛点头,没有理会徐老夫人伸过来的手,自己撑着湿漉漉的枕头艰难地坐起身。她刚想伸手去拿水喝,徐老夫人就把杯子递到了她手上。

徐媛接过杯子,慢慢地喝了一口,几乎要干裂了的嗓子终于得到了喘息之机。她低声对徐老夫人道:“谢谢。”

徐老夫人眼里又是喜又是愁,喜的是小女儿终于肯接受她一点好,愁的是小女儿还是一幅刀枪不入的姿态。憧憬了许久的团圆场面,此刻让徐老夫人真真是手足无措,她太久太久没有机会和这样的场景相逢了。

徐老夫人此时生怕惊了小女儿,声音放得无比温柔,问道:“你刚醒,吃点东西吧。待会儿我就让大夫来给你看看。”先前漱玉便请了府医过来,但是徐老夫人把他拦下了,就是怕徐媛猛地又见生人适应不了。

谁能想到,在外在内都称得上一句威风凛凛的徐老夫人,在这儿面对徐媛是这般做派呢。徐老夫人叹气,儿女都是债,她欠这个小女儿格外多,既然能找回来,那总归是要慢慢还的。

“都随您。”徐媛龇着牙小口地喝着茶水,茶水里的参片实在太碍事了,直接喝参片全灌嘴里了。

徐老夫人慈爱地看着徐媛,只觉她哪里都好,连她肿着眼、龇着牙喝茶的小模样都觉十分可爱,又关切问道:“吃点糕点吗?现在来不及先给你做了,先随便吃点,之后我再给你做。”

说着,徐老夫人挑出一块被雕成花形、十分好看的桂花糕,拿帕子托着送到了徐媛面前。

桂花糕黄澄澄的,看起来格外喜人。但是徐媛生性就不爱吃软和的东西,吃饭都只吃粒粒分明的,更不要说是糕糕点点这种又软又甜腻的东西了。

看着眼前小小的一块桂花糕和徐老夫人眼神里压抑不住的期冀,徐媛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送进了嘴里。

不知道是因为换了具身体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原本记忆里黏黏糊糊的桂花糕变得很适口,徐媛嚼了两口,也并没有觉得很难吃。

都说味觉是人记得最清楚、最不能被改变的一种记忆,可是自己却连吃东西的喜恶都改变了,那么,这个自己还是自己吗?

徐媛忍不住这样想,她静静坐着,刚止住的眼泪珠子又一串一串地跌落下来。

徐老夫人刚放下了一半的心,又因为小女儿突如其来的眼泪而悬了起来,有心劝慰,却不敢打断她的哭泣。

待到徐媛的眼泪慢慢止住,徐老夫人这才大着胆子,提起帕子的一角,试图给她揩掉泪痕。

徐老夫人自己都抱着被推开的自觉了,却非常顺利地把帕子碰上了徐媛的脸。她受宠若惊,轻得不能再轻地擦着小女儿白净的脸庞。

这份小心翼翼,纵然是旁观者也该动容了。

徐媛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安安静静地让徐老夫人把她脸上的眼泪擦干净,乖顺到仿佛她真的是她的女儿。

徐媛开口问道:“我……我当年是为什么走失了?”

已经彻底没有办法有走的念头了,那个声音不知何时会再出现,想来总归不会是让她去做什么好人好事。徐媛接受的这具身体的记忆并不是很清晰,有限的那些记忆里也并没有和眼前的徐老夫人相关的部分。按徐老夫人对女儿的愧疚程度来看,这个走失势必是有蹊跷的。

徐老夫人一愣,似乎是在考虑,道:“之后再说吧。

就在这时,漱清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老夫人,燕窝粥好了。”

这碗燕窝粥真是来的恰到好处,徐老夫人又是亲自接过粥碗,递到徐媛手上。温热的触感从碗底传递到手心,徐媛终于感到心里恢复了一点温度。

饿了三天的她,一口就把燕窝粥给喝了下去。

第023章 小小姐

“咳——咳咳咳。”虽然这碗粥温度刚刚好适口,一点也不烫嘴,徐媛还是被呛得不行。

许久没有接触过食物的喉管似乎一时适应不过来,虽然从身体上来说,徐媛只是三天没有吃饭而已。但按意识来算的话,徐媛在晕倒后的梦境里已经数不清过了多少年丧失五感的日子了。

徐老夫人见状,道:“慢点,不要急,多少碗都有。”

徐老夫人不由想起二儿子前天同她说的话,想及徐媛先前的家境、和逃荒的苦日子,又看她这幅喝燕窝粥恨不得舌头都吞下去的样子,心里升起了实打实的心疼,下定决心一定要百倍千倍的补偿小女儿。

徐老夫人又在心里庆幸着,老天不仅让她找回了心心念念的女儿,而且找回来地时间也并不算太晚,女儿少且还小,离及笄亦或是出嫁都还有很长的一段时日,她还来得及好好补偿她,还来得及为小女儿择一门最好的亲事,看她幸福地过上一生。

徐媛并不知道徐老夫人的心理活动,她把手伸向了旁边的糕点,饿了三天的她饭量自然是不一般,一会儿工夫,就风卷残云般把整整填满了两个食匣的糕点全数吃了下去,仿佛用吃就能填补自己的生命力似的。

徐老夫人看着有点担心,提醒道:“不要吃急了,你刚刚醒,胃里没有东西,不能一下就吃多了。”

然而徐媛已经饿得顾不上这些了,而且心理上的饿远远大于生理上饿的程度。她吃完之后犹不满足,抹抹嘴还舔了舔嘴唇。

徐老夫人看徐媛的吃相看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当然不是怕养不起自己的小女儿,而是忍不住去想她之前那些年,过得到底是怎样的日子,是不是比徐褚生描述得还要更加不顺遂。

填饱肚子后徐媛只觉心情都要舒畅许多,感觉胃里的食物就是她活着的底气,连带着堵在她心底的郁气也稍微散开了些。

那个谜之声既然要她干活,那就不会让她轻易死掉。不能死掉,那就只能好好活着呗,况且她还有那么多疑惑没有解开,不想带着这么多的问题入土。

徐媛歪着脑袋想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和表情再开口,那边徐老夫人道:“媛儿,你暂且先住在正院这边吧。等到我把你的小院子收拾收拾,你再搬到那边去。”

徐媛蜷着腿抱着被子,点头道:“好。”

徐老夫人又细数道:“丫鬟婆子我都给你安排下去了。方才那两个丫鬟是漱清和漱玉,原本是在我身边伺候的,拨给你做贴身丫鬟吧。你身边之前那个丫鬟还太小,放在院子里先学一学也好。”

提到小澜,徐媛打起了一点精神,道:“她伺候得很好,不必换了。”

徐老夫人倒也没再说什么,道:“好,都听媛儿的,媛儿怎样舒坦怎么来。”

徐老夫人抚着被子的一角,坐得端直,柔声道:“媛儿,你是我最疼爱的女儿。从前是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我能懂,你现在可能在怪我、在怨我,或者是被这变故惊吓了。有的事情,我现在还没有办法告诉你,但是媛儿,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对你好。”

“……我现在呢,能看见媛儿在我身边,就已经很感激老天爷垂怜了,不会去为难你,逼你认亲或是如何。还是像我方才说的那样,媛儿怎么舒坦怎么来。”

徐老夫人尚未说完,便看见徐媛已经合上了眼,歪着脑袋睡着了。见状,徐老夫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眼中带笑,注视着徐媛睡着的模样。

良久过后,直到确认徐媛已经沉沉睡去,徐老夫人才站起身,轻轻揽住她的腰,把她放平在床上,盖好被子掖好被角后才悄悄离开。

见徐老夫人出来,院子里的丫鬟刚想见礼,便被她抬手示意止住了。

徐老夫人低低开口道:“你们都知道的,我把你们安在这个院子里,就是要你们今天乃至日后,都好好伺候小姐。伺候得好,那自然是好;若是伺候得不好……”

徐老夫人的话音虽然轻,但话里的意思却很重。听得这样一番话,众人哪敢不从,一个个的就差赌咒发誓一定会好好伺候。

至于为什么没有赌咒发誓呢,这些丫鬟都是人精,见老夫人这般,都能反应过来里面的小主子定然已经是歇下了,自是不会没眼力见的吵到小主子。

一院子就剩一个小澜,还直愣愣地傻站着,一副状况外的模样。

徐老夫人说完,还轻飘飘地走到了小澜身边,道:“进去伺候着吧,动作轻点。”

见徐老夫人突然走向自己,小澜先是一惊,听得吩咐后忙应下,迫不及待地进屋去了。

徐老夫人瞧着她却格外顺眼,边走边道:“是个能伺候媛儿的。”

跟在老夫人身后的大丫鬟漱澄有些不解,问道:“奴婢倒是觉得这丫头年纪尚小,怕是兜不住事儿呢。”

徐老夫人也不奇怪漱澄会这么想,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有这颗忠心就够了,能不能担事是可以养的。再者,担事有漱清和漱玉也足够了。”

漱澄附和道:“这倒也是,忠心从来都是最难得的。”

徐老夫人这边探望完徐媛就走,不是因为她不想多同女儿待一会儿,一是因为徐府最近事一桩接一桩,作为现在府内唯一的长辈,她有太多事情要操心;二是徐媛同她相处还不自在,她不能急于这一时相处。

脚刚踏回自己平日里处事的竹苑,徐老夫人又道:“漱澄,之后多提点提点漱玉和漱清,让她们有什么事情只管顺着四小姐,实在摆不平的,只管告诉我。”

漱澄连声应下,笑道:“老夫人,您这就多虑了,她们可是您身边出去的。谁敢朝她们摆谱,让她们摆不平呢?”

后边传来一句嬉笑的调侃:“什么摆的平摆不平呀,大姨你也同我说说听听嘛。”

听这娇俏的声音,徐老夫人不用回头,便知道来人是大媳妇的娘家小堂妹,安平伯府的七小姐度箐箐。

第024章 箐箐

晋州是边塞要镇,而驻扎此处的卫北军统帅,正是徐家如今的当家人徐庆余。

徐庆余草莽出身,没爹没娘孤儿一个,一路从最底层的大头兵拼杀至今。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他岳家的帮扶——当年卫北军的老统帅,现在已经致仕的程国公,在徐庆余微时,便极为看好他,还做主将膝下独女程令嫁给了他。

这程令便是如今的徐老夫人了。徐庆余感念程老国公恩德,也同程氏相识于少时,称得上青梅竹马,这大半辈子也没有纳过妾室通房,哪怕是之后战功煊赫,接掌卫北军,成了个国公,对程氏的感情也始终如一。

两人膝下育有三个儿子,豫生、褚生、兰生,一个小女儿姝媛。小女姝媛在一次叛乱中走丢了,这便成了徐家的一块心病。

世子徐豫生,徐家长子,本该子承父业,却偏偏不爱刀光剑影,只喜舞文弄墨;二子徐褚生,倒不爱舞文弄墨,可同样的,虽然上窜下跳,但也对行军打仗没有兴趣和天赋。

偏偏是名字最像个小娘子的徐兰生,天上就爱上战场,如今还未及弱冠之龄,就已跟着徐老将军征战数年了。

三个儿子现在只有徐豫生一个成亲了。徐豫生是长子,按理说做长媳的应该也是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最好还是能掌家理事的嫡长女。但是某日赏花宴上,这好巧不巧,徐豫生就与安平伯府一个庶支的嫡次女看对了眼,回来就跪着求爹娘让他迎娶这姑娘。

这徐庆余和程令自己的婚姻就是情投意合的产物,再加上徐豫生看上的也是好人家的闺女,虽然安平伯府已经大不如前,庶支的闺女按理也做不了这徐国公府的长媳。但能咋办呢,儿子看上了爹娘也不打算棒打鸳鸯,于是只能去带着礼上门求亲了。

徐豫生想要娶的姑娘,父亲是安平伯同父异母的弟弟那一支的庶子,可以说是庶中庶了。但这姑娘倒是嫡妻所出,父亲虽官儿小但为官清正,是矣徐庆余才点了头。

度氏嫁到徐家来之后,同徐豫生琴瑟和鸣,进门才三年,膝下便已有一个两岁的大胖小子。度氏这嫁得好,娘家非常愿意与她走动。她父亲那一房,有个同她亲近的、排行第七的姑娘,唤作度箐箐,因家中变故,已在徐家住了一年多了,如今快及笄了,有让徐老夫人帮忙相看的意思。

徐老夫人倒是乐意,沾亲带故的,这度箐箐又合她眼缘,便已放出话去,要让她在徐府出嫁。

这度箐箐确实是个妙人,虽然身份尴尬,但在徐府不说如鱼得水,但也是讨得了许多人的喜欢。平日里她也乖巧,知道自己是寄人篱下,除了去徐老夫人和度氏的院子,便只呆在自己的一角小院里。

此时,度箐箐正往竹苑里去,刚巧就遇上徐老夫人,自是亲亲热热地凑了过去。

徐老夫人见度箐箐穿了绿油油的衣裳、跟颗小白菜似的,忍不住打趣儿道:“哟,这是哪家地里的小白菜,怎么跑我面前来了?”

度箐箐闻言,还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道:“这哪里还用问嘛?我当然是老夫人院子里的小白菜了。”

徐老夫人笑了两声,心情不由好了些,拍了两下度箐箐的胳膊道:“好了好了,小白菜你先回去吧,我这边啊可有的忙呢,顾不上你。”

度箐箐倒也不沮丧,拉着徐老夫人的手道:“我本来就是来请安的,见到老夫人就心满意足啦。箐箐不烦扰您了,这先退下了。”

说罢,度箐箐落落大方地福了一福,退下了。

待到进了自己的小院子,度箐箐身后的丫鬟霜儿低声道:“小姐,今儿看着徐老夫人脸色不太好呢。”

度箐箐倒是了然:“如何能好呢,丢了好些年的女儿好不容易找回来,还晕倒了。”

又忙嘱咐霜儿道:“这些日子可不要去妨碍正院那边的四小姐,碰到那边的丫鬟婆子也多让让,可别触了霉头。”

霜儿心下一酸,嫡出的大小姐现在只能在别人檐下看人眼色,道:“是,小姐。”

度箐箐住的这处青梅院在徐府的北边,环境算不得好,离厨房又远,这冬日里,等饭食取回院里不说凉透了,也不剩多少温度。

这边度箐箐刚进院子,里面的丫鬟月儿就迎了出来,见礼道:“见过小姐。”

度箐箐皱眉道:“急急忙忙的,有什么事不能进去说?”

月儿忙告罪一番,又道:“小姐,不是奴婢要挑事儿,只是这厨房的婆子实在欺人太甚了,要点什么也不给,今儿晌午饭送来都已经凉了。”

度箐箐眼皮也不抬,只把手搭在霜儿手上,冷静道:“好了,没有就没有,莫要争执。当初是我要清静,才同徐老夫人要了这处院子,莫不成你要我去找徐老夫人把自己的话吞回去?”

霜儿扶着度箐箐径自回了房,两人睬都没睬月儿一眼

月儿见状,气急跺了好一会儿脚。

霜儿不一会儿复又要出院门,月儿忙追着问道:“霜儿,你这是要出去干什么?”

霜儿此时本来就心中有气,听到这月儿还是这样不依不饶的在这里纠缠,立马反唇相讥道:“我出去干嘛?我当然是出去拿小姐的午食。有的人现在表面功夫都不做了,明知院子远,拿吃的还不拣着热的往这送,尽挑些冷全乎了的。”

月儿哪甘示弱,回道:“我是为了小姐好,挑的都是好菜好饭,没得你不干事儿在这空口污我!”

度箐箐在屋里听得心烦,低喝道:“好了!”

霜儿白了月儿一眼,扭头走了。

月儿倒是有恃无恐,冷哼一声,也走了。

度箐箐之所以来徐府,是因为她亲娘死了,父亲娶进来的续弦对她百般折腾,她使了些手段才寄宿到徐府,还讨得了徐老夫人的喜欢。

度箐箐是个聪明人,无论何时都十分得懂分寸,没有利用徐老夫人的一点喜欢去做什么。她很清楚的知道,凭自己昔年和度氏、如今的徐大夫人的那一点浅薄的交情是没有用的,想要好好地过下去,乃至想要日后嫁个不错的人家,就必须得维持徐老夫人的喜欢。

她也很清楚,徐老夫人对自己的好感,有很大一部分也是来自对当年她走失小女儿的寄托。

既然如今徐姝媛回来了,度箐箐想,看来她也有必要和这位小姐好好相处相处了。

第025章 探访

“说吧,找二哥我干嘛?”徐褚生揣着手,站在徐媛床跟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一旁的小澜默默递上一块玉佩,徐褚生一看,正是他之前遗落的那块,并不接过。

徐媛便从小澜手上拿过这块玉佩,问道:“为何不接?”她身子还未大好,此刻仍只能卧病在床。

徐褚生自如地搬了把椅子坐下,就差翘着脚了,道:“为何要接,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既然你回来了,那自然该物归原主。”

徐媛挑眉看他,总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跟之前自己逃荒路上碰到的不是同一个,问道:“我的?为什么?”

徐褚生倒是不奇怪徐媛会这么问,他也不打算瞒着她,于是非常耐心地等着徐媛继续发问。

徐媛果然又道:“你当时救下我可是有别的目的?或者说,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就是徐姝媛?”

徐褚生并不从她的话头开始接,而是自顾自说道:“去南边,为我母亲寻医问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我找的巫医占了一卦。”

巫医?卜卦?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徐媛皱起了眉头。

而徐褚生继续道:“之前同你说的什么‘冥冥之中的牵引’,当然是骗你的。巫医说,时候已到,并卜出了我小妹的方位。直到我已经失望、开始返程时,我才在路上碰见了你们。”说着,徐褚生还瞥了一眼小澜,心想还有一些事情最近也要去找巫医问一问呢。

徐媛仍是不解,道:“所以呢?碰到我们又如何,你怎么知道我会是你的亲妹妹?如果你确定了我的身份,直接说不就好了,何必又要搞一出什么假扮?”

徐褚生解释道:“并不算多此一举,巫医提供的检测血缘的方法需要留你一段时日才能见分晓。也查到你并不是在先前那个徐府出生的,你姨娘带你入徐府时你已不在襁褓之中,身世存疑。两厢查验之下才算比较确定你的身份。况且,突然有陌生人说你就是他妹妹,不奇怪吗?

果然还是被调查了,不知道有没有查到她的性情变化呢?徐媛在心里犯嘀咕,难道你突然要我假扮你妹妹我就觉得对劲了吗?

徐褚生复又认真道:“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但这并不是一个坏的局面对吗?不管你是不是接受了现在自己的身份,但做我们徐家的小姐,总比做先前那个徐家的小姐要好吧。我母亲对你很珍惜,我也很珍惜我的妹妹。”徐褚生在“我的妹妹”这四个字上咬得格外重

徐媛眼皮一跳,似乎能感觉到徐褚生话里强烈的威胁意味,道:“徐公子,不论怎么说,你之前救过我的命,我也答应过你,不会反悔的,不需要这么紧张提醒我。”

徐褚生倒是笑了,道:“这便好。你也该改口了,改不了也不要紧,只是别再叫徐公子就好。我最在意的就是我的母亲,我能了解你现在的心情,肯定没有办法轻易接受一位消失了这么久的母亲。但是麻烦妹妹你,慢慢进入你的部分。”

徐媛找徐褚生的目的,一是把玉佩归还他,二是问清楚一些事情。虽然徐褚生给的答案比较玄学,但好歹是得到了解释。她忍不住又问道:“当时你为什么要把玉佩留在那里,是希望我拿着它去给你搬救兵吗?”

徐褚生愣住了,反应过来后笑了好一会儿:“你不会以为我是故意把它扔下的吧?”他见徐媛被他笑懵了,又道:“我怎么会把希望寄托在、你发现玉佩千里迢迢找人来救我这件渺茫事上?那玉佩不过是同贼人纠缠时遗落了。不过你确实很聪明,运气也很好,正巧碰上了闻弘深。论理说,我要谢谢你。那块玉佩拿着吧,本就是当年母亲给你配的,别丢了。”

徐媛刚想再问清楚一些事情,就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小澜忙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漱玉,她朝着屋里福身道:“二少爷,小姐。度姑娘正在院子里,想来拜访姑娘。”

徐媛见状,看向徐褚生,见他微微点头,便道:“让这位度姑娘稍等一会儿便进来吧。”

“是。”漱玉听得这句话就出去了,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小澜一眼。

徐褚生站起身,道:“之前的徐府忘了吧,还是按我先前同你安排的那一遭身份。”

徐媛了然道:“行,你是怕我的身份给徐府造成困扰,怕有朝一日他们找上门来?”

徐褚生点头道:“知道就行,跟你说话挺轻快的。对了,外面那位度姑娘是大嫂的娘家表妹,寄宿在我们这儿。人不错,你若是有心同她交往也行,不愿应付也行。”

徐褚生神色认真起来,这一瞬间看起来倒真的像个兄长:“在徐府,你不需要看别人的眼色。”

说完,徐褚生正要离开时,度姑娘来了。她只身一人,并没有带丫鬟,刚迈进屋子,看到徐褚生也在这里,落落大方地笑道:“二少爷也在这呢,看来是我来探望媛妹妹的时机不对,真是抱歉。”

媛妹妹这个称呼听得徐媛神情一僵,那边徐褚生微笑道:“你来得刚巧,我正好要走。”

待到徐褚生离开,徐媛微笑道:“度姑娘这边坐下吧,我这边起不得身,也没备什么茶水点心,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媛妹妹这就见外了。”度箐箐还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我姓度,名箐箐。”

客套几句算是认识了之后,见徐媛看起来兴致不高,度箐箐便非常有眼力见地打算离开:“媛妹妹你应该也乏了吧,我也不叨扰了。之后啊要是无聊,也可以来青梅院找我。”

徐媛微笑地学着度箐箐的语气,道:“好,箐姐姐再见。”

今天来这一趟,度箐箐也没有打算一朝同徐姝媛建立多深的羁绊,只是来混个脸熟,目的达成后便离开了。

徐媛对度箐箐的印象还算不错,一个可爱灵动的姑娘倒哪都很讨喜,而且这姑娘还进退有度,就更招人喜欢了。

但确实是病体未愈,徐媛这才坐起小半天,就感觉自己虚得不行,忙唤小澜扶自己躺下,说道:“你也忙活这么久了,也歇一会儿吧。”

小澜刚想拒绝,徐媛便正色道:“去吧。先前徐老夫人也拨了我两个贴身的丫鬟,我也不好日日不见她们。正好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合眼,再这样下去人都要倒了,还如何陪我?”

小澜听得徐媛解释,道:“奴婢不累,是奴婢不好,让小姐挂心了。”

徐媛无奈,自从到了徐府,小澜似乎又变成了之前那个直肠子又木讷的小丫鬟,道:“好好歇着,别想太多,唤漱清进来伺候吧。”

第026章 认字

漱清好不容易得了吩咐,正打算往屋里去。一旁的漱玉看又是小澜把小姐的话传下来,有些不忿,正欲说些什么,漱清忙把她拦住了,眼神命令她不要乱来,漱玉这才悻悻闭嘴。

小澜虽然性子直,但是不傻,这么明显的机锋她看得懂,却也不愿起事端给徐媛添乱,没有理会,回房歇着去了。

这边漱清刚进屋,便看得徐媛原本闭着的一双眼睛在她进屋的瞬间突然睁开了,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进来的动静太大,吵到了四小姐的休息。

就在漱清马上要跪下的时候,徐媛揉揉眼,惊讶道:“别跪别跪别跪!干什么呢。”她稍稍一回想,猜测可能这丫鬟可能是见她刚才睁眼,以为把她吵醒了,无奈道:“我方才是醒的。”

漱清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

漱清自诩也是个能伺候人的,跟着老夫人有些年头,也算有些眼色。但自从她来的那日到今天,也没搞清楚这位小小姐的性子。

小小姐每日除了在有府里其他人探访时开门迎迎客,见的人也很有限,也就只有老夫人、二少爷、方才青梅院的度姑娘和来把脉的大夫了。

在其他时候,她都是关起门来啥也不干,就同贴身的那个叫小澜的丫鬟聊聊天,吃点东西喝喝药,发发呆睡睡觉,连一眼也没有多分给过其他人。

老夫人把她和漱玉分来时,已经很说得很清楚了,日后她们就是小小姐的丫鬟,等之后小小姐成亲出嫁,她们也是陪嫁丫头。

自己以后的一切都要系在这位小主子身上,自己却对这位小主子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这种感觉真不好受。

漱玉收回思绪,试探道:“小姐可是困了?”

徐媛摇摇头,指着屋子南侧的一个红木柜子道:“帮我把那个柜子右边的书给拿来,第三层那本薄的。”

好容易得了吩咐,漱玉忙去给徐媛拿来,看到这本小薄书的书封上赫然写着三个字——千字文,她神情不由一僵。

徐媛从床头柜上摸了支炭笔出来,捧着本《千字文》,一边认认真真地认字,一边拿炭笔圈画着。

原身的记忆她继承地并不完全,隐隐绰绰的,无论怎么回忆都仿佛隔了层纱幔似的。徐媛本也想像其他穿越女一样,问问身边的小丫鬟了解一下世界的情况,但是小澜从小生长在宅院里,对这个朝代的了解也就止于知道如今是大辽朝,新帝英明神武之类的。

问其他人吧,徐媛又不敢,怕露了马脚;自己看书吧,书里的字又认不了几个,完全看不懂意思。

于是,为了能看懂书、了解身处地方的情况,徐媛老老实实地开始了她的认字大业,她想自己总归不是个文盲,认识这个朝代的字应该没有多困难。但是真的开始时,她才发觉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事情。

大辽朝的文字和华夏的繁体字比较类似,但间架结构却比繁体字要来得更加复杂。徐媛简直学得要崩溃,搞不懂为什么一个用来承载语言的工具要设定得这么难!

然而再崩溃也得学,徐媛不能接受自己做个文盲。正巧这冬日里成天下雪,天气冷得不行,她又身体抱恙受不得风凉,就安安心心地窝在房间里吃吃喝喝认认字。

徐媛现在是没有办法用毛笔写出正常的字的,于是她让底下人买了些炭笔回来,这年头穷人写字离不开它。炭笔颇有一点铅笔的感觉,据说还是前几十年,一位特别厉害的夫人想出来的。

这位夫人的故事怎么听都是个穿越的老前辈,徐媛心想,要是自己早穿来个几十年,一定要认识认识这位同乡。

大辽朝的启蒙读本倒是和华夏的差不多,有《三字经》、《声律启蒙》、《幼学琼林》等等,徐媛一个已经在现代接受了高等教育的人,此刻再拿起这些书倒不觉得太低幼,反而看得颇有趣味。

她大学学的专业文不文理不理,导致她在这个平行世界里既没办法利用科学技术发家致富,也没有背背前人诗文一鸣惊人的本事。

倚在床头的软垫上,端着个《千字文》学了个一刻多钟,徐媛才反应过来旁边还站着一个丫鬟漱清,便道:“你坐下吧,站着也怪累人的,边上有小凳。”

听到主子叫自己,漱清忙道:“奴婢不累,站着伺候就好。”

徐媛反问道:“那你们平时侍候老夫人的时候,也是一点都不能坐的吗?”

漱清一愣,似是没反应过来徐媛会问这样一个问题,想了想道:“多半是不能歇的。但是如果老夫人不需要伺候,只是要人值守的时候,是可以坐得。”

徐媛便顺水推舟道:“那还推辞什么?我现在也不需要伺候,难不成我比老夫人还有威严?”

这句话可没法答!漱清心中暗道:可不是嘛!现在老夫人把你要供天上去了,可不就是比老夫人还有威严。

小姐把话都说这份上了,漱清自是不再推辞,默默搬了小凳来坐在一侧。

徐媛嘀咕道:“这才好嘛,看你站着我也觉得累得慌。”

漱清刚坐下,恍惚间听到小姐好像说了什么,忙又突得一下站起来,道:“小姐有何吩咐?”

徐媛无奈道:“没有没有,你好好坐着,要你干什么的时候我会叫你的。”

这姑娘也忒紧张了,徐媛被弄得哭笑不得,也算是看透了,自己越跟她讲话她越紧张,也就不为难她,继续看自己手上的《千字文》。

徐媛一边看书,一边吃床头几案上的零嘴,窝在床上,一直看了两个时辰有余,直到外面有个婆子来通传,才从自己的小世界里抬起头来。

漱清去开了门,听得那婆子的话后,高兴地转身朝徐媛道:“小姐,大少爷回来了,今儿晚上,老夫人要开家宴了呢,唤您一起去。”

徐媛闻言,合上手头的《千字文》,点头道:“好,那我这便起身梳洗梳洗。”

第027章 妙人

见徐媛要起来,漱清忙把门给关上了,又去检查窗户是否关好,生怕吹进来一点点风冷到四小姐。

漱清确实伺候得很贴心细致,关好门窗,她又去拿来了一件狐毛的大氅——她之前在院子里的时候,看徐媛出门穿的都是这身。

给徐媛披好大氅之后,漱清才扶着她慢慢起床。

在正常情况下,徐媛被这样伺候着肯定不自在,但是如今她是个走两步就喘的病号,也就不在这个问题上矫情了,搀着漱清的胳膊从床上爬了起来,坐在了梳妆台前的梨木椅上。

徐媛虽然卧病在床,但每日时常有客,也有府医老大爷日日来把脉,所以衣衫倒还是穿的整整齐齐,只不过没有穿最外面的袄子。

刚一坐下,漱清便从床上抱了床小毯,盖在了徐媛脚上,问道:“小姐,你想盘个什么样的发髻?”

徐媛实在是念不出几个发髻的名字,便道:“随你吧,你拿手哪个就梳哪个。”

漱清却如临大敌,心里以为是小姐想要考验她的梳头技巧,一时浑身紧绷,拿出了最看家的本事,边梳头边道:“小姐头发又黑又密,我觉得梳个倭堕髻肯定特别好看。”

什么窝什么跺?徐媛被这个发髻的名称弄得一头雾水,听不懂也就随漱清去了。

待到漱清盘好她的头发,徐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讶道:“这不是堕马髻么?”

她依稀记得自己曾玩过的一个养成游戏,女主发型就是这个,所以才认得。

漱清便笑道:“不是堕马髻。这个倭堕髻,是堕马髻的变体,要更灵动呢,似坠非坠,像小姐这个年纪的姑娘,是最适合这个髻不过了。”

漱清笑着回答,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来。

发髻做好,下面就要上妆了。

漱清去挪房间一个铜制的叠炉——这是一种特制的小火炉,底下烧着炭,上面还有带网盖的一层坐着水。北方干燥,这个炉子在屋子里起到了暖炉和加湿器的作用,还能让屋子里的人时时都有热水用。

漱清取了小半盆热水来,蘸湿了毛巾给徐媛净面。净完面,复又给徐媛扑粉、描眉、抹胭脂,抹口脂。

漱清又取了一整匣香粉来,问道:“小姐要个什么香的?”

徐媛看得这么多瓶瓶罐罐不由咋舌,忍不住问道:“你这都是从哪拿出来的,我都不记得这梳妆台里有这么多东西。”

漱清微微笑道:“小姐初来乍到,自然不熟悉。在小姐没有醒的时候,这屋子是奴婢们布置了一遍的。”

徐媛恍然大悟,挑了一个闻着甜丝丝的桃香,让漱清给她扑上了。

梳妆好了,就差一身外衣。徐媛刚走到柜前,漱清就给她打开了,道:“小姐,这都是老夫人按您的身量,一套套静心挑选的呢。”

卧病这么久,徐媛倒是没有好好看过自己的衣柜。衣柜被填得满满当当,全是给她备好的冬天的衣物。

徐媛左挑挑右挑挑,挑了一身嫩黄的小袄和长裙。

见状,漱清在旁边劝道:“小姐,这身略有些薄了,不如穿旁边这身银红色的吧。银色的大氅配银红色也正正好呢。”

她方才看得出来,小姐在这两身衣服之间摇摆,想着这红色的比较厚,于是这样劝着。

这么一劝,徐媛欣然同意,同时也不由高看了漱清一眼。曾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看来也真是个妙人。

把小姐打扮好之后,漱清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要不要去叫小澜姑娘,让她伺候您去家宴?”

徐媛稍微思索了一会儿,道:“不用了,让她好好歇一会儿。你随我去吧。”

徐媛盘算着,小澜刚歇着没多久,而自己第一次在徐府众人面前出现,需要一个熟悉情况的丫鬟陪着。

闻言漱清心中暗喜,面上却不显,仍是恭恭敬敬地应道:“是,小姐。”

要推开门出去的时候,徐媛提醒道:“别把门窗锁死了,紧闭着烧炭会闷死人的。”

漱清便道:“好,会留缝儿的。只是门窗不能大开,否则小姐回来时屋子得暖半天。”

站至院外,徐媛看向飘着雪花的天空,哈了口白气。热气在半空中氤氲了只一会儿,就消散在寒冷的北风中。

知道四小姐要出院子,院子里其他丫鬟早早地就备好了汤婆子、暖手捂和伞,巴望着要凑到徐媛面前去。

这些日一直没混上在徐媛跟前的漱玉,忍不住大着胆子走近了她,福身问道:“见过四小姐。四小姐今日带谁去家宴呢?

徐媛并不奇怪漱玉会这么问,她回头看了身后的漱清一眼,答道:“今日带着漱清。你们在院子里也好好的,该干什么干什么。不急这一时半刻的就不要急。”最后一句话是说给漱玉听的,也不知她听不听得出来。

漱玉自是听得出来味儿,得了这句类似安抚的话,带着些盼望退下了。

徐媛心下倒是了然,这小院里跟职场也没有区别。

漱清和漱玉两人,相当于是总公司外派到她这个小分部里的,哪知这小分部已经有了小澜占了她们的发展空间,到小地方还得不了上进的她们自然心急。

虽然了然,但是徐媛还是有点烦闷,一个小院里的丫鬟都免不了各有各的小心思,日后会不会有勾心斗角也未可知,遑论宅院里、氏族间会有多少争斗了。

徐媛抱上汤婆子,漱清给撑开了一把大大的油纸伞,两人一前一后并行,往正院去了。

漱清撑着伞,搀扶着徐媛,还提醒道:“小心脚下,小姐。这里地势有些低,雪深。”

徐媛得了提醒,走得十分小心,但雪深体乏,她还是走得十分艰难。

好在她现在住的这处小院儿与正院毗邻,不然徐媛还真不确定自己有那个体力走过去。

到了正院,漱清却似乎不打算带她进去,徐媛奇怪道:“家宴不在这里吗?”

漱清答道:“在正院,但是是在侧边的厅里。”

徐媛“噢”了一声,又问道:“你待会儿跟在我后面,我要是认不出来的人可得悄悄告诉我。”

漱清笑道:“这是自然。”

两人很快便到了,这侧厅上还挂了块匾额,上写着“滋味厅”,看着跟个饭馆似的,徐媛不由嘴角一抽。

门口值守的婆子没见过徐媛,但是看到这张陌生面孔便反应过来了,迎上来笑道:“见过四小姐,老夫人说若是您来得早,就请您先去拜见她呢。”

第028章 家宴

徐老夫人正坐在上首,一年轻妇人坐在下边,两人聊得非常热络。

徐媛施施然走了进来,行礼道:“见过老夫人,见过大夫人。”

知道这位年轻妇人就是徐大夫人、徐姝媛的大嫂,纯粹是因为漱清低低地在后边提醒了一句……

这些日子里,徐老夫人经常来探望她。探望的频率也保持得恰到好处,和徐媛相处得也渐渐算是融洽,虽然徐媛还是没有办法这么快就代入为人女儿的身份,但是已经能把徐老夫人看做是家中的长辈了。

徐老夫人见徐媛来,顿时展露笑意,道:“不必多礼了,来,到我这边坐。”

徐媛乖顺地坐到了徐老夫人右手边的座上,和度氏正好相对着。

度氏看向徐媛,忍不住打量了她两眼,又朝她善意地笑了笑。徐媛见状,也回了个笑容,感受到她的打量,徐媛也不由多看了看她。

度氏生得很好看,柳叶眉圆圆眼、还有让人忽视不了的笑容,搭上两缕龙须刘海儿,若不是盘起了妇人的发式,几乎辨不出来她依旧成亲,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这幅模样放在现代的话,可真真算得上是直男杀手,也难怪徐大少爷对她一见钟情。

而度氏眼里的徐媛同样是一副好模样,度氏听说这四小姐是二少爷从逃荒的难民中认出来的,原还以为是个黄黄瘦瘦的小丫头呢,这一照面才发现是个圆润的小姑娘,就是气色看着还不太好。

度氏笑道:“四妹妹长得真是俏丽。怪不得二弟能认出来呢,我瞧着这眉目这模样啊,看着就知道是跟咱徐家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徐老夫人不是个能被轻易哄得动的人,但度氏这句话她却怎么听怎么顺耳,便笑道:“大媳妇真会说话。”

又对徐媛道:“媛儿穿红确实好看,改日我让人给你多做几身穿穿。”

徐媛谢道:“谢过老夫人了,我这天天躺在床上啊,也穿不上几身呢。”

度氏闻言,掩嘴笑了,道:“四妹妹真是可爱。我还以为我们女儿家,都是看着衣裳就高兴,没想到四妹妹还把衣裳往外推呢。”

徐老夫人抚着自己的玉扳指道:“也不妨事,做好了直接送你院里去,穿的话叫丫鬟翻出来挑挑,不愿折腾的话搁着也无妨。”

三人这般聊了几句,待时辰快到,便一同往“滋味厅”走去。

徐老夫人似是很感慨,看着眼前“滋味厅”三个字,道:“当年你刚识字时,就嚷嚷着要给咱家的饭厅取名字,这名字一挂,也有好些年了呢。”

徐媛先是一愣,后才反应过来徐老夫人是对她说话,只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现在的她还没有办法融入徐姝媛的身份和徐老夫人说话。

徐媛缄默着、没有开口。徐老夫人倒也是顺口感叹着,并没有期望从她这儿得到什么回应。

快走两步就进了滋味厅。这滋味厅并不大,却很温馨,充满了人气儿。此刻厅内人并不多,但是很热闹。

一个长形的桌子位于厅堂的正中间,上首的位置正空着,等待着徐老夫人的到来。东侧的第一个座椅上坐着一个俊朗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玄色的衣服,正襟危坐着,乍一看浑身笼罩着严肃的气息,如果忽视他手上彩色的泼浪鼓的话。

一个像是乳娘的妇人正抱着一个小公子,而男子正拿泼浪鼓逗弄着这圆嘟嘟的小男孩,而泼浪鼓刚伸到他面前,就被小公子一记奶拳推走了,嘴里似乎还嘟囔着什么。

不用漱清提醒,徐媛便知这一定是大少爷徐豫生和他的小儿子。

徐豫生旁边还坐着个徐褚生,也偏着头逗着他大哥的儿子。

西侧坐着的度箐箐也带着笑,低声和身后的丫鬟霜儿聊着什么。

见老夫人来,几人连带着在乳娘怀里的小公子纷纷行礼。

“见过老夫人。”

朝老夫人见完礼,徐褚生又夸张地弯腰抱拳道:“见过大嫂,见过四妹妹。”

徐老夫人笑道:“拜你大嫂也就算了,拜你四妹妹作甚,折了她的寿我可不饶你。”

老夫人坐下之后,朝徐媛挥挥手,示意她过来:“媛儿,来,做我这边。”

徐媛顺从地坐了过去。而度氏也面带羞色坐在了徐豫生的旁边,这位子还是徐褚生刚刚让出来的呢——徐褚生默默地往旁挪了两个座儿。

徐豫生给了自己二弟一个嘉奖的眼神。所谓小别胜新婚,虽然下午已经见过,但度氏和徐豫生之间的气氛还是暧昧又微妙,两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你侬我侬的。

上头的徐老夫人自是注意到了,轻咳一声,佯怒道:“别搁这腻歪啦,你们妹妹还在对面呢。”

徐豫生拔开黏在度氏身上的眼神,看向了徐媛,笑道:“小妹见笑了。这是你大嫂度氏,旁边还在怀里这个是你小侄子铃铛。”

徐媛还未开口回一句,那小“铃铛”便挥舞着小胳膊抗议道:“不是铃铛!不铃铛!是……是敏……敏东!”

看徐敏东这张牙舞爪的小模样,众人纷纷笑了。

徐老夫人便朝徐媛道:“这是你侄子徐敏东、小名铃铛,刚刚两岁。你旁边的姑娘,是你大嫂的娘家表妹、度箐箐。你们年纪相仿,平日里也可以多走动走动。”

徐媛看了一眼度箐箐,两人相视一笑,徐媛道:“之前度姐姐来探望过我,我们也算是认识了。”

徐老夫人点点头,道:“好。箐箐你也可以多去看看你媛儿妹妹,她最近在院子里将养着,难得能出门,想来也是很盼望你能去寻她玩儿。”

度箐箐自是高兴地应承下来。

徐老夫人拿起面前的玉箸,道:“开宴吧,都是自家人,也不用拘束着。”

话音一落,厨房的丫鬟婆子端着热腾腾地各式菜肴往桌上送,各人便开始用饭。男儿们不讲究,都是自己动筷子,女人家矜持些,便是身后的丫鬟捞着袖子给她们布菜。

虽是家宴,但是桌上菜式也不少,对于这么几个人来说肯定是剩很多的,浪费的徐媛有些心疼。

徐老夫人又嘱咐徐媛道:“让漱清给你布菜挺好的。你要是合口味就多吃些,不合口味我再让厨房添些。”

漱清平日在老夫人身边虽然没有资格布菜,但是给徐媛布菜仍是有模有样的,此刻听得老夫人说到自己,可以说是十二万分的高兴了。

徐媛正把一块小黄瓜往嘴里送,听到徐老夫人同自己说话,忙把黄瓜块儿囫囵吞下了,道:“不必了不必了,很合口味呢。”

第029章 意外

徐媛来到徐府后的第一顿家宴就这样温和而又波澜不惊地过去了,除了她自己吃得肚皮圆滚滚有些难受,一切都很好。

宴散了之后,徐媛拒绝了老夫人打算派人护送她的想法,正打算回自己的一角小院继续窝着。

还没拔腿,度箐箐的声音便从她背后传了过来:“媛妹妹,等等我——”

徐媛回头一看,度箐箐正提着裙角,三步并作两步往她这儿来。

徐媛问道:“箐箐姐,可是有什么事吗?”徐媛已经接受把这个在她看来无比肉麻的称呼随口挂在嘴边了,入乡随俗嘛。

度箐箐站至徐媛身侧,笑道:“哪有什么事儿,不过是我想同妹妹多相处相处,想陪你一道回院子呢。”

徐媛一愣,不解道:“我的小院就在这边不远,箐箐姐你的院子不是在另一个方向吗?”

度箐箐便道:“我只是想去妹妹院子里坐坐,妹妹可愿意?”

宴散后徐媛被老夫人留下来说了一会儿话,而度箐箐还在这等着,想必是在冷风里等了她许久。

这真是让人没法拒绝,徐媛想想回屋也没什么事,没什么不愿意的,便点点头同度箐箐一道走了。

度箐箐接过霜儿手上的伞,自然地给自己和徐媛撑上了,两个丫鬟随行在后。

徐媛忙道:“劳烦姐姐了。”

度箐箐笑道:“谈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我个儿比你高,撑伞是应该的。”

天上飘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地上积着厚实的雪。院里的婆子小厮都铲不过来这积雪,雪已经大到铲的速度还没有积雪速度快的地步了。

徐媛一脚深一脚浅、有点趔趄地走在雪地里,在身后走出一长串儿的脚印。好在是穿了双小皮靴,这靴子里面还衬着一层厚厚的兔毛绒,徐媛走得倒也没有太艰难。

走了几步雪路后,便要经一处回廊。度箐箐收了伞,提醒道:“妹妹小心,此处有台阶。”

徐媛闻言,“嗳”了一声,提溜着前面的裙摆,小心翼翼地迈步上台阶。

廊上的地面是由青砖铺就,往日看着大气,在这雨雪天气里却显得很湿滑——倒不是下人偷懒没有拖干地面,而是人刚从雪地里走进来,自然会把靴底带的雪水化在这廊内的青砖上。

片刻两人便穿过了短短的一处回廊,似乎就这一会儿工夫,雪又下大了,接连落下的雪花几乎连成了一块白幕,席卷在天地间。

要下台阶了,徐媛小心翼翼地探脚。这雪已经把半级台阶都掩埋进去了。

然而这份小心翼翼成了无用功,徐媛下最后一级台阶时,左脚踩在台阶上,右脚刚踏上看进去毫无异常的雪地里,这一小块地方便猝不及防地凹陷下去,连带着她的身子一歪,病体虚弱的她就要往另一边倒下。

好在徐媛没有直接倒下,度箐箐拉住了她。只是雪地松软湿滑,两人都没有能保持平衡。徐媛直直摔倒在了度箐箐的半边身子上,两人齐刷刷地倒在了雪地里。

先前两位主子在前头边走边聊,丫鬟们自然也不好离太近,只隔了几步在后头跟着。此时状况突然,霜儿和漱清皆是反应不及。

漱清脸“刷”地一下就白了,一个箭步冲过去想要扶起徐媛。

徐媛倒是自己支着手飞快地从度箐箐胳膊上挪开了,这一摔摔得她有点懵,明明是好端端的一块雪地,怎的踩下去是空的?

然而她现在没有时间去细想,忙同霜儿一道要搀度箐箐起来,道:“箐箐姐对不起,是我不好,带累你了。”

度箐箐扯着勉强的笑,道:“没什么,是我没有照顾好妹妹,妹妹才滑了一跤。”霜儿刚要扶上度箐箐的手臂,她便捂着胳膊道:“别动我的手……似乎有些不好了……”

在此地不远处值守的几个丫鬟婆子,听到动静,一溜烟似的全赶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把徐媛、度箐箐搀回了回廊上,就要纷纷忙忙去喊人了。

徐媛摔得倒不重,只是脑袋有点晕乎乎的,她叫住几个婆子,冷静道:“来两个人把度姑娘往我院里扶,我院子离得最近。其他人去喊府医到我院子里来,再去个人知会一声老夫人。”

底下人纷纷应下。

度箐箐皱着眉头,她几乎站不起来,是被几个婆子抱着回去的,看来伤得不止有手。

见度箐箐这般,徐媛心中升起了浓浓地愧疚之情,道:“箐箐姐,要不是你,现在倒下的就是我了……谢谢你。”

度箐箐苍白着脸笑道:“我也没想那么多,下意识扶了一下罢了。没什么好谢的,况且我可不只是为了你,要是我没有扶,倒下的是你,老夫人肯定会怪罪我没有照看好你的,这比我受伤要严重多了。”

这话真实到戳人心窝子,度箐箐却如此坦然地说了出来。徐媛眼睛一酸,安慰道:“好了好了,箐箐姐先别做它想,待会儿等府医来诊治诊治就没事儿了。”

一旁的霜儿听了,神色悲凄得有些可怕,眼泪更是止不住的落了下来,泪珠在这隆冬季节里凝滞在了脸上,没有跌落,看起来有些可笑。

漱清忙从袖子里拿了帕子,给霜儿把泪珠给擦掉了,低声劝道:“别哭了,你主子还要你好好伺候呢。”

一群人就这样手忙脚乱地进了院子。

第030章 把脉

府医给度箐箐把完脉,道:“这是外伤……脉息上也看不出个究竟,还得看伤处才能决断。这便得……”

徐媛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闻府医这话,愣愣道:“便得什么?”

度箐箐卧在榻上,倒是笑了,道:“得去请女大夫来。”

徐媛这才反应过来还有男女大防这一茬,闺阁小姐衣底下的肌肤是万万不能给外男见着的。她不由十分懊恼,怪自己方才怎么没想到是去请女大夫。

徐媛刚打算差人去请,门口便传来了丫鬟通传的声音:“老夫人到。”

徐媛急急迎了上去,正巧与徐老夫人撞了个满怀,她忙退后两步,掸掸衣裙见礼道:“见过老夫人。这……”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徐老夫人搀扶起来,急切地打断了:“怎么样媛儿?”说着,还有目光在徐媛身上好一阵打量,似乎是想看出徐媛伤在了哪。

徐媛忙摆手道:“我没什么事,倒是箐箐姐,为了扶我,把自己给摔了。”

徐老夫人仍是继续打量了徐媛好久,确认她还好好的,把她按回椅子上坐好,这才走到床边,看向度箐箐。

徐媛在一旁道:“老夫人,府医说要去请女大夫来……”

徐老夫人回道:“我已经吩咐秦大夫往这边来了,一会儿就到。”

徐老夫人方才听到徐媛跌了一跤,就忙往这来,来时还不忘带上平日里专门照顾自己的大夫。

老夫人看度箐箐苍白的小脸还带着笑意看着自己,一时也有几分心疼,不过这份心疼终究是敌不过占上风的、“还好伤的不是媛儿”的庆幸。她安抚性地摸了摸度箐箐的额头,道:“好孩子。”

度箐箐笑道:“谢老夫人关怀。”

她明明早就料到、并且十分盼望这个结果,可为什么这个时候心里还是酸得不行呢?度箐箐努力把心中的酸涩藏进去,再努力换上自己最常挂着的笑容。

徐老夫人又问道:“你们怎么会摔着了?在何处摔了?”

徐媛回想当时的场景,答道:“就是在院子前那个廊下的台阶上。我下台阶的时候,明明感觉踩到了雪,一脚踏下去却是空的。这才跌了一跤。”

徐媛仔细想了想,又补充道:“还好箐箐姐扶了我,我们才是摔在了雪地里,不然我怕是要直接栽到青砖上了。”

徐老夫人眉头紧蹙,虽然无论徐府还是程国公府都是家风清正,没有什么腌臜的勾心斗角,但是活了这么几十年,她见过无数手段。这一跤让她忍不住多想,但是她又想不到究竟是谁可能会对自己新找回来的女儿下手。

徐老夫人只道:“都是下人惫懒,不知清扫廊下雪。这徐府的风气,我是时候该整治整治了。”

几句话的工夫,秦大夫便来了。

秦大夫是个看上去有些岁数的妇人,看上去比徐老夫人要老很多。她先是见过了徐老夫人,随后径自来到了度箐箐身边坐下。

秦大夫转头,问一旁的府医道:“把脉是什么情况?”

一旁的府医有些战战兢兢,在老前辈中的老前辈面前颇有些紧张,回答道:“脉息有些紊乱,气息不平,这种外伤也把不出什么了。”

秦大夫先朝府医道:“你退下。”待屋中只剩女眷,又朝度箐箐道:“伤处给我看看。”

徐媛对于秦大夫这仿若在自己医馆一般的姿态很是惊奇,度箐箐倒是不觉奇怪,她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位常年给老夫人调养身体、神龙首尾都不得见的老大夫。

度箐箐挽起自己右边的袖子,把自己的右手递了过去,道:“我这只手摔下去的时候撑了一下,然后又被压着了。”

秦大夫轻轻捏住她的手,一边按一边问度箐箐情况,最后下结论道:“手肘下两寸骨裂了。”

说罢便放下了自己背上的药箱,拿出夹板、纱布等一堆玩意儿,麻利地就给度箐箐固定上了。

秦大夫又掏出纸笔——纸是竹纸、笔是炭笔,写下了注意事项给度箐箐,道:“好好养着,不养好以后会影响右手的活动。我待会儿再开药,按时吃好好休息,就没有问题。”

度箐箐用左手接过竹纸(徐媛怎么看怎么像病历),应道:“好。谢谢您了。”

秦大夫又打量度箐箐几眼,问道:“摔倒受伤的?那只伤了手?脚呢?”

度箐箐一愣,道:“无事吧,我脚上先是感觉有些抽搐,但是现在并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秦大夫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走到床尾,掀开了些被子,就要卷起度箐箐的两个裤管儿。

度箐箐忙道:“您这是……”

秦大夫细细查看度箐箐腿上的情况,道:“这叫没事吗?筋都拧过来了!”

闻言,一屋子人皆是倒抽一口凉气,徐老夫人尤甚。

度箐箐小心地问道:“那我这怎么不疼呢?”

秦大夫沉下脸,没有回答,突然下手往度箐箐脚上一拧,骇得她顿时惊呼出声。

“啊——”

“现在没事了。”秦大夫拍了下手,把度箐箐的裤腿又放了下来,盖好了被角,回答道:“筋已经拧了,你又没有再走路,逆着它,它自然不会疼。但要是拧着久了,这腿也差不多不能正常走路了。”

度箐箐眼泪都垂下来了,倒不是给吓的,而是刚刚那下给疼的。她含泪道:“真的太谢谢您了。”

徐老夫人叹道:“多亏你了。”人都是自私的,她忍不住一直想,还好不是媛儿。

秦大夫摆摆手,道:“没什么大事儿我就先走了。药里有一味丸子,待会儿我配好了一道差人送来。”

徐老夫人忙拦住她:“先等等,给我小女儿也把个脉吧。”

闻言,徐媛呆呆地把手伸了出来。

人家手都给伸面前了……秦大夫有些无语,但还是细细判别了一会儿,道:“无事。先前我判过脉了,如今的情况和之前也差不多,还需要养一养气血,身体亏了一日两日补不回来。”

得到这样的答案,徐老夫人便安心了,又派了身边的一个婆子去送秦大夫。

第031章 拿捏

这边徐媛看着度箐箐眼泪汪汪,实在是愧疚得很,有心补偿一点。

她又想着自己的小院在正院附近,什么东西想要都有,肯定比青梅院要舒坦许多,便朝徐老夫人提议道:“老夫人,箐箐姐是因为我才受的伤,这有伤在身也不便挪动,不如就让她歇在我这儿吧,等到好转些再走也不迟。”

徐老夫人沉吟片刻,道:“你说的也有道理。箐箐,你愿意待在这还是回青梅院?”

度箐箐自是愿意待在徐媛这边,带笑应下了。站在后边的霜儿闻言也是喜不自胜。

这一遭,徐媛是真的很心疼度箐箐了。一来是她因着自己受了伤,二来是度箐箐终归是寄人篱下,纵然并没有少吃少穿,肯定也是不好过的。

连受着伤都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还得看人眼色行事。

徐媛对度箐箐道:“箐箐姐,正好我们可以一起多待待呢。”

度箐箐也看向了徐媛,微笑道:“好。”

徐老夫人见霜儿实在是脸上笑都藏不住了,不由问道:“那个丫头,你为何如此开心?你家姑娘还躺在床上呢!”

霜儿听到老夫人喊自己,忙跪下道:“是奴婢的错。只是奴婢想着,不在青梅院,就不必受……”

度箐箐用左手支起一点身子,喝止道:“别说了!”

徐老夫人朝度箐箐挥手示意,又朝煞白着脸的霜儿道:“你继续。”

霜儿便跪在地上,继续道:“是奴婢多嘴,小姐怪奴婢吧!都是因为之前那个叫月儿的小丫头,她仗着是小姐嫡母给的,身契不在小姐这里,就成日在青梅院里给小姐、给我甩脸子看。”

“我本来不想理会她,可是青梅院丫头不多,总有些活要去让这个月儿去干。但凡这个月儿她能好好侍候小姐一点,我也不会这么怨她。让她去厨房拿饭,她就冷透了的;让她洗件衣裳,她就能把衣裳洗破。成日里净在青梅院里作乱。”

徐老夫人眉头微皱,道:“那你们缘何不同我说?”

度箐箐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没说出口。霜儿见状,忙开口道:“这月儿身契不在小姐这,小姐不敢拿她如何,打不得骂不得,就怕哪次度家那位继夫人以此为由来找麻烦,给您添乱……”

徐老夫人冷哼一声,道:“哼!这李氏还敢因为这一个丫头来找我徐府麻烦不成?箐箐,你听好了,下次那丫头还这般作乱,只管打消她气焰,告诉她,就是把她打死在院里,李氏也不敢来放一个屁!”

徐老夫人是将门出身的姑娘,嫁也嫁的是一个将军,说话本就没有什么文绉绉的气质,只不过这些年渐渐收敛了先前略显粗犷的作风。只不过度箐箐刚为救她小女儿受伤,便得知她受了继母塞来的丫鬟得挤兑,这还得了?立马拍了板,又同身后的漱澄吩咐了些什么。

吩咐完了,徐老夫人朝度箐箐道:“不必担心了,给你安排好了。”

度箐箐闻言眼神微动,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被徐媛给拦住了。

徐媛道:“箐箐姐你还刚伤着呢,就别折腾啦。”

徐老夫人也点头道:“嗯,好好躺着。”

而底下的霜儿连连磕头道谢道:“谢老夫人!谢老夫人!”

这头磕得真是实心实意,徐媛在边上都能听着个响。

度箐箐道:“真是给老夫人添麻烦了……我自己院儿里的事情都管不好,还得劳动老夫人您。”

每句话都说得诚恳又卑微,听得徐老夫人不由道:“箐箐,你有时候就是太懂事了。”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度箐箐如何不懂这个道理,只是她如今比孤女还不如,孤身一人寄人篱下也就罢了,未来的命运多少还被继母拿捏着,她不懂事又能如何呢?

度箐箐垂眸道:“老夫人,箐箐也只能懂事了。”

徐老夫人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坐了一会儿,又叫来了照顾这小院的管事婆子。

这管事婆子姓沈,丈夫孩子都在外面给徐府的田庄效力,她自己则在这个偏院里伺候着,如今也是个小管事。

原本这院没什么人来往,最多偶尔住下一些留宿的女客。好不容易,让沈婆子给盼到住了位主子进来,还是老夫人刚找回来的姑娘,还没来得及展现自己、好好表现一番,就出了这档子事,沈婆子只觉得自己头发都要愁掉了。

沈婆子先前见度小姐被抬进来,便知没什么好事,提心吊胆地在外面等传唤,果不其然,她便颠颠地进来了。

沈婆子进来一进来便跪下了,俯首道:“给老夫人请安,给四姑娘、度姑娘请安。”

徐老夫人并没有让她起身,开门见山地直接问道:“两个姑娘摔倒的地方,去查验了没有?”两人摔倒的回廊是在这小院边上,理应是归这婆子管。

徐老夫人突然转变的语气倒是让徐媛惊了一惊,这些日子徐老夫人好声好气地同她说话,让她快要忘记了老夫人在外是何等气派了呢。

沈婆子忙应道:“刚出事儿老奴就自个儿去看了,那廊下并无异常。想来可能那一块雪积得不匀,又刚巧雪下大了,上头的雪直接把那块空的给盖住了。”

徐老夫人沉声道:“我不管是不是意外,你都是没管束好底下的人,这雪若是扫清了,哪还有这么多事?”

沈婆子身子都快整个伏在地上了,连声告罪道:“是老奴的错,是老奴的错!请老夫人降罪。”

徐老夫人倒也没想真拿她怎么样,真换了人管事,还得先熟悉院里情况,一时半会还不一定有这沈婆子管得好。只是威还是要施的,不然岂不是人人都惫懒,那还如何伺候她的媛儿?

徐老夫人眼皮一掀,俯视着沈婆子,道:“扣半年的月例,好好在院里管着,若还是管不好……”

沈婆子忙道:“不会!老奴要是再管不好,就自个抱着包袱皮儿,去田里种地!”

徐媛听了,忍不住笑出了声,想起来一件事儿,便道:“老夫人,这倒也怨不得下人。雪下得太紧了,人力扫扫不过来,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道您听没听说过呢?”

第032章 盐水

徐老夫人起了一点兴趣,问道:“哦?媛儿是想到了什么妙招?”

徐媛在脑海中斟酌了一下该如何述说,道:“雪遇水即为水,我想,反正也扫不过来,不如一桶水泼上去得了,化了雪再做清理,比扫雪可能要来得快些。”

底下的沈婆子道:“老奴插个嘴……四小姐想法确实挺好的,只是……这天寒地冻,怕是水还来不及扫,就已经结成冰了。”

徐老夫人点点头,看向徐媛:“是这么个道理,媛儿你说呢?”

徐媛便笑道:“我还没说全乎呢,老夫人莫急。水自然是会结冰,可若加了盐,那就不一样了。兑了盐,水便不那么容易结冰。要是直接往雪上撒盐也可以,只是没有泼盐水快呢。”

听到“盐”字时,度箐箐瞳孔微缩,表情不受控制地僵硬了一瞬。

沈婆子闻言倒是一惊,道:“好主意!哎呀,我只知盐可让水在冬日不上冻,却不知这盐还能化雪,没往这上头想过呢!四小姐真是机智!”

自己只不过用了一下初中化学的知识,所以徐媛倒是没把这婆子的奉承话当回事。她注意到的是方才度箐箐脸色的突变,很细微,让她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徐老夫人一向看徐媛哪哪都顺眼,此刻看她说得头头是道,便夸道:“媛儿聪明,就这么办吧。沈婆子你起来,就这么吩咐下去,要是再让姑娘们磕着一点儿伤着一点儿,我拿你是问。”

“另外,度姑娘也要在这边先住下一段时间,你把西面的卧房也打理出来,吃穿用度也比着四小姐的来,知道吗?”

沈婆子忙以头触地,磕了好几个头,这才站起,道:“嗳!谢老夫人宽恕!老奴省得了!之后一定提起精神好好伺候二位姑娘,再不让这种事情发生。”

得了保证后,徐老夫人挥挥手,道:“退下吧,该准备的现在就准备起来。”

沈婆子退下后,徐老夫人道:“箐箐,好生歇着,不要再想旁的事了。我既做主让你在徐府住着,日后就是嫁人,也容不得你嫡母插手。”

度箐箐笑道:“好呀,老夫人。箐箐还等着您给我择个好郎君呢。”

徐老夫人也笑了,抚了抚度箐箐的手,以示安慰,也没有再多留,又嘱咐了度箐箐和徐媛几句之后,便离开了。

屋内只剩下徐媛、度箐箐、还有两人的丫鬟。

徐媛坐在凳上,挪着凳子离度箐箐更近一点。

度箐箐长得很乖巧,若不是以是少女的身量,看上去比徐媛还要显小一点。

虽然从认识到现在也不过几个时辰,但是这一跤摔得徐媛觉得同度箐箐亲近了不少,温柔懂事的姑娘总是招人喜欢,不拘是男人还是女人。

度箐箐看着徐媛跟个小动物似的挪到她身边,把头偏过去看她,神色温柔,笑道:“媛妹妹,你这是要做什么?”

徐媛只道:“不做什么,就是想说,箐箐姐长得真好看。”

度箐箐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听得这句话,“噗嗤”笑了出来,轻松道:“我如何算得上好看呢,不过是个中等模样罢了。倒是媛妹妹你,天生好姿色呢。”

徐媛挠挠头,道:“我才一个小丫头片子,哪有什么姿色不姿色的。”

说罢,她又道:“今日晚上,箐箐姐就在我这屋歇下吧,沈婆子那里想来还在收拾,这一时半刻的也收拾不好呢。姐姐受伤需要休息,就别挪动了。”

这院子里只有徐媛的卧房和下人们的房间是能住人的,其余几间没有人住,也就没有收拾过。当时情急之下,也不好把度箐箐送到丫鬟们的屋子,徐媛便让人把度箐箐抬到了自己的卧房里。

度箐箐忙推辞道:“这怎么使得,我左右伤的也只是手而已,腿没什么——”

徐媛打断了她:“不用这么客套啦,箐箐姐是因为是因为我受的伤。而且只是一晚上而已,等到姐姐的房间明日拾掇好了还得走的。”

徐媛掩嘴打了个哈欠,告辞道:“我也困啦,去休息了,姐姐也歇下吧。明天见。”

说罢,她没有给度箐箐再拒绝的机会,起身搀着漱清的手便走了。

屋子里转眼就只剩下了度箐箐和霜儿两个人。整个屋子虽然不大,但是该有的东西都有,一应俱全。连中衣方才徐媛都命人备了两套放在桌上。

度箐箐望向合上了的门,脸上的笑也消失了,叹道:“有时候,真不值得……我这是懂事,还是蠢呢?”

霜儿的情绪向来是因度箐箐起伏的,低落道:“小姐,你又胡思乱想了。”

度箐箐垂眸道:“是啊,我不止是蠢,而且还坏。”

霜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低声喊了一句:“小姐——”

度箐箐沉默许久,也没能从自己的思绪里挣扎出来,道:“伺候我洗漱吧,我累了。”

霜儿俯首道:“是。”

————

徐媛确实也倦了。她本来带病在身,便没什么精神,走回来时已觉乏累,又是摔了一跤,又是坐了许久,此刻她只想早早睡下,便径直往偏院去了。

这边沈婆子看徐媛来,忙要行礼,徐媛摆手,道:“别讲那么多虚的,床收拾出来了没有。”

沈婆子愣愣答道:“收拾出来了,但是也只收拾好了床榻。”

徐媛打量了一眼床——褥子铺了枕头搁了帘幔也挂了,她满意地“嗯”了一身,直愣愣地就往床上一倒。

徐媛闭着眼睛道:“我要歇下了,该退下的都退下,漱清你同小澜知会一声,说我没事就成。让她明早再来找我。”

漱清刚想再说什么,就被沈婆子拉住了。

沈婆子伸出食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就要扯着漱清往外走,一边又回头挥手,招呼其他在屋里干活的丫鬟出来。

漱清一看,徐媛已经没有声音,呼吸平稳而略有些粗重,已是睡着了。

第033章 寒暄

徐媛这一觉足足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外头的阳光并上雪反射的光芒一起照了进来,厚厚的窗帘都有些挡不住。

“唔?雪过天晴了?”

徐媛从床上坐了起来,揉了揉被光唤醒的眼睛,偏头一看,小澜正在拿着个炭篓子,给叠炉里加炭。

听到动静,小澜并没有回头,而是继续添着炭,边添边道:“小姐,已经快到午时了。”

徐媛倒是不奇怪自己睡到这个点,她身子虚,昨日又累着了,睡到十一二点也很正常。她环顾四周,打了个哈欠,又往床上一倒,对小澜说:“我感觉我还没有睡醒,我再睡会儿别喊我……”

小澜放下炭篓子,把银钳往炭篓子里一搁,无奈劝道:“已经错过早膳了,再睡,小姐你连晌午饭都要错过了。”

徐媛假装没听见,拽着被子往头上一蒙,又在被里打了几个滚,挣扎道:“我不想吃……等下拿点糕点给我就行了,我再睡会儿。”

小澜走到徐媛边上,轻轻扯了扯被角,道:“该起床啦,小姐。方才度姑娘来拜访你,奴婢没好意思说您在赖床,还是说您在认字给推了。再不起,等下度姑娘再来拜访,可不好圆呢。”

徐媛一个打挺又从床上起来了,有些晃眼的光线从窗帘细微的缝隙照到她脸上,她忍不住一哆嗦,道:“扶我去洗漱吧,早起晚起都得起,哎。”

徐媛一边披上小澜给拿过来的小袄,一边问道:“度姑娘怎么来了?她昨个儿腿才刚伤了筋。”

小澜回答道:“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呢,看着度小姐走路也没什么异样,她的丫鬟搀着走过来倒还行。”

穿完上衣的里三层,徐媛又开始穿下衣的外三层,这一层一层的衣服真是能把人裹成个熊样。

她嘟囔着:“不对呀,我记得她是伤了筋的,还是那个女大夫给正过来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呢,伤筋了怎么着也不能这么快就下地呀。就算是不疼也得躺躺,躺不到一百天也不能这么急急忙忙就走来走去……”

小澜笑道:“小姐,你这摔了一跤怎么还变絮叨了。”

徐媛这边还在嘟囔呢,听得小澜这句话,急了,道:“哪里絮叨了!我这是……”

她也“这是”不出来个形容词,迎上小澜一派天真的眼神,真是被梗得没话说啊!

徐媛转移回话题道:“等下搀我去看度姑娘吧。对了,她说了找我什么事儿吗?”

小澜扶徐媛下床,道:“这倒说了,不过说只是想来看望看望小姐。”

徐媛忍不住笑了,道:“这真是……两个病患互相探望呢。”

小澜也笑了,笑完又道:“小姐,奴婢昨日当真是被你吓到了,还好你没事。听到你摔倒了,我脑子里想到的全是是不是被这个人、那个人害了。可是一想啊,这已经不是在原来那个徐府了,徐老夫人那么关心小姐,哪有敢暗害你的呢。”

徐媛心中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她觉得不能这么想,被害死的那些人可不是九成九都是这么想的?

徐媛便道:“话虽这么说,可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呢。对了,按照之前徐公子的安排,我们并不是出自徐府,而是另一户他做好了的人家。你可别说漏嘴了,你不是家生丫头,而是半路买来的。”

小澜应下了,又道:“小姐,你今个想吃什么,我吩咐下去。”

徐媛见状,拧了拧小澜的脸蛋,道:“现在越来越有大丫鬟的气派啦,我待会儿自己去厨房瞅瞅。”

小澜脸一红,道:“小姐你又取笑奴婢。”

就在徐媛卧病的这些日子里,小澜确实成长了很多,她知道了自家小姐现在身份贵重,若是自己一点事都担不住,凡事反而要缩在小姐后面,那是做不了国公府四小姐的贴身丫鬟的。要么够格留在小姐身边,要么离开不做小姐的拖累,小澜肯定是愿意努力达到前面一个结局的。

徐媛不知道小澜的心理活动,她现在比较关心度箐箐的情况。收拾好自己之后,她便出门去度箐箐那串门了。

度箐箐自是没像徐媛一样睡到中午,此刻正坐在窗前,面前铺着一张画纸,认认真真地用左手拿着笔——可不是徐媛那种炭笔,而是一只毛笔。

见徐媛过来,度箐箐放下笔,笑着迎了两步,道:“哟,媛妹妹肯放下书本,来找我啦?”

这话说得徐媛老脸一红,敷衍两句后好奇问道:“箐箐姐在做什么,呀!是在画画呢。”

度箐箐道:“称不上画画呢,不过是随手的涂鸦罢了。”

徐媛赞了几句画纸上的宅门雪景,问道:“箐箐姐可乐意同我一起吃晌午饭?我一个人也怪无聊的。”

度箐箐抱歉地笑了笑,道:“谢谢媛妹妹的好意了。只是秦大夫开的药方里,还有几日的药膳要吃,没有办法同妹妹一起用饭了。”

徐媛有些遗憾,道:“哦……没事,等箐箐姐好了我们再一道。”

度箐箐先是应下,又道:“我现在在妹妹的卧房里,也不好一直待着呢,下午的时候,我们便换回来吧。”

徐媛关切道:“这倒是不急呢,倒是姐姐,腿脚应该还没好利索吧,等到姐姐行动方便了再换也不迟,左右都是在一个院子里。”

度箐箐便道:“既是在一个院子里,也不麻烦。秦大夫说我的腿现在需要多活动活动。”

“那就听姐姐的吧。我有些饿了,去寻我的午饭啦。”

倒也没什么好寒暄的了,徐媛屈膝一礼算作是告退,便真的去寻自己的午饭了。

小厨房平日里少有主子会进来,这个时代也是奉行“君子远庖厨”的,君子这般,淑女自然也是不甘落后,再加上烟火气熏衣裳,基本上讲究点的人家,就没有姑娘会沾厨房了。

此时小厨房迎来这么一尊大佛,惊得里面三三两两在切菜、做饭的婆子均停了手,要给徐媛行礼。

徐媛忙止住了她们,道:“别行礼了。”

见一个婆子还有些愣,膝盖一弯就要下跪,徐媛忙道:“说了不必多礼,你你你锅都要糊了!”

那婆子似乎才缓过神,手忙脚乱地又拿起锅铲。

第034章 菜单

一个穿着土黄色衣裳的婆子走了过来,道:“四小姐,我是这的小厨房里的掌勺蓝氏,可是有什么吩咐?”

徐媛打量着这个小厨房,道:“我看不见菜样子,就听个菜名也不知道吃什么好,所以就来看看。”

蓝婆子似有些不解,道:“姑娘若是想见着菜点,也可以,不用来厨房这火气缭绕之地呢,姑娘想见的话,老奴以后日日差人把每样菜做一小份,送到姑娘眼前挑选也可。”

每份菜做一遍只为了让她挑?真是奢侈地让人咋舌。徐媛忙道:“不了不了,我就是来转转。”

她这些时日多半吃的都是炖的汤汤水水,好喝又滋补,但她的舌头还没有进化到能分辨里面有什么食材,便想着来看看这个时代能有哪些瓜果蔬菜,虽然冬天里看不到这个时代菜品的全貌,但多少能了解一些。

谢天谢地,她似乎是真的穿到了另一个平行时空的古代,厨房里辣椒西红柿一个不少,玉米番薯也能见着。

蓝婆子哪能想到徐媛心中的这番计较。这个小厨房、连带着她和这底下的几个人,都是临时为了侍候四小姐而准备的。蓝婆子在大厨房算不上是主掌勺,这分到小厨房来也算是个能表现的好时机。她不怕麻烦,就怕主子不麻烦。

蓝婆子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问道:“那四小姐也不能每天跑一趟厨房呢?小姐您有什么想法,不妨告诉老奴,老奴这就给您照办咯,多麻烦都给您完成了!”

徐媛心里倒是又窜出来一个点子,道:“你们可以做个菜单出来么?就是把菜名都列在一个单子上,每日递厨房能做的给我选择。”

蓝婆子本着上刀山下油锅的决心,心中暗道哪怕是让做个油炸月亮她也要给做下来,哪知四小姐只是让做个菜单?

蓝婆子一愣:“啊?

徐媛也一愣:“做不了吗?”

蓝婆子忙道:“做得了做得了!小姐日后啊,倒也不拘在那单子上的菜,只要想到啥,随便管厨房张口就是!”

蓝婆子这一席话说得气壮山河,徐媛被她的架势闹得有点懵,随后一想,她现在是老夫人最关注、最宠爱的小小姐,底下人哪有不想表现的。

徐媛道:“行吧,我也不在这厨房多待,你们尽快把菜单子弄出来吧。若是认不得字,去找漱清、漱玉帮忙。”

蓝婆子忙应下,又问道:“今天的晌午饭,小姐想吃个什么?还要个乌鸡茶树汤还是金钱口蘑汤?”

徐媛想想这些时日灌进去的汤汤水水,忍不住一个哆嗦,道:“不用了,不必用汤了,做些开胃的吧,口味不拘。”

见蓝婆子吩咐下去了,徐媛便没有再待,她也没有能洗手作羹汤的本事,今日来确实只是看看。

小澜听了半晌,道:“小姐,你这喝了这么久的汤,怎么说断便断了?”

徐媛道:“……就是喝了这么久才断的,之前喝得我都快吐了。我如今也养了这么些日子了,应该也能吃点别的了对吧对吧?”

小澜无奈道:“小姐,这话奴婢可不知怎么接呢。之前颠簸许久,大夫说是已经伤了根本的,哪有那么容易就养好了的?”

徐媛边走边道:“什么根本不根本的呀,说起来都玄乎死了,我现在身强体壮着呢。我这不是在休养嘛,不吃点想吃的,心情都不好,那更不利于恢复身体了。”

小澜越发无奈了,道:“小姐,如果你说身强体壮的时候,没有走几步就喘粗气的话会更有说服力的……”

徐媛一噎,没再继续说什么。

快到饭点时,厨房里的东西都是备好了的半成品,就等主子的吩咐来继续做下去。这边徐媛刚刚回屋,端起《千字文》还没看上两列,那边漱玉就提着饭盒来了。

漱玉把饭盒递给了小澜,朝徐媛福身道:“小姐,今日午食已经准备好了,一共是四个热菜一个汤,并凉碟两个,清粥一碗。”

小澜接过饭盒,把里头的碗碟往旁边的小桌上搁,徐媛一瞥,就能看出这些菜是清汤寡水、无滋无味,撇撇嘴,道:“我又不想吃了。”

小澜边端菜边道:“小姐病体未愈,厨房也不敢做什么重口的菜呀。”

徐媛倒也知道,只是抱怨一句罢了,转头问旁边的漱玉道:“漱玉,今个儿怎么没瞅见漱清?我方才院子里逛了一圈也没看见过她。”

漱玉答道:“回小姐的话,昨晚上漱清受了风寒,兼有些受惊,今早上没起来,我替她呢。”

徐媛端起粥碗喝了一口,道:“这样啊,看大夫了吗?”

漱玉道:“病得不重,便没有去请府医。”

徐媛便道:“噢,那你待会儿去照顾照顾她吧,院里的活有忙不开的吩咐其他丫头做就是,你们是老夫人身边来的,有时候不用那么绷着。若是漱清这几日还不得好,还是去请府医吧。”

风寒还是很危险的,若是不注意也会出人命,特别是在这样的寒冬里。

漱玉又是一礼,“嗳”了一声,道:“谢过小姐,奴婢这就退下了。多谢小姐关心。”

漱玉退下后,徐媛还是老老实实地吃自己的饭。虽然食不言寝不语,但是在自己屋里,没外人,她倒也不讲究这些。

徐媛在一堆清汤寡水里拣着肉吃,道:“我这不是让她们做点开胃的吗?怎么还净是些这样的玩意儿。”

小澜便道:“山楂冬瓜丸、瑶柱烩甘蓝、海带菌丝汤,确实算开胃的,只不过啊……”

小澜顿了顿,笑着看向徐媛道:“她们没想到,小姐只有瞅着肉才胃口大开呢。”

徐媛闻言搁了筷子,笑道:“好你个小妮子,越来越会说话了。你现在看着菜倒是讲得头头是道。”

小澜道:“之前我特意去找厨房的人学过认菜,我看她们徐府的丫鬟都什么都知道,我不想什么也不会。”

徐媛点点头,夸道:“嗯,很好学。”

说及学,徐媛冷不丁又想到了自己看了许久的千字文,叹道:“哎……我自己这样看,不知要琢磨到几时才能认识全呢。”

其实徐媛是想抱怨,原身是怎么回事啊,好歹是个闺阁小姐,再不受宠怎么连字也每个认得的!

小澜倒是想到了一茬,道:“小姐不妨去问问度姑娘?”

徐媛眼前一亮:“嗳?我觉得可以!”

第035章 夫子

徐媛吃过了饭,睡了午觉,本来按原本的安排,应该去寻度箐箐,看她能不能教她认字。

只是徐媛又想到不久前才看到的、度箐箐左手执笔画画的场景,就忍不住怂意大起,让这么个小才女来教她认字,好像有点残忍啊,徐媛有点开不了口。

小澜劝道:“小姐,之前劝你去同老夫人说,让她给你请先生,你不肯,觉得自己这个年纪还学字丢人,现在只是请度姑娘教一教,哪里又不好了嘛。学识字又不丢人,丢人的是一直还在识字呢。”

道理徐媛都懂,但是她还是觉得有点尴尬。小澜既然都这么劝了,徐媛咬咬牙,还是下定了决心,道:“好吧,我待会儿去找度姑娘,若是她不肯教我那就另说……”

又犹豫了一会儿,等到徐媛终于要下定决心,要去找度箐箐时,外面有丫鬟通传:“度姑娘来了。”

徐媛忙搁下书笔,去迎度箐箐,道:“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刚刚要去寻箐箐姐,箐箐姐这便来了,好巧不巧。”

度箐箐淡淡笑道:“那真是巧了。媛妹妹要寻我做什么?”

徐媛拉着度箐箐在自己的书桌旁坐下,小澜忙又搬了张椅子给徐媛。徐媛倒是不急坐,绕着度箐箐转了两圈,问道:“箐箐姐可会教书?小澜,去把柜上的果盘和茶水拿来。”

先前待客总是连个茶也没有,徐媛现在可是长记性备下了。

小澜道:“小姐,这杯里的水有些凉了,我去换一盅来。”

徐媛道:“去吧去吧。”

度箐箐倒有些受宠若惊,道:“妹妹这是要做什么?有什么想说的直说便是了。”

徐媛眨巴着眼睛看度箐箐,道:“那个……我在从前的家中没有得到过好的教养,然后,现在想认认字,只是自己认实在是太慢了,”

度箐箐略微一惊,这个媛妹妹在未认亲时家中是什么条件,竟连蒙也没开,随后笑道:“所以妹妹是要我教你认字?”

徐媛疯狂点头,道:“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度箐箐好奇问道:“所以为什么要找我,而不是请个先生呢?这晋州城虽比不得京都繁华,但找个女夫子也容易。”

徐媛便老老实实道:“我觉得我都这么大了,还要找夫子启蒙很……”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徐媛觉得这古时的老师说不定会很严厉,又或者,可能会从她的表现中看出端倪,发现她既不是初学而又不认字呢?

度箐箐倒也能理解徐媛的想法,心中猜测她可能是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不认字,当即应允道:“好吧,我答应你。只是我还没有教过人,要是教不好妹妹,妹妹可莫怪。”

她正好在想该怎么和徐姝媛更亲近些呢。

就在这时,小澜端着茶水进来了,道:“新泡的四季青。”

徐媛忙接过茶盏,递到度箐箐手上,道:“谢谢箐箐姐!谢谢度夫子!”

度箐箐被一句度夫子逗得不可开交,难得的带上了非礼节性的笑容,一笑刚好把两边的小虎牙露了出来,十分可爱。

度箐箐稍敛了敛笑意,道:“既然你喊我一句夫子,那我可要好好教你了,妹妹不许嫌我太烦。”

徐媛忙道:“肯定不会肯定不会!”

度箐箐单手端起茶小啜了一口,瞥见桌上的摊开的《千字文》,便放下茶杯,拣起这本《千字文》翻了两下。

徐媛有些忐忑地看着度箐箐。

度箐箐把书翻转朝徐媛,指着上面她圈画的一些字,问道:“妹妹圈出来的是何意?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

徐媛有些不好意思,道:“不认识的……”

度箐箐却是很惊奇,道:“呀,那妹妹是已识得这许多了。”

徐媛感受到度箐箐惊讶中带一点探寻的目光,搬出自己早就想好的理由,道:“我原先的家中请不起女夫子,姑娘家也上不了私塾,但我倒蹭着弟弟的书本看过些。只是没有先生正经教过,我这也认不出几个字,很多都是只记了个影儿,也不太会写。”

度箐箐倒是没多想,只在心中暗道:这个妹妹从前的日子也没有多好过,如今来徐府,倒算苦尽甘来了。

徐媛摇着度箐箐的左胳膊,眼巴巴地看着她,道:“姐姐不会嫌弃我愚钝吧……”

度箐箐自是道不是,见这桌上并没有毛笔,又问道:“妹妹这可有笔墨?这习字最好还是从毛笔始,虽然这炭笔用着便捷,但若是用惯了炭笔,怕是用不好毛笔。等用会了毛笔,再拣炭笔来书写也不迟。”

徐媛心中叫苦,她可不是用惯了炭笔么,在现代二十年何曾用过毛笔。

不过她想也不是为了当才女,能认写就行了,便道:“有是有,先前知道要学字儿,老夫人把笔墨纸砚都赐了不少给我,我也看不出个好坏,统统收起来了,只拿了炭笔用。箐箐姐说要用毛笔,那我这就叫人去取。”

度箐箐摇了摇头,道:“翻小库房还要一会儿呢,咱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开始吧,我这就教你识字。霜儿,去取我两套的笔墨纸砚来。”

霜儿应下后,忙不迭便去了。

徐媛在一旁看得有点目瞪口呆,度箐箐看她呆了,笑道:“我这人性子其实比较急,左右现在也闲着无事。”

不一会儿,霜儿便拿来了,把笔墨纸砚规规矩矩地摆在了二位小姐面前。

小澜在旁边看着,默默将霜儿摆放的动作、规矩悉数记了下来。

既然已经被赶上架了,那就写吧。徐媛抱着慷慨悲壮的心情,提起来毛笔。

这边徐媛刚提起笔,那边度箐箐便笑道:“不是这样运笔的,来,先看我怎么用。”

第036章 亲疏

浩浩荡荡下了半月余的大雪,终于是停了。

天空显露出被雪涤净后的青蓝色、透彻明亮,伴着地上残留的积雪,一道把年关送到了眼边。

“这年,还是同往常一样过吗?”

度氏扶着额,面前摆着厚厚一摞账本。

她的丫鬟敛秋正站在后头,一手拿着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一手拿炭笔,时不时记着什么。

“一等丫头一个月三两,阖府上下一共……”敛秋一边打算盘,一边低声念着。

敛秋是从小就当度氏的陪嫁丫头来养的家生子,能识字,还打得一手好算盘,常帮着度氏管家理账,水平跟管了多年事的嬷嬷也差不离,是度氏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

度氏听了一小会儿,问道:“这些旁的先不提了。你帮我琢磨琢磨,这今年的年是大过还是小过?”

小过,那就是自家关起门来过;大过,那就是要开门宴宾客。在度家,这年就没有小过的说法,从来都是所有度姓的嫡支、庶支一道过年,只要在不是被外派到天南海北,都得回主宅。当然,各房过得舒不舒坦则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这是度氏嫁进来第三个年头,第一年因为迎她、顺便考量她这个长媳,年是敞开门过的,第二年就恢复了徐府过年的常态,自己人关起门来热闹。徐国公没有父母亲眷,大过的那年,宴的宾客也只是国公手下的一些无法归家过年的将领。

敛秋搁下了算盘,道:“夫人,这是四小姐认回来第一个年,我觉着肯定不能小过的。”

度氏蹙起了眉头,道:“倒也未必。我看这四姑娘,对老夫人虽然亲切,但还是有隔阂,相处怎么看还不像母女之间。若是大过,这样面对其他宾客,岂不尴尬。”

敛秋便安慰道:“夫人,何必费神呢?这若要大过,老夫人自然会提前同您说。过年的安排不可能不知会您的。不大过,那正好省得您费心劳力。”

度氏嫁进徐府后,徐老夫人没有拖延,干脆利落地把管家的权利大半移交给了这个长媳。度氏当然知道她不用为这件事多虑,只是积年的习惯让她忍不住把每件事都琢磨一遍,琢磨不透的事会让她觉得不安。

她用指甲轻轻叩击着桌面,每一声仿佛都敲击在了自己心上。

站在度氏身侧的另一个丫鬟敛冬见状,乖觉地给度氏按起肩来。

敛冬控制着手上的力度,悠悠道:“这四小姐之前的养父母,据说对她很好呢,当亲女在养的,她要是一时半会能认老夫人作娘,反倒奇怪。”

度氏眯起眼睛,望向自己正前方的缠丝金玉瓶,道:“算了,不想了。敛秋,你把这两本账理一理,不对的地方记下来,我回来再看。”

年关对账总是最忙的,度氏没打算这一时半刻便理出来,只是让敛秋帮着理一点是一点。

敛秋道“是”,便又低头继续拨着算盘珠子。

度氏站起身,整了整衣裙道:“敛冬,随我出门。”

院里到处都没有积雪,拿盐水泼过、又拖干了的地面干净得很。

度氏叹道:“这四小姐,还真是奇怪。该会的一概不会,鬼点子却多,机灵得很。有时候看她的模样,还真不知道她是真不懂人之间的弯弯绕绕还是假不知道。”

敛冬听不出自家夫人这句话的好坏,试探性地答道:“或许是小门小户出身,不懂这些吧。”

度氏没有再说话,沉默地走着。

徐老夫人不爱虚礼,她认为自己的威严并不需要通过折腾小辈日日起个大早给自己请安来树立,也没有给度氏这个新媳妇立过规矩。晨起的请安向来是在大日子才有,而初一、十五的晌午饭倒是都得在正院用。

如今正是十二月初一,度氏这是要去正院见老夫人。她的丈夫徐豫生前些日子刚着家没几天,便又四处奔忙去了。

现在,她是要去抱自己的儿子小铃铛。老夫人最爱看着的便是这个小孙子了。

当然,现在得往后排一个,徐姝媛毫无疑问是老夫人最想见的人了。

乳娘正逗弄着被放在小床上的徐敏东,见度氏来,忙行礼道:“见过大夫人。夫人,您要看小少爷,我给您抱去便成,不必劳动您。”

度氏抬抬手免了她的礼,把一旁原本在玩玩具的徐敏东抱了过来。小孩子是最受不得打断的,一被抱离玩具就开始哇哇地哭。

乳娘见状,恭顺道:“夫人,我给您抱着吧。”

度氏皱眉,但也没说什么,只是示意敛冬把徐敏东先前抱着的布老虎给拿上,径自抱着怀里的儿子走了。

怀里的儿子还一直在回头看他乳娘。

敛冬跟在后头,低声问道:“夫人,奴婢来帮您抱着小少爷吧。”

度氏温柔看着怀里的徐敏东。

小铃铛徐敏东正抱着布老虎,眼角犹挂着两滴泪,但却笑得开心。视线里乳娘不见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能认人了,知道抱着自己的是母亲,手舞足蹈道:“娘……娘!”

含混不清的话语却让度氏非常高兴,想亲亲小儿子的额头,却还是忍住了。她又朝敛冬道:“我知道老夫人说得对……只是……。”

敛冬知道度氏在说什么,但她嘴拙,不知该如何劝慰。

徐老夫人一直对度氏很满意,除却度氏对自己的儿子总显得有些疏离这一点。度氏老是把儿子甩给乳娘带,倒也不是不爱重,只是面对儿子就会很笨拙,总感觉亲近不起来。

度氏今日看着小铃铛不是不亲她、只是更亲乳娘和布老虎的模样,心里一僵,下意识把怀里的小铃铛搂得更紧了些,一不小心搂得太紧了,勒得徐敏东扑腾着脚丫子,又哭了出来。

“疼……”

度氏忙松了松,哄了好一阵才把这个小哭包哄得破涕为笑,又思忖着该怎么把乳娘换了,还不让儿子觉得不舍。

这般思来想去,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正院便到了。

第037章 心事

度氏脚还没迈进去,就听到了老夫人的笑声。

老夫人笑得爽朗,其中还夹杂着少女说俏皮话的声音。

桂花树上还有着积雪,绿油油的笔挺叶子在这笑闹声中似乎也更抖擞了。

度氏垂着眼睛,看着怀里憨憨的徐敏东,踏入了正院。

徐府自家开宴是不讲究男女不同桌的,主要是现在,阖府上下也只徐褚生一个男丁在家中,要单给他开一桌也怪可怜见的。

此时老夫人坐于上首,徐褚生、徐姝媛、度箐箐正坐在下边儿陪老夫人聊着天,好一派天伦之乐的场景。

老夫人见度氏亲手抱着她的小孙子来了,不由笑意更浓,连眉梢都挂上了慈爱的神色。

她这个儿媳妇哪里都好,模样周正,能照顾好丈夫,打理好庶务,只是对孩子总有一种莫名的疏离,大多数时候都仿若担负责任一般。

徐老夫人能看到儿媳妇亲近小孙子,她自是高兴。

不过度氏这般倒也不奇怪,宅门间的夫人很少有太亲近自己孩子的,哪怕是亲子,能亲手给做两件小衣裳已差不多是顶天的宠爱了。平日里,都是关怀有余、距离更有余。

虽然徐老夫人从来不喜这一套,希望儿媳妇能多亲近亲近小孙子,但到底是大儿子那一房的事儿,儿媳妇没做错什么,她也不好插手。

度氏微微一福,道:“见过母亲。在路上哄敏东耽误了一会儿,这便来迟了。”

老夫人笑道:“不妨事,小儿就是要多费心些。来,抱来我看看。”

度氏顺从地把儿子抱了过去,而徐褚生、度箐箐、徐媛也是起身朝度氏一礼。

说是一家人凑起来吃饭,但其实也就这几个人了。

徐府男儿就没有不奔忙的,在度氏刚嫁进来那会儿,这顿饭还常常是只有她和老夫人两人的。

所以当时老夫人愿意留下度箐箐,也是因为徐府实在是没有人气儿吧。

度氏扫了一眼,朝度箐箐微笑道:“呀,箐箐这手好得挺快,就去了夹板呢。”

度箐箐笑着回应道:“是呀,也多亏了老夫人和秦大夫的关怀。”

老夫人正慈爱地看着小孙子,小孙子也扑闪着大眼睛看着她,憨态可掬的小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徐敏东已经两岁出头了了,这个时候的孩子最是活泼好动,在老夫人怀里待不住许久,就要往外面蹿。

一旁的徐褚生见状,趁势把徐敏东抱了过来,同他大眼瞪小眼,还问道:“还认不认得我?该叫我什么?”

边问边把徐敏东正含着的手指从他嘴里拿了出来。

徐敏东歪着脑袋,似乎也在打量眼前的人:“舅舅!舅舅!”

老夫人看得想笑,忍不住道:“你要是喜欢孩子,不如……”

还未等老夫人说完,徐褚生便换上了一副苦相,撅着个脸道:“娘!”

徐老夫人捧起茶喝了一口,道:“喊娘那我更得做好娘了!喜欢孩子,就早点给我把亲成了,二十岁的人了,亲还定不下来。”

徐褚生作求饶状道:“娘娘娘我的好娘亲!这还有两个妹妹在,给我留点面子。”

闻言,徐媛同度箐箐都忍不住掩嘴笑了。

徐老夫人睨了他一眼,道:“再不给我媛儿娶个二嫂嫂回来,我也要笑你了。”

度氏又道:“我倒是对晋州适龄的闺秀有些了解,下回可以跟母亲参谋参谋。”

徐敏东虽然还小,听不懂大人间的话语,但是能感觉到附近欢快的氛围,扑腾着也咧开嘴笑了。

徐褚生把徐敏东又抱给了度氏身后的敛冬,度氏又从敛冬手上抱回了儿子。

徐媛笑意更浓,道:“哎呀,小铃铛真是讨人喜欢,被抱了一圈呢。”

度氏也笑了,抱着徐敏东摇了两下,道:“能被喜欢,也是他的福气。”

徐老夫人轻咳一声,道:“好了,用饭吧。”

徐府规矩虽不森严,但食不言还是恪守的,一时间便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轻微的、瓷器碰撞的声音。

度氏有心事,眼前的山珍海味此时在她嘴里也跟蜡一般。想及儿子对乳母那份浑然天成的眷恋,她只觉得嘴里都是苦的。

那又能怎么办,这不还是自己自作自受?

度氏这样想着,手上的筷子死死扎进了碗里的烩肉上。

她身后的敛冬敏锐地发现了自家夫人的异样,忙往度氏碗里又布了几筷子菜,掩盖住几乎要被扎烂的那块肉。

收到敛冬的提醒,度氏这才略略回过神来,下意识松开了筷子,一个没捏住,筷子从手中滚落到了地上。

筷子落地的声音在此时显得格外尴尬,后头的丫鬟忙来收拾,又给度氏重新上了碗筷。

度箐箐忙打圆场,朝徐老夫人笑道:“老夫人,您院里菜真的太好吃了。瞧,好吃得姐姐筷子都掉了。”

心绪未稳的度氏勉强提起个笑容以对。

这突如其来的一桩小事就这么过去了。

用过饭后,徐老夫人又是要留徐媛说话:“听说你最近识字识得不错呢?”又朝度箐箐道:“可要好好教你媛儿妹妹,严厉些没关系。”

徐媛便继续做乖乖女状,淡淡笑道:“称不上不错呢,只是现下能认得不少字了,拈本书读起来也还通畅。不通畅也不打紧,有箐箐姐教我呢。”说着,面带笑意看向了度箐箐。

度箐箐也笑道:“妹妹本身就很聪明了,我也只是教一教基本的东西。”

徐老夫人乐得和姑娘闲聊:“媛儿,我待会儿给你送些字帖过去,你还有旁的要的吗?”

“老夫人,我还想要些书。”

徐老夫人提起了一点兴趣,问道:“哦?想看什么书?”

徐媛倒是不扭捏,大大方方地提了要求:“什么书都可以,最好是那种能体现大辽朝风土人情的。我自小没见过世面,想从书里看看呢。”

徐老夫人应下,又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不错,待会儿我让列个书目,你从里面择些想看的。”

第038章 事端

刚回自己的小院后,徐媛便收到了老夫人派人送来的书单。

来的是正院的竹月,一个二等的小丫头,这倒是她第一次来徐媛这边。

竹月长得不算多标致,但一双眼睛却是极好看的,闪烁着灵动的光。

平日里四小姐这边的事,哪怕是传信这种小事,也是轮不到竹月这个二等丫鬟的。

许是因为有些兴奋,这小丫头声音脆生生的,还夹杂着明显的雀跃:“见过四小姐。老夫人让奴婢来记下小姐要哪些书。”

接过书单的徐媛有些惊讶,这书单也太正经了,她原以为就只是个写了些书名的单据,结果到手的却是足足一小摞写有各类书名的厚纸。

这一串串的书名真是让徐媛束手无策,她不由向度箐箐投去了求助的目光:“箐箐姐帮我挑挑呗……这些书我听都没有听说过,真不知道怎么选呢。”

度箐箐方才是同徐媛一道回来的,先前正在同徐媛闲话。

她微微一笑,道:“好,我先看看。”

度箐箐从徐媛手上接过书单,先大略看了两遍,又拿起纸笔,细细拣了十几个书名下来。

纸上的字迹潇洒隽秀,却不同于一般女儿家字体中难以摆脱的小家子气,而是还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大气。

不过徐媛已经不惊讶了,度箐箐写的一手好字,在被教写字的时候她就已经见识并感叹过了。而度箐箐右手虽已下了夹板,但伤势并未痊愈,她是用她的左手书写。这一手好字,还是出自人家的左手呢!

写完后,度箐箐搁下笔,认真道:“就这些吧,多了妹妹这一时半会儿也看不过来。书有些多,我也不知如何拣择,只挑了些我曾看过的、妹妹此时能读通的。”

徐媛歪着头看了看,度箐箐写下的大多是游记、传记一类的,很符合她的需求。

这时,旁边候立着的竹月大着胆子问道:“小姐,还要别的吗?老夫人吩咐,若是想看的没有,也尽管写,只要您想看的,都能给您找出来。”

徐媛拿过列了书名的纸,递给竹月,道:“就这些,你拿回去回话吧,我要是还看,会再提的。”

竹月得了令,刚要退下,徐媛便见有面生的小丫头要往院里奔,只是很快被守院的婆子拦了下来。

那婆子喝道:“干什么的?停下!”

徐媛上前几步,皱眉道:“哪里来的小丫头?”

后边的度箐箐也跟了上来,瞥见那小丫头惊慌失措的面容,心下一惊,道:“如儿,你怎地突然来这儿了?”

如儿是青梅院里的丫头。她刚派霜儿回去拿一些她惯用的东西,怎么这青梅院里的丫头就这般神色过来了,莫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如儿见度箐箐过来,登时就跪倒在地,仰起脸喊道:“小姐,小姐,不好了!那月儿同霜儿姐姐撕扯了起来,霜儿姐姐脸被划伤了。”

霜儿不过是去拿个东西,居然出事了?

度箐箐脸色陡然一变,急切问道:“怎么回事?”

徐媛抚上度箐箐的手背,宽慰道:“我们先过去看看。”

感知到从徐媛手上传递过来的温度,度箐箐心下稍定,肃容道:“起来,我这就过去,你路上把事说清楚。不许有半点隐瞒。”

霜儿陪了度箐箐快要十年了,无论度箐箐到哪,她都是忠心相伴,此刻知道她出事了,度箐箐哪里还待得住,几乎是马上就想奔回青梅院。

那如儿慌忙起身,衣上沾染的尘土也无暇去管了,道:“事情太突然了,院里大伙也没想到,我见事不妙便来找小姐您了。”

度箐箐跟上前去,徐媛却发现,那个叫竹月的小丫头还跟在后面,回过头问道:“你怎的还跟着我们?不回正院回禀老夫人?“

竹月便道:“小姐们这边有事儿,我看看情况,待会儿也好告诉老夫人。”

那边如儿正喘着粗气,说话也不流利,想来是事情发生太急,刚才她急匆匆地跑来太累。

“霜儿姐姐回青梅院拿小姐的东西,刚进院门,月儿便看到她来了。霜儿姐姐并没有注意她,而月儿刚想说什么,就被甄嬷嬷拦住了。小姐你们知道的,上回老夫人差了甄嬷嬷来教月儿规矩,这段时间月儿也被磋磨地老实了。”

“但等霜儿姐姐拿好东西要出来的时候,本都要走了,结果却同月儿撕扯了起来……”

度箐箐眉头越蹙越紧,摇头道:“不对,霜儿不是那般的人,方才我不在,她更不可能去和月儿起冲突。如儿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我在旁边的时候,听了几耳朵,是霜儿姐姐看见月儿带了一根玉簪,那玉簪好像……是您的……然后霜儿姐姐要拿回来,月儿不肯。吵嚷几句后,月儿拿簪子把霜儿姐姐划伤了,簪子还差点儿就扎进眼睛里了……”

如儿的声音越说越低,度箐箐却是冷哼一声,加快了步伐,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往日里的度箐箐是不可能这般没有仪态、大步走路的,而此刻她满怀着忧心,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先前她因着月儿是她嫡母李氏给的丫鬟,身契不在自己手上,怕同她纠缠引得李氏以此为由,再对她如今的日子插手,给徐府添麻烦,给自己添麻烦。

上回知道老夫人差来嬷嬷来磋磨月儿,她心想就这样也挺好,以为月儿从那以后便会收敛,之后不求别的,相安无事便好,不成想……

她一味地的忍让,如今造成了这个结果,还让霜儿受到了伤害……

她是个软柿子,先前是不愿生事,但这不代表她是个连丫鬟都能欺凌的软柿子!

度箐箐在袖子里握紧了拳,眼神坚定。

第039章 受伤

月儿手持着凶器——一根她夜里从度七小姐屋里偷来的玉簪,玉簪头上还有几滴殷红的鲜血,正在往地上滴落。

越是嚣张的人,其实有的时候越是怂。月儿看见霜儿被她推倒在地,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从眼眶处蜿蜒而下的血痕,血痕下依稀可见翻卷起来的皮肉。

一时间,月儿被吓得连连后退。被发卖、被杖责……各种可能的后果在她的脑海中翻涌而出。

脸上的那道伤猝然开始疼了,霜儿不可置信地捂住脸,正要站起身来。

月儿捏紧了手上的簪子,旁边有人视图拉着她,但她已经顾不上了,她的眼中只有慢慢站起的霜儿。她只听得见心中一个念头在叫嚣——反正都已经做了,那就别让她再站起来!

月儿几乎是瞬间暴起,挣开身边人的拉扯,举起簪子,就想要往霜儿的喉咙刺去。

院内的丫鬟婆子一时之间反应不及,月儿就要顺利地扑向还没站起的霜儿……

月儿狂笑一声,然而她没有看见霜儿脖子被刺后喷涌的鲜血,而被绊了一跤狠的,面朝前,砸向了充满泥腥味的地面,直接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徐媛冷漠地收回脚,觉得不解气,伸出脚来又往月儿腰上又踢了几下。

以古代的医疗水平,这一簪子下去霜儿可就真没命了。霜儿那么可爱又忠心的一个小丫头,还好没真被这疯子刺死了,徐媛心想。

度箐箐飞奔到霜儿身边,蹲下身,把霜儿的头扶上自己的膝盖,轻轻揽着她的肩膀,道:“没事了,我来了。”

霜儿苍白一笑,道:“小姐,是奴婢太冲动,惹麻烦了……”

话音刚落,霜儿便倚在度箐箐腿上,晕了过去。

院里慌乱的几个丫鬟婆子见两位小姐前来,一股脑就要跪下。

跟在后头进来的竹月见状,大声道:“别光顾着跪啊!去请府医了吗?”

度箐箐抬起头,冲底下人道:“起来吧,去请府医!”

众人皆神色惶惶地起了身,一个面生的嬷嬷走到度箐箐面前,跪下俯身道:“已经派人去了。是老奴的错,是老奴没有管束好这丫鬟。”

这人便是甄嬷嬷,她先前一直按老夫人所安排的,对月儿进行管教。这段时日过来,月儿的脾气早已被磨了大半。只是甄嬷嬷没想到,这月儿居然还敢偷小姐的东西,还敢伤人性命。

“那玉簪并不是特别显眼,老奴一时不察,没有注意到这居然不是这疯丫头的东西……小姐恕罪!”

度箐箐看着霜儿脸上那道从太阳穴边直到唇角的血痕,心疼地几乎要落下泪来,忍不住想,要是月儿手再偏一分,霜儿是不是已经倒在血泊里了。

度箐箐听得见甄嬷嬷在说什么,只是她提不起心思再去应付,全部的心神都倾注在霜儿身上。

徐媛在一旁道:“甄嬷嬷起来吧,这恶犬伤人虽也有人之罪,但罪魁祸首还是恶犬。甄嬷嬷且把看到的事情说清楚罢。”

甄嬷嬷心知自己这回定是要受连累吃挂落的,不由恶狠狠地看向已经晕厥倒下的月儿,只恨不得时光倒流,让她好好多整整这蹄子!

甄嬷嬷收回目光,不敢再多想,一五一十地把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

甄嬷嬷说的情况和之前如儿说的倒是差不离。月儿先前一直表现的很乖顺,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不再跋扈嚣张了。

而霜儿月儿交锋之时,甄嬷嬷刚刚好在耳房休息。等到她听着动静出来时,霜儿已经被划伤了。就算在这时,也没有人想到,月儿居然还敢继续行凶。

不多会儿府医便来了,是府内常给下人们看病的全大夫。

全大夫进了青梅院,见着一院狼藉,晕的晕倒的倒跪的跪愣了愣,道:“我这是要给谁看看?”

度箐箐忙道:“大夫。烦请您给我的丫鬟看看,她脸上被划伤了。”

全大夫先是皱眉,随后道:“人都晕了还让她躺地上?”

关心则乱,度箐箐这才反应过来,忙喊了两个婆子,把霜儿往里抬。徐媛瞥了一眼地上的月儿,道:“把她随便搬哪吧,别留在这里碍眼。记得把她捆了,省的她再伤人。”

底下人动作很快,搬一个刚犯了事的丫鬟自然没有多客气,几乎是把月儿拖到了小仓库内。

而屋内,全大夫很快便下了结论:“她面上被割得很深,照顾得好能愈合,但疤痕是没有办法了,肯定会留。其他伤是没什么了,就是一时气血上涌,外加脸上的疼痛异常,才晕了过去,待会儿就会醒的。”

度箐箐急切问道:“一定会留疤吗?没有别的办法吗?”

全大夫并不答话,反问道:“是什么划伤的?”

度箐箐想了想自己那根玉簪,道:“一个簪子,头上的银的,一点也不尖,不知怎么划得这么厉害……”

全大夫倒是不觉得奇怪:“创面看得出来,非利器划伤。这下手的人还真是狠呢。利器划伤还好办点,这钝器划伤……皮肉都是被翻卷开的,之后留疤,也会比较难看。”

虽然看到那道长长的血痕之时,度箐箐就知不妙,但此时还是不死心地问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有没有什么药、什么偏方能让她不留疤吗?”

全大夫摇头,道:“没有。或许有吧,说不准什么宫廷秘药江湖偏方就能让疤痕消失呢,但也不是一个小丫鬟能用上的。”

这话真是耿直的可怕……徐媛在一旁听得嘴角抽搐,不由想起来了先前小澜有些风寒,找这位专管下人伤病的全大夫看了看,回来之后便说,“这全大夫是个好大夫,只是嘴也太毒了点。”

那时小澜还顿了顿,忍不住在背后说了一回坏话:“怪不得医术不错也轮不上给夫人少爷看病,完全是怕他把主子梗死……”

度箐箐听了全大夫的话之后,眼神一黯,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并没有说出口。

处理好霜儿的伤口、开完药后,全大夫便匆匆告辞,虽对两位小姐也是恭恭敬敬,但眼神一分也没有分给过病患之外的旁人。

徐媛忍不住回头朝小澜道:“这全大夫,还真是同你之前说的那般呢。”

第040章 御下

全大夫离开不久后,霜儿便悠悠转醒。她一睁开眼,就看见了度箐箐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小姐……是我不好。”霜儿低低道:“是我太冲动了。”

度箐箐心中酸涩,安慰道:“这如何能算作你不好呢,你要是再这般妄自菲薄,我就可真要生气了。我就算是怪你,也是怪你不爱惜自己。不起眼的簪子而已,怎能和你在我心中的分量相比?”

听了自家小姐这样一席掏心窝子的话,霜儿泪珠儿就要滚落下来,度箐箐忙捏起帕子,把她的眼泪擦掉了,道:“别哭,小心沾染上伤口了。”

霜儿一边觉得委屈,一边又觉得不那么委屈,哽咽道:“小姐,我当时……当时只是实在看不下去您的首饰在她头上招摇……”

度箐箐开解道:“好霜儿,先别想了。现在已经没事了,你的伤一定会好的,那月儿,我也一定不会让她再好过。”度箐箐声音渐低,说到后头已有了放狠话的意味。

霜儿侧过头,眼泪簌簌而下,别过头去,尽量不让泪水流向伤处。而度箐箐又忙给她揩泪。

徐媛在旁边看着这主仆情深的场景,觉得自己有点微妙的多余,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嗯……那个,你们有什么体己话说着吧,这没什么事儿,我先走啦。有什么事儿姐姐再找我便是。”

度箐箐看向徐媛,眼神中充盈着感激,点点头道:“好,多谢媛妹妹,若不是你,方才霜儿就危险了。”

徐媛想到自己的那一脚绊得还是很舒坦的,微笑道:“没什么,我这就告退了。”

说着,同小澜一道离开了屋子。

出屋后,徐媛看着院内正聚成小圈说嘴的丫鬟婆子,不由皱起了眉头,扶着小澜的手背走了过去,喝道:“围在这做什么呢!”

众人见是四小姐来,忙散了开来,福身道:“见过四小姐。”

徐媛站得直直的,微微抬起下巴,俯视着众人的发顶,并没有打算让她们免礼,道:“见过我有何用?你们该见过的是度姑娘!虽是徐府的丫鬟,但是你们现在既在这青梅院,为何还如此懈怠?”

“那月儿同霜儿起争执、甚至伤人之时,你们在哪里?事发是突然,但也不至于你们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这只能说明你们不上心!度姑娘回院也有这么久,你们连口热茶都没有奉上,平素就是这么伺候人的?度姑娘不过是去我那暂住,只是离开了青梅院一段时间,你们是忘了自己的主子是谁了吗?”

这些话不可谓不诛心,唬得众人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开玩笑,这可是金贵得不能再金贵得四小姐,就算心里不服,也没有人敢开口争辩的。

徐媛虽然不知道底下人心中所想,但却正巧说中了她们中某些人的心思:“你们心里肯定有不服,但是既然没胆子说出来,那我就当不知道,你们也别把自己的小心思当回事儿。以后该好好伺候就好好伺候,不然……”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主要是徐媛觉得自己的身份在这里下令算是越俎代庖,也就省略不提了。

不过这意味深长的省略,在下人的耳朵里可是有不少其他的意思了。

有乖觉的婆子膝行至徐媛脚前,不停叩头道:“老奴日后一定好好伺候度姑娘,将功赎罪,再也不敢耍滑了。”

其他人见状,那还有愣着的道理,统统随着前头的婆子一块朝徐媛猛磕头道:“奴婢日后一定好好伺候度姑娘!”

徐媛神色如常,往一旁撤了几步,并没有受她们的大礼。

而刚刚好,她们磕头的方向正对着度箐箐所在的屋子。

徐媛揣着手,不紧不慢道:“好了,给度姑娘行了这个礼,先前的事儿暂且不论,之后好好伺候着吧。”

先前的事也没法论,她们只是旁观没有管住月儿而已,也不能因此把整个院子的人都换下。所以,能让她们心有畏惧,好好干活就行了。

没有再理会底下人的诚惶诚恐,徐媛长舒一口气,不带一分情绪地走了。

而正在一旁探头探脑的竹月见徐媛要走,忙跟了过去。

小澜看到突然出现的竹月,奇道:“诶?你为何还在这里?”

竹月义正言辞道:“我是正院的丫鬟,这边出了事儿,我看看什么情况,也好回去禀报。”

徐媛觉得有些奇怪,这个竹月似乎对她的事情过于热心,但她并没有把疑惑表现出来,而是笑着朝这个活泼的小丫鬟道:“这边现在没我们什么事了,你也先回正院去吧,老夫人那边还等着你回去复命呢。”

竹月屈膝一礼,退下了。

傍晚的时候,度箐箐便来找徐媛,不过这次显然是来告别的。

度箐箐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两个壮实的粗使婆子,只是往日里半步不离她的霜儿还躺在青梅院里。

“媛儿妹妹,我这也休养的差不多了,该回去了。”度箐箐搭上徐媛的手臂:“谢谢你这些时日的陪伴。”

徐媛不意外度箐箐今天就打算离开,再不回去,青梅院里怕是要很难再管住了。

天色正好,徐媛陪着度箐箐在小院里走了几步,问道:“箐箐姐可去告知老夫人了?”

度箐箐笑道:“谢妹妹提醒,我方才便去了竹苑一趟。老夫人不仅关怀我,还差了一个管事嬷嬷到青梅院呢。”

意思就是老夫人要派人去帮她管管院子了,这倒是好事。徐媛道:“这样也好,姐姐现在挂心着霜儿,有靠谱的人帮忙打理打理院子正正好。”

度箐箐颔首,温柔道:“是的,我也能省省心。院里还有事儿忙呢,我就不打扰妹妹了。”

徐媛挥挥手,道:“姐姐回去吧,得闲记得来找我,我还等着姐姐继续教我识字。”

度箐箐笑着应下,随后便走了。

虽然她身旁还跟着两个婆子,但徐媛还是觉得她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寥落,没有霜儿在身边的她看起来孤单不少。

徐媛叹了口气,都不容易,度箐箐生母早逝,有了后娘后便有了后爹,想来若是没有霜儿,她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而霜儿脸上留这么大一个疤痕后,在院里伺候倒还无事,但若是有正式的场合,她是定然不能再在度箐箐身边随侍了。

第041章 冰消

进了十二月份,过年便近在眼前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年味也一天比一天重。

徐媛在现代过了许多清清冷冷、没有年味的年,如今来到这个世界,倒是被这里热闹的气氛感染得暖洋洋的。

徐媛照旧是常去陪老夫人,度箐箐也常来教她学学字,其余时间,她还是窝在小院里,发发呆看看书。

她这小院无什么事儿,丫鬟婆子都不似徐府其他处的下人一般为过年忙活着,平日里要做的最大的活,也只是去理一理徐府各位送来给徐媛的礼物罢了。

徐府的少爷夫人都有给徐姝媛送来不少礼物。其中徐老夫人送来的东西最多,而徐府的当家人、徐国公和还没见过面的三少爷徐兰生,也都有捎来礼物。

徐国公送的是一对金累丝红宝石手镯,看起来有些俗气,但是是那种非常贵气的俗气。

而徐三少爷送来的……

徐媛看着眼前的一箱子杂物,觉得脑壳有点疼,扶额道:“啊,这三少爷是把哪家杂货铺搬我院里来了。”

一旁的小澜和漱玉,正忍着笑收拾箱子里的一堆玩意儿。

从白玉耳坠、檀木发梳,到镇江竹纸、绯色蔻丹,甚至还有一个琉璃的八音盒……

虽然东西又多又杂,也没有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但每一件都看得出来不是随便送的,也是这位三哥的一片心意了。

徐媛刚吩咐丫鬟们把这些东西送回库房,又想起一茬,忙道:“哎,等等!先别走,把里面那把小剪刀拿出来。”

徐兰生送来的礼物里,还有一套姑娘家做针线的东西。徐媛特别喜欢中间那把小巧的剪刀。

不过她并不是打算学女工,徐媛接过剪刀,对漱玉道:“这些日子看你们忙活着剪窗花呢,我也想学。”

漱玉笑道:“好呀小姐,不过您得先等我们把三少爷送东西送回库房,再取些纸来。”

小澜见状,道:“这雪天里也没有什么别的消遣,小姐,我也想同漱玉姐姐学。”

待她们笑笑闹闹地回屋来,正看见徐媛拿着小剪子在面前胡乱地剪着空气。

漱玉手上拿着厚厚的一沓红纸,徐媛忙不迭把红纸抢了过来,道:“我先试试。你们搬小凳来坐着便是。”

三个人正好在几案前围了个圈。徐媛把红纸拿在手上折了几折,又用剪子剪了几下,她满怀希望地把纸展开,但意料之中地剪出了个四不像。

徐媛叹口气,把纸一搁,道:“漱玉你来教教我吧,我自己只能剪着玩玩。”

漱玉笑着应下,拿起纸和剪刀来,一边慢慢地剪着,一边细细地讲着步骤。

漱玉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和她平日里有些急躁的个性倒是不太一样。徐媛托着脑袋听了一会儿,道:“漱玉你讲得还挺不错。”

照着漱玉所讲,小澜已剪了个简单的花样出来,而这边徐媛手上的纸已经被她剪烂四五张了。

小澜笑道:“小姐,你这是干嘛呢?”

徐媛白了她一眼,拿起了一张新的红纸在小澜面前抖了抖,道:“剪窗花啊,你说我在干嘛呢?”

就在此时,而屋门外有丫鬟通传:“老夫人和度姑娘来了。”

三人忙起身,徐媛把剪废的红纸揉作一团扔下,便去迎她们了。

“老夫人,箐箐姐。”徐媛乖巧地微微一福,看向老夫人道:“老夫人怎么有空来看我?”

老夫人搀着度箐箐的手往里走,而旁边的小澜、漱清连忙给两人搬来了绣墩。

老夫人笑着瞥了徐媛一眼,道:“怎么?就许你来看我,不许我来看你?”

徐媛缩了缩脖子,在老夫人旁边坐下了,道:“我哪敢啊,老夫人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度姐姐正巧来给我请安,她也打算来找你玩儿,我便带着她一道过来了。”老夫人这样说着,一边被几案上的东西引起了兴趣:“哟?这是要剪纸呢?媛儿剪了个什么出来?给我看看。”

徐媛厚着脸皮,指了指桌上那一坨红纸,道:“喏,在这呢。”

一屋子人,连带丫鬟们都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度箐箐打趣道:“媛妹妹这折的团团圆圆,是个好意向。”

说到剪纸,老夫人倒是有话说。她拿起剪子和纸,道:“今天啊,我也给你们露一手。”

听到老夫人这句话,大家都被惊住了,一时间,纷纷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夫人手上的动作。

待到老夫人放下剪刀,慢慢把纸展开,度箐箐惊呼道:“呀!是鹿鹤同春!老夫人好手艺。”

老夫人看起来颇有些自得,拈起自己的作品细细打量了一番,道:“久不动手,有些生疏了。媛儿要是学的话,我倒也可以教你。”

徐媛哪有不应的道理。

屋子里升了暖炉,又有着这么一堆人围在一起,热热闹闹的,盎然的暖意熏得徐媛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剪纸的技巧没学到了几分,其他感情,却在这样的氛围里愈演愈烈。

外面的天色不算明亮,这边要用眼睛,屋里便点了灯。

在自然光和灯光共同的照射之下,老夫人显得格外慈爱,同徐媛说话时,也是格外的温和。

即使眼前这个走失许久的小女儿,回来之后一直倔强地不肯喊她娘,只唤一声疏离的“老夫人”。

纵有铁石心肠,也很难不被这样的真心打动。而徐媛没有铁石心肠,反倒是极度渴盼感情的温暖。

也许是现在的氛围太动人了,让她忍不住想要变成真正的徐姝媛。

都已经接受眼下的结果了,那么有些事情,就不必再执着了吧。很多事情尚不知因果,但眼前的温暖,总是真实的。

“我还有事情要处理,今日,就先说到这儿吧。改日有空,再手把手啊,教会你剪纸。”

等到太阳垂向天边的地平线,徐老夫人便要离开了,到年边时,她一个国公夫人总归是有各种琐事要忙。

徐媛也没有再多做挽留,只朝老夫人微微一笑。

“知道了,娘。”

第042章 彩墨

听到那句“娘”的时候,徐老夫人惊讶地回过身,看向眼前的的小姑娘。

虽然身处隆冬,却仿佛春暖之时,冰融雪消。

老夫人的欣喜在她眼睛里表现得非常明显,她忍不住笑了几声,道:“知道就好,等娘亲得闲,一定多来陪你。”

徐媛也笑道:“不得闲也不打紧,我就去正院叨扰您。”

待到徐老夫人走后,度箐箐缠上徐媛的胳膊,好奇地问道:“媛妹妹,你这是……想通了?”

徐媛是老夫人的小女儿,失散多年被找回来,但她似乎对老夫人有心结,还未开口叫过娘。这件事,徐府上下就没有不知道的。

度箐箐如今同徐媛关系不错,她忍不住想问一问。

徐媛其实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当时的气氛实在是让人动容,让她一下子就想通了。

徐媛也不知该怎么向度箐箐解释个中缘由,便敷衍几句带了过去,又转移话题道:“箐箐姐这是掐着饭点来找我呀。”

度箐箐只是好奇然后随口一问,并没有打算究根探底。听得徐媛这句调侃,便道:“那不然呢?老夫人最疼爱你了,你这儿的小厨房啊,什么山珍海味没有。我可是嘴馋了,专程来蹭媛妹妹的饭的。”

徐媛回到椅子上,拿起小手炉捂在怀里,道:“姐姐来得正好,我今日下午特地吩咐小厨房去做好些菜呢。姐姐也一起尝个鲜吧。”

度箐箐转头,朝跟在她身后的如儿道:“把东西递给我。”接过如儿递上的一方小匣子,度箐箐又把她送到了徐媛手上,道:“妹妹拿着吧,我这可不是白吃白喝,饭钱我可都准备好了。”

徐媛接过,抚摸了两下匣子上的纹路,并没有拆开,道:“哎呀,来都来了,还带什么东西。”

一边这么说,一边笑着收下了。

度箐箐忙关切道:“妹妹不拆开看看是什么?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

徐媛奇道:“哪有当着送礼人面拆礼物的,多不讲究啊。”

在度箐箐连声的“在我面前还讲究什么”的话语中,徐媛好奇地打开了匣子。

匣子里整齐地码着六只小巧的琉璃瓶,瓶内盛着一些不明用途的彩色液体。

看到这些东西,徐媛却是眼前一亮,立马就猜到了这是什么。

她恨不得照度箐箐脸上亲一口,欢喜道:“谢谢箐箐姐!”

度箐箐感觉到徐媛放光的眼神,不自在地抬抬手,想挡一挡她的目光,却发现徐媛马上收回了视线,没有继续看她,而是拿起了一只琉璃瓶细细打量。

度箐箐暗地里尴尬了一瞬,又介绍道:“妹妹先前不是和我提什么彩墨吗,我闲着没事儿,给做出来了。妹妹的点子确实有趣,这墨变了颜色,写起来也是别有意趣。”

上学的时候,徐媛就特别喜欢鼓捣彩墨,国内国外各种牌子的墨水收了一堆,钢笔也是攒了足足有一筒。

虽然字不好看,但是她喜欢那种笔尖流淌出颜色的的感觉。只可惜一朝穿越,当时舍不得用的墨水也再也用不着了。

徐媛小心翼翼地打开瓶上的塞子,墨水的芬芳扑入她的鼻腔。

上回她不过是在和度箐箐闲聊时,随便提了一嘴:“墨每次用都得研,若是兑成汁儿,掺上颜料,肯定写出来很好看。”

琉璃瓶里的墨水色彩澄澈,衬上琉璃本身的颜色,真是好看极了。徐媛一刻也等不了,忙吩咐小澜去把先前她得的那只羽毛笔拿来。

这份心意,徐媛珍之重之,她抬起头,对度箐箐道:“姐姐玲珑心思,我很喜欢这份礼物,真是太谢谢姐姐你了,真的真的。”

自己的一片心意被人接受,度箐箐也很是高兴,打趣道:“那妹妹看这墨水,能抵几顿饭钱?”

徐媛没绷住,笑了出来:“好姐姐,只要你来,在我这儿吃几顿饭都行。等我试完墨水,就带姐姐去尝小厨房做的新菜。”

度箐箐提醒道:“对了,冬天墨水容易上冻,妹妹记得把它放在暖和的地方里。”

徐媛忙应下,接过小澜递上的羽毛笔,把六种颜色的墨水全试了一遍。熟悉的书写感让她十分舒爽。

写完之后,她收拾好琉璃瓶,把这个和老夫人留下的“鹿鹤同春”搁在一起,交给漱玉,让她放好。

徐媛拉上度箐箐的手,起身,边走边道:“算着时间,是时候用晚饭了。”

小厨房的蓝婆子来上菜,她见过了两位小姐,道:“这是按四小姐您吩咐做的牛乳蒸羊羔、羊奶酥酪、还有咸奶茶。”

徐媛偏头朝度箐箐笑道:“今个儿,箐箐姐正巧赶上了我这的小全羊宴呢。”

度箐箐好奇问道:“妹妹怎想着吃这么多牛羊奶?”

徐媛老老实实道:“我都这么大了,个还这么低。听人说喝奶能长高,这不,已经喝上了。”

虽然古代没有量身高这一说,但是徐媛估摸着算了一下,自己如今只有不到一米五……

度箐箐微微讶异,道:“嗳?还有这种说法?”又补充道:“不论长不长个儿,这羊肉可以暖身子,妹妹体虚,多吃羊肉确实好。不过这咸奶茶,我倒第一次听呢。”

蓝婆子插话道:“老奴也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按四小姐的吩咐做下来啊,这咸奶茶煮好的时候,可快要把厨房里的人都香死了。”

徐媛捧起杯子喝了一口,味道确实很好,抬了抬手,小澜便拿了一角银子塞到蓝婆子手里。

蓝婆子接了银子,欢欢喜喜地谢了赏退下了。

小院里吃饭也不讲究什么规矩,徐媛便和度箐箐,围在小火炉一旁,笑语宴宴地吃了这顿晚饭。

第043章 手镯

徐媛站在铜镜前,提着裙摆左看看右看看,臭美得不行。

小澜提着小袄,在一旁无奈道:“再磨蹭,可就赶不上除夕宴了。”

徐媛身上穿着的是老夫人新近送来的红绡妆花罗裙。红绡易得,而妆花缎却难制。

妆花色彩繁复,往往需要数十位匠人经年操劳才能完成,贵且不易寻,特别是在晋州这个稍显荒僻的地方更加难得。

妆花的质感刚好压住了红色难免的一点俗气,红绡轻盈的质地又让给这罗裙平添了几分温柔。衬得徐媛肤白胜雪,十分标致。

徐媛的眼珠子就没有离开过铜镜里的自己,她忍不住道:“真不想穿袄把这么好看的裙子给遮住了。”

小澜假装没听见,默默给徐媛披上小袄,又给她戴上之前徐国公送来的那对镯子,道:“人靠衣装,小姐穿上这身衣裳,看着比平时还要可爱。”

得到小澜的赞许,徐媛忍不住又转了两圈。

她拢了拢衣领,走到窗边,看着外头漫天飞舞的雪花,提醒小澜道:“待会儿记得把我准备好的东西带上,可千万别沾染上雪。”

小澜笑着应道:“小姐看轻我,我哪会那么不小心呢。”

两人便相携出了门。

比风雪先映入眼帘的,是满院的欢快气氛。

丫鬟婆子们见小姐出来,纷纷行礼,脸上都洋溢着过年的喜庆。

过年可不是高兴嘛,刚到月底,月钱要发了,还有主子们的赏钱。若不是一等丫头和管事嬷嬷,正月多少还能轮上休息几天。

徐媛对她们道:“今个儿是除夕,排好值守的人,晚上该回去和家人守夜的,就回去吧。不过今晚守院子的,我给你们添赏。”

底下人笑着应下,谢过了徐媛。

快到正院时,小澜小声惊呼道:“小姐你看,那里有人。”

顺着小澜指的方向,徐媛看到不远处有一个身着蓝袍的面生男子,正立于梅树之下,不知在做什么。

徐媛刚要走开,转念一想,朝男子走近了两步,道:“见过三哥。”

眼前的男子丰神俊朗,相貌比之她先前见过的大少爷二少爷还盛,长身玉立于雪中。

徐府几乎没有外男造访,更何况是在大年三十这一天里。年轻的面生男子,那定然是徐府三少爷、徐兰生了。

徐媛想的没错,男子正是徐兰生。他自幼习武,耳聪目明,早在徐媛刚出现便注意到了她。

徐兰生悄悄打量了徐媛一眼,拱手道:“见过四妹妹。妹妹可愿稍等我一下,待我折完梅花后一道进去?”

徐媛颔首,走至一旁,看着徐兰生身手敏捷地摘下了好些梅花枝子。

徐媛不由好奇问道:“三哥为何在此处冒雪折梅?”

徐兰生手捧着一簇还带着雪的梅花枝子,朝徐媛走来笑道:“母亲要赏梅花,我便巴巴的来这给她折了。”

两句话功夫,两人便进了正院

徐媛跟在徐兰生回头,悄悄地往屋里扫了一眼。

屋子里乌泱泱的全是人,看上去人都来得差不多了。徐媛心道:“糟糕,我不是最晚来的吧?”

老夫人见自己的三儿子端着一大捧梅花,又见后面还跟着一个穿得红红火火的小姑娘,抬了抬手,笑着招呼道:“兰生过来,媛儿也过来。”

徐兰生人高腿长,两三步就跨到了老夫人旁边,献宝似的把手上的梅花送到了老夫人的面前。

徐媛跟在后头,朝老夫人一礼,道:“见过母亲。我梳妆时有些磨蹭,所以来迟了。”

看上去大家是都来了,只差一个一家之主徐国公。

徐老夫人笑道:“没事儿,现在离开席也还早。来,到我旁边来。”

徐兰生正往老夫人的玉瓶里插梅花,顺着老夫人的视线明目张胆地打量徐媛,朝老夫人道:“前几日我刚回来,您还让我别去打扰妹妹。搞得我方才在门口遇见她,差点都没认出来。”

老夫人瞅他一眼,道:“前几日回来?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呢。你不昨个才刚回府吗?”

徐兰生挠挠头,道:“那我昨个夜里想去见妹妹,您不也没同意吗?这一家人见面,差点都没认出来,多尴尬啊。”

徐老夫人懒得再理他,默默侧过身去看徐媛,道:“大过年的,媛儿穿得倒是应景。”

徐媛笑道:“这不还是您之前送过来的衣裳嘛。我想着今天除夕,穿的红红火火的倒也挺好。”

旁边的度箐箐和度氏也跟着聊了几句。

女眷们凑在一起聊天。而旁边的徐家三兄弟难得这么整齐的见面,此刻也是碰着头唠磕呢。

老夫人瞥见徐媛手上的那对镯子,道:“哟,那老头子之前带回来的手镯,果然是给了我们媛儿。”

徐媛先是一愣,后才反应过来老夫人说的是徐国公。

老夫人抬起徐媛的手,在她的手镯上抚摸了两下,继续道:“你还不知这手镯有何特殊之处吧。”

说着,老夫人取下了她的一只手镯,在某个镂空处轻轻一拧一扣,手镯便从中裂开了一条缝儿。

盯着老夫人动作的几人都惊了,老夫人叩击着镯子上的一颗红宝石,又道:“媛儿,这手镯其实是防身的东西,这样打开之后,在这儿轻轻摁一下,里面会有软剑弹出来。”

徐媛战战兢兢地看老夫人把软剑弹出来,又把软剑扣回去变成正常手镯套回她手腕,突然觉得这手镯沉甸甸的……

度箐箐调侃道:“常听戏里提到什么‘手里剑’‘袖中剑’,如今见到个真的,倒是大开眼界。”

老夫人鼓动徐媛道:“媛儿,不妨也动手试试?”

徐媛自己也很好奇,便按方才老夫人的办法,刚把软剑弹出来,她就被一个不明物体扑了一下。

回头一看,小朋友徐敏东正在朝她傻笑,还想伸手抓她的手镯。

第044章 国公

软剑锋利的寒芒还犹在反射,而旁边,徐敏东的小肉爪已经摇摇晃晃地伸过来了……

徐媛心惊肉跳地把手里的东西抬高,避开这个小家伙。

后头的嬷嬷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扶住徐敏东,又忙跪倒在地道:“夫人恕罪,老夫人恕罪,我一时没有看住小少爷,让他跑到这来了。”

度氏的脸是白了又红,气声道:“干什么吃的!把小少爷抱一边去,仔细别伤着他!”

这嬷嬷唯唯诺诺地牵着徐敏东退下了。

见度氏脸色不好看,老夫人安慰道:“小孩子难免皮些,没伤着也不用太挂心。”

度氏勉强地笑了一下,道:“老夫人,您不知道,先前伺候敏东那个,偷盗东西,被我给逐了出去。现在换了几个,又总伺候不好。”

老夫人倒是知道这茬,随便劝慰了几句。

那边徐豫生听得这边的小风波,插嘴道:“夫人,既然嬷嬷伺候不好,那也不必嬷嬷了。敏东已经两岁多了,配几个小厮跟班带着一起玩也好。”

丈夫发了话,度氏自然不好在众人面前反驳。而那边老夫人却道:“两岁配多大的小厮?三岁的还是四岁的?你是要在院里开育幼堂?”

徐豫生倒是乐呵呵道:“开一个也不是不可以?”

老夫人拍了板,道:“小厮等敏东大点再配,现在太早了。过了年,再给他配些老道的嬷嬷伺候着。”

老夫人话音未落,门口便有丫鬟通传:“国公大人到——”

徐媛眼神忍不住往外飘,想看看这位徐国公大人、徐姝媛的父亲是长什么模样。这一家儿女都生得好模样,想来徐国公也应该是相貌堂堂。

国公的人还没出现,声音就已经飘过来了。一个雄浑的男声嘀咕道:“大人到大人到,我这是回家还是上朝?”

人很快便来了,徐国公个儿很高块头也很大,长得也很是正气威武,但是却留着一小撇山羊胡,看起来有些滑稽。

徐媛跟着众人一齐从座位上离开,朝徐国公行礼。

徐国公大手一挥,道:“好嘞好嘞。”说着走到老夫人身边坐下,握上她的手,深情道:“许久未见,夫人给我准备了什么菜?”

老夫人白了自己丈夫一眼,道:“带着我小儿子,在外混到年三十才回来,还想要什么菜?去去去。”

老夫人嘴上说得嫌弃,但还是吩咐下人赶快上菜。

除夕宴上的珍馐自然是平日里小宴不能比的,但是重头戏,却还是每人面前一座的小铜锅。

连小朋友徐敏东的面前,都放着一座特别小的铜锅。

按晋州风俗,无论家里有钱没钱,这过年的锅子,都是一定少不了的。

徐国公眼前热气腾腾的锅子,锅子里沸着的是满满红油的汤底。透过氤氲的热气,徐国公眯着眼睛,看向徐媛。

“那个……”

徐国公似乎在酝酿着要说什么,刚开了个头,那边徐老夫人便朝徐媛笑道:“媛儿,来,见过你父亲。”

徐媛感受到许多道向她投射来的目光,起身落落大方地向徐国公一礼,道:“见过父亲。”

徐国公却好似愣住了,还是旁边的人推了推他,才局促道:“不……不必多礼,起来吧。”

看到徐媛朝他一笑,徐国公没忍住,也咧开嘴笑了。

在一旁其他人的视角里,这么憨直的笑容出现在徐国公脸上真的很惊悚啊!

徐褚生看得没忍住,小声叨叨了一句:“爹你笑什么……”

再小声也逃不过徐国公的耳朵,他立马照二儿子后脑勺来了一掌,道:“笑你呢,有意见?”

又转头看着徐媛,尽量放平声音道:“姝媛呐,可还吃的惯这个?”

徐媛笑着答道:“吃得惯的,原先也常吃。”

徐国公倒是有些惊讶,道:“夔州也兴吃锅子?”

这段时间徐媛看了不少地方的风物志,对于徐褚生先前给她伪造的“故乡”夔州自然也是划重点去了解的。

之前的准备此时也算是派上了用场,徐媛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了然道:“夔州湿气重,要吃锅子祛湿祛寒。辣椒也吃的重。”

提到辣椒,徐国公兴趣更浓,问道:“噢?夔州我还未曾去过,不太清楚。姝媛,那你说那边的辣椒和咱晋州的辣椒哪个更厉害?”

徐媛想了想,诚恳道:“夔州的辣椒更厉害。”

夔州大约是在现代的川渝一带,辣椒肯定是一绝。她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里夔州吃的辣到底算不算重,但是她在徐府这里吃到的晋州辣椒实在不太行,连面前沸着红油的汤她也闻着不算太辣。

自诩“吃辣将军”的徐国公闻言,眉毛一挑,桌子一拍,激动道:“嗨呀!那我下次一定要去去夔州,尝尝那边的辣子!”

徐老夫人无奈道:“你忙得家都回不了几次,还说什么去千里之外的夔州?要我说,你要是想吃,下次派人去那边采买便是。”

徐国公拒绝了身后下人要给他布菜的请求,自个儿往锅子里拼命扔肉,边扔边道:“这特产,特别是吃食,在千里外和在当地就不是一个味儿。不过夫人说得有理,下回可以先让人买来尝尝鲜。”

见众人不看徐国公动筷子把吃的往嘴里送,就不动筷子吃饭的架势,徐老夫人朝丈夫道:“吃一口。”

见丈夫没反应过来,又道:“别光顾着涮肉,快吃上一口,你不吃啊,这底下的小辈一个个馋死了都不敢动呢。”

徐国公马上就拣着块涮好的羊肉,往盛着辣椒酱的料碟里一蘸,几乎是囫囵个儿吞了下去,拿着筷子道:“吃吧!自家人别讲究了,再不吃锅子都要烧干了。”

得了徐府当家人的话,众人纷纷开始动筷,涮肉的涮肉,吃菜的吃菜。

前世吃过无数次火锅的徐媛,此刻却吃得舌头都恨不得吞了,锅子旁边配的牛羊肉、以及各种被处理好后她不认得的新鲜食材,配上滚沸的鲜浓锅底,真的是让人忍不住把筷子头都嚼下去。

第045章 佛经

(后文描写中,就把徐老夫人叫程氏,徐国公叫徐庆余了。感觉一直写老夫人老夫人把她写得太老,其实也只是四十多岁。)

锅子好吃得不行,桌上的其他配菜也是十分亮眼,配上滚烫的涮菜一起下肚,让人欲罢不能。

这顿饭,众人皆是尽兴。

整桌人都已酒足饭饱,程氏对众人下令道:“今天,不管是多忙的大忙人,都得给我留在正院里守夜。”

程氏这话一发,徐庆余也不敢有异议,他大手一挥,道:“小子们都先跟我到后头的演武场来。”

徐豫生一哆嗦,道:“我还有事务要处理,就先不了吧。”

徐庆余并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瞥了他一眼。

徐豫生灰溜溜地跟上了他爹和他两个弟弟。

这边程氏笑着对徐媛解释道:“父亲就好拉着你的哥哥们操练操练,待会儿我们也一起去看看。”

徐媛念及自己准备的东西,忙道:“母亲,我们先不急着去,我有礼物要给您呢。”

程氏听得这句话眼前一亮,讶异道:“哟?媛儿要送我什么礼物?”

徐媛忙从小澜手里接过一本装订好的手抄本,送到程氏面前。

见程氏翻开了封面,徐媛有些忐忑地解释道:“这是我摘抄的《大般若经》,字算不得好看,母亲可不要嫌弃。”

程氏对她不薄,她忍不住想要回报一二。打听到程氏喜好吃斋念佛之后,徐媛便打定心思要抄一本佛经送给她。

手上这本手抄的佛经一看便是用了心的,虽然这字在程氏眼里算不得什么,抄的也只是再寻常不过的经文,可程氏看着仍是又惊又喜,道:“媛儿有心了。”

翻了几页后,程氏不由问道:“媛儿这是用什么抄写的?看得出应该是用我先前给你的羽毛笔,但这颜色……”

徐媛看了度箐箐一眼,笑道:“这个呀,是用箐箐姐送我特制墨水书写的呢。这深褐色深沉端庄,得了它以后,就忍不住想要拿它来写些正经东西。”

程氏顺嘴夸了一句度箐箐,又夸起了徐媛:“这才练了几日,媛儿这字看着便有个模样了,日后不要松懈,定是能拿得出手的。”

度箐箐得了夸奖,顿时觉得自己花的心思不止没白费,甚至还事半功倍。

而徐媛书写佛经所用的羽毛笔,其实就是蘸水笔,写硬笔字徐媛还是能写的,毕竟前世也不是文盲。

此刻她倒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写了二十年的字,在程氏这里,只是“加紧练习可以拿出手”的程度。

但其实程氏这句话,完全只是为了安慰自己的小女儿。在她看来,这字虽然还可以入目,但就算练到出阁,恐怕在一群从小就被培养的闺秀之间也是拿不出手的。

若是徐媛知道程氏的心里话,想来心情应该不会太好……

程氏托着这本佛经反复翻看,嘴中还念念有词,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其中。

一旁的度氏小心地插嘴道:“母亲,您听这动静。”

度氏心里痒痒的,想去看自己相公的英姿,但程氏没动,她便也按捺着不敢动。

在她说这话的功夫,徐媛只觉有呼呼的风声仿若在耳旁经过。

程氏缓缓合上了书页,笑道:“哎哟,我差点给忘了。来,我们去演武场,看看我们徐家男儿是哪般风范。”

说罢,把手心上的佛经递给了身后的漱澄,正色道:“待会儿,好好把它供在我屋里的菩萨前,知道吗?”

听了这句话,徐媛颇有些受宠若惊。

随后,一行人便往演武场去了。

演武场里显然已经开打了,离得越近,那风声便越近在咫尺。

听得徐媛一愣一愣的,拳脚带风,她不会是穿越到有斗气的世界了吧。

好在到演武场边上后,她看到的是拳拳到肉的搏击,而不是花里胡哨的魔法战斗……

徐媛舒了一口气,心下稍安,稍一张望,却正巧瞟到度箐箐脸上的一抹红晕。

她偏过头去,关心道:“箐箐姐我看你脸都吹红了,要用手炉吗?”

度箐箐愣了一下,忙道:“不必了,我就是刚呛着风,有些受寒。”

而演武场上正打得不可开交的,是徐豫生和徐褚生。

徐庆余揣着手看他们,见女眷前来,大声道:“你们娘你们妹子都在旁边看着呢,认真点哈。”

末了,轻咳一声道:“豫生,你妻子也在,你自己考虑考虑啊。”

徐豫生听了脸一红,注意力被徐庆余的话分散了一些。虽然被狠狠地激励了一下,但反而被徐褚生直击要害,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站在一边的度氏,既没来得及害羞,也没来得及担心,这边徐豫生就一个鲤鱼打挺爬了起来,给了徐褚生肩头轻轻来了一拳,道:“好小子,你大嫂还在这,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了。”

徐褚生拱了拱手,坦然道:“不能。”

果不其然又挨了一记拳头。

这两个少爷是真正的少爷,虽然也有操练,但是也只是锻炼锻炼身体,说多高的武功,那是肯定没有的。

雪花在演武场飘洒。

徐庆余把这两儿子赶到一边去,又把徐兰生给拎上来,冲着他道:“来,咱俩练练?”

徐兰生捂着耳朵,哀嚎道:“怎么又是我!”

徐庆余一抹鼻子,不耐道:“废什么话,这里就你最抗揍。”

这就开打了,徐兰生一边嚎,手上的功夫可不含糊。

旁边的女人们也就看个热闹,看着自家男儿这搬气度,心里也是骄傲的。

眼见着雪越来越大,打完这一场后,徐庆余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这场操练。

徐家四个汉子刚从场上下来,就有小厮忙不迭过来替他们掸雪、送热姜汤。

这样的操练在徐府是常事儿,大家都见怪不怪,该准备的东西也是准备习惯了。

只有一个外来客徐媛,此刻还有些呆呆的。

程氏笑着打趣道:“看来我们媛儿都看哥哥们看傻了呢。”

徐媛不好意思地捂了捂脑袋。

风雪渐重,所有人便一齐回屋去守夜。

除却徐敏东尚小,守不住夜,其他人都熬过了子夜,才渐渐散去,各自回屋歇息。

没有架戏台,没有说书人,但一家人仍是笑笑闹闹地过了这个除夕。

第046章 回门

正月初二,无雪无风,天气正好。

按大辽朝的风俗,这天是出嫁女儿带着夫婿、儿女回门的日子。

倒是和徐媛前世所知的差不多,只要嫁的不算远的姑娘,这天都得回家看看,毕竟算是“泼出去的水”难得的省亲机会。

回门是大事,马虎不得。早在正月初一的时候一家人就差不多开始张罗起来了,从带那些下人去到收拾礼物,每一件事情都要操心。

其他人程氏不担心,她担心的唯有一个徐媛。

于是她拉着徐媛再三叮嘱,又是给她介绍程国公府,事无巨细方方面面都恨不得她知道,又是安慰她放宽心不要紧张。

徐媛倒觉得,程氏看起来比自己紧张多了……

程氏讲了半天,把自己讲得口干舌燥,又转念一想,道:“算了我在这里空口讲你也记不住,左右也只是去外祖家做客,用不着太担心。”

末了又补充道:“待会儿我让漱芯随你一道,她之前常随我往来。碰着人你也不会认不出。”

徐媛笑着谢过程氏的好意。

程氏出身程国公府,将门世家,在徐国公府崛起之前,晋州便是程家独大。但如今程家急流勇退,程国公已经领了闲职,去晋州南面的管城落户了。

一家人都要出门,一家人身边的丫鬟小厮也被带上了不少,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就要出徐府,唯一个度箐箐还得留在空荡荡的徐府。

这情形看起来是有些尴尬,徐媛走前去看望她,想安慰她,度箐箐反倒笑道:“妹妹这是干什么呢,又不是一别数载,我也没什么孤单的。你最多去个两日便得回来。”

徐媛一想,倒是这么个道理,走前又约了度箐箐初四一起看书。

回门自是赶早不赶晚的,天刚蒙蒙亮,一行人便已出发。

徐媛坐在自己的马车里,从车窗里探出头,前后张望着这一列长长的队伍。光是坐人的马车就有六七辆,再加上搭着回门礼物的马车,几乎排满了半条街。

程氏上车晚,见徐媛朝外面探头探脑,一副有些忐忑的模样,忍不住摇头笑了。

这次可以说是徐媛来到这边后第一次出门见人。因为比较正式,所以,在带上程氏给的漱芯以外,她还带上了小澜和漱清。万一有个什么事儿,人多总比人少忙不过来好。

原本徐媛是恐惧坐马车再出门的,因为她实在是害怕自己在途中晕车吐出来失礼。

程氏知道这情况之后,便让秦大夫给徐媛开了一丸药,说是吃了以后,坐车不会太难受。

虽然有些继续加油,但窝在马车里的徐媛还是在小澜的伺候下,把这丸药给吃了。

徐媛刚想要往嘴里多灌些水,却被漱清给拦住了。

漱清忙道:“小姐,尚在马车上,喝多了水不方便。不如吃点点心压一压吧。”

嘴里实在是发苦,徐媛接过漱清递来的点心便随口咽下。

徐媛咽完后小口喝着水,忍不住抱怨道:“一丸药为何这么大?”

她之前听着是丸药,还以为是那种胶囊大小的药丸,吞下便是了。结果刚刚却发现,一颗药比她的两个大拇指加在一起还要大,黑糊糊的一大个儿,只能凑着水嚼着吃下去。偏生味道又苦又恶心,她还没来得及晕车,就差点吃这药吃吐了。

一旁的漱芯解释道:“这丸药是大蜜丸,是把中药的一些成分同蜂蜜调和成的,可能口味不太适口,但效果却是最好的。”

不过好在秦大夫开的这丸药虽然难吃,但还算是有用。这一路上虽然马车颠簸给她还是带来了一些不适,但是同之前相比已经好上许多了。徐媛也没有像之前那般吐得七荤八素。

身体爽利了,徐媛也就有心情透过车窗看马车外面经过的景象。

天空仿佛被雪涤净了,澄澈而透明,带着微微的天青色,好看极了。

这片天空下人来人往,正是正月初二,商贩没有这时就开张的。行色匆匆经过的人们,大多也是同他们一样是拖家带口,正要回媳妇儿的娘家。

但城门口值守的兵士,在正月里也依然纪律严明、恪尽职守,挨个查验着要出城的人车。

轮到徐府的马车时,照例是直接给放了过去,兵士们还恭恭敬敬的向这列马车行了礼。

出了城后马车的速度便快了起来,也比在城内更加颠簸。

小澜关切问道:“小姐,可有什么不舒服的?”

徐媛轻轻摇了摇头,闭上嘴没敢说话,怕岔了气反胃。

等到太阳慢慢爬到天空的半当中时,马车终于慢慢停了下来。

徐媛扶了扶钗环,又整了整衣裙,有些紧张地攥住了小澜的手。

一边扶着小姐,小澜一边低声安慰道:“没事的,小姐。”

程氏她们也下了马车。

程国公府前,已经有下人在等候着徐府的人前来,见他们抵达,立马就进府去传信。

徐庆余同程氏并肩而行,走在小辈们的前头。

尚未进门走上几步,里头就有几人匆匆赶来。两厢见面,众人皆是喜上眉梢。

打头的那老妇人便是程氏的母亲李氏,一旁五大三粗、却长得颇为慈祥的爷们正是程国公。在两人的身后,还跟着程氏的大哥程山常、大嫂余氏。而余氏家在千里之外,也便没有回门这一说法了。

见女儿就在眼前,李氏三步并作两步走迎了上去,握上自己女儿的手,埋怨道:“年年都说不必赶这个早,年年你都不听。隆冬的清晨这般冷,你也不怕冻坏了。”

话虽这么说,李氏脸上的笑却是藏也藏不住。

程氏在母亲面前,也只是个小女儿罢了。她嗔道:“我这是想早些见您,您反倒怨我。”

李氏仍是笑着埋怨着:“你皮厚不怕风寒,也不怕吹着孩子。”

那边程国公也同徐庆余互相揽着肩膀聊了几句,程国公对这个女婿一向满意,交往时不拘辈分。

片刻后程国公朗声道:“进来说进来说!好酒好菜早就备上了!”

第047章 表姐

方才程国公说的那句话并非是客套话。

进了屋后,徐媛就发现,诺大的一个屋子正中间居然摆着一张方方正正的红木大桌,上面放着不少酒菜。菜有生有熟,旁边还立着好几张热腾腾的锅子。

这一刻徐媛终于感受到了来自晋州人民对锅子的热爱。

而此刻这些酒这些肉都并不是现在的主角。听得长辈们寒暄几句后,徐媛很明显地感受到整屋子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身上。

程氏转头向徐媛笑道:“媛儿,上前来见过你外祖父和外祖母。”

徐媛乖顺地上前几步,走至程氏身边,向李氏和程国公行了一个大礼道:“姝媛见过外祖父、见过外祖母。”

这一套礼在来之前,徐媛就已经在自己的院子里面演练过无数次了,此刻做起来倒也行云流水,无可挑剔。

李氏笑着把徐媛给扶了起来,边扶还边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

徐媛今天穿的衣裳是程氏给他搭好的。一身藕荷色的襦裙,配上了米色的外袄,看起来乖乖巧巧,格外讨人喜欢。

眉目周正,同徐庆余和程氏也长得很有几分相像。李氏在心中默默点了点头,从自己的手腕上褪下了一只玉镯,送到了徐媛的手心里。

这玉镯入手温润,定不是凡品。

先前程氏同徐媛说过,如果长辈赐、必不可辞。于是她就安安心心地收下了这只玉镯,并微微一笑道:“谢谢外祖母。”

在李氏的印象里,徐姝媛还停留在当年那个娇娇软软的小孩模样,但这么多年不见,如今已经是一个大姑娘了。

李氏心里倒是颇有几分感慨,朝徐媛道:“如今能够回到爹娘身边来,你还是有福分的。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好好珍惜现在的日子。”

这话在徐媛听来并不是很顺耳,但她依旧非常恭顺地点了点头,笑着应下了。

一旁的程国公也问候了徐媛几句,话和他的外表一样朴实真挚,徐媛对这位祖父的观感倒是比对祖母的好了很多。

许是怕徐媛居然感到拘谨,见差不多后,程氏便道:“媛儿,那边是你的表姐妹们,你可以去认识认识她们。”

徐媛往边上一望,看见两个姑娘正一前一后地站着。一个穿粉一个着绿,两人的模样看不出有什么相像的地方,看起来颇有几分红花绿叶的味道。

两人中看上去比较小的那个红衣小姑娘见状,走到徐媛面前来,亲切地攀上徐媛的胳膊,道:“表姐姐随我来吧,我带你逛逛我们程府。”

对于对面人突如其来的自来熟,徐媛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大方的应下了,装作不经意拂下这小姑娘的手,朝长辈们福身道别。

红衣小姑娘面色如常走在了徐媛的前头,带着她走到了正院以北的一处小花园里。

到小花园后,红衣小姑娘朝徐媛笑道:“还未曾向妹妹介绍过我自己,我是程家大房的嫡次女、程静云。”

又指指自己身侧的绿衣姑娘:“这是我庶姐程静秋。”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徐媛觉得这位嫡小姐在“庶”字上咬字咬得特别清楚。

一直在一旁安安心心做陪客的程静秋也终于有了一点存在感,低头朝徐媛一礼道:“见过妹妹。”

徐媛也忙朝这两位姐姐见礼。

算起来,在程家和她年龄相仿的,就只有面前这两位了。余下的其他姑娘,要么已经出阁嫁作人妇,要么还只是小毛孩。

这程静云和程静秋站在一起,便给人一动一静的感觉。程静云身上有非常明显的、没有收敛的嫡女的自矜和骄傲,几乎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多分给过自己的庶姐。程静云则是一路都在做透明人,能够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这么低,也很不容易了。

徐媛其实并不擅长和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聊天,但是程静云其人非常的活泼健谈,总能找到适合的话题同徐媛继续聊下去。

有一搭没一搭的谈着,不知怎地,突然就提及了寄宿在徐家的度箐箐。

程静云道:“那度家小姐说是寄宿在你们徐家,但其实又与叛逃何异?不过是把背家叛族说的好听些罢了。安平伯府供养了她这么多年,她走了倒是安生,可是她没有想过她出走这件事情,会给安平伯府造成的后果。”

这话听得徐媛眉心微蹙,度箐箐的事情她也稍微有些了解,便道:“哪有姐姐说的这般严重。”

见徐媛面色不虞,程静云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道:“我们姊妹初见,也不提旁人了。妹妹跟我来,这边有处湖心亭,我们去那坐坐。”

徐媛跟随程静云的脚步,走过了一端蜿蜒的竹林小径,前头便豁然开朗,石砖铺路,有一处被石栏围起的小小的湖泊,湖中有一座亭子,但并没有路通往那儿。湖泊地势较高,看起来别有意趣。

徐媛扫了两眼,在湖西侧看见了一叶小舟,道:“都道水往低处流,这湖里的水面居然比地面还要高。”

见程静云暗示她说话,程静秋才懦懦道:“这边底下有暗渠,然后……”

然后了半天也没个结果,程静云略有些不耐地接过话茬,道:“我们国公府与管河毗邻,引了活水修了此处湖泊。”

原来是活水,难怪看起来水波潋滟。程府虽然离管河不远,但也绝对不近,能从管河中引水来,也是一个不得了的工程。

而湖边早早就候着许多丫鬟婆子,就等着小姐们来游耍。

程静云牵上徐媛的衣袖,道:“姝媛妹妹,我们坐船过去。”

这艘船并不大,所以随行的贴身丫鬟们只能候在湖边,等小姐们上了亭子再坐船过去。

两个粗使婆子在后头摇着桨,徐媛坐在船头,看向前面的亭子。

本来她还奇怪为何这大冷天的,程静云为何要邀她来湖中亭看景,不怕一起受风着凉。这离亭子一点点近了,她才发现,这其实不是一个亭子,或者说,叫观景台更为恰当。

六角的亭子,有五面围着布缦和透明薄纱,刚刚好挡风还不影响观景。亭内还有两个纤细的小丫鬟,看样子正在点亭里的小暖炉。

徐媛刚想感叹一下这座亭子的精巧,却瞥见程静云身子一歪,似乎马上就要栽进水里。

第048章 小聚

徐媛眼疾手快,几乎是马上就伸手拉住了程静云。

程静云稳住身形,小脸煞白,看着徐媛勉强笑了一下,道:“谢谢妹妹。”

若是没有徐媛拽她这一下,她说不定真要落水了。纵然附近安排的婆子都是会水的,可是这么冷的天,等到把她捞上来,想必一场风寒是免不了。

这只小船上只有徐媛、程静云、程静秋三人坐在一起,程静秋还缩在角落坐着,驾船的婆子更是坐的远远的,怎么也挨不着程静云。

果然一出门就有这事儿那事儿,徐媛有些头疼,不由问道:“姐姐刚刚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往旁边倒了。”

程静云自己也不清楚,只觉方才头突然有些晕,导致一阵风吹来,她没坐稳,差点要往船下翻。她道:“没什么,可能是刚吹了冷风,一时受不住。倒让妹妹担心了。”

徐媛便道:“姐姐身体不适,那我们先回去吧。”

来结识这位堂妹可是亲娘余氏交代给自己的任务,程静云忙道:“不必,我没有大碍,这眼见都快到了。”

徐媛只是随口一提,也没有再坚持。

而程静云却放松不下来,一时间心中无数个念头交缠在一起,她自然不会认为是意外。程家的关系不似徐府那般清净简单,好几房人都住在一起,人口复杂,程静云几乎不能不以小人之心去揣摩每一件事。

只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程静云面色如常,仿若刚才差点要掉下水的不是她,平静地继续同徐媛说话。

而程静秋,也继续在旁边做透明人,同她讲话她就出个声,不同她说话时她就一个字也不往外蹦。

见小姐们上来,亭内那些弱柳扶风、正打着火炉的小丫鬟忙出来迎接。

徐媛在心里暗道:这小丫鬟一个赛一个的貌美,在亭内烧火真是委屈她们了。

上了亭子后,徐媛发现这里视野开阔,确实是个好地方,对程静云道:“这若是下雪,想必一定美极了。”

“我刚想同妹妹说这个呢,此处看雪景最妙。”

“若是夏天,这里风景不错又很凉爽,不过蚊虫有些多,要烧上艾蒲。妹妹想看的话,可以过几个月再来看看。”程静云补充道,又吩咐丫鬟去摆小烤炉。

徐媛点点头,道:“那就先谢谢姐姐的好意了。”

三人便在这里一直待到了正午。

之后便是聚在一起吃晌午饭。

同徐家大家热热闹闹全凑在一起不同,程府的宴席看起来比较正经,男女分席,中间隔了一架屏风。

男人那一桌自然是上了不少酒。程国公同他的女婿徐庆余,都是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人物,正勾肩搭背喝得正酣,从军国时政到民风民俗无所不谈,反正是没谈什么风雅的东西。

徐家三兄弟虽然酒量比不上两位长辈,但也不可小觑,此时兄弟一心,排着队灌他们大舅舅的酒。

程家的几个哥儿之前就被他们喝得有些晕,还迷迷糊糊地朝他们比着大拇哥,结结巴巴道:“厉……厉害!”

而女眷这边,李氏同程氏坐在一起,聊得正欢,一旁的两位国公的世子夫人余氏、度氏也凑着热闹,时不时也插着话。

无论哪个时代,男人喝点儿酒都不算什么,酒量深反倒能成为一种优点。

余氏瞥了男人那桌一眼,忍不住笑道:“哎呀,徐府的男儿酒量也真是不一般,有咱爹的风范!倒是我们程家的小辈,酒量不行。”

余氏的年纪比程氏不过长上两岁,但是看起来比她要显老不少,眼角有数条皱纹,鬓边也染了风霜。

程氏闻着酒气微微蹙眉,但仍笑道:“这算什么。说起酒,也千万别让国公大人沾太多,先前大夫说过的。”

李氏便道:“我说也说过你父亲,如今他已克制不少,今天高兴,倒让他喝吧。”

男人那边上烈酒,女人这边也上了几盏琥珀色的梅花酒。

梅花酒清冽,花香大过酒气,也不醉人,倒是时下女子们常饮的。

程府人丁兴旺,但女孩却不多。这桌上的姑娘除了徐媛和之前两位大房的小姐,就只有几位庶支的表小姐了。

这几位表小姐在席上也只是一直笑着,不说话也不怎么动筷,存在感比之程静秋还不如。

她们太没存在感,这边徐媛就觉得自己的存在感过分的强了。一顿饭下来,都不提程氏和李氏的关怀和问候,光是那几位表小姐暗地里投来的艳羡眼光,都让她有点消受不住。

偏偏这是在外人家中,虽然不自在,但也不能露出异样。这顿饭徐媛倒吃得颇有些煎熬,她并不喜欢这种成为视野中心的感觉。

又有程静秋同其他几个姐妹敬徐媛酒,徐媛笑着喝过,也回敬了她们几杯。

几盅酒过后,这顿饭便差不多结束了。

还没歇上多久,程氏便打算回晋州,拒绝了李氏想要留她们吃晚饭的想法。

“母亲这儿虽好,但府里诸多事务等着处置,就不在这多讨扰您了。若是吃了晚饭再走,夜半天黑难行,不便行路。”

李氏虽然不舍,但还是把女儿女婿一家人给送了出去,临别时道:“不拘一定是初二,你若是闲下来,也可常往我这走动走动。”

“这是自然,”程氏看向李氏的眼神里也充满的不舍,“母亲一定要注意身体,父亲也是。”

男人们的神经总是要粗很多,没有女人们这么伤感。程国公嘿嘿一笑,道:“那是自然。都不必伤怀了,来日方长,以后还一起喝酒!”

原本有些悲伤的氛围被程国公这席话冲淡了不少。

想想自己的儿女还在后头,程氏打起精神来,敛容正色,同徐庆余向自己的父母又行了一道庄重的礼。

小辈们紧随其后,丝毫不敢懈怠地行了这个大礼。

随后,徐府一行人便在一道道送行的目光中,踏上了回晋州的路。

直到看见马车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李氏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府。

第049章 释然

这个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转眼就过去了。

虽然边境平安,但也离不得将帅太久,徐庆余连带着徐兰生连元宵节也没在府里过,早早地就走了。

另外两兄弟也好不到哪里去,徐豫生身为世子,国公大人本身也有常年走动在边关,府里俗务多半都归他料理,初三起他便已经开始整日地忙活了;徐褚生在府里过了个元宵节之后也没了人影,不知道是去何处奔忙。

在徐媛看来,这王公贵族实在是不好当,过年连个七天假都没有,一刻也不得歇。

倒衬得她这个姑娘家格外的闲。

每日里,除了去给程氏请安,或者同度箐箐走动走动,就只能自己在屋里练练字看看书,清闲得不得了。

十六那天,徐媛去给程氏请安之时,程氏对她道:“晋州的郡守夫人梅氏,要在后天办一场赏花宴,媛儿,你可愿去?”

人多了就是是非之地,这筵席上全是认识或不认识的姑娘,想来难免会有不少纷争。

怕事怕麻烦的徐媛刚想开口拒绝,程氏又道:“你表姐,就是上回同你见过的程静云,也邀你一道去。”

这便不好拒绝了,徐媛道:“母亲,这赏花宴有什么讲究的吗?”

程氏略想了想,道:“赏花宴就是还未出阁的闺阁小姐,凑在一起聊聊天吃吃茶,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郡守夫人的宴,想必会有晋州众多闺秀到场,如果能从中结识几个交好的姑娘,那自是最好的。不能,也不必强求。”

其实徐媛想问的是宴会上会不会有什么明枪暗箭勾心斗角,但是张了张嘴,没好意思问出口。

程氏见徐媛一脸茫然,抬手轻轻抚上了她的手背,安慰道:“我们晋州地处边疆,虽有郡守总领此地,但我们国公府有你父亲这位将军在,是不受他们管束的。在晋州,郡守尚不能压我们一头,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你只需不卑不亢就好。若是有人故意惹你不舒服,尽管甩脸子就好,不必理会。”

这是这么久以来,徐媛听过程氏说的最长的一段话,其中没有一个字不是替自己考虑、给自己撑腰的。

徐媛突然有些羞愧,觉得自己随口就想拒绝的想法实在是太幼稚、太不懂事了。

她如今能代表徐府的一种立场和态度,她也需要以徐府四小姐的身份去同人交往,而不能单单是以自己的喜恶任意妄为。

徐媛想通了,便笑道:“那一切听母亲的安排。我一个人去总有些孤单,不若让度姐姐同我一起去吧。”

程氏自然没有不同意,又嘱咐了徐媛几句后,提了另外一件事:“媛儿,开春后,可愿搬到你自己的院子里去?”

程氏其实是想同女儿离得更近,但是她总归要嫁人,得学管事,那便不能连个自己的院子都管不好。

徐媛眨巴着眼想了想,问道:“母亲想我搬还是不搬呢?”

程氏笑道:“这么大的姑娘家,当然不好一直不住自己院子。”

徐媛便点了点头,道:“那我便搬。”

徐媛又同程氏聊了一会儿新院子的安排。程氏打算让她住进正院西南侧的一个大院子,她欣然同意。

之后从竹苑出来,徐媛便去了青梅院,同度箐箐说了想同她一起去赴赏花宴的事。

度箐箐身份有些尴尬,她本来不愿意去。但是没出阁的姑娘老是闭门不出,容易让人往“无法见人”的方向想。

于是思前想后,度箐箐被徐媛一劝也答应了。

徐媛被这个赏花宴的邀请,弄得突然直面到自己身份的变化,她自个儿回屋后也是闷着头想了好一遭。

在现代,她未曾真正的闲下来,父母重男轻女,在有了弟弟后再没分过半分目光给她。没有后盾的她为了能过好自己的生活,从没有懈怠过,虽然目标也只是做一个安稳生活的咸鱼。

如今在大辽朝的生活太过安逸,几乎是把她以前的梦想超额实现了——吃喝不愁,甚至还有人以自己的心关爱着她……

但认亲时昏倒的那一次遭遇还历历在目,梦境与现实交错间的迷之声仍让她心怀恐惧。

她暂缓心结、渐渐融入徐府后的生活似乎太舒服了,几乎要让她忘记自己是来自异界的灵魂,忘了之前那个迷之声,不是一场梦,它还胁迫着自己。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似乎并不是时运或者偶然,从徐褚生所提的“巫医”,程氏面对她的欲言又止和迷之声对她所说话里的蛛丝马迹,都能窥见一斑。

那么她这场穿越,究竟是因为什么?

有利剑仍然悬于她的头顶上,徐媛不想不明真相地活着。

或者说,迷迷糊糊的活着,最后都会迷迷糊糊地死去。

如今的她还什么也不知道,只有努力接触到更高的层次,才能弄清楚这一切的真相。

咸鱼是不可能咸鱼的,做咸鱼就得被炖汤。

就算是不论这些尚且虚妄的事情,如今的她,作为闺秀也是不合格的。既然拥有了这个身份,享受了它带来的荣华富贵,那也必须承担起这个身份的责任,也必须为能担起这个身份而努力了。

徐媛心下豁然开朗,清明一片。

外面夜色朦胧,时有凌冽的风声响起。

一旁的小澜正添着灯油,看着在案前拿着笔发着呆的小姐,轻声提醒道:“小姐,夜要深了。”

徐媛这次回过神来,正好撞上一股奇异的芬芳,不由问道:“嗯,好香。是什么这么香?”

小澜指了指正闪烁着光芒的灯盏,道:“是灯油。”

外头很冷,屋里却是很暖和的。徐媛又盯着油灯看了好一会儿,仿佛被这盏光亮带走了灵魂似的。

许久后,徐媛才道:“我想睡了。今儿晚上,点着灯吧。”

“是。”

伴着灯油的味道,徐媛沉沉睡去。

第050章 飞帕

正月十六这天,天色正好,温和的太阳高悬在天上,给晋州这片被雪封冻已久的土地增添了不少暖意。阳光温暖而不干燥,还夹杂着细细的风,吹得人微醺。

“今儿这天气,确实适合赏花呢。”徐媛笑着转过头,朝度箐箐道。

度箐箐平素不爱打扮,今日倒是好好捯饬了一番,穿着一身草绿的挑线纱裙,配着半透明的淡黄色丝绸罩衣,看着倒比平日活泼些。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也笑道:“是呀,我们快出发吧,宜早不宜迟。”

两人坐上一辆马车,就往城南郡守府去了。

徐媛照例带着小澜,而度箐箐似乎提拔了如儿做贴身丫头,这几次见客都带着她。

晋州城并非只是一座城,它包括了一座主城,还有管城、袁城、历城等七座分布在外的小城。晋州的官员、驻守北境的将军之类的人物,他们的府邸大都在主城里。

主城为主,自然是很大的。徐媛照例是皱着眉头吃了那丸晕车药,花了几乎和上回到管城回门一样多的时间才到了城南。

赏花宴并非是在郡守府,而是在郡守夫人在城南的一处别院。

下了马车后,映入徐媛眼帘的便是红墙绿瓦,和一处高大的竹木门,上有一匾额,书道“梅园”。还有几枝梅花,争相从高墙里探出头来。

郡守夫人姓梅,这“梅园”倒是一语双关。

这郡守府一处别院的气派,看起来都远胜徐府,徐媛心中暗叹。旁边的度箐箐也差不多和徐媛是同一番心思。两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整齐地叹了口气,又扭头相视一笑。

门口的仆妇迎了两人进去,记录下了她们是哪家的小姐。又有伶俐的丫鬟走到她们跟前,娇滴滴地开口道:“请二位小姐跟我来,夫人已在这边布下了美景雅谈。”

这丫鬟生得貌美,还描着细细的隽烟眉,徐媛忍不住问了她的名字。

“夫人见我眉毛生得好看,连画眉也不必,特给我起名儿叫却黛。”却黛笑眼莹莹地回徐媛话。

原来那么好看的两弯眉居然不是画出来的?徐媛有些吃惊。

跟着却黛的脚步,明晰的景色渐渐近了。

眼前假山耸然,曲水蜿蜒,梅花树傲立一旁,兼有大簇大簇的各种不属于冬日的名花异草生于此处,构成了好一派难得的景致。

人造的山水旁,天然的花香侧,有许多身着贵气的少女正三两成群的在这儿游耍。

深吸了一口这处别院里的馥郁空气,徐媛刚想往里走,就被迎面而来的熟悉声音喊住了:“姝媛妹妹!”

是程静云,她身边除却跟着一个程静秋,还有两个脸生的小姐。

徐媛向她一礼,道:“见过表姐姐。”

程静云向徐媛走来,笑道:“好妹妹,不必这么客气。”又道:“妹妹这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赏花宴吧,不若我带妹妹走走逛逛?”

她仿佛没有看见一旁的度箐箐似的。

徐媛有些尴尬,又不好明说。此时那边另外一位姑娘悠悠开口道:“这便是徐国公家的四小姐呀。”

语气听不出是好是坏,徐媛微微一点头,礼貌应道:“是,不知你……”

“这是晋州通判家的三小姐、冯蕾菡。”程静云拉上冯蕾菡的手,朝徐媛介绍道,顺带也介绍了一下旁边的另一位姑娘,“这位是关口守御家的大小姐、胡雪。”

几人便见了个礼,点了头算是认识了。

守御家的大小姐看起来一点大小姐脾气也没有,反倒性子温和,而那位冯蕾菡倒是看起来有些娇纵,一看在家中便被宠爱得很好。

“这梅园确实名副其实,我们去看看那边的梅花吧,我远远的瞧着有一株树上的花儿开得特别好。”胡雪温温柔柔地提议道。

众人自然没有不同意的,一路走一路聊倒也和谐。度箐箐在其中偶尔能说上一句话,倒也没有不自在。

除了程静云有意无意地绕开她,其他人不清楚度箐箐如今的情况,对她和对其他姑娘也没有区别。

徐媛不清楚作为闺秀,要在同人交谈时具体表现出什么姿态,便一边学着旁边几位姑娘的画风,一边想着自己应该怎么做。

徐媛走在梅花树下,正当她思考着该怎么接上方才冯蕾菡的一句话时,突然被一个不知名的物体砸中了。

疼倒是不疼,只是髻上发丝被打下来了两缕。

徐媛低下头,看到脚边落下来一张轻飘飘的粉色帕子,上头还绣着蝴蝶,一看便是哪位小姐掉的。

只是一张帕子是怎么把她头发都砸乱了……

徐媛还没来得及惊讶,一个身材高挑,眉目明朗的姑娘急吼吼地朝她们走了过来,脸上还带着歉意。

方才的“飞来横帕”程静云也瞧见了,于是拉着徐媛的袖子,低低道:“这位是西北参将家的小姐穆娅灵,天生大力,可别招惹这位小祖……”

“宗”字还没说出口,这穆娅灵姑娘便火急火燎地走到了徐媛面前,真诚道:“姑娘你好,不好意思。”

真是耿直地有些可怕……徐媛努力稳住神色,笑道:“无妨,不过穆姑娘你这帕子是如何飞到这边来的?”

小澜乖觉地捡起帕子,递给了穆娅灵身后的丫鬟。

穆娅灵眨眨眼,道:“哎?你怎么知道我姓穆……刚刚我就随手一扔,本来只是想……”

她身后的丫鬟轻咳一声道:“小姐……”

穆娅灵便道:“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我甩帕子使了点劲儿。姑娘你贵姓?真是对不起,我下次一定登门道歉。”

徐媛忙道:“无事无事,待会儿我重新梳一梳头发便好。在下徐国公府四小姐徐姝媛,见过穆姑娘。”

园子里郡守府的丫鬟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动,先前的引路的却黛往这边来了,打量打量了这边的情况,朝徐媛道:“徐四姑娘,奴婢带您去重新梳妆吧。”

徐媛点点头,道:“还请你带个路。”

“那是自然。”却黛神情恭谨地请徐媛走在前头。

穆娅灵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见状也跟了上去。

第052章 “父亲”

这场赏花宴的主人来了,一众闺秀纷纷起身行礼。

徐媛自然也不例外。

行完礼后,她好奇地偷偷打量着缓步走来的郡守夫人梅氏。

只一眼,徐媛就被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若不是来之前知道这位夫人已经年届四十,单看她这张脸,徐媛是万万不敢相信这是一位已经结婚生子的妇人。

以对妇人的评判标准来看,梅氏这一身实在不够稳重。她穿着一身嫩粉色的帛裙,浑身上下的饰物也是力图同这粉嫩的颜色相配。

但若是以打量少女的眼光来看的话,梅氏真真称得上是天香国色了!

只是,这与年龄实在太不相符的美貌,让徐媛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诡异的错乱之感。

梅氏轻轻开口,连声音都是娇柔似少女:“诸位姑娘坐吧,不必多礼,今RB就是请大家一起来赏赏花、听听戏,一同玩耍的,若是拘礼,岂不辜负了这一派风光?”

众人点头称是,梅氏也在簇拥之中落了座。

正巧,就在坐在离徐媛她们不到几尺的地方。

度箐箐看出了徐媛脸上掩饰不住的惊异,附耳道:“据说,是受了巫医帮助,才得以保有青春。”

巫医?又是巫医?

徐媛一惊,之前徐褚生说受了巫医指点才找到她,现在又来一个被巫医帮助保有青春的?

还没来得及细想,先前的娇柔女声又响起了:“这位便是徐国公府的四小姐吧,今日得见,果然是可爱得紧,也难怪程氏把你当宝疼着呢。”

听得梅氏突然提及自己,徐媛背后一凉,险些以为是背后议论被她发现了。

徐媛稳住心绪,起身朝梅氏一礼,笑道:“谢郡守夫人夸奖,您过誉了。”

梅氏看着徐媛,捏着帕子掩嘴一笑道:“哪里过誉了。坐下吧,不必这么多礼。”

连帕子都是绣着兰花的藕粉色。

一旁的其他少女们也借着徐姝媛站起的时候,好好打量了她一番。

波澜不惊地听过了戏,宴也是时候开了。

梅氏在这别院里备下了流水席,席上没有什么大鱼大肉,反倒是蔬果点心较多。

比之鱼肉,蔬果在这冬日里才是最稀罕的。在这花团锦簇之间,上几盘烩肉烤鱼画风也不太对……

只是徐媛觉得自己实在是无福消受。大冷天里,这些冷盘的吃食摆在外面都快上冻了,让她看着怎么也提不起胃口。

风雅倒是风雅,只是不能填饱肚子。

不过除了徐媛,倒也没有哪位是抱着填饱肚子的心情来的。闺秀们大多只吃些点心垫了垫,就去寻相好的姑娘谈天说地、联络感情。

梅氏跟前也凑了几个姑娘,多是不起眼的小官家的,寄希冀于在郡守夫人这里讨了好,回去后日子能好过些。

梅氏看着在自己面前嬉笑讨好的少女,看着她们为了讨好自己争风吃醋,脸上浮现出一抹满足的微笑。

她一边笑,还一边比量这自己和这些少女的美貌孰高孰低。

得出自己美貌更胜一筹之后,梅氏脸上的笑更深了。

她身后的嬷嬷悄声禀报道:“夫人,徐大人说有要事要禀报,人已经到了梅园门口了。”

梅氏皱眉道:“何事一定要这时候来,让他出……算了,让他进来吧。”

说着,摆摆手把她身边围绕的少女驱散了。

徐淮一得了通传,低着头进了别院,不敢让视线同这些尊贵的姑娘们有半点交集。他快步来到了梅氏面前,半跪道:“下官见过夫人。”

梅氏端起茶盏,放在唇边小啜了一口后,才慢悠悠道:“起来吧,有何事这么急着找我?”

徐淮一恭顺地站起身,微低下头道:“先前夫人派我去寻的方子,已经有了眉目。”

正在闺秀堆里的徐媛里并不知道梅氏这边发生了什么,她正忙于应付穆娅灵的热情。

徐媛无意识地抬了抬头,却被正站在梅氏旁边的中年男人吸引了视线。

穆娅灵也看到了那个男人,奇怪道:“咦?这别院里怎么还有个男的。”

徐媛也觉得奇怪:“是呀。”

徐媛刚要收回视线时,那男子便抬起自己的头。

她愣住了。

那男子不知是不是在看着徐媛,目光游移了片刻便离开了。

穆娅灵注意到徐媛的异样,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怎么了怎么了?”

徐媛仿若未闻,仍然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这个男人,她没有见过,可是原主见过。

他就是原主的父亲,徐淮一。

虽然原主的身世存疑,但是在那些在原来徐府的日子里,原主也曾是真心实意地对这个男人有着孺慕之情,并且像所有女儿一样,期待父亲的关爱。

可是却什么也没有得到,除了宅院里其他人的为难苛责。

属于原主的悲伤情绪如浪潮一般涌了上来,把徐媛的心口堵得难受。

她也曾想过,自己无病无灾就来到这个世界,应该是和原主互换了身体,还有些愧疚把自己在原来世界的烂摊子丢给了她。

现在她倒是有些庆幸,还好现在是她。若是原主那个娇弱敏感的小姑娘,看到这一幕,会有何感想。

刚刚那个男人分明是看见了自己,面上却波澜不惊,想必是没认出来这是自己的女儿吧。

别说父女之情了,连长相也记不得了吗?

徐媛突然替原主非常不值。

世间根本没有什么感同身受,但她不同。她有着原主的记忆和身体,能清晰感受到属于原主的那部分悲伤。

来自原主的影响太过深刻,直到宴罢,徐媛还保持着神游天外的状态。

在回程的马车上,度箐箐担心地问道:“媛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看着魂不守舍的?”

若不是那个让徐媛看了一眼就丢了魂的人是个略显猥琐的中年男人,度箐箐几乎要以为她是对谁一见钟情了……

徐媛扯起嘴角笑了笑,道:“没事。”

马上要回徐府了,徐媛努力让自己的神情状态看起来正常一点。

毕竟,自己现在也是有亲人会替自己担心的人了。

第053章 捎信

徐淮一向梅氏禀报完后,从梅园出来便回自己家去。

自先前大旱,他便将自己的老娘杜氏从老家接到了晋州,如今一家几口人在这边倒也过得可以。

虽说替女人办事,让他为满腹经纶感到有些不值。但三进的院子,丰厚的好处都是是实打实的,这就够了。且给郡守夫人办事办得好,说不定之后还有机会入得郡守大人的眼。

徐淮一甫一到家,便急匆匆地去正院寻杜氏。

杜氏见自己许久不着家的儿子过来,连一旁的孙子也顾不上逗了,下了太师椅就朝徐淮一走去:“我的儿啊!你可算回家一趟了,这正月还没出,就整日忙活什么呢!”

徐淮一有些不耐地摆摆手,直截了当道:“娘,你确定徐媛已经死了吗?”

徐淮一并没有像徐媛以为那般没有认出她来。相反,只一眼,他就记得很清楚。

杜氏一愣,没想到儿子回来是问这个的。

提及先前那个贱、人生的崽儿,杜氏的脸上下意识浮现出了厌恶,道:“那不然呢?一个点点大的妮子逃荒,活得了几日?”

杜氏以为自己儿子要怪自己,又忙道:“你突然提起这个做什么,人死都死了!莫不是要怪你老娘?”

徐淮一听这套说辞听得耳朵有些生疼,扶着杜氏坐回椅子上,道:“儿子不敢。只是今日……我好像又看见她了。”

杜氏听了这话,立马就是一哆嗦,厉声呵斥道:“青天白日的说什么胡话!你撞鬼了不是?”

徐淮一撩了撩衣摆,自顾自坐下了,摆摆手道:“自然不是,儿子还没有这么糊涂。我今儿是在郡守夫人的宴席上看到她的。打听过了,她如今好像是被徐国公府认作了闺女。”

杜氏被儿子的话唬的一愣一愣的,一是震惊徐媛还活着,二是……

“你说什么?国公府?什么国公府!”

徐淮一却很冷静,道:“母亲莫急,如果那真的是徐媛,那对我们来说,是个好事。”

这边发生的事,徐媛无从知晓,但是她回到徐府后同样因为这件事陷入了思考。

从属于原主的悲伤情绪中脱离之后,徐媛冷静了下来。

原主的记忆里并没有关于父亲在何处做官的信息。徐淮一为什么在这里出现了,难道他之前是谋的晋州的外任?

这巧合也太巧了吧……

关键这件事又不能为外人道,徐媛把其他人都遣至一旁,把小澜拉进了屋里。

小澜见徐媛鬼鬼祟祟的,不由问道:“小姐,你这是?”

徐媛瞅瞅外面没人了,便压低声音对她道:“你可还记得,我原本的父亲,是在哪里任职?”

小澜一惊,问道:“小姐缘何突然问这个?”

徐媛回答道:“我今日在赏花宴上,看到他出现在郡守夫人跟前。不知道是不是我看岔了,大概不是吧……”

小澜瞪圆了眼睛,努力回想了许久,道:“我以前……好像听人说嘴时,听着是在一个叫离城的地方?”

徐媛忙道:“离城?你确定是离?晋州有一下属的地方,叫历城。”

小澜的话语并不笃定:“记不真切了……小姐,不若你去问问二少爷吧。”

“对,可以去问他……”

徐媛拔腿就想走,但一想徐褚生早些时日便已离开了府里,此时不知该怎么办是好。

她左思右想,拿过纸笔来,写下了一封信,在信中写明了自己的问题。封好信,带上之前徐褚生还给她的那枚玉佩,便又去正院寻了程氏。

程氏听得徐媛要寻徐褚生,不由奇怪道:“媛儿,为何突然要找你二哥?”

此中理由自然不能同程氏道,徐媛在来的路上便想好了理由:“二哥之前拿了一块玉佩给我,说是我儿时的。可是我想,玉是有灵性的,二哥既已养了这么多年,那现在就合该是他的。我先前就想还给二哥,但忘了,现在想起来,他又走了。”

程氏微微颔首,道:“玉也是会认主的,你说得有理。不若把玉佩给我,我派人送到你二哥那里去吧。”

这句话正中徐媛下怀,她忙道:“娘,那我已经把玉佩、还有一封我写二哥的信一块带到您这来了,您可千万别偷看信里写了什么。”

程氏被逗乐了,笑道:“哟,媛儿是要和二哥说什么悄悄话呢?”

徐媛有些急了,拖长了声调喊道:“娘——”

程氏轻轻敲了一下徐媛的脑门儿,道:“好好好,不看媛儿写给二哥的悄悄话。”

徐媛这才从怀里掏出了玉佩和信。

程氏一并接了过去,轻轻抚过了那块玉佩,又提着玉佩的提绳细细端详,道:“我还记得当年,你比这玉佩也大不了多少,就这么一点点大。”

边说,程氏还在徐媛眼前比划比划。

徐媛面色一窘,这回把声调脱得更长了:“娘——”

程氏倒是乐呵,又提起换院子的事:“我找先生算了挪屋的吉日,最近的一个是这个月二十一,若是过了这天,再有吉日就是三月里了。”

徐媛掰着指头算着:“哎呀,那我得赶快回屋收拾收拾,这马上就到日子了呀。”

程氏道:“倒也不这么急,你回去之后吩咐让丫鬟去归拢就行,让管事的把单子列出来。我倒想问问,你对管自己的院子,有成算没有。”

总归是个成年人的灵魂,管个一亩三分地徐媛还是有些把握的。她扬起小脑袋,一双圆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程氏道:“成算不敢说有,但还是有些底的。就算有哪不会的,我来请教您便是了。”

“好,我也要给你院里拨个管事的嬷嬷。诸如丫鬟之类的,等之后我同你大嫂说了,让她分些家生的出来,你再从里面挑挑。”

程氏带着徐媛盘算了一会儿,又让徐媛敲定了新院子的名字。

徐媛想了半晌后,突然灵光一闪,想到是在二十一搬屋,伸着手指在几案上轻轻描了描,道:“不如,就叫‘廿一居’吧。”

程氏一愣,继而笑道:“媛儿你真是……不过这名字倒也不错,就这个吧。”

第054章 双喜

正月二十一是个晴朗的好天,徐媛赶着大早就起来了。

院里的丫鬟婆子自是起得比她还早,几乎天还没亮,就都起来忙活了。

迎着不那么温暖的阳光,徐媛搀着小澜的手往院里走,把下人们叫至一处。

如今是漱清管着院里的箱笼,徐媛朝她问道:“东西可都归拢好了?到新院里,把列好的单册交给我。”

漱清低下头,恭敬道:“都归拢好了,小姐。也已分门别类把单册理了出来。”

徐媛点点头,又朝小厨房的蓝婆子道:“到新院儿里,也依旧是你做厨房的管事嬷嬷。”

蓝婆子喜不自胜,老脸上的笑快要绷不住了。她跪下行了一个大礼,道:“谢小姐抬举!老奴日后一定兢兢业业,继续好好伺候您!”

徐媛抬了抬手,示意蓝婆子起来,朝众人道:“你们其他人大都是正院拨来的吧,能不能待到新院还要再看大夫人的安排。若没有其他的安排的话,你们应该还是继续在我院儿里。其他诸事,等到了新院我自会安排与你们听,现下也不磨蹭了,抓紧着走吧。”

底下人纷纷应“是”,齐刷刷地行礼,随后有条不紊地开始忙活。虽然徐媛在这住的时日并不长,但是要挪动的东西可一点不少,丫鬟婆子们自己也有包袱。

卯时是吉日中的吉时,得赶在这之前到新院才是。

徐媛带着人到新院没多久,程氏同度氏便也来了。

徐媛忙迎上去:“见过母亲,见过大嫂。”

程氏扶起她,笑道:“可准备好了?”

徐媛也带着笑道:“那是当然了,搬新院子可不是小事。”

度氏同身后的敛秋耳语了几句,朝程氏道:“娘,按您说的,先前伺候的人都不换了,再在这基础上添补。婆子的数已经够了,我便选了些丫头来,让妹妹自己挑着?”

程氏轻轻点了点头,赞许道:“老大家的,你有心了。让那些丫鬟们进来吧。”

度氏向后稍一招手,便有六个丫鬟垂着眼进来了,乖顺地向各位主子见礼后,在徐媛面前站成了一排。

度氏对徐媛笑道:“来,挑两个吧。”

面前的丫鬟们一个长得比一个周正,有的看起来年纪稍长,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有的看起来比徐媛还要小些,扎着双丫髻,乖巧得不行。

徐媛整个人微微一僵,感觉自己仿佛是选秀中的皇上,要挑选自己心仪的姑娘。

她微微摇了摇头,把心中乱七八糟的念头甩了出去。

徐媛摇头的动作,被正站她面前的小丫鬟亦桃看在了眼里。

这亦桃心下一惊,以为是小姐没有看上自己,顿时眼眶就有些湿了。

这边徐媛也不知道怎么挑丫鬟,就这一眼的功夫,除了长相什么也看不出来。那她便拣着自己喜欢的长相来挑了,挑了一个年龄稍大的,一个小些的。

其中那个眼睛水汪汪的丫头,她看着格外喜欢。

亦桃原以为自己没有被挑中,眼泪都快要掉下来。结果一看小姐指了指自己,顿时精神一振,泪珠子都缩回去了。

程氏扫了一眼徐媛挑出来的丫头,并没有太在意。度氏送来的丫鬟肯定是已经择过的,让徐媛挑只是个过场,也不过是挑个眼缘罢了。

度氏道:“按例,院里丫鬟应该是两个一等的,五个二等的,还有若干粗使丫头。这丫鬟们的位子……”

徐媛便道:“我想先看几天,再给她们安排好。”

程氏赞许道:“是该这样。不过你安排好后,记得向你大嫂报备,这一院人的月例也要按例分发。”

徐媛忙应下了。

这时,外头有丫鬟通禀道:“大少爷来了。”

程氏见着自己的大儿子过来,微讶道:“今儿怎么有空来?”

徐豫生抱拳一礼,站至度氏身边道:“今天是妹妹搬院子的日子,我不至于连过来一趟的功夫都没有。”

徐媛站在一旁,有些受宠若惊地谢过了徐豫生。

徐豫生笑容温和,道:“没什么,我这个做哥哥的,平日里很少关心过妹妹,我心里还愧疚呢。”

他又问程氏:“娘,这匾额您可安排好了?”

程氏道:“这日子紧了些,工匠加急也未赶出来,还要再等两日。”

徐豫生回头招了招手,便有下人抬着一个大东西进来了。

徐豫生笑道:“那正正好,我亲手给妹妹题了匾额。”

程氏若有所思,微微笑道:“有心了,当真是有心了。原来你上次问我你妹妹的院名,是打了这个主意。”

徐豫生笑得真诚,朝徐媛道:“妹妹不若亲手揭开这匾额?”

徐媛是当真被感动了,徐豫生有多忙碌她是知道的,就这样还有这份对她的细腻关怀。

她屈膝一礼,再次谢过了徐豫生,上前几步,揭开了匾额上的红绸。

“廿一居”三个恢宏的大字赫然于眼前。

程氏吩咐道:“安排人过来,在卯时准点挂好。”

徐豫生也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作品,道:“我这字好歹没落下。”

度氏睨了自己丈夫一眼,笑道:“脸皮也没落下……呕……”

徐豫生一惊:“咦,璇娘你怎么突然这么埋汰我!”

程氏也是一惊,不过关注点不一样,她过去抚上度氏的背,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问道:“你这是……”

度氏苍白的脸上微微泛出了红晕,赧道:“上月月事没来呢……”

程氏顿时了然,吩咐丫鬟去请府医,在旁边探着耳朵偷听的徐媛也了然。只一个徐豫生还是懵的:“怎么了?璇娘你可是病了?怎么都不同我说?”

度氏脸臊得通红,偏开头不看他。

待府医来了,把脉后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您有喜了!”

徐豫生这才反应过来,但神色却更懵了:“我……我这是又要做父亲了?”

程氏笑着打他一下,道:“是呀!你个都做过父亲的人了,连话也听不懂!之后好好照顾你媳妇,不要整日忙着,听见没?”

徐豫生忙应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他又兴奋的拉起度氏的手:“璇娘,我又要做父亲了!”

底下一个婆子大着胆子道:“双喜临门呀!”

程氏听得也笑得真切,乔迁之喜、添丁之喜,可不是喜上加喜么,又吩咐漱澄赏了那婆子。

第055章 位次

廿一居里,窗明几净。

徐媛坐在红木桌前,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徐褚生的回信。

“吾妹亲鉴:

因知妹妹你识文断字水平有限,哥哥我就不扯什么‘之乎者也’为难你了。复疑你看不懂我的一笔草字,特写这笔楷书与你。”

虽然很贴心但是读着怎么哪里不对?

徐媛忍住没撕了,接着往下看——

“第一,徐淮一确实是在晋州做了个小官,如今还在郡守夫人梅氏手下干活;

第二,我做的身份没有问题,安心用着就好;

第三,就算那徐家的来找麻烦,尽管甩脱就是,娘会相信你的;

最后,关于国公府明明有能力解决,我为什么要折腾一个假身份出来。一是减少可能的麻烦,二来瞒着娘是因为她不喜巫医,我不想让她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

附:玉佩还是给你了。

又附:闲着别瞎想,没事多练字。

徐褚生.缄”

这封信之于徐媛就是一颗定心丸。

她舒了一口气,刚想把信收好放起来,一想这信里的内容不能被别人看见,还是把信给撕碎了扔了。又把玉佩给贴身放好。

小澜侍立一旁,见徐媛这读信的过程里神情变幻好几次,最后又喜笑颜开地把信给撕了,忍不住问道:“小姐,二少爷的信里写了什么呀?”

隔着衣裳捂住有些温热的玉佩,徐媛笑道:“反正是好事,我也不用担心了。”

她又问道:“对了,这几天里,那新来两个丫鬟,表现如何?”

搬进来也好几天了,是时候向度氏报备院里的情况。

小澜思索了一会儿,道:“大夫人挑来的人,定是不错的,都比我强多了。”

徐媛笑着,轻轻打了她一下,道:“做什么怪呢!”

小澜捂住胳膊,佯作被打疼了的模样,道:“呀!小姐有了新来的丫鬟,就嫌弃奴婢了,还打人家。”

徐媛瞪她一眼,道:“会不会说话?我知道我小澜最好了,我才有这么一问的。”

小澜便不闹了,正色道:“两个丫鬟,一个叫揽梅,一个叫亦桃。揽梅是府里厨房一个管事嬷嬷的女儿,做事都做得好,就是话少;那个亦桃是大房院里贾嬷嬷的女儿,然后……”

见小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徐媛追问道:“那亦桃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小澜便继续道:“也不是有什么不妥,虽然年纪小,但人很爽利,干活也不错,人缘也好。”

听了这话,徐媛奇道:“那方才你吞吞吐吐做什么?”

小澜神色有些无奈,答道:“小姐,我原以为我是最爱哭的了,没想到啊,这亦桃比我还能哭。不小心摔了一跤要哭,头发被风吹乱了也要哭,就因觉得咱院饭好吃这会儿事,都落了好几回泪了。”

徐媛目瞪口呆道:“那还真是个活宝啊!那贾嬷嬷是何许人,怎么教出这么有意思的女儿?”

小澜继续道:“我也觉得奇怪,问过其他人,这贾嬷嬷是个精明到家的,结果女儿却是天真到家了。”

徐媛叹了一句后,又同小澜说起自己的打算:“算上之前在院里的丫头,她们的等级还是按之前在正院里来。新来的丫头,也做二等吧。你自然是要做一等丫鬟的,就是漱玉和漱清……我有些琢磨不定了。要不,我干脆让她们抓阄算了吧!”

小澜微微一笑,继而摇头道:“小姐,奴婢觉得抓阄是不行的,您是好心,但到时候反而会惹得她们谁也不服气谁,或者疑心小姐偏心做了手脚。”

徐媛何尝不知道抓阄不靠谱,只是她也实在难以选择,摊手道:“那我也不知道怎么选了……”

小澜看向徐媛,坦然道:“何必要选呢小姐?我未必要做一等丫鬟呀。”

徐媛一惊,道:“这怎么行?做二等丫鬟?我不想委屈你。”

小澜便一五一十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漱玉漱清两位姐姐,原本在老夫人那里就是一等的丫头,被分来小姐这儿,有一个我在这做您贴身丫鬟,她们已经很不得志了,若是让她们连等级都降了,她们日后在府里如何做人?”

徐媛眼神微闪,又想到一茬:“那我去找大嫂,让她准我院里有三个一等丫鬟。”

小澜摇摇头,继续道:“我是外来的,如今已是很惹眼了,不必再多波折了。我做二等丫鬟,不也一样在小姐身边么?又没有律条说,‘二等丫鬟不得做贴身丫鬟’。”

徐媛还想再说什么,但内心知道小澜说得没错,一时不知如何决断,便道:“话是这么说,但是委屈小澜你了……”

小澜笑道:“委屈什么呀?难道小姐会因为我只是二等丫鬟亏待我?如果不会的话,小姐替我委屈什么?”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徐媛也不纠结了,只是心底打定主意,一定不能辜负小澜处处为她考虑的这份心。

徐媛这边的安排吩咐下去之后,漱清和漱玉皆是惊讶。

她们原以为小澜是板上钉钉的一等丫头,剩下的一个名额,才是在她们两个中间……

之前她们甚至还约定了,不论是谁做一等谁做二等,都一定不能伤了她们间的姐妹情谊……

漱清悄悄地问漱玉道:“你说,小姐为什么让我俩做一等丫鬟?为什么不是她最亲近的小澜?”

漱玉心里也奇怪,只是知道自己还是一等之后她也就懒得多想,有些敷衍道:“可能是有别的考量吧。既已安排好了,我们也没有必要再想,好好做事就行了。”

漱清却不似漱玉这般直,一会儿功夫,脑子里已经拐过了七八个弯儿。

在隔壁的下人屋里,欢声笑语中,却传来了一阵呜呜的哭声。

第056章 拦路人

屋子里,一圈人正围着一个哭泣的小丫头。

丫鬟念蝶凑了过来,关切问道:“亦桃,你这是怎么了?”

亦桃正抱着脑袋呜呜哭着,抬起头看着念蝶,想说什么,但哽咽着没说出口。

旁边的丫鬟颂兰看着亦桃的模样,不由朝念蝶笑道:“蝶儿,你还不知道吧,这亦桃啊是个小哭包,眼泪不要银子的。怕是呀,知道自己要做二等丫头,欢喜哭了呢!”

亦桃边哭边点点头,头上两个发包还跟着点头的节奏一颠一颠的。

众人笑着哄散了,念蝶也是哭笑不得,安抚性地拍了拍亦桃的背,也走开了。

徐媛正在院里,听得这边热闹,叫住刚出来的颂兰,问道:“有什么好玩的事儿,说与我也听听?”

颂兰便讲了一遍方才的情形,着重描述了一番亦桃眼泪汪汪的模样。

成功逗笑徐媛后,颂兰悄摸着打量了徐媛一眼,道:“小姐,你这是要去哪串门子呀?穿得好生别致。”

今天暖阳正好,并不太冷,徐媛穿着一身轻快的裙装,披了个短袄,她笑道:“我是要出门了,不过可不是在府里串门子。”

小澜此时也从屋里匆匆出来,走到徐媛跟前,道:“小姐,东西都准备好了。”

徐媛微微颔首,道:“行。”

她问颂兰道:“你现在手上忙吗?”

颂兰下意识回答道:“不忙不忙!”

她说完便又后悔了,自己是不是应该说忙才显得比较勤快?

得到这个答案的徐媛满意道:“那你便同我一道出门吧。”

颂兰愣了一下,继而响亮地应道:“嗳!”

来晋州之后,徐媛还没有出门上街玩耍过。

如今差不多出了正月,徐媛一来是实在在院子里坐不住了,二来是对徐褚生提到几次的巫医很感兴趣。

而且最近,她还曾听婆子说嘴道,晋州北面有巫医来这边开医馆,还说那巫医啊,有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

这激起了徐媛浓烈的好奇心,她便央了程氏让她出门。程氏对她几乎是百依百顺,这种小事更不可能拒绝了。只是叮嘱了她几句,又给安排好了护卫。

守门的婆子早就得了令,见徐媛来,毕恭毕敬地送她出了府门。

府门外,低调的马车早已备好,车后还跟着四个护卫,齐整地战成队,好生威武。

这几个护卫一看便不一般,徐媛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心中揣测这些护卫说不准是战场上退下来的,顿时安全感倍增。

虽然目的地是新开的巫医馆没错,但是徐媛并不打算直接去那里,这样显得目的性太明显,天色尚早,她准备先去他处逛逛。

于是马车便慢悠悠地行进在晋州的街市上。

晋州民风开放,闺阁女子出头露面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出门也不需要带什么头巾面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马车速度慢到徐媛都没有觉得不适,她半撩起车窗上的珠帘,斜着脸看外面的景象。

小澜禀报道:“小姐,车夫问您有没有什么打算,要去何处?”

徐媛收回视线,奇道:“方才不是同他说了,随便去些繁华地方就可。”

小澜无奈道:“他说没有小姐命令,心里惶恐,不知该往何处。”

见徐媛若有所思的模样,颂兰大着胆子提醒道:“小姐,不若去北关大街吧,那边一条街都在买女儿家的东西。”

徐媛“噢”了一声,挑眉看颂兰,道:“是嘛?那便去北关大街吧。”

颂兰被看得有些惊异,腼腆地笑了笑。

徐媛赞许道:“带你出来也没错,人都说你是个晋州通。”

颂兰不好意思道:“不敢当。只是奴婢的娘是府里采买的嬷嬷,我未来小姐院里伺候时,跟在别处打杂,也常与我娘一道在外走动。”

颂兰话说得谦卑有礼,徐媛不由高看了她一眼。

快出正月了,街市上商贩早已开了张做生意,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晋州不愧为边疆重镇,虽地处偏远,但仍有大城市的风光,比徐媛先前呆过的小镇不知要强到哪里去了。

徐府地处晋州最繁华通达的地带,北关大街离徐府并不远,也在这一块的区域里,地段极好,刚巧方便让达官贵人们在此处闲逛消遣。

虽然民风开放,但徐媛还是带上了帷帽,在小澜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带帷帽倒不是因为她矜持,而是因为这帽子前淡青色的轻纱实在好看,仿佛自带滤镜似的。

眼前的北关大街很类似徐媛前世所见的商业街,不过比普通的商业街更精致讲究,毕竟来往此处的皆是非富即贵。

街面开阔,地上铺的是青砖。两边的店铺大多不止一层,有的甚至还有五六层。放眼望去,“某某铺”“某某阁”几乎占据了半条街。

徐媛站在街口,有些踟蹰。

颂兰见状,乖巧问道:“小姐,你是逛什么?奴婢给您领路吧。”

徐媛就等颂兰这句话了,反问道:“这边有些什么店?”

颂兰流利地回道:“光成衣店就有数家,卖布料的、胭脂水粉的、首饰的也不少。除此之外,有卖美容养颜的药膳的、专卖绣鞋的、还有一家新开的店,卖的是西洋来的巧件儿,据说还有西洋来的吃食……”

徐媛听着颂兰报出一长串儿的店,听得脑瓜子有点疼。

好家伙,她原以为这古代没有什么花样,街上也就能卖卖衣裳首饰,结果这林林总总的,倒让她难以选择。

颂兰看徐媛微微皱眉,以为她还没听到想去的地方,便道:“小姐,这儿还有……”

徐媛忙喊了停,道:“等下再说,我想先自己逛逛。”

颂兰忙道:“逛逛也行,奴婢给您领路吧。”

颂兰的话音未落,旁边就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

一个身材高挑、穿着贵气的少女出现在徐媛的身侧,身上浓重的香粉味连同笑里浓厚的嘲讽几乎要扑到她面前了。

出门在外,徐媛并不想多事。再加上人也只是笑了一声,她也不能怎么样,便朝颂兰道:“去那家‘粹英阁’看看吧,我瞧着它那儿人挺多呢。”

那少女见眼前带着帷帽蒙着面的女孩没有理她,眉头一皱,拦住了她,骄横道:“粹英阁可不是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人想去就去的!”

第057章 眼见

徐媛并没有理会这嚣张的少女,而是问颂兰道:“那粹英阁是什么地方?”

碰上找事的,颂兰自认不能给小姐丢脸,梗着脖子道:“是卖搽脸的膏脂的地方。”

徐媛则是一副茫然的模样,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反问那个嚣张少女:“我还以为是什么风雅的地方,原只不过是卖胭脂水粉的,那我又有何去不得?”

小澜在旁边应和道:“小姐自然是去得。不若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嚣张少女自诩也是认得所有晋州有头有脸的闺秀,见徐媛脸生,自然而然地把她划归成身份低微的那一拨。

此时见徐媛非但没有示弱,反倒更是强硬,她被梗得眼睛一瞪,理直气壮道:“我这是好意提醒你,免得进去了买不起,被小二给赶出来!”

徐媛透过轻纱,奇怪地看了这少女一眼:“有谁敢赶我?店还想不想开了?”

这点底气,国公府还是能给她的。

徐媛扔下这句话后,便不再理会这位嚣张的少女。

反正她如今的身份,也不需要在随便一个谁面前就需要束手束脚。

在这人来人往的街口,徐媛也不愿自降身份同她纠缠。

见带着帷帽的女孩一步步离她远去,嚣张少女就要追上去。

却被她的丫鬟拦住了。

她的丫鬟小心翼翼地劝道:“小姐,这姑娘看起来非富即贵,她身后跟着的护卫一看就不一般呢。”

嚣张少女闻言,立马就抬起了巴掌。

她这一巴掌却没来得及落到那丫鬟的脸上。一颗石子破空而来,正好击落了她的手腕。

嚣张少女捂着手腕一愣,谈着头张望道:“谁?光天化日的是谁敢伤本小姐?”

一个男声从她背后而过:“真没家教。”

等到这少女慌乱转过头去,却没有看见那个说话的男人,手腕上的痛感和方才听到的那句话都仿佛幻觉一般消散了。

这边情形徐媛不得而知,她此时正做着名副其实的土包子,被粹英阁里琳琅满目的各类膏脂惊得瞠目结舌。

店里的小二是个女子,看上去年纪不大,但已盘起了妇人的发髻。

小妇人笑容可掬,正给徐媛介绍一排又一排的瓶瓶罐罐,舌灿莲花也不过如是。

徐媛听完介绍,问过价钱后,放心地大手一挥,要下了一整套。

小妇人殷勤问道:“小姐,您是现在就要打包带上,还是我们之后再给您送至府上?”

想想这一片繁华街市,还有得逛呢。徐媛便留了国公府的名号,让她们之后再送过去。

徐媛前脚刚踏出粹英阁,后脚跟还在门槛里,便又被方才那位嚣张少女给拦下了。

嚣张少女上下打量她几眼,见她和身后的丫鬟都没有拿着东西,不屑道:“哟,打肿脸充胖子呢!假作进一趟粹英阁,却连个罐儿都买不起吧!”

就在此时,方才的那位小妇人又急急忙忙地迎了出来,直奔徐媛的方向。

见状,嚣张少女以为妇人是出来找麻烦的,冷笑一声,道:“哼,活该!”

小妇人奇怪地看了嚣张少女一眼,却没有多做理会,而是朝徐媛恳切道:“差点忘了问您,您喜欢什么香?对于贵客,我们惯要送上精心调制的香料的。”

嚣张少女闻言一愣,张嘴欲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徐媛懒得理她,也没有什么反打脸的快感,被粹英阁勾起了逛街兴趣的她正急着逛下一家店,于是随口报了一个香味便转身离开了。

徐媛刚进隔壁的百宝阁,就听得后边那小妇人的呵斥:“来人啊,门前你们都不好好看顾,什么阿猫阿狗也放过来,扰了贵客,你们都要吃挂落!”

徐媛轻笑一声,觉得那少女十分的搞笑。

先前在郡守夫人的赏花宴上,徐媛对这位姑娘并没有什么印象,要么是身份低微没有存在感,要么就是连参加那场宴席的资格都没有。

这样的一号人,都敢突然窜出来找自己的茬,徐媛真心觉得莫名其妙。

颂兰倒是说了些有道理的话:“依奴婢看,那姑娘就是因为太没见识了,才会认不出小姐贵重的身份来,才敢这般无理。就小姐帽檐上的纱呀,比她一整身的衣裳和熏的劣质香料还要贵重呢!”

不过听得这番话,徐媛突然脖子一疼,觉得脑袋瓜子前面沉甸甸的。怪不得这顶帷帽这么好看,原也是个宝贝……

接连逛了十几家店,这北关大街也没有个尽头,要不是还记得自己这回出来的目的,徐媛觉得自个儿能逛到第二天……

听得徐媛说要去巫医馆,小澜倒是不惊讶,颂兰则是微微一惊,道:“小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徐媛便道:“自然是没有的,我不过是好奇罢了。”

末了叮嘱道:“不过你回去可千万别拿巫医这件事说嘴,老夫人不喜巫医,我不想让她知道。”

天色已经微微泛起了橙色,太阳略向西斜着,给青砖镀上了金色的光芒。

未至巫医馆,马车便停下了。

马车夫回身禀道:“小姐,前头人车很多,只能到这了。”

徐媛闻言,脑袋稍探出车窗外一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围堵在一处店面的门口,贵人们的马车也就停在了这附近。

徐媛心里盘算着要是随地停车罚款的话这得罚多少钱……

但如今也没有乱停车就罚款这一说,徐媛便也让马车停在了这边,自己带着俩丫鬟过去了。

巫医馆和气势恢宏这个词并没有什么关系,看起来和路上随便一家医馆也没有什么区别,和周围富丽堂皇的建筑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而却是这里最门庭若市的一个地方。

徐媛原打算进去假装看看病打探打探,却因眼前的长长的队伍打起了退堂鼓。

而奇怪的是,这里排着队的却不是丫鬟小厮们,而是贵人本人,队伍向前移动的速度也很快。

徐媛心下奇怪,寻了个排着队的面善妇人问了问。

面善的夫人愁眉苦脸地回答:“这巫医本领高超,规矩也很多。若是下人来排队,他一概是不认的。而且也不是人人的病都看,只有他想看的病他才会出诊。”

徐媛不由好奇问道:“既不是人人他都看,为何还排这么长的队呀?”

妇人便道:“这是这巫医正月里第一次开馆,大家便都等着来碰碰运气。就算被拒绝了,也忍不住多试几次。”

第058章 神秘

规矩一套一套的,还有这么多达官贵人心甘情愿地等在这儿,一来说明这巫医确实很有水平,二来嘛……

这巫医要么有背景,要么有本事,不然哪个人把他捉去强迫他治病便是了。

在真正的强权之下,哪有机会让他摆架子,医术再高也不行。

对巫医之术十分感兴趣的徐媛,此刻对这位巫医也生起了浓浓的好奇。

不过现在连人家面都见不着呢。

徐媛也乖乖地站在了队伍的末端,暗地思考着待会儿应该编个什么病出来才比较不搞笑。

小澜悄声问道:“小姐,你这是……”

徐媛朝她眨眨眼,示意她不必多虑。

反正她也不是来看病的,只是想来看看这传说中的巫医到底是什么模样。

之前她翻阅了许多相关的书籍,在大辽朝,巫医的地位有些尴尬。

信奉它的,不仅认为它能救死扶伤,还将它奉作信仰;鄙夷它的,认为它不过是跳大神的把戏,上不得台面。

明里,鄙夷巫医的占了主流。但真正要有个药石罔效的大病症,当世人想到的,还是巫医。

队伍飞快地向前移动着,徐媛也盘算好了要编什么病。

反正她自己现在就是瘦瘦小小一个豆芽菜,说自己积弱体虚那是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一个又一个贵人神情凝重地从馆里出来,一看便是被那巫医拒诊了。

有男子边往外走,边忿忿说道:“哪来的庸医?好大的架子!别人吹捧他几句还真把自己坐上天了!”

旁边另一男子劝道:“陈兄稍安勿躁,这巫医若没本事,哪能得连大人的青眼?现在连大人也护着他,我们还是别硬来了……”

连大人?连……似乎晋州的郡守大人,先前梅氏的丈夫,就是姓连呢……

徐媛眼见着这俩男的絮絮叨叨的出去了,忍不住心怀忐忑地往里瞅。

但是很可惜,啥也瞅不着。

巫医馆外面是外面,里面是里面,中间是有隔断的。

想来也是,这些排着队的达官贵人自然不愿意在众多耳朵旁边,说自己来这儿是因为得了什么不得了的病。

前面的人想来是基本都被拒诊了,几乎没等多久,就要轮到徐媛。

医馆的仆人躬身朝徐媛一礼:“这位姑娘,到您了,请往这边进。”

徐媛礼貌道:“好,烦请小哥带路。”

那仆人却拦下了跟在后头的俩丫鬟,道:“抱歉,只能您自己进去。”

小澜哑然,道:“啊——?”

颂兰忙道:“为何?这……不合体统吧。”

那仆人便回答道:“没有什么不合的,里头也并非只有我家先生一人,还有药童和仆妇。”

若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确实不行,但还有其他人在倒也无妨。

徐媛便朝两个丫头道:“你们在这儿稍等我一会儿吧,我马上便回来。”

左右她也是会被拒诊的,不过一会儿功夫罢了。

小澜和颂兰在外头等了许久——倒也称不上许久,只是比其他贵人进去的时间得要长得多。

她们等得有些心焦。

后头其他人的下人见状,却有和她们搭话的:“你们主子这是好运气啊,待这么久,想必是巫医先生正在问诊吧?”

不明就里的颂兰听得一头雾水。

而小澜心里却是哭笑不得,纠结得很。

她自然知道自家小姐没病,更知道她只是因为身份问题,想来探一探巫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此时她心里又是焦急又是担心,焦急是因为等了这许久,担心是因为怕小姐本是来逛逛结果却真被看出个什么病……

时间却并没有因为谁的焦急而过得快起来。

徐媛在里面待得越来越久,在外面排队的其他人也越来越着急。

终于,在众人的视线快把这小小一座巫医馆给灼起来之前,徐媛从里面出来了。

她后头没有人,但有一道低沉的男声传了出来:“今日坐诊已结束,请各位改日再来——”

没排上的人中,有人大喊道:“不行啊!这才不到一个时辰,怎么说结束就结束了?”

那男声继续悠悠道:“今日卦象让我诊的人,我已经诊了。我累了,改日再谈。”

话音刚落,徐媛身后,巫医馆的门便缓缓合上了。

无论人群中再怎么议论纷纷,这扇门也没有再打开,也不曾从里面传出来半点声音。

所有人的视线便顺理成章地落在了徐媛身上。

包括她的两个小丫头……

徐媛:“呃……”

众目睽睽之下,小澜走到徐媛跟前,恭敬地搀她下来,又小声问道:“小姐,你可是有什么事儿?”

徐媛自己其实还在状况外,她有些头疼地扶了扶额,道:“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颂兰也快步跟了上去。

徐媛没走几步,先前她问过的那位面善妇人就拦住了她。

这妇人倒也不是要为难她,只是自述来这儿许多次都没见上巫医的面,朝徐媛问了几句关于巫医的情况。

徐媛现在晕乎乎的,随口答了几句便走了。

直到脱离人群视线,上了马车,徐媛才缓过劲来似的,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小澜忍不住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呀小姐?”

徐媛仰头靠在了小澜的肩头,叹道:“我也不知道,本来只是来凑热闹,就编了一个体虚的毛病。以为这种小病,巫医定不会治的,结果他却应了下来,还开了药方,让我之后继续去呢……”

颂兰也是好奇,不过她好奇的是别的东西:“小姐小姐,那巫医长什么模样啊?是不是青面獠牙,还会做法?”

徐媛听得哭笑不得,回道:“这肯定是没有的,我看那巫医的长相,同正常的大夫也没有什么区别,一个白须白眉的老爷子罢了,只不过面色有些阴郁。”

颂兰闻言有些失望,道:“我先前还听说,这巫医是一个眉目俊朗的年轻男子呢!”

第059章 买买买

小澜笑着打趣道:“颂兰姐姐从哪听来的这句话?怕不是自己想出来的吧。”

颂兰不服气道:“才不是!我先前听外院一个丫头说的,她说她家有人就在给这位巫医做仆人呢!”

小澜也不同颂兰争执,只是又同她说笑几句。

虽然颂兰所说只是不知拐了多少道弯儿来的话,但是想来这话也不是空穴来风。

徐媛顿时陷入了沉思。

她当时应该没有眼花,也不至于把“眉目俊朗的年轻小哥”看成“白须白眉的长者”。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谁眼瞎看错了……

徐媛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那仆人给她引路,走了几步路便到了里间。

里间很敞亮,摆设也是古色古香。她同巫医之间,隔了一座琉璃的屏风,屏风很清透,能透过它看见后面的情形,却看不见巫医本人的面貌。

巫医身后还站了两个小厮,似乎正在理药。她坐下后,小厮便半挪开了屏风,巫医侧了半张脸看向她。

虽然只是小半张脸,但是也能看得出这是属于老人家的面庞。

之后的流程,就和去普通的医馆看病开药没什么区别了。

那看来应该不是自己眼瞎了,可能是传这巫医是个年轻人的人耳瘸了吧……徐媛在心中暗道。

作为耳瘸中一员的颂兰并不知徐媛的腹诽,她关心问道:“小姐,那你可是被诊出了什么不好?”

徐媛摇了摇头,道:“这倒没有,我体虚也是个事实,那巫医给我开了调养体虚的方子。”

闻言小澜舒了一口气,问道:“那这方子和寻常的又有什么分别?不会是开的什么奇怪的药,比如人血兽首之类的。”

徐媛轻轻敲了一下小澜的脑门:“想什么呢,肯定没有啦。你说的这些是奇怪,但也不甚奇怪,人血兽首之类本就可入药。不过这药方,我还得问问大夫再说,不敢乱吃。”

颂兰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小姐说得对,这药方可不能乱吃。”

徐媛回头望了一眼那巫医馆,虽然不知为何没有被拒诊,但既然有这个机会,以后想来是要多接触几次了。

连个线索都没有,也找不着头绪。自己这奇怪的遭遇,也不知何日才会弄清楚。

徐媛收回视线,幽幽地叹了口气。

太阳还未西沉,马车便已缓缓驶到了徐府。

徐媛朝车夫同护卫们笑道:“今日,谢过各位了。”

小澜走过去,一人给塞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荷包。

徐媛继续道:“烦请各位不要拿我今日去了哪些地方来说嘴。今日我出府,是存了给府里其他长辈买些礼物的想法。若是各位说了,传到其他主子耳朵里,我这一片心思,可就藏不住了呢。”

这荷包还没捂热乎呢!

底下人纷纷道:“可不敢可不敢,谢小姐赏!”

徐媛这话倒也不是假话,今日逛了那许多店,确实不是只给自己添置东西。

过年前长辈们送她的东西也不少,她想着要回馈一二。

虽然羊毛出在羊身上,她的银子就是府里的,但是总归是个意思嘛。

徐媛还没进院子,漱清便迎了上来,急切道:“见过小姐。小姐,这外头送来了许多东西,说是您买的……”

看来做贵人生意的就是不一样,她人还没回来,买的东西就插上翅膀飞进来了。

徐媛有些奇怪地看了漱清一眼:“对呀,怎么了?也没多少东西吧。”

漱清支吾道:“有些多……奴婢不知怎么处理……”

前脚刚迈进院子,徐媛就倒抽一口冷气。

她知漱清所言非虚,并不是大惊小怪了……

但是刚刚自己还说东西不多呢,总不好瞬间变脸。徐媛艰难地走进院子,看着面前好几大摞家伙艰难重复道:“也没多少东西。”

但是东西似乎真的有点多?她好像没买这么多?

徐媛朝小澜和颂兰道:“你们去查验查验。”

两人过去理了一会儿,小澜便道:“小姐,东西真的多了很多。有的我并不记得您买了。”

漱清脑子活络,立马反应过来,笑道:“看来是那些商户,见小姐上门,送了不少东西。”

徐媛闻言终于释然了一点,还好不是她真买了这么多东西,她还没有剁手剁到自己买了这么多东西还无知无觉。

不过自己买的也不少。不然那些商户想来不至于因为自己是国公府小姐就慷慨解囊,主要还是因为自己看上去人傻钱多吧……

徐媛捂了捂脑门,觉得自己脑仁有点疼,决定以后出门一定要少带银子。

受到看过的无数小说电视剧影响的她,错估了银子的购买力,带得银子有点多,一不小心就没控制住自己。

但是买买买确实很爽……

徐媛压下自己心底的这个声音,朝漱清和一旁的漱玉吩咐道:“老夫人安排的管事嬷嬷,大约两三日后便要来了,所以现在院里的这些事,还得主要麻烦你们。”

漱玉把头摇得飞起,道:“不麻烦不麻烦,原是奴婢份内之责。”

徐媛便道:“也不是同你们客气,少个管事嬷嬷,你们两个丫鬟确实要忙上不少。”

随后话锋一转,道:“不过还是好好忙上几天吧,不能让人嬷嬷来了看见一笔糊涂账不是?这也丟咱廿一居的人。”

这两一等丫鬟确实忙,徐媛也就不客套了,吩咐道:“这些东西,虽然多,虽然有不少是我之后打算送出去的礼物。但是还是得逐个登上册子,只要它们在院里一天,是院里的东西。不过不急,明天能理出来就行。”

漱清漱玉齐刷刷地应道:“是,小姐。”

逛了半天,徐媛也是有些乏了,虽说将养了许久,但还是没缓过来。

她吩咐小厨房送了晚饭过来,草草吃过后,便要回卧房歇息。

第060章 任务

晚饭是平平无奇的菜式,徐媛自觉最近老是折腾厨房做创新菜,折腾得蓝嬷嬷头都要秃了,于是这几日便让小厨房歇了歇。

吃过饭后,徐媛便去洗漱。

在这个时代也是要刷牙的,牙膏牙刷都有了,而且同现代也没有几分差异。

据说这也是之前那位发明炭笔的夫人发明的,倒让徐媛这个后来者得了便宜。

徐媛咕噜咕噜地漱了口,回卧房睡了一个好觉。

晚上歇得太早,第二天不到卯时,徐媛就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天光乍破,这冬日里的天气最是寒冷。屋里头暖意融融,这份温暖在这样的天气里让人格外割舍不开。

徐媛并没有叫醒小澜,只是呆呆地坐起身来。

她不似看起来的这般平静。

在昨晚的梦境里,那个迷之声再次响起了:“过得挺悠闲,是不是也该给我干活了?”

徐媛虽早知这个声音迟早会再次响起,但是当这一刻来临,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慌了。

这一切都没办法告诉别人,没办法让人知道自己被自己脑海里的东西胁迫了。再对她好的人也不会相信这件事,只会觉得她脑子坏掉了。

无声的胁迫比有声的更为致命,而她只能靠自己。

徐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说吧,我听着。”

迷之声咯咯笑了好一阵儿,这笑声在徐媛的脑海里回荡着,震得她脑仁都在疼。

迷之声慢慢停下了笑,道:“我如今只是一缕依附于你的精气,只要你能助我重塑形体,我自然会离开你。”

徐媛问道:“如何帮你?”

迷之声悠悠道:“不和我讨价还价吗?”

见徐媛没有说话,迷之声打了个哈欠,道:“无趣。你们人类之间的关系就是我的养料,我需要你去认识你的同类,越多越好,哪怕只是见一面也行。”

真是一个奇怪的要求,徐媛挑眉望向虚空,问道:“就只是这样?”

迷之声自然回答:“现在是这样。我若是提些别的要求,你也做不到。”

徐媛被梗了一梗,又问道:“只是见面?没有别的要求?”

迷之声继续道:“如果你能和每个人都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感情当然最好,不过,你觉得呢?”

那就是尽可能要和每个人相处出关系,并且要去认识更多的人。

这件事对于闺阁女子来说,有些难,却并不是特别为难。徐媛出乎意料地有些轻松:“就这样?”

迷之声似乎正常地轻笑了一声:“对啊,你要如何?”

徐媛便闭嘴不言了。

迷之声这次却显得比上次活泼不少,甚至主动开口对徐媛道:“小心身边的人,别傻,别连累我一道死得莫名其妙。”

徐媛有些奇怪,道:“小心什么?”

迷之声似乎还……叹了口气?

迷之声道:“你之前差点摔断腿那次,就是拉你的女人干的。”

徐媛闻言,非但没有惊讶,反倒还轻轻笑了,道:“你不是说能知道我心里想些什么吗?那你为何不知,我其实早就猜到了?”

这回,轮到迷之声被噎了好一会儿,许久后才道:“女人的心思,我还不屑于日日去读。”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不该说的话……也被噎回来了。迷之声没有再开口,仿佛一阵风,从徐媛的梦境里消失了。

迷之声消失后,徐媛才从自己的梦里醒过来。

上回的摔倒是度箐箐自导自演的,这一点,徐媛早就有所猜测了。

那次摔倒是因为雪里平白凹了一个洞,而外表却看不出来。

徐媛不相信巧合,自己胡乱想了一通,觉得利益相关、唯一有理由安排这出的,就是度箐箐了。

那天雪下得紧,如果在之前就化开那一小块的雪,飘落的雪花便没有来得及填满化开的雪洞,会密密地盖上去。

度箐箐又在廊下等了许久,夜色里是完全有时间去操作这一切的。

后来徐媛提出撒盐除雪,就是为了试探度箐箐,果不其然在她脸上发现了不自然的神色。

只不过一直没有证据,就只能当是自己乱想。如今迷之声的话倒是给这件事盖棺定论了。

可是这又如何呢?度箐箐就连算计,伤害的都是自己,并没有伤害到他人。她处境本就艰难,有小心思也不过是想为自己争取立锥之地罢了。

这层窗户纸又何必捅破呢?虽然掺杂了讨好,但徐媛能分辨出,度箐箐对她的心意总是真的。

徐媛是真心想要同度箐箐这个柔弱又坚强的女孩子交好。只是这件事始终是个芥蒂,不是对于她,而是对于度箐箐。

找个时机还是把这件事和度箐箐挑明了吧,省得两人交往之时总是各怀心思,徐媛暗下决定。

而睡在矮榻上的小澜也终于被徐媛的动静弄醒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含糊道:“小姐,你怎么醒得这么早。我伺候您起来吧。”

虽然话说得含糊,可小澜动作并不含糊,麻溜地就要掀被子起床。

徐媛忙道:“可别,我只是坐一会儿,现在还早,我还想再睡一觉呢。”

这句话像摁下了什么开关似的,小澜闻言,便直愣愣地倒回了榻上。

倒仰下去的时候还顺手扯好了自己被子。

徐媛哭笑不得,刚打算也躺下睡会儿的时候,小澜又“噌”地一下坐了起来。

这回看上去很清醒,道:“小姐,你怎么醒得这么早。我伺候您起来吧。”

徐媛:“……”

徐媛:“你刚才是睡的醒的?”

小澜懵:“刚才?我不是这才醒吗?”

这一出倒是让徐媛也清醒了,她收拾收拾就起了。

她刚把头出屋一看,就被外头的冷风激了回来。

徐媛回头一看,小澜已经把斗篷给她拿过来披上了。

小澜温柔道:“太早了,外头冷。”

徐媛哈了一口白气,把手缩进斗篷的袖子里,道:“你也注意穿衣裳。”

小澜乖巧地“嗳”了一声。

出了屋,徐媛才发现自己起得并不早。院子里,两个一等丫鬟已经忙活开了。

见徐媛来,她们微微讶然,随即福身道:“见过小姐。”

第061章 舒嬷嬷

徐媛抬手让她们起身,有些疑惑她们为何这么早就起来干活,于是问道:“怎么起得这么早?我不是说不急嘛,这两天理出来就行。”

漱清便笑道:“小姐的好意,我们自是省得的。不过小姐昨日睡得早,不知道。在稍晚些时有了消息,老夫人拨来的管事嬷嬷,今日就要到了。”

漱玉在旁补充道:“所以我们想在嬷嬷来之前,把活干好。”

徐媛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买的这一大堆东西,折腾得人家小丫鬟天没亮就起床收拾。

但这个时候也不能让人不干了不是?徐媛点点头,夸了她们几句,便要转头去小厨房吩咐给这两位勤劳的姑娘早上多加个鸡腿……

厨房的人要准备早饭,自然是院里起得最早的,此刻她们也在忙活着。

蓝嬷嬷见徐媛来,照旧是一张笑脸殷勤迎来,道:“哟,小姐今日起得可早。今日给您准备了红枣山药粥、荷叶饼、还有玉藕丸,小姐可还想要些旁的?”

徐媛暗道:我想要老干妈配白粥,可惜你们没有。

徐媛清了清嗓子,道:“就这些挺好的。去做两碗热汤,给院里的漱玉漱清送去。今早她们的早饭也早些准备。”

蓝嬷嬷忙应下。

当然,第一份热乎乎的早饭,还是送到了徐媛跟前。

徐媛慢悠悠地吃完早饭,那边漱玉便来禀报:“小姐,我们已经核算完了。”

说着,把登记好的册子交到了徐媛手上。

徐媛点点头,接过册子来,道:“辛苦,去歇会儿吃个早饭吧。”

待漱玉退下,徐媛翻开了册子,盘算着哪些东西要拿去送礼。

笔墨纸砚、钗环首饰,不外乎这些了。

度氏有孕,徐媛便多用了一点心思,买了一整套幼儿的玩具。其他东西她也不敢送,怕万一惹了忌讳。

徐媛合起册子,望着窗外的天空,道:“今个儿天气不太好呢,看着要落雨的样子。”

小澜附和道:“是呀,天色郁郁的。”

就在两人闲聊的功夫,外面忽地就下起了雨来。

雨不大不下,细细密密的,接连往下坠。

早先看着天色不好,就已有丫鬟婆子去拿了雨布,把院儿里的花花草草给盖好了。雨滴落在防水的布上、打在地里,声音脆脆的,交错着也十分悦耳。

“今儿天气不好,也不知那嬷嬷何时会来。”

徐媛看着朦胧的雨帘,刚想伸手抓一把雨珠儿,就听得有小丫头急急地通禀道:“小姐,打正院方向来了一个嬷嬷。”

徐媛忙道:“别急,走檐下躲着点雨——那嬷嬷你可曾见过?”

小丫头摇头。

那八成就是新来的管事嬷嬷了。徐媛了然,叫了两个丫鬟去迎一迎。

不多时,那嬷嬷便到了。

这嬷嬷的出现却让徐媛一愣:“你……”

“老奴姓舒,是老夫人拨到小姐这的管事嬷嬷,先前曾同小姐您在别庄见过。”舒嬷嬷边说,边朝徐媛行了一个大礼。

徐媛这才反应过来,忙亲自搀舒嬷嬷起身,道:“嬷嬷何不等雨过再来,这天气不适合走动。”

舒嬷嬷冒雨前来,衣角发髻已然沾上了水气。徐媛带着她往屋里走,一进屋,眼尖的丫鬟便拿了布巾给舒嬷嬷擦拭。

舒嬷嬷谢过那丫头的好意,自己接过布巾来,轻轻掸了掸周身的潮气,道:“我本在小姐您搬院时就该来,这已是来迟了,不敢再拖延。”

徐媛自是道无妨,又问道:“嬷嬷可用过了早饭?没用的话就先去垫补垫补吧。”

舒嬷嬷恭敬回道:“在路上用过了,小姐。”

之后舒嬷嬷询问了一番院里大致的情况,便道:“小姐,老奴想在院里转转。”

徐媛便唤了漱清来,让她带着舒嬷嬷熟悉熟悉这廿一居。

舒嬷嬷离开后,小澜悄悄地对徐媛说:“这嬷嬷看起来好威严呀,比咱上回在别院看到时正经多了。”

徐媛也是心有同感,面对舒嬷嬷时她有种面对监考老师的感觉……她道:“是呀,或许是因为要管事的人,总要立起态度来。”

小澜扶着徐媛的手往屋里走,道:“小姐您要不要也这样呢?”

徐媛看着雨天也闲不下来的丫鬟婆子们,感觉自己闲得过分,随口回道:“我觉得我已经很威严了。不过既然现在来了一个正经的管事嬷嬷,我也不用太凶了。”

小澜噗嗤笑出了声:“小姐,就您还凶?您是何时凶过呀。”

刚到屋里坐下,徐媛也不急着搭小澜的话,而是掏了先前的药方出来,随后道:“我还不凶?我现在就凶巴巴地要差遣你了!”

小澜闻言,笑而不语。

徐媛自己吃了许久药,虽称不上久病成医,但是对常吃的药的药性还是清楚的,此刻细细打量着手上的药方,并没有从中发现什么明显不对劲的地方。

于是,她把这纸折了,塞到小澜手里,嘱咐道:“拿着这药方,随便去找哪个府医,让他瞅瞅。不过别说是替我问的。”

小澜调侃道:“好嘞小姐。奴婢不识字也挺好的,看不懂字儿,也就不知道小姐的小秘密了。”

徐媛轻推她一把,故作嫌弃道:“我的大秘密小秘密你知道得还少嘛?不知道啊是谁懒得识字,上回我想教有的人还不受听。”

小澜笑嘻嘻地道:“小澜不知道呀,肯定不是小澜。”

徐媛作势要打她,小澜一闪身躲开了,忙往外头跑。

见她冒冒失失的样子,徐媛气,朝她喊道:“伞呀!记得带伞!”

小澜回头朝徐媛吐了吐舌头,拿上伞就溜了。

其实这种跑腿的活,徐媛很少让小澜去做了,毕竟她已经是自己的贴身丫鬟,平时自己也离不得她。

而漱清正在仓房里给舒嬷嬷介绍:“这边是小姐放不应季衣裳的箱笼,这边是……”

舒嬷嬷边听着,眼神却飘到了院里掠过的小澜身上。

见状,她微微皱眉,却没有说什么。

一旁的漱清见舒嬷嬷皱眉,有些忐忑地问道:“嬷嬷,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妥?”

舒嬷嬷摇了摇头,示意漱清继续:“没什么,另一边的是什么?”

第062章 先生

小澜没多久便回来了,跑到徐媛面前,扬了扬药方道:“小姐小姐,我问过了,这个药方没问题,大夫说治体虚是对路的。”

徐媛便从她手上拿下药方,问道:“是哪位府医说的?”

小澜有些兴奋地答道:“是全大夫,就是先前治霜儿的那个大夫。他可好玩儿了,见我过去,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他就要给我把脉。”

见徐媛把药方折起放好,小澜问道:“小姐,你不按这个抓一抓药吗?”

徐媛反问道:“我吃的药少吗?”

小澜愣了一下,思考片刻后道:“不少。”

“调理体虚的药,秦大夫给我开了,我也正吃着。药理复杂,我哪能说换药就换药。”徐媛道。

小澜更愣了,呆呆问道:“那小姐……你为何要问这药方是否是对的?”

徐媛便笑道:“昨日巫医馆前那么多人,人人都是达官显贵,人人都想要求巫医的诊治,偏偏巫医只治了我,你说,为什么?”

徐媛的问题问得小澜有点懵,她老老实实道:“我不知道。”

徐媛便道:“我也不知道,不知道这巫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是不信有这么巧。所以我问药方,只是想知道他是想害我还是什么。”

小澜恍然大悟,道:“噢!原来是这般意思!”

徐媛笑着揉了揉小澜的包包头,道:“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帮我研磨吧,我要练字。”

小澜忙应下,将笔墨纸砚替徐媛铺陈开来。

虽然炭笔、羽毛笔这两样东西徐媛用起来得心应手,但是毛笔字才是时代的主流,其余的都只是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罢了。

所以,徐媛也硬着头皮在练。不过这个倒不是她自己瞎练度箐箐瞎教,这回她老老实实地请程氏帮她请了夫子,二月起就要开始学习了。

为什么是开始学习而不是开始学毛笔字?因为程氏见徐媛终于晓得学习了,喜出望外,转头就给她请了晋州最出名的、什么都能教的女夫子宋青衣。

据说这位宋青衣先生博闻强识,文韬不逊于男子,若非女儿身,都能考个举人当当。而她不止于治文上有建树,在女儿家要学的女工、礼仪、管家等等方面都是一把好手。

宋先生是京都人,当年未出阁时也可称一句艳绝天下。之所以没有嫁入名门贵族,是因为她的“克夫命”。

她的未婚夫死于婚期前一个月,而当时风言风语还未甚,但是当她的第二任未婚夫也蹊跷死去的时候……

已经没有身世相当的人敢娶宋青衣了,而她当时快要二十,来求娶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希望通过宋家飞黄腾达的狗皮膏药们。

家中有一个嫁不出去的克夫命老姑娘,是很丢人的,也很影响姊妹们的婚嫁。

于是宋青衣依然决定跪离家族,自梳不嫁。

她从宋府门口一直跪到了京都城门,再未回头,此后便来了晋州,做了夫子。

这些事都是徐媛知道自己要有夫子之后了解到的,而她了解的内容里面最关键不是这些,而是另一点:宋先生是出了名的严厉。

二十余年里,她教养的闺秀没有不脱颖而出的,也没有不闻风丧胆的……

好吧,闻风丧胆的不是其他闺秀,而是徐媛自己……

但这是程氏一份拳拳爱女之心啊,况且夫子请都请了,徐媛也只能这几日就开始练字,以期这位宋先生能看她顺眼一点。

但是宋先生会不会看她顺眼,这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徐媛自己平心而论,如果她是老师,马上要教一个十多岁的、针线女工全不会,识文断句半靠猜的女孩,她心情应该也不会太好。

徐媛一边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马上要开始的学习生活点了根蜡,一边把毛笔一搁,叹道:“好累啊我不学啦!”

小澜担忧地望了望屋里的西洋表,道:“不到一刻钟呢……”

徐媛:“……”

早学晚学都得学,徐媛把心里的小蜡烛一脚踢翻,重新拿起毛笔,恶狠狠地开始往纸上戳,又朝小澜道:“过了半个时辰叫我。”

练了好几个半个时辰后,徐媛终于是绷不住了,摔了笔起身伸了个懒腰。

小澜已经习惯了这种结局,默默摸过去要收拾。

徐媛忙拦住小澜,她还不习惯自己的烂摊子麻烦别人收拾,于是自己麻溜儿地把桌面收拾了。

话说自己生活的烂摊子也该自己收拾吧,该学总得学。

徐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儿,朝小澜眨巴眨巴眼睛,道:“到饭点了吧。”

小澜无奈笑道:“好的,奴婢这就去吩咐小厨房。”

哪里到饭点了,小澜心中腹诽。只要小姐开始练字,这中饭都要比平时来得早。

吃过中饭,舒嬷嬷来找徐媛禀报了一番上午她查看的结果,朝她请示自己的安排:“漱清漱玉两个丫头确实不错。漱清细心,我想让她管您私物的箱笼;漱玉活络,可以帮我管一管底下的小丫头。”

徐媛自是没有不同意,点了点头,道:“那边便按嬷嬷说的来吧。”

舒嬷嬷恭谨应下,又道:“这样两位姑娘也有精力在您身边伺候。”

倒也是这个道理,自己身边不可能永远只有小澜,这也会累死她。徐媛道:“嬷嬷细致。”

舒嬷嬷同徐媛说过其他丫鬟婆子的安排之后便退下了。

剩下的烟雨弥漫的时间,徐媛依旧在练字……

傍晚雨停了,天空却还是灰蒙蒙的。今儿的晚饭按例是在正院用,徐媛唤了小澜随侍,又安排两个粗使丫头,带上她准备好的礼物跟上。

不在府里的人的礼物也带上了,正好请程氏帮忙把礼物送出去。

东西不算多,但还是有些分量。徐媛朝两个丫头道:“有些沉,回头给你们赏钱,可千万别磕着碰着了。”

原本有些郁闷的两个丫鬟闻言,顿时喜笑颜开。

徐媛这边刚要出门,就听得了熟悉的声音传来。

“妹妹等我!”

徐媛笑着快步走了过去,挽上度箐箐的胳膊,一齐往正院走。

第063章 发问

路上,度箐箐见徐媛身后的丫鬟提着许多东西,好奇问道:“媛儿,你这带的东西,都是什么呀?”

徐媛故作神秘地绷了一会儿,回答道:“是我准备送大家的礼物。箐箐姐,你也有哦。”

度箐箐眼神一亮,道:“是什么是什么?”

徐媛卖着关子不告诉她。

两人到了滋味厅,但此时尚早,厅里到了的只有她们两个。

程氏不一会儿便来了,她也瞅见了徐媛那带来的一堆东西,不由问道:“哟,这吃饭怎么还带了不老少东西?”

徐媛起身笑道:“给母亲请安。我昨日不是出了府嘛,我可记得给您准备礼物了。”

说着,同度箐箐一起过去搀程氏走到主位上。

程氏笑着骂了两句:“你们两个小妮子,当我七老八十呢!闹得好像我走几步路还要搀。”

度箐箐接话道:“哪能呢,老夫人您身体,比我还要好上许多。我们只不过是想亲近您罢了。”

滋味厅里充满了欢快的氛围。两代人笑着聊了许久,徐豫生夫妇并她们的大儿子徐敏东才姗姗来迟。

三人向程氏请过安后,徐豫生忙告罪道:“娘,我来迟了,待会儿自罚三杯!”

程氏“啐”他一口,倒也不可能因为这小事生气,朝自己的大儿子道:“罚你三杯苦瓜汁儿还差不多。”

三人便落了座,虽知婆婆没有生气,度氏还是解释道:“我出来时有些晕,这才来晚了。”

程氏笑道:“不妨事,不妨事。”

度氏这才腼腆地笑了。

许是因为有了身孕,徐媛瞧着自己的嫂嫂看起来比先前要温柔不少。

徐敏东坐在徐豫生膝上,拿手拨弄着他老子腰上的玉佩,自己同自己玩的十分起劲。

开席之前,徐媛吩咐小澜去把礼物挨个送了过去。

程氏便笑道:“这是你妹妹给准备的礼物,好好收着吧。”

徐豫生朝徐媛一抱拳,道:“妹妹有心了。不过我面前为何有两样东西?”

度氏也道:“我面前也有两样呢。”

徐媛起身,笑嘻嘻地解释道:“嫂嫂是双身子的人,自然肚里的小宝宝也有礼物;哥哥你面前的,还有一份是小铃铛的呢。”

徐媛话说得妥帖,让人听着很舒服。

徐豫生把给徐敏东的礼物拆开,拿里头的玩具逗他。

徐敏东活泼的小模样,看得众人皆是忍俊不禁。

虽然小孩子的玩具不外乎就是那几种,但是他们也就图个新鲜,换个颜色换个形状,照样能玩得不亦乐乎。

程氏朝徐媛笑道:“没多久呢,媛儿的礼物我都收到两份了。”

“同您对我的好比起来,这么点礼物,算得上什么呢?”徐媛真诚道。

度箐箐摆弄着手上的玩意儿,好奇里面是什么,但也没好意思打开。

徐豫生插话道:“娘,要不我下次也送您点什么?”

程氏顺水推舟道:“不用了,你好好照顾你媳妇,让她顺顺利利地生下孩子,就是对我最好的礼物了。”

度氏闻言,脸又是一红。

徐媛发现,自己的嫂嫂怀孕后不止变温柔了,还变得容易害羞了……

一顿饭的功夫很快便过去了,徐豫生搀着媳妇牵着儿子先告退了,程氏也拉着徐媛好一顿叮嘱,不外乎是“这几日字别落下”、“药记得喝”、“等先生来好好学”之类的。

徐媛无奈听完了这一席温暖又磨人的唠叨,最后同度箐箐一道回去。

徐媛向她发出邀请:“箐箐姐,我搬到新居来,你还未曾去我那儿好好坐过呢。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去我那儿坐坐?”

度箐箐笑着应了,跟着徐媛回廿一居。

不多时便到了,度箐箐环顾这处院子,叹道:“是个好地方,开阔又不清冷。”

徐媛拉着度箐箐往自己屋里走,边走边道:“哎呀,姐姐不来,如何都是清冷的。”

又吩咐小澜道:“快,吩咐其他人上茶的上茶、上点心的上点心。对了,还有新制的牛乳茶也端些来。”

小澜刚应下,还未出去通传,漱玉便端着一大盘东西上来了。

漱玉利落地把茶碗碟盏放下来,小澜也忙过去搭把手。

漱玉收了起了托盘,笑道:“小姐要的牛乳茶,还有点心都来了。”

徐媛和度箐箐相视一笑,继而夸道:“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漱玉吐了吐舌头,告退了。

徐媛朝度箐箐道:“姐姐看我这屋子怎样?”

度箐箐转了一圈,自是赞许道:“不错呀,窗外有梅有松,景致好;屋里红泥小火炉、还有新端来的点心,温暖到消磨人意志呢。”

徐媛乐呵呵地端起杯盏,小小地喝了一口,道:“有些烫,姐姐待会儿再喝。我这儿倒被你夸得跟仙境似的,弄得我都不好意思说,是你说了我才知道,外面竟还有松树。”

度箐箐被逗乐了,道:“媛儿又说俏皮话,这么大一棵松树,你如何是看不见的?”

徐媛放下杯子,理直气壮道:“我如何看得见呢?它只在我面前露了一个树干,在屋里我怎知它是松树。”

度箐箐捧腹笑了好一会儿。徐媛过去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待度箐箐缓过劲来,徐媛觉得该准备开口了,便道:“箐箐姐,我有些私房话想同你说呢。”

小澜乖觉地福了一福,退下了。一旁的如儿却还是傻傻地站着。

度箐箐只好朝她道:“如儿,你也下去吧。”

如儿这才退下了。

度箐箐无奈道:“让你见笑了。”

徐媛也不再闲话,而是直截了当地切入话题:“箐箐姐,你可还记得上回,我们摔倒那一次?”

度箐箐面色如常,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当然记得,那次我还同你同住了好一段时间呢。”

气氛难以避免地微妙起来,屋子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和炉子里木炭细微的炸裂声。

徐媛扑闪着大眼睛,眼神清可见底。

她托着腮看度箐箐,问道:“那姐姐可知道,我为什么会摔倒吗?”

第064章 夜话

灯盏里的火光斜了一下,光芒却不减。

度箐箐的脸色明显晦暗了下来,她眼眸低垂,没有看徐媛。

徐媛依旧托着腮看她,轻柔道:“你怎么不说话呀?”

她的话并不咄咄逼人,可是度箐箐还是感觉到了无边的压力扑面而来。

度箐箐悄悄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角,艰难地开口:“我能说什么呢?你已经知道了。是要同我分道扬镳,或者是告诉老夫人我的真面目,都随你。”

这个回答徐媛并不意外,但她依然陷入了沉默。

良久,她轻轻问道:“为什么?”

“我想讨好你,讨好老夫人,就这样。”

“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若有什么闪失,你会伤得很厉害。”

“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了。你一来,老夫人分给我的心只会更少,我不想回度家。”

收到这样的答案后,徐媛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度箐箐平日一贯是贤惠的,虽然这个词用在还没出阁的小姐身上有些怪异,但是徐媛觉得,这个词形容她是最恰当的。

此刻坦然面对被揭穿的真相,她反倒显得锋利起来,虽然低着头揪着衣角,可是却显得不再贤惠了。

徐媛突然就很可怜度箐箐。

所有人都是因为她的贤惠而喜欢她,可她的贤惠并不是她想要的,她的标签也绝不止贤惠一个。

可是不会有人在意。

不会在意这个贤惠的姑娘,是不是也有着鲜活的自我。

徐媛慢慢地伸过手去,覆在了度箐箐交握的双手上。

感知到另一双手的触碰,度箐箐愕然抬头,正好撞上徐媛认真的视线。

徐媛专注道:“我不在意。”

她能感到话音落下后,度箐箐手的一颤。

度箐箐问道:“不在意……什么?”

徐媛便一字一顿,几乎是贴在眼前少女的耳边解释道:“之前的事情,其实我早就猜到了。”

度箐箐微微偏开头躲着徐媛的气息,苦笑一声,自嘲道:“是吗?我果然还是自讨苦吃。”

徐媛握住度箐箐试图挣开的手,道:“我不在意你我之间是怎么开始的,我觉得,我们相处的感情总不是假的。先前我不想让我们的关系尴尬,一直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度箐箐眼神微动,直直地盯着徐媛想眼睛,似乎想从她的眼睛里读出她这句话的真实性。

徐媛继续道:“但是我现在想通了,把这件事含糊地带过去,反而会让我们永远心存芥蒂,永远也交不了心。”

探寻许久后,度箐箐终于从徐媛眼神里读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是认真的,她并不是要同自己算账。

度箐箐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头哽得不行,一张嘴,眼泪却先落下来了。

徐媛没有打断她的哭泣,而是默默看着她,继续握住她的手。

“……我母亲早逝,我父亲很快就迎了续弦进门,我甚至还来不及伤心,就要管另一个人叫母亲。”

度箐箐终于缓缓开口,她擦擦眼泪,讲的却是不相关的事情。

“早先继母没有自己的孩子,面子上对我还过得去。后来她生下了男孩儿,我父亲宠她纵她,她行事便越发肆无忌惮,对我连面子也不讲了。”

“度嫂嫂是我隔房的姐姐,她未出阁时,我们虽然年纪相差有些远,但关系还算融洽。那日她从徐府回门,因太久没有我的消息,去找我。我被继母压着去见面,明明苦不堪言,却什么也说不得。”

“说到底,我还要谢谢我那弟弟。他一向跋扈,小小年纪便以捉弄我为乐。见客时,还在我茶里下了药,要我出丑。”

“不知道是为何,那盏茶到了度嫂嫂那里。她喝下一点后便发作了,我那跋扈弟弟还不认错,再加之度嫂嫂未出阁时,就对我继母行事颇有微词,存了同她打擂台的心思,就把我强行带回了徐府。”

“我想着,无论如何,我既然有离开的机会,一定就不要再回去,所以‘一不小心’,让老夫人知道我身上被虐待出的伤。老夫人心软,见我可怜,便留下了我。因着国公府的威势,安平伯府也不敢闹腾。”

见徐媛一直没说话,度箐箐轻笑一声,道:“我是在装可怜,想博得你的同情,你不打断我么?”

徐媛认认真真地听着度箐箐的诉说,听得她突然转了画风,微微一愣,继而道:“为什么要打断你,你又没有骗我。”

度箐箐虽然眼角带泪,可是面上一片坦然,道:“我想利用你的同情,让你不离开我。我活了这十几年,除却我的母亲,你是我最想靠近的人了。”

这话说得太郑重又太随便,徐媛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尴尬的气氛中,度箐箐抿了抿唇,艰涩道:“好吧,既然你……”

徐媛却打断了她:“我若是不想靠近你,今晚也不会闹这一出了。你不嫌弃,那我们之后便同先前无异,照旧可以做真切的朋友。”

朋友这个词对于度箐箐很有些遥远,听得这句“朋友”,她神情恍惚地看着徐媛。

徐媛也有些恍惚,她如今是金娇玉贵的、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国公府四小姐,可她骨子里,还是前世那个没人爱的孤家寡人。

什么时候,居然也有人真诚期盼一份来自她的友谊了?

默然无言。

徐媛松开了放在度箐箐手上的自己手。

度箐箐有些惊慌地看她,下一刻却发现自己被她揽进了怀里。

猝不及防的拥抱,让度箐箐的眼泪再次簌簌滚落,洇湿了徐媛的肩头。

她许久不曾这般放肆哭过了。

“哭过就没事儿了。”徐媛干巴巴地安慰着,却发现肩头的小脑袋哭得更凶了。

徐媛有些惶恐,便不敢再说话,只轻轻地抚着她的背脊。

感觉到度箐箐的哭泣缓了下来,徐媛小心翼翼地开口:“好啦,牛乳茶都要凉了。”

度箐箐这才慢慢抬起头来,一张脸哭得跟花猫似的,说出的话带着撒娇的意味:“我要喝——”

第065章 青衣

徐媛用自己刚学会不久的“淑女的喝法”,小口喝着掌中捧着的牛乳茶。

而度箐箐却是咕嘟一下,灌掉了整杯。

徐媛目瞪口呆地看着以前从未感受过的这一面的度箐箐,忍不住也抛下了“淑女的喝法”,大口喝掉了牛乳茶。

度箐箐扯了帕子,矜持地抹抹嘴,问道:“妹妹这茶好别致,我第一次知奶茶还有甜口的。”

晋州也有奶茶,不过都是加盐煮的。徐媛撺掇着小厨房做的这个牛乳茶,则是用煮稠了的牛奶,再加红茶煮的,味道比她前世所喝的奶精的产物要好上不少。

徐媛微微一笑,有些自豪地同度箐箐说了这牛乳茶的做法,又道:“我只觉有些暴殄天物,煮这个饮子,厨房居然用的是最好的红茶。”

度箐箐也笑了,道:“那我要常来你这儿沾光了。”

“对了姐姐的胃口就好。”徐媛笑,起身朝外面的两个丫鬟道:“你们进来吧。”

小澜进来后,明显地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虽然两位小姐还是同以前一样在闲话,但是就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小澜想:是什么不一样了呢?

而如儿便没有这么敏锐,她依旧有些呆地随侍在度箐箐身后。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见天色不早,黑色的幕布已经全然沉下了整片天空,度箐箐告辞道:“媛儿,我先回去了,下回再找你玩。”

徐媛却是苦笑道:“下回不知是何时。”

度箐箐被这句话唬了一跳,惊道:“怎么了?”

徐媛往椅背上一瘫,感叹道:“母亲给我请夫子,二月起就要进学了。”

度箐箐舒了一口气:“嗨,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没事,待你下学的时候我再寻你。”

徐媛继续瘫着,幽怨道:“夫子姓宋……”

度箐箐先是一愣,继而惊道:“不会是那位……”

随后,度箐箐突然朝徐媛庄重地行了一个大礼,道:“媛儿,你自求多福吧,姐姐我先告退了。有缘再会!”

话音刚落,她朝徐媛吐了吐舌头,带着如儿溜了。

徐媛:“……”

总感觉把话说开之后,这位姐姐的画风有哪里不太对呢……

不过总算是了了自己一桩心事,徐媛心里也是放松了许多。

小澜收拾着杯盏,好奇道:“小姐,你同度姑娘刚刚是怎么了?”

徐媛惊讶于小澜突如其来的敏锐,答道:“和她说了一会儿交心话罢了。”

倒不是徐媛故意想瞒着小澜,这是这事儿不止是她的,也同度箐箐有关,不便述说。

小澜只是随口一问,也没继续好奇。

夜色已深,但方才那一通弄得徐媛心绪起伏不定,也没有什么睡意。

她又提过笔,写了几页大字才睡。

第二天清早,小澜便将徐媛叫醒了。

二月初一,正是先前定下的见夫子的日子。

徐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昨日写字写得晚,又兼心绪不宁没有休息好,她整个人都是无精打采的,看起来蔫得不行。

徐媛嘟囔着:“早起傻一天啊……”

小澜笑着扶她起来梳洗,问道:“小姐,我去唤漱清来吧,让她给您梳个头上个妆,能看着精神不少呢。”

徐媛有些恹恹地应了,一边把脸凑到镜前,看自己脸上新生的小雀斑。

漱清过来后,麻溜儿地就开始忙活,问道:“小姐是要精神些是吧?”

徐媛点点头,道:“是。”又朝小澜道:“拿我那身水蓝的素锦百褶裙来。”

小澜应下,有些疑惑地问道:“小姐,是不是有些太素淡了?”

徐媛便是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道:“在夫子面前,总不好太张扬。”

小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徐媛心下却是另一般想法,像她这种学渣,还是不要在老师面前穿得太花里胡哨了。

漱清确实有一双巧手,不一会儿,就把方才还蔫巴巴的徐媛打扮得水灵灵的。

梳妆打扮完,徐媛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说精神抖擞吧,但看着要利落许多。

“好了,换个衣裳就走吧,漱清,你待会儿也跟着我。”

漱清心下暗喜,面上仍恭恭敬敬地道了谢。

虽然请夫子到府里来,有些类似于请家庭教师,但是这时候尊师重道之风深重,自然不能草草地在平时起居的院里进学,这样显得太不庄重。

度氏有孕,受不得操劳,于是府里大半的庶务又落回了程氏头上。程氏大手一挥,直接拨了一处院子作为府里的小学堂。

不过这倒也不光是为了徐媛。府里以后子孙多起来的时候,这家学也是派的上用场的。

程氏直截了当地给这院儿起了名字——思进斋。

徐媛早早地到了这思进斋候着,今日早上她连粥都不敢喝,只吃了几块不出味儿的点心垫补。

不多时,程氏便带着宋先生来了。

宋先生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子,面容有些瘦削,颧骨也高,但嘴唇丰润,看起来并不刻薄。她穿着一身银灰色的衫子,越发显得整个人形销骨立。

徐媛虽有些惊讶程氏亲自送宋先生过来,但还是连忙用着自己最标准的姿态,分毫不错地朝两位长辈一礼:“见过母亲,见过先生。”

宋先生微微颔首,受下了这个礼,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满意不满意的情绪。

程氏同徐媛介绍了几句,嘱咐她好好学习,虚心受教后,朝宋青衣道:“麻烦宋先生,多费费心教导。小女虽有所不足,但是还是能受教的。”

宋先生回礼道:“不辜负老夫人的嘱托,在下一定竭尽全力。”

待到程氏离开,徐媛有些忐忑地朝宋青衣又是一礼,道:“见过先生。”

“不必拘礼,唤我宋夫子就好。”

宋青衣声音清朗,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可知,你今日来见我,有何地不妥?”

闻言,徐媛登时就僵住了,在心中掂量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何不妥。

礼是到位的,神情也是恭敬有礼……

徐媛想不出问题在哪,正懵着呢,面前宋青衣缓缓开口。

第066章 进学

“你穿得不妥。”

宋青衣眼神在徐媛身上转了一圈,但目光里没有侵略性,徐媛倒也没被打量得不舒服。

徐媛低头看看自己的裙摆,似乎是有些太素了?

宋青衣继续道:“太过寡淡,不是见客之道。对于闺秀来说,穿衣也是学问和礼节,我日后也会教你。”

“现在,你是在自己府中,而我是客。主人要有主人的气势,你可以恭谨,可以温和,但要立起自己的气度来,不然孰知谁为主?”

徐媛被这一席话惊了,继而反应过来这席话里的道理,忙道:“谢夫子教诲,学生省得了。”

“下午来见我,不必穿这一身了。旁的先不论,开始今日的教习吧。”

徐媛跟在宋先生身后,非常自然地低下了头。忽然想及先生方才的话,她猛地把头抬了起来,腰板也挺得直直的。

思进斋里的布局有些像微缩版的私塾,但又不止是私塾,有作为学舍的房间,也有绣房和琴室等。

学舍里有数张矮几,但如今只有徐媛一人,她便老老实实地坐在了正对夫子的那张上。

宋青衣向徐媛询问了她如今的情况,听得她那近乎于开蒙没两年的学习进度,倒也没有神情变幻,面色如常地安排道:“早课卯时末起、巳时末息,午课未时起、酉时息。逢旬日息。可有什么问题?”

徐媛摇头,端坐着,一副乖乖女的模样。

宋青衣继续道:“早课我会带着你读写,午课你想从何学起?女工、乐器、还是理账?”

徐媛稍微想了想,答道:“我想从女工学起。”

徐媛本来想说理账,因为这个她总还算有一点基础,女工之类她是一点也不会。

可转念一想,自己本来就是来学的,若是一直避重就轻,还如何学好?

于是便选了最没有基础的女工。

“那好,下午你来了,就直接去绣房吧。另外,下午来就不必带丫鬟了。你是来进学,不是来当小姐的。”

徐媛应下,心道也是,自己在这里面上课,丫鬟带来也是在外头傻等着。

“虽说你基础,但是学得很是杂乱,我便从头带你吧。”

之后便是枯燥无味的课程。

宋先生讲得其实很生动,但是学习本身之于徐媛而言就是无趣的。偏偏现在上课是老师一对一教学,她别说打个盹,就连走神也不敢走。

中途休了不到一刻钟,宋青衣又马不停蹄地开始了讲授。

好说歹说熬到了早课结束,徐媛拜别了宋先生,几乎是一刻也不想留,径直就往廿一居走。

小澜几乎都要跟不上徐媛的脚步,趔趔趄趄地紧追几步,道:“小姐,你慢些呀,小心别摔了。”

徐媛赌气似的走了一阵,才慢了下来,仰天出了一口大气,叹道:“天亡我也——”

小澜追上徐媛,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呸呸呸,您说什么呢!”

漱清也跟了上来,问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徐媛抱了抱脑袋,道:“没怎么,我饿了,回去再说吧,下午还有课呢。”

廿一居里,蓝嬷嬷见徐媛回来,兴冲冲地就要迎上来:“小姐,老奴新折腾出来一道……”

话还没说完就被徐媛打断了:“一大碗白米饭,再来俩卤肘子,其他菜你们做了什么上什么。”

蓝嬷嬷还想说什么,只见小澜冲她眨眨眼,便有些悻悻地闭嘴了,但马上又兴冲冲地回道:“好嘞,老奴这就给您送过去——”

徐媛心道不妙,她怎么就把一个厨房的嬷嬷折腾成饭店老板娘了?

颗粒分明的江米饭、红透的卤肘子、雪菜肉丝汤、还有两个素的小菜,一个个还冒着热气,扑腾到徐媛的跟前。

徐媛屏退左右,只留一个小澜在旁边——主要是为了啃大肘子方便。

她恶狠狠地啃了一口肘子上莹润饱满的肉,含糊道:“小澜,要不你也盛碗饭来?老是你看着我吃,我怪尴尬的。”

小澜笑而不语,给徐媛碗里夹了两筷子青菜。

徐媛啃掉一个肘子后,自顾自说道:“我怎么这么饿呀?”

小澜答道:“小姐用了一上午脑子,肯定消耗大,是该多吃点补补。”

徐媛咽下嘴里的肉,点头道:“也是。早上太紧张了,也没吃好。”

吃过饭稍微在屋里转了转,徐媛便要午睡了。

小澜有些惊讶:“刚吃了饭就睡,容易积食,而且药也还没喝呢。”

徐媛已经倒在被子上了,有气无力地道:“等我醒了再喝吧,午时一刻唤我起床。”

边说话,眼睛就已经闭上了。

小澜无奈,想给徐媛盖被子都没辙——正被她压着呢,也不好叫醒她,便去搬了其他被子给徐媛盖上。

等到徐媛醒来,捯饬捯饬便要去思进斋。她倒是记得换了一身衣裳,看着确实比上午更有国公府小姐的气派。

而漱清听得小姐说不带她去了,心下一惊,刚想思考自己上午哪没做好,那边徐媛继续道:“小澜你也不用去了,正好好好歇歇,先生让我去时不用带丫鬟,往后我便自己一人去吧。”

漱清刚放下心来,又担忧问道:“小姐,那许多东西也是您自己拿吗?”

徐媛反问道:“有什么不可以的?”

没有功夫闲扯几句,徐媛便拿上小包往思进斋去了。

宋青衣看着徐媛下午的这一身,倒是没再说什么。

绣房里立着几个大大小小的绣绷,还有不少针头线脑整整齐齐地码在一旁。

徐媛觉得自己学到后年也用不完这么多针线……

宋青衣像是看出了徐媛的心中所想,开口道:“光课上,你月余就要用完这么多绣线。”

徐媛肉眼可见地僵在了座位上。

宋青衣带着徐媛,从穿针开始说起,事无巨细,十分耐心。只是徐媛基础实在是太差,手上一点平衡感都没有,这下午的课比上午的过得还要艰难许多。

上了一半,要休息时,宋青衣突然主动道:“是有些无趣。”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徐媛也不敢接。

宋青衣又继续道:“家中没有姊妹,一个人的话,课休时也无趣。”

这倒是说中了徐媛内心的想法,课休时她也只一个人呆坐着,闲话的人都没有。

徐媛点了点头,道:“是的。”

宋青衣便理所当然道:“课休无趣,那我们明日起少休一点吧。”

第067章 良师

又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的徐媛叫苦不迭。

宋先生不仅上课认真,而且布置的课业也多。

小澜看着徐媛渐渐浮现的黑眼圈,心疼极了,道:“这先生的课业未免也太多了吧。”

每天起步写十张大字,再背诵课上学过的文章,还要绣好几张花样子。

林林总总的加在一起,徐媛的午休是彻底泡汤了,且常常要写到很晚。就连旬日里,也是为了课业得不了闲,睡到日上三竿是万万不可能的。

若不是每日上课都在先生眼皮子底下,徐媛觉得自己能睡厥过去。

徐媛埋头写了许久,此刻实在是写不太动了,放下笔,揉了揉酸疼的手腕,回小澜道:“多也得写。”

小澜忙挤干一旁备着的热毛巾,轻轻的敷在徐媛手上,建议道:“小姐,不若你去老夫人说一说,让她叫先生少布置些。”

徐媛歪了歪脑袋,活动活动自己酸胀的脖子,道:“不行呀,我若是开了这个口,让老夫人插手的话,以后宋先生,一定不会再对我严加教导。”

平心而论,宋先生讲得好,教的东西也的确有用,她如今学得艰难,也并不是因为这些东西很难,而是因为她基础太差了。

既然自己打定了主意要做一个合格的闺秀,就不能再放纵自己了。

严师虽然未必出高徒,但徒若是一心向学,是一定不会差到哪去。

徐媛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把凉了的毛巾递给小澜,吩咐她道:“把我那绣了半边的绷子和针线拿来吧。”

宋先生的教导颇有成效,不过小半个月过去,徐媛就已经能绣出个还算像样的花儿了。

不够,还远远不够。徐媛这样对自己说,把整个人都沉进了小小的针尖里。

真正开始认真学女工,徐媛才明白,不是自己天赋不够,而是从未努力过而已。她的天赋或许不足以让她用绣技扬名,可达到及格水准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努力得太晚,想要达到这个水准需要艰难的练习。

小澜在旁边守着,默默把灯挑亮了些。

日复一日的学习让徐媛越发清减了,程氏看着心疼,又欣慰于她的勤奋,燕窝、花胶流水似的往廿一居里送,但怎么也养不回徐媛那二两肉。

徐媛也奇怪,为啥天天啃大肘子还不胖。

学过一整个月,就在徐媛自己都以为自己要学疯了的时候,她收到了穆娅灵的邀约。

“请我去她家做客?”

徐媛有些奇怪,同这个姑娘只有一面之缘,怎地就要邀自己去她家做客呢?

问过程氏,程氏倒是支持她去:“去吧,穆家同我们关系也算融洽,你同她家姑娘交好也不错。正巧你出去走走,换换脑子歇一歇。”

穆娅灵的邀请是在三月初三,并没有旬假,徐媛道:“那我去问过宋夫子的意思吧,看她准不准我假呢。”

程氏欣慰地看着徐媛,虽然心疼女儿,可是知道她如今年岁已经不小,有些必须学的东西也只能抓紧了,不然都会影响以后的婚嫁,所以才费功夫请来这样一位严厉的夫子,而且从不插手夫子对徐媛的管教。

于是道:“去吧,宋先生肯定会同意的。”

徐媛便去问宋青衣道意见,有些忐忑地跟她请假。

正如程氏所想,宋青衣爽快地点了头,甚至还对着徐媛嘱咐了不少闺秀间相处的技巧,末了总结道:“你家中子嗣单薄,没有姊妹,日后出嫁是有些吃亏的。多几个相识的姑娘是有用的。”

这些时日的相处,徐媛知道了这位先生虽然严厉,可确有真才实学,教导她时也可说是竭尽全力。

虽然仍有些惧怕她,但是徐媛现在也敢自如地同她交谈了:“可我觉得这样……有些功利。”

宋青衣并不奇怪这个学生会问这样的问题,一个月下来,她已经知道徐媛虽然基础浅薄,可是好学聪明,脑子里也常有不一般的想法。

宋青衣自然地答道:“确实功利,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本就如是。在世家大族之间,就算有亲情,也是建立在一些互惠互利的基础上的。”

她的话说得凉薄而又真实,徐媛拱手一礼:“学生受教了。”

宋青衣问她:“想好带什么礼过去吗?”

徐媛已经想好了,胸有成竹地回答:“正巧前几天练手,绣了几个小荷包。荷包里可以装些搽脸的膏脂。”

宋青衣便道:“荷包可以,膏脂不必了。你第一回到穆姑娘府上,这礼太轻,不若在荷包里放上些有价的,金银玉石都可以。”

宋青衣话说得在理,徐媛连声应下。

其实徐媛并不是很想去一个人去别人家中,因为按她的逻辑,去别人家里玩儿一般都是关系好到一定程度才会做的事。她同这位穆姑娘仅有一面之缘,对她的了解只限于“力气超大”,而穆姑娘对她的印象应该也只限于“长得像她姑姐”。

这样的关系要亲密接触,徐媛觉得很尴尬。

但是迷之声前不久还命令她多接触人、多同人有感情交集,为了迷之声早日离开、不再影响自己,为了自己能早日过上在这个时代的安稳小日子,徐媛才打算赴约。

迷之声说,只要和人见面就可以。徐媛掰着指头算了算,自己在穆家能碰见多少个丫鬟婆子,能遇见多少穆家的姑娘。

一边算一边挠头,徐媛只恨迷之声没有给自己来个“陌生→认识→熟悉→关系贼好”的进度条。

就在徐媛使劲这么想的时候,她脑海中的声音再度响起。

“想要的话,我确实可以给你。”

徐媛原本正在绣花,突然听到自己脑瓜子里面响了一声,吓得针都扎了手指头,扎出一个鲜红的小圆点儿来。

小澜慌忙凑过来:“小姐小姐,你没事儿吧。”

而脑内迷之声还在说话:“你想要什么样的进度条?”

这个玩意儿怎么还能在白天出来的?

徐媛耳朵里耳朵外两个声音交织在一起,震得她脑瓜子生疼。

她忙朝小澜道:“没事没事,就戳了一下。”

第068章 越水

见小澜还是很担心的模样,徐媛道:“真没事儿啦,学针线哪有不扎手的。”

说完这些,她想着怎么去应付脑子里的迷之声。

“应付?你就想着应付我?”

迷之声声音懒懒的,不过是随意丢出来的一句话,徐媛听着却很有些威胁力。

她忙辩解:“没有,你突然出来是要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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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9章 怎么巫医无处不在

穆娅灵拿手在徐媛眼前晃了晃,探头问道:“喂!怎么啦!你在看什么呢?莫非是见过这位?”

徐媛勉强收回视线,回道:“没什么,就是刚刚恍了下神。”

方才路过的男子,她何止是见过!那样貌,几乎是同她前世的亲弟弟像了个九成九!

徐媛只希望不要这么巧,老天爷让她穿越已经很扯淡了,可别让她那个倒霉弟弟一起过来。

穆娅灵见徐媛神色奇怪,以为是她见久居闺阁,乍见外男有些慌张,便道:“没事儿,这人是我嫡母请来的,一个下九流的巫医罢了。不必在意。”

巫医?怎么巫医无处不在,哪里都有他们的身影?

穆娅灵是嫡出的姑娘,但她方才称的是“嫡母”而不是“母亲”,想来现在的嫡母应该不是她的亲生母亲

徐媛心中思绪翻滚了好几遭,她努力压下异样,问道:“你嫡母为何请了巫医来?莫不成是生了什么病?”

穆娅灵的不屑都明晃晃地写在脸上,她撇了撇嘴,道:“谁知道呢?成天神神叨叨的。”

随即换了话题,有些雀跃地同徐媛讨论:“但是那巫医,我瞧着他挺俊的,还打听过他名字,好像是叫什么简星。”

徐媛笑道:“方才他过去得急,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模样呢。”

穆娅灵便道:“哎呀,那你慌神个什么?没看到,其实有些可惜呢,那简星确实生得好样貌,眉梢还有一颗红痣。我撞见过他几次,我看比我几个哥哥好看多了。也不知这么年轻的一个哥儿,要做什么巫医。”

穆娅灵虽然夸着那巫医的皮相,可是话里话外的轻视之意却是非常明显。

时下大夫都是没有地位的,更遑论连下九流都不如的巫医了。

不过听到眉梢有痣,徐媛稍放下心来,她曾经的弟弟并没有这个特征,也不曾帅得惨绝人寰。

徐媛趁着这个话题,同穆娅灵调笑了几句,又谈及其他的事儿去了。

虽然穆娅灵舍不得,但是到了时间,还是同徐媛依依惜别了好一番,并且巴巴道:“姝媛,下次我再约你同我玩,你也要找我喔。”

徐媛笑着应下,同穆娅灵的交往确实很轻松,一个开朗又英气的活泼姑娘是很讨人喜欢的。

虽然可能有点活泼过头了

徐媛坐上马车,刚离开穆府不久,回头同穆娅灵招手时,就瞥到方才那个男子的身影,从穆府的小门里出来。

他一身暗墨绿的衫子,看起来跟纸板人似的。

远远的,徐媛也看不清那张像她弟弟的脸,只能看到这样一个潇潇而立的影子。

鬼使神差的,徐媛吩咐车夫道:“跟上前面那个男人,小心些。”

小澜小心翼翼地问:“小姐,你这是”

徐媛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她没有答复小澜,只是摇了摇头,又微撩起车帘,去看那个男人的背影。

正在晋州最热闹的几条街上,一个马车在路上行进倒也不奇怪。

徐媛眼见那个墨绿的身影走过这条街,就要拐向其他地方,忙问车夫:“这是往哪走?”

车夫答:“回小姐,往前就是北关大街了。”

北关大街离徐府并不太远,徐媛几乎是不做思考,道:“继续跟。”

跟到了北关大街,那男子眼见着又要往街后的小巷拐。

车夫便道:“小姐,这没法进”

徐媛咬牙道:“在路边停着等我,我下车,小澜你在后面远一些跟着。”

小澜还想劝,却被徐媛打断了:“先不说了。”

说着边蹿地下了车。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草率,也知道自己这样很危险。

前世她弟弟受尽父母的宠爱,对她也是白眼相待,她现在为什么要追着这张脸跑?

而且这很可能只是个巧合,她追上去又如何?

徐媛小心地追着那个男人,心想:只要能听他一句话,就能知道他是不是自己的弟弟!

徐媛心中苦笑,别人穿越来是追着男人跑,自己倒也是来追了一回男人,不过不是旖旎的对象罢了。

那男子恍若未觉有人跟着,就要闪进一个小巷。

徐媛犹豫了仅片刻,还是选择跟了过去。

刚进巷口,就迎面撞上了那个男人。

眼前的男人揣着手,半倚着土砖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巫医学的第一课,不是识记药名,也不是望闻问切,而是开拓自己的五感。

早在湛简星刚从穆府出来的,他就感觉到有人一路跟着他。只不过没想到,下来的居然是个之前碰面的小姑娘。

徐媛被吓了一跳,腿一软,差点直接坐在了地上。

她将将稳住自己的身形,还没反应过来,那男人却欺身而上,一只手支在了她耳边的墙上,低低道:“想干什么?待会儿再说,先把跟着你的小丫鬟喊走。”

他是手肘几乎是抵在了她脖子上,徐媛已能听到小澜喊她的声音,立马怂怂地朝外面喊道:“去马车里等我半刻钟,我马上回来。”

小澜觉着奇怪,但还是听话的停下了脚步,问道:“没事吗小姐?”

喉管已经能感到挤压感了,徐媛求生欲极强地朝小澜说:“没事儿,我马上便回去。”

听到小澜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湛简星挪开了抵在徐媛脖子上的手肘,仿若什么也没发生地站在了徐媛的身前,问:“跟着我,是想干什么?”

脸是像她弟弟没错,可是这个声音

徐媛皱了皱眉头,弱弱开口道:“没什么”

湛简星扬眉看她,眉梢的红痣也随之动了一动,道:“还没什么?追着我几里地了?”

眼前的小姑娘个子还不到他肩膀,若非如此,他简直要以为是家里又派人来纠缠他。

方才在穆府院里的匆匆一瞥,他就能感知到这个小姑娘看见他的惊骇。可他确定他不认得她,这勾起了他不小的兴趣。

面前男人的威压拂面而来,徐媛缩起了脖子,道:“真的没什么”

一个丫头片子的话是真是假,湛简星自认还是能分辨的。

那么就更奇怪了,一个没长成的小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冒失地追着自己跑?

湛简星心下的疑惑浓烈,但有自己的计较,不愿与这种贵女有纠缠。他轻笑一声,挪开了脚步,示意徐媛出去。

徐媛撒丫子就跑了。

第070章章 关外形势似乎不妙

湛简星注视她几乎要飞起的背影,默念道:“徐家。”

徐媛头也不回奔向了马车,朝车夫道:“回去吧。”

说完就扑到了小澜身上:“哎……”

“小姐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小澜先是轻轻抱了抱徐媛,又把她扶着坐好,问道:“别是看上那位穆府的巫医了吧。”

徐媛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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