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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于太康七年》


第一章 西晋太康第七年

郑胜手里端着碗,望着碗里淡黄色的液体,他有些傻眼,于是皱着眉头又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

感觉依然是凉的,细腻的,他自言自语:“这是怎么了?豆渣呢?”不会是他的嗓子已经没有了痛苦的感觉吧?

想到这里,郑胜痛苦的躺回一床青白色云纹缎稠被褥里,感觉很难受。

“这落后的封建社会,没有电视、没有手机就算了,还要折磨我的嗓子。还有……唉。”郑胜想到了什么,重新坐起来,端起碗又喝了一大口,“不对,不对,这豆浆不对!”

再细细品味一口,“真的不对。不是错觉,是真的不拉嗓子了。”盯着碗里,想了各种可能的原因,他端起碗,走出房间。

这是一个临山傍水的院子。前后两进,后院两侧各有厢房,厢房外种满了花草,剩下大约有四五十平米的空地铺满青石。从院子里望出去可以看到远处层层叠叠的青山,听见哗哗的流水,这时天色刚亮,天地间一片朦胧,寂静安详。

郑胜走出来,他已经熟悉了这里的一切,径直走进东厢靠近前院的厨房。放下手里的碗,他开始寻找,最后在灶台旁的一个小罐里找到了想要的东西:豆浆。

把罐子里的豆浆倒在另一个的碗里,郑胜神情肃穆的喝了一口,凉的以及拉嗓子的,郑胜皱着眉头喝下去,再喝口前一个碗里的,细腻的不拉嗓子的。

“真的不一样。”郑胜挠着头想了会儿,意识到这是某件事造成的结果,所以畅怀大笑起来。

一个小丫头惊恐的跑了过来,她瞪着还有些迷糊的眼睛,憨声憨气的说:“世子,怎么了?呀!你怎么又跑厨房里来了?快出去!”她抢过郑胜手里的碗,把他往外推。

她的年纪不大,现在才八岁。虽然只比郑胜大了一岁,但她的力气是郑胜无法抗衡的。郑胜反抗,“青儿,等一等,我给你看样好东西,我就自己出去。”

她好奇的问:“什么东西?”

“这个。”郑胜把碗给她。

青儿接过碗,无奈的说:“世子,这不就是豆浆吗?”

“不一样。”

“不一样?”看郑胜不似开玩笑,青儿喝了一口,“好像是有些不一样。”

“这一碗。”

青儿狐疑的再喝一口,她也感觉到了不同:“世子,豆渣呢?这一碗怎么没有豆渣?”

郑胜笑着走了出去,“这是个秘密。”

郑胜出了院子,来到河边。这时,太阳刚刚升起,郑胜望着青葱美好的世界,心情很好。

他开始跑步。

一开始沿着河跑,然后转向山里跑,这是一条进山的路。

郑胜来到这里三年了,尽管他名义上的年纪已经七岁。

说起来,郑胜原本生活在二十一世纪,他刚刚经历高考,已经熬过了高中生活,马上就要步入大学。

也许是因为在高中身体透支的太厉害。刚高考完,一放松,他就倒下了。高烧到昏迷不醒,等再醒过来……

世界已是沧海桑田。

三年,郑胜接受了“他穿越了”这个现实。

三年,郑胜已经凑合的适应这里的生活。

三年,郑胜了解了这是哪个时代。

现在是大晋,太康七年。

天幸,学理科的他还没把历史全忘光。更幸运的是,在七年前的平吴战争中他的老爹拼死拼活立下功劳,被朝廷封为丹阴亭侯,郑老爹的事迹听得他耳朵起茧子。

他根据自己的记忆和现实两方面相互印证了一下。终于确定,自己身处三国之后的西晋。

他看过各种形式的三国故事,熟悉各个三国人物。

但他脑子里关于西晋的记忆只有寥寥几个片段,还全都是不好的词汇。

比如,问百姓吃不起饭为什么不喝肉粥的晋惠帝,再比如八王之乱、五胡乱华,再比如……

没了。郑胜只记得这些。身为“穿越人”,对这个时代知之甚少,该怎么办?

但这并不重要。关键是,他记得西晋存在的时间好像很短,五胡乱华很大可能是他必须要面对的。到时候,他该怎么办?一个小小的亭侯之子,如何在乱世活下去?

办法是有,西晋后有东晋,东晋是在江南,他可以跑到江南去。而他的家在荆州顺阳郡,离江南不算太远。

在有了这个念头之后,郑胜开始做一件事,跑步。毫无疑问,在逃难的时候,一个会跑路体力足的人比走两步气喘吁吁者,生存的可能性更大。从去年春天开始,郑胜坚持每天早起跑步。

此外,郑胜还有意给自己增加营养,让自己长得更强壮。

郑胜开始拼命吃肉,但只吃肉对身体也不好。郑胜又开始寻找这个时代其他营养丰富的食物,如鸡蛋、豆腐、豆浆等。奶也有,但是羊奶,郑胜尝试过,有股子羊膻气,他实在忍受不了,只能放弃。

关于豆制品,郑胜也只能暗自吐槽,这里的豆浆是用石碾子碾出来的,虽然也过滤了一遍,喝起来还是很拉嗓子,但郑胜忍了。

一天一碗豆浆必不可少,郑胜把这碗豆浆放在每天跑步之前喝。

这可有点苦了青儿,为了煮郑胜早上喝的豆浆,青儿起的要比郑胜早。作为丫鬟,她每天得在郑胜睡后再休息。起早贪黑的青儿自然少不了指着自己的黑眼圈时常抱怨几句。

这两年,郑胜和青儿朝夕相伴,作为曾经的新时代青年,他根本不在乎什么尊卑贵贱。连带着青儿的性格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主人大吵大闹、不满抱怨,也很常见。这对晋人来说简直无法想象。

关于青儿的睡眠问题,他最近有了新办法。郑胜告诉青儿她可以前一天晚上煮好豆浆放一碗在他床头的桌子上。等第二天他醒来喝。现在马上就要夏天,可以喝凉的了。

青儿敢和郑胜拌几句嘴,但涉及到安全问题,就不敢大意了:“世子,放一晚上,凉了,你喝了会闹肚子吧?”

郑胜理解她的担心,“放心,不会闹肚子。而且,刚煮好的豆浆还要放凉再喝,耽误我不少时间。”

青儿拗不过郑胜,只好遵从。观察了几天,发现郑胜毫无生病的征兆,她终于安心去睡懒觉。

不过,郑胜依然对豆浆里的豆渣耿耿于怀。虽然不至于硌嗓子,但喝完豆浆后,嗓子总是要发出抗议。

郑胜琢磨过自家的磨豆碾子,改良过过滤用的纱布,但看上去已经一点没有渣子的浆液,煮沸,喝进嘴里后,依然是难以忍受。

青儿对此难以理解:“豆浆这么香甜美味的食物,世子你居然还要愁眉苦脸得喝下去。世子你怎么会想着要除去豆渣呢?豆浆和豆渣都是豆子磨出来的,没有了豆渣还是豆浆吗?”

郑胜也赞同青儿的话,没有了豆渣当然不是豆浆。但可以把豆渣磨得很细,让嗓子不受伤害啊。

如同青儿不可能理解电灯一样,她想不到一千多年后会出现一种名叫豆浆机的机器,自然也无法理解什么是“没有”豆渣的豆浆。

郑胜额头微微出了汗,他已经跑了两三里路。

该回去了,郑胜想。

第二章 院落日常

郑胜跑到了中转点,是一块青石。他可以坐在这块光滑的石头上休息一会儿再回去。

这条人们进山踩出来的土路,弯弯折折延伸出去,但并没有什么坑洼,让郑胜不必担心脚下。

郑胜研究过附近的地形,是一片丘陵。那条名叫丹水的河自西向东流过,河两边有冲积出来的小块平原,顺阳、南乡等县城都建在丹水河畔,再往东是大平原,是南阳郡。丹水经过顺阳后折向东南,顺着丹水往下游走,是另一个大城襄阳。

郑胜休息了一会儿,开始往回走。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郑胜在路上遇到不少人,都是附近的村民,和他很熟悉,所以一路打着招呼。

到了河边,郑胜发现一个大个子正蹲在河边等他。

发现他过来,大个子站起身,稚嫩的脸上满是局促不安:“世子。”

郑胜很无奈,“李安建,你又来了?”

李安建十岁,却已经长到一米七的个子。郑胜第一次见到他时,以为他年纪是自己的两倍,后来才知道人家只比自己大了两三岁。

李安建就是李家村人,他家是郑老爹的封邑之民,也就是说每年李家需要给郑家里交税,这就是之前他和李安建之间唯一的关系。

但在三个月前,郑胜摆平了母亲,让她松口允许郑胜从自家庄子搬到李家村来住。郑胜在李家村西头一处临河靠山的地方建了现在的别院。

一开始认识李安建,他跟随他父亲李伯根过来给郑胜盖房。因为郑胜惊叹他长得高大,对他另眼相看,还为他改了名字。

李安建原名李安贱。李安贱爷爷希望他平安长大,取了个“安”字,叫“安贱”则可以说是一种恶习了。但“安贱、安贱”地叫,让郑胜总有一种他要安心当贱人的感觉,看李安贱还算顺眼,就随手给他改了个字,“李安建”,建功立业的建,这多好!

对郑胜来说这并不算什么事。但李家人自然不这样想。李安建的娘心思转得最快,世子看得上儿子,干脆想让儿子给他当随从,给世子当随从,比什么都强!

郑胜哭笑不得,随从是贱籍,给人把贱名字改了,良籍就变贱籍?郑胜不能接受。

但李安建的娘亲没有轻易放弃。她认为郑胜是世子,身边只有两个同样需要照顾的小奴,再加上一个做饭的哑巴老头。连个护卫都没有,这怎么行,太不安全了。看我家安建,高高壮壮,不正是当护卫的好人选?

于是,李安建隔三差五的过来,磨得郑胜毫无脾气。

“你跟我进来。”

李安建高兴的应了声,紧跟着郑胜进了院子。

前院也是青石地面,不过没有花花草草,由一圈半人高的木栅栏围起来的前院看起来比后院还要大些。

郑胜带着他走到前室,让他坐下。

李安建来郑胜这里比自己家都熟,也知道椅子是什么东西,干脆的坐在下首的椅子上。

“以后,你跟我一起去跑步。”郑胜说,“每天天亮,过来找我。”李安建猛点头。

这段时间,郑胜也想到自己需要从小培养一些心腹。李安建是一个尝试。

这时,青儿走了进来,她仍然在想一个问题:“世子,豆渣呢?你真的把豆渣去掉了!”

郑胜并不想和她讨论这个话题:“那是个秘密,不能说。双整儿呢?还没回来?”

青儿摇头,“没有。”

“你让步伯多拿一份饭。安建以后是自己人。”

“你真的收下他了?”青儿打量着李安建,笑出声,“双整儿回来了怎么办?”

郑胜哼了一声,“李安建陪我跑步,多好!郑整太懒了,想让我不收李安建,他要改改自己的性子,跟我跑步,不要当拖累。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青儿拍手笑道:“是。世子,你这下可抓住双整儿的软肋了。”

这时,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端着一盆东西进来,他看了眼李安建,走进东边的餐厅。

“世子,饭好了,安建哥哥等一下,我去拿你的饭。”青儿说完,转身走了。

步伯端着盆出来,对郑胜点点头。

郑胜等步伯离开,招呼李安建进餐厅吃饭。

东侧的屋子被郑胜用做餐厅。餐厅里有三米长半米宽的木质餐桌,和围在餐桌四周的数把椅子,都是他定做的。

桌子上有一碗黄米粥,一碗肉,外加一个鸡蛋。这是郑胜的早餐。郑胜招呼李安建坐下,然后他开始吃饭。

李安建有些不安的坐下,他不禁暗暗咋舌,肉和蛋,世子的饭就是好。不知道我要吃什么?结果,青儿给他端来的饭和郑胜一模一样!李安建浑浑噩噩吃完,没尝出滋味。

吃完饭,郑胜带李安建走到前院角落,郑胜指着角落的东西,“开始了,你是那个。举三十次。”

“世子,为什么要举这杠铃啊?”李安建认识这东西,世子叫它杠铃,就是拿棍子穿在两块圆石头上的东西。看着世子要他举三十次的那个,他不禁打个寒颤,那个他举过,很重,举三十次?

“我们吃的肉和鸡蛋,不是用来长肥肉的。”郑胜说,“必须消耗掉。”

郑胜慢慢把杠铃举到与胸口齐平的地方,坚持一会儿,再慢慢放下。“就这样,不要太快。”

太阳越升越高,郑胜、李安建在明媚的阳光下坚持着,汗水不停地流淌下来。

等举完三十次,李安建有些后悔当随从了,汗水渍痛的双眼、酸痛难忍的两臂,真难受!不过看到郑胜和他别无二致,他领悟了一件事情:世子能做到,我也要能做到。

休息了一会,郑胜又带着他,做“仰卧起坐”、“俯卧撑”、“扎马步”……

到了中午吃饭时,李安建几乎快累趴下。

吃完饭,李安建原以为要继续,可郑胜告诉他,下午是休息时间。

前院西室,是郑胜的“书房”。

郑胜躺在竹榻上,李安建坐在一旁手足无措。郑胜想了想,决定给他找点事做。

“你想读书吗?”郑胜问。

李安建愣了,他还可以读书?

“我的人不读书可不行。”郑胜说干就干,俨然找到新乐趣,他坐起来,抓来纸笔,“好了,我们开始。”

李安建坐好,恍若梦中。

“我不教论语、诗经。教语文、数学,科学、历史、地理等……”

郑胜越说越兴奋,如果把一些初高中的知识教给晋朝人,流传下去,华夏的未来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但郑胜很快就大受打击。

作为一个大龄失学儿童,零基础的李安建同学教起来无疑很困难。郑胜自然不是个合格的老师。

所以,看着李安建在纸上画圈。这个学生很笨,郑胜下了结论。郑胜只教他了一到五这五个字,他已经头大如斗,连纸的质量也很差劲,李安建用力稍大,纸就透洞了。汉字教学无奈结束。

下一个数学教学开始,李安建会数数,郑胜准备把阿拉伯数字的写法教给他,再锻炼他四则运算的能力。

“世子,世子,大事不好了!”一个哭嚎般的声音由远及近。

郑胜闻声知人,听着声音,不禁想郑整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三章 郑老爹的恩怨情仇

郑胜叫来郑整,还没问,郑整就把“大事”囫囵吞枣的说出来:“世子,郑游又来了,他带来了大老爷的口信……”说到这里,郑整突然吞吞吐吐的说不下去。

“什么口信?”一旁的青儿急了,“郑整你快说啊!”

郑整闷声闷气的说:“大老爷说,‘克吴虽然年幼,但也不能由着他性子胡闹,毕竟克吴是要继承爵位的。如果克吴实在顽皮,弟媳管教不过来,让克吴来趟南阳,我亲自训诫。请位大儒,教导圣人文义,让他明仁知礼,免得以后……’”

郑胜摆摆手:“别说了,我哪里又得罪老爷子了?让他又来训我?”

“世子,我还没说完呢,”看着郑胜凶巴巴的眼神,郑整很委屈,“我背了好久。”

“好了,告诉我,老爷子为什么生气?”

“还不是因为世子你搬来了李家村,大老爷说你劳民伤财,只知玩乐。”

“老爷子会在意这事?”郑胜若有所思,“是大哥那边跟老爷说的吧。”

“不是他们还是谁?”郑整大声喊,“世子,不要再忍了,我们……写封信给侯爷吧。”

郑胜想这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他大哥现在也就恶心恶心郑胜母子这点本事了。

但跟郑老爹打报告,就像两个孩子打架,输的那个向父母告状一样,这无疑是最没用的办法。

“我母亲怎么说?她让你复述口信,肯定是想吓唬我吧?”郑胜语气很确信。对于那位母亲,郑胜简直没话说,头脑简单、天真散漫,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啊,世子你怎么知道?嗯,夫人对郑游说,‘修建别院,不是从公里出的钱,是我的嫁妆。大伯不用担心。至于胜儿爱玩闹,他还小,大一些自然会好。到时候还不学好,任由您训责。还有,您要给胜儿请老师,就请那位先生过来教吧!’”郑整学着王夫人的语气,不伦不类的说。

郑胜简直忍不住对她竖大拇指,真漂亮!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柔中带刚,真好母亲本色!

虽然王夫人平常懒懒散散,对什么事情都满不在乎的样子,但一旦触及到她的底线,她会进入战斗状态。

郑胜就是她的底线。

自从三年前,郑胜意外落水导致大病一场后,王夫人带着郑胜搬离南阳,躲进这山里。无论谁说的话也不听,就是不回去。

郑胜正是因为那场意外“穿越”来的。也就是说,其实那个四岁的郑胜死在了那场“意外”中。

王夫人不敢拿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做押注,去企图博得非亲生儿子对她的信任,和爱?

我们知道,世间感情最真挚的感情非男女之爱,而是父母之爱,母爱。

但王夫人和郑坦长子之间可能存在母爱吗?

答案是不可能。

事情要从很多年前说起,东汉末年天下大乱,祖籍南阳的郑胜曾祖举家南迁避难。三国鼎立后,郑家在荆州南部的长沙站稳了脚跟。

东吴五凤元年,公元254年时,21岁的郑坦娶了一位比他小四岁姓黄的夫人。五年后,黄夫人生下一个儿子,郑坦兄长郑垣为他起名叫郑泽。郑坦在吴国与魏蜀两国偶尔的冲突中,成长了能统兵千人的校尉,也算是个中层将领。早年,郑坦家庭美满,事业有成。

可由于种种原因,与郑家联姻的另一个家族严家牵连到了吴国上层的政治斗争中,作为失败者中的一员,严家受到了严厉惩罚,连郑家等家族也不可避免地受到牵连。

再然后,驻守荆州的东吴将领收到一封密信,说这几个失势的家族心怀怨恨,准备联合起来,杀了这位将军,把整个荆州作为礼物,投降晋国。

将领大惊失色,说实话,这一年已经是275年,东吴政权朝不保夕,叛逃晋国的吴国将领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这些自私自利的家族敢做这种事也不足为奇。将领很果决,他快刀斩乱麻,下令把这几个家族的人全部抓起来。

反抗在所难免,郑垣的一个儿子郑清顺利逃脱,他跑在抓郑坦的人到来之前见到了郑坦,郑坦带着他仓皇出逃。不过走得太急,没有充分准备,郑坦仅带着他亲信的百多个部下投奔了晋国。然后他被安置在巴郡当守城门的校尉,不受晋国重视。

郑坦打听到韩、郑、严等家族因为叛乱而被处置的事,残酷的事实告诉他,郑家被灭门了。郑坦经历着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时间。

然后,他遇到了人生中的伯乐,王泓。

王泓是巴郡的名士,他把郑坦推荐给了晋国镇守巴东的将军,唐彬。还把自己最小的刚十六岁的女儿王如嫁给了他。

这一年是晋国咸宁三年,公元277年。

两年后的279年,王夫人怀孕,郑坦跟随广武将军唐彬伐吴。灭门之恨,做什么都不为过,郑坦表现得也不过是在战场上杀敌勇猛而已。

次年,吴国投降,郑坦以功封丹阴亭侯,食邑四百户。不久,儿子出生,郑坦为他取名郑胜。郑胜这名字的含义不言而喻,但郑坦还不过瘾,给小郑胜取了个克吴的小字。

然而,戏剧的一幕来临了,就在郑坦乐呵呵的抱儿子时,他大儿子郑泯找来了。

原来,那封信是诬告,但吴国人为了维持将军的威信,并没有把事实公开。将领也没有大开杀戒,郑氏众人都活着,但由于郑坦的叛逃,他们被圈禁,以免他们内外勾结,危害吴国。

直到吴国灭亡,郑泯出来寻父,才找到郑坦。

郑泯哭诉:“五年了,我以为我失去了一切,就把名字改成了郑泯,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父亲!”

郑家乱了。

郑氏众人还没来得及享受郑坦的亭侯之位带来的荣誉。先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郑坦先后娶了黄、王两位夫人。自然不能都是正妻,因为制度向来规定的一夫多妻制更加细化的要求是一夫一妻多妾制。

正妻只能有一个!

黄夫人是正妻吗?自然,这是郑坦明媒正娶一起生活了二十年的妻子。那王夫人是妾?王泓先生如果知道郑坦前妻未死,自己十六岁的小女儿嫁过去是做小,王泓先生不会看他一眼。

说到底,伯乐王泓是在相人,他认为郑坦有足够的潜力,值得他去投资,哪怕资本是他的女儿。只要能更好的绑定郑坦,比他小不了几岁已经45岁的郑坦娶了他16岁的女儿作正妻,并不算什么,只要郑坦功成名就,王泓先生就不亏。

这就是联姻。

郑坦默然无语,他这份功绩,说起来至少有一半要归功于王泓,没有他的举荐,他一个带着百十个士卒的降将,凭什么能得唐将军的信任?凭什么拿功劳?

但黄夫人是他相濡以沫的妻子,他去拼命,不正是想着为她复仇吗?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无可奈何。”他走了。他跟随唐彬镇守幽州,数年不归。

太康二年,黄夫人去世。黄夫人早有死志。

只是那个原名郑泽,现在叫郑泯的人,该怎么办呢?

第四章 现实与梦境的交易

郑胜详细的了解过郑老爹的故事,暗自感慨,郑老爹在历史上默默无闻,可他的经历如果在二十一世纪编成故事,还是挺有卖点的。

对于郑胜来说,黄夫人和郑泯的遭遇值得同情,但这件事阴差阳错,他那个跑路的老爹郑坦才是最大的责任人。

现在郑胜母子离开南阳,躲进顺阳山里,已经足够忍让。但郑泯如果对他还要有不好的想法,郑胜只能反击。

其实上,自从那次意外之后,郑泯已经收敛了很多。他不再对郑胜的小命有想法。

但郑泯仍然不甘心,几年前,郑泯通过中正的评定,被确定是忠勇坚毅,武力过人的可造之材,为四品之才。要知道九品中正实际上并无一品的存在,实际最高为二品。郑泯能被评为四品,已经是本郡中正看在郑老爹是亭侯封爵的面上,送出的大人情。

郑泯被授予宛县贼曹,治安、捉贼的工作干的不错。当然,在培养声望的同时,他忘不了时刻盯着郑胜母子的情况,郑胜的一举一动,郑泯都会得到消息。

这一次也不例外,郑胜建了一个别院。惊动了郑垣,老人家派人来训话。

郑胜很无奈,也很无聊。他了解过,其实这世子之位不怎么值钱,郑老爹是亭侯,袭封亭侯之位,要降一级为关内侯。

关内侯是什么?六品关内侯。这是一种六品的没有食邑的名誉侯爵。

户籍一万户以上的县,最高官员称作县令,是六品。也就是说关内侯是一种相当于二十一世纪县级市市委书记地位的名誉爵位。

说大还真不大。也许,郑泯争的不是爵位,是心气。

但五胡乱华的世间,心气能救命吗?

郑胜不想跟郑泯因为这个世子之位纠缠不清,他还要继续锻炼,练好跑路的本事!

听郑整讲完,郑胜看下天色,已经快黑了,他对李安建说:“天快黑了,等吃完饭,你早点回去,记得明天早起。”

李安建摇头,“世子,我不吃了,一天哪有吃三顿的道理?午时吃得饱,还不饿。”

“一天就该吃三顿饭。这是我的规矩。”郑胜说。

李安建哑口无言。

“世子,他是怎么回事?”郑整反应过来,家里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他以后就是我的侍从了。郑整,我知道你想什么,我给你个机会。无论什么,如果你都能做得比他好,我就不要他了。”

郑整喃喃道:“无论什么,都做得比他好?”郑整望着李安建,感觉是在看一座小山,“不行,最起码,比身高这一项,我是比不过了。”

“身高不算。从明天开始,李安建跟我跑步,你也来吧。”

郑整哭丧着脸,应了下来。

吃过晚饭,人散了,古代没有夜生活,郑胜发了一会儿呆,乖乖睡觉。

睡前,青儿给他端来一碗清香的豆浆。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郑胜忍不住笑了。

“你也早点去睡。对了,你再去端几碗豆浆来吧。明天李安建、双整儿也喝。”

结果,青儿来来回回跑了几趟,又端来三碗豆浆。

“世子,我也想喝。”青儿不好意思的说。

“有你的。”郑胜很大气的挥挥手。青儿高兴的走了。

郑胜等青儿离开,听了郑泯的糟心事心思还不乱的他,突然有些心烦意乱。

尽管,他一整天都没想过这事儿,不代表它不重要。如果确实如他所想,那么这就是他此生最大的秘密。

郑胜躺在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他忍不住苦笑,如果因为失眠,错过了如何是好?

直到半夜,实在太过疲倦,郑胜终于心思放空,渐渐睡去。

梦境。

那个古怪的天平,再次出现。

这次,郑胜仔细的打量着它,发现这东西跟他上中学时实验课上做试验用的天平,真的一模一样。

有太多的疑问,无从解释。郑胜也不再去想。

他开始行动,想着天平上右边托盘上出现青儿端来的四碗豆浆,想着左边托盘上出现没有豆渣、不拉嗓子的豆浆。

然后天平左边托盘上出现了四个碗,右边托盘上也出现了四个碗,八个碗里都是乳黄色的豆浆!

“世子,世子,快醒醒!该去跑步了!”一个声音把郑胜从梦中惊醒,他睁开朦胧的双眼,有些生气:“郑整,今天你很积极啊!”

郑整听出郑胜语气的不满,扰人睡觉的行为,他也很讨厌,不过今天不一样。

“世子,今天你起晚了,傻大个已经来了。”郑整端来碗,“世子,快喝,喝了豆汤,我们去跑步。”

郑整把碗递给他,“世子,青儿越来越不像话了,您体谅她,喝冷汤就算了。这碗豆汤,只有半碗。她是怕洒了吗?”

郑胜一愣,他接过碗,望着碗里的半碗豆浆。他记得青儿端来的明明是满满的一碗。

郑胜喝了一口,凉的,细腻的。

郑胜长出一口气,一饮而尽。有点少了,郑胜想。

“世子,豆汤还有,你还要喝吗?”郑整问。

“不喝了,有你一碗,还有这东西叫豆浆,去喝吧!”

郑整一饮而尽,啧啧嘴。

郑胜本以为他能察觉出什么,又想到这小子平日并不喝豆浆,自然不懂其中的差别。

“青儿也醒了吧?叫他们两个进来,那豆浆是他们的。”

郑整转身出去,没听清外面说了什么,只是能肯定,郑整和青儿吵了起来。青儿红着眼跑进来,“我端来明明是四大碗,怎么可能?”

青儿呆呆的看着两个空碗和两个装了半碗豆浆的碗,眼泪止不住得流淌,“不对,明明是满的啊。”

郑整在门口看到青儿哭了,吓得缩了回去,把李安建也拉走。

“世子,我端来是满的啊?世子你也看到了。”青儿想到一种可能:“哼,我知道了,一定是郑整偷偷喝掉了。世子你要帮我教训他!”

郑胜赶紧阻止她发散的脑洞:“不是。那碗是你的。尝尝。”

青儿眼睛一亮,抹了眼泪,端起碗喝了一口,“真的没豆渣了。”

“我用‘秘法’除去了豆渣,但也消耗掉了半碗豆浆。事情就是这样,不是双整儿偷喝的。”郑胜开始编故事。

青儿点点头。

“关于秘法的事不要对别人说,这是我的独家秘方,不能外传。”郑胜堵青儿的嘴,“如果你说了,别想再喝豆浆。”

青儿继续点头,“我不说。”

郑胜看着最后一碗豆浆,把李安建叫进来,让他喝掉。

这一天一切正常,最大的乐趣就是郑整跟李安建不停地较劲。

下午的教学课上,李安建更加专注,郑整也表现出稍胜李安建一筹的理解力,总算让郑胜稍感欣慰。

郑胜先把阿拉伯字母的写法教给了他们,准备以后让他们练习四则运算。

郑胜有些心不在焉,现在他最关心的是梦里出现的古怪天平。

他能用它交易到什么东西?做到什么事情,解决什么问题?

郑胜有种预感,它可能会改变自己这一生的命运。

第五章 天平法则

郑胜期待着梦境的再次降临。

第二天清晨,郑胜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起床。他一愣,然后苦笑。

他这一晚睡眠质量很好,没做梦,自然没有天平的出现,自然……还要喝满满一碗有豆渣的拉嗓子豆浆。

郑胜看着桌子上四大碗豆浆,很无奈。

怎么回事?天平梦境为什么不出现了?郑胜觉得有必要好好回忆一下天平出现的时间。

他记得大概是几个月前,一次做梦梦到了他回到二十一世纪的中学在上实验课,他第一次梦到了那个天平。

然后是第二天,他又梦到了那个天平。没有其他的梦境,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天平。郑胜还记得,第二天醒来后,他发了好久的呆,为的就是思考自己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随后,过了一段时间,他又连续几天梦到了那个古怪的天平。然后又间隔了一段时间,他又梦到。郑胜有段时间疑神疑鬼,怀疑就是那个天平把他带到了这个世界。天平的出现,意味着可能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郑胜也就习惯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在他梦里的天平。

直到,前天晚上。天平如期而至。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苦思冥想着寻找解决豆浆里豆渣的方法。所以他鬼使神差的想要把一碗豆浆放在天平的托盘上。结果那个天平的右边托盘上真的出现一碗豆浆。

郑胜愣住了。

就在此时,更加震惊的一幕发生了,在天平的另一个托盘的上方突然浮现一个大字:求。

求?什么意思?要求?请求?需求?对,需求。郑胜的确想要一碗细腻的豆浆机磨出来的豆浆。

再然后,大字消失,满满的一碗豆浆出现在托盘上。

然后托盘开始倾斜,左边下沉,右边上浮。表明天平两边质量的不相等。

再然后,左边托盘上的那一碗豆浆开始慢慢减少,天平慢慢恢复平衡。

直到左边托盘的豆浆是右边的一半时,天平完全平衡。

这就是那天的梦境。

郑胜总结了一下现在他已经知道的规律。

第一,天平不是每天出现,每隔多少天或者达成什么样的条件时,它才会出现。并且出现的次数是确定的三天。郑胜绝不会记错。每隔一段时间,总有三天时间他会做梦梦到天平。

第二,关于豆浆的交易,现实中的一碗豆浆可以交换到半碗的“无渣”豆浆。

郑胜回忆着天平出现的时候,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可是他想了很久,还是没想到什么结果。

郑整又跑了进来:“世子,你醒了?今天的豆汤……豆浆有很多嘛!”

他端起碗,一饮而尽,皱了皱眉头:“世子,这豆浆和昨天的不一样吗?怎么感觉不太一样?”

“感觉到是哪里不一样了吗?”

郑整摇摇头。

“好好感受吧!”

青儿对郑胜没有用秘法去掉豆渣的原因不感兴趣。

郑胜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上午的锻炼进行地很顺利。

但郑胜的教学事业大受打击。

郑整和李安建的学习很吃力。昨天教的今天已经忘了一半多,只能重新再来。

郑胜觉得还是以后找一些有学习天赋的人去学。像李安建、郑整,教给他们一些简单的东西。会识字、看得懂东西、会写简单的文章;在数学上会简单的运算,再加上简单的物理化学常识。让学成之后的他们有差不多相当于五六年级、甚至初一初二的知识水准,就很了不起了。

给李安建、郑整布置好抄字的任务。郑胜坐在一旁,开始认真的做一件事:他决定把他还记得的一些东西记下来,按时间来算,他已经三年没学那些令他头疼的东西了。

郑胜的记忆还算可以,他还记得大概一半左右的高中数理化公式。

把物理学中一个磁场公式写出来后,郑胜盯着它看了半天,意识到这公式完全没用。

郑胜想到了一个问题,比如说化学,化学最基本的自然是周期表,可现在这个世界,可以让人接受的元素有铁、铜、金、银等金属,如果郑胜告诉别人,一个水是由一个氢和两个氧构成的,我们呼吸的空气的成分有氧气、氮气、二氧化氮……郑胜想象得到那场面,简直是对牛弹琴。

现在恐怕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知识,因为没有认知基础。

李安建、郑整能接受认字,加减法的运算。是因为他们见过、知道这东西的用处。

最开始,为了让不肯做数学题的郑整接受加减法,郑胜问他一个问题:厨房里,一共有六个鸡蛋,今天,我们吃了四个,步伯又放进去七个,厨房里有几个鸡蛋?

郑整憋红了脸,“世子,我去数一数,就知道了。”

郑胜拍了他一巴掌,“安建,算出来了吗?”

李安建放下笔,“世子,算出来了,是九个。”郑整服气了。

所以,没有实际运用的科学是站不住脚的。郑胜想。

郑胜放慢了编纂教材的脚步,他把记着的东西抄下来后,全部束之高阁,郑胜希望有一天能够用到它们。

郑胜开始苦恼,他发现自己快教不下去了,因为一些繁体字郑胜认不出它们是什么简体字,他只能连蒙带猜。所以,郑胜发现他也需要一个老师。

时间一天天过去,郑胜等待着天平的再次出现。

距离上次天平出现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但郑胜每天吃得好,睡得香,连梦都很少做。

但这一天,当郑胜在梦里再次看到那个天平时,郑胜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郑胜喝着无渣的现代豆浆。他问郑整,“今天是什么日子。”

郑整愣了,什么日子?“今天是四月戊申日。”

郑胜一头雾水,“戊申日?”他似乎已经忘了被天干地支支配的恐惧。回到古代,郑胜才知道原来不只是年可以用干支法表示,年、月、日、时辰都可以,有段时间郑胜为了研究透天干地支,满脑子的乙亥、庚戌、壬申,后来他再也不去研究了。

“今天是月望日。”青儿在一旁道,“郑整你忘了,世子很较真,对他说干支,他一定要研究出来那天是那个月的第几天。”

“月望日?十五还是十六?”郑胜眼前一亮,难道天平是每月月中出现?

“世子,这个月朔日到望日少一天,是十五天。”青儿道。

“那就是十四、十五和十六的晚上,差不多正好是月亮最圆的三天。”郑胜自言自语。

郑整、青儿对视一眼,世子又在说什么胡话?

郑胜总结出了新的天平法则:每月月中出现,三天时间。

然后,郑胜开始琢磨,他可以交易什么新东西。

郑胜把目光放在了眼前的纸上。

说起纸的发明,谁都知道纸是东汉蔡伦先生发明的,其实是他改进了工艺,使得纸张可以广泛的应用于书写。从此,中国社会告别了竹简绢帛书写时代。

到了晋朝,郑胜才知道,原来,书上全是骗人的。

第六章 新的尝试

郑胜到了晋朝,才知道纸质书籍的宝贵,郑胜书房的书架上有一套几十册的竹简《论语》,一套一百多册的竹简《诗经》,以及六本不厚的纸书,分别是两册《孝经》和四册《礼记》。

然而,这并不是郑家的藏书,这是郑胜母亲王如的嫁妆,郑胜了解过郑家也有一本珍藏的纸质版的《论语》,那是郑家唯一的纸质书籍。此外,郑家还有一间满满一屋竹简的藏书阁,是郑家防守严密的要地,任何人不经过允许,不得靠近那里。

郑胜曾经问过母亲王如这个疑问。王夫人告诉了他一些事,郑胜才大概了解了其中的一些玄妙。

造纸术是有,如果有人肯花费人力和财力,纸质书籍肯定可以普及开。但是没有人这么做。

这是一种垄断。世家大族垄断了造纸术和典籍这两种资源,他们控制着纸质书籍的传播,这些家族达成一种默契,阻遏纸质书籍向世间传播,自有他们的算盘。

读书首先要有书,寒门有志于求学的子弟当然也有书读,是竹简。竹简很笨重,不易携带,流传起来也很不容易,往往有能力收藏这些竹简的就是像郑家这种中小型的氏族。

这样子,其实就已经划分出等级,名门望族,拥有大量的纸质书籍;中小家族,少量纸质书籍和大量竹简,但相比望族来说,拥有的典籍要少很多;寒门,没书读。

造纸术的改良,纸质书籍的出现,最先受益的并不是所有人,而是掌握世间绝大部分文化资源的名门氏族。

当然王夫人也不了解这么多,郑胜也只是知道了这样一个原因:因为郑家不会造纸术,不会蔡先生改良的造纸术,自然没有纸质版书籍。

世间流传的造纸术造出来的纸也能书写,但就像李安建闹出的囧事一样,他用力大了点,纸透了个洞。

这种纸无法用来记载文字,郑胜已经体验到了这种痛苦,一开始他没注意,当他检查李安建、郑整的作业和他的中学公式时,上面的字迹已经扩散,变得模糊,认不清楚。郑胜保存不善,纸张上面的墨字接触到空气中的水汽,化开了……

郑胜决定把纸作为尝试。

晚上,郑胜把书房的纸抱进自己的卧室,郑胜数了数,一共三十张。把纸放在桌上,他突然想:兑换的东西非要离我很近吗?还是多远都行?这些东西都是我的,能兑换别人的东西吗?

他挠挠头,验证这些还要经过大量的实验才行。想了想,他又把十五张纸放回书房。

郑胜满意的回去睡觉。

梦里,天平再次浮现。郑胜对着它说话:“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但天平自然不会说话。

郑胜开始他的尝试。郑胜想着把那三十张纸放在天平上,右侧托盘上果然浮现了那三十张纸。紧接着,左侧托盘上方浮现一个“求”字。

郑胜并没有立刻把“求”的东西想出去。他好奇的看向右侧托盘里的纸,他仔细观察,发现这确确实实就是那三十张纸,郑胜用手触摸,摸到的也是实实在在的纸,但拿不下来。

好奇心结束,郑胜想着他要什么纸呢?

就要二十一世纪印刷用的普通A4纸。

A4纸浮现在左侧托盘,然后天平开始上下浮动,这次是右侧托盘下沉,左侧上浮。

紧接着,左侧托盘的A4纸开始增多。郑胜默默的数着增加的数量。天平慢慢的恢复平衡。

郑胜从梦境退出。他睁开眼,发现确实到了该醒的时间,他没能在梦境里多待一秒钟,天平一旦恢复平衡,他立刻醒了。

郑胜意识到一晚上只能进行一次交易。这也是法则之一。

郑胜来到桌边,首先看向那一叠纯白光滑的A4纸。拿起来,郑胜有一种不真实感,这本该存在于一千多年后的东西真的出现在晋国,就像他一样,这几张A4纸简直就像是一个bug。

郑胜不得不考虑一个现实问题,怎么说清它的来历。

其实说不清楚,但考虑到现实的情况,还有可操作性。就像那一碗豆浆,郑胜轻轻松松的用“秘法”就骗过了小丫鬟青儿。

但纸不一样。

在郑胜这个小院里小范围内的流传不会出事,他那几个小伙伴也不会质疑郑胜手里的纸是来历不明的东西,就是问了,郑胜能糊弄过去。

但他要考虑其他的情况,纸张传开的后果。

A4纸当然要比蔡伦纸好上太多,这就像是一代电脑与平板的差距。无论是美观度、质量、书写的流畅性各个方面,现代纸超越晋纸太多。

郑胜暂时想不到好的办法去解释,拿起桌上的纸,郑胜数了数,一共五张。

三十张换来五张?郑胜发现数目不对,他明明记得一共有十张。

他跑向书房,果然,另外五张纸就在书房里。

距离远近没有关系。郑胜得出结论,他瞬间想到了很多,距离不影响交易的进行,这一点实在是太重要了!

十张纸。郑胜想,那三十张晋纸其实尺寸比A4纸还要大,但比A3要小:比A3纸短,但稍宽。整张晋纸差不多是一个正方形。

郑胜大概估算了一下,晋纸与现代纸的兑换比大致是五换一。

但要论价值,在这个时代,一张现代纸能抵得上多少晋纸。郑胜也不知道。

李安建、郑整早已蓄势待发,可是他俩看着郑胜出门,手里拿着几张白白的东西,跑到书房里发呆。两人面面相觑。

“世子怎么了?”李安建问。

“世子又犯病了。”郑整语重心长的说,“不要去打搅他。咱们等着就行。”

“好,咱们等着。”李安建虚心得教。

“谁跟你是咱们。”郑整傲娇的很,他自己暗暗嘀咕,自己好像跟这“小山”越来越熟悉,不太愿意赶走他了,怎么办?

郑胜把纸放好,看到郑整、李安建又在等着他。他把两人叫了进来。

“世子,这是……纸吗?”郑整瞪大了眼,凑近去看。

“当然是纸。”

“可是,可是。”郑整没办法形容。

“这纸真漂亮。”李安建同样很惊讶。

“对,对。真漂亮!”郑整点点头。

“世子,这纸是从哪里来的?”郑整疑惑道。

“你只要知道,你可以用它写字就行了。”郑胜告诉他,“其他的,你不用管。”

郑整摇头:“用这纸写字?这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太浪费。用普通的纸写就行。”郑整道。李安建也表示赞同。

郑胜想了想,也没强求,毕竟只有十张,确实不能浪费。

上午锻炼完,到中午吃饭时,小院突然来了位访客。

“世子,王管家来了。”青儿进来告诉他。

“王管家?他怎么来了?”郑胜站起来,“难道母亲那里出事了?”

第七章 郑胜的授业老师(上)

“世子,大老爷给您请的西席先生到了,明天就过来。”

听到这个消息,郑胜差点跳起来:“老爷子竟然来真的!那人明天就到?”

王管家是一个年纪五十岁上下的清瘦老人,个子不高,一直都是一副乐呵呵的表情。他是跟随王夫人来到郑家的。当初,王泓先生不仅是嫁女儿,还赠产业,给奴仆,要不是后来搬家回了南阳,郑坦也几乎算是入赘王家。

王管家依然是笑模样:“世子,大老爷请的是新野湖阳的邱初道邱夫子,邱夫子是荆北有名的大儒,精通典义,博古知今。夫人见过邱夫子了,也很满意。”

郑胜重新坐下,既然已成事实,他再说什么也没用。不就是一个老师吗?

“邱夫子这次答应做西席,是听闻世子聪颖好学,才乐意前来教授学业的。”

郑胜裂开嘴,无声的笑了笑。聪颖好学?说的是他吗?他有这样好的名声?

“邱夫子年过半百,腿脚不便,要住在这里。”

“夫人说,世子这里人太少了,邱夫子来了后,担心照顾不过来,所以又给世子增加两名奴仆。”

“是东谷和冬叶,以前也是世子的人。”

郑胜沉默。

王管家又和郑胜说了几句闲话,匆匆离开。

郑胜很郁闷。好容易有了一个宽松的环境,又给他套上一道枷锁。郑胜对古代儒生没有好印象,更不要说是老儒生了。

郑胜向大家宣布家里即将来一位老师,还告诉大家东谷、冬叶也要来了。

郑整首先说话:“东谷要来了?太好了,今后挑水、砍柴不用我来了。”

“冬叶姐姐要来了。”青儿琢磨着,她有些害怕,“是不是夫人觉得我没伺候好世子,所以把冬叶姐姐也派来了。”

“世子,夫子来了,我们以后还锻炼吗?”李安建考虑的是这个问题。

“我们的计划不会因为家里来了一个人就改变。”郑胜想了想,“不过,半天训练的方式不合适了。以后每天的锻炼分上午、下午两次进行。”

郑整有些惊骇:“世子,一天都锻炼?”

“训练量不变。”郑胜觉得郑整有时候很笨,“那夫子来了,我一整天不上课,夫子不气死?”

郑胜又看向一脸受惊的青儿:“老夫子腿脚不便,冬叶过来是照顾他的,所以,青儿你别害怕。”

青儿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郑胜身边原来确实是有两男两女四个小仆:青儿、郑整、冬叶和郑东谷。郑东谷是当初跟随郑坦投晋家将的儿子,今年十六岁,为人死板。主要表现是反对郑胜的锻炼,在东谷看来,郑胜这些“玩乐”毫无用处,“世子想学武,学武就是,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没用。”气的郑胜想揍他,可是郑胜打不过。

另一个丫鬟冬叶,全名叫王冬叶,原来伺候王夫人,后来发现青儿这原本乖巧的丫头被郑胜带歪了,所以把冬叶派来指点青儿。

青儿受委屈,郑胜训斥冬叶。冬叶平静接受,反正回头在青儿身上找回来就是。

郑胜“逃出”庄园,就没带冬叶、东谷这两东过来。

结果,来了个夫子,两东也过来了。郑胜感觉到他们快乐的日子已经宣告结束。

郑胜喝着拉嗓子的豆浆,突然想到兑换豆浆其实很不划算,直接兑换饮品性价比太低,每次喝一次。一个月有三十天,全兑换豆浆,也只能有三天喝“无渣”豆浆。

郑胜挠挠头,如果能兑换来一个豆浆机当然最好,可惜古代没有电,豆浆机在古代只是一堆废铁。兑换发电机?电线?郑胜觉得不太可能能兑换地到。要知道兑换来一张纸花费了五张晋纸,半碗豆浆花费一碗豆浆。发电机、豆浆机,他拿什么兑换?

郑胜想到了豆浆的制作过程,磨豆子,现在是用石碾子,就是这一步骤不彻底,导致豆浆的渣滓残留。虽然有过滤过程,但效果不好。

等等,过滤!郑胜恍然大悟。他知道兑换什么了,滤纸,现代的滤纸过滤效果肯定比纱布强!

但是,用滤纸过滤会不会不太好?不卫生啊。郑胜心思转动。

这一天,小院是忙乱的,郑整、李安建被青儿指派着收拾屋子。一下子要来四个人,两东、邱夫子和他的书童,小院一下子就满了。

左右厢房各有三间,邱夫子一间、步伯一间、厨房一间,郑整、东谷一间,青儿、冬叶一间,杂货、杂物一间。似乎漏了什么人?对,还有邱夫子书童一人。

“唉,院子造小了。”郑胜无奈。

“要不,我和冬叶姐姐住在世子卧室的外间,本来就该这样的。”青儿小声道。

郑胜无奈:“只能先这样了。安建,你回家之后,给李老伯说一声,请他和李里长有时间过来一趟。”

李安建点点头。

郑胜把书房也稍微收拾了一下,郑整他们的习字纸藏起来,现代的A4纸放回卧室。这些“违禁”的东西不能被人看到。

晚上,四月最后的一次兑换。郑胜准备用晋纸兑换滤纸。

郑胜往天平托盘放上晋纸。他开始默念:我想要对人体无害、卫生无污染、耐用、能过滤出“无渣”豆浆的滤纸。

郑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天平托盘上方的“求”字消失。一张样子很像是实验室所用的滤纸出现了。

天平开始浮动。

郑胜放下心来,看起来只要自己能想到的、需要的、要求的,天平是可以满足的。

早晨,郑胜拿到了七张看起来很是柔软直径二三十厘米的圆形滤纸。

他用手扯了扯,感觉还算结实。

郑胜拿着一张滤纸溜进厨房,他有些犯难。没有漏斗,没有玻璃棒,他怎么过滤豆浆?

没有这些东西,郑胜只好试着进行尝试,洗净手,将滤纸卷成漏斗状。正准备沾湿滤纸,但发现这一步骤可以省去了:这“纸漏斗”不需要沾湿,自己合拢在了一起。郑胜暗暗称奇。

他拿来一个空碗,放在漏斗下面,一手捏住滤纸的接口,另一手端起一碗豆浆,缓缓倒入漏斗中。漏斗尖端一道乳白色的水流冒出,哗哗的流入下方的碗里。

从一碗豆浆到另一碗豆浆,已经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一碗过滤完。郑胜迫不及待的端起来,喝了一口,凉的,细腻的。郑胜欣喜若狂,终于不用再为喝的发愁了!

青儿听到了厨房里的动静,又来赶人:“世子,君子远庖厨。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郑胜晃了晃手里的漏斗,故作高深的说:“青儿,没有豆渣豆浆的秘制方法,你想不想学?”

青儿顿时有兴致:“世子,你要传授我秘法?”

“想不想学?”

“想。”青儿毫不犹豫。

“来,我教你。左手捏住这里,不要让它们分开。把一个空碗放在漏斗尖的下面。然后,右手拿起一碗豆浆,慢慢得倒进去。不要太快。”

“啊!豆浆怎么流出来了?明明没有口子?”

“不要乱动!豆浆洒出来了!”

“是,知道了。”

就在郑胜教导青儿如何过滤豆浆时,邱夫子一行正泛舟行于丹水上。

第八章 郑胜的授业老师(下)

王管家作陪,两东陪侍,邱夫子眯着眼望着眼前的青山绿水,看着河畔人家宁静的清晨炊烟,心情很好,突然诗意大发,捋了两下长须,动念一想词句,邱夫子卡壳了。再捋两下长须,诗意没了,顿感人生索然。

不过还好,原以为是趟苦差事,往顺阳、南乡这等穷乡僻壤一行,能让他满意的只有郑雄之给他的束脩了。结果顺着丹水逆流而上,目目所见皆是秀色美景,权当是出门游历一番了。

邱夫子想,若是那个学子再听话点,一切都完美了。但又想到郑氏族人对那个孩子的描述,邱夫子对新学生并不抱太高的期望。

“夫子,到了。”王管家用手一指,“我家世子就住在那处别院。”

“还真是个幽静雅致之所。”邱夫子笑着说。

王管家敲门,哒哒的敲木门声在小院回荡。

“谁啊?”邱夫子看见一个小丫头跑出来,开了门,“王管家,你们这么早来了?”

“世子可早起了?今天是他拜师的日子,可不能偷懒。”王管家说。

“世子早起出门……跑步去了。”青儿低声道。

王管家眼前一黑,他稳了稳心神,笑着对邱夫子说:“我家世子好武学,颇有侯爷之风。”

邱夫子勉强一笑:“不愧是将门虎子。”

一旁的郑东谷开口道:“其实不然,我看世子所锻炼之法门,效果也不过是强身健体而已,能比普通人稍强,真到战场……”

“够了!”王管家断喝一声,他真是看走了眼,这郑东谷平常里老实淳朴、不乱发一言,今天这是吃错药了?

王管家看向青儿:“世子知道今天要拜师,不是应该沐浴静心,锻炼不能停一天吗?”

青儿哑口无言,拜师前要沐浴?要静心?要停一天锻炼?世子没说啊?

王管家惭愧的对脸色发青的邱夫子说:“是老奴疏忽了,老奴忘了提醒世子。还请夫子先到室内休息。”

他转头对青儿道:“青儿,快去把世子找回来。等一下,你告诉东谷,让他去。”

青儿指了指方向,“世子每天沿着那条路进山。”东谷去了。

青儿一阵忙乱,要把邱夫子请进书房歇息,要帮众人把行李搬进去,暂时安置下来,要给夫子奉茶……

青儿是一个人,把她劈成两半都忙不过来,青儿哀怨的想:世子,你快回来!青儿要累死了!

幸好还有一个冬叶,她上岗了,总算帮青儿分担了大部分的压力。很快的把事情一条条处理掉,让青儿很有些佩服她。

等了有一会儿,郑胜四人总算回来。

王管家舒了一口气:“夫子,拜师礼……”

“让那孩子沐浴更衣后,先来见我,之后再说其他吧。”邱夫子淡淡的说。

“如此也好。”王管家脸色一变,心想这酸儒怕是不满了。

王管家告声抱歉,来到后院找到郑胜。郑胜正换好一件衣服。

“世子,老奴昨天就说过了,今天老师过来,你怎么还跑出去了?”

郑胜淡淡地说:“王管家,你说老师过来,又没说什么时候过来?现在还没到辰时。我算过时辰,估计你们不会来的这么快,更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早,你们是卯时出发的吧?”

王管家很尴尬,的确,他们今天起了大早。因为邱夫子起得早,邱夫子说清晨正好赶路,也可以欣赏一番清晨美景,所以来早了。

郑胜心情很不爽,本来今天一大早,将滤纸使用方法教给了青儿,他很高兴。但在跑步途中,遇到东谷,他的心情就很不美妙了。回到家,听青儿说,自己要行拜师礼,正式拜师,心情更糟糕了。

虽说邱夫子是郑垣找来的,老爷子不至于坑他;王夫人也认可了,但是向一个陌生人拜师,郑胜并不能接受。他知道,在这个时代,行了拜师礼,真的要侍奉如父。

他连那个搞不定家庭纠纷,留下一地鸡毛,趁机跑路的亲爹郑坦都不想认。让他拜一个陌生人为师?待之如父?若真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酸儒,他岂不是要被坑死?所以,郑胜要考察一番。

把想法跟王管家一说,王管家目瞪口呆。

“你不是昨天已经答应拜师了?”

“昨天王管家你说,请了个西席教我读书,我以为是不用拜师的那种。”

王管家无话可说,这真是一对奇葩师徒。束脩收了,到头来要考查学生?老师都来了,不肯正式拜师,要看看老师是否合适?唉,去吧,且看看,且看看。

这是郑胜和邱初道的第一次见面。

邱夫子第一眼看到郑胜,嗯,看上去不像是轻浮、只顾玩乐之徒。

郑胜第一眼看到邱初道,一个瘦巴巴的老头儿,果然如此。

不过由于在见面前各自印象太低,见面后反而对对方的评价拉回些分数。

“你叫郑胜,今年七岁?”

“嗯。”郑胜回答的有气无力。

“听你母亲说,你有一小字,叫克吴?”

“是。”

“你可知道,你名字的由来,为何又有克吴的小字。”邱夫子捋着胡须想,郑氏一族好容易出了员高官,平日里就四处宣扬。这孩子在自家里听得更多,看他叙述的程度,就可以看出很多东西,邱初道很得意自己灵机一闪想出的绝妙方法。

郑胜心里哀叹,听得烦了,今天还要从头到尾说一遍?

“我的名字和小字都是我父亲起的,郑胜郑克吴,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是因为……”

郑胜吧嗒吧嗒粗略说了一遍,说得口干舌燥。

邱初道悄悄藏起刚才自己不小心揪下来的一冉胡须,收起震惊的神色,“不错,不错。条理清晰,叙事分明。有人对你讲过吗?你还默记了下来。”

“没有,我是听大家说,自己记下来的。”郑胜不觉得这有多难,这是他的疏忽。郑胜忘了,他现在才七岁,哪有这么强的逻辑思维?

邱夫子头脑有些昏乱地点点头,看到一旁书架上的竹简和纸书,顿时眼前一亮,取过一本,是《孝经》。

“书房有书,你看过吗?现在可识字?”邱初道有些期待地问。

郑胜一听就感觉不妙,立刻反应过来,哪有七岁小孩能讲那么长的故事?问我是否识字?我认识个毛字?本世子今年才七岁,又从来没人教过我?不认识!

郑胜不动声色的睁大无辜的双眼:“没人教过,不认识。”

邱初道稍稍有些失望,不过马上想到,这孩子整天玩闹,聪明是聪明,不识字很正常。只要他耐心教导,将成大器。

“世子识字,世子还教我们识字呢。”一旁的郑整嚷嚷道。郑整很不理解,世子明明识字,为什么不说呢?小孩子心思简单纯朴,他立刻当了叛徒。

所有人扭头看他。

“呵呵,小奴胡说,夫子不必在意。”王管家对邱初道笑道。

“我才不胡说!”郑整涨红了脸,他跑到书架后头拿来一叠纸,献宝似的交给邱夫子:“这是世子写的,他教给我们,然后让我们抄写。”

邱初道颤颤巍巍地拿着那叠纸,仔细地看着上面第一排写的扭扭歪歪很不好看的字,再看下面一排排更加不忍睹视的字,他理解这是什么人写的,于是颤抖的更加厉害。

郑胜终于反应过来,双整儿,你就这么叛变了?彻彻底底的把我出卖了?这老头儿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郑胜恶狠狠地瞪着郑整。

郑整很无辜地看着郑胜。

王管家同样震惊,“夫子,拜师礼?”

“好!”邱夫子站起来,盯着郑胜的目光就像大灰狼盯着小白羊,让郑胜不禁打颤,“这个徒弟,老夫收定了!”

第九章 邱夫子初到别院

“你觉得你家世子很聪明是不是?”

“是,世子你真的很聪明。”

“但是,你知不知道,太聪明会怎么样?”

“不知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慧极必伤,你懂不懂……唉,算了,你不懂。”

“我不懂。”

“……”

“世子……”

“你家世子很聪明,从来不会错,对不对?”

“对。”

“那以后,我说什么,叫你干什么,你照做就是,是不是该这样?”

“是。”

“那你知道你哪里错了吗?”

郑整快哭了,“世子,我错了,我一直都是错的。”

郑胜放弃了拯救双整儿计划,郑胜也明白,他不能对一个七岁孩子要求太高。

邱夫子说完收徒的话后,郑胜拒绝行拜师礼。

邱夫子笑呵呵表示没关系,他可以先住下来,和郑胜处处关系。

死老头子,臭酸儒,谁要跟你处关系?郑胜恶狠狠地想。

王管家乐呵呵的走了。邱夫子和他的书童住进了郑胜的小院。

郑胜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教育郑整的时候,邱初道和他的书童舒知同样进行着一场对话。

“先生,那个膏粱子弟既然不愿意拜师,您怎么还留下来了?”舒知很是不忿。

“你平时也听说那郑广远之事吧?”

“郑家人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了?但我觉得那个东吴叛将不过是运气好,攀上了巴郡王家的高枝,然后运气也好。但不过爵位也只是个亭侯,看郑氏人嚣张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郡公呢?”

邱夫子哭笑不得:“我不和你说这些,郑家这几年的确有些得意忘形了。我问你,你与那郑克吴年纪相仿,你也听说了郑广远之事,他说出来的,你可能比他说的清楚?”

舒知张了张嘴,颓然道:“我不如他。”舒知随后辩解:“他在郑家听到更多,自然也比我讲的好?他说没人教那些话?我不信。说不定,老师今天来,那膏粱是昨天才默记的。”

邱夫子沉声道:“题目是我今天临时想出来的,他还能未卜先知?我观察王众的表情,他不似作伪,确实不知那孩子能说出那番话来,不会是提前准备好的。还有,那孩子说的郑广远的事你哪件不知?”

“舒知,不要不服气,你平常自以为同辈之中,最为聪慧。今天只是见到一个郑克吴,可见荆北就不乏良才。天下何其大?郑克吴之辈谁知有多少?”

“既有很多,先生又何必在意一个桀骜不驯的郑克吴?”

“天下之大,良才多,有慧眼的人更多,老夫遇上一个,自然不能放过。更何况,他能自习识字,且教导小奴,用人以明,足可见他并非流传所言。呵呵,郑子清此人外宽内忌,阴私无量,成不了大器。”

“郑泯好歹四品,郑亭侯对其母子心怀愧疚,郑泯再不成器,一任郡守无不可能。”舒知反驳道。

邱初道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舒知,邱舒知是他本族的远方小侄,初见时年方四岁,其父母不求邱舒知成为他的弟子,做书童就行。更何况这孩子确实聪颖。邱初道极为欣喜地收下他,可舒知越长大,邱夫子越失望,这孩子聪明是聪明,但自以为是,骄傲自大,连邱夫子的话都要时常顶上几句。

“世子,李里正李老伯来了。”

邱夫子向外看了一眼,正是那个拿出习字纸的小奴。邱夫子想,不知这李里正李老伯是一人?还是两人?

“哼,亭侯之子,与乡里老农相交,岂不是自甘堕落。”舒知低声道。

邱夫子愕然变色,斥责道:“邱叔子,莫忘了你的父母尚在耕田耶?看不起农人?你吃穿用度,哪个不是布衣劳作之功?我教你三年,还不如使你与同伴玩乐嬉戏三年啊!”

邱舒知惶然跪下:“小奴知错,求夫子原谅。”

邱初道盯着他半响,“起来吧。以后谨言慎行就是。”

郑胜根本不知道,邱夫子和他的书童之间因为他的缘故,产生了不小的间隙。这时他正在和李里正、李伯根李老伯商议新建房屋的事。

郑胜站在自家院子的西侧院墙外,指着面前这一条狭长的稍有些坡度的平地:“李老伯,就是这里,不必建两进,一排即可,样子和东边房子样式一致就行。还有,最东侧一间,位置要与我现在住的房子位置齐平,还要挖一条暗道到我的卧室。”

他看向李里正:“李里正,上次建房子,还差点耽误春耕,实在抱歉。这一次,您让大家不必着急,等忙完农作再来不迟。”

“平整土地、修建房子的事就拜托两位了。还是上次的规矩,修建房屋所用材料以及大家的酬报可以一半提前支付,一半建完之后支付。还是那样,所用费用还请二位去郑氏庄园找王管事。”

李里正、李伯根笑呵呵的答应下来。

“世子,这一排房子到底要建几间啊?”最后,李伯根问道。

“几间?”郑胜想了想,“先建三间即可。”

回到邱夫子这边,此时,邱初道正在听冬叶姑娘的汇报。

“世子说,每天上课可以,时间由他来定。上午巳时二刻到午时二刻,下午是申时。”

“世子说,他两个伴当郑整、李安建也要识字,希望夫子授课时,允许两人旁听。”

“世子说,请夫子不要管他除了上课以外其他时间的事情。”

“世子说,他每天三食,要与……两个伴当同桌而食。夫子若不介意,也可以过去一起吃。”冬叶姑娘一口气说完,心想老夫子还“若不介意”,他恐怕要气死!

邱夫子的确气坏了,半响,他勉强笑了笑,一字一顿地说:“世子果真非同常人,请告诉世子,老夫同他一起吃饭!”

冬叶目瞪口呆的走了。

邱舒知跳了起来:“夫子,我们走吧!何必受气?”

“无妨,无妨。”邱夫子脸色僵硬,四肢也僵硬,“他为何如此气我?”

邱夫子不解:“还有他明明识字,为何假装不识?其中必有古怪,大有名堂。”

冬叶又匆匆跑了进来,一脸惊恐:“夫子,世子说,因为您来的急,所以家里没有多余的食物,今天不便同食。”

舒知急了:“那我们吃什么?”

冬叶忍俊不禁:“世子说,已经请人去李家村里收集野物山珍,肯定不会亏了夫子。”

邱夫子算是明白了,郑克吴是明明白白的在表示不欢迎他,要恶心他,想赶走他。

夫子沉心,静意,深呼吸。冷静,要冷静。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

“夫子。”冬叶又来了。

“还要怎样!”邱夫子怒吼。

“世子还说,最近西边要建房子,可能很吵闹,请夫子见谅。”冬叶还松了口气,这老头总算把火气发出来了。

邱夫子重新坐下,心里在想:错了,错了。一开始就大错特错。这小子哪是七岁,明明是个活了不知多少岁的小妖孽!

邱夫子胡须飘扬,佁然不动,淡然道:“无妨。”

第十章 郑胜藏拙

郑胜让冬叶离开,心情无比郁闷,他没想到这老头如此顽固。其实郑胜一开始并不急着赶走人。他也需要能教他那些笔画繁复的繁体字的老师。

郑胜暗感自己还是太嫩,忘了提前吩咐众人不要把自己的各种不正常行为说出去,以致于现在不仅王管家把消息带了出去,大概郑家很快也会知道。

留下来的这个夫子也是认定他是什么“神童”之类的天才,老师最喜欢聪明的学生,他忘不了邱夫子看他的眼神,那是野兽看到猎物的目光。郑胜并不想被人这样关注着,他想低调。

所以,这个老头不能留!

藏拙啊藏拙。以后一定要藏拙,枪打出头鸟,他还是老老实实待着,用天平兑换一些好吃好玩好用的,等待天下大乱,带着母亲、领着随从跑江南去!

郑胜看着自己床头的A4纸,将它们塞进床铺底下。又想到滤纸放在了厨房,冬叶肯定会看到,还要吩咐她几句,不能将这个东西告诉邱夫子。

晚上,郑胜又将郑整、青儿叫到卧室,吩咐他们不可以对人,尤其是邱夫子,说起豆浆、滤纸的事。

郑整张了张嘴:“世子,我已经把事情说给了东谷听。”

郑胜手指着他:“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忘了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郑整摇头:“没有,我记得:世子都是对的,我都是错的。世子要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世子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青儿捧腹大笑:“双整儿,你们什么时候说这话的?”

郑胜看着青儿:“注意形象,冬叶就在外面。”

青儿马上止笑,用手捂住嘴,哀求郑胜为她求情。郑胜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且不提青儿会被冬叶如何耳提面命的教育。第二天,郑胜继续带人出去跑步。郑东谷冷笑着看着,去劈自己的柴。他劈柴是按照劈人的标准在做。外八字站好,呼吸沉静,持刀岳立,瞬而劈下。他父亲郑寄虎要求他每天这样劈柴三百次,劈够十年,他这刀法才算小成,可以进行更高层次的训练。东谷八岁开始劈刀,今年是第八年。

邱夫子起得也早,他打完一套“五禽戏”,兴致勃勃地看东谷劈柴。经过一晚的休息,邱夫子恢复到了之前那种风轻云淡的高人气派。看了会儿东谷劈柴,他又跑去找青儿聊天。青儿很警惕,但还是被邱夫子得到不少信息,然后是冬叶,也问了不少之前的事情。

邱夫子笑得很热切。

郑胜回来,大家准备吃饭。东餐厅现在是六人吃饭。郑胜、邱夫子、郑整、李安建、郑东谷和舒知。舒知原本不打算过来,但郑胜还是把他邀请了过来。

郑胜、邱夫子面对面而坐,其他四人分坐两侧。

邱夫子喝了口豆浆,觉得唇齿留香,更兼流滑顺口,确实佳品,“克吴,这豆汤可是你家秘传?相比于他处,这豆汤很好。”

“是吗?这豆香汤是青儿所做,秘法应该是我母亲从蜀中带来的。”

“哦?前日在郑氏庄园,我也喝了豆汤,却感觉味道不行。莫非是你家人没有用心做?”

郑胜脑筋急转,觉得这老头处处找茬,需要尽快赶走,“那可能是我记错了。青儿原本是襄阳人,也许是那边的味道。”

郑胜看着邱夫子嘴角的微笑,感觉自己被戏弄了,“没错!就是这样!”

邱夫子不再说话。郑胜吃得不痛快,自从邱初道来了,他就没舒心过。郑胜准备好好发泄。

举石桩,杠铃那名字改掉了。俯卧撑、仰卧起坐,没名字了,扎马步,凑活着用吧!郑胜斜着眼看着颇有趣味盯着他的邱初道,马步扎不动了,泄气地坐在地上。

“你想怎么样?”郑胜问。

“这动作确实很有意思,值得一观。”邱夫子捋着胡须笑道,“这些姿势对人习武很有裨益。”

“花里胡哨,并无用处。”郑东谷十分敏感,一旦话题涉及到武学上,他就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非也,非也。”邱夫子道,“我看这扎马步,是锻炼人之下盘稳健之术。那举石桩,练的是人之臂力、耐力、腰力。另外两个,也是练的人之柔韧、臂力等。还有那跑步,练的是体力、耐力。”

“劈柴练刀,练的也是基础的发力,每天挥刀三百次,难道不是在锻炼体力?所以劈刀和这些动作并没有区别。”

“劈刀术算是整体在练,克吴只是分开练习了而已。”

“而且,当你学会劈刀术后,还要学会忘掉它,否则你在战场必死无疑。”郑东谷张了张嘴,哑口无言,这话没错,他父亲也说过类似的。

“克吴既然有这样一套武学秘技,是想要将来从戎建功立业吗?”

郑胜目瞪口呆。这老头到底是什么人?这样就把东谷忽悠了?可是他并不想当兵啊!他只是想未来低调的跑路而已。

锻炼结束,第一天的授课开始了。

郑胜坐在席上,面前的书桌上放着一册竹简。正是他书房里的那部论语的第一册。

郑胜打开竹简,看着一竖排一竖排的古体汉字,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又上学了?虽然只有他一个学生,坐在他身后的李安建、郑整只算是陪读。

“好了,开始吧。”闭目养神的邱夫子睁开眼,“你尚未就学,今天先学《劝学》启蒙,舒知把书……”

“夫子,等一下。”郑胜有话要说,在他的印象里,古人的课堂其实很乏味。老师教一句,学生读一句。老师解释一遍,学生理解了,然后下去背诵。郑胜根本不想这样:“夫子,你看我字写得这样差,干脆别学论语、诗经了。让我先练字可好?”

邱夫子瞪圆了眼睛:“不学经,只练字?”

“对。”郑胜点点头。这是他想出来对付邱初道的办法。无论你想干什么,我只写写字,练练字。看你能怎么办?这就是郑胜的藏拙之法。

“尚不识字,如何练字?”

“您告诉我啊!”郑胜笑得很开心,“先从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这十个字开始吧。”郑胜随口道。

“嗯,从简单的开始也好。”邱初道瞪着他,缓缓开口。

于是他挥笔而就,洋洋洒洒写下十个楷字,“世人现在渐渐少用隶体,这种方方正正的楷书愈发多用。见字如见人,字写得堂堂正正,做人更要如此。”

郑胜无奈的起身行礼,“谨受教。”

他母亲懒懒散散,唯独在礼仪上要求很高。郑胜学得也算认真,他是想着长大之后跟人相处不至于惹出笑话,造成不好的影响。但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老头对他说句大话,他就要“谨受教”,还是要尽快赶走他!

可郑胜不知道由于他“尊师重教”的行为令邱夫子不仅心情大好,对教好他也更有信心。

郑胜再次坐下,写字。

郑胜拿起笔,蘸上墨水,开始练习毛笔字。

一整个时辰的上午学习时间,郑胜都在练字。邱夫子不时指点,纠正他执笔、下笔的错误。

郑胜学得认真,邱夫子教得仔细。

这一幕,落在舒知眼里,化作深深的妒忌。

第十一章 匹诺邱的故事

邱舒知很妒忌,妒忌郑胜得到邱初道这样细心地教导。他不甘心,他也很聪明,还是邱初道本族的侄子,是亲戚!他这样看护郑胜,令邱舒知无比嫉恨。

邱舒知认为他和夫子必须尽快离开,否则他就完了。

邱舒知恨恨地想,邱初道不肯出仕就算了,连晚辈都不肯提携。贫困潦倒,贪图钱财,这样用心教这武夫之子,还不是看在了郑家多给的束脩面子上?

邱舒知眼睛乱转,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郑胜练完字,吃了中饭,准备午休一会儿,邱夫子也要午睡。

这时,郑整偷偷地溜进来,来到郑胜身边,轻声道:“世子,那个邱舒知有问题。”

“嗯?怎么了?”

“那小子说去如厕,结果在前院外面转来转去。然后又在自己房子里走来走去,不知道在干什么?”

郑胜皱皱眉头:“小孩子刚到新地方,到处看看转转很正常。”

“他还问冬叶姐姐,午时后,大家是不是都休息?他说邱夫子习惯午休起来后喝茶提神,所以问是不是都休息。”

郑胜笑了笑:“你看,这不是说通了?哪有贼在做事前提前暴露自己的,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郑整一想觉得也是,他话说得这样清,不正毫无问题了吗?

“但是?”

“还怎么了?”郑胜继续问。

“今天上午在书房时,你和夫子说话,我看见他一直盯着你,很讨厌、很生气的样子。”

“嗯?有这事?”郑胜心想,这小书童还真有趣,也许是嫉恨邱夫子对他太好了?“所以,你一直盯着他?”

“是啊,在书房,他很奇怪,中午更奇怪。所以我才来禀告。”

“他一个小孩子能干什么?你多心了。”郑胜淡淡一笑。

郑整不甘心的走了。郑胜摇摇头,觉得这事挺好玩的。

郑胜是被吵醒的。他听到外面传来郑整、冬叶、青儿还有邱舒知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郑胜走出去。只见大家都在邱夫子房前,郑整、青儿、东谷站在一块,和邱舒知对视,冬叶扶着邱老夫子。

“世子。”青儿跑过来,她一脸得茫然惶恐,眼泪滴滴答答地流着,奔到郑胜身前,看着就要跪下,郑胜忙抓住她的胳膊:“你这是怎么了?又哭又跪。”

“世子,我没动邱夫子的东西。没有。”青儿哭着说。

“不是她还是谁?明明是她收拾的。也是她最后进的房子。”邱舒知喊道。

“是你,是你拿的。”郑整不甘示弱。

“我拿的?我家夫子的东西,我干嘛要拿?”

“好了,都不要说了!”郑胜制止又吵起来的两人,走到邱夫子身边,“夫子,这是怎么回事?您丢东西了?”

邱夫子脸色苍白:“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一块私人印玺,因是当年授业恩师喜爱之物,师尊亡故前赠送于我,所以经常拿来怀念先师。”

“是什么样的印玺?”郑胜问,对于印玺,他还真没什么概念。郑胜所知道的也就只有那块大名鼎鼎的传国玉玺了。

“是西汉司马相如的一块私玺,大小不过方寸,也许是我不小心遗失的吧?这件事到此为止罢。”邱夫子的确受到了很大的刺激,郑胜感觉他似乎知道什么。

“夫子,不能算了。”邱舒知不肯罢休,“他们偷了你的印玺,不能就这样算了。”

“是谁偷的,谁心里最清楚。邱舒知,不是你偷的,你跑出去鬼鬼祟祟做什么?又在屋子里做什么?别以为我没看见。”郑整拿出他的探查结果。

邱舒知握紧拳头,语气很坚定,“我没有,我在睡觉。就是她偷的。”他一指青儿,青儿吓得躲回郑胜的背后,“是她最后进的夫子房子,不是她是谁?”

邱夫子脸色更难堪:“舒知,真的是她?”

邱舒知咬牙道:“当然。”

郑胜阻止邱初道再说什么:“夫子,事情出在我家里,由我来处置可好?”

邱初道点头答应下来:“也好。”

“事情我大概知道了。”郑胜走到众人中间,“邱夫子丢了一块私玺,舒知说是青儿偷的,郑整说是舒知偷的。”郑胜很无语,这就像是几个小学生一样在闹腾,呃,他们的确是小学生的年纪。

“也许是外面人偷的?”冬叶站出来,“趁夫子熟睡,偷走了他的印玺。”

“不是,我包袱里除了印玺,还有两金钱。金未丢,印玺不见了。”

郑胜继续说:“那看起来这个小偷很聪明啊,知道印玺贵重,不拿金钱,只偷走了印玺。”

“这印玺价值比不上两金。”邱夫子沉声道。

“是这样啊。”郑胜看见邱舒知脸色越来越白,心里暗叹这“小贼”功力还不足啊。

“这样,我给大家讲一个小故事吧。”

众人愕然,怎么开始讲故事了?

“战国时,墨家有位老爷爷很会做机械,他家里人都去世了,很孤独。于是有一天,他做了个木偶人,叫匹诺……木偶人匹诺被仙女用仙法施法,活了过来……一天,匹诺被别的小伙伴欺负,被挂在树上。仙女过来救了匹诺,问他为什么会被挂在树上,匹诺不想告诉仙女他是被人欺负了,就撒了谎。结果话音刚落,他的鼻子越来越长。这是回事?仙女告诉他,老爷爷在他身上装着机关,一说谎鼻子就变长。”

“今天这件事是件小事,谁偷的,还给夫子就是,我不追究。但那个撒了谎的人,鼻子变长哦。”

“我没撒谎,还有我又不是木偶……”邱舒知跳出来,有些惊恐。

郑胜笑道:“是不是木偶不重要,重要的是,仙女说了,说谎的孩子鼻子会变长哦!”

郑胜心里暗爽,当初他刚上小学,听姑姑讲过匹诺曹的故事,吓得很长一段时间不敢说谎话,今天终于欺负回来了!

“匹诺邱”吓哭了,他惊恐地捂住鼻子:“不要,我不要鼻子变长,夫子,我错了。我不该撒谎。”

“是你拿的?”邱夫子样子并不意外。

“是。”邱舒知乖乖认错,“中午奉茶时,我将印玺藏在了空茶碗里,之后又放到了我房间。”

“为何要这样做?”

“我想让夫子和我一起离开。”邱舒知低声道。

邱夫子愕然,随后惨然笑道:“你走吧,回你家去吧。”

“夫子。”

“邱初道没有能耐,教导不了你什么了。”

邱舒知脸色惨白,下拜:“既然如此,夫子,我走了。”

“让世子看笑话了。”看着邱舒知出门,老夫子颤颤巍巍地回了房间。

郑胜还没来得及感慨一二,青儿冲到他身前:“世子,说谎了,鼻子真的会变长?”

“那当然,仙女说的,说谎的小孩子鼻子会变长。你不相信仙女的话吗?”

青儿有些慌乱的点点头:“我相信。”

郑整咧着嘴哭了:“哇,我说怎么回事?我总觉得鼻子变大了……”

郑胜哈哈大笑,不错不错,还骗到两个。

冬叶抿嘴笑:“世子,这故事?”

“听人说的。”

“听人说的?”

“是,我肯定没撒谎。看,我的鼻子并没变大……”

第十二章 王夫人训子(上)

“世子聪颖,无师自通而识字……与世子相处半月,喟叹世间竟有如此天才乎?最初,老夫想要以《劝学》、《圣皇篇》诸册启蒙,世子与我说,要先识字,再读经……从数字到万物,从名称到万象,未读典义,已识世间万物,此法启蒙真是闻所未闻……竟没想在半月间,世子将世间常用千余汉字悉数认识。每日里,习字练字两个时辰数百大字,勤学不辍。叹老夫年已过半百,须发发白……精力不济……”

“哼!老酸儒欺我!”一个身着一身粗布麻衣,须发灰白的高大老人从塌上站起来,他正是郑胜伯父,郑坦之兄,现在的南阳郑家家主郑垣,他刚刚读完一封令他大为肝火的信:“克吴已经识字?多半是王氏教的。聪颖、天才?也许是有些聪明。习字练字,哼!是不想背经吧!这酸儒,枉我郑家赠你如此多的束脩,竟不好好教导我家嗣子!”

想他为了给郑胜找个好老师,费了多大心思。最开始延请宛城诸位大儒,他们竟然各自推辞。郑坦明白他们担心什么。所以他也不勉强,花了重金,两三次才终于请到湖阳邱初道。没曾想,才半个多月时间,老夫子竟然跑了!

郑垣思考片刻,叫人进来:“郑暂,你去顺阳,问问王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邱夫子到底为什么离开?”

“邱初道和郑胜之间并无龌龊,唯有一件事。”一身黄纹蓝底罗绣的中年人道:“邱初道书童有一天盗取了邱初道的一方印玺,被郑胜以诡计揭穿,邱初道遂将书童邱舒知赶走。”

“哦?是我那可爱的弟弟用诡计揭穿的?”书桌后面,一直低着头,以手驻额的年轻人听到了他感兴趣的东西,他抬起了头,“什么诡计?”

“嗤——,就是一个骗小孩的故事。”中年人把匹诺的故事说了一遍。

“说谎的孩子鼻子会变长?”郑泯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看来我家小世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孩子。那个邱舒知现在在哪?”

“是在我那里。”中年人笑着说:“那小孩子倒是也有几分机灵劲。”

“留着吧,说不定以后有用。”郑泯想了想,“小世子今年已经七岁了吧?不能在外面乱跑了,让他回来吧!”

郑垣终于得到了来自顺阳的一系列消息:

“王夫人没有教过世子识字,确实是世子无师自通……”

“邱夫子和世子相处融洽,不知道为什么邱夫子不告而别……”

“邱夫子书童曾经反诬世子婢女窃取邱夫子珍藏的印玺……世子编了一则寓言故事,揭穿了邱舒知。”

郑垣闭着眼听完,睁开双目:“如果所言不假,莫非天真降麟儿于我南阳郑家?”

“老爷,泯少爷求见。”

“子清来了。”郑垣抬头道。“请他进来。”

一身黑色劲装武服的郑泯走了进来:“伯父。”

“子清来了。可有事吗?”

“也没有什么事,就是听到了一则故事。”郑泯将匹诺的故事讲给了郑垣听,“这故事听的很有趣,讲给孩子们听,亦有教导诚信之美。”

“嗯,这是克吴的故事,我也听说了。”郑垣笑道。

“世子的确聪明过人,不过,我今天又听说,那位邱夫子不告而别,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些许是老夫子年弱体衰,精神不济吧?”

“嗯。伯父,邱夫子离开可能另有缘故,但这件事传出去,对世子会有不好的影响啊。”

“嗯。”

“所以,邱夫子还要请,世子还要学。小侄有个办法,伯父可以一听。”

“如今宛城有隆氏、房氏、李氏、宁氏各家族。我郑氏虽祖籍南阳,但迁回宛城不过数年,根基实在浅薄。”

“伯父,族学之事必须实行了。”郑泯突然大声道:“我们必须让族中子弟学习诗书仪礼,改变各家族对我们的偏见。也许成器不多,但总会有收获。邱夫子年老体弱,住在宛城总好过在山里,由他教化族中子弟,未尝不可。”

郑垣有些犹豫。

郑泯一咬牙,跪倒在地:“世子也该回来就学了。他虽然聪颖,但常年在外。伯父,当防世子长大后只识王,不识郑!”

郑垣陡然一惊,深深地看着他:“你说得对,世子该回来学习了。已经三年了,他该和族人多交流交流。”

李家村的郑胜此时还不知道郑泯、郑垣已经商议好,要让他回宛县了。

郑胜很无语,邱初道竟然不告而别。原本确实很想赶走他,但一段时间相处下来,郑胜发现,这老头脾气很好,对他的生活也不干涉,他想学什么就教什么。郑胜觉得没有比他更好的老师了!

邱初道的离开令郑胜有些不适应,没有了那个老头,郑胜感觉日子变别扭了。

不过,离开就离开吧,郑胜的生活还要继续:西边的房子开始修建了。可是随着邱舒知、邱夫子的离开,小院的房间也足够了,没必要

再修建。

不过,出于将来小院可能还会来人的考虑,施工并没有停止。

天气越来越热,这时已经到了五月中旬,离郑天平出现的时间越来越近。

这一天,王管家又来了。

郑胜觉得每一次王管家来都没有好事。这一次也不例外。

“世子,夫人请您回去一趟。族里传来消息,说郑氏族学准备在六月丙申日开学堂。邱老夫子离开了,但您不能不就学。所以,您要回南阳上族学。”

郑胜沉默了,族学?郑家还有族学?有没有族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去族学?不能不学习?他不是正在学习吗?

郑胜很郁闷。

第二天清晨,他带着郑整、冬叶前往郑氏庄园。郑胜打算和王夫人商量一下,南阳,是能不回就不会去的,族学,能不去就不要去的。

所以,郑胜只带着郑整、冬叶来到了庄园。这个庄子在顺阳、南乡两县之间,同样在丹水河畔。

郑胜在这里生活了两年的时间,自然很是熟悉。下了船,郑胜径直前往王夫人所在的濯清居。

濯清居是一处引有活水,种着荷花的临水木榭。每年夏天,王夫人肯定是要住在这里。

果不其然,郑胜在木榭见到了王夫人。

她今年二十多岁,正值妙龄,已经是郑胜这个七岁孩子的母亲,郑胜和她相处两年多,王如疏懒的性子总让郑胜觉得她不像是他的母亲,加上郑胜有前世二十年的人生经历,和她相处起来,总感觉像是他的姐姐。

“母亲。”郑胜小声道。

“胜儿?”王如放下手中的饭碗,惊喜地看着儿子,“你回来了?”

紧接着,她想起了什么,收起笑脸:“你真是越来越不听话!长大了,不听我的了。我想好了,你赶紧去族学吧!我不管你了,正好你父亲很快要调任关中,我也过去。你好好学习去吧!”

郑胜目瞪口呆,她这是怎么了,又使小性子?

第十三章 王夫人训子(下)

郑胜愕然间,王夫人还在说着话:“这次离家,你走了一百一十六天,一百多天不回来见我。走的时候你怎么说的?是不是忘了?”

郑胜心里一阵感动,一百一十六天?她记得这么清楚?不过,那时候,他的确是向王夫人许诺,会过几天回来看她。

“这一段时间玩得很开心?去宛县上学吧!让老师好好管教你。”

郑胜低着头,走到她跟前,认错:“我错了。”

王夫人拍拍他脑袋,比划了一下,“又长个了。说,你哪里错了?”

“我应该回来看您的。”

王如欣慰地再拍。

“再拍拍傻了。”郑胜不满。

“怎么会拍拍就傻了?”王如仔细看他,像是重新认识自己的儿子:“还有,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这么聪明呢?那个匹诺是从哪听来的?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嗯,我是听李家村一个母亲说的,她家孩子撒了谎,她就骗那个孩子,说谎的孩子鼻子会变大。我就记下来了,又加了点东西,完善了一下就是这样了。”郑胜早就编好了理由。

“真的?”

“真的。”

“那说谎了,鼻子到底会不会变大?”王如问。

郑胜捂额,他难以相信,一个二十多岁的人竟然还看不出这是骗小孩子的把戏?郑胜很难想象,他外公是怎么教育子女的,把王如养成这样?

王如看到郑胜这样子,嘴角露出笑容,她最喜欢这样逗孩子了,尤其是她儿子真得很聪明,“还有,你是什么时候偷学识字的?”

“没偷学,就是平日里看到,学会了。”郑胜摸摸鼻子,很无奈的说,“其实也没学会多少,就认识了一些简单的字。”

“既然如此,那继续学吧。你已经七岁,不能整天玩了。”

郑胜皱紧眉头:“真不能不去?”

“是,三年不回,你伯父已经不满了,他想见见侄子。”王如把儿子推到一旁的椅子上——得益于郑胜的推广,王夫人这里也用上了椅子,给他盛了碗米粥,“来的这么早?没吃饭吧?快吃饭。”

郑胜闷闷不乐地看着眼前的米粥:“这族学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以前没有吧?”

“六月丙申日开学堂。”王夫人向他解释,看他还疑惑不解的样子:“开学堂的意思是把之前没有或者中断的学堂大门打开,郑家之前一向是到外面求学,开族学学堂还是第一次。”

“听说,族学山长还是邱初道邱老夫子哦!”王夫人又加了一句。

郑胜愕然:“邱夫子离开,是伯父请他回去开学堂?可他为何连句话都不留?”

王如摇头:“这件事你还是去问邱夫子吧?儿子啊,你看,今天是五月乙亥,开学堂是六月丙申,你等到六月再去宛也不迟,这段时间待在庄园吧。”

郑胜一听支干,脑仁就疼:“今天十二,也就是说我要在庄园住半个月?”

“怎么?不乐意?”王夫人想发飙。

“怎么会?时间太短了,我想住一个月、两个月。”

“是吗?太好了,你不去族学了?那留下来陪我吧!”王夫人笑眯眯地说。

“……”

重新收拾一番他原先住的静思轩,郑胜又住了进去。他原本打算办好不去族学的事后,直接要回去李家村。结果,现在族学要去,这段时间也留在了庄园里。

不过,在庄园和在李家村别院并无区别,郑胜依然是每天锻炼,练字。区别唯有,他每天要留一部分时间出来陪王如解闷。

郑胜上次兑换来的滤纸用起来效果不错,青儿甚至“创造性的”发明了煮汤前过滤法,不用一碗一碗地过滤,省了她不少时间。

郑胜这次也带来两张尚未用过的滤纸过来。

不过,王夫人对这种细腻的“香豆汤”感官并不好。这让郑胜颇为沮丧。

五月的三次兑换,郑胜打算尝试新的方向。比如,他一次到底能兑换多少东西?有没有什么限制。郑胜很想知道这个。

所以,丁丑(五月13)这天,郑胜去了趟南乡。

这是一个不大的县城,不过芝麻虽小,五脏俱全,南乡县不仅有“市”,而且各种作坊也有不少,郑家在这里也有一个小小的造纸作坊。这就是郑胜此行的目的地。

造纸坊的主事郑代福显然没有想到郑胜这位小世子会造访造纸作坊。一番鸡飞狗跳之后,郑代福拒绝了郑胜参观造纸坊的想法,倒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郑主事解释说,造纸坊内甚是脏乱,不便参观。

郑胜此行有求于人,也不勉强,然后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什么?南乡县所有的纸张?”郑代福瞪圆了眼。

“放心,肯定不让郑主事为难,所有的纸全部按市价购买,你帮我运送回庄里,找王管家报账。”

郑代福喏喏退下。

“少爷,买这么多纸干什么?”郑整好奇地问。“难道是去族学用?”

“对,双整儿很聪明。”

郑胜回了庄园。第二天,郑代福拉了整整两牛车的纸过来。

王管事惊愕地听完郑主事的说明。他很无奈,世子这又是要干嘛?王管家送走郑主事,他向王如报告世子的胡闹。

“纸?两车?”王如有些迷茫,两车纸?纸还能论车算?“随他折腾。”王夫人继续纳凉,她知道郑胜做事肯定是有目的,不会像其他小孩子随意胡闹,具体做什么,随他去——王夫人之放养孩子法。

王管家心哇凉哇凉地走了。大小两个不靠谱的主人,他这个管家算是倒了霉。

郑胜没有注意他接收纸时,王管家僵硬的笑脸。将纸全部叠放在他静思轩一间空置的房间里,郑胜绕着它们转了一圈,这次收来的纸叠放在一起有一点五米高、三米长、两米宽,足足的一座“纸山”,合计共九立方米,实验器材算是足够了。

夜里,梦境中的天平总提醒着郑胜他不同于其他人的身份,这样一个梦境,出现的意义是什么?它为什么要帮助郑胜?不去思考哲学问题。郑胜开始行动。

他把记忆里的那纸山放到天平上去。

然后郑胜似乎听到一声闷响,他从梦境惊醒。

完了!郑胜从床上跳起来,他做了什么?不会把天平弄坏了吧?郑胜捂着脑袋,太冒失了!那样小的天平,他竟然放了九立方米的东西上去!

郑胜急得在轩里转圈。他看了看天色,一片漆黑,轩外蛙声一片。还有点凉。继续睡觉吧!也许还可以再梦到?郑胜安慰自己。

迷迷糊糊地睡去,迷迷糊糊地起床。

郑胜很失望,他做梦了,梦到的东西很奇怪,他出现在一片战场上,拼命地跑。一直跑,跑到他曾经的高中学校,又跑到郑家庄园,跑到李家村别院。

总之,醒来时,他还一阵阵心悸,一阵阵害怕。

郑胜蔫蔫的过了一整个白天,没锻炼,也没习字。

王夫人看着郑胜连平常最喜欢的肉都不吃了,很是奇怪:“胜儿,你这是怎么了?”

第十四章 郑胜生病了

郑胜怎么了?他生病了。

第二天醒来,郑胜感觉自己脑子里好像装了九立方米的大石头,昏昏沉沉的。这一晚,梦境繁杂无章,好像有无数的东西拼命地挤进他的脑子里。他在抗争着什么,但无力、无为。至于,天平那东西到底出现过没有,郑胜没能去想。

郑胜站起来,跌跌撞撞得走了两步。冬叶走过来扶住他,立刻发现了小主人的不对,手是冰凉的,脸是惨白的……

沈医者给郑胜看了病,“望闻问切”四步走完,病情也诊明了。他松了一口气,转身对由丫鬟搀扶着勉强站立的王夫人道:“夫人放心,世子只是受了凉,这两天突然降下寒雨,天气乍寒,也是由于有些惊惧过度,才致使外邪入体发的病。”

“受了寒?惊惧过度?”王夫人抓住了两个关键词。受寒她能理解,这两天的确突然下了春雨,但惊惧过度是怎么回事?

“世子的身体状况老朽也是了解的,这两年,世子行强身健体之术,极少生病。这场春雨来得急促,才致使发病。我观世子脉象,确实有惊悸之兆。但七岁的孩子……这几天世子可遭遇了什么意外?”

沈医者沈怀去给郑胜配药了。

王夫人对他的话依然耿耿于怀。王夫人仔细想了想郑胜这两天的状况,似乎就是从昨天开始,变得郁郁寡欢,提不起精神,饭也不吃的。她叫来郑整、冬叶仔细问了问。

问了去南乡时有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结果除了郑整说纸坊主事郑代福不尊世子,不让世子参观纸坊的事外,并无异常。

王夫人叫来管家,详细问了郑主事的事,知道了不能参观纸坊的真相。她又去看了那座纸山,也无异常。

回到郑胜床前,王夫人心如刀割,这一次郑胜在她身边病倒,令王夫人更加悔恨。

“惊惧过度,既然没有意外,他惊惧什么呢?”王夫人自言自语,她知道自己儿子很聪明,但她没发现,他是什么时候学的字?

有时候她故意装傻,逗得小家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那是她最大的娱乐。

可是,这样聪慧的孩子不该是锋芒毕露吗?但他已经学会藏拙。

他在惊惧什么?怕的是三年前的“意外”吧!

王夫人的思路瞬间通畅:从一直以来的藏拙,到要求他去族学时的不情愿,再到这两天突然的风寒。

终于压垮了他!

郑胜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在哭,谁在哭?然后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说话:“胜子,胜子,你醒醒啊,造孽啊,好容易孩子出息了……”

郑胜猛地机灵,“爹,娘……”这是怎么回事?我又回去了?回去……回去也好,最起码二十一世纪没有战乱,他要是考上了大学,毕了业,找个普普通通的工作,过完平凡的一生,也挺好。想完,郑胜又昏睡过去。

“胜儿说话了,他喊……爹,娘。”王夫人暗自嘀咕,爹是什么意思?娘,是在喊她吧?

郑胜醒来时,第一眼就看到了王夫人担忧的眼神,他无声的笑了笑,“母亲,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郑胜感觉自己睡了很久。

“你别管自己睡了多久,病好了就好。”王夫人为他掖了掖被角,“早点好起来,等你好了之后,族学想去上就上,不愿意去,那就不去了。”

郑胜点点头。沈医者又来为郑胜诊断了一番,证明郑胜的感冒确实大有好转,王夫人才彻底放下心来。

随后半天,郑胜已经可以起床。王夫人终于放心的离开。

郑胜变得有些沉默。今天已经是五月十七。昨晚天平未出现。是他在病里的缘故?还是真的没了?

郑胜想起自己从初次兑换的狂喜,到在兑换过程中的得意,最后是陡然失去的无助和恐惧。也许,并不只是失去天平的恐惧,还有对这个世界、对未来的恐惧。

郑胜发现自己确实把那个天平看得太重了。没有天平,自己真的活不下去,渡不过乱世的那道坎了?没有天平,自己不是已经在这里过了两年多的时间了,锻炼、学习,又有哪样借助了天平?

有天平,自己会有很大的裨益。没有天平,自己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郑胜反思,发觉这段时间自己走得太顺,李家村别院、无渣豆浆、邱初道书童。做事本应该更稳妥些,把那么多的纸放上天平,自己居然没想过会不会把天平弄坏!

郑胜叹了口气,失去的就失去吧!反正自己有一颗来自一千多年前的头脑,还怕应付不了晋人?

郑胜对王夫人说,他要去族学:“母亲,我总要长大,面对这一切。”

王夫人很欣慰,然后提议:“要不,我陪你一起回去。”

“不用了。”郑胜摆手,“我不会一直待在那里,很快就会回来了。”宛城只是一次旅行,他的家在顺阳。

病很快好了,郑胜又把平日的功课再次抓了起来。

六月越来越近,这段时间郑垣差点被郑胜母子折腾死。

好容易说好了郑胜来宛城族学的事;结果没两天郑胜突然病了,王夫人心疼儿子,不愿意让他来族学;正当郑垣打算亲自出马,到顺阳接侄子时,又传来消息,郑胜愿意来族学了。郑垣着实经历了一番过山车般的折磨。

为了防止这对母子再变卦,郑垣不断催促,什么理由都拿了出来,郑胜要提前过来适应宛县的生活啊,什么和同辈同龄人认识啊。

所以,郑胜要出发了。

这天清晨,郑胜要坐着一叶小舟,顺江而下。这是他第一次离开王夫人出远门。因为要走水路,王管家找了有丰富行船经验的船夫老于,他常年架船在这一段航线上。

和王夫人依依惜别。船上,郑胜目睹了丹水与另一条名叫均水的合流,此后,河水变得激荡,过了顺阳城再往前,河水陡然折行向东南方向流去。山势也变得陡立,河道变窄,河水也开始加速,河道弯弯折折,小小船舟可能随时翻覆。突然,一座巨石迎面而来,郑胜呆呆的看着,巨石几乎砸在他的脸上,随后远离。

小船险而又险的避开巨石,河水又折向南行。

“世子,过了扼龙湾,再往前就是汉水涉都邑。过了涉都邑,就到酂县了。”船夫老于笑着说。

郑胜点点头,他就是要在酂县下船,然后走陆路去宛城。三年前虽然也走过同样的一条路,但当时郑胜心思根本不在江上,这一次出山,郑胜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三年,还真的是躲在山里啊。

那块石头真的惊出他一身冷汗!郑胜回头望了望来路,心里有种再也不回去的念头。但是,那边是自己的家,有王如、青儿、李安建、东谷等自己人,山外是什么情景?郑垣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郑氏诸人又如何?郑泯呢?

这些还都要他自己去面对。

太阳越来越高,等到午时时分,郑胜正眯着眼望着眼前河水时,一条更宽的大河从西缓缓流淌而来。丹水也汇入其中,郑胜所在的小舟随着河水往东南而去。

“这,就是汉水吗?”

第十五章 松野聚

郑胜在后世没听说过丹水、均水,但汉水,他很熟悉。三国里,汉水是荆州一条有名的大河,最后在江夏汇入长江。

喧闹声像是一场电影开幕,瞬间响起。郑胜抬头看去,只见在汉水的南岸,一条条船只不停驶进驶出,那是一个繁忙的码头。

“那就是涉都邑。”老于告诉郑胜。后来,郑胜才知道涉都邑因为位在汉、丹两河汇流之处,汇集了从荆州通往汉水上游梁州汉中往来的行船,是荆州西北一个很繁忙的小城。

郑整有些晕船,一直待在船舱,听到了外面的热闹,他也出来观看。

不过小船很快驶过涉都邑。

“世子,我们不在涉都邑停留吗?”郑整对涉都邑很感兴趣,“午饭还没用呢。”

“前面就是酂县了。”老于笑着说,“涉都邑太乱,不安全。而且酂县那边,已经有人等着世子了。”

老于并没有说谎,不一会儿,一座城池就出现在了小舟前面。

这是一座不高的长也不过四五百米的夯土小城池,酂县。

老于将船停在岸边,一旁立刻有人走上来,他年纪有三十多岁,面相清癯,身材挺拔如松。

看着郑胜,他施礼道:“世子,乔阳里郑跋奉族长令,前来迎接世子。”

乔阳里郑跋?郑胜恍然记起,乔阳里是当初并没有南迁的一支郑氏族人。后来,郑垣回迁祖地,乔阳里郑氏也自然融入,这位郑跋照辈分来说,是他的叔父。

郑胜和郑跋客套了几句,两方人汇合,告别老于。又在酂县停留片刻,他们向东北方向的南阳郡城宛县出发。

酂县离宛县有三百多里的距离,郑胜所坐的马车行驶速度并不快,即使一路换马,也大概要走上两三天才能到达宛城。

郑胜第一次坐马车,问了很多关于马车和马的事,郑跋详细的为他介绍了一些东西。

西晋现在马车并不常见,毕竟战争年代刚刚结束,马匹稀少。不过像拉着郑胜这车的马,是荆州本地自养的土马,低矮且耐力不足,不能当成战马来用。但,“我们郑氏车行之所以是荆北最大的车行,就是因为我们会养马。”郑跋很骄傲的告诉郑胜。

原来,郑氏是搞物流的啊,郑胜恍然。

到了晚上,走到一个类似集市和驿站集合体名叫松野聚的地方。

郑跋向郑胜介绍:“松野聚是酂县和穰县之间最大的集市,商人云集,有很多货物流经这里。这里也有附近最好的脚站。世子,你好好休息。明天还要赶一天的路!”

郑胜点点头,这一天又是坐船,又是坐马车,这具七岁的身体虽然经过不少的训练,但还是有些吃不消。

不过吃了晚饭后,听着外面的热闹,郑整蠢蠢欲动:“世子,我们出去看看吧?说不定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郑胜也有些意动,古代的集市是什么样子,他也想去见识一番。

郑胜对郑跋说想出去看看,所以,郑跋派了一个小厮给他们充作向导,他名叫石作乐,不到二十岁的年纪,面目周正。家住离此地不远的冠军县,对这里很熟悉。

冠军县是前汉朝名将霍去病的封邑,霍去病有冠军将军的称号,因此这个县后来就叫做冠军县。

石作乐带着他们,偏离西南、东北走向的街道,往东南小巷里走去,他介绍道:“世子,在东边有杂戏表演。”

“杂戏?”郑整有些不解,“什么是杂戏?”

“杂戏就是百戏啊,对了,还叫角抵戏。”石作乐想起来一个更高雅的名词,不过郑胜、郑整还是一副茫然的样子,“你们去看了就知道是什么了。”

他带着郑胜、郑整穿过杂乱狭小的巷子,来到一处更加杂乱、人山人海的地方。

郑整有些腿软,他拉住郑胜的胳膊:“世子,好多人啊,我们回去吧?不过去了。”

郑胜有些无奈,很多人吗?这里人也不算很多,游乐的再加上表演的人不过几百人而已,就把郑整吓成这样子。

他指着前面不远,围了一圈人的地方:“那边表演的是角力吧?以前东谷说过的,就是那个。”

郑整激动起来:“啊!是角力啊。世子,我们快过去!”

听着里面的助威声,石作乐带着他们挤了进去,只见两个大汉正头对着头,彼此的双手抵在对方的肩膀,额头、手臂上青筋暴起。

“吴子,顶住!赢了这蛮子!”

“宗石子,干翻他!干翻他!”

郑整“呃”了一声:“宗世子?那是一个世子?”

石作乐笑了笑,指着场中那个看起来更加壮实的大汉说:“不是,不是。是石子,不是世子,宗石子。他可是这松野聚角力最厉害的人。”

“石子啊!”郑整咧嘴笑了,“我觉得另一个人也很厉害。”

“不可能比得过宗石子。”石作乐对宗石子很有信心,“那个对手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不过宗石子可是湟野羌部落的勇士,一般人都比不过他。”

原本心不在焉的郑胜扭头问:“湟野羌?羌人怎么出现在了这里?”

“啊?哦,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像羌人、鲜卑、匈奴之类的胡人部落不是有很多被皇上允许内附中原吗?湟野羌也是这样吧?大概三四年前,宗石子就来了松野聚。”石作乐解释。

郑胜点点头,他盯着场上的那壮汉:“湟野羌、宗石子。”

他们就是五胡乱华的元凶吗?

就在这时,场上胜负已分,那羌人宗石子突然一声大喝,将那个叫吴子的汉子掀翻在地。围观人众爆发出更加洪亮的喝彩。

宗石子喘着粗气,走到吴子身边:“你输了,按照约定,滚出松野聚。”

吴子狠狠地瞪着他:“要是我能饱饭,羌蛮如何胜我?”

宗石子大怒,一脚踢出去,然后还不解气,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吴子蜷缩一团,一动不动。

郑胜气愤不过,石作乐将他拉出人群:“世子,不要。那羌人生性狂暴,不可惹他!”

“难道看着那个吴子被打死?”郑整也愤愤不平,“官府不管吗?”

石作乐将愤怒的两个人拉向远处:“世子,那个吴子一看就是个流人,官府不管流人死活的。”

“流人?流民吗?”郑胜一愣,“现在大晋国势昌盛,还有流民?”

“总有地方闹灾。”石作乐随口解释道,“流人出来,官府一般是将其遣送回去。所以,流人被欺,也不敢找官府。不过现在,官府对流人大多数是置之不理的,任其自生自灭。”

郑胜有些沉默,他明白了这些流民的处境,尽管离开家依然是九死一生的命运,但在家乡已经无路可走,十死无生,他们只能出来,忍受欺凌。

流民、胡人,郑胜感受到了这个刚刚成立二十年的王朝危机,这也是他必须要面对的。

郑胜现在不是活在二十一世纪,他可以对着历史课本上数百年乱世发表哀叹,而是真实地活在西晋太康,面对着一个惨遭毒打的流民,他心怀不忍,但无能为力。那么接下来的几百年间,要死多少人?一场纷乱,会有多少个吴子、李子、张子死去?

郑胜再没有心思去看百戏,尽管这百戏有杂技、舞蹈、打斗种样繁多的玩意儿。

郑胜在想一件事,乱世里,他能不能做得更多一些,在保住自己及家人的前提下,帮助更多的人。

也许这样,良心方能稍安。

第十六章 吴子和四童

郑胜心情不快地回了脚站,郑跋看得一清二楚。

他把石作乐叫来:“出去是让世子散心,怎么世子不高兴得回来了?”

石作乐连连叫苦:“三爷,小的一路上尽心服侍,但世子不开心,小的又没办法!”

“将出去的整个过程说一遍。”

石作乐把市中所见告诉了郑跋。

“世子看到那个宗石子打倒吴子,又问了流民的事?”郑跋摇摇头,世子年幼,应该想不到那个层面。不过,石作乐下去后,他自己却想了很久。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沿着大路朝东北方向继续上路。

出了松野聚,再往前走,低矮的丘山也不见踪影,所见是一片苍茫的林海。这片森林叫秋柏林,郑胜望着这片望不到尽头的平坦的森林,“这里如果开垦成田地,一定很不错吧?”

郑跋回过头笑了笑:“世子,像秋柏林这样的林子,全天下到处都是,怎么可能全开垦成田地。”

“对啊,肯定没有那么多人。”郑整说道。

郑胜默不作声,没人?流民不是人吗?为什么官府不发动流民开荒?郑胜又想起了那个吴子说的话“要是我能饱饭,羌蛮如何胜我”,要是天下所有人都能吃饱饭,五胡还能乱华吗?

正想着,郑胜的目光瞟到前方不远处的路旁有三四个小小的身影,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正围在一块,面朝大路,跪在地上。他们的中间,一个大人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郑胜看得分明,那个大人,正是昨天被湟野羌人暴打的流民吴子。

“世子,是那个吴子诶!”郑整说。

“嗯。”郑胜应道。

路上行人不少,郑胜也听得清楚,每每有人经过他们身边,带头的一个孩子立刻磕头:“求各位了,救我兄长,我们甘心为奴!”其他孩子跟着拜倒。

越来越近,看着这几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如此可怜,郑整动了恻隐之心:“世子?”

车轮缓缓驶过,那带头的男孩看着这辆精致的马车,咬牙拜倒:“求各位大人了,救我兄长,我们甘心为奴!”

车轮行过,郑胜听着身后不远男孩的声音不断响起,下定决心,他扭头对郑跋说:“堂叔,派人给那个吴子看看吧,然后赠予些财钱,让他们回家吧!”

郑跋点点头,吩咐了一声,队伍分出两人向后面而去。

郑胜心情沉重。他觉得自己现在太年轻了,才七岁,实在干不了什么。长大!只有长大才能做到更多。

中午,一行人到了穰县,这是一座更大的县城。他们要在这里停歇一阵。

“世子,那几个孩子想见你,你见不见?”郑跋问。

郑胜点头,他有些事想问问他们。

四个脏兮兮的小孩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洗净了脸,吃了饭,当头的那个,郑胜对他影响深刻,瘦弱但腰杆挺直,吃饱饭,看起来更加精神。

四人拜倒在地。

“你们起来,我问你们,是哪里人?怎么来了荆州?”郑胜问道。

“我叫王钧,他是刘能、宋持、刘嗅儿。”

“刘嗅儿?”郑胜看向左后一人,挑了挑眉,“女孩?”郑胜这才注意到,擦干净了,她的确是露出一张干净秀白的小脸来。

“我是陇西南安人,去年旱灾从家乡一路逃难过来的。在路上遇到的他们。刘能、刘嗅儿是武都人,宋持是并州太原人。刘能、嗅儿和我一样。宋持是……逃避追杀!”

“太原人?逃避追杀?”

“匈奴人的追杀!”宋持说,“恶了匈奴人,只有往南逃亡。”

“你们怎么都是孩子,父母家人呢?”

“失散了。我们四个,都是被吴子大哥救下来的。吴子大哥带我们到了松野聚,他本打算与人角力,卖些体力钱,结果与羌人发生冲突,吴子大哥被打了,还被迫离开松野聚,吴子大哥说带我们去宛城,结果他倒在了路边,昏迷不醒。”

“多谢世子收留。我们愿意为奴为仆,效忠世子。”王钧再次拜倒。

“你们真的愿意?如果不愿意,我可以给你们些钱财,让你们重回家乡。”郑胜缓缓的说。

那个刘能想说什么,小女孩刘嗅儿阻止了他。

王钧摇头道:“我们已经没有家了。”

“我可以收留你们。但是,告诉我,你可识字?”郑胜看着他的眼睛。

“我识字。”王钧点点头,“之前,我家在南安也算书香门第。”

“你们是从汉水顺流而下过来的?我听说这条路不好走,你们为什么不去蜀地。”

王钧脸色一变,沉默不语。

“因为去蜀地的人太多了,与其去蜀地,不如来荆州。”刘嗅儿开口道。

郑胜看了她一眼,这样也说得通:“陇西的旱灾这么严重?有很多人逃难?”

“严重,自太康以来,无年不旱。”

郑胜点点头:“你们先跟着我吧。”

郑胜收下了这四个小孩,的确都是小孩:王钧十一岁,宋持九岁,刘能九岁,刘嗅儿只有六岁。

而那个据王钧所说本名吴云禄的吴子大哥,经郑跋请来的医者诊治一番后,诊断他只是皮肉外伤外加体力虚弱,医者为他治了外伤。虽然依旧昏迷不醒,但已无大碍。

郑胜的行程不能耽误,所以吴云禄就留在穰县疗养,四个孩子舍不得扔下吴云禄,王钧让宋持、刘能留下,和郑跋留下的石作乐一起照顾他。他和刘嗅儿跟随郑胜先走。

郑胜继续上路,渡过了一条叫湍水的河,然后黄昏时又走过一座桥渡过了涅水,来到这一路最后的中转站,涅阳县。一夜无事,第二天继续上路,这一次一鼓作气终于在午时到达了宛县。

宛县,就是后世的南阳,也是晋朝南阳郡的郡治所在。

毫无疑问,它是一座大城,远远望去,仿佛一座巨兽匍匐在地,高大近十米的主城楼,是宛城的南门所在。郑胜暗暗咋舌,宛县东西长恐怕就有一千多米,“好大的城!”

“世子,宛县东西长四里,南北长五里。在荆州确是数得上的大城。”郑跋道。

到了宛城城门外,郑家出来迎接他的队伍早已经等候许久。

站在队伍最前列的是一个身材高瘦的青年人,他二十多岁,笑容和煦。看到郑胜的瞬间,他的笑容更加灿烂,等到郑胜的车马走到跟前,青年人往前跨了一大步,熟稔亲切的说:“世子,你总算回来了!”

郑胜望着这个青年,也露出微笑:“大哥,三年不见,小弟很是思念。”

宛县城南门外,郑氏兄弟再次相见,好一副兄弟孝悌的感人场面。

第十七章 初入宛城

“克吴,昨天休息得可好?”郑垣依然是那身打扮,他笑眯眯地问道。

“好。”郑胜回答。

“这几年,你和你母亲在顺阳过得可好?”

“好。”

“过几天族学开学堂,克吴去学堂学习,可好?”

“好。”

“……这两天在路上也辛苦了,苏识,你负责照顾世子,这几天让他好好休息。”

郑垣闷闷不乐的看着郑胜离开,这一番谈话令郑垣有些失望,郑胜的表现完全不像是一个“天才”儿童。

郑胜则对自己的表演打满分,来宛城之前,他就打定主意,要低调,一定要低调。能不多说话就不多说话,能少说一个字,坚决不多说半个。

他要表现成一个乖乖的对周围陌生环境很抗拒的沉默的小孩。针对已经暴露的诸如他讲了个骗小孩的故事,他把匹诺曹的“专利”给了王如,相信王夫人不至于出卖他;他学前识字,要乖巧的承认。再追问?我妈教的!气死你们这些刨根问底的!

昨天,郑泯亲自出来迎接他,出乎郑胜意料之外。郑泯温润的表演差点令郑胜相信了他是自己的好大哥。但事实是,郑泯如果可以肆无忌惮的对付他,郑胜这条小命早没了。

郑泯这场表演,令郑胜对他更加忌惮。凶狠的对手并不可怕,像几年前炮制意外的郑泯还只处在犯罪的初级阶段,现在,他分明已经进化,笑里藏刀,暗地里捅刀子,如毒蛇一般在暗地里窥视。郑胜感觉到这宛城就是郑泯的主场,他的囚牢,他要想办法尽快离开。

苏识,姓郑名云字苏识,郑胜应该称其为云叔,不过,他家与郑胜他们这一脉关系挺远的,但他是郑垣的亲信.

郑云今年也不过二十岁左右,中等身材,方脸大眼,但看起来有些木讷。

他询问郑胜:“世子去休息?还是由我带你到城里转转?”

郑胜想了想:“云叔,那就麻烦你带我出去看看吧。”

郑云笑了笑,带着他往外走。这时迎面过来三个看起来十几岁的男孩,他们兴奋地讨论着什么事。看到郑胜、郑云,三人停下来好奇地看着郑胜,中间的那个一身蓝衣黑袍的男孩道:“云叔,这是谁啊?”

“世子,这三位是郑养、郑叶、郑灏,养少爷,这位就是顺阳世子。”

郑胜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三个,中间这位郑养,是郑垣长子郑汉的儿子,今年应该是十三岁了,不过十三岁的郑养却没七岁的郑胜辈分大。至于旁边那两位,听了名字郑胜也认得出,是乔阳堂的人,他另一位堂叔郑宏的两个儿子。

郑养能引人注意的也就是他那一脸的桀骜不驯了。听到郑云的话,郑养又往前走了两步,仔细地盯着郑胜的眼睛,郑胜“畏惧的”看了眼后,往后退了一步。

“顺阳世子?那个郑胜?”郑养哈哈大笑,“我又不认识他,谁知道这家伙是不是假的。”

说着话,他大笑着走了。

郑灏、郑叶相互看了一眼,郑灏对着郑胜行了一礼,两人追赶郑养而去。

郑云无比尴尬。郑胜心里很郁闷,说实话郑胜也能理解郑养的心态,他明明比郑胜大,却要叫他“叔”。

但郑胜还是不喜欢这家伙。

郑云带郑胜出了门,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沉默。

“云叔,宛城可有百戏?”郑胜提起话头,他突然想起来那天在松野聚看过的百戏。

“角抵戏吗?”郑云摇摇头,“西市那边原来是有,但两年前任县令下令取缔了角抵戏。”

“这是为什么?”郑胜问。

“表演角抵戏的一般是在各地到处流窜的流人。那年,西市发生了几起凶杀案,是流人所为。所以县令下令,将他们全都赶了出去。”

郑胜点点头,两年前?他记得那时候似乎郑泯是宛县的贼曹,破案抓人正是郑泯的职责。

郑云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他有些纠结,七岁的孩子能让他去玩什么呢?

角抵戏也看不了,郑胜也没什么兴致干别的,就沿着眼前这条名叫养文街的大街往前慢悠悠地走,这条街很明显居住者都是有些家底的人——郑家住在这条街的偏东的位置。一座座高宅大院,朱门红漆,仿佛在竞相攀比。

“李宅”、“房宅”、“宋宅”、“谢园”……

郑氏走到尽头,出现一条十字路口,他有些茫然。

“对了,邱初道邱夫子,现在住在城里吧?”郑胜问,这老头,不声不响的走了,然后跑到这宛城来继续教书,还在郑氏族学教!

“我是他的学生,到了宛城,应该前去问候老师的。”郑胜把问候两字咬的很重。

要不是他,郑胜不会被招到宛县,他不会回庄园,不会去南乡“搬纸”,不会做那个失败的实验,不会弄坏天平!不会生病!

找到源头了,原来就是邱初道这老头的缘故!兴师问罪,必须去兴师问罪!

郑云没有感受到郑胜的煞气,直接把邱初道的住处说了出来:“邱老夫子已经上任族学山长,现在住在城西温雨巷的一套小院。世子要拜访夫子,我带你过去。”

郑云带着他继续往西走,穿过两条街道,走过忙碌的人群,郑云带他来到一处静谧的小巷:“这里就是温雨巷了。”

郑胜好奇看着这条巷子两边的人家,和养文街不同,这里的每户都是简门小院的别院样式,的确是清静颐养的好地方。

郑云敲响了其中一户的木门。

不一会儿,一个青年男子打开了门,他迟疑了一下,对郑云拱手道:“云兄此来可有急事?”

“这位是夫子的弟子,我家世子郑胜。此次来拜访夫子。世子,这位也是夫子的弟子,万茂万子盈。”郑云听到院子里传来争吵的声音,“夫子有客人?”

“原来是世子。”青年行礼,郑胜回礼,“见过师兄。”

郑胜好奇地看着这位万子盈,相貌虽然普通,但温文尔雅,见到他,仿佛能感受到一股书香气息迎面而来。

“几位南阳大儒今日携手而来。正与夫子争论。”

他看了一眼郑胜,“几位夫子争论的就是世子的练字识字法。夫子想在郑氏族学推行,但另外几位先生不同意。夫子得到了郑家主的支持,所以今天几位大儒一起上门来驳斥夫子,想让夫子放弃。”

“世子,”郑云对郑胜道:“既然邱夫子有客,我们改天再来吧。”

郑胜摇头:“不行。这件事因我而起,我怎么能走?”郑胜微笑道,“我去帮夫子解围。师兄你看,可否为我通报?”

万茂听邱初道说过很多次这位郑世子的奇特之处:“固所愿耳。”

万茂回了院子。

郑云有些发慌:“世子,这几位大儒在南阳极有名望,一定要谨言慎行啊!”

郑胜笑着说:“放心,我不得罪他们,一定会让他们满意而归。”

郑云愕然,这是什么意思?

第十八章 师徒相见

不一会儿,万茂回来,院内也没了声音再传来,想必南阳大儒们暂时“休战”了,他们也想见见这位郑氏亭侯世子。

万茂再次对郑胜拱手施礼:“世子,夫子请您入内一叙。”

郑胜回礼:“有劳师兄了。”

万子盈带着两人走进小院,小院真的很小,两棵足足成年人腰杆粗细的梧桐树一前一后立在院子里,直接占去了小院十之二三的空地,整个小院显得很是狭*仄。

“夫子怎么住在这样的地方?”郑胜问。

“呃?是夫子自己要求的。”郑云道,“原本家主给夫子准备了一套兴安巷的院子,要宽敞很多,夫子却非要住在这里。”

古怪的老头,郑胜暗自嘀咕。

进到室内,郑胜一眼看到了笑呵呵的邱初道老夫子。然后再一瞅,嗬!六七个或白发或灰头的老先生正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

郑胜走到堂下,恭恭敬敬的行礼:“夫子。”

邱初道捋着胡须,笑着说:“来来来,徒儿,我给你介绍与诸位夫子认识。”

郑胜白了白眼,他发现了邱初道的一大特点:厚脸皮。

这老头竟然毫无愧疚之心吗?自己突然跑掉,让他也不得不跟过来。然后现在这样自然的还把自己当成老师。你自己跑了,还算是我老师吗?真厚脸皮!

“这位是南阳博望孙尚孙老夫子……”

“吴桐夫子。”

“房氏房邕先生。”

“来央老夫子。”

……

邱初道介绍一人,郑胜对着他恭敬的行礼,六位儒士,郑胜拜了六次。郑胜怒了,他感觉邱初道是故意的,不能一次全介绍完吗?非要这样一个一个来?

郑胜行完礼。那位孙尚夫子连喘气时间都不给郑胜留,马上开口问:“听说郑世子在邱夫子教导前就已经识字?从哪本书上学的呢?”

郑胜回答:“从《论语》中学的。”

“噗——”这是邱夫子喝呛了茶的声音。

孙尚和身边的房邕先生对视一眼,均发现了彼此眼中的喜色。嗯,自己没有老耳失聪,没听错。

来央夫子再问:“可能默诵几句?”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子曰:‘温故而知新。’”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

郑胜清清嗓子,把自己曾经学过的几句论语背了出来。

邱夫子心如死灰。

孙夫子拂手称快:“不错,这几句都是明言良句。不过,我听邱夫子说,你不欲学习先贤经典,只想通识万字?”

郑胜看了眼邱夫子,邱初道脸色稍好了些,老夫子似乎觉得郑胜当初说得字字锱铢,绝不可能反悔一样。

“回夫子,弟子可从来没这样说过。我确实是想先学万字,因为如此才能更好地读懂先贤典籍啊。”

众夫子又一番无声的交流。

邱初道站起来:“不错,不错,老夫之前的意思也是如此,学了字,学子们自然可以通读万物,不必费心一句句教导字句。如此省心省力,岂不乐哉!”

众夫子沉默。

郑云弱弱的提了一句:“万字?生硬记忆,这很难做到吧?”他不得不说话,要知道如果邱夫子真的胜了这场辩论,那就是郑氏子弟首先去学。万字?这如何记忆?

邱夫子摇头:“哪有万字?常用字不过千余,生僻字则无需如此。”

众夫子继续沉默。

“咳咳。”郑胜清了清嗓子,“我觉得不好。”

众人都看向了他。邱夫子眼神如刀,小子,你到底是哪边人?

“第一,其实在跟着夫子学习前,我已经学习了数百字。”

“第二,基于第一点,半个月时间,我跟夫子也只学了三四百字。”

“第三,咳咳,其实我请邱夫子只教我文字,是因为弟子不善背诵,但善记字。这只是我偷懒不想背书而已。”郑胜嘴角露出微笑,邱老头,报复来了,滋味如何?

“还有,我也让我的两个小奴学字,他们两个不算太笨,可这种识字的方法很枯燥,两人半个月也不过学了二三十个字。所以,我觉得这种识字的方法并不能如此推广。”

邱夫子气的身体打颤,逆徒!好个逆徒!

看着邱夫子马上要昏厥过去的征兆,郑胜不想真的气坏了他,开始圆话,“但是,如果能够将这些生字编成某种朗朗上口、好听好玩的句词,想必是可行的。”

众夫子凑到一块,讨论片刻,来央夫子道:“现在的启蒙篇目也有教人识字之能,但有很多重复的字,也不可能将全部常见字概括。若将所有的字编成朗朗上口的文章?确实是极佳的启蒙文章。只是,这很难啊!”

“我跟着邱夫子学习的时候就想让夫子帮我编出来,不知道夫子如今编撰多少了?”

邱夫子正在思考这样文章的效用,听到郑胜的话,不禁脸色一变,他在编这文章?怎么他不知道?

众夫子又是一番眼神交流,吴桐夫子道:“哦,邱夫子已经开始撰文了?”

邱初道尴尬地摇头:“没有思路,尚未开始。”

房邕捋着胡须道:“那大家都尝试下笔,做好后,拿出来相互评定,如何?”

众夫子立即认同了这一提议。然后,大家纷纷告辞,想必是急着回去进行创作了。

郑胜想千字文恐怕不是容易弄出来的。老夫子们这段时间要发愁写书了。

邱初道等着夫子们离开,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小子,文章编出来了?”

“没有!”

“好!”邱夫子喘一口气,开始发飙:“那你竟敢拆老夫的台!气煞我也!”

邱老夫子跳起来,红着眼睛:“老夫今日被弟子生生驳斥,数次竟然无言以对,沦为笑话矣!”

郑胜抬头问他:“夫子不告而别,到底为何?”

邱初道火气顿消,尴尬地笑了笑:“当时,你家伯父找我来商议学堂之事。走得急,所以没跟你说话。”

“有那么急?”郑胜问,“连句话也不留。况且,那几天也没人到过小院啊?”

邱夫子捋着胡须,默然不语。

郑胜气得牙根疼。

邱初道心里七上八下,看见郑胜不再追问,也松了口气。

当初他离开,原因是复杂的,一方面,邱舒知的事,他对青儿多有愧疚,毕竟是他教导无方,那女娃对他毫无介意,依然侍奉周至。邱初道没办法心安理得的待在那里。然后,邱初道发现郑胜学习能力很强,有他没他,或者换一个人,对于郑胜来说,区别不大。他邱初道的本事一点没有发挥作用。所以,邱初道跑了。

然后,郑氏族长又邀请他来做山长,邱夫子想到这又是一笔丰厚的束脩,再想到还可以与郑胜再续师徒之缘。

所以,老夫子又来了。

郑胜对邱夫子行礼:“那没事了,夫子告辞,夫子再见。对了,夫子好好编书,我还等着看呢。”

邱夫子傻眼,他急道:“此事与我有何干系?为什么要我编书?”

郑胜无辜得说:“夫子,这文章是用来教学启蒙的,没这篇文章,如何教学呢?”

邱夫子反应过来,喃喃道:“是啊,是啊,可这不是为难老夫吗?”

且不提不善辞赋的邱老夫子会怎样抓耳挠腮地进行文学创作。

郑胜出了邱府,直接回了郑宅。

第十九章 郑氏族学

郑云和郑胜在他住处的门外告别。

郑胜刚进门,郑整看到他,立刻跑过来,急道:“世子,不好了。那个刘能跑掉了。”

“刘能?”郑胜对这个名字印象不是很深刻,但很快记起来,那是一个瘦小,但目光倔强又凶狠的小孩:“他不是和另一个姓宋的小孩儿在照顾那个吴云禄吗?”

郑整却不知从何说起了:“世子,总之那个刘能,还有吴云禄都跑了!宋持、石作乐回来了,就在里面。”

郑胜对这件事确实好奇了,吴云禄伤不重,他醒来要走,石作乐也拦不住。但两个小孩只是跑了一个,这个怎么不走?

郑胜走进房间,看到王钧正急得团团转圈,那个宋持一脸的惊恐,小姑娘刘嗅儿眼睛里也有些忧虑的神色。

石作乐正冷冷地看着他们,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郑胜进来,王钧往前走了两步,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他有些颓然的低下了头。

“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郑胜问。

宋持低着头小声道:“昨天吴子大哥醒来后,刘能说了世子收留我们的事。然后,吴子大哥要走,并托我们对世子说,他很感激世子的恩情,以后必有所报。我们四个就拜托给世子照顾了。”

郑胜对那个说“我若能饱饭羌蛮岂能胜我”的青年很有好感,他说这番话也很正常:“既然吴云禄要走。那么,刘能呢?他是怎么回事?”

“能子哥听了吴子大哥的话,也要跟他走,也就走了。”宋持小声道。

郑胜无奈地笑笑,他之前就看出,那个刘能有一股对他,或者说不是针对他的,仇视整个权贵氏族的情绪。

王钧要投靠郑胜时,刘能很有些愤愤不平之色。

郑胜突然看向他们中唯一的女孩:“刘能,刘嗅儿?你们还都是武都人,我之前忘了问,你们是亲兄妹吗?”

刘嗅儿摇头:“不是,刘能是我的族人。按辈分他算是我的表兄。”

郑胜若有所思,“这件事到此为止。大家都安置好了吧?这段时间,郑整,你负责照顾他们。”

郑整有些兴奋的答应下来,他终于有小弟了。

六月到了。郑胜这几天深居简出,过来找他的人也几乎没有。按说,他这位府上二老爷的嫡子从外地归来,应该有很多人来拜访的,最起码会有同龄的小孩过来找他吧?可没有人来,他似乎并不受大家欢迎。郑胜也懒得去计较族人们的心思。

郑云倒是时常过来,替族长郑垣问候他几句。郑跋也来过一次。至于郑泯他那位大哥,根本没有过来过。

郑胜的住处是一处一进数间带有厢房的小院落,他的窗前种着一簇数株的青竹,颇有绿意。故而郑胜为这处院落起名叫青竹居。

郑胜这里,现在有冬叶、郑整、王钧、宋持、刘嗅儿加上他一共六人。他吃不惯郑家厨房的饭菜,只好自己开火。幸而冬叶的手艺还不错,虽然比不过步伯,但郑胜还算满意。

六月初五丙申日很快到来,这一天是郑氏族学开学堂的日子,不少外族人家和官员也会过来。郑胜原本是要参加的,但郑胜打听到开族学有相当繁杂的过程,现在又有这么多人的参与,郑胜不想被人参观,所以奉行低调行事的他自然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没有过去。

第二天学堂正式上课,郑胜把郑整他们都留在了青竹居,跟着再次出现的郑云前往位于郑宅西北角的族学。

说是族学,其实就是一个不大的堂厅,然后把十几个从六七岁到十几岁年龄不等的孩子全扔进去。老师不会统一授课,是根据每个人不同的学习进度来单独教授。这也就是郑胜所知道的读一段,讲解一段,背一段的教学模式。

郑胜坐下,环顾四周。呃,不对,是环顾后排。这座位是按照年龄来进行排序的,年纪小的在前,年纪大的在后——规矩都是之前已经讲好了的,并且门口还有位老师提醒他们坐在哪一排。

每排三个总共六排的小书桌,郑胜来得挺早,选了最前一排靠近门口的书桌,然后郑胜安坐在草席上。

他扭头去看已经到了的三名同学。两人他认识,正是那天跟郑养一起的郑灏和郑叶。郑叶今年十四岁,他坐在倒数第二排靠近另一侧墙根的位置,正趴桌上小憩。郑灏十岁,坐在第三排,看到郑胜进来,他走过来,行礼道:“世子。”

“兄长。”郑胜起身回礼。

“世子,那天的事实在对不起。不过,郑养、郑叶他们并没有坏心思。”

郑胜感觉好笑,两个大的没有礼貌,气焰嚣张得狠,稍小些的郑灏反而心思更细腻些。郑胜毫不在意那天的事:“没什么,我不在意。”

郑胜又看了眼同样坐在第三排、与郑叶同一列书桌的小孩。此时,他正一丝不苟地正襟危坐着,桌子上放着一册竹简,正在认真学习。郑胜有些惊讶,郑氏还真有这样刻苦学习的孩子?

“那个人是谁?”

郑灏看了那小孩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兄长,再看看门口的师长,发现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他和郑胜的谈话,才用极小的声音轻声道:“他叫郑尚,是郑泯堂兄名义上的儿子。”

郑尚?他就是郑尚?郑胜点点头,有些严肃的小声说:“郑尚就是大哥的儿子,什么叫名义上的儿子?”

郑灏哑然,讪讪的说:“大家都是这样说的啊。”

正和郑灏交流着,这时终于有其他孩子进来,郑灏忙不迭得退回自己的座位。郑胜坐下来,开始想一件事。郑尚。

这对于郑泯来说,是一个禁忌名词。

275年,对于郑泯来说并不只有苦涩的回忆。

这一年,早先就订下婚约,青梅竹马的两个十六岁的年轻人郑泽和韩青成婚了。早年,郑垣的姐姐嫁给了韩青的伯父,这是郑韩的第一次联姻,郑泯和韩青只是让两个家族的关系走得更近了。

但这一年郑韩两家的运势走向是所有人猝不及防的。造反的恶名一下子扣到了郑韩两家头上。两个家族所有人都被幽禁起来,艰难困苦的生活折磨着每一个人,直到吴国灭亡。

郑泽改了名字,郑泯。泯,丧失了一切的意思,总给人怪怪的感觉。毕竟在这三年前,他的夫人韩青为他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再然后,郑坦回来了,郑氏的腰杆一下子挺直了。

但就从那时开始,有关韩青在幽禁期间做了某些对不起郑泯的事、郑尚也不是郑泯亲子的传言在郑氏内部传开。韩夫人没有去辩解,也没有否认。但从此,她带着儿子活在郑家最阴暗的角落里。

郑泯又娶了两房小妾,对郑尚母子不闻不问,好像郑尚这位嫡子和他的妻子根本不存在一样。

第二十章 开学两三事

郑胜不是一个爱八卦的人,奈何八岁的青儿和十五岁的冬叶共同的爱好也就八卦这一项了。郑胜听得多,才知道关于韩夫人偷情之事恐怕并非只是流言。那几年,韩青和负责羁押他们的一青年小将走得很近。这人同样爱慕韩夫人,同样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只是郑泯手脚麻利,抢先定了亲而已。

郑尚是哪个的儿子,恐怕只有韩夫人知道,但这一切都只是谣传。也许人家韩夫人和小将确实清白,但前事谁又说得清楚呢?

不过,郑尚这个侄子还是很不错的,起码很努力。郑胜看着他沉默坚毅的表情,心想韩夫人现在还能坚强得活着,能支撑她的也就是这孩子了吧?

陆陆续续进来的人都一脸好奇地看着郑胜,这是谁?怎么不认识?随后就想明白这位就是顺阳郑克吴小世子吧?于是,更加好奇地瞅着。

郑胜很无奈,想晋朝后面不久就有被看杀的才子卫玠,他郑胜脸皮厚些,不然真就出现看杀世子郑胜了。

看人家久了,自己都不好意思,于是纷纷和郑胜打招呼。

“小侄郑留,见过世子。”这是那位当初向郑坦告密,一起逃亡晋国的郑清的儿子。他今年九岁,同样是郑清到巴郡后娶妻生的儿子,和他关系算是最亲近的,这小孩长得唇红齿白,相貌周正,好个小正太!

“郑则。”没听说过的远房子弟。

“黄种汝、黄涓。”这是黄氏子弟,应该是黄夫人族人的子弟。

“郑大维。”远房。

……

郑胜看着后来行礼的莫不是偏房远房,就是亲戚外族。郑胜数了数,他家里郑垣、郑坦是父辈,郑汉、郑泯、郑汶(无子)、郑清和他同辈,子侄辈也就是郑养、郑留、郑尚三人。嗯,郑泯还有庶子,但还很小。

其他的,如乔阳堂也算是五服之内的亲近族人了,如郑宏、郑跋、郑叶、郑灏等。

其他的郑云、郑大维、郑则关系已经很远,实在的郑氏起势后,攀附过来的穷亲戚。

这样来看,郑氏一族确实算不上人丁兴旺。

“当——”的一声,一脸严峻的邱夫子带着两名夫子走了进来。

开课了。

邱夫子上来就是一番长篇大论,听得底下昏昏欲睡。郑胜总结了一下,邱夫子说的大意是:大家要好好学!

邱夫子讲完,一拂袖,走了。

剩下两个夫子,郑胜对其中一个很熟悉,这不就是万茂万子盈吗?

两人年纪都不大,另一个估计也只有三十岁上下,看起来郑氏族学教师年轻化工作做得也挺到位。

两人发给学子们每人一张纸,要求大家写下已经读会背会的书目。

郑胜很尴尬,读会背会的书?四书五经全不会啊!老头子又在坑我。

郑胜只好工工整整地写下:郑胜,无。

两位夫子收起调查报告,万子盈拿起郑胜的看了眼,先是愕然,然后很无奈地摇头。

收完,万茂朗声道:“即日起,每日辰时三刻起上堂,不得迟到。违者视情节惩处。放堂。”

上堂、放堂,也就是上下学的意思,但郑胜听来总有一种上公堂的感觉。

“你们写了什么?”等夫子离开,郑胜听到后面郑养开始议论。

“照实写啊,我写了会《论语》半部,《礼记》一隅。”这是郑叶,郑胜吐槽,十几岁的人了,只会半部论语?人家赵普半部论语能治天下,郑叶半部论语,纨绔罢了。

“嘿嘿,叶兄太老实了,我写了会《论语》、《诗经》、《孝经》,那些东西又长又看不懂,多写点,今后就可以少背一些了。”这是某位黄姓族人,有几分小聪明。

“哼,蠢!多写就会少背吗?当心夫子检查。”郑养斥道,“多写是蠢,照实写是笨。只有少写才是上道!”

郑胜眼睛亮了,没想到这个郑养,脑子转的很灵活嘛!

一帮人炸了锅。

“少写?干嘛少写啊?”

“是啊,好不容易背出来的,少写干嘛?”

“只有少写,”郑养笑道,“才有更多玩乐时间,不必去背东西啊。”

众人恍然大悟,大拍马屁。

一帮人闹腾腾地离开。郑留对郑胜行了一礼,也走了。郑灏苦笑着跟郑胜告别,追赶那群人而去。

学堂终于安静下来。郑胜也准备要走。然后他一眼看见了依旧正襟危坐的表情坚毅的嘴巴微微一张一合的正在默背某段古文的小孩。

郑胜不想和郑尚走得太近。相对于干别的事,接近郑尚会让郑泯更加愤怒。这对郑胜来说,收益远小于害处。不过,这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他收拾好,回了青竹居。

这时候,万茂、许广两位夫子正在紧张忙碌地工作。

“这郑叶写的还算符合实情。”

“郑留,也可。”

“郑大维,明明不会礼记,还把礼记写上去了,罚他一段时间吧!”

“黄涓此人摘出去吧,论语都没学全,敢写会学三本书!扔出去,此人不可留!”

“郑则?哈哈,这孩子太老实了,看他所写:礼记,前半部已经会默诵,中间一部分正在背,后面的不会。”

“哈,这个郑养,真是滑头,竟然还少写了书目。按老师意见,罚他背诵加倍吧。”

“嘶,这郑尚写的是真的?他今年不过刚十岁吧?《论语》、《诗经》、《孝经》、《礼记》、《荀子》都读熟,现在在学《孟子》了?”

“嗯!”后面闭目养神的邱夫子开口:“老夫当初拿到这份郑氏子弟已学书册时,就感慨郑氏竟然还有如此良才。”

“只是这郑尚……”

“别人家私事,管这些干什么?”邱夫子道,“身为师长,教好学子即可。”

“是。”

“不过,老师这办法实在够绝的!”许广感慨,“从小小的一张纸上,既可看出每人学习进度,亦可品察其人心性。”

邱初道笑笑,不语。他继续悠哉悠哉得听弟子们对每张答卷的评价。

“呃,这是最后一张了,是郑胜的。”万茂又拿到了郑胜的答卷。

“哦,我看看,听说这位世子可是极为聪……”许广瞪圆了眼睛,“无?这也是少写了吧?”

两人看向老师,邱初道把那张纸扯来,看了一眼:“是真的,他只会几句论语而已。字倒是认了不少了。”

“那……”

“放心,老夫已有主意。”邱夫子露出阴险的笑容,“小子敢害我,我也让你尝尝其中滋味。”

第二十一章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郑胜不知道邱初道又在打他什么歪主意。回到青竹居,看到郑整三人迎上来,有些奇怪地问:“怎么少了一个,刘嗅儿呢?”

郑整有些不高兴地说:“冬叶姐姐说,刘嗅儿不是小奴,是婢女。不该由我管。带她去学规矩了。”

郑胜哑然,冬叶还真是他身边婢女们的噩梦,青儿、嗅儿似乎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学堂第一天其实不到一个时辰就结束了。郑整继续自己每天的功课:锻炼和练字。

晚上,刘嗅儿小心翼翼地捧着茶盘,僵硬地给郑胜奉上:“世子,请用茶。”

郑胜看着刘嗅儿极不自然的样子,随口问:“嗅儿,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刘嗅儿低头道:“我家里自然是种田的。”

郑胜摇摇头,想这刘嗅儿的身份恐怕有些来头。回想问起王钧、刘氏兄妹从凉州逃难,为何不去更近的四川,反而千里迢迢的逃到荆州时,那个王钧也都变了脸色,无话可说。

刘嗅儿却给了郑胜一个“恰当又合适”的理由。去巴蜀的人多,来荆州的人少。他们就来了荆州。

可是认真想想,去巴蜀的人多了他们这两三个小孩,就没饭吃了吗?

郑胜看着刘嗅儿低着头,心想她也许是什么大家族的女儿,家里有人犯了罪,被株连跑出来的,才不好说出自己的来历?不去巴蜀,是那边有什么人会对她不利?

郑胜猜测着,他看着低头的刘嗅儿:“我不知道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你是什么来历,只要不危害到我和我身边的人,我可以收留你们。”

听了郑胜的话,刘嗅儿开始默默地流泪。

郑胜无奈,这怎么还把她弄哭了?小孩子还真不好照顾。

他放平语气轻声道:“你别哭,我说到做到,能庇护你们,肯定能的。”

刘嗅儿低声道:“我家真的是种田的。但是我不知道,父亲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那天,吴子大哥突然来了,带着我离开了家,来到这里。”

郑胜有些乱,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那吴云禄没告诉你,出了什么事?”

“我的家没了。”刘嗅儿默默的说,“吴子大哥说,我家没了。”

家没了。郑胜心想,是她父母出事了吧?

那刘嗅儿她父亲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郑胜不再追问,心想,她都逃到荆州了,离凉州上千里。她的仇家不会再追杀这个六岁的小女孩了吧?

第二天一早,族学上堂。众学子还算听话,没有迟到的。毕竟刚开始,谁也不想这时候触夫子们的霉头。

邱初道再次上台:“今天正式开始学业。不过,虽然昨天已经检查了诸位的学习进度,但学得好坏,尚不得知。今天,每人十条默义,俱是尔等已学经义。答对十道者,为上上;九道,上中;八道,上下;七道,中上;六道,中中;五道,中下;四道及以下,下等。下等,黜出。”

学子们顿时议论纷纷:“夫子,黜出是不是太重了?”

“已经学会的默义答不对一半,留之何为?”邱夫子冷哼一句。

学子们安静下来。

郑胜有些茫然,他填了个大大的“无”字,默什么义?

默义,其实就是根据上下文填写词句,二十一世纪语文考试还在考。

卷子发下来,学子们发现老夫子确实没有难为人,绝大多数他们还是会填的。至于那几位多填了书目的有些慌神,尤其是黄涓小朋友,他看着卷子上那稀奇古怪的词句,心乱如麻,他竟然只会两三道!

每人填完默义后,拿着答卷上前由邱夫子检查批阅。

“郑养,九道,不错,上中。”

“郑留,七道,中上。”

“郑灏,八道,上下。”

“郑叶,中下。”

“黄种汝,中中。”

“郑则,上下。”

“郑尚,上上。”

郑尚得到了当前唯一一个上上的评价。众弟子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

很快,全场只剩下郑胜、黄涓两人。黄涓一咬牙,走上前去。

“黄涓,答对两道,下等。黜出!”邱初道语气平静的说。

“夫子,这不公平!”黄涓喊道:“我只会论语、诗经,这些默义我大多不会!”

邱初道把另一张纸拿出来:“你昨天写下的书目。”

黄涓心如死灰。

“郑胜,只剩你了。”邱夫子微笑道:“还不把你的答卷拿上来。”

黄涓眼前一亮,听说这郑胜只知玩乐,说不定也是下等。哈哈,把堂堂世子黜出?夫子,你敢吗?

在邱夫子的注视下,郑胜无奈地站起来。众弟子们神色各异,郑胜不会真得个下等,被黜出族学吧?

郑胜清清嗓子,说:“夫子,我确实没有还读过先贤典籍。昨天的答卷上写的无字,也是真的。”

众学子乐了,无?这真是绝了!还有人对他手里的那张纸感兴趣,既然世子说了自己没读过书,那纸上到底写了什么?

郑胜很快揭开了答案,他接着说道:“但是,这上面写着:你虽不会默义,但已经认识不少字了,就请你以若干字组成词句,每字不得重复,不得抄袭前人,不求雅俗,不求韵律,词义通达,语句流畅即可。”

郑胜无奈道:“夫子太看得起我了,下笔写文章岂是我这七岁儿童能做到的?”

众弟子感觉也是,就“以若干字组成词句,每字不得重复”这要求就太难了,不仅郑胜做不出来,在场的谁能做的出来?就算是邱夫子自己,恐怕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也写不好吧?

郑胜想不到邱初道这老头儿如此赖皮,手段是如此狠辣!自己给他出的题目,反手拿来将他的军!老头,算你狠!

“无妨,世子可以试言之。”

“如果,我做不出来,怎么办?”

“黜出!”邱初道冷声道。

在学堂外,“观察者”郑云脑门出汗了,他恨不得冲进去,打邱初道一顿!郑云自言自语:“不是说,世子和他关系很融洽吗?这酸儒是非要赶走世子的架势啊?”

他对同样茫然惶恐的另一人道:“安木,你快去禀告老爷。”

郑安木快步去了。郑云想冲进去,可家主郑垣早已与邱初道明言在先,郑氏诸人不可以在开堂讲课过程中进入学堂。

郑云迟疑了。

这时,学堂上的郑胜微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谨遵夫子之言,试言之!”

被逼得没办法,他总不能真被邱老头赶出学堂吧!邱老头发疯,最多不做这山长了,还可能会留下铁面无私、严苛教学、不畏强权、秉公执“法”之类的名号。

他呢,名声就是真的毁了。所以,在这种情况下,郑胜也只能拿出“文抄公”的本事了,低调不得,那就疯狂一把吧!

郑胜深呼一口气:“天地玄黄。”

邱夫子一愣,捋捋胡须,想着以天地开头进行作文,立意高远。不错,不错,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众人想,天苍茫的,大地是黄色的,还可以啊。

“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听完这四句,众人目瞪口呆。邱夫子更是震惊的站了起来。

这三句一出,这篇千字文的深度就体现出来了。

天地、宇宙、日月、星辰,这些对于古人来说,都是神秘、伟大的事物,而这十六字就清晰、流畅的描写了出来。并且,流畅押韵,文采斐然。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郑垣听完郑安木的描述,他也坐不住了,老人年过六旬,但腿脚依然麻利,快步走向学堂。路上遇到同样闻讯赶来的郑泯,他皱着眉头:“伯父,邱夫子此行不妥。”

郑垣点点头。两人赶到学堂,看到郑云努力地往学堂里伸长脖子,同样的,他们听到郑胜稚嫩的声音传了出来:“……鳞潜羽翔。”

鳞潜羽翔?这是说鱼和鸟吧?用词优美,用喻恰当,郑垣突然想起,邱夫子在那封信里对郑胜的赞赏和喜爱。如果这酸儒没有把握,岂会这样鲁莽行事?难道克吴真能作文?如此说来这老夫子,是通过这种方式在帮克吴扬名吗?

郑垣忐忑的心放下一大半,看向依旧一副呆滞模样的郑云,他有些生气:“郑云,世子下笔,所作到底如何?”

郑云回过神来,郑垣这一说话,室内的人全都回过神来。

邱初道嘴里喃喃几句,没有理会郑家主:“小子,这真是你自己作出来的?”

郑垣听着他语气不对,走进室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然是我作的。”郑胜回答:“不过,在那天和您说过之后,我就在琢磨这个了。”

“夫子,克吴作的到底是好,还是不好?”郑垣追问。

邱初道捋着胡须:“有人记下来了吗?将其交给家主一观。”

万茂有些尴尬地摇摇头,“我马上来写。”

“我记下来了。”后排的郑灏道。

郑垣拿过来,小声地读着。读完,红光满面的他想畅怀大笑,可想了想,这里是学堂,场合不对,才笑呵呵的说:“呵呵,很好,对仗工整,韵律流畅,文采斐然。”

“夫子,您还没给我评分呢?”郑胜道。

邱夫子看了一眼:“嗯。九个句子,上中。另外,这才七十二字,离千字差得远啊!”

郑胜马上摇头:“其他的还没作出来。”一下子把千字文放出来太妖孽了,他并不想这样。

“克吴,那何时可以作完呐?”郑垣再问。

郑胜继续摇头:“不知道,慢慢来吧!大概一年时间吧?”

郑垣有些失望,不过想想也是,七岁能“创作”出这样优秀的文章,已经很了不起。千字?太难了,让他慢慢写也好。

郑泯拿着千字文,表情阴晴不定,和煦的笑容也淡了几分。

千字文风波又占去不少的时间。邱夫子急着回去“研究”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又提前放堂了。

郑氏七岁郑胜作出了一篇很优秀的启蒙之文,这消息在南阳郡的上层流传开来。尤其是那几位大儒,当他们听说郑胜也是从那天辩论之后,短短几天时间写就了这“千字文”。诸位夫子纷纷弃笔,转而开始眼红起邱夫子的这位弟子来,回想起自己曾经有机会来亲自教导他,因为某些原因拒绝的众夫子后悔不已。

郑胜有点烦,自从千字文写出来后,郑胜开始收到各类邀请,什么房氏才子房颉邀请他游西翠湖,隆氏隆景请他过府一叙,韩郡守之子要宴请他,南阳郡富商和寔请他题诗……他一个七岁小孩,接这么多邀请,累都累死?郑胜算是明白,方仲永是怎么变得碌碌无为了?累死的。

郑胜向郑垣表达了不愿意接受各式邀约的想法,郑垣痛快的答应他,帮他拒绝了以后所有的邀约。

然后,郑胜将已经收到的大摞邀请函全扔给王钧,让王钧替他写回信,信的大意是感谢邀请,恕不能行。

邀约被拒,宛城的少爷世子们会怎样想,就不在郑胜考虑的范围内了。郑胜开始了每天上午上学堂背诵论语,下午回青竹居锻炼、练字的生活。

郑氏族学出现了两个令所有学子“高山止仰”的人物,一个是郑胜,大家刚进入学堂的第二天,他用一篇千字文表现了他的天赋,让大家真正的认识了他。郑神童之称不胫而走。

不过,这位神童并不是可望而不可攀的人物。

“郑胜,十句论语!十句论语!两个时辰,十句论文都没背下来!”邱老夫子吼着乖乖站墙角的郑胜:“你在干嘛?千字文还写不写?不要辜负了你的天赋!”

郑胜无奈的接受处罚,他没这份天赋啊?即便穿越了,他也没把背文言文的技能点点满啊,想他上一段生命里高中的古文也会背,但那也是反复练习,经常出错的。哪像现在,一天十句,少一个字,错一个音,就被邱初道罚站,训斥。

他快受够了!

旁边“同期狱友”郑养偷偷直乐,看着郑胜被老夫子吼,实在解气!

这就是郑胜,一个不会背书的另类天才。

然而,另一个天才,就有些令全体学子恨得牙痒痒了。

第二十二章 好学生郑尚

另一个天才,是郑尚。

但郑尚和郑胜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郑胜的千字文经过在南阳郡的传播后,已经开始流传向荆州。但他并没有速记啊、一目十行啊、过目不忘啊这类天赋。

郑胜善作文而不能背书。

郑尚呢,则差不多正好相反,其实说起来,郑尚算不得什么天才神童,他唯一的优点是刻苦。

反正,所有人对于郑尚的印象就是每天上堂,看到他正襟危坐在座位上默读默背;每天离开时,依然看到他正襟危坐在座位上默读默背。

这是一个怪物!这是大家对他下的定义。

邱夫子自然喜欢用郑尚作为标榜,对郑养等差劲的学子进行批评教育。

气不敢撒在邱初道身上,郑尚自然成了出气包。

这一天,开学堂的第八天,六月十三,郑胜照例早早起床,在青竹居里跑跳几下,算是早操了。吃过早饭,郑胜看了看时辰,才刚到辰时,也就是早上七点,离八点上课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于是郑胜溜溜达达的往学堂那边走。走到一处回廊,郑胜发现两个行踪有些鬼祟的身影正躲在不远处的竹林丛里,偷偷巴望着什么。

这是贼?郑胜立刻想到。然后又想到他才七岁,高声呼喊,把贼招来,捉不住贼,自己反而会倒霉!于是,郑胜也悄悄地躲了起来,再细看那边,不禁乐了,这不是黄氏兄弟黄涓、黄种汝吗?这个黄涓被邱夫子赶出学堂后,依然和郑养、黄种汝、郑叶等同来同往,其他人上课,他就等在外面。

他们这两个郑养的“跟班”,不跟着郑养,在搞什么花样?

这时,从东边过来一个小小的人影,郑胜立刻认出来他是郑尚。

他怀里抱着一个小罐子,那是他的早饭。听说,他和他的母亲韩夫人住在郑宅东北角的地方,他每天早起,从东北角赶到西北角的地方,有点远,所以郑尚每天带了食物在学堂吃。

郑尚丝毫没有注意到路旁边的竹丛里躲着人,郑胜刚要提醒郑尚小心,郑尚就闷不声的被一根绳子绊倒。然后,他手里的罐子飞了出去,“咣——”的一声,小罐子碎了,菜叶稀粥撒了一地。郑尚趴在地上,呆呆的望着这一幕。

黄氏兄弟做完恶作剧,嘻嘻哈哈的跑掉了。

郑尚依然保持着趴在地上的原状。郑胜还以为他摔坏了,刚想走过去,看到郑尚慢慢的蜷缩成一团,无助的哭了起来。

随后,郑尚听到了背后的人的脚步声,不哭了,抹干净眼泪,站了起来。

他看了郑胜一眼,郑尚认识他,这个人叫郑胜,写了一篇文,很厉害,他虽然读书厉害,但写不出文,但自己不比他差,因为自己背书很好,他背书不行。郑尚没和郑胜说过话,在这个时候,他更不愿意和人说话。

郑尚默默地去捡小罐的碎片。

“已经碎掉了,你还捡它?”郑胜问。

郑尚心里道,这是我的,还有我捡不捡,关你何事?

“罐子碎了,没用了。”郑胜对冷漠的小孩也没办法,“这是你的早饭吧?全洒了。还有半个多时辰才上堂,我带你吃饭去,如何?”

郑尚默然,他看着手里的碎瓦片,心里想的是,回去该怎么向娘亲交代?

“要在学堂待到午时呢,不吃饭,要饿一上午肚子。”郑胜继续劝说。

郑尚听着郑胜喋喋不休的说话声,这才想到,自己的早饭没了。

他站起来,往前走去。

郑胜第一次接触郑尚,感觉这个小孩,好难相处。

最终,郑胜也没能邀请到他去自己的青竹居吃饭。

和郑尚一前一后来到学堂,郑胜看了眼正襟危坐的郑尚,他坐下开始默背昨天的功课,他可不想天天被处罚。

小学堂里渐渐赶来了不同年纪或急匆匆或悠闲、或发呆或像郑胜一样背书、或大声说笑的或低头整理自己东西的的各种各样的学子。

郑养大踏步地走进来,看了郑胜一眼,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回了自己座位,跟在后面的黄种汝怀里抱着一大包袱东西。

郑叶看见了,好奇的问:“种汝,你拿的什么?”

黄种汝看了看郑养,郑养点点头,他笑着站到学堂的前面:“宛城尚食轩新出的糕点,桂花香米糕。今天,养少请郑氏学堂所有族人吃糕点,大家人人有份。”

学子们纷纷叫好。

黄种汝将包裹着一层油纸的一块糕点放到郑胜的书桌上,“世子,请尝一尝。”

郑胜看着他,心里想到了什么,说:“那再给我一块。”

黄种汝笑着点点头,又给郑胜放了一块。然后,黄种汝继续发派糕点。

郑胜盯着那块桂花香米糕,外面包裹的是纸。他拿在手里,感觉比市面上出现的纸质量要好很多,自然根本比不上前世的油纸。被这种纸包裹的东西,能吃吗?

当然,郑胜也相信尚食轩的信誉,毕竟这是宛城最好的从事糕点制作的酒楼。

只是,他吃下一小块软糯的黄灿灿的小米团团,确实有股桂花的香味,但依然无法掩饰它是劣质糕点的事实。

事实上,晋朝的糕点,他吃过不少,和这香米糕品质相似。但吃惯了后世种样繁多的煎炸油烤,再看这种蒸熟、团成团,加香料,嗯,也许确实还有其他独特的步骤的东西,郑胜无比怨念,为什么是晋,不是明清?不是唐宋?中国传统各种美味饮食方兴未艾,他连口舌之欲都被打击的没了兴致。

吃了一口,拍拍手,他把糕点放在一旁。黄种汝手脚不慢,很快把手里的糕点发得七七八八,剩下几块,他站在郑养身边,边吃糕点,边用嘲讽的眼神看着靠墙坐的男孩。

郑胜心想,果然是这样。

黄种汝发完了糕点,但学堂除了郑尚,其他人都有,而郑尚没有!

郑胜想着这件事,现在他确信,这是郑养他们一次有预谋的排挤郑尚的行动。

郑尚每天的行踪,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他们大概都搞清了。今天早上,黄氏兄弟摔了郑尚一跤,碎了他的早饭。郑养花钱买了糕点,请全学堂人吃,单单落下郑尚。虽然是小孩儿们的做法,但很恶心人啊!

“咦?郑尚怎么没有?”坐在郑尚身边的人有些“惊奇”的道。

郑养淡淡的开口:“我说了,请郑氏人。不是郑氏人的,自然没有。”

这是一句诛心的话!

郑胜有些生气,一群人这样欺负一个人,你们过分了!

郑尚无动于衷,他依旧端坐着,默背文章。

第二十三章 奖励

“咣——”

万茂走进学堂,闻着满堂的香气,他有些愕然,“你们这是把学堂当成厨房了?”

黄种汝跑上前去,将糕点递给他,“万夫子,香糕,请食之。”

万茂用手点了点他,也不拒绝,伸手接过,“好。”

黄种汝笑呵呵的下去。

这时,郑胜拿着手里那块没有打开的糕点,也来到了万茂身前。

万茂愕然:“世子,我已经有了。你自己吃吧。”

郑胜摇头:“我早上吃了早饭,而且已经吃了块。这一块……我想请夫子做一件事。”

“做什么事?”万子盈好奇的问,郑小世子这是又想到了什么新主意?

“嗯,其实这想法我早就有了。咱们学堂,大家读书、背书都挺辛苦,是吧?”郑胜扭头问。

“是。很辛苦!”

“太累了!”

底下一群人顿时叫苦不迭。

万茂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这是要出什么歪主意了?

“所以,我觉得为了鼓励大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应该对一些优秀的学子进行奖励,鼓舞大家向他们看齐。好的学子,本来就理应受到奖励,万夫子,您觉得呢?”

万茂看着郑胜,若有所思,环视一周,发现大部分人露出一副这是什么意思的表情,“世子打算怎么做呢?”

“很简单啊。我觉得,大家每天辰时就来上堂,早饭肯定会吃不好吧?干脆奖励一块糕点、一碗豆浆,或者是一罐菜叶米粥之类的就行,权当早餐了。让大家吃好一点,有精力好好背书。夫子,你觉得怎么样呢?”

郑尚猛地抬起头来,这种事?

再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郑胜是要帮助郑尚,郑养恶狠狠地看向郑胜,小子,我整治这“外人”,干你何事!

看不惯你们喽。郑胜淡淡的回他一个轻蔑的眼神。

“嗯,虽然是很好的提议,但这件事,还是要跟郑家主好好商量一下。”万茂对一顿早餐还是支付的起,不过这种做法实行起来,确实需要跟郑垣说一句。

“不用,这种小事,老夫还能拿主意。”邱夫子走进来,万茂行礼,忍不住苦笑。

“不过,小子,这奖励由你负责。”邱初道盯着郑胜。

郑胜无所谓的点点头,他本来就打算自己出这奖励的:“好啊,夫子,这糕点就是今天的奖励,麻烦您奖励给这些天来表现最好的学子吧。”

这块糕点毫无疑问的被奖给了郑尚。

众学子面面相觑,还可以这样?

郑养对郑胜的怨恨加深了一层,原本他讨厌郑胜是因为这家伙比自己小,却长自己一辈,实在可恶!现在,他帮助外人,更加可恶了!

又想起来前段时间,他先后被祖父、母亲叫去,训斥他不尊长辈,要他向郑胜道歉。郑养想了很久,才明白大概是郑云告诉祖父的!但这几天他一直硬挺着,坚决不跟郑胜说话,最多点头示意。他已经很给郑胜面子了。

从今天起,再不理他!

放堂。郑尚揣着被他吃了一小块的桂花香米糕,兴冲冲的回了家。家很小,还不到学堂的一半大,下雨天有一大半地方还漏雨,他母亲请人说了很多次,但一直没修。

没漏雨的地方有灶台、床和一架破旧的织机——那是他母亲每天工作的地方,产出的粗布也是他家唯一的生活来源。

小院也很小,一颗歪脖子枣树孤零零的站立在院子中间,是小院唯一的绿色。

郑尚冲进家门,他的母亲韩夫人正在工作,小院能被太阳光照的时间很短,中午这段时间阳光最为充足,屋里最明亮,她不能不抓紧时间。

“娘亲,看,我带回了什么?”郑尚高兴地说,他把糕点递给母亲。

“糕点?尚儿,这糕点是怎么来的?”韩夫人有些严厉的问。

“学堂奖给我的。”郑尚有些委屈的说,他把事情说了一遍,“娘亲,学堂每天奖给我早饭,再不用从家里拿饭了!”

“你能肯定能每天拿到奖励?忘了我告诉过你,做人无论何时,都要戒骄戒躁。”

“孩儿记得,为了奖励,我会更加努力。”

“那位克吴世子,是个好人。”韩夫人默默地说。然后,她想起什么,看向郑尚,“尚儿,罐子呢?”

“罐子。”郑尚脸色顿时跨了。

“罐子呢?是怎么回事?丢了?还是坏了?”

郑尚只好把他在去学堂的路上遇到黄氏兄弟,绊了他一脚,摔坏罐子的事老老实实地说了,“当时,世子也看到他们,还要请我吃早饭呢!”

“那位世子真是个好人啊。”韩夫人立刻把事情前后串联起来,又想到其他孩子对郑尚的排挤,“唉,真是苦了你了。”

另一边,郑胜回了青竹居,嘱咐冬叶以后每天多备一份早餐,他要带去学堂。

冬叶没问原因:“那份我给世子装在食盒里,让郑整、宋持、王钧他们轮流送过去吧!”

郑胜点点头,他开始考虑一件事情。

今天又吃到糕点,让郑胜再次想到炒菜。郑胜对这个时代没有炒菜的怨念远胜过没有好吃的糕点。

两年前,五岁的他就拿着用来当做灯油的胡麻(今芝麻)油,进行过一段“艰苦卓绝”的斗争,先是劝说王如这东西能用来做吃的,他被王夫人嘲笑两个月。

然后终于获批,可以尝试了。弄来铁锅,整来燃烧效果很好的木柴,由于他才四五岁,更兼王如是“君子远庖厨”言论深信不疑的践行者,小男孩郑胜被允许做炒菜指导员也耗费了他不少的口舌。

但实验还是失败了。从来没干过这事的庄园厨娘,看着铁锅里冒出的白烟,她着慌了,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指导的郑胜嘴里说着等等,再等等。厨娘一股脑的把食物扔进锅里。结果,她还是被烫着了,勺子丢了,人跳走了,等她再去翻锅里的菜,糊了。

王如把事情当笑料嘲笑儿子,郑胜也想明白,这种事第一次是不能让人代做的,得自己来。只有尝到了美味的炒菜,大家才会克服恐惧去做菜。

现在他七岁了,是不是可以开始第一次尝试了?

嗯,虽然郑胜只做过西红柿炒鸡蛋。其他的炒菜真的没做过,更不会做。西红柿这种东西还远在美洲,是吃不到了,但炒个鸡蛋他还是可以的吧?

第二十四章 炒糊的蛋和冲突

听说郑胜要再次炒菜,冬叶立刻拒绝:“世子,这不可以,太危险了,烫伤我……不,烫伤您怎么办?”

冬叶亲眼目睹了两年前的事故,至今心有余悸,蔡婶的惨叫和痛苦,她可是还记得呢。

“不做?那我出去找人做!”现在冬叶的上面没了王夫人,郑胜对付起她来还是很容易的。如此来看,他没让王夫人跟着来宛城,这个决定实在是太正确了!

冬叶抿嘴:“好,世子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我要自己做。”

“您自己做,就自己做吧!”

郑胜笑了,这态度才对啊。不过他怎么觉得冬叶这话总有些不对味呢?

准备工作:铁锅一个,干燥木柴一堆,翻锅用的的木质小铲一个,胡麻油一……灯瓶?没办法,麻油都被用来做灯油了,郑胜只好使用一瓶没点燃过的麻油。

其他的还有鸡蛋,现在叫鸡子,有好几个;盐、碗、筷子等。

郑胜拿起一枚鸡子,磕在碗的边缘,他有些不熟练。不过没关系,郑胜还是顺利的将蛋清蛋黄倒进碗里,“力度要适中,太轻太重都不行。太轻,磕不破,太重,容易磕坏。”他对面郑整、冬叶、王钧、宋持、刘嗅儿,五人都注意力集中地看着。

郑胜把鸡蛋磕完,放进盐,拿筷子搅拌:“盐放适量,再用筷子搅匀。”

郑胜吩咐郑整、王钧把火烧起来,他站在小椅子上,面对铁锅,对众人道:“看好了,接下来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锅里的水干了,放上油,郑胜回想着油热好时的状况,等待着。

冬叶惶恐的看着锅里升起的缕缕飘烟,郑胜纹丝不动,她急了:“世子,好了吧?放进去吧!实在不行,您下来,我来!”

郑胜不理她。

终于在达到一个临界点时,郑胜缓缓地将蛋液倒进锅里,“嗤——”

的声响不绝于耳,郑胜不紧不慢地观察锅里的情况。等了一会儿,他将木铲子伸了进去,热油与蛋液反应的声音经久不绝,众人担忧的眼神渐渐变了,好像没有太危险啊?而且,好香啊!

“快,快,端锅!已经好了!”郑胜突然喊道。

安排端锅任务的是九岁的宋持,没办法,十一岁的王钧长得瘦小,力气也不如宋持大,这事只好让宋持来做。

宋持马上上前一步,用两块湿布垫在铁锅柄上,把锅端走。

众人围住,“好香啊,看起来很好吃。”

“是啊。”

郑胜跳下来,挤进去,翻了两铲子,叹道:“不好,还是糊了啊。”自己翻得有点慢了,而且一个人炒,一个人端,实在考验默契,宋持和他默契值还明显不够,结果是有点糊锅了。

“其他的饭菜都做好了吧?还等着干嘛?开饭了!”

刘嗅儿、冬叶也没有抵御住炒蛋的香气,和大家一起吃饭了。虽然炒蛋有些糊了,但大家还是吃的津津有味,纷纷叫好。郑胜捂脸,这还好?实在是大家没吃过好吃的炒菜啊!

冬叶对炒菜也是赞赏有加,并且打算明天早上亲自尝试。

第二天,当早饭端上的是糊了大半的炒蛋时,郑胜并不嫌弃,毕竟第一次做,郑胜还是很给冬叶面子,鼓励人家嘛!但吃的第一口,郑胜喷出来了,“冬叶,你家开盐铺的?还是你杀了卖盐的?盐放适量,适量啊!”

冬叶吃着自己做的炒蛋,默然。世子做起来明明很简单啊,为什么自己做的这么难吃?

冬叶给郑胜带上一碗豆浆、一枚鸡蛋、一碗肉、一碗炒蛋,放在食盘里。看着这一大份的炒蛋,郑胜心想:自家人不吃的东西,冬叶还打算给人家吃?郑尚大概也不会吃这东西吧?毕竟又苦又糊。

郑胜想着,最后还是没拿出来,让郑整拎着食盒,到了学堂。

郑胜一眼看见郑尚已经到了。拎起郑整放在书桌上的食盒,走向郑尚,“喏,今天的奖励!”郑胜放下食盒。

郑尚摇头,“夫子还没说今天的奖励是谁的呢?我不能要。”

郑胜一想也是,把食盒又放在夫子们的书桌上。然后,每一个进来的学子率先发现的就是这个突然出现的食盒,所有人都明白它装的是什么。

郑胜听到,背后有人默默私语:“世子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世子还会骗人?”

“那岂不是真的每天都让郑尚在学堂吃世子带来的早饭?”

“他也不会每天都是第一吧?”

“嗯?可谁能比得过那家伙的背书呢?”

郑养走进来,他看到了那个盒子,走前两步,向食盒伸手,“郑养。”郑胜开口道,“现在,那个盒子还是我的!”

郑养转过头,默然得看了郑胜一眼,走了回去。

上堂了。邱夫子看着食盒,打开,笑道:“不错,不错。克吴啊,老夫自从离开顺阳,早餐吃得实在乏味,很怀念那时的饭菜啊。”

“明天我让人给夫子送一份过去。”郑胜吐槽这老头,知道别院的食物好,还跑掉。现在又问我想吃我家的饭!

邱夫子把食盒奖给了郑尚:“你早上没吃饭吧?先吃了吧,吃完再温习功课。”

郑尚点头称是,坐下,开始一碗一碗的端出饭菜,一碗肉、一碗豆浆、一碗黄白褐相间的不知是什么东西,一枚鸡子,有人看着这些食物,不禁暗吞口水,这是表现最好的人的奖赏啊!凭什么一定是郑尚的?不是自己的?有人暗下决心,从今天开始好好背书,拿奖励!

有促进学习动力的正向作用。当然也有起反作用的,郑养握紧拳头,他忍不住了!

郑尚吃得香甜,在他的记忆里,这是最好吃的一顿饭菜了!满满一碗肉,虽然碗很小,但一次性吃到这样多、这样香的肉,真的是第一次。汤也很好喝,香甜的,虽然有些凉了。鸡子,他不打算吃了,拿回去,给娘亲吃。若不是这食盒是别人的,娘亲也告诉他学堂奖励的食物不用给她带回了,让他自己吃掉。如果可以,郑尚一定愿意将所有的东西带回去,与娘亲分享的!

只是最后一碗的东西?他并不认识,世子吃的东西,他不认识也正常。他释然了。夹起一筷子放进嘴里,嗯?苦的,真的有些苦,但也很香啊!郑尚嚼着,苦中带着香,让郑尚想到了自己现在的生活,虽然很困难,但只要他努力,等他长大了,一定能过得比现在好!

郑尚吃完了,吃得一干二净。

学堂上风平浪静。但人心呢?

放堂时间到了,郑胜站起来:“夫子,不如您现在公布下今天课堂表现最好的人吧?总不能每天都第二天上堂时间再公布。这不是耽误上课吗?”

邱夫子点点头:“言之有理。”

“那么,我宣布,今天表现最好的是……郑尚。”

“夫子!”郑养站起来,厉声道:“三天了,每天都是郑尚,难道真的没有其他人表现得郑尚更好吗?”

“难道不是吗?”邱夫子反问。

郑养忍下怒火:“是!他是最好!希望,他能永远是最好!”郑养大步走了出去。

邱夫子冷哼一声,“目无尊长!”他看向其他人:“放堂。”

郑胜等着,等着郑尚来还饭盒。等到学堂里只剩郑胜、郑尚时,他终于走过来,把盒子还给郑胜,目光真挚:“谢谢。”

“没什么,呃,那一碗炒蛋?”郑胜想起来那碗炒糊的蛋,“很难吃吧!”

“原来那是叫炒蛋,”郑尚摇头,“不,很好吃。”

“好吃?”郑尚无语。

“嗯,虽然有些苦,但很好吃,很香。”郑尚把对炒蛋的印象说给郑胜听。

郑胜有些晕,好吧,那也算好吃?很香?

郑尚和他告别。郑胜收拾下书桌,拎着食盒,离开学堂。

顺着熟悉的道路,郑胜慢悠悠的往回走。然后他看到了这一幕:

郑养、郑叶、黄种汝、黄涓四个人堵住郑尚的路。

“你有什么资格留在郑氏学堂,你这个杂种!”郑养骂道。

郑胜感觉事情不妙:“你们在干嘛?不要打架!”

已经迟了,听到郑养说出这句话,郑尚也生气了:“你说什么!”他毫不犹豫的冲了上去。

郑养个高年长,一把把郑尚推倒,郑尚藏在怀里的煮鸡蛋也掉了出来,滚到郑养脚下,被郑养一脚踩碎:“杂种,你听不懂吗?”

郑胜走上来,挡在郑尚身前:“郑养,你想干吗?”

另一边,在郑胜曾经惊叹过的地方,刘能发出同样的感慨:“好大的城啊!”

吴云禄冷冷的道:“这城算大吗?你是没见过真正的大城。”

“那什么城算大城?”

“洛阳城!”

郑云跑进来,喘着气,急道:“家主,不好了,世子和郑养打起来了?”

郑垣睁开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郑云摇头,“具体的还不清楚。不过,世子和郑尚在一块,郑养应该是欺负了郑尚。”

“是吗?”

“这么说,我儿子被我侄子欺负了,我弟弟为我儿子出头。”郑泯冷笑,“而现在,我要站在侄儿这边。黄客,你不觉得着这件事本身就很可笑吗?”

蓝袍人黄客苦笑:“少爷,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世子郑胜好像对郑尚很好,一直在帮他。”

郑泯笑着说:“是吗?这样多好啊。”

“这……”有什么好?

“两个小孩子而已,一起解决了就是。能写出千字文的孩子啊,你就不能老实一点吗?”

第二十五章 前尘往事俱已尘埃

他忘不了,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一年,他四岁。他们整个家族被幽禁的第三年。那一年的春天,他的郑泽叔叔开始每日醉酒。他还很小,不懂大人的事。但隐约知道了是那个人的缘故。

那人姓周,是个将军,是所有看管他们的人的头目,他记得当时,他问过郑泽叔叔为什么要喝酒?为什么要喝醉?他说只恨不能杀死周乔木!周乔木,就是那个人。他很疑惑,周乔木和韩叔母、郑泽叔叔的关系明明很好啊,为什么叔父要杀他?

但他想帮叔父。于是那天,他在周乔木经常经过的地方隐藏起来,手持短匕,暴起刺杀!结果,他被周乔木抓住,士兵要杀他。周乔木不屑的把他扔在地上:“不过黄口乳儿,何必杀之!让此儿来杀我,郑氏一族也是无人了。”后来还是韩叔母来接走了他。韩叔母抱着他哭了一路。

他不会感激韩叔母。尤其是长大一些,到了宛城之后,他知道了郑尚是韩叔母与周乔木所生的杂种!

他忘不了周乔木轻蔑的眼神。所以,他恨不能杀死郑尚!

当郑胜站在那杂种面前,质问他:“郑养,你要干嘛?”时,郑养红着眼睛大喊。

“郑克吴,忘了你是郑家人了?忘了当年之耻了?让我来好好教训你!”

说着话,郑养伸手抓向郑胜。郑胜皱着眉头,他实在不能理解突然爆发的郑养。郑养大他太多,而且也习武,郑胜只有一个选择,退。

“郑养,你发什么疯?”郑叶见事情不妙,急忙抱住他。打郑尚无所谓,但打了郑胜?

郑胜拉起地上的郑尚,一起往后退。

这时,万茂、郑云出现了:“你们在干什么?”

郑养气愤不平,依然大声喊叫。

万茂对郑云道:“请郑家主过来吧,这不是学堂能管的事了。”

……

郑氏中堂,这里一般是接待外来访客的地方。

这天的黄昏时分,这里变的有些不同寻常。

主席上,郑氏家主郑垣安坐,平静的眼神里隐含着无尽的韵味。客席,邱初道一脸阴沉。郑云、万茂侍立两侧。

底下,郑氏在宛城的重要人物都到了,郑氏乔阳堂两位当家人郑宏、郑跋,郑氏主管财权的郑汶、南阳郡兵曹郑泯,分两列面对面坐着。

“今天有件小事,把大家都找来是想议一议该怎么办?”郑垣开口道。

“既然是小事,家主做主就是。”一旁的郑宏开口道。

“这件事,说小虽小,但处理不当也不好收场。”郑垣道,“苏识。”

郑云走到堂下,把今天郑胜、郑养起冲突的事说了。

“两个小辈的纠纷而已,家主有些过虑了吧?”郑宏继续说。

“如果只是两个小辈的纠纷,那事情就简单了。”郑垣看着郑泯:“子清,你来说吧。”

“伯父,直接把他们叫进来吧。”郑泯道。

郑垣深深的看他一眼:“好吧。”

郑胜、郑尚、郑养、郑叶、黄种汝、黄涓走了进来。郑宏看到儿子也在,气的胡子乱飘,郑叶乖乖低头。

郑胜看着今天的架势,他有些不解,小孩儿们的纠纷,怎么大人们都来齐了?看着郑泯毫无波动的目光,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们为何起了冲突?”郑垣问。

“老夫来说两句,老朽只说学堂之事。这几个学子,老夫都清楚。郑胜自不必说,郑养、郑叶、黄种汝三人,也算中规中矩。郑尚此儿,堪称璞玉,谨行好学,在学堂里,一直表现得最好!”

郑宏、郑汶等人很是惊讶,这郑尚不就是?郑垣、郑泯却一点也不意外,他们早已知情。

“昨天克吴提了个主意,用食物奖励学堂表现优异者,郑尚拿了两次奖励了,明天也是他。这就是这两天学堂的情况。”

“郑叶,你说今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几个干了什么?”郑宏把儿子先拎了出来。

郑叶缩缩脖子,干笑两声,看到父亲严厉的表情,他小声道:“郑尚很厉害,背书好快,我们大家看不惯他。所以,养少带我们几个堵住他,打算吓唬他一下。”

郑氏众人松了一口气,就是这样?族长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

“是吗?你们几个不努力背书,反而欺负幼小。家主,事情很清楚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稍作惩戒吧!”郑宏给出意见。

事情好像很清楚了,但……

“不是,不是。”郑养嚷起来,“今天,我接受什么惩罚都认了,但我们几个堵住郑尚,不是因为学堂的纠纷。我们堵郑尚,是觉得,他不配留在郑氏学堂。”

众人脸色一变。郑垣厉声道:“郑养,是谁教你说这话的?”

郑胜心中哀叹,看起来,郑养是真的打算撕破脸,把旧事明说了?不对,郑养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他只是想堵住郑尚教训他吧?那今天这出戏?背后的导演只能是他那位大哥了吧?

郑泯安坐,对此无动于衷。

“我自己知道!谁都知道!他有什么资格留在郑氏学堂?”郑养咬咬牙,继续说。

“子清,你说呢?”郑垣叹了口气,问道,“这件事,你觉得怎么处理?”

郑泯第一次把目光投向这个倔强的男孩:“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这个孩子被我们郑家抚养了十年,也算报答周兄当年恩情了!”

郑尚稚嫩的声音响起:“我的家只有我和娘亲。你是谁,跟我没关系。住在这里还是离开,一点区别也没有。”

郑泯脸色抽搐,随即露出微笑:“好。”

郑胜往前走了一步,“伯父,大哥,各位长辈。”

郑垣对他摇头:“克吴,你的事待会儿再说。”郑胜很郁闷地退回去,他的意见根本没人重视啊!人小言轻,人小言轻啊。

“我和尚儿离开郑家。”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妇人,她面如死灰,一字一顿地说:“从此,我母子与你郑泯再无关系!”

郑泯站起来,“尚漪,你终于决定了。”黄客在门外一闪而过,他冲郑泯点了点头。

韩青拉起郑尚的小手,语气平淡的说:“郑子清,我韩尚漪自认对得起你,想当初是谁哭着请我去见周乔木的?又是谁暗地里揭发我族父的?以后,尚儿只是我的儿子,真与你再不相干!”

郑泯脸色突变,怒道:“贱妇!闭嘴!满口胡言!”

郑垣听了韩青的话,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颤巍巍的站起来,郑云连忙扶住几乎要摔倒的他,郑垣惊异的开口:“尚漪,你等等。你把话说清楚!”

郑胜看着满屋人都是近乎诡异的眼神,似乎这件事越来越好玩了啊!

“伯父,贱妇之言,何必听之?”郑泯转头对郑垣道。

“郑伯父,没什么好说了。”韩青平静的说,“前尘往事,事到如今,都已成尘埃。您现在是堂堂南阳郑氏一家之主啊!何必再追究以往。”

韩青说完,拉着郑尚走了出去。

“前尘往事,俱已尘埃。”郑垣喃喃道。

郑泯恢复平日里温润的脸色,他对郑垣笑着说:“伯父,您不必听她胡言乱语!”

“你对尚漪母子不闻不问。今天要求召集族内主事之人,来处置郑尚。这些我不去管,因为她们是你的妻儿,是你自己的事。”郑垣脸色铁青,“我和你父,向来自觉亏欠你最多。你要怎样做,我从来不管。只是前事遗憾,今日方知事情真相。你不用再说什么,再对我解释什么,我什么也不听。毕竟……都已经过去。”

郑泯脸色青白。

一旁的小辈们都听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胜似乎品出味来,心里把这件事的前前后后捋了一遍:原本郑尚在学堂的表现也被郑泯看在眼里的吧,也许,郑尚和韩夫人能一直卑微的活着,或许郑泯也不会赶走他们。他要表现得“大度”,替周乔木照顾儿子,报恩。

可是当郑尚表现得十分出色时,郑泯自然会对他出手,赶走这个碍眼的小家伙。

郑胜分析的很接近郑泯的心境了,只是他忽略了他自己接近郑尚造成的影响。如果不是郑胜为郑尚出头,任由郑养欺负他,郑泯也不至于急着赶走郑尚母子。

然后,韩夫人来了,很“顺从”地离开,却丢下一个惊人的信息。

郑宏起身,“事情既然处理完了,家主,我等退下了。”

“等等,事情还没处理完。”郑泯对郑垣拱手道:“家里这几个年幼小辈不能相交友好,总要惩处一二。”

“郑叶、黄种汝等交由各自父辈管教。父亲远在幽州,那么,世子就由我来代管吧。”

郑泯这话说完,郑胜就乐了。大哥,你自己的事还没解释清楚,又想对付我了?

邱初道笑着起身:“这就是郑氏处理家事的方式吗?老夫算是见识了。”

他转过话题,对郑垣道:“郑家主,老朽该告辞了。这几日操劳学堂之事,实在感觉力不从心,这山长之位,家主另请高明吧。”

郑垣本想劝留几句,可话说不出口,他叹了口气:“让夫子笑话了,邱夫子自去吧。”

郑胜心中一动,也往前走了两步:“伯父,这件事确实是我的不对,父亲不在,大哥管教我也没错。但我母亲就在顺阳啊,就让我回母亲身边,接受管教吧。而且,我听说母亲病了,我也该回去侍奉母亲了。”

第二十六章 兄弟的比试

郑泯也没想到郑胜顺着他的话,想一下子要跑回顺阳,而且是拿行孝道这一最有效的办法。他似乎太小看这小家伙了。

郑胜继续说话:“夫子,天越来越热,我请您去我那别院消暑,您看如何?”

邱夫子笑道:“当然可以。”

“不行,世子正忙于学业,不可再玩乐胡闹了。”郑泯道,“王夫人病了?那就请她回宛城来看病吧!”

“我请邱夫子入山,就是教导我的学业啊!”郑胜心道,我带着老师回家,你还有意见?

“邱夫子,不是年老体弱无心再教学了吗?”郑泯看向邱初道。

邱初道捋着胡须:“教导十几个孩子当然困难。但只教一个,想必没什么问题。”

郑泯对郑垣拱手道:“我还是反对世子回顺阳。一是,顺阳毕竟偏僻,无益友为伴,世子渐大,总要结交一些朋友。二是,夫子虽然跟去顺阳,但世子住在别院,无长辈监督学业,难免不能成器!三是,先贤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世子只求学与邱夫子,无其他夫子教导,也是不好。”

今天郑泯也算是被韩夫人痛打了七寸要害,言辞似乎也犀利了许多,像不能成器这样的话也说了出来。

郑胜自然被惹毛了:“第一,如果宛城这边都是些如这样的‘益友’,不交也罢!”郑胜看向郑养、郑叶、黄氏兄弟。

郑宏脸色发苦,再次把目光狠狠瞪向儿子。

郑云心里也发苦,哎呀,世子你这打击范围好像太大了吧?

“第二,我不觉得,没有监督我不能成器。慎独,我还是能做到的。最后,我觉得宛城……”郑胜环顾四周,“好像没有人能再教地到对我有用的东西了。”

郑泯眼睛露出惊喜,他依然不动声色:“世子,莫要骄傲啊!”

郑垣站累了,他重新坐下:“克吴,你还小,切记不要狂妄自大!”

“我可没有狂妄自大。前一段时间在邱夫子府上,我向南阳诸位夫子说了一篇包含千字的启蒙文章,就是那道千字文。结果还是让我写出来了,诸位夫子根本没有作出来。”

郑泯强硬的说:“世子,你要学的事情不止作文。你是世子,要继承父亲爵位,要学更多的东西!”

“那还有什么东西?”郑胜追问。

“家族事物,事无巨细,都要懂得一二。父亲是战将,行军打仗,为将之道,都要了解。”

“子清,这些事情,没必要让一个小孩子接触吧?”

“是啊,等世子大了,这些庶务可以再慢慢了解嘛?”

“世子,还要去当将军?我看算了,还是为政做官吧。”

众人开始讨论,大家的意见是郑胜暂时不用接触这些,毕竟,他现在还是太小了。

“是啊。世子袭爵不过是关内侯。何必这样高要求?诸位是这样想的吧?”郑泯看着大家,他大声道:“你们想过吗?我们南阳郑氏好容易有一位亭侯之爵,难道不应该奋而向前,赢取更大的荣光吗?”

众人沉默,这话说出来,他们就要站到郑泯这边了。

郑胜还是很佩服郑泯的鼓动能力,就用了两句话就让大家认同了他的看法。

“我虽然才七岁,但跟着母亲也学到不少东西。”郑胜摇头,“大哥,我们来比一比吧!”

郑泯惊讶的看着他,“比?比什么?”

“我们比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我和大哥比比这些,如果我能稍胜大哥,那大哥是不是就应该不要再管我的事了?”

“比六艺?好啊.如果你能胜我,我便不再管你。”郑泯笑着对郑胜说,虽然满是笑意,但郑胜能感受得到郑泯的自信和对他的蔑视。

君子六艺,是周王朝时官学要求学生掌握的六项基本技能,后来就成了衡量人才的标准。郑胜和郑泯比君子六艺,目的要就是证明他现在已经不比郑泯差了,所以,你当然没有资格管我了!

郑胜自信,但郑泯更加自信。

“嗯,以六艺作比试,再合适不过,但六艺中的礼和乐,衡量起来,也不是特别容易啊?”郑宏道,“礼,是要品察日常言行;乐,难道要他们高歌一曲吗?”

众人摇头。

“还有,克吴才七岁,射御之术如何和子清相比?”

郑泯不假思索,“既然如此,那就比书和数两道。”

郑垣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请邱夫子主持这场比试吧!”

邱夫子点点头,郑泯本想换个人来,不过他又想到天色已晚,换人来做主持,今天比试肯定是不行了,要多给郑胜留一晚上的时间?

看到众人没有意见,邱夫子说道:“不过今天天色已晚,不如明天再比吧?”邱夫子自然也想到了要再给郑胜磨磨刀,增加一些胜算。

“两项比试,用不了多长时间。现在开始吧!”郑胜先开口道。

邱初道瞪郑胜一眼,小子,我在帮你啊!

“好,那我们现在就开始。”郑泯皱皱眉头,他不解为什么郑胜不肯多留一晚的时间做准备。

堂中的其他几个小辈也分别坐在两旁,他们激动的看着这场比试。

而郑泯、郑胜相对着坐在堂中,他们的面前搬来了书桌,放上笔纸砚台。比试开始了。

“书者,识字、书写、作文。数者,术也。”邱初道说:“书一项,三试。”

“一,识字。这样,你二人先去偏殿,由在座的郑氏诸位写下十个生僻之字,然后,你们每人五个,读出它们的读音。每读一个,另一人先行指正。第一人读对的,算作一筹;读错了,另一人指出错误,则第二人算一筹;读错,也没有指认,不算筹。”

郑胜举手:“那如果,第一人读的对,第二人指正错了,怎么办?”

邱夫子瞪他一眼,“第一人加一筹,第二人减去一筹。”

“呃,还有,两个人都错的呢?”

邱夫子回头又和郑垣讨论了一下:“都不算筹。”

“哦。”搞明白规则,郑胜想了想,觉得这一局把握不大,他认识的汉字都是简体的,生僻的简体字认识的都很少,更不要说是繁体字的生僻字了。

事实果然如此,除了第一个字,郑胜确实认识外,剩下的四个郑胜只能连蒙带猜了。幸运的是,他还猜对了两个。

最后十个字猜完,郑胜得到三筹,郑泯是六筹。郑泯是自己错了一道,还把郑胜说错的两道也答对了。

第二十七章 书与数

“第一局,郑泯胜。”邱夫子看了郑胜一眼。“第二局,书写,倒也简单,你们各写一副字。在座诸位分别给筹,最高为五筹。最后,取均值。”

郑胜苦笑,他不知道郑泯书法怎么样,但他自己虽然最近一直在练习毛笔书法,但写的依然很差啊。

果不其然,这一局,郑胜得了两筹,郑泯四筹。

两局下来,郑胜才五筹,郑泯已经十筹。

“第三局,作文。”邱夫子捋着胡须,“你们各自下笔。本文不限题目,不限内容。”

郑胜马上起身,“夫子,千字文,学生又写了一段了。”

邱夫子回头看郑垣,郑垣对郑胜拿出千字文来应答没有意见,其他人也没有反对。

于是,郑胜又把千字文从“龙师火帝,鸟官人皇”起,背到了“化被草木,赖及万方。”

邱夫子边听边记,下笔疾书,然后拿起来又看了一遍,不禁感慨万分。

听着郑胜这篇千字文涉及到了先秦时代的三皇五帝,郑垣不禁讶然:“克吴,你已经在读史了?”

郑胜摇头:“只是听母亲说过几个小故事。”如果他的历史被拿来考校,郑胜绝对会懵逼的。

邱夫子看向郑泯,众人也等着他的文章。

郑泯摇头苦笑,把笔放下,“世子珠玉在前,我自叹不如。这文不作也罢。”

郑泯这样大度的表现自然赢得众人的一致赞赏。

如此一来,郑胜扳回一局,筹数上,邱夫子给了他四筹,理由是这千字文郑胜早有构思,不算现场之作。

这样下来,书一项总筹:郑胜九筹,郑泯十筹。

郑泯略胜郑胜一筹。

邱夫子还是比较满意郑胜的表现,七岁的小孩子跟二十多岁的青年比试,只是略输一筹而已。

然而,实际上郑胜知道,他只是占了前世背过千字文的便宜,没有这篇文章,可能就不是一筹的差距了。

“数者,术也。我曾经读过前汉《九章算术》,今日我从中提出十道题目,一题算三筹,规则依照识字进行。”

郑泯眼睛放光,九章算术吗?

郑胜点点头,九章算术?好像听说过这名字。中国古代的数学,应该不怎么难吧?

“有田广十七步,从十三步,问为田几何?”邱夫子给出题目。

郑泯眉头一挑,颇有惊讶之色。

郑胜皱着眉头,步,他知道是长度单位。广?从?田?这是在问面积问题吗?广、从的意思是长、宽吧?郑胜不敢肯定。而且,他不知道面积单位是什么啊?亩吗?但多少是一亩啊?郑胜不知道,所以:“长辈为先,大哥先请。”

郑泯坐在书桌后,拿起准备好的算筹开始计算,过了一会儿,郑泯道:“是221步。”

“正确,加三筹。”邱夫子有些惊讶,这郑泯涉猎颇为广泛啊!

郑胜愕然,面积单位也是步吗?按说,长度是步,面积不该是步的平方?算了,步就步吧。

“郑胜,到你了。”邱初道看着郑胜有些纠结的表情,“听好,同样有田,广十六步,从十四步,问为田几何?”

郑胜想了想,怕自己口算能力退化得厉害以至于出错,他拿笔开始计算。阿拉伯字母?不能用在这儿了。不过列竖式计算写汉字也可以,列好式子,郑胜默默地算着,最后在结果的一行出现三个字。

“嗯,224步。”

众人一直在密切注视着郑胜,听到他这么快报出答案,众人有些惊讶,他不会是随便乱报的吧?

坐在一旁很少说话的郑垣的另一个儿子郑汶有些惊奇的看向郑胜。郑汶清楚,他可没算错。作为郑家主管财务和商贸的主事人,郑汶心算能力很强。可他没想到,郑胜没用算筹,也不是心算,似乎写下了某种算法就算出了答案,又快又准。

邱夫子也没想到郑胜这样快算出答案,他疑惑地看着郑胜:“对了,加三筹。”

“第二道。”邱夫子觉得他有些小看郑氏兄弟了,所以他要加难度:“有三分之二,七分之四,九分之五,问合之得几何?”

郑泯微笑:“得一又六十三分之五十。”

邱夫子点头:“得三筹。”心想,这小子果然读过九章。这道题是九章里的原题,郑泯记的一清二楚,直接给出了答案。

“今有九分之八,减五分之一,问余几何?”

还是分数问题,郑胜又开始计算,算好:“四十五分之三十一。”

邱夫子点头,“正确,得三筹。”同样是原题,郑胜在计算,看样子他没看过九章。不过,这小子的数术这么厉害吗?邱夫子想,郑泯看过九章,那么这算术一道恐怕难不住他了。邱夫子对郑胜很好奇,看老夫出到第几题,能难住你!

第三道,是勾股定理的题目。郑胜顺利得出正确答案,对郑胜来说,这个简直太简单了。

第四题是体积问题,郑胜的问题是一个求横截面积是梯形的堤坝体积问题。这道题计算量有些大,主要是写汉字远比写数字麻烦,郑胜写了满满一张纸,才得出正确答案。

这时候,所有人都有些震惊了,因为郑胜不仅答对,答题速度也比郑泯快了很多。

郑泯敛去眼里的惊色,继续答题。

第五题。

“今有人共买鸡,人出八,盈七;人出六,不足十一。问人数、鸡价各几何?”

郑胜开始琢磨,一群人凑钱去买一只鸡,每人出八钱,多出来七钱,每人出六钱,还少十一钱。问有几个人?鸡多少钱?嗯,这是二元一次方程组的问题了。只要设元求解即可。

郑泯用算筹摆弄了好一会儿,轻出一口气,给出答案:“九人,鸡价六十五钱。”

“今又有人共买鸡,人出十一,盈八;人出九,不足六。问人数、鸡价各几何?”

几乎一模一样的题目,众人似乎意识到邱夫子的用意。郑养也在拼命摆弄着算筹,可他解不出来,这种题目要如何解?他有些绝望。之前郑胜的题目他还能解出来,只是速度不如郑胜快而已,可是这道题,郑养竟然无从下手!他真的不如郑胜吗?

郑胜写下:

外等于十一艾减去八,外等于九艾加六。

二艾等于十四,艾等于七。

外等于九乘以七加六,等于六十九。

“七人,鸡价六十九钱。”

邱初道走过来,拿起郑胜的稿纸,“你这是什么东西?外?艾?”

“夫子,该公布答案了。”郑胜轻声道:“这个解法,不好解释清楚,以后再跟你说。”

邱夫子点点头,他边想着外和艾,宣布:“正确,加三筹。第六题……嗯,没有第六题了。那么,数法比试结束了,郑泯三十筹,郑胜三十筹。不相上下。”

郑胜举手:“夫子,不能算不相上下。”开玩笑,不相上下他不就输了?好容易有一个可以碾压郑泯的学科不碾压,郑胜真的是白白浪费这次机会了。

“克吴,你想说什么?”

郑胜站起来,当然是要加赛了,他朝郑泯行了一礼,“我曾在一篇古籍上看到过一道数术题目,请大哥来解这道题。如果,大哥算得出,小弟就留在宛城。算不出,那任由小弟顺阳、南阳来去自如。如何?”

第二十八章 自由离开的许可

郑泯知道,今天这比试实际上是他输了.

明天就会有郑子清和他的弟弟郑家七岁小世子比试六艺,几乎难分伯仲的消息传开。他还有什么脸面管教郑胜!所以他不能输、不能平,只能胜!

可现在:比书,说的是他略胜一筹,其实千字文一出,他就已经输了。比数,原本该是他十拿九稳的一项,他读过九章,于数术一道,不会输给任何人。但郑胜是怎么办到的?他和邱处道一样,已经确定郑胜没读过九章,那么他如何解得出这些题目?快且准,令他第一次在面对郑胜时,感到挫败。想以往他从来没正眼瞧过这孩子,他担忧的,向来是王夫人和王夫人背后的王家。

“世子,你说说吧。”郑泯没有办法,只能接招。这是他反败为胜的最后办法,解出这道题目,将郑胜留在宛城!这样,他还不算输得彻底。

“是这样一道题,嗯,某地有两兄弟要分家。”众人一听,露出一副古怪的神色。

郑胜没有注意到大家的奇怪表情,继续说题:“兄长问弟弟想要什么?弟弟在地上画了一排圈圈。对兄长说,‘这样吧,您在这第一个圆圈里放一粒麦粒,第二个圆圈放两粒麦粒,第三个放四粒麦粒,第五个放八粒,以此类推,每后一个圆圈,比前一个多一倍,我只要第五十个圆圈里的麦粒,剩下的东西都是兄长的。’问,弟弟到底要了多少粒麦子?”

众人一听,有些好笑,大家都觉得挺简单的,所以他们开始心算的心算,有算筹的用算筹算。郑泯也重新坐下,也开始计算。

郑胜笑了笑,简单,是的,很简单,但这题目的位数之多,是他们想不到的。如果他用阿拉伯数字来算,也要算上一会。至于用心算、算筹算这道题?

除非真的数学天才!一般人短时间内解不出来的。

邱夫子也坐下来,拿来笔,记数。不知道他老人家已经算到第几个圆圈,开始记不住数据了?

静悄悄的,所有人沉迷于计算中。

郑养盯着眼前这一排汉字,他隐隐感觉头疼,才第二十六圈,再加倍,是第二十七圈。

郑泯将手里的纸扯掉,看到郑胜好奇的看过了,他默然无语,他算错了。不过,前三十一圈的数据应该没错。郑泯数了数,百万万,百万万粒麦粒,那是多少石?刚到第三十一圈,第五十圈,又该是多少石?

半个时辰过去了,郑胜打了个哈欠:“大哥、夫子,你们还算吗?很晚了。”

邱夫子抓耳挠腮,红着眼:“算,一定要算出来!”

郑胜凑近,抓起一张纸看了眼,“夫子,你算错了,二的倍数最后一位肯定不能是单数,你的数据最后一位出现了单数,肯定是错了。”

邱夫子想了想,怒道:“小子,老夫好容易算到第四十四圈了,不要告诉我,我前功尽弃了!”

“夫子,已经太晚了。”

邱夫子无奈,“子清,你说呢?”

郑泯默默起身:“从此,南阳、顺阳,你来去自如。”郑泯看着手中的数据,第三十九圈,二千七百四十八万七千七百九十万九千九百四十四。

郑胜回到青竹居时,已经时近子时。郑整等人还都没睡下,看到郑胜回来:“世子,回来怎么晚?学堂到底出了什么事?”

今天下午,郑云来青竹居告诉郑整,郑胜有事,要晚一些回来。可是,众人左等右等,等到子时郑胜才回来,实在是太晚了。

做了好几道数学题,他也很累,没跟郑整他们说什么,挥手让他们各自睡觉,郑胜躺在床上,也沉沉睡去。

郑胜望着眼前的天平,他很激动!幸好只是消失了一个月,没有永久的失去它。失而复得的感受,令郑胜十分开心。可是兑换什么呢?郑胜苦恼了,他这次什么都没准备。郑胜想了一会,他决定将冬叶从管事那里拿来的几瓶麻油提纯一下,毕竟不是专用来吃的油,用作照明的麻油炒出的鸡蛋,总让郑胜感觉有什么脏东西似的。

郑胜将麻油放上右侧托盘去。然后想,我想要纯度更高、适宜炒菜的麻油,四瓶麻油出现,天平摇晃,逐渐恢复平衡。

郑胜扫了一眼,发现四瓶麻油大约少了将近一半。那么,冬叶炒菜的时候,发现这些油神秘失踪了很多,大惊小怪起来也是一件麻烦事啊!

郑胜醒来,想着失而复得的天平,以及能够离开宛城的许可。所有的不如意似乎在短短的时间里变得美好了。

他笑了笑,走向厨房。这时厨房里已经忙碌起来,冬叶忙着做饭,刘嗅儿打下手。郑胜走进来,走向那几瓶麻油的位置,刘嗅儿看到郑胜拿起油在仔细地看。刘嗅儿走过来,“咦?这油怎么少了很多?”

冬叶也走过了:“不会是遭贼了吧?”

“你们看这油有什么变化?”郑胜问。

“好像清澈了许多!”刘嗅儿打开,问了问:“味道好像也变了。”

“世子,这还是我们的麻油吗?不会是假的吧,真的已经被人拿走了。”冬叶很迷糊。

“这是我用秘法做到的,原先的麻油吃多了不好。我就用‘秘法’把麻油提纯了一下。”同样的理由是可以继续用的。

“世子,你真厉害啊!”刘嗅儿表扬郑胜。

“世子,你是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不知道?”冬叶有些疑问。

“晚上啊。”郑胜道,“你们睡下之后,我把油弄成了这样子。”

“这油真的好吗?”冬叶还是怀疑。

“你试试就知道了。”郑胜笑了笑。

此时,在宛城的一个小角落,这里是一处流民聚集地,刘能蜷缩着身体缩在墙角,畏惧的看着周边的人群。

直到有人拍了拍他肩头。

“吴子大哥,你可算回来了!”刘能兴奋的跳起来。

“跟我走。”吴云禄转身就走。

刘能赶紧赶上,说实话,小刘能已经后悔不留在嗅儿身边了。虽然他讨厌那个世子,但在那里,能吃得饱,睡得好,穿好衣服,不用挨打啊!

他问过吴子大哥进了宛城为什么不去找嗅儿他们。吴子大哥反问他,你想再跟那个世子有牵扯?不要忘了,在那里,你还要算是人家的奴仆呢!所以,刘能曾经下定决心不去找刘嗅儿。

“吴子大哥,我们要出城?”刘能看到了不远处的城门。

吴云禄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对了,吴子大哥,你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吧?”刘能想起来他偶然听吴云禄说过一句,来宛城是为了查什么事情。既然现在要出城,那么事情应该是已经做完了吧?

“查清楚了,事情真的很有趣。”吴云禄看向城门站岗的郡兵,嘴角露出嘲讽的冷笑:“说起来,这件事与那位世子也有很大关系。”

“你不是不想做奴仆吗?做好这件事,也就能抵消掉他对我们的恩情了。”

第二十九章 生意和学业

青竹居,新油炒蛋的结果令冬叶震惊。

在把油倒进锅里后,她就闻到了油的香气,然后炒出来的鸡子香味更加浓郁。所有人准备开抢,把炒蛋全部吃光。

这时一个意外的访客来了。

郑胜也很惊讶,因为来的人他只在昨天见过一面,就是那位郑垣的第三子,他的堂兄郑汶。郑汶今年三十多岁,一身富态,长得同郑垣一样高大,但很肥硕,这让郑汶看起来极具威慑力。作为掌控者郑氏商队、良庄、各种店铺的主事人,郑汶一向是很忙碌的。

“堂兄,来小弟这里可有事?”郑胜开门见山的问。

“确实有事。”郑汶胖脸上挂着微笑,突然他嗅到了什么东西,再闻,郑汶脸上笑开了花,“世子这里可是做了什么美味佳肴?”

好一灵敏的鼻子!郑胜捏着鼻子承认了:“是,小弟做了一道菜,还算能吃。请堂兄过来用饭,我们边吃边聊。”

“好,边吃边聊。”郑汶入席。几个孩子虽然不满意一个大人过来抢食,但,看着郑汶先尝了一口炒蛋,然后眼睛放光,大口的吃起来,众人立刻加入战团。

成什么样子!那个胖子,你不是说过来谈事的吗?莫非在院子外面就闻到了炒蛋的香气,这才故意找的借口?

郑胜也加入抢食行列,郑胜品味着,感觉这提纯后的麻油炒出的蛋味道已经很不错了,差不多能比得上一千多年后的味道!

郑汶吃完了,吃了半饱。喝一口豆汤,感觉不对劲,再喝一口,不一样啊,真的不一样。

郑胜对冬叶道:“以后炒蛋也分食吧,这样抢着吃,不雅。”实际的原因是由于郑胜年幼,实在抢不过人啊!

郑胜又咳嗽两声:“汶堂兄,你过来到底所为何事?”

郑汶吐了一口浊气,淡淡笑道:“世子,我想与你做笔生意。”他指着豆浆、炒蛋:“这两样东西,如果做得好,是可以挣到大钱的!”

郑胜自然清楚,这个时代还没有炒菜,他也只做了炒蛋而已,做得好,炒菜当然可以赚到钱,他的无渣豆浆也能以更好的口感占领市场。

“堂兄,你想怎么做?”

“咱们郑氏现有大大小小酒楼、食肆、客店十数家,世子如果愿意将此炒蛋妙法传授,我愿给世子各种回报……”

“不好。”郑氏摇头,他既然知道炒菜能挣到钱,郑汶这胖子一次性买下,绝不可能!“这样吧,三成股。”

“三成股?股是什么?”郑汶表示听不懂。

郑胜向他解释:“就是说,我用这秘法换到三成郑氏的十几家酒楼、客店的份额,我不干涉你的经营,每年挣的钱,其中三成给我就行了。”

郑汶无语,“世子,这是郑氏酒楼。”这是咱们自己家的产业。

“是啊,但是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更何况,我手里不只有炒菜秘法,还有油呢。”

郑胜拿来了自己兑换来的油,展示给他看,“这油炒出的菜才好呢!”

郑汶又跟郑胜谈判许久,三成股又被砍下半成,但郑胜提纯的麻油却不会再免费提供给他了。郑汶面对三成干股加免费提纯油的条件,思虑半天最终选择了前者。

然后,郑胜说他没时间教导郑汶的厨师做菜,让他以后派人到顺阳去学。

谈完合作,郑汶终于想起来意,他是来请教郑胜昨晚算法的事的。

郑胜哭笑不得,不过也佩服他的眼光,更欣赏此人厚脸皮的精神。

郑胜今天不去上课了,但他也没打算自己教郑汶。竖式运算和阿拉伯字母,他已经教给了郑整,他让郑整去教郑汶。

郑胜想好好休息,和郑汶的谈判,也是一番费脑筋的事。他感觉自己还没发育成熟的脑袋这两天一直超负荷运转。

郑整教完课,郑汶神色有些激动的拿着几张纸要走。

郑胜心头一动:“堂兄,你明天再过来,我还有一桩生意想和你谈。”

随后,郑胜宣布了要回顺阳的消息,让冬叶她们收拾行囊。

郑胜又想起出走的郑尚母子。既然现在已经和郑泯再无和好的可能,也无所谓高调还是低调了。那对母子确实可怜,郑胜决定再帮帮他们。

郑胜找来郑云,询问郑尚母子的去向。

“家主写了信给荆南故友,请他们照顾要回长沙的韩夫人母子。”郑云道,“不过,现在他们还住在郑宅。明后天就会离开了。”

郑胜点点头:“带我去看看他们吧!”

郑云带着郑胜绕到郑宅东北一个偏僻的角落,那是一个孤立的小院落。

郑胜进门,发现这院子几乎比邱初道的院子还要小,房子比邱初道的还要差很多。

“他们母子就住在这里?”

郑云苦笑:“郑泯夫妻的事,家主很少过问。”

郑胜的到访令韩夫人很惊讶,不过,她并不在意:“多谢世子这几天对尚儿的照顾。”

郑胜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叫嫂子?她已经说了,断绝了和郑泯的关系。

不过,郑胜看着韩夫人脸上再无凄苦,满是释怀的表情。也知道她和郑泯这样不明不白的拖着,才是她心中最苦楚的地方。

“听说,韩夫人打算带郑尚回长沙?”郑胜想起此行的目的。

“南阳住不下了,自然要回去荆南。”韩青道。

郑胜摇摇头:“我听说,夫人在长沙已经再无亲友,这次回长沙,夫人和郑尚如何过活?”

“贫贱生活,总比被人唾贱强。”韩夫人笑道。

郑胜看着韩夫人背后那台破旧的织布机,“夫人品行自然无需置疑。只是,郑尚现在学业正紧,如果没有良师教导,恐怕会耽误他。”

韩夫人默然。

“我和邱夫子将回顺阳,顺阳虽然是荆州西陲,但风景秀美,邱夫子对郑尚也很是喜爱,想必夫子很愿意多教一个聪明的学生。我母亲一人住在庄园,很是无聊。夫人若不介意,可以与我母亲同住。”

韩青默然无语。

“嗯,我大概后天清晨会从宛城南门出发回顺阳。夫人如果愿意同行,请到时过来。”

韩青默默点头。

郑尚走了,虽然他对郑尚母子心怀善意,但如果韩夫人决意回长沙,他再劝也没用。

郑尚默默地听完,和母亲一起看着郑胜离开。

“娘亲,他人的确很好,邱夫子也很好……”

郑胜回到青竹居,放下郑尚母子的事情,开始为明天与郑汶的生意做准备。

郑胜将青竹居的纸全找来,数了数,有二十多张,觉得有些少,准备让郑整再去找些来,但又想到因为“超载”而损坏天平的事。郑胜打消了这个念头。

“二十多张?换得到四五张吧?”郑胜想了想,“应该足够用了。”

第三十章 离宛前夕

深夜,万籁俱寂。在宛城以南一处葱郁的竹林里,吴云禄正和一个看起来很是瘦小的中年男子对峙。

“云禄,求活道已经分崩离析,刘天师也死了,总道现在只剩下你一个禄使,你今天来见我,又有何目的?”

“你们现在在为人做事吧?”吴云禄淡淡的说。

“我等流人,若不依附权贵,何以生存?”

“听说你们最近要有任务?”

那男子皱紧眉头:“这不关你的事。禄使莫要插手。”

“哪怕你那主人对付的是妇孺老人?”吴云禄语气激荡:“求活,求活,求活道,求生民活道!但你现在为了苟活,要杀妇孺老人儿苟活了吗?”

他沉默片刻,“那又如何,南阳数百求活能活,杀谁也是杀!”

吴云禄丢给他一张纸条,“杀谁也是杀,但杀了人,数百求活是活是死,你看看这东西吧!”

吴云禄走了。

男子借着月光看完纸上几个墨字,忍不住惨笑:“狡兔死,走狗烹吗?”

第二天清晨,郑汶再次赶着饭点到来,在众人的怒目瞪视下,镇定自若地吃饭。

郑汶还是吃了五分饱,不过,他很满意饭菜的质量。

郑胜拉着郑汶进了书房密谈。

郑汶吃得香,对郑胜所说的生意更感兴趣:“世子,到底还有什么生意啊?”

郑胜想了想,“堂兄,先不谈生意,我能问一些问题吗?”

“什么问题,世子尽管问。”

“前天,韩夫人走之前,说起的那件事。”郑胜一字一顿地说。

郑汶脸色变了变,他沉默了。

“堂兄放心,我只是好奇而已,并且,现在这件事不也基本上算是公开了吗?我只是想了解的更详细些而已。”郑胜缓缓地说。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郑汶道,“就是咸宁三年,巴陵韩氏被灭门之事。”

韩氏,是韩夫人的娘家。275年时,他们同样被捉拿,同样被幽禁。不同的是,两年后,韩家被灭门了。这次没有什么诬告,证据确凿。

但韩氏一族被灭的突然,被灭的不知道如何泄露了消息。

郑垣和韩家家主是至交,韩家谋逆时,韩家主和郑垣商议过共同起事,但郑垣犹豫不决,就在这时,韩氏以谋反诛族。这件事,给了郑垣很大的惊吓。

“是郑泯告的密?”郑胜问。

“大概是吧。我记得父亲当时有一次召集我哥郑汉、郑泯还有我商议过这件事。因为郑汉强烈反对,父亲才犹豫不决的。当时,韩氏筹划的很隐秘,甚至韩氏也只是刚有谋逆念头而已。韩家主找了父亲,就是想要联合起事。如果不是韩氏那边出了问题,只能是我、郑汉、郑泯我们三个出了问题。我大哥本来就反对这件事,而我自然也没有告密。”

郑胜点点头:“那韩夫人是怎么知道的呢?”

郑汶叹了口气,“大概是周林周乔木告诉的她吧?周乔木本就对韩尚漪嫁给郑泯不满,告诉她实情,还是想她离开郑泯,他能重圆旧梦吧?”

“周林周乔木?”郑胜问,“这到底是谁啊?”虽然郑胜听到过好几次了,但对这个人的印象,他还是很模糊。

“其实,周林和韩青本该是一对的。”郑汶笑了笑,“不过,韩家主不喜欢周林这个武夫,对同样倾慕韩青的才子郑泽郑子清颇为喜爱。再加上父亲和韩家主的关系,郑泯也算是横刀夺爱了。”

郑胜恍然,原来是这么回事,“韩夫人年轻时肯定是个大美人吧?”

郑汶看了他一眼,“唔,如果我不是早生了十年,我肯定也求娶她。我记得后来,郑泯还想让韩尚漪去找周乔木,请周乔木帮他出逃。”

“这你也知道?”郑胜惊讶的问,这就是韩夫人说的另一句话的意思吧?

“其实,是猜的。”郑汶笑了笑,“韩尚漪是个好女人,那段时间她不知怎么搞的和周林交往过密。那天她一说,我就想明白了。”

“郑泯告发韩氏,又让妻子韩青去接近周林,不过是想出去而已。”郑汶叹道,“他的性子就是在那几年变得越来越让人看不透,越来越偏激和不择手段的。”

“所以啊,世子你一定要小心他。”郑汶胖脸上露出少有的严肃表情,“这个人也许真能把郑氏发扬光大,但我很害怕他会直接毁了大家。”

郑胜沉默一会儿,“我会小心的。”

“唉!世子,今天我是来谈生意的,怎么说了这些东西?”郑汶笑着道,“世子到底要谈什么生意?”

郑胜起身,从书架上取来几张纸:“就是这个。”

郑汶接过:“纸?这纸……嘶!”郑汶思绪瞬间空白,“这,这纸,怎么会有这样好的纸?”

“这是我秘法制的纸。”郑胜道。

“我做不了主,我去找家主。世子,秘法一定要保存好!你等着,我待会回来!这纸,我取走一张就好。”郑汶小心翼翼的拿走一张纸。

郑胜看着他激动万分的走了。郑胜知道这纸可能会引发轰动。

在了解到郑泯的一些前事后,郑胜更加感觉到他的狠辣。但既然已经和郑泯处在对立面了,郑胜能选择的,就是争取更多的支持,炒菜、豆浆算一个。纸才是那个最重的筹码。

郑胜不知道这纸会对晋纸造成多强烈的冲击。也许会有人会抵制这种纸,有人甚至会来盗取他的秘法。但至少它会成为他的一道护身符。

不久,郑垣、郑汶一起过来。郑垣脸色通红,郑胜感觉他有点太激动了。

“克吴,这纸真的是你制作出来的?”郑垣颤巍巍的问。

“是也不是。”郑胜道,“其实,普通的纸只需要在外加一道工序,就可制成这样的纸了。伯父、堂兄,你们千万不可以对外界说。”

“好!好!”郑垣激动地说。“这是可以传世的至宝啊!克吴,你要保护好它!”

郑胜点了点头。

“还有,你这秘法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啊?”郑垣又问一句。

“从一本古籍上看到的。”郑胜笑着说。“是三岁那年,在巴郡看过的。”

“三岁?三岁你就识字了?”郑汶惊声道。

郑胜无奈,谎言似乎越说越离谱了。

郑胜随后又保证了这种纸的秘法只有他一个人会。

郑垣和郑汶开始讨论,如何更好地宣传、利用这种纸。

“伯父,如果能到洛阳城去宣传,肯定有更好的效果。”郑胜提议。

郑汶想了想,摇头:“不好,我们南阳郑氏虽然在荆北有些能力,能保住它。但在洛阳我们根本不可能保住这纸的秘法。”

“好吧。”郑胜想到他被人圈禁起来只为造纸的场面,郑胜也不寒而栗。

郑胜又告诉郑汶这纸产量不会太高,让他不要大量许诺出去。

“物以稀为贵,这个道理我懂。”郑汶笑道。

第三十一章 示警

郑垣看着郑胜:“克吴,不如留在南阳,别回顺阳了?”

郑胜摇了摇头,“伯父,我还是想回去。”

郑垣答应了他。

纸张的事搞定,郑胜在宛县的任务就全部完成了。

虽然郑胜想要低调行事,可低调被人欺,他只能嚣张一些了。不过还好他顺利达成了目的。

而且,郑胜也明白了,自己如果不压过郑泯,想低调的离开宛城,是根本不可能的事。郑泯根本的目的就是要将他留在南阳,便于控制。郑胜自然不能如他所愿。

郑垣离开后,冬叶带着郑整、王钧几个出门买东西——来一趟宛城,总要买些东西回去。

郑胜继续思考,这次在南阳,他神童的名号算是打明了,学前识字、匹诺曹、千字文,还有那个好学生的奖励,这些可能都会成为别人的谈资。至于豆浆、炒菜、纸,郑胜不想去想什么复杂的借口了,通通都是一个理由,古籍上的秘法。三岁时在巴郡看到的古籍。

至于,以后远在巴郡的姥爷家会不会同样质疑这古籍到底是什么?他暂时管不了那么多了。

然后,郑胜又想到他出顺阳时只有冬叶、郑整同行,回去的时候,把之前跑路的邱夫子顺了回去,收留了王钧、宋持、刘嗅儿三个小孩儿,外加可能跟他一起的郑尚母子。老老小小将近十个人了。

“这样的话,老于那艘小船恐怕装不下了吧?”郑胜有些苦恼,“算了,反正郑云这次也要跟着过去,这事儿就让他操心吧。”

不久,郑整、冬叶等人回来了。郑整神色有些古怪,冬叶脸上挂着惊恐,等所有人进来,王钧把门关上。

“你们这是怎么了?”郑胜奇怪地问。

宋持往前走了两步,递给郑胜一张纸条,“世子,你看这个。”

郑胜接过,上面写着七个墨字:“行于道当防流人。”郑胜不解:“行于道当防流人?走路要小心流人?这是从哪儿来的?”

宋持低声道:“是一个在街上行乞的小孩给我的。”

“你认识他?”

“不认识。”

“行于道当防流人。”郑胜忍不住苦笑,这是有人在向他示警?怎么他还没出宛城,已经有人在外面等着他了?他有仇人?有,是郑泯。但郑泯不至于杀他吧?

郑胜还真拿不准。

“流人?我只见过流人被欺负的?流人还敢劫道杀人了?不会是有人故意搞的恶作剧吧?”郑胜若有所思。

“流人发狠了就是民变。”刘嗅儿低声道,“世子,还是小心些吧。”

郑胜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又摇摇头,“那些流民总不会无缘无故对付我吧?”郑胜又想到是郑泯那边在搞事,他郑泯至于借流民之手杀他吗?

郑胜想起郑汶刚刚的告诫,郑泯行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如果郑泯杀了他,郑垣饶得了他?他母亲王如会放过他?

“世子,那张纸条是吴子大哥交给你的。”刘嗅儿又说了一句。

“吴云禄?”郑胜有些惊愕,“他?”

“世子仔细观察纸条的右下方,那里有很小的一处暗纹。”

郑胜凑近去看,发现在纸条的右下角果然有极微小的凹陷下去的纹印,是两个篆文,郑胜眨眨眼,再细看:“这是,‘禄使’两字?”

“是。这正是吴子大哥的标记。”刘嗅儿向他解释。

郑胜看向王钧和宋持,发现他们也是一脸的迷茫。

“这个禄使是什么意思?”郑胜只好问刘嗅儿。

刘嗅儿摇头:“其中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前段时间你帮了吴子大哥,他今天给你送来警示,总不会是在骗你。”

“如果是吴云禄的示警,我确实需要好好想想了。”郑胜想吴云禄是西来的流民,他总要和南阳的流民接触,在这期间,他发觉流民们要对付他了?

郑胜把纸条放进袖子里:“我去找邱夫子商量一下。你们不要和人说起这件事。”

郑胜出门,依着记忆的路线找到了邱夫子借居的小院。这时,万茂还在郑氏学堂教课,邱夫子一人在家里悠哉地歇息。

看到郑胜进来,邱初道很高兴:“克吴,来来来,坐。千字文可有新写出来的?那个第五十圈里到底要放多少麦粟?”

郑氏不理他的问题,把纸条递给他,邱夫子看毕,脸色立刻冷了下来,“这纸条来历可信?”

“可信,是我在来宛城的路上,救的一位侠士给我的。”郑胜把吴云禄归类为了侠士。

邱初道捋着胡须,想了想,问:“一定要回去?”

“一定要回去。”郑胜要回去的意愿很坚定。他相信在宛城,郑泯也不可能大动干戈的对付他。但在宛城,限制太多了,他身上的秘密,尤其是天平兑换,还是要到一个不怎么引人注意的地方去。

而顺阳,就是他的一片天地。

“那这样,我们先沿着大道往阴县走,骗得他们聚集去汉水上。我们到涅阳后,轻车简行转向西走,再逆湍水北上去郦县,沿郦县西去。”

郑胜有些蒙了,“等等,这是什么地方?郦县是哪里?”

邱夫子笑了笑,取来纸笔。在纸上画了两个点,“这是顺阳、宛城。”

邱夫子又一笔下去,画了个“V”型的线段,将两个点连了起来,“这是你上次来南阳走的路。”

郑胜看着纸上抽象的大V,“上次,我绕了这么远的路?”郑胜想了想,感觉好像也是,从顺阳出发,先沿着河往东南走,下了船坐着车往东北方向的宛城走,可不就是走了个V 字吗?

“为什么不走直线啊?”话才说出口,郑胜马上就感觉到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谁也不是傻子,有近道不走,走远道。

“这里有座山。”邱夫子在顺阳和南阳之间靠近顺阳的地方点了一个点,“此山,名负午山。”

郑胜点点头,“山路不好走,所以就沿着这条水路出山,再北上就是最好走的路了。”

邱夫子呵呵笑道,“孺子可教也。”

“那夫子刚才说的可是直接走直线回去?”郑胜问,“负午山不是不好走吗?”

“不是。我说的路线是,先沿着来时的路往西南走。到这里是涅阳。”邱夫子在V的右边划中间的位置点了一个点。“从此地往西走到湍水,折向北到郦县。”邱夫子在顺阳、南阳中间又点了一个点,是郦县。

“到郦县后,我们可以选择穿过负午山,回顺阳。也可以走另一条路。”

“还有别的路?”郑胜有些傻眼,看着邱夫子画的地图,这乱糟糟的,到底哪里还是路?

第三十二章 弩

“沿着负午山再往西北走,到析县。”邱夫子继续画线,郑胜看着这条线来到顺阳的正上方,也就是正北方向,“到了析县,就来到了均水。沿均水顺流而下,就是顺阳。”邱夫子将析县和顺阳连接起来。

“原来,均水的上游就是析县啊!”郑胜明白了,他当然不会忘记,从庄园出发不久,就看见一条浩瀚的大河汇入丹水,两条河汇流在一块,最后又注入汉水。

“不过,这样走的话,好像更远了啊!”郑胜看着这条路,感觉很像是另一个英文字母的大写,“N”。

“虽然远了点,但总比你被堵在汉水强吧?”邱夫子很不乐意。

“这倒也是。”郑胜点点头。

和邱夫子商量完回顺阳的路线,郑胜告辞离开。

回到青竹居,郑胜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把这纸条的事告诉郑垣。这纸条上写的,和他所猜测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谁也不知道。郑胜不想给老爷子留下自己诬告郑泯的印象。更何况,告诉了郑垣,郑泯可以矢口否认,但他郑胜肯定是离不开宛城了。

而且,他也不是没有准备:改路,轻车疾行,如果他还能被流民堵住,那……算他倒霉。

郑泯是怎么和流民搭上关系的?郑胜又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他这几年一直兢兢业业的干贼曹,当警察抓人,怎么和社会不良因素?

郑胜一拍脑门,突然意识到还真有这个可能,前世上中学时,郑胜看过不少电影、电视剧还有小说之类的。其中有一些情节,警察与坏人勾结在一起,这不都算是很俗的俗套了吗?

然后郑胜又想起来,刚来宛城和郑云出门,他想去看百戏。结果知道了表演百戏的流人早已经全被放逐出宛城的事,流人、郑泯,他们大概就是那时候联系在一块的吧?

那么,那群表演百戏的流民有多少?他们还真的能堵住道路了?

郑胜觉得西晋现在好歹才刚刚灭吴六七年,开国的晋武帝还没死,大晋国不至于堕落得那么快,流民还在被内迁的胡人欺负,吴云禄说的要“防流民”,又不是“躲流民”。

郑胜安慰自己,但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真的在紧张,作为一个“死过一次”的人,邱夫子谋划地再好,自己再说什么流民是弱鸡,事关生死,他的心理还是在告知前路有莫大的危机。

怎么办?怎么办?郑胜在青竹前站定,想了很多,郑胜觉得他还需要防身的武器。匕首、刀剑之类的并不合适,他还小,用不上这些武器,弓箭也是如此,他的臂力不足以拉开弓弦。那么,只有弩。

那种能藏在袖子里的*,给敌人以猝不及防造成杀伤的弩!最合适!

可是,无论何时,弩这种武器都属于违禁品,也许大家族的公子们有用来防身的小弩,但南阳郑氏应该没有。

碰到袭击?他郑老爹都是抡着砍刀直接冲的。

但郑胜肯定不行。他需要弩,小小的*即可,近距离能射杀致伤致死的*。

买,是没地方买。但兑换?郑胜转了几圈,感觉可以进行尝试。

他之前用豆浆换豆浆,用纸换纸,用油换油。可拿什么换弩?

拿弩换弩是不可能了。难道拿材料换?弩是用什么制成的?郑胜也是一头雾水。当然,最重要的是能不能用天平兑换到弩?天平能不能用材料兑换成品,这是他之前从未尝试过的。

无论如何,需要试一试。郑胜看看天色,太阳已经偏西,这时已经是下午申时,四五点的时候了。

来不及调查弩到底是什么材料制成的了,木头是必须的,应该也需要竹子,毕竟是需要把弩箭以弹力射出去;箭头需要是铁制的;发射机关应该也要用金属,铁还是铜?还有弦,郑胜之前在庄园时见过弓,弓弦似乎是用牛筋、兽筋制作的,弩肯定也需要。

郑胜分别让郑整、王钧等人出去买一些木头、铁、竹片之类的材料。郑胜又从郑氏库房找来一条牛筋、一块大约有一公斤重铜锭。

在太阳下山时分,郑胜把所有的东西又装在车上。他不想兑换成功之后,让冬叶他们发觉这些东西的消失。

而且弩的出现也需要一个解释。

他让人拉着马车和他一起去了邱夫子的住处。郑胜一路丢东西,把木头丢在郑宅门墙外,竹子丢在大街道边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拉着车到温雨巷邱宅,郑胜将铜、铁同样丢在小巷路旁不引人注意的草丛里,郑胜边扔边嘀咕:“我不是在丢东西,我只是把它们暂时放在了路边,它们还是我的。”

将马车交给邱夫子,郑胜带着那团牛筋回了青竹居。

一路跟随郑胜的车夫目睹了郑胜的种种怪行,嘀咕一句:“世子果然不是一般人。”稀里糊涂的回去睡觉了。

回到青竹居,郑胜长出一口气,到底行不行,就看这一次了!

入梦。

郑胜看着眼前的天平,自言自语:“我之前一直都是先放右边,再得到左边的东西。”

“今天,我想要一把弩。一把我现在能用,能绑在手臂上的*。兑换出来后,希望它可以出现在我的房间里。”郑胜最后加了一句,他把材料丢的到处都是,弩如果出现在其他地方,可就麻烦了。

天平静静地浮在郑胜面前。

不行吗?郑胜渐渐失望。

但就在此时,一把看起来有些简陋的弩真的出现在了天平的左侧托盘上!

“真的可以?”郑胜眼睛直了。

然后右侧托盘上方出现一片白色的字幕。

“迅击弩(附弩箭三支)兑换

需:坚木两千克,竹两千克,牛筋五十厘米,铜五百克,铁五百克。”

“天!”郑胜目瞪口呆,“这么神奇的吗?”

郑胜庆幸自己准备充分,他把那些牛筋、木头、竹片、铜铁放了上去,很顺利,天平也没有质疑这些东西是不是已经被郑胜丢了。

然后,天平的托盘开始浮动,郑胜看着左边托盘上,又一把弩悄然浮现!

“居然兑换到了两个?”这真是意外的惊喜。

醒来之后,郑胜立刻起身,然后他看到了两架小巧的弩机。

不过,它对于七岁的郑胜来说,并不算小。这弩足有三十厘米长,弩臂的长也将近二十厘米。主体上一道槽痕,用来放置箭矢,前端有瞄准的准星,在主体的后端有一个铜制的盒子,底下是扳机,发射箭矢用的。

看起来还不错,郑胜拿起配箭,这箭矢倒不大,只有十几厘米长,小指粗细,郑胜拿在手里颠了颠,不重,但应该是纯铁的。

郑胜比划了一下,将箭装上,缓缓地拉开,拉到一多半时,郑胜感觉自己快拉不动了,具体表现是胳膊发紧、发痛。但郑胜还要继续加力,弩臂无声的慢慢弯成三十度、四十度,直到“咔——”的一声,郑胜终于把它拉满。

郑胜轻轻的把它放下,然后使劲的甩自己的胳膊。郑胜觉得天平在坑他,这玩意是他能用的吗?

他这两年吃得好,锻炼勤,真说起来,郑胜去试着拉一石的弓,也是能拉动的。当然,肯定是拉不满的,毕竟晋一石的重量是要有八九十斤的。

郑胜估计,拉开这迅击弩的拉力也差不多要有三十公斤了。他来用这弩还真费劲。

但还是拉开了。郑胜准备试一下它的威力。

第三十三章 回家顺阳

郑胜端起弩机,寻找屋子里合适的目标。很快,他选定了屋子另一端离他四五米远的那个书架,抬起,瞄准,扣动扳机,无声息的,一道风一般的残影飞过,只听到“哐——,当——”的两声响起。

郑胜吓了一跳,走过去查看。发现书架被他选定的位置被洞穿,箭矢半插在书架后面的木墙上。

放下弩。郑胜费劲的把箭拔下来,“穿了书架一层两三厘米厚的木架,又钉在这墙上深四五厘米,这威力真的很可以啊!”

郑胜将箭拔下来,发现箭头也没有被挫毁,依然锋锐,“这应该不算是铁了吧?是钢的吧?”

这时,刘嗅儿走进来,“世子,吃饭了。”然后她看到了郑胜手里的短箭和放在地上的弩机。

刘嗅儿吓了一跳,“弩?”

郑胜有些讶然,这丫头还认识这个?

“世子,这是哪儿来的?”刘嗅儿有些畏惧的看着郑胜旁边的东西。

“吴云禄不是让我小心流民吗?我就请伯父给我找来了这两架弩。”

刘嗅儿恍然,她点了点头,“世子,该吃饭了,吃完饭,我们就要出发了。”

郑胜放下弩机,看着她,想了想,“会用吗?”

刘嗅儿愕然,低声道:“见过,会用,但没用过。”

“那就行。这架你用。”郑胜把另一架弩机拿来,交给她。

“我用?”刘嗅儿迟疑着,“世子,我拉不开它,用不了的。”

“我帮你上好弦。”郑胜道,“这两架弩是我们的秘密武器,不到危急时刻是不用拿出来的。你人小,又是女孩,不惹人注意。它由你来用最合适,这弩是我们最后的武器,不到最危急的时候你不用拿它出来。嗅儿,你是我们大家的最后一张底牌哦!”

刘嗅儿浑浑噩噩的点了点头,“世子,什么是底牌啊?”

就在郑胜和刘嗅儿解释什么是底牌的同时。

郑泯的书房里,他放下了手中的笔,“百万户一年的产出?”

“是,我算出来了。”黄客眼睛里充满血丝,“约十万万石的粮食,百万户一年所产之粮,大晋五年的赋税。”

“呵呵呵,”郑泯冷笑着一字一顿的说,“我家小世子好大的手笔。分家?好大的家业。”

“准备好了吧?”郑泯突然问道。

黄客轻轻点头,“少爷,真要杀?即使那孩子……”

“杀。”冷森的语气令黄客打颤,“孩子?我又不是没有儿子。”

黄客点头:“做了这件事,小世子也就老实了。”

“纸?豆浆、炒蛋?千字文?”郑泯摇头,他微笑着说:“这些终是外道。看他跳得厉害,生死之前,七岁儿童,必丧心破胆!”

黄客出去了。

郑泯痛苦的捂住脑袋:“我错了吗?我真的错了?不!我没有错!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是对的,我是对的……”

“我想要自由,有错吗?她和人有染,我有错吗?郑尚不是我儿子,我有错吗?我,没错!”

郑垣眯着眼,听着老管家郑序泰在唠叨:“世子手中有这些足以兴家置业的秘法,家主又怎么放他回去顺阳呢?”

“顺阳王氏之人众多,这等秘法又是来自巴郡。日后,王氏定会得知此事,一旦因为此事和王氏发生纠纷?”

“这件事不用再多说了。”郑垣抬手道,“克吴,来了宛城后,这段时间发生不少事,让他回顺阳也好,有邱夫子教导,想必不会出错。至于其他,莫要忘了,这些东西都是从巴郡传出来的。”

老管家张张嘴,无话可说,世子从王家得到的秘法,现在世子将它们和郑氏绑在了一起,郑氏无疑是获益的一方。他还能说什么?

只是,王氏给出这样大的利益,是为了什么呢?老管家又一个问题浮现心头。

从巴郡的古籍上看到的。郑胜这句话骗到了很多人,也许日后还会产生别的问题。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郑氏一族是搞定了。

吃完早饭,收拾完行装,郑胜带着大家出了郑宅。

郑垣、郑汶带着诸多族人出门送行。

和郑垣告别,郑胜等分坐两辆马车,郑云骑着马,带着四名车夫,以及骑单马的四名护卫,这支总共十五人的队伍出发了。

到了宛城南门,邱夫子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那里。郑胜惊讶的看着赶车的万茂。

万茂向他拱拱手:“世子,听老师说顺阳风景秀丽,万子盈也想过去游玩避暑,世子不会介意吧?”

“欢迎师兄,求之不得。”

邱夫子探头出来,问:“还要等郑尚母子是吧?”

郑胜点点头:“等到辰时三刻,若韩夫人不来,我们就走。”

结果,还没等一会儿,又一辆马车驶出南门,是郑氏的马车,同样有车夫驾车。

郑尚走出车厢,跳下马车,来到郑胜面前:“世子,我和我娘亲愿意去顺阳。”

“好。人齐了,出发吧!”郑胜点头,下令出发。

这时,天色刚亮,不过,宛城外的大道上来来往往已经有了不少的行人。不过,像郑胜他们这样,四辆马车一字排开、排成一列的还是很少能看到的场面。

一路顺利地到达涅阳县,这时已经过了午时,车队就在涅阳城停歇。此时已是盛夏时节,郑胜和邱夫子商议了一下,决定避开最热的时段,等到申时以后再出发。

郑胜请来韩夫人,将纸条的事情告诉了她。

韩夫人愕然,“世子想怎么做?”

“我和夫子昨天就商量好了,今天上午我们这样慢吞吞的走了半天,想必有心人已经确认我们要南下走汉水道回顺阳了。所以,下午我们轻车简行,改道去郦县,折向析县,再回顺阳。”

韩夫人默默的点头。

“因为可能有危险,所以我们赶路的速度会很快,还请夫人见谅。”

“没关系。”

和韩夫人说好,郑胜又找来郑云,说想走山路回家,不想走水路了。虽然郑云很困惑为什么这样做,但他还是遵从了郑胜的指令。

改道西行,四辆马车也重新分配,郑胜和郑尚在第一辆车上,邱夫子、万茂第二辆,其后是韩夫人、冬叶、刘嗅儿三个女人女孩的一辆,郑整、王钧、宋持在最后一辆。除此外,五名车夫分别驾车,郑云、四名护卫骑马,放弃各种货物,轻车而行。

冬叶很难过,她买的东西都被世子留在县里,要以后托人才能到顺阳。不过,她看着刘嗅儿小心翼翼得虚抱着一团丝帛:“嗅儿,这是什么?怎么没有留下?”

刘嗅儿迟疑了一下:“这是世子给我的,让我暂时保管。”

“是什么?”冬叶更加好奇。

刘嗅儿只好把丝帛包裹的东西拿给她看。

冬叶瞪大了眼:“这是什么?弓?”

“这是弩。”韩夫人见识过这种武器,她立刻想到郑胜前不久对她说的话。

这一路恐怕真的不会太平无事啊!

第三十四章 忽虎谷遇险

这一天到晚上,天完全黑下来时,郑胜他们已经沿着湍水河往北走了很远的路,最后是在一个名叫湍三亭的小村子借宿。赶了一天的路,所有人都很疲倦,各自睡去不提。

在离这里几十里外的穰县外,一伙人正在商量着什么。

“叶独行那边不知出了什么事,本来应该由他传递消息的。”

“现在齐麻子已经确定,他们往西走了,明天也许就能到郦县。咱们的人手大多布置在涉都邑,再赶过去,也来不及了。”

最中间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胡子邋遢,一副颓废的样子。听完这话,他更加颓然。

“从郦县到顺阳要怎么走?会花多长时间?”他开口问道,他的嗓音低沉清澈,与和他乱槽槽的外表判若两人。

“要么走析县,走均水南下。要么直接走负午山,前者远但路途平坦,后者近但要在负午山转圈圈。两者差不多都是两三天的路程。”

“现在我们也没办法确认,他们会走那条路对吧?”

“是,不过,我觉得既然他们已经察觉危险,想必一定会选近路走。”

“这不一定,他们都是车马,还多是老人孩子,进负午山?不太可能。”

“让齐麻子带人先赶过去堵住他们。大家伙都在涉都邑,坐船北上吧,去均水、去负午山。”

“他们一行不过十多个人,丁壮不到十人,一队人堵住就能解决。他们逃不掉的。”

“至于叶独行在干什么?这件事做完后再找他算账!”

第二天,郑胜一行早起继续赶路。午时之前,他们到了郦县城。这一路,郑胜看着平坦的原野出现起伏的土丘,到郦县城外时,土丘变成了延绵的小丘陵,郑胜眺目远望,再往西去,就是一片山岭,那就是负午山了。

郑胜看完山,和大家一起进了城。

邱夫子和郑胜商量了一下,决定休息半个时辰后,换了马继续赶路。这几匹马一天半拉着他们赶了上百里的路,的确不能再用它们。

从郦县郑氏车行换了体力充沛的马匹,行车速度再次加快。不过,虽然通往析县的道路不像是负午山一样难行,可也不同于宛城外的大道一样平坦。为了防止马儿跌伤,速度并不能加到最快。

这天傍晚时,他们平安的到达了一个名叫青渠聚的村落。

郑胜得知他们距离析县还有十多里路的消息时,他心情稍微放松了些,明天午时之前肯定能到析县。在析县坐船南下,第二天上午肯定能回到家了。

第二天清早,继续赶路。

郑胜看着坐在马车上依然拿着书苦读的郑尚,他忍不住挠头,这郑尚真是好学生啊!坐了两天马车,他感觉自己全身都快散架了。郑尚仍然在看书?他不晕车,不想吐吗?

“郑尚,你以后想干什么?”实在无聊,郑胜看着他读书,自己都头疼,于是他只能找话题,和郑尚聊聊天。

郑尚有些疑惑地抬头:“未来想干什么?”他想了想,“不知道,但要过的比现在好。”

“你上族学前,是你娘亲教你读的书?”郑胜继续问。

“是,我娘亲教的。”郑尚语气轻快地说,说完他回头看了眼后面的马车,“我娘亲会读很多书。”

郑尚迟疑了一下,问:“世子,你为什么要一直帮我?”

郑胜心想当然是看你可怜了,但是他自然不会这样说:“因为你是我的家人啊,你是我的侄子,被欺负了,我当然要帮你。”

“亲人?侄子?”郑尚张了张嘴,本想告诉郑胜他已经不是郑泯的儿子了,自然也不是郑胜的侄子。可是,那个父亲不要就不要了。这个小叔叔也不要了?郑尚迷茫了。

车厢内的两人感觉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两人没有防备,郑尚差点把头磕在车厢上。

郑胜撩开车帘,望了望,发现两边向后倒退的尽是险峻陡坡和山峰,“这是到哪里了?”

郑胜这辆马车的车夫叫刑福乙,他是一个年近六十的老车夫,长相普通,小眼睛,留着一脸灰苍色的胡须,他对这条山路也熟悉,张口就对郑胜说:“这里叫忽虎谷,当地人说这个地方常年有猛虎出没,人走到这个地方,一不小心就会丧命虎口,就把这一里多长的峡道称作忽虎谷了。”

“世子安坐,再有一两个时辰,就到析县了。”

郑胜点点头,也不回去车厢里,和刑福乙一块坐在车辕上,看着道路两旁的树林、山坡。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郑胜发现这条山路上,竟然没有看到其他的行人,只有他们这一行人经过,不由得有些惊异:“这里很少有人经过吗?”

“这条路连接析县和郦县,也是经常有人来往的啊。”刑福乙也有些疑惑。

郑胜看着路两边,发现这里确实很是险峻,他们这马车想在这里转弯都不能,郑胜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叫来郑云:“云叔,这里太险了,要小心一点。”

听完郑胜的话,郑云也意识到此地的危险,令四名在前后护卫的护卫小心一点。

“前面有人堵路!”这时前面的一名护卫突然喊道。

刑福乙马上拉缰停车,郑胜在车辕上站起来,向前眺望,前面不远的地方,从路的两旁跑出来好几个手里拿着刀枪的人。郑胜坐下来,问一旁的郑云:“云叔,我们冲过去,能不能行?”

郑云摇摇头,“我们车马太多,对方又选在这种地方动手,冲不过去。”

这时,在后面的护卫也突然喊:“后面也来人了!”

郑云和两名护卫准备上前和他们交涉。郑胜回了车厢,推郑尚:“你快回你娘亲车厢那儿去。”

郑尚脸色发白:“你呢?”

郑胜从绢帛里掏出弩机,取出箭矢,脚踩着给它上好弦:“我有武器。”

郑尚目瞪口呆。

用脚踩着上弦自然省事很多,郑胜掀起车帘,听到郑云在前面说话:“各位如果求财,我南阳郑氏愿赠予诸位足够的……”

“小心!”一旁的护卫将郑云拉下马,一杆木枪径直冲马车这边飞来,落在马匹前不远的地面。然后,郑胜看到那些人冲了上去。

郑云被推下马,他冷汗直流,依然在喊:“回去,回去!保护世子!”

这时,手脚打颤的刑福乙也从车辕底下抽出一把刀来,看到郑胜出来,刀就掉到了地上,把他推了回去,“世子快进去!危险!”

“里面就安全了?”郑胜忍不住吐槽,他的弩仍留在车厢里,没有露出来。郑胜数了数,一共六个人。至于后面什么情况,郑胜现在只听到了郑整和王钧的喊声。

人数也不会太少。郑胜心情沉重,他把剩下的四支箭矢放进怀里。这时,郑云终于退回到了郑胜的马车前。那六人也逼了上来。

“啊!”听到声音,郑胜转头去看,就看到一名护卫被刺中大腿,他倒在地上,随后被流人赶上,朝他挥起大刀。郑胜急忙扭头回去车厢,但薄薄的车帘挡不住护卫临死前恐惧的喊叫声传进他的耳里。

真的杀人了!真的死人了!

郑胜头皮发麻,他端起迅击弩,出了车厢。

第三十五章 弩之击

人在面临生死时刻时,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郑胜选择是,拿出弩机,对准已经跑来马车边上、举刀砍向刑福乙的大汉,扣动扳机!

看着郑胜身前的弩机,他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的胸口被一道迅疾飞过的箭矢洞穿,性命就此终结。

“谷子!”不远处将另一名护卫砍翻的大汉目睹了这一幕,“小子,我要杀了你!”

郑胜听着自己心脏“砰砰砰”的在跳,他把郑尚推下车,自己也下来,干着嗓子喊:“快去你母亲那里!”

“大家小心!有弓弩!”

“啊!”

“不好!有人偷袭!”

郑胜正手忙脚乱的再给迅击弩上弦,听到流民们突然大喊起来。

郑胜朝那边看时,只见三名流人正围着一名大汉狠狠招呼着。那大汉手持大棒,不慌不忙的抵挡着,另外两名流民已经倒在地上站不起身,大概正是他偷袭的结果。

那大汉是吴云禄!

郑云惊恐的跑回来。

郑胜稳了稳心神,心想吴云禄果然还是来了,他听着后面无比混乱的喊叫声,“前面有那人就行了,我们去后面帮忙!”

郑胜往后跑,第二辆车属于邱夫子、万茂。此时,万茂也“参战”了,邱夫子脸色发白的往后面张望,看见郑胜过来,他舒了一口气:“克吴没事就好!”

郑胜看老头儿没事,就继续往后跑。

“克吴,不要过去!”邱夫子急得跳脚,他看着跟郑胜跑过来的郑云、刑福乙,“快去保护他!”

郑胜继续往前走,他已经看到第三辆马车和第四辆马车之间的惨状,一匹马显然被放了血,马血染红了一大片地面,它倒在地上,喘息着。另一匹拉同一辆车的马显然是受了惊,正不停地挣扎着,想要摆脱缰口。这是最后一辆马车的情况。

郑整捂着胳膊坐在马车车轮外,王钧大概被人踢了一脚吧?他趴在路旁边的草丛里一动不动。宋持没事,他和郑尚在一块,在第三辆马车外。韩夫人也下了车,她紧紧抱着郑尚,淡然的看着咫尺距离外的搏杀!

这时还能站起来和流人打的只有一个护卫和一个车夫,其他三人或倒在地上或不知去向!

流民有五人!郑胜看着那拿着长枪就要往韩夫人身上刺的流人,抬手发出一矢,这次没瞄太准,箭矢打在他持刀右手的肩膀上。

那人痛呼,手中的长枪落在地上,他转身把目光对准了郑胜,“分两个人过去,下了那小子的弓弩。”

然后,目光又转回韩夫人:“正是这个女子,那个孩子也是。杀了他们!”

剩下两个流民击倒勉力支撑的护卫和车夫,他们持刀而上。

郑胜脚踩弩臂,努力上弦。那两个流民已经恶狠狠地扑了上来,郑胜喊道:“为我挡住他们!”

郑云经历在前面的一番厮杀,似乎激励了更强的血性。他挥刀迎了上去。

郑胜终于上好弩箭,他先把弩对准了被郑云挡住的流人。随后看到韩夫人那边……他改变方向,瞄准了射!这次箭矢射进举刀流民的腰眼上,他痛苦倒地,不停地抽搐。

剩下一个准备砍掉郑尚的流民脸色大变,往后退去。

“拿了那孩子!”被射伤肩膀的流民显然是一伙人的头领,他大喊道。他看向那个退后的流民:“你也去!”

头领左手拾起长刀,倒提着,走向韩夫人:“夫人,有人要我们杀你!受死吧!”

一旁的宋持突然狠狠地撞向他,却被一脚踢开。

韩夫人淡然地看着他:“杀我可以,请放过这些孩子。”

“你怀里这个,也必须死!”流民狞笑着,手腕一抖,举起长刀,大喊道。

“嗅儿!”郑胜大喊一句。

韩夫人身后,一直坐在车辕上被冬叶抱着,头朝内不敢向外看的仿佛被吓傻的小女孩,突然转过身来,端着对她来说偌大的弩机,冲着半丈外的流人扳动了弩机!

大汉无比的震惊,他难以置信瞪着眼看着,那小女孩手里的东西。

他嘴里发出一阵也许毫无意义的语字,再次抬起手里的大刀,凝聚起最后的力气,要掷向那小女孩刘嗅儿!

千钧一发之际,又是一个小小的身影撞了上来。

这次,他没能把小孩子踢开,刀丢了出去,人也被撞倒在地,他捂住胸口,鲜血依然不住流淌,“哈,想我……齐麻子,竟然死于*之手!”

“哈哈…哈。”齐麻子嘴角流出鲜血,再说不出话来。

另一边,郑胜喊了一句嗅儿,让她出手后。手上不停歇,却看到流人已经过来离他不过一丈多远的距离。

此时拉弦未满,但郑胜只能仓皇地抬弩便射,那箭顺着两流人之间的缝隙飞去后面,吓了两人一跳。看到郑胜射偏,两人目光凶狠如虎似狼,再扑向郑胜。

“世子!”郑云弃了他的对手,回身没两步,被那个流民追上,拍翻在地。

这时,齐麻子被嗅儿击中,打倒郑云的流民回头去看,痛苦的惊呼:“哥!”

齐二,权且如此称呼他吧,他是齐麻子的亲弟弟,不是堂弟、结义弟弟,是亲弟。

我哥死了!他确认了这件事。

他红着眼睛,对着同样停下脚步,无比错愕的两流民道:“不管了,杀!全杀死!先杀这狗世子!”

三流民齐了心,冲向丈远外依靠在第二辆车的郑胜。

郑胜依然在上弦。把迅击弩当成脚*,郑胜继续上弦。死?也许吧?但现在他的同伴大多数都是已经不知死活了,他与这伙流民,早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来杀我?来啊,等我上好弩箭,再换你们一条人命!

旁边的刑福乙战战兢兢,“世子,我只是一个车夫啊!还是一个老车夫!我为你们郑家拉车拉了二十年了……”

烦人!闭嘴!老车夫!

话还没说完,齐二冲到了两人的身前,他挥刀将郑胜手里的弩弓磕飞:“射啊。没弓弩了,你再射啊?”

郑胜不看他,低头皱了皱眉,这一瞬间,郑胜什么也没想,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的思绪无波无动。

流人齐二恼火了,你要死了,这是什么表情,要死了,不该恐惧,不该害怕,不该求饶,不该痛哭着求生吗?

“看!你脑袋要飞起来了!”他举起了刀。

韩夫人神色惊变,“嗅儿!”郑尚握紧拳头,他要冲出去,但韩夫人死死地拉住了他。郑尚不甘心,郑胜只有七岁,他拿着弓弩能对抗敌人。他已经十岁了,只能躲在娘亲怀里,他不如郑胜,真的不如郑胜!

嗅儿低头看着手里的弩机,轻叹,她只有一支箭啊,眼下她还能怎么办?把弩扔过去?她也没那力气啊!

郑整在郑胜出现后,捂着流血的胳膊从第四辆马车下往前爬,鲜血流了的一路是他爬过哪处地面的证明。

这时,他已经爬到第三辆车前面的空地,他失血很多,眼前一阵阵金光闪烁,但他还没有昏迷,依然努力得爬向那边,看着齐二举起刀,大喊:“世子!不要啊!”

第三十六章 生与死

郑胜怀里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也不是万贯金钱,而是一个血肉模糊干巴巴的老头。就在刚才,他还在郑氏身边不停地强调着:我只是一个车夫,一个老车夫啊。

下一时刻,当齐二拿刀砍向郑胜时,他挡在了郑胜面前,挡住了刀口!

郑胜抱着老车夫,成年和牛马为伴,刑福乙身上很不好闻,有一股浓厚的异味,这个认识了两天的老头儿,为他挡住了致命的刀口。

“你只是一个车夫啊?为什么呢?”

“是啊,我只是一个老车夫。所以,就是一个老车夫啊,”刑福乙生命的最后时刻,“我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郑胜恐惧的看着老车夫笑着闭上了双眼。郑胜抱紧他,不管不顾齐二再次挥向他的砍刀,他脑海里仍然回响着,老车夫的话。

“呜——呼!”郑胜闭着眼只听到了阵阵风声。

其他人则目睹了一根木棒从远处飞来,打在齐二胸口,将他打飞出去!

齐二飞倒丈外的地面,他捂着发闷的胸口,忍住喉咙间的腥血,看向走过来的大汉。

吴云禄搞定前面,终于又来到后面收拾残局,他皱皱眉头,看着紧紧怀抱一个老头尸体的郑胜:“我还是来迟了,怎么成了这样子?”

郑胜依然无动于衷。

“你是谁?”齐二起身,两个流民护在他身边,“你不要多管闲事!”

“你是齐二?齐麻子,齐麻子死了?”吴云禄看向不远处。

这时跌跌撞撞、相互扶持的三名流人从南边过来,他们畏惧得看着吴云禄,“齐二,苏霸、何三他们都死了。被他杀了。”

“谷子也死了。被那个孩子射死的。”

齐二恶狠狠地看着他:“你想怎么样?”

“你们退去吧!”吴云禄盯着齐二。

齐二评估了一下情况,摸不清楚这人的来历,又看到郑胜在默默地给弩机装上箭矢,拉开弩弦。

“我们走。”齐二冷静下来,流人们带上同伴的尸体,默默离开。

齐二抱着齐麻子的尸体,冷冷的说:“你们逃不掉的,过了这里,再往前走,还会有人来杀你们!”

郑胜端起弩机,齐二忙退了几步,吴云禄夺过弩机,“放他走吧。”

“为什么?”

“再杀下去,这里没几个人能活。”吴云禄看着他,“你关心的人,一个都活不下去。”

郑胜脸色一僵,寒意遍体。他也想到了。

吴云禄护得住他,护不住在场的所有人,郑尚母子、郑整、冬叶、刘嗅儿、王钧、宋持,还有邱夫子……

真的不死不休,真的有死无生。

“你还小,你长大了,以后可以自己去复仇!”吴云禄冷冷的说。

郑尚点点头。

吴云禄去查看其他人的情况。

邱夫子脸色苍白的走来,“竟是如此凶恶!”

“我错了,我忘了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道理。”郑胜抿嘴,“敌暗我明,敌强我弱。根本没搞清楚敌人到底有多强大。死的人,都是我的错。”

老夫子叹了口气,“是老夫的错,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是啊,是啊!”

吴云禄为每个人查看。郑胜也默默地帮忙。

这时,刘能从远处跑过来,看了郑胜一眼,给吴云禄递上药箱。

郑整伤的很重,主要是失血过多。王钧被人踹进路边的草丛,脑袋磕在石头上,没出血,依然昏迷不醒,可能是脑震荡了,郑胜想。宋持是皮外伤。他先后两次不顾性命的冲撞向齐麻子,以身体作为武器的人总应该得到敬畏。郑尚没事。韩夫人、冬叶、刘嗅儿没事。万茂受了轻伤,这位儒生被流民用长枪扫进路边的草丛,手肘脱臼外加小肚子上被枪尖扫到,留下一道红印,幸好没有划破肚皮。

护卫四人,三人伤重,一人死亡。

车夫五人,两人逃跑,两人死亡,一人轻伤。

邱夫子没事,郑胜也没事。

郑云伤重。他胳膊、胸口、腿上和后背都有伤,刘能的药箱也没有太多的材料,吴云禄只能简单的给他处理伤口。

“没办法了。”吴云禄道,“从这里到析县,还有七里。你们几个伤重的,好好躺着吧。”

收拢马匹,那匹被放血的马活不成了。其他马儿们虽然初期受了惊,但也没有跑走。那两名跑走的车夫又回来了,郑胜没有怪罪他们,让他们重新套好马车,准备上路。

不算郑整、王钧,四名重伤员就占据了两辆马车,刘嗅儿、冬叶分别上车照看他们。两个车夫驾着马车。

其他人暂时挤在另外两辆车上。

郑胜看着几匹马,“它们怎么办?”

吴云禄道:“暂时留在这里吧。”

万茂被吴云禄正好骨,已无大碍,他对郑胜说:“世子,我骑马先去析县寻找外伤大夫吧。如此还能省些时间。”

郑胜点头,“师兄一路小心。”

万茂骑马先行。这队马车终于缓缓的再次出发。

护卫、刑福乙等车夫们的尸体他们暂时顾不上了,只能先留在忽虎谷。

郑胜沉默着,沉默。他知道自己错了。

尤其是在知道当年真相之后,郑泯这个人手段狠辣,他对郑尚母子狠,对他也狠。他还怀着侥幸的心态上路。

他用纸和豆浆、炒菜作为筹码去拉郑氏一族要站在他这边,郑泯做什么对他不利的事,都得考虑郑垣的态度。结果,郑泯一出手就掀翻了桌子。

是啊,杀了他,郑胜的这些筹码就根本不存在了。

这是他的第一个错误。

第二个,他太低估了流民的能力,郑胜自以为已经做了足够的准备,换路、疾行、还有弩。

但,他们被堵在忽虎谷这样的险地,九死一生。

马车走的不快,因为伤员伤的很重。但毕竟离析县已经很近,他们在下午申时终于到了析县。此时,万茂找好了住处、医者,也报了官。这件事在析县掀起不小的风波,流民劫道杀人!这消息迅速的传播开!

郑胜依然沉默。

郑云几名伤重的情况依然不好,郑整失血过多还在昏迷。万茂带人把刑福乙他们的尸身带了回来。

这是头一天的情况。郑胜留在了析县。顺阳城就在均水下游,离这里很近。

第二天,郑胜没有走。

“你在悔恨?”邱夫子问。“你在想,如果把事情告诉郑雄之,结果会怎样?”

“是。如果不是我顾忌太多,他们不会受伤,也不会死。”

“但那样,你可能离不开宛城了。”

“是。伯父大概是不会放我走了。”

“那你领悟了吗?”

“什么?”

“你现在还是一个孩子,即使做错了什么也没人怪你,这件事你的决定并没有错。错的是,我们错估了流民的实力和敌人的决心。”

“看到了吗?孩子,我们的错误造成了别人的生死。这个错误,你要永远铭记。”

第三十七章 问志

郑胜严肃的行礼:“是,徒儿明白了。”

“其实,你发现了吗?”

“什么?”

“流民一开始并不想杀人,否则护卫、车夫根本挡不住。你的小奴们也都只是被打伤。他们在最后一辆马车,跳下来后,是他们直接迎面流民。结果是,郑整只是胳膊受了伤,王钧被踢了一脚。”

郑胜糊涂了,“不是吧?”

“他们有必杀之人。其他人并不是要一定杀死的。”邱夫子看着郑胜思考的样子,继续说,“我当时离得稍远,但看得清楚,齐麻子要杀的是韩夫人和郑尚,对你,一开始只是要夺下弓弩。”

郑胜点点头。

“齐麻子死了后,齐二才对你开始下重手的。”

“我知道了。原来,我是被杀鸡儆猴了吧?韩夫人、郑尚是那只鸡,我是猴子。”

“郑子清并不敢杀你,杀了你,你母亲王夫人和巴郡王氏家族都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他的本意是要杀郑尚母子,如果你没有坚持让郑尚母子去顺阳,也许这件事不会发生。”

“但他们母子会死在去长沙的路上。”

郑胜笑了:“韩夫人揭穿了郑泯很多旧事,那天怎么不就有点失态了吗?他要杀他们再正常不过。不过郑尚毕竟是他的儿子,郑泯还真是狠。”

“杀了他们,把事情推给流民,自己置身事外。”邱初道感慨:“这个人,以后一定要小心啊。”

郑胜他们在忽虎谷被流民截杀的事以最快的速度传去了南阳,但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郑垣只是摔了杯子,郑泯依然是南阳贼曹。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刑福乙被郑胜葬在了忽虎谷外,郑胜了解了他的家事,老人只有一个女儿,但也先他离世。葬回家乡还不如葬在忽虎谷。

郑胜终于坐着船启程从析县出发返回顺阳。

一路平安无事,齐二扬言在均水威胁他们的谎言不攻自破。事实是,郑胜在忽虎谷遇险后,析县、顺阳官府如临大敌,贼曹、兵曹、郡兵全员出动。流民们再来均水,那不是要杀人,而是自投罗网。

均水上。

邱夫子问郑胜:“克吴,你可有志向?”

郑胜望着青山,轻声道:“优哉游哉,嘻乐一生。”

邱夫子差点被自己口水噎死,“即使这次差点被人杀死也没点长进?”

郑胜摊手:“我当然知道,现在我的处境,大哥觊觎我的爵位,时不时想捅我一刀子,揍他我也想啊,可我才七岁,能怎么办?”

“所以说,我问你志向,志向!”

“关于志向这东西。”郑胜马上想到未来,昏暗的八王之乱和五胡乱华的时代,“长大之后会发生很多事情,也许一件不经意的小事就会改变一生呢。”郑胜看着他又要发飙的样子,马上改口:“志向?我觉得不用去想马么深远的事情,先把眼下的是做好就行。比如说,我打算……”

“志向!”

“好吧?”这老头是怎么了?志向?他曾经的志向就是乱世之后带着家人避难江南去。这话怎么对老头说?

“你说我该有什么志向啊?”郑胜苦着脸对邱初道说。

邱夫子吹着胡须,瞪着眼,怒吼:“我在问你的志向!”

郑胜缩了缩脑袋,他仔细琢磨了一下,“我父亲是亭侯,我总不能比他差,亭侯。不,乡侯爵位,挣一份乡侯爵位回来,志向够远大了吧?”

“乡侯是四品爵位。而且,你当真打算从戎了?”

“啊?”

“除非袭封,爵位还是要靠军功攒起来的速度比较快!文臣做得再好,除非特殊情况,也就是死后就给你一个好谥号罢了。武将不一样,立下功劳,除了升职就是封爵!”

“当然,如果文臣做到尚书令、八公那样高,公爵也就简单了。”

郑胜挠头,八公?尚书令?这是国家领导人的级别,他这个亭侯之子,做不到这位置吧?

难道真要去当兵?

郑胜突然想到,自己真的要跑吗?如果说,他能在乱世来临之前练成一支精兵,像闻鸡起舞的祖逖一样,北伐中原。只要祖将军稍微漏点功劳给他,乡侯爵还不是手到擒来?

而且,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枪杆子里出政权,呃,这句话好像也不太恰当。但能肯定的是,在乱世,手上握有军队,才不会被人欺负。如果,真的能像陶渊明一样隐居过日子当然也不错。

可现实是,他不是一个人,他现在有很多人,他甚至开始做生意,他的纸、炒菜、豆浆,在乱世里,还不是被人说抢就抢了?

所以,为了自身安全,他需要力量。像忽虎谷事件,郑胜绝不愿意再经历第二次。

想想郑泯,他这样一个小小的南阳贼曹,就能调动几十流民为他杀人。

郑胜并不想这样,他想培养一支忠诚于他的精锐的力量。不需要多,只要能打、忠诚度高就行。

现在,他手下有郑整、李安建、王钧、宋持四名“精锐”。东谷?还真不能算啊。

想到现状,郑胜忧虑了。

邱夫子看着郑胜时不时眉头紧锁,时不时兴奋之色涌现,他拍拍郑胜肩膀:“你在想什么?”

郑胜回神,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半响,他才说道:“夫子,我觉得郑家家丁素质太差了。你看,遇到流民,九个人对十一个流民,惨败。还居然有两个人逃跑,忠诚度也不够。”

“从戎也要一步步来,先制定一个小计划吧:我打算好好锻炼,并且锻炼出一支可靠的家丁护卫队出来。像李安建、郑整、王钧、宋持他们现在这样还不行。这次郑整他们表现的太弱了。必须加练。”

后面的船上,郑整、宋持、王钧他们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邱夫子不再多说什么。很久之后,他幽幽的说:“你千字文快写吧!以你才学,做文官未尝不可。”

郑胜点点头,心里不以为然,千字文是他抄袭的,才学?他有吗?所以,郑胜真的是不打算背古文默经义当文官了。

“夫子,我一直有疑惑,那天你为什么突然要我作文?”郑胜想起来作千字文的初衷。

邱初道脸色一僵,他当然不会告诉郑胜,他是在报复之前的事,邱夫子看着河水:“我当然是想帮你扬名。”

“可是,我想要低调啊。”

“低调?你想低调,避开你那大兄的锋芒?”邱夫子摇头,“不可能的。你无论如何,他都会对付你。”

郑胜现在也明白这道理,郑泯自始至终,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他和平共处。所谓低调行事避开锋芒,只是郑胜的一厢情愿而已。

那么当初没有一下子写完千字文的理由,现在已经根本不存在了。所以千字文,尽量快写出来吧!

走了一多半的路,吴云禄过来,看着郑胜沉默的样子,他嗤笑道:“你在悔恨?悔恨死了人?悔恨那个老头为你挡了刀?”

“别把人想的太高尚,流民杀了你,一定会杀了所有人。杀你杀他,只是先后顺序不同而已。”

“但是,他死了,我没死。”郑胜看着他。

“是我救了你,那老头为你而死,你难道还要为他服丧?他为你死,也是有你若不死必报答其后人的想法。所以他的后人,你多多照顾些就是了。”

郑胜沉默着。

“下了船,我就走了。”

“这次我救你,是报答之前的救命之恩。”吴云禄淡然道,“我救了你们十几人,也算是偿还清之前的恩情了。”

“这里挺好。”吴云禄看了看眼前的山水,“嗅儿,就交给你照顾了。那两个小子,你看着办吧!”

郑胜愕然,这男、女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啊!

吴云禄、刘能悄悄地走了。

郑胜一行也终于回到了顺阳。

第三十八章 计划

下了船,郑胜回到庄园。

早先,听闻儿子被刺杀的事,王夫人差点跑去析县。后来又听说了郑胜没事儿,王夫人才没动身北上。

不过就在郑胜在析县反思自己时,王夫人向宛城发难了。她写了一封信去质疑郑垣。

“我儿子被十个流民差点伤到,郑氏的护卫就这样差吗?”

郑垣很大度的接受了批评,然后他撤掉了负责郑氏护卫管理的管事黄聪仁和郑氏的护卫统领郑立义——这两人都是郑泯的亲信。

“原本打算,就是把这两个位置丢出去平息怒火的。但事情没做完,这怎么办?”郑泯抬头问道。

“有人在帮助郑胜、郑尚脱身。谢意理在查这人是谁了。”

“此外,郑胜突然改道,谢意理他们没来得及改变布置。”

“是吗?这不是失败的理由。没做成,就是没做成。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他是不是忘了,他那九百求活的性命都在我的手中。”

“谢意理说,内部出了点问题,他会给少爷交代的。”

“那我拭目以待。”

郑胜回了家,心情却没有放松。他辞别王夫人,回了别院。

他准备开始实施想了一路的计划。

不过回到小院,他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是青儿。郑胜近两个月没回来,青儿差点觉得郑胜不要她了。

安抚完青儿。郑胜得知西侧的房屋已经建好了。不过,郑胜已经有了新的计划。西侧的房子也只能暂时先用着。

韩夫人和王如一见如故,留在了庄园。而郑尚则被郑胜带回了别院。

回来的第二天,郑胜召集郑尚、郑整、李安建、王钧和宋持开会。

郑胜有些忧虑,人太少了。

不过人数并不影响制定计划。

“那天,我们被几个流民打得溃败,你们惭愧吗?”

王钧、宋持默然,郑整涨红了脸,“世子,我们是小孩子,他们是大人。”

“是,我们是小孩,他们是大人。但大人打小孩,会跟你讲道理吗?”

郑整摇头。

“我用弩射了几个人,嗅儿更是射死了那个齐麻子。这说明小孩也是能对付大人的。”

“可我们没有弩啊。”郑整继续道。

“弩会有的。但弩毕竟是外力。没有了弩,我们还是很弱。所以,为了击败敌人,我们需要加强锻炼。”

郑整哭丧着脸:“原来是加强训练啊。”

“你还想被人砍倒,趴在地上,差点流血死掉吗?”郑胜突然问。“以前我觉得我安安稳稳,好好地活着就行啦。可是十个流民就差点杀了我们。我们必须居安思危,现在锻炼已经不行了,锻炼只是强身。我们要习武。”

“现在我们人太少了。我们还要招人。”

“学习知识也不能停。不过,以后我们的重点是习武。”

“为了不再被欺负!为了保护我们自己!大家努力吧!”

郑胜这两天一直在想着怎样建立一支合格的军队。

既然最长远的目标是成为乱世中一支能打硬仗、忠诚可靠的军队,郑胜现在的训练自然就不能像之前那样随意了。

他也要给他们灌输一些新潮思想。

郑胜发现,这时候的军队最注重的是个人的勇武。基层的军队长官,能站稳脚跟、取得士兵们的信任靠的就是高出普通士卒的勇武。

比如说郑老爹,他就是从管十个人的什长靠着自己勇力,慢慢升上去的。

至于为什么晋国现在掌控着一州甚至数州军权的都督们都是皇族,这就是晋国以皇族掌兵权这一国策的结果了。甚至军队的中上层现在也大多是由氏族、大将后辈充当。但勇武之辈,依然是军队的核心力量。

但,郑胜准备灌输团队的思想。

团结的力量是无穷的。现在他想建立一支能够击败游牧民族骑兵的军队,靠个人勇武是不太现实的。胡人个人的武力普遍要强过汉人,尤其是以骑兵来去如风的特性,汉人的步兵往往难以抵挡。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汉族步兵团结起来,结成紧密的大阵,克服恐惧,用弩弓远射,枪刀近战,想骑兵也不敢轻举妄动。

此外,还有指挥和服从。

郑胜不知道古时候的军队是如何进行指挥的,他身边的人对这些也不熟悉。但现近代的他熟悉,做好命令和指挥,一支军队才能上下协调运作,士兵们对命令的绝对服从,才能让他们无畏前路的生死。他觉得这些都可以进行尝试。

最后,最重要的是他要建立一支什么样的军队。郑胜想到很多,脑海里涌现很多几乎被他遗忘的影视画面:轻骑兵?没马,南阳马瘦小、耐力差,用不了。弓弩、长枪、刀盾这些似乎都可以进行尝试。

不过,这些都太遥远了。

他现在只有四个人,该拿什么武器?统一的?并不合适。

还是让大家选顺手的吧!

然后郑胜又想到,武器?哪有武器?就算木制的兵器他们都还没有。

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郑胜让众人报上想用的武器。郑整写的是长枪,李安建是刀,郑尚、王钧是剑,宋持是弓。

“你用弓?”郑胜看向宋持。

“我家原先是猎户。”宋持解释。

“我只能用剑了,其他的武器恐怕挥舞不动。”王钧苦笑。郑胜看着他的身板确实不像拿武器的材料,“你应该多吃点肉。”

郑尚想了想,说:“我喜欢剑。”这理由很强大。

李安建:“我看东谷劈柴劈的很好,也想学。”真没出息!就想学劈柴吗?

郑整:“枪长啊!”

郑胜很无语,但无论如何,这支队伍最初的组成就是他们几个了。郑胜委托李家村的李木匠给他们做武器,两把木枪、一把木刀、两把木剑。李木匠欣然答应,他会在后天将做好的东西送来。至于弓,宋持说他自己会做猎弓,自己做的才是最合适的。郑胜只好随他的意。

然后,郑胜下定了决心。

这天夜里,郑胜走进步伯的房间。老人已经上床睡觉。

他站在步伯床头几步之外,恭恭敬敬的行礼:“步伯,我想好了。”

等了很久,床上一道嘶哑低沉的声音传来:“当初……我答应……郑平之三件事,已经做完两件。第三件,他转交给夫人王氏,王氏又转给你。”步伯会说话,他只是一直没有说话而已。今天开口,他的声音一开始还断断续续,不很流畅。但说了两句,他的声音越来越洪亮,变的和常人无异。

步伯坐起来,浑浊的眼球看向郑胜:“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郑胜再行礼:“我想学武!请步伯教我。”

步伯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好。我教你。不过,我的武功是军队战技,是厮杀之术。你要做好准备。”

“多谢师父。”郑胜再行礼。

“不必叫我师父,我只是完成承诺而已。”步伯躺下,不再理会他。

郑胜静悄悄地走出去,舒了一口气。

他回了房间,心情难掩激动。

步伯是战技高手!

这是郑胜今年离开庄园时,王如告诉他的。王夫人再傻再笨,也不会放心到把七岁的儿子和两个同龄的孩子扔到十几里外的村子里不管不顾。步伯就是他的保镖。

这位曾经战场上的悍卒是郑老爹的旧识。有多厉害,王夫人也不知道。然后他不知道什么缘故,被郑老爹留在身边。后来跟随他去了巴郡,又到了南阳。郑坦去了幽州,把他留给王夫人作为护卫。

至于步伯为什么会承诺为郑老爹做三件事,王如不清楚,郑胜也不知道。

但现在,最后的一个承诺就要被郑胜用掉了,步伯要教导郑胜习武,修习战场杀人之术!

第三十九章 计划的开端

郑胜想了半宿习武的场面,步伯很厉害,他教的又是战场杀人之术。只要学好了,他是不是就成武林高手了?

结果郑胜兴奋难眠,到第二天又是郑整进来把他叫醒。出了门,遇上早起的步伯,他看着郑胜:“你现在的锻炼很好,不必因我改变。想学武,每天晚上酉时后,来前院找我。”

郑胜恭敬的行礼。

步伯转身走了。

郑整目瞪口呆,他结结巴巴的说:“步伯,步伯他说话了?他竟然会说话?”

郑胜一拍他脑袋,开玩笑道:“步伯当然会说话,他不说话。只是在练‘闭口禅’而已。”

“什么是闭口禅啊?”

“就是闭嘴、不说话的功夫。”

郑整惊呆了,世上还有这么神奇的武功?

今天参加跑步的人数,算上郑胜,一共六人,算是扩大了一倍。

郑胜看着站成一排的伙伴们,“从今天开始,跑步不是大家随便跑了,要整齐地跑。大家一起跑时,要跑在一个节奏上,六个人一起跑,跑得要像是一个人在跑。”

郑整疑惑不解:“六个人怎么跑得像一个人啊?”

郑胜开始指挥,“从今天起,正式开始军训。我教你们如何跑的整齐。嗯。大家先排队,从左到右,按照个子高低排成一排。高的站在左边,矮的站右边。”看着几人比着个子,排起队来,郑胜有种小学体育委员给同学排队的感觉。

很快,五人按高低顺序排好,从左向右依次是李安建、宋持、王钧、郑尚、郑整。最小的郑整明显要矮其他人一头。

随后,郑胜带着他们沿着以往的路线跑了一圈。郑胜听着众人杂乱的脚步声,心里有了计较。

“军训正式开始!没有人左右不分吧?”郑胜举起右手,“这是哪只手?”

“右手。”郑尚回答。

“右手。”其他人也附和道。

“你们看好了。”郑胜八字步站好,“这是向右转。”他迅速地以右脚脚跟为轴,左脚脚尖为轴,向右旋转,右脚落地,左脚迅速跟上,脚跟合拢。

“啊?”众人惊讶的看着,“世子,你是怎么转过去的?”

王钧回想着郑胜的动作,自己尝试了一次。一个踉跄,差点把自己绊倒。其他人顿时笑了起来。不过,他们很快也笑不出来了。郑胜做的动作很简单,但他们这些初次接触的人,很难一下子做到位。

郑胜想着当年军训教官的做法,开始慢慢地教,把动作一步步分开,花了一整个早上的时间,众人勉强学会了停止间转法、立定站立、稍息这三个动作。

“这东西有什么用?转个弯干嘛要这么费劲!”郑整苦着脸道。

“这是为了锻炼你们对命令的服从能力。”郑胜严肃的说:“想打败强大的敌人,除了个人的武力,团队的力量也很重要。战场上,听从指挥,齐心协力,力气往一块使,我们就能够战胜更强大的敌人!”

邱夫子笑呵呵得回去了书房。他的感受很明显,郑胜更注重武力了,这是上次流民事件对他的影响。这小子,饭也不吃,连他上课的时间都被占用了!

不过,邱夫子理解他的心态。

郑胜自然知道文还是要学的,吃过早饭后。他带着大家进了书房。

但回到李家村,郑胜再不想背书了。

邱夫子并不乐意:“你不是说过,识完字要开始背书的吗?况且在学堂,你也学了一部分论语,回到这儿,也是要继续学的。”

郑胜表示那些话是骗人的,他坚决不背书了。

邱夫子忧伤了,“那老夫还能做什么?”

“继续教我认字啊!”郑胜说,“而且,我听说夫子你博古知今,很多典故都能随口道来,明白很多道理,你讲给我们听啊!”

邱夫子晕乎了,“这?老夫该从何讲起?”

“慢慢来吧!”郑胜给他解释,各种典籍里的道理啊、典故啊、经验啊什么的,邱夫子都可以用通俗易懂的话给他们讲出来。

学典籍不就是学这些东西吗?那样多的书自己去背、去理解,他才不干这样的蠢事!

郑胜觉得他说的这样很不错,很像是中学一些语文课程了。

邱夫子明白了郑胜的想法,“你很聪明,不过这样得到的知识是夫子自己的知识。学子读会书目,于人生中体悟,得到的是才是自己的感悟。克吴,你这是速成之法,须知欲速则不达!”

“是啊,要的就是速成。”郑胜有自己的理解,他的思路渐渐打开,“夫子你想,郑氏学堂有几人读书能令你满意的?郑尚算一个,剩下最好的郑则、郑留、郑灏这三个,中规中矩,只是能完成你交代的任务而已。其他人皆是碌碌无为,你说他们天天这样背书,到头来一事无成,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

邱夫子眯着眼,慢慢的捋着胡须,想着郑胜的话,“继续说。”

“所以,我觉得死背书实在是太傻了。由夫子直接告诉学子文中的道理,反复强化,他们自然懂得圣人言行是什么样了,岂不美哉?”

“而且这样,学子们就有充裕的时间做其他的事了。”

邱夫子睁开眼,笑道:“这才是你的目的吧!”

“不只是练武!”郑胜解释,琢磨着语句慢慢说:“除了学习典籍明白道理和练武强身健体外,还要学其他的。”

“其他的?”

“比如说数学。”

“数学?”

“也就是数术。嗯,夫子那天从九章算术里出的题目都很有意思,那些东西很有用,需要学。而且除了九章,我从古籍上也学了不少数术知识,可以教给他们。”

“哦,比如第五十圈麦粒?外?艾?”

“是。而且还有一套新的数术符号,相比汉字要好用很多。”

“是什么东西?来来来,让老夫先看看。”邱夫子急不可耐。

“这些东西以后慢慢再说。”郑胜不想被详细的学术问题打断思路,“还有其他的学科。”

“还有?”其他的,学科?邱夫子琢磨着,这个词颇有深意啊!

“对,再比如。”郑胜深吸一口气,“我们这个世界。”

原本安安静静听他说话的人,郑整、王钧、郑尚、宋持、李安建,还有万茂全都震惊得看向他,世界之学?

郑胜突然怂了,物理、化学这些名词对他们恐怕还是太陌生了点,缓行,缓行。

“……的山川河流,城市村镇,都是学问。这是地理之学。”郑胜匀口气,想着郦道元那位地理学家现在还没出生。地理学,也许现在还很少有人去研究吧?

“地理之学?”邱夫子捋着胡须问。

“是。地理学包括很多知识,比如说,地图。夫子,上次您画的那张地图太简陋了,顺阳到底在宛城的哪个方位,是正西方向,还是有些偏差?距离是多远?涅阳、郦县、析县各自之间的距离又是多少?中间的道路是什么情况?像忽虎谷这样的险地,我们事先根本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提前做好准备,是不是能减小一些损失?”

邱初道点点头:“这是堪舆之学也,舆,地理也,确实是大学问。地图确实很重要。不过,制作地图太难了。要耗费太多的人力物力。我知道各县所在方位,已经很……渊博了。”

郑胜点点头,“是,我承认。不过,如果我以后真要从戎,制图的人才是必不可少的。至于缺少人力物力?以后的情况,谁又知道呢?”

第四十章 挨打式的习武

“地理之学还涉及江河的治理啊、防洪防旱之类的。”郑胜继续说:“当然,这些是层次很深的知识了。”

邱夫子点点头,“还有吗?”

“还有……其他的,我再想想吧!”郑胜决定今天到此为止。

邱夫子叹了口气,“老夫只是一个人,算上子盈也不过两人,这么多‘学科’,怎么教得过来?”

“夫子只教经义就可以了。”郑胜解释道:“术业有专攻,您教我们您最擅长的东西就行。至于其他的科目,我和大家一起探讨着来就行。”

“术业有专攻?”邱夫子琢磨着这句话,“这句话出自哪里?可有典故?”

郑胜不经意间说漏嘴了,这句话是出自于哪里来着?不是晋之前吗?他在心里问着自己,表面上只好打个哈哈糊弄过去:“是啊,我觉得不仅老师是这样,学子也是一样。比如说,郑尚背书好;李安建力气大,个子高;王钧心思敏锐。大家各有长处,在学习上肯定各有长短。所以,让大家学习他们擅长的东西,坚持学下去,肯定会有所成。”

邱夫子觉得这话说的很对,然后他去思考怎样授课了。

下了课,郑胜对李安建说:“你到村里问问,看有没有愿意来我们这里接受锻炼的。对人就说:来我这里,是要当我的护卫。我只要十岁以下的孩子:能吃苦的、不偷奸耍滑的来。”

郑整问:“世子,我们还招人啊?”

“对,招人。我的护卫队不能只有你们几个吧?况且,郑尚、王钧他们并不适合打架,还是让他们好好读书吧!”

“世子,我们能练好的!”王钧表态。

“不是不让你们练武,这只是未来的打算。现在,大家每个人都要练武的。”

郑尚沉默以对,今天的一切都令他感到惊奇,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虽然他被郑胜当成了正面的典型。可郑胜也说了,死背书是一种很蠢的事,其实夫子只要教会大家其中的道理就行。那么,他之前一直在做没意义的事?除了背书,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但他只擅长背书啊,其他的能做好吗?

郑尚第一次对他的人生产生了怀疑。

郑胜期待着晚上的到来。一整天的时间,步伯还是没有说话。他沉默地看着饭桌上越来越多的人,也许他在想要做更多的饭。

吃过晚饭后,郑胜到前院等着步伯。

郑整告诉大家,步伯要教郑胜学武的事。步伯会武功?步伯不是哑巴?这两个信息令小伙伴们震惊了。

李安建离开了,他晚上还是要回家的。王钧、郑尚、郑整、宋持四人好奇的跟着郑胜呆在前院。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满整个地面,染作一层金色的轻纱。

步伯慢慢的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杆棍子,看了眼郑胜旁边的众人。

“步伯,他们几个能在一旁看吗?”郑胜问。

“可以。”步伯低沉的声音响起,“我教的和郑东谷练的不一样。你们几个不仅能看,还可以参与。”

郑胜有些奇怪,可以参与?高手的武功不都是秘传的吗?

“和我打。”步伯盯着郑胜:“我不懂武技,也不会教人什么武技,我会的都是从战场上学来的。你想学武,来和我打吧!”

郑胜愕然,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步伯,这位隐藏在他家里的“绝世高手”,居然要这样教他武功。虽说实战确实是能锻炼本领。可是现在,和步伯打的正确理解是挨打啊!郑胜发怵,相对而言,他有些想要东谷那种有些蠢的习武方式了。

郑胜迟疑:“步伯,真的要打?我们几个赤手空拳?”

“你们找村东李三粟做的武器已经做好了,就在门外。”步伯道,“那就是你们的武器。”

郑整跑过去发现,在木门外,果然有一排各式木制兵器。

郑胜拿起木枪,这枪不是很长,也就一米五的长度,不过郑胜拿在手里正合适。李木匠手艺很不错。

郑整畏惧的看着步伯:“步伯,我们怎么和你打啊?你可是大人!”

“世子不是跟你们说过吗?在敌人眼中,不会在乎你是大人还是小孩。更何况,你们长大了,终要面对这些。来吧!”

郑胜咬咬牙,率先持木枪冲向步伯。离步伯还有两米,郑胜只听到“呼——”的风声响起,肩头一痛,受到一股巨力,瞬而向后栽去。

仰倒在地上,看着还发亮的天空,郑胜感觉一阵阵的头晕目眩,整个肩膀都火辣辣的疼,疼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步伯,真的下狠手了啊!

“战场上,你已经废了。”步伯冷冷的说,“在战场上,你需要警惕来自正面、背面、侧面、天上、地下、花草树木,任何地方、任何角度,都可能会出现致命的杀机。”

“这一棒,你能躲开的。”步伯看向其他人:“我锻炼的,不只是你们的出手,还锻炼你们躲避攻击的能力。你们全力攻击我的同时,要躲过我的攻击。什么时候做好了这些,他就可以进入下一阶段的练习了。”

“开始吧!”

青儿、刘嗅儿听着前院不时传来郑胜他们的惨叫声,“不是说,在练武吗?世子他们怎么在打?不,在被打啊?”

刘嗅儿也很疑惑:“我也不知道啊。”

邱初道听着郑胜的惨叫,笑道:“这是在学武?还是在锻炼抗揍?”

再次从地上爬起来,拎着木棒冲上去,被打回去,疼一阵子,再上去。不停地重复着这一过程。不过,稍好一些的是,郑胜学会躲闪了,虽然还是躲不过去!

“不是用眼睛看,用心去感受,感受危机,感受风声,感受痛苦!”步伯动作不停,一棍一棍击退冲上来的众人。

郑胜站起来,想着什么是感受风声?

“呼——”步伯手中的木棒挥舞的虎虎生风,郑胜感觉到木棍的袭来,躲!他被扫飞出去。

郑胜又想了想,悲惨的意识到,他根本就躲不过!现在练的不是什么意识,不是什么感受,分明就是挨揍啊!

步伯停手,“今天到此为止。门外西边那里已经为你们配好药水,都去泡一泡吧。”

“练武”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郑胜却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郑胜感觉全身都要散架,好不容易走出门,来到西侧房间前的空地时,郑胜看到了六个简易的灶台以及上面在冒着热气的大木桶。

郑胜一脸的茫然。

“每人一个,进去吧。”步伯道。

“这是要煮我们吗?”郑整惊恐的看着眼前的灶台。

“能不能不进去?”王钧也很恐惧。

步伯冷淡的说:“你们明天如果不想起床,想感受更疼痛的滋味。尽管不进去。”

郑胜咬咬牙,第一个脱去外衣,跳了进去。

第四十一章 招人(上)

烫是最初的感觉,麻是其次的感觉,尤其是被打的部位,更是痛痒难忍。郑胜想跳出去,但是看着步伯手中的木棒,他还是忍了。郑胜闻着满锅的草药味,告诉自己这是在药浴,泡一泡是有好处的。他忍受了下来。之后,又感觉处在一种温润飘然的美妙里,郑胜感觉和泡热水澡的滋味极为相似。

然后步伯又往木桶里扔进去一包草药,他下令加柴。郑胜心惊胆战的看着负责烧火的东谷把他劈的柴火,一点点的加进灶台里。

温水煮青蛙,郑胜脑海里冒出这个词,步伯不会真的要煮熟他们吧?

郑整大叫:“不要加柴了!再加,真的要熟了!”

东谷不理他,听着步伯的安排,加柴。

步伯拿着木棒,谁乱动,敲谁。所以,相比于挨打,众人还是感觉被煮更好受些。

半个时辰后,木桶里的人终于被允许走出来。每个人都是全身舒软,露出新生儿般泛红色的皮肤。

不一样的是,郑胜真的闻到了自己全身在散发着一股肉香味。

“回去睡觉吧!”这是步伯最后的话。

郑胜经过这一晚的折磨,早已经是筋疲力竭。回到房间,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郑胜精神饱满的起来,感觉全身充满了活力,昨天被打的地方,一点也不痛了,连淤青也没有。

郑胜不知道这是步伯下手把握好了分寸,还是昨天药浴的效果,也许两者兼而有之。

郑胜无奈的接受了请了个要一直揍他的武学老师的现实。

郑胜集结队伍,看了看李安建,突然有了新想法:“安建,以后你也住在小院吧?晚上和我们一起练武。”

其他几人纷纷赞同这一提议。

挨打,多一个人分担也好啊!况且,李安建实在是一个合格的肉坦啊!

根本没有搞明白状况的李安建就此加入了被打者联盟。

今天郑胜要继续教他们军训的内容。邱夫子还在思考教材,郑胜带着大家练字,并把阿拉伯数字教给了他们。晚上继续挨打。

生活又步入了正轨。李安建陆续的带来一些符合郑胜要求的李家村小孩。不过,在经历了跑步、军训、锻炼、习字,尤其是晚上的挨打后,愿意继续留在小院的人很少。

特别是,步伯对新来的人下手非常狠。

步伯的解释是:“人不在多在于精。你现在又不是在练兵,是在培养心腹骨干!”

所以要宁缺毋滥?郑胜认可了步伯的做法。

李家村人不多,全村六十多户三百多人,符合郑胜要求的孩子不过十几人,被打跑十数个,最后留下来的只有三人:李田熊、李大志、王谦。

最后这个王谦是李家村的外来户。不过迁来村里已经有十几年了。

王谦,原本已经被打得跑了回去,他的家人又把他送了回来。郑胜遵从步伯的建议不想收他,也许是之前李安建的成功经验让王家人心怀侥幸,连续好几天,王谦还一直过来。

于是,步伯又给了他一次机会,王谦眼里忍着泪水咬牙经受了下来。

步伯叹了口气:“这个人你看着办吧。收或不收,全在于你。”

于是,郑胜收下了他。

七月中旬,郑胜带着郑尚回了一趟庄园。一来是为了让两位母亲见见半个多月没见的儿子,二来是为了接人。

要接的人有两个。一个是万茂的堂弟,名叫万云的小孩。据说,万茂这堂弟是个天才。还有一个是老车夫刑福乙的后人,单二苦。

不过,回到庄园,他首先要面对的,是王夫人的训责。

“你越来越有本事了,还学会和人做生意了?是不是?”王夫人拍郑胜脑袋:“炒菜?你又炒菜!上次伤着蔡婶的教训还不够吗?你还自己做!真是气死我了!你父亲要调到关中了。我不管你了,我也要去关中!”

“父亲真要调到关中了?”郑胜问。

“还没有。”王如说道,“这不重要。我问你,你怎么和人做起生意了?”

“是郑汶堂兄主动找的我。”郑胜小声道。

“那炒菜是怎么回事?”

郑胜无话可说,“母亲,我让人给您炒个鸡子。您吃过,就知道我为什么想做炒菜了。”

“还有,”王夫人目光炯炯,“你对你伯父说,这炒菜、纸、豆浆都是你三岁时在巴郡看到的?我怎么不记得你那时候有看过书?”

郑胜忍不住挠头,三岁时,王夫人应该是寸步不离盯着前身吧?郑胜看没看过书,他都不知道,王夫人才是最有发言权的。

这的确是他秘法来自巴郡最大的破绽所在了。

“这个,其实是我骗他们的。”

王夫人露出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样子:“那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古书上啊。”郑胜道。

王夫人依然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好了,你不愿意说,我也不问了。不过,和郑汶做生意的事,你别管了。让王众和他谈吧!”

“这是我和郑汶谈的……”

“你还小,不要接触这些了。再说,你看你现在隔三差五的找王众要钱,咱家虽说还算富足,可也经不起你这样花。正好,你挣的钱来补贴家用吧!”

“我不就建了两个房子吗?”郑胜很郁闷。

“是吗?几天前,步伯给我报了一笔账:你每月练武消耗的药材十万钱。十万钱啊,抵得上半个月的花销了。”

郑胜吓了一跳,“十万钱?这么多?”然后郑胜又注意到半个月花销这个词,他记得去年的时候庄园每月花销最多不过数万钱而已,现在一个月花销要二十万钱了?

货币贬值、物价飞涨!郑胜的经济学并没白学。在这一层面,他还是知道几个名词的。

“母亲,现在一斤稻米要多少钱?”郑胜果断关心起物价来。

“一斤米?”王夫人也不是很清楚,于是找来管家。

“本月一斤稻米二十钱到二十三钱。”王众报出数据,“旧粮将尽,新粮未出,这个月米价又涨了。”

二十多钱一斤米。郑胜计算着:如此说来,十万钱差不多是五千多斤大米的价值,晋一斤大约是350克。

郑胜估算了一下,发现步伯给他配的药,每月大概要花销相当于一万RMB了。

这笔支出确实不少,郑胜无奈的交出了手里的生意。

不过,等到王夫人吃到郑胜亲手做的炒蛋时,她被炒蛋折服了。

王如眼睛眯起,“胜儿,这菜太好吃了。真要拿出去卖吗?”

得到郑胜肯定的答复,王夫人想了想,道:“这道菜,不能卖便宜了。放到宛城醉香居里,这道菜能值三千钱。”

三千钱!郑胜想了想,如果真放到醉香居,三百块这个价还真不贵。

一旁默默吃菜的郑尚停下筷子,三千钱?这菜竟然价值三千钱?他想起娘亲每月织的布,每匹布也不过价值八九百钱。

一道菜就抵得上他娘亲一个月的辛劳了!

郑尚再也吃不下去了。

第四十二章 招人(下)

韩夫人注意到了儿子的异常:“你怎么了?”

“不吃了。”郑尚摇头。“这炒鸡子不如第一次吃的好吃。”

郑尚心里默默的想着,他在别院每天都吃这炒鸡子,郑尚不知道它原来是这样贵。

郑尚听到郑尚这样说,心里在想郑尚第一次吃,就是炒糊的那次吧?难道郑尚的味蕾和别人不一样吗?

吃过饭。郑尚和王如在濯清居乘凉。

郑胜小口喝着一种名叫“奶酪”的加冰酸奶。这是现在少数的能令郑胜感到满意的饮品。这种滋味像极了现代酸奶的奶制品,郑胜曾经数次想为它更名,不然喝着酸奶,说“这奶酪真好喝”的感觉,实在是太诡异了。

不过,王夫人并没有答应郑胜奇怪的建议。

“今年天太热了。”王夫人同样喝着“奶酪”,“咱家冰窖的冰用完了,夏天才刚过去一半啊。”

“冰没了?”郑胜瞅向王夫人身边小盆子里的冰水混合物,我的母亲大人,这冰储存的再多,你在大夏天的,拿它来降温,就是一座冰山也不够啊。

不过,郑胜望着没有一丝风的炙热山林,想现在没有电扇、没有空调,用冰块降降温,也是富贵人家才能做到的降温手段了。

“冰没了,要怎么办?去买吗?”郑胜也有些忧虑。

“没处买。”王夫人吃奶酪,“在南阳、襄阳,可能会有大商有多余的冰。顺阳这山里,肯定没有啊。”

郑胜默然。然后他开始想制冰的办法。真是笑话!他堂堂的高中理科毕业生,能制不出冰来?

话说,高中课本上说过,是用什么东西来制冰来着?

郑胜的记忆有些混乱,他需要好好想想。

就在郑胜想如何制冰时,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万云,万子盈的弟弟,他来了。说起来,万云这位小朋友是冲着他来的。万子盈经历了郑胜和邱夫子有关“学科”的辩论后,他写了封信给家里,说明了郑胜这位世子的神奇之处,于是小万云就来郑胜这里求学了。

郑胜对万云的认知来自邱夫子、来自万茂,还来自王夫人、王管家、冬叶等等。呃,事实证明,人家万云是一个比他还出名的神童。

万云,今年九岁,自幼成名,会作诗,能行文,有过目不忘之能,聪颖过人,善数术,喜谈论兵事。所谓谈论兵事的意思在郑胜看来就是纸上谈兵了。郑胜是这样理解的。

但总之,在大家看来,这是一个很牛的神童。

不过,郑胜看到万云的第一眼,感觉是:这不就是挺普通的一个人吗?

第二眼,感觉万云的眉目间和万茂有几分相似,还真是亲叔侄!同样的,他也有几分万子盈的书卷气。

总结,这就是个年轻版的万子盈嘛!

万云有些拘束的向郑胜行礼。郑胜表示过欢迎后,两人有些别扭的谈了几句。郑胜就让人带他下去休息了。

好吧,来日方长,以后再慢慢了解这位小神童。

今天是七月十三,离兑换的时间没几天了,郑胜也不急着想兑换的事。

因为关于制冰,他终于想起来些眉目了。

郑汶来了,他是来和郑胜谈生意的。

还没来得及擦干脸上的汗水,喝上一口冰凉的奶酪,郑汶就被郑胜的问题问住了,“硝石?这是什么东西?”

“呃?硝石就是……”郑胜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郑汶摇头,“那找人来问问吧。硝石?或许医者会知道此物。”

于是,郑胜请来了庄园的医者沈怀。

“硝石?”沈怀点点头:“硝石又名消石、芒硝,乃是方士常用之物。亦可治疗胃病。世子用它作甚?”

“这硝石可以用来制冰。”郑胜道。

“治病?”沈怀点点头,“自然可以。世子最近可是吃坏了肚子?”

“不是治病,是制冰。”郑胜哭笑不得,他没有口音好吧!指指郑汶手里那碗奶酪,“冰。”

“制冰?”沈怀和郑汶面面相觑。

“好,好啊!”郑汶一拍大腿,“大生意啊!大生意。哈哈,郭硕儒,你制冰的生意也要被我插一脚了!”

沈怀摇头:“世子,硝石吃多了会腹泻的。”

郑胜想着这种制冰法能一直流传下去,肯定不会是泻药,“我知道了,不会吃硝石的!”

沈怀无奈的走了。

郑胜看着郑汶激动地眼神,给他泼冷水:“堂兄,没硝石啊。”

“没关系,我去找。三天,三天时间,一定找来硝石。”郑汶自信满满。

郑胜无奈的看着这位时刻想着生意的堂兄。关于硝石制冰,他只是想喝冰奶酪、降降温而已啊。

“此物?甚是舒服啊。”一直坐在椅子上的郑汶挪动了下丰硕的身体,“世子,此物?”

“椅子。”郑胜向他解释,然后他马上意识到不对。

“生意,大生意啊!”郑汶一拍大腿,“这椅子,也是好名字啊。”

郑汶眼睛发光:“世子啊,我们来谈谈制冰、椅子的生意吧!”

郑胜点点头,找来王众:“堂兄,我母亲说了,我是不管生意的。你和王管家谈吧!”

郑汶点点头。

然后郑汶和王众开始了激烈的谈判。

郑胜听着他们唇枪舌剑的争辩着,意兴阑珊。只好去陪王夫人纳凉。

王夫人知道儿子又弄来了生意,她古怪的看着郑胜,“你的脑袋是怎么长的?从哪里想到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古书上看到的。”郑胜如是说。

“……”王如不信,“你还在骗我?小小年纪学会撒谎了?我管不了你了,反正你父亲就要调任关中了,到时候我也过去!”

郑胜已经无力吐槽了,我的娘哎!郑老爹被您调几次关中了?可他老人家还不是一直在幽州挨冻?还有,您不能给他换个调动方向吗?

王管家是向王如汇报结果的,郑胜并不知道谈判的具体结果。

不过,在郑汶临走前,他忧郁的对郑胜道:“世子啊,我以后就要为你做牛做马了啊!”如此看来,王管家的谈判功力还是值得信任的。

郑汶走后的第三天,他等的第二个人终于姗姗来迟。

单二苦。呃,难道二苦,不是“二苦”,是二“苦”?郑胜看着面前两个畏畏缩缩、瘦小的小孩,很是疑惑。

一问方知,原来一个是真的单二苦,还有一个名叫单三苦。单三苦是单二苦的堂弟。

说起来,刑福乙这位老人赶了一辈子马车,没过上好日子不说,底下也只有一个女儿,他女儿嫁给了姓单的,生的儿子就是这位单二苦。没两年,单二苦的爹死了。刑福乙女儿拉扯着儿子靠父亲和叔伯救济活命。去年,他女儿也死了。刑福乙继续救济外孙儿。到今年,刑福乙也死了。单二苦不是二苦,是真苦。

救命之恩,郑胜不能不报,他了解到二苦的情况之后,决定把他带到身边。扶携他的后人,这是郑胜能想到的最好的报恩方式了。

至于这位单二苦堂弟单三苦,其实跟刑福乙毫无关系。但既然来了,郑胜也收下了他。

毕竟他现在真的很缺人啊!

第四十三章 兑换兑换

“二苦、三苦。这名字就当是你们的小名吧。我给你们两个取名单龙、单虎。”

郑胜改不了他给人起名的爱好了。类似的还有李安建以及李安建的那位同村李田熊,李田熊也被郑胜改叫了李天雄。

“我们的名字就应该大气!”郑胜如是说。

“你在收人?”王如问,看到郑胜给出肯定的答案,“你确实需要有一些心腹。”

于是她找来管家:“去庄里看看,各家有多少符合胜儿要求的,全送过去!”

郑胜眨眼睛,王如真给他找一批小奴仆啊!

可是,他想培养的是精英啊!他未来的骨干、还有数学家、科学家之类的人才,从奴仆中选?

好吧!奴仆也是有优点的,最起码忠心不是?更何况,他手下那批,除了个别的,现在的身份不也都是奴仆吗?

郑胜释然。

下午,郑汶匆匆赶来,他带来一种白色的粉末:“可是此物?”

郑胜当即开始试验,取来一盆水,将少量粉末放了进去,等了一会儿,水面毫无变化。郑胜拿木棒搅拌两下,还是毫无反应。

再放进去一些,同样如此。郑胜将它们全投进去,粉末融进水里。郑胜伸手进去,感觉温度毫无变化。

“这不是硝石。”郑胜对郑汶说。

“不是?”郑汶疑惑不解,“可这就是硝石啊!”

“那这不是能制冰的硝石。”郑胜道。

郑汶怏怏离去。

郑胜感觉是晋人把能制冰的硝石和某种与其相似的物质弄混了。郑胜手里没有什么化学仪器,也看不出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制冰的失败,并没有让郑胜沮丧,因为每月的兑换时间又到了。

郑胜和郑汶已经商量好,以后南乡纸坊生产的纸,会优先供给郑胜。郑汶也请求郑胜“制来”更大一些的纸,最好和他们所用的纸一般大小的。郑胜答应了。

可是郑胜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一次最多能兑换多少纸。他害怕晋纸放多了再压坏天平,兑换少了,郑胜又不甘心。

然后,郑胜想到上次兑换时,他先放上兑换出来的东西。顿时豁然开朗,他明白该怎么做了。

郑胜又去看看了他的纸山,那座九立方米的小山还在原处,甚至积了不少的灰尘。郑胜重新又清理了一下。

七月十四。梦境,郑胜再次开始实验。

他对着天平默念:“我想要质量和A4相同、大小和晋纸一样的纸,它的数量是:不损坏天平的前提下,能够兑换到的这种纸最大数量的数量。”

天平左侧托盘浮现一大摞纯白色的纸张,要求和郑胜所说的一致!

郑胜笑了起来,这才是天平的正确使用方式啊!

需:32605张晋纸。

郑胜:表示惊叹!

他想到那座纸山,该有多少张纸?肯定是远远大于三万了。

郑胜默念,那座纸山里的32605张纸。

郑胜得到了一大摞新纸。这次确实很多。

他开始思考,兑换这些纸究竟是达到了什么极值?是体积?还是重量?

体积很小,郑胜估摸着还不到零点一立方米。就算换成兑换材料,也不到一立方米,实在有些小了。

至于重量,郑胜已经拎不动这些纸了,新纸叠放在原来的纸山的一角,大约有半米多高。郑胜拿起其中一部分,感受了一下,估摸着这些纸的总重量大约有百十来斤。也就是说,兑换材料的质量最大值应该在二百五十到三百公斤左右的样子。

如果真是这个数值,郑胜感觉天平兑换还是很靠谱的,但如果是不到一立方米的体积,这就有点坑了!

郑胜望着这一大叠纸,心里冒出个奇怪的念头:如果夜里有人一直盯着这些晋纸,它会怎样变出来呢?

郑胜心里突然有了一个紧急的念头,他需要一个密闭的空间来当兑换点!不能再这样随意的进行兑换了。

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聪明人的,一旦有人极力想追究他秘法到底是什么样的,他露馅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

现在他还不引人瞩目,回去别院后就要把这件事处理好,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郑胜又默默地估计了一下,新纸有六千多张。

现在郑汶对新纸的宣传工作还在紧急的筹划中。

是不着急卖纸的,但一旦真的推广开,这纸肯定是供不应求的。一个月他就算三天全来兑换新纸,得到的也不到两万张,肯定是满足不了市场需求。

所以,新纸买卖只能采用饥饿营销的模式。

此外,油的消耗并不会很多,郑胜不用花费太多的次数来兑换麻油。

郑汶告诉他,郑家已经在压榨专门用来炒菜的食用油了,也许滋味不如郑胜的兑换油,但总比胡乱用来点灯的油强不少。

当然,宛城的醉香居还是要用郑胜的兑换油。毕竟这是用来打响名气的。撇不开和其他炒菜的区别,醉香居凭什么卖这么贵?

还有滤纸,郑胜决定尝试着看看能不能兑换出新的过滤工具。

王夫人找到郑胜:“胜儿,那种能制冰的石头你得到了吧?”

郑胜刚想说没有,可他突然有了新想法,“嗯,堂兄只找到一点点,所以他去找新的了。”

“咱家的冰用完了。”王如盯着郑胜:“你什么时候把冰制出来啊?”

“明天一早。不过,我要先去冰窖看看。”

“你要去冰窖?”王如问,“好,我带你去!”

郑胜无奈,只好任由王如带他过去。可是冰窖那地方他明明去过好多次了,好不好?

郑胜跟着王如到了庄园最西头靠近大山的院子,她和郑胜进了屋子,走上向下的阶梯,很快来到一座石门前,王众带人打开沉重的石门。一股阴凉气息扑面而来。

王如长出一口气:“夏天,还是冰窖最凉快啊!”

郑胜“……”他就知道王如肯定不是专门陪他来的。

王众说了一句:“夫人、世子,冰窖寒冷,还是快出去吧!”

郑胜环视一周,他家冰窖面积其实不是很大,长宽大约在六七米的样子,高也不过两米多一点。当然冰窖也并不是全部的地方都能储存上冰。他家的冰是存放在一个个的大缸里的。郑胜清楚地记得,这里一共有二十四口大缸。

除了厚厚的石墙、石壁是隔热材料,这些特厚的大缸的隔热效果同样很好。

郑胜一一查看,发现果然除了一口缸里还有少量的冰外,其他的缸都已是空空如也。

第四十四章 论价值

“阿嚏——”王夫人开始打喷嚏。

王众急忙劝道:“夫人、世子,这里冷,快上去吧!”

“胜儿,你还要看吗?”王如问郑胜。

郑胜摇头:“不看了,我们走吧。”

出了冰窖,王众指挥人关上了大门。

“王管家,你晚上的时候,给每口大缸续满水吧。”郑胜对王众说。

“世子,没用的。虽然冰窖确实寒冷,但晚上还不至于结冰。”王众摇头。

“你试一试就知道了。”郑胜继续说。

“胜儿,如果冰窖在晚上装满水,第二天结成冰,就不需要冬天的时候,在冰窖储存好冰到夏天来用了。每天晚上装上水不就行了。”王夫人觉得郑胜挺聪明的脑袋又开始犯迷糊了。

“我往缸里加硝石了。”郑胜解释道。

王如、王众很震惊!

“你加了东西?什么时候加的?我怎么没看到?”王如一连串的问题问了出来。

郑胜呵呵笑道:“母亲,要不然我每口缸都转一圈在干什么?”

“加了硝石的冰还能吃吗?”王如惊异道。

“母亲,这东西是用来做药材的。”郑胜说,“而且,量很少,没事的。”

王如相信了。

然后第二天,王如如愿的用上了郑胜兑换来的冰。

依然是最大量的兑换,这次需要的是300千克的水,郑胜以此兑换到了300千克的冰。

郑胜也因此得到了最翔实的数据:天平承重的最大质量是300千克。当然,如果把两个托盘都算上,最大承重是600千克。

郑胜的探亲、接人之旅结束,他们要返回李家村别院了。

郑胜突然有一种恐惧感,就像暑假过完,不想回学校的感觉一样。

毕竟回了李家村,和步伯习武,那可是要挨打的!想着一直生活在“痛苦”中的伙伴们,郑胜忍不住笑了。

郑尚可没有这份心思,他现在陷入一种麻烦里,这个麻烦是郑胜带给他的。

郑尚这段时间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事情起因就是那盘炒蛋,当王夫人说炒蛋价值千钱时,郑尚就吃不下了。他已经吃了多少盘炒蛋了?吃了多少肉了?一万钱都不止吧?他们家一穷二白从来就没有过这么多钱。

郑尚不明白的是郑胜为什么对他这样好。郑胜为什么要帮他?真的只是因为是亲人的缘故吗?那么郑养同样是他的亲戚,却是那样地对他。

马车上,郑尚忍不住心思,终于说了出来:“世子,你收留我,还给我吃了这么贵的饭菜,我还不起的。”

闭目养神的郑胜睁开眼,“你怎么会这样想?什么这么贵的饭菜?”

郑尚把三千钱的炒蛋说了下,“我家以前一个月都花不了三千钱的。”

“我给你算算啊。”郑胜有些哭笑不得,“一个鸡子多少钱?”

“每一鸡子现在大概三四钱吧?”郑尚也不是很确定。

“炒蛋,就是用鸡子和麻油炒出来的。麻油也不贵,一瓶也不过几十钱。”

“你算算,一顿炒蛋你能吃几个鸡子?最多两三个吧?十钱,加上一点油,一顿炒蛋的成本不过十几钱而已。”郑胜看着郑尚张圆的嘴巴,很满意他的表情。

当然郑胜没说他们现在所用的兑换油,郑胜打算以一升(晋升,约250毫升)五十钱的价格卖给郑汶。按照冬叶放油的标准,一顿炒蛋的价值大概是要超过二十钱了。

当然事情也不能这样算,郑胜真正的成本油,灯油一升不过价值十多钱,一升兑换油成本也不过三十钱。这样算,炒蛋的价值也不过十几钱而已了。

看着郑尚脸上茫然的样子,郑胜继续解释:“这就是它的价值。”

郑尚依然不明白。

郑胜挠头,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了。

“打个比方,你,你的价值。”

“我。”郑尚茫然,我?我有什么价值?

“你背书好,是郑氏学堂背书最好的人。我设置了奖励:学堂背书最好的人可以吃到我的早饭。三天,虽然只实行了三天。但这三天都是你,你得到了全部的奖励。为什么是你,而不是别人获得奖励?”

“因为我背书好啊。”郑尚脱口而出。

“是,是因为你背书好。可为什么是你背书好,别人没有背吗?那两天,郑则、郑灏他们也铆足了劲想拿奖励。可还是你,一直是你。”

郑尚傻眼,“这是为什么啊?”

“这就是你的价值。”

“这就是我的价值。”郑尚依然很迷茫,“可为什么啊?”

郑胜道:“我记得,当大多数人在讨论你获得的奖励时,在他们下决心努力、在妒忌、在恨你时,只有你还在背书,除了吃饭的时候,你一直在学习,一直在背书。你一直努力。他们在羡慕、妒忌时,没有人看到正是因为你的努力,才是你一直能拿到奖励的原因,”

郑尚眼里的疑惑消失了,“是这样啊。努力,是因为我真的想,”过上好日子啊,住漂亮的不漏雨的大房子、吃好吃的,穿好的,娘亲也和我一样,她当然也不用再天天织布,太辛苦了。

“你明白了吧?努力实现价值。因为你努力了,你才是学堂背书最好的。我的奖励,你才能一直拿到。”

郑尚点点头,他娘亲说过,让他不要自大。所以,他要努力,努力拿到每天的奖励。郑尚他只是想拿奖励而已,今天郑胜告诉他这是价值。因为他的努力,他一直是背书最好的,这就是他努力得来的价值!

“我的价值是背书最好,我的价值是我努力得到的。”

“对。这就是你的价值。”郑胜自己都快说晕了,“努力的价值。”

“然后,你再看炒蛋。冬叶用几个鸡子和油、盐等东西做出来的炒蛋,本来就值十几钱。”郑尚正襟危坐,直起腰仔细的听着。

“可为什么我母亲说,放到宛城醉香居去,这道炒蛋能价值三千钱呢?”

郑尚也疑惑这个问题。

“其实很简单。因为这好吃的炒蛋只有我们会做啊。”郑胜笑着说。

“物以稀为贵,这美食当然也是越稀少越好吃的贵了。炒蛋,只有我们会做。去醉香居吃饭的人,非富即贵,才能卖三千钱,这就是它的价值。”

郑尚恍然大悟。

“价值。”郑尚继续琢磨这个词,炒蛋的价值,是因为稀有和好吃,它就可以身价翻百倍。

郑尚又想到了自己,他的价值就只是背书吗?现在,背书已经不是最重要的衡量优劣好坏的标准了。大家要军训、跑步、锻炼、读书、挨打。每天好忙。

郑尚笑了起来,想到努力才是他背书成为最好的原因。

那么,他就继续努力吧!

第四十五章 营地选址

在郑尚继续思考价值观的时候。他们终于回到了李家村。

这一次回来他们没有坐船,坐的是马车。之所以坐马车不坐船,是因为人太多了。

当在前院锻炼的伙伴们听说郑胜已经回来,跑出去迎接时,他们被眼前看到的一幕惊呆了:郑胜、郑尚领路,他们的后面是十几个年纪不大的小孩。

郑整迎上来,瞅了瞅:“郑秋奇、郑于、郑品亦、王大三儿、蔡官儿,你们怎么都来了?”

“我们以后都是世子的人了。”郑秋奇对郑整道。

王钧、李安建等人也跑了出来。

“这,太多人了。”王钧小声道:“世子,我们房间肯定不够用了。”

郑胜点头,他早就再想办法了,“让他们暂时住在李家村吧。各家各户,有多余房间的,让他们暂时住下来。郑整你们的房间能多睡几个人的,也让大家挤一挤吧。”

郑胜想着,现在才二十来人,小院已经装不下了。以后人更多,可怎么办呢?

“建新房。”郑胜只有这一个办法。他的护卫队以后不知道要壮大到多少人,继续住在这里可不行。

于是,郑胜院子也没进,直接出门。

门前是大河,东边是李家村,西边是郑胜刚建好的三座房子。所以,郑胜选择继续往西走。郑整、李安建跟着他一起过去。

“安建,再往西走是哪里?”郑胜问。

“再往西是一片杂树林,过了杂树林,是谢庄,再往西就是丹水县商密乡了。”

“杂树林?”郑胜想了想,决定过去看看。走过新建的房子,往前已经没了路,一座十几米高的小山挡住了去路。这小山的东坡、北坡都颇为陡峭,北坡山脚下就是激流的河水。

郑胜曾经想爬过这山,被郑整、青儿他们制止了。

郑胜问李安建:“能过去吗?”

李安建点点头,带着郑胜往山里钻,先是往南走,然后又往东绕,转来转去,当再次看到丹水河时,郑胜已经站在那座山的西边,李安建所说的杂树林里了。

郑胜看着眼前这片开阔的灌木林,山势到这里一下子向南收缩了很远,往南、往西都是一片平坦的土地。

郑胜想象着这里以后可能的情形,不免有些心潮澎湃。

“就是这里了。以后我们的营地就在这里。安建,让李老伯、李里正他们征集人手,要尽快开工。”

“世子,这里?”李安建说,“人过不来啊!就算人能过来,工具、牲畜也不容易过来啊!”

郑胜看向那座小山,“建桥,建一座桥就行了。依着这座山建一座桥。”

“村里没人会建桥。”李安建又道。

“我去找!”造桥的人村里没有,庄子里该有吧?还没有,他问郑汶要人。总该有吧?

回到别院,邱夫子已经在上课了。看到郑胜回来,邱夫子叫住他:“小子,我来这里是当你一个人老师的!不是要教这二十多人!”

邱夫子也发飙了。实在是二十多人,真的太多了。

郑胜看着书房,这里已经有六七人,但他的小书房已经快满了。再往里加人,就只能坐在中厅了。

他看着李大志、李天雄等人一脸的无所适从,郑胜心知他们并不是读书的料子,“夫子,肯定不会让你累到的。以后在西边建好集体宿舍和大教室后,您只需要偶尔过去上上课就行啦。现在,您暂时先受累吧!”

“集体宿舍?大教室?”邱夫子大概能粗略的理解这些词的意思,“那老夫拭目以待。”

“还有一事,你那麦圈、外艾何时讲出来啊?”邱夫子再次问道。

“最近太忙了,您不是已经学会数字字母了吗?五十圈麦粒早就算出来了吧?”看着邱夫子又开始瞪眼睛,郑胜忙改口:“好的,我马上来告诉你。”

忽悠老头儿太多次了,郑胜决定拿出些干货出来。

郑胜转头告诉东谷,让他回庄园一趟,找造桥的人来。然后他开始给邱夫子讲解设元的思想。

邱夫子恍然大悟:“如此一来确实化难为简,此法果然奇妙。”

邱夫子研究设元法去了,郑胜刚回到房间,郑整又跑进了,“世子,步伯。”

“步伯怎么了?”郑胜一惊,刚才看到他了啊,没出什么事吧?

“他打人太疼了。”郑整开始哭诉。晚上,郑胜亲身经历了一番,真的很疼。

“我老了。”步伯打完人,说了一句:“二十多人,太多了。所以,我教了郑东谷一些法门,除了你们几个,其他的人由他负责操练吧!”

郑胜脸色发苦:“他不会把人打坏了吧?”

“没关系,有我在。”步伯安慰道,“反正这么多人,伤残一两个也没什么大不了。”

郑胜无可奈何。

新来的孩子们目睹了郑胜他们的挨打,对这里的兴奋感、好奇感顿时打消大半,然后又看到他们被“煮”,恐惧感更加深刻。

第二天一早,早操开始时,郑胜面前站了几个红着脸想退出的人。郑胜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新来的一下子走掉一小半。

“郑整,划掉走了的,剩下的点名吧!”

郑整看着一脸轻松的郑秋奇,暗暗咬牙,昨天他费了半夜的口舌,这家伙还是当了逃兵!

郑整开始报数。

“李安建!”“到!”

“宋持!”“到!”

“王钧!”、“郑尚!”

“李大志、李天雄、王谦。”

“万云、单龙、单虎、郑于、蔡管、郑品亦、王大三、张流、郑粲、韩宝义、李德、毛尺克、杨忠安。”

“报告世子,护卫队共计21人,实到21人。”

“重新编队,由高到低排成三排。”郑胜呼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这二十一人闹腾了好一会儿,终于把队站好。

“先出去跑一圈吧!今天不用排队跑。跑快跑慢都没事儿。”

郑胜率先跑了出去,一开始所有人还能跟的上,慢慢的,开始有人掉队,然后,越来越多人跟不上。最后能跟在他身边跑的,也就李安建、郑整两人,他们两个已经跑过一段时间,已经学会了跑步的节奏,其他人还没达到这种程度。

跑到青石处,郑胜停下来等人。过了一会儿,宋持、李天雄等人跑来了,然后是郑尚、王钧等等。

郑胜等着全部的人到齐,问道:“你们都学会转向、稍息立正、报数、齐步走了吧!”

他说的是郑整、郑尚、王钧、宋持、王谦、李天雄、李大志这几人,他们已经练习这些东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郑整道:“我们四个都会了,王谦也差不多。李天雄、李大志还没完全学会。”

“学的这么慢吗?”郑胜明明记得他们两个比王谦还多练了几天。

“李大志分不清左右,李天雄是顺拐。”李安建小声说了两句。

郑胜愕然:“那这样,我们接下来分组训练。李天雄、李大志你们两个一队,剩下你们六个一队,我再带一队,正好每队有两个新人,这几天我们要争取把新人都教会了。”

第四十六章 护卫营虎卫营

郑胜决定开始锻炼几位“老人”的教导、带队的能力。

郑胜小队的两个新人是郑品亦和张流,把转向的方式教给他们,让他们自行练习后。郑胜开始不时地关注起其他组的情况。

教导效果最好的是王钧小组,他那组的郑于、单龙已经在练习听口令转向了。而表现比较差劲的是李安建、李天雄、李大志几个。

李安建正在亲身做示范。“这样,这样就转过来了!”李安建边说边做,他的组员还是云里雾里,得不到要领。而李天雄、李大志则是自己都还没有彻底明白规则。教人,只能是照猫画虎了。

郑胜决定重新编组。他把做得比较好的王钧、郑尚、宋持和他暂定为伍长,把其他几组的人全部并入他们的小组。

郑整、李安建有些垂头丧气,郑胜鼓舞道:“你们几个没教好,跟着他们几个学就是了。好好学,看他们是怎么教的。”

分组毕,天色已然大亮,大家跑步回家。

回到别院吃过早饭后,郑胜还是依照分好的组别,各组分开锻炼。

开始之前,郑胜又做出了一个决定。

“虎卫营?文武营?”大家对这两个名词感到很困惑。

“虎卫营,就是护卫营。虎卫营的人,今后不必每天进书房学习了,但在训练之余,夫子们也会有授课。虎卫营卫士每月考核,是文化、武艺两项。文化多次考核失败的,肯定会有惩罚。就算你练武再好,一旦文学得太差,我肯定也不会客气!”

“至于文武营,这里面的人要既习武又学文,他们同样是每天训练,但还要进书房学习。会很辛苦。”

“当然了,以后每个人都有机会申请加入另一营。但这同样需要考核,通过了才能进去。”

郑胜之所以这样做,一是因为他的书房实在容不下这么多人了。另一方面是因为一些对学习知识没兴趣、没天赋的人,挤进书房去,是资源的浪费。

术业有专攻。他们既然不可能好好地学习,那么就让他们进入虎卫营,一心一意投入训练中去。

郑胜解释完规矩,众人开始做选择。想要一边训练,还一边学习知识的人真的不是很多。毕竟,这是一群大部分出身自平民、奴仆、佃户的小孩,最大的原因还在于,他们还都是孩子,十岁以下的孩子,爱玩爱闹,有谁会愿意坐在书堂里读书,一读就是一两个时辰?

不过,还是有的,如王钧,他参加锻炼的目的是强身健体,成为一名武夫?对他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再比如郑尚,他想把这些事都做好。如李安建,他也选择加入文武营,因为他觉得学习知识很重要。

最后统计出来的,愿意进入文武营的人只有郑尚、王钧、李安建、郑于、王谦、万云。就连郑整也说什么都不愿意进书房学习了。

新的组别虽然人数多了一倍,但效率依然很高。新人们在组长的教导下,前后花了三天的时间,学会了前辈之前所学的东西。

郑胜开始了新的训练。立正站立。郑胜一直觉得这是很折磨人的训练,但这个的确很能锻炼人的意志力。

他请来步伯做监督,因为他也参加训练。

“不许乱动、不许扭头、不许说话、目视前方、双手下垂、双腿并拢,八字步站好。”

“站,两刻时间。”

“谁动一下,步伯不要客气,直接木棒招呼!”郑胜一口气说完。“什么意见都不许有,卫士,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步伯眼睛里露出赞赏的目光。

众人一开始觉得只是站着而已,不跑不动不训练,太简单。不过,很快地他们就完全否定了自己的看法。

此时,虽然已经是夏末时节,但天气依旧炎热,虎卫营站在青石板上,不一会儿大家便汗流浃背了。紧接着,原本觉得很简单的站立,开始感觉两脚沉重,全身发麻、酸痛。既不能喊又不能动,动一下?步伯的棍子就直接打了过来!

这的确是很难熬的经历。就连郑胜也挨了步伯好几棍。

两刻时间,换算成小时制也不过半个小时,但这短短的两刻时间,在众人眼中,却是无比的漫长。好容易挨过去这最漫长的两刻时间,二十多人都倒在地上,没一个还能再站起来的。

冬叶、青儿拿出了提前准备好了冰凉奶酪,刚刚痛不欲生的卫士们顿时激动的畅饮起来。

休息结束,文武营进书房学习。郑整、宋持继续带大家训练。

郑胜走进书房,今天他准备授课了。

他和邱夫子已经商量好了课程的编排。除了邱夫子的讲义课、说史课,万子盈的诗赋课外,郑胜作为主讲的是数课和杂课。

杂课就是郑胜准备给大家讲地理、物理、化学之类的课。

今天就是郑胜的杂课第一讲。

郑胜准备讲,地图。

他看向坐在一旁准备旁听的邱夫子,“夫子,这次回顺阳,是您给定的路线,要不您把路线再说一下?”

邱夫子欣然答应,依然是简洁的点线作图,依然是写意的远近、大小、方位。

邱夫子没有注意到郑胜嘴角的微笑。

邱初道说完了。

“大家听完,是不是觉得邱夫子讲的很棒,实在是太厉害了!”郑胜问道。

邱夫子察觉到郑胜语气里的不对劲了:“没有,没有,我这还远远不足啊,忽虎谷这种险地,我之前就根本没听说过。”

“邱夫子很谦虚。不过,我要说的是。”郑胜缓了一口气,“这种根据个人经验做的地图是万万要不得的!”

“比如说负午山,邱夫子只知道在顺阳和南阳之间有座负午山,它的具体大小、方位都不知道。”

“这不能怪我吧?”邱夫子脸色一阵青紫,“我知道,有山名负午,其他的根本无从了解啊!”

“夫子,只要用心做,地图肯定还能做出更好的来。”郑胜道,“比如今天我要说的比例作图。”

“比例作图,就是按照一定的比例,地图上一尺对应实际的多少距离,这样一来,就可以精确的在地图上看出两地之间的距离。”

“克吴,你这比例作图就是指的地图分率吧?这种办法确实很好。”邱夫子叹道:“但上次我就说过,这太难做到了。丈量一里的远近,靠步数去数。肯定是测不好的。”

郑胜点头,他当然明白。

“你可知记里鼓车?”邱夫子问。

郑胜再次蒙圈,“记里鼓车?这是什么东西?”郑胜只知道中国古代有指南车,谁知道还有什么记里鼓车?

“记里鼓车,车行一里,响鼓一声,行十里,响铜铃一声。”邱夫子微笑道,“以此车为工具,想必是能够制成以比例作图的地图。”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记里鼓车?”郑胜继续追问。

“咳,这记里鼓车,”邱夫子摸摸鼻子,“是帝王出行时的一辆典礼车,跟随帝王出行的车,自然很少能见到。”

郑胜无语,这么厉害的车,皇帝老儿只是当成一种炫耀身份的工具了?浪费啊浪费!郑胜不甘心,“夫子,你会造这车?”

邱夫子尴尬地捋着胡须,“我未曾见过,何谈会造?”

“你可认识造车的大匠?”

“不认识。”

郑胜无语,“夫子,你是想让我去皇城里偷辆记里鼓车出来,咱来作图吗?”

“我只是从前听说过记里鼓车而已,哪有这般多的心思!”邱夫子怒了,“去皇城偷车?亏你想得出来!”

“那这图怎么制?”

邱夫子严肃的摇头道,“不能。除非,你做到司空之职。司空,掌国家水土事,你想做一份精确的地图,向皇帝要求使用记里车,轻而易举啊。”

郑胜无言以对。好吧,他作图的理由只是想在以后不被粗陋的地图再给坑了,当上司空?这可是八公之一诶!

邱夫子您又异想天开了。

“没有记里鼓车,我也会想到其他的办法。”最后,郑胜说道。

下午,东谷回来了,他带回来了好几个人:“世子,这几位是顺阳有名的建桥人。夫人听说你要修桥,便派人去顺阳找来了他们。”

虽然郑胜是位亭侯之子,但几位四五十岁的建桥人也不和他多说废话,他们直接要求去查看地形。

郑胜也乐意如此,便让东谷带他们去了西边的山脚。

回来,为首的建桥人道:“很简单的小桥,明天集合人手开工吧,十天修好。”

郑胜向他提出要求,这桥要修的足够结实。

那人顿时有些生气了:“我胡木子修的桥,如果一百年内塌了,你来找我!”

郑胜目瞪口呆,一百年?您确定我们大家能活到那时候?

“找我儿子或孙子也行。”胡木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补充了一句。

郑胜最后选择相信这个顺阳最好修桥师的技术。尽管,他说的话很可能是在吹牛皮。

郑胜把修桥的工作交给了胡木子,让他和李里正、李伯根直接沟通。

于是,在小院的西边又开始大兴土木。

与此同时,郑胜的文武营、虎卫营的日常的训练学习终于走上了正轨。

晚上的挨打训练,由步伯亲手“指导”的是文武营几人和他看得顺眼的几个虎卫营卫士。如郑整、宋持、郑品亦等。其他人则分批次的接受郑东谷的指导。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一天郑汶突然来访,他又带来了郑胜期待已久的硝石。

第四十七章 推进

不过,郑汶先跟郑胜说起来的是各项生意的推进工作:

“我们已经和南阳隆氏谈好了,郑子纸的生意和他们一起来做。”

“隆氏?很厉害的家族吗?”郑胜插一句。

“南阳隆氏,是南阳的大家族,底蕴深厚,是我们郑氏比不了的。”郑汶笑笑,“不过,这次他们还不是求着要和我们合作。”郑汶手里拿着张新纸像拿着一座金山。

“郑子纸?这又是什么意思?”郑胜又问一句,郑子纸,郑子?这是在说他?

“顾名思义,郑氏世子的纸啊。这还是隆氏大才子隆景想出的名字!”

“那位隆氏才子?”郑胜记得此人曾经在千字文出来后还邀请过他。

“嗯。隆氏答应我们帮忙打通荆州襄阳、南郡等地的售卖渠道。”郑汶笑着说,“隆氏跟襄阳各世族的关系挺好的。”

“他们有什么条件啊?”

“唔,卖向襄阳、南郡、江夏各郡的郑子纸,郑氏只能交由隆氏代卖,为期五年。”

五年的三个郡独家经营权?隆氏这笔买卖大赚特赚啊!郑胜想着。

“我和家主商量过了,郑子纸以后都会这样去卖。”郑汶看了郑胜一眼:“各郡、甚至各州的售卖权,都会卖给一两家当地的大族。”

郑胜点点头,他明白这样做的道理,与各州郡的当地家族联合起来,分给他们一些利益,郑子纸才能真正的站稳脚跟。也许,郑子纸,也被郑垣当成了联系上各世家大族的敲门砖。

“实际上,郑子纸也主要是他们在用。”郑汶笑着说。

郑胜点点头,郑子纸一开始就被定位为了奢侈品。一个月几千张纸,看似挺多,可分散到全国各地,一个州也不过几百张纸,根本不够用的。

“另外,桌椅的制作正在进行,我从新野、随县等地找到了不少木匠,依照世子你所给的图纸,正在加紧制作。”

“家主准备在两个月后的重阳文会上,推出郑子纸和桌椅。”

“世子那过滤工具可备好了?豆浆的生意早就可以启动了。”

“再等等吧。”郑胜道,“最近很忙,下个月中旬就差不多了。”

“嗯,另外我已经从家里挑选了十名忠诚可靠的庖丁厨娘,来你这里学炒菜的。他们现在已经到了。”

“好啊。”郑胜终于听到一个更加令他满意的消息,“我这里现在人有点多,步伯、冬叶他们做饭正缺人手呢。”

郑汶苦笑:“世子,他们要学多久啊?”

“多久?”郑胜想了想,一道炒蛋固然简单,可中国的厨艺可不是容易学会的:“堂兄,若只一道炒蛋,三天即可。可他们想学会各种炒菜?把炒菜做的无比好吃。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郑胜虽然没做过炒菜,可不代表他没见过。电视上的厨艺节目他也看过不少呢!嗯,他最少还知道些常识。

郑汶想了想,“只一道炒蛋不可行,那就让他们多学一段时间吧!”

“我先去看看他们。”郑胜对别院未来一段时间的掌勺师傅们还是要好好观察观察的。

十个年纪从二十多岁到四十多岁的,高低胖瘦各有特点的男女。郑胜对这些人并不是很满意。

“堂兄,以后再来人,尽量要选一些年轻的来啊。”

“这是为什么?”郑汶不太理解,“厨艺一道也是年长些的、经验丰富的厨丁最好吧?”

“这炒菜是一门新厨艺,所以要学习理解能力更强的年轻人为好。”

郑汶点点头,同意了郑胜的观点。

郑汶最后取出新的硝石,不过郑胜的实验依然宣告失败。

“还不是?”

“不是。”郑胜看着没有变化的水面,他甚至开始怀疑当初化学课上的硝石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了?

郑汶走后。郑胜看着厨师们,开始头疼,又多了十个人,让他们住哪儿啊?

不过,郑汶似乎早有预料,他为厨丁们备好了帐篷。夏天的季节,住住帐篷也没什么大不了。

郑胜交给他们的第一课是,切菜。“每人每天,最少练习三个时辰的切菜。”

当头的庖丁,是郑氏醉香居有名气的大厨薛玉食,他是个中等身材的胖子,四十岁的年纪,面色和善,小眼大耳朵,长得很有特点。

他的白雪崧汤是醉香居的招牌菜。因此,薛玉食也是郑氏餐饮业的头牌庖厨,郑汶将他也派来顺阳,足可见郑汶对炒菜的信心。

“世子,切菜?这是帮闲下厨们的工作,我们平常不需要忙活这个的。”薛玉食不乐意这工作,但说出的话还算客气。

“不愿意的就离开。”郑胜冷冷的告诉他答案。

不过,当他们吃到冬叶的炒蛋后,心高气傲的薛玉食也服气了。当然,他心里的疑问并不会减少。

桥建好了。郑胜打算建一个足够大的操场、足够上百人住的八人间的宿舍,还有两到三个可以让几十人一起听课的大教室,最后是一个大食堂。

郑胜觉得这会是一所学校。

当李家村的人一点点将杂树林砍掉,将不甚平整的土地一点点推平之后。

郑胜望着丹水,望着这片光秃秃的土地,心里再次响起刑福乙死前的话,他是个老车夫,能为他做的,就是替他挡一刀了。

“流民、五胡。”郑胜念着这两个词。

因为不想再有绝望的无力,所以他要强大自己。

现在,才只是一个开始。

半个月后,郑胜兑换到了一些纸质的漏斗状的过滤工具。

这一天,又一个消息传来。

“南阳郡兵曹郑泯在涅阳捉拿了一批流民?”郑胜愕然,他皱着眉头想不出头绪,“这到底是为什么?”

邱夫子捋着胡须,“有很多可能性?且再看看吧!”

结果还没过几天,郑胜就知道了答案。

郑胜看着跪在他身前的几个汉子和孩子,有些无奈的对吴云禄说:“这么说,是郑泯背离了和他们的盟约,袭击了他们?”

郑胜详细的知晓了郑泯与南阳流民的关系。确实如他所想,他们早在两年多以前就联合在了一起,郑泯给南阳九百多流民足够的土地和合理的身份,换取了他们的效忠。

几个月前,郑泯交给他们一个任务,在涅阳半道劫掠郑胜,恐吓他,把他吓回宛城。后来因为郑尚母子也要去顺阳,郑泯要求他们当着郑胜的面,杀死郑尚母子。

“杀鸡儆猴。”邱夫子之前就推断出来过。

行动失败,南阳流民首领谢意理找到叶独行。叶独行是他们这支流民内部传递消息的头领。谢意理准备追究叶独行该背负的责任。

结果,叶独行告知谢意理,郑泯打算事成后,将他们作为替罪羔羊的推出去抵罪的消息。流人内部就此产生纠纷。

但郑泯的行动来得很突然,只有提前就做好逃走准备的叶独行,安排好的他的亲近属下得以逃走。

吴云禄再次现身,击退了郑泯的郡兵,然后带着他们来到了顺阳。

第四十八章 九月

“吴子,你既然带他们逃出来了,来我这里做什么?”郑胜问。

“郑泯这一次出手极为狠辣,将谢意理他们这些大小头目一网打尽,数以百计的精干民壮收入囊中。”吴云禄看着他,“我是来告诉你这个消息的。谢意理死不足惜,可怜的是他手下的南阳流民。”

“我要去荆南了,这几个拖后腿的就交给你了。”他指着那几个孩子,“你不是在练童子军吗?他们就给你了。这几个也算是流民中有些声望之人的后代,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叶三同、孙志龙,我带走了。魏摩、方起善,两个人留给你做护卫,看家护院吧!”

“请世子收留。”魏摩再次拜倒,“郑泯杀我南阳道数十人,愿为世子赴汤蹈火,只愿世子带我们报仇!”

郑胜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却说成了:“好。我带你们复仇!”

吴云禄来得突然,走得也快。他为郑胜留下了八个人,除了魏摩、方起善,还有六个小孩。

宋持告诉郑胜,当初给他塞纸条的那小孩也在其中。

“终安。”郑胜问明了他的名字。

另外的五个孩子分别叫谢思义、叶峻、黄二虎、伍迪、赵绰。

秋天到了,天气凉了下来。郑汶终于找来了郑胜想要的硝石。

“此物又名地霜,生于蜀地房屋外偏僻角落里。”郑汶露出古怪的神色,“厕房、厨房的外墙生的最多。”

郑胜差点把桌上的东西扔出去,“厕房外墙?”

“是啊!这东西真的可以用来制冰?可这样制出的冰,能吃吗?”郑汶神色古怪。

郑胜将一些粉末倒进一个茶碗里,茶碗里的水还是没什么变化,不过郑胜伸手进去,感觉到了不一样的冰凉。

“这硝石据医师说,是一种泻药,不能喝。”郑汶劝说道,“我找人试过了,这硝石水确实凉爽,但真会喝坏肚子。”

郑胜点头,他在思考着其中的道理。

“我知道了!”郑胜盯着茶水,神色恍然,他终于想起来硝石制冰的原理了。那是一个实验。将各种固体融进水里后,液体温度的变化:升高、不变、降低。而硝石制冰的原理,就是它溶于水,温度降低了。

“硝石融入水,温度降低。”郑胜喃喃道,“硝石水肯定不能喝,所以,是热量的传递。低温的硝石水吸收了干净水的温度,让它结成了冰!”

郑汶糊涂了,“你在说什么?”

郑胜继续想,既然是热量的传递,那么,就是要有一大一小两个容器套在一起,中间放干净的水,大容器里放上硝石。

郑胜说干就干,他找来一个洗脸的盆子,装上硝石,脸盆里再放上一碗水。郑胜缓缓地往盘子里加水,郑胜加水加到比碗口稍低的位置。

然后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半个小时后,郑胜望着那碗温度挺低的水,无可奈何,冰没制出来,只得到了一只冰凉的碗和一碗冰凉的水。但只是这样了。零度以下的冰并没有出现。

郑汶把从巴郡带回的一袋子地霜留给郑胜,失望的离开了。

郑胜继续琢磨失败的原因。是外界温度太高?但现在已经是秋天,据说硝石制冰法在夏天也是能实现的。方法不对?可郑胜确信,这应该是最有效的办法了。

那就是器材的问题了。郑胜看着那只碗,“是它的导热性太差吧?碗是用来吃饭的,导热性越差越好。金属的导热性是最好了。”

郑胜立刻行动起来。郑胜在厨房里找了找,只发现炒菜用的铁锅还能凑合的用。郑胜搬走铁锅,继续试验。结果铁锅里的水依然结不成冰。

“这铁锅的热传导还不行吗?”郑胜想着这铁锅是他几年前为了炒菜,央求母亲去襄阳城买来的几斤百炼钢制成的,算是这个时代最好的金属器皿了。

“兑换铁锅?”郑胜想着这似乎也是一种思路,而且更好的锅,炒出的菜应该也更好。

“还是兑换其他的金属器皿?”郑胜想兑换出来专门的制冰用具。铁锅,现在还不急。

郑胜让人给他送来一些铁矿石,然后他顺利的兑换出一个直径二十厘米、长一米、容器壁有大约一厘米厚的一端开口,一端密闭的容器,然后郑胜将它灌满水放进一个缸里。在缸的四周填入许多硝石,再倒上水。

郑胜又等了半个时辰,郑胜取出管子。冰凉的触觉,让郑胜打了个寒颤。他慢慢地拔起“管子”,容器里面已经没了水,满是冰块……

硝石制出冰了,可似乎已经没了用处。因为现在夏天已然过去。

西边营地的建设完成了一部分,操场和以及足以满足虎卫营三十人入住的六人间宿舍房已经完工。

虎卫营的日常活动就此转移去了西部营地。别院成了文武营读书的地方。

八九两个月,随着郑胜的密室通道完成,他可以在自己的卧室直接从暗道通往别院西侧的第一间房子里了。

郑胜将从庄园运来的纸存进了那间房里。兑换出来的郑子纸,郑胜也放进了那里。

魏摩、方起善两人住在西侧其他两间房子里,负责起了那间房子的护卫工作。

郑胜打算,以后所有的兑换物品,全部会出现在那里。

两个月的时间,虎卫营终于熟练了军训的操典。立正站,能坚持到半个时辰了,转向整齐划一、跑步喊着口号跑得还算整齐了。

文武营,又加进来一个叫谢思义的小孩,是流民谢意理的后代。郑胜没有难为他,他通过了邱初道的考验,进入文武营。

与此同时,王钧、万云、郑尚三个人逐渐展露出高出其他学子一等的学习能力。

邱夫子也逐渐适应了自己从典籍中摘选出一段来,讲解其涵义,并由此延伸,再巴拉巴拉的讲出一大堆大道理来的教学模式。

郑胜的数学课程成了他与邱夫子两人的讨论课,邱夫子往往会揪住郑胜的一个新奇的“观点”不放,问出许多更深的东西出来。

至于杂课,性质似乎也变了。原本是高深的知识启蒙,变成了邱夫子对自己年轻时游历的吹牛课。

邱夫子讲的故事大体是:当年吴蜀两国尚在时,我就曾经游历汉中、江夏。见过蜀国大将姜维,和吴国上将陆抗亲密交流过……

真是吹牛都不带打草稿的!

而就在这时候,南阳城里的一场重阳时节的宴会中,出现了一种精美的郑子纸,引发了南阳郡文人墨客的追捧……

郑子纸,在太康七年的九月,初战告捷。

第四十九章 怪人司羡

转眼间,冬天到了。

虎卫营坚持继续每天跑步。现在,虎卫营各组的组长已经完全可以独立带队了。但大家还是编成阵列一起跑步,由郑尚、万云几个轮流带队,喊口号。

郑胜跟在队里,和大家一起跑。

现在,他们跑的距离越来越远。

那块郑胜坐过的青石,成了途中一个不起眼的地点。

不过,今天在路过青石时,那石头上居然坐着一个人!

郑胜感觉很奇怪,已经是初冬时节,秋收早已结束。

寒冷的天气,除了郑胜他们还坚持出来跑步,这时候坐在山林的石头上干什么?

况且,这个人?很不正常。

他大约有二十多岁的样子,面色枯槁,披头散发,眼睛倒是炯炯有神,但整体来说还是一副不忍直视的面容。

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郑胜认得出来,是最廉价的粗麻布制成的。而且,做衣服的人手艺太差劲了,郑胜觉得就是把几块粗布随便的剪裁几下,胡乱缝起来的而已。

这是一个落魄的穷人,很有可能是一个流民。郑胜判断。

郑胜想着这个流民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跑到终点,王钧命令大家稍息。

郑胜把郑尚、王钧、万云、李安建、郑整召到一块,讨论在路上遇到的那个流民。

“又是来偷东西的?世子,我们人多。把他抓起来吧!”郑整提议。

“不妥,他又没做什么,我们怎么抓?”郑胜摇头。

“要不,我们去试探一下怎么样?”万云提议。

“怎么试探?”

“回去的时候,假装掉队,去石头那里歇息。”万云道。

“好主意。”众人立刻同意了这个办法。

“谁去啊?”郑整问。

“机灵一点的,不要太壮的,既能打还能跑的。”万云道。

“我们谁符合这个条件?”众人面面相觑。

“我。”郑胜站出来,“我看起来不壮,机灵,能打也能跑。”

“世子,你不能去,让郑于去吧。”万云反对。

“郑于也不合适。他太弱了,不能打。”郑胜道,“还是我去。”

这个决定就此确定下来。

“那我们大家在前面等着。世子若有危险,我们赶紧回去。”王钧道。

“世子,我跟你一起吧?”郑整提议。

“不行,你太笨了。”郑胜拒绝了他。

集合整队,往回跑,郑胜故意拉在后面。

与队伍越拉越远,最后完全看不到前面的人影了。郑胜跑回青石那里,发现那人依然坐在石头上。

那人对郑胜的掉队很惊讶。

“那小孩。”他叫住郑胜。

郑胜站住,看向他。

“你过来。”他招了招手。

郑胜有些戒备的走过去,站在他两步外的地方。那人打量着郑胜,不说话。郑胜毫不示弱的和他对视。

“你叫什么?”他开口问道。

“郑胜。”郑胜说,“你叫什么?”

“争胜?郑胜,还真是个大气的名字。”那人想了想,“你们这些孩子每天跑过来跑过去,是做什么?”

郑胜不说话,因为这些东西不需要告诉一个陌生人。

“我叫司……司羡。”司羡顿了一下,说出了他的名字。

“司羡?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你是从外地来的?”郑胜追问。

“我的确是从外地来,暂时住在这里。”他用手一指,“我就住在那边的草堂里。”司羡哭笑不得,他说的可是真话,没有一句是假的。

暂居于此的司羡,意外发现了一群小孩子似乎在以军伍的阵列跑来跑去,这让满怀愁闷的他觉得很有意思。

司羡觉得有必要认识一下这些孩子,今天好容易有一个小孩落单,他想问一问。

但没想到这小孩戒备心很强。他没把小孩儿们的事情问明白,自己快被他把底细全部盘问出来了。

郑胜顺着他的手指往不远处看,发现那边一片竹林里,隐隐约约还真有间草堂。郑胜心思转动,他改变了看法,司羡说不定不是流民,而是什么大人物呢。

那一片竹林,郑胜在今年刚来李家村时,也到里面游玩过。郑胜记得清楚,那时候根本没有草堂。郑胜也想过是不是可以在那里建一间竹舍,结果这一年忙忙碌碌,自己还没来得及去建,被人捷足先登了。

郑胜每天跑步没有断过,也没有留意那片竹林是什么时候建了房子。但在六月之后,除非是极为恶劣的天气,虎卫营每天的跑步从未间断。建草堂不是难事,但也算要闹出些动静,每天经过的他们不可能不注意到。但草堂还是悄无声息建起来了。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了,这草堂是被人用很短的时间建起来的,甚至是不到一天!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一个流民,更做不到!

“小友,不如去陋舍歇一歇。我看你挺累的。”司羡看着郑胜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更加捉摸不透这小孩的心思,于是顺着自己的话,邀请他去竹舍。

郑胜对他的身份有了新的认识,防备心理降低了不少。于是跟着他去了那竹舍。

竹舍面积不大,但显得宽敞透亮,除竹榻、竹桌、炭盆和一套茶具外别无他物。司羡邀请郑胜坐下。

两人面对面坐在竹榻上,郑胜不自在的挪动下屁股,桌椅生意,郑汶已经在南阳铺展开来,自己家里用的更多。他已经很久没再这样坐过了,这司羡看起来还真是外地人,连南阳时下最流行的桌椅都没在用!

然后郑胜边想边看司羡颇有风度的熟练煮茶。

郑胜突然想起,所谓的魏晋风流士人的种种怪癖,吃什么五服散啊,光着身子乱跑啊都有。而像司羡这种穿着粗麻衣服,其实好像也算不上什么惊世骇俗的了。

“你在想什么?”司羡忙活完,问。

“这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郑胜随口问道。

“我是个闲人,自然不需要别人照顾。”茶水沸腾,司羡给他斟上一杯。

郑胜双手接过,一饮而尽,顿觉唇齿留香:“好茶!”

“你们为什么每天跑来跑去?现在可以为我解惑了吧?”

郑胜放下茶杯,“锻炼啊?”

“锻炼?”司羡很奇怪,“为什么锻炼?”

“强身健体。”郑胜一字一顿的说,真正的理由自然不能说,他对外说的都是这个理由,“我父亲是一位将军,我自然不能太差。”

“喔?令尊是一位将军?不知他现在何处任职?”司羡很惊讶,但也恍然大悟。

“我父亲如今在幽州任职。”

“幽州?”司羡挺直身体,微笑道:“原来你是郑宁远的儿子。”

郑胜点点头,“你认识我父亲?”郑老爹现在是在幽州做宁远将军,被人称呼为郑宁远也不为过。

“我曾经见过令尊几面。”司羡不否认,“小友有意从戎?”

郑胜笑着不说话。他当然不会告诉司羡未来,全天下都乱了,手里没点兵,只能任人宰割。

“哈哈,说这些干什么?”司羡转移话题,“小友,你家不应该在南阳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郑胜用手指了指方向,“因为我就住在河边的李家村啊。”

“你是亭侯之子怎么会住在这里?”司羡继续问。

郑胜摇头,“你问了这么多,该我问你了。你到底从哪来?”

“我从关中来。”司羡说,他叹了口气,“家中杂事纷乱,无奈之下,躲了出来。”

“世子!”郑整的声音传来。

“有人来找我了。”郑胜起身告辞,“多谢款待,若司兄有空,可到我那寒舍做客。”

“一定,一定。”司羡微笑着注视郑胜离开。

郑胜和郑整、王钧、万云等汇合。

郑胜告诉他们,大家想错了。

“从关中来?姓司名羡?”王钧出身南安,想了想关中有哪里姓司的大族。他摇摇头,“没有,姓司的氏族没有。姓司马的倒是很多。”

郑胜摇头:“虽然皇族子弟各镇四方,但我们不会随随便便就在山林里能遇到一个吧?”

“今年九月的时候镇守关中的扶风王司马骏死了,现在他的子女应该为继承封爵努力吧?”万云思考着,“不是司马骏的后人,那会是谁?”

郑胜眉头一挑,他想起来司羡说的理由“家事杂乱、躲了出来”,难不成他还真是司马骏的儿子?

回了别院,郑胜又被青儿堵住。

“青儿,如果还是那件事,免谈。”郑胜笑着告诉她。

青儿苦着脸,“世子,不要了。我已经知错了。放过我吧!”

“你八岁,嗅儿才六岁,她能学会学懂,你怎么不行?”郑胜问。

青儿说不出话来,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上个月,你唆使嗅儿和你一起求我进书房学习。还拿什么‘世子要求嗅儿当初拿着弩杀人,吓得她整夜得哭,也不安慰她的’理由出来。现在好了,刚学半个月,你就不学了,嗅儿怎么办?也要跟着你不学了?”

“世子啊,我和嗅儿是女人啊,跟男孩子整天混在一起。”

郑胜被气乐了:“才八岁!什么女人,是女孩!”郑胜琢磨了一下,“是谁又多嘴?冬叶不敢了,是苏厨娘吧!”

青儿低着头不说话。

“哼,第一批的厨丁,学成走了的有四个,留下来要学更深厨艺的有两个,被我赶走了三个,也就姓苏的成钉子户了?”郑胜皱着眉头,“王钧告诉我,最近大厨房做的菜质量在下降,油水少了,豆浆渣滓多了,她苏厨娘把我这里当成什么了!”

“东谷!”郑胜叫来了郑东谷,“告诉苏厨娘,她可以走了。”

东谷点点头,转身离开。

青儿红着眼,低着头不说话。

郑胜叹了口气,他又想到一件事,“郑尚的母亲在庄里住了几个月,最近想搬出来。王管家过来问我怎么办。”

“这样吧,让韩夫人过来教你们,怎么样?”

青儿眼前一亮。

“这样也能让郑尚母子团聚,并给韩夫人一份合理的夫子薪酬,正好一举两得!”

青儿激动地点点头。

郑胜派人去告诉王夫人对韩青的安排。

吃过饭,郑胜去了书房。

李安建站在中厅,笑着看着郑胜走过来。郑整、王钧等人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你们怎么了?”郑胜更奇怪,“李安建,你是怎么了?”

李安建笑着对郑胜说:“世子,我申请退出文武营。”

郑整马上拉住他,“你要退出去?”

李安建点点头,“对,在书房的学习对我来说太难了。浪费时间,我还是一心学武吧!”

郑整阻止他:“李安建,我刚进来了,你就退出去?你别出去。你退出去了,书房成绩最差的就真的一直是我了。”

郑胜不理会郑整,“你真的决定了?”

“决定了。我觉得我能把大课堂所学的东西全学会了,就会很了不起了。书房所讲的东西我已经学不会了。”

郑胜点点头,“好吧。”其实要不要让李安建退出文武营,一直是他和邱夫子讨论的问题,李安建不聪明,但很努力。但他们现在的教学是整体教学,李安建已经跟不上课上的节奏了。

但他自己提出来这要求,还是很令郑胜惊讶的。

李安建离开了文武营。

书房里,郑胜正检查作业时。

“世子,一位姓司的怪人找您。”虎卫营的卫士进来通报。

“姓司的怪人?”郑胜立刻想到是那位司羡。郑胜没想到自己早上邀约对方,他没过多久就来了。

郑胜将司羡请进中堂,两人闲聊几句后,郑胜才发觉这位还真是悠闲得太过无聊,溜达到郑胜这边来的。听到读书声,司羡参观了书房,听了操练的声响,他又去了西边营地。

随后一段时间,司羡成了郑胜这边的常客,他也不说话,就是时常在书房、营地转来转去,对郑胜这里的一切很感兴趣的样子。

不过,两个月后,司羡突然捎来一封信,说要回去关中了。为了表示对郑胜这段时间的感谢,他把那处竹舍送给了郑胜。

韩夫人来了,她成了书房的另一位夫子。

邱夫子去看了那间竹舍,很感兴趣,决定将书房搬去那里。不过,因为那间竹舍太小,实在装不下这么多人。最后决定明年的春天在那里再建一座更大的竹舍作为书房。

这一年的冬天,荆州下了大雪。漫天大雪中,太康七年走到了尽头,这个世界即将迎来新的一年。

第五十章 瑞雪之兆

王五鱼撑着自己刚买半年的新船,停靠在木子桥边的码头,冲着西边一间“框框当当”不停作响的大房子喊:“小粟子,来接鱼了。”

“诶!来了。”一个年纪大约有十五六岁,长着一双大眼睛、细密眉毛的少年跑了出来:“五鱼叔,今天收获怎么样?”

王五鱼将船上的几个鱼篓拎上岸,边干活边说道,“还行。今天在合均口下网捞了一大群鱼。”

他停下来,搓了搓冻得有些发麻的双手,“今天,我还在那边听了一件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听世子说过吗?”

“什么事啊?”小粟子一边检查篓里的鱼,一边随口应道。

“今天我听毛西聚的人说,顺阳要成一位王爷的封地了。”

“封就封呗,反正不关咱小民的事……”小粟子手一抖,“什么?顺阳成为王爷的封地?顺阳郡?那……那咱世子怎么办?”

“可不是!这南乡丹阴亭可是郑将军的封邑啊。皇帝怎么能说改就改呢?”王五鱼急得很,“这几年,多亏世子在,咱这百十里乡民都过上了舒服日子。这皇帝说改就改,世子走了,咱们怎么办啊?”

“你家王谦不是虎卫营的第三什长吗?让他跟着世子好好干,怎样都行!”小粟子心不在焉的说。

“我当然不担心谦子。就是,唉!”王五鱼叹了口气,“世子若走了,谁家还会像世子这样高价买我们这些渔夫的鱼啊!”

王五鱼跺了跺脚,“才两三年的时间,王五鱼就置下了这样一条新船啊。”

“皇帝下了决定,谁也改不了。”小粟子低声道。

王五鱼长吁短叹地撑船离开。

小粟子缓了缓神,开始招呼人:“孙叔、王叔,今天的鱼到了。”

大房里跑出来几个中年男子,他们看向小粟子脚下的鱼篓,“呵,今天收获不错啊!”当头的一人低头查看,“小粟子,有看中的吗?”

“那条留给我吧!”小粟子指着他身前鱼篓里一条近一尺长的鲫鱼道,“世子刚回来,冬叶姐姐说,他想吃鲫鱼汤,就用它做吧!”

“好好。这条鱼我给你放起来。”他拎起鱼篓,往回走去。

小粟子呆呆的看着江面,世子要离开了,那他呢?也要跟着走吧?可是,他家就在丹江的那一边。要走,也就代表着他和家人距离更加遥远了。

突然,他感觉到一丝丝凉意。愕然抬头,望见的是丝丝飘雪,“下雪了啊!”

小粟子走回那间大房。这的确是一间很大的房子,这一边是一片火热的场景,即使是在冬节,依然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将近二十个大大小小的人正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切菜的切菜,添火加柴的添火加柴,还有,煮汤的、炒菜的、炖肉的,忙乱而有序。

“小粟子!别傻站着了。”一个年纪看上去大不了他几岁的青年站到他身前,“未时四刻了,世子已经回来了,等一会儿就要吃饭了。你的汤呢?”

“我马上开始做。”小粟子回神,开始熟练地刮鳞、剖鱼。

就在他忙碌的时候。只听“当——”的一声响后,南边传来一阵混乱的嗡闹声。然后,他们这里也更加忙碌起来。

刚才训斥他的那个微胖青年不停发出新的指令:“快快,把咱们的大门关上,不要让虎卫营的溜进来。”

“放饭的窗口打开了,李婶,你们准备放饭。”

所谓的放饭窗口,就是这间“食堂”两部分之间留有的八个小窗。每个小窗,都有他们这边的人给另一边的虎卫营卫士们盛饭。

放饭窗口那边人声鼎沸,小粟子对这种噪声早已免疫。他处理好那条鱼,开始准备煮鱼前的最后工作。

今天下了雪,天又凉了些,佐料多一些茱萸吧!小粟子边想边熟练地生火,向锅里加油,将放了各种食材、佐料的铁勺抖进油锅,“嗤嗤——”的响起声音,在他看来,这是世间最美好的音符。两秒后,他将锅里的食物用勺子取出,倒在另一个灶台锅里那条处理好的鱼身上,加水,生火添柴煮鱼。

此时,虎卫营上百名受训的卫士排成八列,站在窗口前,等着盛饭。他们年纪都不大,最大的也不过十四五岁,最小的还不到十岁,可站在窗前,秩序井然。

那一边,是数以百计的木制桌椅。虎卫营的卫士们盛了饭,和自己相熟的伙伴聚在一块开始吃饭。

饭香味始终飘荡在空气中,小粟子闻了闻自己灶台上的鱼香味,连忙端锅下灶,“有些过火了。”他有些苦恼,小声道,“想什么呢?又走神。”

他将鱼汤倒进准备好的罐子里,舒了一口气,“蔡主事,汤好了。”

那个一直忙活着下命令的青年,转头看了他一眼,“时间差不多了,你给世子送过去吧。”

小粟子点点头,将罐子和一些其他的食物放进食盒,走出食堂。

这时,操场上已经有不少精力旺盛的卫士开始晚练。

“这群牲口。”小粟子想着,虎卫营一天从早上练到晚上,除了上午、下午各有一个时辰的文化课外,一直在训练。他有时候觉得,那些人真傻。

后来,他也有听到过卫士们在吃饭时说:那些庖丁真傻,一整天都不停地切菜。

小粟子这才明白,其实他们谁都不傻。不过,在别人的眼里,却可能是傻的。

他顶着依然在飘荡的细粒小雪,走过木子桥,沿着河边的大道,走进小院。

一个年纪比他大了两三岁、容貌姣好的小姑娘迎上来:“小粟子,饭做好了?”

“冬叶姐姐,世子要的鱼汤。”小粟子提着食盒道。

“拿进去吧。”冬叶和几年前相比变化很大,主要是少女这两年长高了些,更显出苗条婀娜的身材。

“好。”小粟子小声地回了句,微红着脸走进东餐厅。

东餐厅的样子和三年前一模一样。此时,郑胜和几人围桌而坐,谈论着什么。

小粟子提着食盒进来,众人立刻扭头看他。

“小粟子来了。今天吃鱼汤,对吧?”

“粟大厨的鱼汤诶,快端出来。”

小粟子笑着把食盒放在餐桌上,开始端出一碟碟的食物。

郑胜坐在座位上,沉思着什么。

这两年,郑胜长了个头,加之勤奋习武,身形看起来强健了很多。

这时,一个老头也走了进来:“都回来了,还坐着干什么?去小厨房自己拿吃的去。”

“是,步伯,我们这就去!”那几人很害怕这位老人,纷纷溜出餐厅。

“步伯。”郑胜起身行礼。

“怎么样?”步伯坐下来,“看你神色似乎有些忧虑。”

郑胜笑了笑:“今天在回来的路上,听到了一个消息,说顺阳要封给一位王爷了。”

小粟子手一颤,这消息世子都听说了?看来是真的了。

“是吗?”步伯转头看向小粟子,“你也听说了?”

“听五鱼叔说了句。”小粟子低头说。

“看起来,有很多人都知道这消息了。”郑胜皱了皱眉,若有所思。

“今天是馒头诶。”刚刚跑出去的人回来了,他兴奋地喊着,手里端着一筐的白色食物,可不就是馒头?

后面跟上来的几个人也拿着各色食物。

他们坐下来,众人开始吃饭。

小粟子也是其中的一员,可往日吃起来最香甜的白馒头,他却吃的如嚼麦糠。

吃完饭,小粟子神色抑郁的回去了大厨房那边。

步伯拉郑胜起身:“两个多月没有活动筋骨了,来来来,陪老夫练练。”

其他几人听了这话,立刻飞快的逃离现场。

郑胜苦笑道:“步伯,又到冬天了,您最近身体不好,还是不要动手了。”

步伯脚下不停,拉着郑胜来到院子里,随即转身一拳打来。

郑胜弯腰躲过,顺势横肘反击。

步伯左手按住郑胜袭来的手肘:“你听说的顺阳王是哪个?”说着话,他又是右手又是一拳直击郑胜的面门。

郑胜退开躲避,“不知道。”

步伯紧跟着郑胜的步伐,左手搭在郑胜的肩膀,“小粟子今天状态不对,他在想要离开顺阳的事吧?”

郑胜耸肩卸手,身形侧移躲避,“应该是吧,今天鲫鱼汤做的过了点。他做汤的时候肯定又走神了。”

“你要小心了。”步伯猛然快速的出手,“家里人如果都听说了这件事,那证明谣传已经传遍整个顺阳了。”

郑胜已经来不及再开口说话,他仓皇的双手挡在脸前,抵住步伯毫不留情的暴拳。紧接着,马上一个前扑,躲开步伯的飞踹。但步伯接下来的攻击,郑胜只能一边挨着,一边再伺机逃脱步伯的攻击范围了。

郑胜哀叹,三年了,他也就这点进步——能抵挡步伯近十个回合。

郑胜他们现在习武的标准是:能抵挡步伯的回合数。

天下着小雪,郑胜躺着青石地面上大口的喘着粗气,感受着小雪花落在脸上的丝丝凉意。郑胜郁结的心情轻松不少。

“起来吧!”步伯心情畅快,“再去药浴,以免身上留下暗伤。”

郑胜“哎”了一声,慢慢地爬起来,再深深地吸了口冰冷的雪花气息,望着漫天的飞雪。

瑞雪兆丰年,可这场雪,这奇怪的谣言,预兆的,到底是什么呢?

第五十一章 造谣何图

泡完澡,郑胜想了想,还是决定马上到竹舍那边去。

现在,文武营的书房完全搬去了那里。因为西部营地的训练声太过吵闹,影响很大,邱夫子、万茂、韩夫人以及文武营众人都住去了竹舍。

邱夫子给这座南乡县里没什么名气的小山取名青竹岭,然后一口气把竹舍叫成了青竹竹苑,文武营的书房叫青竹书院。

郑胜慢慢的往那边走,这几年间,这条小路被虎卫营踏出了更加结实的路面,郑胜摸着黑往前走,也不用担心摔倒在地。

身旁郑整紧跟着他。郑整经过几年的习武,冒失的性子变得稳重了些。

一路无话,郑胜心里还在想着顺阳封王的事。

到了竹舍,郑胜望见邱夫子的书堂还亮着灯,于是,他对郑整道:“你去休息吧。”

郑整点头离开。郑胜敲响邱初道的房门。

“是克吴?进来吧。”邱夫子的声音和几年前没有丝毫变化。这几年,他教课愉快,日子过得也舒服自在,颇有些越活越年轻的样子。

郑胜直接坐在邱夫子对面的坐席上。

“这是怎么了?天黑了还不去休息。刚回来,还是要好好歇一歇的。”

郑胜抬头:“我这么着急找你,当然是有事。”

“是汉中硝石矿的事?怎么,那里的矿藏不是硝石?”

郑胜摇摇头,“是硝石矿。不过有杂质,提纯起来也有些难度。”提起硝石,郑胜想到自己前段时间兑换*的事,木炭、硝石、硫磺,他原本就知道的*配方。

当郑胜兑换*时,发现兑换比超过了二十,这让郑胜望而却步。

不过,他利用天平兑换,得到了配制*需要的木炭、硫磺、硝石所占的详细比例,然后开始琢磨*。

不过,由于之前获取硝石的主要手段是刮取地霜。郑汶在巴蜀求购地霜的异常举动引起了益州商人的注意。益州人以此为商机,大量囤积硝石,试图以高价卖给郑家。

这一途径获取硝石的成本大大增加。所以,郑泯不得不开始寻找获取硝石的新途径。

今年九月时,郑汶的人在汉中的野外意外发现了硝石矿石。所以,郑胜和郑汶一起去了趟汉中。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搞定此事,在太康十年的腊月初,郑胜才回到顺阳。

“既然已经找到硝石。你的*也能造出来了,那你又是怎么了?”

“我找你并不是因为这件事。今天,我坐老于的船时,听他说:顺阳要封给一位王爷做封地了。”

“顺阳的邸信没有传出这消息吧?”邱初道抬起头,“我没听说。你回来的途中,可通过其他途径听到过这消息?”

“没有。在安渡聚、五水口、涉都邑,都没听说。就在丹水上,先听老于说了句,然后回来冬叶又告诉我这件事,最后小粟子说王五鱼对他说过此事。”郑胜想了想,“这件事看起来有些奇怪。”

“怪在哪里?”邱夫子问道。

“暂且不管是哪位帝子、司马宗亲被封来了我们顺阳。”郑胜琢磨着话语,“平常日子里,有哪个平民百姓会关心这样的大事?大家忙于生计,根本就不会关注这个。并且,只有顺阳这边在传这消息?所以我怀疑这件事有问题,是有人在有意的散播这个消息。”

邱夫子捋着胡须,微笑道:“继续说下去。”

郑胜有些迷茫的说:“这就是我不理解的地方了。是谁在造谣?目的又是什么?如果不是假的,怎么官府那边根本没有动静?这根本就是一团迷雾啊。”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也。”邱夫子眯起眼睛,“克吴,此事应当万分小心,切不能举止失措。”

郑胜紧绷着脸:“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就算有王爷封到了顺阳,我父亲平吴之功还能被抹去了?大不了,我离开顺阳就是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邱夫子眼里闪烁着精光,“于朝廷而言,改封封地实在是一件小事。郑氏、你父亲,也不会在意封地到底是哪儿。你和王夫人,也可以一走了之。可是,顺阳的百姓呢?”

邱夫子叹了口气,“克吴,这几年,顺阳郡的百姓因为你郑小世子,可是富足有余了!”

“如果你是他们中的一员,县里好容易来了位大方、手脚宽裕的富人,依托他的便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了。结果,这人突然说走就走,你会有什么想法?”

郑胜马上明白过来,冷着脸道:“这会是一场麻烦。”

他想着这几年来虎卫营的吃穿用度,他确实是按高标准来做。比如说吃的,虎卫营的普通卫士和他一样,肉食、炒菜、豆浆一样不少,他吃什么,卫士们吃什么。郑胜虽然把营地大食堂当成了郑氏庖厨们的学习班,但饭食出了问题,郑胜肯定会往外赶人的。上百人的少年一天的食物也要许多。只此一项,就使得顺阳郡这几年喂养猪羊鸡的人越来越多。

郑胜的虎卫营能在两三年间发展到一百多人,实在是他的虎卫营待遇优厚,很多大人慕名而来,想把孩子送进虎卫营。要不是郑胜选拔标准越来越高,虎卫营的人数现在恐怕要超过两百了。

虎卫营吃穿用度的生活来源,是来自顺阳。是郑胜用这几年郑氏商贸赚到的分润给他的利益换来的。

这让顺阳人到底获益多少。郑胜并不清楚。也许,王夫人有账单。郑胜没去看过,他只知道,挣的钱,他大多都花掉了。

郑胜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因为他和虎卫营已经让顺阳许多人受到了益处,这就像是一条利益链,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何况,是动他,是推翻整条利益链!

获得利益的人们一定会抵制郑胜的离开!

“这只是一个方面。还有,虎卫营大部分都是顺阳人,他们最大的还只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你离开顺阳,他们要跟随你离开,这意味着背井离乡,离开父母。他们的家人会不会同意你带走他们?”邱夫子眯着眼,一字一顿的说。

“也许有一部分会,但肯定也有不愿意离开的。这些不离开的,是折损了你的力量,是伤筋动骨之痛!”

“你的练兵之法,很是新奇。这几年,也卓有成效。虎卫营威严肃默,百十人已然有千军之势!这些留在顺阳的人,若被其他人收为所用。你的练兵之法,等于公之于众了!”

郑胜默然。

邱夫子睁开眼,“这是其二。其三,最大的危机是,那位顺阳王。”

郑胜笑了:“他要来抢我的地盘,还能再对付我这苦主了?”

“你是苦主?”邱夫子也笑了,“那位顺阳王会这样觉得吗?”

“他会认为,你是煽动他的封邑之民反对他的罪魁祸首,会厌恶你,憎恨你。”

“一位王爷一旦表现出对某个人的恶感,会有多少人跳出来逢迎他,你会遭到各种势力明里暗里的打压。”

“他甚至不用亲自出手,你这小小的亭侯之子就垮了。甚至会影响到郑氏的全族,还有你的父亲。”邱夫子肃然道,“不要觉得你家生意做得很好,你郑胜有千字文、郑子纸护身,就真的能应付得了一位王爷了。”

“你还太小,资历太浅。而大晋的王爷,是有兵权的。”

郑胜打了个冷战,晋国的王爷,是有兵权的。郑胜完全认同这句话,他真和王爷对上,一位小国的王爷手里就拥有一支完全听从其指挥的一千五百人的封国军队。

他有什么,虎卫营?一百多人的童子军而已,他的力量在王爷面前,太微不足道了!

“我,我们能避开他吗?”郑胜的声音有些沉哑,原本他只是感觉不对劲,可没想到会有这样严重。

“避是避不开了,但这件事说白了,我们和顺阳王之间并无龌龊,造谣的人散播传言,提前造势,在百姓中间起哄,意图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郑胜明白了,“所以只要我们处置好顺阳百姓的问题,让顺阳王不对我们产生恶感,不就行了?”

邱夫子笑道:“正是如此,但这并不容易做到。”

郑胜点点头:“我会全力去做。”

“造谣之人肯定还会有动作,你要盯住他们。”邱夫子舒了口气,“还有,顺阳十一月的邸信还没来,这很不正常。”

“今天是腊月初三日,十一月的邸信还没来?”郑胜愕然,“邸信应当在月望日到达,这已经逾期近二十天了。”

“是啊,这里面大有问题。不过,顺阳邸信未至,襄阳、南阳、义阳各郡呢?虽说顺阳成为王爷封地不算什么大事,但同为荆州的各郡邸人,也会关注此事。顺阳一地的邸信出了问题,其他各郡邸信未必会出事。”

“夫子说得对,能拦下一郡邸信,对方的势力已经很强大了。”郑胜起身,“延误邸信,是为了阻止正确的信息传到顺阳来吧!我倒想知道,他想阻止我知道什么消息?顺阳王应该是真的封到了顺阳,可让邸信来公开这消息,岂不是可信度更高,效果更好?”

邱夫子笑得更加开心,“是了,这很有问题。这件事,处处古怪,真是有趣!”

郑胜点点头:“那我找人去问问郑汶堂兄吧。”

“一定要吩咐其小心行事。”邱夫子叮嘱一句,“路上可能会出事。”

郑胜咧嘴笑,“夫子放心,我准备好了一计,名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地上的人能被看住,不信他还能拦住天上的飞鸟。”

邱夫子恍然,“你准备开始使用鸽子传信了?”

“训练很久了,也应该把它用起来了。”郑胜点头。

第五十二章 西晋民众事件

郑胜回到自己的房间,刘嗅儿立刻迎了上来。

这小姑娘这几年在郑胜这里过得极为舒坦,跟着青儿快乐地玩,跟着韩夫人高兴地学,跟着郑胜吃好喝好,整个人愈发水嫩、可爱。

不过,这时候刘嗅儿干净明亮的大眼睛满是困意,“世子,你回来了。”

“嗅儿,为我磨墨。”郑胜坐在书桌前,“我要给郑汶堂兄写信。”

刘嗅儿应了一声,开始给他磨墨。

郑胜一挥而就,写好信,交给她:“快马送给我堂兄。”

刘嗅儿答应一声,出门去了。

刘嗅儿回来,看到郑胜还在写信,“世子,您还要给谁写信?”刘嗅儿问。

“还是给我堂兄。”郑胜答了一句。

刘嗅儿无语,世子你把事情写在一封信上不好?还有这纸?世子你怎么就用这么一小条?她搞不明白郑胜的做法。

“嗅儿,让你们养的鸽子最近还好吧?”郑胜写完信,问道。

“好。没让它们生病,每天还都放飞出去呢!”

“走,去看看。”郑胜把信收起来,往外面走。

聪明的小姑娘立刻想明白了。跟着他,到了房间后面的鸽舍,鸽舍里四只白色的鸽子正拢在一块睡觉。

郑胜伸手进去拎出一只来,鸽子们顿时惊醒,“咕咕咕”地叫起来。

“世子,你小心点啊!”刘嗅儿很担心郑胜用力太大把鸽子捏死了。

郑胜把纸条塞进鸽子腿上的小竹筒,摸摸它的脑袋,“去吧,去你的另一个家。”

白鸽惊恐的在茫茫夜色的天空中转了几圈,展翅向东南飞去。

“嗅儿,你最近听说什么了吗?”

“听说什么?”刘嗅儿想了想,“没有啊。”

“嗯。没有就好。”

第二天一早,郑胜起床,习惯性的喝上一碗热豆浆,出门顶着又开始飞扬的雪花,和大家一起跑操。

虎卫营的人两月不见郑胜,虽然雪花飞扬,但大家依然士气高涨。

跑步回来,郑胜又安排人去顺阳城,询问邸信的情况。

他派去的人是前年郑汶派给他的,名叫任据,是郑汶颇为看好的年轻人。任据人情练达,做事沉稳。郑汶派他来郑胜身边,既是给郑胜增加一名可靠、实用、能用的手下,也相当于给了任据一个机遇。

任据走后,郑胜开始思考如何安抚民众。

实际上,他不愿意离开。三年多的时间,这里的每寸土地都和他分割不开。从无到有,由小变大。这里是独属于他的世界,他的虎卫营、文武营,都在这里生根发芽。

郑胜不愿意离开,但如果前方真的有一道他迈不过去的沟壑,他只能选择带着大家离开。

就在郑胜无比惆怅时。王五鱼正在自己家里纠结着,王五鱼是外来户,他被李家村接纳后,在这里娶妻生子,安居下来。

王五鱼捕鱼为生,他的小院也堆满了各式的渔网、鱼篓等杂物,还有空气里散发着浓厚的挥散不去的鱼腥气。

此时,王五鱼正蹲在一个坏了的渔网上,望着又开始下雪的天空,他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小声问面前的矮个青年:“我王五鱼虽然没读过书,但也知道皇帝的命令谁都不能违背。世子虽然本事大,但也没办法了吧?”

矮个青年年纪真不大,大约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在他的左额靠近眉眼的地方有一道硕大、丑陋的疤痕,严重破坏了他的面庞美感。

听到王五鱼说这话,青年耐心的开始了第九遍解释:“世子的本事不是你们可以想象的。你不知道郑子纸吗?那可是皇帝陛下都赞赏的纸,就是世子造出来的。世子能和天子说上话,你们不想让世子离开,不去求世子,还想怎么办?”

郑胜如果听到这些话,肯定会被气乐,和皇帝说上话?你怎么不说我能上天!

不过,没什么见识的王五鱼被这些话忽悠住了,原来世子是能和皇帝说上话的啊!他随着年轻人的话继续往下说:“是啊,好不容易过的好了点。世子一走,又回去以前了。明天,我去!我带着大家一起去!”

“是啊,您明天带人过去。”青年嘴角露出微笑,再加一把火,“想世子如果离开了,王谦也要跟着走。可怜他才十一岁啊,就要离开你们了!”

王五鱼红着眼:“跟着世子学本事也好,总不能他长大了,也捕一辈子鱼吧!”

矮个青年眼里异芒闪烁,和王五鱼告辞,冒着越下越大的雪花离开王家,他深深地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厌恶的回头看了眼,顺着丹水往下游走去。

来到一处隐蔽的水湾,一艘小船正藏在那里,他摸进去,四五个年轻人正聚在一个小火盆前取暖。看到他进来,纷纷起身叫道:“涓子哥!”

“情况怎么样了?”

“乌呼寨的曹三末答应了,他会带亲近的族人明天过来。”

“冯村的田叔虎也搞定了。”

“临丹聚也没问题。”

“田村、高密乡、谢庄都办妥了。”

“辛庄那边有点问题,粟八没劝动。”

“粟八?”涓子哥挑起眉头,那道疤也跟着耸动,“粟小粟的老爹?别管他了,少一个没什么大不了。快半个月了,我们终于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

“明天,”涓子哥眼里闪烁着不可名状的神色,“你们混在人群里面,把事情搞得越大越好!”

这一天从早上开始,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的飘洒着,直到第二天的早上,天色终于放晴。

从窗户往外看去,世界已是一派银装素裹的模样。郑胜打开房门,发现积雪积了竟有一尺之厚,郑胜大喊一句“出门看雪了!”

众人纷纷惊醒,然后惊喜声不断传来,紧接着大家开始忙碌的清理积雪。

火热朝天地忙碌时,一道白色的影子从天而降,郑胜原以为是竹上的积雪,可看着它准确地落在自己的肩头,还咕咕地叫着。

郑胜扭头去看,原来是那只派去寻找郑汶的信鸽回来了。郑胜取下信件,将它重新放飞。

“顺阳王司马畅,得封阴、酂、筑阳、顺阳诸县计万户。”

“阴县、酂县、筑阳县、顺阳县。”郑胜脑海里想象出这几县的位置,前三者,都在丹水的下游,和汉水交汇的地方。涉都邑就隶属于阴县。而顺阳县,就在他家的东边。

最重要的是,郑老爹的封邑丹阴亭实际上是属于南乡县的地界,也就是说,顺阳王这位大王与他家并无冲突。毕竟顺阳郡有两万多户人口,司马畅的封邑只是一万户而已,他家这四百封户是另外万多户的一小部分。

郑胜笑了起来。

“世子,怎么了?”一个撸着袖子,满脸大汗,却长着一副满是书生味的少年挤过来,问道。

“万云,你看这个。”郑胜把信给他看。

万云喘着气,擦了擦汗水,想了想,“是这样啊。那么,造谣者目的何在?”

“不管他,既然这一切都是谣言。那就没什么大事了。”

郑胜继续和虎卫营、文武营的所有人清理营地、竹舍以及两者间道路的积雪。他不知道就在不远的地方,数百百姓正踏着厚厚的积雪,以郑胜的小院为目的地,慢慢聚来!

小粟子踩着积雪,飞奔而来,“世子,不好了,谢庄的谢三才、谢全虎带着一大群人过来想要见你!”

“谢三才、谢全虎?”郑胜认识他们,抬头问道,“他们说是什么事了吗?”

小粟子低下头,小声道:“他们听说,你要离开顺阳,所以大家过来,想挽留你。”

郑胜恍然,整理一下衣服:“我知道了。我去见他们。”

万云、王钧走过来,听说郑胜要去见谢庄的谢三才,王钧道:“世子,谢庄的人还算可信,但是也要小心行事。”

“造谣的人可能就混在里面。世子,把虎卫营调一半回去吧!”万云道。

郑胜想了想,“不必调这么多人了,调一什的人跟我过去就行。剩下的人继续干活,今天要把道路打通,明天恢复正常训练。”

郑胜到达别院时,发现事情真的有些大条,在虎卫营刚清理好的小院前的空地上,已经站满了人。郑胜看了看,竟一时间数不出来人到底有多少。因为还有人正源源不断的汇聚过来。

“谢庄有这么多人吗?”郑胜傻眼。

冬叶惊恐的飞奔过来,“世子,谢庄、冯村、辛庄、临丹聚,还有好多村子的人都来了。”

郑胜感觉有一个无形的大手推动着、鼓舞着他们的到来,晃了晃有些发木的脑袋,“还有吗?”

“李家村的人也跟着过来凑热闹了。”

郑胜定了定神,想着这些人和他都认识。他们就是那些和郑胜息息相关的受益乡民。郑胜想到谣言和事实,他自信满满地走过去见人。

跟郑胜过来的什长是郑品亦,他想到万云的嘱咐,感觉事情不妙,于是推了推他手下的伍长,“快去叫人,全营的人都要过来!”

郑胜的到来,引得村民们齐齐向前,并大声吵闹起来。

本身,乡民们对过来求郑胜并不抱太好的期望,世子虽然对他们很好,但皇命难违。世子大概真的要走了!

一个人来见郑胜,他可能畏畏缩缩的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几个人一起,可能委曲求全地哀求郑胜。十几个、几十个人,乡民们会推选能服众的人出来,和郑胜好好谈谈,道明他们的难处。但现在几百人过来……

大家的心态就变了,法不责众,大家又都是老实的乡民,这最好的机会不抓住,还能怎么办?

乡民们在有心人的挑拨下,瞬间“淹没”郑胜。

郑胜耳朵里响起嗡嗡的说话声,他耐着心思,使劲地听着眼前的人说的话,可是听不清楚。于是他扯着嗓子喊:“大家不要都说话,一个一个来说!”

郑胜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乡民们的情绪似乎更加激荡起来,郑品亦带着他的人拼命护在郑胜周围,可郑胜依然感觉到他被无数的手拉着、扯着、摸着。

乡民们激动的样子像是要把他撕成碎片,然后,吃掉他!

(2018年八月十五,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第五十三章 声东击西

然后,郑胜被一股巨力往后扯去,郑胜就这样倒退着回了院子。郑胜回头去看,原来是步伯。

步伯顶住大门,打量着郑胜:“看你这狼狈的模样。”

郑胜现在的确很狼狈,衣衫不整,头发也乱了,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

“这真是太恐怖了。”

“这算什么?”步伯语气平淡,听着木门被人拍的“邦邦”响,步伯皱了皱眉,“我让郑东谷护着你,我去抓几个人过来。”

说完,步伯打开门,挤进人群,就像一滴水掉进大海里一样,瞬时消失。

郑胜想继续大声喊,但刚才那一阵,他的嗓子已经喊哑了,现在他的嗓子已经发不出高声。

就在这时候,他的虎卫营终于赶到,虽然只是百十个小孩子,但这些孩子他们大都认识,是他们的邻居、亲友,有的甚至是他们的孩子!

虎卫营整齐的站成数排,他们的手里拿的是清扫积雪的锹,扫把等。小孩们肃穆紧张地站着。

虎卫营和民众们静静对峙,再没有吵闹声。

郑胜站在虎卫营卫士之前,望着这数百人,他轻声道:“请出来几位和我说话,你们想说什么、做什么,告诉我!”

人们又开始议论,不一会儿,几个年纪过百的老人走了出来。郑胜认得他们,李家村里正李叔时、辛庄里正辛三木、临丹聚黄普善、高密乡里正高至、谢庄谢三才、乌呼寨曹民等,都是附近村寨有些地位的老人。

“下了这样大的雪,你们这几位老人,干嘛不留在家里呢?”

李里正在这些人里,和郑胜最为熟悉。他咬咬牙,挺身而出:“世子,南乡、顺阳、丹水这百十乡里,大家一起过来,是想求你,不要走啊!”

“是,世子不要走啊!”

“不要走!”几百人都说起同一句话来,他们说得不很齐,几百张嘴你说、我说地说出这三个字,又有些乱套了!

不过,几秒之后,声音就没了,大家都看着他。

郑胜这次没有害怕,因为他明白,现在乡民是克制的、盼望的、真挚的。

或许,这场事件是有心人挑起来的,但顺阳乡民想留下他,也是真心的。

郑胜心里是暖的:“谁说我要走,我不会走的。”

李里正讶然。

辛三木道:“世子,最近处处流传,说顺阳要封给一位王爷了,丹阴侯大人也要改封到其他地方去。”

“辛老伯,您不要听信谣言,大家也不要听信谣言,顺阳王是有,但他的封地和我父亲的封地并不冲突。所以,我不需要走。”

听到这里,乡民们都明白了,郑胜真的不会离开,于是大家又兴高采烈地讨论起来。

郑胜让王钧安排年长者进房间休息。至于其他人,郑胜只能盼望着他们尽早离去了。

郑胜疲惫的回到中厅,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热茶,温润一下嗓子。魏摩又跑进,一脸慌张:“世子,遭贼了!”

“什么?有贼?”郑胜放下茶杯,“贼在那里?”

“刚才,我和方起善也去前面维持秩序,回了西院,发现两道身影从密屋窜了出来,方起善已经带人追去了。”

郑胜愣了愣,点了点头:“嗯,好吧。”

郑胜差不多明白了,这一招声东击西用的很漂亮,对方的真正目标是他密室里的东西?

郑胜笑了,这恐怕会让他失望而归了吧?

黄涓确实很失望,他深一脚浅一脚的继续往山里跑,身后还有不少年轻的孩子和怀着愧疚的心态过来帮郑胜捉贼的精壮村民。

黄涓回想着自己在目标地点看到的东西,纸,郑子纸和普通的纸,杂乱的叠放着,他不感兴趣。

在往里是是一个小石台,上面放着杂七杂八的东西,他看到有木炭、有石头、有硝石,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细管子、漏斗之类的东西。

同样的,他也不感兴趣。

继续往前走,他来到一个院子,院子里有几座高高的圆形石砖建筑,似乎是大火炉?他不懂这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院子的那一边是洞口,他觉得他找到真正隐藏秘密的地方,他马上就能揭开这个隐秘了!

结果,他看到的是几个火炉,和打铁用的锤子等等等,这分明就是一个打铁铺!

当他浑浑噩噩的走出密室时,黄涓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得到的信息,似乎什么也没有得到!

这个地方,就是个幌子!黄涓恍然大悟。

然后,他们被发现,他只好和负责放风的同伴分散逃走。

黄涓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从郑氏学堂离开后,黄涓跟着他的叔父去了西流村,去管理那些桀骜不驯的流人,他的脸就是在那时候,被一个流人小子用自制的弓弩射伤了!作为报复,他将那孩子逐出村庄。

后来,他又被派来顺阳。外界没有人知道,他们付出了多少努力。

他们这几年,潜伏在顺阳,监视着郑胜,几年间隐忍不发。这一次,终于有了最合适的机会,他们要做一笔大的!

只是,事情发展到现在似乎并不顺利。民众竟然被郑胜轻松地安抚住,他的刺探行动也无功而返。

郑胜的力量越来越强大!

不过现在,他唯有的想法是,赶紧逃!

黄涓甩开追兵,又溜回自己藏身的水湾,他绕了一大圈才回来。结果,他的人全都不在。他明白他们应该是全被抓住了,黄涓不敢保证他们当中不会有人出卖他。

要赶紧走!黄涓把船底的结冰清理掉,推着船越过结冰的河面,来到河中间未结冰的地方。这时他听到不远处人声鼎沸,“就是他。他做上船了!快追!”

黄涓急匆匆的上了船,撑船要走,一条船以极快的速度从上流直接撞来,黄涓站不住脚,摔进冰冷的河里。

王五鱼一边撑船,一边破口大骂:“你这贼厮!敢骗我!下水清醒一下吧!”

郑于带人气喘吁吁的追上来,“王叔,听另一个贼说,这人还挺重要的,掉进水里,不会淹死吧?”

王五鱼红光满面,笑呵呵地说:“孩子你放心,这小贼常年在毛西聚打鱼,下水也是常有的事。今天让他进这冻水里好好醒醒脑袋!敢骗我王五鱼!淹死正好!”王五鱼看到黄涓露出水面,他一竿子又将他打进水里!

郑于再次劝说王五鱼将黄涓捞出来。王五鱼不情不愿的撒下鱼网将黄涓捞了上来。

黄涓紧闭着双眼,躺着一动不动。

王五鱼惊出声来,“不会真淹死了吧?”他急忙解开渔网,把黄涓拖出来。

郑于也带着两个虎卫营卫士上船来查看,“五鱼叔,他不会真出事了吧?”

“没事,只是闭气了而已。”王五鱼话音未落,只见黄涓猛地睁开眼睛,猛地将王五鱼推进河水!捡起撑杆,打向郑于,郑于三人急忙结阵应敌。

谁知黄涓只是虚晃一枪,向前一跳,跳上他的船,撑船就走。

郑于将王五鱼捞起来时,黄涓已经乘船逃走。王五鱼被寒冷的河水冻得瑟瑟发抖,郑于放弃追捕,送老渔夫回了家。

听了方起善的报告,郑胜才知道,造谣的人居然是他昔日的同窗,那位被邱夫子赶走的黄涓。又听郑于说,黄涓逃走,郑胜便不去追究了。因为这些只是触手,也许郑泯的大招还留在后面。

这件事真想大白,是他的兄长,在隐忍多年后,对他又一次地下狠手!

这几年,郑胜一直很小心地防备来自郑泯的攻击。

不过,郑泯自从几年前清扫掉谢意理南阳流民后,一直安稳的做他的官职。

郑胜时刻不敢大意,防备着郑泯的出手。但郑泯这一次还是令郑胜差点难以招架。

如果不是他使用信鸽传信,还真得不到正确的信息。自己都不敢肯定能不能留下来,他怎能有底气告诉乡民他不走?

化解乡民的麻烦,肯定要大费周折。

幸好,他还是赢了这一局。

“郑泯是怎么能做到这些的呢?”邱夫子开始总结这一次的教训,“首先是这样的,南阳郡邸信传回南阳,郑泯得到司马畅改封顺阳王的消息后,这个消息郑泯捕捉到了,成为他对付克吴的一道工具。”

“他想办法,迟滞了顺阳邸信的进来,短暂封锁了顺阳一郡的与外界的信息交流。”

“紧接着,发动潜伏在顺阳各地的属下,大肆宣扬顺阳王的事,鼓动乡民来别院寻衅滋事。那天若不是有步老兄在,隐藏在乡民里的四名奸细会造成什么后果,不可想象。”

“克吴,乡民无罪,但是容易受到蛊惑。就算是大人,被几百名情绪激愤的人围住,后果也难以预料。你尚且年幼,护卫的事,以后一定要做好。”郑胜低头认错,被民众包围的场景,确实令郑胜十分心悸。他以后一定会谨记。

“然后,那黄小子趁机潜入密室,是不是偷走了什么秘方,克吴你清点过了吗?”

郑胜摇头,“应该少不了什么。”

“那你待会儿去看一看吧。”邱夫子叹了口气。“如果秘法被窃,也会很麻烦。”

第五十四章 王向和小粟子

“夫子,我觉得对方还会有后手。”万云起身,“动用这样多的力量,损失掉安插在顺阳的细作,只为了进密室一观?这不免太可笑了。”

郑胜也笑了起来,对文武营的人来说,密室的确不是神秘的地方。郑胜除了将密室当成兑换点外。还把那里当做一个实验室,这几年他陆陆续续地兑换了一些金属、玻璃的实验器材,如铁架台、漏斗、试管等。

玻璃的兑换材料是沙子,石英石、鹅卵石也行,但郑胜最后选择了最常见的沙子。虽然兑换比是个很大的数字,但郑胜暂时不打算把玻璃当成奢侈品去卖,所以只是兑换些实验器材,还是很轻松的事。

郑胜在西院的后面也鼓捣出了几座高炉,目的是炼制玻璃。郑胜这种印象流的炼制自然没得到好结果,他只是一次偶然地炼制出了一块不规则的且色泽浑浊的“玻璃”。

失败的尝试,并没有让郑胜气馁。他请郑汶为他找来一些铁匠,让他们继续实验。同时又在高炉的另一边,开凿了山洞,当做一个小铁坊。

郑胜打算研究冶铁的技术。现在最好的铁器是将“炒钢法”得到的熟铁经过上百次的锻打后,形成的百炼钢。郑氏现在做炒菜的锅大多用的就是这种铁。

郑胜并不满意这铁,所以他想让匠人们炼制出更好的铁。

郑胜也想过直接兑换武器,不过同样高昂的兑换比,令郑胜不敢轻举妄动。

一把锋利的钢刀,需要将近是它十倍重量的优质铁矿石来兑换,一把武器的重量至少十斤,即需要铁矿石百斤。

如此一来,他一次最多兑换出来三把刀而已。郑胜没有这样多的铁矿石,现在给虎卫营装备这种武器是怀璧其罪,并非好事。倒不如继续卖纸、卖炒菜,攒更多的钱才是正途。

乡民们最终散去,郑胜放下心来,他没去见郑泯安插在顺阳的那几个细作。而是去了密室,看到魏摩和王钧、万云正站在院前说话。

“世子,以后别院、书房这边,轮流安排一什的卫士做护卫吧!”王钧道,“今天的事是一个教训,密室也要加强守护,黄涓能进来,难免不会有第二个。”

郑胜点点头,这几年来这里窥探秘密的人太多了,虎卫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清扫一次周围的耳目。其中一些做得太过分,企图接近别院、密室的,魏摩、方起善、东谷还有步伯,会抓到他们。

顺阳一郡的无赖恶霸之流,曾经过来要欺负郑胜这些小孩子。结果是被郑胜带着虎卫营当做是实战演练,协助顺阳郡兵将各县的暗黑势力清扫了一遍。

流氓不可怕,他们只是欺软怕硬而已。但被人教唆起来平常老实憨厚的乡民,令郑胜着实体验了一把什么是人民的力量。

郑胜走进密室,走到实验台前,仔细查看。他这些东西兑换不易,尤其是玻璃管,为了普及科学知识,郑胜一直教大家做一些很简单的实验,这个过程中,玻璃管被摔碎的概率实在是太高了。

不过,黄涓并没有动这些,让他安心不少。

郑胜回到前院,任据回来了,向他汇报:“世子,今天十一月邸信已至,邸人李澄上月戊午十四日在涉都邑与胡民冲突,被劫掠至山都县,李澄于两日前侥幸逃脱,今天早上才返回顺阳。”

郑胜皱起眉头,“胡民?”

“是。山都县贼曹率人跟着李澄前往过他被关押的地方,但胡人已经逃逸。”

郑胜点点头,“赵郡守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顺阳邸人被胡人劫掠半月不归?简直是个笑话。这半个月时间,郭主薄没派人去调查吗?”

任据继续道:“上月月望日,李澄失期未归之后,郭主薄先后派遣四批人手前往南阳,最后都得到李澄当日借宿涉都邑百客馆的消息,之后便再无李澄的消息。”

“李澄自言当日赶路疲惫,便早早睡下。午夜时被隔壁的吵闹声惊醒,无法安睡,便前去理论。结果,他被人直接打昏过去,再醒来时,他已在山都县了。”

“赵郡守已经责令马贼曹、孙都尉限半月内抓获这些胡民。”

郑胜听完,他很清楚这件事跟郑泯有很大的关系,甚至他可能就是幕后主事。但是,家仇不便外扬啊!

“世子,顺阳刘氏找我,说他家的少爷刘扬想请世子赴一场文宴。”

郑胜摆摆手,“刘扬?他又想宴请我?不去!”

这刘扬还真是一个百折不挠的家伙,郑胜前前后后拒绝他很多次邀请了,这家伙依然有机会就凑上来,着实令人心烦!

“世子,这次不一样。”任据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刘扬也邀请了王向少爷。昨天,我见到刘扬和王向少爷在顺阳清美居相聚甚欢。”

听到王向这个名字,郑胜脑壳马上疼起来,他有气无力的说:“我母亲不是说过,他会在庄园好好地待着么?怎么又把他放出来了!”

“我不知道。”任据苦笑。

“王向在,我也不去!”郑胜很固执,但他脑海里依然浮现出那张笑起来比花儿绽放还灿烂的英俊美脸,“难不成他王向去了宴会,我就非得去?”

任据苦笑着退下。

郑胜心烦意乱的走来走去,想着他如果不去的后果,“胜小弟,你这可不对!”、“胜小弟,别人热心邀约你,你不去真的不好!”、“胜小弟……”

郑胜骂道:“胜你妹!我还真得过去!算你狠,刘扬!”

郑胜坐下来,再次审视自己的不足,他遇到了一个敌人,比郑泯还可怕的敌人。

此人名曰王向,来自巴郡王家。没错,就是王夫人的娘家人。王向是王夫人的第五个哥哥的小儿子,今年十七岁。

这位兄台算是大晋国离家出走的熊孩子当中的典范。今年春天,他从巴郡出发,溜溜达达的跑来顺阳。王夫人惊喜得收下了数年不见的小侄子——王如仅仅年长王向十岁,可以说,王向是王如带着玩儿大的。

王向翘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投奔小姑姑王如。

然后,就是王向和郑胜不得不说的故事了。王如写了封信告知哥哥、父亲,侄子被她接收到了,你们就别找了。反手把他塞给了郑胜。理由是,你们兄弟之间好好亲近亲近吧,顺便让王向跟着邱夫子学习,别耽搁了学业!

然后郑胜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碎碎念,那段时间郑胜屁股后面跟着一个长得极为英俊、嘴里“嘟嘟嘟”说个不停的牛皮糖,甩也甩不掉,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得,打?郑胜还真的打过。

结果,王向用无辜的语气道:“胜小弟,你打我干嘛?打人是不对的,我们是兄弟……”

郑胜落荒而逃。

然后,郑胜使了浑身解数,集文武营全营脑力,他们把王向骗回了庄园。

郑胜无比怨念,王如答应他的,要关王向在庄园到明年他回巴郡的时候。

结果,还没几个月,王向跑顺阳去了!还和刘扬勾搭在一块了!

郑胜不敢想象,再被王向找到话题的后果:最少半个月,他的耳根子不能清净!

郑胜准备赴宴,三天后的刘扬之宴。

不过,准备是准备,饭还是要吃的,郑胜看着一脸满足的小粟子端着食物进来,不禁乐了:“小粟子,你怎么这样高兴啊?”

小粟子不好意思的放下食盒,“世子,没有啊。哦,也不是,今天第五什的人拿到了一旬最佳,他们夸我做的饭好吃。我确实挺高兴的!”

郑胜不相信。

小粟子做的饭,对于虎卫营卫士来说,是最好的奖赏。夸奖的话听得多了,小粟子性格又温润沉静,自然不会对这些夸奖再有太多的兴奋感。

郑胜知道,他是在为不用离开顺阳而高兴。

小粟子,本名粟小粟。是丹水北边的辛庄人,而辛庄与李家村中间只隔了一条丹水。

小粟子是在辛庄里正辛三木的号召下,和辛庄三十多个小孩一起走进了郑胜的西部营地。

结果,身材实在瘦弱,性子又软的小粟子军训实在扛不住,哭着想要离开。

那时候,营地大厨房刚刚草创,实在缺少人手。郑胜就决定让一些原本要退出去的小孩进了厨房做帮工。

小粟子这块璞玉,终于绽放出属于他的璀璨光彩。

天赋。这个世界总会青睐一少部分人,让他们在一些领域有与生俱来的嗅觉、感知与能力。

这也就是所谓的天赋,小粟子的天赋就是:做饭。

郑胜原本以为他的炒菜事业会发展得很艰难,毕竟他没学过厨师,连菜也只会西红柿炒鸡蛋。教人做饭,实在是强他所难。

可世上真的存在天才这种东西,郑胜只是把自己前世时的一些见识说给他听,小粟子就能根据郑胜的想法,做出颇符合他心意的美食。

尽管受限于种种条件,小粟子做不出二十一世纪更高水准上的食物。但是郑胜依然很激动。

没有人会明白郑胜的感受,那是一种喜悦,一种满足,一种震惊,一种佩服,等等,五味杂陈,实在难以言表。

小厨师小粟子成了郑胜眼前的红人。他做的饭在平日里是文武营的内部的享受,郑胜为了鼓舞虎卫营卫士积极训练,以一旬为周期,选出每旬表现最好的一什,奖励他们一天三顿的小粟子做的美食。

第五十五章 石太妃的远方亲戚

晚上,“挨打”时间,步伯平静地看着众人。郑胜和眼前的郑尚战作一团。步伯有老伤,每年冬天,他的身体总是变得很虚弱。因此原本步伯的特训,在这个时候就变成了众人的对练。

当然,想偷懒是不可能的,步伯在一旁虎视眈眈,动手的两人如果没有全力出手,他手里的棍子照样会狠狠地打过来。

不过,同龄人之间的“战斗”,总比挨打要强。郑胜觉得这样对练挺好!

第二天,郑胜听着西部营地的钟声起床,然后加入跑操的阵列,虎卫营、文武营全体开始了早上的训练。

新的一天正式开始。

今天,他们的主要任务还是清理积雪,乡民事件确实影响不小,他们只能抓紧时间把昨天未完成的工作做完。

只是,打扰郑胜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到来,他身上还没出汗。今天驻守别院的第一什的人就过来报告:“世子,又有人来闹事了!”

“又来闹事?”郑胜吓了一跳,“那些乡民又回来了?”

“不是乡民。是一伙来闹事的,很嚣张!”

郑胜站起来:“走,过去看看。”

身后万云、王钧对视一眼,开始召集人手。

郑胜远远望见,十几个大概二十多岁穿着各式衣服的人正聚在小院前,有说有笑,态度嚣张倨傲。

任据正和对方说着什么。

看见郑胜,任据到他身边低声道:“世子,是顺阳王的亲戚。”

“顺阳王的亲戚?”

“来人自称是顺阳王母妃石太妃的弟弟。”

“皇亲国戚啊!”郑胜深吸一口气,看来,这就是郑泯的后手了!皇亲国戚,来头还真不小。

石满现在很是意得志满,来到顺阳这种小地方,他石老五也可以抖起来了!

石满来自京城洛阳,祖籍淮南,他的身份是顺阳王司马畅母亲的弟弟,虽然不是亲弟弟,但毕竟也是弟弟。

在洛阳城,石满并不是一个有能量的人,他是小弟,是穷人。他并不被瞧得起,连正儿八经的石氏族人也看不起他。因为他是淮南人,并不是和司徒、郡公石苞一样的冀州人。

石满讨厌别人鄙视他的目光。他早就计划离开洛阳,一展宏图。于是借着外甥司马畅改封荆州的东风,他率先过来,寻找机遇。

第一站就是南阳。石满知道现如今洛阳最好的酒楼——永和里独步居的招牌菜点是从南阳传出去的。独步居为了挖人,和南阳的一个小家族达成了很秘密的协议。

他很好奇。

于是,石满满怀期待的进了醉香居,果然大饱口福,甚至比独步居的饭菜更好吃!

吃饱,心情愉快的石满少爷去付账了,结果发现他被坑了!你妹的!南阳一顿饭,他全身的家当加起来都付不起,他石大爷是来南阳发财的,又不是当肥羊挨宰的!

当即,石满和醉香居的跑堂小厮纠缠起来。听着附近食客指指点点的声音,石满愈发气闷,当即报出了自己的身份,老子是顺阳王的舅舅,谁敢坑我!

然后,就有人来见他。

他不欠钱了,因为已经有人替他垫付。石满不用找地方住了,因为已经有人替他安排好了南阳最好的住处。

石满终于感受到了什么才是上等人的生活。

这位皇甫先生亲自做陪,天天请宴,夜夜笙箫,石满过了近十天神仙般的日子。

前天,石满再次获邀。

宴席上,他听说了现在全南阳最富有的并不是这位皇甫先生,而是顺阳的郑小世子。皇甫先生绘声绘色的描述了郑世子的富有。

石满听到一个小小的亭侯世子居然如此有钱,不由得眼红了。

“其实,小世子不仅有钱,还会作文呢,千字文就是他写的!”

石满瞪大眼睛,“原来,郑小世子就是郑克吴啊!”石满不仅眼红,也嫉恨起来。这位郑克吴似乎在洛阳文人圈子也有些名气,不过他并不是很清楚。他只是讨厌那些鄙视他的文人们欣赏的家伙。

“世子不仅能文善聚,还乐善好施呢!”皇甫先生又把郑氏一族将手里的生意大把大把的分润给许多人、许多家族的事情讲给石满听。

石满听得心惊不已,这些名字背后的涵义也是他这个混迹洛阳那个圈子所熟知的。郑氏就这样不声不响结交这么多的家族了?

“其实,石少爷也可以去结交一下郑世子啊!毕竟您是渤海石氏的人,顺阳大王的舅舅,石太妃的弟弟,您也可以向郑小世子要些*权的。”

石满顿时警惕起来,他是混蛋和纨绔,但脑子并不傻。这姓皇甫的怕不是和姓郑的有仇啊!

不过,这真的是一口舍不得不吞下去的肥肉。巨大的利益面前,石满也甘心作人家的杀人刀。

于是,石满带着他花钱雇佣来的南阳市井氓人,来顺阳发财了!

郑胜听完任据的描述,漠然的和石满行礼见面。

石满倨傲的看着郑胜。

郑胜将他请进中厅,他心里盘算着石满和郑泯的关系。

石满倒也干脆,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是淮南人,听说郑世子不是要卖郑子纸吗?淮南一地,我每月要五百张!”石满心里砰砰直跳,每月五百张郑子纸,按照洛阳城一张郑子纸百多钱的天价,他石满一年就得到数十万钱了!

郑胜松了口气,他还真怕来人狮子大开口,敲诈过度。每月五百张郑子纸,多吗?还真不多。

“石大哥是淮南人?”郑胜略微想了想,“现在贩卖向扬州淮南的郑子纸是合肥、六安各县一起在做。石大哥有意,那编号壬子、癸丑的一百二十张交由您去发卖,当然可以。至于剩下三百八十张,我手里还有些不曾编号的,也送给石大哥好了!”

石满乐得笑了起来,“好说,好说。”

郑胜松了口气,还好,这家伙不算太贪。

现在郑子纸生意已经形成一套完整的体系,每张纸以天干地支编号,六十张为一扎,每扎再以天干地支编号,如此就是三千六百张郑子纸。

而这六十扎郑子纸就是郑氏每月通过以代卖的方式卖给各地家族的郑子纸。

而每月兑换剩下的两千多张郑子纸便成为郑氏的自留用纸,郑垣用它们作为礼物,去打通各地的人情关系。

郑子纸生意获利极大。特别是,自从太康八年天子司马炎夸赞了郑子纸,郑垣和郑胜、邱夫子商议后,以每年一万张郑子纸的方式向皇帝进献。

司马炎是个好皇帝,虽然他带坏了社会风气,使得晋国崇尚炫富,奢侈无度、追求享乐。但他也知道这些纸的价值,身为天子直接要人家的东西,他感觉不好,于是决定以“市价”购买这万张郑子纸,不让郑氏吃亏。

实际上,郑子纸没有亏,反而赚的更多。天子司马炎的夸奖令郑子纸需求更大。其价格也水涨船高。

从太康七年开始,郑家售卖的郑子纸每扎的价格从五百钱、涨到八百钱、再到一千钱,最后涨到现在的一扎一千八百钱。

现在,郑胜将五百张郑子纸送给石满,的确也是极大的人情了。

石满也很满意,于是他带着小弟们走路。上了马车,石满裹了裹裘衣,安然的坐下。

一直没下马车的小厮——就是那个为他结账的人。皇甫先生看见石满先生连个仆从都没有,就让这位名叫秋知的小厮一直服侍着石满。

秋知很惊讶石满这样就出来了,忙问道:“大人,您怎么这么快出来了?郑……世子拒绝您了?”

“没有啊,他答应了。五百张郑子纸的生意,石某人发了啊!”石满一脸满足。

秋知,这个几年前狼狈离开这里的人,现在也长到了十岁,他这几年经历了不少事,懂得了更多的道理。

但听到石满这句话,邱舒知的笑脸还是僵住了,他严重怀疑,他们花费这样大的功夫到底值不值得。

他不怕石满贪婪好色、不怕他阴险狡诈,作为一把刀,有这些品质是更好的。但这家伙蠢和没眼界,似乎就无可救药了!

邱舒知向石满详细的说明了郑胜的富裕,郑胜每个月数千张郑子纸都能卖出去,您得到五百张就满意了?

您,太跌份了吧!

石满涨红了脸,他自知自己做刀的身份,皇甫和郑氏有仇,他为朋友出力,教训郑氏已是应尽之义。

像他这样,被郑胜用每月数万钱就哄走,实在是丢人了啊!数万钱,数万钱多吗?前太傅何大人每食万钱,他一个月只得到能吃几顿饭的钱?真的太少了!

石满下令马车掉头,重新回去。

郑胜听说石满去而复返,心里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石满迈步进来,当即就说:“每月两千郑子纸给我,我便不再来了。”

郑胜心想果然如此,他错了。这家伙不是不贪婪,而是之前的他只是小贪,是他的忍让使得石满胃口大增,变得更加贪婪!

他不该答应石满的要求,哪怕割出去的只是一点点的利益。

郑胜沉默。

石满也沉默,他心里有些发虚,这样巧取豪夺之事,毕竟也是第一次做,做坏人也是需要成长的。无疑,石满还很稚嫩。

郑胜抬起头,道:“石大哥,您这话说的可不对。”

第五十六章 驱逐石满

“郑子纸,每月只有数千张的产量,您一下子就要两千,实在太多了!”

石满满不在乎,“这是你的事情。我就要两千张。”

“我家每年进奉天子的也不过万张。您每月要两千?这要比天子还多两倍呢!”郑胜冷道。

石满愕然,他还真的没考虑到这层面。

石满眼睛转了转,心里有了主意,“你听好了,这纸有我自己的五百张。剩下的一千五百张是顺阳王、新野公两位大人的。两位大人已经决定由我来管理他们的郑子纸生意了。”

郑胜听着石满前后不一的谎话,很想马上赶走他,但也忌惮他和顺阳王的关系。

娘舅之亲,石满的背后还真是他惹不起的人物。

郑胜继续解释:“我真的没有这么多。”

“小子,不识抬举!”石满冷笑,“没有纸?你家似乎还有其他生意吧?醉香居,就是你家的产业?把醉香居,外加十座庄园给我,然后再加八百张郑子纸,就这样了!”

郑胜站起来,他不想再忍。他是重生者,来自二十一世纪。他现在依然要忍气吞声,忍受一个无赖的敲诈!

顺阳王是吗?大王怎么了!八王之乱,还不是这些王们自相残杀,最终还搞乱了天下!

他要忍这狗屎不如的混蛋!还不如没有重活这一生!

“出去!”郑胜喝道。

石满使劲瞪着只有一道缝隙般的小眼睛,他也怒了:“你说什么?”

“滚出去!”郑胜往前走了一步,他已经在考虑后果,对上顺阳王的后果。

但对上就对上,他干嘛要考虑这么多!

石满往后退了一小步,感觉自己弱了气势,扯着公鸭子般的嗓子:“你敢叫我滚,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虎卫营!”郑胜不理会他,喊道。

在外面无聊地站岗的几个小孩立刻清醒,冲进厅内。

“第一什奉命报道。”什长宋持大声道。

郑胜看了石满一眼,“把这个人赶出去!”

石满破口大骂,宋持一挥手,第一什的卫士,推搡着石满,将他赶出小院。

石满带着他的属下,围在小院外,继续威胁:“小子,你死定了,敢违背顺阳王的意愿。你惨了!”

郑胜烦不胜烦,对着聚拢来的王钧、万云下令,“除了那个胖子,其他的全部打走!”

这项命令执行的很彻底,虽然虎卫营现在还很年轻,但上百的卫士们人多势众,各持棍棒,将一干市井氓人一顿痛打。

石满也被吓坏了,他灰溜溜的上了马车,迅速逃离。

坐在马车上,石满还是脸色发白,心有余悸。

邱舒知嘴角露出满意而阴险的笑容,他故作气愤:“郑世子如此行径,明显是看不起顺阳王啊!顺阳大王明年元月就要归国了吧?到时候,您给顺阳王提一提这件事,郑家产业还不都是您的?”

石满懦懦的应承下来,对顺阳王提这件事?天知道,他那位名义上的侄子、那位顺阳王,到底还记不记得他这个十年前见过一面的舅舅。

郑胜心情舒畅,他突破了心障。畏惧强权?也许强权真的能杀死他,毁掉他现在的一切。

但他明明知道,在不远的未来,是一场持续数百年的浩劫,那时候,司马氏的强权,还值得畏惧吗?

他不需要太过软弱,他不去刻意找麻烦就是了。但麻烦上门,他一味避让,那这辈子还有什么意思!

不过,郑胜需要好好想想,接下来可能要面临的一系列麻烦。

顺阳王,对现在的他来说的确是一座高山。但爬山,也只不过是累一些而已。

郑胜回去继续扫雪。

做完事情,郑胜去见了邱夫子,把他赶走石满的事情说了出来。

邱夫子笑道:“如果被人如此欺压,不敢反抗,那成什么样子?你做得没错。”

“那么,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顺阳王我们恐怕对付不了啊。”郑胜有自知之明,他现在还很弱小。

“也许是我之前说得太严重了,让你心存顾虑。我和你相处数年,看你对各种事情的处理,都做得很好。”邱夫子停顿了一下,“假如我们做事问心无愧,顺阳王真能无理欺压?”

郑胜摇摇头,宗室皇族的品行,谁敢肯定呢?

邱夫子继续道:“这个石满自称是太妃石氏的弟弟?”

郑胜点头称是。

“石太妃是乐陵公石苞的幼妹。据我所知,石苞只有一个早夭的弟弟,并没有后代。石苞诸子也没有石满这个人,那么,这石满到底是何来历?”

郑胜记起来,“石满说他是淮南人。”

邱夫子乐了:“淮南人?石苞可是渤海南皮人。这石满莫不是骗子?”

郑胜也蒙了:“骗子?不太可能吧!”现在这个时代有敢冒充大氏族的骗子?

“淮南人?也许真的和石苞有些关系吧!曹魏时,石苞曾镇守淮南,也许是那时候石满家族攀附石苞,成了石苞的亲族。”

郑胜无语,搞了半天,这石满很有可能是个冒牌货。

“我曾几次说,要你熟背诸王公贵族祖籍名号。今天知道,这东西的重要性了吧?”邱夫子找到机会,开始教训郑胜。

郑胜点头,“我学,我背。”郑胜想起邱夫子要他背诵自秦汉以来全国各地的皇族、异姓王公侯名录,郑胜就要抓狂,“夫子,我只背当代的可不可以?秦汉以来三四百年的历史,王侯太多了!”

“王钧已经熟背,郑尚、万云也差不多了。你才智并不输给他们,就是一个问题,太懒!”

“是啊,我懒。不过有王钧在,还有郑尚、万云,他们在我身边,不就相当于我也知道了?”

邱夫子瞪着眼,无可奈何,转移话题道:“石满的事,我们以后再说。关于这位顺阳王司马畅,你了解多少?”

“司马畅是扶风王司马骏的儿子。”郑尚想着任据昨天对他说的话,“太康七年时,司马骏去世。司马畅袭爵扶风王之后,请行推恩令,让天子分割他的封地给他弟弟司马歆。今年,皇帝改封了一批皇族,司马畅改封顺阳,他的弟弟司马歆也被封为新野县公。”

“嗯?我不知道司马畅到底是什么原因愿意分割出自己的封地给弟弟,这个司马歆也并不是他的同胞兄弟。由这件事看,他的品性也许不会太差。”

邱夫子点点头,“司马畅的父亲司马骏是宣帝司马仲达的第七子,此人聪慧仁爱,素有孝名。是晋宗室当中少有的干才。他的儿子,品行确实应该不差。司马畅就国,克吴你可以尝试去结交一下。”

郑胜沉默了。

“这几年,我们关注朝堂大事。你对现在国中奢侈成风的习性尤为恶感,奈何当今天子自平吴以后,渐渐荒废政务,喜好财物美色。太康以来,简约朴素之风气消退,士人豪族以斗富为乐。皇族宗室更是如此。但事情总有例外吧?”

邱夫子劝道,“你那兄长郑泯最近接连出招,这石满也许和司马畅说不上话,但你赶走石满的消息传到司马畅的耳里,这位大王恐怕不会对你有好印象。”

郑胜起身,“我明白了,我马上要去赴刘扬的宴会,然后回庄园过元旦。再去趟南阳看能不能碰到司马畅,向他解释清楚这件事。您看我这个月行程安排的怎么样?”

“可以。”

“那今年,你就带着大家一块过元旦吧!这次,我带任据、刘嗅儿过去。”

“可以。”

郑胜回到自己的房间,静坐,沉思。

他在目睹着这个王朝的一点点变化。

刚来时,晋国一统全国,内部百姓安居乐业,欣欣向荣。他感觉晋国是一个朝气蓬勃的青年,健康,有美好的未来。

但随后几年,它在迅速地堕落,正如邱夫子所说,晋国人一改十年前锐意进取的作风,变得贪图享受、奢侈斗富。

赋税还在低位,只要是风调雨顺的年景,百姓的生活还凑合。

但郑胜知道这个国家马上就要经历一场场剧变,侥幸逃生的人会跑到江南去苟且偷生。

他有些鄙视自己最初的想法,躲去江南,过自己的富足日子。和这些人有何区别?自己真要这样做?

他要好好地练兵,为这个时代尽一份力。

至于结交司马畅的事令他心烦。他明白邱夫子的意思。现在郑泯意图很明确,要借助外力来打压他,这位顺阳王就是他最大最锋利的武器。

想办法与司马畅结交,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但,结交顺阳王就意味着和西晋上层有了更多的交集,他会看到更多的不如意。

好吧,见得越多,他的心会更加坚定。郑胜说服了自己。

第二天,郑胜又要出门。最近几个月,郑胜在小院住的时间还没有在外的时间多。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马车沿着河道,过南乡县,回到庄园。

郑胜下车见了王夫人一面,他主要是想问一问王夫人王向去顺阳的事情。

王夫人很无辜的告诉郑胜:“向儿说在庄园里太闷了,想出去转一转。他去了顺阳城?还接受了刘彼道儿子的邀请?这跟咱们的约定并没有冲突吧?”

“您能肯定他参加完宴会,会自己回庄园来?”

王夫人默然,她不敢保证啊!

郑胜叹了口气,果然,王夫人是不靠谱的。

离开庄园,郑胜前往顺阳。

第五十七章 抵达顺阳

顺阳城是个小县城,不过地理位置很优越:丹水、均水合流之后,河水再往东流淌就到了顺阳城。

顺阳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均水以前叫做顺水,所以这座位在河流之北的小城就叫做顺阳了。

郑胜来到顺阳,并没有立刻去见刘扬、王向等人。他住进了顺阳醉香居——这是南阳醉香居在顺阳的分店。

郑胜摆手让主事去忙自己的事,他想好好歇息一下,以应付明天的宴会。尤其是王向,他更要小心应付。

不过,郑胜并没能好好休息。他刚刚坐下,任据就进来向他禀报:“世子,郭求方求见。”

郭求方是顺阳郡主薄郭毅亲信的属下。郑胜和郭主薄的联系,主要是通过这位郭求方进行的。

郑胜边想郭求方过来见他的目的,边道:“请他进来。”

任据带进来一个身材高瘦,剑眉长眼、面色冷峻的中年人,他向郑胜拱手行礼:“郑世子,久违了。”

“求方先生,我前脚进了醉香居,你后脚就来见我了。到底是什么事,这么急啊?”

郭求方小声道:“我今天前来,是为涉都邑胡人的事情。”

郑胜恍然,心想郭主薄现在肯定在忙着抓人破案,找他也是为了这事儿?郑胜疑惑道:“涉都邑我并不熟悉,求方先生恐怕是找错人了?”

郭求方低声道:“世子,我过来,是请您去一趟城北的清美居。我家大人请您吃顿便饭。”

郑胜哑然,又是邀请?还都是去清美居?不过,郭主薄这一趟更不好推脱啊,“好,什么时候?”

“现在。我家大人在等着世子了。”

“现在?”郑胜无奈,天都快黑了,不能改天吗?这郭主薄也太心急了!

郭毅不能不急,作为顺阳的本土派官员,郭先老生在顺阳郡主薄任上已经做了近十年,他有声望、有人脉,自然混的风生水起。

可一朝变天,顺阳在不经意间的功夫就变成一位大王的封邑了!

按理来说,就算大王就国,住在他的封邑。像郭老先生这样的当地氏族,大王也只会和他尽量搞好关系,不会找他的麻烦。

可现在,已经有麻烦了啊!

邸信失期,邸信人被胡人劫走数十日!这是件小事,搁在平常时候,郡里也只要做做样子,捉几个胡人应付了事就完了。

可现在,正是最敏感的时期。顺阳王还没有来,郡里就出了这档子事?邸信是向州郡传递朝廷大事的渠道,你顺阳郡邸信被劫这么久,还抓不到贼人?效率迟缓,无能没用,太守还想不想干了?

赵廉太守最近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他在担忧着自己的官途。心里对手底下的一帮“废物”自然更不客气!首当其冲的就是郭毅郭主薄,“事情真被大王知晓,某不过去职罢了。主薄乃顺阳人,应该为子孙后代考虑!”

郭主薄同样日夜忧虑,可这帮贼人就像是握在手里的沙子,一不留神就溜出手心。这几天来,调查毫无进展,令郭主薄又新增了几缕银发。

直到郭求方告诉他一个新的情况:“老爷,三天前,郑氏任据过来找我,询问了邸信失期之事。”

郭毅老先生心思敏锐,“郑氏?郑克吴不在南乡好好习武,问邸信之事是为了什么?”

郭求方低声道:“具体的原因,任据没有明说。不过,根据南乡那边的人回报,郑胜那边两天前出事了。”

“嗯?两天前,大雪那天?”

“是的。那天,数百乡民受人挑唆,围聚郑胜的小院。幸好郑世子处置妥当,并未发生民乱。”

郭主薄深吸一口凉气,如果真成了民乱,不必再考虑抓贼了,他这位子是肯定不保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谣传顺阳成为大王封邑,郑胜要离开顺阳。”郭求方小声道:“民众齐聚,想留住他。当时有不少造谣者混在民众中,也被郑世子抓获。还有,那天郑世子小院遭了贼。”

郭主薄心思转动:“难道劫掠邸信的胡人和造谣者是一伙的?那么,这些人是在觊觎郑胜的家产?可是闹出这样大动静,只为求财?”

“可郑世子手段高深,他很会聚财啊!”

“言之有理!”

就在郭主薄和郭求方商量是否要求助于郑胜时,他到了顺阳。于是,郭主薄火急火燎的让郭求方去请郑胜过来见面。

郑胜在清美居的雅阁见到了郭主薄,郑胜看得出这老头最近心情不畅,着急上火了!

不过,在晚辈面前,郭毅还是很会拿捏架子,坐在舒适的木椅上,他招手让人上菜:“克吴,吃惯自家的炒菜了吧?不妨试试这清美居的食物,颇有别样的滋味。”

郑胜点点头,这几年郑氏炒菜火了的同时,同行的模仿自然必不可少。有想买秘方的,也有直接挖人的,手段更加恶劣的自然也大有人在。

顺阳的这座清美居同样如此,郑胜记得清楚,太康八年第二期的那个颇有天分的厨师宋以己,就是被清美居挖走的。

宋以己擅长做清淡而美味的膳食。

虽然郑胜不是很喜欢这种口味,但郑汶却很看好,因为这是文人雅士喜好的类型。

可是,这位心思细腻的厨丁居然离开了醉香居。郑汶也并没有对郑胜细说过此事。

郑胜吃着菜,感觉索然无味。

饭桌上,郭主薄就把事情明说了,“……克吴,你抓的贼人可曾交代了什么?”

郑胜摇头:“这几个人只负责散播谣言。他们的头目在那天逃走了。或许,他知道的多一些。”

郭主薄不相信,开始长吁短叹求同情。

“李澄说,他那天听到隔壁大声吵闹才出门。那么,别的住客呢?不会没有听到吧?除非胡人们包下了其他的住房。可这不太可能吧?”郑胜突然想到一个细节。

郭主薄猛然觉醒,“是啊,这么明显的线索,我居然没发现!”随后,他有些迟疑,“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天,并不好查啊!”

“不好查也要查!”郑胜问道,“郭伯父,孰轻孰重,您还分不清吗?”

郭毅点头,是啊,处置不好这件事,他就完蛋了!的确不好查,但也要查!

郭主薄匆匆离开。郑胜慢悠悠地吃完饭,心里想的是该反击了。郑泯这一次出手,着实令他狼狈。郑胜打算这次帮顺阳郡官府一把,抓抓郑泯的小辫子!

郑胜回了醉香居,开始考虑文宴的事情,“这次文宴,除了我和王向,还有什么人啊?”

任据道:“据我了解,除了您和王向少爷,还有顺阳申氏子申明,南乡顾氏子顾道云,以及……”

“以及来自益州的几位氏族子弟。”

“益州?”郑胜想到王向,“你不是在说王向吧?”

“除了王向少爷,还有渤海人石梁、襄阳人罗宇、成都人杜秀、犍为人李兴。”

郑胜表示,这都是什么人啊?他一个也不认识。

“这些人中石梁身份最高,您需要小心对待。”任据停顿了一下,“这个石统是乐陵郡公石苞之孙,射声校尉石统之子,也是顺阳王司马畅的亲戚。”

“这也是石家的?”郑胜有些头疼,他是跟石家人杠上了吗?“这个人是老司徒石苞的孙子?他怎么也来顺阳这小地方了?”刘扬恐怕没有资格邀约石梁这样的郡公之孙吧?

“石梁出京游历荆州,结识了罗宇。两人携手游历益州。最近又和李兴、杜秀等由剑阁出蜀,顺着汉水回到了荆州,刘扬和罗宇相识,因此得以邀请众人参加此次文宴。”

原来是这样。郑胜恍然。

“汝南太守罗尚之子罗宇,您也需要注意。”

“罗尚是故蜀汉降将西鄂侯罗宪之侄,跟随建威将军王戎平吴,封夷陵乡侯。现在是汝南太守。”

郑胜点点头,这个人身份和他很相似,父亲在平吴战争中因功封侯,现在又都是一任郡守——郑坦现在升官了,不过还在幽州,是上谷太守。

“至于杜秀、李兴。杜秀是益州大中正杜轸次子,李兴是故汉中太守李密之子,都是蜀中很有名气的士子。世子可以和他们结交一下。”

郑胜撇撇嘴,“这些人大概不会和我这个十岁的孩子玩到一块吧?”

“世子七岁作千字文,天下谁敢轻视?”

郑胜让任据离开,心里很腻歪和这些士人交往,魏晋士人,除了有尚富奢侈的习气,还有的毛病就是清谈玄学。

这更扯淡!

郑胜的时间不是要浪费在和一帮人云里雾里侃大山的,有这时间,还不如去好好习武呢!

郑胜刚到晋国时,就见识了什么是玄学之风。

那时候,他身边四五岁的青儿、循规守矩的冬叶都会念叨两句玄学。

郑胜一开始还很有兴致的听了几天,听青儿冬叶的、听其他人的,结果,听得郑胜一脸懵圈。

毫无营养,故作神秘,忽悠人都没点水准。远没二十一世纪玄幻小说精彩!

郑胜随后禁止了他身边人再清谈、玄学。

明天的文宴,大概会是一场盛大的清谈大会吧!郑胜为自己的耳朵感到担忧。

顺阳城的另一边,二十多岁的石满像个孩子一样正痛哭流涕得哭诉着,“公子,我受委屈就算了,他小小亭侯之子敢蔑视我们石氏,这不能忍啊!”

安坐草席的青年人,一直闭着眼睛。听到这话,他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了。郑克吴?早闻大名了,明天正好见识一下。”

第五十八章 奢侈之风

第二天,郑胜吃早饭时,一风度翩翩、满脸惊喜的少年冲了进来,“胜小弟,你来了!”

郑胜嘴里正嚼着肉,还没来得及说话。来人嘴皮不停:“胜小弟,你昨天就到了,怎么不去找我呢?你不知道,昨天我和大家……”

王向巴拉巴拉地说着,郑胜欲哭无泪。

王向好不容易停下来,开始吃饭。

今天早起他听刘扬说郑胜已经来了,于是王向直接跑来了醉香居,连饭都没吃。

郑胜小心翼翼地看着王向进食,感慨:幸好他不是仙人,可以辟谷不吃饭,王向还是可以安静下来的,那就是在吃饭的时候。

当然,郑胜不会提醒他,待会就要赴宴了,要留着肚子吃别人家的。他不想自己耳朵受罪。

“胜小弟,你家的饭菜总是与别人不同啊。”王向吃着碗里的大块肉和手里的馒头,“此麦面蒸出的馒头配上这豚肉,吃的甚是……大气啊!”

郑胜捏着馒头,感受着他两年前兑换出的石磨磨的面粉和郑汶仿制出的石磨磨的面粉区别还是有的。

郑胜这几年在顺阳吃的是大米或小米,面食很少见。

一是小麦产自北方,在顺阳种植较少。二是之前的石磨磨出的面粉如豆浆一样,有些粗糙难食。上层人除非是花大工夫将面粉磨得更细,否则是不怎么吃面食的。

郑胜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在郑氏的脚站停留时,看到了面食的汤饼,也就是面条。

郑胜尝了尝,感觉很不好,然后他兑换了一个小的石磨,得到了新的面粉。

他又找到了现在已经发明出来的发酵酵母的工艺,做出了发面馒头,随后小粟子等厨师又做出来饺子、包子、油饼等面食。

大米、面食,这才是中国最正宗的主食啊!

郑胜怕王向开口不停地说话,所以使劲的请他吃东西。

最后撑的王向坐在椅子上直哼哼,“胜小弟,我不吃了,已经吃太多了。”

郑胜仿佛看到了对付王向的新思路。不过,王向把他的早饭吃了大半。他只能半饿着肚子赴宴了。

郑胜走进昨天来过的清美居,这里已经完全变了模样——散客不见了踪影,刘扬还真是财大气粗,竟直接包下了清美居!

刘扬是一个二十多岁的身材挺拔、相貌俊朗的青年,他看着王向和郑胜携手而来,笑得很开心,“郑世子,久仰大名。”

“刘兄你好。我也久仰大名!”郑胜拱手道。

刘扬脸色僵住了,他呵呵笑道:“请世子安坐,文宴还未开始。”

郑胜、王向在仆从的引导下,到了一处空间不小的雅堂。

郑胜环视一周,发现有十几个独立的小桌围成大半个圆圈,小桌后是垫子。

郑胜坐在柔软的锦垫上,看着自己面前的小桌上,正柔和燃烧的小火炉,一壶酒正温在上面。

郑胜记得很清楚,昨天来清美居时,他和郭主薄坐的可是椅子。现在怎么又变回席子了?这群人是觉得这种坐姿格调更高喽?

王向箕坐在他身旁的座位上,继续消化食物。

郑胜观察其他的座位,发现人已经来了不少。他们两个算是来的比较晚了。

不一会儿,有人走过来和他们说话。这人叫顾道云,是南乡人,郑胜认识。

“郑世子,我也邀你许多次了,下次可给我一个机会?”顾道云笑着打趣。

郑胜点头,“顾兄如果有意,改天我请你。”

顾道云立刻答应下来。

就在这时,又有人走过来:“你是郑胜?”

郑胜抬起头,看着这个身材高硕、面色冷峻的青年,他眨眨眼,这是谁?

“这位世兄,您有事?”郑胜问道。

“你不认识我?”青年瞪着他,“我叫唐岐。”

郑胜看着他一脸愤怒和仇恨的目光,搞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唐岐?是谁啊?

唐岐握紧拳头,“我的名字是唐岐,你不认识?”

郑胜无辜的看着他,兄台,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像你是被我抛弃的怨妇似的。

唐岐看郑胜还是认不出自己,冷哼一声,愤怒地离开。他直接往外走去。

正巧刘扬和好几个人迎面进来,刘扬看着唐岐一脸怒意,不禁讶然:“正言兄,你怎么了?”

唐岐冷哼一声:“这宴会上有我不愿意看到的人,我告辞了!”

刘扬蒙了,不愿看到的人?是谁?

他身边一个相貌俊朗的青年,开口道:“正言,这是子辉的宴席,你这样离开,不妥。”

唐岐冷静下来,对众人拱拱手,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然后,一波接着一波的人到刘扬身边和那青年行礼见面打招呼。

郑胜远远听着,才知道原来这位就是石梁。

王向撑得慌,郑胜懒得去,一群人逢迎了半天,才各自坐下。然后又是一通相互吹捧的废话。

郑胜感觉自己越来越饿,早知道堵住王向嘴的结果是他现在饿肚子,郑胜宁愿忍受王向的喋喋不休。

等了很久,主座上的刘扬拍拍手,一排风姿绰卓的少女端着一盘盘食物上来。

郑胜精神一震,终于开宴了!

少女在郑胜的桌子上放下一个精致小巧、闪着金光的铜碗。

郑胜看着眼前这碗绿油油不带一丝杂色的菜,刘扬兄,你是把大家当牛来喂了吗?还有这到底是什么玩意?都冬天了,竟然还有这种绿色的东西?

看着在场诸人疑惑地表情,刘扬笑呵呵的说:“此物顺阳并不常见,石公子见识广,应该认识此物吧?”

石梁微笑道:“冬天的韭蔬,生长在日夜生火、温暖如春夏的室内。是一种美味的享受。”

众人了然。郑胜也明白了,原来是温室大棚啊!

“不过,这菜我还真不认得。”石梁有些疑惑,“子辉兄,可为我等解惑?”

“这是冬生之麦芽也。我家庖丁以初冬之时洒下麦种;雪后,取麦苗最嫩之尖芽,做的这道麦芽烩。”

郑胜心里瞬间奔过无数头草泥马,这尼玛是炫耀?奢侈?这踏马是暴殄天物,掐冬小麦的麦芽炒菜?亏他刘扬想得出来!

郑胜一口也不想吃,心里堵得很。

王向兴致勃勃的吃了口,感觉清香可口,舒软美味,看了郑胜一眼,“胜小弟,你怎么不吃?”

郑胜翻着白眼,小声道:“只有牛羊牲口,才对青草、嫩芽这类的东西感兴趣。”

王向听了这句话,也放下了筷子。

菜品一道道端上来,郑胜听着刘扬的说明,什么两旬大的小豚前胸股间稚嫩的肉烩、两月大的小羊羔脊髓肉煲的汤等等。

郑胜想起了唐朝时一位曾写下悯农诗的那位,似乎是喜爱鸡的舌头做的菜。

郑胜想象不出刘扬这宴席的奢侈和李绅相比,两者谁更高一筹。

不过,看着宴席之间,众人安之若素、甚是享受的表情,郑胜感觉很悲哀。

李绅奢侈,可能只是他一个人的问题。可晋国现在是全天下人都在铺张浪费,奢侈无度啊!

王向在一旁连连咂舌,半晌他问了一句,“小弟,今早你那一顿饭花费几何?”

郑胜回神,听着四周别人在讨论着“三万钱”字眼,仔细一听,吓了一跳,这顿饭三万钱!

虽说这次宴席来人不少,这些年西晋物价也在上涨,但这顿饭花了三万钱也太夸张了!要知道,日食万钱的何大人可是顶级富豪,他刘扬只是县市级别的土豪,三万钱一顿宴席!刘扬这是在拼命地逢迎石家人啊!

“我那顿饭?”郑胜想了想,“醉香居豆浆现在是一顿十八钱随意喝,我吃的猪肉、馒头,醉香居没有这样子去卖。你也知道,大厨房都是天天这样在做,我看过蔡云的报账,价值大概有三四十钱吧!”

“三四十钱?”王向不假思索的说:“胜小弟啊,我跟着你回青竹岭吧,你那的饭菜太好了!又便宜又好吃。”

郑胜忙说:“表兄,我不回青竹岭!马上就是元旦了,我今年要在庄园里陪我母亲!”

“那我也回庄园吧!”

“……”

这时,雅堂中间的空地出现十几个身着轻纱、风姿迷人的舞女翩翩起舞。

王向扑过来,捂郑胜的眼睛,“胜小弟,你还小,不能看!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

郑胜扒开他的手,低下头,看什么看?他不看!尼玛,老子穿越来才四五岁,现在才十岁,看了又能干什么?他什么也做不了啊!

一伙文人喝着酒看着舞蹈,兴致越来越高。

王向虎视眈眈地盯着郑胜,只要郑胜往场上瞅一眼,立刻开始说教。

烦,真是烦!郑胜瞪着王向,看样子他表哥现在消食了,又有精力碎碎念了。

郑胜琢磨着继续给他灌食。

小桌上温的酒咕噜噜地响着,郑胜一边小口吃着豚肉,一边喝着暖和的水酒,还一边劝说王向继续吃东西:“表兄,刘兄这顿饭花了三万钱,你这一桌就要数千钱,不能浪费啊!”

王向脸色无比的纠结,“可我不饿啊!”

“夫子教导,做人不能浪费一粒粮食,这都是农人的血汗啊!”

“邱夫子说过这句话?我怎么不知道?”

“你跟着邱夫子才多久,我学了多久?”郑胜解释,“还有,这句话说的不对吗?”

“不,这句话是至理名言啊!”王向被这句话感化,开始默默地小口吃饭。

郑胜笑了,对付王向的新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歌舞跳完,大家看得、吃喝都很尽兴。

可是宴会结束了吗?

不,这才刚刚开始。

第五十九章 清谈玄学

这是一场文宴。

文宴,吃饭只是引子,吃完饭后的清谈才是重头戏!

刘扬起身,面向四座,朗声道:“今日清谈,以‘有无’为题。石梁公子乃洛阳名士,可为谈主。”

郑胜无聊地听着。这谈主的意思就是说,要他对‘有无’这个问题提出自己的看法,然后由其他人提出不同的见解,双方相互辩难。

有无?这尼玛有什么好辩论的!郑胜感觉这群人纯粹吃饱撑的,极度无聊!

石梁站起来,开始叙述自己的观点:“道德经有云:无名天地之始……”

石梁言辞清晰,声调抑扬顿挫,声音和畅悦耳,再配以不时的手部姿势,令在场众人无不倾耳注听。

郑胜大概是唯一的例外。当他勉强听明白石梁的观点是崇尚虚无之后,就再也听不下去了,也没有必要再听下去。

因为石梁在用一种缥缈、模糊的语言,陈述着他的论据。

郑胜早就明白,清谈就是看谁能把谁先忽悠过去,对手大脑一懵圈,再说不出反驳的话,宣布败论就是了。

郑胜昏昏欲睡。

石梁论述完自己的观点,坐下来观察四周的情况,他最大的关注目标就是郑胜,看到这小孩快要睡着了,他嘴角露出不屑的微笑。

顾道云站了出来,这位顺阳郡有名的清谈家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一向和刘扬不对付,今天要不是听说石梁等外地士人在,他才不会参加刘扬这商人之子的宴会!

更何况,他信奉的是“崇有论”!

清谈大会越来越激烈,罗宇、申明等人又先后发言。然后,石梁、顾道云又新一轮的相互辩难。

“郑世子。”顾道云看着已经趴在小桌上睡着的郑胜,很是愕然,大家兴致如此高昂热烈,你居然睡着了?

王向今天是纯粹的听众,他已经被正方双方的辩手忽悠住了。听到顾道云在叫郑胜,他忙把郑胜推醒。

“结束了?我们回家吧!”郑胜茫然的看着大家,道。

顾道云尴尬地选择忽视掉这句话,“郑世子,千字文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开篇,天地玄黄,您觉得天地是‘有’的吧!”

“天是玄色,地是黄色,这句本身就是谬论。”罗宇不等郑胜说话,抢话道:“天之深远,似玄,而是无。大地万物,百色千颜,又岂是单一的黄色?”

“罗兄认为天是无色的吗……”顾道云似乎抓住了罗宇话里的漏洞,继续辩难。

郑胜叹了口气,西晋的辩论会可比未来的辩论比赛时长长得多,这些人跟打了激素似的,说得没完没了。

难怪文宴要先吃饭,吃饱肚子,才有精力长时间辩论啊!

不过,他的精力就要一直用在睡觉上了。

但这次郑胜还没趴下,话题似乎又转回了郑胜这里。

“郑世子,天地玄黄论是你的观点。现在大家讨论它,你不能置身事外啊?”石梁慢吞吞地说了一句。

郑胜脑子里转了几转,猜不透石梁的想法,他扮演的角色是小孩子,不懂玄学、不会玄学!所以,郑胜答道:“我不知道啊。”

一旁有人轻笑,不过大家觉得也正常,郑胜毕竟还年幼,学识浅薄。

但石梁不依不饶,“郑世子说笑了,你七岁写就千字文,才思敏锐。绝非我等俗人能比。莫非郑世子觉得这场清谈不值得你郑世子开口?”

众人顿时变了脸,看向他的神色都变得很是不善。

郑胜心中暗骂,这石梁绝对是看他不顺眼了,或许还真是石满的功劳!

一旁的王向为表弟解围:“郑胜不善言辞,由我来和你们辩一辩吧!”

郑胜制止王向,道:“你们现在讨论到哪儿了?”

顾道云向郑胜解释,“我们现在在举例子证明有或无。”

“这跟天地玄黄有关系吗?”郑胜纳闷。

“天空是玄色的,大地是黄色,这不就是证明了天地有颜色吗?”

郑胜明白了。

“郑世子,你怎么能证明天空是玄色呢?”罗宇开口问,“天空白日里明明是蓝色。夜晚,也是因为没有光,所以看不到原本的颜色,你才误以为是玄色了。”

郑胜微笑道:“那罗兄以为天的颜色是蓝色喽!”

“自然!”

“那我改一改了,天空是蓝色的,这也证明‘有’了吧?”

罗宇哑然,默然无语。继续辩论地是不是黄色?可地不是黄色,也是其他颜色,总之地是有颜色。这不还是被辩倒了吗?

石梁也很惊讶,看来这郑胜还有些辩才啊!

石梁继续寻找驳倒郑胜的办法,他想到一件事,“我听闻过郑世子那则皮诺的故事。想请教郑世子,皮诺的故事中说,能将木人变活?这种事并不存在吧?”

郑胜摇摇头,“皮诺的故事,句句是真,我可没有撒谎。”

“这话我不信。”罗宇道,“这事情你可是见到了?”

“我没有见,也不代表它不存在啊!”郑胜辩道,“再说,几百年前的事,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罗宇道:“这等谎言,也只能骗骗几岁的无知儿童了!”

郑胜摇头,“不对。之所以你不相信,幼儿们相信了。不是他们无知。而是你失去了……”

“我失去了什么?”

“失去了童真。”郑胜叹道。

罗宇脸色由红变紫。众人愕然,然后纷纷窃笑。

“仙女是仙人吧?”石梁又问。

“是啊。”郑胜答得漫不经心。

“先贤有云:‘子不语怪力乱神’,先贤都不相信世上有鬼神,世子直接说世上有仙,岂不是荒唐?”

郑胜在前世时自然不信鬼神,但穿越来了古代,郑胜虽然不至于确信世上有仙,但他已经相信超自然力量的存在。更何况,他梦境的那个天平,似乎只有这种解释。

郑胜笑道:“那石兄是不相信世上有鬼神了?”

“自然。”他是“贵无论”坚定的信奉者,鬼神之说,自然避而远之!

“可是……”郑胜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可是什么?”罗尚又抢话道。

石梁严肃的说:“世子请言之。”

“当今世上,有多少方士在追求长生不死之术?长生而不死者,岂不就是神吗?”

石梁摇头,“虽然追求长生的人很多,但又有谁真的长生了?”石梁生在氏族大家里,对追求长生的事情也有所耳闻,他是不信的。

“秦皇汉武,两位建立了莫大功勋的帝皇,他们都追求长生,是不是可以证明长生的存在呢?”一旁顾道云说道。

“秦皇汉武,现在还不都是已经死了?”罗宇冷笑道。

郑胜摇摇头,顾道云这论据也太差劲了。不过,他已经有了很大胆的想法。

郑胜咳嗽一声,继续忽悠:“咱们大家现在很像是在一座枯井的井底的青蛙,只能看到头顶的一小片天空,看不到广阔的世界啊!”

众人默然,井底之蛙?这典故出自《庄子》,似乎无可辩驳。

石梁问:“我们大家是井底之蛙,外界的天空谁又知道有没有呢?”既然都是井底之蛙,那神仙之说也是无稽之谈!

郑胜指着自己,道:“我知道啊,我才不是井底之蛙!”

“你知道?”石梁无比愕然,“你知道什么?”

郑胜不假思索,既然是你逼我的,那我就不客气啦!二十一世纪的仙侠玄幻,还忽悠不了你们!

“咳咳,我来讲一讲,呃,关于老子的故事吧!”郑胜决定拿这位老先生下手。

“老聃的故事?”石梁有些疑惑,他要开始说史了吗?

“嗯。老子,人间名字叫李耳。他在仙界的尊号叫太上老君,是仙界三清之一。”

众人一脸懵圈,这是什么?仙界?人间?太上老君?三清?一个都没听说过啊!

“郑世子所说这些,可有实据?”石梁不甘心的问。

“世子所说这些,可是天师教?”申明起身问道。

“天师教?”

“是那个五斗米教吧?”

“五斗米教?”郑胜听着众人的议论,马上想起来,三国中那个挺废的汉中诸侯张鲁似乎就是五斗米教的,这五斗米教似乎是道教的前身?郑胜没有太深的印象,他只能大概猜测。

“五斗米教,本名天师教,世人以其入教之人需缴纳五斗米,故名之。”申明继续道:“此教最高尊神就是太上老君,世子莫非信教耶?”

石梁想着在洛阳也流传甚广的天师教,这汉沔之地是米贼的根源所在,郑胜原来是信神鬼之教的啊!

郑胜看着申明眼里的精光,暗想这个申明不会就是个教徒吧?他感觉不妙。郑胜不想跟这个性质和后世白莲教、天平天国这些以宗教信仰迷惑百姓,造反闹事的五斗米教有联系。

“呃,我不是天师教教徒。”郑胜摇摇头。

申明一脸失望,“不是教友,郑世子从何得知至上的老君?”太上老君明明是他们天师教的唯一至高神明,不是教众,外人如何得知?

“至上的老君?”郑胜脑袋里闪过灵光,“你们天师教是说太上老君是唯一的最高神,其实不然啊。”

“这怎么可能?太上之意,就是至高。”申明的眼睛恢复平静,开口驳斥。他现在感觉郑胜非但不是同道,甚至还可能是个异教之徒!

第六十章 大忽悠家

“其实是这样的:盘古开天之后,盘古,你们知道吧?”

“是前吴国徐整的《三五历纪》记载的盘古之事?”申明问道。

“呃,是的。不过,我想说的是,在盘古开天辟地,化身万物和大地前,还有一个生在混沌中的鸿钧老祖。”

“鸿钧老祖有三个徒弟,分别是老子、通天教主和元始天尊。”

“而你们天师教尊崇的太上老君也就是老子了。”

郑胜斟酌了一下继续说:“老子是人教之祖,所以他才会在几百年前降临人世,传下道德经,将道的大义传向人世间。”

“不然,你们觉得‘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的道德经是怎样创作出来的?”

“我不信。”申明沉声道,“我信奉:太上是唯一的至上!”

“你不信,不代表我说的不对。”郑胜打算将忽悠进行到底。

“世子之言,未免太强词夺理了!”申明冷笑道,“世子言辞灼灼,难道你真会长生?”

“我不会。”郑胜很老实地回答,“不过,具体的长生路径,也就是要经历的阶段,我还是知道的。”

申明瞪大眼睛,“长生经历的阶段?”这,这是什么意思?

“首先是练气,再是筑基,然后还有结丹、元婴、出窍、分神、渡劫等等境界。所谓渡劫之境,就是飞升仙界成就长生不老的境界了。”

申明琢磨着这几个词语,感觉很玄妙却抓不住要点,便追问道,“世子从何得知这些?”

郑胜笑着不说话。

申明向郑胜深深行礼,然后又深深地看了郑胜一眼,转身离去。

郑胜感觉怪怪的,他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郑胜的言辞,也确实将众人唬住了。

石梁没想到郑胜能说出这么多的志怪之谈,他勉强笑道:“我们在讨论有无,怎么一直纠缠在神鬼之说了?”

“有无?”郑胜是不想继续纠缠这个问题,但他也不想就‘有无’再和石梁等争论下去:“我觉得,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没有什么好辩论的。对不对?”

我不偏不倚,这样行不行啊?

“那你觉得天地的本源到底是有,还是无呢?”石梁依然在追问。

郑胜很不耐烦的说:“天地本源?谁知道呢?我不知道。”

“天地本是虚无,也终将化作虚无。”罗宇道,“郑世子,这是我们大家都认可的事实。”

“是你们这些‘贵无论’的事实。”顾道云道,“我不认为天地会化作虚无。”

“天地本源?”郑胜想到,据他前世所学的知识,这个世界诞生在几十亿年前,也会继续存在很久很久。但这是数十代科学家研究出来的结果。

像他们这样从先贤著作里摘文挑句,用语言辩论几句去证明世界本源的有无?

这就是清谈啊!毫无意义,纯粹瞎掰!

郑胜一字一顿的问:“说到天地的本源,你知道什么是天地吗?”

石梁的笑容敛去,他小心的说:“什么是天地?天地,就是世间万物。”

“世间万物又是什么呢?”郑胜继续问,“或者说,是什么构成了世间万物呢?”

石梁答不出来,他真被难住了。

“这样说吧,我们把一块石头分解,分成无数多、无数小的小块,直到这小块不能再分。这小块该有多小?有多重呢?”

石梁嘴角动了动,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东西。这些,又有何用?

“狡辩!”罗宇跳出来,“石头就是石头,管它是什么?”

“你连石头都不知道什么东西,就在想世界是什么了?”郑胜叹道,“真是可怜、可悲。”

“郑世子可言之,我等洗耳恭听。”石梁沉声道。

“原子,也就是我之前说的最小的不可再分的小块。”郑胜道,“世界万物,都是由原子构成的。”

“人也是吗?”石梁问。

“是啊。不过,是因为有很多种的原子,不同的原子构成了不同的物体。人死后化作尘埃,化作泥土,不就证明人和泥土并无区别吗?”

石梁脑海里始终在回荡着荒谬两字。

可是这等邪说,他竟然真的无从辩解:“今日,我认输了。来日再与郑世子清谈。”

石梁转身离去。罗宇等看了看郑胜,纷纷跟着他离开。

刘扬心里更是哀叹。他以往多次邀约郑胜不成,这次石家子弟来了,郑胜也来了。结果,两人居然还对上了!

更可怕的是,清谈,石氏子还输了!

他本想借此次机会,和石氏搭上关系,可是现在这种情形?刘扬只能寄托石梁胸怀大度了!

郑胜困意消退,文宴主角都走了。宴席也散了,他可以回家了。

不过那个名叫唐岐的人居然还在,他又走到郑胜身前,有些惊疑地看着他。

“唐兄,你有事?”郑胜小心翼翼的说。他感觉这家伙会武,自己现在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哼!”唐岐刷了一波存在,转身离开。

郑胜回了醉香居,找了一圈,没有发现刘嗅儿的踪影。郑胜忙派人去找,这小丫头不会被人贩子拐走了吧?

不多时,刘嗅儿自己从醉香居后门溜了进来。

郑胜上上下下打量一通,发现她并无异常,“你干嘛去了?”

刘嗅儿低声道:“世子,我就是出去转了转。”

“没干别的?”

刘嗅儿白了他一眼,“我一个小丫鬟,能干什么?”

郑胜狐疑的打量着她,以目光告诉她,他不信。

这刘嗅儿可不简单。现在,郑胜根本不敢小觑她。自从韩夫人到了书院,青儿再没有借口不上学堂了。韩夫人教导她们诗书,郑胜也将他会的数学等学科抽时间教给她们。

青儿一如既往的懒笨,刘嗅儿截然相反,她很聪明,聪明得很。学东西竟然比郑尚、万云都快。

不过,也不是没有缺点。她心思细腻,敏感爱哭。

“我在顺阳城里发现了求活道的标记。”刘嗅儿抿抿嘴,小声道,“我今天出去,想看看那是不是吴子大哥留下来的。”

“是他吗?”郑胜惊喜的问道。吴云禄自从几年前去了荆南后,再无踪迹。他也想知道这人的近况。

“不是。”刘嗅儿低声道,“是别人。”

郑胜点点头,求活道的另一伙人?

“你和他们见面了?”

“没有,我不认识他们。况且,我和他们根本没有关系。”刘嗅儿轻声道。

“他们住在哪里?”郑胜问。

“似乎是住在城西,而且已经安居下来了。”刘嗅儿想了想道,“世子,求活道中人都是最苦的百姓,如果他们能活着,绝不会危害任何人。”

郑胜笑着说,“放心吧,我不会对付他们。”

那次吴云禄送来南阳求活道的几个人时,他私底下告诉了郑胜一些求活道的事。然后,郑胜又从刘嗅儿、谢思义等人嘴里也问出不少话来。

郑胜自己总结了一下,得到了求活道大概的面貌。

求活道,大概是当年五斗米教张鲁降魏之后,不愿依附曹魏转入地下的教徒重组出来的,他们行动更加私密,吸纳的对象也变成了最穷苦的百姓。求活,求生存的教义,令求活道异常的团结。

到了晋国一统江山的时候,求活道的生存空间越发艰难。这些年,他们能吸纳的只有一少部分因为天灾人祸,逃亡各地的流民。

求活道,也因此变成了流民的组织。

上一代天师刘秉正打算向外发展教徒,他和胡人部落达成秘密的联盟。结果,反被羌胡部落袭击,刘秉正和大多数求活道骨干身死。

各地求活道没了约束,开始各行其事。

吴云禄是求活道的后起之秀,是禄使。禄者,本是一种异兽,长得像麒麟,头上生有一角,背有双翅。善辨声,明是非。

禄使,也就是求活道中掌管刑罚、处理纷争的使者。

不过,关于吴云禄现在在干什么,他并不知道。

至于刘嗅儿,是刘秉正独女。刘能,是刘秉正的族侄。

但现在,求活道已经分崩离析,刘嗅儿前天师之女的身份并没什么用处。吴云禄托郑胜照顾刘嗅儿,已经是他这个飘荡四方的流人,能给刘嗅儿最大的帮助。

郑胜找来任据,问他唐岐是什么人。

任据有些羞惭,“世子,这个人我不认识。他也是跟着石梁等人到的顺阳,来历并不清楚。”

郑胜琢磨着,“他说,我本该知道他的名字,我为什么要知道他是谁?简直莫名其妙!”

随后,任据去打探消息了。

文宴虽然结束了,郑胜打算在是顺阳再留一天时间。看看郭主薄那边会不会有消息传来。

结果,郭主薄那边还没没消息,郑胜又接到一份邀请。

“申氏家主?”郑胜并不惊讶,他讲的是纯粹的封神演义、仙侠小说的那一套,和天师道的教义似乎有些冲突。

申氏要找他把事情说清楚,这才正常。

不过,这次郑胜不用再去清美居了。因为申氏父子选择了在醉香居和他见面。

申明的父亲叫申方,他留着几道美髯胡须,面色清癯,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

郑胜请申方父子坐下。

申明迫不及待的问道:“世子之学到底是何人所教?”

郑胜皱皱眉头,似乎和他想的问题不太一样啊?

申方让儿子停下来,自己问道:“郑世子。你这几年在荆北一地是数一数二的人物。郑子纸、郑氏醉香居,种种点石成金的本事都是出自你之手。”

郑胜知道这些是只要稍微一打听,就能得到的消息。他点头承认,“对啊。”

第六十一章 郑胜的仙师

“你说,你那些秘法来自巴郡,这话是骗人的吧!”申方低声道。

郑胜心中一跳,“不是啊。就是来自巴郡!”

“你的秘法必定不是来自巴郡王氏。”申方摇头道。

郑胜心里转着各种想法,嘴上也不停:“何以见得?”

“郑世子,你既说出了太上的来历,还道出了长生不老之法,怎么不肯承认你之所学是来自道家呢?”

“道家?”郑胜疑惑的问。

“修习长生术的道家。”

郑胜差点跌进桌子底下,他确实被惊呆了,“申家主,你说什么?”

“盘古开天,是三十多年前吴国人徐整的伪说,除了修习长生术的道家,谁会知晓一本胡言乱语的伪说之学。”申方道。

“伪说?”郑胜有些傻眼,盘古开天辟地诶,中国最著名的神话传说,怎么在这时候还成伪说了?

“这是其一。其二,你知太上老君,老君是天师道张祖师所著《想尔注》中的至高神尊,你是从何处得知神尊的?必是高人所授。”

“其三,你竟然懂得长生不死之术,连修真的种种境界也一清二楚。”申方激动地嘴角颤抖,“尊师恐怕会是位长生者啊!”

郑胜当机中。他绝对想不到,事情会向越来越偏的轨道上发展,明明是忽悠人的话,他瞎说的,大叔您就这样当真了?

“其四,是郑子纸和炒菜,郑家人每月向青竹岭运送的是普通纸张、麻油,这些是世间谁都可以得到的东西。在您手里,就化作郑子纸和炒菜了。”

“这是真正的点石成金的秘法,是仙家之术啊!”申方狂热地盯着郑胜。

郑胜一肚子的话说不出口。果然,真相与现实偏离了十万八千里。郑胜意外地发现,天平兑换似乎被申方误以为了是更神秘的力量。

虽然,天平已经够神奇了。

“郑世子,你的尊师不允许你把他的事情说出去吧?所以,你才会假托王氏之手。”申明道。“我是修道之人,不会向外界乱说话的。”

郑胜嘿嘿傻笑,现在他已经蒙了,真的蒙了,他该否认呢?还是承认呢?还是一直装傻充愣?

申方、申明两父子对视一眼,郑胜这样子,在他们看来就是默认了。

“郑世子,某乃天师道第六代弟子,现任天师道荆北治祭酒。”申方起身深躬行礼,“不敢问询尊师名讳。今日,小儿冲撞道友,申明!”

一旁的申明“啪——”的跪倒,“求世子原谅!”

郑胜忙去拉他,这时代下跪之礼实在是太重了!

申明还不起身。

郑胜只好开口说道:“我没有怪罪。再说,那是清谈会啊!辩论而已。”他心里暗叹,这父子还真是狂热的道教徒,宗教迷信害死人啊!

郑胜好说歹说,将两人重新拉回座位。

郑胜感觉极度不适应,因为申方、申明在用极度崇敬的眼神看着他。

郑胜心乱如麻!

“郑世子,能跟我们说一些尊师的事情吗?”申方道。

郑胜心里无比抓狂,最后化作一道叹息,“我。”

“我是捡到的那老头。”郑胜想着既然他已经把人忽悠住了,只能继续忽悠了。

“捡到的?”申方脸色一僵。

“是啊,就在太康七年的年初。”郑胜脑筋急转,“我现在的青竹苑那片竹林那儿,捡到了那老头。”

“他让我送给他几顿食物。然后报酬是教我。”郑胜停顿了一下,“长生秘法。”

“原来世子会长生术啊!”申方无比震惊。

“我拒绝了。”

“你拒绝了!”两人满脸的不解、痛惜,异口同声地吼道,“你居然拒绝了长生术?”

“是啊。”郑胜低下头,他快忍不住要笑了。

“因为我才七岁啊。我还能活很久,长生术对我来说,有什么用呢?”

申方哆哆嗦嗦的说:“然后呢?”

“然后,他问我有什么愿望?我说我想成为富豪。再然后,我就会了你所说的秘法。”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申方惋惜的看着郑胜,“唉,可惜啊,可惜。”

郑胜又被噎住,这有什么可惜的?

“令师必是世外高人,岂会缺少食物而求助你这小儿?”申方叹道,“他必是看你乃良才美玉,是修习长生术的天才,才特意接近你,要收你为徒的。”

“可惜你白白浪费了这绝好的机会啊!”申方无比痛惜的说。

郑胜头皮发麻,这是他话里的巨大漏洞诶!居然被申先生如此脑补补的天衣无缝了!他只能说遇上这两位是他的幸运。

“为什么不是我遇到那位老人呢?”申明小声叹息。

“这是郑世子的机遇,其他人岂是说遇就能遇到的?”申方斥责道。

然后,申方转向郑胜,“世子,我虽不知令师是哪位高人,但他修习长生术,必定与我天师道同根同源。咳咳,现在世子你可愿入我教门修习吗?”

郑胜摇摇头,开玩笑,他已经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远离道教徒!和他们混在一起,绝不!

就在刚刚,郑胜也想过他进入天师道,拿成为天师作为人生目标。毫无疑问,他成功地可能性还真不小。尤其是,他掌握的天平兑换,那无视距离兑换物品的能力,稍加操作,这会是真正的神迹啊!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他大概会拥有一批狂热、不惧生死的教众,可那不是他想要的。朝廷绝不会允许这种宗教的存在,打压、控制、消灭。那时候,郑胜该怎样?起义造反?

郑胜不敢去尝试这口毒药,他不记得中国社会有哪个宗教起义有好下场的。

他还是一步一步,好好打磨自己的虎卫营,练好武,用真正的实力去应付乱世吧!

郑胜毫不犹豫地拒绝,令申方很惊讶。

“世子果然不是寻常之人。”申方笑道。

然后,申方又沉默片刻,才问道,“我还有事情想要询问世子。关于长生之法的那几大境界。”

“练气、筑基、结丹、元婴、出窍、分神、渡劫。”申明记忆力不错,随即报出了这七个名词。

“世子,可否为我解惑?”

郑胜不敢再多说话了,这位申方先生说不定知道的东西比他高深多了,他这些个二十一世纪网络写手胡乱编篡的境界,只是为了丰富他们的小说内容罢了,道理?说个鬼道理?

“嗯。”郑胜想了想,“我不知道啊。那老头当初说这些东西想要引诱我修习长生术,我没有答应啊!所以,我真不知道。”

申方又是一声深深的叹息。

“那么,关于仙界、三清、鸿钧,等等说法,是真是假?”申明依然记得这事。

郑胜尴尬的笑笑,“信则有,不信则无。我想,大概是真的吧?”是真的才见鬼了!

“信则有,不信则无?可张天师创天师教,尊太上老君,太上,太上。太上本身就是大道,岂能有师耶?”申方依然表示质疑。

郑胜怕这老头因为信仰崩塌而七窍流血死了,忙解释道:“大道三千,老子之道虽然无比厉害,但也只是一道啊!”郑胜脑子里蹦出一个名词,直接用了上去。

“大道三千?”申方震惊的看着他,“道有三千?”

郑胜干笑,三千大道,这是从哪里冒出的名词来着?他也忘了。

“世界之大,果然非我等凡夫俗子可以揣测!”申方叹道。

申方收拾心绪,“世子,可还为我介绍一些长生之理乎?”

郑胜苦笑,“我并不懂啊?哪里会长生之理?”

开玩笑,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所以,他不说。

申方并不在意。

不过,申先生似乎并没有放弃拉郑胜入伙的想法。他和郑胜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天师教修习长生术之事。郑胜听得津津有味,但打死也不开口。

最后,申方先生极为满意地带着儿子离开了。

郑胜感觉很饿。这位老先生精力比石梁还充沛,一直说了两三个时辰,他只在上午宴席上吃了半饱,现在已经到晚上了,郑胜准备抓紧时间吃饭睡觉。

郑胜边吃馒头边想刚才的事。阴差阳错,竟然造成了现在这状况!

不过,现在这样是最好的办法了吧?他的秘法是一位“仙人”的老师传授的,简直是最好的保护屏障!

就在郑胜吃得挺香的时候,任据进来向他报告:“世子,郭主薄,有事请您过去一趟!”

郑胜心里哀叹,今天是怎么了,没完没了了是吧?

郑胜继续吃饭,“现在已经到亥时了吧?郭主薄有什么事,非要我现在过去,不能明天再说吗?”

任据低声道:“郭求方过来了,要不您把他叫进来,先问一问。”

郑胜点点头。

听着急促的脚步声,郑胜抬头看到一张比平日里更加严肃的脸,“求方先生,又是什么事,这么着急啊?”

郭求方看了任据一眼,低声道:“世子,您要我家大人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哦?说说。”

“昨日,我家大人回去后上报给了赵郡守,赵大人当即下令命马贼曹彻查当日涉都邑百客馆住客情况。”

“今日中午时,刚到涉都邑的马贼曹即可率人前往百客馆查询此事,结果,百客馆主事孙志雄随即翻脸,百客馆厮从杂役十余人手持利刃袭击郡兵。”

“马贼曹猝不及防,受了伤。其后,贼人们遁逃而去!”

第六十二章 醉香居之火

“一个也没有抓住?”郑胜问道。

郭求方很是尴尬,“一个也没有。马贼曹没有防备,郡兵也只带了五六人过去,实在是寡不敌众。”

郑胜叹了口气,真是废物啊!“然后呢?”

“马贼曹差人送来这消息时已经是黄昏时分。我家大人和赵大人商议,既然百客馆出了事,那李澄之言也不可信了。所以,赵大人当即下令把李澄找来。”

郑胜几乎已经猜到,这李澄根本就是自导自演了一出戏,耍得顺阳郡府所有人团团乱转。

“李澄一家已不见了踪迹。赵郡守直接昏厥了过去,我家大人派我来询问世子,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郑胜无比头疼,他在怀疑,这到底是不是郑泯所为,他有这么大的能量吗?涉都邑百客馆、顺阳郡邸信馆的送信人,都是他的属下?郑泯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长成了如此大的势力?

“我觉得……”郑胜刚开口,听得外面一阵骚乱。

“走水了!”

“快救火!”

“着火了?”郑胜好奇地从窗户探头出去。结果,不远处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吓了他一跳,“是我们这里着火了啊!快,大家快出去!”

顺阳醉香居是一栋两层的木制楼房,郑胜现在就住在二楼,郑胜探出头看到的正是自家的一楼在冒出滚滚浓烟和火花,火势不小。

他和任据、郭求方出了房间,下楼,发现醉仙居已经乱作一团,主事郑琢正忙着指挥救火,而晚上的食客正慌忙地往外奔走。

郑胜看到火似乎是从后院先烧起来的,这时候大火已经蔓延进醉香居的前堂!

任据将郑胜推出醉香居,要先保证他的安全。

郑胜终于想起来他忘了什么,“嗅儿呢?嗅儿在那里?”

没人理他,郑胜干脆又冲进里面,拽住郑琢,“你看到嗅儿了吗?”

郑琢忙的快分不清南北,但还是非常重视郑胜的安全:“世子您快出去,这里危险啊!”

郑琢哭丧着脸道:“火太大了!顺阳醉香居恐怕完了!”

郑胜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势,左右再看一圈,依然没有发现那个小小的身影,大喊一句:“你们谁看见我那个小婢女了?”

伙计们依然忙着救火。

一旁有人突然道:“我记得,她似乎在刚才去了后院厨房要拿食物。”

“确信吗?”郑胜厉声问道。

“嗯。”那伙计缩了缩脖子,世子好可怕!

“拿食物?”郑胜想起来,是因为今天他太饿了,刘嗅儿第一次拿来的食物没够他吃。所以,她又去了厨房。

郑胜瞬间想了很多,要失去一个伙伴了吗?那个曾经跪倒在南阳路边,乞求路人救她大哥的小姑娘,那个聪明、懂事的小丫头,三年多的时间,朝夕相伴的小伙伴!

郑胜曾经改变了她的命运,但今天也使她葬身火海!

郑胜咬咬牙,抢过身旁伙计的木桶,给自己浇上一桶冷水。

冬天,浇上一桶冷水的感觉……真是酸爽啊!

任据拉住郑胜,“世子,救不下了!火就是从厨房烧起来的!”

郑胜推开他,“老子不是傻蛋!但,我也要去看一眼!”

郑胜冲向后院!

“拦住世子!”郑琢也急得跳脚。

不过只是数丈远的距离,在仆役们没有反应过来前,郑胜就冲到了后院。

一道火墙燎过,幸好郑胜给自己浇了水,速度又快,郑胜冲到后院的过程,并没大碍。

不过,后院已是一片浓烟滚滚,郑胜来到醉香居的后院厨房前,发现那里已经是一片浓烟火海,连房梁都倒塌了大半。

郑胜破口大骂:“刘嗅儿,你真是大傻瓜!着火了,不知道跑吗?”

郑胜并没有舍命救人的高尚情操,目睹了厨房的惨状后,郑胜对救出刘嗅儿已经绝望。

他现在要逃生!郑胜大脑一片空白,学过火灾逃生的人都知道,在火场最起码是要用湿布捂住口鼻,尽快逃离的。

郑胜心里失落的很,还颇有英雄气概地开口骂人,结果更是吸了一口浓浓的灰烟,幸好空荡的心境和发昏的大脑,并没有影响郑胜逃生的欲望。

他连忙以手捂住口鼻,深深憋气。郑胜还记得后门的方位,虽然是黑夜,但幸好有熊熊燃烧的大火照亮了方向。

郑胜被火烟呛得难受,他跌跌撞撞的往那边走,听到身后似乎有声音传来,有再喊“世子”的声音。

郑胜感觉自己走不过去了,张嘴想要喊人,结果又是一阵咳嗽!然后,腿脚发软,使不上劲,倒在地上。

还有几米远,只有几米远!他摇了摇昏沉沉的脑袋,慢慢地往不远处的门外爬!

但郑胜已经感觉自己要完了,他已经没力气再往前爬。

他跑来救人不成,也要把自己搭进去了!

然后,他感觉到有一双手拉着他,使劲地把他往前挪着。

呼吸到新鲜的空气,郑胜睁开眼,一双小手在他眼前晃着,“世子,你没事吧?”

郑胜听着声音,意识到她是什么人,顿时感觉他跑进火场救人是如此的可笑,“刘嗅儿,你跑出来了啊?”

刘嗅儿很是无奈的说,“世子,着火了,我不跑能怎么办?你是怎么回事?”

郑胜慢慢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没好气的说:“着火了还不见踪影,我当然要找你!我还真以为你被烧死了呢!”

刘嗅儿低头不说话。

“还好你跑出来了,又把我拉出来了,不然我真的惨了,差点被烟生生呛死。”郑胜心有余悸,这次还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经历火灾啊!“你快去前面,告诉大家,我跑出来了!让他们不要往后院冲了!”

刘嗅儿点点头,她慢慢地往前走去,郑胜借着火光看到她一瘸一拐的样子,“嗅儿,你腿怎么了?”

郑胜看着她不便于行,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追上她,“唉,算了,还是我过去吧!”

刘嗅儿扶住他,低声道:“世子,火是被人故意放的。”

郑胜停下脚步。

“是顺阳求活道的人,我今天上午还见过他,刚才他在楼下吃饭,神色就不对。然后去了后院。我去厨房取饭,看到他和厨房的一个庖丁一起引燃了木柴。”

“我被他推倒跌伤了脚,没能拦住他,让他们从后门跑了。”

郑胜停下来,他现在情况很差,脑子里一片混沌,求活道又掺和到这里面了?

他要好好想一想:郑泯、顺阳求活道、还有逃跑的邸信人李澄,这些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郑胜问道:“嗅儿,你觉得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不知道。”刘嗅儿低声道,“但是,他们今晚放火烧了醉香居,总是想要做什么坏事。”

郑胜和刘嗅儿到了前门时,大火已经蔓延到了整个楼层。

任据、郑琢看到他完好无损的出现,惊慌的心终于放下。

众人望着燃烧的醉香居,默然无语。

“大家都没事吧?”郑胜问道,“没有人困在里面?”

郑琢心有余悸的说,“世子,醉香居人数不多,也就这十几个人了。没少谁。”

“没少人?”郑胜望着醉香居众伙计:“厨房的人都站出来!”

几个人站出来,当头的庖丁有些畏惧的看着郑胜,小声说:“世子,您有什么吩咐?”

郑胜看看嗅儿,她摇头低声道:“世子,那人应该一起跟着跑了。”

“郑二水,看看你的人,确定没少人吗?”郑胜认识他,郑二水也去过青竹岭学厨艺。

郑二水回头看了几眼,“世子,都在……,不是,有一个人不在。萧大民呢?谁看见萧大民了?”

郑胜问道:“萧大民?”

一旁的刘嗅儿继续说道:“是,那个流人叫那厨子叫做大民。”

“这个萧大民是什么人?”郑胜问。他感觉很难受,脑子昏昏涨涨的。

“萧大民是半个月前新招来的厨房帮厨。”郑琢回道,“这人平日里很老实,勤劳。不像会跑走的人啊?”

“跑?他就是放火的人。”郑胜对这个主事很不满。

郑琢张大了嘴,“这怎么可能?萧大民不像是这种人啊!”

郭求方走过来,低声道:“世子,今晚醉香居也出了事,某就告辞了。我家大人那边……”

郑胜看着周围聚拢过来的人群,想醉香居烧了这么久,官府居然没有人过来,应该还在为那件事忙碌。他低声道:“我也过去见主薄大人吧。”

“着火了!”

“看,那边也起火了!”

突然,周围的人群又骚动起来。

郑胜看着西北和正南方向燃起的冲天火光。他心里有种很荒诞的感觉,这些人是疯了吗?又放火?搞出这样大的动静,是想造反吗?

郭求方看着南方,突然意识到那里是什么地方,“不好!是郡仓!郡仓起火了!”

郑胜看着那边,郡仓?顺阳郡的粮仓!

郭求方顾不上郑胜,自己急匆匆离开。

“世子,”任据深吸了一口,“今晚,顺阳恐怕有大事发生。您不要掺和这些了。”

郑胜笑道:“你觉得我们还能置身事外吗?”

郑胜往前走了两步,坐在混乱的大街路旁的石头上。

看着混乱的人群,他闭上眼睛,仔细思考。

现在这种局势,他能做什么?

他在顺阳城的根基也就只有这座在燃烧的醉香居,手底下也只有这十几个关键时刻未必靠谱的家丁。

他能力很小。

最重要的是,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第六十三章 顺阳混乱夜

他想不出来。

郑胜想着他回顺阳之后,发生的一切。

郑泯的人散播流言,挑拨乡民闹事,趁机探查他的秘密。

石满到青竹岭来敲诈他。

顺阳文宴。

百客馆李澄之案。

顺阳求活道的人,放火烧了醉香居。

然后又有人放火烧了顺阳郡郡仓。

求活道、郑泯、顺阳府。

郑胜隐隐找到了其中的关联。

“世子,看!城西也起火了!”一旁任据突然喊道。

郑胜抬头,便看到了被火光照亮的小半个天空,“这是要把顺阳郡一把火烧光吗?”

郑胜脑海里闪过一道灵光:“城西起火?城西那里住着的都是平民吧?”

“如果放火烧醉香居的、和烧粮仓的人是同一伙人,现在又烧了城西平民的房子。”郑胜站起来,“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呢?”

“他们是想逃跑?”刘嗅儿低声道,“或者掩盖什么东西吧?一把火烧了,就什么也没了!”

郑胜感觉嗅儿说的挺有道理:一把火烧了,什么也没了!

郑胜望着远处的火光,有些无奈,“但现在,这些东西都要被烧完了吧?”

刘嗅儿很不满意郑胜这说出的这话,“世子,如果证据没了,就不去追究刚刚烧了醉香居的恶人了?你就这样放走他们?”

郑胜晃了晃清醒了些的脑袋,但他还是感觉她的头脑更清醒:“嗅儿,你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办?”

刘嗅儿低下头,“不知道。”郑胜有些失望,“不过,世子之前不是教过我们一个成语吗?抽丝剥茧。”

“只要找到事情最初的源头,一点点地解决,就可以了吧!”

郑胜感觉这句话很有道理。

“最初的源头?”郑胜想了想,“郑泯?”正是因为郑泯想打压他,所以动用很多力量,想将他推到顺阳王的对立面。

但郑泯和顺阳的关系并不紧密。

“不是郑泯。是李澄!”郑胜感觉到他才是关键!

李澄邸信失期,目的是为了拖延顺阳王的消息到顺阳。如果他是郑泯的人,为什么要假装被胡人劫走?郑泯是不愿意让李澄失去邸信人的身份?可这个没品的小吏之职,值得这样保下来?

郑胜想不通,他感觉这里有大问题!

但思路到了这里又堵住了。

郑胜又想了想现在的事实:李澄跑了,百客馆的人跑了,粮仓被烧了。还有,顺阳郡求活道烧了他的醉香居,现在可能又烧了他们自己的房子!

而他的“盟友”顺阳郡府,现在大概正乱成了一锅粥!

敌人狡猾势大,友军暗弱无能。郑胜也无可奈何啊!

“世子!”又有人喊他。

郑胜抬起头,发现刚走不久的申明又再次出现,他跑过来,看郑胜完好无损,舒了口气,“世子,你没事就好。家父听闻醉香居起火,命我率家丁过来帮忙救火!”

他扭头看着快烧完的房子,讪讪道:“看样子,我是来迟了。”

“不,你来得正好!”郑胜站起来,他看着申明身后的二十多精壮的汉子。

“刚刚好?”申明愕然。

“申兄,带着你的人,和我去趟顺阳郡府衙。”郑胜微笑道,他扭头对任据说,“带上年轻力壮的,也跟我来。”

郑胜让人在前带路。他决定不想了,直接去见顺阳太守。

李澄已经跑了,但他这条线索不能断。他不见了,那他亲近的人呢?是谁提拔的他?那人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事吗?

顺阳郡今夜,变得相当混乱,处处着火不说,一些流人、混混还趁机盗窃、劫掠。

混乱的夜晚,是罪恶的天堂。

当郑胜带人赶到府衙时,发现这里冷清的很。大门大开着,却连门人也不见踪影。

没有能通报消息的门人,郑胜只好和申明、任据一起闯进了府衙。

空荡荡的府衙,一个人也没有。但任据对这里还算熟悉,他直接带着郑胜到了郭主薄办公所在的小堂。

这时郭主薄正在训斥手下,“没有人手?缺人?自己想办法去!”

那官吏灰头土脸地出去了。

然后,郭主薄看到了郑胜。他猛然想起了什么,忙走上前,“哎呀,郑世子,实在抱歉,郡里事务繁杂,久等了。”

郑胜笑笑,“郭大人,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怎么了?”郭毅指着外面红彤彤的夜空,火气冲天,“赵大人病倒了。城里贼人四处放火,郡仓那边也出了事。”

郭毅猛地一阵咳嗽,“我都快急死了!”

“郭大人。”郑胜忍不住打断他,“您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郭毅愁得团团转,“如此忙乱,我还能忘了什么?”

“李澄的事,百客馆马贼曹被刺的案子,贼人还没抓住吧!”

郭毅叹道,“现在,顺阳已经乱成这样,人手不足啊!哪里还顾得上百里之外!”

郑胜主动请缨:“主薄,我带了几名家丁过来,顺阳申氏也来了不少家丁,我们愿意为大人分忧。”

郭毅摆手,“夜色茫茫,你们现在要赶去涉都邑抓贼?明天再说吧!”

郑胜摇摇头,“我不去涉都邑。主薄,您相信一个邸信人会自己做出这种事?他不敢,也做不到。所以,他背后一定有主使啊!”

郭毅“嘶——”的一声,“我早该想到的!是功曹刘禹。”

“顺阳功曹刘禹?”郑胜心里一跳,功曹诶!这也是一郡当中数一数二的重要官佐啊。

“邸信事,向来是主记室曹代的事。”郭主薄似乎想起些什么,“刘禹往洛阳派去李澄,做来往洛荆的邸信使。曹代还向我抱怨过此事。”

“刘禹推荐的李澄做邸信人。”郑胜继续问,“今天下午到晚上的时间,您见到过刘禹吗?”

郭毅冷静下来,他摇头道:“没有,今天他休沐,一天都没见人影。但今晚顺阳出了这么多的事,曹代、方琦等本已回家,但都回来处理事情了,刘禹一直没有出现!”

“去他家吧!”郑胜建议,“顺阳郡现在这样子,功曹还一直不见踪迹?肯定有问题。”

郭毅点点头,“世子,你带人先过去。我召集府衙剩余吏员随后就到!”

郑胜答应下来,他走出去,看着申明和任据:“刘禹?这位功曹大人我还真不熟悉,他是什么人啊?”

“世子,功曹刘禹就是刘扬的父亲。”任据告诉他。

郑胜愕然,“原来是刘扬爹啊!”

但,郑胜感觉刘扬上午还在积极地逢迎石梁这位洛阳来的贵公子。

毫无疑问,刘家人是有心谋划仕途的,怎么半天时间他家就在烧粮仓、烧民居了?

刘扬的家离府衙不远,离开位在城中心的郡府,往北走不到一里的距离就到了刘府。

郑胜来到这家高大的门户前,大门紧闭着,一片死寂。

西边的不远处,大火还在燃着,隐隐约约还传来呼喊声。

任据感觉情况不对劲。下令醉香居伙计冲击大门。结果,众人畏畏缩缩不敢向前。

申明让自家家丁上。

郑胜看着申氏家丁轻轻松松打开大门,冲了进去!

“大门是虚掩着的。”任据低声道,“世子,事情真的不对。刘府还是不要进去了,太危险!万一事情有变,在外面,我也好护送您迅速逃离险地!”

郑胜摇头:“我是习武的,你是文人。说保护,也应该是我保护你!”

申氏家丁探查着刘府,不多时,家丁出来回报:“少爷、世子,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

郑胜看着申明,“让大家先出来吧!郭主薄马上就到了!这是大事,我们处理不了!”

说着话,郭毅已经带人过来,他身旁跟着一位身材雄壮的大汉,正是顺阳郡门下督方琦。他扫了眼申明、任据带来的家丁,沉默着不说话。

“郑世子,情况如何?”郭毅问道。

“刚才,申兄的人进去看了,没人。刘府已经是一座空宅。”

“方琦。”郭毅严肃地下令,“你进去看看!”

方琦当即带着十余名郡兵进了刘府。

“走,我们也进去!”郭毅对郑胜说。

郑胜跟着郭毅走进一片漆黑的刘府。家丁、郡兵点起火把,点上刘府内未燃的灯火。

站在院子里,郭毅望着这座空荡寂静的府邸,紧皱眉头。

“主薄,府内确无一人。也没有发现暗室密道。”方琦走过来,沉声道:“冬日大门按例在酉时三分关闭。诸门吏均未上报刘大人及其家属出城之事。他们应该还藏在城内。”

郭毅沉默片刻,问道:“郑世子,你觉得如何?”

郑胜低头沉思一会儿,抬头道:“是城西,城西起火的地方。”

“城西?”郭毅沉声道,“那是平民聚集的地方,确实不引人注意,是藏身的好地方。但为什么是起火的地点?失火之后,众人救火,如何藏身?”

郑胜解释道:“我不觉得他们还会留在城里,他们应该有秘密的暗道通往了城外。”

“至于为什么是城西放火的地方?”郑胜抿抿嘴,“因为不合常理。”

“烧粮仓、烧醉香居都可以有合理的解释,唯独平民聚集的地方起火。不合理。”

“我觉得他们以为把逃生的密道放在最不可能的地方,暴露的可能性反而会小些。或者说,是密道被发现的时间会更迟一些,有更多时间逃走。”

这就是在赌心态,赌顺阳郡不会仔细搜查起火的地方。

郑胜之所以想到了这一层,是因为他一直在想对方火烧城西的目的。他想到的答案是:在用诡计争取更长的时间逃跑!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第六十四章 求活非求活

然后郑胜又想,他们火烧醉香居目的是什么?想报复他?还是有他所不知道的原因?

虽然已近午夜,郑胜毫无困意,不过,搜查的事他不用掺和了。方琦带着郡兵赶去了城西。

郑胜在想今晚他在哪里落脚。醉香居没了,总不能去申明他家吧?

郑胜转头问任据:“王向去哪儿了?”他突然想起来,王向并没有在醉香居出现,他表哥似乎又玩失踪了!

“今天未时,王向少爷出门了。说是石梁公子打算明天一早离开顺阳,他在清美居设下离别宴,王向少爷接到邀请去赴宴了!”

郑胜这才知道原来石梁又邀请了王向,却没有邀请他。于是他问一旁的申明,“你接到邀请了吗?”

申明点点头,“那时我正在醉香居,邀约是家人接的,但错过了时间。所以我没过去。”

“宴会还是在清美居吧?”郑胜想了想,“未时王向就去了宴席,亥时还没回来?他们大概又在进行清谈了。石梁肯定也会邀请刘扬。未时,刘家应该还没想着要跑吧?刘扬参加宴会,晚上刘禹要跑不可能不带上儿子。所以,刘扬大概会在宴会中离开。”

“郭大人,我去清美居看看吧。”郑胜对郭毅道,他也担心刘家对王向不利。

郭毅点点头,“也好,不过清美居本就是刘家的产业,郑世子过去要万分小心!”

“清美居是刘家的?清美居主人不是叫田飒吗?”郑胜愕然道。

“田飒是刘禹的人。”

郑胜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难怪刘扬能包下清美居,还说那些菜是自家厨子做的——郑胜原以为是宋以己教会了刘家厨丁他的菜法。现在看来,那些菜根本就是他做的。

刘家和清美居相隔不远,郑胜很快到了清美居,他发现清美居已经关门了。

不过现在已经是午夜,酒楼关门也很正常,但任据、申明还是指挥大家把他围住,保护起来。

任据上去敲门。

“谁啊?这么晚了,关门了。明天再来吧!”门里面有人说道。

“我是丹阴侯府的人,我家王向表少爷来清美居赴宴,一直未归。所以,我来问一下情况。”任据隔着门解释道。

“王少爷?哦,是丹阴侯府的人。”门人一边开门,一边半睁着迷糊的双眼说话:“石梁公子他们清谈到亥时,甚是畅快。王向少爷等宾客都歇在了……清美居。你们,你们怎么这么多人!”

伙计吃了一惊,他下意识地往回缩,任据身边的家丁一把抓住他。

“救命啊!祸事了!”他开始大声嚷道。家丁顺势给了他一下。

伙计顿时老实下来,他借着火把的微光看到郑胜走过来,感觉这个世界都不一样了,“郑小世子,你?”你也是贼人?

“你们清美居的人心真大。”郑胜看着他,“今夜顺阳城热闹得都快翻天了,你们依然可以安枕入睡。”

他不懂郑胜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带我去见石梁公子。”

“石梁公子已经睡下了。”他小声道。

“你家少爷在吗?”

“不在。”

“他什么时候走的?”

伙计不说话了。

“我和你家少爷又没什么恩怨,他的行踪也算是秘密吗?”郑胜问。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但还是说道:“我虽然只是个门人,但主家的事,不该说的,我不会说。”

郑胜点点头,看着这个四肢短小,年纪大概到不了二十的门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谷鸣。”

郑胜点点头,走进清美居。清美居还没有恢复往常的样子,石梁今晚又开宴会,酒楼是不可能正常营业了。这些伙计大概一直忙着照顾石梁他们,所以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那你可以告诉我,我表哥他们在哪儿吧?”

谷鸣低声道,“请世子随我来。”

郑胜在众人的护卫下,上了楼,到了清美居的客房。谷鸣道:“就是这里,王向少爷已经睡下了。”

郑胜听着室内呼噜声传来,他依旧推门走了进去!

然后,他迅速地退了出来,尴尬地往楼下走。

娘嘞,他看到了什么!两个大男人睡在一张床上!

搞基吗?郑胜心里遭成一团,想到王向天天“胜小弟、胜小弟”亲切地叫他,他全身顿起鸡皮疙瘩!

以后一定要远离这家伙!

虽说,这时候男人间的友谊很纯洁,深到一定境界抵足而眠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刘关张就抵足而眠,刘备也睡过诸葛亮。周瑜和鲁肃等人也有过这类的经历。

可身为二十一世纪五好青年的郑胜是坚决抵制这种风气的!

郑胜下了楼,虽说看到了极为反感的一幕,但确定了王向没事,他就不用担心没法向王夫人交代了。

看到家丁虎视眈眈地盯着蹲在角落里的清美居伙计们,他们大概是被家丁们从被窝里抓出来的。

郑胜继续问谷鸣道:“田飒在吗?”

谷鸣摇头,“田主事也不在。”

“跟着刘扬一起走的?”

“是。”谷鸣低声道。

“那现在你们这里谁能管事?”

谷鸣想了想,“田主事把田先田、第五羽他们都带走了。还能管事的,是宋庖丁吧?”

“都走了。”郑胜感慨刘禹、李澄他们的行动真是又快又细致,仿佛提前排练好似的。这并不像是被发现破绽后,仓皇撤离的表现,反而像早有预谋的行动。

也许刘禹是真的计划要走。只是因为这次的意外,把计划提前了?郑胜想到一种可能。

郑胜看了眼一直低着头的宋以己,轻出一口气,“你们这里还有住的地方吧?给我安排一下!”

他转身对任据说,“现在嗅儿他们是不是还在醉香居?让他们也过来这里休息吧。”

任据点点头,吩咐两个家丁去了。

“清美居的人也都下去休息吧,天太晚了。”郑胜最后吩咐一句。

谷鸣带着郑胜重新上楼,到了一间干净的客房。

谷鸣张了张嘴,但还是沉默地走了出去。郑胜疲惫到了极点,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埋头睡下。

郑胜醒来时,感觉嗓子极度的不舒服。门外的人似乎等待很久了,听到动静,他推门进来,“世子,你醒了。”

“外面没有又出什么事吧?”郑胜边洗脸边问。

“昨晚,我们走后,有弓手袭击醉香居。嗅儿中箭了。”

郑胜感觉这伙人是不是昏了头,烧他的房子,伤他的人,他招惹到他们了?他们这是在玩火!

郑胜满腔怒火,他深吸一口气,“她怎么样?”

“箭头有毒,是乌头之毒。已经请医师看了,幸好毒性不烈,并无大碍。”

“偷袭的贼人呢?”

“跑了。”任据一脸愧色。

郑胜重新坐下来,“郭主薄那边呢,有没有消息?”

“今早,郭主薄派人来找世子,说在城西着火民居的隐蔽角落里发现暗室和密道。已经派人下去查明,密道通向城外的一条山道,山道上有大量新的车痕踪迹。方督已经带人寻着踪迹追过去了。”

“还有别的事情吗?”

任据声音再低了一截,“郭主薄让我告诉您,顺阳郡仓那边出了大问题。”

“怎么?昨天贼人们不是放火烧粮了吗?”郑胜很奇怪,这还不算大问题?

“粮仓防火严密,更兼昨夜巡夜的循行吏耿仲春赶到及时,粮仓大火并没有烧掉多少粮食。”任据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来人说,耿仲春扑灭大火后,检查粮仓时,发现大半粮仓空空如也。”

“顺阳郡仓储藏本郡应急的万石之粮,可现在郡仓里没了大半的粮食。”

“应该是刘禹盗走了仓粮。平日里负责看管郡仓的仓吏高陈也不见踪影。应该也是刘禹的同党。”

郑胜有些明白刘禹为什么烧粮仓了。他偷走了郡仓上万石的储粮。

上万石,那是数十万斤粮食,价值几百万钱!郑胜心想顺阳王马上就要来了,自己家的粮食被人偷得一干二净,他能饶了顺阳的这些官员?

也许,抓住刘禹,追回钱粮能减轻罪过?

他现在已经做不了什么了,郑胜只能等待方琦的追捕结果。

郑胜去看望了刘嗅儿。

小丫头脸色煞白,盯着床顶发愣。听到动静,她扭头看了一眼,不说话。

“你没事吧?”郑胜问道。他知道这种乌头毒是很厉害的毒药,当年关二爷刮骨疗伤就是因为中了乌头毒。军中士兵往兵器上涂抹的都是这种东西。

幸好现在是冬天,刘嗅儿穿着厚衣服,并没伤到骨头,那支弓箭也只是擦着她的胳膊过去,划了一道血痕。

但就这样,她也流了很多血,受伤的胳膊开始时一片乌黑。医者开了外敷的药为她包扎好,然后又开了不少滋补血气的内服药。

刘嗅儿语气失落:“世子,求活道已经不是原来的求活道了。”

郑胜能理解她的心情。昨天,她溜去城西,看到求活道的人有了安定的生活,回来对郑胜说顺阳求活道不会再害人了。

可仅仅半天时间,现实打破了她的幻想。求活道中人将顺阳城闹了个底朝天。四处放火,还要烧掉郡仓粮食!

她并不知道更深层次的内幕,否则大概会更加得伤心。郑胜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她,便告诉她在房间里好好休息。

“世子,你要小心。”刘嗅儿低声道,“昨晚,那些人的目标其实是你,不是我。”

第六十五章 夺命的飞弩

郑胜楞了一下,心想也是,刘嗅儿没有暴露她的身份。对外界来说,她只是一个小丫头,对方伤她做什么?

“嗅儿,你认识那弓手吗?”

刘嗅儿摇头,“天太黑,看不清。我只是听到那边有人好像说‘错了,不是郑胜!’”

郑胜和刘嗅儿身高相差不多。昨晚他离开后,醉香居那边只有刘嗅儿一个小孩儿。弓手是站在几十米甚至上百米远外的地方放箭伤人的。昨晚大概没怎么看清楚就动手了。

但这伙人只会是来对付他的!

郑胜警觉起来,随即又疑惑丛生,这伙人到底是什么人?是顺阳求活道吗?可这些人昨晚放了火不该已经跑路了吗?难道又杀了回马枪,回来找他的麻烦?

郑胜感觉这事实在太复杂了!只有抓住一个知情人,把情况问清楚了,才能彻底搞明白!

离开刘嗅儿的房间。郑胜和一个胖子不期而遇。

郑胜看着他,微笑道:“石大哥,几天不见,你现在可好?”

石满惊异地看着郑胜,失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能在顺阳,我就不能在?”郑胜反问道,“石大哥,你到底是什么人啊?淮南来的顺阳王舅舅?石郡公的亲戚?”

石满恶狠狠地说:“是啊!怎么了?我就是顺阳王的亲戚!不与你这小儿说话!我走了!”

石满踉踉跄跄地往外跑,郑胜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胆小,他说了两句话石满就被吓跑了。

石梁走过来,看着郑胜,“你对仲立说了什么?还有,你怎么会在这里?”

郑胜看着石梁眼里不平的神色,道:“石满曾经去我家敲诈我。今天又遇到他,我也只是和他打个招呼而已。”

“他敲诈你?简直笑话!”石梁不屑的说,“我石氏一族乃大族也,会敲诈你?”

郑胜摇摇头,他很反感石梁自视甚高的优越感。郑胜轻蔑地笑笑,转身就走。

“站住,你今天把话说清楚!仲立如何会敲诈你?”

“石公子,我是小人物,得罪不起你们大家族。可石满为什么找上我了?您问过他吗?”

“仲立说他找你谈生意,你不仅将他赶出家门,还侮辱我石氏一族。”石梁似乎意识到了一种可能,“难不成他还敢骗我?”

郑胜点点头,看上来石梁针对他,还真是石满使得坏,“石公子,事情的真相如何,你应该去问他。还有,郑氏的生意,我不管的。石满兄却是直接找到了我。这真的不像是来和郑氏谈生意的。”

不是谈生意的,就是来找茬的。这就是郑胜的言外之意。

郑胜走了,石梁立刻派人去找石满,他要把事情问清楚。结果过了好一会儿,仆人才回来告诉他,石满已经离开了顺阳……

郑胜找到任据,“嗅儿受伤了,顺阳也出了这么多事。我这几天回不去庄园了。你派人去告知我母亲。还有,申明离开了吗?”

“申少爷离开了,不过他留下了十多名家丁,说是暂时交由世子驱使。”

郑胜点点头,“好!带上人,跟我去趟府衙!”郑胜大声道。

任据点点头,不过,他很奇怪郑胜为什么突然这么大声地说话。

随后,郑胜又凑近他,极小声的说:“让其他的家丁分成几队,由机灵、脑子转得快的带队,在我们的前后,隐蔽地跟着我们。注意行动诡秘的人。”

任据愕然,世子这又是在搞什么名堂?

郑胜想做什么呢?

他想引蛇出洞。

想着刘嗅儿的话,郑胜决定冒险一把。那伙伤了刘嗅儿的人明了昨晚出手失利,他们再出手的可能性并不大,不过郑胜还是想要试一试。

否则,他要一直小心提防这伙在暗中窥视他的人,让他坐立不安,实在是太过难受。

任据把人手安排下去。

郑胜带着任据和两名家丁出发了。结果一路平安,顺利抵达府衙。郑胜有些失望,真的不来吗?

这次来府衙,郑胜见到了太守赵廉,他是一个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材消瘦,披散着头发,脸色灰暗,目光无神。赵太守压力似乎太大了啊!郑胜想。

不过见到郑胜,太守眼中泛起了欣喜,亲切地招呼郑胜坐下。

郭毅和一名同样年过五旬的官员——顺阳主记室曹代坐一旁陪着。郑胜感觉郡府接待他的规格怎么一下子就提升了好多呢?

郑胜很快知道了赵廉愿意见他的原因,赵郡守说的话句句不离刘禹案,他算是认定郑胜是一个奇才,有明察秋毫的神探之能,一个劲追问郑胜还有什么见解。

郑胜给了赵大人一个建议,“您可以去刘禹的家里搜查一下,看他家的角落里,还有没有遗留下书信之类的东西,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曹代凝眉道:“顺阳仓粮丢失,虽然功曹、仓吏等失踪,也不能就此说明刘功曹就是盗走仓粮的恶人,他会不会是被人挟持离开的呢?搜查刘府,不妥。”

“刘禹全家不见踪影。贼人挟持刘禹尚且能说的通,抓走刘禹全家是为什么呢?刘禹分明就是贼首!”郭毅道。

“如果贼人恰好这样做了,用来诬陷刘大人呢?”曹代反问。

郑胜告辞离开,他算是看清了,郭毅、曹代各持一词,互不相让。有最终决定权的太守赵廉却犹豫不决。

顺阳府到现在连对刘禹的处置都没统一意见。

郑胜离开府衙,想着接下来要去哪里。

郑胜发现自己没地方去了,郑氏在顺阳没太深的根基,唯一的醉香居就是他原来的落脚点。

回清美居?郑胜想到自己出来的目的,是要引蛇出洞。可对方明显也是狡猾的狐狸,不肯再露头了。

要不,在大街上溜达一圈,引诱一下?

郑胜想了想,觉得这样太刻意了,对方很有可能察觉到郑胜在“钓鱼”,肯定就不会动手了。

郑胜决定回去清美居。他看看天色,差不多是上午的八九点钟了,也就是所谓的巳时。这时间,石梁应该已经走了,石满也会跟着走。清美居没了对头,回去也舒心些。

郑胜慢慢地走回清美居,然后他发现他似乎失策了。

清美居门口,停着早上就一直停在那里的几辆牛车,昭示着石公子还没有离开。

郑胜有些犹豫,还要回去吗?

郑胜正犹豫间,清美居门口终于哗啦啦出来一大堆人,正是石梁一干士子。

然后,郑胜又在犹豫,他刚怼了人家,这时候再上去和他告别?会不会太恶心人了?

不过,当石梁看到数丈外踟蹰不前的郑胜时,对他拱手行礼。

郑胜觉得这位石公子现在似乎不怎么敌视他了,是问清石满的事了?

郑胜朝他走了过去。

这时,石梁突然大喊一声,“郑世子,小心!”

郑胜一惊,他听到了身后传来“咔”的一声!

弩,居然是弩!随即他想起今天出门的目的,引蛇出洞。目的很好,但这无疑是一个很冒险的主意!

郑胜当即做出一个向前俯身、鱼跃趴倒的动作,他听着头顶呼啸而过的破风声,那支箭擦着他的头发飞了过去!

郑胜顿感头皮发麻。差一点,这支箭就洞穿了他的脑袋!

大意了!回到清美居,郑胜原以为对方不会再出手了,结果就是在清美居的门前,袭击来了!

得到石梁的提醒,郑胜侥幸躲过一箭。

他趴在地上,这时任据反应过来,指挥发愣的家丁:“快!保护世子!”

任据说出这句话时,第二箭已经到了,郑胜听到弩机发射声再次响起,他连忙侧身翻滚躲避,一支箭又呼啸而来,这次郑胜没有完全躲过去,侧身扬起的胳膊顿时感觉一道巨力传来,然后胳膊被带着向前一扯,郑胜整个身体都侧横过来,然后脑袋和冬天硬邦邦的地面来了个亲密的接触。

郑胜瞬间感觉一蒙,毫无防备的用脑袋撞地,郑胜瞬间就“脑震荡”了。至于胳膊的情况到底如何,郑胜还感受不到。

然后郑胜清醒过来,看着湛蓝的天空,听着惊叫不断的声音,他反应过来,现在是在晋国,他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

尼玛!弩!郑胜不知道他该庆幸他平时玩弩多了,对弩机发射声已经很熟悉,才幸运逃过一劫,还是恨这伙敌人下手的狠辣。

这个时代用来暗杀的弩,相当于在热武器时代用了狙击步枪啊!

任据扑过来,“世子,你没事吧!”

郑胜爬起来,看着依然混乱的街道,晃了晃脑袋,又看了看自己被破了个大口子、露出胳膊上肉来的冬衣,“我更幸运,嗅儿被弓箭射伤胳膊,我只是被弩箭射坏了件衣服!”

郑胜调侃着自己,但他的心脏依然在剧烈地跳动,这一次再面对死亡,郑胜恐惧感更加强烈,上次在忽虎谷,郑胜已经是抱有了玉石俱焚的决心。这一次,郑胜只是想当诱饵,没想送命啊!

他大意了,昨晚对方的武器是弓,郑胜便认定对方最厉害的武器就是弓了,他布置了人手,自以为处置得当,弓手袭击他,他能躲过且抓住来人。

结果,对方用了更强劲的武器,弩!

“人抓住了吗?”郑胜恨恨地说,他费了这么大功夫,冒着死亡的危险,还不是为了抓贼!如果再让人跑了,他真的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抓住了。”任据低声道,“那个人世子也认识。”

“我也认识?”

“是黄氏族人,黄客之子黄种汝。”

第六十六章 复仇的哥哥

“黄种汝?”郑胜愕然。这个人他当然也认识,不过也好几年不见了。在郑氏学堂他认识了很多人,黄涓、黄种汝就是其中两个。

他们是郑泯亲娘黄夫人亲弟弟黄客的儿子,相对于性格桀骜不驯的黄涓,黄种汝在那个小团伙里并不起眼。

身为黄涓的庶兄,他默默地跟在郑养、黄涓的身后。他的成绩中等,沉默少言,除了那次欺负郑尚,黄种汝表现恶劣了些外。总的来看,他是一个还算老实的大孩子。

这就是黄种汝留给他的印象。郑胜沉默一会儿,“把他带回清美居,对外暂时不要透漏抓住了人的消息。”

郑胜长出一口气,“我换件衣服,然后去见他。”

躲回清美居的众士子看到郑胜安然无恙的进来,石梁走过来厉声道:“顺阳郡太守无能!居然有人当街动用弓弩伤害亭侯世子!我要把这件事禀告给吏部尚书、左仆射王大人!”

郑胜对石梁拱拱手,“多谢石公子出言相救。”

石梁毫不在意,“郑世子身手敏捷,我不说话,想必也是能躲开的。不必道谢,这只是小事罢。”

然后,石梁重复的说明了他要上告朝廷顺阳郡治安问题的事。

郑胜要上楼换衣服,所以就此和他分开,郑胜想着怎样回报石梁这救命之恩。

虽然石梁对他态度转变之快,令郑胜很是意外。

这次,虽说是恰逢其会,但毕竟也是石梁最先开口提醒他,那支箭的轨道瞄准了他的头。郑胜真的不晓得自己没得到提醒,只在听到那声弩响后,能不能躲开这一箭。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郑胜决定下次和郑汶见面时,跟他说一声,和石氏做生意时,可以让掉更多一些的利润。

然后,郑胜换好衣服后,下楼去后院柴房见黄种汝。

任据将清美居的人全赶到了前面,将柴房团团围住,黄种汝被十多人紧紧盯着,插翅难逃。

郑胜在门外看着被绑在木椅上的黄种汝,他脸上无悲无喜,沉静如水。

黄种汝的样子和几年前有些变化,他长大了些,脸上稚气尽褪,十七八岁,本该是一个人最为朝气蓬勃的年纪,可郑胜感觉他好像整整大了二十岁。

郑胜走进去,黄种汝抬头看着毫发无损的郑胜,眼里露出无尽的失望。

“你要杀我?为什么?”郑胜问他。

黄种汝笑了笑,不肯说话。

郑胜等着他开口,但黄种汝低头不再看他,闭上眼,沉默着。

“不说吗?”郑胜低声道。

“世子,动刑吗?”任据恶狠狠地说,“动刑吧!他也算郑氏的家奴,对家奴动刑,官府也管不着的!”

郑胜摇摇头,“黄种汝是黄客的儿子,黄客也算是我的舅舅,他能算是奴仆?再说了,不需要动刑的。”

郑胜看着黄种汝,“任据,你也出去。我和他单独谈谈。”

任据担忧的看着他,郑胜道:“你们用绳子绑着他,他还能怎么样?再说,我也是学武的,就算黄种汝挣脱了束缚,我连逃出房子的能力都没有吗?”

任据讪讪地离开。

郑胜盯着黄种汝,“你不说话?什么也不说吗?”

黄种汝好像已经睡着了,他低着头,闭着眼,毫不理会郑胜。

“你不说话,我只能将你交给顺阳郡衙处置了。那你就是杀手,来暗杀我的凶手。”

黄种汝依然不说话。

“你知道我这样做的后果吗?你的来历,身为黄氏的子弟,来刺杀我。在外界传开后,不仅黄氏在南阳再无立足之地,而且……”

“你刺杀我,你父亲、郑泯都逃不脱干系。顺阳府丢了万石的粮食,这件事也会跟你们扯上关系!”郑胜威胁他。

黄种汝睁开眼,使劲的挣扎着,“我要杀你,与父亲他们有什么关系!你不能污蔑他们!”

“污蔑吗?顺阳邸信人李澄是怎么回事?发动乡民围堵青竹岭,想要偷我东西的是谁?你敢说,郑泯、你父亲与顺阳人刘禹没关系?”郑胜喝道。

黄种汝沉默了。

“我老老实实的待在顺阳,是你们先联合外人对付我的。”郑胜叹道,“话说起来,你是黄客的儿子,怎么会亲手来杀我了?”

黄种汝眼睛里的愤怒消失不见,转而露出悲痛的神色,“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

郑胜当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所以他才好奇。可看着黄种汝无比悲伤的样子,令郑胜着实奇怪。

“这样吧,”郑胜想到一个主意,“你将我想知道的事情告诉我,我不把你交给官府,放你回去南阳,如何?”郑胜感觉黄种汝应该知道大部分的事实。

黄种汝想了想,沉声道:“顺阳的事,我可以告诉你。而且你要保证不把事情说出去!”

郑胜点点头,“我保证,不把你告诉我的事情说出去。”

黄种汝点点头。

郑胜想了想,开始问:“首先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袭击我吗?”郑胜想不通这件事,他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让黄种汝先用弓、用弩来杀他!

郑泯对付他,从来只是想恐吓、控制他。要杀他,还真是第一次。

黄种汝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弟弟黄涓,他死了。”

郑胜愕然,“黄涓死了?”他记得黄涓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跑,虎卫营、乡民很多人漫山遍野地抓他,都没抓住,今天黄种汝告诉他,黄涓死了。

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消息。

“跟我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郑胜继续问,虽然他不喜欢这个人,但他毕竟是黄客的嫡子。黄涓的死,似乎也和他有什么的关系。

“好,我来告诉你。他被派去了南乡做事,但我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黄种汝冷静下来,低声道,“三天前的晚上,他到了顺阳,找到我。”

“那时候,他已经神志不清了。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那两天是下了大雪,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全身冻僵地出现。”

“然后,他口述,我来写,写了份密信。”黄种汝看了郑胜一眼,继续道,“写完信。我派人把信送走,再回来时,他就死了。”

黄种汝眼神沉静,“我知道,我们去盗窃世子的东西,是贼,被打、被杀了。世子都没错。更何况他没死,活着回来了。”

郑胜回忆着那天郑于向他的汇报,黄涓要跑,老渔夫王五鱼将他撞进冰冷的河里,然后用网将他捞了出来。

郑胜不知道练习冬泳的人在冰冷的河里到底是怎样的感受,黄涓大概没这习惯。郑胜想着黄涓从河水里出来,驾船顺流而下,他没有换干净的衣服?消雪的时候温度更低,黄涓被全身冻僵也是再正常不过。

但被冻死,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郑胜默然无语。郑胜又想到王五鱼似乎最后也被黄涓推进了水里,这老渔夫体质可能还没黄涓好,他回青竹岭后,需要提醒一下王谦,回去关心一下他父亲的情况。

“我弟弟死了,身为哥哥,要为他报仇!即便,他的死是罪有应得。”黄种汝大声道。

黄种汝这样说了,也是这样做的。郑胜沉默着,他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种做法。

“然后,我就来杀你了。不过,世子确实厉害,抓住了我。”

郑胜又想起什么,“你昨天有帮手的,对吧?你的帮手是顺阳求活道的人。这些人和你们是什么关系?还有,刘禹到底是什么人?”

这些问题才是郑胜想了解清楚的重点。

“世子也知道求活道?”黄种汝很惊讶,“我们一直都小看世子了。”

“现在刘禹已经跑了,他的事也不算什么大秘密了。顺阳刘禹,就是顺阳求活道的天师。这个刘禹很会钻营和经商,十几年前他是顺阳最贫穷的、连饭都吃不饱的佃户,现在他是顺阳郡功曹,家财万千,锦衣玉食。”

“刘禹是求活道的天师?”郑胜明白了,原来刘禹和顺阳求活道就是一体的,瞬间好多事情就能理清了。

“我们是前年的时候和刘禹开始接触、合作的。”黄种汝继续说,“今年有位大王封到了顺阳的消息,是刘禹的亲信李澄先传回的南阳,泯表兄又立刻把消息传给了刘禹。”

“刘禹这些年经商赚钱很多。其中,买卖顺阳郡仓储粮是他最大的一笔生意。不过,他一直都做得很隐蔽,毕竟低买贵卖,就能赚到很多。”

“不过,今年秋天凉州大旱,那边的粮价暴涨。刘禹冒险将顺阳郡仓的和他储存的所有粮食都卖去了凉州。”

郑胜知道这件事,八九月份时,凉州那边粮价要比其他地方高上十多倍。郑汶原本也有计划去凉州卖粮,不过因为硝石矿的事耽搁了下来。

刘禹也是发现了这里能赚到一笔极大的财富,铤而走险,卖了顺阳郡的郡粮!

“大王就国,必然要清查国内的收支粮秣。刘禹着了慌,他一面用计延迟李澄的归来。一面着手处置郡仓空虚的事。但上万石的粮食缺口实在太大,刘禹发现,他根本没有可能在短短一两个月内筹措出来。”

“所有,刘禹改变计划,他想抽身离开顺阳。他定好了郡仓失火的计划,然后他会担下郡仓失火、郡粮被烧毁的责任,脱身离开。”

郑胜恍然大悟,原来刘禹的计划是这样啊!

第六十七章 沦为阶下囚的功曹

承担郡仓失火的责任,也会有严重的处罚,但与他盗卖郡仓粮食被抓的后果相比,孰轻孰重,刘禹看得很清楚。

“刘禹的计划已经很完美了,但还是被发现了破绽。”

“这是因为在听到顺阳封王的消息后,刘禹当时的处置失当,他用了一招很拙劣的计策,将李澄逗留在涉都邑。他当时是想要补齐郡仓的粮食,保住他在顺阳的地位。可结果郡仓的漏洞没堵住,还留下了一个大破绽。”

“这个破绽就是邸信失期,是一件很重大的事。顺阳郡一定会追查到底。而直接接受盘查的百客馆主事李志雄并不是有急智的干才,他是一个莽夫。”

“顺阳贼曹带人去了百客馆。孙志雄以为事情泄露,仓皇逃走。他幸好没有忘记把消息传回顺阳。刘禹得知这个情况后,决定提前动手,他们按照计划,在城中各处放火。刘禹带着他的属下也顺利地逃走。”

“他们往哪里跑了你知道吗?”郑胜问。

黄种汝摇头,“虽然我们是合作的关系,但刘禹一方并不信任南阳的人。刘禹的退路是哪里,我不清楚。”

郑胜点点头,“延迟李澄回顺阳,是刘禹为了争取筹措郡仓仓粮的时间。那黄涓为什么会跑去青竹岭,造谣生事呢?”

黄种汝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泯表兄得知刘禹的计划时,恰好石氏子石满也到了南阳。他便想到了借着顺阳暂时没有得到正确信息的间隙,来做一些事。”

郑胜点点头,原来他和邱夫子都想错了,邸信失期的事并不是针对他的计划。

但郑泯却很聪明的借由这件事,找到了对付他的良机。郑泯的时机选择很好,时间安排得也很好。第一天乡民闹事,第二天就是石满上门地敲诈。

要不是郑胜借助信鸽从郑汶那里得到正确的信息,要不是石满这个帮凶确实不是很合格,郑胜不敢想象接下来的事情会向什么方向发展。

“你到顺阳多久了?你们就在我的眼皮底下,我却一直没发现。”郑胜继续问。

“前年,前年我就到顺阳了。我是负责和顺阳求活道联络的。”黄种汝道。

难怪他知道得挺多,郑胜想,刘禹不信任郑泯,郑泯恐怕也不会信任刘禹。刘禹的事,黄种汝知道得这样清楚,大概也是从隐秘的渠道得到的。

“昨天真得很热闹。”郑胜笑笑,“你的时机把握得很好,刘禹要跑,你便趁顺阳混乱的机会来刺杀我。”

“早在前天,你刚到顺阳时,我就在计划了。昨晚的混乱,只是巧合。”黄种汝解释了一句。

郑胜点点头,“我会派人去告知我大哥,你好好待着吧。”

郑胜转身离开。

郑胜告诉任据:“把他看管好。如果,顺阳郡衙有人过来询问我遇刺的事。你告诉他们,贼人跑了,没有抓住。”

任据应了下来。

郑胜长出一口气。

经过这番谈话,他了解了很多事情。

刘禹,这个顺阳的地头蛇,真的干了很大的事情!盗卖郡粮、火烧粮仓!虽说干的都是非法的买卖,但这家伙起于贫寒,能做到这一步也算是一方豪强了。

郑胜想起刘扬那顿三万钱的宴席,不由得感觉他这儿子也挺坑爹的!

不过,郑胜又感觉刘禹不可能不知道儿子宴请石梁的事,是刘禹让儿子结交石梁的?

昨天上午,百客馆还没事发。那么,应该是刘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从顺阳脱身,他让儿子结交来自洛阳的亲贵,未必不是抱有东山再起的念头!

回到前面,郑胜发现石梁还没走。一干士子正聚在一块窃窃私语。

石梁看到郑胜,走过来,问道:“郑世子,你可知刘扬刘子辉去了哪里?昨晚他因为家里有了急事,匆匆离开。今天一直不见踪影。刘扬家里究竟出了何事?”

郑胜笑了笑,这话他要怎么接?他来告诉石梁,刘扬不是好人,他父亲是大贼?他的身份,好像不太合适吧?

“我不知道啊!”郑胜只好装糊涂。

这时,王向从大门外走进来,看见郑胜,急声道:“胜小弟,你就在这里啊!太好了,幸好你没事。咱家的楼怎么被烧成灰烬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向昨晚没有回家,今天早早离开清美居,回去醉香居。王向不傻,他能看出来,在清谈会上石梁和郑胜的不对付。

原本,石梁邀约他去宴席,王向不想过去。可一想到石梁的一顿饭价值数千钱。王向觉得这饭不能不吃,吃他的,喝他的,花费他数千钱,也是乐事。

不过,王向感觉表弟可能会生气了,因为他参加“仇人”的宴会,尽兴得很,竟然一夜不归。所以,王向醉宿清醒过来后,急匆匆赶回醉香居。

他在一片灰烬前发了很长时间的愣,然后在周围转了几圈,确定这里就是醉香居的位置。

然后,强忍泪水的他开始找人,找郑胜、找刘嗅儿,找活人,找他们的尸体。直到周围的人家告知他郑氏的人都离开了。王向才松了口气,他差点以为郑胜也被烧死了。

然后他跑去郡衙询问这件事。此时,郑胜已经离开了郡衙。幸好,他报出自己的身份后,郡衙的人接待了他,告知他郑胜没事,现在郑胜就在清美居。

然后,王向又跑回了清美居。看到郑胜和石梁“亲切”地交谈着。王向一下子感觉自己可能还没睡醒。

郑胜向王向粗略地解释一下了醉香居的事。

然后,义气感爆棚的石梁决意去顺阳郡衙质问此事。郑胜想着现在那边可能还没辩清楚有关刘禹的定位问题。石梁过去,顺阳郡衙无疑会更加混乱。

郑胜好容易劝解石梁不再过去郡衙。

石梁看看天色,决心今天不走了,他要继续和众人清谈。郑胜受到了石梁的热情邀约。

郑胜婉拒,开玩笑,他好不容易有了点空闲的时间,不歇一会儿,会再干这种费脑细胞的事?

郑胜回了房间休息,下午,又去刘嗅儿房间看了看她的情况。

晚上,任据进来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世子,刘禹抓住了。”

郑胜很惊讶,“不到一天时间就抓住刘禹了?方督办事挺靠谱啊!”看起来,顺阳求活道的战斗力也不行啊!

任据继续说:“刘禹、李澄、高陈等十多人悉数被抓。不过,刘扬等刘禹的亲属并没有被抓住。”

郑胜想了想,感觉刘禹他们应该是分开逃走了,方琦抓了一路,另一路跑掉了。

“刘禹抓住了,接下来看最后的结果吧!”郑胜道。

第二天,再也坐不住的石梁行动了,他跑去了刘府。他想知道刘扬到底在干嘛,他是宾客,主人两天不见踪影,他这宾客当得好不痛快!

然后,他看到刘府已经被顺阳郡兵看守起来。又去了郡衙,石梁知道了原来刘扬的父亲犯罪潜逃,已经被抓了!而他的朋友刘扬还在逃亡之中!

石梁茫然地回了清美居,然后他收拾好自己的行装,连刘扬赠送他的牛车也不坐,就此步行离开了顺阳。

罗宇等士子也跟着石梁一起离开了。

没了这些士子,清美居彻底清净下来。不过,这里再开业是不太可能了。

顺阳郡功曹刘禹盗卖郡粮、潜逃,业已伏法被抓的消息在顺阳城传开了。

就在刘禹盗卖郡粮、在顺阳城杀人放火、竞争不过郑氏酒楼醉香居,放火烧了醉香居等等言论传开的时候,郑胜又被郭毅请到了郡衙。

这次他没见到赵廉,郭毅说赵大人又病倒了。

郑胜看着他脸色一片惨然,不由纳闷:“郭大人,刘禹都抓了,您怎么还一脸愁容啊?还有赵大人,怎么又病倒了?”

郭毅无奈地笑了笑,道:“郑世子,刘禹已经认罪伏法,但……唉!”

通过郭毅的解释,郑胜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原来,刘禹伏法并没有解决顺阳郡面临的大问题。

刘禹早已经计划跑路,要脱身,他自然早就在安排转移财产,刘禹在半个多月时间里,贱卖了他在顺阳所有的田庄和土地。虽然这次跑得匆忙,但方琦抓回来的刘禹这些人并没有携带多少财物。郭毅估计,最大的可能是刘禹等人的亲属裹挟走了大笔的钱财。

“现在,已经将刘禹在顺阳剩余的资产折算成钱粮,顺阳郡仓也还亏空近八千石的粮食。”郭毅叹了口气,哀声道。

“八千石啊!”郑胜心里差不多知道了郭毅找他的目的。

“方琦还会继续追踪刘扬等人的下落。但现在的情况是,顺阳郡缺粮,缺粮八千石,而且还要修缮各处被焚毁的房屋。顺阳郡府实在是负担不起啊!”

“刘禹盗走了粮食,郡里已经抓回了他,上报朝廷定他的罪就是了,顺阳郡府衙还要补齐这些粮食,这不是替刘禹担责任吗?”郑胜很奇怪地说。

郭毅惨然道:“这件事虽说是刘禹的罪过,但补不齐丢失的粮食,赵太守少不了御下不严的罪名,想平迁一任太守也不太可能了。而我,家族就在顺阳,出了这等事,顺阳王会怎样看待我郭氏?所以,补齐了郡粮,我等才不至于有太过的惩罚啊!”

第六十八章 春风里和解舍人

郑胜了然:“那郭大人找我来,是想让小子替郡府分担压力喽?”

郭毅笑笑:“郑世子有点石成金之能,还望世子能帮助顺阳一二啊!”

“八千石,这太多了。我也无能为力啊!”郑胜叹道。

郭毅脸色一喜:“不需要这样多。郑世子,醉香居不是被刘禹烧了吗?郑氏酒楼与其在原址重建,不如就用现成的清美居如何?”

郑胜明白了,原来郭毅是在打这主意啊!现在刘禹家的房产、酒楼自然都被查没了。虽然清美居依然安然无恙,但那不过是因为这几天郑胜、石梁等人住在了那里。

郭毅想筹措粮款“救命”,自然不会放过富足的郑胜。

“那清美居要价几何?”郑胜试探着问。

“一千石粮食,如何?”郭毅道。

“一千石。您这是狮子大开口啊!”郑胜感慨道。一石稻谷,现在价值有上千钱,一千石粮食百万钱,郑胜承认清美居很阔气,占地面积大,装修也好,但百万钱,这实在是太贵了。

郭毅开始不停地夸耀清美居的好。

郑胜想了想,决定以退为进,“我并不管家里的事,尤其是商贸之事,我传信给我堂兄郑汶,让他来和您谈吧!”

郭毅则想趁热打铁,在郑胜身上下功夫,尽早搞定此事。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阵阵喧闹声,郭毅向外面道:“出了什么事?”

“主薄大人,不好了!春风里的人又来了!”一名小吏进来,看了郑胜一眼,低声道:“为首的还是李矩在。”

郭毅冷哼一声,“又是他们!不必理会,让他们闹吧!”

小吏下去了。

郑胜很奇怪,“郭大人,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郭毅叹了口气,道:“这春风里,就是城西被刘禹烧掉的地方。”

郑胜点点头,“房子被人烧了,民众过来请命做主,也不为过吧?”

“关键在于,这李矩在就是李澄的族父啊!”郭毅很忧郁,“刘禹、李澄、高陈等人的家族有很多都居住在那春风里,刘禹犯法,我不追究他们的责任已经是看在他们各族生活不易的份上了。”

郑胜马上意识到这些人就是顺阳求活道中人。听完郭毅的话,郑胜有些疑惑,顺阳求活道中人生活不易?刘禹能吞下顺阳郡万石郡粮,儿子一场宴会三万钱,稍微漏点汤水就足够这些人生存了吧?

“刘禹的家族生活不易?”郑胜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刘扬一场文宴花费了三万钱,这样一笔钱就足够普通的一户人家几个月的花销了吧?”

郭毅无奈地笑笑,“世子有所不知,刘禹和李矩在等一直居住在春风里的人不和。具体的事情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大约十年前,刘禹带着一些人离开了春风里,搬去了城外。刘禹后来做到了顺阳功曹的位置,又搬回了城内,他在城北买下了现在的刘府。虽说春风里仍有他的祖宅,但他极少回去。”

“这几年,刘禹生意做得好。”郭毅咬着牙说道,“他置下了不小的家业,但春风里依然是顺阳城最穷困的地方。刘禹似乎因为之前和春风里的人存在过节,丝毫没有救济春风里的想法。”

“这一次,刘禹外逃,是从春风里他的祖宅,那早就挖好的密道离开的。临走前又放了一把火,春风里的院落相邻得很近,这把大火最后烧了春风里大半的街道。”

“李矩在、刘尚生等人这两天带着族人们聚到郡衙门前,先是状告刘禹烧毁他们的房屋,请求赔偿。后来,又请求郡府拨款让他们购买砖瓦修缮房屋。可是,现在郡里连郡仓粮食都补不齐,哪里还有赔偿给他们的粮钱!”

郭毅愤愤不平的说:“李矩在这些黔首,甚是可恶!刘禹等几十人回去春风里,他们知情不报。现在却来讹诈郡府,真是岂有此理!”

郑胜不知道该怎么说话,顺阳郡现在确实极为窘迫,几千石的粮食筹不出来,但那些春风里居民难道不是受害者?现在是冬天,他们无家可归,如何安置他们,虽然也是一件难事,但顺阳郡府真的要不管不顾了吗?

然后郑胜突然又想到,刘嗅儿一眼认出在醉香居看到的顺阳求活道之人——是因为那个人,她在城西春风里远远看到过。

这人是刘禹的人,他还会留在顺阳城,帮黄种汝刺杀他?这可能性非常小。

如果不是刘禹的人,那就是春风里的人。

黄种汝肯定还对他隐瞒了什么。

如果帮助黄种汝的是春风里的人,那么,春风里还是表面看到这样简单吗?

这时,刚刚离开的小吏又匆匆回返,“大人,门外又来了一位士子,自称是顺阳王舍人。他求见太守大人。”

郭毅心里一惊,猛然起身,颤声道:“顺阳王舍人?哎呀,快请他进来啊!”

郭毅直接走出去迎接这位舍人。

郑胜有些疑惑地起身,顺阳王舍人?所谓舍人就是左右亲近的属下或门客的意思。顺阳王的舍人,不应该一直跟在司马畅身边吗?怎么提前来顺阳了?

郑胜经历了石满的事后,对打着司马畅名号、再次出现在顺阳的这位舍人也有了怀疑:这位舍人不会也是个骗子吧?

郭毅走到门口,等着吏员将人迎进来。

可出门的吏员面色难堪地走了回来,低声道:“主薄大人,他说他身为顺阳王的属下,刚到顺阳就遇到了不平之事。他请太守大人出来郡衙大门,当众处理春风里民众的事情。”

郭毅气得跳脚,“这是要逼死老夫啊!”郭毅一咬牙,狠声道:“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他看了眼郑胜,“郑世子,如今一切休矣!刘禹烧毁了郑氏的醉香居,那清美居就当做是对郑氏的赔偿吧!”

郑胜愕然,“呃,郭大人,你?”

郭毅叹了口气,径直往郡衙大门外走去,他仿佛一个毅然走向战场、视死如归的战士。

郑胜马上想了明白,郭毅请这位舍人进来郡衙和舍人不入郡衙的意义。

请他进来,并不妨碍他那已经立下的为民请命的形象,更重要的是,请他进来,郭毅为首的顺阳郡官员才可以说些私密的话题,比如说对他说明顺阳郡的情况,请他为顺阳郡的官员们在司马畅面前说些好话,减免惩罚等等。

但这位舍人的性子似乎真的是不太一般,你已经为民众发声了,进来郡府,坐下来,大家好好说话不好吗?

但他坚持要让卧病在床的赵廉出门去,当众处理春风里的事。这说明,他并不打算和顺阳郡官员有太深的交际。

郑胜很好奇这位舍人,他跟在郭毅的身后,出了大门。

郑胜首先看到的是:二三十个穿着单薄衣服,瑟瑟发抖的老人和孩子,骨瘦如柴的身板,枯黄、脏兮兮的面庞,真的穷困状况。

然后,郑胜看到了一个,紧绷着脸的圆脸青年,他身材中等,但站在春风里的民众前,仿佛是一棵青松,卓尔不群,能帮助他们抵挡住眼前的风暴。

郭毅走下台阶,拱手行礼,“某,顺阳郡主薄郭毅,敢问足下尊姓大名?”

青年依旧绷着脸,“我是济南著县人解周,顺阳王下属舍人,奉大王之命,先到国内,探查本地民风习俗。”

郑胜暗叹,这是什么探查风俗,分明就是来找茬的。不过,他来晚了几天,更大的热闹并没有看到啊!

郭毅脸色再变,“足下是梁邹侯族人?”

“梁邹伯是我伯父。”解周皱皱眉头,“郭大人,赵大人呢?我想请赵大人出来为他们解决房屋的问题。”

郭毅小心翼翼的说:“赵大人最近积劳成疾,卧病榻上。郡府之事暂时由我代理。”

解周脸色不变,“那就请主薄大人为百姓解决问题吧!”

郭毅脸色愈发难看,他看向那边,“刘尚生、李矩在,你们既然都在,那我向你们保证,郡府会帮助你们建好被焚毁的房屋。如此,可好?”

站在最前的两个老人相视一眼,左手边的老者道:“好,只要郡府能帮我们修好房子就行。”

郭毅脸上露出笑容,“既然如此,你们散了吧!解舍人,此事已毕,天气冷,可否进郡衙一叙?”

解周冷然道:“主薄大人就是这样敷衍做事的?一句空言就算是解决这事了?我今日刚到顺阳,也听闻了这些百姓现在的房屋被焚毁。冬日寒冷,主薄大人知道要进屋叙事,他们呢?这些老幼,穿着俭薄,连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他们该如何度日?”

冬日里,郭毅脸上竟涔涔地流出冷汗,他苦笑道:“某惭愧,解舍人说的是。我这就派人去给他们送上热食,暂时安置在别处。并且立刻开始修建房屋。”

他涩然喊道:“郭求方!”

一直默默地站在后面的郭求方走上前。

“去,这差使交由你去办了!”

郭求方嘴角动了动,默然离开。

郭毅对解周拱手道:“解舍人,请!”

解周脸色稍霁,他同样拱手道:“郡衙,我就不进了。在下是来采风的,不打扰大人公务了!”

解周悠然而去。

郭毅看着他的远去背影,久久无言。

第六十九章 求活道和流人

郑胜感觉这个解周太过不近人情了,郭毅处理好了春风里的麻烦后,这人转身就走,打击得郭主薄满怀的热情顿时烟消云散。

郑胜咳嗽一声,郭毅转过头来,无言地对郑胜拱拱手,往郡衙去了。

郑胜看着他似乎更驼了些的后背,心里也很感慨。

赵廉说病就病,留下郭主薄在硬撑着这摊子破事。郡粮筹不齐,解周又过来掺和一脚,郭毅又要抽调人手修房子去。

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顺阳王就来了,这样短的时间要筹集齐八千石粮食,着实是太为难他了!

郑胜回了清美居。看着这间大酒楼,想着他不能真把清美居当成是醉香居的赔偿收下来。郭毅要把清美居“送”给他的心思郑胜不想去猜,只要合理的价格买下来,他也算对得起郭毅了。

于是,他让任据派人去请郑汶过来,处理购买清美居的事。然后又让任据去找牙侩,他想在顺阳买房子。

任据很惊讶,“买房?世子打算以后住在顺阳了?”

郑胜摇头,“只是买一个能临时住进去的地方而已,总不能每次来顺阳都住酒楼吧?”

任据领命去了。

然后,郑胜去了后院,再次去见黄种汝。

黄种汝看着郑胜不快的脸色,心中一跳。

“帮助你火烧醉香居的,真的是刘禹的人?”郑胜沉声问道。

黄种汝沉默片刻,“帮助我的,是顺阳求活道中人。”

“但他不是刘禹的人,对吗?”郑胜追问。

黄种汝沉声道:“既然世子发现了,那我也无话可说。是的,帮助我的人不属于天师刘禹一方。”

“你不要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告诉我关于顺阳的事情,我才会放你离开。”

“我告诉了你,你想知道的一切。并没有故意隐瞒什么。”黄种汝倔强道。

“那你告诉我帮助你火烧醉香居的人到底是什么人?”

郑胜不知道李矩在这些人与郑泯之间有何瓜葛。所以,借着这个机会,他要问清楚。

经历这一次的事,郑胜打算将郑泯伸进顺阳的触手全部斩断,如果春风里是一道威胁,他也会好好考虑要做些什么。

黄种汝沉默了,他摇摇头,“没什么好说的。他确实是春风里的人。春风里李矩在和刘禹不和,他想借助我们的力量夺回顺阳求活道。”

“所以,你告诉我的那些,都是李矩在告诉你的?”郑胜终于明白,郑泯他们在顺阳城也几乎没有多少势力,黄种汝能把刘禹的事情了解得那么详细,原来是李矩在这些人的功劳!

黄种汝点点头。

“你们答应李矩在,要帮他夺回求活道,作为回报,春风里的人也在帮你?”郑胜继续问。

黄种汝继续点头。

“你好自为之。”

郑胜回了房间,他在思考,是不是要接触一下春风里的人。试探一下他们对自己的态度。

这些人如果放任自流,接下来不是被郑泯收为自用,拿来对付他,就是再出现一个类似刘禹、或谢意理一样的天师,重新拧成一股,招惹麻烦。

归根到底,这求活道就是一道极大的隐患。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如果他不动手,这些人有可能就会成为他前路的阻碍。

正像刘嗅儿所说的,自从求活道失去了总部的约束,各地的求活道,已经不是原来的求活道了。

她伤心难过,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谢意理的南阳求活道被用作杀人兵器,最后是走狗烹的下场;刘禹混得好,但也已经沦为阶下囚。

郑胜想着自己接触到的所有求活道的人,吴云禄、刘嗅儿、齐二、谢意理、齐麻子、谢思义、刘禹、刘扬、李矩在、刘尚生等等,他们有好人、有坏人,有穷凶极恶之徒,有独行天下的侠客,有贪婪的官员,也有贫穷的百姓,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社会。

他们或他们的前辈原来是五斗米教,是流民,是穷人,现在已经变成了各种各样的人。

“要是我能饱饭,羌蛮如何胜我!”郑胜嘴里喃喃着这句话,“流民之所以是流民,是因为他们想活下去啊!”

这些人为了生存,只能自己想办法,所以才渐渐地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如果,他能帮到他们,他们会成为他的助力吗?

他要抗击五胡,靠什么?除了自己本身可靠的军队外,百姓民众的支持,也很重要!他如果能帮助他们更好地生存下去,这些民众必然会成为他最坚定的支持者!

那么,该怎么帮助他们呢?

百姓最重要的资源,就是土地。

可是,他并没有土地,郑氏田庄,他也做不了主!

他突然又想起自己在松野聚北边看到了那片茂盛的森林,想着郑跋告诉他的那些事,这个年代的中华大地,还有很多土地可以开垦成良田!

官府为什么不流民安排流人开荒,将他们安置下来呢?

郑胜不能理解,他想着那些瑟瑟发抖的孩子,愈发觉得他需要帮助他们。

关键是,他要怎么帮?真要去开荒?怎么开荒?没有国家的允许似乎也不许百姓随意开荒土地?还有开荒需要的人力物力,该怎么办?

郑胜陷入深思。

任据办事的效率不错,当天晚上,他就向郑胜汇报,他在城北东阳里找好了院子,询问他要不要过去看看。

郑胜不在意这些,反正这房子他也不常住。对房子,他从来没有要求得很精细,房子而已,能住就行。

任据说完这件事。

郑胜又想起一个人,“你知道梁邹侯是什么人吗?”郑胜有些羞赧,短短几天,他遇到了两次这样的窘况,石满和解周,他们报出自己的来历,郑胜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他很烦这种感觉。

“呃?梁邹侯?梁邹侯是济南著人故梁州刺史解修,现在的袭封梁邹伯爵位的是散骑常侍、豫州刺史解系。而解修为梁州刺史时,考绩天下第一,故此闻名于世。解系及其两弟清廉自好,也甚有名誉。”

郑胜恍然,原来那位解舍人的爷爷、伯父都是高官啊!难怪郭毅小心翼翼地丝毫不敢得罪。

“世子,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人呢?”任据很疑惑。

郑胜向他说了解周的事。

“解周?顺阳王的舍人?”任据点头,“世子,解氏一族,绝对是值得深交的。如果有机会……”

郑胜摆摆手,“我想结交人家,可解舍人连看我一眼都不看,如何结交?”怎么邱夫子、任据现在都这样了,要他结交这个,结交那个?

任据只好下去继续忙活买房的事了。

放下这些琐事,郑胜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粗略的计划要去实行。

他再次去探望了刘嗅儿,小丫头胳膊上的伤并不重,相对而言乌头毒的毒性对她的伤害更大些。

医者要她静养,刘嗅儿只能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的房间。郑胜进来时,她正在看书。

郑胜瞅了一眼,“嗅儿,你在看什么?”

刘嗅儿拿给他看,是一本诗经,问:“世子找我,有什么事呢?”

郑胜挠了挠头,有些难以开口,“嗅儿,你可愿意再去城西见求活道的人?”

刘嗅儿放下书,低声道:“世子想要我做什么呢?”

“我想帮他们。”郑胜向刘嗅儿解释了他的想法,“春风里的人一直生活很艰苦,我想请顺阳郡太守赐予他们土地,让他们真正地安居下来。”

刘嗅儿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世子,邱夫子的课你肯定又走神了。”

郑胜很尴尬的看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明明是在商议重要的事情,转过话来就揭我的短?

“世子,你肯定没听好占田制。”刘嗅儿低声道,“占田制是说,任何人可以向当地官府申报,登记户口后,每户丁男女可分配得百亩土地。”

郑胜尴尬地点点头,他似乎真的是没有好好上课,邱夫子讲到这晋国的土地制度时,他没有认真听,走思了。

不过听了刘嗅儿的话,郑胜反而更疑惑了,“那流民们为什么不向官府申报呢?难道是官府的土地不够了?民众自己去开垦,然后申报不行吗?”

“世子,不是郡府没有田地,也不是他们不能去开垦土地。而是流民们没有资格向官府申请土地。流人会被官府要求返回原乡。至于为什么流民要被遣返回原籍,”刘嗅儿抿嘴笑,低声道,“你在议论课上,也肯定没有好好听万云讲了。”

郑胜表情凝固,他又被“学霸”鄙视了,幸好他脸皮厚,“那你再给我讲讲。”

刘嗅儿低声道,“万云他说‘一个地方的官府当然也想吸纳流民,增加当地的赋税,但这个地方人多了,必然有另一个地方的人少了。朝廷不会放任这种事发生。如果一旦有地方有灾了,民众就跑光,岂不是天下大乱了?而且,民众出乡逃荒,就是流人。流人多了,就容易民变。’我觉得很有道理。”

郑胜也认可万云的想法,“那春风里的人不都是流民吗?他们怎么没有被遣返回乡?”

刘嗅儿敛声道:“世子,求活道是有很多流人,但不都是流人。也有很多当地百姓。春风里,应该是兼而有之吧!”

第七十章 乔迁与邻居

“世子,你是想帮助求活道的人获得土地?”刘嗅儿低声道。

郑胜点点头,“今天见了他们当中的一些老人孩子,的确很可怜。”

“世子,没用的。如果能得到土地,他们早去申报了。”

“世子来找我,是想让我去联络他们吗?”刘嗅儿清澈的声音里透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情绪,“没用的,我根本不认识他们,那个身份对他们来说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郑胜沉默地点点头,他明白她的意思,天师之女,放在后世明清的白莲教、红花教之类的,就是圣女一般的人物,确实很厉害。但现在刘天师死了,求活道分崩离析,刘嗅儿自然也没有了应有的声望。

“世子,他们现在已经过得很好了。”刘嗅儿低声道,“你出生在王侯之家,不明白贫民的生活。春风里的人现在能安稳地活着,已经很好了。”

郑胜想着那些冬天里穿着单衣的人,“这就很好了?”

刘嗅儿看着郑胜极不乐意的神色,继续说,“世子,如果没有遇到你,我大概早就死在南阳的路边了。”

她默默地说:“世子现在已经做得很好,南乡、顺阳、丹水各县百姓都受到你的恩惠。你凭借自己的能力,已经帮了很多人。为流人争取土地?”刘嗅儿摇头,表示这事是不可能做到的。

“我把钱花在虎卫营上而已,从来没有想要刻意地帮助谁。”郑胜沉声道。

郑胜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感觉自己很白痴,流民的事情谁不知道,如果可以吸纳他们耕种土地,赵廉赵太守早就这样做了。

可现在,流民不还是流民。

自己还是不要想与他毫无关系的事,好好习武算了。郑胜郁闷地想。

第二天,任据向他汇报,东阳里的院落已经安置妥当,可以搬家了。

“花了多少钱?”郑胜最后提了一句。

“二十五万钱。那户人家是主记室曹代的亲人,急着出手,价格低了两成。”任据小声道,“世子,我听牙侩议论,顺阳官府官吏们的家人正在纷纷出手自家的别院、店铺。顺阳郡是真的筹不齐郡仓粮食了啊!”

郑胜也明白他们这是在拿自家的产业来凑钱。看起来,郭毅确实已经山穷水尽了。

但郑胜能做的也就是等郑汶来,买下清美居,缓解他们的压力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任据继续汇报,“关于那位唐岐少爷的事,我查清楚了。”

郑胜“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唐岐是上庸侯唐彬大人的次子。”任据只说了一句话,郑胜先是困愕,然后马上就想明白了。

原来,又是郑老爹坑了他!

唐彬,是郑坦的主将,当年要不是唐彬带着郑坦出征吴国,说不定郑坦现在还在巴郡守大门呢!

前几年,唐彬出镇幽州,郑坦也跟随他过去。郑坦自然被视作唐彬一系。

但在今年,郑唐两家的关系出现一道极大的裂痕。

事情也很简单,今年鲜卑有部落叛乱,杀死了他们的首领。因为事态紧急,唐彬没有上报朝廷,擅自征调幽州车马筹备军粮备战,被人举报。

因为此事,唐彬被免除了都督之职。

在这件事中,郑坦并没有发声为唐彬辩护,而是保持了沉默,选择明哲保身。

唐岐就是因为这件事向他发难!

说实话,站在唐彬的角度上看,郑老爹确实做的不厚道。但郑老爹做错了吗?并没有。唐彬因事被抓,为其辩解,带来的后果着实难料。他保持沉默,也不能说做得不对。

撇开这件事,虽然唐岐是唐彬的次子,但郑胜确实也不认识他。上庸县离顺阳不远,但两家近年来几乎没有往来,相互不认识,不很正常吗?想着唐岐因为自己说出根本不认识他的话后,那种愤怒惊讶的表情,他只能表示无可奈何,郑胜也真的没办法去改变。

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唐岐离他的生活很远,对他几乎没什么影响。

搬家很简单,因为实在是没有什么要搬的。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刘嗅儿,乌头毒的毒性不小,医者建议她不要乱动,要静养。虽然郑胜搞不明白乌头毒到底是种什么毒药。但医者的建议,自然是要遵从。

虽然要搬家了,郑胜还是想让刘嗅儿继续留在清美居。

不过,刘嗅儿感觉自己好多了,想要一起离开。但刘嗅儿要坐车过去,郑胜步行先走。

到了东阳里,郑胜看着一处宅院的大门聚拢着很多人,很是热闹。

郑胜奇怪地看向任据,“这是怎么回事?只是搬进一个别院而已,你还请人来庆贺了?”

任据尴尬地看着那边,低声道:“世子,我们的院子不是那里,是在这边。”

郑胜看着自家干干净净、冷冷清清的大门,默然走了进去。他听着那边的喧闹声,问道:“那边是谁家?怎么好像也是新搬来的?”

任据特意跑去问了问,一脸欣喜地回来,“世子,那户人家的主人是解周解舍人。世子,这里真的很好,有解舍人这样的比邻,今后世子必定可以结交到很多优秀的士人啊!”

郑胜完全没听任据后面的话,他在想解周的动作真的不慢啊,这就买了房子?

不过,顺阳王马上就要来了,解周这舍人肯定也要随司马畅住在顺阳,解周提前过来,为自己以后的生活未雨绸缪,确实也不算什么。

郑胜四处转了转,发现这处前后两进的小院确实很合他的心意,任据做事很会揣摩他的心思。这件小院的样式很像他最初的那个前后两进的青竹岭别院。

不一样的是,这院子里栽的几棵碗口粗细的李子树、桃树和石榴树。不过,它们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了,丝毫没有绿意。

郑胜正想着明年的秋天再来这里,应该是能吃到不错的果子时,门外突然传来喧闹声。郑胜很奇怪,这是怎么了?

他抬步往外走去。刚到门口,只见刘嗅儿一脸不知所措地走了进来,她是一个安静聪明的女孩,很少像这样失态过。

郑胜还没问,刘嗅儿就低声对他说,“世子,我不想再见门外那个人。”

郑胜很惊异,他点点头,“我帮你把人赶走。”

郑胜听着门外一道尖锐愤怒的声音正延绵不绝的传来:“刘嗅儿,你怎么会在这里?是被人掳掠卖到这里的?你快出来!”

郑胜脚步停下,他意识到这人居然真的认识刘嗅儿,他是谁?但听着他嘴里的恶言恶语,郑胜不想再去见人,挥手对从门外回来的任据说:“把这家伙赶走!”

任据严肃地说,“世子,这人是从解舍人那边过来的。需要谨慎对待啊!”

郑胜嘲笑道:“解舍人那边的?就是这种素质?赶走吧!”

郑胜转身回了前厅,他看到刘嗅儿又双手抱膝,蹲在地上,缩成一团,默默地流泪。

郑胜蹲在她面前,低声安慰:“能跟我说说吗?”

刘嗅儿看了他一眼,小声道:“他叫刘澜,是我从父的小儿子。”

原来是她的亲戚,但她亲戚的性格都是这样暴躁恶劣吗?他又想起那个当年随吴云禄离开的刘能。

“几年前,吴子大哥带我离开家的时候,刘澜一家早就离开了武都,我不知道他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重新遇到了亲人,不是应该高兴吗?”郑胜低声问。

刘嗅儿摇摇头,她想了想,继续说:“这个人很讨厌。当年,从父和我父亲吵了架离开的。今天我下了车,他又跑来直接质问我…说的话很难听,我不想理他!”

郑胜点点头,“好,肯定不让你再见到他!你不要哭了,胳膊的伤还没好,去好好休息吧!”

劝说她回了房间。

任据走进来告诉郑胜,刘澜很难缠,不肯离开。郑胜想了想,决定自己出面。

出了门,郑胜看到四五个家丁正围着一个高瘦个子,面色冷厉的青年,刘澜不言语了,正冷冷地盯着眼前的“敌人”。

郑胜走近,示意家丁们散开。任据警惕地指挥家丁要时刻注意他的动作。

刘澜面相长得颇似他的族弟刘能,但身材高大,孔武有力,远比当年的刘能危险。

刘澜看着郑胜,“你是什么人?刘嗅儿是怎么到你这里的?你说清楚!”

“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家世子这样说话?”任据厉声道。

“世子?还真是好出身!我是她的家人,我要见她!”刘澜冷笑道。

“她不想跟你离开,也不想见你。”郑胜平静的告诉他。

刘澜摇摇头,“我不信。”

他往后退了两步,稍稍思索,冷声道,“我还会再来,我一定会带走她。”

郑胜感觉刘澜说得他自己好像是一个誓志从大魔王手中拯救公主的勇士似的,他无疑就是那个大魔王了。

郑胜看着他走进那边解舍人家的大门,他不是很理解,这家伙不该和刘能一样嫉恨世家大族吗?

也许他和刘能真的不一样?

第七十一章 解周来访

郑胜给任据下达新的任务,“你去搞清楚这刘澜到底是什么人?”

任据很快把事情问清楚了,因为这件事很明了地摆在明面上。

“世子,刘澜就是顺阳春风里人,和解舍人并没有太深的关系。”

春风里的人?郑胜愕然,随即他又释然了,刘澜是刘嗅儿表哥,可不就是求活道中人吗?

“解舍人去暂时安置春风里百姓的地方看了看,认为那里太过简陋,不忍心看到老人、孩子在那里挨受寒风,于是他买下那院落,用来安置他们。”

郑胜无奈的笑了笑,“解舍人真是一位心怀百姓的好人啊。”

任据点头称是。

郑胜想着刘澜接下来可能的动作,他会直接带春风里求活道众人直接上门?还是要耍什么小主意?

第二天一早,郑胜就等到了刘澜的小主意。

“解舍人?”郑胜很惊讶,“他和刘澜一起来了?你不是说他和刘澜没关系吗?”

任据低声道:“世子,解舍人在他家里安置了春风里的老人孩子,这刘澜可能也住在那里吧?”

郑胜挠了挠头,解舍人这顺阳王亲信属下的身份,他还真不能轻易就得罪了。那刘澜怎么办?

郑胜在中厅会客来人。

解舍人依然一脸得冷峻,而刘澜则老老实实地跟着后面。

解周脸上闪过惊讶的表情,很明显,他一眼认出郑胜就是那个那天跟在郭毅身后的小孩。

但随后他脸上的神色恢复成惯常的冷厉,接着是一个姿势完美地行礼动作:“原来你就是郑克吴郑小世子,你的千字之文着实令人叹服啊!”

郑胜拱手回礼,“解舍人客气了。”

郑胜请他入座,然后直接询问来历:“解舍人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解周颔首示意刘澜走上前来,“我今天来,还真有事情询问世子。这位是顺阳春风里人氏刘澜。他对我说,他的一个失落多年的表妹现在居住在世子这里,不知这可是真的?”

郑胜笑道:“如果他指的是刘嗅儿,那就是了。”

刘澜走前一步,“多谢世子这几年来收留照看表妹,但我们刘家虽然是平民,可并不想让嗅儿为奴为婢,还请世子放她还家。”

解周立刻接话道:“郑世子,听说这小女娃年止幼龄,心性未定,想必平时也会给你添不少的麻烦,刘家人不愿她做奴婢,你就放她回家吧!”

郑胜沉默片刻,问道:“刘澜,你现在是干嘛的?”

刘澜脸上露出不解之色:“我在顺阳青川渡卖力气做活。”

“码头工人吗?”郑胜用只有自己能听到声音小声道,他摇了摇头,“我不会同意嗅儿跟你走的。”

刘澜顿时怒气上头。

“你在渡口卖力气挣钱、住在春风里,也想让嗅儿也跟着你受苦受累?”郑胜决定从物质层面打击他。

“我靠自己力气挣的钱,受苦也甘之如饴!”刘澜铁青着脸硬声道。

“春风里房子被烧毁了,你们现在的老人孩子只能借居在解舍人家里,这就是你说的靠自己?”郑胜毫不客气地嘲讽道。

刘澜涨红了脸,无言以对。

“郑世子,春风里失火一事,是人祸也,本就该官府负责。刘澜不过平民罢了,他自然无力应对。”解周缓声道,“今天,我们说的是刘澜不想让他的表妹再为奴仆的事。”

“我听刘澜说,现在刘氏一族,只剩他们兄妹两人了。长兄为父,刘嗅儿自然是要交由刘澜抚养长大。”

郑胜沉声道:“抚养长大?我怕她会被饿死。”

“大晋国泰民丰,顺阳又是我王封土,岂会有饿死之民?郑世子慎言!”解周厉声道。

郑胜看向刘澜,他和郑胜对视着,眼里露出嘲讽的笑意。郑胜突然又笑了,扭过头对解周道:“解舍人,您知道吗?刘嗅儿可是武都人。是几年前凉州大旱,逃难流落到荆州的。”

解周脸露惊容,“武都人?逃难来的荆州?”

刘澜当即对解周解释道:“解大人,是的,我们是武都人,当年凉州大旱,是在流亡途中失散的。”

解周笑了笑,“原来是你们是武都人啊。”

“我之所以会收留她,是因为原本照看她和另外几个孩子的青年,在南阳一个集市被胡民欺辱痛打一顿后,昏迷不醒。看他们可怜,我就为那个青年请了大夫。我本想赠给他们一些钱物,让他们返回家乡。可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而且都没了家,是那个青年在流亡的途中收留了他们。不过那青年后来也独自离开了,拜托我来照看他们。”

“那人也是武都人,不知道刘澜兄认不认识他?”郑胜微笑道,他琢磨着,刘澜既然想占长兄为父的便宜,那郑胜就把吴云禄搬出来,拿下这所谓的“抚养权”。

而且吴云禄似乎是求活道中很厉害的人物,禄使嘛!这刘澜大概也很清楚他是什么人。有吴云禄出马,应该能搞定他。

刘澜惊疑不定,“他是谁?”

“刘嗅儿叫他吴子大哥……”

“吴云禄!”刘澜惊恐的喊道,“他还活着!他居然还活着!”

郑胜愕然,想吴云禄虽然看起来严肃的很,但为人也挺好说话的,刘澜这么大的反应,这样惧怕吴云禄,是怎么回事?

解周更是如坠茫茫雾中,分不清东南西北,他插话道:“这吴云禄又是何人?刘澜,你来说!”

刘澜惊恐的很,他摇摇头,颤抖着说:“既然是吴大哥请郑胜照看她,小人无话可说。就让她留在郑家吧!”

郑胜更加好奇了,早知道吴云禄有这样大的威慑力,他干嘛和他们说这么多废话!

主宾不欢而散,郑胜转了几圈,决定去问问刘嗅儿。

听完郑胜的描述,刘嗅儿想了想,道:“吴子大哥对刘澜他们确实很严厉。”

郑胜原以为她会说出一大段故事来,结果却只有一句话,“能说得详细点吗?”

刘嗅儿冲他白眼,“我那时候才四五岁,刘澜他们习武的场面。我根本看不到啊!”

“习武?”郑胜抓住一个关键的名词。

“吴子大哥,是负责监督他们习武的。”刘嗅儿继续解释。

郑胜完全理解了,吴云禄的职责差不多就相当于步伯嘛,现在他们这些人,见到步伯还不也是跟老鼠见到猫似的。

郑胜理解了刘澜,不过刘澜这样大的应激反应令郑胜很好奇当年求活道是怎样教授子弟学武的。

“今天只是刘澜来的吗?看起来,从父也没了。”刘嗅儿最后低声道。

郑胜叹了口气,这个年代,死个人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世子,我没想到刘澜居然会在这里。他认识我,春风里的人大概也会很快上门的。”刘嗅儿低声道。

郑胜点了点头,问道:“那你见他们吗?”

刘嗅儿摇头:“不见。见了面也只是会招惹来麻烦而已!”

不过春风里的人还没到,让郑胜等了很久的郑汶终于来了。

郑汶这几年生意做得好,忙忙碌碌地丝毫没有空闲时间,整个人却愈发胖硕了。

他到郑胜这里,就跟到自己家似的随意,郑汶瞅了瞅郑胜新买的房子,“才分别数日,你又把我从义阳找过来,到底有什么事?”

郑胜不紧不慢的说:“顺阳醉香居被大火烧了个精光,我也差点被烧死,你怎么能不过来处理这事呢?”

郑汶苦着脸,“现在已经到腊月中旬,元旦将至,各处生意都到了一个紧要的关头,我真的是已经忙不过来了啊!”

“现在摊子越来越大,你还要事事亲为,自然忙不过来。你需要培养一些人手帮你了。”郑胜点点头,“我觉得任据就不错,你把他放我这里,实在是屈才了,我也不能太耽搁他。”

郑汶点点头,“好。”

“另外就是清美居的事。”郑胜向郑汶介绍了一下顺阳现在的局面,“我觉得咱们按正常的价格购入就行了,价格也不必压得太低。”

郑汶点点头,“也好,咱们不缺这钱。正常的来,能交好赵郭曹等人也好。”

郑汶去休息了,他需要好好准备和顺阳官府接洽的事。

郑汶来了,顺阳的事情交给他处理就行,郑胜终于可以准备返回庄园过年了。

下午时,春风里的人也来了,为首的正是李矩在。

和郑胜见面的是这位老人和另外两个年纪同样不小的老者,他们分别叫北宫默、刘隽。

见了面,李矩在就直截了当地开口:“郑世子,你见过吴云禄,收留了我故天师之女,想必也知道我们的来历。那你就应该知道,我们是不会同意她为奴为婢的!”

“即使是吴云禄同意的?”

“是!因为吴云禄已经不算是什么禄使了!”李矩在高声道。

郑胜心里对他想要带走刘嗅儿的动机产生了深深地怀疑!看他激动的脸色,郑胜更加疑惑,就算刘嗅儿去了春风里,也只是多一张吃饭的嘴,他至于这样兴奋吗?

“我不会同意你带走她。”郑胜沉声道。

“郑世子,希望你考虑清楚!”李矩在发现事情似乎并不顺利,这郑胜很倔强,“我们求活道,人虽然不多,但也有数百,皆是不畏生死的勇士。郑世子虽然是家财百万的大人物,但不要忘了已经化作灰烬的醉香居!”

第七十二章 春风里大攻略

郑胜站起来,冷笑道:“你是在威胁我吗?”

李矩在同样起身,“我希望世子考虑清楚!”

“好,我会的!”郑胜冷冷道。

再次和春风里的人不欢而散,郑胜坐在中厅里,想着李矩在威胁他的话,烧掉醉香居、协助黄种汝刺杀他是前车之鉴,郑胜还真不敢轻视求活道这匹夫之勇。

所谓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世界上有多少大事情的起因就是一个小人物。

所以,他不敢小看他们,郑胜决定先下手为强,处理掉顺阳求活道这个隐患!

但是要怎么做,他还需要好好想一想。

郑汶简直是一个不知疲倦的铁人,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郑汶就很痛快的告诉郑胜,谈妥了!

郑胜很佩服他的工作狂精神,“花了多少钱?”

郑汶摸着下巴,“八十万。我去看了,感觉确实很好,这个价格买下来还是我们赚到了。”

郑胜点点头,然后低头继续吃饭。

郑汶继续说道:“克吴,郭主薄问我是否有意在顺阳城再购置更多的产业,我觉得顺阳王就国之后,顺阳城的地价必然会上涨很多,现在顺阳急着出卖土地,我们趁机购入,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郑胜道:“这些事,你自己把握就好,不必问我。”

郑汶点点头,一边想着要买什么店铺,一边吃饭,然后还不时和郑胜聊两句。突然,他又想到什么,放下筷子,嚼完嘴里的食物,“你那天,哪天来着?对!是四日,四日那天为什么要用飞鸽传信?”

郑汶很不理解,郑胜只是询问了一下顺阳王的信息,为什么要用信鸽呢?郑汶很清楚鸽子传信的价值,如果不是特别的事情,郑胜不会轻易使用它们。

郑胜也放下筷子,之前他只是简单介绍了顺阳功曹刘禹盗卖郡粮的事,对其中的细节并没有对郑汶多说。要对郑汶说清楚吗?郑胜思考着。

现在,负责郑氏商贸的郑汶毋庸置疑的站在了他这一边,郑汶也经常到顺阳来,和郑胜讨论各项生意的事宜。

另外,还有郑家大多数人的态度,也随着郑子纸、醉香居等生意冲出荆州,走向全国。他们会在郑泯和郑胜之间做出正确的选择。

郑泯不好吗?他很好,但他现在已经是而立之年,官职也不过是区区八品的南阳门下督。

郑泯这些年从宛县的贼曹干到顺阳贼曹,再到顺阳门下督,三转一升,这次再迁官职很有可能就可以升为一县之长了。

郑泯的官路还算顺畅,三十岁做到县令的官职,已经是少有的俊杰之士。

但相比于郑胜,就能看出差距了。单说郑子纸一项,这纸是皇帝陛下都在用的纸。而郑胜的千字文已经成为了很多地方幼童的启蒙读物。可以说,郑胜已经在天下士人之间小有名气。那他长大后,会走到哪一步?

郑氏众人不知道,但他们已经没有了疑虑。该作何选择,已经不必明说。

郑胜将李澄邸信失期、乡民围堵、石满敲诈、黄种汝火烧醉香居并袭击他、以及他和邱夫子的猜测等都说给了他听。

郑汶先是愕然,然后他回过味来,怒道:“我就知道,这厮疯起来会毁了一切!他难道没想过?顺阳王厌恶了你,郑氏一族还能在南阳立足吗?”

郑胜摇摇头,他也不知道郑泯的打算,玉石俱焚的做法的确是很极端。

郑汶起身,他拍拍手,“我回南阳去!告诉父亲这些事,定将这厮赶出家门!”

郑胜拉郑汶重新坐下,“表兄,不要激动。事情已经过去,我不是安然无恙吗?他毕竟是我的兄长,撕破脸皮,不好。”

郑汶坐在椅子上,坐立不安,他想了想,“顺阳我不能再留了,我必须回南阳去。”

郑胜苦劝,但郑汶依然很不安,“克吴,你还是不够了解他,他做出这种事,代表他已经疯了!我必须回南阳盯住他,否则他真有可能惹出大事了!你可能不知道,顺阳王又传来消息,他要在封地和他的子民一起过元旦。时间很急迫了!”

“顺阳王元旦前就会到了!”郑胜有些惊讶,司马畅不待在洛阳过完年节,会提前过来?他并不相信是这个表面上的理由。

郑汶点点头,“我要回去。顺阳城的店铺,”郑汶想了想,“不如就交给任据处理吧!”

郑胜觉得这样也好,“行。交给他来做,就当是对他的一次考核了。”

郑汶吃完饭,就去和任据商议事情了。

郑胜心里乱糟糟的,郑泯还会有后招吗?郑胜想了想郑泯的行事风格,他几年蛰伏毫无动作。不动则已,一动手就是狠辣无比的招式。

顺阳,郑泯算是输了。那在南阳呢?

他不在南阳,顺阳王真到了荆州,第一站必然是南阳。那事情还不是任由郑泯去说道,他根本无从辩驳?

郑胜想着他要不要回去南阳。

一晚碎思,郑胜送别了同样睡眠不佳的郑汶。郑汶和郑胜约定了如果有紧急的事情,便使用信鸽进行联络。

郑胜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思放下,他发现自己又陷进了那个怪圈。他是他,何必在意被人怎么看?被司马畅厌恶了又如何?他是穿越者诶!

再说了郑胜不相信郑垣、郑汶整不过一个郑泯。

郑胜收拾心绪,准备开始他的计划。

任据向郑胜汇报了郑汶准备让他收购的四处店铺。然后,郑胜和他一起去了顺阳郡衙,郑胜让他自己去商议生意,他则去见了重新振作起来的赵太守。

赵廉这些日子过得极度煎熬,好不容易抓回了刘禹,他和郭毅等人将短缺的钱粮分摊下去后,短短几天,已经凑出了近半。

赵廉很欣慰,看起来大家的生活都是不错的,挤一挤就会发现,还都有些底子。他准备再接再厉,争取在本月底前,彻底搞定这*烦。

听说郑胜求见,赵太守见他了,毕竟郑氏为他的“补锅”大业作出了极大的贡献,八十万钱,十分之一的缺额啊!实在是大金主!

郑胜再次受到了赵太守的热情招待。

郑胜说明了来历,“我家的醉香居酒楼前几天被人一把火烧了,希望郡衙能替我郑氏主持公道!”

赵廉心里一跳,“郑世子,你家醉香居酒楼是被人烧毁的?贼人抓住了吗?”

郑胜点点头,“放火的一共有两人,其中一个已经被我家家丁擒获了。另一个就住在顺阳城里,也查清了他住在那里,我希望郡衙可以将此人捉拿归案。”

赵廉没有听出郑胜话里有其他的意思,“抓人?好说。马贼曹还伤着。这样,我让方琦随你去一趟,将贼人捉拿归案,如何?”

郑胜无奈的说:“让方督出马岂不是大材小用了?派几名缉捕小吏过去就行了。”

赵廉满不在意,“方琦抓不住刘扬,就让他抓一抓放火的贼厮吧!我看他武艺不勤,再一直歇着,恐成废人!”

郑胜想了想出动郡兵效果应该更佳!然后,他又和赵廉约定好行动的时间。

郑胜离开郡衙,回了东阳里家里。

再去见了黄种汝一面,他看着郑胜,问道:“五六天了,你要关我到何时?”

郑胜坐在他面前,“我的人去了南阳,现在还没回来。”

“你不能直接放我离开吗?”黄种汝沉声道。

郑胜笑了,“好啊。我可以直接放你走!只要你再帮我做一件事。”

黄种汝沉声道:“世子请说吧!”

“和我去春风里,将和你一起去放火的那人指认出来!”郑胜道。

黄种汝沉默片刻,毅然道:“指认完后,我要直接离开,谁也不能阻拦。”

郑胜点点头,“可以。”

黄种汝继续闭目养神。

郑胜出门,心里想了想他派去南阳的人怎么还没回来,单骑快马的信道,又有畅通的水路,从南阳到顺阳一个来回的时间,最多也不过需要三天时间啊!

是又出了什么变故吗?郑胜在心里问道。

他直接走去刘嗅儿的房间。小姑娘已经被允许四处走动了,不过,端茶倒水之类的活,也是暂时是不用她动手了。

所以,她还是在安静的看书。

郑胜进来,刘嗅儿抬起头,用目光询问他的来意。

郑胜对刘嗅儿说出了他的计划。

“所以,世子打算这样直接恐吓震慑住他们?”刘嗅儿若有所思,“他们烧了醉香居,是有胆子再烧其他地方的,世子做的对。”

郑胜抓耳挠腮,“接下来的事情呢?你觉得怎么样?”

刘嗅儿的语气突然变得冷淡下来,“世子,你要我这样做,当然也是可以的!我跟你过去。”

郑胜没有听出她语气的变化,点点头,“好,今天下午,我们就过去!”

郑胜离开了。他自然没看到刘嗅儿又开始默默地流泪。

郑胜心情畅快的很,他的春风里大攻略,前期工作全部结束。郑胜深吸一口气,接下来,就是他表演的时间了!

下午,未时,郑胜和刘嗅儿坐着一辆马车,到了顺阳府衙。

郑胜跳下马车,对方琦拱手行礼,“方督,有劳了!”

方琦心里很无奈、很彷徨,他是一郡郡兵的掌控者,是门下都督,居然要做贼曹的活计,去抓贼?

而且,看着随郑胜而来的两辆马车,方琦嘴里那句“你以为抓贼是游玩呢!”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他默不作声地对郑胜拱拱手,对手下十几号郡兵下令:“出发,去城西春风里!”

第七十三章 攻略进行时

郭毅安置春风里民众的地方就是春风里与城西城墙间的大片空地,配给每户一顶帐篷,这些人就暂时地安置在寒风凛冽的冬风里。

郭毅安排的施工队已经在紧急地修建房屋了。

不过,冬天寒冷,工匠们工作的情绪也不是很高涨。春风里的数百人丁是工匠们的帮手,他们很积极,因为他们的家人们还在忍受寒冻,建好房屋,哪怕只能简单的遮蔽寒风,他们也会心满意足。

方琦带着郡兵赶到时,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好奇但畏缩地盯着他们。

然后,人们看着紧随而来的两辆马车停在了这杂乱吵闹的地方,大家更加奇怪,这是要做什么?有什么大人物要来了?

郑胜下了马车,先看了看进度缓慢的工程,在原来一排排被焚毁的房屋原址上,已经堆起了不少的木材、砖瓦,但更多的地方是空荡荡的空地,地面上有着依稀可见烟火燎烧的黑灰色痕迹。

另一边,就是杂乱扎起来的大约近百的帐篷,郑胜看到有不少瘦弱的小孩儿也正好奇地向郑胜这边张望。

郑胜皱皱眉头,难道是解周食言了?可他仔细地想了想,解周那个院子恐怕也装不下太多人,能将最年幼、最年长的安置过去,就很不错了!

工匠那边跑过来一个年过四旬的中年人,正是监管建筑的吏员,“方督,您来了?”

方琦对他点了点头,“全部都在吧?”

“我询问过刘尚生了,春风里民众七百三十三人,除了解舍人安置在东阳里的二十三名老幼外,一个没少,都在这里。”

方琦转身对郑胜道:“郑世子,贼人是那个?”

郑胜问跟过来的黄种汝道:“是哪个?”

黄种汝把目光扫向那边在搬运木材的壮年们,他用手一指:“就是他!”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众人看向那边,只见躲在人群里的一个青年突然拔腿就跑,窜向春风里的深处。方琦一挥手,郡兵们立刻出动,如猎犬一般扑向那边。

春风里的民众顿时喧哗起来,“李仲虎怎么了?官府为什么要抓他?”

“李仲虎怎么要跑?”

“李仲虎平日里很老实啊,官府为什么派这么多人抓他?”

“族长呢?快去找族长来……”

郑胜听着那边民众们的声音,知道了这人的名字,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远处的人影,郡兵们已经抓住了人,他们正扭送着他返回来。

郑胜回头看着缩在他身后默然无语的刘嗅儿,问道:“是这个人吗?”

刘嗅儿往那边看了一眼,点点头,小声道:“是他。”

郡兵们将人带到方琦身前,李仲虎目光凶狠地看着黄种汝,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方琦以目示意郑胜,接下来要怎么做?

郑胜还没说话,春风里民众已经围了过来,“大人,李仲虎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抓他?”

“李仲虎是个老实的孩子啊,他肯定是无辜的,放过他吧!”

方琦挥手,郡兵们分出大半人,挡住了他们。

“郑世子,你怎么说?”方琦小声地再问一句。

郑胜想了想,道:“把他犯的事告诉他们。”

方琦点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分开人墙,朗声道:“现在已经查明,李仲虎几日前潜入醉香居酒楼,放火将之焚毁。今日,我奉太守之令,将其擒获归案!”

民众们顿时炸开了锅,“这是污蔑啊!大人,李仲虎不会干出这种事的!”

“李仲虎烧了人家的酒楼?这怎么可能呢?”

“我们春风里被人放火烧了,李仲虎这段时间忙着修建房屋,怎么会去烧人家的房子!”

方琦看着他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不忿,大声道:“尔等想要作乱吗?众军听令,拔刀!”

一排郡兵纷纷抽出自己的兵器,明晃晃的刀剑面前,民众的情绪顿时被泼上了一盆冷水,大家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再敢多说什么。

这时一个老者越众而出,他看了眼李仲虎,又看了看郑胜身边的黄种汝,叹了口气:“方督,无论李仲虎做了什么,都是他自己的事。和春风里其他的人没有丝毫关系,您带走他吧!”

“刘叔,他们要带走仲虎啊!”

“刘叔,不能这样啊!”

民众再次纷乱起来。

郑胜看着那老人,他认了出来,这是那天跟李矩在一起在郡衙请愿的老者,似乎是叫刘尚生?

方琦挥手让郡兵收回武器,然后下令将李仲虎带回郡衙。

这时李矩在、解周也从远处走了过来。

不少民众立刻站到了李矩在的身后,瞬间这片不大空地上的气氛就变得更加严肃了。

方琦冷着脸指挥着郡兵小心戒备着。

解周走到两方人的中间:“方督?我听说顺阳郡肆意抓捕无辜百姓,是怎么回事?”

方琦对解周拱手道:“解舍人,我奉太守命令,前来抓捕几日前放火烧毁郑氏醉香居的贼子。就是此人,李仲虎!”

解周并不知道醉香居的事,“火烧醉香居?这件事你们查清楚了?是他做的?”

“查清了。这件事的本末,郑世子已经说得清楚。而且,当日放火的贼人同伴已经招认,又有亲眼看到他放火的证人作证,就是此人。”

春风里百姓们开始窃窃私语。他们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李仲虎,甚至还稍稍远离了李矩在等人。

李矩在铁着脸,他用诡异的目光看着郑胜,又看了看郑胜身边的黄种汝,目光更加晦暗不明。

刘尚生又站出来,他看着郑胜身后的刘嗅儿,道:“郑世子,贼子同伙是谁?谁又亲眼看到了仲虎放的火?”

黄种汝往前走了一步,“我就是他的同伙。”

方琦惊异地看着郑胜,他一直以为黄种汝是郑胜的亲信,哪知道这就是放火的贼子!这人你就这样带在身边,不怕对方跑掉?

刘尚生点点头,“郑世子,这贼子既然放火烧了你家的酒楼,你为何不将其关押起来,不担心他跑掉吗?”

郑胜笑了,“我答应他,帮我找出放火的人,我就放了他。他帮了我,我自然也不会食言。所以,他当然没事了。”

李矩在怒道:“郑世子如此行事,未免不妥吧。赵太守怎能任由你胡来!”

李矩在的身边诸人也鼓噪起来,方琦举手,郡兵们又举起手中的武器,压制住了躁动的人群。

郑胜道:“被烧的是我家的酒楼,这就是我家的事。我愿意不再追究,赵大人自然也不会再说什么。”

李矩在沉声道,“那郑世子打算如何处置李仲虎呢?”

郑胜露出无辜的笑容,掰着手指算道:“我家酒楼被烧了,不仅仅是损失一座醉香居,还有醉香居无法营业损失的利润、当天从醉香居逃出去受惊吓的食客的赔偿等等,我回头还要再好好算算,看他到底欠了我多少钱?除了赔钱外,其他的,我也不再计较了。”

方琦忍不住瞪着郑胜,好嘛!官府帮你抓贼,最后只是索要赔偿完事了?不过,他记得赵廉的嘱咐,一切听从郑胜的意思行事。方琦只好心里憋着气。

众人哗然,还只是赔偿就行了?可单单一座醉香居他们春风里所有人的财产加起来恐怕都赔不起吧?

李仲虎大声道:“我没钱!唯有一命而已!”

刘尚生继续问:“另外一名目击者是谁呢?”他一边问着话,一边忍不住地把目光投向了郑胜的身后。

郑胜看向他身后的刘嗅儿,低声道:“嗅儿?”

刘嗅儿抿了抿嘴,走出来,“我那天看到,就是他将火把丢进了后院的柴堆,引燃了大火。”

刘尚生往前走了一步,语气激动,“是这样啊?那你叫什么名字?”

刘嗅儿有些畏惧刘尚生的表情,她又往后退了半步,“我叫刘嗅儿。”

刘尚生猛地再往前走了一步,方琦伸手拦住他,“刘老伯,你年纪大了,走路还是慢些好!”他很疑惑刘尚生为什么见到那小女娃后会表现出这个样子。

刘尚生长呼一口气,他回头看向李矩在,“你怎么说?”

李矩在看着郑胜,他已经不关注刘嗅儿了,现在他最关心的是:“郑世子,如果我们赔不起,你打算怎么办呢?”

郑胜咧嘴笑道:“没钱?那他就留在我家做工吧!什么时候还完钱,什么时候就可以离开。”

李矩在、刘尚生面面相觑,就是这样?只是做工吗?

刘尚生又问道:“他需要在郑氏做多久时间的工呢?”他意识到这个问题,帮佣的下人一个月能拿多少钱?李仲虎要花多久才能偿还清?

郑胜微笑道:“几年时间或者更长一些吧!”

刘尚生又看了李矩在一眼,李矩在脸色肃然,沉默了。

“不过,我现在有一个计划。”郑胜看向春风里的民众,“你们这些年轻力壮的都可以到我家做工,来帮他偿还债务。我们郑氏商队还准备招募一批护卫,管吃管住,待遇优厚,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来人获得的薪酬可以帮李仲虎抵债,也可以选择不帮他,自己挣一份工钱。”郑胜终于抛出了自己的大招,这就是他的计划:吸纳、瓦解他们,郑胜不相信,这些生活在最低端的人,会拒绝一份能极大改善他们生活的工作。

李矩在想用他们来威胁他,郑胜准备来一招釜底抽薪,当郑胜让他们的生活变好了,他们还会为李矩在卖命、去杀人放火吗?

第七十四章 商队护卫营计划

李矩在马上也意识到郑胜从春风里招募护卫、工匠的目的,就是为了分化他们的力量!

可是,郑胜这招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办法直击求活道最大的软肋,他们是穷人,之所以会抱团取暖,只是因为贫穷和饥饿。在这之前,他们并不是穷凶极恶的匪徒,是不得已才走上了这条路!

现在郑胜给了他们一个吃饱穿暖的机会,求活道,求得了更好的活路,他李矩在有理由阻止吗?

但他还是硬声道:“郑世子,你这么做是想继续压榨我们吗?李仲虎的债务,我们春风里不知何时才能偿还清楚。当你家的护卫?我担心郑世子给的工钱根本不足以让我们养活自己的家人!”

听完李矩在的话,原本心动的人顿时打起了退堂鼓,他们倒没想着郑胜会压榨他们,但是他们心里也有了疑问:郑胜为什么要帮他们,李仲虎烧了他的醉香居,他难道不是应该厌恶他们吗?但是,他反过来帮助他们?不是这个道理啊!

郑胜没想到李矩在这老头这样顽固,他不追究火烧醉香居的幕后主使,放过了他一马,又给了他们有更好生活的机会,他依然在找麻烦!

郑胜看着眼前的解周,马上想到了应对的办法,“有解舍人监督着,如果去我家做工的人吃了亏,你们大可以找解舍人诉说我待遇不公。”

“在人家里做工,拿到的钱还不是任由主家决定。”刘尚生也沉声道,他觉得郑胜的招揽很合适,但他也很担心,“除非世子说出一个具体的数目,否则我们不敢从命。”

解周很欣赏郑胜招募春风里民众的做法,这肯定能帮助到他们,同时

他和刘尚生也是一样的想法,于是他也说:“郑世子,你说明白些也好。”

但郑胜想了想,摇头道:“具体多少钱,我也不能确定。”

众人脸色顿时一变,难不成郑胜真打算狠狠压榨他们的劳动力?

郑胜解释道:“三年前,买一只鸡需要五十钱,现在就需要七十钱、八十钱了。未来,可能需要上百钱。如果我说,你们每月的薪酬是五百钱、一千钱,能让你们现在吃饱穿暖。但如果一直是一个数字,十年后会怎样?这些钱还能让你们吃饱吗?”

众人默然,他们显然都没想到过这种事。

“所以,并没有一个具体的数字。但我可以保证,只要不偷奸耍滑,一个工人的薪酬绝对可以让一户人家吃饱穿暖。”郑胜斩钉截铁地说道。

民众们听了这句保证,顿时跃跃欲试。

郑胜继续说:“从明天开始,一共有三天的报名时间,就在这里登记。”

郑胜最后又补充道,“另外,十五岁以下的男孩子愿意跟在我身边当随从的,也可以报名。”

“具体的安排,你们明天再问。我暂时就说这些了。”郑胜最后道。

民众们散去了,他们都在商量着要不要去。

方琦感觉很奇怪,这是怎么回事?事情似乎跑偏了吧?不是要抓人吗?怎么最后成了这样?

方琦万分疑惑地带队回去郡衙,李仲虎直接被郑胜派人带回了东阳里。

郑胜上了马车,和他面对面坐着的黄种汝沉默着,这辆马车往城外缓缓驶去。

到了城外,黄种汝起身出了车厢,慢慢地消失在冬雪消融着的天地之际。

郑胜送走黄种汝,便直接回了东阳里。这时候,为收购店铺的事忙得不停的任据,刚刚得知郑胜打算招募佣工的事。

任据向郑胜抱怨:“世子,为什么要招募帮佣?还单单招收春风里的人?我们庄园里有多少荫客人家可以进商队做帮工,干嘛要招收外人呢?”

郑胜摆摆手,告诉他:“荫客们太油滑了,还不如从外面招募一些。”

所谓荫客,郑胜也了解了一些,感觉就是前世听历史老师说到过的隐户:因为官员贵族不用向朝廷缴纳赋税,他们吸纳民户为自己的“荫客”,这样,荫客只需为他们缴纳粮食,不必再为朝廷缴纳赋税了。

郑胜很不喜欢这种做法,他历史成绩虽然差,但也知道大地主的土地兼并,会造成王朝财政收入减少,会更加残酷的压榨其他平民,平民们为了逃避压榨,更多的人会托庇在贵族名下做“荫客”、当佃户,然后王朝压榨得更狠,陷入一个死循环,最后就是官逼民反的戏码了。

所以,荫客多了的土地兼并是造成一个王朝衰弱的重要原因。

郑胜也不喜欢荫客们,他家的家丁大多数就是来源于自家的荫客,无论是在忽虎谷、还是几天前的夜里,家丁们的表现都令郑胜很失望。

“对了,我还想正式组建一支护卫营,商道的护卫营。”郑胜继续说。

任据愕然,“护卫商道?如今天下太平,没有盗贼四处劫掠,组建护卫营干什么?”

“我们的生意越做越大了,却没有一点自卫的能力,难道不像是一个抱着金砖走在大街上的小孩吗?”

郑胜组建这支商队护卫营一方面是真的在担忧商道的安全,天下将乱,郑氏生意是他主要的收入来源,他必须加强护卫的力量。此外,郑胜还想着将虎卫营安插进商队护卫营中,进一步锻炼他们。

任据觉得郑胜说的很有道理,便不再反对。

“这支商队护卫营要分批到青竹岭大营接受训练,不过也不用急,你先把大致框架组建起来再说。”

“然后,我要回去庄园了,你留在顺阳继续处理这些事吧!”郑胜对任据说,“另外,清美居原本的那些人,你可以自己斟酌选用,也没有必要把人全都赶走。”

这时,又有家丁进来,向郑胜汇报:“世子,春风里刘尚生求见。”

郑胜愕然,他明明已经和这些人说明白了,怎么还来?

郑胜再次见了刘尚生,“老先生,你找我还有事吗?”

刘尚生拱手行礼:“郑世子,老夫刘尚生是顺阳求活道的老人了,当年,刘天师还在世时,我也曾经见过他。”

郑胜点点头,我知道您是求活道的老人,所以您到底想干什么呢?

“郑世子,刘天师在世时,虽然他的一些做法,让道内很多人感到不满。他也因为自己的错误,丢掉了性命。”

郑胜继续点头,这些他大致上也知道。

“但刘天师遗孤,沦为做奴婢的下场,这是我们所无法容忍的!”刘尚生沉声道。

郑胜挑起眉头,问道:“您也想要带走刘嗅儿?”

刘尚生摇摇头,“求活道生存艰难,郑世子生有福运,她留在郑世子这里,我很放心。”

“那您是什么意思?”

“李矩在想带走她,是想要借她的身份,聚拢求活道各地的势力。他还有成为天师的野望。老夫槁枯之身,今天前来,只是想请世子给求活道一个脸面,脱去刘嗅儿的奴籍。”

“去除奴籍啊!”郑胜感慨一句,呃,似乎他一直忘了这件事,青竹岭的人,像刘嗅儿、李安建、王钧这些他的名义上的奴仆、随从们,都没有在官府登记所谓的奴籍。王夫人、郑汶、邱夫子他们也都忽略了这件事。

“请让她有一个安稳的一生。”刘尚生起身,躬身行礼,然后转身离去。

郑胜叹了口气,想着李矩在和刘尚生对刘嗅儿不同的态度,不同的做法,不禁感慨:这人和人的区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见完刘尚生,郑胜想了想,今天是太康十年腊月的十四日了,又到了兑换时间。不过郑胜已经明了可以在很远的地方兑换物品。他去汉中那几个月,依然将郑子纸兑换在密室里,丝毫没有影响。

不过,郑胜今天晚上并不准备进行兑换纸,郑子纸还有不少剩余,他准备搞一些新鲜的玩意。

于是,他再次去找刘嗅儿,她正在收拾东西。

“我让你带着的那些东西呢?”郑胜直接问。

刘嗅儿摇摇头,“世子,醉香居都被烧了诶!我请任大哥去原本我的房间位置看了看,什么都被烧没了。”

郑胜无语,他忘了醉香居被烧了的事。

“世子,你又要配制‘*’了,是吗?”刘嗅儿想到郑胜让他带着的那些东西,满脸不高兴:“那东西太危险了,上次万云点了*,差点把密室烧了。邱夫子不许我们再弄这么危险的实验了。”

郑胜疑惑不解,“万云点着了*?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他想了想,似乎密室的火也药没少啊?

刘嗅儿知道自己说了这话,就瞒不过去这件事了,“你去汉中之前,神神秘秘地配置了这黑乎乎的*。万云一直很好奇,你却故意吊着他,不告诉他这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的。”

“所以,你去了汉中后。”刘嗅儿抿着嘴低声道,“他和郑尚溜进密室,想研究那东西是什么。”

“然后,他们把密室差点烧了?”郑胜已经推测出了这件事的后续发展,万云他们也真是胡闹。

研究*是件很危险的事,所以,郑胜就没让他们参与,这些家伙很喜欢做实验,但他们不知道某些东西的巨大危险。

*,无疑就是其中的一种。

第七十五章 兑换烟花

他想先做出好的成品,让他们得知这东西的危险后,再做他论。

结果,他好容易弄出来的*就这么被糟蹋了。不过,总归还是有些益处:万云他们应该知道*的危险性了。

“那我们带过来的是什么东西?”郑胜皱着眉头,想着他带来的那些黑乎乎的玩意,那不是*吗?

刘嗅儿小声道,“我也不知道。是万云弄来的。”

郑胜无语,万云很会造伪啊!哼,他的聪明又使在歪路上了。

他让人又去找来不少的木炭、硝石、硫磺、纸、黏土等。然后他有些郁闷地看着它们,叹了口气。

是兑换*?还是直接一步到位?他想着一山更比一山高的兑换比,纠结地很。

郑胜纠结了一个晚上,在睡觉之前,任据急匆匆地进来,告诉他一个新消息:“世子,派去南阳的人回来了。”

“派去南阳的人?”郑胜瞬时有些懵圈,“哦,去见我大哥的人。怎么样?我那大哥怎么说?”

“他说他在南阳转达完世子的话后,郑泯那边却一直没有回话。直到两天前,郑泯才告诉他说:黄种汝无论做了什么事,完全是他自己的主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郑胜马上把心思转移过来:“黄种汝来刺杀我,确实和他没直接关系。但黄种汝刺杀我,我抓了他,要看在情面上放他走,还不领情了?”

郑胜冷笑着,他感觉郑泯似乎有不服输的意思。

虽然,黄客的两个儿子都栽在郑胜这边,他们都是郑泯很看重的人,但这一盘,他不认输!

郑泯还有后招!郑胜想到这里,立刻想到即将要过来的顺阳王。

转回来,郑胜想着郑泯为了打击他,连黄种汝也要抛弃了吗?黄客呢?虎毒不食子啊,黄客还能一心一意地帮助郑泯谋划吗?

郑胜不再去想这糟心事。

睡觉前,郑胜做出了决定,他要兑换烟花。

其实郑胜在得到了硝石后,他的那颗向往火枪大炮等热武器的心已经在极为火热地跳动了,但郑胜很快发现,梦想与现实有多么远的差距。

最一开始,他的想法是兑换一支火铳,但铁矿石换火铳那数百倍的兑换比,令郑胜忍不住在梦里破口大骂!

一支短的火铳,最少也要有几斤重。换言之,天平拒绝郑胜兑换得到这等太过超出现实水准的武器。

他想退而求其次,但再次发现兑换大炮更不可能,同样高昂的兑换比,大炮的分量更重啊!

郑胜算是明白了,天平不允许他得到如外挂一般、能大大改变现实的东西。像郑子纸,只是让他得到一些财富而已,并没有太过影响世界发展的走向。但如果他兑换出来火枪、大炮,对于这个第四世纪的世界来说,实在是太超前、太无敌了些。

而被天平判定会影响世界发展进程的东西就是:火枪、大炮和*,不过,*不像火枪大炮,需要有更好的钢铁冶炼技术作为支撑,*只是种由三种原材料研磨成细分,按比例搅匀简单加工后就能得到的东西,技术含量并不高。

所以*仅有二三十的兑换比,相比于火枪大炮等武器算是很低了,但郑胜还是很心疼这份投入,毕竟硝石难得。

郑胜得知天平所需的三种材料的比例,也就是得到了*的最佳配比,配制高效的*最后的难关就只剩研磨材料一项了。

*得到后,郑胜一方面想方设法地得到更好的铁,方法就是让那密室后院的铁匠加紧研究。

这是一项长期的工作,短期内是看不到成效了。另一方面,他想到了*的另一项应用,烟花炮仗。

烟花炮仗,郑胜记得很多现代人喷古人,将*技术用于玩乐,没有用在军事上。

而现在,郑胜就要第一个“以身涉险”了。

他之所以要兑换烟花,一方面,是因为晋国的夜晚是纯天然的,除了点点烛火点缀外,没有任何人为的印记。真的没有夜生活。郑胜实在无聊。

而在夜晚的天空绽放炫丽美景的烟花,无疑又是一项“大生意”!郑汶肯定很乐意帮他。

最重要的是,郑胜想以制造烟花为理由,培养一批能熟练制出*的工匠。在天下大乱的未来,这些工匠制造出来的*将是他立足于世的重要筹码。

没有火枪、大炮,但有了*,*包总可以弄出来吧?用投石机投、组织敢死队冲,炸炸城门、恐吓恐吓敌军,这些战术目的是可以实现吧?

这是最初级的热武器,而等他得到了更好的铁后,火枪大炮还会远吗?

不靠天平,他也能依靠人的智慧去改变现实!

人世间风云变幻,数年过去了,但天平梦境,还是原来的样子,一成未变。

郑胜默念:我要兑换烟花。

天平托盘上很快浮现出一个郑胜所熟悉的、长长圆柱形的东西。

烟花兑换需:硝石三十千克、木炭五千克、硫磺五千克、纸十千克、黏土十千克。

或*十千克、纸十千克、黏土十千克。

郑胜头皮发麻,六七十斤的东西只能兑换出一支烟花啊!

但他最后还是将材料加了上去。

第二天一早,郑胜小心翼翼地拿起三支小巧玲珑的烟花筒,无声叹息。

“这有一斤吗?”郑胜小心地拎起一根白色的圆筒,感受着它的分量,郑胜感觉,这三个加起来的分量恐怕都不到一斤,但他可是用了三百多斤的原材料!

数百倍的兑换比!他真的玩不起啊!

郑胜将它们小心地收进盒子里,面对这易燃易爆品,他还真不敢丝毫大意。

他准备回家后,再作进一步的打算。

和任据告别,又别了来送他的申明,郑胜带着刘嗅儿等人出发了。出了顺阳城,再往南走不远的地方,就是顺阳的丹水河码头青川渡。

就在这时候的顺阳城,任据带齐人手,赶往春风里,正式开始了招募计划。

前几天顺阳天降大雪,丹水河也结了冰,这两天雪后消雪导致温度更低了些,郑胜穿着厚厚的裘衣,在顺阳城里感受不到的呼啸寒风,到了城外,坐在马车上的他一探出头,就顿时感受到了一阵刺骨的寒冷,他立刻缩了回去。

刘嗅儿抱着小火炉,看到郑胜紧缩脖子的古怪模样,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外面真是冷啊!”郑胜感慨一句,回想他来到晋国这几年,天气似乎越来越冷了,尤其是去年和今年,连丹水都结冰了。

他的地理知识库里,有秦岭淮河是一道分界线,什么降水量啊、温热带气候啊,郑胜都记不清了。但他还记得这一条线的另一个意义,线以南,冬天是不结冰的,线以北正好相反,冬天会结冰。

而顺阳,正好就在秦岭的南麓,但现在冬天在下雪,河道还结了冰。

是气候变冷、小冰河期到了?还是偶然的波动?郑胜胡乱地猜测。

郑胜的马车小心翼翼地驶过了结冰的丹水河,再沿着河道往庄园驶去。

一路无事,郑胜很快抵达了庄园,令郑胜惊讶的是,迎接他的会是王向、顾道云两人。

自从石梁走后,聚在顺阳的士子们各自离去。王向去送别顾道云,然后他就派人来告诉郑胜,他邀请顾道云去庄园做客了,不回去顺阳了。

郑胜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人,想着王向邀请顾道云做客,已经待了好几天,这又是谈上瘾了?

郑胜和两人见礼毕,看向顾道云:“顾兄,在庄里可还住得习惯?”

顾道云苦笑道:“甚好,甚好,令堂热情好客,令在下深感宾至如归。”

郑胜点点头,不过,为什么他总有点怪怪的感觉呢?

只听顾道云继续说道:“郑世子,在下离家已有月余,今天就不进去庄园了,请代我对令堂道声歉意,告辞了。”

郑胜愕然,看着顾道云匆匆离去,他怎么感觉自己像是个恶魔一样,刚回来就把人吓跑了。

王向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对顾道云的离开毫不在意,他拉着郑胜返回庄里,一边走,一边说:“真是太冷了,我们快回去。胜小弟,你怎么在顺阳待了这么久?”

郑胜真的习惯了王向对他的称谓:“醉香居被烧了,我总要把这件事处理好了。倒是你们,不是去送石梁吗?怎么直接回来庄园了?”

王向笑着说:“石兄离开后,顾兄也要回南乡,我想着他孤身一人上路,必定很是枯燥。便跟他结伴回来,然后我邀请他来庄园歇歇脚。”

郑胜简直无力吐槽了,顺阳城和南乡城之间就隔了不到二十里的距离,坐牛车都用不了两个时辰,能有多枯燥?

“歇歇脚?这几天你们在做什么?”郑胜好奇地问。

“没干什么啊?看看书,写写字而已。”

“我怎么觉得他一心很想离开的样子。”

“呃,顾兄确实很想走,但你母亲我小姑姑说现在太冷了,在路上一定不好受,就留他在庄园里,想要他等天气暖和些再离开。小姑姑一向为人最好了!”

郑胜不禁扶额哀叹,王向怕人家路上无聊,陪人回家;王夫人怕人受寒,要留人家到明年开春吗?

难怪,有机会了,顾道云要落荒而逃。原来并不是他的原因,而是因为他们姑侄啊!

第七十六章 回家过年

进了庄园的主厅宁远堂,郑胜感觉好像突然从冬天到了夏天,热得他马上头顶冒汗,郑胜看着大堂两边几盆正熊熊燃烧的火焰,“怎么烧这么多柴?不觉得热吗?”

王向扫了眼,毫不在意地说:“你母亲我小姑姑说了,今年冬天实在太冷,今天又是胜小弟你回来,所以要多烧两盆炭火。”

郑胜继续说,“但是,这也太多了吧,感觉像直接从冬天到了夏天一样。”

“这样不好吗?”王夫人从里间走过了,她先是上下看了郑胜几眼,“你说,你为什么总把自己置于危险中呢?着了大火,还敢往里面跑?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我不管了……”

郑胜心里哀叹,他完全可以倒背如流她的话了。

“你父亲马上就要调任关中,你不听话,我也去关中了,真得不管你!”

郑胜低着头,乖乖地低头认错。

随后,几个月没见到他的王夫人开始嘘寒问暖,去汉中累不累啊?见到了什么人啊之类的问题。

郑胜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她。

“元日快到了,让邱夫子、韩夫人、郑尚他们都来庄园吧!这样也热闹些。”王夫人道。

郑胜想了想,摇头道:“您对韩夫人说一声,她应该会过来。但其他人,恐怕过不来的。”

王夫人很不满:“难道元日还训练?就不能歇一天吗?”

“不是因为这个,元日会休息的。”郑胜向王夫人解释,“今年初,我们就定下了以后每年腊月中下旬全营大比武的事。邱夫子、郑尚他们要一直忙着这件事,过不来的。要不是因为刘扬宴会的事情,我也会一直待着青竹岭的。”

王夫人顿时有些失望,不过她马上想到一个好主意:“既然如此,我们过去青竹岭可好?”

郑胜一想,感觉他和王夫人去青竹岭确实是很好的选择。这样,他不会缺席全营比武,王夫人也不至于太过无聊。

去青竹岭度元日的事情就这样确定下来了。

不过,他们也不急着过去。王夫人想等到一个天气稍微暖和些的时候再过去,最近几天太冷了。

而郑胜则打算继续研究那三支烟花。

郑胜躲回静思轩,又把进来凑热闹的王向“赶走”,拿出盒子,将烟花取了出来。

郑胜看着它们,想着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做。

他不想继续兑换烟花了,兑换比太高,很是得不偿失。他只能自己想办法把这东西整出来。

郑胜算着自己需要的材料,*是最重要的东西,这个也需要他去配制出来;另外还有由硬纸卷成的烟花外壳,硬纸很好得到,但怎么将它卷成严密的外壳,郑胜需要好好想想办法。

除了这些,还有引信以及黏土,引信,郑胜也需要想一想,这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如果弄不到,他只能去兑换。

至于黏土,虽然现在是冬天,地面都冻僵住了,但是,也随时可以得到,郑胜不多作考虑。

郑胜取出存放在静思轩的硝石、硫磺、木屑,这些都是他一直放在家里的备用品。从想要兑换*开始,郑胜就在静思轩留了不少材料。

在配置*的过程中,郑胜懂得了药粉越细腻,得到的*效果越好的道理。当然,作为曾经的高中生,郑胜觉得这是因为接触面积越大,燃烧得越剧烈。

但把硝石、硫磺这些“石头”磨成粉末,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郑胜让方起善、魏摩帮他把石头砸成小块,再磨成粉。结果,他们的成果在他看来是不合格的。于是,他又号召文武营的人帮忙。

结果万云等人也做不好。虽说他们都很聪明,但他们的心性依然是孩子。十岁上下的男孩们,并不愿意做这种无聊的事!

最后,郑胜只好让冬叶、刘嗅儿、青儿帮他。结果,青儿像个男孩一样坐不住,冬叶以她很忙为由,拒绝帮忙。

最后,郑胜只剩下刘嗅儿一个小帮手了。

但经过努力,他还是得到了总分量还不到一斤的*。

郑胜向刘嗅儿展示了一小撮*燃烧的效果,突然冒起的火花和剧烈燃烧的景象顿时吓坏了她!刘嗅儿根本没想到自己一直在弄这么危险的东西!

她落荒而逃!

然后,刘嗅儿惊慌的表现引起了万云等人对*的兴趣。

郑胜不肯再给他们演示了,总共就这点东西,他不能再浪费了。而且这些家伙,让你们帮忙时不帮,还想看什么热闹?

想看?自己磨去!

后面的事情就是郑胜去了汉中,万云、郑尚等火烧密室的事了。

经过这件事后,郑胜觉得刘嗅儿真是他的好帮手,学东西快、让干什么干什么、安静细心,实在是他在做研究时,最好的帮手!

因为要去顺阳赴宴,然后要直接回去庄园。回庄园,就要想办法尽快地研究出烟花——郑胜想给王夫人一份特别的新春礼物:烟花!

这也就是郑胜去顺阳带上刘嗅儿的原因。

郑胜一边找来几个家丁,命令他们将“石头”砸成碎块,越碎越好。另一边又找来了刘嗅儿。

刘嗅儿进门,便看到几个家丁正卖力地砸着白色的硝石矿石,她顿时回想起了那恐怖的一幕,转身就跑。

郑胜急忙拉住她:“别走啊,没有危险的!”

刘嗅儿摇摇头:“世子,你别骗我了,很危险的!你让他们快停下,不然,我告诉夫人去!”

郑胜劝道:“嗅儿,你想想,除了最后让它接触了火星外,整个过程,有危险吗?”

刘嗅儿摇头,“没有,但你要配制出这么危险的东西就是不好!不可以!”

郑胜继续劝,刘嗅儿的态度也很是坚决,就是不同意和要告状!

郑胜无奈,他只有使出最后一招了。

“你等等,我去拿个东西。”郑胜放开她的手,转身进了内室。

刘嗅儿小脸红了红,停在原地等着他。

郑胜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盒子出来,刘嗅儿有些印象,这盒子是他从顺阳城带来的,“世子,这是什么?”

郑胜想了想,吩咐她,“你去取一根燃香来。”

“燃香?”刘嗅儿想起来,郑胜也是用燃香点燃*的,她顿时对那个盒子起了极大地怀疑和警惕。

取来燃香,郑胜带她出了门,天寒地冻的季节,加上屋里屋外的温度相差的确很大,两个人顿时有种想立刻回去的感觉。

郑胜瞅了瞅位置,又觉得在庄里放,引起大家的注意,那他元日时还给王夫人什么惊喜?所以不能在这里。

冬天的白昼很短,但这时候天色尚早,白天放烟花?太浪费!也没有那种气氛和感觉。

所以,郑胜带着刘嗅儿又返回了静思轩。

他向刘嗅儿解释了他手里的东西。

“用*造出来的烟花?”刘嗅儿半惧半疑,“那烟花是什么呢?”

郑胜摇头:“是什么,晚上你看过就知道了。”

刘嗅儿更加疑惑,这难道不就是个筒子吗?才不是花呢!

又当了一段时间的监工,等天色暗下来后,郑胜带着刘嗅儿再次出发。

仿佛在做一件很不光彩的事,他带着刘嗅儿避开所有人,悄悄出了庄园。

这一过程中,天完全黑了下来,温度更低了些,刘嗅儿冻得小脸通红,她对茫茫夜色怀着深深的恐惧感:“世子,我们去哪儿啊?”

郑胜往左右看了看,捧着盒子朝山里走去,招呼刘嗅儿:“跟我来。”

雪是将近十天前下的,但在山坳里,仍有不少的积雪存在,郑胜带着她避开开阔的山路,转到一个小山坡前,郑胜放下盒子,看着一直拉着他衣角的小女孩,笑道:“好了,就在这儿吧。”

这个小山坡已经离庄园很远了,也许直线距离不过一两里,但和庄园间隔着座山头,郑胜在这里弄出再大的动静,庄园那边的人就算看到了天空中的异样,也不会大惊小怪得去禀告王夫人,更不会把“怪事”联系到他身上。

郑胜打开盒子,取出一支烟花。他转身看了眼刘嗅儿,默默地往前走了好几步,把它稳稳地插在雪里,就像面对一支即将上天的火箭一样,肃穆、*,郑胜的心扑通扑通的跳起来,他扭头看了看跟着他走上来的刘嗅儿,她还真的有些怕黑?

刘嗅儿也好奇地看着郑胜插在地上的纸筒子,它看起来很是小巧玲珑、安全无害,“世子,你要干什么啊?”

“烟花是要点燃的,它是一种很漂亮的东西。”郑胜向她描述。

“漂亮?”

“呃?香呢,把香给我。”郑胜道。

刘嗅儿再次想起*,那东西虽然看起来黑乎乎的,很恶心,但也无害。这筒子,不,烟花不会也?

郑胜将烟花引信扯出来,拿过刘嗅儿递给他的燃香,“你往后退,退到十步外。”

刘嗅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看着漆黑的夜色,摇摇头,“不要!”

“危险啊,躲远点!”郑胜无奈。

对黑夜的恐惧显然是压过了对烟花的担心,她坚定地说:“不,我要跟在世子身后!”

就在郑胜、刘嗅儿僵持不下的时候,庄园里炸锅了!原因自然很简单,郑小世子不见了!

第七十七章 绽放的烟花

王夫人铁着脸,望着跪在地上的几个家丁:“世子一直都在家里?你们砸石头,砸蒙了脑袋吧!”

她深吸一口气,“刘嗅儿也不见了?那么是胜儿带着她一起出去了?这混小子,天都黑了,又这么冷,跑出去想干什么?”

随后,家丁们集体出动,瑟瑟发抖地冒着寒风出门寻找郑胜。

另一边,郑胜终于和刘嗅儿妥协了:“好,这样吧。你蹲在我身后,在伸出手就能拉住我手的地方。记得待会儿我说:‘捂耳朵’的时候,立刻松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然后抬头看天空。”

刘嗅儿点点头,她往回退了两步,伸出手拉住郑胜伸在后面的手,夜色里,她的小脸更红了。

郑胜蹲在离着烟花有两三步远的地上,他侧着身,左手拉住刘嗅儿,右手手里拿着香,慢慢地接近烟花的引信,刘嗅儿伸出右手拉着他的左手,同样蹲在地上,好奇地盯着郑胜的动作。

就在这时,庄园的两个家丁正结伴往这边搜索而来,他们两个很倒霉,在分配任务时,分到了这最深、最偏的山路。

“世子就算跑出去玩?会黑灯瞎火地进山?”其中一个骂骂咧咧地说道,“杨再子那厮,就是想折腾我们!”

“行了,别说了,我们再往前走一段,就回去。反正世子也不可能来这边!”

“这句话在理!”

郑胜点燃了引信,他扔掉燃香,大喊道:“快捂住耳朵!看天上!”

刘嗅儿却不肯松开郑胜的手,她依然害怕!但她还是顺从地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左耳朵。

瞬间,郑胜呆呆地看着她的神操作,来不及纠正她的错误。

一声沉重地“嘣——”声响起,郑胜顿时感觉到自己的耳朵里在不停地回响着嗡嗡巨鸣。然后,他的耳朵又接收到刘嗅儿惊恐的尖叫声!

刘嗅儿的确是被吓坏了,太可怕了!好大的声音!好可怕!所以,她喊了!

“看天空,看天空啊!”郑胜扯着嗓子对喊。

刘嗅儿听到郑胜说这话,下意识地抬头去看。然后,她看见了她认为人生中最美丽、最让她难以忘怀的一幕。

天空中一道亮光闪过,“哗”的一声,一朵无比绚丽的红色的、划着长长尾巴、星星点点的菊花状物体在两人头顶的天空绽放!

刹那无尽风华,转瞬随风而逝。

刘嗅儿回想着那朵美丽的菊花,心神迷醉。

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那两个往这个方向寻过来的家丁同样呆呆地看着天空,那朵烟花消失了,两人面面相觑,“你看见了吗?”

“当然看到了,天啊!这是神迹吗?”

庄园那边,同样有人注意到了那边天空的异状,不过,烟花来的快,去的也快。大家忙着找人,都以为自己眼花了,又匆匆地投入到找人行列当中。

郑胜再次看到了曾经看得厌烦的烟花,心里惊叹无比,真的好漂亮啊!

一阵寒风吹过,蹲在地上的两人顿时清醒过来,刘嗅儿惊忙地松开手,她依然回味着那朵天空中的花,“世子,这个真的是用*造出来的?”她感觉不可思议,那么危险的东西,居然能制作出这么美丽的烟花?

“那当然。”郑胜站起来,跺了跺发僵的脚,“我们回去吧!在路上我慢慢告诉你。”

“说到烟花,这就涉及到化学了。”郑胜是这样开头的。

“化学吗?”刘嗅儿当然知道这个名词,这是她最头疼的学科,也是大家公认的最难学科。

同时也是郑胜和邱夫子之间争议最大的学术。

邱夫子认为郑胜把世界想得太复杂了,大道至简,天地之间明明就是金木水火土五元素构成的,并不是郑胜所认为上百种“元素”。

不过,郑胜用一些实验和事实,驳倒了邱夫子的五行说。

但是,郑胜的化学课进行地很艰难,非常非常艰难。

“焰色反应,一些金属会燃烧,并且发出不同的颜色。这个你还记得吧?”

刘嗅儿想了想,“记得。但是这个东西,你没有证明出来。”

郑胜无奈地笑笑,不能证明不就是因为没有条件吗?金属燃烧条件太苛刻,他还没办法来验证。

但是,“今天,我不是就证明了吗?那朵烟花为什么会是红色,就是一种金属燃烧的颜色。”郑胜笑道。

刘嗅儿点点头,“烟花里有燃烧发出红光的金属?这是哪种元素,让它燃烧发红光呢?”

郑胜也低头想着这金属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那几种兑换物里面有吗?是黏土里含有的元素?还有,焰色反应为红色的是什么金属?他不记得啊!

不过经由这件事,他明白了如果想制作烟花,除了之前想到的事情,燃烧发光的金属必不可少,不然他只能做些炮仗去玩了。

“世子,我帮你制作烟花。”没等到郑胜的回答,刘嗅儿也不纠结这个疑问,又低声道。

郑胜点点头,这才对了嘛!他用掉一根烟花,还不就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地帮忙吗,“好,今天家丁们已经把硝石砸成小块了,我们明天争取一天把它们都磨成粉末。后天就把*做出来!”

“这么急吗?会很累啊!”刘嗅儿想起了之前研磨矿石的经历。

“在顺阳耽误了不少时间,距离元日也就十来天的时间了,我们必须抓紧时间!”郑胜向她解释,“烟花,我想在元日的时候放给大家看,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啊。”

“我们接下来要回青竹岭,那边可能还会很忙。这小小的烟花并不简单,半个月时间,我们两个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把它做出来啊!”

刘嗅儿也没有问郑胜这三支烟花的来历,她想到的是另一件事,“所以,世子你去顺阳带着我,就是想让我帮你……制作烟花?”

其实,她想说的是磨石头。但磨石头也是制作烟花,并且这样说,她感觉自己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而不是磨石头这种体力活。

郑胜哑然,这小丫头真是个机灵鬼,他说的话里有透漏这种信息吗?郑胜想着自己如果直接承认了,她会不会埋怨郑胜纯粹再把她当做劳力来用,“没有啊?怎么会,我只是觉得你在青竹岭肯定太闷了,带你出来转一转。做烟花,只是一件想让你帮我忙的小事而已。”

刘嗅儿听出来郑胜又开始糊弄人了,不过,他的谎言能骗过青儿,可骗不到她。

原来,他带自己出来的原因是制作烟花啊!不是因为顺阳春风里。刘嗅儿心情更加轻快。

又想到那朵美丽的烟花,她有些迟疑地问:“我能做出那种烟花吗?真的好美啊!”

“一定能。”郑胜语气肯定。这个时候他可不能认怂,就算现在他也根本不知道烟花的内部是个什么样子。

郑胜带着她摸着黑、沿山路慢慢地绕过山坳,前面突然出现两支火把,有人?这时候来这里干什么?

郑胜示意刘嗅儿躲在他身后,向那边喊道:“什么人?”

那边的火把挥舞两下,“是世子的声音啊?”

“世子的声音?啊!就是世子啊!世子,夫人让我们出来找你啊!”

那边的人声音传过来,郑胜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原来是庄园里的家丁出来找他的。

郑胜朝他们走过去,那两人也迎上来,郑胜借着火光,认出了两人的身份,“蔡树明、杨大狗,是你们两个啊!”

郑胜认识他们,是因为蔡树明和蔡婶是亲戚,也是他的大厨房管事蔡树叶的哥哥,杨大狗家里也有人在他的虎卫营里。他们两个年纪超纲,没去青竹岭,但他们平常是厨娘蔡婶的帮工,郑胜因此认识了他们。

“世子,天都黑了,你还出来干什么啊?”蔡树明埋怨道。

杨大狗拍他的头,“世子出门,当然是做正事儿的,也是你能问的?”

蔡树明讪讪地不说话了。

郑胜想的是,连厨房的人都出来找他了,看起来王夫人是真得急了!

于是,一行四人匆匆地赶回了庄园。

郑胜向王夫人好一阵诚恳地道歉,她才放过了他。

陪王夫人吃过晚饭,回到静思轩的他,看到了地上的一堆东西,硝石、硫磺、木炭,郑胜检查了一下,发现木炭已经可以直接用了,但硝石、硫磺矿石还都是小石块,虽然平均直径都小于一厘米了,但还是太大。只有细粉才能使用。

只能他和刘嗅儿明天慢慢磨了。郑胜想。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天平也是可以把一整块石头变成细粉的吧?”这是毋庸质疑的。但,这种兑换,只是省事省力些吧?

“而且一次只能兑换一种,单单硝石、硫磺这两种东西,就需要兑换两次啊!”郑胜否决了这个想法。

不过,郑胜有了新的想法。他以往一直是用晋国的东西兑换到一种新的东西,他从来没有尝试过用兑换得到的新东西再去兑换东西。

如果,比如说,他先用铁矿石兑换来好的钢铁,再用这些铁去兑换火枪,是不是能行呢?用这种铁兑换火枪的兑换比不会是上百倍了吧?

如果可行,那么经过两次兑换,他是不是就能得到火枪了呢?

第七十八章 研究烟花的内部构造

郑胜激动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但很快他冷静下来,觉得这件事也不用急,可以在下个月尝试。他现在的主要任务还是尽快搞定烟花!

着玩的兑换,郑胜兑换了每月必需的郑子纸。

吃过早饭后,郑胜和刘嗅儿开始工作。

她看着堆成小山的矿石,惊疑道:“世子,我们今天要把它们全磨成粉末?”

“不需要,应该用不了那么多,我们尽力而为!”郑胜也很头疼这堆成小山的石头,家丁们太卖力了。

郑胜拿出来他让铁匠特制的“铁碗”、“铁捣子”——这是他的研钵、钵杵,专门用来研磨矿石的。

他和刘嗅儿一人一套工具,两人面对面坐在椅子上,开始干活。

不过,郑胜和刘嗅儿还没干一会儿,担心儿子又一声不吭跑出去的王夫人来探视了,看到郑胜在研磨石头,她很惊讶:“磨成粉末?硝石矿磨成粉末,是用来制冰的吗?你把硫磺磨成粉干嘛?”

郑胜想等他研制出烟花后,给她一个惊喜,所以只好含混地说:“我另有用处。化学实验要用的。”

王夫人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化学?哦,就是韩夫人说过的新学科?化学实验要用?好吧!”

她想了想,拍手道:“胜儿、嗅儿你们别干了!现在是冬天,家丁们都没什么事,我找人来帮你吧!”

王夫人当即找来了几个家丁,郑胜本想拒绝,可一想他们昨天干得很卖力,今天想必也不会偷懒。

所以,他和刘嗅儿退了下来,看两个家丁“咣咣咣”干得起劲,郑胜放心了。

郑胜觉得自己真的想错了,万云他们干不好,不代表成年人干不好,这种几乎没有技术含量的纯体力活,他让刘嗅儿去做,真是蠢啊!

不过,这也是现在青竹岭人口结构出现的问题,青竹岭现在有虎卫营、文武营、大厨房、看守密室的护卫两人、他的婢女数人、文武营老师三人、步伯,没别人了。

打杂的活,如砍柴、挑水等,都是虎卫营卫士们在轮流干。

他需要几个家丁,把这活儿接过来。家丁们也许在面临危险时,会畏惧不前。但在平时,为主家做事时,还是很卖力气的!

从研磨矿石中解脱出来,郑胜准备进行计划的第二步。

“拆开它?”刘嗅儿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一共只剩两支了,还要拆开一个?好可惜啊!”

郑胜反问她:“我们不拆开它,不知道烟花的内部构造,就制不出来新的,你是想看这两支烟花?还是想以后看很多个?”

刘嗅儿明白了:“那我们拆开它好了。”

行动开始。

郑胜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怎样拆。烟花外壳是硬纸制成的,很明显是为了要密封严密,因为*要在密闭的空间内燃烧才能产生巨大的冲力。

郑胜、刘嗅儿仔细地观察着纸筒。

“下面这根线叫做引信,用火点燃它,它就慢慢地燃烧进去,‘嘣’地一声,引爆了里面的*。”郑胜向她解释着。

刘嗅儿点点头,她已经看到过这个过程了。

“这是表面,其实我们需要研究的是它的内部是什么样的?上口,呃,上口是开的?”郑胜看着自己的手指轻松地就戳了进去,上口居然只是薄薄的一层纸!

吓得他差点把它扔了出去。

不过,不点火不会发生危险。定下心神,郑胜小心翼翼地往里面看,黑乎乎得,什么都看不见。

走到阳光底下,借着光,郑胜看到了烟花筒内部的样子,他更加惊讶,“是空的?不是空的,底下有东西。”

他感觉自己被骗了,这烟花里面大部分空间都是空的。

不过,郑胜随即由烟花筒想到了枪管和炮管,烟花筒将烟花打上天、火枪发射子弹、大炮发射炮弹,这其中的道理都是相通的啊。

郑胜明白了烟花发射的原理。

他开始进一步动作,郑胜小心翼翼地用刀,将厚达两厘米的纸筒外壳慢慢地由上到下切开。

直到,切下到了三分之二的时候,郑胜的匕首感受到了烟花筒里出现了新的东西。

想了想,郑胜将烟花筒上面的部分直接横切下来,里面的东西露出了真容,是一个直径大约有三四厘米的白色纸制圆球。

继续联想火炮,郑胜感觉它应该就相当于大炮上的炮弹了,天空中绽放的美丽烟花就是它燃烧爆炸的结果。

“原来筒里面裹着一个小的圆球。”刘嗅儿小声道。

郑胜感最兴趣的就是它了,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把烟花“解刨”完。郑胜继续下刀。

他小心地将外壳切开,控制着刀口不破坏到圆球。郑胜在左右两边切了两道,再慢慢地切下来外壳,将整个球体露出来。

它的下面是一层纸板,郑胜提起它,发现一条引信连接在纸板和球体上。郑胜想象着,*点燃之后,巨大的推动力推动着球体冲出纸筒,飞上天空,球体底部的引信引爆球体,烟花绽放!

刘嗅儿继续好奇地盯着。郑胜让她拿住球体,他继续下刀。

纸板下面还有两层纸板,郑胜慢慢地提起它们,底下的黑色物体显露出来。

“啊!是*!”刘嗅儿一声惊呼,她很畏惧这东西。

郑胜慢慢地取下球和纸板,那条引信的另一端就在*层的上面,郑胜取来纸,将*慢慢地倒在上面,量很少,郑胜感觉它们的质量可能还不到一两,*层也不过两三厘米厚。

郑胜继续往下切,发现再往下的部分都是黏土了。黏土层很厚,大约有十厘米,除了黏土中间那根需要注意的引信外,没什么需要再关注的了。

切完,刘嗅儿意犹未尽,“这就完了吗?”

郑胜拿起那颗球,“没有,这个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他继续下刀切。郑胜发现这颗球的球壳并不像外壳那样厚,但也很密实。他打开球壳,发现里面同样是黑乎乎的*。

刘嗅儿极为失望:“原来球里面也是*啊!”

郑胜将里面的粉末倒出来,仔细观察,笑道:“嗅儿,你来仔细看看,这个和*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刘嗅儿仔细地看着桌上的物体,她扭头又仔细看了另一堆*,“这个里面掺杂了东西,是这个白色的东西。这是什么?”

郑胜捏起一小粒银白色的物体,“这个就是焰色反应发出红光的金属吧?”

刘嗅儿也捏起一粒,不懂就问:“这是什么金属啊?”

郑胜也是满脑的问号,焰色反应发黄光的是钠、绿色的是铜,这些最常见的他还记得,但其他的?他已经忘了啊!

“好了,我们现在已经知道烟花是什么样了。接下来就是要把它做出来!”

刘嗅儿兴奋地点头称是。

郑胜看着被他拆切成一大堆的烟花,道:“*,家丁们还在研磨,不用着急。需要的量也不需要很多,一支烟花也就几两而已。”

“关键是金属。”郑胜停下来,“我们需要金属。铜有;钠?嗯,我们吃的盐就是钠盐。钠也有,就是不知道化合物能不能用。”

“这是会发出绿色光和黄色光的金属。”刘嗅儿想着郑胜课上的话,“世子,其他颜色呢?红色、蓝色、绿色?”

“其他的颜色?”郑胜脑仁疼,“镁、铁、钙、锌、锡?”他当初记知识点时怎么没把这些记下来啊!六七年了,他的脑子里关于焰色反应的知识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镁、铁、钙、锌、锡。”刘嗅儿默默记下来。

郑胜又看向神奇的出现在烟花里的白色金属,它的来源如果不是硝石,那只能是来自黏土,是泥土中的一种稀有元素。他是不是可以继续用泥土兑换焰色反应发各种颜色的金属呢?可以一试!

不过虽然土里有很多种元素的,但是海水里有的元素种类似乎更多啊!也可以尝试。

不过,第一批烟花,郑胜只能先用铜和盐了。一月三次的兑换次数,有时候感觉还真少啊!郑胜感慨。

随后,他和刘嗅儿又研究了纸壳,这种纸很厚,很密致。郑胜感觉这纸质外壳其实可以用铁来代替,就像大炮发射炮弹一样来反复使用。不过,郑胜感觉这样引信问题不好解决。最麻烦的办法是发射完一次后,重新填装黏土和引信。

不过,这个也需要以后再慢慢实践。

郑胜感觉这铁管的烟花里面放上铁制的球,就是最简易的热武器了!

现在,他还是需要用纸来做外壳。

“怎么将纸粘合起来呢?”郑胜拿着一张纸,问道。

“用糯米汁行吗?”刘嗅儿提议道。

“糯米汁?”郑胜想了想,他知道这是现在最好的粘合剂,“也只能试试了!”

球体外壳倒是不难,也只需要纸去包裹住就行,关键还是粘合剂的问题。

最后是引信,郑胜仔细地看了看,感觉引信的材质就是纸或者麻之类的东西,它上面的细小颗粒,就是*!

但直接将*撒在麻绳上就是引信了?郑胜感觉并没有那么简单,撒?只能撒在表面,燃烧效果恐怕并不明显。

第七十九章 来自汉中的状告

这就完了?郑胜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似乎太简单了吧?

郑胜让刘嗅儿先去弄些糯米汁,试着做出一个纸筒来。他则去找来一条麻绳,但郑胜感觉这麻绳太粗糙了,燃烧效果恐怕不会太理想。

经过半天的努力,家丁们磨出了不少的矿石粉末。所以,郑胜放下引信的事,决定先配制一些*出来。

整天无事、很无聊的王向来郑胜这里,看到郑胜、刘嗅儿忙个不停,于是问东问西,喋喋不休。

郑胜正烦恼间,王夫人身边的侍女夏凉走进来,对郑胜道:“世子,南乡县贼曹韩光来访,他想见你。”

“韩光?”郑胜皱了皱眉头,“他找我?”

郑胜认识这个人,他两年前肃清各县流氓无赖时,主要的合作对象就是韩光。但郑胜并不感觉他和这个人有多深的交情,韩光这时候来庄园找他做什么呢?

到了宁远堂,郑胜看到一个身材消瘦的中年人正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喝茶。

“韩贼曹,这天寒地冻的,您找我有什么事啊?”郑胜见了面直接问道。

韩光放下茶杯,想了想,道:“郑世子,今天我是奉县长之命,来这里告诉你一些事情。”

“齐县长吗?请问吧。”郑胜更加疑惑,他跟南乡县长更加不熟啊!

“世子可认识汉中人马随山?”

“马随山?认识。”郑胜挑起眉毛,他可能知道韩光的来意了。

汉中马随山,就是郑胜和郑汶发现的那处硝石矿山所在地方原来的主人。

“是这样,昨天马随山的小儿子马谅来到南乡县,状告郑世子侵占他家的土地,还拿出了你和马随山签订的转让文书。”

郑胜笑了:“您请继续说。”他想听听马家人想要耍什么把戏。

“那份协议,世子这边也有吧?”

郑胜点点头:“有,不过不在我这里,我堂兄郑汶拿着呢!马谅要告我?转让协议不都签了吗?他想告我什么呢?”

“马谅的状纸说,他家的那片土地下面有硝石矿,硝石矿价值不菲,郑世子使用诡计骗取了那片土地,那时候他家没有搞清楚实际的情况,卖的价格实在太低了。所以,他请求县府取消这份交易,换言之,他想要回那片土地。”

郑胜笑了笑,对韩光说道:“请您回去告诉马谅,文书写得明明白白,想取消交易,简直是白日做梦!他不是要告我吗?好啊,我随时奉陪!”

事情交待完,看到郑胜的态度很坚决,韩光也没有多说什么,又客套两句告辞离开。

郑胜坐在椅子上想着马随山这是什么意思。

郑氏收购汉中沔阳县硝石矿山的计划进行地很艰难。也许就是当初郑汶在益梁两州收购地霜的举动,导致的不良后果。

郑汶第一次派人去沔阳想要买下硝石矿山那一片荒山时,引起了当地氏族马氏的注意。

那片荒山位在萁谷之南的沔水北岸,原本是无主之地,乱石丛生、根本没有什么开垦价值。

所以,郑汶派的人便以要在那里建一个小埠、作为行船停歇点为理由要买下那里。

我们大家都知道诸葛亮六出祁山的故事,而那片荒山北边的萁谷就是汉中通往西凉、关中的必经之地,也是困扰诸葛先生北伐的大难题——那条艰难难行的、逼着他发明木牛流马搬运粮食的粮道起点。

这地方确实有河道,褒水、沔水都是汉水的上流,但山险水急,根本行不得大船,在萁谷之南修建小埠,这个借口找的很可笑。

马家注意到这件事。当初因为郑氏收购地霜之事,马氏也大肆搜刮当地的地霜,准备高价卖给郑氏。结果,郑汶不买了。气得马老爷子马随山瞪着地霜研究很久,但还是没搞明白这玩意到底有什么用!

郑氏的异常举动再次引起马随山的注意,他抢先从沔阳官府手中买下那片荒山。

负责此次收购的郑游双傻眼了,他很气愤,明明沔阳县已经在考虑他的报价了,怎么就这么卖给别人了呢?

郑游双无功而返,郑汶被他白痴一般的操作气坏了。原本他很看好郑游双的聪明机灵,可这件事做下来,郑汶就将这小子抛到脑后去了。

随后,郑汶告诉郑胜收购失败的消息。

对于当时刚刚完成*研制的郑胜来说,硝石是一种必备物资,是他*的原料。这东西的产地不掌握在自己手里,着实不能让他放心。

所以,郑胜请郑汶一定要拿下矿山。

郑汶无法理解郑胜的想法。因为这时候郑氏硝石制冰所需的硝石已经够用了,益州商人们意图敲诈郑氏,郑氏能毅然选择拒绝不买的原因除了价格太高,还有就是郑氏对硝石的需求不怎么迫切了。毕竟在制冰工艺中硝石不是消耗品,是可以反复利用的。

但郑胜要买矿山,所以郑汶又派人去和马氏谈判,但马随山要价很高,他不仅要求郑氏拿出今后从荒山获得的一半利益作为对马氏的赔偿,而且还想要得到地霜的秘密。

再次收购失败,郑胜坐不住了,他决定亲自去一趟汉中,买下那片山。郑汶劝说不过,同他一起前往。

然后就是韩光所说的:郑胜使用诡计的故事了。

郑汶是光明正大去的汉中,而郑胜是作为一个小厮秘密随行过去的。郑汶出面再和马随山谈判。

马随山看到郑汶居然亲自出面了,原本以为自己要价太高吓跑郑氏人的忏悔之心一下子抛到东海里面去了。他咬定原本的条件不松口,嫌价高,你别买啊!

谈判再次失败。

对于马随山这搅屎棍般的行为,郑胜也知道他说白了就是一个投机者,凭着地头蛇的身份,觑准了他对硝石矿的势在必得,想要狠狠地咬上一口。

想占便宜的人多了,甚至硝石制冰的秘密给他也无所谓,但马随山狡诈地想要占去荒山一半的利益。

只能说,他胃口真大!

人心不足蛇吞象,如果马随山知道郑胜是打算用那山下面的东西制造前所未有、威力巨大的武器!他恐怕没有胆子再跟郑氏的人哔哔。

当然,这是秘密,郑胜也不能言明。

所以,他只能采取比较阴险的办法了。

计划第一步,郑汶带着所有明面上的郑氏之人撤走。

马随山听说了这件事,当即开始发慌。然后,他自以为胜券在握地宣布:郑氏不过是在耍欲擒故纵的把戏而已,等着吧,他们会回来的!

马随山从九月底等到了十一月中旬,一直都没有等到郑氏的人回来。

这两个月,他心情大起大落。他已经后悔了,郑氏给他的利益已经足够丰厚,但他一念之差,想再多得到一些。最后,只得到一座荒山,这荒山有什么用?更何况马氏为了得到这山,也花费不菲。

他赔大发了啊!

马随山懊悔不已。

这时,郑胜开始了他的第二步计划,他在汉中地区散播马氏花钱买了一座荒山的事。一时间,马氏成了汉中中上层的笑话。知道实情的,觉得马随山这人贪得无厌,稳稳能赚一把的事被他搞砸了;不知道的人们觉得马随山是不是傻,买那座人烟罕至、鸟不拉屎的山有毛用?

马随山真的慌了,郑氏真的不要了?那他还要这山干嘛?

马随山不甘心,去那山里转来转去,寻找秘密,结果依然是一无所获。

他绝望了。卖掉,卖掉!卖了这破山!可谁愿意接手呢!连沔阳官府都拒不接受。

这座山似乎就要烂在马随山手里。

不过,事情突然出现了转机。

就在马随山懊恼无比的时候,一支商队极为招摇地路经沔阳。

马随山的小儿子马谅打听到这是凉州张氏去往南阳郑氏的商队,张氏经营着郑氏凉州郑子纸的生意。这次张氏直接从南阳拿到了明年一年的份额,数千张的郑子纸。

马谅回报马随山说,张氏这次不仅从郑氏买了纸,还大量采购了荆州的物产,随行的随从仆役上百,护卫也有数十。

马随山想了想自家的情况,仆从护卫全加起来、满打满算都没这支商队人多,他不禁感慨:“西凉张氏真是富有的大家族啊!”

马谅忍不住继续说道:“这支队伍不仅只是西凉张氏的商队,还有来自西凉的贵小公子。父亲,我们不如把那山卖给张氏?”

马随山心动了,随后他拜访了那个“贵小公子”,然后迅速地将那座郑氏看中的荒山卖给了他。

其实,贵小公子就是郑胜,郑胜用相对便宜的价格从马氏手里拿到了那座山。

这就是郑胜的第三步计划。

原本郑胜打算板做一个富有的大家族之子到沔阳转悠,期待着马随山把他当傻凯子,卖给他那座山。这样其实很有风险,大家族之子游玩到沔阳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可信度并不高。

但是,郑氏的凉州生意伙伴张氏商队正好经过,郑胜灵机一动,他计划里最后的破绽就这样被补上了。

虽然张氏商队的主事也很惊讶,郑小世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郑胜只是搭个路,他很乐意交好这位郑小世子。

郑胜的计划得以顺利进行。

第八十章 危机(上)

买到荒山后,郑胜很快告别了西凉商队,回到汉中,将文书交给了郑汶,然后回了家。

结果还没过几天,马随山的人就来南乡告状了。

“这老头反应挺快啊!”郑胜感觉被他忽悠地天昏地暗的马随山不会这样轻松地就反应过来啊。难道马家还有聪明人?

但郑胜又想到,得到了荒山,郑汶就派人去开矿了。

马随山又不是真的傻子,他只好稍微调查,能就发现出现在荒山的就是之前来自郑氏的人。

马随山大概气炸了,所以他才会直接派儿子来南乡告他一状。

无疑,这是一记昏招!

那份文书,马随山为了防止郑胜反悔。他请了不少人做证明,有汉中主薄、沔阳县长等当地有权势的人,也有汉中中正这种文坛上层的名宿。因为他的心虚,担心郑胜之后要“退”山,绞尽脑汁才把荒山所有权绑定给了郑胜。现在来看,这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文书无懈可击,无论如何,马氏把那荒山卖给郑胜是无可争议的事实。有这份契约在,马随山就赢不了这场官司。

更何况,马随山想说他是骗子。可事实是,郑胜并没有说他来自西凉,他只是搭路而已,是他们自己臆测他来自于西凉!

马谅要告状,就让他去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郑胜根本不怕!

不过,他更好奇的是马随山怎么确认他就是郑胜的?难道是猜的?他决定见到马谅后问一问这件事。

汉中再起事端,郑胜便用信鸽给郑汶去了一封信,告知他这件事。还有就是让郑汶派人把那份文书送来,郑胜需要拿它做证明。

这件事处理完,郑胜又去忙烟花制作了。

他分配给刘嗅儿做纸筒外壳的任务。刘嗅儿已经去了厨房和蔡婶商议糯米汁的事。

而他自己则想办法弄出来引信和金属。

金属现有的只有钠和铜,只用这两种,焰色便只有黄绿两种,这样并不完美。但其他的金属真的很难得到。

郑胜想了想,他也跑去厨房找蔡婶。

蔡婶很惊讶:“海盐?世子要那种东西干什么?解州细盐用起来很好了。海盐苦涩,世子不必吃它。”

郑胜告诉她:“蔡婶,我拿海盐不是用来吃的。”

蔡婶半信半疑,看到身边正煮着糯米的刘嗅儿,她煮的糯米也不是吃的。这两个孩子还真是胡闹!

但最后她还是给了他一大袋子海盐,并劝说道:“这海盐都是大块的盐巴,世子千万别吃!”

郑胜做出保证,回了静思轩。

然后郑胜想起了他还需要一些细麻绳,又去找了管家王众。

王众带他去了库房,郑胜挑选了一种品质烟花引信很相似的麻绳回去。

郑胜看着那袋海盐,皱起了眉头,这尼玛是人吃的盐?就是脏兮兮的“石头”而已?

他怀疑蔡婶是不是在骗他。郑胜选了一块稍微干净点的掐下来一点,看着那浑浊的固体,感觉似乎是盐?他把固体放进嘴里,感觉很是苦涩,但也证实了是盐。郑胜感觉这种品质极差的海盐应该不是官府盐官卖的盐,是私盐贩子贩卖来的、专门卖给穷人的盐。

然而郑胜感觉品质好的盐里,含有的其他元素应该更少,这种杂质多些的,反而应该含有更多的其他元素。他应该可以用这种盐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郑胜作出了新的决定,他再次找到王众,让王众去搜集顺阳附近的私盐贩子手里品质最差的海盐。

王众几乎要崩溃了,小世子啊!您就不能不折腾吗?品质最差的海盐?还越多越好,您是想把这海盐当饭吃吗?

王众绝望地出发了。

郑胜又拾起之前放下的工作,他开始配制*。

*的三种原料用量比例,郑胜记得清楚。称量出来合适的比例后,郑胜将它们混合在一起,制成*。

郑胜看着那条麻绳,他有些犯难。把它丢进*堆里,滚上几滚,就是引信了?

郑胜说干就干,做出“引信”,他提起来它仔细看了看,上面确实沾染了不少*小颗粒。

郑胜随即进行了试验。他到了室外,用燃香点燃它的一端,一开始确实如他所期盼的那样,麻绳燃烧了起来,不过烧到一小半,或许是室外风太大的缘故,将它吹灭了。

郑胜的第一条引信就此宣告失败。

王众办事很快,他给郑胜送来几大袋子海盐,品质类似于郑胜原来那一袋。郑胜估测了一下,感觉这些海盐超过了三百公斤,他表示很满意。

王众面无表情地走了。

刘嗅儿的工作也遭遇了挫折,虽然糯米汁配好了,但她发现家里的纸纸质太软、太薄,如果要实现烟花外筒那种程度,需要最少十张纸叠粘在一起,刘嗅儿算了算,“一个外筒十张纸,一扎纸六个外筒,一千八百钱!一个外筒三百钱!”

她觉得成本太高了。

但郑胜也没有好的办法,也许他以后可以兑换出一批烟花外筒来,但现在只能这样先用纸做外壳了。

刘嗅儿不甘心,她去了库房找晋纸。郑子纸贵,但晋纸并不贵!

一天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到了晚上,郑胜心里又开始发慌。

他又要做天平实验了。

二次兑换能不能行还没有结果,他又有了新想法。

郑胜将最大量的海盐放在了右侧托盘。

“求”字轻轻地漂浮在左侧托盘的上方。

郑胜深吸一口气:“请将海盐当中的各种化合物、以它们最常见的形式分离出来。”

求字消失了,左侧天平里,一小堆一小堆的晶体浮现出来!

简直是碉堡了!郑胜激动地想着,能合成、也能分解,天平简直万能啊!

这一晚,郑胜正做着美好的梦境。另一边让我们追随郑胜放飞那只白鸽的视角,去到南阳宛城。

鸽子有一套天生的本事:那就是归巢。

这只白鸽从顺阳出发,飞到南阳宛城时,已经是将近子时。

白鸽落在自己熟悉的窝巢,它有些不安地扭头看着周围,跳动的火光、纷乱的声音,周围的一切和以前不太一样。还有,主人呢?它已经来了,主人不是应该马上就过来的吗?

郑汶在哪里呢?

他在郑垣的书房里,正不安地和郑垣说着什么。

郑垣面色沉凝的听他说完,郑跋又走进来,他神色有些惊慌。

不等他说话,郑垣抬手道:“如果你想告诉我,郑泯又做了什么事,就不用再说了。”

郑跋一头雾水地看着神色沉重的两人:“族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郑汶低声对郑跋道:“今天晚上,我和族长想找郑泯谈事,他不但没来,而且还派人包围了未蓝居。”

“未蓝居?”郑跋知道那里是郑汶在宛城的别居,他想着郑泯的动作,郑汶的住处被监控,连郑宅各处似乎都多了“护卫”,郑跋脱口道:“他这是想干什么?”

“他说,是为了汉中矿山的事。你也知道,上个月,我和克吴去汉中买了座山。那座山原本是无主之地,汉中马氏抢先买下矿山后,开出令我们无法接受的条件。克吴略施小计,拿下了矿山。”

郑跋点点头,他确实知道这件事。

“郑泯今天告诉我,马氏来南阳告状了,状告我和克吴用诡计诈取了他家的矿山。郑泯以我行商不正、行为不端为名要夺去我郑氏诸商行的主事权。”郑汶满脸愤懑,“我行商不正、行为不端?那么,他帮助的外人,那马随山就光明正大了?”

郑跋紧皱眉头,“族长,郑泯一向爱惜羽毛,今天的做法,不像他以往的作风啊?”

郑垣制止了郑汶接下去的话头,沉声道:“事到如今,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你们下去吧,约束好各自属下。另外把南阳的事,尽快、隐蔽地告诉顺阳。”

郑汶点点头,匆匆离开。

此时,在宛城的另一处宅院,一盏昏暗的油灯下,一个满头苍发的老人昏昏欲睡,直到一个轻轻地敲门声响起。老人瞬间坐直了身体。

一个年纪和他相似、满脸笑容的老人走了进来。

坐在椅子上的老人站起来,往前迈了一步,笑道:“汉真兄,数年不见,风采依旧啊!”

进门的那名叫汉真的老人笑容不减:“赵仲异,你也一样啊!”

随后多年不见的两人寒暄片刻,便把话题转向了两人关心的主题上。

“仲异,郑子清这人到底品性如何,你要给我说清楚!他拿出这样一份大礼作为晋身之资,但所求是重镇之守,是不是要答应帮他引荐。我还是要仔细考虑一下啊!”

“郑子清的历年考核评语,南阳各大儒、名士对他的评价,都在这里了,汉真兄尽可细细一观。”

汉真拿起桌上的一摞写满文字的纸,看完,他摇头道:“就这些?能看到的也只是表面的东西而已,仲异兄应当知道,我家大王很注重自己的声誉,万一?”

赵仲异脸色不变,他笑着从怀里掏出另一份东西,“汉真兄也知道郑子纸天下闻名,郑子清说了,汉真兄若能帮到他这件事,其半数之利当赠给汉真兄也。”

汉真笑得更加开心,“郑子清连任门下诸曹,并没有行事不当的记录,就此升任宛城县令,也未尝不可。至于这个东西,仲异兄先收起来吧!毕竟,无功不受禄啊!”

第八十一章 危机(下)

两人又说了一阵话,夜色深沉,汉真终于离开了。

赵仲异站在寒冷的夜色里,叹了口气:“我这样做,良心何安啊!”

转而他望向北方的夜空,悲声道:“事不成而先求其利,顺阳大王也不过如此啊!”

另一边,郑泯带着郡兵正走在茫茫夜色里,他神色沉稳:“郑汶亲信的属下,如郑平谙、徐茂业、武定方、杨晖、郑云池、郑游双等,除了还在外地的,今晚要全部控制起来。郑跋的马车行、杨晖的那条顺阳信道,最为要紧。务必一个人也不能放过,要全部留下!”

郑泯停下脚步,看向暗夜里方向,“我让你查的,郑汶究竟是怎么传递给郑胜消息的事?有结果了吗?”

“地上走不了,河水也被我们封锁,他又不能遁地。自然只能是天上!”夜色里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是鸽子。郑汶和郑胜用了鸽子传信!”

“鸽子?”郑泯幽暗的眼里出现少有的茫然,“又耍小把戏吗?”

“赵同那边,谈妥了吗?”郑泯又问了一句。

他的身后,一个年轻人低着头,小声道:“妥了。少爷给出的条件足够添饱一个管家了。”

郑泯继续往前走,“黄客,回来了吗?”

“没有。”

郑泯笑了,他越笑着大声越像哭起来,顿然他停了下来,“大王要来了,我如果真做了这地之令,尔等皆可为县吏!以后皆做上等人!”

青年人身后众人的眼睛里发出了亮光,名为欲望的火焰开始熊熊地燃烧!

“做事吧!我们要做的:控制住郑氏的人,困小世子在顺阳山里!等大王一来,事就成了!”

“是!”

郑泯突然想到,“他们再用鸽子传信?今晚……不好!去未蓝居。”

郑泯脚下生风,他要阻止,阻止郑汶的传信!

郑泯带着人来到兴安巷未蓝居,看着门口的护卫,“郑汶回来了?”

“是的少爷,他回来了。”护卫答道。

郑泯的心又沉了两分,他走进了未蓝居。这是一个前后三进的院落,郑泯来过这里,他熟悉郑汶住在哪里。

郑泯走到郑汶所在的书房前时,看到他正慌张地将一只鸽子像扔*一样抛到天上!

“放箭!射下来!”郑泯喊道。众人拉弓搭箭时,那只白鸽展翅、轻灵地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郑泯挥手下令:“抓它回来!明天早上我要喝用它煮的鸽汤!”

郑汶放飞了鸽子,仿佛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使命,他坐在地上,像一坨肥肉一样堆在地上,但他不管地面有多冰冷,他在笑着。

“你写了什么?”郑泯问道。郑汶不答,依然笑着,傻笑着。

问不出话,郑泯懒得理他了,转身就走。

“子清!”郑汶喊道,郑泯停下脚步,“你输了,克吴的本事你比不上的!住手吧!好不好。我们都是兄弟,兄弟阋于墙,外人看是笑话,对我们一族,是骨肉相残啊!”

郑泯嘴角扯了扯,什么话也没有说,离开了。

郑汶从地面上爬起来,嘴里嘟囔道:“疯子啊疯子,你真要毁了大家吗?不过,疯子也怕神童。克吴,一定要带着大家过了这次难关啊!”

郑胜不知道宛城里这一晚发生了多少事情,他最关心的依然是他的烟花。

早上起来时,他到隔壁看着地上十数堆的晶体,其中一堆相比其他堆,要多出很多很多。

郑胜看着那洁白的晶体,肯定它就是最纯最纯的氯化钠,其他的那些晶体,就是海水里的其他化合物了。

“无敌的分离器。”郑胜叹道,他摸着下巴,想着如果将这些晶体分别装在内筒里去燃放,应该是可以得到更多焰色的烟花。

郑胜去了趟厨房,让蔡树明、杨大狗一起帮他往轩里搬了不少东西。然后,他又让他们将地上的盐堆带回厨房了绝大部分。他只留下了满满的一碗。

再然后,他将剩下的十多种晶体放入一个个干净的碗里,并给不同堆的晶体分别标号。

刘嗅儿进来时,正好看到郑胜正忙碌地拿着糯米汁给碗贴编号。

郑胜看着她手里的那叠纸,指着装糯米汁的罐子,“嗅儿,你让蔡婶煮的糯米汁,我拿回来了。外筒的事稍后再说,快来帮我标号!”

刘嗅儿腹诽不已,郑胜把她指挥地团团乱转,还用掉了她的糯米汁!真讨厌!

不过想到郑胜做的事也是为了制作烟花,她很顺从地答应帮忙了。

然后,她看到了碗里的盐,然后她再仔细地看了两眼,发现它们并不是盐,“世子,这都是什么啊?”

郑胜边往碗外壁上刷糯米汁,边说:“一些化合物,我不是在课上说过吗,钠、镁、铝、铁这些阳离子和碳酸根、氯离子、硫酸根相互结合就是化合物,它们都是化合物。”

郑胜并不知道海水里到底有什么元素,所以,他只能粗略地告诉刘嗅儿。不过,郑胜感觉有了这些纯净的化合物,等他认清楚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的化学课会进行地更加顺畅了。

不过,他想着这些东西装在碗里实在是太low了。毕竟是各种纯净的化合物,是化学药品,装在玻璃瓶里才合适。并且,郑胜也不知道它们会不会在吸收空气中的水分、氧气之类的东西后变质。

所以,玻璃瓶也需要尽快再兑换一些。

忙完这个,郑胜开始帮刘嗅儿粘粘外壳。

不过,才刚开始,夏凉进来又告诉他:“世子,汉中马谅来访。”

郑胜站起来,惊讶地说道:“马谅?他不是说要告我吗?怎么要来见我了?嗅儿,你慢慢做,一个人做不来,你就让大家帮你。我去见见那个马谅啊。”

刘嗅儿默默地忙碌着。

郑胜在宁远堂见到了马谅。

他穿着厚厚的裘皮大袄,抱着胳膊缩在椅子上,他是一个大个子,缩在椅子里的动作看起来极为猥琐。

也不知道是王夫人指使的,还是家丁们知道来人是自家的对头,大堂火盆的木炭只剩下点点火星,郑胜走进来后,家丁们才开始往火盆里加上满满的木炭。

郑胜明白了。

马谅笑着和郑胜寒暄:“郑世子,上月一别,没想到又在顺阳见面了。您不是要去凉州吗?怎么回了顺阳?”

郑胜笑笑,“马兄不必客套,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马氏抢先买下那片荒地,我用计策得到了它。我们大家凭各自本事说话,现在马兄想告我?那我们公堂上见!”

马谅尴尬地笑笑,“郑世子,我今天来,目的是代我那年迈不能远行的父亲对世子说声道歉。郑世子,是我马氏不对,我们太过贪心了。”

郑胜有些想不明白他的来意了,“马兄此行,难道是为了说句抱歉吗?”郑胜心里仍有疑惑,如果是为了致歉,马谅去官府告状的事,岂不是多此一举了?

“郑世子,我今天除了表示歉意,还想和郑世子商议一下关于荒山的事。那里肯定有秘密,不然郑世子也不会费心费力地买下它。但它毕竟原属于马氏,郑氏买下它的价格太低了。我们不多求,就以郑汶先生和我父亲议定的价格确定下来,郑世子感觉如何?”

郑胜听完,感觉这个人实在是脑子逗秀了,“有那份文书在,我就是用五万钱买下了那座山。干吗要多付出数十倍的金钱?”

郑胜感觉真的好笑,他已经得到了荒山的所有权,郑氏凭什么要出让每年十万多钱给马氏,难道,要他看在马氏一番操作费心费力最后还赔了不少钱的份上可怜他们?

马谅突然说道:“郑世子,你知道我们是怎么知道你就是郑世子郑克吴的吗?”

郑胜皱皱眉头,这难道不是马氏自己发现的?其中另有隐情?

“郑世子和张氏商队离开沔阳后,有两个人到了我家。将郑世子的事情明白地告诉了我们。然后,他们要求我们来顺阳、南阳状告郑世子。对方说,只要我们告了,无论胜负,那座山加上郑氏商队的很多利益都是我们马氏的了。”

郑胜站起来,紧盯着他的眼睛:“你在编谎话骗我?”

马谅笑了,“郑世子,来人自称是南阳兵曹郑泯的属下,据我所知,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兄长。”

郑胜沉声问道:“是吗?既然如此,马兄为什么告诉我这件事?你照着郑泯的主意做下去不就行了?”

“我们马氏可以做错一件事,但不会一直错下去。”马谅笑容消失,“这件事,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我父亲、我大兄、二兄他们都全力支持郑泯。但我想支持郑世子。”

郑胜不动声色:“为什么?”

“因为郑世子这几年做下的事,我觉得郑泯虽然已经是一任郡曹,但比起郑世子,他差远了。我求的不多,世子拿之前的协议给我马氏就行了。我想和世子交个朋友!”

郑胜点头道:“谢谢你。你这个朋友,我认下了。”

马谅又和郑胜说了一会儿话,告辞离开。

第八十二章 从容应对

郑胜回到书房,刚坐下来,一只鸽子扑棱棱地飞了进来。郑胜取下它脚上绑着的信纸,把郑汶写得极为潦草的信通读了一遍。

“我的好大哥啊!原本以为你散播谣言、煽动民众闹事、挑动石满敲诈我、想让我与司马畅交恶就已经是狠招了。没想到,这些只是你的前戏而已!”

读完信,郑胜确认了两件事。

第一件,顺阳王司马畅就要来了,他来得比所有人预料得都快:再过十天左右,也就是腊月二十五的前后,他就会到达南阳。与司马畅同行的还有他的母亲石太妃、新野公司马歆等已故扶风武王司马骏一系的诸多皇室宗族。

另一件,马谅没骗他,马氏的人真的也去了南阳,状告郑汶。郑泯借由这件事,已经在向郑汶发难,控制住了郑汶手中的商队。

郑胜想不出来郑泯接下来想干什么,但马谅告诉他,郑泯要求马氏派来顺阳的人将郑胜缠住,让他不能离开顺阳,去到宛城。

马谅把宝押在郑胜身上,自然要从郑胜的角度考虑问题,所以他劝说郑胜要尽快赶去南阳。

但郑胜想得更多,南阳,不是他的地盘,郑泯是南阳门下督,手里还掌握着求活道、这一把暗中的利刃。现在,从郑汶的信中,郑胜知道了他已经掌握了南阳的局势。

他去南阳,实际上是羊入虎口。

所以,在他不知道马谅是真心想要帮他,还是他和郑泯作了场戏、要诓他去南阳之前,郑胜不想去宛城。

而现在更关键的是,他根本不知道郑泯想做什么。控制了郑家、结交司马畅、甚至分润给马氏利益,这都是一种结果。

宛城现在情况到底如何?郑泯想要怎样结交司马畅?郑胜对这些事情都一无所知。

想要击破郑泯的阴谋,他就要行动起来。但要怎么做?

郑胜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武功尽失的绝世高手,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郑泯在南阳城搞事情,却无能为力。

他的根基是青竹岭,但虎卫营还很稚嫩,做不了事。失去了郑汶的帮助,他没有了能够帮助他的力量。

毕竟他才十岁,纵然有些名气,但别人还是拿他当小孩看,加上郑胜不怎么乐意参加诸如文会之类的社交活动,他就没有了能在这件事上帮到他的朋友。

“解周?石梁?”郑胜想起来前几天认识的两人,这是他唯一在近年来结交到的、能帮上忙的人。石梁是石太妃的亲侄孙,司马畅的亲外甥,但石梁会帮他吗?毕竟他和石家人之间的交往并不愉快。

而解周跟他也只是点头之交,像他这种“洁身自好”的人,会帮忙吗?

无论如何,郑胜想要试一试,但郑胜不知道解周还在不在顺阳,司马畅快来了,他应该是要回到司马畅的身边。

郑胜想着如果解周还没走,他可以再见解周一面。反之,郑胜则要派人把信送去南阳。毕竟解周、石梁他们都应该要去南阳见司马畅。但送信去南阳,郑胜不确定他的人能不能把信给到他们。

郑胜的外援只能是他们两人了。马谅虽然押宝在他身上,但并不会太明显地帮他,他能告诉郑胜,郑泯和马氏之间的交易,已经是马谅给到他的最大帮助了。

除了请外援,郑胜还暂时想不到别的办法。

回了静思轩,刘嗅儿还在忙碌着。郑胜想到自己这半个月的计划:做出烟花和回青竹岭、参加虎卫营全营大比武,准备过年。

而郑泯在这个月,是在准备谋求和司马畅。

郑胜想不到,当郑泯达成目的后,他以后的生活会是怎样。

还要做烟花吗?继续玩物丧志?不思进取?郑胜皱着眉头想。做烟花,似乎毫无意义了,他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想办法破坏郑泯的计划!拯救他的未来。

“世子,第七号碗里的是石灰石诶,也就是碳酸钙。我认出来了!”刘嗅儿走过来,兴奋地告诉他。

“石灰石、碳酸钙?”郑胜愕然,他还真没有注意它们到底是什么,走过去,郑胜仔细看了看,发现刘嗅儿说的没错,七号碗里的正是碳酸钙,这是他能从晋国找到、少有的他能确认的化合物,毕竟石灰岩、大理石是很常见的东西。

刘嗅儿认识它,也是因为郑胜在化学课上对他们的普及过了,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世子,今天我们还继续做烟花吗?”刘嗅儿看出郑胜似乎有些心神不定,小声问道。

郑胜想着自己在课上为大家普及的科学常识,紧接着想到自己这几年来在努力的事,跑步、锻炼,是为了今后在乱世活下去。成立虎卫营、培养他的骨干力量,是为了在乱世中能做一些事。和郑汶合伙做生意,是为了有足够的资本支撑他的小摊子。

他一直在努力做自己的事,因为对未来有认知,对乱世有恐惧,他始终是站在一个高过了大多数世人的、为了自己眼下生活活着的层面。

郑胜没有想过和郑泯争什么,但随着他在强大自己、培养人才、积蓄财富、攀升科技,即使他在顺阳,郑泯依然感受着到他的存在,他的变强,这是郑泯无法容忍的,他对于郑泯来说就是如鲠在喉的痛!

他们两兄弟,不存在和解,只能分出高下!

郑胜不打算给解周、石梁写信了,没有意义。这也不是他的做事风格。他打消了所有的杂念,取消了所有的为了破解郑泯行动的粗略想法。

他开始一心一意和刘嗅儿继续研究烟花的制作。

三天时间,郑胜和刘嗅儿作出了勉强合格的烟花外筒,郑胜还选用了一种吸附效果更好的麻绳,它在室外寒冷多风的环境中也能够顺利燃尽。

然后,他和刘嗅儿作出来他们的第一个烟花试验品——嗅胜一号,这个名字自然是取自他和刘嗅儿的名字。

郑胜带着刘嗅儿,拿上嗅胜一号,重新去了那晚燃放烟花的小山坡。

这次是白天,毕竟只是个试验品,不是用来欣赏的。

郑胜将它稳稳地放在地上,拉出一条将近一米的引信,刘嗅儿奇怪过引信的长度,现在她知道了这是为了安全做考虑。

不过,刘嗅儿不以为然,她感觉世子有些太谨慎了。引信一米还不算,还要她躲到十丈以外的地方!

郑胜看着她退回到指定的位置,他取出燃香小心翼翼地点燃,转身就跑!

郑胜跑到刘嗅儿身边,看着她一脸的笑意,“捂住耳朵啊!傻妞!”

郑胜回过头,看向那边。

刘嗅儿也捂住了耳朵,但心里很介意郑胜对她的称呼。

半响,只听“嘣——”的一声,郑胜看到纸筒碎了!那颗内球倒是顺利升空,斜着飞出去,再发出一声巨响,火光四溢。

两人跑过去,看到那支纸筒的下半部分已经“粉身碎骨”。

“炸了!”刘嗅儿呆呆地看着它,不寒而栗。太恐怖了!那么一点点的*,就把她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纸筒完全毁了!

郑胜语气平静里带着激动:“纸筒硬度太低。但只要再多粘几层,就行了!”

“除了这个,没有别的问题,我们成功了诶!”

“成功了?”刘嗅儿有些茫然,这就成功了?

“万里长征,咳咳。万里征程,我们已经走了九千九百里,只差最后的一点点工作了。”

回了庄园,郑胜再次迎面撞见了一人。

“世子。”他一脸哀求地走上来。郑胜想着自己不能一直晾着他,再这样下去,人心恐怕就散掉了。

“云池,不要着急。我们总要一点点的把事情搞清楚,才能做正确的选择啊。”郑胜劝说道。

郑云池,郑汶的属下,在郑泯出手时,他不在南阳。前两天,听说南阳出事了后,他就跑到郑胜这里。

这两天,郑胜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没做。比如郑云池来了后,他已经在调动一些郑汶的隐藏势力,郑胜让他们去了宛城调查情况。

郑云池对郑胜道:“世子,现在最重要的,是您赶去宛城啊!”

郑胜摇头拒绝了这个建议,他从来没想过要回去宛城。去宛城能干什么呢?难道和马随山的人对簿公堂?去拿他的虎卫营和人拼命?太不值了!

不过,郑胜要等着人终于也到了。

方起善、魏摩、谢思义。他们被郑胜从青竹岭招来,是要去做一件困难、危险的事。

郑胜沉默片刻,等他们喘匀了呼吸,暖和了身子。郑胜沉声问道:“你们想报仇吗?”

谢思义脸色一变,“报仇?”魏摩、方起善相互看了一眼,没有说话。他们当然想报仇,虽然他们现在过得很好,但他们的复仇之心,从来没有泯灭。

“回去南阳,回去你们的村庄。不需要做太多的事,证明你们过得很好,吸引你的族人们也来顺阳生活。遇到郑泯的亲信,你们要和他们做周旋。”郑胜轻声道,“这是第一步计划。你们负责吸引郑泯的目光,牵制他的力量。后面,你的族人们愿意来顺阳的,都可以来。”

谢思义站起来,“多谢世子。我愿意去!”

郑胜缓缓点头:“不要太过涉险,一切小心行事。”

第八十三章 黄氏父子

谢思义三人离开了。

郑胜深吸一口气,他将谢思义三人派回南阳,打的主意就是要动摇郑泯手下那支求活道的人心,削弱他的力量。

这也算是郑胜现在能做到的少有反制郑泯的方法了。

然后,郑胜继续研究烟花。

继嗅胜一号之后,他们很快做出了嗅胜二号。相比于一号,二号明显的区别是它“胖”了不少。

郑胜再次进行了点燃实验,这次纸筒没有被完全炸裂掉,但它也被强力的*冲力破坏地四分五裂。而且这次*的燃烧也引燃了纸筒,将它烧了小半。

他们只好继续给外筒加纸,把外筒做的更牢固了些。之后的嗅胜三号终于没有太过惨烈。

将外筒的问题解决,他们开始进行新的实验:将那十几种化合物分别装入内球里,一个个燃放,测试升空后,会绽放什么颜色的焰火。

郑云池带来了南阳确信的消息。

“司马畅大王后天就到宛城了。而且坊间传闻,大王急着要过来,是太妃的原因。”

郑胜顿时对这事感兴趣了:“说详细点。”

“自从武王去世后,石太妃身体每况愈下,太医认为洛阳天气太过寒冷,不利养病。所以,司马畅大王就匆匆地侍奉着太妃来了南阳。”

郑胜很难理解,“荆州暖和吗?今年下了雪,很冷了。”

“相比于洛阳,确实更暖和吧!”郑云池解释道,“况且,这件事已经传遍南阳,不该是假的。”

郑胜突然感觉司马畅尽孝的目的似乎并不纯洁,像他这样的皇室贵族,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他母亲病了,带着母亲过来荆州养病,结果人还没到,这消息就传遍了南阳。现在又不是二十一世纪,消息哪能传播的这么快?

所以,是有人、极大可能就是司马畅一方的人把消息散开的。

往恶意的方向想,郑胜觉得司马畅就是在作秀。当然,也许石太妃是真的病了,也真的需要尽快来荆州这个“暖和”的地方养病,他只需要稍加引导,把消息放开,既没有违背他这么快到来南阳的初衷,又能先收一波人望,司马畅何乐而不为呢!

司马畅要来的事情没有影响到郑胜。就算他三天内到达南阳,郑胜也不会冒失地过去。

直到,两个意外的人“闯”入庄园。

“黄客、黄种汝,我真没想到,你们竟然会来我这里?”郑胜看着眼前的两人,惊疑的说。

黄客惨笑道:“世子,我父子两人已经沦为丧家之犬,走投无路,来见世子,就是想请世子给我们父子一条生路。”

“生路?你言重了。你们夫子活得好好的,怎么是丧家之犬了?”郑胜缓声道。

“我会告诉世子一些事情,证明一些事情。”黄客定定心神,“从上月中旬说起吧。那时候,世子你秘密的去了汉中,我们其实已经探查清楚,便派人跟了上去。”

郑胜意识到黄客真与郑泯决裂了,从他的口中郑胜可以得到很多事情的真相。比如说,原来郑泯早就盯住了他,他去了汉中干的事全被郑泯洞察,这也难怪马谅会说他刚刚离开,郑泯的人就去了马家。

“还有,顺阳刘禹因为侵贪郡粮的事,设下计策,延迟邸信消息到达顺阳。世子已经知道这件事。后面我们在顺阳的行动,确实是想给世子使一些绊子而已。”

“就是使绊子而已吗?”郑胜想着那一串的事。

“是的,但事情在最后的环节出了问题。黄涓的事是第一个的意外。”黄客声调低沉,“种汝把事情传回南阳后,还没等多久,世子就把种汝行刺的消息传了过来,同时,顺阳刘禹事发。我们到了一个很难以抉择的境地。”

“割断和顺阳的所有联系,放弃在顺阳的人。不留把柄在世子手里,就是我们的决定。”

“所以,你们才会拒绝来接走黄种汝?”郑胜看了黄种汝一眼,“可是,你们考虑的时间太长了,我已经放走了他。”

“是的,世子放走了他。”黄客漠然道,“可是,正因为他回了南阳,才差点死于非命!”

郑胜愕然,“难道是郑泯以为黄种汝是我的人了?我派他过去做奸细的?”

黄客讶然,摇头道:“非也。是他感觉自己对不住种汝吧?”

“对不住他?”

“是,因为对不住,所以要杀。”黄客悲声道,“我很了解他。所以,我才会带着种汝逃了出来。我黄氏一族,只剩我两人了,郑泯要杀种汝,断我后裔。所以我只能逃。”

“求世子收留。”黄客深深行礼。

郑胜沉默不语。

“世子,郑泯结交了南阳郡主薄赵同,赵同和顺阳王内宅一个名叫夏辛的管事是旧友。郑泯想谋求宛城县令一职,故而借由夏辛想和顺阳王搭上关系。”

“他控制郑汶,是为了掌握郑氏的全部势力。阻止世子进宛城,是为了防止世子你破坏他的计划。”

“是吗?那么马氏的人来顺阳,也是阻止我回宛城喽?”

“是。马氏,其实是郑泯用来夺取郑家商贸主事权的借口。”

“但郑泯的人不仅控制了郑汶的商队,还控制了商队很多人的人身自由,抓了很多人,商行损失很大。这是怎么回事?”

“这应该是发生在我离开以后的事了。我不清楚。不过,之前郑泯没打算手段如此激烈。也许是又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事。”

郑氏皱皱眉头,意外的事?他想到了郑汶回去南阳后,会和郑垣说了顺阳发生的事情,他们向郑泯发难。结果就是全被郑泯控制起来。

郑胜在心里想了想,感觉事情大致就是这样了。

“你们为什么要来顺阳投奔我?以天下之大,既然离开了南阳,你们去哪里都可以吧?为什么偏偏来见我?”

黄客示意了黄种汝一下,他扯开自己的上衣,露出身上的几道包裹着纱布的伤口,“郑泯在追杀我们。顺阳求活道有一支特有的异士,擅长翻山越岭、追踪觅迹。我们侥幸躲过追杀,才来的顺阳。”

“黄涓的死跟我有很大的关系,因为这件事他差点杀死我。我们之间的关系就算不是血海深仇,但也不可能相安无事。虽然,你告诉了我很多的事情。”

黄涓沉默片刻,道:“世子,涓儿死了,却是死在一场意外中。而且,往事都已经过去,人死不能复生。我只求世子能给我们父子一条活路,一块旱田、两间茅舍,能度日求生就行。”

“你觉得,我能护住你们吗?现在这个局面,我都自身难保了。”郑胜道。

“世子,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你。”黄客低声道,“世子的本事,是谁都想不到的。自身难保的人,会像世子一样稳坐如山吗?”

郑胜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挥手让家丁暂时安排他们在庄园住下。

郑胜不相信郑泯能玩出这样的操作,让黄客、黄种汝做出这样的苦肉计出来。

因为现在这个局面下,完全没有必要啊!所以,黄氏父子说的话可信。他可以收留他们。

不过,想到郑泯要对黄种汝下杀手的事,郑胜对他的性格又有了新的认知。还真是够狠啊!黄客知道他的性格,带着儿子跑了,郑泯还要追杀下来。真够狠!

然后,郑胜开始仔细分析他现在得到的信息。

结合马谅、黄客他们带给他信息,郑胜确信郑泯是想要让他留在顺阳,不要到宛城去的。只不过黄客给他的信息更清晰,郑胜之前所有的疑问全清楚了。

郑泯通过赵同、夏辛,要和司马畅说上话,这一过程中,郑氏要付出的代价,自然只能是出自郑汶的商行。

但商队的利益,就是他的利益啊!郑胜想着这个事实。郑泯想拿属于他的利益谋求自己的仕途,还真在打一手好算盘啊!

宛县,这是一个人口超过三千户的大县,是荆州数一数二的大城!在全国,宛城也排的上号。郑泯要是当了一任宛城县令,这份资历可是太牛叉了!

但郑泯如果打算拿出相当一大部分他和郑汶这几年辛辛苦苦为郑氏赚下来的利润去“买”一份县令的官身。郑胜肯定会想办法搅乱他的好事!

就算最后木已成舟,那么,郑胜就破罐子破摔!

郑子纸,他不兑换了!把醉香居厨子们赶走!郑胜另起炉灶,还不行吗?

当然了,事情不会真的到最后的那一步。

郑胜将任据找了回来。任据这些天一直在顺阳忙碌,忙着接收清美居。忙着招募郑胜的商队护卫营和家丁。

任据回来先向郑胜汇报一下进展,护卫营、家丁的人员都招收齐了,清美居也整顿好了,随时可以继续营业。

听完汇报,郑胜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明年,郑泯是要升任县守了吧?”

任据懵了一下,然后他小声的说:“三转而迁,郑泯少爷这几年来,为官还算干练,明年品衔确实要升为尚书郎一阶了。按照常理,他确实是要做到一任县官了。”

第八十四章 五彩烟花

“如果我们郑氏全力支持他,能让他做到一任宛城县令吗?”郑胜继续问。

“不可能!宛城县令已经是尚书郎一阶外任地方官的最高任职了。”任据紧皱着眉头,“郑泯的乡品也不过四品,他三十岁能做到一任县长,比如说像是南乡、丹水县的县长,已经是很好的成绩了。”

“如果,是有贵人相助呢?”

“贵人?那要看是什么样的贵人了?”任据奇怪地看了郑胜一眼,“有朝廷大员或者王公大族这样的贵人相助,第一任尚书郎一阶官职做到宛县县令,也未尝不可。”

“原来是可以做到啊!”郑胜感慨道,果然是如果肯花大钱,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世子听说了什么吗?但郑泯少爷想做宛城县令?这实在是太难了。”

“太难了,但有心人去做,总有机会,不是吗?”郑胜说道,“现在,郑泯还是兵曹吧?他明年是什么时候会进行升迁考核呢?”

任据心想郑胜大概是真的很关心这件事了,于是详细地对他解释说:“每年尚书郎一阶的转迁考核都是在十月进行,今年已经完成了。但在第二年元月时,吏部尚书会派出典事、从官等官员到各州郡,再次核实升迁官员的品行、资历——这也是官吏升迁前的最后一道考核。这次考核通过后,吏部郎官会总纳各地的缺员数与应该升迁的官员名单,给出升迁建议后,提交给吏部尚书。尚书大人最后核准后,才会颁布公示,那时候大约已经到三月了。”

郑胜认认真真听完,大致上算是明白流程了:“也就是说,郑泯能不能做到宛城县令,其实是卡在明年元月,吏部派来南阳的典事官员头上了?”

任据摇摇头,“也不能这样说。其实典事官出京核实官吏们的资历一事,已经渐渐沦为一种形式了。能出任哪里的缺额,还是要看其乡品、资历、师长亲友的身份等等,吏部郎综合考量,最后交由吏部尚书确认,才能成行。”

“现在的吏部尚书是王戎吧?”郑胜想着这人,这个人不提到没印象,但说起竹林七贤的名号郑胜还是知道的。这位王戎就是七贤之一。

不过不同于嵇康、阮籍等人那真正的放浪形骸、不理世事。王戎是一代名将,平吴之战,王戎也有参加,后来官至吏部尚书这样的组织部部长的高职。

“是的,现任吏部尚书是王戎王濬冲。”任据道。

不过,现在王戎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因为,郑老爹的老上司唐彬才是和王戎同一级别的将官,郑坦在王戎面前排不上号,更不要说他了。

王戎不会关注他,当然也不会在意自己当年老战友的部下儿子的官运,所以,郑泯想谋求宛城令,只能走司马畅一条路了。

郑胜松了口气,最起码,这个年他还能好好过完的,不过明年元月,他就要去南阳,好好斗一斗郑泯了!

郑胜继续做他的烟花。郑胜和刘嗅儿的工作接近结束了,他们已经做出来了装有一到十七号碗化合物的烟花。

刘嗅儿看着眼前十七个摆得整整齐齐的烟花,她突然有些舍不得,“世子,真的要全放完吗?十七个啊,太多了。”

这些东西,一大半都是她的心血!虽然在后面,嗅胜三号的复制品都是家丁们在她指挥下做出来的,但她还是舍不得。

“我们是在实验啊!”郑胜解释着,“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分清楚一到十七号哪个具体会燃放了什么颜色的烟花。以后我们燃放烟花之前,总要知道它是什么颜色才行啊。”

对于郑胜这番解释,刘嗅儿也很赞同。

所以,燃放大实验开始了。

嗅胜三号的引信终于不是那么长了,而这次是在黑夜里进行的实验。不过刘嗅儿出于对烟花的兴趣,暂时忘却黑暗的恐惧了,她乖乖地站在数丈外的地方。

郑胜冲着她喊:“要记清每一个的颜色!这是第一个!”

刘嗅儿点头示意。

郑胜点完火,跑了回来。

刘嗅儿看着夜空中那团漂亮的黄色火焰,虽然也流光四溢、绚丽梦幻,但刘嗅儿总感觉这个不如最初看到的那朵红色菊花漂亮。

第一个是黄色的,两人都不意外,因为第一个碗里放的是食盐、是氯化钠,郑胜把它作为参照,要看看其他焰色和它的区别。

“黄色的。看到了吧,钠的焰色就是黄色的。嗅儿你一定要记住啊!别记混了!”郑胜再次提醒她。

刘嗅儿继续点头,“我知道了。”真是好啰嗦!

郑胜再次跑回去,不一会儿,他又跑回来。

又一朵黄色的烟花绽放在空中!

“呃,又是黄色。”郑胜想了想,海水里确实是钠比较多,但十七种不同种的物质,总不能都是钠吧?

郑胜继续燃放。

第三个,黄色。

第四个,黄色。

第五个,终于不是黄色了。是红和黄的中间颜色,橙黄色。

郑胜对着刘嗅儿尴尬地笑笑:“嗅儿,记下来,第五号是橙色。”其他的都不用刻意去记了。

第六个,又是一种新的颜色,这次是淡淡的紫色。

刘嗅儿望着天上的烟花,“紫色诶!好漂亮啊!”

第七个、第八个、第九个,又是连续三个黄色。

郑胜跑过来跑过去,虽然只是短短的几米间的折返跑,但他头上还是冒汗了。

“世子,要不我去点吧?你歇一歇?”刘嗅儿实在无聊,所以,她想点烟花了。

“不行,太危险了。”郑胜继续努力地点、跑、看、返。

第十个,又出现了新的颜色。红色,纯正的红色!

“红色啊!是那天的红色!一模一样的。”刘嗅儿语气愉悦地说。

郑胜也很开心,他终于能松口气了。幸好,还不是特别失败,红色,这个烟花里最主流、最绚丽的颜色,还是出现了!

十七个很快全燃放完。

夜色很深了,两人在往回走的路上说着话。

“世子。我记下来了:五、十三、十四、十七,是橙色。六、十一、十六是紫色。十是红色。其他的都是黄色。”

“也就是说,黄色有十种、橙色四种、紫色两种、红色一种。而且从一号到十七,越往后越少的啊。”郑胜当初往碗里装入时,是按照材料的多少装的,哪堆多,先装哪个。

比如说,第一碗的氯化钠,郑胜留下了满满的一碗作为对照品,第十个焰色是红色的那一碗,有多半碗,大约三分之二的样子。而到第十七个,只有少半碗,连四分之一都不到了。

郑胜估测了一下,感觉紫色、橙色的肯定是够用了,但红色不太够,那多半碗最多够装填十来个球体,也就是十几个烟花,这可是红色,年里最喜庆的颜色,十几个一会儿也就放完了。

红色不够,只好用其他颜色去凑。黄色、紫色、橙色,还有郑胜这次没备上的、铜的绿色,五种颜色,差不多也是够用了。而且,将两种颜色混合在一块,颜色是更漂亮的了。郑胜想到了后世见过的混合颜色的烟花,这也可以进行尝试。

“世子,我们做出来的,还是不如那天的漂亮啊!”刘嗅儿突然说道。

“不如那天的漂亮?”郑胜回过神来,想着那天的烟花,“没有啊,我觉得很好,都很漂亮!”

“不,还是内筒有问题。我觉得在用纸来包裹*时,做出来的球体还不够圆。”刘嗅儿发表了看法,实际上为了把内筒球体做好,刘嗅儿花了很大的心思,但她追求尽善尽美,现在的还是感觉不够好。

“已经很好了。”郑胜却感觉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今晚的烟花,郑胜觉得已经和后世他见过的烟花很相近了,以现在的手段,能做到这种程度,真的很好了。

刘嗅儿低头默然无语,郑胜无奈,他怎么以前不知道这小丫头还是个完美主义者呢?

回到庄园,王夫人还在等他回来。郑胜这次出去是向她报备了的。

王夫人看到郑胜回来,对他出去干了什么,她似乎并不感兴趣。但郑胜根本没注意到他身后的刘嗅儿轻轻地对王夫人点了点头。

王夫人说起了另一件事:“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三日,离元日不过六七天了。这两天也终于暖和了点,我们明天去青竹岭吧!”

郑胜点点头,他当然同意了。

而且,王夫人选的时间刚刚好,正好是他研究完烟花后的时间出发——他回了青竹岭,恐怕少有时间能花在烟花上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白天的上午,庄园里所有的人都在忙忙碌碌中度过,虽然王夫人早有去青竹岭过元日的想法,王众管家早有预料,但事到临头,还是一阵忙乱。

因为是王夫人要出行,而且可能会在青竹岭住下一段时间,所以准备了很多东西。

最终,在午时之后,一支五六辆马车的、总计二三十人的车队从庄园出发了。

第八十五章 马弘书

郑胜坐在自己的马车上,他和刘嗅儿各自盯着自己面前的大盒子,它们中装着碗,碗之间的空隙填充满了纸,但他还是担心路上的颠簸会碰坏了他的碗。所以,两人小心翼翼地看护着。

车队最后一辆马车上,坐着的是黄客、黄种汝父子。郑胜不想把他们留在庄园,对黄客的话,郑胜还半信半疑。带他们回青竹岭,控制起来才最稳妥。

不过因为黄种汝有伤,加上王众知道黄客是当年黄氏的族人,对他们也颇为客气,没让他们步行随行。

“父亲,到了青竹岭,我们真要种田耕作、了却一生吗?”黄种汝低声道,“还是泯表哥想要得到世子的秘密,使用的计策?”

黄客沉默片刻,“你不相信我?”

黄种汝默然,他当然不信!作为一个庶子,他对黄客、黄涓没有怨怼,因为他明白自己的命运。黄涓死了,他为其复仇,是他的本分。

但是要说黄客某一天为了他而背叛郑泯,黄种汝不信!

在黄客的眼里,他最看重的后辈是郑泯,所以,他一直在一心一意辅佐郑泯。其次是他的嫡子黄涓,他黄种汝只是一个随时可以放弃的弃子而已!

所以,在黄客带着他逃亡时,他才会一直心思恍惚,不明其意。直到黄客带着他到了顺阳,到了郑胜的庄园,黄种汝才意识到黄客、郑泯要做什么。

刺探郑胜的秘密!

这是郑泯对郑胜最疯狂、最深切的妒忌!

黄种汝见过郑泯在提到郑子纸、醉香居、千字文时他眼里露出的无尽凶芒。

所以,黄涓,这个郑泯最看重的、最想培养的心腹,才会被派来顺阳执行刺探青竹岭的行动。

他毫不意外,郑泯会再次行动,派他和黄客做成奸细,在青竹岭继续探查也是能可行的。

黄客沉声道:“世道炎凉,我罗县黄氏几十年前算不上什么大家族,但也人丁兴旺,是书香门第。现在,整个黄家只剩你我两人了,没想到咱们两个还心怀间隙。”

黄客看着他,“种汝,你肯定感觉自己受委屈了吧?这近二十年间,我对你关心不够,你怨恨我,也是对的。”

“好吧,去了青竹岭之后的事,我想和你说清楚。”

黄种汝沉默着。

“你也知道,世子的秘密是多么诱人。原来,重新迁回南阳的郑氏一族根本在南阳一地站不住脚,只是凭着郑坦的亭侯爵位勉强支撑着罢了。但你看现在,短短几年间,郑氏在南阳一郡已经有了何等的声望!”

“郑子纸上达天听,且交结氏族;醉香居揽财聚富,士人清流以醉香居之宴为最上品,郑氏脚行卖的豆浆、馒头、肉食,郑汶虽卖的低廉,却令百姓平民无不称赞。”

“这些都是出自他的手笔。其他还有千字文、木椅等。这样的人,这样不到十岁的幼童,能想出这样多的主意吗?他背后一定有秘密,很大的秘密。”黄客越说语气越激烈,说到最后他歇斯底里地低声吼着。

“还真是那样吗?”黄种汝突然感觉自己很悲哀。

黄客眼睛里的疯狂褪去,笑了笑,他拍拍黄种汝的肩膀,“我对郑胜说的,也是真的。我以后一定也不再帮助郑泯了,我累了,有几亩薄田耕种为生,等你娶妻生子,享天伦之乐,岂不美哉!”

黄种汝难得脸色红了红,他继续沉默着。

黄客继续说,“郑胜的秘密,我还想继续探查。我不会把消息告诉郑泯,这件事不为别人,就为了弥补涓儿的遗憾。”

黄种汝张了张口,没有再说什么。如果是这样,他也愿意啊!

黄客笑了笑,得意而又矜持。

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两人看着庄园的王众管家突然进来,他对黄客拱手道:“黄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是这样的,刚才在路上有一个徒步的士子摔伤了脚,请我们带他一段路到南乡去。夫人看他窘迫,同意了此事。但我们的马车不够了,请他来你们车上挤一挤,你看可好?”

黄客皱着眉头,“是徒步的士子吗?既然如此,请他上来吧!”

黄种汝却觉得这世上哪有士子步行赶路的?还摔伤了脚?恐怕不是什么士人吧!

但他们同样是寄人篱下,主人想帮助一个路人,他们能说什么呢?

但黄种汝看到了一个脸上带着稚气,但长得极为英俊的大眼长眉、棱角分明的青年侧身进了车厢时,他瞬时感觉到这人不是平凡之辈。

青年对黄氏两人点点头,恭谨地端坐在车厢的一侧,双手垂在身侧,微低着头,沉默不语。

一个很有教养的青年,这是黄客对他的第一印象,然后黄客又注意到他的衣角戴着一枚纯白无瑕的玉佩,应该价值不菲。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在步行赶路?黄客对他很好奇。

“兄台,不知为何你会独自一人赶路呢?”黄种汝好奇地问。

青年微微抬头,“遇到了几个窃贼,偷走了我的钱袋。无奈之下,只好一人独自赶路。”

“遇到了窃贼?”黄种汝愕然。

“是的,没成想这顺阳郡盗贼是如此地猖獗!”青年冷声道。

“兄台是要到南乡吗?幸好这里离南乡也不远了,半个时辰就到。”

青年点点头,“我的同伴就等在南乡。我叫马弘书,不知你们二位尊姓大名?”

“我叫黄种汝,他是我的父亲。”黄种汝介绍道。

青年又恭敬地对黄客行了一礼。

黄客笑呵呵地回礼,“老夫黄客,不知小哥是哪里人啊?”

“我是司州河内人。”马弘书回了一句。

之后,车厢里陷入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马车再次停下,马车夫探进头来,“到南乡了,小兄弟你该下车了。”

马弘书再次对两人拱拱手,下了马车。

马车再次缓缓地往前驶去。

马弘书下了马车,看着眼前那道不到一丈高、坑坑洼洼的土墙,他有些茫然,这就是南乡县城?

然后,他开始注意几个进出城门的人,大家都裹着冬装,行色匆匆。

但他们中没有他希望看到的那个人影:“王绥,你还没到吗?”

他挪动着脚步走向南乡城。前不久,在赶路途中,他不慎踩在路上的积冰上滑倒,挫伤了脚腕。现在,他在走路的时候,受伤的脚腕依然疼痛,他丝毫不敢使劲发力。

挪到城门下,他想起自己一点钱也没了,去了城里能怎么样呢?他和王绥约定了在南乡北门外见面,他进了城,王绥见不到他怎么办?

他躲在城门的外墙外,虽说这两天顺阳天气稍暖,但马弘书依然感觉到一阵阵的寒风不停地袭来!但他双手放在身体的两侧,微微分开双腿,微低着头,笔直地站立着。

两个城门口的卫兵诧异地看着他,这真是一个怪人啊!

又过了一会儿,他要等的人还没到。原来捎了他一段路的马车居然又重新回来了,那个马车夫神色有些不快,“小兄弟,我家管家说了,让我再来看看你的情况。你等的人还没到吗?那你先上来车里歇一会儿吧!”

马弘书道了声谢,进了车厢,他发现黄氏父子已经不见了踪影,现在车厢里只有他一个人。

马弘书依然笔直地端坐着,但车厢里的温暖渐渐驱散了他身上的寒意。马弘书脸上的冷意稍稍褪去。

“小兄弟,你等的人到了吗?”马车夫探头进来,“快一个时辰了,眼看着要到酉时了,天都黑了!你等的人到了吗?”

他没听到王绥那喊起话来很有特色的大嗓音,马弘书语气黯然,“没有。”

马车夫很不耐地说:“今天真是怪了,一路上遇到这么多怪事。小兄弟你还算通情知礼,在九里坡遇到的那个方士就很无礼了!”

“嗯,这是怎么了?”马弘书也很不好意思,为了他的事,这位车夫也在这里等了很久,所以,尽管对这事没一点兴趣,但他依然顺着话往下说道。

“那方士纠缠着我家世子!非要给世子算上一卦,还要世子请他吃一顿酒肉!世上竟然有这等不要脸皮的赖货!”

马弘书对他说的方士不感兴趣,对他提到的另一人倒很感兴趣,“世子?你家世子?我还真是忘了。搭乘你家的马车,忘了询问主家的名号?你家主人是姓黄吗?”马弘书开始思索,南阳一地,有哪个家族是姓黄的,而且,还是封爵者。

“不是不是,我家主人姓郑不姓黄。”车夫摆手道。

“姓郑?”马弘书把身体坐得更直了些,“原来,你家就是郑克吴小世子的郑家啊!”

“你也知道我们家?”马车夫很骄傲的说道。

“是啊。今天,我看你们的车队一行二三十人,这是要过去青竹岭吧?”

“是啊,我家夫人和世子在青竹岭过年。”

“年节在青竹岭过啊!”马弘书感慨道。

说了会儿话,马弘书要等的人还是没到。

马车夫看着夜色见沉,“小兄弟,你看这样可好,青竹岭就在前方三里外,你身无分文,今夜恐怕无处安身,就和我到青竹岭去。明天早起再来南乡等人,如何?”

马弘书拱手道:“求之不得。”他想到自己这次私下出行的目的地,就是郑世子所在的青竹岭。

原以为他在顺阳遭了贼,被偷走了钱,还摔伤了脚腕,没等到人,运气实在是糟糕透了。

可时来运转,他竟然在路上就遇到了郑胜!有这样的机会,他不去青竹岭,还要等什么时候呢?

第八十六章 天师道元方士

拼命地奔跑着,怀着无尽的恐惧,跑着。

郑胜从噩梦中惊醒,他深深地喘着气,感觉一阵阵心悸。看了看依然昏暗的卧室,他想起自己在西晋,在青竹岭的家里。

冷静下来后,他想着自己怎么又梦到了这种奇怪的场景。发了一会儿呆,他听到了屋外“叮——当当”铃铛声响起,这是起床号!

郑胜想起来今天他要参与的很重要的事,虎卫营大比武。

昨天,他回到这里时,天色已晚,还有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沓蹦出来的家伙一直缠着他,根本没来得及和万云等人说上几句话。

他依然不知道比武进行得怎么样了。不过也没关系,他今天亲眼去看看就行了。

郑胜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简单洗漱一下,就要出门跑步。不过,郑胜来到室外时,还没看到别人。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昨夜烦了他半宿的方士正靠着通向外院的墙角,仰着头喝酒。

郑胜犹豫了,是回去,还是走过去?只一瞬,郑胜便走了过去。这是他的家,还能怕了这方士?

郑胜当他不存在似的,径直走向外院。

那人马上伸手拦住他,仰头又喝了一口酒,晕晕乎乎地说:“郑小世子,你去哪里?”

郑胜忍住怒气,“元先生,你到底想怎样?这是我家,我要去干什么不用跟你说吧?”

“不是说了吗?不要叫我先生,我是方士!你叫我元方士才对。”元方士摇着头说道。 “至于,你想要干什么我自然不会拦着。只要让我跟着就行。”

郑胜忍不住再仔细打量他几眼,这元方士穿着一身极为普通的麻布薄衫、踏着一双简单的草鞋,年纪大约三十岁上下,面相平常,一双招风大耳算是他长相上最能让人记住的特征了。

当然,郑胜主要是想看清这人到底要干什么。可惜,他不会读心术。

但元方士已经很令他烦恼了。

昨天,车队走到离青竹岭只有半里不到的九里坡时,他突然从山林里钻出来,躺在郑胜的马车前,喊着乱七八糟、前后不搭的玄学言语。

在郑胜出来后,迅速起身,拉住他的手,装着震惊无比的表情,说他即将有一场大难,迈不过去就危矣云云。而他是什么什么牛叉的道士,愿意为郑胜卜上一卦,替他解决大难。

郑胜丝毫不信,他刚想着让家丁们将这个算卦的骗子赶走时,王夫人赶来,她听了方士的“警告”,很担心将要降临在郑胜头上的大难,便邀请他到青竹岭来,为郑胜好好地排解灾祸。

元方士马上抖了起来,说算卦不难,他饿了,想要好好吃一顿!于是,王夫人、郑胜作陪,方士如饕餮般地吃了顿饱饭,然后又开始一阵云里雾里地讲起了易经玄谈。

王夫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当然也或许真的只是她太累、太困,王夫人休息去了。所以后半程的讲述中,听众只剩郑胜一个。

听了半宿,郑胜连插嘴的机会都少有,元方士滔滔不绝地讲了两个时辰。

但郑胜还是一头雾水,这家伙讲了那么多,到底想说什么?来青竹岭又有什么目的?郑胜直截了当地问话,但元方士还是一味地胡言乱语。

所以,郑胜干脆地把他当成是来骗吃骗喝的,不再搭理他。决定找个合适的机会,让卫士们赶走他了事。

可今天,这个人还是来盯他了,让郑胜不由地再次怀疑起他的目的。单纯骗吃骗喝的,这时候应该还在睡觉吧?可他在候着郑胜。

果然是冲着他来的!郑胜心里马上在想,他是郑泯的人?又或者是某些势力派来的刺探青竹岭的人?

反正是心怀叵测的坏人!郑胜觉得他不能再去跑步了,虎卫营的训练对外人来说不算隐秘,但让人近距离细看的事也是不好。

虽然,外界把虎卫营当成“小儿玩笑”在看,但虎卫营是他安身立命于乱世的最大保障。郑胜想继续保持它的神秘感。

所以,郑胜只在前院溜达了一下,就回了房间。元方士继续跟随。

郑胜吃了早饭,看着一脸舒逸的元方士,郑胜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赶紧赶人!

“元天师,你说我有大难临头,现在能给我详细解卦了吗?”郑胜决定从最初的地方入手,你不是要算卦吗?好啊,赶紧算,算完赶紧走人!

元方士闭起眼睛,想了想,感觉郑胜的耐心被他磨得差不多了,他紧紧盯着郑胜的眼睛缓声道:“郑世子,你可知道析城山?”

郑胜却觉得这家伙又在转移话题,“析城山?没听说过。”

元方士见郑胜神色不似作假,继续问:“那柳明山、度南山呢?”

郑胜继续摇头。

“阳城山、涧水聚也没听说过?”

郑胜却不想再跟他玩这种猜地名的游戏,“你到底想说什么?”

元方士皱着眉,他突然有些严肃起来,“郑世子,我乃天师道析城山道民,游历到此,听闻申道友说过世子的事情,特意来请见世子。”

郑胜马上想明白了,原来这家伙是天师道的,还是听了申方的话跑来见他的。郑胜开始头疼,难道他又要开始施展他的“忽悠”大法了?

不过元方士话头一转,继续说道:“世子师从一位道家先辈,那么我等俱是同门,游历至此,还请世子赐几天酒食。”

郑胜哭笑不得,听说过僧众化斋、乞丐乞讨的,道人也干这种事吗?不过,这人不缠着他,几顿饭,郑胜还应付得起,“那好,元先生自便就是。我还有事,就不亲自招待你了。”

郑胜不等元方士在说别的,很快地溜走。

他出了院子,先去密室那边看了看刘嗅儿和工匠们的工作。

这些工匠,有原本就在这里的四个铁匠和王夫人带过来的五六个家丁,他们都是要在这段时间里一直做烟花的人,郑胜感觉让他们熟悉一段时间,再从当中选出做得优秀,可以让这些人专职从事烟花制造了。

刘嗅儿负责监督制造烟花的这事,郑胜已经和她说好。

郑胜看了看,发现工匠们做事还算勤勉,并没有出现刘嗅儿控制不住他们的情况。

放心了此事,他想起了被王夫人从路边救助的另一个路人,那个姓马的士子,摔伤了脚,要身无分文地到南乡去,但没等到要等的人。

然后马车夫老张把他带了回来。郑胜对他的好奇高过了元方士。

所以,郑胜决定先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结果,郑胜听其他的家丁们说,马士子在天刚刚亮时,匆匆吃过早饭,让老张拉着他又去南乡了。

郑胜想着可能就此错过和这人见面的机会了,他见了想要汇合的家人,大概就会离开了。这个马士子对他来说,恐怕再无碰面的机会。郑胜心里也没什么遗憾,毕竟这只是一个陌生人,郑胜收拾好心情,去了西山大营,观摩、参加虎卫营大比武。

这时候马弘书在做什么呢?他正在懊恼。

今天一大早,马弘书和老张再次出发,前往南乡北城门。今天是一个阳光灿烂、没有寒风吹荡的好天气。但马弘书心情愉快不了。

在城门外,老张陪着他等了很久,等到太阳西陲,等到城门口卫兵开始换岗。

他听到了卫兵们说的话。

“换班了,快快快!”

“刘伍长,你注意一下那边的那辆马车。说是等人的,却在城门口停一天了。”

“咦?这不是昨天那辆马车吗?”

“是啊,是郑氏的车吧?不过,那年轻人并不是郑氏的人吧?”

“这两天真是奇怪了,咱北门口什么时候有过人跟木头似的一直杵着。那人不会是个傻子吧?”

“不要乱说话吗,那是郑氏的客人!”

“郑氏的客人当然不是傻子。昨天晚上那个在城门口鬼哭狼嚎叫了半天的,肯定是个疯子!”

“别说那厮了,我昨天夜里下了职,在家里想着那声音,半宿没睡着觉呢!”

这边的马弘书眼睛却亮了起来,他从车厢里出来,拖着好些了的伤脚,到城门口对众兵丁拱手道:“敢问诸位,昨晚那人,现在何处?可还在南乡城里?”

众兵丁愕然。

老张走过来,好奇地问:“小哥,昨晚那个就是你要等的人?”

马弘书点点头,再次拱手道:“请诸位告知,在下日后必有重谢。”

兵丁们走出一人,是一个年过三旬的大汉,身材魁梧、看起来很是孔武有力:“原来你们是一伙的,不过却正好错过了。昨晚你们走后不久,一个年轻人从东方赶来,他在城外等了半夜方才离去。至于他现在去了何处,我等就不知晓了。”

马弘书心里无比郁闷,这事怎么成了现在这样?王绥现在又去哪儿了?

天色已晚,他再次感觉腹中空虚,又一天过去了。他还能怎么办呢?两人再次回了青竹岭。

马弘书心情烦闷地草草吃了饭,想起了这次出来的原因。

“七哥,你害的我好苦啊!”

马弘书心里默默诅咒着某个现在不知在何处的家伙,要不是这位七哥故意用言语激他,他何以沦落至此?

(题外话:实在抱歉,这两天有事,会补上欠缺的章节,以后也会努力每天多更新)

第八十七章 虎卫营比武进行时

想到这里,马弘书心里更加不平静。要不是七哥说,郑胜小小年纪是如何不凡,他至于赌气自己一个人和王绥分开,独行山路吗?至于后来又被扒窃小盗偷走了随身财物、最后还摔伤脚吗?

虽然他最后阴差阳错地到了青竹岭,但依然没见到郑胜。

他还能怎么去见郑胜呢?原本想的是以一个士人身份去见他,看看这位小世子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结果沦落到这种地步,马弘书感觉自己无颜再去见他了。

在床榻上辗转半宿,马弘书最后沉沉睡去。然后,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他再次被钟铃声吵醒,马弘书很是无奈地起床。

他是一个对自己要求很严苛的人,早起也是他固有的习惯。

但这毕竟是他一个人的行为,对郑胜以钟声来约束那批年纪尚幼的卫士早起的做法,他还是感觉很惊奇。

这些孩子不反抗吗?

不过,他今天的行程依然是去南乡守候王绥。对郑胜的好奇,抵不了他要回家的渴求。

原本,他的计划是这样的:要在这两天拜访完郑胜,然后就回程。现在第一步算是完成了一半,但他现在身无分文,回程,怎么回呢?

老张得到了王众的许可,他这两天的任务就是陪着马弘书往南乡跑。这是一份简单惬意的工作,但在南乡城外,他们又等了将近一整个白天。

王绥,还是不见踪影。

城门站岗的卫兵们都和他俩很熟了。那个刘姓的伍长终于忍不住过来说话:“两位,你们就别在这里等了,天寒地冻的,实在难受。你们要等的那人除了前天晚上来过后,再没来过。要不这样?你们回去吧,等那人再来了,我派人去青竹岭通知你们,反正青竹岭很近,耽误不了你们的事情。”

老张看向马弘书,这需要征求他的意见。

马弘书拱手道:“如此,多谢刘伍长。”

马弘书在马车里坐等着也心灰得很。

回了青竹岭。今天回来的时间稍早了些,天还没黑。

和南乡城外死气沉沉的状况完全不同,今天青竹岭的气氛更加火热。老张瞅了瞅,把马车赶回马棚,对依然捉摸不透情况的马弘书道:“这路上聚集的人,多半是看跑步比赛的,西山那边,是在进行个人实战比拼,至于河边那边,比的是射箭吧?”

他是庄园的人,也是这两天过来后,听这边的人说了比武的大概情况,不过,他所知的也是一知半解的消息。

马弘书想着他可能真要在这里待上几天了。暂且不提要怎样离开,他都可以好好观察郑世子究竟有何奇异之处了。

原本,他听七哥说的,郑胜离开家后,住在一个叫李家村的地方,身边有几个书童、十数二十许的小伴。

结果他到顺阳后才知道,这边的山改名叫青竹岭了,李家村被人私下里改称作郑子聚了,郑胜的书童小伴们已经急剧扩张到了上百人,他们被称为虎卫营了。

马弘书下了马车,出了马棚,往西走到大道旁,路旁站着很多人,他看着这群年纪或大或小,有老有幼的观众,心想这些人大概就是一旁村庄里的民众,冬日里实在无聊,郑胜的卫士比武是正好给了他们乐子看。

他透过人群,往西看去,那边是郑胜的小院,是七哥提到过的地方。再往西是他提到过的另一个地方,卫士们的训练地点,现在叫西山大营的地方。

老张收拾好车马,也过来路边看比赛。

“在这路上比的是跑步?这逃跑……不,跑步到底有何意义?”马弘书自言自语地问道。他感觉跑步和逃跑没区别,郑胜只是给逃跑取了个更好听的名字罢。

老张没有细听他说了什么话,自顾自地说:“今天这场,是二十里跑。路程最长的比赛了,二十里啊!这可是要从顺阳到南乡跑一个来回了,世子的虎卫营,真是厉害啊!”

马弘书默然,跑得远、跑得快很了不起吗?

练习逃跑,郑胜好歹是四品将军之子,虽然没上过战场,心里却开始想要怎么逃跑吗?

这人绝不能为将!

马弘书正想着,人群突然更加骚动起来,“来了,来了。”

“看看,谁是第一个?”

“啊!果然是第七什的叶峻!”

“小飞腿叶峻果然名不虚传!”

马弘书冷笑,跑得快有什么用,在战场上做一个更擅长逃跑的逃兵吗?

这时,马弘书终于看到了一个年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矮瘦少年从山里的路那边奔过来,他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外衫,马弘书讶然地看着他从自己眼前,呼吸不乱、坚定的跑过。

马弘书把目光聚焦在他背后的宽大、蓝灰色、四四方方的包袱上,看起来鼓鼓的,很有分量。

跑了这二十里路,这少年一直背着这包袱?似乎有些意思啊!

他的目光继续追逐着叶峻。他跑到了郑胜小院门前,那里聚集着更多人,当叶峻到达后,更是猛然爆发出一阵叫好、欢呼声。

他看着叶峻在其他人的帮助下,脱了那件看起来很沉重的包袱,然后又有人帮他披上了一层裘衣,然后周围两个同龄的孩子,扶着他慢慢地往西边走去。

然后,过了一会儿,又有人从山路那边跑过来,同样是年纪十四五的少年,但他相比于叶峻,步伐稍乱、呼吸也更加急促。背上同样背着一个很奇怪的大包袱。

紧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人。

“这跑步有很多人参加吗?”马弘书突然问。

“啊?呃,这二十里跑的人不多,也就只有十来个吧?毕竟是要跑二十里山路,太远了!”

马弘书明了,对剩下的几个还没归来的少年失去了兴趣,他决定去另一边看射箭去。

射箭的场地就是在郑胜小院往西不远的路面、再往北走的地方,同样人很多,马弘书挤进人群,对眼前看到的一幕感到很是惊讶!

这弓手的水平很不错啊!

马弘书到了这边后才发现,弓手所射的目标在距离他大约六七十步外的河道上。

今年的丹水河冻了冰又化开。到现在为止,在河道靠近两边的位置还结着冰。在中间位置,舟船却可以放心通行了。

而弓手所射击的箭靶正是在解冻的河面上。郑胜用了一块块木排做底,在木排上立着一个个箭靶。虽然木排用绳子固定住,但随着河水的流动,箭靶还是时不时地浮动着。

六七十步(一步一点五米)远,射的靶子还不是固定的。马弘书想了想,如果他去尝试,能十中五就是很不错的成绩了。军中的普通弓手,能做到十中六七,最精锐的,大概能十中八九。能十矢全中的,军队中自然也有,但也是极少数人了。

马弘书看向那站在一条白线外的少年,他同样年纪不大,穿着和一旁的诸多少年们一样的玄色劲服。

只见他抬手拉弓搭箭,觑准了方向一箭射去!竟正中那靶上的红心!

“很不错。”马弘书默默地想,他仔细看了那少年手里的弓,想它最多有三分之二石的力,在战场上的作用恐怕不大。不过,那少年尚小,长大后能拉开几石弓,犹未可知。

那少年命中了那靶心,但他对自己的表现似乎并不满意,射完这一箭后,神色低落地走回了人群。

然后又一个少年站出来,他朗声道:“第四什郑乾,十二矢毕,计二十七分,暂列第一。”

百姓们轰然叫好。

马弘书却搞不明白这二十七分是个什么标准。老张也跟过来了,马弘书当即问他。

老张也是新来的,他也不懂,于是他去问了旁人。

一旁的一位老人对他们详细地解释:“你看那靶,射中红心得三分,黄环二分,最外绿环一分,射不中为零分。”

马弘书恍然,他这才知道,那靶子设计得花花绿绿,原来还有这种涵义。

箭试还在进行,又一个少年走出来,他站在白线前时,周围人众顿时静声。

站在最右端的靶位上,他稳稳地一箭射出,正中红心!

接着走到左手边的第二个靶位上,再一箭,中,还是红心!

第三箭、第四箭,全部正中靶心!

第五箭,他射偏了,射在绿环上。马弘书觉得是他拉弓速度太快,胳膊使力过度的缘故。

但他动作还是不停,继续往西边走,停、射着。

直到十二箭射完,少年才终于止了脚步。

“第一什宋持,十二矢毕,三十一分,暂列第一!”

几个少年兴奋地冲上去,和那名叫宋持的少年相拥一处。

马弘书沉默地盯着那边,十二箭全中,八箭红心,三箭黄环,一箭一环,真是百里挑一的神射手啊!

今天的箭试结束了,主持箭试的少年正在宣布成绩。宋持第一、郑乾第二、项祝为第三等等。

这时天色已经暗了很多,但西边营地里依然喧闹得很,老张说那边有自由技击的比赛。看完箭试的人群,除了少数散去的,更多地是涌进了西山大营。

现在,马弘书已经改变了对郑胜及他的这支所谓虎卫营的看法。

第八十八章 初见是少年

单说宋持、郑乾两个,马弘书觉得长大后的他们一定会成长为合格的将士,当做护卫也不错。

但留在郑胜的青竹岭,着实有些屈才了。

毕竟,乐意跑步的郑胜,已经被他打上了不可为将的标签,所以像宋持这种好苗子也就不应该一直留在郑胜这里耽误下去了。

马弘书随着人群进了西山大营,然后到了一块占地面积很不小的校场。这时,正好有两个少年正穿着竹甲在场上挥舞木棍缠斗着。

他们的竹甲上有着不少白色的污渍,马弘书认得出来,那正是军中比较文雅的斗武中经常用到的白灰。

这种比试,最后就是以竹甲上白灰点数多少为判定胜负标准的。

两个少年水平相当,彼此也很熟悉,但对对方下起手来,却是毫不客气,两人打得虎虎生风。

但马弘书却感觉索然无味,纯粹是小孩子打闹嘛!

此时天色已晚,人们在校场周边点起了火把,比武还在进行。马弘书觉得累了,便和老张说了句告辞离去。

他回了郑氏的人给他安排的独院房子。这边有数排不是特别规整的房子和院落,是来客或者下人、家丁住的地方。当然,下人家丁们住的更靠近东边的民宅一些,客人住的地方更临近丘山,环境要好上一些。

他这一间房子更靠南侧,顺着院落再往南走,除了另一个院落外,就是延绵的山峰。往西翻过一小片不高的土坡,就到刚才跑步比试的那条大路,往北、往东都是这片郑氏建的院落。

马棚就在下人们的住处、再往北靠近大路的地方。

这两天,他的行动路线就是早上从他的院子出发,走到马棚,坐上老张的马车往东去南乡,晚上从南乡回来,老张回那边的他和自己家人分配的院落,马弘书回自己住的地方。

马弘书今天早上吃得很少,现在已经到临近戌时时分(晚七点),他饿了。

虽然他对自己等着吃饭的事感觉很不自在,但落到这种田地,他也没了办法去改变自己的处境。

王绥去了哪里?马弘书觉得王绥找不到他,最可能会做的事是失魂落魄地回去。

他是指望不上了。幸好,他留了封信给家里,大家应该不至于太着急。但王绥回去后,说了他失踪的事,再往后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料。

他需要尽快联系一下家里人。现在,他还不愿意离开青竹岭,只有再写封信,然后请郑胜派人送过去,这一种办法了。

郑氏的家丁给他送来两碟炒菜和馒头、米饭。马弘书边吃饭,边想自己要如何见到郑胜。

但其实信也不是一定要通过郑胜传递,他请郑氏的人送一封信出去,只是送去南阳,郑氏的人不会感觉太为难吧?

饭后,他对着过来收拾餐具的家丁们道了声谢,然后继续坐在木椅上沉思。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他出门一看,是住在再往东不远的黄种汝听说,他住在这边,来串门了。

黄氏父子都感觉这个言行拘慎的青年可能大有来历,听说了他住在自家一旁的院落。

黄种汝已经往他这里跑过了两次,想来拜访他。

黄种汝道明了自家住的位置,并且附带地告诉了他另一条消息,“马兄南侧的院落住的正是元方士,马兄若有空闲时间,我们可以去拜访一下他。”

马弘书婉言谢绝。

黄种汝又询问了马弘书在南乡等人的情况,他如实相告。黄种汝惋惜了下,再和马弘书闲聊片刻,告辞离开。

第二天,马弘书决定求见郑胜。

第三天,不过,不等他去见郑胜,郑氏家丁已经上门邀约他了。郑胜邀请他共进早餐。

马弘书第一次走进了郑胜的小院。

王夫人已经去了山里的竹苑。

文武营大比武太过吵闹,王夫人虽然好奇文武营比武这热闹的事,但在第二天她被钟铃吵醒后,她就搬去竹苑和韩青韩夫人做伴了。

现在,小院这边只有郑胜、青儿、刘嗅儿、步伯这几个人,而刘嗅儿又在忙烟花的事。所以,郑胜请马弘书吃饭时,身边伺候的只有青儿一个,再除了大厨房的小粟子进来帮了些忙外,再无别人。

马弘书被请进了前院餐厅,青儿边和小粟子一起摆放食物,边对马弘书道:“马少爷,我家世子马上过来,请您先坐下。”

马弘书讶然,这主人是不给客人脸面吗?难道是郑胜不欢迎他,故意为之?

郑胜管不了马弘书的想东想西,昨天一天,他可累坏了。

虎卫营大比武正进行地如火如荼。从上午的拳脚技击,也就是自由散打式的十六进八赛,到五公里、二十公里跑步比赛,再到搞了一天的水面定点浮动靶的射箭赛,和最后进行的自由技击十六进八赛。

虽然他没有亲自参与其中,但郑胜回来了,他不免地要站出去勉励大家,奖励获胜者。

昨天傍晚,马弘书之所以没在院外看到郑胜,是因为他太累了。于是他把勉励人的地点改在了小院。

一觉睡醒,没了元方士,郑胜去跑了一圈。回来后他想起,昨天晚上王众对他说的,关于马士子的事。老张办事利索,一回来就把无人认领马士子的事交代清楚,王众暂时接管这边的杂务,他便当即对郑胜说了。

郑胜觉得身为主人家,不亲自招待一下客人,是不礼貌的行为。而且,这个据说是个年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郑胜琢磨着如果合适,并且合他的眼缘,他可以招募一下这位马士子。

所以郑胜派人去请马士子过来吃早饭,他趁这段时间间隙,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这是一顿没有太多准备的早饭,一切如平常一样。当郑胜掀开门帘进来时,却看到了一个挺着腰、恭恭谨谨端坐在客座上的年轻士子。

后世的史书上,详细地记载了这两个年轻人,在太康十年倒数的第三天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这是一段传奇友谊的开端。不过,就现在的两人来说,他们在怀着不同的心思靠近了彼此。

郑胜感觉这是一个很“老实”的听话孩子,因为他的动作、姿态都太合乎邱夫子说过的那个君子标准了。

所以,郑胜感觉他是一个很刻板的人。

马弘书起身拱手道:“郑世子,在下多谢你这两天的照顾。”

郑胜还礼,“马兄不必客气,请坐吧。”

两个人坐下,开始默默地吃饭。

这种气氛下,郑胜却没有感觉很难受,要知道这些年来,他和郑整、宋持等人几乎天天一块吃饭,活跃、热闹的饭桌才是他所熟悉的。

但和马弘书各自扒着自己的饭,郑胜并没有因为同伴不说话而难受。难道,他内心其实更愿意这样一言不发地吃饭?还是,他受到了对方的感染?郑胜很疑惑。

吃完饭,郑胜沉默了片刻,道:“马兄,你来南乡这穷乡僻壤,所为何事啊?”

郑胜知道他来自司州,也就是黄河中下游的:河南中北部,山西南部、陕西东部的这些地方。毫无疑问,那边是现在中国最发达的地方,马弘书在这个时间点孤身来顺阳这山区,郑胜还真有些好奇他要做什么?

马弘书有些窘然,他是冲郑胜来的。这当然不能明说,毕竟他是私下寻访,失财伤身,他都不愿意接触官府求助。对郑胜,他自然更不能明说身份。

“我是来游历的。”马弘书拱手道,他感觉自己脸火辣辣的。说谎,对于他来说,实在是极为罕见的情况。

郑胜挠挠头,他信了,并且感慨,这时代的士人们果然都很悠然自在!

“嗯,那这样吧,正好年节马上就要来了,你留在青竹岭和我们大家一起守岁吧!”

马弘书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他原本的打算是私下来过青竹岭后,尽快回去见母亲的。至少在新的一年开端,元日这一天他要赶回去的,可现在他回不去了啊!

“明年,我还要回南阳一趟,就和马兄作伴一起北行,可好?”郑胜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马弘书点点头,“好。”

“呃,这两天青竹岭是吵闹了点,尤其是早上,扰马兄晨梦了吧?”

“无妨。”

“马兄,这两天可以在青竹岭多转转,挺热闹的。”

“好。”

“我留在青竹岭,但想写封信寄给家里,还请世子派人转送。”

郑胜心想这是小事一桩,满口答应。

马红说完这件事,又想到一个问题:“昨天,我看了在河边的箭试。如果世子也参加了,不知能得多少分?”

郑胜想了想,不好意思夸海口,有些惭愧地实话实说:“我比不上宋持、郑乾那样的神射,十二箭,大概能得到十分左右吧?”

马弘书把自己的水平代入青竹岭的标准,感觉自己也差不多是这个水准。于是他心满意足的走了。

郑胜送走马弘书,他想了想,终于感觉到哪里不对劲,这是我家啊,马弘书是个无家可归的“客”人,怎么他刚才感觉自己是被动答话的一方呢?

这人不对劲啊!但哪里不对,郑胜又感觉不出来。

第八十九章 再谈

然后想到刚才提到的年节,郑胜想到了元旦的事情。

西晋的年味并不是很浓。元日最主要的还是举行祭祀活动,报祭天地众神、感恩祖先,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等等。

不过,对于郑胜来说,祭祖不必参加。郑氏一族本就人丁衰微,郑坦、郑清客官幽州,郑汉也远在益州为官,他们年节不归。郑胜母女也迁居了顺阳。

所以,在南阳的郑氏祭祖实在是凄凄惨惨、人丁寥落。

除了祭祖,还有守岁、馈岁——郑胜感觉这就是压岁钱红包的由来、分岁即家人团圆、老幼齐聚一堂的意思,这些习俗,郑胜都很熟。

郑胜感觉这年实在缺少趣味,之前几年相继把贴春联、包饺子、拜年、要压岁钱等活动在青竹岭推行开。今年,又有了新的烟花,年味会更加浓郁。

想到这里,郑胜突然想到一个可以再给郑泯使使小绊子的主意。

于是,他又去了密室。找到了忙个不停的刘嗅儿。

“这两天,做出来多少烟花了?我让人找来的铜,装上了吗?”

“已经做出了十三支,而且他们越来越熟练,以后会做得更快。还有,铜也用上了。”

郑胜算了算,还有三天时间,也就是说在年节之前大概能做出三四十个,也差不多够用了。“嗅儿,取七支烟花出来。我要用。”

刘嗅儿默默地去挑选烟花了。

郑胜出了密室。

这时,虎卫营比试再次开始了。今天,比试的项目除了两项比武的八进四对决,还有固定靶射箭、五里越野赛等。

又是忙碌的一天啊!郑胜哀叹道。

与此同时,回到自己住处的马弘书也在回想和郑胜的第一次见面。虽然现在他是客人,是在郑胜家里,但面对郑胜,这个他本来就有着极大好奇的人,在语气上似乎过格了些,用了太多疑问的语气。

马弘书想他自己平日里并不是这样。大概还是这两天的不顺影响到了他的心境。

他开始慢慢疏解自己这两天淤积的情绪。静坐良久。

马弘书开始总结对郑胜的印象。

首先,他确实是一个聪明的少年。这一点无需质疑。千字文的才思就是王衍、裴頠这样的名士也赞叹的。

虽然生财有道,但他也不是一个喜好财物、奢侈浪费的人。这样很好,他家也是崇尚节俭的。马弘书想在那个小院,郑胜不至于在“他”这样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前做戏。所以,郑胜身边只有一两小奴陪侍,饭食……他想着这两天吃的饭和郑胜吃的样式并无区别。虽说君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但郑胜家的食物果然很有行伍的作风,不愧是将门之后!而且,这粗陋的饭食亦是美味啊!

再者,郑胜并不是一个将才。马弘书坚持他的这一观点。虽然郑胜现在年方十岁,品行可以再塑。但单说现在,他觉得他的看法正确。

郑胜招募了上百的同伴练武,大概是他听了自己父亲的事迹后,对郑坦的思慕、效仿,从他坚持习武的事上可以看出,他是想从军的。

可郑胜生活在和平的时代,已经失去了郑坦的勇武之气。练武,居然在天天练“逃跑”?

他也听说过郑坦几年前的事迹。郑坦是唐上庸所依仗的先锋猛将,斩西陵大将成舒、俘获夷道牙门将陆质、朱泽,这是郑坦的赫赫战功。

平吴之战,唐彬作为全军的先锋打了最难的那部分——吴已故大将军陆抗的原属部众驻守的西陵、夷道。

而唐彬手下最能打的就是郑坦,攻克西陵、夷道的战事,唐彬的先锋官郑坦立下了很大的功绩。这也是后来在封赏众将时,作为吴国降卒的郑坦能被破格封为亭侯的缘故。

他父亲之前对他们兄弟几个感慨过,像郑坦这样悍勇的将士,吴国想的是要杀没他的全族,而不去笼络他。吴国如何能不亡呢?

郑坦是悍将。但他的嫡子,马弘书想郑胜大概是被身边的小奴带偏了,还没上战场,就在想着如何保命。

所以,就目前来看,郑胜决不可任之为将。

也许,征辟他作为一员属官,像司马、长史、参事这些,还是很适合的。毕竟是后起的良才,带在身边,好好培养,以后未必不能成器。

郑胜根本没想到,他在打马弘书的主意时,马弘书也准备把他当后备干部养成了。

马弘书起身,他觉得还要更多地了解一下青竹岭和郑胜。

于是,他又出了门。

来到河边,他发现在昨天射箭的位置又聚起了人群。又有箭试?马弘书快走两步,发现还是昨天位置,四个少年站在靶位上比试着。他看了看这四个人,并没有他昨天看到的宋持、郑乾的那两人。

马弘书又看向箭靶的位置,发现箭靶的位置更靠近了些,并且固定在了冰面上。

他看着那边的靶子,感觉今天的箭靶和昨天的不一样了。没有各种颜色,只是白底和一圈圈的细线黑环。

四个少年朝着箭靶射出了手里的箭,放下手中的弓,等待着。

还是昨天的那个主持箭试的少年,他站出来,“一号位,八环,总二十五环;二号位,七环,总二十一环;三号位,九环,总二十七环,四号位,八环,总二十二环。第四箭,准备,开始。”

马弘书皱着眉头,想这环数是什么意思。他倒是看到箭靶上的圆环了,可数字与环是如何组合的,他一头雾水。

四个少年,纷纷抬手射出自己手里的箭。

不久,那个少年再次报出成绩:“一号位,七环,总三十二环;二号位,九环,总三十环;三号位,八环,总三十五环,四号位,八环,总三十环。第五箭,准备,开始。”

马弘书回想着刚才在冰面箭靶上取下箭矢时,那几人小心翼翼查看箭靶的动作。他似乎明白了,似乎是越靠近中心,环数越高?

“马兄,你在这里啊?”马弘书身后一道声音响起,他回过头,发现是早上和他一起吃饭的郑胜。

马弘书拱手道:“郑世子,在下实在无聊,所以出来见识一下。世子,从何处来?”

郑胜对主持箭试的少年挥挥手,让他继续工作,转头对马弘书说,“我从越野跑那边来。”

“越野跑?”

“就是不沿着路,翻山越岭地跑。”

马弘书点点头,但他想的却是不管是大路上跑、水上跑、还是什么在野地山里跑,不都还是逃跑吗?

“马兄,对箭试很感兴趣?”郑胜继续问。

马弘书点点头,“确实。战场上,一名弓箭手有很高的价值。但培养弓箭手,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郑胜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郑世子,但是,我没有明白这场箭试的规则,还请郑世子指点迷津。”

“哦,这个啊。其实很简单,看那边的箭靶,射中最中心圆,为十环,每向外一环减一,就是这样。”这套规则,郑胜是仿照了后世的奥运项目。

马弘书听了郑胜的解释,清楚了规则。这时第五箭成绩也出来了,听完。马弘书又继续问:“今昨两天,箭试的规则都很好,但为什么两场箭试的规则还不一样呢?”

“因为浮动靶难度大啊。今天固定靶,所以要把中靶环数定的细一些,昨天难度大些,所以把规则定的简单了些。”

马弘书恍然,“既然如此,但如果,两场比试全用今天的靶子也行吧?”

郑胜摇头:“不好。这样子成绩拉开的太多,成绩不好的,会被打击地怀疑人生,而就算成绩好的,打浮动靶也难免会射出六环以下的成绩,同样也会心灰意冷。”

马弘书赞叹不已,他并没有考虑到这样的细节,但郑胜却想到了,“郑世子想的周到。”

郑胜笑了笑,他不是想得周到,而是有了经验。

之前一段时间的箭试中,虎卫营用的都是郑胜弄出来的后世环数靶,浮动靶的成绩飘动得太大,所以,郑胜和大家一起重新设计了一种三分制的颜色靶。

郑胜继续和马弘书说着话:“另外,我觉得让赛手成绩相近,也可以激发大家的好胜心。尤其是这种同场竞技的比赛,成绩差不出太多,更加激烈,对抗性更强。”

在说话间,场上第六箭、第七箭的成绩也出来了,三号位的少年第六箭有些失误,只得了六环。马弘书明显感觉到其他三人情绪更加兴奋起来。

“我还有一个疑问,这两场箭试的形式为何还不一样呢?”

“固定靶,能影响箭矢飞行的因素,只有风。所以,四个人一起射击彼此的靶子,是最公平的。但浮动靶,每个靶子处在不同的位置,受到水流冲击不同,一起射击反而不公平。所以,要每个人轮流射完全部的靶位。”

“河水不是每时每刻流动的一样快吧?而且,风也是如此吧?这样影响也不小吧?”

“这是因为,在所有影响箭道的因素中,靶位的不同是影响最大的因素,所以要消弭这个最大因素。至于其他,没办法。但是,其实大家都会找最合适的时机出手,也就是在受水流、风影响最小的时候。”

第九十章 暗流涌动

马弘书听完,对郑胜的才智更加满意。

这时,第八箭也射完了。

“一号位,八环,总六十六环;二号位,九环,总六十九环;三号位,七环,总五十八环,四号位,九环,总六十四环。甲组一号、二号,晋级复赛。”

“复赛?这是什么意思?”马弘书问道。

“因为参加固定靶比赛的人比较多,大概有四五十人。人太多了,所以不能像浮动靶那样只进行一场比试,那样耗时太长。所以就分成了初赛、复赛、终赛三轮,两天进行。今天初赛,明天上午复赛、下午终赛。”

马弘书点点头,他静静思考着这种模式的优劣。

和马弘书聊了一会儿,郑胜还有其他要忙的事,他告辞离开。

马弘书继续看新一个小组的四个少年进行箭试。

马弘书发现,今天箭试的少年们,水准有高有低,有的发挥稳定,箭箭都在八九环以上,但有的射出六七环也是常有的事情。

他想到郑胜说的话,有四五十人参加,也就是说将近一半的人都参加了。马弘书觉得郑胜的虎卫营少年们参加比试的积极性挺高的。

这是为什么呢?是少年之间的争强好胜?还是这其中有他不知道的隐秘?

这时突然一个道士打扮的人挤到他身边,兴致盎然地看着场上的比试。还不时地点点头。

马弘书立刻想到这人的来历:他不就是老张说过的、和他一起出现在路上的另一个麻烦,那个方士吗?

不过,马弘书对他并无恶感,对来人行了个见面礼,继续来看比赛。

但方士先生很会顺着杆子往上爬,“小兄弟,你好。如你所见,我是来自析城山的元方士,我看你面相,推算易理而知,你最近诸事不顺啊!”元方士突然诧异地抬高语调,更是把诸事不顺四个说得字极重。

但这一套骗不了马弘书,他细细一想,觉得这道士凑上来肯定是别有用意。他的事稍微一打听,所谓的诸事不顺就很清楚了,何必说看他面相、推算易理呢?

“先生来自析城山?看先生的神姿,我还以为你来自于后涧谷呢?”马弘书不动声色地说道。

元方士笑脸僵住,“后涧谷?你竟然知道后涧谷?”

“我是司州人,听说过后涧谷。”马弘书道。

“司州人?你就是那位马士子?”元方士认清了这人的身份,却感觉自己是个傻子。

他只看见了郑胜和马弘书相谈甚欢,还以为是什么重要人物。这两天,他在青竹岭转悠了很久,收获却不多。

他问那些少年们郑胜的事,少年们说起郑胜来,大都会说郑胜是如何好、如何厉害。问家丁们,他们却对郑胜知之甚少。问村民,村民们也对郑胜一顿猛夸。

今天,他终于看到一个一副儒生打扮的正常点的人,郑胜和他交谈良久,这人和郑胜说起话来,自然而平静。

他判断这人不是郑胜的属下,是朋友吗?似乎是个好的突破口?

所以,他就上来搭话了。谁曾想,这人却是那天和他一起来到青竹岭的马士子。

元方士不禁懊恼自己的莽撞行动。既然这人也刚来两天,对郑胜自然也是毫不了解的了。

行动失败,元方士又假装看了会儿箭试,借故匆匆离去。

马弘书看着方士的背影,皱着眉头细思。

天师道的人为何会来了郑胜这里?郑胜怎么惹上了他们?

看来青竹岭这热闹的底下,也有不为人知的暗流在涌动啊!

马弘书看完箭试,在回自己住处的路上。碰到那天见过一面的黄客,他皱着眉头从东边走来,马弘书等在原地,和他见礼。

谁知,黄客像是在思考一件很难的事情,完全没有注意到在路旁的马弘书。

黄客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径直走过去。

马弘书哑然无言。

青竹岭热闹,百里外的南阳城这两天因为顺阳大王的到来,也热闹非凡。

虽然离顺阳只有百里之遥了,但顺阳王却停下了脚步,暂时停留在南阳。一方面,是因为到顺阳的最后一段路,不太好走,司马畅忧虑太妃的身体,决定等到天气暖和后,再去顺阳。

同时,到来南阳,他也要接见一批来求见的荆州的官员、氏族家主族长们,毕竟大家以后就是“邻居”,总要先熟悉一下。

所以,顺阳王明确表态,这个年节要在南阳过,和大家一起守岁过年后。南阳郡守何毅紧张地安排着郡里的准备工作。就连已经是七旬老人的南阳主薄赵同,这两天也要忙着加班。

这天他好容易有空闲时间回到家里,看到如期而至的宾客,他叹了口气:“子清,你来的很准时啊!”

“我当然要按时来,不然主薄大人肯定还想把事情继续往下拖延。”郑泯缓缓道。

赵同疲倦地坐下来,“我当然不会拖延此事。但夏汉真也说了,这几天,要见大王的人实在太多,不好在这个时候为你引荐,他总会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说上话的。”

“好。”郑泯缓缓点头,“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赵同送走郑泯,坐在椅子上想了想,回到书房写了张便签,挥手招来一名亲信的属下,“送去古明里陈家。”

另一边,郑泯回了郑宅,他有些烦恼。

这两天他细细地想过了。其实真的不用这么急,郑胜在长大,但他难道没有努力?

三十岁的一县之长,他已经做得很好了。毕竟他的父亲郑坦现如今也才是郡守之职。等他到了那个年纪,郡守之上的官职,他也可能做到的。

郑胜是有不凡的资质,但毕竟和他相差了将近二十年,整整一辈。郑胜对他的威胁真的很小。

但是,已经没办法了,事情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只能继续走下去。

不过,顺阳王来三天了,他所托的人还是没有办法让他能见一面司马畅。而顺阳那边,郑胜却一直没有什么动作,这令他惊疑不定,生怕郑胜是在酝酿什么大动作。

诸事不顺,郑泯坐下来,拿起桌子上那本记载了司马畅平常言行举止的小册子,很少,很薄。

但也只能得到这些了,毕竟他也没有料到一位原本受封在关中的大王会改封来了荆州。仓促之间他拿到的,只有这些粗略的记载。

他既然打算要搏一把,谋求一个更高的起点,他就要好好地准备了。

这位顺阳王的喜好忌讳、有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等等。他都需要仔细地研究一下。

顺阳王司马畅,字玄舒,是已故扶风武王嫡长子,常贵乡公景元元年(注:260年)出生,为人颇有其父之风,宽厚待人、体恤乡民。做了十几年的王子,一直深受王国百姓喜爱。

此外,作为兄长,爱护兄弟。作为儿子,孝敬父母。作为嗣王,宽待王国的官员。

很常理、很规矩的宗室档案。

郑泯皱着眉头看着司马畅这十几年间的作风,相比于其他宗室,司马骏一家,毫无疑问更加优秀些。

司马骏是宗室中声望数一数二的,他的儿子当然也不差,这两代大王不仅政绩好,自身修养也不差,郑泯没有翻到他们有追求物欲、穷奢极侈的记录。

他想拿郑氏积攒的财富去打动司马畅,看来是不怎么靠谱的。能分出部分利益给那位管家,请其为他引荐,就是最好的情况了。

但,郑泯不信邪地继续翻看。终于他还是发现了什么,他把这几条信息单独地提取出来看。

“咸宁四年,骏选扶风池阳孟初为王子文学……”

“咸宁五年,畅预置郿成国渠台南亭田庄,孟初切谏,畅从之。”

“太康二年,骏更选美阳人扶风大儒宋迁为王子傅、汉中人赵阐为友、京兆杜陵人毛甘为文学。”

“六年十月,宋迁、毛甘请王子畅行骏之令,亲耕王子十亩田。畅以为善。”

“十一月,宋迁复谏言曰,‘大王久病,王子忧疾而夜不能寐,唯有亲随可见。王子当侍奉左右,明孝以令大王知心耳。’畅从之。”

“七年十月,畅嗣扶风王爵位。毛甘私下言于畅曰:‘先王孝行宣文、重农爱民,宗室之望也。大王嗣位,未有贤行,声名不彰,而坐拥扶风大国,宗室之内必有不平者。王之幼弟歆,清谨持道、先王最爱之,大王若能仿前汉之例,推恩割封国土与之,必得孝悌之名也,此乃失小得大之事也。’畅欣然从之。”

郑泯笑笑,再拿起另一份名单,这是司马畅随行的亲从官员:傅太原晋阳人王旻、友汉中人赵阐、文学荥阳人马新,常侍闻喜人裴种善、邺人韩贵,舍人济南著人解周、扶风陈仓人仇赞……

“毛甘、宋迁、孟初这些司马骏为他选的人都不见了,只留下一个赵阐。他们难道都另有重任?还是因为,”郑泯又把目光回转到前面的那叠纸上,“相比于这三人,赵阐更加听话?”

郑泯突然理解了司马畅, 作为司马骏的嗣子,他必须是一个“好人”,听从谏言这是最基本的规矩,为此他可以违背自己的意志、去做一些他并不情愿的事,比如不买田庄、去侍奉久病的父亲、推恩幼弟自己的封土。

但在后面,他会怎么处置那些让他这样做的人,谁又知道呢?

第九十一章 未来构架

郑泯微笑着,剖析一个人内心的想法,理解他的种种动作,了然他的性格。之后,引导他去完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实在是太简单了。

他坐在椅子上,久久沉思。

在南阳城另一边,永善里兴安巷的一处修缮地极为轩贵的宅院,正是顺阳王在南阳的落脚之地。这处豪宅,原是南阳隆氏的私宅,隆氏逢迎顺阳王暂住于此。

这时,在宅院后院一处偏僻的院落,一个依靠在床头的中年妇人,正震怒不已地看向跪在外室瑟瑟发抖的小奴,“不见了,你居然说歆儿不见了?歆儿不见了,你怎么回来了?你这奴才,到底有什么用?”

她脸色很苍白,身体看起来也不是很健康,但她现在却像是一个发怒的母狮子,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身边的婢女马上扶住他,“真是混账东西!”

“太妃,不要生气,公爷一定没事的。”她小声劝解。

她深吸一口气,“我不生气。萱儿,你也不用扶着我。”那婢女小心翼翼地松手,她坐回床头,想了想,道,“歆儿自然不会没事。只恨这厮,找不到自己主子了,难道不知道求助官府吗?你跑回来做什么?”

外室小奴趴在地上,一句话都不敢说。

太妃挥手“记住,这件事不许向外说,滚出去!”

小奴抬起头,张了张嘴,怀着恐惧、绝望的情绪下去了。

“文萱,把暗卫全部派去。把新野公找回来。”太妃沉默片刻,下令道。

“全派出去?”文萱有些担忧,“太妃,这件事不和石太妃说吗?”

“不说。”太妃冷然道。

“是。”

马弘书终于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事。他回到住处,写好信,出门把它交给管家王众,请他把信转交给宛城南街田氏涵文轩主事田三北。

马弘书回转住处时,再次遇到了元方士。元方士和他行礼后,匆匆走回了自己的院落。然后,他又遇到黄客、黄种汝父子两人匆匆出门,往西边喧闹的人群走去。

他感觉他们似乎都有着某件事情要做似的,总是形色匆匆。只有他,不对,他来青竹岭,难道不是也别有用心吗?

马弘书无奈地笑笑,想着在这年节将近的时间,确实是本该各回各家、阖家团圆了,他们这些仍在外的,还真有可能都是各怀鬼胎啊!

郑胜回到小院。想着他刚才送往南阳的那支商队,除了郑子纸等常规的货物,郑胜让回去南阳的郑云池捎带上了刘嗅儿拿出来的烟花,嘱咐他在除夕当晚燃放它们。

然后他又想到刚才王众对他说的事,马弘书要郑氏把他的信送到宛城一处卖纸墨笔砚的文铺去,也许那是马家的产业吧?郑胜随即忘了这件事。

文武营大比武已经进行到了最后的阶段。万云、王钧终于有时间来郑胜这边叙述工作了。

郑胜拿到了一份详细的已经结束的比试结果,然后他提了一句,“校场上的个人榜、各什榜我也去看了,做的很不错。”

万云猛地点头,“世子这个办法很好用。比武第一天,第一项的掷枪成绩出来后,把拿了个人第一的第三什黄胜余的名字写在校场上后。后面的比赛,大家要拿第一的兴致都高的很!”

郑胜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平常评定一个旬度最佳什,各什都争先恐后,这一连十多天的数十个比试项目的大比武,竞争性更强,他们自然更加起劲。

这就好比是奥运会和一个单项比赛间的差别一样。

郑胜翻开成绩列表,发现各什的成绩并没有相差很多,成绩各自都咬得很紧,最好的第一什,得到了二十二分,最差的第六什,也拿到了十四分。

看着这分数,郑胜忍不住要把它们换算成金银铜牌。作为长在新世纪的神州少年,他也有一份很浓重的奥运情节。

最初在设想大比武的成绩时,郑胜提出了颁给每项前三名金银铜牌,以此来作为对前三名的鼓励,激发其他卫士更强斗志的想法。

不过,这个设想遭到了其他人的抵制,为什么呢?大家都觉得太浪费了。金银铜,都是贵金属,就算是一次只是把很小的一块作为奖励颁发了下去,但总共有几十项呢,这会是一项不小的额外支出。

郑汶严正地指责了郑胜的大手笔行径。

郑胜无奈妥协,他修改了主意:只把它们作为一种名称,不颁发实物或着干脆不用金银铜,改用其他常见的金属作为奖励。

但这两种意见还是遭到了拒绝。邱夫子瞪着眼斥责:你是世子啊,怎么能想着弄虚作假,来糊弄大家呢?

最后,为了体现出前三名的荣誉,以第一名得到三分、第二名二分、第三名一分的形式确定了规则。然后再以得分高低列出两份榜单,个人得分榜、各什的得分榜。将成绩展示在校场上,上榜者即是众人的榜样。

郑胜看着这份有些混乱的名单,每一什都有表现出色的人,比如说射箭好的、跑步快的,几乎每什都有出色的人,导致这份名单总结下来,显得很乱。

郑胜想着他需要重新编整队伍了。

尤其是那些有“特长”的卫士,让他们待在普通的什里,会逐渐埋没他们的天赋,最后泯然众人矣。

射箭好的可以编成弓箭手一什、跑得快的编成一什,还有力气大长得壮的、擅长攀岩的等等。这些人以后会在特定的战场发挥自己最大的作用。

郑胜当即就把这想法和万云、王钧说了。

万云低下头,想了想,“世子,抽调这些优秀的卫士后,剩下的怎么办呢?”

“同以前一样。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一样的在于,抽调出来的人训练和以往不一样了,射箭好的就好好射箭、力气大的增强力气,其他的训练只完成日常任务就行。”郑胜继续说道。

不过,郑胜也只是初步设想了一下。具体的做法还要好好再商量。

万云、王钧被这件事记下来,夜很深了,两个人告辞离去。

郑胜继续想着,一支军队确实不是只有一支步兵就行的,需要有弓箭手做远程输出,以后甚至可以再配备更远程的弩手;身着重甲的破阵之军,郑胜觉得现在他的虎卫营里,已经长成一座小山、力气极大的李安建就很有这方面的潜质,此外也还有不少身高体壮的大个子,都可以向这方面发展。

另外,还要有所谓的斥候,这样的侦察兵去收集战场的信息、探查敌军的动态,甚至是刺杀敌人的军官、敌后的秘密行动等等;还在实验台上的热武器装备起来的火枪、火炮兵,这是大杀器;还有来去如风的骑兵,想想确实挺激动的!呃,好吧,这个更是仅存在想象中的兵种了。

因为南阳无可战之马。

自古以来,生产战马的是西北的雍、凉,北方的并州、幽州,以及更往北的草原。

郑胜心情沉重,骑兵,草原人的骑兵。注定会是这个王朝最大的敌人,而王朝将在不久后的未来,自己内部先来一通乱战!

是为八王之乱,是为五胡乱华!

他需要准备了。不然天下一乱,他更得不到马匹了。现在,他还可以去买马。

郑氏的商路已经延伸去了千年外的凉州,是能在那边买到马的,但这无疑是一条花费巨资的路。郑氏现在的身板,并不足以支撑他去大量买马。

他需要继续开源。

郑胜琢磨着他是不是要兑换些钻石啊、翡翠之类的奢侈品去卖?还是兑换玻璃,纯净的、花样绚丽、纹饰繁复的,越精巧越好的玻璃制品。如果兑换比低一些,他甚至可以兑换出比二十一世纪更美妙的玻璃饰品!

虽然,后世的玻璃烂大街,但顶不住晋国人民根本没见过啊!

他觉得这个可以尝试。

但现在兑换次数不足中,郑胜也很无奈。

第二天是腊月二十八日,后天就是元日了。今天,大比武只剩下两项技击的半决赛、决赛,箭术技巧赛——超远距离的射术比试,不是射的靶子,而是射铜钱啊、鸡蛋之类的小物体的比赛、以及被他称为死亡大挑战的二十里越野赛。

二十里越野赛,不必负重,要穿越青竹岭到达武当县最北端的乎风亭,再回转回来。

青竹岭的山还不是太高,但再往南走就是一座陡然拔高的延绵险山,武当、南乡虽然都属于顺阳郡,但两县之间几无直接的往来,就是因为横亘在两县间的这座大山的阻断。

这座山现在叫太和山,但根据郑胜的回忆,再联想了对南边那座名叫武当的县城后,郑胜几乎可以肯定,这座太和山就是后世的武当山!

不过,现在武当山里没有武当派,也没有张三丰。只是一片几乎没有人烟的无人区。

二十里越野赛就是要沿着一条探明的山路穿越它,但郑胜记得上次虎卫营抵达乎风亭再回返西山大营,花了两天的时间。

而为了准备这次越野赛,他们沿着那条路线安插路标更是用来七八天的时间。

翻越太和山已经很难了,以此来作为一场比赛,参加的少年们,将受到更大的考验。

第九十二章 元方士探密

这是一次尝试,也是一次考验。

郑胜站在小院门口,看着不远处的宋持一箭箭地射向很远外的那枚铜钱。他心里在想,第一什之所以能位居什榜第一,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第一什的什长叫宋持。

这几年,他目睹了宋持将自己的射箭天赋渐渐地转化成了射术实力,现在,于弓箭一道,宋持在青竹岭是独一档的存在。

这时,马弘书如往常一样,神色如常地走了过来,和他行完礼,站在他身旁,轻声道:“你要小心那个元方士,还有黄氏父子也有问题。”

郑胜愕然,这是什么意思?

但马弘书没多做解释,他说完这句话,随即离开了。

郑胜想着马弘书告知他的信息,元方士,这个据说来自名山析城山的道士,又在打着申家的名头,来他这里果然是有所目的吗?

还有黄氏父子,难道他们真是郑泯派来的卧底?

当然,马弘书的话也不能尽信,郑胜打算让人盯着点这三方的来客,黄氏、元方士暗坏阴谋,那马弘书呢,他是怎么知道另外两方目的不纯的?

这时,马弘书回了住处,回想他不久前无意中听到的一段话。

“这元方士来历不明,我观察了他几天,发现他也在暗中调查青竹岭的秘密。不过,这道士蠢得很,只会旁敲侧击地问人,更蠢的是,他居然还问到了我头上!”

“父亲打算怎么做?”

“你去和他交往,然后假装无意中透漏些信息给他,我们在后面浑水摸鱼!”

“我们到青竹岭不过三四日,郑胜未必对我们没有戒心,来日方长,父亲,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机不可失,以后真安居下来,未必有这样好的机会!”

马弘书无意间听到了这样的秘密,他感觉很为难,去告诉郑胜?他未必相信。不说?也不合适啊!

马弘书最终对郑胜说了。但他没有细说,毕竟黄氏父子和元方士似乎只是想找某些东西或者秘密什么的?没有严重危害到郑胜。

所以他觉得提醒了郑胜一句,让他小心些也就足够了!

时间慢慢地流逝。午时,箭术技巧赛结束,近乎没有悬念的,宋持再次拿到第一。

郑胜看着万云揭下个人榜下、第一名宋持后面的写有十一的白纸,重新贴上一张,它上面写着十四。而各什榜上,第一什的分数也升到了二十五分。领先第七什五分之多。

宋持就是个霸榜的,第一什几乎一半的得分都是他得到的。

当然,其他什也有霸榜的,比如说,这位。

郑胜让同伴们将他抬进房间,他看起来手脚酸软,寒冬里却是满脸汗水,郑胜看到一股白气正不停地从他头发上蒸腾而出。

医者很快就到了,郑胜为了防备在比武中意外的发生,特意从外地请了不少医生过来。

医者诊断了一下,得出结论:“无事,只是虚脱了而已,好好休息,好好滋补就行。但是世子,我还是要多说两句,这叶峻已经参加了二十里跑、五里越野跑,你怎么还能准许他参加翻越太和山呢?”

郑胜皱皱眉头,当初邱夫子也提到过,如长跑、越野跑、攀岩等危险的极大耗费体力的项目,只准许卫士们选报最多两项,尤其是跑步,短短几天里,连续跑几千米、上万米的路途,实在太损害身体了。

郑胜问一旁的万云:“他是怎么回事?”

“他二十里跑、五里越野跑都拿了第一名。不是还有一条特殊的规定吗?连续拿到两次以上前三名的就可以继续参加比赛。”万云小声道。

郑胜有些傻眼,似乎确实有这回事,当初他为了鼓励获得前三的卫士们多参赛,才特意弄出了这条规矩。

“叶峻这次又拿了第一名啊!”郑胜突然想到了这个恐怖的事实,晋代一里差不多也有近五百米。也就是说,叶峻这几天参加了三场长跑,连续跑了两万多米,还都拿了头名!

叶峻,和谢思义一样,也是来自南阳求活道。他还听说,他们家族天赋异禀,在南阳求活道中,是专门负责传递各处消息的。

但与其他传递消息的斥候不同,叶家行路全靠一双脚。叶家人一天下来,能跑两百里的平路!

他们的这项绝技让郑胜回忆起了水浒传中的神行太保。当然,叶家人比不上戴宗日行八百里,但一个人靠着脚丫子能跑上两个多马拉松,也着实令人惊叹。

下午,西山校场聚集起了近千人的盛大场面。附近村庄的男女老幼,能来的都来了。

因为大比武的最后两项比试,最精彩的拳脚技击、自由技击,这两个个人武力的最强对决将要展开了。

拳脚技击对决的是宋西平和李安建,自由技击对决的是郑尚和李安建。

李安建,进入了两项比试的最后决赛。

他现年十五岁,身高一米八有余,体重也将近一百八十斤,长得雄浑壮硕,而他的战斗风格也是极为彪悍,他依靠着自己身体的优势,用力气、用个头一路碾压过来的!

第八什的宋西平是大比武比赛中崭露头角的黑马,他平常训练里中规中矩,不显山不露水。但这次大比武中,却展现了不同一般的扎实身手。

宋西平练过武,接受过独特的训练。万云告诉郑胜,宋西平是那批每天常规训练完后,自行加练加得最多的其中一个。

但为什么加练的人不少,宋西平却打进决赛了呢?郑胜不明白。

“宋西平是丹水县人,他的父亲曾是太傅羊枯的帐下亲卫,祖父曾是魏太祖帐下精卒。咸宁五年,羊大人去世时,请求朝廷将他帐下一批亲卫的兵户勾改为了民户。宋西平从小习武的,虽然他的父亲并不想他再从军。”

“这宋西平是去年年底背着其父偷偷来的青竹岭,他父亲还请人来说过话,世子您忘了?”

郑胜想起来了,“是了,那个请丹水县主薄过来,让我放归良家之子回家的,原来就是他家啊!”

这时,第一场比试终于开始了。

李安建依然是靠着自己优势,大开大合地发起进攻。宋西平则沉着地谨守着,伺机寻找着李安建的破绽。

郑胜站在高台上,望着这人山人海、震耳欲聋叫好助威的场面,突然想到这个时候似乎也是暗地里的“老鼠”搞事情的最好时机。

如果马弘书所言不虚,元方士、黄氏父子这时候都会有所行动了!

郑胜几乎可以想得到他们混在人群里面,然后悄悄地消失在人海中。到各处探查的情况。虽然青竹岭本身没什么秘密,有秘密的只是他,让他们在青竹岭山里转转也没什么,但毕竟只是他的地盘,怎能允许这些别人乱来?

郑胜召来王众,询问他盯人的情况。

王众叫来一个家丁,直接问道:“黄氏父子、元方士现在何在?”

那个家丁顿时吓得冷汗直流,他哭丧着脸道:“大管家,人已经不见了。今天校场的人太多,摩肩接踵地。一眨眼,他们就不见了!”

王众勃然大怒,真是废物!连看个人都看不住!

郑胜想了想,他决定去密室那边看看,刘嗅儿还带人在那边赶工,那个方士要是偷偷跑到那里,看到了*和各种矿石,这位炼丹的方士,大概会真把他当成同道中人了!郑胜想到这种可能,顿时感觉不妙。

事情和郑胜想得差不太多,就在郑胜准备前往密室时。元方士已经到了密室的门口。

他看着这间看起来风格有些独特的房子,再想起中午时黄种汝对他说的话,心里更加确信这里绝对藏有什么重大的秘密。

不过,当他听到室内一个稚嫩的女声传来时,他疑惑了。

“做好的都搬走了吧?”

“是,搬了一半共计二十一支到青竹苑去了,剩下的十八支也搬去了前院。”

“大家加油,争取今天、明天再做二十支出来,夫人、世子一定会好好奖励大家!”

门口的元方士更加迟疑了,做什么东西?这儿,难道是作坊?

最终,他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众人惊讶地看着他走进来。刘嗅儿惊异地问:“元方士,请问你不去校场看比武,反而来这里做什么?”

“我不喜看人斗武,就出来随便看看。你们做什么呢?”元方士随口问道。

“这是青竹岭的秘地,不允许人参观!元方士,请您出去吧!”刘嗅儿的声音细糯但坚定。

元方士看着虎视眈眈逼上来的两个家丁,估摸着自己只要一有什么举动,肯定会被这两个大汉直接放倒在地。

他马上往后退了两步,“好好,我马上出去!”

紧接着,他从宽大的袖口掏出来一支细细长长的东西,“唉,我真的不愿意这样,是你们逼我的!”他随手将那根东西抛向刘嗅儿的方向。

小丫头呆呆地看着这根一头冒着红光、还升起寥寥细烟的东西。

她吓得惊叫起来:“香!快!快!大家快逃出去!”

众家丁愕然,随即他们也想到了什么,争先恐后地往后院或门口跑去!

元方士惊愕不已。他玩的是能致人昏迷的熏香,又不是什么大杀器!这些见识短浅的乡民、*肯定不懂,但他们都跑出去了,毫无疑问地破解了他的绝招!难道他们是误打误撞?

可是,为什么呢?元方士只恨自己没抓住从他身边跑向门外的刘嗅儿,不然他肯定要问个明白!

他们在怕“香”?

可“香”有什么好怕的呢?

第九十三章 元日(上)

郑胜听到了刘嗅儿的惊叫,不由也是一惊!他快走几步到密室门口,差点和刘嗅儿撞个满怀,郑胜看着她和身后几个同样跑出来的家丁,奇怪道:“你们怎么了?”

“完了!”刘嗅儿惊惧不已。

“完了?”郑胜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但他马上就明白了。只听密室里面“轰——”地一声巨响!然后滚滚浓烟从密室中不停地冒了出来!

郑胜吓了一跳!居然爆炸了!

“这是怎么回事?”

刘嗅儿低声把犯罪分子元方士的无耻行径交代清楚,“世子,这可不是我的错。我告诉大家了,密室要严禁明火。元方士可不是自家人!而且,这人很怪,掏出一根香来扔在地上,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郑胜琢磨着元某人的香肯定有古怪,大概率可能是一种*,想放翻刘嗅儿和众家丁们,对密室一探究竟。

所以,这件事郑胜不怪她。现在,他倒很担心某人的情况。为了制作烟花,现在密室的*存量可不少,换言之,危险性很大。

这次“意外”,该不会炸死他了吧?元方士一直没出来,郑胜等烟冒的差不多结束了,准备带人进去给元方士“收尸”时,一个脸漆黑、手漆黑、全身都漆黑的家伙走出来了。

郑胜放心了。没死就好!

出了这档子事,他没办法再去关心西山营地的比试了。他要跟这位好好地聊一聊。郑胜友好地请他先去好好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

刘嗅儿在一旁诉苦:“世子,一定不能饶了这个大坏人!我们好容易赶工做出来四十多支烟花了,今天下午和明天本来还能再做出一二十个!全让他毁了!”

郑胜安慰她,“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四十支烟花,足够用了!更何况,又不是只在元日放,元日只是第一次放而已,以后让大家慢慢做,要多少有多少。我还担心你以后会看腻了!”

刘嗅儿这两天确实挺辛苦的,小丫头做事很认真,监督着家丁们做事的效率极高,她已经超额完成了任务。

刘嗅儿皱皱眉头,心想也是,然后她又加了一句:“我永远不会看腻的!”

郑胜愕然,想西晋的小孩儿实在是太可怜了,不过看烟花而已,刘嗅儿就心满意足了。像刘嗅儿、王钧、宋持这样,几岁就饱一顿饿三天地流浪江湖,他确实只要稍微花点心思,他们就心甘情愿地听命于他了。

元方士穿了一套浅灰色的冬衣出来。坐在郑胜的对面,然后两人互瞪了老半天。

郑胜慢文斯理地说道:“元先生,你不该解释一下为何要跑去我青竹岭密地中吗?”

元方士哈哈一笑,继续装疯卖傻地说:“我不过是随意转转看看啊,但是世子你家的人,对朋友实在是太不友好了,我不过是进了个房间,你们居然如此害我!”

元方士仍然心有余悸,那迅而燃起的火苗,猛然爆炸响起的巨声,要不是他离得稍远,对刘嗅儿、家丁们的表现也有所提防,爆炸发生时,他又极力往后躲了躲,他就危险了!

郑胜没想到这道士居然还倒打了一耙,“元先生,要不是你在密室里扔了根香,也不至于发生这些危险!那根香,你是用来做什么的?”

元方士继续哈笑、装傻,“没什么。呃,我想知道,为什么我扔了根香,密室就突然燃烧起来了?难道是密室中有某种极易燃烧的木柴吗?”

郑胜心想极易燃烧的不是木柴,而是*,他不想告知对方*的秘密,毕竟这是大杀器,“元先生,我们现在不是要讨论我家有什么东西,而是你毁了我的密室,要赔偿!”

元方士抖抖自己空荡荡的衣袖,“郑世子,你看,连这身衣服都是你赠予我的?某身无分文,如何赔偿?”

郑胜暗暗吐槽,我什么时候赠给你了?是借!借了你一身衣服!话面上,郑胜反问道:“你来自析城山,析城山难道也没钱还我?”

元方士苦着脸,“析城山是析城山,我是我,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是吗?那好吧,你毁了我的一间密室,再加上这些天在青竹岭的吃穿用住,我让人算算总结一下账。你没钱,就永远留在青竹岭,为我做工吧!”

元方士陡然一惊,“这怎么使得!永远留在青竹岭,这可不行!”

“使不得?那我派人去析城山去,或者你写封信回去,找析城山的人来赎你吧!”

元方士颓然道:“郑世子,我乃析城山天师道天师李斯源的弟子,前几日,在顺阳申明处,得知了郑世子的事迹。我觉得他告诉我的事情不详不实,便来青竹岭一窥究竟。郑世子,我真是天师道的弟子,你是另一支天师道高人的亲传弟子吧?我们本是一家人,何必分的这样清楚呢?更何况刚才只是一场误会而已!”

“误会吗?”郑胜摇摇头,听了元方士的话,郑胜方才知道,原来是他编造的那身份出了问题。

天师道,也许底层的信众真的相信了有一位无所不能太上神的存在,这是他们寄托和信仰。但无论是哪一家宗教,其高层难道真的都是铁杆的信徒吗?

绝对不是,高层眼里的神明绝不是信众们心中的太上神。有很多,他们甚至不信神,更多的时候,神只是他们手里用来驱使信众的迷汤罢了!

元方士作为天师道一位“大能”人物的弟子,自然了解更多的天师道内情。所以,他才会疑惑于郑胜师父的身份,想要揭开这个谜团。

“话说回来,世子,你的密室里再做什么东西呢?”元方士又好奇地问道。

郑胜微笑道:“你想知道?”

“当然。”

“等明天晚上,你就明白了!”

元方士悻悻离去。

大比武结束了。

两项技击比赛,拳脚组,李安建还是凭着自己的身体的先天优势胜过了宋西平后天锻炼来的扎实功底。随后,李安建在休息半个时辰后,他和郑尚的自由技击的比赛又开始了。

绝大多数人赛前觉得李安建会借着刚夺下第一的气势再次击败郑尚,拿到第二个第一。

结果令他们大吃一惊。郑尚赢了。而且,赢得几乎没有悬念。

李安建被郑尚完虐。

郑胜并不感到意外,郑尚在武学上的努力,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更重要的是,他和李安建很熟悉,这几年,郑尚、李安建、宋持这些人几乎天天相互比武,郑尚熟悉李安建的套路,也知道李安建的弱点。

大比武最后一项比试结束后,象征着太康十年,虎卫营卫士们的所有集体活动结束了。他们全部获准了七天的假期,正月初七前,所有人回来点到就行。

当然,他们也不会马上离开。天色已晚,明早才是卫士们离营的时间点。而是附近村庄的,如李家村、辛庄等,他们离开的时间更晚。甚至有人不会离开,毕竟家也不过一步之遥,他们不需要回家探亲。

大比武结束,郑胜可以专心忙碌年节的事了。

郑胜先定好了燃放烟花的地点,西山大营、青竹苑、小院前面的空地,三处同时进行燃放,到时交相辉映的场面,会显得更加年气。

然后,他准备派人将王夫人、邱夫子等人都接回来,年节自然是要越热闹越好。

马弘书又听墙角了,他很无奈。他是被迫地接收到这些信息的。

临近亥时,马弘书躺在卧室准备睡觉。听到东面隔壁又传来黄氏父子隐秘的谈话。

郑胜,你家的房子太差了!马弘书无不怨念地想,他本想蒙头就睡,可最后还是竖起耳朵仔细听了起来。

“元方士行动了,他进了密室,但失败了。郑胜反应很快,密室里也有郑胜安排的暗手。幸好,有他做出头的椽子,我们不至于暴露。”

“嗯,看起来郑胜的密室果然有所隐密,是上次涓儿观察地不够仔细吗?”

“父亲,元方士暴露了,郑胜对密室的守备更加严密了吧?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暴露了元方士,郑胜难道不应该放松警惕了?这才是更好的机会啊!”

另一边的这天黄昏时,南阳西城外,郑云池正战战兢兢地接受郡兵的盘查。他不能不怕,这些兵,都听从于郑泯,郑泯是郑汶、郑胜的对头!

当头的一个什长,用长枪敲敲郑云池身后的木盒,疑惑地问:“这是什么东西?”

郑云池心里惊恐地很,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道:“这是我家世子给我家老爷子带的元日礼物。”

什长如临大敌地,拿起一根筒子仔细看了看,实在没看出来这是什么东西?“这是什么?”

“烟花。”郑云池回答。

“烟花啊!”烟花是什么?什长满头雾水,但他不好再问下去了。毕竟,这是郑胜给郑老爷子的礼物。

郑云池的商队终于顺利地进入了宛城。

这时,南阳主薄赵同大人的家里,郑泯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他希望听到的消息。

“明天晚上,大王要宴请诸位官员和家主。夏管家已经帮子清约好了时间。到时,大王会单独见你一面。”

第九十四章 元日(中)

赵同心里不由地有些妒忌,这可是单独见大王一面的机会啊!

郑泯微笑地点头,“我还要多谢赵大人的穿针引线。”

赵主薄微笑,“我并没有帮到什么,子清能成事是靠自己的本事。所以,老夫预祝赵县令得偿所愿。”

郑泯客气的笑了笑,然后又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他做到这一步,所追求的只能是一个县令的职位吗?

回到家里,郑泯盘算着自己的计划,感觉并没有什么疏漏了。

这时,一个下属进来报告说,西城聚最近一段时间人心不稳,似乎有外人在挑拨西城聚的民众闹事。

西城聚就是郑泯安置求活道民众的地方。这是他很看重的筹码,郑泯握紧拳头,厉声道:“查,将捣乱的人捉出来。”

然后属下又汇报了另一件事:刚才郑云池带来了一批来自顺阳的货物,其中还有郑胜送给郑老爷子的一份礼物。

郑泯详细问了问,感觉很是奇怪,“纸筒子,在一头塞着泥?”

郑泯不相信郑胜会如此小儿心境的送郑垣一批无聊的东西。郑胜一直没出招,郑泯很提防郑胜的鬼把戏。

于是,他又派人去取了支来。

郑泯小心翼翼的研究了半宿,最终确信这是一场玩笑。就像是小孩子愿意分享给同伴自己最好玩的玩具一样,郑胜难道觉得这“烟花”,是他最“好玩”的东西?

郑垣、郑汶也对郑胜送来的烟花满头雾水。

不过,郑垣有一封郑云池带来的信。信中,郑胜已经告知了烟花的使用方法。

“克吴究竟是什么意思?这样久的时间了,他还稳住在顺阳!这些天,足够郑泯完全掌控住商队的局势了!”郑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把翻盘的希望寄托在郑胜身上,可郑胜只送来了半盒的烟花。

郑垣沉思一会儿,拿起郑胜的信,“照着他信上的办法做就是了。”

郑汶急得跺了跺脚,最后还是下去安排人手,照做了。

太康十年的最后一天,太阳照常升起,人们照常从睡梦中醒来,新的一天看起来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马弘书纠结了半宿,最后决定把昨晚的事暂且压下,不对郑胜言说。他起床后,吃过早饭,出门看着虎卫营的卫士们按照一村、一庄的重新分伍,他们踏着朝阳,返上了回家的路。

马弘书心里很是感慨。

这时,黄种汝也走过来,也是一脸复杂地看着这一列列的卫士。

马弘书心里一动,对黄种汝说了一段话,一段意味深长的话,“昨晚,我竟然听到房间外墙外两只老鼠吱吱打架的声音,吵了我一宿。我想等郑世子忙完后,帮我找一找老鼠,或者重新修修房子,别让它在四墙外打架,再吵我睡不觉了。”

黄种汝不由地心中一跳,他不是傻子,很自然听出马弘书的言外之意——他们父子昨夜的密谈全被马弘书听在耳里了。

得知了这样的消息,黄种汝没有心思再待下去,他匆匆回转,将此事告知了黄客,“父亲,我们快离开吧!”

黄客又让他把马弘书的话完整地复述一遍,黄客心神稍定,“虽然被他探知了我们的谈话,但他并没想立刻告诉郑胜,要不然就不是马弘书对你说这话,而是郑胜的人上门抓人了。”

“是啊,他说要等郑胜忙完之后再告知他,这是给我们机会啊!父亲,我们找个机会离开吧!”

“离开?不,我们不是有机会离开,而是做另一件事。”

黄种汝惊讶地说,“父亲,您是说?”

“我们必须要扼杀存在的危险。”黄客冷冷的说。

黄种汝哑口无言,马弘书愿意告诉他们他听到了他们的密谈,没有直接去告发他们,愿意帮他们隐藏一段时间。在他看来,这是马弘书能做到的给他们的最大帮助了。

但,要恩将仇报了吗?

“没别的办法,只有这样才能保住我们的秘密。”黄客冷冷地说道,“就这样决定了,具体的办法,我再好好想想!”

黄种汝默然,我们找个机会逃走,真的不好吗?

就在黄氏父子商议这件事的时候,王夫人和邱夫子等人终于从青竹苑回来了。

郑胜没和邱夫子说上几句话,就拉着他到了书房。

邱夫子看着桌子上的一大叠染成红色的长条纸,他勃然大怒,“老夫,回到你这里就成写字的工匠了吗?”

郑胜觍着脸道:“夫子,你写的字最好,过年的对联、福字自然由你来写了。”

邱夫子慰然,然后拂袖拾笔着墨,开始挥洒墨字。

一边写着,他另一边还不停地训斥着郑胜,“你的字写得太差了,以后有闲暇时间,还是要把字练好。”

郑胜满口答应下来,还有很快借着尿遁逃离了书房。

他去了西山大营,李家村、谢庄的村民正按着安排,排列篝火火堆。

然后他到大厨房转了转,他很满意大家的进展。

这时,厨子们已经在为元日夫人食物做准备了,他们的工作最主要的还是包饺子。

郑胜看到在一心一意调馅的小粟子,问他:“粟子,你回家吗?”

“辛庄的人都会来青竹岭和世子一块过年,我还回什么家呢?”小粟子笑着说。

“都过来?”郑胜讶然,他详细问了问这事,郑胜还真不知道辛庄的人也打算集体过河来和他一起过年。属下人没对他说,也是证明辛庄人没和他们提前打招呼,辛庄这次打算来一次突然袭击?

郑胜想再问问细节,小粟子自知失言,便只摇头、不说话了。

郑胜想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至于这样隐瞒吗?

前几年前,郑胜的元日活动参与者除了青竹岭的人以外,只有李安建等李家村人的几家,后来他们携亲带友,就逐渐变成了李家村的集体活动,甚至附近村庄,如辛庄、谢庄等也有村民带孩子过来玩乐。

每年元日。青竹岭热闹得就像个集市!

但辛庄人集体过来,还真是首次。郑胜想着他的计划可能因为他们而要做些调整了。

郑胜准备调整他的计划,而黄氏父子已经设计好了他们的计划。

黄客打算怎么破局呢?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栽赃陷害。

郑胜最大的敌人就是郑泯,所以黄客打算把马弘书安排成郑泯的人。

但这个方法最大的漏洞是黄客他们本就是郑泯一方。郑胜未必会信。

所以,黄客构想出了这个计划的进化版。马弘书是郑泯的人,郑胜不太会相信。但若马弘书是郑泯想要联系上的顺阳王的人,他是顺阳王派来要探访郑胜的人。只要他们好好操作一番,马弘书恐怕是百口莫辩。郑胜也有怀疑马弘书的身份了。

这样,无论马弘书离不离开,他再对郑胜说,黄氏父子私下要做什么,郑胜肯定不会相信了。

黄种汝默默听完,感觉是很棒的计划,他颌首同意了黄客的安排。

下午申时,郑胜在书房欣赏邱夫子的书法时,王众带着黄客进来,王众一脸愤怒,黄客则是无奈、惶恐的神色。

郑胜看着脸上满是表情的两人,惊讶地问:“你们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黄客走到郑胜身前,猛然跪倒在地,“世子,我那逆子不孝,竟然勾结外人,想要危害世子。我这残生已不长,但他还很年轻,我不想他再走上错路。我特来请求世子饶恕他的过错。老夫,愿意代他受过!”

王众怒道:“世子,看在黄客的面上,黄种汝可以饶恕,但首恶马弘书绝不可饶!即便,他是顺阳王的人。”

郑胜只是轻轻地嗯了声,他要慢慢地捋捋思绪,这踏马到底是怎么回事?黄种汝、马弘书是奸细?黄客再次来为儿子求情了?郑胜感觉自己脑筋转不过弯来。

一旁的邱夫子也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冲懵了,郑胜还没有跟他提起过黄客父子的事,所以他没去想其中的细节:“那位马士子是顺阳王的人?我们对待他还是要小心为上!”

郑胜点点头,“他们在密谋什么?黄先生你可知道吗?”

黄客轻笑道:“世子随我前去一看便知。”

另一边,黄种汝按照计划走进了马弘书的小院。

马弘书对他的来访很惊讶,尼玛,我都这样仁至义尽了,你们父子不抓紧时间跑,还来我这儿闲逛?

黄种汝一咬牙,将黄客给他的玉佩放在桌上,这是个惶恐的计划中、本该是由他悄悄塞在客厅某个角落的东西,但是他光明正大地拿了出来。

然后,他轻声把黄客要陷害他为顺阳王探子的计划原原本本说了出来,“马兄,郑世子正在赶来的路上,我告知你了事情的原委,希望你能速速离开此地。”

马弘书惊呆了,他好不容易良心发作想救这对同为天涯沦落人的父子的性命,结果,为什么呢!

马弘书压着怒火,缓声道:“我逃走,不就证明我真的是探子了?我被诬陷,是清白的,何必要逃?”

黄种汝懦懦无言,这件事他左右为难,听从父亲的做法,是为孝,恩怨分明,是为义。为孝、为义,竟不能两全!

郑胜带着人终于赶到。

黄氏父子、马弘书相互看了看,一种奇怪的氛围出现了。

第九十五章 元日(下)

黄客微笑地看着起身的两人,他对出现在桌子的玉佩并不意外,“世子你看,那玉佩就是郑泯给这探子马弘书的信物。这玉佩是郑泯的心爱之物,我绝不会认错!”

黄种汝往前走了一步,“不是的,这玉佩……”

黄客厉声道:“逆子休要辩解,你做了这等事,不必再多言!”

黄种汝极为痛苦的退后两步,再不说话。

郑胜有些不满,罪犯还有为自己辩护的权利呢?何况,这是他的亲儿子,用得着这样严厉吗?但听黄种汝的意思,他是要为马弘书辩解?这事儿似乎越来越好玩了。

郑胜看了看那块玉佩,没什么印象。他回头看向王众,王众仔细看看了那块玉佩,轻声道:“世子,这确实是泯少爷的心爱之物。”

郑胜看向马弘书,“马兄,你怎么说?”

马弘书无奈的说:“如果我说,这玉佩本就是黄氏父子的东西,是黄种汝拿来的,真不是我的东西,你们还会继续怀疑我吧?”

郑胜点头,现在这场面真的有些混乱,这三人到底是什么关系?谁和谁是一伙的?

“如果,我是黄先生口里的探子,世子打算如何处置我呢?”马弘书问道。

郑胜想了想,顺阳王的人,他还能怎么着了?更何况,像马弘书这样的探子根本探查不出什么东西,“赶你走罢。”

马弘书轻叹:“赶走?我身无分文,也是寸步难行啊。”他话头一转,“我之前说过,我是司州河内人。”

黄客不笑了,他意识到这是他计划里的唯一漏洞,马弘书究竟是什么人,他并不知道。

而现在马弘书有恃无恐,分明是证明了他的身份足以洗脱这份怀疑。他的运气真的这样差吗?马弘书会是一个很有来历的士子?

“郑世子可记得太康七年末出现在青竹岭的司羡?”

郑胜当然记得。

邱夫子也笑道:“哦?难道那位司少郎和马少郎认识吗?”

马弘书继续说:“是的,他是我七哥。他回了家后,对世子大加褒奖,令我也很是好奇。所以,我也亲自来这青竹岭看看了。”

“我是私下过来的,原意不打算惊动官府,所以,一直也没有表明身份。”

郑胜张张嘴,说重点啊!亲!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其实复姓司马,名歆字弘舒,所以,我才取了个马弘书的假名。”

郑胜心里继续吐槽,司马歆?这人是谁?郑胜对这人似乎有些印象,到底是谁?郑胜一时间想不起来。

但邱夫子等人已经知道他是谁了,众人忙重新向他行礼,“原来是新野公足下!”

马弘书,或者说司马歆,恭谨地回礼道:“我现在还是私下出巡,诸位不必客气。”

说到这里,郑胜也终于回过味来,这家伙原来真和郑泯有关系,郑泯想“勾搭”的,可不就是这货的大哥吗?司马畅还分封了不少土地给他,这位新野县公司马歆司马弘舒同志。郑胜无不怨念地想:难道司马歆还真是他大哥派来探看他这“肥肉”美味程度的?

结果,黄客已经放弃了,“非战之罪,也并非我之所谋不足也!”

真想大白。一场闹剧结束,事情完全不一样了。

青竹岭要接待司马歆这位王族大公,但郑胜完全没有经验。幸好司马歆并无意摆王公的架子,正像他所说,他只是私下出访,无意“扰民”。然后,司马歆到了小院的书房,邱夫子、郑胜陪着他说话。当然主要是邱夫子和司马歆说,郑胜负责听。

郑胜感觉他的位置很尴尬,看着天色渐晚,他的除夕计划就要开始了,可现在青竹岭多了一位县公,就要额外地做出很多安排了。虽然人家说不在意,可他们能把司马歆再看做是马弘书,那位摔伤脚的士子来对待?

王众已经在着手安排这件事。

这样来看,这除夕夜晚会原本是青竹岭的内部、家庭式集会,就变成对外的社交了。

不过再想到他今晚准备燃放的烟花,似乎有司马歆参与也不是坏事,最起码,这位王公能帮他在上流社会推广一下烟花不是?

郑胜心不在焉,而司马歆也有些尴尬。黄氏父子的事,他并不在意后续的结果。

司马歆来顺阳,原本就是想通过一个平凡人的视角去看青竹岭和郑胜的样子。结果这一路上遇到很多变故,事情最后变成了现在这样.

司马歆感觉自己有点“过”了,从被他七哥诳上这条路,一直就很不顺。其实,他亮出身份去官府,一切麻烦就轻而易举的解决了。可他骨子里有种偏执的因子在。

幸好,他的目的还算达成了。

青竹岭看了,郑胜也认识了。司马歆对郑胜的兴趣也不是特别强烈了。司马歆见多识广,像郑胜这样亭侯之子、这样优秀的少年,他也见过不少。甚至比郑胜还要优秀的,也大有人在。

而要说郑胜身上有没有令他难以忘怀的地方,还真没有。

事实证明,他那七哥真的只是在故意激他,目的就是为了将他这个二十岁、却没怎么出过家门的人诳出家门一次。

尴尬的气氛里,王众终于再次出现。

他向郑胜道:“世子,外面已经准备好了。”

郑胜站起来,稍稍活动了下发僵的四肢,问:“也差不多到时候了,篝火点起来?饺子也煮上了吧?”

王众点点头,看了眼司马歆,迟疑道:“世子,外面已经来了百余户的乡民,人有些多了,是不是要限制一下。”

王众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虽然司马歆的身份并没有暴露,但这毕竟这位的身份太重,万一这聚集来的数百村民有哪个不小心冲撞了他,郑氏可承受不起后果!

郑胜也马上想到这层面。

不过,司马歆很大度的笑道:“王管家,没关系的。你只当我就是白天的马弘书来安排就是了。”

王众看郑胜和邱夫子,邱夫子喝茶装傻。郑胜想着青竹岭这里,现在也出不了什么意外,司马歆都不怕,他怕什么,“照原计划进行就是。了。”

王众出去后,司马歆听着外面不时传进来的声音,好奇地问郑胜,“郑世子,我还不清楚,今晚到底有什么事情呢?”他只知道青竹岭在今天晚上有活动,但具体是什么,他并不清楚。

郑胜挠挠头,“新野公到时一看便知。”郑胜又看了看天色,天已经昏暗下来,几个下人正在忙着给前院的灯笼点明,“邱夫子、新野公,你们安坐,再等一会儿,我先出去看看。”

说完,郑胜出了书房。

他长出一口气,尼玛,猝不及防就遇上晋国的王公宗室,他毫无心理准备。

这家伙是八王之乱的参与者吗?他是县公,似乎还不够格。但郑胜也明白,八王之乱,肯定不只是有八个王爷参与,王爷们也是要有很多手下。

郑胜对马弘书的感官还不错,虽然稍显刻板,循规蹈矩的人总不会引人不快,所以,郑胜之前甚至还动了“爱才之心”。

可是马弘书是司马歆,郑胜就感觉这人很不好了。

毕竟以前在影视剧里看到的,古代王子王孙给郑胜的印象太深刻,如司马歆这样谨行尊礼的,反而令郑胜感觉很古怪。

但邱夫子和司马歆很合得来。郑胜想着邱夫子刚才和司马歆滔滔不绝的话题,似乎都没离开司马歆之父司马骏。

再想到之前邱夫子对司马骏的推崇,而司马歆对自己的父亲似乎也很尊崇。所以相见恨晚的两人,天雷勾动地火,自然聊得很嗨。

郑胜嘀咕着,其实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了,这老头不会想拿他当踏板,跑去新野公名下吧?

郑胜皱着眉出了门,撞上了青儿、刘嗅儿两人。

但青儿却不理他,拉着刘嗅儿直接走进家里。刘嗅儿瞥了郑胜一眼,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一块离开。

郑胜气得咧嘴,小丫鬟们也越来越不像话了!尤其是那个青儿!

郑胜想了想,他也需要先去见见王夫人,所以就转身走进内院。

这时,王夫人正在同刘嗅儿说话。郑胜进来,刘嗅儿脸上闪过慌张,马上闭嘴不说话了。

“你们说什么呢?”郑胜很好奇,她还会有什么秘密瞒着他向王夫人说的?郑胜看着她的脸色由红变白再变红,更奇怪她们刚才的谈话了。

“马弘书真是新野王啊?”王夫人似乎也有些窘迫,她问起了这一件事。

郑胜认真的回道,“司马歆不是新野王,是新野县公。”

“封户近两千户、礼同县王的县公,称他作新野王也不为过啊!真想不到,这孩子居然自己一个人跑来顺阳玩。”

郑胜翻白眼,“母亲,司马歆是泰始中出生的。”郑胜言下之意是:他大概二十,您才三十,您叫他孩子是不是把自己叫得太老了啊!

王夫人愣了愣,她还真没想过这件事,但一想到这件事,王夫人就感觉真的是这样诶!想到那天在马车里看到一个倔强的、像孩子一样的年轻人一瘸一拐地在雪地里走路,王夫人马上想的是郑胜会不会哪天像他一样这样孤独地行路。

这是为什么王夫人会接马弘书上马车的原因。

第九十六章 元日(补)

可为什么会这样呢?

王夫人想到,其实她现在看待郑胜、王向、马弘书似乎都感觉差不多,在她眼里,像王、马这样的年轻人都是和郑胜一样的晚辈!

可似乎还有些不对,就是因为她其实没比王、马这辈人大多少,但郑胜才十岁,比王、马又小了将近十岁,但在她的感官里,三人是同一辈的。

甚至,王夫人感觉王向比郑胜还心性不齐,现在郑胜就没有让王夫人操心过。但那个让她处处操心的侄子和完全放养的儿子相比,实在是烦!

王夫人看着郑胜,是这小子太早熟了!她算是想明白了。

“母亲,外面快准备好了,我们出去吧!”郑胜咳嗽一声,他也意识到这句话说的不对,对女人提年纪,他不是在找死吗?所以,要赶紧转移话题啊!

王夫人正感慨着,听到郑胜这句话,也笑了,她看了眼刘嗅儿,“是要我去看你们研究出来的烟花吗?你这孩子,瞒了我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在今天给我看,让我高兴吗?”

郑胜愕然,他看向刘嗅儿,小丫头把身子往后缩得更深了些,郑胜心里一片通明,他点头道:“是啊。”

“你也真胡闹!那*、烟花都很危险是不是?你们两个孩子鼓捣了好些天,幸好没出意外,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郑胜连忙点头称是。

天色越来越黑,但青竹岭已是一片灯火通明仍如白昼。

以西山大营、小院为中心,外面的空地上搭满了篝火,篝火上也烧上了不少的羊、鸡等野禽家畜,这时,已经烤的香气四处弥漫,而周围无数的人影晃动着。

郑胜、王夫人到了西山大营高台时,邱夫子、司马歆还没到。但黄氏父子、元方士却已经来了。

郑胜没对王夫人说过他们的事情,但家里的事,瞒不过王众,自然也瞒不住她。所以,王夫人只是对三人简单点头示意后,便不再理会他们。

很快,邱夫子、司马歆也来了。

王夫人示意郑胜,可以开始了吧?

这时候,篝火前的民众们已经注意到高台上出现的众人。但郑胜没有站出去,说什么感言啊之类的话!

他直接示意万云可以开始了。万云点点头,转头示意不远处校场清理出的一片空地上的家丁开始行动。

宛城,顺阳王府邸。

同样是灯火通明,光影朦胧间,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但大堂偏厅的一角,郑汶独自一人不安地坐着,他也饿了,但现在他对面前的美食毫无兴趣。他紧张地观望着不远处和人交杯换盏,不停饮酒的郑泯。

主座上,顺阳王司马畅“更衣”去了,虽然他仅仅是在见礼时温言和郑泯多说了两句话,之后郑泯也并没有刻意的亲近这位大王,但郑汶已经察觉出来今晚郑泯异常的举动,这让他更加不安。

怎么办?想到之前郑云池带来的信里,郑胜说了他会在正月过来南阳,可郑泯要在今天搞事了。郑泯完成了阴谋,郑氏还是郑氏吗?

郑泯咬咬牙,大不了,他今天拼了,和郑泯鱼死网破!

郑汶嘟囔两句,这时,突然他听到了窗外的一声巨响,郑汶从窗子里望去,看到了天空中的有一团黄色的绚丽花火。

郑汶吓了一跳,他以为是自己多喝了杯酒,眼花看错了,天上哪能有火、有花呢?

不过,这时大堂突然骚动起来,郑汶起身,他看到院子里仆从们正慌乱地奔走着。

大堂里的人们收到了下人们传进来的消息,交头接耳地讨论:“祥瑞?这怎么可能?”

“好多人都看到了,不会有假……”

郡守何毅站出来,蹙着眉头传令:“郑兵曹、杨贼曹,你们立刻带人前去查看!”

郑泯和另一个中年男子起身,两人并肩走到门口,突然又是一声响起,然后两人看到天空中又一道亮光升起,一朵红色的火焰在天空中瞬然绽放!

郑泯抬头看着那个方向,缓声道:“是西门西平里那边,走,我们过去!”

再次听到响声的众人已经走出了大堂,何毅和两位南阳城郡望家族的家主心神震动地望着那边幽深的夜空。

“真是瑞兆啊!”

“瑞兆降临宛城了啊!”

这时,城北方向上的夜空又一道黄色的光火陡然绽放!

隆家家主隆柏捋着胡须,惊叹道:“如此祥瑞,何大人真是费心了啊。”

何毅心里同样七上八下,他只看着天空中的焰火,沉默着。

郑泯带着人匆匆赶路。

那连续绽放的烟花似在戏耍他一样,最初的一朵是在城南方向,然后是城西、城北,接着第四朵、第五朵又绽放在了宛城东边的夜空。

郑泯似乎掌握了规律,他也隐隐感觉到这里面的那个,令他不敢相信的事实。

但在这个夜晚,棋差一招的他只能冒着寒风、到处抓人了。

“分出人手,到各处仔细查看,其他人跟我来!”

这时候,顺阳王正扶着一位消瘦的老妇人,两人站在府邸的后院,看着天空中明亮的焰火,她拍了拍司马畅的手,感慨:“南阳何书殷有心了,竟弄出了这样的场面来。”

司马畅平静的脸上也笑了笑,“母妃喜欢就好。”

“太妃,外面天寒,还是回去暖堂吧!”一旁,一个胖脸的家丁低声道。

太妃也不迟疑,因为看过了五六道明亮的焰火,她郁结的心情似乎也明朗了些,“好,玄舒,走,我们回去好好说说话。”

司马畅点点头,扶着太妃走了进去。

郑泯抓到了人,他看着被郡兵摁倒在地的自家家丁衣衫打扮的人,走到那个纸筒面前,捡起来仔细的看着,“这烟花,竟有这般大的‘魔力’吗?”

趁乱跑回郑宅的郑汶才得知,原来所谓的祥瑞是郑胜带给郑垣的礼物燃放造成的。

郑汶瞠目结舌,想着此时依然混乱的顺阳王府邸,所有人都在议论着的祥瑞,郑汶既兴奋又狐疑:难道郑胜就是在这样打乱郑泯的计划?

郑垣突然对郑汶道:“天亮后立刻派人去顺阳,问问克吴,这烟花还有吗?不惜一切,一定要看好此物!”

郑汶惊讶地问:“父亲?”

“把此物献给皇室,以他的名义。”郑垣缓声道,“所有,能动用的关系、人手都动起来,这件事明天一定要让宛城人都知道。”

而远在青竹岭的郑胜自然想不到,他无心插柳的举动造成的结果。

此时的青竹岭已经成为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烟花放过了,自然是比南阳城的更美、场面更宏大。而之前就准备下锅的饺子、烤在篝火上的肉食都成了人们今夜的美味。

王夫人一边回味着烟花,一边看着好戏。

确实是好戏。

一朵朵烟花绽放天际后,好像突然得了疯病般,元方士跪倒在高台前,双手五指张开,斜指向天空,不停地摇动着:“神迹啊!圣迹啊!天师下凡啊!”

烟花放完后,郑胜才无语地让人拖起他,告知他:“这不是神迹,只是烟花而已。”

可是,元方士听完解释,他变得更加激动,他突然虔诚地向郑胜行礼,“原来这就是尊师传授给您的无上能力啊!”

郑胜忙躲开,然后又跳开元道士伸来抓他袖子的手。最后,好一会儿后,郑胜才好容易让家丁们将这个“疯子”般的男人拖走。

郑胜摸了摸头上的虚汗,瞪了几眼笑着看戏的万云等人,端起他的已经稍凉的饺子,开吃。

一旁平静如水的司马歆突然开口道:“郑世子,你这烟花莫不是真学自一位世外的高人?”

郑胜嘴里咀嚼着三个饺子,听到他发问,郑胜咽下食物,回道:“是啊。”

如果真能把种种“神奇”的东西归功于那位天师,郑胜也不介意他多出一位根本不存在的老师。

司马歆点点头,“高人的眼光自然差不了。我也听说郑世子的千字之文,确实文采斐然。不过,郑世子还是要把心思多花在学问上,像这种与民同乐的宴会、那大比武,以后还是尽量不要再做了。”

郑胜生吞下嘴里的饺子,兄弟,你这是要拆我的台吗?

邱夫子笑道:“自然,自然,克吴年幼,只是爱玩乐胡闹了些。以后长大了,自然会改。”

郑胜心里闷气郁结,玩乐,玩乐,好吧,小爷这就是在玩乐,不理他们,郑胜继续埋头吃饺子。

司马歆皱着眉头,“玩乐归玩乐,但那烟花以后也是少放吧!”

郑胜放下碗,笑着问:“这是为什么?”我弄出来的烟花惹到你了?

“其一,此物乃明火,燃之升空,火星四溢,若引燃房屋、农田、粮仓,必是重灾也。其二,此物声响巨大,幼童、老人闻之而心惊,畜禽闻之不安而惊走。其三,此物生带黑烟……”

郑胜听着司马歆陈述完烟花的七大害,最后他还总结了一句,“郑世子,燃此烟花只为玩乐,舍之而有七利,你何乐而不为呢?”

“新野公大人,您说的七大害,我觉得其实都可以避免,我今天放了烟花,可烧了房子?只要,在空旷的地点燃放,就不会烧了房子……”郑胜一条条反驳回去,他心想,烟花这可是他重要的计划,难道真能让司马歆这样搅和了?

第九十七章 太熙元年

“更何况,我也不是玩乐。烟花这东西就是节日的一种点缀,在一些节日放放就是了,并不是天天放的。”

司马歆依然摇头,“节日放烟花?也是不好。比如说寒食节,不能生火,何以燃放烟花!违背禁令,更是不好!”

郑胜无语,寒食节,不能生火,那其他节日呢?新野公,你这是以偏概全了!

王夫人也坐不住了,虽然她也挺欣赏司马歆这孩子,但他现在总找郑胜的麻烦,王夫人就不能不说话了,“县公啊,胜儿这烟花其实是放给我解闷的,是在尽孝道啊!”

“解闷的?尽孝道?”司马歆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妃,“这烟花如何能尽孝道?”

“我在庄园里很无聊,胜儿他花了半个多月时间做出来了这烟花,就是想放给我看的。”王夫人漫不经心的回应道。

司马歆想了想,点头道:“如此,自然很好。”

另一边回到南阳宛城,夜色更深了。郑泯收队回去郡衙,他和一些人安排的计划自然已经是失效了。

他刚刚忙完,而那位顺阳王陪石太妃说了半宿的话,自然也没有精力再见他了。

第二天,也就是太康十一年的第一天,宛城里昨夜的祥瑞事件继续发酵。

但事情的真相很快查清了,原来这是郑氏人进献给顺阳王的一个礼物。

郑氏进献了这样的祥瑞,顺阳王自然也不会吝啬于赏赐。

但这一切似乎和郑泯无关了。

郑泯听着手下传回来的消息。

“家主已经派人去了顺阳,去请郑胜世子回来。”

“顺阳王那边传回的消息,家主告知大王的是郑胜世子进献的祥瑞。顺阳王和太妃都很喜欢世子,想见见他。”

“赵主薄派人来说了,夏管家退回来了东西,说事情做不下去了。”

郑泯挥手斥退了所有人,他在黑暗里想了很久。

“是这样吗?老爷子的手段果然高明,那我是彻底输了?可是,这位顺阳王真的喜欢这烟花吗?”

“我们输了。”黄客很颓废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灰头散发,他无声地惨笑,“不敬鬼神?鬼神真存在乎?我不服啊!”

黄种汝漠然地看着他,事已至此,他们的下场显而易见。虽然,现在他们还住在原来的院子里,但院子外添了两个家丁看守着,吃的和以前一样,但也不知道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顿饭。

王众走了进来,他皱着眉头看着毫无生气的两个人,和一点未动的饭菜,道:“吃完饭,你们就可以离开了。”

太康十一年的元月二日,刚刚歇下来的郑胜得到了来自南阳的消息后,才知道烟花居然成了他进献给顺阳王的礼物。他要赶紧去南阳接驾,因为顺阳王也想见见他。

而郑泯的阴谋似乎不攻自破,现在郑汶已经恢复了对郑氏商队的控制,郑氏能面见顺阳王的人,也从郑泯变成了他。

郑胜要准备去南阳了,司马歆自然要同行。

郑胜感觉很奇怪,自从那晚王夫人说了他做的烟花首要目的,是为了给她解闷之后,司马歆对他的态度更加亲近了。

连带着他每天早起跑步、习武的事情,司马歆也很宽容大度了。甚至在一次谈话中,司马歆表露了想要招揽他的意思。

郑胜对他想要让自己当一个所谓公、文学的亲随事情自然是一口回拒了。邱夫子也没有反对,他给司马歆的理由更明确:郑胜还年幼,现在自然要以学业为重。

等郑胜长大了,到时再说。

郑胜想着等他长大了,也就要五胡乱华了,他更不用做这所谓的文学了。

四日清晨,郑胜出发。

过了元日,虽然天气变得也更加暖和,但丹水河浮冰消融,反而令丹水河无法行船了。

从青竹岭出发,郑胜、司马歆乘坐马车,沿着丹水河南岸,走过南阳、顺阳城,再折向南向,沿着丹水南下。这次他们并没有经过扼龙湾,而是走了另一条路途更短的捷径——从险峻的太和山穿过后,再遇到丹水河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他们也到了酂县境内、谢罗山的东麓一个叫忻溪聚的小地方。

第二天继续出发,到午时他们到了涉都邑。到了涉都邑,郑胜得到了两个新的消息。

一个是,顺阳王已经从南阳出发,现在已经到了涅阳、安众县。另一个是,在新一年的开始,皇上昭告天下,今年改元太熙了。也就是说太康十一年变成太熙元年了。

郑胜无比怨念的吐槽着司马炎的改元。

有意思吗?改元改的他快搞不清楚这一年到底是哪一年了。

郑胜很烦这件事情。

就比如说,现在的皇帝司马炎,他最开始用了泰康的年号,用了十年。然后改元咸宁,期间在咸宁六年时,因为灭了吴国,改元用了新的年号太康。现在太康十一年,司马炎再次改元太熙。

一个皇帝,年号就换了四个。

郑胜其实不知道,司马炎已经很“厚道”了,做皇帝二十多年只换了四个年号,有些皇帝年号一年一换,一年是一个年号,那才叫混乱!

既然司马畅到了涅阳,郑胜他们自然不用再去南阳了。

次日的早上时,在穰县的原野,郑胜他们迎面遇上了顺阳王的车队。

“王子啊!”一个青衣小厮鬼哭狼嚎着冲过来,一把抱住司马歆的大腿,“我还以为王子你真的失踪了!”

司马歆不动声色的拉开他,冲郑胜笑着说:“此人名叫王绥,是我的亲随小厮。”

郑胜点点头。郑胜心想,亲随小厮、亲随文学,似乎没什么不同?司马歆招揽他,不是就让他做像王绥一样的跟班吧?

然后,郑胜和司马歆就分开了,司马歆要去见他大哥顺阳王,他的母妃等人。而郑胜,就只能等待着司马畅什么时候有空闲时间能见他了,面见这位大王。

车队缓缓南行,郑胜坐着他的马车,也慢慢地往南走着。

这天傍晚时,司马畅还没见着,司马歆又再次来见他了。

司马歆是来和他告别的。

司马歆回到车队,他也要返回自己的封邑了,新野县在穰县的东北,距离不远,但他也不用跟着他的大哥继续南下了。

“我母妃说,等她病好了,改日定会请王夫人来新野做客。”司马歆想起来他母妃的嘱托。

和司马歆告别。郑胜继续跟着车队南下。

离开穰县到阴县,就是顺阳的地界了。

顺阳太守,不,应该说是顺阳内史(郡称太守、国称内史)赵廉带着一干国中官吏战战兢兢的迎接大王的到来。

这天临近黄昏时,车队终于到了阴县城。顺阳王的车队并没有进城,而是停留在了阴县的城外,(是因为阴县城太小、太破旧了)最后车队落脚在阴县一家邓氏大户的庄园里。

这天晚上,郑胜终于见到了一个熟人,顺阳王舍人解周。

不过,解舍人来郑胜这边不是传话的,也不是来叙旧,“郑世子,大王今天问起了烟花,世子进献给大王的烟花可带来了?”

郑胜心里很反感“进献”一词,但他还是示意刚赶过来不久的郑汶、郑云池去取烟花,“这东西很难得,我来得又很匆忙,所以这次进献给大王的就有五支,不是很多。”

其实他一共带来了有十多支,但司马畅现在的这种态度,令郑胜很失望。取烟花而不见人,这是什么意思?

解周拱手行礼,“有劳郑世子,等回了顺阳城空闲下来,我再找你叙旧。”

解周让随从接过烟花,转身要走。

“解舍人请留步。”郑汶按耐不住,“不知道,大王何时召见我家世子呢?”

解周停下脚步,转身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啊。”

解周走后,郑汶、郑胜坐在一起,相互瞪眼。郑汶囔囔道:“这叫什么事?你来好几天了吧,大王却迟迟不见你,这是为何?”

郑胜轻声道:“等着呗,就当是跟着司马大王游山玩水了。”

不过,就在郑胜、郑汶准备在客房睡下的时候,又一阵骚乱声传来。

两人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了?

第二天早上,郑汶很快把事情打探清楚了,郑汶给郑胜念公示:“现已查实,内史赵廉勾结郡吏私盗平准仓粮,大王念在其已经补足所缺粮钱,故只免其官职,责令其限时离境。”

郑胜惊讶道:“赵太守与刘禹勾结?这不太可能吧。而且,赵廉他们辛辛苦苦补足郡粮,也是有功的吧?”

郑汶摇头,“顺阳王这是杀鸡儆猴啊!摁下一个内史,顺阳的官吏们对他大概都会心存畏惧了。至于补足郡粮的功劳,哪有功劳?补不齐,就要治罪了。”

顺阳王司马畅似乎忘记了郑胜这个人,在阴县稍稍停歇后,车队继续慢慢地赶路。

直到数日后,慢吞吞赶路的车队终于回到了顺阳,这位大王在安置好自己的住处,再一次燃放烟花时,他终于想起了郑胜这个人。

一个小小的亭侯之子,可以面见一位封邑万户的郡王,虽然迟到了将近十天,但司马畅感觉郑胜还是应该对他感激涕零。

司马畅暂时住在了原来的顺阳郡衙,但他并不满意这地方,这里不符合他的郡王身份。司马畅已经在琢磨着修建新的王宫了。

第九十八章 大王借钱

郑胜在郡衙中厅见到了司马畅。

不过,现在的郡衙换了主人,郑胜原本还算熟悉的中厅也大变了模样,原本以朴素为基调的大厅变得华美起来,令郑胜几乎以为来错了地方。

司马畅坐在一扇镶嵌有玉石金银的帘子后面见他,而郑胜站在六七丈开外的地方,只能看到那边坐在主座上的一个模糊的身影。

郑胜按照礼数,恭恭敬敬地对司马畅行完礼。郑胜心里不禁感慨:王夫人之前对他严格的礼教终于还是有用处了!

不过,这场会见仅仅持续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司马畅在和郑胜说了几句话、再勉励了他几句后,就让郑胜退下了。

郑胜稀里糊涂的走了。

而司马畅想着刚刚见到的郑氏小人儿,心里却颇为烦躁。一旁的家奴夏辛为他换了茶水,司马畅端起杯子喝了口,心情依然烦闷。

夏辛僵着脸,笑着低声道:“看到郑小世子,我就想起新野公了。难怪新野公要私下跑去见他,这郑世子恭敬的模样,颇似新野公啊!”

司马畅终于明白自己难受在哪里了,原来是这样!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再喝一口茶水,“这是幺儿给自己找的书童?难怪性情如此相近。”

夏辛眼睛转了转,他战兢兢得还要说些什么。司马畅却放下茶杯,郑胜在他眼里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说上一两句话也就揭过去了。他想的是了另一件事,这是件大事,“顺阳的库银、粮钱账目查清了吗?”

夏辛立刻跪倒在地:“大王,查清了。顺阳现在库存有十七万钱,粮万余石,布帛千匹。”

司马畅“唔”了一声,低声道:“还真是个穷地方啊。算了,寡人也不是不讲道理,从我的内库里再取出五十万钱。你再算算,修好我的王宫,还差多少?”

夏辛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至少还需要百万钱。”

“百万?也不是很多。你说说吧,有什么好主意筹钱?”

夏辛谄媚地笑道:“大王,顺阳郡虽有两万户口,但是七山两水一田的穷困地界,这笔钱不好筹措啊。”

“你这厮,先王体恤爱民,我怎么能做出加赋于民的事呢,更何况王国的百姓是我的子民。给寡人出这主意,你意欲何为啊?”司马畅瞪眼笑道。

“非也,非也。大王,小的是另有主意啊。”夏辛嘴皮子越说越顺溜,“顺阳郡平民穷,但也有大户富商啊。涉都邑韩氏、闵氏,顺阳申氏、南乡顾氏,等等。这些家族,广有良田,不知是积聚了多少民膏啊!”

司马畅蹙着眉毛,“你是说向大户筹钱?”

“大王,您前几日不是刚刚拿下了贪官赵廉吗,已经狠狠地震慑了顺阳富民一次,大王要修宫殿,这些人怎么不出力呢?”

司马畅开怀大笑,点头道:“言之有理。”

“而且,还有小的听说,顺阳的商贩贱户也是广积钱粮……”

郑胜离开顺阳王府,原本他打算在见完司马畅后,就马上返回青竹岭。但不久前,郑胜接连接到了申明、解周连续的宴会邀请。

郑胜想他来了顺阳,不能不和他们联络下关系,所以他又要在顺阳耽搁一两天的时间了。

郑胜回了东阳里的家里。

他一路想着事,郑汶已经告诉他,郑泯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郑氏商队回到了郑汶的手里,原本监视郑氏众人的郑泯手下全部消失不见,而郑泯也老老实实的继续做着兵曹的工作,一切都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郑胜感觉心累,郑泯的动作着实令他捉摸不透。他筹划了这么长时间、不惜撕破脸的大行动,就因为他放了几个烟花完全废止了?

他不信。

虽然现在,郑泯在郑氏的影响力降到了冰点,看似郑泯已经对他构不成威胁了。但真是这样吗?郑胜不敢放松警惕。

郑泯的手缩了回去,不是怕了,而是为了下一次更狠的出招!

郑胜长出一口气。

回到家,郑汶急匆匆走上来,“克吴,怎么样?大王和你说了什么?”郑胜回忆了一下,忍不住摇头,虽然他见过了司马畅,但郑胜对他的印象依然是模糊一片,这位大王并不怎么令人亲切。

简单地提了两句,郑胜和郑汶又一起听了任据的成果。

现在任据依然在忙碌着顺阳的事。

郑胜来了,任据自然少不了对他说些事情。

其实,顺阳的事说多也不多,重要的也不过是清美居已经重新开张;在醉香居原址上也正在兴建一座新的酒楼。此外就是令任据一直忙活的招募家丁的事。

“现在一共招募到了家丁一百七十五人,商队护卫营二百八十九人,按照世子的要求,护卫营的都是壮年的男丁,此外还有十五岁以下四十六人。”

郑胜听着这人数,有些惊讶的追问,“有这么多吗?现在他们在哪儿?”

“还在春风里那边。虽然春风里那边几乎有将近一半的人都报名了,但我们在剔除了一部分年老体弱的后,仅仅在春风里招募到了近两百人。但之后顺阳一地附近贫困的民众,听说世子招收家丁、护卫有丰厚的报酬后,纷纷而来。我只好又选了当中精干的男丁出来收下。”

郑汶凝眉道:“人有点多了。克吴,用得着招募这么多护卫吗?这笔花销太高了啊!”

任据同样开始叫苦,“而且各处并不缺人手,这批家丁实际上是并无用处,难道要他们一直留在春风里吗?”

郑胜慢慢地解答问题,“现在我们的商队的护卫太薄弱了,这两百多人分配进去,一支十辆马车的车队也不过增加十来名护卫,很多吗?我觉得还是太少了。”

郑汶、任据无语中。他们是在不能理解郑胜给商队增加护卫的举动。就按郑胜所举的例子的,原本十辆马车,是配备了三十多名仆从、十几名护卫也就够了,但现在郑胜一下子加一倍的专职守卫的护卫,有必要吗?

郑胜继续想他的计划,“这两三百护卫分配去各商队,然后再分批去到西山大营,接受训练。至于家丁,”郑胜笑道,“开春之后,把他们都送来青竹岭就行。”

“你用这么多人干什么?”郑汶问。

郑胜笑了笑,“到时候,你自然就明白了。”

这天晚上,郑胜和解周一起在清美居吃了顿便饭,但他发现解周有些郁郁寡欢。

不过,郑胜没问解周为什么烦恼。毕竟这位舍人和他并不是很熟悉。

这场宴席草草结束。但第二天郑胜在申家就很尽兴。

申方问了烟花的事情,并透漏了想购买一批烟花的意思。郑胜很高兴,终于他的烟花生意有第一批顾客了。

不过在饭后,顺阳王的一个亲随带人横冲直撞的到了申家,就很败坏兴致了。

郑胜来不及出门,只好躲进屏风后,听了个仔细。

顺阳大王亲随的话传进了郑胜的耳朵。“顺阳王宫室未修,但顺阳地贱人贫,无力营修宫殿,特来借贵家一笔粮钱。我们大王说了可以立下字据,一年为期,到时必定归还。”

郑胜听明白了这位亲随话里的意思,其实无论拿着什么理由,任何人都知道了顺阳王想干什么。

就是敲诈勒索嘛!

申方微笑道:“字据就不必了,就是不知大王要借钱多少?”

“字据还是要立的,我们大王说得明白。至于借多少,嗯,你们申家,是二十万钱。”亲随很清晰地给出了一个数字。

申方嘴角抽了抽,依然保持着微笑,“二十万钱,这并不是个小数目,还请先生对大王说明,容老朽筹措。”

“王使”离开后,郑胜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申明愤怒的说:“父亲,只这几天就将近三十万钱了,这位大王是要抽骨刮髓的压榨吗?”

申方咳嗽一声,看了郑胜一眼,叹道:“不答应大王,我们还能怎么呢?”

郑胜心情郁郁的走回东阳里,揣测着司马畅刚来顺阳这半个月时间,大概能搜刮到一笔多少数字的钱粮。总之,这会是一个很惊人的数字。

回到东阳里,任据和郑汶表情凝重的坐着大堂里。

“这是怎么了?”郑胜很奇怪的问。

郑汶将发生在不久前的事说了出来:“顺阳王的人去了清美居,说是要向我们借一笔钱,”

郑胜皱着眉头,尼玛,这还敲诈到我头上了。借钱?谁都知道,这位大王借钱,有借无还。到期了,谁敢去要呢?

“多少?”

“三十万。”

郑胜摸摸鼻子,司马畅这是想钱想疯了吧?三十万?之前,司马畅到了顺阳后,郑汶就和任据商量后,以郑氏的名义,向司马畅进献了十万钱的一大笔各种名目的进仪、礼金。

申氏三十万、郑氏四十万,单单只是他们两家,司马畅就一下子得到七十万钱!

郑胜轻呼一口气,他已经感受到:顺阳,这个荆州西北部的小地方,因为这位顺阳王的到来,马上就是风雨将至了!

第九十九章 这是一笔生意

“除了这个,来人还说,要郑氏每月至少进献烟花二十支。”任据低声道。

郑胜听到这里,反而冷静了下来,他若有所思的坐了下来。

郑汶看到郑胜一副淡定的样子,不禁有些急了,“克吴,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郑胜知道他是想问自己有没有什么办法制止司马畅伸来的贪婪之手,但郑胜也摇头道,“这件事我们能反对吗?”

郑汶叹了口气,是啊,这是司马畅,是顺阳王,他们这样的平民能有什么办法反抗呢?

“不过,我觉得我们不妨换一种思路。”郑胜一字一顿的说,“这位大王不是想要钱吗?我现在有一个想法,嗯,等司马畅派的人再来时,你们不要多说别的,就说烟花这件事你们做不了主,必须由我来和他谈就行了。”

郑胜这样子是表明了想到了办法,可他不肯明说,令郑汶心里像被猫抓了一样,“克吴,你的主意到底是什么办法?说说吧。我们大家一起再商量一下啊!”

郑胜只是告诉他们现在他还没有想好,到时候再说。

郑胜转身回了后院。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

今天是十四日。晚上,又是兑换的时间。这次郑胜早就准备好了,他让任据提前备好了足量的铁矿石。

这一晚,郑胜用铁矿石换到了理想好的铁——郑胜耍了个懒,兑换的是纯铁单质,郑胜已经记不得这种东西的物理特性,反正对于他来说,这东西只是一种中间产物罢了。

但郑胜还是决定研究一下这玩意,把这条十斤重的长条块纯铁锭拿在手里,它有着银灰色的光泽,看起来很漂亮,卖相不错。

但是郑胜很快发现,这玩意硬度不够啊!郑胜用之前兑换到的匕首竟然能轻易的把它切开,就算是用普通的刀剑也能戳破它。这纯铁太软了!

是含碳量太低的缘故吗?郑胜有些苦恼。早知道纯铁不合适,他兑换钢铁了。

郑胜当初忘了记录这个知识点,现在用到时郑胜有些傻眼了。不过他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其实含碳量这个概念他还是有模糊的印象。

所谓的钢铁,就是含碳量是处在某一范围的碳铁化合物,含碳量比钢高的叫生铁,低的叫纯铁。生铁就是常见的硬度够但很脆的铁。

之所以,钢能广泛利用,就是因为它又硬又不脆吗?

郑胜正想着这事,“世子,王府司马管事来了。正在前面等着世子。”一个家丁急匆匆地走进来。

郑胜挑挑眉,来的这么快?

郑胜把铁块放下,简单洗漱了一下,去前厅见人。

郑汶正陪着这位年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清瘦山羊胡的老者。

郑胜进来时,两人还相谈甚欢。看到郑胜进来,山羊胡司马管家仔细瞅了瞅郑胜,气氛和谐的相互见礼后,司马管家再次表明来意,“不知贵处可筹措好了钱款?另外,那烟花交割的时间定个时间可好?我看在每月月朔日最好不过了。”

郑胜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些话,而是问起了另一件事,“不知司马管事在王府现居何职?能否代表王府做一些决定?”

司马管家听到郑胜这句话,心下颇为不快,但他感觉这毕竟是一个十岁的幼儿,念在郑胜年幼,也就原谅他的失礼了。

他耐心解释道:“自然可以,老朽司马定云也是当今圣上五服内的族人,承蒙大王厚待,现在也主管着王府内的一些杂务。”

郑汶不停地对郑胜使眼色,世子啊,这话怎么能这样问呢?得罪了王府的管家,郑氏也吃不消啊!

郑胜没有看郑汶对他的使得眼色,他淡定的点点头,看着这位司马管家。心下想着却是这老头不是那种飞扬跋扈、为虎作伥的恶人。

郑胜感觉他要做的事能成。虽然他并不了解这位司马定云在王府内具体的职责,但他也听说过这位是原是司马骏亲信的老人,能一直在王府内做管家的自然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既然如此,那我就明说了。”郑胜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司马管家,你是知道的,前不久,因为顺阳库粮失窃,醉香居、春风里失火这些大事。我们郑氏为了安置春风里数百的百姓、重建醉香居等事,花了很多钱。现在实在是没钱啊!”

司马定云有些傻眼,你这是不肯借的意思吗?

“而且,烟花制作繁杂,材料不易得到,且制作过程中也很是危险,综合下来,一支制作成本就要数百钱。王府要我们每月进献二十支,这实在是无能为力啊!”郑胜继续倒苦水。

郑汶也惊住了,傻愣着看着郑胜的操作:世子,你这是要跟顺阳王硬刚到底吗?郑胜示意他不要说话,郑汶急得头顶冒汗,世子诶,咱们能对付得了顺阳王吗?

司马定云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可他这时候一时间没了应对的办法。他思考着,郑胜这是什么意思?他家找到什么能顶住顺阳王施压的靠山了吗?敢这样说话!

半响,厅里静悄悄的。

最后,司马定云冷哼一声,厉声道:“郑世子,你虽然年纪尚幼,但如此蔑视顺阳王府的行为,也是不可被容忍的!”

郑胜摆摆手,“管家大人,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怎么成了蔑视大王了呢?”

司马定云沉声道,“郑氏是真不打算借钱了吗?”

郑胜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我现在有一笔生意,不知司马管家有没有兴趣?”

郑汶、司马定云满脸诧异,你这转折似乎太大了吧?

“司马管家想必也听说过了,我郑胜很会做生意,我们郑氏这些年赚了不少钱,我现在想和顺阳王府做笔生意,这笔生意能赚很多钱,比三十万钱多多了。”郑胜继续诱惑着。

司马定云僵着脸说:“请世子试言之。”

“咳咳,是这样的,司马管家也看到烟花了,我说的生意就是指这东西。司马管家可以想想,如果我们将这东西卖到洛阳去,能赚多少钱?”

郑胜看司马定云一副沉思的模样,继续说道:“我现在想到了两种合作方式,第一种,我们两家一起合作,郑氏负责制作烟花,王府以三十万钱入股,所得利润我们两方五五分成。”

“第二种,我们将烟花以每支两百五十钱的贱价卖给王府,之后王府便可以将烟花以任何价格卖去任何地方。”

司马定云依然僵着脸,事实上他已经心动了。虽然,每支烟花数百钱的价格令他很是吃惊,但是把这东西卖去洛阳,他相信还是有很多大家族愿意购买。

“这烟花不是郑氏进献给王府之物吗?郑世子拿这东西来和王府做买卖,并不合适吧?”司马定云淡然道,他决定压一压价。

“几年前,我们郑氏进献给圣上万张郑子纸,圣上以市价易之。现在我们进献给大王数支烟花,本来只是为了庆贺大王就国的。但大王要求我们每月进献烟花,是不是不太合适呢?”郑胜轻声道。

司马定云冷汗马上流了下来,皇上尚且不与民争利的选择购买商家的东西,他们顺阳王府有什么资格要求对方白白的进献呢?他深深地看了郑胜一眼,“世子言之有理。这笔生意王府可以和郑氏合作。”

“如此甚好,我希望王府可以选择第一种方案。这样大家一块做生意,是赚是赔,大家一块承担。当然,那笔三十万钱是不需要王府出的,大王不是要借我们三十万钱吗?正好这笔钱就平了这笔账了。不知司马管家意下如何?”

司马定云下意识的就要答应下来,但他还是忍住了,他狐疑的看了郑胜一眼,“我现在已经知道这生意的两种方案了,但这个决定我做不了主。请郑世子容我回府禀告大王,让大王来做决定吧!”

郑胜点点头,“当然可以。”

司马定云匆匆离去。

郑汶回过神来,他依然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他啧啧嘴叹道,“克吴,一支烟花成本上百上千钱的吗?”

郑胜轻描淡写地说,“不这样说,我们不赔死吗?”

“烟花真能赚很多钱吧?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要和王府做生意呢?”郑汶问道,他停顿了下,阻止郑胜解释,“让我来想想,嗯,一是结好顺阳王府,这生意最后王府能得到的可不止三十万钱。克吴,是这样吧?”

郑胜点头,“有这方面的考虑。另外,你不觉得去洛阳卖烟花,不找像顺阳王这样的合作者,我们很难展开吗?”

郑汶想想也承认了这个事实,但他还是有些担心,“但王府会和我们做这生意吗?”

郑胜笑道:“我们拭目以待吧!”他不相信这笔大生意,顺阳王府会不心动。

司马定云仔细的向司马畅分析着,“这东西甚是绚美,洛阳一地必有人争相购买。况且,王府不需要付出什么,就能得到一半的利润。一支烟花以三百钱卖出,百支就是三万钱,王府最少可得到数千钱的利润,郑氏这手笔着实不小。”

司马畅心里被郑胜那句“皇上都是来我家买东西”挑起的火气消散了,他仔细想着这生意,发现他确实能得到极大的利润,司马畅两眼放光,但他还是迟疑地问:“那烟花是极美,但也不过一瞬而已。一支数百钱的东西,会有人买?”

司马定云低头小声道:“锦布做障、日食万钱,数百钱的烟花又算得上什么呢?”

第一百章 尘埃落定

司马畅恍然大悟,等司马定云下去后,司马畅不禁羡慕的说,“我虽然是宗室郡王,却比不上诸家富贵啊!连修一间王宫都要看一小儿的眼色,唉!”

夏辛在一旁小声道:“郑世子极会做生意,这烟花生意做起来想必是大赚的。”

司马畅点点头,“这小儿也不是不讲道理,幺儿看人眼光不错,很不错!”

“不过,我倒觉得郑世子给的第一种方案并不如第二种合适。要不然,他为什么会向司马管家建议第一种方案呢?大王,莫不要忘了,郑世子可是很会做生意的。”夏辛小声说着。

司马畅哈哈大笑,“你说的不错,郑胜这小儿是在给我们下套啊!嗯,五五分是不错,收入稳定,但按照第二种办法,若是我能在洛阳一支烟花卖上了上千钱,能赚到的自然是会多出很多。”

夏辛马屁适时拍上,“大王所言甚是啊!”

第二天一早,闷闷不乐的郑胜看着新出现的这位夏辛管家,不禁惊讶地问,“司马管家怎么没来呢?”

“司马管家诸事缠身,我家大王故命我处理此事。”夏辛笑眯眯的解释道。

郑胜想司马畅这是换了个更亲信的人来处理这件事了吗?可怜的司马定云,就这样被踢出了这件事。

不过也无所谓了,司马畅换了人来和他谈判,只能说明他更看重这笔生意了,这样想,郑胜还求之不得呢。

“我家大王觉得第二种方案更合适。”夏辛第一句话就点明了王府的意思。

郑胜适时露出惊诧的表情,心里却乐开了花,“这样啊,当然可以。”

“咳咳,郑世子,你看这样可好:那三十万钱的借款王府也不收了,王府以每支烟花一百五十钱从郑氏购买,是否可行?”

郑胜自然马上还价,“希望王府可以体谅郑氏的难处,烟花成本很高啊,一支一百五十的价格实在是太低了。不过,二百五十钱确实高了……我们降低二十钱,一支二百三十,可好?”

夏辛摇摇头,“不好,不好,还是太高了。要知道,我们王府是要把烟花运去洛阳,慢慢去卖的,万一卖不出去,王府不是亏大了吗?郑氏只是负责生产而已,这样吧,一支烟花一百六十……”

郑胜也摇头道:“夏管家啊,你只看到烟花的美丽,殊不知这玩意的危险。制作烟花的工人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干活啊,我们郑氏付给烟花工人的薪资可是极高的……”

经过好一番唇枪舌剑的讨价还价,最终的结果是郑氏以每支烟花一百九十钱卖给顺阳王府,而且郑氏的烟花也不会再卖给其他人。

郑胜告诉他,如果有人潜入青竹岭郑氏烟花坊,盗走了制作工艺,他们对这种事的发生是毫无办法的,这样就不能算他们违约。

夏辛当然不会允许这种事的发生,他许诺,顺阳王府会派人加强青竹岭附近的护卫力量。郑氏的人发现有盗贼出没后,可以立刻联络这支卫军。并且,顺阳王府也允许郑氏的护卫拥有驱逐、抓捕不明人士的权利。

双方对这个结果都很是满意。

临走前,夏辛突然低声道:“若是我能说服大王最后以两百钱的价格购买烟花,世子可愿给老朽一笔劳苦钱?”

郑胜眯眯眼,这老家伙不老实啊,不过,听听报价也无妨,他同样低声道,“不知夏管家想要多少劳苦钱?”

“听说郑世子家财千万,在顺阳就有两座高档的酒楼。老朽老了,钱也只是身外之物,但老朽希望归乡后,能在故土同样建一间同样的酒楼,以光耀先祖,萌荫后人啊!”夏辛隐晦的说道,“郑世子如能答应老朽这‘小小’的要求,我还有一件关系着世子安危的私密之事可以附赠与你!”

郑胜笑了,两间酒楼?他想必说的是清美居、醉香居了。这老家伙还真敢开口,这两间酒楼的价值就超过三十万钱了吧!他好容易把这钱从司马畅嘴里抢回来,转手再喂给这死老头子?他才不是傻子!

而且这家伙敢这样“假公济私”,真不怕他反手告一状吗?

而且,一支烟花多赚十钱虽然也算是些小利润,但也不至于让他冒险!郑胜还担心这老家伙把这个当成把柄,以后再来敲诈他呢!

至于所谓的私密之事,郑胜根本不屑一顾,他夏辛手里会有关系着他安危的私密之事?

“哦,是这样啊?那我再想想,嗯,夏管家你看这样可好,等你以后退休回老家了,我们郑氏如果在那边有想要出售的酒楼,会先考虑夏管家,八折出售,一定不会让夏管家吃亏的。”

夏辛脸色一变,紧接着又笑着道,“希望郑世子能记得这件事,以后老朽必有所报。”

郑胜拱手道:“好说,好说。”

送走了一脸难堪的夏辛。烟花生意的后续,郑胜让郑汶、任据接手了,只要司马畅不出什么昏招,这事想必不用他再操心了。

他回到后院,看着那长条纯铁块,不禁叹息。

回想他昨晚的兑换,郑胜很是无语。

当他想要把兑换来的三十公斤纯铁放上天平右盘时,天平右盘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顺利的出现纯铁块,而是在天平上方浮现出了四个猩红的大字:无法使用。

无法使用?是说兑换来的东西不能再进行第二次兑换了吗?还是,他放置的姿势不对?

不信邪的郑胜又重新放置了两次。

但无法使用四个猩红的大字在告诉郑胜,就算天平是他穿越带来的金手指,他是也不可能为所欲为的。

郑胜泄气了,最后只好又兑换了一批郑子纸草草结束这次兑换。

郑胜抚摸着纯铁块,想着他用铁矿石十倍兑换比得到的纯铁,再用它兑换火枪啊什么的,肯定不会再是数百倍的兑换比了。如果能,他现在肯定是能得到火枪了。

可惜不能啊。

这纯铁块能干什么呢?这东西太软了。郑胜嘟囔两句,不过,这次兑换也给了他另一个思路,他为什么一定要兑换成品呢?兑换钢材不好吗?纯铁是不好使,但钢很好用啊!

用钢来锻造武器!想到这里,郑胜咧嘴笑了,想着以后他拥有一支手持砍上去“咔咔咔——”砍断对方军队武器的钢刀,简直是无敌啊!

当然,现在他只需要完善制作工艺就行了,没必要大量制造武器,更何况能打造合格钢刀的铁匠,他没有。钢材,他也没有。甚至他连军队都没有,虎卫营只是一支军队的雏形而已。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现在也只是刚刚往前迈了一两步啊。”

郑胜又去春风里看了看那边的情况,然后他急匆匆的踏上了返回青竹岭的道路。郑胜已经急不可耐的想回去研究钢刀了。

顺阳城的一个偏僻的小院落里,夏辛有些烦躁的说:“告诉你家主子,我不是不帮忙。实在是……你们应该知道,老朽做什么事,还是要以王府的利益为首要考虑的,否则,我何以立足?这笔生意我根本想不出拒绝的办法。当然以后,我自然还会再想办法……”

宛城,顺阳王带来的喧闹已经恢复了平静。

南阳兵曹郑泯放下手里的信件,看向来人,“这三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不知道,但他们确实是谢意理一伙的余孽,其幼子谢思义就是其中之一。可惜没能抓住他。”

“无所谓了,已经杀了他的两个帮徒,只跑了一个小孩子……”郑泯摇摇头,再看了眼桌上的信件,自嘲道:“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小看小孩子呢?”

那属下看了郑泯一眼,“黄先生回来了,少爷打算?”

“真是可惜啊。就让他歇息一段时间吧。”郑泯一声轻叹,他眼睛里充满了疑惑,郑胜真是一位“仙人”的徒弟?要不然,为什么他这般苦心孤诣的经营,就会被郑胜这样轻轻松松的化解掉呢?

郑泯轻叹一声,“柳尚书郎后天就到,我要好好想想要去到哪里做一任县官了。”

阳春三月,花明柳绿,万物生长,丹水河也已经恢复往常清澈的模样。

这天在丹水河旁,一队身穿玄色劲服的军士放行了这队五十余人、穿着着整齐干净灰色麻布劲装的精干男丁。

走过哨卡,这队男丁在一名名叫“中队长”的男子指挥下,重新站成整齐的四列,然后很不自在的往东而去。

士兵们等他们走远,开始嘲笑:“就这样的?我们一伍人就可以打败他们一百个!”

“别乱说,这可是郑氏的商队护卫呢?”

“咳,现在是安稳的太平世界,这样的样子货做护卫吓吓毛贼也足够了吧?”

“哈哈哈!”

不管士兵们的嘲笑,在此处哨卡几公里外的地方,就是郑胜的青竹岭。司马畅果然也很担心有人会偷走了烟花制作工艺,影响了他的生意,所以王府卫军在这里安排了一处哨卡。

这时,青竹岭的西山大营,虎卫营的卫士们正训练着。

而西山大营不远处的山坳里,郑胜举起手里的长刀猛地砍向面前的青石,“咣当——”一声响起。

围在周围的几个满手老茧的工匠眼里的期待神色消失了,因为郑胜手里的长刀再次出现了两个豁口。

“还是不行啊!”郑胜叹道。

“世子,南阳的急报!郑泯少爷迁蔡阳长。”王钧急匆匆走来。

郑胜清舒一口气,“蔡阳吗?这件事也总算尘埃落定了。”

第一百零一章 修路建坊

蔡阳,对于这个地方郑胜并没有太深的印象,似乎就是荆州的一个小县吧?郑胜看向王钧。

“蔡阳是义阳郡东南的小县。新野在其北,邓县在其西,襄阳在其西南,也算是个要地。”王钧小声道。

郑胜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郑泯被任命为蔡阳长,对这件事他并不感兴趣。蔡阳?郑泯去了这地方,就再也影响不到他了吧?他们兄弟各自过各自的日子,他好好当官,郑胜好好积攒本事,真是再好不过了。

放下手上的长刀,郑胜吩咐工匠们继续努力工作,争取早日制造出好的刀来,然后他往山外走去。

出了铁匠工坊所在的冶铁谷,郑胜也算是回到了那条山路。现在这条山路已经大变了模样。

春风里那批家丁在元月下旬时就来了青竹岭,郑胜虽然大包大揽的要来了这将近两百号人。可他们到了后,郑胜就有点抓瞎,该让他们干点什么呢?

郑胜想了想,先从他们当中选了一些有特殊技能的人才,比如,他最看重的就是会打铁的工匠,只是很可惜这些人里只有一对叔侄在顺阳时从事过类似的行业,所以郑胜打发他们去了铁匠铺。

但毕竟这些人都是穷困的百姓,若有一技之长,能养活一家人,也不会到青竹岭,做郑胜的家丁了。

最后,郑胜决定修路。

“要想富先修路”那句俗语说的最恰当不过了。而郑胜决定就在西山大营以东、以南的山里选择适当的位置作为工坊后,修路这件事就变得更加迫切了。

这是郑胜对自己“未来根据地”的又一次扩张。

一百多人的家丁说多不多,路修起来的速度并不慢,毕竟这也不过是一段直线距离不到两千米的短路。

而且为了加快进度,郑胜还特意趁着这段农忙前的最后一段空闲时间,雇佣了附近村庄的百姓们帮忙开采青石、铺就路面。

一条半丈多宽的青石路面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就修好了。

但郑胜对它并不是很满意。一是这路并不宽,仅能容一辆马车通行而已;二是这条路是照着原来的土路的走向修成的,这条路整体来看是南北走向,但实际上却是曲曲折折的,中间甚至有两段路是这样的:先是东北、西南走向,然后陡然折向西北、东南走向。

所以郑胜打算扩修,要修到起码有一丈宽才行,这样来往的马车通行就很顺畅了。

再就是截曲就直,他不打算挖条隧洞出来,但一些太过影响通行速度的弯路,郑胜打算靠人力平整掉一些不高的山坡、小丘陵,正好要修路,青石就从这些地方取材了,也不至于浪费人力。

过了二月,周围村庄的百姓们开始忙于春耕,这路扩修的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

不过这工程不用太急,毕竟现在它的用途还不大。最主要的功能也不过是每天虎卫营早操过来踩踩这路面。

而邱夫子很满意这条路,老夫子年纪大了,虽然住在青竹苑很舒服,但他也愿意每天出来溜溜弯,做一套“五禽戏”强身健体,这青石地面总比土地看起来舒服。邱夫子心情很好,大笔一挥给这条小路又起了名字,青石道。

郑胜懒得和他争执一条山路叫什么名字。青石道,这名字还凑合,也就这样确定了下来。

修好了路,郑胜自然开启了下一阶段的计划——工坊建造。

这两项计划,郑胜是连在一块考虑的。

甚至在太康年时,他就考虑要把铁匠铺、以及烟花工坊迁到一个新的地方的问题。毕竟,西院那地方实在是太小了。

但迁到哪去呢?能选的地方不多,青竹岭这地方除了山就是水。

考虑到安全问题,郑胜没打算把工坊迁去很远的地方。所以,小院南面的山里,既近且隐蔽,实在是最佳选择。

可那边却是一片荒山,选址是一项难题。

不过随着对周边山林越来越了解,郑胜脑海里也大致勾勒出了附近的地形。二月间,家丁们修路,他和万云等人也跑遍了附近的几座山,经过一番讨论后,最后选定了位置。

不得不多说几句的是,为了区分附近的几个山头,郑胜一开始打算以一号山、二号山、三号山来命名,简单明了,轻松好记。但他的命名很快被邱夫子推翻了,理由是这样的名字太简单了,而且也从来没有人以数字命名过山。

最后大家讨论的结果是以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词命名了这些山,郑胜感觉最后这名字同样的简单粗暴,为什么一二三就不行呢?

所谓的北山就是郑胜小院往南,包括处在小院与西山大营之间的这一片的山丘。

东山就是青石道以东的连绵群山,中山在北山以南,西山是西山大营以南的山,南山就在南边更远的地方了,青竹苑就在南山。

而冶铁坊就建在了北山与中山之间一处山坳里,郑胜对那里其实有印象,第一次李安建带他过去西山大营那边时,就路过了那里。

郑胜把这山坳起名叫冶铁谷,同样的简单粗暴。

冶铁谷是一处东北、西南走向的小山坳,谷长不到千米,两边却是险峻、绝难攀爬的平均三四百米高的山丘,只有东北、西南两个出口(隐蔽性好,这是冶铁坊建在这里的重要考量),整个山谷就像是一个梨子的模样,当然郑胜也没有因为它长得像梨子就起名叫梨谷。

郑胜刚刚实验的那把刀,是刚刚迁到冶铁谷的工匠们用修建好第一座的冶铁炉打造出来的。

西院的冶铁山洞很狭小,几名铁匠挤在那边很是施展不开。当郑胜带他们到冶铁谷看过,确定这山谷就是他们以后工作的地方后,他们迫不及待的搬到了这里。

现在冶铁谷内的建筑只建好了一座靠近北口的冶铁房,除此外就是在山谷中间位置的几间工匠们的住处。

前期创业艰苦,郑胜只能用奖励激励他们,如果打造出了理想的钢刀,他许诺会有一大笔奖励金给他们。

冶铁谷北口出去是一条狭窄的几乎不能被称作是路的小山道,不过,经过平整一番后,勉强也能够通行了。这条山道最后通到的就是西院后面的冶铁山洞。

南口出去,再往西走,经过了一条曲曲折折的山路后,就能到达西山大营。而往东走,就是青石道。

现在,郑胜就在站在南口附近的青石地面上。

他同几名在南口看护的虎卫营卫士点头示意,沿着青石道往东南而去。走了没多远,就到了另一处工坊——烟花工坊。

烟花工坊也是建在两山之间,但这里是一片挺开阔的狭长平地,并算不上是山谷。青石道沿着西北、东南的方向穿过这片空地,两边同样是山,东北边属于东山,是一片并不高的山,西南边的是中山,很是险峻,而且越往里走,山势越高耸。郑胜知道,那就是后世的武当山、现在的太和山了。

这位置其实很是便利,空间也很大。所以,那些烟花工人们很愉快的离开了密室,搬到了这边。

现在,刘嗅儿已经完全不再管烟花制造的事情了。王众帮他在这些工人里挑了一个沉稳可靠、技术也不错的人作为烟花坊的主事。

这人名叫郑旺湖,年纪在二十五六的样子,高高瘦瘦,就是当初帮郑胜研磨矿石的家丁之一。虽然年纪轻轻,但这段时间,在王众的帮助下管理烟花坊,做的也不错。

郑旺湖看到郑胜溜达过来,忙迎了上来。

郑胜走马观花的看着,烟花坊的规模现在比冶铁坊大多了。

和顺阳王府合作生意后,郑汶、王众相继给烟花坊增加了不少的工人。现在烟花坊已经有三十多工人,但秩序井然,大家都在有条不紊的工作着。郑胜感觉很满意。

烟花坊其实已经分做了好几个部门,制造外壳的、制造内筒球的、填灌药物的等等。这些部门之间都是用了高高的砖墙分隔开,为的是防止泄露秘密。

最初,王众要这样做时,郑胜还不以为然,他觉得让工人们只负责某一项工作,这样的保密措施也就足够了。

可王众却告诉他,这样还远远不够,不仅要高墙围着各个工作区,以后每个区域的工人还会有各自的住所,白天不许串岗,晚上也不许他们彼此之间交流。

郑胜噎住,这是不是太狠了?

然后,王众又建议他,要和这些工匠们签署保密条款,在工坊工作的工人不到一定年限不能离开,特殊情况一定要离开的,应该极为谨慎地对待,甚至一名工人的离职一定要有郑胜亲自确认才是有效。

后来郑胜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些措施还是挺好的。

有了这烟花工坊,他也算是资本家了。那么,身份自然也要转变过来,虽然这样做是限制了工人的自由,但为了利益,他不能不这么做。

更何况,这里也有*的制造。这样来看,就算再限制一万倍,也是值得的。

不过,郑胜明显是多虑了,烟花坊工人们薪资很高,管吃管住。自由?晋人表示,神马是自由?能吃吗?

在确定工人们对种种限制很快接受后,郑胜又规定了退休年限,年满六旬工人即可退休,而且退休后,依然可以每月领取一定薪酬的退休金。然后他计划着把烟花坊工人家属迁到了青竹岭来。

郑胜想着,他都这样了,外人再挖不动他的墙角了吧?

第一百零二章 虎卫分营

看完烟花坊的日常工作,郑胜继续往东走,在与烟花坊有大约一箭之地的地方,是一个四四方方、高墙耸立的大房子,十多个的虎卫营卫士正分立门口两侧,默默守护着。

这里是一处非常重要的密地——*的工坊。他把*的工坊和烟花坊分离开,目的就是为了以后能更方便的利用*干别的事。毕竟,*不只是能用来制造烟花,还有更重要的作用。

郑胜没有进工坊,今天守卫*工坊的是亲卫队第一什的人,郑胜和什长郑于很熟悉,也相信他的能力。所以他在门口问了下情况,停留了片刻后,继续往东走去。

再往东走上百步远,一座山堵住往东的去路,青石道折向南去,从这里再往南走一里多点的距离,就到了青竹苑。

不过在拐折处,有一道伸延向北的青石路正在铺展而去。

丈余宽的青石路已经成形。不过,他一眼就望到了北边十来步外忙碌的人们。

这里就是郑胜“截曲就直”想要完成的目标。原本的山路是先从东北往西南走,再反向折往东南,如果能打通这边的路,就能少走一里多的路。

也幸好这里的山势总体来看并不高,开凿起来不是很困难。修成后也许不会很平坦,有上坡、下坡什么的,但确实省了很长的路,也是值得了。

而且,把这里凿通之后,青石道基本上算是一条南北走向的道路了,从李家村到烟花坊的距离也不过一里多远,最多五六百米的样子,通行会很非常方便。

不过,这段短短的三四百米山路的开凿,是要花不少的时间了。

郑胜看着家丁们的进程,干了十来天就弄好三四十米(是从南北两个方向一块往中间推进的),然后他想着他们这两三个月大概要一直忙这段山路的事了。

随后,郑胜往青竹苑方向而去。

在路上,郑胜遇到了两拨两两同行巡逻在青石道上的家丁。

他们恭恭敬敬的向郑胜行礼,然后郑胜让他们继续去巡逻了。

“今天是亲卫第三什的人护卫青竹苑。”郑胜算好了时间表,然后就想到了刚刚完成的虎卫营重新编伍的事。

照着郑胜之前的想法,正月下旬,虎卫营就开始分营了。

不过与分营同时进行,还有一大批新人的到来。

同这批修路家丁一块来的有第一批受训的商队护卫、和四五十名春风里的小孩儿。再加上郑胜许诺的在前不久的又一次招人,又招到的不少符合要求的新人。

把这些人全算上,虎卫营全营有了整整二十什超过两百的人数。

所以,这个二月郑胜过得实在很充实,一方面忙着修路、建工坊,另一方面要盯着虎卫营的分营、训练。

新人们接受完初训后,也被分成两拨,绝大部分还是编入新的什里,只有极少的一部分弓箭娴熟、身高臂长等等有特长的,被编进了特务队。

所谓的特务队,由飞羽什、神臂什、斥候什三个什组成。这三什,每什满编有整整二十人。

飞羽什,有全营最好的弓手,什长是宋持;神臂什的二十人全是身高臂长、力气爆炸的魁梧之士,什长是李安建;斥候什自然由那些跑得很快的卫士组成,什长是叶峻。

特务队的队长是郑胜,这三个什确实很重要,所以郑胜也不假人手,他“直辖”了。当然,除了他这个队长,特务队还有一个右队长,李安建。郑胜不可能一直把心思花在虎卫营上,他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做,李安建这个副队长自然就要负责起平时特务队的训练。

而剩下的人原本还要编成十几个普通的什了事。

但王夫人、邱夫子、郑汶一起找到他,和他谈了一番话。

郑胜对他们的意思进行了总结,其大意是:虽然虎卫营是郑胜的“私军”,这些人都是仔细挑选出来的,但也要有亲疏之分。他们的意思要他组建一支“贴身”护卫。

郑胜琢磨着这是不是王夫人发现他身边的护卫会每隔段时间,就换一批,虎卫营全营每个什都会轮换着护卫他。

然后,她就在担心会不会有什么人察觉到这件事,混进虎卫营来,趁机对他做些什么。

所以,在意识到自己是地主、资本家后,郑胜也知道了随着他年纪越来越大,以后要做的事越来越大,仇人越来越多,对自己小命的看护也要更加慎重,他确实应该更小心行事。

凡事宜早不宜迟,所以,虎卫全营又进行了一次大挑选,这一次选的人标准是这样的:郑氏知根知底的(如原本就是家丁出身)、无根无底的(主要是流民,郑胜给了他们饭吃,对他死心塌地的那部分),这些都是堪称对他死忠的人。

这些人也组成了一个名叫亲卫队的队伍,同样是三个什,每什有十五人。什长,最后定给了郑整。郑整这几年,虽然被郑胜扔进了虎卫大营里磨炼,但依然是他身边的最“忠心”的人。

剩下的人被重新编成了十个什,这十个什又分成了左右两队,一队五什,左队长是郑尚,右队长则是万云。

左队、右队、亲卫队、特务队,这就是虎卫营分营后的结构。亲卫队、特务队,郑胜不担心,这上百人有七成的老虎卫营卫士。新人不过三四成罢了。

但剩下两队就不好说了,留在这些什的老人,几乎都成了什长、伍长的基层军官,担起了训练新人的责任。

而要命的是,那支跟着过来的商队护卫也是来接受训练的。这可是四五十个成年男丁!

郑胜是在编伍完成后,才开始对商队护卫们进行训练的。

特务队是不会参与训练新人了,郑胜打定主意,要把他们当成未来军队“尖刀”去培养。而左右队自己都训练不好,训练商队护卫的任务自然交到了亲卫队手上。

但亲卫队成立后,就接管了小院、青竹苑的护卫。三个什轮流着来,看似不少人不少,但能抽出来训练商队护卫的,也不过一个什罢了。

成年男丁要接受刚刚十岁的郑整统管、训练,他们自然不会服气。虽然在表面顺服了,但训练的积极性太低了。

郑整红着脸带着亲卫营和护卫们进行了一场比试。

幸好,亲卫营的卫士们也算是“身经百战”,最后算是勉力教训了护卫们一番,才压服了这些人。

不过,要想他们积极训练是不可能的,最后训练了一个多月,才勉强练好了队列。

然后便是昨天的时候,商队护卫的第二批人到了,这批半成品就回去了顺阳,只能下次再来时继续训练了。

郑胜走在青石板上,思绪飞到了未来,想着他的虎卫营现在一两百人已经是有些过格了,和平年代里,人数是不能再多了。

战乱时再扩军?到那时候,还能练好兵吗?他的虎卫营撒进一千人的军队是骨干,撒进一万人呢?是同化,还是被同化?

兵,确实很难练啊。

郑胜很头疼,另外还有一个严重的问题。

特务队这样的功能性军队不可或缺,也很重要。但剩下的那部分更多的普通士兵呢?

郑胜想那次亲卫队与护卫的比武。所谓的比试其实是单挑,靠着好勇斗狠,靠着平日里的训练,他的虎卫营打败了比他们大了很多的护卫。

战后,郑胜发现亲卫队的卫士们很是满意自己的战绩。他们的勇武已经足够值得称道,这个时代,个人勇武确实是一支军队的灵魂。

可是靠着这股勇武打败了些普通的成年人,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呢?卫士们是年轻了些,但把目标定在打败平民头上,实在太没志向。

但郑胜问自己,十年后,他的虎卫营能战胜一支同等人数的、普通的晋国军队吗?能击败洛阳里面、西晋国精锐的中军吗?能击败匈奴、鲜卑、羌人的游骑吗?

也许等他研究出来好的钢刀、领先这个世界一千多年的火枪后,他能赢。但,他万一研究不出来呢?想着刚才那把再次豁了口的刀,郑胜心里更加忧愁。

“战法?战法?”郑胜很苦恼,古代军队的战法他真的不是很了解。也许一些东西他知道些,但都很肤浅。

比如说,戚大帅的鸳鸯阵,郑胜知道这位名将不仅抗过倭,也和蒙古人打过交道。他的义乌兵败倭寇杀骑兵,着实威风的很,却都是步兵,很是神奇,但郑胜根本不懂鸳鸯阵的原理。

其他的战法,就是郑胜一直琢磨的战场场面,弩兵、弓箭兵、炮兵远距离输出,陌刀兵破阵,长枪兵后面捡人头,这是郑胜后世看的一个电视剧里的场景。

“团结合作?长枪阵?”郑胜想起来一些模糊的场景,但那些是是太久远的记忆,郑胜已经实在记不清了。

“难道真的就让长枪兵在后面捡人头?”郑胜摇头叹道。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到了青竹苑,郑胜踩着同样铺进各处竹舍的青石,走过竹舍和竹林,青石路还在往东边延伸着。不过,一间新的竹舍映入眼帘。郑胜抬步往里走去。

王向正与他迎面而来,看到郑胜,王向笑着道:“胜小弟,你回来了,正好我有件事与你说。”

第一百零三章 印刷术和玻璃球

“什么事?”郑胜好奇的问。王向虽然碎碎念,尤其愿意烦他,但很少在他面前这样过。

他已经准备回去巴郡了,王向离开家将近一年时间,归期将至。郑胜不禁琢磨,难道他还不想回家,想让他帮忙逃走?

但是很难办啊。

因为,王氏家主放心不下这个性格跳脱的孙子,担心他在途中出事,早在过年时,就送了一封信过来,说要派人过来接他回家。要不然,王向早该踏上回家的路了。

但,人马上就要到了啊!

不过,王向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这次偷偷跑出家门,回去肯定是要挨罚,我想带些礼物回去,能减轻处罚些,想来想去就你家的纸能让你外公、我祖父高兴高兴了。”

郑胜点点头,“没问题,你要多少?一千张、还是二千张?”郑子纸库存不少,就算再多些几千张,也是随时能取出来的。

郑胜突然想起来,他之前借外公家的名义行事了这么久,但一点回报都没给他们。王夫人对他们提过这件事吗?他并不知道。

事实上,郑胜发现王夫人和巴郡那边的联系也很少很少。是因为隔得太远,路途不便?他根本没见过巴郡的人来过顺阳,也没见过王夫人派人去过巴郡。王向的出现,真的只是一个例外。

对那边唯一的记忆,就是王夫人在郑胜三岁左右时回过巴郡一趟,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也许是他想多了,但王向想带郑子纸回去,郑胜感觉自己要出些力才行。

王向摆手道,满不在乎的说,“太多了,只要百十来张就行。”

郑胜差点被这话噎住,“一百张?这够干什么啊?”

“再多了,我也拿不回去啊。我只是拿这纸当礼物给老爷子而已,又不是用这纸写写画画的,不用那么多。”王向解释。

郑胜明白了,也随他去。倒是王向的话,让他想到了另一件事。

郑子纸卖出去后被用在什么地方了,郑胜并不清楚,但也无非是写写画画、手抄成书籍。

但他没见过郑子纸材质的书籍出现在市面上,呃,实际上西晋这时候,并没有所谓的书店,就算是在宛城这样的大城里面,也才只有卖笔墨纸砚等文具的店铺。

书店,根本不存在的。

然后,他就想到了要卖书,用印刷术印出书去卖。

但印刷术又是个麻烦。

早在去年春天时,他就想着让附近的木匠刻出木制雕版来,他打算先搞出雕版印刷,等木匠们熟悉了再给他们出活字印刷的主意。但李家村的木匠李三粟听了郑胜的想法后,很是不知所措,他大字不识一个,要他刻字,这不是难为他吗?

但照着郑胜的想法,李木匠花了半个月的时间,精心的制成了一版很不错的雕版,但问题很快就来了,郑胜发现这版子上的字有点大,印在郑子纸上,只能印上十几、不到二十个的大字。

这是李木匠最高的水准了。

所以,郑胜让郑汶又找来了不少木匠。

也许是顺阳、南阳这地方太小,这些木匠手艺不精,断断续续刻了一年的木版,还是不尽如意。

现在最好的成果,依然是李木匠的手艺制成的(大概是被郑胜逼得激发了潜力),就是现在青竹岭使用的书籍。这书怎么样呢?

举个例子,十六开的规格、却有两三百页的论语。

郑胜内牛满面,想后世的论语不过就是个簿册子,现在他印的书全是字典。读一篇几百字的文章,要翻十来页,一页至多五六十个字,而手抄版的书,一页能有一百多字。

虽然印刷术搞出来了,但奈何技术不达标,成本太高,想强行推动去卖书,郑子纸也会供应不上,这些纸自然也不能全部都用来印书。

所以,郑胜只能一边磨炼木匠们的手艺,一边先在青竹岭推行使用厚重的大字典。

王向高兴的离开,郑胜走进了竹舍,这间竹舍是前不久王夫人命人建的。到了青竹岭后,王夫人似乎有些“乐不思蜀”,她命人在青竹苑的东侧空地新建了竹舍后,住下来不走了。

竹舍内,郑胜看到王夫人正兴致勃勃的把玩着一个白色的、闪晶晶的椭圆状的东西。

他很无奈的说,“母亲,这东西有什么好看的,都一个月了,您不腻吗?”

王夫人瞅了郑胜一眼,“不腻。”

“改天,我给您弄出个更好的东西出来。”郑胜道。

“好啊,也是这样的吗?”王夫人眼睛亮了。

郑胜摇摇头,早知道,他就不该把这东西拿给她们。

没错,王夫人手里的就是一种后世名叫玻璃的东西。

二月时,郑胜兑换到了几个有很多个面、类似后世钻石样子的婴儿拳头大小的玻璃球。

干净透亮、明闪闪的,郑胜对兑换来的东西很是满意。

然后,郑胜打算尝试一下,看看这东西对人的吸引力。冒然拿到外面去,他吃不准。所以,他选的目标是,王夫人、青儿和刘嗅儿。

郑胜以送礼物的理由把玻璃球送给了她们。

然后,她们就被玻璃球吸引住了。先不说青儿、刘嗅儿如何,王夫人也对这玻璃球爱不释手,极为喜欢。

郑胜不禁吐槽,母亲,您好歹是亭侯之妻诶,能不能不要这样?

但郑胜不以为然时,王夫人她们确实被这种从来没见过的东西吸引住了,然后,她还问了这东西的来历。

郑胜早有准备,说是西院的高炉里炼制出来的。

之后,王夫人就盯着几个铁匠又炼了一炉“玻璃”。

她看着新鲜出炉的黑炭,再看看手里的亮晶晶的小球,若有所思的走了。

无可奈何,郑胜只好继续忽悠她说,能炼出来这球是那次炼制的运气好。

至于,王夫人信没信,他就不清楚了。

但她们对玻璃球的态度,让郑胜相信了他的思路没错。

见过了王夫人,郑胜走出竹舍,回去自己的屋子。

然后在路上,他看到王众骑着一匹矮马,神色慌张的从北边青石道上赶来,“世子,祸事啊,王府夏管家带人来了!”

第一百零四章 生意难做

郑胜满脑的疑问,夏管家来了,怎么会是祸事呢?

这位夏辛管家,又不是没来过青竹岭。他可是来“送钱”的。

上个月底,夏辛带走了第二批总数是三百支的烟花,然后他支付给了郑氏总共将近四万钱的账单,这是第二批烟花的首款和第一批一百支烟花的尾款。

之所以会有首款、尾款之说,是夏辛在正月第一次来青竹岭时,找的赖账借口。

夏辛口口声声说王府没钱,然后打起了先带走烟花、等王府卖完后再付钱的主意。

忙着修路的郑胜没懒得搭理夏辛,他把这麻烦交给了郑汶处理。

最后,两人商量的结果是:王府每次从青竹岭得到一批烟花时,交付郑氏这批烟花的总价一半的首款和上一批烟花所欠的尾款。

对这个结果,郑胜无所谓,反正一批烟花分两次收钱,也不算什么麻烦。

但上个月底,夏辛刚来过,带走了四百支烟花,他这样快的卖光烟花了?不太可能。

如果不是,他来干什么呢?但郑胜隐隐觉得,夏辛来者不善。

这四百支烟花运出去,卖掉,再回来青竹岭买下一批并不是件简单的事。上次夏辛来时,郑胜询问过首批烟花的情况。

夏辛含糊其词,但郑胜听得出来,烟花并不好卖。

其实郑胜早就得到了消息,第一批烟花运到顺阳后,司马畅当晚就放掉了其中的一半,美其名曰:与民同乐、孝敬母妃。

于公于私,他都站得住脚,但像他这样“大手笔”的王爷,并不是个做生意的材料。这是郑胜的想法。所以,他就当这批烟花半卖半送给司马畅,对接下来的烟花生意,他也不抱什么希望了。

但夏辛来了第二次,不仅结了首次的尾款,又带走了三百支。任据也告诉他,司马畅没有再大肆手笔的放烟花了。

郑胜稍稍放心。

但这次来的更快,难道夏辛遇到了大客户,三百支都卖完了?

郑胜问他夏辛是否说了来意。

王众摇头,小心提醒他,“夏管家神色很是不好看,世子,一定要小心行事。”

郑胜匆匆赶回小院,夏辛迎上来,“郑世子,久违了。”

郑胜笑着和他行礼:“夏管家,不必客气。”

看夏辛神色并无异样,郑胜心里更加狐疑。王众说他脸色难堪,怎么见了他,一脸如常呢?有问题啊。郑胜想。

见完礼,郑胜开门见山,询问他的来意。

夏辛慢慢喝了口茶:“郑世子,老夫前来是为了求你件事。”

“请说。”

“郑世子你也知道,现在我们王府买的烟花大部分是卖去了南阳、襄阳。”郑胜点点头,他知道。司马畅很谨慎,他选择在荆州试水,看烟花卖的情况。卖的好了,再去洛阳。

“结果,一场春雨说来就来啊,主管车队的主事处置不当,近半的烟花淋了雨,受潮损坏,燃放不了了。”夏辛叹道,“郑世子,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郑胜感觉这件事很可笑:“我不是提醒过夏管家吗?这烟花虽是易燃品,但受了潮,就不好使了。怎么王府的主事还能犯这样的错误呢?”

夏辛笑模样地赔罪:“都是我的不对,是我御下不严,没和他们说清楚。”

郑胜点点头,夏辛继续说道:“但事已至此,咱们的烟花生意还要继续做。襄阳、南郡,已有多家要买烟花。老夫手里少货,此次前来,就是来买第三批烟花的。”

郑胜点点头,“可以啊,这事您和王众说就好。”郑胜想夏辛上次来时,直接和王众交割了三百支烟花,郑胜是当晚才知道这事的,今天他找他?

想到这里,只听夏辛哀伤的叹息道:“郑世子,最初时,你说这笔生意能赚到大钱,我们大王深信不疑。但时至今日,这生意老夫已经难以为继了啊!”

郑胜惊讶的问:“难以为继,这怎么可能呢?”

夏辛向他解释:“郑世子你看,从正月始,王府向贵家支付了数万钱,运卖烟花的车马、人力钱。加上两百支烟花的损毁,老夫非但没赚到钱,大王给我的钱粮也耗尽了!”

郑胜明白了,他来向他哭穷的吗?郑胜感觉很可笑,你们府上出了问题找我买单?郑胜装傻,“呃,我知道,但那两百支烟花的损坏也不全是夏管家的错吧?这只是意外而已,您现在没钱了,您给大王说,大王会不体谅您吗?”

夏辛继续叹道,“我家大王如今正忙于修建王府,这笔钱还是大王好不容易拨下来的,我没为大王挣到钱,有什么脸面再去要钱呢?”

也就是说司马畅现在也没有余钱。所以,郑胜这个生意伙伴就成了夏辛借钱的对象。郑胜感觉很无语。

“郑世子,这笔生意大王很是看重,要不然,大王也不会同意老夫来管理此事。现如今,你我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待钱财充裕了,这笔钱,老夫还会欠了你吗?”夏辛露出一副诚心诚意的脸色。

郑胜被他说动了,虽然对夏辛,他并没什么好印象,但这烟花生意能换来司马畅和他的融洽关系,他吃点亏不算什么。

“万事开头难,希望下次王府存放好烟花,别再发生意外了。”

“好,郑世子果然深明大义。”夏辛哈哈大笑着,郑胜没有看到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诡异、仿佛达成了什么目的的微笑。

“这次我要带走五百支烟花,但只能付给世子上次所欠的三万八千钱,如此可好?”夏辛小心翼翼的问。

郑胜一想,不错。还能拿到四万钱,他点点头,“行啊。等一会儿,夏管家就可以去和王管家交接了。”随后,郑胜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些被淋坏的烟花还在吧?”

夏辛没想太多,他点头道:“在。”

“反正这些烟花没用了,再麻烦夏管家派人拉回来吧。我愿意以一百八十钱回购它们。”郑胜心想,这些烟花虽然淋了雨,燃放不了,但这烟花里面毕竟有*,燃放不了的扔在外面,被人拆开了仔细研究,把*仿制出来?

虽然这可能性不大,但郑胜不想冒险。

在他看来这是件很容易处理的事。但夏辛突然口齿不利了,“啊?那些烟花啊,嗯,那些烟花淋了雨,纸浆散乱成团,郑世子还要它作甚?”

郑胜看了他两眼,“那些纸是用不了了,但烟花里面有些东西处理一下还是能用的,所以我想把它们收回来。”

郑胜看着夏辛神色越发紧张,他更加狐疑:“那我以原价回收它们,夏管家觉得如何?”

夏辛用袖口擦了擦脸上冒出的汗,端起茶又喝了口,“好啊。不过,那些烟花还在襄阳呢,等过段时间后,老夫再将它们送来。老夫不久留了,待我与王众管家交接好,就告辞了。”

这老家伙想跑、要拖延,郑胜不动声色的说:“夏管家,不用这么急。从襄阳过来,也不过几天时间,我说了会原价回购,这样夏管家手里不是就有更多钱了吗?”

夏辛皱起眉头,“到时,我再来就是了。”

“夏管家,您今天给我四万钱,过几天,我再给您几万钱,这钱倒来倒去的,有什么意思吗?”郑胜歪头道。

夏辛站起来,沉声道:“我早一日带走这批烟花,就能早一日还钱。老夫虽然老了,但来回跑跑路,还吃得消。”

郑胜笑着说,“没关系的,我相信不差这几天。或者这样好不好,下次您来时,我给你八百支烟花。”

夏辛脸色稍缓,他仔细想了会儿,似乎在权衡利弊,点头道:“可以。”

郑胜看着他乘着马车远去,喃喃道:“不对劲啊,这里面有问题。”

他回到小院,找到郑汶这两个月送来的信件,一一细读。

不过,郑垣、郑汶他们因为郑泯去年轻而易举控制郑氏的事,这段时间里,一直在忙着清理家事,因为郑泯主动放弃了很多家族里的事务。

这两个月他忙着青竹岭的事,郑汶的信到了,他也只是草草扫过,未曾细看。但今天看过,发现看与不看,没什么区别。郑汶丝毫没提到别的事情,只有大段大段的感慨。

他只好重新给他去信,询问顺阳王府在南阳、襄阳买卖烟花的情况。

郑胜清楚这烟花是消耗品,又不是金银珠宝,买来收藏的,买了必然要燃放。再说,郑汶在荆州也算有些能量,调查这些事也不难。

隔了一天的中午,白鸽飞回,郑胜收到了郑汶的回信。

看了郑汶的信,郑胜心里陡然绷紧了。

“隆氏以一万三钱买烟花二十支……”

“其余诸家或多或少,均有买入,其价不低于五百钱,克吴以不足两百钱卖与顺阳王,实在廉价,但如此,能取信顺阳王也不错……”

“南阳、襄阳,最近两月燃放烟花不足四十支,隆氏八支、房氏八支…隆氏隆运曾言,买烟花一是好奇此物,二是顺阳王来卖,总要给大王一些面子。但隆运也说了数百钱一支烟花,其价确实过高,他隆氏也买不起太多……”

郑汶陈述完调查结果,开始谈起生意经,他很是担忧的写道:“元日之夜,烟花惊艳宛城,但时至今日,这笔生意已经很难做了。荆州一地目睹了烟花的美丽,但这两月来,卖出的不过百余支,一旦大家对它兴趣消退,今后恐怕更卖不出去了……”

第一百零五章 阴谋算计

信的最后,郑汶还跟郑胜提到,南阳隆氏的隆运还跟他抱怨,他家和郑氏关系很好,郑胜以不足两百钱卖烟花给顺阳王,他们家不敢与大王比,三四百钱一支来买烟花,可不可行?当然不行!这口子早被堵住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个小丑,就那样信了人家的话。被雨淋了?没钱了?笑话!

郑胜虎着脸走出门,刘嗅儿正遇上他,小姑娘吓了一跳,没来得急和他说话,就看着他径直走进了北山林里。

他踩着家丁们修好的石阶,心不在焉的往前走着,一直走到了冶铁谷的北口,他没有犹豫,往东南方向而去。

这边有条狭窄的小路,丛生的矮树被清理,拦路的险石被挪走。但这里的道路很是险峻,郑胜把心思收回来,全心全意地爬山。

他爬到顶峰,这山不很高,但相对周边的小山丘陵来说,算是最高的了,因此,站在峰顶视野开阔。往北看,能看到小院、李家庄,往西是延绵的山峰,但郑胜知道,西边的最近两山之间就是冶铁谷,东、南方向,葱郁的山林间能隐约看到条白线,就是青石道。

这里是之前郑胜和大家在山里转圈时,上来过的。到了山顶后,郑胜觉得这里很不错,把它当做是北山的主峰,因此命名“北峰”。

到了峰顶,吹着初春的冷风,看着山岭、之间忙碌的点点人影,郑胜心里慢慢沉静下来。

他坐在青石上,轻声道:“郑胜,你有什么资格小看,这里的人呢?”

和司马畅合伙卖了烟花,挫败郑泯,取信大王,今后几年安稳日子是有了。郑胜自以为得计,可郑汶的信就像兜头一盆冷水,泼醒了他的美梦。

夏辛和司马畅在骗他!

一场春雨,浇坏了两百支烟花?真是好大的春雨。王府的人都是傻子吗?二十支就卖了一万三千钱的烟花,敢让这些宝贝淋着雨?

毁了十几万钱的货物,夏辛这老家伙还能继续主管这生意?

他太年轻了。他卖给司马畅两百钱,自以为赚大发了,可夏辛一转手就卖了六百多钱。

然后,这老头儿颠颠跑过来说他这生意做的苦啊,现在没钱了,你借我点吧。

于是,他相信了。

郑胜默默算了算,司马畅自己放了五十,就算是不小心毁掉了二百,还剩一百五十,一支五六百,至少能卖到八万钱了。

夏辛会没钱?

郑胜无声的笑了笑。

他默默提醒自己,这不是一场游戏,这里的人会像NPC一样,任凭他刷经验、刷好感,也不是他一厢情愿、耍耍小聪明就能瞒天过海的。这里有的是吃的盐比他吃的饭还多的人精。

一时间,他想到了很多。

反省完,郑胜站起来,看了会儿青葱的春景,下了山。

一路上,郑胜琢磨夏辛骗他的原因。

按郑汶所说,烟花在荆州其实卖的不错。

虽然,二十支烟花一万三千钱的价格,令人望而生畏。

“不会是司马畅的原因。”郑胜由此想到,只为求财的顺阳王不会是主使。再说了,司马畅是主使,根本没必要骗他,几里外就有王国卫兵。

但排开了司马畅,夏辛是为什么骗他呢?

郑胜想到了一种可能,是上次夏辛勒索他未果的结果?

但这样做,又有什么收益呢?贪掉那两百支烟花?想着他提到那两百支烟花时,夏辛露出的窘相,他感觉就是这里面有问题。但没必要啊?两百支烟花,最多十万钱而已,不足以支撑他“犯罪”。

是另外的、还没有察觉到的阴谋吗?

另外,下次夏辛再来,还要给他烟花吗?不给他,自然是挫败他阴谋最直接的办法,但这样做的后果很严重,要是夏辛顺势告诉司马畅,他不给供货了,必然会激怒司马畅。

给了他,似乎也没什么影响?难道又他把事情想的太严重了?夏辛没说不给钱,只是再欠一段时间而已。就算他有阴谋,引蛇出洞是不是更好?

但郑胜心气不平。夏辛骗了他,他还要忍?就算把事情捅到司马畅那里,其实郑胜也不怵。

他不忍了,上次敲诈,这次欺骗,夏辛欺人太甚!

郑胜想了想,决心去找几个人商量一下。大家集思广益,说不定会有新的想法。

于是,他去了竹舍。

文武营,这名字在太熙年的正月被毙掉了。

王夫人搬到青竹岭,发现了这个问题,提着郑胜的耳朵问:明明是来读书的,叫什么营!营,是军制好不好!

所以,郑胜遵从了母亲的意见。

其实,搬到竹林后,已经把这里叫书院了,但还一直挂着文武营的名字。取消了文武营的名字后,自然还叫青竹书院,就当做是原文武营的人进青竹书院读书罢了。

大书房是给所有人一起读书的地方,这里是个十多米长宽面积上百平方的大房子,为了采光便利,书房东、南、西三个方向的墙面上都开了大窗户。

进来时,大家都各自抱着书学习着。

郑胜进来扫了眼,这边坐着邱夫子、万夫子、王钧、万云、郑尚、谢思义、郑乾、石材生、郑毕安、郑于、郭凭说、王谦、李崇敬、辛必忠、小粟子。

西边用半个屏风遮着的,是王夫人、韩夫人、刘嗅儿、韩静、姚小丫、青儿她们。

人挺齐的。郑胜嘀咕一句,他瞄了母亲一眼,脚步轻轻往外退去。

“你又往哪里去?”王夫人叫住了他。

郑胜只好停下脚步,王夫人继续训斥:“你说说,你一天时间,有几个时辰是待在书房的?整天在外溜达,功课落下多少了?”

郑胜乖乖听训,等王夫人说的口干舌燥,“来书房想干什么,说吧?”

郑胜扫了眼,看到邱夫子不想理他,想了想,点人道:“万云、王钧、郑于、谢思义、王谦,你们跟我来。”

郑胜带着偷笑的几人回到竹舍,拿出郑汶的信,传给他们看,“夏辛那天来青竹岭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今天汶表兄送来这封信,你们看看吧。”

看完,五人沉默片刻,相继开口。

王钧第一个说,“如此确实不行。世子,夏辛管家再来,当劝其降价,这生意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呃,至于他为什么欺骗世子,想骗钱吗?我们想办法揭穿他,正好清算上次讹诈的账!”

郑胜点点头,确实需要降价,烟花生意做成这样就是司马畅那边太贪了。但这个不是他们现在要讨论的主题:“这件事,我们以后再细说吧。”

郑于道:“夏辛这老贼必有阴谋,春雨浇湿了烟花?春雨如丝,除非把烟花全摊放开,否则怎会全淋湿了?由此可见,必是故意为之,世子,不如趁着此贼还没再来,我们派人去顺阳,秉明大王,便可化解阴谋了。”

郑胜想了想,摇头道:“夏辛会不会就在顺阳等着我们入彀,就算到了顺阳,我们见到大王的时间,足够夏辛布置后手了。要知道,夏辛可是大王的亲信。”

郑胜看向剩下三人,谢思义发呆、王谦发傻、万云沉思,想以往提出问题后,万云的回答总是很积极,但这次他想了这么久。是有发现?

郑胜不打扰他,转而问了剩下两人的想法。

王谦喏喏道:“夏辛有阴谋,想对世子不利,我都听世子的,世子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谢思义回神,“我也听世子的。”

郑胜轻叹一声,王谦性格儒弱,要问他学业上的问题,能做出不错的回答,但这种开放、大胆,涉及到青竹岭外面的话题,他就“唯命是从”了。至于谢思义,还处在上次出门归来后的后遗症当中,被从前“亲人”骗,魏、方两人也因他而死。这段时间,谢思义还一直精神恍惚着。

郑胜转头看向万云。

万云看了他一眼,“世子,夏辛不怀好意,必在阴谋算计世子。”

“其一,最初,世子进献烟花,从南阳跟到顺阳,十多天时间后才得见大王。烟花之主,大王难道不好奇?这一路,大王见了很多人,抽不出一点时间见世子吗?如此怠慢世子,必有玄机。要知道,夏辛是大王的亲信,近小人则昏聩。”

“其二,最初世子和王府谈生意,是司马定云。大王收礼金收了几百万,这笔花时耗力的生意,大王会重视?夏辛揽下此事,不合常理。”

“其三,夏辛勒索世子。来了青竹岭,本已谈好,却借口王府无钱,拖延交款。再来青竹岭,又借口春雨淋坏烟花,再次拖延。我觉得,这几次,他都在想激怒世子,让你和顺阳王翻脸。”

郑胜有点懵,夏辛干了这么多坏事?怎么他一直没感觉?

“世子,你不觉得奇怪吗?夏辛似乎一直针对你。会是仅因为一次勒索不成,怀恨在心,便做下这些吗?他是顺阳王府的大管家,权势地位,应有尽有。这笔钱很多吗?值得吗?”

郑胜打断他,“万云,你想多了吧?”

“世子,不要忘了郑泯和顺阳王的事,郑泯想攀附顺阳王,怎么做呢?无非是以财钱开道,先交好大王身边亲信,再图后计。这个人,最有可能的就是夏辛。毕竟,他就是大王最亲信之人!”

“世子,我怀疑这是郑泯和夏辛的算计。”

第一百零六章 逼近的危机

正月里顺阳王走过的那条大路上,这天再次出现了一支声势浩荡的队伍。新野县公司马歆要去顺阳,目的是看望他的兄长。

不过,乘着良马赶路的司马歆速度要快多了。他从新野出发,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就到了阴县沔北渡。

几个月后重游旧地,司马歆很自然的想起了上次的经历。

上次,他坐的是拥挤的小船。到了顺阳下船时才发现,他被摸走了钱囊。要知道,那是他第一次带钱囊出门。现在再细想,感觉应该是他在路上要买东西取出了钱囊时,就被人选中了当做是行窃的目标。

然后,毫无防备经验的他,被偷走了全身的财物。

当然,这次来到沔北渡,就不用考虑太多了。

阴县官府早有人候着他。虽然阴县不是他的地盘,但这里隶属是顺阳,所以阴县长也表现的很殷切。

渡船早为他备好,司马歆谢过后,登船北上。

但丹水往上游走实在是行不得大船,要是司马歆的人连人带马全加起来,十艘船都装不下。

司马歆也不愿意把马装进船舱里。于是,他便带着两三随从上船,其他人走陆路去顺阳。他的卫队乘的都是并州良马,虽然这一路山路险峻,但坐船逆流而行,这速度兴许还没骑马快。

他让卫队到顺阳等着他。

司马歆这次去顺阳很舒适,阴县长为他准备的专船比上次的摆渡客船好多了。船舱里,茶水点心备着,要不是司马歆看不过去,阴县长还要为他奉上婢女侍奉。

但司马歆无心于此,这次他不是来游山玩水,他到顺阳,一是见兄长,二是为了答谢郑胜。

青竹岭的一间书房里,郑胜正为李崇敬补他的化学课。今天,郑胜讲的是物质分类。

正讲课间,一名亲卫急匆匆进来:“世子,顺阳夏管家来了。”

郑胜站起来,再看一眼被他往脑子里塞了很多东西的李崇敬,他眼神已经变得很是迷糊,于是对他说:“不用着急,你再好好想想。如果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去找郑尚、王钧他们帮你解疑。”

郑胜出了书院,问:“夏辛带来了什么?”

“四辆马车,其中有三辆马车的货物。”亲卫道。

郑胜点点头,再吩咐他去通知万云等人,做好准备。

他已经等了五六天,夏辛终于到了。

那天,万云提出自己终极猜想后,郑胜其实信了大半。这样,确实能把事情理通顺了。

但接下来怎么办,他们还是一筹莫展。

最后,邱夫子过来,问清了事。他想了想,还是给出来引蛇出洞的主意,“如果真的只是意外,夏辛必会带着烟花出顺阳,去襄、宛贩卖。如果夏辛有异常的举动,还是要想办法拿到确凿的证据,再想办法递给顺阳王去。”

但随后等了好几天,夏辛却一直不来。郑胜差点以为是那天他拒绝夏辛后,老家伙自忖露了馅,吓得不敢再过来了的缘故。

郑胜想着他们的计划,要先把这批烟花给夏辛,降低他的警惕,再小心地追查。

这主意稳妥的很。

到了河畔,郑胜看到夏辛正和王众叙话。他走过来,先看的是:那三辆平板马车上的一团团黑白相间的脏乱东西。

郑胜和夏辛见了面,他指着车上的东西,“郑世子,实在抱歉,这些就是被打湿的烟花了。”

郑胜皱着眉头,心里暗骂,这是淋了多久的雨,都成这样了?

郑胜看着那一坨坨的东西,忍着不适凑上去,捻起一丝黑色的粉末,发现那确实是*,难道真是他们错了?

郑胜暂时放下疑惑,“好了。王管家,你与夏辛管家交割去吧。至于这些东西,先放在这里吧。”

夏辛笑呵呵的和王众去了仓库。

他们走后,郑胜带人小心翼翼的清理着一坨坨的废品。

万云皱着眉头道,“这是淋雨淋的?我看像是在水里泡的!”

郑胜也觉得这些烟花是被水泡成这幅模样的,没人会相信下场雨会淋成这样。

等等,没人会相信?确实,只要不是瞎子,都会看出来这不是雨淋的。那么,夏辛带来这些东西,不怕他质疑?就算他装作是瞎子,相信了。

夏辛会放松警惕吗?还是会嘲笑他是个瞎子、是个傻子?

郑胜迟疑了。现在来看,原来的计划就像是个笑话。他要“相信”它们是被雨淋的吗?

看着那边夏辛的人搬运着烟花,再看着这边被他故意糟蹋掉的东西,再想着年前那段时间,他和刘嗅儿的忙碌,这烟花算不上是他“发明”出来的,但也有他的一份努力。

“万云,集合亲卫二、三什。”

万云惊讶的问:“世子?”

“这些东西不是雨淋的,夏辛连瞎子都骗不过。夏管家用的不是阴谋,是阳谋了。今天再让一步,明天我们肯定会让的更多。不能让了。”郑胜轻声道。

万云也想明白了,“是。”

亲卫二、三什,早就在西山大营待命。万云信号发出,郑整带着人急不可耐的跑来:“世子,下命令吧!”

郑胜拍拍他肩膀,“跟着我。”他没打算打架,就是带上人壮壮声势而已。

郑胜往库房那边走去。夏辛在库房前,看着郑胜带着几十个半大少年气势十足的走过来,夏辛笑着问:“郑世子,你这是干什么?”

“夏管家,抱歉了。刚才我才知道,今天青竹岭进了贼,偷走不少东西,所以要清点一下损失。你恐怕不能取走烟花了。”郑胜走到夏辛时,已经想好了一个借口。

“进了贼?取不走烟花了?”夏辛重复了下,好像在想这两句话的含义,“郑世子,上次,是为了取回这两百烟花,已经耽误了好些天。今天,我还带不走,又要耽误,这生意还能做下去吗?”

郑胜摇头,“但没办法啊,实在抱歉。”

夏辛气急,“如此,那郑世子拿出来回购烟花的钱吧。”

郑胜轻声道:“那天,夏管家说,这些烟花是被雨淋的?可是荆州今年有下雨了吗?有下过能把烟花淋成这样的大雨吗?”

夏辛呵呵笑,他眯着眼一字一顿的说:“老夫说是雨淋的就是雨淋的。”

郑胜摇头,“那您请回吧。那些东西,青竹岭也不回购了。”

“郑世子真是要来回折腾老夫啊。世子不要自误,得罪了我家大王,你想过后果吗?”夏辛厉声道。

“郑泯这个人,你认识吧。”郑胜也懒得和他再多说什么,轻声说了最后一句。

夏辛猛地瞪圆了眼,狰狞的笑脸下一刻变成了夸张的恐惧模样,“郑泯,这是谁?你们郑家人?我怎么会认识?我今年刚到荆州,不认识此人!既然郑世子要清点损失,老夫改日再来就是。”

说完,他踉踉跄跄的走了。

郑胜看着他的背影,只提了郑泯的名字,夏辛就绷不住了,他果然是与郑泯有关联吗?那,要不要趁机拿下他?

想了想,郑胜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夏辛离开了。

郑胜、邱夫子坐在竹舍。邱夫子看着郑胜有些低落的神色,“秉持正道,谨慎做事,就算有阴邪小人作祟,你又担心什么呢?”

“邪不胜正吗?可人家是顺阳王亲信,邪未必输给正啊。”郑胜苦笑。

“那之前夏辛说是雨淋的,就当是雨淋的,我们再照原计划行事,不就行了?”

郑胜默然。

邱夫子沉声道,“不过你做的也对,现在夏辛已经明目张胆,再隐忍,说不定正中其下怀。既然做了,那就不要后悔。大胆的接受挑战吧。”

郑胜点点头。做了就不要后悔,那么接下来,就是该迎接司马畅的怒火了!

他需要好好准备。

这天夜里,顺阳王府,司马畅宴请了来看望他和母妃的幼弟司马歆。

司马畅将弟弟灌醉后,回到书房,半晕半醒的听夏辛哭诉。

“……生意已是如此艰难,而郑世子跋扈的很,他也许是看到烟花价格高出了太多,自己实在是亏大了,便不想与王府继续做生意了。这个月初,王府这批烟花卖光后,我再去青竹岭购买,郑世子百般推赖,不愿交割。今日再去,郑世子又借口青竹岭进了贼,要清查损失,再次推诿。”

“竖子欺我!”司马畅怒道,“来人,派人将他给我绑来!寡人亲自叱问!”

夏辛心中一跳,马上劝道:“大王息怒,此事不必如此劳累大王,再加上绑来郑胜,于大王名声不利啊!”

“那你说给怎么办?”缓了半晌酒劲,司马畅继续问。

“大王给我一道兵符,老奴带一二十兵丁威慑之,郑胜不过黄口小儿,必能降服。”夏辛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司马畅点点头,“好,我给你兵丁,一定要把这事做好了。”

夏辛笑着离开。

司马畅喝着茶,想着刚才宴会上,司马歆的请求。

在宛城时,臧太妃、石太妃都看了烟花。到了顺阳,那天,司马畅放了场烟花与母妃欣赏。臧太妃和儿子居与新野,自然没机会欣赏这场烟花表演。

但司马畅的生意,弟弟司马歆也有所耳闻,但当家才知盐米贵的司马歆发现他这个新就国的县公也穷得很,连几百钱一支的烟花都买不起。所以他在宴会上,试探着司马畅,想低价买些烟花。

又过了半晌,他招手道:“去,找中尉(王国掌兵权官员)来。”

他嘀咕着:“阉宦之辈不可掌兵。还是要派个稳妥的过去盯着点。”

第一百零七章 小铁匠李崇敬

第二天一早,醉酒的司马歆醒过来,和司马畅一起吃过早饭后。司马歆想要告辞,司马畅百般留客。

但最后司马歆还是就此离开了顺阳。出了顺阳城,他长呼一口气,第一件事完成。

李崇敬,今年十三岁了,他看起来很瘦弱,性格也颇为内敛,长着一张眉清目秀的脸。

在青竹岭的每一天,他听着钟声起床,与同舍的三人一起出门,集合,跑步。

想着这几个月的变化,他感觉现在的生活就像一场梦境。所以,他小心翼翼的,生怕从梦中惊醒,再回到过去里。

从有记忆开始,他就和叔父李柏国一起生活,他们住在春风里北巷狭*仄的窄长院子里。而叔父常年有病,他们在四邻的帮助下勉强度日。

去年冬天,一场大火烧毁了他们的一切,仿佛这个世界已经抛弃了他们,大家悲戚、茫然的待在破旧的帐篷里。

后来,郑世子来了,李爷爷说我们要到一个新的地方去,在那里能吃饱饭。

叔父也一起来了。春风里的人有很多都一起到了青竹岭,这里是一个很新奇的世界。

他住的地方叫宿舍,是一片两层的很大的房子,整整齐齐的排列。宿舍一共有前后三栋楼,他是住在中间一栋靠近东侧的楼下。

一栋楼能住很多人,都是和他同龄的少年。

他听与他同一间宿舍的小粟子说过,一栋楼能住八十人,现在甲乙两楼全住满了,而最南边的丙楼也住了不少。他最近学了数学,自己私下算了算,这里住了大概有两百人。

但他对两百这个概念并不清楚,总之就是人很多。

李崇敬是后来才进的乙楼十二舍的。小粟子是一直住在十二舍的“老”人。

不过,听小粟子说,因为今年来了很多新人,每个宿舍基本上都是以老带新。比如乙楼十二舍,成员四人,小粟子、刘谷子、钱明生、李崇敬。后三者都是今年刚来的新人。

新人各自都很陌生,他最熟悉的人就是小粟子,刚到青竹岭和叔父分开后,一个同龄的男孩板着脸把他领到了这里。

他是十二舍的第一个新人,但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小粟子向他友好的打招呼,“你好,我叫小粟子。”

年纪相仿,性格也差不多,但这两年厨艺上的进步令小粟子不再怯弱,他很用心的当起了舍长。很快,李崇敬就和小粟子熟络了,他们成了朋友。

至于宿舍的另外两人,都进了虎卫营。

跟李崇敬和小粟子不一样。

其实在西山大营,他和小粟子是异类。小粟子是大厨房的人,做饭的。而他是冶铁谷的人,打铁的。

叔父李柏国会打铁?当李柏国带他到冶铁谷后,当着他的面拎起铁锤时,他惊呆了。

随后,更加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小粟子去了一个名叫青竹书院的地方读书。过了一段时间,他也进了那里读书。

读书,这是他以前根本不敢想的事。叔父李柏国教过他写字,不过,他只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但很快,李崇敬就懵圈了。除了要识字,还要学数学,也就是数数。除了这些,还有最难的化学。

但他也意识到这是一门神奇的学科。

因为,化学是世子亲自来教他的,世子,可是把他带到这里的人啊!

所以,他要好好学。

昨天上完物质与分类一课,李崇敬感觉自己太笨了。世子讲的东西,新奇又复杂,他似乎都知道,课上他感觉自己全懂了,可到了课下,再次回忆时,他发现自己忘了大半,于是又找郑尚队长问了些问题。

忘了,只能再记。晚上,躺在床上后,他还睁着眼睛默念着。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昏沉沉睡去。

今天,他是被小粟子拍醒的,“快点,要集合了。”

李崇敬坐起来,晃了晃有些昏沉、刺痛的脑袋。

“你怎么了?不会是生病了吧?”小粟子问他。

“没事,就是有点头疼。”李崇敬迅速的收拾好,和小粟子一起出门。刘谷子轻蔑的看了李崇敬一眼,与一个厨子为伍。刘谷子很讨厌这个和他同样来自春风里的人。

钱明生推了他一把,“别说了,快回阵列,快迟到了。”

宿舍区建在河边,往东就是大厨房,往南就是大操场。

此时,宿舍的少年们正纷纷赶往各自的阵列,其实大多数舍都是同一什的人,大家出门一起赶去定好的位置就行。

但乙楼十二舍不一样,李崇敬、小粟子赶往最西侧的阵列。而刘谷子、钱明生,汇入人群后,很快到了他们隶属的左队第四什,站进去,整好了队。

什长单龙看着自己的人排列好,没有缺人,自己也站进队里。

第四什以列二行五的形式站好了。在第四什的左右,站满了一支支整齐的小方队。

集合完,开始跑步,第四什小方阵融进了左队的大方阵,在操场跑一圈后,出营,过桥,沿着青石道跑进山里,跑过青石路,再往前跑一段土路后,折返再跑回来。

回到操场,大方阵解散,各什开始的各自早练。

钱明生、刘谷子气还没喘匀,单龙就板着脸要他们正姿站立。此时在操场北侧,小粟子正和李崇敬告别,小粟子要回大厨房做饭去,李崇敬要去冶铁谷,然后再前往青竹书院。他们会在书院汇合。

刘谷子瞥见这一幕,心绪不平,姿势立刻站歪了。

凭什么!我要在这里罚站,李崇敬能随便跑来跑去,他不服!

单龙一脚踢过去,踢得刘谷子一个趔趄,连带着差点带倒了身边的钱明生。

第四什什长单龙不像其他的什长,队员错了,先是开口训斥。单龙是出了错,更干脆的直接一脚踢过去。

比单龙还高些的刘谷子二话不说,连忙站好,他不服李崇敬,但比他还小两岁的什长,他不能不服。

他是被打服的!

看着单龙,刘谷子既佩服又羡慕,心想他一定要变得像什长这样勇武!

早饭是在食堂吃的,钱明生和刘谷子很熟悉,又是同一舍的,自然在一块吃饭了。

钱明生很饿,大口大口吃着香甜的饭菜。

刘谷子心不在焉,“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变得和什长一样啊?”

钱明生茫然的抬起头,“什么?”

刘谷子瞪了他一样,“吃你的吧!”

钱明生不解的看了他一眼,他确实不懂刘谷子的心事。钱明生是丹水县人,今年虎卫营又要招人,他就来了。他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虽然训练累了点,但能吃饱啊!至于其他的,他根本不考虑。

冶铁谷,李崇敬正心惊胆战的看着叔父打铁,他根本不知道他有这样的本事。

李柏国的手艺确实要高出冶铁谷的其他铁匠,但李崇敬担忧的看着叔父脸上的汗水,他听叔父说了,到青竹岭后,他的病也能慢慢治好。

李柏国手里拿着一把刚刚出炉的钢刀,周围的铁匠聚上来,围着那把刀说话。

李柏国走出人群,拉着李崇敬的小手,到了谷中没人的角落,“你想学打铁吗?”

李崇敬“?”好一会儿,他才小声地问,“我能学吗?”

李柏国点头,“当然。我们能来这里,就是当铁匠的。”

李崇敬被噎住了,“当铁匠的?”打铁,他可是完全不会啊?

“来到青竹岭,我们这些人其实就是卖命给郑氏了。但是,我不想你再去习武,能在这山里打铁求活,也不错。”李柏国语气黯然。

他摸摸李崇敬的脑袋:“以后,除了早操、和在书院读书的时间外,你就来谷里,我教你打铁。”

吃过早饭,李崇敬准备要去书院了。但这时,郑胜到了谷里。李崇敬就留了下来。

郑胜是为了新煅好的刀来的,郑胜摸着它幽冷的刃口,下意识的感觉要比之前的刀好,“李叔果然好手艺!”

李柏国平静的说:“世子,试刀吧!”

郑胜点点头,第N 次站在那块青石前,一刀劈下。

郑胜顾不上震得麻痛的手腕,看向手里的刀。但刀刃上的缺口就像真理,注定再次出现。

郑胜极为失望,还是不行吗?

“确实还是不行。”李柏国开口,他皱着眉头说,“就像世子说的道理,这种纯铁太软,所以要往其中掺加碳粉增加硬度。但实在不易均匀掺渗进去。但若能成,这刀会很好,其质能堪比百炼刀。”

郑胜更加失望,“只能堪比百炼刀?”

李柏国摇摇头,“世子,百炼是当今最好的铁。会锻造百炼铁的匠人也是天下少有的。”

郑胜很郁闷,“你能把刀锻好吗?”

李柏国默然,半晌,他摇头道:“我没有把握。”

郑胜灰心丧气,尼玛,兑换了这么多的纯铁是白费了啊!

李柏国最后憋出一句:“世子,我虽然不行了,但我有把握教出能锻造出的徒弟。”

郑胜看向李崇敬,你说的徒弟,是他吗?

“十年后,必有所成。”李柏国沉声道,“世子化学之学令某大开眼界,崇敬学会了某的锻造,又懂了世子的学识,可成。”

郑胜看向李崇敬,他正怯怯地看着他,“那我们大家一起努力吧!”

第一百零八章 初生牛犊何惧虎

看到李崇敬,郑胜就想起和他一起的小粟子。现在他们都是青竹书院里特殊的学生。

前不久,吃过好一阵小粟子做的饭菜后,王夫人突然对小粟子这个厨师有了兴趣,于是郑胜对她说了小粟子的事。

王夫人更加感兴趣了,说这孩子虽然不是个习武的料,但怎能不读书呢?郑胜解释,小粟子会去西山营地大堂上课的。

但喜欢小粟子做的菜的王夫人,爱屋及乌,继续说道大堂那边上百人上课,又能学到什么东西?

所以,小粟子打着酱油混进书院。

而李崇敬进书院完全是郑胜的主意。

那天郑胜和李柏国探讨了钢、铁、碳的原理后,他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他知道钢铁冶炼的原理,但他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要他细说其中的道理,他无从谈起。

但这里有专业人士啊——李柏国等铁匠。如果他教会铁匠冶铁原理,让他们自行琢磨,专业人办专业事,应该能打造出更好的兵器吧?

郑胜明白已经成年的铁匠,再去让他们学习系统的化学理论,事倍功半,行不通。

只能培养小孩,把他们当成专业的技工去培养,应该可行。

于是,李崇敬这个现在青竹岭唯一的铁匠小辈就成了他的实验品。

郑胜试过刀,带着李崇敬回了书院。

西山大营里,虎卫营训练着;青石道上,家丁们在忙着修路。

这一天,平静、安和。

就在郑胜和李崇敬温习他昨天的功课时,一道人影极快的窜进书院,“世子,夏辛一行四十余人已到九龙坡,随行的都是玄色兵袍战甲,手持利刃的兵丁。”

这个人正是斥候什长叶峻。

昨天夏辛离开后,郑胜早做好了防备。

他把斥候什派了出去。果然在今天,斥候什的人就预警到了夏辛的踪迹。

“四十,这么多人吗?”郑胜心里一声暗骂,昨天他不就是借口不再给他烟花吗?至于带着这么多兵来?

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郑胜揉了揉脑袋,想着夏辛不敢纵兵行凶,他又没谋逆造反,夏辛并没有借口对付他。

而司马畅也没肆意纵兵伤民的权力。

所以,还是昨天他们探讨出的那个最有可能的结果,夏辛是带兵来逼他就范的!

虽然,人数有点多。

“既然如此,大家各自准备吧。亲卫第一什、第二什跟着我。第三什留守书院、各坊,特务队在西营待命,左右队约束各什的新人和商卫,家丁交由王管家约束,不得随意乱走。李家村那边,和李里正说好了,没问题吧?”郑胜把安排再说了一遍。

万云点点头,“没问题。”

“那好,我们走。”郑胜想了想,准备已经做好,就等夏辛出招了!

郑胜带走了书院里大部分人。

留下的只有两个夫子、李崇敬、小粟子和西屏风那边的女人女孩们。

李崇敬小声地对身旁座位的小粟子道:“我们不过去吗?”

“不用。”小粟子正在练字,他看着李崇敬神色不安,“没事的,世子很厉害。”

可那是四五十兵啊!世子虽然厉害,但,李崇敬不知道该怎么向小伙伴解释。

他怯怯的看了眼邱夫子,老先生安坐如故,他突然莫名有了信心。

韩夫人看着王夫人悠然的神色:“你就不担心孩子们吗?”

“随他去吧。”王夫人神色如常。

就在此时,在青竹岭不远的一处隐蔽山坳,一支数十人的队伍正悄然站立。

“再往前一两里路就到青竹岭了。”夏辛奸笑着,“是直接过去,还是我过去再试探一番呢?”

身穿玄色将袍的男子骑着一匹健硕的黄骠马:“夏辛,计划不是早就安排好了,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何必多说!”

夏辛脸色阴沉下来,“刘子辉,就算是蔡阳长,也不敢和我这样说话,你这小辈对老夫就是这种态度吗?”

出乎意料的,这位“将军”竟然是原顺阳功曹刘禹之子刘扬。

今天,他光明正大的重新现身在顺阳郡大道上,竟穿着军中的将袍,身后领着的更是一支总人数超过四十、还有十余骑兵的军队。

刘扬冷笑不已:“夏管家,我带着兄弟们为复仇而来,要不是你,我早带大家闯一闯青竹岭了。”

不远外,另一个骑马的中年男子不动声色的说:“这里离青竹岭不过数百步远了,我们这些人很轻易就会被发现,夏管家再拖延,大事休矣。”

夏辛冷哼一声,带着两个战战兢兢的属下驾着马车往青竹岭而去。

“啰里啰嗦的老阉奴!”刘扬轻蔑的道,“秋明兄,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子清兄要与此人结盟。”

秋明兄看着远处渐渐消失的马车,“你不要小看他。能在郡王身边站稳脚的,怎能小瞧呢?”

“但也不过是小人而已。”

“小人,不是更好吗?”

司马歆勒马停下,看向不远外的南乡县城。

“公爷,那天小的就在这里等了你好久。”他身后的那随从凑上来说道。

司马歆继续看向城门口,那边似乎有些状况,“你等了我半天,我可是等了你数日。”

王绥委屈极了,想再说什么,只听他的公爷又道:“你过去看看,城里出了什么事?”

王绥得令,骑马过去又回来,“公爷,是顺阳王账下一个军校,但不知他带着一支骑队来南乡干什么?公爷,要我去细问吗?”

“不用了,我们走吧。”司马歆道。

不去问是因为他知道,司马畅在刚才早饭时对他说过了。他现在也没有烟花了。以后有货了,他会派人送他一批。

至于原因,是最近烟花买卖出了些问题。郑胜有些不逊,他就派了一支亲兵来吓唬吓唬郑胜。

司马歆不知道这里面谁对谁错,这件事本该是他要避过的。但想了想,司马歆决定还是过来看看,了解下情况。

如果是郑胜的错,他可以为这小孩说说情;如果是王府的人在欺压百姓,他不免还得再多做点什么。

所以,他带着王绥离了卫队,骑马到了南乡。

看到夏辛把兵留在了城里,司马歆悬着的心放下了,看起来事情没那么严重。

郑胜也是这样想的,看到夏辛单车而来。

郑胜不禁想,难道夏辛要先礼后兵,再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夏辛看到郑胜带着二十多少年迎在村口,也有些惊讶。

“郑世子,老夫又来了。”夏辛朗声道。

郑胜点点头,“夏管家,您今天来有何贵干?看起来您不像是来买烟花。”

夏辛点点头,叹道:“郑世子,老夫并不想这样干啊。”

只见他拍拍手,马车那边,夏辛两个属下突然在车辕上点燃了一个东西。

一声巨响,一朵烟花炸裂在平静的空中。

白天,烟花的效果差多了,但当信号弹也是好用的,郑胜看着夏辛,问:“您这是?”

“老夫不忍与郑世子翻脸,单身前来,郑世子突然翻脸,并挟持老夫。王府兵丁才不得不动手。郑世子,你觉得如何?”夏辛笑道。

郑胜恍然,原来这老家伙想上演一出苦肉计,还真是“用心良苦”。

这要直接动武啊,他要怎么办,总不能束手就擒吧?来不及多想,郑胜下令:“把他拿下!”

郑整和几个少年手持棍棒绳索逼上来,夏辛慌了,他恶狠狠的道:“郑世子,你想谋反?可笑,就凭你们,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你不是想演戏吗?被我挟持,站在这里怎么行?”郑胜道,“带他下去,第二计划,准备吧。”

第二计划,就是动武。和夏辛谈不妥,虎卫营、郑氏家丁硬刚上去!

郑胜一脸平静,但他心里有些慌,他们的武器是木棒、木刀,敌人可是几十名手持利刃的王国兵丁,甚至还有骑兵!

亲卫们把夏辛五花大绑,塞住口拖走。

李安建的特务队从西营赶到。

就此时,“你们看东边。”郑胜突然一抬手,道。

一匹马奔跑起来,四蹄踏地是“踢踏、踢踏”的响声,但几匹、十几匹,声音混杂起来,便是一种更强烈的震撼!

郑胜仿佛感受到地面在震动着,李家村东边道路上,黑压压的人群出现,当头奔过来的就是十几名骑兵!他们加速着,像离弦之箭加速冲来!

就算被这样的马撞上也是非伤即残!

司马畅是打定主意,给他一下狠的了。真是没道理可讲。

那么,就干吧!“飞羽什准备。”郑胜下令道。

步伯悄然出现,他手里也拿着一把弓。不过,所有人都没有注意他。因为骑兵已经到了眼前。

只半分钟时间,如一支箭般,骑兵们冲过李家村,当头的骑兵已经到了郑氏的那片属于家丁们的居住区。

离他们,只几十步远了!

飞羽什动手,十来支箭嗖嗖射了出去!

但骑兵们竟不避不挡,依旧加速冲来。

这一轮箭,只有一支箭射中了一骑兵的手臂,那人再控不住马匹,他只好猛地一拉缰绳,马儿前蹄一软,竟连人带马滚进一旁的丹水里!

宋持重新搭箭上弦,但有一人竟比他更快的射出了第二支箭。来不及多加考虑,紧跟着,宋持也射出了手中的箭!

很快的,只剩三四十步了,骑兵们已经踏上了青石道。

到了更开阔的地面,骑兵正要散开来,规避箭矢。

就在此时,在南边的那片院落前,郑整带着亲卫们冲出来,他们向骑兵们扔出了手里的“包”。

“轰——”,一道火光炸裂,尽情奔跑的马儿猛然受惊,那名骑兵没有防备,摔下马背。

紧接着,是一声又一声的轰响。

第一百零九章 战敌

司马歆勒住马,望向两三里外的青竹岭,他已经对那里很熟悉了,那几天,老张每天拉着他早出晚归,从这九里坡就能望得到那青竹岭。

但今天那边升起了一股股不寻常的灰黑浓烟。隐约间,还有纷乱的杂声传来!

“那边出事了!王绥,快!跟上!”司马歆拍马而动。

王绥哎呦一声,“公爷,不要急啊!”

吃过早饭,刘谷子就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紧接着,左右队、商队,全都在操场集合了起来。

他看着那边什长们围在队长身边,真的出事了?刘谷子的心砰砰直跳起来。

就在这时,他看到有人从东边过来,随后他听到了那边传来阵阵巨响,紧接着一道道黑烟也飘上天空。

队长万云站上校台:“今有贼寇入侵,烧杀掠夺,若失了青竹岭,大家都要各自回家,回到过去日子了!你们愿意吗?不愿的、敢杀贼的勇士都跟我来!”

单龙回来,看着什里众人,“敢去的,出列。”

一多半的人怀着不同的思绪站了出来。刘谷子惊讶的看到钱明生也愤怒的站了出来。

“黄子安,你留下约束剩下的人。”单龙吩咐一个伍长。紧接着他带着抽调出来的人去了大食堂前,重新编队。

万云、郑尚看着聚集起了六七十人,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他们再加上商卫的近五十人,他们这支援兵足够分量了。

“出发!”

此时,郑胜的小院前面已经完全是另一幅模样。

郑胜没有想到他们会把事做绝,骑兵冲过还不算,剩下跟过来的步兵沿途将火把丢上了李家村各户的房子上。

干燥的初春,又都是木屋结构,一时间大火迅速的蔓延!和郑胜约好,约束村民留在各自家里的李里正再管束不住大家。

逃命、救火、呼救声,不绝于耳!

“真是兵匪啊!”郑胜轻声说着。

之前,亲卫“敢死队”们投出郑胜匆忙赶制出来的“热武器”,用麻布、粗纸包裹住的*后。猛然燃烧的*和期间炸裂的轰响声,将骑队从百余步外加速冲击过来的锐气打击殆尽。

乔秋明目眦欲裂,他控制住身下的爱马,回头看去,只有五六人能控住马匹,其他的全跌下马去,或摔在地上不知死活,或干脆被火燃身,痛声嘶喊。

他的兄弟们啊!

他看向郑胜那边,弓箭手已经退下,郑胜、李安建带着神臂什的人站在了前列。

“上!杀!”乔秋明拍马而上!杀了郑胜,什么都值得了!四五骑兵纷纷跟上。

但另外两个调转马头,往东逃了!

刘扬,你这小人!

乔秋明顾不上他,一马当先冲向郑胜,他手持环首刀,加速冲杀!

一柄木棒呼啸而至,乔秋明瞪圆双眼,挥刀格挡,竟吃力不住,手臂一麻,木棒紧接着撞上他左胸!

横飞出去,乔秋明摔在地上,挣扎起身,从腰后抽出短刃,不顾上擦掉嘴边的溢血,目光如狼地瞪着走过来的老者。

步伯安然的拾起棍子,“这个人交给我,剩下的你们试着对付。”

郑胜、李安建对视一眼,来不及对步伯的好本事赞叹一二,剩下的骑兵们打马冲了过来。

人立马上,眼睁睁那高大的骑兵冲来,对郑胜这些少年有极大的震撼!这时他们已经忘记了很多,但大家还记得去躲避,郑胜、李安建左右分开,险之又险的避开了马匹。

“呼!”听到这个,出于被步伯锻炼出的本能,郑胜下意识的低头,刀口从他头顶划过,紧跟着他抽棍“啪”地甩在那马的后腿腰上。而李安建则木刀斜劈,砍在马的另一后腿上。马轰然倒下。

这骑兵早有预料,他踉跄的跃下马,郑胜跟上挥棍再打,骑兵一脚踢开郑胜,另一边的李安建默契的动手,骑兵再躲不开,木刀砍到他的胳膊上。

骑兵忍着痛抽出短刃,和李安建缠斗起来,郑胜也挥棍再上。缠斗片刻,这骑兵竟再敌不过两人,被李安建拍翻在地后,再起不来。

郑胜忍受着身上的痛楚,看向其他人。

步伯早就赢了,单论武功,乔秋明差他很多,步伯虽然年迈,但他还是暴而出手,手持木棍如有神助般,几合内便干翻了他。

神臂、飞羽的卫士们合力斗着剩下的骑兵。

冲击力强大的骑兵虽然难敌,但这些人,先被*吓了胆子,又是步伯一棍将他们的头领从马上打下,丧心破胆,锐气尽失。

尽管如此,虎卫营还是有好几人倒下了。

远方,往东逃走的那两骑兵正招呼着人肆意放火,亲卫队和郑氏家丁、李家村村民,正依靠着小巷、房屋对抗着他们。

火焰弥漫、哭喊四起,乱世兵似匪,但,西晋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吗?

开国皇帝司马炎还没死呢,皇族宗室子弟的兵丁就敢这样烧杀平民了?

是不是事后司马畅往上报一个乡间贼民作乱,已平定就行了呢?

郑胜正恍惚间,万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世子,左右队、商卫到了。”

郑胜回神,空气里依然弥漫着火烟气,“左右队?我不是让你们在大营不许乱动吗?”

郑尚在一旁道:“世子,左右队不是负担累赘,也是虎卫营。”

郑胜欣然笑道:“那么,大家上吧!”

乔秋明喘着气,忍受着身体不时的颤抖,听着身边停不下来的脚步声,他想抬起头看一看,郑胜,到底有多少实力?

他们又输了。

南阳求活道最后的力量,没了。

年初,乔秋明带着大部分人,从南阳到顺阳。郑泯要他约束隐藏起来的顺阳求活道,不得对郑胜随意动手。

但最近,他们找到了动手的机会,夏辛的挑动,终于令司马畅松口调动一支兵丁来青竹岭。

将青竹岭的秘密完完全全的发掘出来!之后上报,青竹岭聚财太多,惹来流贼洗劫,夏辛已经带兵击败之。

一个小校能立下擢拔几级的功劳自然也不会多说话。大王也不会失望这个结果。

可是乔秋明真的想不到,他们竟然阴沟翻船,郑胜带着一帮小子竟打败了他们!

那轰然作响的火焰、身手不凡的老者,令乔秋明突然领悟,原来,郑泯输给郑胜,不是没有道理……

骑兵尽败,这边上百人的生力军加入东边的战斗。郑胜被万云拉住,跟在了大家后面。

原本是王兵占据上风,他们四散开,肆意烧掠。郑整带着亲卫队也分散开,成了村民、家丁间的核心,苦苦抵抗。

但随着生力军加入,分散开的王兵们聚集不齐对抗的力量,节节后退。

郑胜走在最后,看着那边的打斗,脑子里一片混沌,他这算是造反了吧?

今后,他就是一支占据青竹岭的流寇,晋军会源源不断的来进剿他。直到某个时间点,他被打败,或者他打败晋国?

太戏剧了吧?他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司马畅、夏辛的欺压,令他不得不反?

所以,如果干得漂亮点,今后的历史书上也会记上:郑胜,西晋农民起义的首领。

郑胜脑子继续发散,接下来要怎么办?军队、粮食、人口,好多事要忙……

恍惚间,步伯的声音响起,“这些人恐怕不是王国军队。”

不是王国军队?郑胜反复想了几遍,但还是不明白步伯的意思。

步伯耐心的解释:“司马畅是司马骏嫡子,虽然改封顺阳。但也从关中带来的八百王国亲兵,不是这等连郡兵不如的杂兵可比。司马畅就国不到两月,还不曾扩兵,这八百兵就是他所有的军队。为了这件事,他也不会派这样多的士兵来。”

“所以,他们不是军队?不是西晋的军队!”郑胜突然兴奋的大喊。尼玛,吓死了,这么说他不用造反了,还可以继续猥琐发育。

郑胜裂开嘴笑了。步伯对郑胜嘴里不经意间跳出的“西晋”两字疑惑不解,西晋?关中确实是大晋西陲,说是西晋也过得去。

步伯自己想明白,便没再追问。

这时,刘扬有些顶不住了,但他还是骑着马来回的跑动,“顶住,顶住!”

郑胜终于有心情观察战场了,刘扬这个骑着马的家伙很是显眼,郑胜看了会儿,越看越觉得这家伙很眼熟。

半晌,郑胜终于把这火烧烟燎、灰头土脸的家伙与记忆里的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联系起来。哎呀,刘兄好久不见,小弟甚是想念!

刘扬,刘禹的儿子诶!

这家伙不是跑了吗?怎么出现在这里?

郑胜恍然大悟,这样看似乎能对的上了。

刘禹的阴谋,是他看破的。刘扬找出他这个“杀父之仇”并不难。毕竟,他的同伙有夏辛,还有郑泯。

所以这是一场,郑泯联合夏辛、伙同刘扬,借司马畅的名义,行以对他武力打击的大阴谋。

那么,这些所谓的“王国军”就是之前逃走的、顺阳求活道的人,甚至还有郑泯的南阳求活道中人?

郑胜打个寒颤,郑泯真是心狠手辣啊!交结司马畅的行动被化解,他便假装顺服的交出权力、退出南阳,甘心去当一个小小的蔡阳令。

私底下,便和笑呵呵同他做生意的夏辛又设计来对付他。

还好,他又赢了。

只是以后真的不能再放松一点点对郑泯的警惕了!

这时,在“战场”的东侧,一人一马陡然出现:“呔!新野县公在此,众人还不停手!”

他的嗓声大且刺耳,如同一破旧的漏音大喇叭。这一声喊,竟让附近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第一百一十章 逐寇

司马歆其实早就到了,他亲眼看着几名士兵往民居里丢着火把,他愤怒极了,拍马欲上前去!

王绥战兢兢的拉住司马歆的缰绳,“公爷,万万不可啊!”

“兵丁如此作乱。孤岂能置之不理,让开!”司马歆挥鞭便打。

王绥紧拉着缰绳不放手,“公爷,不可啊,万万不可!前面太危险了,您如果真要过去,我们要先回南乡,调齐兵马再来可好?”

司马歆没想回去南乡,但王绥这话却令他愣住了:“王国兵丁尚在南乡,这些是什么人?”

两人面面相觑,王绥小声道:“公爷,难道这些人不是王国军队?他们是假冒的?那我们更要小心了,不如先看看情况吧!”

司马歆也有些犹豫,如果是王国兵丁,他这个大王的幼弟县公还有些分量,能慑服他们。但若不是,那就不好说了啊!

于是,司马歆和王绥就躲在后面暗自观察。当郑胜的少年军占据了上风,王绥有些按耐不住地问他:“公爷,看起来青竹岭的人要赢了啊!”

司马歆点点头。

“公爷,若你现在出去高声一呼,能制止他们继续都下去吧?”王绥再捧他一句,因为王绥感觉这样做威风极了。

司马歆心中一动,竟认可了他的想法:“言之有理。”说完,他就拍马向前走去。

王绥苦着脸赶上,“不行啊公爷,太危险了。您不能上去!”

司马歆不听,王绥苦着脸急道:“公爷,你留下。小的去喊话!”

王绥越过司马歆,骑着马往前赶了段路,进到李家村后,烟火燎烧,浓烟弥漫,王绥只好挨着河边,到了个所有人都能注意到他的地方,他扯着嗓子开喊:“呔!新野县公在此,众人还不停手!”

众人愕然,都下意识的往那边看去。

郑胜也是一愣,新野县公?可那边那个明明不是不是司马歆啊?

但郑胜马上发现看到,在那喊话的人后面又一人骑马而来。

贼人们顽抗的心态轰然崩溃,“新野县公来了!大王派人来了!”

“大王来了,大家逃了!”

万云眼前一亮,趁机大喊:“大家一起喊,新野县公来了!贼人还不束手就擒!”

瞬时,青竹岭这边的人开始也开始喊。

“新野县公来了!”

“贼人还不束手就擒!”

刘扬心惊胆战,他们被抄了后路,已经无路可逃了!

刘扬正想下马去,混进人群里去逃命,“少爷。”另一个一直紧跟在他身边的人,是他的护卫,他大喊,“我看东边似乎没有多少人,我们还有机会冲出去的!”

刘扬看向那边,发现确实只有两人。他顿时领悟,拨转马头,往东冲去!他身边的那人紧跟着他,同时招呼剩下的同伴,“大家跟我一起撤!”

本来就茫然无措的贼众们找明了方向,他们跟着刘扬马后,一蜂窝往东冲去!

郑胜陡然一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司马歆这县公在青竹岭可不能出什么意外。更何况,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刘扬再跑掉。

“快,大家跟上去!”

就在郑胜招呼虎卫营准备追击时。

司马歆这边的状况也确实不妙。

刘扬带着人首先撞上的就是王绥。

王绥看这些人冲向他来,便吓得腿脚发软,趴在马鞍上不敢动弹,刘扬从他身边经过,却是嫌他挡路,且又是这小子一喊冲垮了他的人最后的斗志,刘扬恨极。

于是,他一鞭子甩过去,将王绥扫落马下!

王绥顾不得自己,再次大喊:“公爷,快跑啊!贼人凶猛!”

竟是这样轻易!刘扬心中一松,然后他的目光看向了不远外的正按马不前的另一人,公爷?县公?原来他才是县公,如果能抓住他,他手里就有了一个极好的筹码啊!

刘扬瞬间想明白这些,于是拍马冲向司马歆。

司马歆一动不动,默然等待。看着司马歆平静的眼神,刘扬有些不安,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等刘扬接近时,司马歆猛地抬手,挥动长鞭向他打来!刘扬低头避过,随即俯身伸手想要展臂将司马歆拉过来。

却不料司马歆手腕竟猛的一抖,“啪——”的一声,鞭梢折打回来打在刘扬马背上,同时也扫过刘扬的后背,两马一交而错,刘扬晃了晃身,后背火辣辣的疼!

大意了!刘扬心惊,不敢再回头,扬鞭往东逃去。他那属下亦骑马紧跟他而去。

司马歆转过马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竟也挥鞭紧追了上去!

目睹这一幕,王绥急哭了,“公爷!不要啊!”他挣扎起身,然后又跌坐在地,刚才他从马上摔下来,竟摔伤了腿!

郑胜飞快地赶来,“各队抓人,把这些人都抓起来!斥候什,斥候什,叶峻!快,追上去!一定要追到人!司马歆,你吃错药了吗!”郑胜心里大骂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你不明白吗?

虽然,郑胜也很想抓住刘扬,但这事,你掺和什么啊!

王绥真的哭了,“求你们了。快去追我家公爷!快啊!我有马,你们骑马去!”

郑胜一愣,原本他是想也跑着追上去的,但有马了啊!

可是,青竹岭真的没人会骑马。尤其是斥候什,像是没听到王绥的话一样,叶峻带头默默地跑着追了过去。

郑胜一咬牙,他拉过缰绳,跨上马背!

那马“咴咴——”的叫着,左右摆动马首,想把郑胜摔下去!

郑胜拉着缰绳和马较劲,但也几乎要被摔下来。这时步伯走过来,替郑胜拉住缰绳,摸了几下马儿的脑袋,那马竟安静了下来。

“步伯?”郑胜小声地问。

“去吧!也该试着学骑马了,这马不错。另外你再不追,连叶峻小子也赶不上了!”

郑胜只好试着调转马头,伸脚轻轻磕了磕马背,它轻快的跑了起来!步伯到底做了什么?郑胜很好奇,但现在,这件事要放在后头。

郑胜小心翼翼的沿着河边的路骑着马跑起来。

这马确实很是温顺,它四蹄撒开,竟跑的越来越快!

虽然这马上也搭着马鞍,但他跨坐在马背上,还是极为难受。

到九里坡时,郑胜追到斥候什的尾巴。

郑胜跟着他们再往前跑了半里路,一名斥候正等在这里,他指着一旁的岔路,报告:“世子,什长说,贼人已经分开逃了,那位公爷往岔路的山里追去了。他让我候在这里,等着世子。”

“一半人沿着大路继续追,其他人跟我来!”郑胜稍加犹豫,也往山间小路而去。司马歆若是追着人往大路走了,他就不担心了。但他却是往山里去了,那边的危险重重,所以他也必须追过去了。

拐上小路,但郑胜也不敢加速往前跑。不过他还是渐渐拉开了和斥候什的距离。

马的速度自然比人要快,而且经过了刚才的战斗,斥候营不仅参战,还肩负着来往传递消息的职责,现在他们确实都很疲惫了。

郑胜甩开了人,再往前追时,道路越来越窄。

而此时,郑胜也注意到了更严重的事实。这是一条可能通往刘扬藏身地的小路!

郑胜皱着眉头看着:小路旁杂乱的被很多人踏过的青草,这种痕迹不可能是刘扬、司马歆、叶峻三个人前后经过后踩出来的痕迹!能是很多人经过形成的。

所以,刘扬是慌不择路的往自家大营里跑了吗?想刘扬以前也是过得锦衣玉食的生活,虽然去年也算是遭逢大乱,但今天被司马歆舍命追击,也算是失了智:没甩掉人,竟敢往自己家里跑?

沿着痕迹,郑胜继续追。

又转过一道山坳,追到一个岔道,叶峻正停在那里。他身边还有两匹马。但司马歆、刘扬已不见身影。

郑胜滚鞍下马,差点摔倒在地,他感觉两条大腿的内侧火辣辣的疼,来不及多想什么,他问叶峻:“什么情况?”

叶峻摇摇头,“不知道,我到时只看到了这两匹马。新野公、贼人都不见踪迹。”

“你查看过四周,知道他们哪边去了吗?”

叶峻摇摇头,“不知道,但我感觉应该是进山了。”

说完,他用手一指,“是那个方向。”

郑胜看向那边,那是南方,太和山的深处。他深吸一口气,抓刘扬、看好司马歆,都很重要,不能放弃。所以,郑胜道:“你等在这里,我先往前追一段。”

“世子,你在这里歇一歇,我先去追吧。等大家跟上来,你跟大家一起走。”

郑胜摇摇头:“我留下,我们可能再追你们,可能再也追不到。我先去,你能带大家也跟上我。斥候什也只有你有这寻踪觅迹的本事。所以,我先去转转吧!”

叶峻只好苦笑着点点头,想了想,感觉世子说的也有点道理啊。

郑胜把缰绳交给他,脚步轻快地踩着杂生的草丛,往山上走去。转过一道山,郑胜望着茫茫的青山,这里刚才有人来过?

然后他痛得五官都要皱在一起,他摸了摸,感觉可能磨破皮了。刚才叶峻在时,他装作没事。但实际上有多痛,只有他自己清楚。

郑胜微微岔开腿,慢慢往前走。心里还在想,他实在太机智了。虽然,刚才叶峻说不定看出了什么。但他留在原地,跟大家一起行动,窘样一定会被很多人看到,然后在青竹岭传开。

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先上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山林之间

郑胜如同没头的苍蝇般到处乱撞。这里到处都是青葱的树木、一簇簇的矮树野草、杂乱的青石,但就是没有人。

大腿的伤势并不重,翻过两个山头后,郑胜已经恢复了正常姿势的行走。

但郑胜还只是茫无边际的爬山,丝毫没有发现司马歆或刘扬的踪迹。而且,他发现这里的山越来越险峻,如果青竹岭那边的北山、西山算是小山,这里的山就是名副其实的大山了。

郑胜不得不偏离了向南前行的路线,实在是南边那座他仰着头都看不到顶,仿佛直插云端的山,他爬不动啊!

所以,他想了想后,便沿着这山的北麓往东南绕去,但这里的地形越发险峻,而且好像是进入了一个原始森林里,阴森、寒冷。

于是,郑胜换了个方向,继续往东走,但眼之所见依然是繁茂的森林。可这里是人烟罕至的太和山深处,哪里有人呢?

郑胜突然想,刘扬为什么要弃马呢?是他突然领悟过来:这时候往老巢跑,是完全错误的选择?还是想到山里来以便甩开身后的司马歆。

郑胜不知道刘扬怎么想,他现在却处在一个很是尴尬的地步。

他迷路了。到处是山、石、树,呃,偶尔还有些动物出没。

郑胜顿时警醒起来,这个时代的山林,其实是很危险的。

像兔子、狐狸这样的,郑胜运气好,还能抓只来吃,但遇到像老虎、狼,捕食与猎食的关系就马上反转过来了。

这山里是真有野生动物,青竹岭附近的猎户打来的各种猎物大多数是添进了郑胜他们这些人的肚子里,虽然老虎、狼没吃到过,但也听说过猎户们口口相传的他们中一些人遇险的故事。

今天,太和山的肉食动物们可能要把他作为一顿美味了。当然了,司马歆、刘扬也是。

斥候什的人应该不会有大问题,毕竟他们在一起行动,可以相互照应。更何况,斥候什进山,也是常有的事,对付虎狼比他要有经验。

郑胜开始后悔自己之前的选择。

但事到如今,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了。

不过,郑胜再次改变了方向,他开始往北边走路,他想与大家汇合,再一起行动。幸好他还默记着方位,也许稍稍失了准确度,但大致的方位他还是记着的。

司马歆望着漫漫无边际的山林,心情越来越低沉、后悔。

其实,在追人追了几十步后,他心里就有点后悔了,他是县公,干嘛要自己亲自动手抓人呢?

可他并不愿意放弃。既然追了,停下来算怎么回事,一定要抓住他!

于是,司马歆坚定地一路追逐。

那两人分开逃,他丝毫没有犹豫,继续追那个向他挥鞭的人,这人是对方的核心人物,另一个叫他“少爷”,明显只是一个护卫。

司马歆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依旧紧追着前面的那人。

但,司马歆眼睁睁看着他下了马,脚步飞快地钻进山里。他迟疑了片刻,还要追吗?值得吗?步行入山,可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事。

他最终决定,继续追!

于是,司马歆也下了马,走路往前追去。

但来了山里,司马歆却很快丢失了对方的身影,再往前追了一段,他再也找不到对方的踪迹。

司马歆默默地走在山林间,小心的观察着各个方向,希冀对方的踪迹再次出现。

大约半个时辰后,司马歆放弃了。因为,他再没发现这个地方有什么人。

司马歆默默的往前走着,心里思绪飘浮。被封为县公后,司马歆感觉自己好像变了,比以前更加冲动、不理智。不然他怎么会那次孤身跑来顺阳,这次又敢单身匹马追击流寇?

他反思自己,为什么他敢这样做,不仅是因为冲动,还有就是他感觉自己,长大了?

是这样吗?细思之下,司马歆不禁惶恐。

去年加冠受封,他觉得自己成长起来了,长大了就能做很多事,比如,亲自去寻访良才;比如好慕父兄的勇武,追一个小小的贼人算得了什么?

但这两次的经历实在不算成功,甚至陷入险境。司马歆有些懊恼,真不该如此,他应该更谨慎些的!

比如现在,他失去了对方的踪迹、没追到人,他只能回去了。但是他发现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就算想要沿途返回,他也认不清自己是从哪个山到哪个山的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又一个时辰过去了,司马歆心情沉重,他找不到出山的路。另外,另一件令他尴尬的事是,他饿了。

昨天一直在路上,没好好用饭。晚上见了长兄,赴了宴席,却喝了一肚子酒。今天早起又听了郑胜与兄长的间隙,他也无心早餐,了了地喝了碗粥,告辞从顺阳出来。

到现在已是傍晚,腹中饥渴难耐。

更加昏暗的山林里,司马歆依然沉默、平静。

“哈哈哈,啊,好香啊!”

“你看,我没说错吧,我的手艺是靠得住的。等等,你别吃这个,有点糊了,吃这个。”

“好。”

司马歆脚步一顿,前面有人!而且,缕缕香气飘来,引起一阵肚鸣。

司马歆眼前一亮,他快步走过去,先是发现一条清澈的小溪自南向北涓涓流淌而过,而在小溪旁,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孩正紧挨着坐在一堆篝火前,大快朵颐。

司马歆的出现,惊动了沉浸在食物中的两人。

司马歆看着扭头过来的两男孩,心中惊讶,怎么会是郑胜?

郑胜也是一惊,但马上反应过来,“这不是石兄吗,我是王向啊!”

司马歆点点头,行礼答复,“原来是…王小弟。”他虽然不明白郑胜为什么隐藏身份,但他还是谨慎的照做了。

郑胜起身,拉司马歆坐到篝火旁,“石兄,他叫田宝,是我今天刚认识的兄弟。”

“原来你认识他啊。”田宝盯着司马歆看了几眼,眼神里的警惕消退,不再理会他们,继续吃手里的烤鱼。

“石兄,来,尝一下我的手艺。”郑胜把篝火前的东西递给了他。

司马歆道声谢,伸手接过那树枝,枝上插着一只烤的半焦、冒着香气的炙鱼,把鱼串在树枝上的吃法实属首见,但司马歆饿极了,他伸手接了过去,再道声谢,管不上美味与否,开口吃鱼。

郑胜松了口气,司马歆能平静的接受,田宝看起来也是只对手里的鱼感兴趣。

暂时没事了。

郑胜也在山里转悠了一天。与司马歆不一样的是,傍晚时他遇到了这个叫田宝的小孩。穿着一身猎户打扮,拿着小弓箭,腰上插着短匕的小孩,正独自一人摆弄着他的篝火。

但田宝的出现,令郑胜如沙漠行者遇到一片绿洲般振奋,有人出现了,就代表他可以走出大山了!虽然,这茫茫山林里,出现一个十岁上下的小猎户,着实奇怪。

面对警惕心不小的田宝,郑胜解释他是进山游玩,不小心迷了路,不知怎么到这里的。

解释完,田宝却不理会郑胜了。自顾自的到小溪里摸了鱼,笨拙的开始“野餐”。

郑胜取出匕首,帮田宝剥鱼烧烤。

就这样,两人熟络起来后,郑胜从田宝口中得知了他想知道的事情。

田宝是偷偷从自家寨子里跑出来的,今天很多大人都相继出门了,一直向往进山狩猎的他便偷偷溜出了寨子。但田宝这次狩猎也很失败,他遇到过山鸡和兔子,但一箭都没射中它们。

所以,田宝打算完成另一件壮举,在野外吃一顿野餐。

然后,他就在河边遇到了郑胜,“幸好遇到了你啊,不然我可做不出这样好吃的炙鱼!”

郑胜心情却开朗不起来,因为田宝说了,他们的寨子是在山里的,怎么出山?他不知道。

而且,他们是去年才搬到这里来的。

郑胜问清楚了寨子的大概规模,数百、男女老幼都有,但郑胜发觉了其中的不寻常之处。

去年搬来山里、今天大人们集体而出,再结合刘扬的逃跑路线、那条小路上的人迹。如此,傻子都能想明白了。

田宝所说的寨子就是求活道的寨子,是刘扬的避难所。

郑胜心里苦涩,他在山里钻来钻去,竟钻到刘扬的老巢来了吗?

就是不知道,刘扬回去了没?大概是回去了。那司马歆呢,他去了哪?

而田宝是寨子里的小孩儿,他不见了,怎么会没有人出来寻找他?

小孩容易被骗,但大人就很难了,所以他要赶紧脱身。

但田宝所说的大人们就是指那支袭击青竹岭的“王国军队”?那么,刘扬回了寨子后,还会找一个失踪的孩子?他只会紧守寨子,甚至干脆收拾东西,再次逃跑吧?

郑胜正想着这些、敷衍着田宝吃鱼时,司马歆也出现了。郑胜急智之下,给他们俩编了个身份。

万一真要遇上不认得他们的脸的、求活道的人,假装是进山游玩、不小心迷路的游客,他们还能有一份安全保障。

万一遇到刘扬,那只能算他们倒霉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求活山寨

所以,郑胜打算吃了饭就和田宝告别。他和司马歆要继续寻找出山的路,吃过这场烤鱼,晚上他们再找个安全隐蔽的山洞或高树睡觉,明早也能恢复些体力。

田宝吃的很好,吃完一条鱼,他心满意足的舔了舔嘴角,然后兴致勃勃的瞪大眼看着司马歆小口的咀嚼着炙鱼。

“哈,王向,你看他,为什么要这样吃鱼啊?”田宝一脸好奇的问。

郑胜扭过头,看着司马歆的样子,顿时想起了王夫人教过的一句:“毋嘬炙。”

这句话出自《礼记》,是吃饭的一条规矩,即:吃烧烤时,不得狼吞虎咽,塞得满嘴都是,只可以小口的咀嚼,以免姿容不雅。

当然,关于餐桌文化,王夫人已经“救”不回郑胜了,幸好他也只是在自家里放肆了些。

这条规矩,郑胜已经牢牢记住了。

司马歆听了田宝的话,假装没有听到,继续默默地吃鱼。

田宝看着他吃鱼。突然他想到自己还没吃够,可篝火上已经没鱼了,但他还想吃:“王向,你还要继续烧吗?”

郑胜点头,“你没吃够?那我们继续抓,再烤。”

田宝乐的大叫,“好,你等我会儿,我再去抓!”田宝欢快的起身,跳进溪水,欢乐地抓鱼去了。

郑胜、司马歆互看一眼,郑胜首先开口:“我的县公大人,你继续吃鱼。我先对你说说现在的情况。”

“田宝说他家在山里的一个寨子,我猜测那里就是刘扬的老巢……哦,刘扬就是你一直追的那人。”

郑胜把他的猜测大概说了一遍。

司马歆默然,心里认同了他的看法,他们俩竟然误打误撞的到了这里。他看着郑胜依旧摆弄着篝火,心中讶然,都这时候了,还能安然地炙鱼,这时候难道不该想接下来怎么做吗?

“对了,你没抓住他吧?”郑胜问道。

“没有。他下马进山后,我就找不到他了。”

“嗯…不过现在,他还不知道我们在这里,我们也不清楚刘扬所在。所以那寨子我们也去不得了,待会儿哄走田宝后,我们要赶紧走。先出山再说其他。”

司马歆点点头,他突然扭头看向小溪的另一侧:“有人来了!”

郑胜也看过去,对方并没有隐藏形迹的想法,十余个人影从树、石后面悄然走出。

“我们有麻烦了!”郑胜小声道,然后苦着脸站起来。

司马歆亦神色凝重的起身。

只有在溪水里忙着摸鱼的田宝看到那些人,既高兴又害怕的喊道:“李叔、北宫叔,你们怎么都来了?”

当头一个年纪三旬上下,身姿卓拔、长相颇为文儒的男子把目光从司马歆身上移开,对田宝温言道:“宝儿,你又不听话了?竟敢跑出寨子?”

田宝低声道:“李叔,我错了。”

“宝儿,你跑出寨子就算了,怎么能和生人待在一块呢?”李叔佯怒。

田宝小声道:“王向、石大哥都是好人,王向还和我一起炙鱼吃呢。”

“是吗?王向?石大哥?”李叔抬头看向那边,“两位,不知你们来这太和山做什么?”

郑胜和司马歆正准备小心翼翼往后挪动位置,见事不好就逃之夭夭。

不过,两人很快发现,他们的身后、身侧各个方向上,都有壮年男子悄然出现。

被包围了!郑胜无比郁闷。听到这位李叔问了话,司马歆却率先开口:“我们进山是来游玩的,迷了路。”

“你们是哪里的人?”李叔开口问。

司马歆安然道:“我们迷失了路径,不知怎么的走到这里。是哪里的人,也不必要跟你们说吧?不过,我是渤海石氏人,跟随顺阳王就国而来到贵地。这身份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倒是你们,都是附近的猎户吗?”

“渤海石氏人?”李叔皱着眉头想了想,他用手指了个方向,“往那边走,就能出山了。”

郑胜、司马歆心喜,依然不动声色,司马歆拱手道谢,和郑胜往那个方向而去。

身后,田宝嘟囔道:“李叔,天都要黑了,我们请王向回寨子住一晚,让他们明天再走,好不好?”

李叔一边看着远去的两人,一边问:“为什么要请他们回我们的寨子?要知道,王向也急着回家呢?”

“是这样啊,那好吧。”田宝很不开心的说,“还有,石大哥吃饭的样子好奇怪啊,他小口小口的吃鱼。”

“那是华族的礼仪。”

“华族啊,王向好厉害,他居然有华族的朋友!”田宝羡慕极了。

“朋友?”

“是啊,一开始是我和王向一起炙鱼。然后,石大哥来了。王向说石大哥是他的朋友。所以,我们就请石大哥吃鱼了。”

“原来如此。”

郑胜、司马歆面面相觑,他们还没走远,田宝小嘴不停,嘟嘟嘟地把他们的事全倒了出来。

这时他们已经离开了求活道流民们的包围圈,田宝又“叛变”了。郑胜不得已小声问道,“跑吗?”

“不可,若如此,必将引起更大的怀疑。”司马歆轻声道。

郑胜猛地点头,妈诶!危急关头,他又犯傻了!

但,他们还是被堵住了。

司马歆、郑胜回过身,看着走过来的李叔,司马歆沉声问道:“不知足下这是何意?”

“天色已晚,夜间山林中多有猛兽,实在危险。不如到小寨歇息一晚,明早上路也不迟。”李叔语气轻快的说,“石郎君不会辜负我们这番好意吧?”

郑胜、司马歆相视一眼,司马歆躬身行礼,“如此,多谢了。”

没有反抗,司马歆、郑胜当即同意了前往他们的寨子。这让原本有些怀疑他们真实身份的李叔稍稍放松了些。

但这不是试探,郑、司两人在求活道众人的“保护”下,前往他们的寨子。

夜色朦胧里,郑胜只记住了他们走过一条险峻的峡道,又走过一条湍急的溪流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路上还一直嬉闹的田宝回了寨子就有点累了,他被一个中年女子带走。

到了寨子,郑胜不去想各种可能了,既来之则安之嘛!

郑胜打量着这座山寨,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乖乖,这里可不像是他们仓皇出逃后、暂时居住的地方啊!

先看选址,这山寨三面环山,只向西的方向是原野森林,仿佛是一座大山向东凹进了一大块。绝对的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寨子的寨墙就建在了南北两山最西侧的位置,除了更高些的寨门,其他位置都是两三米高的用青石、泥土筑成的寨墙。

在寨墙、寨门上,每隔几步就燃着总数近二十的大火把。透过火光,郑胜隐隐约约看到上面来回走动的守卫。这寨墙上的,大约就有不下五十人!单说这城防,郑胜就感觉比南乡县要好很多。

官不如匪。郑胜暗自感慨。而进了寨子,他才发现这里比他预料的面积还要大!这是个小口大肚的地方,最西侧的寨墙位置最窄。

而放眼望去,这谷地南北最远有百米多长,东西则稍短些。

在这谷地上,处处都是……平坦的耕地,和初生的幼苗。至于人们的住处,自然在三边山的的山坡上。隐隐绰绰、灯火明亮,不知有多少的房屋。

不说,刘禹可能从郡仓里搬运来的粮食。这里的私田可能真的足够一些人自给自足的生活下去了。

郑胜服气了,他原以为这寨子就是个军事化的堡垒,却不料这里是刘禹精心打造的桃花源!

看到这些,郑胜反而佩服起那位刘禹了,就冲这座山寨,他能为他的属下们留下的一座如此的安身之所,郑胜感觉他比谢意理、李炬在、刘尚生之流强的多了。

最起码,刘禹有能力养活他的部属,而他们只苟延残喘、勉强度日罢了。

尽管,刘禹是坏人,但也是个敢干、有能力的坏人!

不过,刘禹的人会感觉刘禹是坏人吗?求活道,所求只有活。流民弃民们,大概会死命效力。

郑胜啧啧称奇时,司马歆则紧蹙着眉头,心想这里的流寇所图不小,而官军想攻下这里,真的是要好好的花费一番心思了。

众人沿着北侧的山脚往东走,郑胜继续左右环顾,而司马歆眉头越皱越紧。

“老李,你可算回来了!你找到刘子了吗?”一名大汉脚底生风,人还没到,扯着嗓子喊的声音便传进了众人的耳里。

郑胜心头一动,“刘子”?是指刘扬吗?他还没回来?那他们就安全了。

李叔微微偏头,看了郑胜、司马歆一眼,“老孙,还有外人在,你吵什么吵?”

老孙看了看两人,嘟囔一句:“怎么还带外人回来了?”

李叔令人带郑胜两人下去。

看着人走远,李叔继续往东走,但脚下比刚才快多了。

他边走边问:“青竹岭那边情况查清了吗?他们搜山的目的呢?还有刘子,还没回来吗?”

老孙挠头,不知如何回答。

另一个同老孙一块过来的老者有条不紊的答话:“青竹岭那边传来的消息,今天青竹岭被流寇袭击。刘子肯定是失败了。现在青竹岭的人和官军一起封锁了道路,很难再派人进去了。”

李叔叹道:“他连天师遗言都不听,果然该有此败。”

第一百一十三章 蒙混过关

老者假装没有听到,“他们搜山的目的依然不明。但刘东回来说,刘子被追至山林,这应该不假。”

“但已过数个时辰,他还没回来,是被堵住、回不来,藏在山里了?”

李叔摇头,“现在,这并不重要了。从这两个月来看,刘子根本不堪大任,这次亲身涉险,失败后又险些引官军到山寨来……哼!真是无可救药!”

“官军真会搜查到我们乐活寨来吗?”老者忧心忡忡。

“说不准。”李叔沉声道,“出去的人一定要小心,尽量避开官军。”

“是。对了,那两人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带外人回来了呢?”

李叔把事简单说了下,突然笑道:“你不觉得,今天正好迷路在山里的这两人,实在是太巧合了吗?他们说的必定不是真话,我要撬开他们的嘴巴。”

司马歆被带到一个不大的屋子,他脸色如常的端坐在椅子上。但他和郑胜被分开了,这让司马歆有些不安。

但司马歆顾不上郑胜了,因为那位李叔再次出现。

李叔惊讶的看着他恭敬的行了礼,姿势端正、神色平静。

“不愧是石司徒家的子弟。”李叔叹道,“某乃这乐活寨中一闲人,姓李名浊字敬白。”

司马歆颔首,称之为:“李兄。”但仅此而已,他之前并不认识这人。

“前顺阳功曹刘禹账下吏,与他一起被问罪的李澄,是我的族弟。”

司马歆讶然,这人他知道,年前刘禹之案,李澄是其中一个关键的人物。转念一想,他在这山寨出现,确实很正常。但令司马歆想不通的是,李浊为什么要说明自己的身份。

李浊坦然坐在他的对面,“某告知了自己的身份,足下不妨放下心中的顾虑,你我交心而谈。”

司马歆缓缓颔首,“我名石特,乃武公石苞之孙、县公石统之侄,我父是黄门郎是石浚。今日确实是来南乡游山,不料在这太和山中迷失了路径。”

李浊疑惑道:“今日,官军大索太和山。连寨里的猎户外出砍柴打猎,遇到兵丁必被严查来历。听说连进山的路都已封锁,足下怎么进的山呢?”

司马歆摇摇头,“我不知道,今早我进山时,并无官兵索查。”司马歆心想,这是追捕刘扬,且寻找他和郑胜吧?但这是他进山后的事了。他说早上进的山,并没错。

李浊继续问,“原来如此。那么,王向是何来历呢?你是他的朋友,但我看那小子浑身脏乱,身上还有淌血的伤痕,这是怎么回事?我看他并不像是能和足下相交为友的人。”

司马歆沉默片刻,道:“那王向也是我今天才认识的,是山外一庄的孩子,他为何入山,我不知道。至于友人,我认为性情相同、志同道合者皆可为友,身份地位不同,又算得了什么呢?”

“性情相同?志同道合?足下认识此儿最多不过半日,如何能品察其性呢?”李浊兴趣更浓。

司马歆皱起眉头,似有不满的说,“某家中最重孝字,王向虽是儿童,但十分孝敬其母。故而,我愿意和他为友。”

李浊哈哈大笑,笑完,沉声道:“原来如此,很好。足下休息吧,明早,某派人出门,看官军离开了没有,如若不曾撤走,还请足下多盘桓几日了。”

“多谢。”司马歆道。

李浊笑着离了屋子,等在外面的老孙还没走到他跟前,就发现了李浊阴沉的脸色,便颤然地留在了原地,不敢再问。

李浊走进一旁的房子,这里是郑胜的住处。

郑胜心里一直焦虑着,这求活道的人做事还真严密,把他俩分开,是怕他们“串供”?现在真的有点麻烦了,万一他俩中间哪个露出了破绽,或两人说的话相互矛盾,不就立刻完蛋了吗?

李浊走进了,脸色依旧铁青着,郑胜吓了一跳,但他的话更加令郑胜心惊,“王向,石特已经说了,你竟然是青竹岭的人。接近我家的田宝,是想混进我乐活寨吗?”

郑胜心里念头转动,难道司马歆暴露他了,不会吧?郑胜感觉不对劲,这家伙是在诈他吧?如果司马歆真暴露了什么,他还会跟他说话?

真以为我小孩子好欺负吗?

“什么,青竹岭?我不是啊,不过,我是郑氏庄园的人,还没机会到青竹岭去啊!我也想去青竹岭。什么故意接近你家田宝,我才没有!我们明明是一起做的炙鱼。”

“原来你是郑氏庄园的人?”

“是啊,我家是郑世子家的佃户呢!”郑胜骄傲的说道。王夫人一向很照顾自家的佃户,在普通平民面前,丹阴侯的佃户是有资格骄傲的。

如此说,李浊反而有些拿不准了,他竟诈出来王向是郑胜家佃户的事。可这有什么用,他还不至于对一个人家的佃户之子下手。

李浊沉声问:“那么,你是怎么认识石特的呢?”

郑胜茫然,石特是谁?

李浊厉声道:“小儿,还不说实话吗?”

郑胜有点恼了,谁知道你说的石特是哪个?等等,他不会说的是司马歆吧?日,坑比队友啊!但他可以说不知道吧,于是郑胜摇头不说话。

“你不认识?你石大哥叫石特。”郑胜露出恍然的神色。

李浊再问,“石特路过你家的庄子,与你只一面之缘,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说石特是你的朋友呢?”

郑胜呵呵笑,这问题又该怎么破?

他呵呵笑着,看着李浊的脸色越来越严肃。

郑胜撇撇嘴,“我和田宝是朋友,我告诉他石大哥是我的朋友。在他面前炫耀而已,毕竟,石大哥是很有钱、很厉害的人嘛!”很有面子好不好!

李浊瞪着眼珠子不敢相信,他平复下激荡的心情,“好,小子聪明的很。你这身伤,不要告诉我是摔的吧?”

郑胜放松下去,难关过去了,“不是啊,这伤口是刀伤。李叔,你不会没接触过刀剑吧!”

郑胜还颇有兴趣的反讽一句,但看着李浊脸色又阴沉下去,“咳,我今天好惨的,今天在山里先是遇到一头不大的野猪,吓得我从半山腰滚下去,然后想回家,还迷了路,再就是被官军追,还有一些凶狠的家伙,年岁不大,见了面就往人身上砍!幸好我跑得快啊!然后就遇到了田宝。”

郑胜看李浊脸色煦然,想来他这些话贬低了虎卫营,站在对立面的李浊自然愿意听。

李浊站起身离开。郑胜在炕上大喊:“李叔,下次再进来,请先敲门啊,不然很不礼貌啊!”

李浊脚步一晃,加速走出门去。紧接着,又一人进来,喝道:“起来!”

郑胜继续琢磨着,他刚才的对应,感觉没什么问题啊。这又是要干什么?他很聪明的在一些关键的问题上,故意打岔或模糊地回答。

郑胜起身,这人就带着他去见了司马歆。

“我们山寨房屋缺少,就麻烦二位住在一起了!”话说完,他就转身走掉了。

郑胜、司马歆又是一愣,这又是何意?

郑胜轻轻的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李浊心很大,竟没派人看守他们。他关上门,走回来,坐到司马歆身旁,叹道:“石兄,我们现在真是身处虎口啊!”

司马歆默然。

郑胜继续说,必须要对对“口供”啊!

两人说完,相视而笑,心情都更轻松了些,他们的回答并没有大的矛盾。

半夜过去,再没人来烦他们,两人便只好脚对脚睡下。

但身处险地,郑胜根本睡不着。过了一会儿,他爬起来,轻手轻脚的摸黑走到墙角,贴耳细听。

过了一会儿,郑胜转身回去,唬了一跳,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正坐在床边。

郑胜松了一口气,“石兄,不要吓唬我好不好。”

“你这是干什么?”司马歆问。

“我看他们有没有安排偷听的人啊!”郑胜道,“不派人守门,想消除我们的警惕,再派人来偷听我们的谈话,这小把戏谁认不破啊!”

“那有人吗?”

郑胜摇摇头。

司马歆哑然而笑,各自躺下。

郑胜睡不着觉,想司马歆也是如此,“石兄,我们说说话吧!反正长夜漫漫……”日,这话怎么不对劲呢。郑胜把剩下的半句话吞进了肚子。

“好。”司马歆答道。

“石兄,要不是因为你,小爷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啊!你说你怎么这么冲动呢?你真不该如此啊。”郑胜心想,他也算是司马歆的患难之交了,对他劝诫一二,应该没关系吧?

司马歆默然。

郑胜还以为司马歆生气了,那头飘来几个字,“你说得对。”

郑胜乐了,看起来司马歆脾气挺不错的,能听进劝的大人物很少见啊,“石兄,你这人斯文讲规矩,再加上身世不凡,真是令人羡慕啊!”

这话,司马歆没法对。

“可是,太讲规矩也不好啊。比如这次,要不是你太讲规矩,田宝不至于把这当做趣闻说与李浊听,我们也早就走掉了。”

司马歆猛地起身,沉声道:“这不行。君子行之以道,须时时践行,否则就是违背道义!”

郑胜不禁吐槽,你还真立志为君子啊?

投胎为王公贵族,不去享受人生,想当君子?

是……脑子有病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人在寨中

更何况是西晋的王族,极奢穷欲就不说了。这一代王公们的壮举,是八王之乱,把好好的天下打了个稀碎。

到那时候,像司马歆这样,还不被坑死?好歹也算是他认识的朋友了,得救他,改改他的“毛病”。

于是,郑胜问道:“石兄,你觉得你现在算得上是君子吗?”

司马歆神色黯然:“算不上。”

“今天,险些暴露了你自己的身份,这后果难以预料。如果官军找来,你必是贼人手中的人质。贼人将因你而逃走,这就是君子之道了?”

“这样其实还好。万一谈判失败呢,贼人自知难逃死路,必会拿你开刀,君子将因君子而死。”

“但你要留着命,成为君子啊。所以,君子也要在合适的地方,做适合的事啊!”

司马歆不语。

“再比如,身为将帅,像你这样的,时刻讲究规矩,怎能融洽将士,将帅不和,战必不利。”

司马歆涨红了脸。

“再比如,听说你的父王亲躬耕种,天下知名。但是你会种田吗?”

司马歆咬牙切齿:“我耕过地的!”

“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郑胜感受到那边酝酿着的,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于是,他赶紧往回圆话,“其实,你这样按贵族规矩做事,说得上谨身持道,但不算得君子。以后也顶多是个合格的贵族而已。”

司马歆心神震动,“只算是,一个合格的贵族?”

“是啊,君子是什么?完美的人。完美的人,要在任何处境下都能应对自如。但你现在明显是想干好事,却做成了坏事。”

“今天这事,你不去追,也会有人去。你我留在家里,大家会全心去抓捕,自然不必花时间找我们。这样想,是不是我们耽搁了大家的时间呢?”

司马歆没有再说话,但躺在床上,那句话还回荡在他耳边:“这样做,只算是一个合格的贵族吗?”那其他人算什么?

第二天,郑胜、司马歆在李浊处吃过早饭。之后他告诉他们,官军未去,他们出不了山,只能继续留在山寨,他允许两人在寨子里到处走走。

两人离开后,一旁的北宫德很不理解:“现在情况危急,为什么不放任其离开,反而还要留下他们呢?”

李浊笑道:“虽然他们说的话看起来没问题,但是我还是觉得他们隐藏了什么。”

“……”北宫德,于是他只好说起了正事,“刘东回来后,高绪等人一直极力要求大家一起出去,尽快找回刘子。”

“不可能全营出发了。官军仍在,紧守山寨保全大家才是正理。他不是不明白,就是私心太重,想独掌寨中大权,所以不顾全寨的安危了!”

“此事……”

“不必多想,我和他们力争到底便是了。”

此时,吃过早饭的司马歆、郑胜正一起在寨子里溜达。

他们早起时,就换了身普通衣衫,混在山寨中,郑胜俨然看不出是外来人的模样,但司马歆却是格格不入。

不过,山寨的居民倒是知道他们是客人,对他们很是客气。

昨夜来时,天黑夜深,不得见寨子的全貌。今天,郑胜才把乐活寨全貌看在眼底。

白天里,他发现了些昨天不曾发现的东西。比如,北山谷内一侧坡度不高,所以居民区绝大多都建在这边的缓坡上,房屋整齐排列、梯层分布、鳞次栉比,建造时必定是花费了好一番心思。

而抬头看了北山山顶,上面竟有木栏和旗帜。再仔细看,也有人影出没。

防守真的严密,郑胜不禁感慨。

相比于东、南两个方向的高山,北山显然低矮很多,有人攻寨,除了可从西门突进外,只能爬山偷袭,首选的方向当然是北山。

可是,寨里也考虑到这点,在山顶修建了关卡。

走出居民区来到平地,这时已有人在田间忙碌了,再听着不时传来的童声、偶然的鸡鸣狗吠,看着在各处悠闲的老人,半空的炊袅炊烟。郑胜想起了那几句曾背诵过的名篇,“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真的桃花源啊。

郑胜喃喃时,司马歆没听清楚,于是问道:“你说什么?”

郑胜说了这几句,感慨:“你不觉得用在这里,真的很恰当吗?”

司马歆心里不太高兴,“确实。但每个乡村,莫不都是如此。”

“不一样的,到底这里都是避世之人啊。”

“这几句话出自何处?”司马歆移开话题,再问了一句。他自认他自身的学识是不差的,但被郑胜难住,让他感觉很不好意思。

“呃,这是我从古籍上……好吧,是我突然文思泉涌,突然想到了一篇文。”郑胜头皮发麻,说好了不当文抄公的,又破例了!

司马歆惊讶又佩服,他环顾四处,叹道:“果然大才。这篇文写下来,请让我先睹为快。”

“没问题。”

之后,他们就遇上了几个跑来的小孩,其中就有他们昨天遇上的田宝。

田宝看到郑胜,十分高兴的跑来:“王向,他们是我的朋友。我们再去炙鱼吧!”

郑胜一时间没想明白田宝的脑回路,朋友与炙鱼间有关系吗?

大概是他觉得他们是他朋友,郑、司两人也是他朋友,所以大家都是朋友,大家才要一起去炙鱼吗?

郑胜摇摇头,“我们现在没鱼没火,又不能出寨,怎么炙鱼呢?”

众小孩也失望的很,田宝想了想,给出主意:“我们去南寨啊,在那里点上篝火,而溪水里有鱼。王向,一起去吧?”

郑胜无奈的说:“寨里的大人们不会同意吧?”

众小孩乐不过三秒又是一阵灰心丧气,田宝眼睛转了转:“我去求李叔,他会同意的。你们各自回家取来盐、火、刀具。王向、石大哥是主疱。我们各司其职,如何?”

众小孩纷纷叫好,再没有征求郑胜的意见,便各自散去。

郑胜苦笑着对司马歆道:“看起来,我们要陪他们炙鱼玩了。”

司马歆微笑着,心想郑胜与这些孩子年纪相仿,但要聪慧太多了。那田宝大概有些来历,也有几分灵气,但也不过是个十岁之童罢了。

听郑胜的话,他都不把自己当成同龄的幼童了吧?

田宝等很快归来,郑胜便同他们往南山而去。

南山陡,极难攀爬。而田宝他们口中的南寨,其实是他们过家家的称呼,实际上就是一个不足半丈深的小山洞,而洞前确实有一条小溪流淌而过。

郑胜讶然,原来山寨里还有活水,就是不知源头何处。

不过,郑胜发现清澈见底的溪水里确实有鱼,但多是半寸长的鱼苗。

用这些来做烧烤?

不过,答案很快揭开,在他们刚刚点燃篝火时,两个大人送来了两篓鲜活的大鱼。

田宝,很受李浊疼爱啊!郑胜不禁想。

有鱼有火有佐料,郑胜便安心的刮鳞剥鱼,指派小孩们去一旁竹林折下经年的老竹,他用刀削劈开,做好了烤枝,又安排司马歆、田宝帮他往剥好的鱼上撒盐。

“石大哥,既然是炙鱼,就安心做炙鱼的事,你可不要再拘谨了!”郑胜笑道。

司马歆安静地去撒盐了。

郑胜一边剥鱼,一边指导他们撒盐,再将它们插在靠近篝火的地面上。

众小孩们兴奋的等待,其中不乏口水直流者。郑胜在他们期待的眼神中,终于说出“可以吃了”几个字。

把烤好的鱼分给他们,吃相不再赘述,总之,是不甚雅观了。

司马歆继续专心撒盐,他显然把这当成一件重要的使命在做。

这时,从东边走来两个年轻男子,郑胜瞅过去,两人都是虎背熊腰的壮汉。身处敌营,郑胜对这样的肌肉男更畏惧些。毕竟,他们可能是不讲道理的!

只是,其中一个似乎有些眼熟啊!

郑胜正想着,那两人向他们走过来。郑胜再看一眼,辨认出来,那稍高点的家伙不正是昨天和刘扬逃走的人吗?

郑胜心中一惊,不好!只记得刘扬认识他们,却忘记这人也认识他们了!

但郑胜看着那人在他脸上扫过,脸色如常。郑胜稍稍放心,他没认出他。

毕竟当时他是在后面指挥,而这护卫是当时骑着马的唯二之一,郑胜能认出他,他却认不得郑胜。

但司马歆呢?这人和刘扬,都与司马歆撞过面。

郑胜刚想到这里,那两人已经走了过来,众少年有些畏惧的看着他们,稍矮些的男子捡起一支,咬上一口,“呸——”的吐出来,“宝儿,这就是你说的好吃的炙鱼?白糟蹋这些活鱼了!”

“你们骗孩子们玩就算了,如果敢在寨里耍花样,老子饶不了你们!”他恶狠狠的说。

田宝怒道:“刘迟省,你走开啊!”

刘迟省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老者慢悠悠走来,“宝儿,来,让你全爷爷尝一尝你炙的鱼。”

田宝兴奋地凑过去,把手里的鱼递给老人吃。老少相宜,刘迟省两人讨不得好,便匆匆离去。

那人真没认出他?郑胜疑惑,扭头去看司马歆,竟没忍住笑意的笑了。

司马歆早上洗干净的脸上现在左一道右一道的布满了黑痕,活生生的下厨伙计模样。难怪看不出,那人怎能想到,堂堂县公会屈尊在此,仪容不整的炙鱼呢?

第一百一十五章 杀

吃完鱼,孩子们离开了。

老者笑呵呵的问:“两位看我乐活寨如何?是否比外界司马氏的天下更加安和呢?”

郑胜心想不妙,老先生你这是要引爆*桶啊!

结果他错了,司马歆听完,心平气和的说:“我听闻是顺阳功曹盗走郡中平准仓粮上万石,贵寨名曰乐活,确实乐活。但顺阳百姓皆苦了。”

老者怒道:“可是在灾年时,官府有放过一粒粮吗?”

“但说到底,你们还是以一寨之私,害了一郡之民。”郑胜拉了拉司马歆的胳膊,兄弟你要注意场合,还在人家的地盘呢!

不过还好,之后两人没再争论这一话题。

老者的脸上也恢复了平和之色。他介绍了自己的姓名,全荣。

全荣带着两人逛寨子,边逛边介绍:“我们乐活寨有四百余口,老幼过百,丁男两百。平日耕种、打猎为生,自给自足,不常与外界交往。”

郑胜暗想,你这话可瞒不住我,你们昨天还和人勾结出去干坏事了。只是他干嘛说这个?

全荣谈兴很足,郑胜兴趣缺缺,司马歆倒是饶有趣味。

他和全荣很是探讨了一番。

之后全荣似有急事,匆匆离去。

郑胜两人回了住处。

郑胜小声道:“你没注意到刘迟省身边的那人吗?”

司马歆茫然的摇头,“没注意。”

原来是这样,郑胜明白了,当时司马歆专心炙鱼,两耳不闻身边事,竟幸运的躲过了一场危机。

听郑胜说完,司马歆心有余悸,打水洗了脸,他忧心道:“我们与他同处一地,再撞上,该怎么办?”

“那就不和他见面。但是,难道我们要一直躲在屋子里?可不出门也不行。万一李浊要见我们怎么办?”

“不去。”但司马歆转念一想,就明白不行,“或者,我们想办法尽早离开?”

“李浊认为我们身上有秘密,或者说他还在怀疑我们的身份。他不会轻易放走我们。万一我们与官府说了山寨的位置,不是置他们于险地了吗?”

司马歆默然。其实,他早就在想离开后,要怎么“处置”这乐活寨了。

“所以,我们是很难走掉了。甚至我感觉,今天这个全荣,还想让我们留下山寨,为其所用呢!”

司马歆点点头,全荣刚才为他描述了他们求活道“创业”的艰辛,眼前这番成就的美好,并透漏了招揽之意。可他们两个,一个是堂堂县公,另一个是郑胜。

招揽,是招不动他们的。

“就算李浊大气,放我们走。也不可能是最近几天。官军不去,不得离开.这是李浊摆在明面上的借口。但你我都知道,官军不仅在找刘扬,还在找我们。所以,除非官军找到这里来。否则,恐怕不会轻易放弃的。”

郑胜叹息一声,他身陷乐活寨,不知青竹岭那边王夫人他们急成什么样了,他也想尽早脱身啊!

“那我们要怎么做?”

郑胜轻呼一口气,“只有一个办法了,杀!杀了那人,这样我们处境未必好,但总比暴露身份强。”说完,郑胜问他,“敢不敢干!”

司马歆点点头,“敢。”

两人合计了一下,发现暗杀一壮年的男子,两人并没把握。

他们身上没有刀具——郑胜的刀在昨天被人拿走。杀人,连刀都没有,能怎么办?

正一筹莫展间,田宝带着伙伴们又来了,早晨被刘迟省两人扰了兴致,田宝决心下午继续,于是找上了门。

这次烤鱼的地点在“西寨”,离寨墙不远的地方,那条小溪在这里汇聚成一弯不大的池塘。

郑胜到了这边发现,在寨墙靠近南山的位置有一道水门,流淌过池塘后,小溪水继续往西流,经那道水门流淌而出。

郑胜削竹签时,突然想到,这玩意用的好也是杀人的利器啊!于是郑胜悄悄揣起两根大概小指粗细、半尺长的尖刺,然后他继续向田宝打探消息。

那人名叫刘东,住在靠近山顶的位置。为人很凶,是刘扬的护卫统领。身手很厉害。

郑胜暂时想不出什么杀人良策。刘东武艺高强,他们两个能对付的了他?另外,还要想办法接近他,单独得对他动手,这也是难题。

田宝心满意足的离开。

回了屋子,郑胜将他制成的兵器取出,司马歆疑惑:“此物能杀人?”

“当然了。你没听说过吗,一个绝顶厉害的杀手能以任何东西杀死一个人。”

司马歆摇头,表示他没听说过,自古流传的刺客无不使用了绝世的利刃,因此留下了赫赫之名。而他们,却要用竹子?

天色渐晚,郑胜、司马歆却没讨论出结果。总而言之,是难以创造合适的机会。他们在人家的地盘,杀人家的重要人物,可不是很难吗?

天已经黑了,两人听到敲门声,郑胜轻笑道:“我们在这里想杀人的办法,却还要吃人家提供的食物。”

司马歆也笑着摇头,这是他以前绝想不到的事。但现在,他们就是在这样做。

郑胜打开门,猛然心惊,故意大喊:“刘东统领,你怎么来了?”

没有看错,出现在他面前的正是他们心心念念想杀的那人,刘东。

刘东看了他一眼,“我来拜访二位外来的客人。”

郑胜挡住门口,不让他进去,“刘东统领找我们,有什么事呢?”

刘东来干什么呢?

原来早晨时,那青年的身形令他感到困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可惜,有全荣在场,他不想多问。之后,有正事要做,他便把这个疑惑暂时放下。直到他刚才走到这边时,再次想起那个外来者,便来一探究竟。

刘东蛮横的推开他,“怎么?我不能进去吗?”

郑胜心里发火,但看到来人只有刘东一人,一个念头突然闪现,他忙把门关上。

回过头,他见刘东正疑惑的站着。

郑胜也服了司马歆的急智,为了不露脸,他竟然侧身向里躺在了床上!

“石大哥……他生病了。”郑胜小声道。

“哦?”刘东疑惑地问。

“水土不服、再加上身在异乡,思念家人。”郑胜随口道。

刘东点点头,“是吗?那我来瞧瞧!”

说着话,他便往那边走去。

“不要过去,会传染的!”郑胜隔着两步远,跟了上去。

刘东不理会他,走到床边,伸手向司马歆肩头摸去!

就这时,郑胜猛然向他扑去,大喊着:“动手!”

刘东收手,转身,踢腿,一气呵成将郑胜踢飞出去。郑胜是抱着舍命一击的气势冲过去的,未免失了几分灵巧,一脚被被踹到墙角,头磕到墙上,顿时一阵眩混。

日了,这家伙这么猛?

司马歆在郑胜喊出声时,动作稍稍迟缓了些,但也迅速起身,持竹刺向刘东背心刺去。

刘东再转身,闪过,退后两步,借着灯光看向司马歆的脸,他讶然道:“原来如此,真是没想到,县公大人竟悄悄来了我乐活山?这两天我们实在招待不周了!”

司马歆脸色平静的动手,他是县公不假,但也是学了弓马拳脚,岂能束手就擒!

郑胜晃了晃脑袋,心知眼下情况危急,容不得他继续装死。

“司马大人,您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这时,司马歆已经败了,与刘东的武力相差太多,他脸色青白的退到了床边,那支竹刺被刘东夺了去,“就凭这东西就想伤到我?简直可笑!”

郑胜悄悄起身,再向刘东冲去。刘东疑道,“你小子?”

郑胜全力施展本事,刘东实在是个好对手,他捏断竹刺,和郑胜空手搏击起来。

郑胜感觉他比步伯差远了,但步伯和他的招式完全不同。步伯招式老辣、狠锐,棍子打在身上,是痛。

但刘东是一个体魄、武力皆巅峰的成年武士,气壮力沉。郑胜感觉自己是在和一头牛打架,他根本招架不住!

又一击直面而来的冲拳,郑胜避无可避,只好手臂交叠护住身前,他感觉自己听到了手臂骨头撕裂的声音。紧接着,像是坐上了飞机,腾云驾雾般,平沙落雁式地倒飞出去,再次摔倒在地上。

等爬起来时,他看到了令他震悚的一幕。

只见司马歆牢牢的从身后抱住刘东,紧勒着他的腰身。刘东手肘一下下向后击打着。

像是竭力搏斗的斗牛般,搏命着!

司马歆脸色依然平静,但颤抖的嘴角下隐藏着几乎咬碎的双鄂。

两人翻滚在地,他依然紧锁着刘东。

刘东喘着粗气,看似还占据着上风,但他有些惊恐的说:“县公,我所求的,不过是请您饶我一条贱命,君何必与我搏命呢?”

司马歆默然,他依然紧锁着刘东的身体,他看着郑胜,仿佛在问,你怎么还不动手?

郑胜摸出一条竹刺,踉跄地扑了上去!三人叠摞在一起,郑胜咬着牙,在刘东惊恐无比的吼叫声中,将竹刺插进他的脖子!

鲜血如泉涌般喷薄而出,洒在郑胜的脸上,炙热而血腥。

刘东剧烈的反抗着,他挣不脱司马歆,生命却将要走到尽头,那双手颤抖着掐住郑胜的脖子。

只为求生!

不管不顾的,郑胜将竹刺继续插往深处。

终于,刘东惊恐绝望的死去。

至死,他也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何对他有如此的杀心?他为何会死在他们的手里?

郑胜、司马歆喘着粗气,还不时咳嗽着。

他们相视而笑。

杀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兵临

夜色深沉的山寨,气氛压抑、幽冷。

李浊坐在议事堂椅子上,面色沉如冰霜,目光如隼,盯着堂下站立的两人。

这时郑胜、司马歆两人的状况并不好,刘东被两人合力杀死,他们也付出了不少的代价。

刘东的惊喊和打斗的动静到底惊动了山寨的其他人。

进门查看情况的人无不惊恐,刘东倒在血泊里,死不瞑目的眼睛里透着绝望和难以置信,郑胜、司马歆两人则一脸轻松的笑着。

幸好,李浊来得及时。要不然,他们两人就要被愤怒的刘迟省等杀掉以泄愤了。

之后,他们被带到了这里。

这两天,李浊很累。

从刘扬执意带领部分精干袭击青竹岭开始,到行动失败,刘扬失踪,官军搜山。再到高绪、刘东等执意出寨,寨内高层一直争吵不休。最后是到今天晚上,外出探查的人回报,官军于下午撤离了太和山。

他刚放松了心神,就听到了这样的消息,石特、王向杀死了刘东!

他们用竹刺刺进了刘东的脖侧,杀死了他。两人拼了命般,杀掉了他。

简直是不可思议。

李浊起身,声音沉凝地发问:“刘东与你们相识否?有仇怨否?是为何杀人?还有,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呢?”

两人沉默,反正刘东也死了,这里已经没人认识他们,沉默才是最好的选择。

“不说?既然如此,杀人者偿命,我若饶恕你们,也不能安抚寨中的人心。”

两人不言,李浊继续说:“当然了,我可以给你们一条生路。一命换一命,刘东一人死。你们中的其中一人偿命就是了。”

司马歆、郑胜对视一眼,这是什么意思?

“只要说出对方的身份、或告诉我为什么杀死刘东,你就能活下去。”李浊眼底深邃地探看着两人的表情。

司马歆摇头道,“二桃杀三士吗?王向,你不会看不出他的主意吧?”

“李叔不舍得杀我们。我们为什么杀了刘东,他很好奇!还有,他这是想离间我们啊!”郑胜也笑道。

司马歆点点头,他们之前也商量了杀人后的做法。

但田宝给他们透漏的消息里,有李浊对刘东并无好感的隐秘。所以,他们杀了刘东,李浊未必会对他们起杀心。

不过,听完郑胜的话,李浊闭上眼睛,半晌,他猛地睁眼,“杀不杀你们,取决于你们接下来的言行。来人,取纸笔!”

郑胜、司马歆被人按着,面对面坐下,手里塞了根笔,眼前的书桌上也放了张郑子纸。

“王向小子,你年纪不过十岁,聪明机智,怎能不珍惜生命呢?”

紧接着,他转过头去,“还有石特,姑且相信你是郡公之后,但丧命在此,未免也太可惜了。”

李浊挥手,两名壮汉手持环首长刀走到两人身旁。

他目光冷凝的说:“不说?那么两人皆死!”

郑胜看了眼刀手手里的利器,心想李浊要来真的了啊?这不科学。难道是他搞错了?

“一炷香时间,你们好好想想吧。”李浊重新坐下,等待时间慢慢的流逝。

司马歆又做回了往日的做派,他笔直地安坐在书桌后,塞到手里的笔被放在了桌上,紧闭着眼,对李浊的话置若罔闻。

郑胜则坐立不安,事情搞成这样,几乎再无挽回的余地。他们可能真要丧命了,这可怎么办?

香渐渐燃尽,李浊起身:“我已仁至义尽,两位想明白了吗?”

郑胜神情严肃的抓起笔,刷刷刷地写起来。司马歆神色震动,他不敢相信的看着这一幕。

“如此甚好,王向小子写了,石特你不写一些吗?”李浊轻笑道。

这时,一人突然神色慌张地闯进来,“祭酒,不好了,上百人的官军渡过了青云溪,已经逼近山寨了!”

李浊的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但他还是沉稳地说:“看来,官军早已探明山寨的位置,今日撤退就是欲擒故纵之计。不必慌张,紧守寨门就是,走!”

李浊走出前,又吩咐了一句:“看好他们,待我们击退官军,再拿他们祭旗!”

“官军来袭?”郑胜无语,来的真是时候,他还有些遗憾呢!

司马歆走过来拿起郑胜桌上的纸,郑胜尴尬的笑笑,“我就是想再嘲笑他一次,可没出卖你的意思。”

司马歆默默地放下来,“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郑胜道:“官军来了,我们当然是期待官军获胜,攻破寨门,解救我们喽。”

司马歆点点头。

此时,外面传来一阵阵杀喊声,留在门口看守他们的两人似乎又接到了新的命令匆匆离去。

郑胜对司马歆道:“我们也出去看看吧!”

两人结伴出门。这时的乐活寨已是一片混乱,一道道火箭流曳着美丽的尾光,落在乐活寨的房子上、田地里,变成汹涌的火海。

官军攻势迅猛,但乐活寨中也有条不紊地应对着,除了上去寨墙的壮年男丁,其他老幼、妇女们都被组织起来,或运水救火,或来往搬运各种物资。

当然,更多的小孩也哭闹了起来。

郑胜、司马歆在山寨最东侧议事堂的外面,是战火波及不到的地方。出了大堂,两人发现这里最安全,便留在了这里。

火燃烧着,几乎照亮了半边的天空。从这里望去,百多米外的情景也看得清楚。

那边战事激烈,似有千军万马而来,撞上了那道薄薄的寨墙。

这时,郑胜听到了一个稚嫩的声音:“不要哭了,我们到了。大家进大堂去,明天我们一起去炙鱼。”

听到这里,郑胜乐了,往那边看去,正是田宝带了很多小孩向这里走来。

看到郑胜,田宝眼前一亮,“王向,你也在这里啊?”

郑胜夸奖道:“你很厉害,居然带着他们一起过来了。”

田宝露出恐惧的表情:“外面来了很多坏人,烧了我们的房子。李叔让我带着他们来这里。没想到你已经到了!”

郑胜两人也帮他安抚着这些孩子。

那边的战事一夜不息。这边孩子们情绪平复下来,纷纷在议事堂上沉沉睡去。

之后,司马歆一直盯着那边的战斗。

官军一直在攻打,直到第二天清晨,战斗方才停歇。

郑胜也靠着墙角睡着。等到战事稍停,听着喊杀声入睡的郑胜反而惊醒:“怎么停了?攻进来了?”

司马歆摇摇头:“他们也不是铁打的身体,一夜强攻,将士必然疲了。”

确实如此,鸣金收兵后,官军们收拢了伤亡的同伴,他们退往青云溪的西侧,伐掉那里的参天巨树,开始修建营地。乐活寨也开始救治伤员,休息吃饭备战。

在刚刚立起的帅帐里,顺阳中尉柳旻皱眉听着战损:“死二十九人,伤一百零九人。贼人伤亡者亦百人上下。”

柳旻对战损比不置可否,开始安排营地的防御。

这时,一个赤红着眼的驼背老人气急败坏地走进来:“中尉,为何停止进攻?再攻打两个时辰,这寨子必能攻破了!”

柳旻安排完防御,扭头沉声道:“夏辛,这里是军营。如何安排都由我说了算。”

夏辛怒吼:“老夫交了军令状,今日必要拿下贼人山寨。一鼓作气、再而衰,连我都明白的道理,你作为主帅难道不明白吗?”

柳旻转过身去,不再理他,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这时帐外走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柳旻见了,欣然道:“安建,今晨搜索如何?”

李安建目不斜视,却直直撞了夏辛一个趔趄,他有些黯然地拱手行礼道:“报告将军,昨夜下半夜至今日巳时,青竹岭斥候什、左队搜索南山未有发现。”

夏辛恨恨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柳旻冷哼一声:“老奴想以我战士的鲜血赎其罪过,简直痴心妄想!”

李安建默然。

柳旻一声叹息:“郑世子和新野公追踪贼人失踪,这事尚能瞒在一时。就算打破山寨,夏辛这贼也不可饶恕。你大可安心。”

李安建点点头,他从怀里摸出一小块布帛:“我们找到了这个。”

柳旻接过来,有些疑惑地看着它:“这是?”

“不是我家世子的,也不是县公的。但我给一些卫士看了,说是很像贼子刘扬那天穿的衣服。”

柳旻欣喜道:“找到刘扬也好啊!这样吧,我再多调派一队,往你发现的那个方向继续寻找!”

李安建报完事情,告辞离开。

柳旻叫住他,迟疑了一下才说道:“你若有意从军,今后可来顺阳找我。”

李安建谢过他,转身回了大营西侧的帐篷。不过,现在这边的帐篷都静悄悄的,里面睡满搜了半夜山林的虎卫营卫士。

李安建走到帐篷里,万云、郑尚正一起商议事情。

他们这两天过得极为艰辛,找郑胜的过程就不说了。被他们抓住的夏辛,在被阐明了罪证后,由顺阳王的人带走。

夏辛求得了再见司马畅一面的机会。夏辛毫不犹豫地把求活道卖了,他知道,司马畅找不回弟弟,也要受到严厉的惩罚。

司马畅对这股贼人也是恨之入骨。他调了一半的亲军,再加上五百郡兵,由中尉柳旻统领,杀向了太和山!

第一百一十七章 乐活之降

夜袭山寨,尽管未能一战而胜,但极大的挫败了贼人。

柳旻很满意战果。

而配合官军行动的青竹岭虎卫营对昨天要暂撤的事稍有微词,他们现在最重要的事依然是找回郑胜。

乐活山寨,正沉浸在一片哀痛、恐惧的氛围中。

夜火已被扑灭。换句话说,是大火燃尽了能够燃烧的东西,才熄灭下来。

走在一片断壁残垣中,司马歆心情沉重。

郑胜紧跟着他,官军未能一夜攻下山寨,他原本想趁着李浊等顾不上他们,隐藏起来,继续等着。

但司马歆固执的往西边来,郑胜只好跟上。

乐活寨的人们默默地收拾着被火烧毁的残迹,希望从中找出还能使用的物品。

在“前线”受伤退回来治伤的男丁们都神情失落的聚集在寨门后的空地上。两个大夫模样的老者正忙碌着。

司马歆默默地看着,昨天和他微笑地打招呼的人们,现在一脸悲戚,眼睛漠然地扫过他们,再没了昨天的轻松惬意。

郑胜心里也有所感触。他想的却是未来的事情,八王之乱、五胡乱华,数百年连续不断的战争,相比之下,这场小小的剿匪又算得了什么呢?

紧紧跟在他身后,一起过来的田宝,一脸茫然,他的寨子在一夜之后怎么成这样了呢?

郑胜感受到了他的恐惧,也很无奈。

站在他的立场上,乐活寨中人死不足惜,尤其是刘扬、刘东那些人。至于官军夜袭给寨里老幼带来的伤害,也是无可奈何,这或许就是他们的命运。

司马歆回过头,神色严肃地对郑胜说:“此寨一破,这数百人若按流贼处置,最轻的处罚也是徙千里。这些幼童却真是可怜。”

郑胜沉默片刻:“这也是没有办法。”

司马歆继续说:“昨天,全荣跟我说了很多。”

郑胜点点头,表示他也听到了。

但司马歆自顾自地说着:“求活道虽源于天师道,却吸纳贫民、流人而壮大自身,竟已成气候。若不除之,将来必成大患!”

“但是,求活能成气候,却正是朝廷的失败。”司马歆沉声道,“世间若无流人,百姓们能安于耕作,求活道自然无法以求活之名行叛逆之事。”

郑胜感觉他这想法太理想化了,世上哪个王朝能消除流民?

层出不穷的天灾人祸,流民们只是逃难就不错了。

等再过几年,西晋朝恐怕会有更多的流民出现,也是到他们揭竿而起的时候了。

司马歆还在说自己的想法:“现在我能做的只有帮乐活寨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劝降他们。”

郑胜一惊:“劝他们投降?他们不会直接杀掉我们吧?”这时候再去刺激人家,真不会出事?

两人正说话,一个左臂包扎着的矮壮男子走过来,怒道:“石特?你居然还敢来这里?我明白了,是你将官军引来山寨的吧!昨天刘东一定是发现了你的阴谋,才被你害死的。既然如此,你受死吧!”话音未落,他举刀向司马歆砍去!

郑胜、司马歆两人连忙往后退。四周的人纷纷散开。

郑胜苦笑,看到了吧?现在他们根本跟乐活寨人说不上话。

被官军袭击了,他们两个外来者最可能就是那个奸细了。

“住手!”司马歆喝道,“我乃新野县公司马歆,李浊呢?我要见他!”

郑胜目瞪口呆,不要吧?你自曝身份,不怕他们挟持你,要挟官军吗?

新野县公司马歆?在场的人们都听到了。高绪铁青着脸,停下脚步,他是新野县公?

乐活寨议事堂。

他们两个又回到了这里。

这次,李浊不是一个人见他,全荣、高绪等乐活寨高层全都神色戒备地看着他们。

李浊一脸苦涩:“新野县公?郑小世子?原来是你们两位,我们乐活寨真是怠慢了。”

刚才,进了大堂,司马歆就明说了郑胜的身份,又把他们进山的事说了,最后还加了句,“李兄,我已经足够坦诚。”

高绪又站出来,他抽出腰刀,“好啊,既然你们落在我手里,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全荣喝道:“杀了他们,我们全寨男女老幼绝无活路了!”

高绪放下刀,恨声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们敢现在暴露身份!”

李浊沉声道:“县公大人,我们乐活寨可以礼送两位出去,只求官军十日内不再进攻我乐活寨。不知可否?”

司马歆直接摇头。

高绪怒道:“既然如此,就拼个鱼死网破!先杀他们,再与官兵死斗!”

司马歆平静地对李浊说:“我绝非此意。你想止兵十日,趁机离开乐活寨?”

李浊冷哼一声:“这是我们的事。”

“这山寨你们经营很久了?就此放弃,难免可惜?其实,你们有一条更好的路……投降!”

李浊眯起眼:“投降?”

“只要你们上交兵器,登册民籍,并按时缴纳赋税,遵守国法。我保证,官府对乐活寨以前的事概不追究。”司马歆斩钉截铁地说。

李浊惊异道:“此言当真?”

“绝无假话。”

乐活寨众人相互看了看,小声讨论起来。

李浊制止了他们的交流,沉声道:“新野县公,你还有其他要求吗?”

司马歆想了想,说:“关于去年刘禹窃粮案,你们还要偿还足额的钱粮。”

李浊叹道:“我顺阳求活,其实这些年安稳度日,并无反心。去年,天师不过卖买粮食于雍凉,但陡然生变,天师下狱、官军攻寨,绝非我等所愿。”

“功曹伙同仓吏盗卖平准仓粮,难道不是违背国法?”司马歆平静地问。

李浊笑着摇头,他看了眼全荣,让他说话。

全荣向前走了一步,说:“既然我们是民籍。那么,我们派人外出经商、采买,官府也不会管吧?”

司马歆想了想,“必会等同视之。”

“我乐活寨有数百人口,偿还那笔郡粮后,恐怕没有今年过暑之粮了。那笔郡粮,可否允许我等分批归还?”

司马歆想了想,摇头:“这恐怕不行。”

全荣也不失望,看向一直躲在后面看戏的郑胜:“那么,为求生计,我等能否得到郑世子的一些帮助呢?”

郑胜茫然地问:“我?”

“郑氏善商,我等早有结交之意。”全荣似乎想到了什么,咳嗽了两声继续道,“还请郑世子不要拒绝。”

司马歆点点头:“这没问题。”

郑胜皱了皱眉,思索全荣这老头儿在打什么主意。

全荣退了回去。紧接着,又有几人问了问题。司马歆一一作出回答。

最后,李浊一声叹息:“我等愿降。”

司马歆沉声道:“好。”

这时,一旁一直平静的高绪冷不丁地抽出刀往司马歆身上砍去!

另一侧也一直沉默的男子同时动手。

但,他拦下了高绪。

“全贫衫,你敢拦我!”高绪退后两步,“大家一起动手!”

顿时大堂里乐活寨众人纷纷拔出兵器,分作两方对峙起来。

高绪大喊:“李浊,你不要昏了头!这两人不可信,就算投降了,官府也必定要害我们!”

李浊漠然地看着他:“不降也是死。为了求活,我只能赌新野县公是守信之人了。”

高绪怒吼:“你这小人!为了一己之私,竟要尽毁天师基业了!”

“你们不降?不降者皆死!”司马歆也是冷声道。

高绪面露凶光:“官府之人不可信,富贵之人不可信,王族皇室更不可信!”

“我可以对天起誓,如果乐活寨降后,若遵纪守法,官府绝不再行惩戒、杀戮,否则,我必死于乱战当中!”司马歆毅然道。

众人愕然。

“如何?那我再写下文书,将你们的要求都写明了,以后出了差错,你们皆可来找我。”

誓言发了,话也说到这份上,高绪等人也犹豫了。

“我们可以投降,但我们要离开顺阳。官府不得阻止我们离开!”高绪最终下定了主意。

“可以,但你们要交出兵器,且不得带走大笔的财物。”司马歆缓缓地说。

高绪咬咬牙,“好!”

一场艰难的谈判。郑胜看得津津有味。

司马歆认真地写下了约法。最后,郑胜建议两方各留一份,以免以后出错。

这天的下午,修整完毕的官军准备再次行动。夏辛讨到了督军攻寨的任务,催促兵马度过溪流,往乐活寨杀来!

在路上,郑胜正好迎头撞上他们。

看着夏辛“意气昂扬”的神色。郑胜当即明白了官军为什么能找上门来,原来是夏辛!

郑胜也骑着马,身旁还跟着两名寨里的壮丁,毕竟他也算使者,该有点牌面。

郑胜举起司马歆给他的玉饰,大声道:“新野县公传令,大军即可回营。着领兵者带五十亲卫进山寨受降。”

夏辛瞪圆着眼看着郑胜,听了他的话更是惊骇万分,受降?求活道已经降了?

不行,绝不可以!

他对身边的校官道:“县公已经失踪,怎会下这样的命令?这定是贼人的奸计。快,射杀此人!”

校官正犹豫间,只见己方阵中冲出了一队人。

万云等欢呼着冲了上去,郑胜也很高兴,他没有预料到虎卫营也跟着大军一起行动了。

夏辛手脚冰凉地摔下马去,心中一片灰暗。

完了!全完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问罪

“老奴来迟,让小王子受苦了!”夏辛抱着司马歆的大腿,痛哭流涕,“若是知道王子身在贼寨,老奴早就带领大军踏破贼寨,早日救出您了!可恨,中尉柳旻在将士士气高昂、即将取胜之时,将大军撤回了大营,遗误战机。小王子,当按军法,严厉惩处之!”

柳旻拱着手,不知所措。心里更是暗恨,早知如此,他就不该让夏辛一起进来!

司马歆皱着眉头,小王子?这称呼,他都要忘记了。是啊,毕竟他的父王已经过世四年。

司马歆对柳旻轻轻颔首,抬了抬自己的腿,夏辛却紧紧地“黏”在了他的腿上。

司马歆依然紧皱着眉头,面露厌恶,这老奴,是想让他念在旧情,饶恕了他?

可能吗?

不可能!只要想起李家村那熊熊燃烧的大火、那一幕幕,司马歆对夏辛的恨并不低于他极力要杀死的刘东——那是他昨晚不放手,死死扼住刘东的信念。

司马歆将夏辛一脚踢开,恭敬地对柳旻还了礼,问道:“郑胜世子呢?”

柳旻脑子仿佛卡了一下般,他拱手回道:“县公,郑世子与青竹岭的人相见后,回去了大营,并未与末将一起过来。”

司马歆稍有些遗憾:“既然如此,就请将军尽快受降吧!”

柳旻迟疑了下,“县公,这理应以您为首。末将不敢贪功。”

司马歆摇摇头,“将士用命,沥血奋战。孤就不居功了。”

夏辛爬回来,谄媚地笑:“县公,是老奴使人探明了贼人的贼窝所在啊……”

“柳中尉,将此人抓起来。”司马歆冷声道。

柳旻迟疑了下,司马歆继续道:“此人勾结贼民,烧杀李家庄村民,是我亲眼所见,怎么?非要孤让顺阳王来下达命令吗?”

“是。末将遵命。”柳旻一挥手,两名士兵走进来,将夏辛拖了出去。

夏辛大喊:“我戴罪立功了,我有功啊,不可以杀我!”

随即,司马歆道:“我再交代你一些处置乐活寨的细节,受降之事便有你全权负责了。我要快回顺阳,给大王、母妃报平安,以安人心。”

“是!”

另一边,回了军营的郑胜并没有多停留,他派人给司马歆留了口信,便同集结回来的虎卫营卫士们一起,欢呼着返回了青竹岭。

一路无事,回到青竹岭也没事。虽然这两天郑胜的失踪令青竹岭人心惶惶,但最终的结果是好的,郑胜有惊无险地归来。

不过,刚回到青竹岭没多久,几名传令的官兵就骑着快马赶来,给郑胜传达了司马歆的话:“快来顺阳。”

郑胜想他确实不能继续呆在青竹岭,还有很多后续的事要处理。他能先回来报个平安,已经是很不错了。

于是,郑胜又要赶去顺阳了。

不过,今天天色已晚,王夫人制止了他想赶夜路去顺阳的想法。

晚去一晚,又不算什么?

郑胜思绪万千,一直想着明天去到顺阳后的事。

第二天,他头脑昏沉地起床,捧起枕头边的一颗比成年男子拳头还大些的玻璃珠子,不禁苦笑。

他居然忘了,这晚已经到了兑换的时间。

于是,他随意地往袖子里揣了一颗珠子,吃过早饭,匆匆出发。他走的是水路,乘小舟顺流而下,很快来到顺阳。

到了王府,他也立刻得到了召见。

走进中厅,郑胜恍如隔世,这里又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华美丝绣布置的帷帐、两尊燃着莫名熏香的饰兽香炉、郑氏最优秀木匠专为司马畅制作的木椅——郑汶和他说过。

当然,郑胜没再细看,他不是来这里看司马畅如何败家的。

端正地对堂中对坐的两位大人物司马畅、司马歆行了礼。他得到了赐坐的恩典。

终于,不用站着回话了。郑胜心里稍稍安慰,看起来,和司马歆同生共死的当了战友,也刷了司马畅的好感啊!

见过礼,郑胜看向一直跪在堂下颤颤发抖的夏辛。

这时,司马畅面色和蔼的说:“克吴,这是你的小字?寡人如此称呼你,可否?好。你来听一下这件事吧,夏辛被贼人胁迫,不得已带领其为祸青竹岭,可这并不是他的本意啊。然后,他也算是戴罪立功了,带官军攻打贼寨,功过相消,寡人觉得不必再追究他的责任了。克吴,你觉得呢?”

郑胜想了想,“自然没问题。”

司马歆挑眉,心想郑胜这又是要出什么歪主意了?

只听郑胜认认真真的说道:“不过,那天青竹岭被焚毁了数十间民居、连郑氏的仓库也烧了大半,损失极大。这该由谁来承担呢?”

司马畅想了想:“应由求活贼人承担。”

司马歆摇头道:“我应经承诺不再追究他们以往的过错了。”

司马畅嘴角抽了抽,看向郑胜,“你不会是想让寡人来承担吧?”

郑胜惊异的说,“当然不是,这件事又扯不到您身上。乐活寨不能承担,不是还有夏管家吗?”

夏辛正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听郑胜这句话,他随口问道:“不知要老奴赔偿多少钱?”

郑胜假装算了算,脱口而出了一个轻飘飘的数字:“一百八十万钱。”

夏辛几乎被吓昏,他失声叫道:“一百八十万钱!”

司马畅也是一脸的惊怒,“几间民居如何能价值近两百万钱?”都快比得上他的王宫了!

郑胜小声笑道:“几间民居自然不值钱。可是,贼人们烧了我家的仓库啊!单单郑子纸一项,就被烧毁了三万余张,就算按成本价请求赔偿,这也是百万钱了。还有一批烟花、料油,零零碎碎的总共加起来,这一百八十万,真的只够我郑氏挽回成本啊。其余诸如耽误交割日期带来的损失,我可还没算进去呢!”

司马畅一脸惊叹,然后他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看向夏辛,叹道:“夏辛啊,寡人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夏辛哭丧着脸,猛地“咣咣咣——”地磕头,他痛哭流涕着,“老奴自幼离乡,侍奉皇室四十余年,一心为主,身无余财,如何赔偿这无尽的钱财啊!”

司马畅心下不忍:“郑世子,夏辛侍奉我司马氏尽心尽力,看在寡人的面上,请稍减些吧!”

郑胜无声笑着,夏辛看见了,竟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只听郑胜说道:“夏管家没钱,呵呵,怎么会呢?”

郑胜用一种奇怪的语气道:“夏管家可有钱了。”

夏辛的喊声尖锐刺耳,“胡说!大王,老奴没钱啊!求大王明鉴!”

司马畅狐疑的看着两人,司马歆开口:“郑胜,你不要信口胡说,凡事要讲证据。”

郑胜轻声道:“大王派人查查看不就清楚了。”

夏辛身体抖了抖,正要哭诉。

只听郑胜继续说:“请再查一查夏管家身边的人,比如什么义子啊、侄子亲戚之类的,他们名下的财产,只要是来历不明的,都可以好好地问一问。”

夏辛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怎么猜得出来?他怎么知道的?

郑胜看着夏辛那难以置信的目光,心里无声地笑了起来。

这就是他身为穿越者的优势了。

想着他当年也没少看的某部风靡一时的历史传记。因此,他也知道了一个道理,对于太监来说,能追求的就只有财和权了。

夏辛敢以抬高烟花的价钱、折损王府利益的方式,向他索要私财,郑胜就明白了他的本性:拼了命地去搜刮财物。

既然贪财,那么郑胜就猜测了他藏财的办法。太监们大多是不敢把钱放在自己家里的,所以只能是他们的亲人。太监嘛,能亲近的也只有义子、侄子之类的假子了。

司马畅找来另一名管家司马定云,吩咐他去调查此事。

司马定云没有犹豫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本账单,“大王:关于夏辛的收受财物的记载,全在这里了。”

郑胜眼前一亮,厉害啊!看起来,司马定云早在准备捅夏辛一刀子了,这黑材料是时时刻刻地拿在手里啊!

司马畅拿起那本薄册子,只翻了两页,他就愤怒地将它甩到夏辛的头顶上:“老阉奴!你敢如此放肆!”

夏辛在司马定云取出那本账单后,就已经绝望了。

他能一直压制着司马定云,凭借的是他能得到司马畅的信任。他相信这人有找到机会、便将他死死压住的能力。

夏辛把额头抵在地面上,高拱着臀,不敢再抬头。

司马歆还是劝住司马畅。而司马定云将夏辛带了下去,会怎么处理他,就看司马畅的心情了。

司马畅情绪依然激烈,他红着眼,喘着粗气,“你看看,我修建一座王宫也只筹了百万钱啊,老奴就敢从中获取近五十万的折扣!”

其实,夏辛贪财,他是知道的。但看在他是他从小陪着他长大的奴才,司马畅觉得夏辛贪婪些也不算什么,毕竟他是郡王。

可他没想到,夏辛敢以蛇吞象,如此贪婪!

司马畅心绪不平着,郑胜突然提了一句:“大王,夏辛的事既然败露,从他家抄获的钱里,是不是该有一部分作为对青竹岭的补偿呢?”

第一百一十九章 租地

司马畅猛然觉醒,是啊,这账单上的钱可不都是他的了吗。想到这里,他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对夏辛的怨恨也少了几分。

但司马畅依旧假装很不高兴的样子,他皱眉道:“不行。寡人也穷啊,寡人要修王宫,最近出兵乐活寨,又要出一大笔钱。寡人也缺钱啊!”

郑胜不满地说:“难道大王打算赖账吗?”

司马畅勃然大怒:“郑胜,你要诈骗夏辛的钱就罢了,还敢骗我?青竹岭真有两百万钱的损失吗?”

一旁的司马歆立刻劝道:“兄长不要生气。以郑世子的为人,想必不会欺骗你。”

司马畅心道,你这小子怎么总帮外人说话!而且郑胜的为人,他也是知道的,这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人!

司马畅冷笑一声:“是吗?那我要问一下,在烟花生意上,你为何屡屡与王府为难,夏辛正是为了应付你,才被乐活寨胁迫了去,这几天的事也不会这样麻烦!”

郑胜哭笑不得,为难王府?简直就是搞笑,明明是夏辛一直在为难他好吧!

于是,郑胜和司马畅好好地对了下这两个月来夏辛对他说的“事实”。郑胜不禁感慨,夏辛还真是个人才啊!愣是能把黑说成白、夏天忽悠成冬天。

那天,他若不打坏主意,真的带王国亲军上门,郑胜还真没办法应付。

这时,司马定云又走了进来,交给他一封信:“大王,这是中尉柳大人刚传回来的报告。”

司马畅拆开信,读了几句,他咬着牙,恨声道:“去!将夏辛赶出王府,永不召回!对他说,寡人再不想见他了!”

这算是司马畅最终的决定了。将夏辛逐出王府,看起来惩罚并不重,但郑胜想了想,也认可了他的做法。令他更好奇的是,柳旻这封信里说了什么,才令司马畅下定了决心。

不过司马畅回过头,怀着一股气对郑胜道:“虽然是这样,但这烟花生意并不好做下去。这两个月来,王府挣到的钱不过几万,耗时又费力,实在不值得。”

郑胜摇头道:“大王,之所以没挣到钱,完全是夏辛做错了。他把烟花的价格定的太高,所以才卖得不好。他实在不会做生意。”

司马畅冷笑着,一副根本不信他的样子。

“我听说一支烟花在南阳卖到了六百多钱,这样的价格别说是普通人家,就算是富贵人家或者王公贵族,都会仔细盘算它到底值不值。”

“就算一支接一支的放,半炷香时间不到,上万钱就花出去了。任谁都会心疼。”郑胜道,“但若降低些价格,必定能多卖出去些。甚至价格更低些,能卖出去更多。”

司马畅沉默片刻,又把司马定云叫进来,郑胜再说了一遍。

司马定云想了想,“应是如此。”

“那以后你就负责这摊生意了。”司马畅道。

郑胜笑道:“兜兜转转,以后又要跟司马管家合作了。”

司马畅听了这话,心里更加不快,只听郑胜又说起了那件事,“大王,烟花生意说完了。但青竹岭的损失,您还是要赔偿给我的啊!”

司马畅开始耍赖:“寡人没钱,没钱还你。”

司马歆很是哭笑不得,司马定云深深低头,一副恭敬至极的模样。

只有郑胜继续怼他:“大王,您是拥有万户封邑的郡王,怎能这样言而无信呢?”

司马畅怒道:“寡人这顺阳国穷困至极,至今我连自己的王府宫殿都没有修缮完好。寡人就是没钱!”

郑胜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有了新的主意,“既然如此,大王可否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呢?”

司马畅顿时警觉,“什么要求?”

“顺阳一郡有近半的县都是大王的封邑,有万户之民。”郑胜先是夸了他一番,然后继续说:“但是据我所知,这些地方大多是荒山野林,只有阴县、酂县、筑阳的部分土地是良田。”

司马畅唏嘘道:“是啊,顺阳比不得南阳、新野,这里实在是太穷了!”

司马歆感觉他这话意有所指,不及细想。只见郑胜点点头,继续道:“是啊,大王你不觉得如果把一些地方的荒山开垦出来,就成良田了吗?”

司马畅赞同地点了点头,看了眼一旁的司马定云:“定云,你是王府内府主管田庄、粮货的。你来说说吧!”

司马定云往前走了一步,道:“郑世子,若是能开垦田地、增加赋税,王国自然早就去做了,但顺阳现有的土地都耕种不完。顺阳一地有各种水旱田一万四千顷,两万户民分完田后,官府还剩下近两千顷田撂荒。今春再加上收纳刘禹、夏辛等人名下田产、庄园,现在顺阳有三千顷田地无人耕种。我已经和大农令商议了,要尽快招揽一些流人做佃客,补种今年的春苗。”

郑胜挑了挑眉:“不是说这个,我也不要你们的荒田。给我荒山就行。”

司马畅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租占一个地方。那笔偿款就当是我租借大王荒山的费用了。”郑胜缓声道。

司马畅想了想,感觉荒山并不是什么有价值的地方,但他还是问了句:“你要荒山做什么?”

“青竹岭那地方还是太小了,我想再找一块大点的地方好施展手脚。”

司马畅点点头,大手一挥:“去,取堪舆图来!”

司马定云很快带人取来了一幅巨大的顺阳全郡地图。

这图有长宽近两米大小,司马定云指挥人把它挂在了墙壁上。

但在郑胜看来,这地图还是很简陋,但上面的标识已经很详细了,沔、丹、均等河流的流向,各县的位置标记清晰,还画着形象、具体的山岭,甚至一些大的乡、亭也标出了位置。

司马畅看着这幅图,心情大为畅快,“说吧!你看中了哪里?”司马定云有些慌了,大王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是能他看重哪里就给哪里的吗?

郑胜摇摇头:“还请司马管家把是田地的位置都标记出来。”

司马定云当即执笔在地图上小心翼翼地画起圈,显然他是对自己的本职工作了解地足够充分。

郑胜看着他把几条河的两岸地区先行圈了起来,这是最好的良田,只要不发洪水、闹洪灾,这些都是灌溉起来最方便的土地。

然后,他又圈住东南的那一片,郑胜乘船出顺阳,上了岸看到的隶属阴县的田地都属于这部分地区。

司马定云舒了一口:“郑世子,除了这些地方,其他的你都可以任意挑选。”

郑胜注视着地图,他认真地看起来。上面有一个个他熟悉的名字:顺阳、南乡等县,太和、芬山、龙巢等山……

看他长时间默然,司马畅有些不耐。

司马定云提议道:“太和山如何?青竹岭以南整座太和山王府都可以租借给郑氏。”

郑胜正看着负午山,听到他说的话,不禁想这人也不厚道,太和山那地方有什么发展的空间,旅游吗?

摇摇头,郑胜指着地图上的一片地方,“就那里了。”

众人看向他手指的地方,郑胜解释道:“嗯,这里是负午山的一部分,从……石涧山往南,沿着芳菊溪一直到质水以南。”

质水、石涧山、芳菊溪都是负午山的一部分,属于负午山的东南部,质水再往南,就是司马定云划出来的阴县良田了。

司马歆看着那条有点狭长的地方,有山、有水、有未被划入田地的平地。他猛然发现,郑胜这胃口可不小,那块地方差不多有他的封邑新野县的一半大小了。

司马定云自然不客气,他打算再和郑胜辩一辩:“郑世子,这地方实在是太大了,顺阳县的东部外加阴县、酂县的一些地方,快有王国十分之一的土地了。不可以!”

“第一,是你说的,这些地方都是荒山,任我选择。第二,是王府欠了我的钱,我才勉强选择这样的方式赎回我的损失。第三,很大吗?那好吧,从中间分开,我不要这地方的西边了,只要东边一侧。”

司马畅欣然道,“好,那就这样吧!”

司马定云张了张嘴,话也没说不出口,“那好吧,不过,那里确实都是荒山,郑世子大可全占用了。”

司马定云不再多思考了,反正他连荒田都照看不来,那片地方就随便让郑胜折腾吧!

“不知郑世子要租用多久呢?还有,这片地区……至少也有五百户民,他们是大王的封邑之民,该缴纳的赋税怎么算?”

“我替他们出。租多久?最少十年吧。”

司马定云毅然摇头:“五百户之民,一年应交的各种赋税、役用,最少要三十万钱。所以,郑世子,你最多只有五六年的租期。”

郑胜冷笑道:“司马管家,我会出民户的赋税,你怎么还能把这个当成借口?未免太欺负人了吧!按道理,我既然上交了赋税,我想租多久都没问题。毕竟,不管是丰年灾年,王府都能一文不少的拿到这笔赋收。”

郑胜说完,司马定云也面露尴尬。

司马畅欣然道:“既然如此,那你就租用二十年吧!”

司马定云“……”

司马定云戚戚然地想,二十年,足够郑氏在那里牢牢扎根了。顺阳国,会出现一个拥田数千顷富户!

而且,二十年后的郑胜,可是正值壮年啊!

第一百二十章 玻璃

郑胜当然不知道司马定云心里的想法,谈下来这件事后,他对眼前这幅地图也很感兴趣:“大王,这图能否让我带走呢?”他打算拿这幅地图当做地理课上的重要素材。

司马畅无所谓地挥挥手:“拿去吧。”

郑胜让人把它卷起来,这图是绢制的,分量不轻。但郑胜并不打算假人之手,他要亲手带走它。

束了束袖子,他准备带画走人。

一颗透明珠子骨碌碌地从他袖子里滚出来,在地面干净华丽的毛毯上滚了几圈,滚到了司马歆的脚下。

他好奇地捡起来,却惊异它的干净透亮。拿在手里,他清晰地看到了珠子下面他右手的纤细纹路的模样。

“好东西啊!这是水晶?似乎不是,材质不同啊。”司马歆惊异的问。

司马畅眯着眼看着:“确实不是水晶,比水晶更加澈亮,是个好东西。”

郑胜看着那珠子,便想起这是他早上无意间揣进袖子里的,当时确实没想太多。

但给司马氏兄弟看到了,似乎是个更好的结果啊!

司马畅从弟弟手里拿到这珠子,有些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司马歆咳嗽两声,他恋恋不舍地放下珠子,亲切地对郑胜道:“克吴啊,这珠子你是从哪里得到的,带它来见寡人,却是为何啊?”

郑胜不禁心里吐槽:大王诶,你就差把“快说、快说,这是献给大王您的礼物”写在那张胖脸上了,这样很不要脸啊!

郑胜咳嗽两声,想着怎么回答,直接说这东西是他炼制出来的?司马畅会信吗?能达成他的目的吗?

这些年,他已经展示给这个世界太多“意外”的东西了。

尽管加了一层“仙人”弟子的保护光环,但他其实是越发恐惧了。仙人、仙师,正面来说是神仙,反着说就是妖魔。

这是年后,邱夫子语重心长地和他一番长谈后,在要求他远离天师道的训诫中,他悟出的道理。

官府、甚至是更上层的势力,对他的态度,决定了他的仙徒光环是增益还是削减。

所以为防意外,郑胜身为“仙人”徒弟的传闻只在极小的范围内流传着,郑胜打算脱掉这层“衣服”。

甚至他还在打算把他的神奇“正常化”。

具体的办法是,在青竹岭建一个纸坊,把浆好的纸浆兑换成郑子纸,尽量的达成“真假难分”的程度,郑胜还打算往其中添加一些“特殊”的东西,混淆视听。

除此外,还有油坊、木匠坊,甚至还有玻璃坊。

郑胜咳嗽两声,小声矜持的说:“这东西是我在青竹岭炼制熟铁时不经意间炼制出来的,似乎是往火炉里掺杂了些沙子形成的。”

“沙子,这怎么可能?”司马畅惊奇万分,这东西是由沙子炼制出来的?

郑胜点头道:“是啊。我也没想到。但就是这样。”

司马畅笑着搓了搓手:“那你可还能再炼制出来?”

“虽然不太容易,但是可以的。”郑胜感觉司马畅上钩了,于是继续说:“这东西名叫玻璃,很不错。我打算把它卖出去,大王、县公,我们再来谈一笔生意怎么样?”

司马歆原本要拒绝,可想了想,他同意了。

司马畅一听却有些恼了:“你这小子,年纪不大,心思却长到钱孔里去了,如此的贪钱好利!”

郑胜幽幽道:“大王如能赔偿我此次青竹岭的损失,我自然不必想着如何尽快弥补家里的缺空。”

司马畅更加恼怒,“罢了,罢了。寡人不提了,也不会做这生意。拿着你的图赶紧退下吧!”

郑胜挑了挑眉,指着他手里的珠子道:“是,但大王啊,你是不是该归还我的东西呢?”

司马畅大怒:“还你!”

他极为肉痛地小心翼翼的把珠子给了司马定云,司马定云转身过来,把珠子交到郑胜的手里。

他看了眼司马歆,他正有些难以抉择的纠结着。

郑胜微笑着一手将大大的堪舆图挟在肋下,一手捧着珠子,行礼告退。

走了几步,郑胜突然“啊呀!”一声,“不慎”地把珠子掉了下去,大玻璃球“咣——”地撞在熏香铜炉上,碎成几半。

司马畅、司马歆、司马定云震惊的看着这一幕。郑胜有些惊慌地回过头来:“不好意思,手滑、手滑了。”

司马畅站起来,红着眼看了眼司马歆,重重地冷哼一声,转入后堂。

出了王府,郑胜径直回了东阳里。很快,司马歆也找来了。

见了面,司马歆严肃地对郑胜道:“你不该激怒他。”

要知道,他昨天到了顺阳。本以为司马畅听了他的话后,就会处置了夏辛。但不曾想,司马畅对这个人百般回护,无奈之下,他只能派人去找郑胜,让郑胜来和夏辛当面对质。

郑胜果然轻松地拿下了夏辛,但令司马歆难受的是,郑胜又和司马畅杠上了。

郑胜很是无所谓司马畅对他的态度,“顺阳大王不会怪罪我的,只要我炼制出更好的玻璃出来,再给他赔礼就是了。”

司马歆还是不理解:“那你今天为何要这样做?岂不是多此一举吗?”

郑胜看了他一眼,默然无语。原因,他并不想跟司马歆明说。

司马畅这位大王,真不是个好相处的。

高傲、易怒。碰到了喜欢的东西,理所应当的觉得“下民”要献给他,心情好时见一面,便是极大的恩德。更不要提,他为了修建王宫借钱的事了。寡恩贪婪,也许是他出生就是郡王嗣子的缘故?

这种人,郑胜本是要敬而远之的,可现在做不到了,他只能自己争取更好的“待遇”。他不能再给司马畅这种印象:任他索取所求,他又不是他的奴隶,凭什么?

摔了那玻璃珠,让司马畅后悔一段时间。想他以后不会再面对郑胜时,再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嘴脸了。

司马歆离开不久,司马定云又来见他。

郑胜见了他,就急不可待的问:“不知我什么时候能接管那片土地?”

司马定云苦笑道:“这件事,我们可以慢慢商议,我来这里是和世子商量生意的,关于烟花和玻璃的生意。”

郑胜点点头,“烟花的事好说,只要你把价格降下来,降到能让人接受的地步就行。当然,价格也不能太低了,该怎么获得最大的收益,想必也不用我多说什么。”

司马定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好。那么关于玻璃的生意,王府自然愿意加入。还是与烟花一样,王府先买下来,再由王府转卖出去,如何?”

郑胜摇头:“不行。玻璃与烟花不一样。”

虽然他打算继续与王府合作,但玻璃真不能贱卖出去。毕竟郑胜可是打算把它当做是未来重要的财源去对待的。

“玻璃炼制不易,而且价值高得多,要换一种方式合作。”郑胜缓缓开口,“还是我们负责生产,王府去卖。但玻璃卖出去所得八成归我,王府、县公分润剩下的两成。”

司马定云被郑胜的话吓到了,“郑世子既然没有合作的诚意,那我就告辞了。”

郑胜站起来,“如此也好,那我去找其他人合作。我想新野县公肯定愿意帮忙的。”

司马定云犹豫了:“郑世子,王府负责运输、寻找卖家,只得两成的利益是不是太少了?”

“不少了。”郑胜随后向他“解释”了玻璃是多么的难得,郑氏要耗费的人力物力有多大。

“四成,王府和新野县公共分四成利益。”

“不行,只能是两成。不过,县公那部分不算在这里面,王府独享这两成,如何?”

……

最后,两方终于谈出了勉强都能接受的结果。郑胜拿七成,王府拿两成五分,而司马歆只挂着名,就拿到了五分的利润。郑胜感觉司马歆最后也会赚的盆满钵盈。

“王府主要负责售卖,但县公、郑氏也要派人一起过去,监督售卖的情况。”郑胜咳嗽两声。不等司马定云反驳,郑胜向他提出了“拍卖”的概念。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郑胜还知道拍卖会大概是个什么东西,当然也是很浅薄的层面。具体怎么去做,就要看司马定云的手段了。

听了这“拍卖”,司马定云更加惊奇:“数十、上百人公开竞之,价高者得?”他似乎品味出了其中的一些道理,“如果参加的都是钟鼓馔玉之家,卖出的价格必能比卖给单独的一个人高出很多!”

郑胜点点头,这是必然的。现在可是西晋,一个特殊的时代,一个权贵氏族争相斗富炫富的时代。

这样一种“拍卖”的形式,那些人会花费多少钱来竞价,根本不敢想象。

郑胜打算改变他们的炫富方式,什么一顿饭万钱、三丈高的珊瑚树、用丝绸做路障,统统弱爆了。能在拍买会上力压群豪、一掷千金,这多好!

郑胜感觉他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盒子。但他毫无心结,管它这些钱权贵们是怎么得到的,就算是民脂民膏,他们都是一直在挥霍着的,倒不如把这些钱给了他。

郑胜心不大,能在乱世里保护住自家就行,有更多的资本,他当然更加有底气。

可是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第一百二十一章 如意

司马定云迟疑道:“郑世子,拍卖的形式确实很好,但会有人去买玻璃吗?是不是需要再增加一些其他的拍卖品呢?”

郑胜胸有成竹,“不需要。我相信它有这个价值,玻璃足够支撑起一场拍卖会。而且能一直办下去。”

司马定云面露疑惑:“虽然玻璃珠纯净明亮,确实很好,但我担心不会有太多的人为了它参加多次的拍卖会。”

郑胜点点头,他明白他的疑虑,但郑胜早有打算。

突然,郑胜提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大王平时最喜欢的物品是什么?或者说他有什么珍爱的收藏吗?”

司马定云有些摸不着头脑,“世子为何问起了这个?”

郑胜微笑不语。

“是一件铜制如意。”司马定云回答。这并不是个秘密,在王府里生活过半个月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与其让郑胜再去打听,他不如直接明说了。

“铜制如意?”郑胜惊讶道。

如意,他当然知道这东西。这时候的权贵氏族们还挺喜好这玩意,司马畅喜欢如意并不意外。但铜如意,郑胜就感觉有点怪了。照他的性子,不是该喜欢玉如意、金如意这类的东西吗?

“这件虎首铜如意是早年时,先武王心爱之物,武王薨逝前,赐给了大王。”司马定云唏嘘道。

“是这样啊。”郑胜算是明白了,原来是司马骏留给他的。

“不止如此,这件铜如意是当年武王年幼时,宣皇帝因他学识优异,当着大家的面,特意赐予他的。”

郑胜无语,司马懿传司马骏,司马骏传司马畅,这是要当做是传家宝啊!

听了这件秘闻,郑胜觉得司马骏年轻时,作为学霸挺受司马懿喜爱!不过他还没长大,司马懿就死掉了。所以郑胜又猜测:司马骏大概是拿这如意来纪念他父亲的。

但如果是这样,郑胜感觉他要接触它的目的恐怕就达不到了。

郑胜只好采用最后的办法:“司马管家见过这如意吗?能不能向我描述一下。”

司马定云一头雾水,但他还是把如意的样式简单地向他描述了一下。

“郑世子为何对这铜如意感兴趣呢?”司马定云再次问道。

郑胜总结了一下这铜如意的样式:一尺长,直柄,如意首上雕饰着一只老虎头模样的花纹。

听司马定云再次发问,郑胜也不再隐瞒,“我打算制作一个玻璃材质的玉如意,送给大王赔礼。”

司马定云愣住了,随即他点点头:“郑世子有心了。”

说完他犹豫了下,才小声地说起了另一件事:“郑世子,吾内史近来一直在整肃城中的不法之事。你在顺阳,一定要小心行事。”

郑胜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害怕他犯在吾内史手里?没必要吧!他又不干犯法的事。

“吾内史威刑严肃,大家都很害怕他。他对大王就国后便耗费财力、大肆修建宫室的事很不满,他认为夏辛和郑氏合作经商,损害了郡王的威信,曾数次斥责夏辛。郑世子,你明白了吗?”

郑胜无语,吾彦对夏辛不满,自然也对郑氏不满。但这是不是有点不讲理了,就因为他和王府做生意,就不满意他?

麻蛋,这家伙该不会是个歧视商业、一心搞农业的那种官员吧?

郑胜感觉心很累。

要说起来,这还是司马畅的问题。

在赶走赵廉后,朝廷很快派来了第二任内史,但他只在顺阳待了一个多月,又被司马畅诬告了个罪名赶走。

三月初,第三任内史吾彦就职。

大概是朝廷再看不了司马畅继续放肆下去,新来的这位吾彦可是一个狠人,自身品格没得说,对顺阳内部的乱象也是重拳出击,干练果决,是个好官。

前几天,任据把吾彦上任来烧得几把火的详情传来青竹岭时,邱夫子还很是夸了他一番。

但这火就要烧到他身上来了啊!郑胜感觉头皮发麻。

事实上,郑胜不怕坏人,到底现在还是一个和平时代。凡事还是要讲理的。

但他害怕一个清官,就像吾彦这样的。

因为他和王府的生意损害了司马畅的威严,吾彦不满他。

郑胜真的只能躲着他走了。

郑胜对司马定云为他送来这一情报很感激。

夏辛和他同是王府的内管事,怎么差距就这样大呢?

司马定云准备告辞,离开前他犹豫了一下才说道,“郑世子,玻璃如意是要在青竹岭炼制,不知你何时回去呢?何时能炼好呢?能否允许我去一观?毕竟,这是王府的生意。”

“当然没问题。今天回去,明天一早就能炼制出来。司马管家如果没有其他事,就和我一起去青竹岭吧!”

“抱歉,杂事缠身,我恐怕不能陪世子同往青竹岭了,但我会尽快赶去的。”

送走司马定云,郑胜简单用了中饭,便打算返回青竹岭。之所以这么急,他完全是想要尽早赶回去,把这场“戏”做好。

乘坐马车往城外去,到了城门口时,马车突然停下,一道清亮的声音传了进来:“车里的可是郑氏的郑胜?”

郑胜疑惑地出去,看到挡住他马车的,是三个骑着马的少年。

其中两个年纪大约十七八上下,他们离马车较远。只有一个看起来比他大不了两岁、一长相清秀的少年正骑着马近距离地挡住了马车的去路,那少年意气满满地看着郑胜:“身为男儿,不骑马而坐马车,真给郑平之丢脸!”

郑胜有点气了,会骑马怎么了,了不起啊!郑胜悠悠然地下马,“不知几位名号?为何拦我出城?”

这时,不远处的一个少年骑着马走近:“我叫文威,他是文小亭,都是谯郡人,那边那个是吾足。”

文小亭破涕而笑,“哥,你不要只说吾大哥的全名啊!他不叫我的脚,而是姓吾名足。”

对这文氏兄弟的来历,郑胜还不清楚。但那姓吾的,郑胜就明明白白了,因为吾姓实在是太少了,郑胜感觉除了顺阳吾内史那个家族外,天下恐怕再没有姓吾的了。

这位吾足,自然与吾彦分不开关系。

想清这些,郑胜立刻不想多待下去了,他抱抱拳:“在下有急事,不陪你们聊了,告辞!”

郑胜麻利地回了马车,示意车夫赶着车加速离开。

三人望着远去的马车,文小亭愕然:“哥,我们拦住他不是要好好教训他的吗?怎么就这样让他跑了?”

吾足苦笑:“算了,郑世子与我们无冤无仇,我父亲和郑坦还有几分旧日的交情,何必交恶于他。”

“亭侯世子却一门心思从商,就该好好教训他!”文小亭狠狠甩了下马鞭,气呼呼地说。

不提他们三人。郑胜接下来的路途极为顺畅,回到了青竹岭,郑胜便忘了文氏、吾足的事。

他马不停蹄,开始制作模具,但郑胜发现,要把沙子粘合成合格的“沙如意”实在是太难了,更不要提这上面还要雕饰了老虎。

他放弃了制作模具的做法。郑胜便退而求此次,在李木匠那里做了十多个内长一尺的长盒子,往里面添满了沙子,就当做是“模具”了。

万事俱备,只欠天黑。

也不对,司马定云还没到。但郑胜在傍晚时,得到了来自顺阳的消息,司马定云今天来不了了,明早才能到。

郑胜感觉这样最好,省了他口舌上的麻烦。

郑胜让铁匠们重新烧起小院后的高炉,往里面添了足够烧上半夜的柴,最后他将那些装满了沙子的木盒全丢进了炉火里。

铁匠们目瞪口呆。

做完这件事,郑胜便回了竹舍,好好地休息了一晚。一夜好眠,郑胜醒来时,却感觉浑身软绵无力。

他以为是这两天太劳累的缘故,没有在意。

吃过早饭,司马定云到了。

郑胜带他去了高炉,示意家丁们小心地掏出炉灰。等他们把炉灰全掏出来,郑胜从灰里摸出了一个东西,用清水清洗过后,露出了真容。

看了玻璃如意的真容,司马定云放心了。

出了院子,他看到东边的那片废墟,叹道:“贼人凶狠。郑世子所求的那片土地,这个月就可以过去看看了。”

那边现在还是一片残迹,幸亏现在已经不是冬天,被毁了房屋的人家也不是太难过。

郑氏的家丁们正和村民们清理残迹,郑胜打算今天处理完玻璃的事情后,就开始好好地规划重建。

听了他的话,郑胜好奇地问:“不是说,还有点麻烦吗?”

司马定云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轻声道:“已经没麻烦了。昨天,大王和吾内史一番交谈后。大王认为他是个干练之才,在顺阳实在是屈才了,便往京里上了表,要举荐他为散骑常侍。”

原来,他说的麻烦是吾内史。

不过郑胜感慨的是:这顺阳内史好难做!吾彦这样的人,才半个月的时间,就要被司马畅“推荐”了?司马畅果然高明,既然“害”不动你,那我推荐你做更大的官。反正,要你走就是了。

司马定云来了又走,郑胜给任据、郑汶写了封信,要他们接管玻璃的买卖,他彻底放松下来,终于完事。

下午,郑胜泛了春困,一觉醒来,才发现真的出了问题。

他生病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养病

这场病来得悄无声息,猝不及防。但又合情合理,一点也不意外。

在青竹岭和那个骑兵搏斗,郑胜便拼得近乎力竭,之后又强打着精神,第一次骑着马追击刘扬,在山林里转了将近一整个白天的圈圈,在乐活寨里担惊受怕地度过了两天,中间又夹着一场殊死的搏斗。昨天又在青竹岭、顺阳两边来回跑。

就算郑胜这几年也算是练过,但他的身体还是吃不住了。

其实,这两天他也算是一直透支着身体,紧绷着那根弦还好说,一旦放松下来,身体立刻亮了红灯。

尤其是被刘东重拳打中的手肘,在病倒后,他才察觉到手肘的不对劲,隐隐泛痛不说,部分区域还红肿着。

沈医者看过后,给出了身体虚弱、小感风寒的结论。对于他手肘的伤情,沈医者摸了又摸,郑胜龇着牙咧着嘴,痛得直抽抽,沈医者最后告知他需要“静养”。

郑胜就差没骂他庸医了,他感觉自己可能是轻微骨裂,医生没办法,他便打算自己做一副小夹板固定住。

王夫人不同意他的做法,但她自己也没办法。最后,她急中生智,找来了步伯。

步伯看了看,表示伤情并不重,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他对郑胜的小夹板很感兴趣,感觉这东西对痊愈有所帮助。

然后,郑胜就处于一种“静养”的状态了。

具体的形式是,呆在自己的房子里,吃喝由青儿、刘嗅儿为他端进来,侍奉他吃饭。

拉撒,他实在是受不来这种事还要人帮忙,决意自己处理。

生病的第二天,他的风寒好了。开始吃营养餐,补身体。

第三天,他就受不了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无聊,实在无聊。

于是,他被允许进书房听课。郑胜带回来的那副顺阳郡全图受到了大家一时的热捧。

这图来自上层,来自朝廷,是这时代最好的地图。郑胜拿它回来,为的就是让大家学习看图。毕竟,他们以后可能都会上战场的,也许将会成为他那支军队的核心人物。

紧接着,郑胜继续着他的回归,他开始参与新村的规划。

其实,叫村并不恰当了。毕竟,在大家的规划里,原来的李家村只是当中的一部分。

所以,大家纷纷想着新名字。

比如说,李家聚。也就是将原来李家村的名字抬升一格。聚其实就是大一些的村落、集市之意!

不过,这个提议,连来参加合意的李里正都没同意,他们李家村能并入以郑氏为主的这个聚落,其实是占了很大的便宜,毕竟他们只是离得近了些,这次贼人攻打青竹岭,李家村被殃及池鱼。

但以李家聚为名,明显是主次颠倒了!

再比如,丹阴聚。以郑老爹的封邑为名,确实也不错。

但实际上,南乡并没有一个叫丹阴亭的地名。只是因为,朝廷将位于南乡、丹水两县的丹水河南岸的一片土地封给了郑坦做封邑,山北水南为阴,所以,就叫丹阴亭侯了。

郑坦的封邑主要是南乡黄龙乡的李家村、临丹聚两里和丹水县的商密乡一部分。

而青竹岭差不多正好位在中间,叫丹阴聚也没有毛病。

不过,叫青竹聚也很好,毕竟青竹岭、青竹书院、青竹苑都是青竹辈儿的,突然冒出一个丹阴聚,总觉得不甚恰当。

其他的还有更加稀奇古怪的名称:诸如太和聚、世子聚什么的,都被直接毙掉了。

最后就是丹阴聚和青竹聚的辩争。

郑胜想了又想,突然想到一件事:因为郑老爹的丹阴侯爵位,丹阴亭才有了现实存在的意义。但看郑坦的样子,他在幽州当着太守,却再没有立下战功的意思,看起来这亭侯爵位是挪不动了。

郑坦百年之后,他这世子继承的关内侯爵位,只是叫关内侯,丹阴亭的名字是再也不存在了。丹阴亭的名字以后也只能存在于文字和郑氏的族记里。这世界的绝大多数人都绝不会再记得他了。

对这位他这个世界的生父,郑胜对他的感情很浅薄,远比不上王夫人。但怎么说也是他的存在,给了郑胜一个很不错的起点。

再者,他怎么说也是他这个世界的父亲,总要让他的痕迹在这个世界上留的更深刻些,让更多人在百年、千年后还能记得他。

希望,他的丹阴聚不会消失在历史中吧!

“就叫丹阴聚吧!”郑胜道,“按道理、按地理,都该是叫丹阴。”

于是,丹阴聚的名称就这样确定了下来。

紧接着,是对丹阴聚整体的规划。这是郑胜在地理课上提出的概念。得益于他的高中地理课还有一丢丢的记忆,对城区的规划,还是记住了的。

当然郑胜只是记住了划分功能区,该怎么划分,他是八窍通了七窍,一窍不通了。

所以,他的划分理念是:照着原来的区域划分就是了!

所以,丹阴聚的西部,就是西山大营了,连名字都不用改。校场、宿舍、食堂、校台,这是大营现有的建筑。

郑胜打算继续向西扩展,建一个新的更大些的校场。现在的校场已经要挤不下虎卫营、商队护卫队的人了。

南部,主要就是青竹苑了,因为最近的大肆砍伐,苑内的青竹快被砍完了。所以,他打算以后青竹书院这里再建房子,以石头为主去建造,把剩下的青竹保护起来。

中间的位置就是坊区了。最南边的烟花坊、*坊,冶铁谷的冶铁坊,再就是他准备要建起来的纸坊、玻璃坊、油坊等。他打算沿着青石道的两侧,寻找适合的地方,把坊区建立起来。

坊区以北,就是库房区。吃了亏后才明白,郑胜打算把贵重的货物都藏到北山、东山间,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就是挖洞也要挖出几间库房出来!

当然,那场火令库房的损失并没有那么大。库房的四墙都是石头砌筑的,并不是木制的墙体。只是木门被引燃后,火星引燃了堆放在门口附近的烟花,造成了不小的连锁反应。

可尽管如此,郑胜算了算,损失的近万张的郑子纸,按市场价计算的话,也值数十万钱了,再加上其他的,他向仇人夏辛索要一百八十万钱的赔偿并不过分。

库房再往北就是此次重建区了。郑胜打算把临近丹水的道路重修一下,修成青石铺路的石板路最好。但要修一丈多宽,除了往丹水河边扩宽,只能占掉一些村民房子的位置了。所以,这就涉及到了“拆迁”。

其实,靠近路边的房子绝大多数都被乐活贼烧掉了。

但郑胜想占的是土地,他只能让王众带人去和村民商量这些事,或给他们在别的地方修建新房子,或干脆给钱买下那片土地。

这麻烦事交给了王众。

郑胜还打算,帮村民们规划好统一的道路,新建的房子最好大家之间也都能整整齐齐的。虽然在前几天,李家村“复杂”的地形刚刚成功帮他们抵御了山贼的入侵。

道路两旁设置排污沟、栽上树,建立公共厕所等。郑胜提出了很多“奇思妙想”,令王众等人头疼不已。

但这是个太好的机会,能让他重塑旧村子。就算到不了后世的模样,他也想让丹阴聚的各个角落都变得整齐、干净,这是他的丹阴聚,他总要让自己和生活在这里的人都能过得舒服一些。

除了普通居民住的东区,就是郑胜想要好好规划的北区了。

郑胜打算在北区原来家丁们的住处,建几栋楼房出来,节省空间,也住上更多的人。当然,他现在不敢盖高楼,三层都不敢。水泥的制法,他还不知道,兑换是能成的,但一次兑换几十公斤的水泥什么也做不成。郑胜只能自己慢慢琢磨。

他*都琢磨出来了,自然相信水泥花上一段时间也能搞出来!

家丁住的楼样式和虎卫营的宿舍有所不同,毕竟他们大多数是以家庭为单位组成的,所以新楼不仅空间要大,甚至还要有两室一厅、一室一厅等各种样式的,适合不同人数的家庭居住。

除了家丁的新楼,就是安排给外客住的院落了,这些小院在那天受损不大,毕竟距离稍远了些。但郑胜打算再往南扩建几个位置更好、更隐蔽的院落。

其他位置,就是在靠近青石道的原库房、牛马房、和腾出来的原家丁住处了,郑胜打算在这里建起一些面向大路、宽敞的“门市”房,以后可以作为商铺出租给外来的商户。

当然,他们自己来用也行。

至于牛马房,在库房以北的的地方,找一个合适的地点就行。这个倒无所谓。

商议丹阴聚的规划,花了整整两天时间。

之后,郑胜一下子又空闲下来。每天,他只能举着小夹板跑去看看家丁们修路、建坊、盖房子。或者待在书房里,看书听讲。

直到,司马定云再次到来。

这天是三月下旬的一天,大约是他生病后的十天左右,司马定云又到了青竹岭,然后告诉了他一个消息,吾彦调走了。他可以大大方方地前往顺阳那片属于他的“领地”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方略小吏

除了这个消息,司马定云还带来了司马畅对他的口头奖励,这是源于他很喜欢郑胜“进献”的玻璃如意。所以,他夸赞了郑胜一二。对此,郑胜只能心里暗暗吐槽了。

司马定云来青竹岭,主要的目的还是商议烟花、玻璃的生意。

司马定云是个勇于做事的人。最近几天,他把烟花的价格折半,以三百钱的价格在南阳卖出,果然受到追捧。

不过,郑胜对烟花生意并没有太高的追求,因为除了过节,烟花这东西,在平时用处也不大。或许只有在喜事来临时,人们乐意庆祝,才会放烟花以助兴。

现在烟花之所以还能卖出一些,主要还是人们图个新鲜。

这是一个细水长流的生意,郑胜不知道司马畅有没有耐心坚持下去。

当然,郑胜还没傻到和司马定云说这些,他只是提出建议,在有人庆贺某些事情的时候,派人前去推销烟花,这样能卖的更多些。

司马定云赞同郑胜的想法。

接下来,他开始问另一件事:“郑世子,拍卖会的流程,我仔细考虑过了。我们将地点定在洛阳,也没有问题。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的玻璃物品是什么呢?没有东西,前期的准备都没办法进行了。”

原来是来催货的!郑胜明白了。不过,现在他手里也没货啊!

郑胜咳嗽一声,低声道:“玻璃的炼制原本可遇而不可求。不过,近来我也发现了规律,在每月的月望之日,最有可能炼制出好的玻璃器具。”

司马定云惊异的问:“竟然是这样吗?”

郑胜严肃的点头。

司马定云叹道:“果然珍奇的东西不是能轻易得到的。那么,成品出来,最早也要到下个月中旬了。”

放下这件事不说,紧接着,司马定云又提到了一件事:“世子,今天我来青竹岭,还有一件事要和你商议。南乡县本该设有方略四人,负责在平日里巡视乡里、缉拿不法。但是因为黄龙、商密二乡属丹阴侯辖地,故而未设此吏员。不过现在郑世子你在南乡、丹水各县甚有声望,而青竹岭虎卫营岁皆是少年,却精勇强悍,抵抗凶悍的山贼亦不落下风,但有实无名,难免遭人非议。”

“所以,请世子暂且领一个方略之职,平睦乡里,处置纠纷,积攒声望。来日评定乡品时,中正想必也会看在眼里。”

郑胜低下头想了想,对于将来评乡品的事他并不在乎,但事关虎卫营,郑胜就不得不多加思考了。

司马定云说的问题是实情,随着他的年纪渐大,虎卫营的卫士们也渐大,虽然名义上他们是他的护卫,即属于家丁范畴,但哪里有像虎卫营这样的家丁?

现在整个顺阳、甚至荆北的人,大概都听说过郑胜,也都听说过郑胜的虎卫营,人们对他的评价大多是聪慧好勇,善于商道。

而虎卫营则被认为是郑胜的亲卫。他被认为是志向继承父志,从戎为将!

可说到底,这都是外人的猜测。郑胜心里在想什么,谁都不知道。

但虎卫营至今人数过两百。而在明面上,内地一县的武力,也不过是区区几十郡兵。

换言之,郑胜的虎卫营已经拥有了攻破几个小县的武力!

这样一股乡勇,若没有一个正当的名义,被心怀不轨的人安个意图谋逆的罪名,等待他的只会是灰飞烟灭的下场。

所以,面对司马定云抛来的“高枝”,郑胜有些心动。

倒是令他感到疑惑的是,这并不像司马畅的作风。而司马定云也不可能,难道是司马歆想到了这个,特意帮他的?所以,郑胜就隐晦地问了问。

司马定云也不做隐瞒,“不是新野公。是吾内史在临行前与大王作别时,提出来的建议。”

郑胜心里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居然是吾彦?郑胜不相信他会在临行前突然心地善良得,为他的前途着想了一回。

难道这里面会有什么陷阱?可是,吾彦都离任了,他干嘛还要再设计他一把?

或者,吾彦只是好心?

郑胜完全不懂吾彦的用意,所以他也没有直接答应司马定云。

司马定云不觉得意外,说完这件事,他便告辞而去。

很快地,郑胜把这件事说给了邱夫子。但他也不清楚吾彦此举的好坏。于是,郑胜想把这件事分享给书院的人,大家一起议论一下,发散思维,或许能找到恰当的解释。

邱夫子制止了他,“虽然他们才智出众,集思广益也是个好办法。但他们也和你一样,年纪尚幼,经事不多,你们恐怕也讨论不出结果。”

郑胜有些不服,“是,我们年少无知,邱夫子您可是游历过大江南北的,那您告诉我,吾内史究竟是何意?”

邱夫子瞪圆眼怒视他,“老夫不善此道!但待老夫细细思之,必能有所得!”

紧接着,郑胜就被邱夫子赶走了他的书房。

话说出口,郑胜就有些后悔,他把话说的重了点。这老头最近几年身体也不是特别康健。万一让他想坏了脑袋,再病上了一场,可不太妙!

郑胜的麻烦还不止如此,王夫人的消息渠道很顺畅,郑胜被邱夫子赶出书房的事,不过片刻就传进了她的耳中。

王夫人自然是把儿子叫来,好好地提点了一次,教他尊师重道。

郑胜无奈地把这件事说给她听,“母亲您看:这件事也不算我的过错吧?”

王夫人略略想了一下,倒是说出了一番令他震惊的话,“我记得,当年伐吴之战,吾彦是吴国的边关大将。王襄阳、唐上庸的军队进攻荆州,诸城皆败,只有吾彦的城池不失,直到吴国主投降,吾彦才出城投降。”

郑胜讶然,“原来他是吴国的旧将啊!当年,父亲攻打过他的城池吗?难怪吾彦会看我不顺眼。他和我们家本来是仇人啊!”

王夫人嗔怪地训斥他:“胡说!你父亲和吾彦并不是仇人。我记得战后,他跟我说过,他跟吾彦是旧识,这个人比他厉害多了。伐吴之战,唐将军分兵攻打各处城池,当时他去了攻打距离更远的城池,而没有去攻打近处的建平,就是不愿意在战场上面对吾彦。”

郑胜很惊讶,郑坦居然认识吾彦!

郑胜有些郁闷地说:“那吾彦为何要这样?若是旧识,怎么吾彦就职顺阳,连个书信也不送来青竹岭。他的儿子吾足,我在顺阳见过。他不方便出面,但吾足和我交往并没问题吧?搞成现在这样,我根本弄不懂他的用意。”

“同为吴国旧将,是要避嫌的!毕竟,吴国投降不过十年。更何况,他们之间恐怕并无太深的交情。”听了王夫人的解释,郑胜脑壳疼,若是这样说,也说得过去了。

“总之,吾彦对你该是没有恶意。他让你做方略吏,你愿意的话就去,正好做些正事,省得你终日玩乐。”

郑胜皱眉不说话。

“当年,曹操还做过洛阳北部尉呢!你现在才十一岁,就做南乡西部方略,也不逊色于他了!”王夫人鼓励道。

郑胜苦笑,他能不能跟曹操比较,还不得而知。

但洛阳的尉跟南乡的方略能一样吗?

一个是国家首都,一个是偏僻小县,虽然职务都是主管县级分区的治安,但差距太大了好不好!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被这件事耗费时间和精力。

王夫人将他赶走:“你不愿做就不做吧。或干脆地拒绝、或你推荐一个人过去,也不算落了别人的脸面!”

郑胜眼前一亮,王夫人果然高明!其实,不管吾彦的用意,他都是不太愿意去当这个吏。

那么把它转给其他人吧!郑胜很快把人选定在了郑尚、万云、李安建身上。

邱夫子听了郑胜转述王夫人的话,恍然开朗,“这样说得通了。”再听了郑胜的打算,邱夫子气的胡须乱飘:“你有更重要的事?有什么能比你积攒声望更重要的事!”

于是,郑胜他说了司马定云转来的那个消息。

郑胜打算,这几天就去那边看一看。这方略吏的职务,自然就顾不上了。

邱夫子知道他的脾气,叹道:“你既然早就想好了,那就去吧。关于人选。万云不合适,他心性跳脱,应该继续留在书院读书,再沉稳几年看看。郑尚,心性、能力俱佳,想锻炼他,也无不可。李安建,行事规矩,谨慎负责,也可以一试。”

郑胜想了想,作出了决定:“李安建吧。我担心郑尚缺少历练,经验不足,压不住人。李安建虽然也是如此,但毕竟长得高大。”

邱夫子对他的选择不置可否,他倒是因为郑胜的话,触动了什么,自己个冥思起来。

郑胜没太注意,他把事情说给了李安建他们。然后,他发现个人脸色迥异,万云一脸失望,尚很平静,王钧等人有些欣羡。

而李安建面色惶恐:“西部方略?”他见识少,李里正就是他见过的最大的“官”了,现在,他居要当比里正还大的方略吏?

“世子,我担心做不好。”李安建低声道。

郑胜鼓励他:“相信自己,而且有大家帮你呢!特务队还是由你管,虎卫营全营人也都可以分批次地由你带着巡视乡里。方略吏,并不算什么!试着去做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三月乙酉

全荣恭恭敬敬地沐浴更衣,焚香祈祷今日之行一切顺利。

现在,乐活寨已经恢复了平静。在高陈带着十几死忠分子出走后,柳旻以及后续来统计人数、登记户籍的顺阳吏员们都没有为难他们。

关于那一夜的大火、杀戮的恐惧回忆也渐渐隐藏在乐活寨人的记忆深处。

今天是三月乙酉,全荣打算前往青竹岭了。

李浊在全荣出发前,让寨里颇通易经的孙玄致算了一卦,卦象表明大吉。

可全荣心里却没什么底气,实在是他们与青竹岭的关系,令他也不敢确信郑胜是否会遵循之前的约定。

但乐活寨的情况确实是不太乐观,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全荣是第一次来青竹岭,但还是被面前的情景惊住了:现在的青竹岭就是一个繁忙的大工地,数百的村民们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沿着靠近丹水河畔的路上,一辆辆牛马车辆运送着石板、木头进进出出,他的马车也走走停停。

这里也是重建,但跟乐活寨不太一样。全荣想着两者的区别时,他的马车又停下了。

停下也不算什么,但全荣很快发现这次的情况与之前并不一样。

他听到马车边正有人小声地议论着。

“王五鱼可是被活活烧死的,太惨了!”

“可这又不能怪到世子头上。王五鱼一直卧病在床,我看他这次不被大火烧死,也活不过多久了……”

“是啊,拆了路旁的房子是要修一条更宽的路,王家的死活不肯让人拆了他家房子,这不是和大家伙过不去吗?”

全荣听了更不敢出去。原来,那天刘扬他们还烧死人了啊!要被那王家人知道了他来自乐活寨,会发生什么?全荣心惊胆战地想。

王五鱼的媳妇儿,名叫李青枝,李家村人,生性泼辣,嫁于王五鱼后,平时倒也没什么恶迹,但今年王家出了大事,王五鱼自去年冬天重病后一直卧床不起不说,这次贼人突然袭击更加是令王家的情况雪上加霜。王家本就是住在河边,这次贼人一把大火不仅烧掉了王家的房子、家当,更烧死了来不及逃出屋子的王五鱼。

报仇的事她放下了,因为她有儿子,更有郑世子、郑氏为她做主,那天他们就抓住了所有的四十二名凶贼,也把他们交付了官府,官府判了首恶和罪大者杀头、余众流放西域。

而现在,郑氏要帮她修建新房,也因为王五鱼的不幸,和王谦的关系,王众给王家的“抚恤”比其他户宽厚了几分。

看起来,她也不应该再闹什么了。

可今天,她穿着一身重孝,横在路中间,瞪着来来往往的乡邻,破口大骂。

王谦听闻了这件事,他匆匆赶来。

李青枝抱住儿子,痛哭起来。

王谦脸上既惊慌,又伤心,他涨红了脸,想安抚母亲几句,可他想到父亲也很难过,现在的局面,他同样束手无策。

李青枝的娘家人也到了,其中就有她的父亲李禾,他显然对李青枝极为不满,大声训斥起来。

她哭得更大声,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全荣躲在车里,进退两难。心里想,怎么任由一村妇如此乱来?郑氏怎么还没人出来解决纷争?

今天,青竹岭真是一个热闹的日子。除了全荣,还有人到访。

这便是南乡的主薄郝慈,他带着任命来了青竹岭。

当顺阳传来这份任命时,他和县长齐云都不敢相信。因为这是任命郑胜为了南乡西方略!

别看青竹岭就在南乡县,但他们与青竹岭接触的机会还真不多。好容易有了机会,郝慈就亲自来了。

到了这里,郑胜却不在家,他只见到了管家王众和一个虎卫营的队长李安建。

然后,王众有些羞愧的表示:“我家夫人说了,世子年纪还小,现在出来担任方略,恐怕不妥。所以,我们向主薄推荐了一位更合适的人选,李安建。”

李安建给他的初印象是:一个看起来十八九岁的面相稚嫩、安静沉稳、身材高大的少年,这令郝慈心里的疑惑稍解。

确实,郑胜的年纪太小了,他心里对郑胜能否当好一任方略存着五分疑虑。原来,郑氏早就想到了,这李安建既然被郑氏推出来,想必也是有些本事的。

郝慈转念又想,郑氏的人恐怕也看不上方略小吏的职责,也是不愿意让他家的世子屈尊做小吏吧!

王众和郝慈相谈甚欢。

直到,一个家丁急匆匆走进来,小声对王众耳语了两句。

王众脸色一变,心里纠结万分,他需要陪着郝慈说话,走不开。这件事不用对书院那边说,毕竟只是件小事。那该怎么办?

王众想了想,向郝慈告声抱歉,把李安建也叫了出来,简单说了这件事情,让他去处理。

李安建一脸茫然地走到大路上,发现那边不仅吵闹着,还动起手来!

这还了得!李安建精神一震,加速冲进人堆里后才发现,这里面不仅有很多人,还有一匹马和一辆车。

那马受惊了,正不停地嘶鸣着。

周围的人有叫好的,有阻拦李青枝的,还有漠不关心、冷眼旁观的。李安建用力拨开人群,终于冲到了最中间。

这时,受惊的马儿一蹄子撂到了李青枝,她慢慢得反应过来,倒在地上,哼哼着喊:“贼人又行凶了!大家抓贼啊!”

李安建看着王谦红着眼一把扯下来马车上的男子,一拳打在那人的脸上,顿时鲜血四溢!

李安建大喊:“王谦!你在干什么!”

他上前拉开了王谦,环视一周哄闹的人们,他都认识。但今天,他们的状况都不太对啊?怎么说呢?群情激愤?怎么成这样了!

李安建的脑袋快变成了一团浆糊,他看了看,“里正、各位叔伯,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车里面是乐活寨的贼人!”李里正气得火冒三丈,他喊完这句话,激动地咳嗽起来。

“对,贼人!居然还敢来青竹岭,杀了他!”

“抓他交给官府!”

李安建再次喝止人群,对王谦说了声,“去扶你娘起来。”

再转身看了眼那个被王谦一拳打倒的男子,他脸上流着鼻血,痛苦哀嚎着!

“敢问车里是哪里来的客人?”李安建对着车厢拱手行礼。

全荣灰头土脸地从车厢里爬出来:“我来自乐活寨,姓全名荣,求见郑世子。”

全荣恨死了孙玄致,大吉?呸!你个老骗子!原本他还躲在马车里在想着要不要改天再来,不知是那边的动静怎么惊到了拉车的马,也吓到了车旁的村民。

然后,他的车夫和人吵了起来,全荣还没来得及阻止,他自曝了来历。最后就是刚才的一幕,李家村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了!

李安建摇摇头:“我家世子外出了,不在。您请回吧!”他并不知道郑胜和全荣的约定。虽然也知道乐活寨投降,郑胜在其中也起到了作用。但他依然不愿看到乐活寨的人。

全荣苦笑着:“不知郑世子何时归来?”

李安建摇头,“不知。”

“世子去了哪里呢?”

“不知。”李安建是知道却不愿告诉他。

全荣在村民的嘲笑声中,灰溜溜地离开。

处理完外事,就是内部的问题了。

这时,王谦是一脸的惊慌。李安建只看了他一眼,将周围围观的人一一劝离。

他最后看向李青枝:“青枝姑母,您想干什么呢?”

李青枝想了一会儿,高声道:“你王姑父去了,我家的房子没了、船沉了。我只有谦儿了,你们还要拆我家的房子,谦儿以后可怎么办?”

李安建哭笑不得:“肯定是跟您说的人没说清吧!拆了房子还要建新的呢!就在村子东边那里。”

李青枝沉默一会儿,点头道:“这样就行了。”

李安建轻松下来,这事儿很简单啊!

“王谦,你陪你娘亲回家吧!下午再回去大营。”

李安建交了任务,李青枝闹事的事如一道平静海面偶然掀起的轻微波澜般悄然不见。

李青枝携着王谦回了他们临时的家,是大家帮忙搭起来的简易小屋。

她仔细地看了儿子的情况,他很好。李青枝放心下来。

她如往常一样忙碌起来,今天是儿子少有回家的时间,她要好好给他做饭。

尽管家里的饭菜比大食堂的要差很多,但王谦吃得很开心。

吃完饭,王谦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句话:“娘,为什么?”

李青枝沉默。

王谦低头小声说:“郑世全大叔那天说的很清楚,你还跟我说过,我们家会有一套新房子。今天,这是为什么啊?”

李青枝叹了口气:“你跟你父就是一个死性子。可是,谦儿啊!咱们想过得好,还是要争啊!”

王谦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就说你父吧!他帮世子抓了贼,落水病了一个冬天。不肯求助于世子,说不想麻烦世子。现在好了,被大火活活烧死了!”

李青枝噙着泪水道:“我怕你吃亏啊!谦儿。世子能给我们的,自然好,但你也要争啊,争着比其他人活得更好一些。”

王众和李安建送走郝慈,李安建把事情说了一遍。

王众叹道:“我会安排给王谦家里先建房子,王五鱼的事也是我考虑不周啊!”

第一百二十五章 负午山间

郑胜在一个叫上黄村的小村子里收到了李安建的信,得知了昨天发生在青竹岭的事。

随即,他想起了去年在得知黄涓被河水冻死的事后,他也想着回青竹岭后,去看望同样落水的王五鱼。

结果他把这件事忘了,王五鱼却由此生了场大病,直到那场火更是夺了他的命!

王五鱼是王谦的父亲,他生了病,被大火烧死!他不知道!王谦天天和他坐在书堂读书,朝夕相伴,但没看出来他家出了这样的事!

王谦心性如此,他也好不追究什么。但……

郑胜皱着眉头看着信上面,有没有王众的解释。

但王众没向他特意解释什么。毕竟王五鱼除了是王谦的父亲,只是李家村一个普通的渔民。

青竹岭在求活贼的侵袭中,一共死了七个人,四个是虎卫营的卫士,三个是村民。郑胜忙完后就养起了病,对青竹岭的伤亡情况,王众只是对他提了一句。

而且,死了七个人,这代价不重吗?

就像是一个国家击败了敌人,杀敌一万自损三千一样不亏。

他的虎卫营加上家丁、村民击败四五十名悍匪,虽然以多胜少,但他只死七个人已经很好了!

这就是郑胜当时听到后的想法。

死人总是不可避免,他还能为他们做的,就是好好安排后事了。

郑胜回给了李安建一封信,想了想又写了封信给邱夫子。

郑胜心闷地很,走出小屋。

刘嗅儿正在给小炉里加碳,郑胜帮她把水壶放上去:“你累坏了吧!待会回去好好睡觉,明天我们要继续往南走呢!”

刘嗅儿面露苦色:“还要赶路啊!”

郑胜点点头,刘嗅儿沉默着不再说什么。

郑胜想起离开青竹岭前的事。

前天,也就是三月二十四甲申日,郑胜知道第二天郝慈要来青竹岭的事后。因为不想与其见面,以免尴尬,所以郑胜出门了。

王夫人要他把青儿、刘嗅儿带上,方便照顾他,毕竟他的手肘还没好。

郑胜想了想,“那我带她们中的一个去吧!”带那么“多”婢女去见那些乡民,他不真成是去游山玩水的贵公子了吗?

刘嗅儿心下黯然,轻声道:“上次我陪世子出过门了,这次让青儿出去透透气吧!”

青儿乐得眯着眼凑在小伙伴身上,表达谢意。

郑胜忘不了给她泼冷水,故意逗她道:“我这回不是去顺阳城玩的,是去负午山。要一直在山里转圈圈,很累的!”

青儿猛地想起来前不久她兴起之下陪郑胜转南山的情形,青儿小小的身躯颤了颤,惊声道:“世子,我,我不要去了!”

郑胜百般解释却再没有让她回心转意。于是,刘嗅儿被青儿推出来替她“受罪”了。

而与郑胜同行的除了刘嗅儿,还有司马定云为他准备的两名向导,有叶峻、郑于等十名虎卫营精干卫士和王众挑选出来的八名护卫。

这样的安排在郑胜看来实在是大惊小怪!他只是巡视领地而已,又不是去什么龙盘虎踞的危险地方。但不管郑胜怎么吐槽,一行二十多人就这么出发了。

他们一路向东,经过顺阳而不入,在青川渡坐船度过丹水,怀里揣着司马定云给他的那份全新、更加详细的地图,走进了负午山。

这天下午,他们到了未来二十年所有权“属于”他的第一个地方,蛇盘庄。这里是负午山的深处,道路狭窄难行。

蛇盘庄处于那张地图上的西北一隅。既然是负午山里的地方,人少地贫、没有耕田皆是猎户的情景就不奇怪了。

在庄上度过一晚后,他们要继续往东走。

向导终齐擅对郑胜有些不满,他向郑胜建议的是,往东南走。再不济也要绕道往北走,出了山再转回来。

因为往东走是没有路的。

但郑胜执意往东走,向东才是他的“领地”,就算以前没有路,他也要踏出一条路出来,看看那里是什么情况。

不出所料得,往东是更加崎岖难行的山路,他们与山林做着斗争,遇山翻过山,遇林穿过林,遇水涉过水,穿山越水后,所见依然是山和林。

郑胜看着那张地图深深地感觉到自己被骗了。

司马定云的地图难道不是做了假?地图上明明画着蛇盘庄往东走一二十里的地方就不是“人、入”状的小山了,可实际上这里还是山,延绵不绝的山。

但,昨天中午时,他们还是找到了一个新的村庄,这个小村子隐藏在大山里,人数也更少,只有不到十户人家散落地分布在山林里,甚至这村子连个名字都没有。

要不是村子里的居民穿着与山外的人并无区别,说的也是汉话,郑胜会误以为他们是尚未开化的野人。

村里也没有村长、里正、三老之类的耆老,他们是因为山林的凶险而自行聚结成村落的。连进山不出的原因,他们也声称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忘记了。

这里依然是负午山,但这里的人把周围的山叫做石涧山。这名字向导也知道。

因为这村子在石涧山,所以郑胜把它称做是石涧村标记在地图上了。

在这里休息一晚后,继续出发。

这一次,郑胜一行又多了一个向导,是石涧村中一个不甘寂寞的少年,他打算出山看看,而且他又熟悉石涧村往东的地形。于是郑胜就聘请了这个十七八岁的小向导韩从义。

韩从义确实对这边的山林很熟,叶峻一路和他探讨着在山林里已经怎么布置陷阱抓捕猎物、怎么隐蔽行踪等等。

但往东的山势更加险峻,郑胜感觉仿佛重新回到了太和山里。再往东了一段路,韩从义变得有些犹豫,他告诉大家再往前的山,他也没有去过。该怎么走,他也不知道了。

郑胜倒也无所谓,反正他们到石涧村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找到的,再走下去也不算什么。

不过,令众人惊奇地是,再往前走过几里路后,山势陡然降低,眼前豁然开朗,他们俨然已经出了大山。

他们很快到了一个小村子,这村子叫上黄村。就是郑胜在地图上看到的外黄村。出了蛇盘庄所在的“人人、入入”状的山,往东约三十余里的外黄村。

这里已经不属于他的“领地”,甚至也不是顺阳王的王土。这里属于郦县,已经是南阳郡的范畴。

郦县就在外黄村的东北方向,二三十里外的地方。郑胜想到当年在郦县眺望西边山岭的事,他今天又反过来在山里看向了郦县。

而那年,他是沿着湍水河一路北上到的郦县。湍水河就东边十多里的地方。但郑胜不打算去再过去那条路。

郑胜仔细看了看地图,他们已经沿着领地的北沿走了一遍。所以,他们不必再往东走,自然要南下。

他还不信了,这图上画的不是山的地方难道都会是山?不可能!

在外黄村休息一晚后,继续出发。

司马定云派给他的那两个向导有些懈怠了。这两三天,终齐擅陪着郑胜在负午山里赶路,身疲力乏,再也不想继续下去了。

郑胜丢下两人,带着其他人继续出发。

往南的路却好走多了,虽然依旧是延绵的丘陵,放眼望去还是漫无人迹的荒林,但这里毕竟比在石涧山好多了。

向南走的地形越来越平缓,但依旧是少有人烟。

直到出了森林,众人面前出现一条约两丈余宽、自西向东缓缓流淌的河流,一个平静的村子也同时出现在眼前。

这是一个相对于蛇盘庄、外黄村而言挺大的村庄,郑胜意识到他到了一个新的目的地,菊溪聚。这条河也就是芳菊溪了。

郑胜带着人走进村子,问了路,果然是菊溪聚。

郑胜很快找到了菊溪聚的里正,文则平。文则平接到了顺阳官府的命令,知道郑胜的事情。

郑胜找里正的原因是想知道这附近的情况。一番交谈后,郑胜对菊水聚的情况很失望,这近百户人耕作着沿芳菊溪北岸往东的一片田地,除此外其他地方都是山林,而离他们最近的村落在芳菊溪以南十余里外的地方。

还是一片荒芜!但郑胜也明白,这里位在顺阳、南阳交界处,又在负午山下,人少是肯定的。

但到了这里郑胜才发现人少的确切定义。不过,这样正好,他可以一展手脚!

下午,郑胜不打算继续往南去了。他只带着叶峻及菊水聚的向导文书孝沿着芳菊溪出行。其他人则在村里休息。

文书孝是个二十余岁的青年,为人健谈,他向郑胜介绍着芳菊溪的景色:“芳菊溪源头是一景色极美的地方,长了茂盛的菊花,因此这河水名叫芳菊溪。可惜世子你们来早了,要是秋季来,可以好好欣赏一番了。”

“不过,溪源那边常年被菊花熏染,泉水异常甘冽。相传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郑胜点点头,他对延年益寿没兴趣。不过既然来了,郑胜也不反对过去看看。

叶峻驾着一辆牛车,郑胜和文书孝坐在无盖的车里随意聊天。

往西走依然是林子,芳菊溪水涓涓流着,此情此景,郑胜感觉自己真成出来游玩的了!

牛车缓缓走着,陡然眼前一亮,他们再次出了树林,郑胜从车上猛地站起来,这块地方?

第一百二十六章 新野之行

这里是一片苍茫、宽广的土地,春天的季节里,正是一片草长花红。

郑胜眼前赫然是一片绿意盎然的草原!

不高的山坡如绿海中的波浪,一条玉带般的河水从中间缓缓穿过,再加上点缀其间的那三三两两的绿树。再远望天际,绿海的尽头是一片连绵的群山。

蓝天碧海,绿树白河。

郑胜开怀地笑了起来。这里是他能想象出来的、最棒的马场了!

是的,马场。

自从有了上次骑马的经历后,他更加渴望学习骑马,而刘扬的那支骑兵让他见识到了骑兵的冲击力。

未来,他如果拥有这种强劲的“武器”,在面对任何敌人时一定会更有底气。

骑兵的事,现在就要未雨绸缪了。

那么,怎么得到良马?得到马匹后怎样养马?万一没有适合养马的草场怎么办?这都是他必须考虑的问题。

今天到了这里,郑胜觉得最后一个问题解决了。

郑胜扭头问文书孝,“这里是一片草原,你怎么不对我说呢?”

文书孝一脸问号,“草原?哦,世子说这片草地啊!呃,这里就是一片草地,并没什么特殊的景色。平常,也只有聚里养牛羊的人会来这里放牧牛羊。”

“这块草地有多大?”郑胜只想着自己的事,他眼前所见都是草地,心知这草地并不小,但他还是要问一问,详细地了解下。

“从这里到西菊山下近十里的地方都是草地。嗯,芳菊溪折向北,两畔的也多是草地。”文书孝回过味来,郑世子对这草地似乎情有独钟啊!

沿着芳菊溪继续往前走,郑胜所见确实如文书孝所讲,都是连绵的草地。

郑胜估摸着这里至少有十多里长的地界上长满了丰嫩的青草。可惜他现在只能坐着牛车,看着健牛缓缓地低头咀嚼那些青草。

来这里养马,一定很好!

返回菊水聚后,郑胜召集大家宣布,改变原来的南行计划。

“不往南走,留在菊水聚?”众人很是惊讶。

郑胜不往南去是因为他找到了草场,来这里的一大目的已经达成。而南下能看到的,无非还是山林和村落,这些他随时都能过去看。

但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养马了。

玻璃的生意已经在推进。如果一切顺利,从西域、北方买来马匹的资金是不缺了。

接下来,最重要的事就是购买马匹的渠道。

得益于郑氏商行的壮大,郑汶认识了很多外地的商人,甚至是从西域远道而来的行商,他也有认识的。

但是来荆州贩马的,却几乎没有。郑胜曾问过郑汶这件事。

原因还是百余年长期战乱的结果,这不仅令中原的良马绝迹,而且晋国朝廷也更加重视与各游牧部落的马匹交易。

能来中原贩卖马匹的商人若无深厚的背景,身后没人罩着,是进不来的。

晋国官军也缺马啊!

像郑氏现在有大小马匹近百,已经是南阳一地拥有马匹数量最多的家族。但郑氏的马只适合用来做运输工具。

郑胜曾想着从北方弄来几匹马,与本地马杂交,搞出新品种的马来。可他没能弄来北方马,杂交一事也成了无稽之谈。

一晃来到晋国七八年了,五胡乱华的脚步在渐渐逼近。郑胜不知道会是哪一天,匈奴、鲜卑的铁骑纷踏而来。

他不能再等着自己长大之后,才去做一些事。比如买马,郑胜现在就要努力了。

让由郑汶帮忙是最实际的办法,郑汶已经在努力了,可效果不佳。此外就是西凉张氏,那个从郑氏买郑子纸的家族已经答应他,会帮忙在凉州买马。可张氏的商队自去年走了后,了无声讯。

除了这一条路,郑胜还准备和司马定云说一下,让他帮忙在洛阳附近寻找买马的途径。如果他不愿意帮忙,郑胜打算让跟随他去洛阳的郑氏人做这件事。

除了这两个途径,郑胜想起了他骑过的那匹马。步伯“施加”了魔力是一方面,但那匹马真的温顺才是根本的原因。跑得快、性情温顺,实在是良马。

后来,那匹马被司马歆的随从带走。而那几天,他并没有想起来问司马歆他家马来历的事。

所以,郑胜打算趁着出了顺阳,正好去新野拜访一下司马歆,顺便再问一下马匹的事。

第二天,郑胜带上叶峻、刘嗅儿,在四个护卫的保护下去往新野。顺着菊水一路向东,到了湍水后,他们找来船家,顺水东下,速度更是飞快。

冬冰融化,春水欢畅,虽然这只小舟称不上是一日千里,但也只经过半天时间,他们到了百多里外的新野县。

新野这个地方,郑胜久仰大名!

它是南阳郡的南大门,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到了新野,郑胜算是重回人世间,如果说蛇盘庄、菊水聚那边是原始森林,新野就是人类的城市。

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郑胜让两护卫护着刘嗅儿先去客栈,他去了司马歆的府邸。

府邸很好找,但想见到司马歆就有些困难了。

郑胜看着簇拥在新野县公府邸门前的十多人,让叶峻过去问了才知道,他们都是来求见司马歆的。

“县公近来染疾不见客。”叶峻带回来了消息。

染疾?这是推脱不见客的借口,还是真的生病了?郑胜犹豫了下,让叶峻过去,把名帖递给了门人。

一旁一个衣着华丽的胖大男子冷笑道:“县公有疾,你这小厮还递什么帖子?”

叶峻不理会他,回了郑胜的身边。

那胖男骂骂咧咧地走到郑胜这里,仰着脸斜眯着他,“小子,你不是新野的?耍百戏吗,干嘛裹着根棍子?”

郑胜看着他那一张欠揍的脸,也许是在门口等烦闷了。想找人发泄一下火气,看到郑胜面生又年小,就想过来欺负他。

郑胜不理他,在门外等着。

胖男嘻嘻哈哈地与身边的人说话,嘲笑着郑胜:“你小子不要自大,我们都是来见县公的,等了几天了,还没见到。你是什么人,岂能见到县公?”

“就是,自不量力。”

“哈哈,小子,回家吃奶去吧!”

郑胜充耳不闻,权当是几只苍蝇嗡嗡叫了。

“县公若见他,我甘心从他胯下钻过去!”胖男笑道。

“牛兄,这话说的好!若县公……”

大门开了,刚才还一脸倨傲的门人急匆匆走出来,对着郑胜深深拘礼,“世子,小人失礼了。请跟我来,县公正在等您。”

郑胜点点头,看了牛胖男等人一眼,他们正张着嘴、瞪着眼看着这一幕。

郑胜微笑道:“牛兄,是吧?胯下钻过去就算了,我受不起。只要今后,君不要出现在我眼前就好。”

叶峻挺腰收腹,十分畅意地跟在郑胜走进府门。留下震惊的人们久久呆立原地。

司马歆的府邸不怎么奢华。也许是因为他刚刚就国,还没有修建新殿的缘故。

郑胜在书房见到了他。

郑胜到时,他正坐在窗下,借着明媚的春光看书。但看他确实一脸苍色,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司马歆伸手示意他坐到另一侧,“你不在青竹岭,怎么跑来了新野?”

郑胜说了他巡视“领地”的事,“正好离你这边不远,就过来拜访县公你了。”

司马歆颔首。

随即,郑胜继续说几天前的经历,司马歆听得颇有趣味。

郑胜说得口干舌燥。

司马歆对菊溪源起了兴趣,“是那处前汉太傅袁魄曾饮用过的菊溪水?芳菊溪,是它的异名吧!”

郑胜表示,这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袁魄是谁?一个汉朝的太傅,他还真的喝那潭里的水?

真是……风雅之士啊!郑胜还想着,前世确实听说过,有什么百岁村的老人喝了什么山泉水能够长寿,那菊花水也有这功效?

司马歆没注意郑胜的走思,他列举了诸多曾饮用菊水的前代雅士。

郑胜越发觉得不正常,司马歆才二十吧?这年纪就想着长寿的事?郑胜神情古怪地看着他。

司马歆说了半晌,没得到郑胜正面应答,便撇下话题不说了。司马歆请他继续喝茶。

郑胜有些发愁,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和司马歆互讲故事,但刚才他好像拒绝了司马歆?还怎么好意思向他提要求?

于是,郑胜开始找话题:“县公,听说你病了?”

“小痒而已。”司马歆没告诉他,这是刘东那天锤击他肋下造成的后果。府内的医师给出的医嘱是,他需要服用药剂、好好静养一年的时间。司马歆借此机会,闭门不见客。

郑胜挠挠头:“在这府里不好养病,太闷了。不如去芳菊溪那边游玩几天?正好那边很安静,春景也不错,很适合静养。”

司马歆脸色一成不变,但落在行动上却十分迅速,他拱手道,“多谢。”

郑胜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司马歆对菊溪源会有这样强烈的……欲望?

就这样,郑胜的新野之旅结束了。

这天下午,司马歆和郑胜一行人离开了新野,回去菊水聚。

在外人看来,这是郑小世子到了趟新野,就将新野县公给“诓骗”走了!

一时间,郑胜的名字再度传遍了荆北。

第一百二十七章 芳菊溪畔

去了一趟新野,郑胜把司马歆带了回来是意外,而他的目的也达到了。这无疑是好结果。

事情要从新野出发时说起。

司马歆这次离开新野,轻车简行,动静不大。

那天那一声喊震动整个“战场”的人依然随行,郑胜记住了他的名字王绥。

王绥等十名护卫簇拥着马车,按马缓缓而行。王绥的乘马依然是那天的那一匹。

郑胜眼前一亮,他对同坐一车的司马歆再次说起了那天的事,最后感慨了一句:“如果我会骑马,那天大概不会发生接下来的事了。”

刘嗅儿缩在车厢的角落,听到郑胜的话,刘嗅儿想着他这是想学骑马了?可是世子,你的手还没好,怎能骑马啊!

“学骑马?自然没问题。”司马歆马上领悟过来,“你家没有良驹吧!这样吧,我送你一匹。”

郑胜摇摇头,“县公,你送的马我可不敢骑。”

司马歆有些不满地说:“这是为何?”

“县公所赐啊。我可不敢骑它。”郑胜哈哈笑着,最后严肃地说道:“所以,我想自己买马。”

“你要自己买吗?也好。”司马歆不假思索,“不过,你能买到的,未必有我送你的马好。”

郑胜小声道:“我不止会买一匹马,可能是很多匹。”

司马歆脸色先是惊异,再是茫然,最后突然沉寂下来。

郑胜语气诚恳地说:“县公,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如果县公能帮我找一条购买良驹的途径,必定感激不尽!”

司马歆缓缓道:“没问题。但良驹价贵,你要做好花费重金的准备。”

郑胜心里舒了一口气,他选择坦然,是打算能够和他一直保持融洽的关系。为了马的事情,造成他和司马歆的关系破碎,利益得失很难讲。所以,他宁可司马歆直接否决了他的请求。

但司马歆答应了,郑胜随即开玩笑地说:“总不会有大宛马贵吧!那种价值千金的宝马,我确实买不起。”

司马歆严谨地答道:“汗血马是马中珍品,我确实没有。”

然后他说起了能获取马匹的途径:“在关中时,我与秃发务丸部的一人相识。他是务丸账下大将秃发久利的子弟,结交我是想借助我父王的力量在关中贩卖马匹。你想买马,我可以派人去凉雍找他,请他赶些马来荆州。”

郑胜脑子里转了几转:“秃发务丸啊?唔,是那个秃发树机能的儿子吗?”郑胜尽管没好好学当代史,但十多年前,突秃发树机能在凉州造反,杀胡烈、苏愉的事迹,他是知道的。

能击败胡、苏这两个州刺史,树机能的势力自然不容小觑。后来晋国调集了大批精锐进剿,才击败了他。

从此,秃发部大概就是一蹶不振了,秃发部的后人要巴结司马歆,也就不奇怪了。

司马歆脸色奇怪地问:“你从哪里听说秃发务丸是树机能的儿子?”

郑胜卡壳了,怎么树机能死了,不是他儿子继位吗?

刘嗅儿拉拉他衣角,小声道:“世子,务丸是树机能的从弟,不是儿子。”她很无奈,夫子要他学这些“常识”,可世子从来没有好好学过啊!

郑胜假装领悟过来,“是,是。务丸是树机能的从弟,不是儿子。是我记错了啊!嗯,记错了。”

刘嗅儿的话司马歆自然听到了,他感觉很有趣。

虽然秃发部经过泰康年间的反叛后,就衰落下去了,可那也是河西的一个大部族,郑胜“有志”从戎,会不了解这事情?

不会,因为他的婢女也知道了!难道真是他记错了?

“为什么你的小婢会知道这个?”司马歆问。相比郑胜记错的“事实”,这也是令他很感兴趣。

郑胜把他的书院简单地说了说。当然,他没说他的书院里有“数学、物理”这类课程。

但尽管如此,也令司马歆惊奇的很,“家丁、婢女、护卫?你这书院还真是有教无类啊!”

“我只想让身边的人聪明点,免得以后,被人骗了也不知道。”

司马歆皱了皱眉,“去年在青竹岭,我怎么没见识到你的书院。”

“上次,那是年底!大家都忙着大比武,书院暂时休课。”

马车的速度没坐船快,他们半途中在安众县落脚,然后到第二天中午时,他们到达冠军县。

在这里,郑胜提议往西走。冠军县往西也是他的“领地”。不过位置在芳菊溪的南方。郑胜想从那边北上,回去菊水聚。

这次司马歆出门目的也是“游山玩水”,他自然不反对。

不过,他对郑胜拿上百万钱租用这片土地的“所有权”感到很奇怪。郑胜不要田地,只要荒山野林,而且他甘愿承担这里的赋税,他很不明白郑胜的打算。

就算是招募流人、开垦荒林,能弥补了损失?这是郑氏早已定下的主意,还是郑胜自己的想法?

这件事他不好发问,只能暗自观察。

郑胜没有察觉到司马歆对他的关注。他坐在车辕上,对着不断往后离去的景象发呆。

这里是一片没有山、只有林的荒野,是平原不是山岭。但在这条小路上,除了他们,很少能看到路人。

马车没有停,又走了将近半天时间,一路上他们遇到了六七个村庄,离菊水聚越近,村庄越少。最近的就是文里正曾跟他提到过的那个村子。

他们不回菊水聚,直接往西而去,两人都有些迫不及待。

郑胜想向他展示那片草地:“县公你看,这片草地用来养马肯定很适合啊!”

司马歆并不关心这个,他要去溪源。

他们踏上草地,溯河而上。

丘陵渐变成小山,芳菊溪平缓的溪水也变得激荡起来。不久后,他们眼前出现了两条分离的溪流,一条往西、一条向北,幸好叶峻已经明了真正的芳菊溪源所在,他指明了道路。

向北又走了段路,山势变得险峻起来。不过,他们有明确的方向,沿着溪水,很快找到了溪源。

这里是一个不大的峡谷,比青竹岭的冶铁谷还小。

而时节还是春季,峡谷里长满了繁茂的菊,生机盎然,似乎在为几个月后的绽放积蓄着能量。

小溪源头是个不大的水潭,水面清澈,一眼可以望见潭底的青石。也有鱼儿在潭里四处游荡,瞧那欢快的模样,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到来的样子。

他差点张口倒文,郑胜赶紧抿紧了嘴。显然,他又想起了一篇文章,叫什么来着,小石潭记?这里还是比较符合那文章意境的。

但桃花源记的账他还没算清,再扯上一篇,可真的不妙了!

当然,司马歆根本没有关注郑胜的奇怪举止。

他神色严肃地从王绥手里接过一个样式精巧的罐子,他一步一脚印地走到溪水边,仔细挑选了一个合适的地点后,小心翼翼地蹲下来,将罐子灌满水,恭敬地端起来。

王绥正托着一个方盘,适时地走到他身边。司马歆把罐子放到方盘上,嘱咐道:“送回新野。”

王绥手稳稳地托着盘,“公爷放心。”

郑胜看着王绥远去,想着送回新野是什么意思?

司马歆走回来,对郑胜道:“走吧。”

郑胜有些奇怪地问:“你不再取些水了?还有,那罐水为什么要送回新野?你不喝了?”

司马歆摇头:“这里的水向来被雅士所喜爱,我又不是雅士,不喝也罢。但这水据说有延年益寿的功效,我想得到些给母妃而已。”

郑胜点点头,是这样啊!

但郑胜总觉得司马歆有点“小题大做”了。他为了给母妃取一罐水,亲自跑到上百里外来。他这次是“秘密”出行,自然也不是在作秀……

其实,是郑胜误会了。

司马歆一开始并没打算来。郑胜来拜访他,听完了菊水的事后。司马歆想到了久病在床的母妃,本想请郑胜派人为他送来些就够了。但郑胜的话题跳到了邀请他出门游玩上。司马歆想了想,感觉自己确实应该亲自去。

于是,他来了。

他们返回菊水聚。

司马歆的到来虽然并未太过扰动村民,但村民们也知道又来了大人物,那些胯刀纵马的护卫,吓人啊!

他们约束了自家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做着各自的事情。村子变得静悄悄的,唯恐惊扰到了他们,遭受无妄之灾。

郑胜想起了当年刚到李家村时的事情,跟现在的菊水聚像极了。完全没有那种大家夹道相迎、真心拥护的模样。

这是真实的情景,不是作秀。

实际上就是,百姓们在畏惧着他们。

郑胜自言自语地说:“该离开了。郑氏的人也该来了?”

第二天,郑胜和司马歆说起了这件事,司马歆赞同他的想法。他打算在这边静养,自然也不愿意住在村里扰民。

于是,两人在那片草地的东侧河畔,各自找了个相邻的地点作为住处。

司马歆原打算让村民们来帮他们修建房屋,但郑胜早有安排。等到了下午,商行管事郑平谙亲自带着浩浩荡荡的百余人队伍到了。

他让郑平谙先去他们看中地点建房。这么多人一起干活,大约一两天时间他们的住处就能完工。

而郑胜则去看了郑平谙带来的一批马,郑氏的马。

第一百二十八章 圈地跑马

为了这几匹马,郑胜还威胁了郑汶一些事情。所以,郑汶才送来了六七匹幼龄马来应付他。

幸好,郑胜并不喜欢成年的马。毕竟他还小,王绥的那匹二龄马就够他受了。就算南阳马再瘦小,那也是马啊!

成年马还不适合他骑。

这不是郑胜第一次接触郑氏的南阳马。两年前,他去过一个养马场看过马。

当时郑胜的感觉是:这不就是马吗?和关外的、西凉的马有什么区别啊!坐着车,南阳马带着他逃亡时,郑胜还觉得它们太low了,只能当当脚力,不能做战马!

但站在它们旁边,看着那些威风凛凛的大动物时,郑胜满脑子在想,它们不能当战马吗?能吧?为什么不行!

耐力差、矮小,是这些原因?但只要设计出合理的战术,它们也能够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吧!

不过,今天郑胜看到这批小马时,他心里不禁大骂。

“这些马都是今年才出生的吗?”郑胜有些气鼓鼓地问,站在一旁正小心翼翼看着他的小厮。

听到郑胜的问题,他战战兢兢地答道:“世子,这几匹马并不是今年出生的。最大的是前年冬天十一月,最小的在去年六月。”

郑胜笑着点头,但他有些不敢相信,这些一岁左右的马只有这么高吗?

他的身高在现在的同龄人里确实算高了,差不多在一米四以上。

但这些马的肩高居然差了他一个脑袋还多,这是不是太过分了?几乎连一米都不到吗?

虽然它们扬起马头来,也足够和他平视,但郑胜总觉得有些失望。

比起王绥那匹肩高将近一米四的二龄马。这些马在它面前,真是幼马与成马的区别啊!

“这些马能骑吗?”郑胜继续问。

小厮脸色纠结着,看起来他快哭了:“世子要骑,当然是可以的。”

郑胜兴奋地点点头,想了想他现在也就七八十斤重,这马应该能承受得住。

郑胜解开其中那一匹最高大、通体枣红的缰绳,把它拉出马群,兴冲冲地对小厮说:“搭上鞍,我要试试。”

一旁的刘嗅儿终于忍不住了:“世子,你手还没好呢!不能骑马。而且,你也不会骑马啊,它把你摔下来怎么办?”

郑胜早就想把木板拆下来了,他干脆地解开来,把木板一扔,活动了一下手肘,感觉完全没有问题:“我已经好了。我能骑王绥的那匹大马,还骑不了这小马?”

刘嗅儿无奈地看着他,抿抿嘴不再说话。

小厮把马鞍搭好,他安抚了那马几下。

郑胜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石全。”

郑胜轻呼一口气,他走过去再次拉住马缰,那马意识到又有陌生人接近它,不安地打了个响鼻。

郑胜靠近它,摸了摸它修长的马颈,但马儿并不买账,甩起了马缰。

郑胜突然启动,他猛然向前一跃,伸腿跨过马背,顺势骑在马上,他得意地笑了,骑马很难吗?很简单嘛!

但他很快乐极生悲!

那马感觉背上突然一重,自然是惊了!它猛地往前奔跑起来。郑胜拉紧缰绳。马头陡然一偏,连人带马险些一起摔倒。

随后马儿连跳几下,郑胜伏在马背上,紧紧贴住它。他只是要驯服一匹小马驹而已,这么难的吗?

刘嗅儿往回奔去,她要去找人来救。世子果然还是不靠谱!

一旁看呆了的石全终于回过神来,他大喊起来:“快来人啊!马惊了!救世子啊!”

郑胜已经有点怂了,但想下马也没有机会,他现在真是骑“马”难下了!

可马和郑胜斗了一会儿后,终于又找到机会狂奔起来!郑胜还没来得及拉住缰绳,他们一起“同归于尽”地冲进了溪水里。

郑胜终于有机会跳下马去,迎面而来的是凉冰冰的溪水,被呛了几口水后,他才从溪水里挣扎出来。

幸好,他早已学会了游泳。毕竟青竹岭门前就是丹水河,学游泳是很方便的事。

郑胜第一次骑马的尝试以失败告终。在他意识里,那次骑王绥的马不算,那是一次“意外”。

回了菊水聚,他深刻地检讨了一次。

郑胜也终于认识到:马是不愿意被人骑的。就算是小马,也有脾气!

司马歆来看了他,发现他没事,就告辞了。

第二天就是四月的第一天。郑胜恢复了精力。

司马歆告诉郑胜一件事,他为他请了一位马术老师,“他是在雍州出征氐人时受伤的将军,后来留在我的府上。”

然后,司马歆把他懂的一些马经传授给他,“马通人性,忠诚可靠。它认可了一个主人,终身就不会背叛了。所以,你想得到属于自己的马,就要亲自照顾它,让它认可你。”

“不要突然接近它,否则就算你是它的主人,也可能惊吓到它。喂它草,或者发出声音告知它是你到来了,就能安抚好它了。”

就在郑胜学习“马经”时,数百里外的洛阳,晋国皇帝正昏沉沉地接见完原来的顺阳国内史、现在的员外郎散骑常侍、即将赴任交州刺史的吾彦。

吾彦恭恭敬敬施了大礼、离开后。司马炎叹了口气,“朕管不了你们了,你们的王国,愿意怎样折腾就怎样折腾吧!贞凭……皇孙今天在做什么?”

一旁那个宫人低伏着头,小声道:“广陵王今日于东宫学史。”

“哦,他学到哪篇了?”司马炎继续问。

“是《史记·始皇本纪》。”

司马炎心中有些不快,他目光昏沉地扫了那宫人一眼,猛地察觉出来异样:“你不是贞凭?你是何人?为何不是贞凭在面前侍奉?”

宫人慌张地跪倒在地:“符黄门领罪伏法,现在是奴才来侍奉陛下。”

“符黄门领罪伏法?”司马炎仔细想了想,他突然领悟到了什么,他喃喃道:“杨骏、好个杨骏啊。”

他猛地咳嗽起来,站在远处的几个婢女忙一起过来,和这个黄门一起把司马炎扶回了后殿。

躺在床上,司马炎缓了几口气,脑子里依然在想杨骏这个名字,他最信任的臣子,在干什么,他意欲何为?

司马炎不寒而栗,他突然大喊起来:“来人,传令!传中书监华廙来!”

一时用力过猛,他又咳嗽起来,宫人们再次忙起来!

司马炎红着眼想:我还没有死,谁敢放肆乱来!杨骏,他能让他扶摇直上,也能把他马上打入深渊!

郑胜终于等到了,他的马术师父。

郑胜惊愕地问身旁的司马歆:“县公,是我理解错了吗?这小子跟我年纪相仿,曾经上过战场?”

而且,他还认识他,这人不就是那天在顺阳南门,阻止他离开的那个文小亭吗?

司马歆皱着眉头:“小婷,你不要胡闹。文威,你怎么也任由她胡来!”

文小婷愤愤不平地说:“县公,我也是弓马娴熟,怎么教不了他?让管将军教他?根本就是大材小用!”

文威无奈地说:“县公,她太乱来了,可是我不知道她对管将军说了什么?竟然说服了他。”

“你说吧,你想干什么?”司马歆佯怒道。

“我说了啊!让管将军教他实在是大材小用!我就能教好他!”文小婷梗着脖子硬声道。

司马歆真得有点生气了,郑胜制止了他:“县公,您能给我介绍一下吗?这两位到底是何来历?”

上次,他们和吾彦的儿子在一起。今天来看,他们和司马歆也很熟悉,他们兄弟大有来历吧!

文威愕然:“我不是说过吗?我们是谯郡文氏人。”

司马歆说得更详细些:“他们的父亲是文俶,文东夷。”

郑胜茫然地点点头,他有些丧气地发现,以前不学人名、来历,现在他连人际交往都要做不下去了。

“文俶是文鸯,那个都督大军击败秃发树机能的人,也是前朝刺史文钦的儿子。”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郑胜眼前一亮,嗯,还是刘嗅儿讲的令他听得最舒服、最熟悉。这样讲他不就知道了吗?

郑胜不喜欢啃史书、背人名,但对三国史还是极有兴趣,受三国演义的影响嘛!

所以,三国人物,他都很熟悉的。文鸯,不就是演义中三国后期少有的一位武艺威猛的将军吗?

“原来你们是文鸯的儿子啊!”郑胜感慨一句,他记得邱夫子说过,泰康年间,文鸯征讨树机能、平定关中的事迹。但后来他因此受封了关内侯,比平定吴国将军们的封爵低多了。

晋国皇帝并不喜欢文鸯。

“哼!”文小婷愤怒地瞪着他。郑胜感觉莫名其妙,他哪里又得罪他了?

身后刘嗅儿又小声提醒他:“世子,那是位小娘啊。”

郑胜感觉他的世界观在崩塌,这个十来岁就敢纵马拦路的疯家伙是女的?

好吧,就算你是将门之女,有勇烈之风,也很正常。但这长得男孩儿气十足的家伙,刘嗅儿,你怎么认出来了她是女的?

郑胜着实尴尬地很。随后,他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文小婷要教他学骑马!

简直是搞笑!

郑胜想起了那天她嘲讽他的话,要她教习他马术?

郑胜接受不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四月变天

于是,郑胜开始琢磨怎么甩掉这位教习。

经过郑氏众人的努力,司马歆、郑胜的木屋已经修好了。连带着刘嗅儿、王绥、叶峻等人的,也修得七七八八了。

在郑氏全力推动下,修建木屋的效率着实很高。

现在,施工队正修建马厩,以及其他的配房。

眼看马场都修好了,但郑胜连马也照顾不上了。

他找到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来拒绝文小婷。因为南阳马当不了乘马,所以他不用学骑南阳马了。

但郑胜受够了文小婷的冷嘲热讽,他带着叶峻等人踏上了南行之旅。要巡视“领地”去了。

但还没走不远,司马歆的人来传报:“郑世子,你家有人到了,说是有重要的事情。”

郑胜心中一惊,重要的事情?他匆匆回了菊水聚,看到郑平谙拿着一封信走上来,“世子,是南阳来的。”

郑胜皱着眉头,拆开来看,看完,他转头问道:“大兄辞官,为何信上连个原因也不说?”

郑平谙摇头,他也不知道。

郑胜坐下来,想着郑汉在蜀地做官,这两年也没听说有什么艰难的事情发生,怎么说辞官就辞了,连个预兆都没有?

这件事,郑胜找不到挈领,只能作罢。郑垣写这封信只是告知他这件事,并没指望郑胜能为此做什么改变。而等几个月郑汉归来后,他应该就能明白了。

司马定云紧跟着也到了,他是来和郑胜讨论拍卖会的细节和拍卖品的。

文小婷不知为何总看郑胜不顺眼,看他和一个比他年长很多的人回屋商议事情了,她愤愤不平地说:“故作老成,假装神秘,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勾当!”

刘嗅儿不乐意了,她开始把郑氏的各个生意中郑胜起的作用一一说给她听。

文小婷半信半疑地听完,依旧不服气地说:“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总之,他还是一个连马都不会骑的笨蛋!”

时间过得飞快,郑胜用了四月的前半个月的时间把领地跑遍,大致了解了领地的全貌。

然后有借口彻底摆脱文小婷了,他要回青竹岭“烧制”玻璃。

但是,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女孩只花了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就成了好友,文小婷坚决反对他带刘嗅儿回去。郑胜只好把她留在了这里。他自己带人回家。

郑胜为邱夫子带回了不少溪源水,为此,邱夫子很高兴。

回青竹岭代表着诸事缠身。他先是在青竹岭各处转了转,虎卫营平稳如故。

青石道修得差不多了,东区的民居正在重建中,而新区——即因为青石道扩路而迁居的民户,他们的房子已经率先修建好了。

郑胜勉励了王谦几句。王钧私下里告诉郑胜,王谦变得更加孤僻,现在他说的话变得更少了。但所幸训练更努力、读书也更认真刻苦,代表着他并没有颓废掉。

郑胜只能认为王谦经过丧父之痛后长大了,他让王钧、郑尚等平常多关心一下他。

李安建已经上任了,目前还没做出成绩,也没出什么差错。

这主要是因为南乡本身治安就不错,再加上李安建背靠郑胜这座“大山”,他在各乡里巡视,带的人又是他臂之使指的虎卫营卫士。只要李安建脑子不犯浑,就出不了大的差错。

“真乃鬼斧神工也!”司马定云叹道,他面前摆着十二只仅仅只有成人拳头大小的玻璃制品:鼠、牛、虎、兔……

没错,郑胜想了很久,决定把十二生肖整出来,作为第一期的拍卖品。

“嗯,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这是十二地支的衍化之象也!克吴,你从哪里得知的这些?”邱夫子惊讶地问。

郑胜更是吃惊,他还以为现在没有十二生肖呢,“嗯,从一本古籍上看到的,十二生肖而已,没什么大惊小怪吧!”

“生肖?这名称也有趣的很。”司马定云想起了他偶然听到的那个传闻,“郑世子果然博学,不知那篇记载了乐活寨事的游记何时完笔呢?”

郑胜敷衍地答道:“就快了,就快了。”

司马定云带走了那十二个栩栩如生的生肖像。

郑胜被邱夫子逼着写完了那篇游记。

邱夫子读完,不禁感慨:“桃花之源,真世外之地也!”说完,邱夫子瞪着眼怒视郑胜,“你小小年纪,哪来的这番避世之心!不对,你可没有这份淡然恬静,嗯?”

郑胜吓得三魂出窍:“我就是听了全荣那番话后,自己的感慨而已。夫子你看,李浊他们,带着数百的家眷属下,钻进深山老林,开垦独属于他们的土地,自足自乐,多好啊!而且。”郑胜又小声地说起了全荣给他讲的另一番话:“他们以治祭酒为头领,治下之民所耕土地独属于民众,如果整个天下……”

邱夫子严肃地捂住他的嘴、瞪着他,最后叹道:“你怎么也相信这话?张道陵、张鲁他们是这样做了,可还不是分崩离散了。天师道,现在也不过一方士之小道耳!”

郑胜挠挠头,他不知道天师道是不是在里面搞名堂了,但这种东西真的很像后世。

郑胜不想当圣人,他的理想是在乱世保护住自己这片净土。

但能为自己争取更大的力量才更好啊!什么才是最根本的力量?人。

得人心者得天下,这句话可不是白说的。当然,郑胜也知道冒然做出格的事,只可能带来灾难!

所以,他还是慢慢积攒力量为好。

郑胜在青竹岭待到了四月十七,他准备回领地去了。青竹岭的事不用他再时时刻刻地盯着,但领地那边可不是。

但郑胜被人堵了回来。

全荣苦笑着对郑胜说:“郑世子,您答应的话还算数吗?”全荣很苦逼,自从郑胜离开了青竹岭后,乐活寨的人时刻在盯着郑胜的踪迹,他一连等了半个多月,才终于等到郑胜的回归。

郑胜哈哈笑着:“当然算数。”

全荣从怀里取出一张郑子纸,递给他:“多谢世子如此盛赞我乐活寨。我乐活寨远不如桃花源,桃花源之人可以数十年、数百年不出,自给自足,怡然自乐。我乐活寨没了顺阳的郡粮,全寨连这个冬天都过不下去了。”

郑胜不禁唏嘘,他的确是答应了要帮忙,但是,“你们能做什么呢?你说要和我做生意,做什么生意呢?”

全荣立刻精神抖擞地说:“不瞒世子,我乐活寨之人多有西行去往雍凉的经历,熟悉道路,通晓雍凉各族胡言,乐活寨愿为郑氏雍凉的商道先行开路!”

郑胜心中一动:“你们有认识西凉的行商吗?马商?你们的马是怎么得到的?”乐活寨那些马很健壮,高大、速度快、冲击力强,可不是南阳马。

“我等确实认识西凉的马商,那些马也是来自凉州的马匹。”全荣松了一口气,还好郑胜有需要他们的地方。

“全先生若能为我带来西凉马商的消息,必有重报。”郑胜承诺道。

全荣乐呵呵地离开了。

郑胜也带着一副喜悦的样貌回了菊水聚马场。

几天后,一个引动天下风暴的消息,从洛阳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九州大地!

晋国皇帝司马炎驾崩了。

太熙元年四月二十己酉日,司马炎死于洛阳皇宫含章殿。太子司马衷继任皇位,大赦天下,改年号太熙为永熙。尊杨皇后为皇太后,立太子妃贾氏为皇后。

司马炎死前,想要阻止的一件事并没能实现。杨骏,杨皇后之父,他现在的官职是太尉、太子(是皇帝了)太傅、都督中外诸军事、侍中、录尚书事。换言之,除了皇帝,就是他了。

文武一起抓,两手都要硬!杨骏已经达到了人生的巅峰。他女儿是太后,侄子是皇帝,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而这个侄子?根本就不值一提。

杨骏意气风发地走进太极殿前殿,两排精锐的披甲虎贲之士紧随着,他想起了十多年前,领兵伐吴时的场景。虽然那时候,他只是带领亲兵巡视了东吴,登上了建业城墙环视了一圈。

“汝南王呢?”杨骏环视众臣,没发现那个令他最为忌惮的人,“先帝驾崩,汝南王不打算进宫祭吊吗?”

众臣默然。杨骏冷笑着回去了后殿。

“大司马在府门口为先帝哭丧……”

“大司马已经离开司马府,到城外白鱼聚居住……”

“大人,大司马业已联合诸王,准备讨伐您!”

听完这个消息,杨骏慌了:“司马亮好胆!他莫不是想造反不成!我要去告诉太后,派兵征讨他!”

杨太后是他的女儿,两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自然不敢大意,于是让傻儿子手写命令给石鉴、张劭两个大臣,让他们率领兵丁捉拿汝南王司马亮。

司马亮得到这个消息后,连夜逃出洛阳,逃回了许昌城,免于一难。

司马歆在菊水聚得到这个消息后,久久无言。

他认识杨骏这个人,知道朝政落入他手中后的后果,自然也明白现在局势的危急。

但他只是一个县公,又能做什么呢?

第一百三十章 开足马力

郑胜则是精神紧张地仔细读着来自洛阳的邸报和司马歆的消息,怎么是司马亮和杨骏对上了?

一个郡王和一个外戚?这剧本不对啊!不是该“八”王之乱吗?怎么外戚还扯进来了?

但傻皇帝司马衷已经继位,郑胜感觉野心家们该一个个地跳出来了!毕竟,这位皇帝几乎是“人、人”皆可欺的角色!

王们能不使劲干吗?

郑胜感觉现在正式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西晋安稳、和平的三十年结束了,混乱时代即将到来。

各路神鬼妖魔都要粉墨登场了!

郑胜突然感觉他的时间不够用了,他现在有太多的事情还没做、要去做……

但无论如何,生活还在继续,他的路也要一步步往下走。

那场原本定在五月中旬的拍卖会只能取消,因为司马炎差不多就在那段时间下葬,那段时间肯定不会有人有兴致参加所谓的拍卖会。

但是,新皇登基,这又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宣传机会。

郑胜向司马歆、司马定云阐述了他的主意:“我们把烟花作为庆礼献给皇帝陛下。几千支,不,上万支烟花全部在半个时辰里放掉。既向陛下表明了忠心,又能在全天下人面前一展烟花的美丽,一举两得。”

说实话,郑胜真是要拼了,他还没见过上万烟花在一个小时里放掉的场面!这些烟花,真要照现在的价格来算,可是达到数百万钱了!

司马定云惊住了,“上万支?一个时辰内放掉,这,这太多了吧……”

司马歆摇头:“不可以这样做。”

郑胜疑惑地看向他,司马歆从来不插手郑胜和顺阳王府的生意,今天这是怎么了?

司马歆平静地说,“先皇刚刚驾崩,虽说现在不必遵循三年居丧的古礼了,但我们也不能这样大肆地为新皇庆祝。”

郑胜皱起眉头,规矩还真多。但郑胜并不相信现在的西晋贵族们会甘心为皇帝居丧,他们的道德品质可不怎么高尚。

司马歆倒是为先皇做足了丧礼,他每日只食用清淡的米粥,这个要喝上三个月,还穿上了一身破旧的衣服,是丧服。但他这一身打扮令郑胜总觉得熟悉,只是没想不起来究竟在何处见过了。

“那么,劳烦司马管家派人到洛阳探查一下情况吧?现在肯定还不行,再等半个月、一个月时间,京里如果恢复了往日的情景,我们再搞。这样总行了吧?我们不做出头鸟,跟着京里的形势走就行。而且,这些烟花由郑氏承担,不用王府承担。”

司马定云苦笑,“郑世子,不要说万支烟花,千支烟花同时绽放的景象便已难以想象了。而且,郑氏能提供万支烟花吗?这样多的烟花,又要花费多久的时间,才能赚回本钱。”

司马定云想起两个月前,司马畅在顺阳一口气燃放的那五十支烟花,那种景象几令他沉迷。上千支、上万支燃放?他不敢想象!

郑胜笑了笑,“确实有些难,但烟花是为了给拍卖会打出名气,以烟花做引,把洛阳人的目光吸引到拍卖会上。”

“数百万钱为了打出名气?不必要吧。”司马定云迟疑道,以顺阳王的名义已经足够了吧?

郑胜持相反的意见,“需要。不过,因为新皇继位,之前那批拍卖品不太合适了。我还要再准备新的。”

司马定云欣然点头。

“对了,龙是专属于陛下的吧?幸好拍卖会没有开始。”郑胜有些尴尬地说。

司马定云颔首称是,他早就明了了这道理。不过,这条玻璃“龙”并不似龙形,长得奇奇怪怪的。他打算为它换个名字拍卖出去。

“要不,我们把龙献给皇帝陛下?”郑胜提议道。他觉得他当时考虑不周到,龙可不是能随便卖的!有人卖,未必有人敢买。

“好主意!”司马定云也同意了。

司马歆一直默然无语。

五月初,司马歆离开了菊水聚。毕竟他是县公,不可以长时间不出现在国中。

但文威、文小婷全留了下来。文小婷觉得郑胜这里最是无拘无束,青山绿水,又有一个可以随意欺负的受气包。她当然不想离开。

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郑胜知道了他们是之前跟随司马畅来的荆州。文鸯征战秃发部时,司马骏当时也镇守在关中,因此两家关系熟络。

但现在文鸯困居洛阳,文氏兄妹也常年在京。这次来荆州,是文小婷实在厌恶了洛阳的生活,司马畅就国荆州,她好一番恳求了父亲才得以出来。

至于文威,就是她的“保镖”和“看守”。

之前,司马定云还给了他另一个消息,柳旻从乐活寨仓房里发现了被拆毁的烟花。

而全荣告诉他,这是刘扬那些人所为。

郑胜感觉到了危险,但是除非他停止烟花生意,否则他根本无法避免*暴露的可能。

他只能提高防备。他的办法很简单,*毕竟在烟花里,让觊觎者打不开烟花不就行了?

纸质外壳拆得开,但铁质的呢?

郑胜将画好的图纸交给李柏国:“上口稍窄、下口稍宽,具体的尺寸在上面都标明了。能在一个月内造出百支吗?”

李柏国看完图,摇头道:“这东西很难做好。一个月更不可能造出百支。一是铁石不足,一支少说需要铁石二十斤。谷里没这么多铁。二是人手,谷内能造这东西的匠人不多,这需要慢慢凿钻出来。一个月顶多能造出十支。”

郑胜有些失望。

人手不足,他没有办法解决。除了招收、培养工匠。郑胜能想到的主意就是做出替代人工的机械。水力机械是最可能实现的。但郑胜现在也无能为力啊!

水车推动转轴带动铁锤代替铁匠劳动确实省力省时,但现在的水车只能用来取水,怎么设计转轴,他还想不出来。

郑胜让他先做出一支来。郑胜对李柏国的技术并不十分放心,毕竟这是铁管。他们要在一根铁棒上生生凿出来的一个洞来。

郑胜不知道这样的管子是否实用。

在他记忆里,明清时期的中国工匠就是这样*管的,但炸膛、废品很多。现在才是西晋,技术肯定更差,他只能先做出一支来看看。

实在不行,他只能兑换了。用铁矿石兑换铁管,兑换比总不至于上百倍吧?

和李柏国一起过来的,是一些春风里、李家村以及青竹岭附近的、总共大约有百户的民众。

郑胜开始了他的开垦计划。

为了吸引乡民到这片荒山野林,他开出了的条件是每户只要交足百亩田三成的收成外,他们开垦的所有田地收获到的粮食全部归属于他们。

而郑胜开出的唯一有利郑氏的条件是,民户如果要卖出手中多余的粮食,只能向郑氏米行出售。而郑氏米行从民户手中收购的粮价为上一年度荆州地区的平均粮价。

郑汶极力反对郑胜的做法。

郑汶对郑胜从司马畅那里“讨”来这东西长三四十里、南北长近百里的荒山都是颇有微词的。毕竟郑氏虽说是“拥有”了这片土地,但要承担在册民户的赋税,这笔交易就十分不利郑氏了。

郑氏唯一能获取利益的点就是自己开垦土地,招募佃户了。

这确实是长久之计,能福泽后代的好事,郑垣为此乐得还和他多喝了三杯酒。

但是,郑胜现在这是在招募佃户吗?这样收租,郑氏还能有什么利益?

郑汶苦口婆心的劝着:“克吴,一户百亩田收三斛粮好不好?三斛太多,那两斛半可否?总之,你定的那个规则绝不可行!”

“这样会让他们开垦更多的田地,获得更多的粮食。”郑胜阐述道。

“是的,但那是他们的粮食。我们就算买,也要以市价买!”郑汶气愤又无奈。

“兄长啊,你要把眼光放远些。”郑胜不紧不慢地说:“就比如,两年前,我弄出来馒头,要把馒头、豆浆卖给平民。你也不同意。可现在早铺和馒头坊在荆州已经有了上百处,赚了多少,你比我要清楚。”

郑汶尴尬的笑笑,“这我现在确实明白了。但佃户这件事不一样啊!”

“一样的。”郑胜解释道,“我们总要让人们吃饱喝足,才有力气耕种。有力气开垦更多的田地。我们只要把他们手里的余粮收回来,给米行运去灾荒之地卖也好,拿去酿酒也好,自己储存也好,会有钱赚的。”

郑汶还要再辩。

“第一批百户人已经到了,已经改变不了了。”郑胜祭出最后一招,“我总不能言而无信吧?”

郑汶叹了口气,“除此外,我听说,你要为新皇进献万支烟花?这可是一万支烟花!”

“兄长,你是知道的。算上各种开支,每支烟花成本只在三十三钱上下。一支烟花能净得将近一百六十钱。三十万钱能换取多大的利益,你想想吧!”

郑汶忧郁地说,“但将近半年时间了,只卖出近千支,上个月只卖出不到百支。还在逐月递减。在洛阳又能卖多少?万支太多了。毕竟市价三百万啊!”

郑汶满脸忧愁地离开。

郑胜则去了芳菊溪的南岸,那里一个新的村子正拔地而起。新村落在菊水聚的对岸往西去不远的地方。

郑胜站在外围,看着忙碌的人群,久久无言。

第一百三十一章 凉州秃发

清晨,李禾钻出自家的帐篷,笑着和周围相熟的人打着招呼,洗漱、吃饭。

早饭是郑氏提供的,庖丁是来自西营大食堂的好手。他吃着馒头、就着肉粥吃完,呵责一声儿子们吃饭麻利点,然后马上站起来投入工作中。

这是世子的强制要求:来到芳菊溪的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大家一起齐心协力修建属于自己的村落。

李禾是心甘情愿离开李家村,来到这里的。世子给出的条件太好了,李禾想了半宿,终于下了决定。

现在,他全家现在有八口人,他和他的妻子,三个儿子,大儿媳、二儿媳,他的小孙子也就是大儿子的儿子。

而现在,他们只有李家村的耕地一百多亩,虽然说临着丹水河,但每一年的收成并不好。

按道理,他们家早就可以进行分户,再多领一百多亩地了。但李家村并没有多余的土地。就算自己去开垦也不行。南山北水,根本没地方了!

所以,李家人只能在农忙之余,找活计赚些钱补贴家用。

郑胜到了李家村后,李家人的生活才好过起来,世子总有用得到人的时候!而酬劳很丰厚。

今年,虽然山贼来袭,把他家的房子烧了大半,但反而因祸得福,他们可以到一个新地方开垦田地!

就算还是做郑氏的佃户,但世子给的条件毕竟太好了!

李禾狠了狠心,把大儿子一家留在李家村,带着其他人来了这里。这并不是他不喜欢大儿子,他只是想让他留在青竹岭,离世子更近一些。

他的小孙子已经四岁了。他打算再等几年,虎卫营再收人,小孙子作为李家村人,他的外孙王谦又是虎卫营的什长,他家的孩子肯定能在里面站住脚。

李禾年过五十,但依然身强体健,扛起一根圆木脚步飞快地走了百余步,将木头递给那修房的主力军——来自郑氏的家丁们。

但毕竟还是老了,李禾脚下一滑,一旁一个年轻人忙扶了他一把:“李伯,你小心些。”

李禾喘着气,笑呵呵地推开他:“钟小子,我还没老呢!”

一旁也喘着粗气的老人同样笑意满面,“老李确实不老,我可不行喽!”

“辛林,你这老家伙又想偷懒了,是不是?”李禾笑骂道。

辛林,是他相熟的乡邻,来自丹水河北的辛庄。而钟小子,叫钟黄,是个流人。但钟小子也比东边春风里的那些人好多了!

乐活寨、春风里居然是同根同祖的,李禾一开始还不相信,但那些人已经亲口承认了,李禾极为愤怒!

更加愤怒的还有李家村的年轻人,因为这件事,双方差点打起来。这也是这百来户人原本是准备不分彼此地杂居,变成了现在春风里在东、青竹岭在西,两方隔着三丈远的空地,泾渭分明的原因。

钟黄年轻力壮,他只歇了片刻后又转身干活去了。而李禾、辛林歇了好一会儿后,才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这时,在溪北的路上,一个骑马的人自东向西飞驰而过,钟黄扭头看了一眼,默默地转身,继续工作。

辛林啧啧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来了?骑着那么快的马,不怕摔了吗?”

“老辛头,快干活吧!”

来人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凉州秃发部的人到了。不过,他们到了新野城,并没有来这边。所以,需要郑胜过去交易。

“来的挺快啊,他们带来了多少马匹?”郑胜问。

来人解释:“这些鲜卑人本就在洛阳卖马。得知县公消息后,便带着马队南下。但所带马匹不多,只有十余匹。”

郑胜有些失望,但转念想这十多匹马也不少了,能不能吃进还很难说呢!

毕竟,一匹普通的南阳马就价值上万钱。好马自然不言自喻,价格一

定更贵。

郑胜行色匆匆地离开,文小婷看在眼里:“你家世子不知又干什么去了?”

刘嗅儿望着郑胜身边的人:“这是县公身边的人吧?县公找世子大概有正事呢?”

文小婷撇撇嘴,“他会有什么正事?”

顺水东下,郑胜很快就来到了新野。没有进城,那人带着郑胜去了一个庄园。

司马歆的这处庄园位置很不错,临着一条南北走向的大河,河道外的农田上长满了青郁的禾苗。

进了庄园,郑胜一眼就望到一群正漫步在水边的马。他眼前一亮,这些马看起来很不错啊!

毛色油亮、体高健硕,好马!他不懂相马,但这些马看上去没什么问题。而且,既然是司马歆推荐来的,这马也差不了!

郑胜见到了来自凉州的鲜卑人。这是一个身材壮硕、虎背熊腰的大汉。

“秃发鄂何力,我之前对你提到过的。鄂何力,这位就是要买马的郑胜郑世子。”

秃发鄂何力瞪圆眼瞅着这个比他小太多的孩子,他裂开嘴大笑:“好!郑世子,我们去看马吧!”

郑胜笑着对他点头,他喜欢和爽快的人打交道,感觉很舒服。剩下的秃发部落人好奇地看着郑胜,指指点点地笑着说些他听不明白的鲜卑话。

鄂何力怒骂了一声,喝止了他们,“郑世子,你选吧!这些可都是好马!”

郑胜一一查看起来,他估计了一下,匹匹肩高都在一米五以上,实属良骏。

“这样的一匹马,要价多少?”郑胜直接问道。

鄂何力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他比划着几根手指:“在洛阳,这样的马最起码价值八万钱。看在司马县公大人的面上,七万五千钱一匹,而且随你挑,如何?”

郑胜想过价格会贵,却不料价居然这样的高。

司马歆看了鄂何力一眼,鄂何力挺住了,他依然哈哈笑着,坚持自己的报价。

郑胜不动声色地说:“如果我多买,能否低一些呢?”

鄂何力摇摇头,“就算你买十匹,也是这个价!”

“如果我买的更多呢?十几匹、几十匹呢?我的生意,可不是只有这一次。”

鄂何力惊愕地张着嘴,他沉思片刻,咬牙道:“可以。七万钱一匹。你如果以后真的买了百匹以上,还可以再降。”

“好。我们说定了。不过,如果以后你以次充好,我可不会收的。”

鄂何力拍拍胸脯,“放心。我会带来你想要的马匹!”

郑胜缓缓点头:“成交。那么,你这十七匹马,我都要了。”

鄂何力摇头,“不行,不行。你全要了。我们怎么回家?这批马最多卖你十匹。”

郑胜刚要答应,一旁叶峻突然走近他,小声道:“世子,这些都是骟马。”

郑胜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都是骟马?郑胜把疑惑的目光投向鄂何力,“足下,为何都是骟过的马?”

鄂何力笑着道:“这个嘛,很简单的道理。不去势的马易怒、爱咬人爱踢人,骟马性子温顺、听话,跑起来也更快更稳。”

郑胜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他看向司马歆,司马歆对他点点头:“军中战马也都是在用骟马。”

“所以,你们放牧的马除了种马和母马外,剩下的马都要骟了?”郑胜问道。

鄂何力挠挠头,“是啊,三、四岁的公马除了留作种马的,剩下的都要骟掉。”

“如果我想买没有骟过的小马驹,你卖吗?”郑胜继续问。

鄂何力不满地嘟囔道:“千里跋涉到荆州,马驹可不好活下来。所以,马驹价格可比成马还要贵的!”

郑胜点点头,“无所谓。我要小马,公母各半。”

鄂何力看了郑胜一眼,“秃发鄂何力是个商人,就是个贩马的,只要你给钱,想要什么马,我都能给你弄来!”

郑胜让叶峻去了新野的郑氏商行,取来了鄂何力要的金子。

一斤金子价值万钱,但七十斤的黄金也够分量了!把它们放在鄂何力面前,他小心翼翼地布包裹起来,带着两眼发直的手下离开了。

郑胜感觉这次交易还不错,这些马是贵了些,但足够让他先用着了。鄂何力他们下次再来荆州就要到明年五月了。

司马歆仍在丧期,郑胜也不便多打扰他。所以,两人只是站在河边稍叙。他再次提出了要向他“借用”那位马术高手的事情。

司马歆摇头道:“真是不巧,管绍有了差使,恐怕去不了。你不愿让文小婷教?可以让文威教你。文威师从其父,一身弓马技艺颇为不凡!”

郑胜只好忧郁地离开了。不让文小婷教,让文威教?这主意怎么总觉得不靠谱呢?

离开了庄园,郑胜准备带上马回去。还没走多远,一辆马车急匆匆地从后面赶来,郑汶跳下来,看着一旁那群马,他急道:“克吴!你是不是疯了!你为什么买这么多的马?”

郑胜被郑汶拉进新野的自家商行。郑胜早有准备,他要买马,这件事在郑氏那里肯定是得不到赞同。

他们无法理解郑胜买马的用意。

“兄长,这笔钱算是我借家里的,等洛阳的拍卖会结束后,我还上这笔钱,怎么样?”

第一百三十二章 鲜卑之求

郑汶突然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对,“克吴,你说这话就生分了。什么叫‘借’?一家人无需如此。”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更何况,我们是一个不小的家族。”郑胜轻声道,“我现在做的那些事,族里的意见肯定不小吧?兄长,你既要在这边劝说我,还要顶住他们的压力。确实很辛苦啊!”

郑汶嗓子发干,正要再说什么时,只听外面传来阵阵吵闹声。顿时让郑汶更加心烦意乱,连想说的话也忘光了。

他叫来新野的管事,怒拍桌子,大喊道:“韩宣益!这是怎么了,你怎么做事的?”

管事急得脸上冒汗:“外面来了一伙买粮的异族人,我们绝无欺压他们的意思。但还是让他们闹了起来,这些人实在是蛮横无理!”

韩管事把事情详细地解释了一遍。事情很简单,几个异族人来买粮,问完价后说他们粮行的粮价太贵了,是在讹诈他们。

“麦十二钱、稻米十八钱,这都是二十年前的价格了,现在可不是。”管家苦笑道,“他们买的数量又多,以这样的价格卖给他们,粮行就亏大了!”

这时又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传进来,郑胜听着,突然回过神来,诶!这该不会是秃发鄂何力他们吧?他想到在荆州出没的异族并不多,是鄂何力他们的可能性还真不小。

郑胜走到前铺,只见那边还在大声争吵着。局势如同干柴烈火,就差最后一颗火星要引爆了。

果然是他们!郑胜走上去,“秃发兄,真是巧啊!你是来我家买粮食的吗?”

鄂何力愤怒的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啊!郑世子。原来这是你家的店铺啊!”

一场冲突顿然消弭。

郑胜把鄂何力介绍给郑汶,鄂何力的这笔生意顿时提高了好几个档次,郑氏粮行总管事的顶头上司郑汶,将要亲自接待他们了。

鄂何力还是执意说了郑氏粮价太贵的问题。

郑汶并不退让,他只是详细说明了荆州现在的粮价。

鄂何力呵呵笑道:“原来如此,真的是我错了啊。”

郑胜笑道:“秃发兄,我听说你原来是在洛阳卖马。那边的粮价是这么低吗?不如你在回去关中路过洛阳时,在那里买粮,这样还省了运费,岂不是更好吗?”

鄂何力尴尬地笑着:“洛阳的粮食更贵,我是觉得荆州粮价会便宜些,才要在这里买的。”

结果发现这里也不便宜?

郑胜暗自摇头,这鲜卑人再打什么主意他不想再追究了。他想向郑氏伸手,只要他站出来,鄂何力必定就缩回去了。郑胜和他的马匹生意,他肯定不会想轻易断掉的!

“二十三年前,我的叔父曾在荆州以每石千余钱的价格买到上好的稻米。那时候,一匹马能换三十多石粮。现在一斤米居然要价二十七钱!还说什么是最优惠的价格!”鄂何力愤愤不平地说,“我们的一匹良马的价值只有二十石米了?你们中原人真是……”

奸商,郑胜心里为他补全了这两个字。但郑胜觉得这是整个晋国物价的问题,又不是他们一家的错,不需要郑氏为他们补足差价。

“呵呵,稻谷现价十五钱,差不多也是三十石谷换来一匹马了。”郑汶眯着眼笑道:“就算在泰康年,稻米的价格也是一石近两千钱。贵部的马匹价值并没有改变多少。”

郑胜恍然,粮即谷,是还没脱壳的谷子,也是官府从民众那里收取赋税的东西。但粮行卖的米,是脱了壳的。这两者的价格可不一样!

鄂何力也笑得更加开怀。

郑胜却觉得那是一只披着羊皮的小狼在老狼眼里露出了原形。居然敢在郑汶的面前偷梁换柱,鄂何力明显还修炼不到家!

之后的事情,郑胜不去参与了。反正有郑汶在,鄂何力肯定占不了太大的便宜。

他重新上路,然后又被人追上。这次是鄂何力。

郑胜从车厢里伸出头时,正好看到鄂何力轻巧地止住了飞快奔跑的马,他从马背上跳下来,神色肃穆地深深施礼:“郑世子,我们也算是相识的朋友了!请帮帮我们秃发部吧!”

郑胜愕然,怎么突然一下子他们的关系就提升到关系着一个部族的兴衰了?

“秃发兄免礼,我们到车里说话吧。”郑胜把鄂何力带进了车厢。

进了车厢后,鄂何力就如同一个愤青般,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他们部族的兴衰史。

他讲到了在几十年前,他们的先祖秃发匹孤带领受到了鲜卑大部拓跋力微压迫的部民,被迫迁移到河西、凉州一代。几代人艰苦创业,好容易拥有了一片好的草场,可以安居乐业。

但好景不长,又遭受到凉州刺史胡烈的残害,他们的首领秃发树机能迫不得已、愤而反抗,旋即遭到晋国朝廷倾全国之力的打击,最终猛将文鸯、恶徒马隆先后打败了他们。

秃发部抗争失败。

“现在在凉州,近有各羌氐部落的欺压,远有凉州官府的恶意纵容。我秃发鲜卑勉力求存。郑世子,现在,我要为你到草原养马了,只求你多卖几石粮食给我。好让我部之人不至于都饿死,能为你多养几匹马。”

“这件事,你怎么不求县公?”郑胜觉得司马歆和突发人关系挺不错的。

鄂何力摇摇头。郑胜也不说话了,他想起了当年和树机能作战时,就是司马骏镇守关中的。

鄂何力再巴结司马歆,司马歆恐怕也不会去帮助他们。

那么,郑胜呢?

他也绝不会答应这件事!

和游牧民族做生意,用金钱平等地交换来他需要的马匹,要不要做这件事,郑胜同样纠结了很久。

他在想,这算不算资助胡人?助长了五胡的势力?

但郑胜最后还是想明白了,相对于他给的金钱,胡人给他的马对他更加重要。

优秀的马匹带给他的实力提升一定会比这些金钱提升的胡人实力多出很多!

这是郑胜坚信的。

但要让郑胜以“人道主义”、以怜悯心去帮助一个胡人部落?郑胜差点开口想直接问他要来一个承诺,“我帮助你们,你们今后世世代代要和中原和平共处好不好?”

但郑胜忍住了,他不敢相信这样的承诺。五胡乱华的年代里,他只能相信他和他的伙伴们。

十年后、二十年后,秃发部会因为他的帮助而重新崛起、进而参与残杀中原百姓中去吗?

未来的事,没有人知道。

郑胜的长久沉默令鄂何力失望了,他黯然道:“既然郑世子不愿意帮忙,那我就告辞了。我会按照约定,明年为你带来马驹。草原人不会轻易失信的。”

郑胜和他告了别。

坐在马车里,郑胜恍然若失,秃发鄂何力还算一个很不错的人,如果能和他成为好友,也不错吧!

继而想到了他精湛的骑术,再想到自己两次骑马的悲剧,最后想到他的骑术教练——文氏兄妹。

郑胜想到了一个主意。

他飞快地跳下马,对着骑上马还没走远的鄂何力大喊:“秃发兄,我有一个主意,不知你愿不愿意去做?”

鄂何力惊喜地调转马头回来,“什么主意?我愿意去做!”

重回马车,听了郑胜的想法,鄂何力惊异万分:“由我们来教导你的骑术?”

“没错的,只要是你们突发部落精通骑术的勇士都可以,每一位,我愿意给出一年百石粮的报酬。另外,郑氏粮行给你们的粮价还可以便宜两成。不过,你们的马也要降下些价。”

鄂何力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好!”随后,他转身回去和族人们商议去了。

郑胜不动声色地把思绪发散,普通的胡人参与掠夺,还是为了生存,正如晋国军队里士兵们也是为了吃碗饭一样,胡人也是一样。如果,他用钱招募一批胡人作为骑兵……

但是雇佣兵诶,能靠得住吗?

不久,鄂何力带着他们讨论的结果回来了。还不错,有三个和鄂何力身材同样高大的大汉决定留在荆州。

鄂何力把他们交给郑胜,带着其他人告别离去。

郑胜也没和三人多谈什么。只是问明了他们的名字,三个人分别叫仰赞、舍不里、突蓝。

之后郑胜让他们暂时负责约束着马匹,然后他继续赶路。

这边,鄂何力带着人返回了新野城。

剩下三人中的一个用鲜卑语和鄂何力交流着什么,鄂何力语气不满地回应他。

两人的交流并没把问题解决,话越说反而火气越大。剩下两人地位好像更差些,根本不敢劝解。

“鄂何力、东达,你们从哪里来?”一个声音响起。

鄂何力转身一看,愤怒的神色消退:“啊,这不是管绍将军吗?你在县公下辖啊?嗯,是不错的选择。”

只见一个衣着普通、脸色稍显苍白的中年男子走过来:“混碗饭吃罢了。”

鄂何力说了来新野卖马、买粮的事:“郑世子确实是个爽朗的人。”

管绍脸上露出异样的表情,回道:“是啊。”

“不知管将军现居何职呢?”

“既然是混饭吃,自然是终日无所事事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夏日练马

郑胜回了马场,又引起了一阵震动。

那些马暂且不说,单单那三个身高将近一米九的秃发鲜卑大汉就是人们饭后闲歇时足够的谈资了。

郑胜把三个大汉介绍给文氏兄妹,特意加重语气地说了两句话:“请他们来,自然是为了学习骑术。”

文小婷脸上那种终于要开始了的兴奋、雀跃地表情消失了,她脸色阴沉地说:“你是不相信我能教好你喽?”

是的,但实话当然不能说。不过,郑胜有一个正当的理由来解释:“不是,因为学习骑马的可不是我一个人,有很多人要一起学。你肯定教不过来。所以,还是算了吧?”

“很多人?”她有些疑惑。

“因为虎卫营的人都要学骑马。”

文小婷恍然,她从刘嗅儿那里也听到过虎卫营的事。这样来看,她确实教不过来,但文小婷并没有轻易放弃:“那好吧,让鲜卑人教虎卫营。我不教他们,教你一个人好了!”

郑胜摇头:“我要学最好的骑术。”

文小婷恶狠狠地瞪着郑胜,“你怎么知道我骑术不如他们?”

郑胜眨眨眼,“这不用多说了吧?”明摆的事实啊!

文小婷转过身,看向和文威互通姓名后,开始和他比较武艺的鲜卑人。突蓝正加速着战马,侧身搭弓,一箭射中数十步外的箭垛!

骑射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文小婷做不到,自知不如的她在为哥哥鼓劲了两句后,转身离开。

不久,她拉着刘嗅儿过来,炫耀着说:“那我教嗅儿骑术。学成后,让她和你比一比,看我教的到底如何?”

“她不可以学习骑马!”郑胜反对,女孩子学什么骑马啊!

“我能学,她为什么不能学?”文小婷反驳道。刘嗅儿抿了抿嘴,低着头不说话。

郑胜面无表情地同意了这件事。他不愿和她再做无谓的争论。

郑胜已经做好了决定。虎卫营的人必须学一学骑术,学的好不好无所谓,会骑马就行。当然,有那份天赋的人就是未来骑兵的种子。

具体安排是:虎卫营每个月都要抽调一个什到马场来学习骑术。另外一什会跟随李安建巡视乡里,算是“实战”训练。而其他人继续在青竹岭训练。

就在郑胜积极地准备学习骑马时,司马炎下葬了。五月辛未,武帝葬于峻阳陵。

随后一手遮天的杨骏还没满足。升任太尉、大都督,全面掌管了朝政和军权。

但他自己知道自家事,底下肯定有太多人不服他。于是杨骏想了一招,来巩固他的地位。

这办法倒也挺简单,他升官了,大家一起升官加爵吧!杨骏大概是这样想的:我给你们好处了,你们总该服我了吧?

结果,还是有人站出来反对他,甚至拿他封赏大家的事来反对他。杨骏恨极!

其后,杨骏发了狠,将反对他的人纷纷贬斥出朝堂。

朝堂的大格局,郑胜并不太明白。

现在外戚掌权,但这位外戚明显就是个自大、膨胀、无能的货色。虽然他把晋国的局势向危险境地一步步推近,但郑胜还是安慰自己:杨骏不是八王,八王之乱还不算开始呢!

他的时间还有很多。

但现在,他在为自己的决定发愁。到了这个时候,郑胜才发现自己之前的格局太小了。当初,他一心一意躲在顺阳山里,想埋头发大财。

但顺阳在荆州西北一隅的山林之间,实在不是一个值得去站脚的地方。青竹岭更是如此。那里太小了。而且,郑氏为了往青竹岭运送各种物质就花了很多的心思,浪费了很多资源。

不过,青竹岭就算是个“新手村”了,情况困难点也不算什么。到现在为止,情况还不错不是吗?

而且,他的“事业”规模还很小,现在去改并不晚。

郑胜仔细想着他今后的发展方向,这块“领地”毫无疑问是重中之重,面积不小,地处南阳平原的西麓,三分山六分荒林,最后一分是水域加草地。

除了西边是负午山,其他方向都是平原,往东百余里是南阳、东南百里是新野,南方将近两百里是襄阳。确实是很好的地方。

这里会是他的马场,再加上今后开垦出来的大片田地,他不知道以后能招募到多少人。总之,除了虎卫营,定居在这里的百姓会是他背后一股十分强大的力量,也会是他的兵源。

此外,郑胜还打算把一些不十分重要的工坊迁出青竹岭,迁来这里。比如纸坊。这样,会省去不少运输的费用。

青竹岭作为他的“大后方”,要留下*坊、冶铁坊、烟花坊,这些工坊很重要,还是藏在青竹岭的山里为好。

但是,新村落出现的状况令郑胜有些措手不及。

郑胜有些无奈,这件事,李家村的人其实有些不讲道理了。

当初,春风里的人也是出全力抗击贼人的!怎么他们反而成贼人一伙了呢?

郑胜只好把他们分开来。一个新村子就变成了左新村和右新村。

第一批受训骑术的卫士们终于到了。

不过,郑胜首先关心的还是同行而来的李柏国,他带来的一根铁管。

李柏国如视珍宝地铁筒交给郑胜:“世子,我太小看钻凿的难度了,这样一根,至少也要耗费一个好工匠的半月之功。”

听了这样的消息,郑胜便下定决心停止这件事,铁匠们还是研制兵器去吧。铁管,他要自己兑换出来。

虽然,刀的质量不好。纯铁,他也不打算兑换了。既浪费铁材,锻造出来的刀质也不好。郑胜打算兑换出一批“最适宜打造冷兵器的钢”出来,这样炼制的刀会很好了吧!

他把李柏国留在了领地,然后在骑术训练的空隙,把新兑换出来的钢材交给了他。

这一次,李柏国冶炼出的钢刀确实锋利无比,这是比百炼钢刀更好的刀。但它依然很脆,刀刃的一些部位在击打十几次后,崩碎了。这种兵器,明显上不了实战。

李柏国摇摇头:“不行,这些铁确实很好,但用作兵器是不行的。一个工匠打造出一把兵器,就像农人耕种一株禾苗一样。要了解它们,非常地了解,要熟悉到它就像是自己的肌肤一样。”

李柏国摸着手里的钢,“而我并不了解它。”

郑胜再次把炼刀的事放下,他必须要全心全意地投入到骑术学习里了。

虎卫营第一批来的是亲卫第一什。郑整、郑尚、李崇敬、小粟子、王谦等人也一块到来。

虎卫营要学骑马,书院的人当然更要学。甚至,他们应该学的更好,学习的时间也更长。

五月的一天,骑术教练们开始了让他们无比头疼的时光。而且,这个时间会持续很长……

在比试了骑术后,秃发部三人也认可了文威,这个当年击败过他们部落的猛将文俶之后。文威自请教导他们,郑胜当然一口答应。

鲜卑三人加上文威,四个人分别带队,各自教学。

郑胜他们开始了与马的“斗争”。

不过,秃发部带来的马对郑胜他们来说确实太高太大。

所以,他们练习骑术的对象是体态较小的南阳马。不过那些小马也不合适,太小了,经不起郑胜他们这些人的折腾。

郑汶又给他送来了一批新的成年马。

骑术训练的日子里,大家相熟起来后,鲜卑人豪爽的性子便展露出来。但还是稍有区别的。仰赞性子有些傲,骑术也最好。突蓝爱喝酒,但性格最为爽朗。舍不里有些沉默寡言,但在骑术指点上,颇有独特的见识。他带队的那几个人有哪些不足,说几个字就能指明出来。

相比于秃发部三人的游刃有余,文威就显得有些吃力,他以前只学骑术,从来没教过人。不过,这也会是一次提升,文威一边自己摸索,一边学习鲜卑人的本事,感觉自己的骑术有了不小的进步。

相比于文威,郑胜则感觉他重回了当年在学校学习时的蠢笨状态。连一个简单上下马的姿势都有很多的讲究。郑胜很头疼。他也理解,就像当年郑东谷练刀一样,这些动作要让身体形成机械记忆才行。

虎卫营的卫士们状况有好有差,好的学得很快,差得上了马就开始全身打哆嗦,然后被性情暴躁的突蓝暴骂。

两个女孩是整个训练场里最轻松的人。刘嗅儿骑的马也是唯一的南阳幼马。

虽然没有人逼着她们,可文小婷憋着一股气,刘嗅儿对学习骑马也很认真,她反而学得比一些卫士还要好。

一个月的训练终于结束了。

郑胜让他们选出来自己队里学得最好的一个人。他要抽人了。

秃发三人单独商量着。

突蓝摇头道:“我不觉得他们有谁学得很好。一个月的时间也实在太短,他们只算勉强学会了爬上马背。骑术,要学上几个月才能有所成效啊!”

舍不里替他把人选了出来:“这些话你可不能说出去。否则传进郑世子的耳朵,引来他的不快,我们的生意不是全完了?而且,他们又不是我们部落里那些从小在马背上打滚长大的孩子,不能要求太高。”

突蓝咧嘴笑着:“我又不是傻子。放心吧!”

最后,郑尚、叶峻、魏舒樯、张红树四人被选了出来。

换言之,亲卫第一什只留下了两个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 心之躁动

“你们真要这样做?”郑汶环视一周,最后怒视面前的那个人,“大兄,你刚回来,就要分家吗?你可想好了。”

“胡说!什么叫分家?只是郑胜一直在胡闹,他今年做了太多的错事。族里可经不起他继续随意折腾了。所以,我们大家总要想办法限制他一下,不能让他再大手笔地花钱了。”坐在木椅上的郑汉轻笑道。

郑汶烦躁地摆了摆手:“大兄,你常年在外,确实辛苦。殊不知族里这些年来的处境也很艰难,若不是克吴,族里……”

“郑胜只是族里的一个幼龄稚童,家族能有今天的兴盛,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绝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郑汉毅然道。

郑汶轻呼一口气,转身就走,“好的。”

……

郑胜拿着郑汶送来的那封“分家条款”,粗略地看了几眼,再看不下去。上面所列每条的条款,皆是对他的限制和要求。

郑胜笑了笑:“大兄说我胡闹?你没告诉他们,我会还钱的吗?”

郑汶瓮声瓮气地说:“说了。”

说了,还是这样的结果?郑胜叹了口气,“伯父的意见呢?”

“他没出面,也没话。今年年后,他的身体突然就垮了,一直卧床不起。”

外面天空上烈阳高悬,几只知了在树上制造着噪声,实在引人心烦。

这躁动的夏天啊!

“不需要这份的东西,太麻烦了!我只要顺阳:尤其是菊水聚的事情,族里不能再插手。我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而郑子纸等的生意……我不要这份利润了。不过,以后家里要从我这里先‘购买’这些东西,我会以一个便宜、合理的价格把它们卖给家里。而且,对外一切照旧,我不会让外人看笑话的。”

郑汶沉默良久,突然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这样吧,我也不管家里的生意了,来这里帮你怎么样?”

郑胜愕然,“兄长,你不必如此。”

郑汶继续说着,“不,如果让我选,我是绝不会站在郑汉、乔阳堂那边。他们要遏制你,是目光短浅、自断前路!我要跟着你。唔,我也分到一些资产的,你说吧,你还想拿哪一部分?郑子纸加醉香居怎么样?”

郑胜想了想:“不,早铺加醉香居。”

郑汶实在不理解郑胜的思路,但他还是相信他:“好吧,早铺加醉香居。”

“其实,早铺也大有前途,早铺现在主要在荆州一带,应该继续往外面州郡铺展了。兄长,你想想看,如果未来全天下有郑氏的一万家早铺,那会是怎样的情景。”

郑汶吓了一跳,但想了想,不禁心神摇动地喃喃道:“是啊,南阳、新野这方寸之地就有早铺近百家了,全天下,一万之数真得未尝做不到。好,我干了!”

郑胜点点头,一万家,郑胜都觉得他还说少了。早铺,这种未来早餐铺样式的快餐饭店,他是有着更深用意的。

“对了,大伯突然辞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郑胜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郑汶无奈地笑笑,“是郑汉挡了别人的路了。今年三月涪陵郡新任太守姚守要安插自己的亲信在汉葭令上。”

郑汉,就是汉葭令。

尽管郑汉刚刚对他使绊子了,但郑胜依然愤懑道:“大伯好歹是一任吏部任命的县官,那个姚太守竟敢这样?”

郑汶道:“据说,姚太守是杨太尉的同乡。他数次暗示大哥辞官,还能怎样?”

郑胜目瞪口呆,“杨太尉?杨骏?”

郑汶斗志昂扬地离开了。

郑胜轻呼了一口气,官场倾轧,还离他很远。炎热的夏日,却是他近在眼前的苦恼。

时至七月,天气越发炎热了。但骑术训练依然有条不紊地进行。

虽说往年他也少不了在夏天进行各种训练,但骑术训练是真的苦。跟着马在烈日下摸爬滚打,郑胜也心生怯意。

但平日里他需要以身作则,不能有丝毫地懈怠。他只能趁着郑汶来时,轻松片刻时光。

这时,文威走了进来,他的脸色有些犹豫。

郑胜笑问道:“文兄,你有什么事?”

文威叹了口气,拱手道:“郑世子,家父从洛阳来信,要我兄妹尽快归京。”

“可是文将军出事了?”郑胜惊讶地问道。文氏兄妹在荆州待了好几个月,从来不见文俶来信。他能想到的,只有文家有了急事这一种可能。

文威叹道:“不是的,家父……已经复任东夷校尉之职,我们不好在外游荡了。”

郑胜更加愕然,文俶复任东夷校尉?脑筋转了转,他想明了其中的细节。

其实,文俶的仕途很不顺畅。当年,他和他的父亲文钦追随的是魏国大将军曹爽。曹爽失势后,他们起兵反抗司马氏家族,随后战败降吴。后来,文鸯又反投司马氏。

骁勇的文鸯曾给了司马师极大的麻烦,继承司马师权位的司马昭、司马炎父子自然不会对他放松警惕。

这位天下闻名的将军仅有关内侯的爵位,在升任东夷校尉后。司马炎因为忌惮他,随便找了个借口,罢了他的官职。

文俶困居洛阳已近十年,怎么会在今年突然复任东夷校尉呢?

自然是因为司马炎已经死了。

而现在掌权的是根基不稳的杨骏杨国舅。杨骏想拉拢人,那些名门氏族、王宫大臣对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白了,大多数人并不喜欢这位外戚。

杨骏能拉拢的自然只有朝堂上原本的那些边缘人物,文俶自然算一个。

文俶急着召回他们,大概是看到了杨骏和皇族间的矛盾,杨骏掌权后,急不可耐地“赶走”了皇族的头号人物司马亮,司马畅、司马歆等也肯定看不惯他。他们和文俶的“友谊”,也就难说了。

所以,他的子女自然不能再留在司马畅这边。

郑胜很是遗憾,朝堂上的局势终究还是对他的生活产生了影响,前有郑汉罢官,后有文威离开。

“既然如此,那我们后会有期吧!”

文威苦笑道,“郑世子,我也不急着离开。等这批虎卫营卫士训练结束后,我再离开也不迟。”

那就到八月了,郑胜想了想,拱手道:“多谢文兄。”

文威的笑容不知怎么变得很尴尬,“不必如此。”

这句话说完,两人间寂然无言。

郑胜挠挠头,“文兄,还有事吗?”

文威像是下定了决心般,他深深施了一礼:“郑世子,我确实还有一事相求。”说完这句话,他硬朗英俊的脸上还泛起了微微的红色。

看着这一幕,郑胜有种不祥的预感,心里仿佛突然万马奔腾而过。

文威猛地单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抱拳道,“我,我……我对嗅儿颇为喜爱,愿意归京后请家父做主,娶她为妻。不知郑世子可否答应!”

郑胜心情大起大落,大惊大……难受。他喜欢的是刘嗅儿啊?

郑胜心里一阵异样的感受,怎样的感受呢?难道是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终于被……

不对,不对,什么乱七八糟的!

郑胜神色复杂的说:“文兄,请起。这事……她才十岁啊。”妥妥的*!

文威疑惑不解,“这不算什么。”

郑胜无语,“你该去征求她的意见吧?”你问我算什么回事?

文威继续表示惊讶,“她是你的婢女,自然要征求你的意见。”

郑胜感觉嗓子发痒,他咳嗽几声,“啊?对啊!她是我的婢女。嗯,我当然没有意见。”

“好!那嗅儿的身契……”

“嗅儿,不要出去啊!诶……你看我没骗你吧?我哥真的喜欢你。哼、哼,早就被我看出来了!”文小婷的声音从后堂传来。

刘嗅儿、文小婷很快出现。

郑胜愕然道:“你们什么时候躲在了我的屋里?”

“这不重要,眼前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个。”

这时,四人里只有文小婷还在欢乐地说着话。

刘嗅儿样子有些失魂落魄,仿佛一个被主人抛弃的小猫。

“呃,正好,她在这里,你问她吧!”好一会儿,郑胜才咳嗽一声道。

三人一起看向她。

刘嗅儿默然无语,一旁的文小婷急了,“嗅儿,你还在考虑什么呢?”

文威心情忐忑地带着妹妹先行离开。

郑胜只好捏着鼻子再问了一遍。

“世子既然答应了,又何必要征求我。我只是世子的婢女而已,世子将我赠人,我自然应从。”刘嗅儿默然道。

郑胜心烦意乱地说,“什么婢女,你、王钧、宋持,我什么时候把你们当做奴婢了!”

刘嗅儿默然。

郑胜心情更加烦闷,他往门外走去:“算了,你好好想想吧。”

七月的洛阳同样炎热。

这天晚上,在东宫大殿里,今年十多岁的司马遹还在读书。

但他心烦意乱,燥热的感觉就算是他身旁摆着的冰山也消除不去。

他已经开了半天小差了,心里一直想着白天发生的事。

今天,立皇太子的事又在朝堂上讨论了。其实没什么好争的,他是唯一的人选。

可太尉杨骏对立太子的事不置可否。

虽然很多大臣要求尽快立下太子,但杨骏没开口,太后不答应,他的父皇也就不说话了。

司马遹莫名地感到了恐惧。父皇是皇帝啊!他是和先皇一样的皇帝!为什么杨骏敢有这样的胆子!

他明白了史书上发生的事情,外戚弄权,莫不如此!

而发生在现在的,不正是这样吗?只是,后世记载的,会是怎样的史册?

司马遹沉思着。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阵喧哗。

夜已经深了,可外面的天空仿佛突然又回到了白天,是那么的明亮!

第一百三十五章 洛阳之夏

司马遹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殿外。

只见,南方的天空中出现了一条明亮的光河。那是红色、蓝色、黄色……五彩的光,无比的绚丽多彩,令人心神沉醉。

许久,仿佛永恒。但繁华的一幕终究化做清风,仿佛一场梦境,消失不见,只留在了有幸见到它的人们的记忆里。

司马遹同样心神摇曳,他眨着有些干涩的眼睛,问一旁的宫人:“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宫人小心翼翼地回答:“大王,这是顺阳王大人进献给陛下的烟花表演。”

司马遹脑海里马上把人对上号,顺阳王司马畅,是扶风武王司马骏之子。

他进献的烟花表演?烟花表演。他琢磨着这四个字。

司马遹默然,司马畅是要凭此来取悦父皇吧!可是,取悦父皇对他有什么帮助呢?

宫人见到司马遹的脸色反而变得更差了,忙为自己解释:“大王,皇后娘娘,酉时曾让派人给您传话,说是请您到太极殿观景,是您说不去的。”

司马遹回想起来,原来是这样。他挥手让宫人离去。

第二天,司马遹到含章殿向他的父皇请安。看到了司马衷正兴致勃勃地把玩着一个透明洁亮的物体。

司马衷招手让儿子走近,把手里的东西塞给他:“遹儿,快看啊!这是你顺阳畅叔祖进献的,真是精妙的东西啊!”

司马遹看向手里的东西,非玉非金,通体透澈,很是小巧玲珑,“这是?”

“这是龙啊!”司马衷以为他没看不明白东西,“真是栩栩如生啊!这世上竟有如此的宝物!”

司马遹却感觉手里的“龙”重有千斤,几乎要拿不起来。他更加感到悲哀,龙,也能让人把玩的吗?尤其是这条“龙”,司马遹仿佛觉得它活了过来,在他手里游动着。

现在他的父皇,不正好似这条“龙”一样吗?

“喜欢吗?听说司马畅的人还要在洛阳卖一些类似的宝物。你如果喜欢,到时候也可以过去看看。”

司马遹更是心烦意乱。

司马畅还要公开买卖这些东西?

呵呵呵,连当年最清正的扶风王之后也变得如此谄媚事上、贪财好利了吗?

司马遹神情恍惚地回到了自己的宫殿。

不知过了多久,宫人们突然进来纷纷向他道喜。过了好一会儿,司马遹才从他们喜悦的话里听明白了喜从何来。

他被立为皇太子了。真是个迟到的惊喜!

不久,父皇的旨意到来了:下个月的吉日,就会正式立他为太子了!

心愿达成,司马遹依样神色平静。皇太子又如何?就连父皇这样的皇帝,不也只能躲在宫里把玩“玉龙”吗?

司马遹忧虑着。

而这时,在永和里司马畅的别居里,司马定云正在接待着诸多上门求取烟花的皇亲士族的亲信。

他的脑袋快摇断了,话也说了上百遍:“没有烟花了。不过,五日后的拍卖会上,也会有烟花拍卖的。”

“拍卖会就是……,定会邀请大人参加的!”

“拍卖会上也有白璃之物。到时,人人皆可走近观赏。”

司马定云如此度过了整整一天。

造势极为成功。他敢保证全洛阳的人都还在讨论昨晚的烟花。

毕竟,是整整一万支烟花啊!

在南宫前的空地,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全燃放完了!

之后他成了整个洛阳最忙碌的人。

司马定云非常后悔,早知道,他就该留下千支烟花。若一支烟花卖上千钱,百万钱就这样赚到了啊!

司马定云想起了手里还剩的存货,叹了口气,算了,还是照着郑胜的意思来吧!

时间飞快,五天时间一晃而过。

在洛阳城金市以北的一座高大的楼台上,宾客盈门。

这里名叫惜春台,平常是士子们游玩赏春、清谈高论的场所。

在一个月前,有人以顺阳王的名义占据了这里。

士子们虽有不满,但洛阳城很大,有许多别的地方能去,也犯不着因为这个与顺阳王作对。

当时的人们并不知道这里在做什么。

但随着烟花一事后,洛阳人的目光全落在了惜春台的拍卖会上,这个也是近日来洛阳城中谈论的热点话题。

然而,并不是谁都能进入惜春台的七月庚辰夜拍卖会。司马定云邀请的不是世家豪族、皇亲王公,就是洛阳巨富,或者有特殊身份的人物。

这一晚上的惜春台近乎集齐了洛阳的权贵。

权贵们没有失望。拍卖会还没开始,惜春台前的一场小型的烟花表演再次吸引了众人的眼球。

长着一把漂亮大胡子的东安公司马繇眼里闪过一丝羞恼,他故意大声地喊起来:“司马定云呢?你不是说没烟花了吗?自家藏着掖着算怎么回事?”

司马定云疾步走来:“确实没有剩余了,这批烟花是早就安排好了的。拍卖会是我家大王极为看重的,不能出一点差错。”

司马繇冷哼一声,转身往惜春台里走去。

不远处,目睹了这一幕的大汉刘渊若有所思地重新把头扭向空中。

“都尉,惜春台来了好多人!”他身边一个同样高大的男子小声道。

“嗯,我们也进去吧。”刘渊道。

“祭酒,洛阳各家大多派了年轻一辈过来。太子司马遹、东安公司马繇还有裴頠等显贵之人也亲自到场了。”

“让人先不要接触他。”一个头戴方士帽,长得风姿仙骨的道士模样老者轻叹,“司马畅与郑氏子必有关联。派人传话给苏蕴,让他过去一趟,尽量弄清楚他的真实身份!”

惜春台的主殿沁春楼,以往曾来过这里的人都惊诧不已,这是沁春楼?与往常完全不一样了啊!

只见殿中间的位置竖起来一座高台,而在高台的四周,围了好几圈的、呈阶梯状分布的怪模怪样的东西。

司马繇在仆从的引领下,在面对高台的第一排座位上坐下,他啧啧称奇,“这东西是胡床?好像也不太一样。叫‘椅子’?是荆州之物啊!”

他拿起一旁的桌子上的小竹板,上面写着一个红色的七字。“这是做什么的?”

然后,他看到了桌子的小册子,上面写着“拍卖细则”四个大字。司马繇颇有兴致地把它拿了起来。

这时,在高台的对面,数圈座位外的地方,还分别用屏风遮起来了,几个私密的空间里。

司马遹也在看《细则》,他还是来了。

司马遹决定来这里一探究竟。而到了沁春楼,看到的一切确实令他感到耳目一新。

司马定云紧张地弯着腰站在一旁,司马遹看得津津有味,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

这时,又有仆从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大王,东安公、裴氏裴頠、裴舆、王氏王粹、张氏张祎等大人听说大王在此,特来拜见。”

司马遹一愣:“不必了,今天我也是客人。大家随意就好。司马管事,我这里也不用你侍奉了,你出去忙吧!”

司马定云闻言如蒙大赦,匆匆离开。

拍卖会,确实要开始了。

这时,沁春楼几乎座无虚席。在各自的座位旁,都有自家带来的奴仆伺候。宾客们坐在椅子上,隔着半丈远的位置相互说笑着。

司马定云出场了,他站上了台,对着众人团团作揖,“顺阳行,洛阳首次拍卖大会正式开始。”

司马定云拍拍手,三名仆役小心翼翼地各自捧着一个挂着红绸的盒子从后殿走进来,将盒子放在高台的木桌上。

司马定云朗声道:“按照流程,第一轮的三件物品,白璃之虎。”

他将红绸揭开,只见三个盒子里确实放着三只只有拳头大小的透明闪亮的虎形物体。

三只透明的老虎形态各异:一只做仰头长啸状;一只紧闭双目,仿佛正卧在地上假寐着;最后一只四肢翻飞,往前疾奔着。

宾客们大多是第一次看到实物。坐在首排最中间位置的右军将军裴頠,眼里也闪过惊容,他在朝堂上亲眼目睹过那白璃之龙。而这白璃之虎是同样的精妙之物啊!

“依照规则,从前往后,先左后右,每次上台五人,可欣赏此沙漏漏完沙粒的时间。”

“沙漏?”裴頠惊讶地看向司马定云左手边的东西。只见那是一个透明的上下两个似圆形的容器。此时,容器的下半部分里装满了沙子。

第一批人走了上去。

司马定云将沙漏倒转,沙子便悄无声息地缓缓坠入下半容器里。

后方“包厢”里,司马遹正紧紧盯着台上的情形。

那沙漏看似很慢,但上方的沙子很快便漏完了,上面的人依依不舍地下来,下一批人紧跟着走了上去。

几十宾客很快全部都欣赏完。

司马定云重新站了回去:“好了,下面开始第一件拍卖品的拍卖。”

长啸虎留在台上,其他两件被仆役们暂时带了下去。

“此白璃虎,底价十万钱,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千钱。现在开始。”司马定云将这段在心里重复了无数遍的话,平静地说了出去。

一时间,殿中悄然。

显然,他们还都没有适应这样的氛围。该怎么做?他们依然迟疑着。

司马定云心脏砰砰直跳着,冷场了!

不会真是一场天大的笑话吧?那他家大王可在世人面前是颜面尽失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毁契放良

“十万钱。”坐在第二排的荀氏荀代,举起来手中的三十七号板子。

司马定云眼前一亮,救命之恩啊!

“三十七号,出价十万钱!”

权贵们恍然觉醒,纷纷开始报价。

“十一万钱!”

“十二万!”

“十五万钱!”

“二十万”

……

“七十七万钱!”司马繇咬牙狠声道。

“八十万钱!”王粹毫不相让地加价。

司马繇挥动木板,继续加:“九十万钱!”

王粹冷哼一声,终于放弃。

司马定云满头大汗地快速地背着台词:“九十万一次,九十万二次,九十万三次,成交!”

“砰!”他敲响了手中的木锤。

他不敢再耽搁下去,这两位一个是县公,一个是驸马都尉,闹成这样很可怕了!再争下去,他怕他们会拆了沁春楼。

“接下来是第二件,白璃卧虎。”

……

刘渊坐在角落里,手里的七十八号红板子从来没有举起来过,他争不过这些人,也不能争,他的部族还在并州苦苦求生,哪有钱让他挥霍呢?

但看着晋国权贵们大手笔地争着花钱买下那小小的“白璃”之物,刘渊沉默着,目光歆羡,但思绪不知飘去了何方。

“三只白璃虎,两百四十七万钱,两千石粮。”司马遹喃喃道。他还能说什么呢?这些人挥霍浪费金钱?可是斗富、奢侈,其实是他们的每日之乐啊!

角落里的事情阻止不了场中的热情。

权贵们显然发现了如此形式的竞富,让他们似乎更加血脉偾张。

几轮拍卖过后,司马定云也麻木了。对那些上十万、上百万的数字,他再无激动的感受。不就是个数字嘛!

活动一下发涩的嗓子,他继续道:“接下来,是本次拍卖会的最后一项拍卖。一共有五组,每组各一百支烟花。”

人们神色陡然一震,终于到烟花了!

“第一组,底价五万钱。每次加价不得低于千钱。”

“五万钱!”

“……”

“全力拿下。”老人毅然道。

“祭酒?”一旁的人惊讶地问。

“这烟花,有火硝之气。”老者眼里闪过精光,“我们得到了烟花,就等于得到其中的隐秘了。”

“八十万!”

“九十万!”老人加价道。

“一百万!”

“祭酒,我们买下一组吧。太高了!”一旁的人小声提醒道。

“不必。”老人举起木板,“一百二十万!”

王粹咬牙切齿地盯着他,“析城山的尊长!您非要和我过不去吗?”

“王公子何必和老朽相争,你买下面的几组就是了。老朽决不再争。”老人轻笑道。

“成交!第一组烟花由四十三号获得。”司马定云偷偷抹了把汗。

没想到啊,这把烟花几乎是最高的一次价格!

令司马定云更加惊讶的是,接下来的四组烟花价格也没有低过五十万钱的,

总之,烟花似乎比白璃还好卖!不过,恐怕只是这次拍卖会能看到的这样的场景了。

司马定云想着郑胜这样安排,总有种要戏谑整个士族的意思。

他咳嗽两声,继续道:“顺阳行第一次拍卖会结束了。”

“下一次拍卖,暂时拟定在明年春天。我顺阳行会在上西门外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建起一个拍卖场。”

“此外,关于买到烟花的诸位,你们手中的烟花燃放过后,所遗留的铁质外壳,我顺阳行愿意以一支一百钱的价格回收。回售的人将成为我顺阳行的信誉客商,再次向顺阳行购买烟花时,每支烟花价格将低至二百钱。”

司马定云又受到了众人的围堵。他又解释了半天,好容易回到后殿,司马遹正等着他。

司马遹把玩着沙漏。司马定云忙向他行礼:“大王。”

“不必多礼,我没在拍卖会上买东西,这东西我要了,你开个价吧!”司马遹淡然道。

“大王喜欢只管拿去……”

“我不会白要。”司马遹皱了皱眉,扯下腰带上的玉饰,“就这个吧!”

“大王,不可!”司马定云捧着玉佩,急声道。

司马遹不理他,转身就走。司马定云送他离开。刚回来又有客人临门,这回是裴頠。

“裴大人。”司马定云再次行礼。

“司马管事。”裴頠回礼道,“在下来见管事,是有个不情之请。我颇为喜欢拍卖会上的那个计时之物,沙漏。不知管事可否割爱?”

司马定云感觉自己脑仁发痛,他努力地挤出笑脸,苦笑道:“实在抱歉,那支沙漏已经被广陵王殿下买去了。”

裴頠讶然道:“是皇太子啊!”

“皇太子?”司马定云愕然。

裴頠轻笑,“这也不会是秘密了,下个月,皇上就会下诏册立太子了。这段时间,希望管事莫要随意外传。”

司马定云连忙答应下来。

裴頠继续问,“那沙漏来自何处?不知管事可否告知?”

司马定云稳了稳心神,解释道:“沙漏是我顺阳行独有之物。若裴大人感兴趣,小人命人送一支给大人就好!”

裴頠缓缓点头,“好。”

郑胜接到了司马定云的信。

“世子,拍卖会大获成功。盛况难以言说,所获利益之大,亦难以言表……”

郑胜把信读完,长长舒了一口气。最近,极为郁闷的他终于可以开怀大笑一次了!

郑汶走进来,疑惑不解地问:“克吴,你这是怎么了?”

“你看。”郑胜把信交给了他。

郑汶越看越惊讶,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一次的拍卖会,竟获利了千万钱?”

他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

“信上写的明明白白了。更何况,郑云池的信也要到了吧?信不过司马氏,云池总该相信了吧?”

其实他已经相信了这信的真实性,但郑汶还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放下信,他扭头就走,“我去接云池的来信。”

郑胜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匆匆离去。

郑胜又仔细地看了一遍那封信。总体来说,拍卖会没出什么意外,真是大幸!

但是,玻璃的名字竟然被司马衷不喜,当朝赐名“白璃”。这事儿令郑胜睁圆了眼也不敢信!不是说,司马衷是个傻子吗?这审美也不差啊!虽然,白璃这名字也够……

还有就是,司马遹这位太子和裴頠同时盯上了沙漏的事。他兑换沙漏还真没别的目的,只是为了方便拍卖会计时。结果,司马遹前脚顺走了沙漏,后脚,裴頠又来求取。

“既然如此,就再兑换几个吧!”

似乎是上天的平衡之道在暗暗发挥着作用,洛阳的事很顺利,马场的事很艰难。

马场的事,主要是指刘嗅儿的事。

抛开心里那一丝异样的情绪不提,郑胜仔细考虑了这件事。这小姑娘幼年时很可怜,家破人亡,浪迹天涯。要不是运气好,有吴云禄和他,她可能早就化作一抔尘土。

而文威可是文鸯之后,刘嗅儿能有这样的归宿,郑胜感到很……欣慰!

文俶那边,文威信誓旦旦地打了保证,他会拿下他的父亲。

既然如此,只有闹别扭的刘嗅儿的问题了。

自那天后,刘嗅儿不再理会文威。对文小婷也抗拒了很多。把文小婷逼得急了。刘嗅儿也烦了,她找到他,请求回青竹岭。

郑胜无可奈何,文氏兄妹也是一样。

刘嗅儿话虽然没有说明白,但要回青竹岭,拒绝之意是显而易见了!

如此,文小婷把怒火撒在了他身上:“都是你!嗅儿这么好的人!你怎么忍心让她做你的婢女呢!她会不会是以为自己配不上我哥哥……”

文小婷的话,倒是令郑胜突然醒悟过来。是啊!该是这样吧!

于是,他找来郑汶,仔细询问一番后,回顺阳找了司马畅。司马畅爽快地给他批了个命令。郑胜拿着“后门”,找了南乡长齐云,迅速地搞定了这件事。

在刘嗅儿回到青竹岭的第二天,郑胜也回来了。

在她惊愕的目光下,郑胜让她在一张契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刘嗅儿识字,不必按手印。

当然,她也认识纸上的内容,草草扫过两眼后,刘嗅儿就认出了这是她的卖身契。

他想干什么?让她签下名字,她真正地成了他婢女。然后,他就可以随意地把她“转赠”给人了。

是这样吧?

是,还是不是呢?

刘嗅儿心情复杂地毅然签下自己的名字。

郑胜拿起契书,很是畅意地吹了吹上面的墨字。然后他四处瞅了瞅,可现在是夏天,郑胜没找到想找的东西。

于是,郑胜取来火折子,吹出明火,新鲜出炉的契书化作一团明亮的火焰。

刘嗅儿大惊失色,抢救不及,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契书被焚之一炬。

刘嗅儿皱起秀气的眉毛,她红着眼,怒道:“世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的使命,郑胜开心地笑着对她道:“好了,现在你不是奴婢了,不在贱籍中,是民籍了。来,在这份户籍册上登记上你的名字。”

郑胜如变戏法般,从袖子里取出那本户籍册子,递给她,然后说着:“这样,你总该觉得,你能配得上文小将军了吧?嗯,实在还不行,那么这样好不好,我让我母亲认你做干女儿。”

刘嗅儿眼里的泪珠颗颗滚落,她把户籍册子丢在地上。

“我不要!”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七月流火

“我不要!”刘嗅儿哽咽着,但话语异常坚定。

郑胜沉默片刻,“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明明是很好的事情啊!

“现在我不是你的婢女了吧?你又有什么资格再命令我呢?我可以不听你的话了!所以,我不要!”刘嗅儿哭着道。

郑胜依然还是同样的问话:“可是,为什么呢?”

刘嗅儿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她转身就跑,“郑胜,你真是个大笨蛋!”

她的眼神里情绪种种,这句话也是意味深长。郑胜突然心里突突地跳了起来,他无助地捡起户籍册,目光涣散地往后退了一步,瘫坐在大椅上。

“嘶!这……怎么可能嘛!”郑胜自言自语的说。

肯定是他想错了,他想多了。

这小丫头今年才虚岁十岁,怎么会有这种心思?肯定是他想多了。

而且,以他前世二十年外加现实十年,总共加起来三十的年纪,他可是到而立之年了!感情问题,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刘嗅儿这小小年纪的,除非也是重生者,在极深地隐忍着。否则她绝对瞒不住他!

郑胜缓住心神,坐直身体。但念头再转,刚才碎碎想的东西就像早晨的露珠,被初升朝阳的暖光一照,瞬间瓦解!

这时,青儿匆匆跑进来,她大惊小叫着:“世子,不好了。嗅儿哭了,她好伤心呢!怎么办?怎么办?”

郑胜咳嗽一声,“没事,没事。她难过了,你还不去劝劝她?好好安慰她?”

青儿“哦”了声,又匆匆地离去。

郑胜看着她轻快如小鹿的背影,“这才是在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样子啊!”

青儿、刘嗅儿同龄,这样一对比,郑胜就看得分外清楚了。

以往,郑胜总以为这是她俩性格的差别,青儿跳脱、迷糊,刘嗅儿安静、懂事。这恐怕是因为两人的成长环境相差得太多了。

刘嗅儿幼年时经历的一切,是青儿根本想象不到的。

忍受过饥饿,面对过死亡,幼年的磨砺,才令刘嗅儿的心智远超过了同龄人。

可是,郑胜还是不敢相信,一个十岁的女孩会有这样的思绪吗?

郑胜不知该怎么办。

直到太阳落山,家丁进门来给他点上油灯时,郑胜才回过神来。

半天时间里,他思绪混乱,胡思乱想了很多事情。随后,他起身出了竹舍。到了青儿、刘嗅儿她们的住所。

这时,两个小姑娘正嘻嘻哈哈地说笑着。看到郑胜进来,两人立刻闭上了嘴。

“你们说什么呢?”郑胜扫过她们的脸颊,发现刘嗅儿与往常无异,不由有些失望,也许,他真的想错了吧!

“说马场的事。”青儿忍不住地笑了起来,“世子,你们真的与马时时刻刻待在一起啊!”

郑胜“唔”了一声,“也没有,但大部分时候,确实需要和马儿亲近。马是很聪明的动物,只有你对它好了,它才会和你心意相合,完全地听从你的命令。”这是他这几个月学马的过程中,自己得到的体悟。

“哦!那我也去马场吧!”青儿眼巴巴地看着他,“嗅儿说她很累了,换我过去吧!”

郑胜还没说话。只听她继续说着,“嗅儿都累得,回来了青竹岭,也该我过去了!”

郑胜,“嗯?是这样啊!”

刘嗅儿是这样解释的?好吧!很好!郑胜点点头,同意了这件事。

第二天,郑胜带着青儿离开了青竹岭,回了马场。郑胜没带回来刘嗅儿,令文氏兄妹很失望。

郑胜迟疑了一下,才问道:“文兄,嗅儿的事以后再说。我只是想问一句,你们真要回去洛阳?”

文威点点头,有些黯然道:“这是自然。再过十天,这批队员训练完了,我真的要走。”

“文兄,其实你们可以不走的。毕竟现在你们住在我这里,与顺阳王新野公不去交往,不就可以了?”

文威犹豫片刻,摇头道,“不行!我们还是要回去!”

郑胜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文兄在洛阳一定要小心。”

文威愕然,这是什么意思?

“洛阳,可能会有事。”郑胜一字一顿地说。

文威瞪着眼睛,对这番话,他难以置信。

郑胜摸出袖里的短匕,递给他,“这把匕首还算能用,文兄拿着防身吧!”

文威沉默地点点头,接过匕首,拔刀出鞘,一道雪白的冷光闪过,不由地叹道:“好刀!”

郑胜微笑,当然是好刀。这是他兑换来的。

这匕首他兑换的时间可不短了,这两年他的防身武器一直就是它,毕竟在袖子里安一把*,总觉得不太舒服。

八王之乱,总归不远了。而王朝的核心地点,洛阳城肯定是风波的中心。好容易见识到一个牛人的后代,而且这人还不错!郑胜总要提醒他一二。

尽管,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俩的关系是情敌……

但这还是没影的事儿不是?

刘嗅儿的事暂且放下。郑胜的心里情绪莫名,他只能暂且冷处理,假装还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夏天快要过去。

七月流火,正是天气渐渐凉爽下来的意思。

他们依然努力与马儿相处着。郑胜感觉,虎卫营的人在走出马场后,都变得更加精壮,当然面色也更黑了些。

郑汶再次回到马场,他带来了好消息。

郑胜、郑汶“脱郑”成功,郑氏拿到了大部分的田庄、粮行、车行,还有郑子纸这最能获利的生意。

而郑胜、郑汶只有这片还是大片荒芜的荒林,酒楼醉香居,及早铺和其他零碎的生意。

总之,郑汶是这样说了,郑汉他们吃肉,他俩连热汤都要喝不起啊!

不过,值得欣慰的是,车行的主管、乔阳堂郑跋又私下里找到了郑汶,愿意帮他们度过眼下的难关。

正在这时,司马定云的信到了。

经此一事,郑汶对郑胜是死心塌地的信任了!

这可是千万钱!

郑氏现在一年能赚到这样多吗?这两年还真有。不过,现在郑氏分家了,南阳的生意会向哪个方向发展呢?

七月训练的卫士即将“毕业”,文氏兄妹离开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郑胜突然忙起了别的事情。他顺阳、南乡、马场、青竹岭四处跑。最后一天时,郑胜回到马场,带回了一大摞的契书,他让卫士们签字。

卫士们也都识字,他们拿着这份契书时,都懵了。咦?怎么又签这东西?咦?不对啊!好像以前没签过吧?

卫士们纷纷签下名字,他们这才放心下来,原来他们以前还不是名正言顺啊!签了这个,才对啊!

第三批卫士顺利完成学习骑术的任务。文威的心情很是低落。

郑胜下令要所有人一起回青竹岭。然后,他邀请了文氏兄妹。文威欣然答应。

郑胜“……”MMP,我只是客气一句而已啊!

不管郑胜心情如何,他们要返回青竹岭了。

一路顺利。回到青竹岭后的第二天,郑胜突然召集虎卫营所有人,到西山营地校场集合。

全营按照各队各什排好了阵列。

和郑胜一起回来的小粟子、李崇敬站在阵列最后。这几个月,学习骑术令小粟子苦不堪言,他只是一个厨子诶,志向也是当一个好厨子,学骑马干什么?

小粟子在全身酸疼的夜晚不止一次向李崇敬抱怨,李崇敬默默地回话,“我是个学打铁的,志向也是当个好铁匠,我学骑马干什么?”

两人睁着眼,在黑夜里面面相觑。

好吧,是因为青竹岭的所有人都要学骑马吧?

小粟子两眼炯炯有神地站立着,反而李崇敬有些思绪不定,今天这是要做什么啊?

其实,大家大多都有这个疑问。

郑胜带着几个队长站上了校台,文氏兄妹、商队护卫们站在校场边缘,看着这一幕。

郑胜向郑整点头示意。

郑整往前跨了一步,站在校台的边缘,打开手里的名册,朗声道:“点到!”

“亲卫第一什,郑于!”

台下的第一什什长郑于猛地挺胸提气,“到!”

“李学胜。”

“到!”

……

“李崇敬!”

李崇敬慌忙地应道,“到!”

郑整把名单一合,转过身,“世子,全营到齐!”

郑胜点点头,他走到前面,看向大家,“今天,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子。我召集大家,是想做一件小事。”

郑胜看向早早在台上点燃的大火盆,上面依然烈焰滚滚。

郑胜从身后的桌上取来一沓厚厚的纸,“这些,你们应该知道是什么吧?是的,是你们的身契。前不久,你们签的身契。”

“现在,我要说的是,”郑胜把手里的纸扔进了火盆里,“它们无效了!”

众人一阵哗然,大家无比震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世子不要他们了?

郑胜笑着大声道:“身契,并不重要。因为我们虎卫营,护卫的不止是我郑胜,也是你们当中的每一个人!另外,还有你们的家人!”

“记住!我们是在为自己而战!为你们身边每一人的亲人而战!”

“终有一天,我们可以战胜任何一个敌人!虎卫营,战无不胜!”

“虎卫营,战无不胜!”

一片高低起伏的呼喊声,文威惊叹不已。

偶然的,他眼角的余光瞟到了营地的另一角。那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过,她已经悄然离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八月未央

说起来,其实文威出身并不怎么好,他祖父是司马王朝的敌人,父亲先叛后降。他出生的时候,父亲在西疆的战场奋死拼杀。但是战后,半分封赏没有,之后连官职也丢了。

文俶以关内侯的爵位困居在洛阳城里。

但在洛阳城,王子公孙一抓一大把,他这个关内侯之子实在是微不足道。所以,从小文威在文俶的严厉督促下,习得一身好武艺。

可是学武,不还是为了上战场为国效力吗?但连文俶都没有出头之日,更不要说他了!

文威不甘!

他的妹妹想出门。文俶默许他能够跟着出去,一路跟随顺阳王到了荆州。

文威明白,父亲是想让他投效顺阳王。在一位郡王账下,总好过继续待在洛阳。

但在这一路上,司马畅倒是见了他几次。文威的一身武艺,司马畅也声声赞叹,但对招揽他效力的事情,却是只字不提。

这位顺阳大王,并不是蠢人。

文威只是感到心神悲凉。这就是他们家族的命啊!

顺阳王这条路不行。他带着妹妹又到了新野,可新野公司马歆连他们人也不见,一味地托病不出。

后来,他们打听到了司马歆的去向,又到了菊水聚。

文威暂时留在了这里闲居。教郑胜的人骑马,一是可以报答他的收留之恩,二是,为了提高自己!

可是,文威没想到,年近二十的他会突然春心萌动地喜欢上和妹妹厮混的小婢女。

也许,厮混这个词是不对的,是他妹妹缠住了人家。

文威每每看着比他妹妹还小两三岁的小女孩露出无奈的表情时,心里总觉得十分有趣。

之后的一段时间,文威看到了她身上有的很多美好的东西。

学骑马,坚韧、努力,不逊男儿。而跟在郑胜身后,为他查漏补缺,提醒小世子的言行举止,如此的聪明善良、体贴可人、不争也不抢。

那天,她终于能骑在那匹小马上,平稳地让马儿慢慢奔跑。两个小女孩儿激动地欢声笑语里,文威突然感觉自己怦然心动。

他唯一遗憾的是,她的年纪还很小。

不过这不算什么。他的年纪也不大,等得起。

可是,令他措手不及的是,父亲复任东夷校尉,这代表着他们家族有用武之地了!也代表着他能回去洛阳了。

但是,刘嗅儿怎么办呢?留她在荆州?

文威考虑了很久。

让他顾虑的是,现在他们文氏站在了太尉杨骏这一方,与司马畅、司马歆等皇族势必反目。和司马氏关系很好的郑胜,还会与他们有这样融洽的关系吗?

文威担心,等她长大了,他与她却越走越远。

于是,他决计现在把她带走。

但事情的结果令他难以相信。而且,郑胜并没有阻碍这件事。甚至,郑胜是乐意帮他的。

可是刘嗅儿的拒绝,令他十分痛苦。他能做的、能承诺的还不够吗?

文威决定到青竹岭,做最后的努力。文威决定小心行事,之前也许是他太心急,把她吓到了。

他感觉自己肯定没有猜错。

于是,在发现她后,文威跟了上去。

刘嗅儿逆着人群的方向,默默地过了桥,走上青石道,穿过北山,走进东山,走到一个山坡上,坐下来默默地发呆。

文威神色紧张地走近。

刘嗅儿慌忙地起身,退后两步,站在离他两丈远的位置。她抿了抿嘴,依旧默然无语。

文威有满腹的话,但说不出口。

“我是太康二年生人,文少爷不觉得这样做,很不妥吗?”刘嗅儿轻声道。

“无妨,我可以等五年、八年……”

刘嗅儿平静地说,“我是一个流人,是一个卑微的婢女。”

“郑世子已经消掉你们的奴籍。”文威道。

刘嗅儿轻声道:“是啊,他消掉了我们的奴籍。”

“可是您知道吗,其实这份所谓的奴籍,只存在了瞬间。我们四个人被他从路边带回来后,就是他实际上的奴婢了。可奴籍并不存在的,所以就算我们几个跑了,官府再抓到我们,只要我们不承认,我就不会是他的婢女了。”

刘嗅儿仿佛想到了郑胜无可奈何的模样,不由地忍俊不禁。

文威想打断她的话,可依然不知从何说起,只好附和道:“是吗,郑世子真是个善心的人啊!”

“他可不只是个善心人。”

刘嗅儿像是突然找到了倾诉的对象般,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她这几年的生活。

文威从她的话里,认识了一个令他完全感到陌生的郑胜。文威和郑胜相处了数月,丝毫没察觉到他有这样的一面。

这是很奇怪的人。比如说,他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奇怪想法,而且敢去做。而且,大多数的情况下,他还真能做得到。

“去年冬天的时候,他拿出一个叫烟花的东西,然后我和他一起,把那个烟花完全地拆开了,然后我们想办法做出了很多新的。”

“然后在一天晚上,我们偷偷去了一个山坡,把那些烟花放掉了。之后,我们去再教会了别人怎么做。最后,他把烟花全卖了出去。”

“他真是个奇人!”文威脑子里晕乎乎的,郑胜居然是这样的人?

“我要回去了。”刘嗅儿转身离去,“祝君一路顺利,前途似锦。”

听到她最后的话,文威感觉到,他已经彻底地失去了机会。

他怅然地返回了营地。文威想着刘嗅儿和他的对话。他感觉很奇怪,明明两人间的话题应该是她的,怎么后来一直在说郑胜呢?

文威猛然脚步一顿,他嘴角露出一丝苦涩。

他真的错了,也许在她的眼里,他只是一个冒失闯入她的世界的陌生人,他的所作所为,对她的生活造成了一丝影响不了多少的小波澜。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刘嗅儿总会出现在郑胜的身后,恰当好处地提醒他各种事情。

可笑的是,他还想去取代那个人!

对不起,打扰了!

文威神色复杂地看着清澈的丹水河。

文小婷终于找到了他,“哥哥,你去哪里了?”

文威望着校场,“我们该离开了,回洛阳。”这时,虎卫营已经解散,郑胜等也不在校台。他要去找他道别。

文小婷闷闷不乐地应了声。她是很不乐意回洛阳的。

“你不想回去?”文威心中一动,他对郑胜说的“洛阳有事”半信半疑,但一旦真有事,他和父亲自然无虞,妹妹呢?

也许?

此时,郑胜正和王众商量一件事情。

“虎卫营全营两百多人,也就有两百多户的人。虽然顺阳足足有两万户之民。但大王未必同意我们夺占这些民户。”王众皱着眉头道。

郑胜早有计划,“还是照上次的例子做呗,只要我们补足他们需要缴纳的赋税,大王就不会找我们的麻烦。”

“世子,我们承担不起啊!”王众忧心忡忡地劝道:“你和南阳签订的那份协议实在是不该啊!”

“拍卖会,那边不是会有几百万钱的结余吗?”郑胜问道。虽然,洛阳花钱的地方有很多。但是,他依然分到不少钱。

“世子,这钱总要省着花。”

“拍卖会明年还会继续办,不用省。”

王众叹道,“明年,还能再赚到这样多吗?”

郑胜坚信地点点头,“能。”王众脸色郁闷地离开。

郑胜松了口气,王众搞定了,接下来是郑汶。他很苦恼,以后再做什么决定,就应该把他们聚在一块,省得他浪费口舌。

这次的事,是他自找的。在烧掉契书的时候,郑胜就想着应该怎样增强虎卫营的凝聚力。与其搞华而不实的东西,不如授之以利!

他想到了土地。

农人最重要的资源,就是土地。而他有一大片荒野!

郑胜打算将虎卫营的家人都迁过去,让他们开垦田地去。郑胜对他们的承诺等同于之前的迁居民户。不同的是,他们开垦的田地,最初的五年不收佃金。

文威和郑胜道别,他提出了将文小婷留在顺阳的想法。文小婷大惊失色,“哥哥,为什么丢下我?”

文威看向郑胜,“郑世子,你不说过吗?‘洛阳有事’。我想过了,留在顺阳,是为了她好。”

文威离开了。

郑胜带人返回了马场。

八月,广陵王司马遹被立为太子。同时,朝廷也下诏任命了一大批内外朝官员。与郑胜有些许关联的,散骑常侍石崇被任命为了荆州刺史。荆州最大的官。

洛阳往西,有一条小的河流,名叫涧水。涧水边有涧水聚,这是一处规模颇大的村落。

涧水聚坐落在一座名叫广阳山的山脚下。而广阳山,是如今天师道的一处总坛。

此时,广阳山的大殿里,那天拍下首组烟花的老人再无风姿仙骨的英姿,他就像赌博输掉了家底的凶徒,披头散发,脸上、身上处处烟熏灰尘的痕迹,狼狈不堪。

他怒道:“火烧不行,水呢?”

一个方士打扮的中年人苦着脸:“不行,浸水后确实能将其中的东西取出了,但化作泥土一团,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老人仰天大笑,“好小辈!竟是如此奸猾!”

他伸手拎起放在桌上的铁筒,“去!再试试,用短匕慢慢地将下口的凝土捅开!”

“祭酒,不必耗费心神了。”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我不是要去见他吗?想得到什么东西,都能得到!”

第一百三十九章 秋季

九月的一天,襄阳城内聚集起了全荆州的大小官员。荆州新任刺史到任,他们都是前来庆贺的。

石崇是乐陵公石苞幼子,生活奢侈。到荆州做官,随行的侍婢就有百多人。他宴请诸官,遂令侍女们敬酒助兴。

石崇环视一周,发现官员们大多半推半就地饮下了身旁婢女手中的美酒。但仍有少数几人,或面色窘迫、或一脸推拒,总之是不肯喝酒。

石崇笑着道:“几位大人,请饮下这杯酒。”

那几人纷纷推说着,下官不善饮酒。

石崇依然笑意盎然,“几位可知,在下有个不太好的习惯:在我的宴席上,我的客人若不肯饮酒,便是侍奉他的婢子之错,所以,她就该死!”

石崇猛地挥手,站在堂下的护卫随即拔刀。心惊胆战的官员们,一脸不愿地喝下了美酒。

石崇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再扫过堂上,定格在座位位于中间偏下的中年男子那里。他的脸上满是平静的神色,而侍奉他的婢女早已花容尽失,浑身颤抖着。

石崇凝眉注视着他。中年男子仿佛不觉,安坐如山。

石崇再挥手,堂下两个护卫当即上前,拖着那一脸死志的婢女离开了。

一声惨叫后,堂中之人大都脸色发白,对美食秀色再无兴致。

而中年男子,依然无视了这一幕,仿佛刚才发生的惨剧,跟他毫无关系一样。

一场宴席,不欢而散。

“原来是陆机的族兄,怪不得!”事后,石崇记住了那个不肯饮酒的官员的名字。江陵令,陆献。

石崇的上任,对郑胜的生活没有丝毫的影响。

现在,他终于学会了在马背上肆意狂奔的技巧,虽然南阳马不堪“大任”,但毕竟也是马,跑起来速度也不慢。

遛马成了他的新乐趣。

不过,到九月的时候,骑队也算小有规模,十多个人都能编满一什了。

随之而来的麻烦是,马场的马匹数量不足。

和郑氏“分家”后,他想随时随地到郑氏马行取马是不可能了。他只好让大家先使用现有的马匹轮流训练,然后想办法购买新的马匹。

洛阳的烟花买家大多将铁筒退了回来,他们借此来和顺阳行建立了稳定的关系。

将铁筒收回来后,经过工匠们重新填充,又可以将它们卖了出去。

铁筒,就是可以重复利用的资源。

更重要的是,这样做,监控了烟花的流向!

而这五批烟花中,果然有一批出了问题。

编号一到一百的铁筒并没被买家退回来。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得知买到这批烟花的老人来自天师道后,郑胜感到了危机。

他再次检查了烟花筒,发现这铁筒还是存在漏洞,。可有人铁了心要挖掘烟花的秘密,郑胜也无可奈何。

他只能继续增强防泄漏的手段。比如,再给铁筒底面加个盖子?郑胜感觉他的烟花正在通向成为火炮、火枪的道路上,越走越接近成功了。

除了在烟花上使劲,他还想控制住*的原材料。

就算配方真被人得到了,配不出成品,又有什么用?

木炭、硫磺并不稀缺,只有硝石最为关键。现在,汉中的硝矿已经握在他手里,只有地霜是个麻烦。

郑胜叹了口气,实在不行,他们就吃点亏,从那些商人手里全买过来就是。

再退一步讲,就算*被人拿到又如何?他已经领先一步,并且知道未来的方向,又握有金手指,怕谁?

但就在这时,一个叫苏蕴的人送来了那批铁筒。郑胜松了一口气。然后,苏蕴求见他。

郑胜无奈,天师道,果然再次找上了他。

郑胜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青儿见了,不禁咯咯笑出声来。他忍不住一挥手,“去去去,别烦我!”

青儿撇着嘴躲到了刘嗅儿的身后。刘嗅儿轻声道:“世子不愿意见他,就不见他呗!”

“就是,就是。”青儿嘟囔道。

郑胜摇摇头,“算了,还是见一面吧。这次我要完全回绝掉他们,不留给他们任何念想。”

会客堂,郑胜见了苏蕴。这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人,但他不会以貌取人轻视了他。

这个人在天师道的地位,最起码不低于那个姓元的方士。

“郑世子,你想扬鞭边疆、统帅一方吗?”苏蕴问道。

听着外面传来的阵阵马鸣,郑胜笑道,“是啊。”所以,我不会加入你们了!

“郑世子,你想要家财千万吗?不,何止千万,郑世子几乎要富可敌国了?”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像电视广告词?郑胜不满地问:“苏先生来,就是为了问这些?”

苏蕴笑道,“非也,我是为郑世子而来。你的文才近日已经在洛阳传开了,一篇《千字文》、一篇《桃花源记》,令我辈叹服啊!”

“过奖了。”郑胜道,他对苏蕴的警惕心不减,甚至他都搞不明白苏蕴是什么的“战术”。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郑世子不必过谦。”苏蕴轻声道,“以你之才,将来必成大事。”

郑胜呵呵笑着,大话,谁不会说?

苏蕴继续道,“世子心怀大志。然而,郑氏一族显然不能给世子太多的助力。我天师道愿意协助世子达成所愿。”

“不用了。我没什么大志,不需要你们的帮助。”郑胜摇摇头,原来就是这样啊,真没意思。

苏蕴盯着郑胜的表情,心下很是疑惑,他挑眉道,“世子也许不知道,我天师道是诸公侯家的座上客,世子无论是想学文还是从武,亦或真要做陶朱公,皆可为世子引荐之。”

“不需要。”郑胜微笑道,他现在想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呆在荆州,等待那未知未来的到来。

苏蕴沉默片刻,他起身抬手道:“既然如此,那苏某告辞了。”

苏蕴来去匆匆,很是干脆。

郑胜想着经过了这一回,天师道该放弃了吧!

天师道,对郑胜来说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现在,他最关心的,还是身边的那个小婢女。

在文威离开后,刘嗅儿也跟着一起回来了,她的表现与往常并没什么区别。

郑胜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是的,他烧了契书,刘嗅儿已经是“自由”人了。

但是,这真的重要吗?一份契书的存在与否,并没有影响到他们。

但,他真的不和文威一样,是个“恋童痹”啊!

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总之,他们之间又恢复了平静。如以前一样,她与文小婷学骑马,只是在她提到她哥哥时,刘嗅儿会跳开这个话题不谈。

郑胜想了这几年来,刘嗅儿在他身边所扮演的角色。

婢女吗?其实她和青儿两个小婢女能做的真不多,虎卫营建立之后,连做饭的事,她们都不用再打下手了。

那这几年,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如果说,西山大营是郑胜为以后的乱世做的打算。青竹书院,与其说是郑胜想培养人才,倒不如说是他对另一个世界的怀念。

他把青竹书院当做学校,把万云他们当做同学,学校怎么能只有男同学呢?青儿、刘嗅儿就被拉来充数,充当女学生。

在青竹书院里,郑胜做着一场“梦”。

他的前世,是一直在学校度过的,他没有出过校门,没有经历过社会的磨炼,能记住的最深刻记忆,就是学校和那一本本的教科书了。

他脑海里的知识已经忘了七七八八。所以他恐惧着,怕自己哪一天醒来时,再记不起那个世界。

所以,青竹书院寄托了郑胜心心念念的思愁。

青儿性格跳脱,脑子蠢笨,根本耐不下心,学不下去。所以,书院的女同学也只有刘嗅儿一个好学生了。

上天总会给不幸的人以眷顾。刘嗅儿很聪明,她与万云的万马行空、机智活泛,郑尚的刻苦坚韧、一丝不苟不同。

她像上天的宠儿。她是那种学什么都能学得很快很好的人,背书过目不忘、理数能举一反三。这种人,在那个世界,通常被称为学霸。

现在他的知识储备已经跟不上她和万云、郑尚这些学霸的学习进程了。

这是现在郑胜乐衷于往外跑,不呆在书院的主要原因。

但,刘嗅儿几乎是一直跟着他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郑胜更喜欢带上她出门了。

因为带着青儿就等于带着一个拖油瓶,而带上刘嗅儿等于带上了一个好帮手、一本活字典。嗯,就是典故、人物来历什么的。

而且,刘嗅儿很温顺,很少会反对他的意见。

郑胜突然想到,他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刘嗅儿会是这样?他潜意识的认为,她本就是这样的人。

但,真是这样吗?作为一个小婢女,她已经做了太多不需要她完成的工作。

提醒别人的来历。那是他偷懒的结果,照邱夫子的意思,是想让他摔几个跟头后,会把落下的东西补起来。但刘嗅儿替他补上了。

还有烟花、*的事,郑胜完全把她当成了实验助手。

真的不一样。

如果说,郑胜是一个不怎么“正常”的世子,刘嗅儿就是个不怎么寻常的婢女。

第一百四十章 刘嗅儿的早晨

刘嗅儿如往日一样的,早上起来之后,先去郑胜的房间,看一看有没有需要她帮忙做的事情。

今天没有事。所以她和文小婷一起,骑了一圈马。然后要去厨房端来郑胜的早饭。之后,她就可以自己吃饭了。

这就是她现在每天早上的日常生活轨迹。

骑完马后,到达厨房门口时,她正好看见小粟子和一个人在门口说话的情景。

这个人,刘嗅儿有些印象,是从青竹岭迁来的村民,名叫李禾。

只见李禾将背上的篓子取下来,小粟子接过菜篓,随后李禾笑着离开了。刘嗅儿走近看得清楚,那篓子里装满了青翠的菘菜。

“李伯又送来了菘菜啊?这是他田里长的吧?”刘嗅儿问道。

小粟子点点头,“是啊。是他田里的菜。”

“世子昨天说了,准备从大家手里收购了他们富余的蔬菜。”

“啊?嗯,这样也好,我们总不能天天白吃村民的菜。”小粟子不好意思地说道,“现在,他们的生活还很艰难呢!”

刘嗅儿点点头,“可是,这样我们大概就要一直吃菘菜了啊!”

时至深秋。菊水聚迎来了丰收,而新庄的人只开垦出了一些薄田,种了些生长快的蔬菜出来。

菘菜,自然是最佳的选择。

所以,最近经常会有村民给马场送来新鲜的菜。

刘嗅儿想起了最近郑胜在吃到这些青菜时的表情——他管这些白菘叫做青菜。

因为送来的菜很不少,所以厨房最近做出的菜品都是以此为主。

就算小粟子等庖丁花样再多,厨艺再高,也不可能把青菜炒出太多的样式。

于是,近来虎卫营的人大多对厨房的饭菜表达了不满。

虽然与往常一样,是有肉的,但也有超量的青菜。

青菜不能不吃,是郑胜定下的规矩。毕竟,郑胜是受过未来的健康学教育的。

但现在,郑胜也被这条规矩难住了。他快吃青菜吃得眼睛发绿了。

看到青菜,郑胜就想起了晋国的菜品,白菜青菜、黄瓜芹菜,也就这些很滋味很是寡淡的蔬菜。

至于辣椒、番茄、土豆等等,很多后世常见的、能调配出更多美味的蔬菜,还在万里海疆之外的地方。蔬菜种子也是他兑换不来的。

郑胜就算想吃,也吃不到。他对着每天的青菜,食不甘味。于是,他对青儿、刘嗅儿说,他打算着将来,造船出海,派一支船队去环游世界。

刘嗅儿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那样远的地方。她学过郑胜讲的地理课,对他们是生活在一个大球上的事也算有了模糊的认识。但是出海啊,到几万里远的地方去,那真是太遥远的事情!

那个,也解决不了他们现在的难题。

李崇敬正一脸苍白的坐在厨房里的角落,他正在背书。周围厨师们做饭发出的声响并没有影响到他。

刘嗅儿看了他一眼,便不再关注他了。李崇敬是小粟子的好伙伴,是大家熟知的事。

但今天的李崇敬心里正纠结着一个难题。

刘嗅儿接过小粟子的饭盒,刚走出门,就被从后面跟来的李崇敬叫住,“刘师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刘师姐,李崇敬叫的极为自然,青竹书院里的学生以学业的深浅称呼师兄师弟、师姐师妹。对他来说,刘嗅儿是当之无愧的师姐。

刘嗅儿稍显惊讶,他可是极少问她问题的,替他解决了后,刘嗅儿又鼓励了他一句,“你要继续加油啊。”

李崇敬如小鸡啄米似地连连点头。刘嗅儿走后,他很是兴奋地握了握拳头。但随即他想到他即将学完骑术,就要回去青竹岭,不由地又有些黯然。但没有关系,只要他继续努力,回去青竹岭又算什么呢!

刘嗅儿把饭给郑胜摆好。

“又是青菜啊!”郑胜瞅了一眼。

“今天,李禾李伯又送来一篓。”刘嗅儿解释道。

“今天,我就和郑汶商量收购青菜的事。然后,把青菜全卖去南阳!”郑胜恶狠狠地说,随即他苦着脸开始吃饭。

刘嗅儿笑着退出了房间,却被一脸兴奋的文小婷拉住,“走,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啊?”她满头雾水地被她拉出马场,走进右新村,沿着笔直的石板路一路向南。

文小婷还不停催促着她,“就在村口,快点,快点!”

还没到目的地,刘嗅儿就看到一束飘扬的旗子下,将近十座桌子摆在路边,坐满食客。

再细看那旗子上大大的“早铺”两字,她不由讶然,“早铺啊,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吃饭。”文小婷哼道,“你家的饭菜顿顿是菘菜,我吃不惯!”

刘嗅儿没告诉她,这早铺是郑氏的产业。

她是第一次来,想见识一下早铺的食物。万一她把这话说了出来,文小婷不乐意了,要回去,那该怎么办?

她走近后才发现,桌上的食客有大半是马场的人。秃发部的三个马术教官,还有十多个分坐几桌的虎卫营卫士。比如,叶峻、单龙两人正和秃发突蓝坐在一起大快朵颐。

除了他们,只有几个老人正坐在桌上喝着豆浆。早铺的生意,居然是虎卫营的人在捧场!

“原来你们都出来吃饭了啊?”想到最近的饭菜,刘嗅儿恍然大悟。

文小婷威胁道:“你可不能对郑胜说,让他独自一人在家里吃青菜吧,哈哈哈!”

刘嗅儿笑着未答。

看到她们到来,叶峻他们纷纷打着招呼。一一回应着,她们坐到一个角落里,尽量不去打扰到他们。

摆上桌子的是红烧肉、一碟小青菜、四五个蛋壳颜色发灰发黑的鸡蛋、豆浆和馒头。

文小婷冲她笑了笑,“来,吃鸡蛋!”

刘嗅儿蹙着眉头,看着她剥开那鸡蛋,香甜地吃起来,不由担忧道:“这蛋,不会是坏了吧?”

文小婷故作神秘地笑道,“不是,这可是人家的秘传,茶叶蛋。用茶叶煮的鸡蛋哦!”

“茶叶蛋?”刘嗅儿惊讶道,提到名字,她有些印象。这不是去年郑胜就让人做的吗?似乎一直没做好,怎么就摆在早铺了呢?

好奇之下,刘嗅儿剥开一枚鸡蛋,原来纯白色的鸡蛋变成了褐色,她咬了口,发现这鸡蛋鲜甜可口,别有一番滋味。

“不错吧!”文小婷傲声道:“你看,离开了你家世子,世上还有更多美好呢!”

刘嗅儿轻笑着摇头不语。

“哼!哼。”文小婷对小伙伴不肯跟着文威去洛阳的事很不满,还好她留在了顺阳,要不然她还是一个人,很无趣的!

刘嗅儿喝着豆浆,想着心事。

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令她猝不及防。有段时间,她差点以为自己要离开了。

但郑胜要问她的意见,她当然不同意。虽然,作为一个婢女,能得到一位小将军的喜欢,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郑胜烧毁契书后,刘嗅儿对她说出的那句话万分羞恼,她怎么敢说出那样的话呢?

但郑胜“装傻”的表现,令她既轻松又有小小的失落。

从来到青竹岭开始,刘嗅儿的想法是:留在这里,能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再不用颠簸流离,此生足矣。

但是,在青竹岭做一个小婢女的她,居然能和小时候在家里一样读书写字。而郑胜教的东西更让她大开了眼界。

虽然郑胜总是使唤她,但这样不证明她是个有用之人吗?有用的人,总不会被轻易抛弃。她再不愿做流人,四处流浪了。

所以,刘嗅儿把本该郑胜背的东西背下来,如果有一天,王钧、万云都不在他身边,她也能帮上忙。

所以,她才会对郑胜的各种“任务”,任劳任怨,从无怨言。

可是,那天的一句话,令小姑娘明白了她对郑胜隐隐约约的好感。这能被成为是情愫吗?也许称不上,就算心智再成熟,她也才十岁。

所以,她不安而紧张。生怕郑胜因此更要赶走她,但这并没有发生。

之后,刘嗅儿很是茫然,她做了什么?她为什么会有这样“大胆”的想法?

她想起了郑胜曾背着邱夫子等大人,和他们闲谈时,说的自由、无君的想法。诸如人人生而同等、天下本无天子什么的。万云说他是孟子的言论,但又有大同世界的理念。

总之,不是世人认可的做法。再想了郑胜平日的言行举止。最后刘嗅儿认为,她是被他教坏了的!

这是主因吗?也许是,也许并不是。

作为同龄人,刘嗅儿被郑胜救下后,在他身上,她见识了很多令她惊奇的事情。

她跟青儿不一样。青儿对郑胜的印象只有一个,世子最厉害了!她从不考虑郑胜是怎么做到的。

虽然,刘嗅儿也不止一次疑惑过*、郑子纸、清油、烟花等等许多东西的由来。

但她的*杀了贼人、她每天都在纸上写字、她吃到炒菜,和那天晚上在山坡上绽放的烟花,都是她的经历和记忆。

既然如此,她就不去想了。

只要她所见是真实,足够了。她只要知道,他是一个很神奇的人,足够了。

不知为何,她迷上了坐在一个山坡上独自静静发呆的感觉。

她在想着未来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一场冲突所引发的

她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她再这样下去会是怎样。她能做的,就是一步步往前走。

一片女儿心,能期望的,唯有,未来是美好。

至于文威,正如刘嗅儿当时的寄语,希望他“一路平安、前途似锦”,以此答谢他的厚爱。

除此外,刘嗅儿只当他是郑胜的友人,是虎卫营的马术教官,仅此而已了。

这时,不远处的地方突然传来大声的争吵声。

两人不由惊愕地抬头看去。

只见一个虎卫营的少年正和早铺的老板——一个年纪不小的老头怒目相视。

“刘谷子,你在干什么?”单龙站起身来,怒声道。

经过几个月的训练,依然年少的刘谷子却显得比之前更加精悍,他紧握着拳头,英目如隼,眼光如刀,“什长,这早铺的小厮是外来的奸细!”

“胡说!我辛林是辛庄的人,你们虎卫营的小粟子还要叫我辛三爷爷呢!我会是奸细?呸!就算你是虎卫营的人,也不能这样污蔑别人!”早铺的主人辛林中气十足地大喊道。

叶峻、单龙走过来,隔开了他们。单龙继续问道:“刘谷子,辛老伯我们都认识,你认错人了吧?还不给他道歉!”

几个月下来,单龙对在训练中处处争先的刘谷子也颇为满意,怕他把事情闹大了,到时下不来场,于是他责令刘谷子道歉。

也不知道是辛林的哪句话触动了他,刘谷子开始犯起犟脾气,“我可不是污蔑!我有真凭实据,他叫什么?钟黄吗?”

刘谷子指着辛林身后那个衣着简朴、神色淡然的青年道,“他可不叫钟黄,他名字是黄种汝,和乐活寨的贼人有很深的关系!”

众人一片哗然,就连急匆匆赶来的李禾,那张喘着粗气的老脸上也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叶峻止住了跃跃欲试的卫士们,“现在,乐活寨并不是贼人了。”

听了叶峻的话,单龙冷声道:“刘谷子,你不要放肆!快些道歉!”

“这个人和刘扬、高陈他们认识。去年的时候,我亲眼见过了。”刘谷子恨声道,“乐活寨不是贼人了,但他不算!他是烧了我们房子的恶人!”

李禾呆呆地看着他,“钟小子,你?”

钟黄,也就是黄种汝,他抱歉地看向辛林和李禾,“两位老伯,实在对不起,他没说错。我骗了你们,我的确叫黄种汝。”

辛林心中如遭五雷轰击,嘴里仿佛嚼了满满的苦胆,苦涩而难言。

辛林不像李禾一样有一个大家庭,需要拼命养家。但年过半百的他还有着一颗大胆的心,他想出来闯荡一番。虽然,在别人看来,辛林只是将老窝从辛庄搬来了菊水。

辛林年纪大了,新村建好后,他没像其他人一样,忙着开田去了。他琢磨起了,新村这里是否有有利可图的地方。

他想起了在迁徙途中,在顺阳郊外看到的早铺。

新村人人忙于土地,每天起早贪黑,早上绝大多数都揣起几块昨晚的馒头就下了田。辛林打起了要开一间早铺,给大家准备早饭的主意。

几番打探后,他才知道早铺是郑氏的产业。辛林在找了小粟子、表明了想法。

不久后,郑氏的崔管事找到了他,崔管事带他去了冠军县的早铺“学习”了一番,再经过了一番考核,崔管事和他签了份契书后,他的早铺终于办起来了。

这几月来,他的早铺生意还算不错。

就连菊水聚的一些老家伙们,也有到他这里来喝碗豆浆的。

不过,除了几个老客,其他的村民们多是买上热馒头、腌菜后,便急着去了地里,如此,他和女儿还能照看好摊子。

但最近几天,不知怎么了,马场的少年们突然热衷于来他的早铺了。辛林心里很高兴。他还记得学习中提到的那句话:早铺的一切都是为了留住客人。

虎卫营的人,难道不是客人吗!

为了更加尽心点,辛林把对种田“斗志”不很高的钟黄叫来了早铺帮忙。

钟黄,是除了他外,全新村开垦田地最少的人。但辛林对他那句话很认同,“田多了反而照顾不过来,不如饲弄好自己不多的田。”

他认为钟黄是一个不简单的人,于是更加亲近他。叫他来早铺帮忙,自然也是为了这个。

但他没想到,他居然是一个奸细,是袭击青竹岭那帮人的奸细!辛林身体晃了晃,一个胳膊马上搀住了他。

辛林转过头,只见自己的女儿也是一脸的无助与茫然,他无奈地叹息着。

事到如今,他也无可奈何了。

走过来的刘嗅儿突然开口道:“黄少爷,我记得你不是离开青竹岭、回去南阳了吗?怎么又来了这里?”

黄种汝看向她,拱手道:“原来是刘嗅儿姑娘。”

“我无家可归,半年多来,在顺阳郡内四处流浪。听说世子要收募流人开垦田地,我就来了菊水。我对郑世子绝无恶意。”

刘谷子不依不饶地说:“狡辩!此人居心叵测,什长,先抓住他,以免他逃走了!”

黄种汝看向叶峻,“我不会逃的。我跟你们走一趟,正好,我也想再见一见郑世子。”

他回过头对李禾、辛林道:“我之前确实与刘禹有些关系,但我绝没有参与他说过的那些事。这些,郑世子可以为我证明。”

辛林身体猛地一震。看着远去的众人,他喃喃着莫名的话。

虎卫营的卫士们围着黄种汝回去了马场。

叶峻、单龙见了郑胜,把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

郑胜转过头看了看已经端上两杯热茶的刘嗅儿,“好吧。请我这位舅家表兄进来一叙吧!”

郑胜看到了一脸坦荡的黄种汝施施然施礼,坐下,喝茶。

“黄兄,你来我这里又为了什么呢?”郑胜问道。

“我已经说过了。”黄种汝淡然道,“也许,我本该早日见你一面的。这样,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了。”

郑胜很好奇地问,“那为什么呢?”

“我和黄客离开青竹岭后,在顺阳,就分道扬镳了。”

郑胜听着他直呼黄客之名的意思,似乎?

“没错,我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黄种汝黯然道,“他留给了我一封信,他已经回去了南阳。”

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郑胜打开看了,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短短的一段文字。

“到头来,他还是更看重那个人。”黄种汝继续道,“我早已对他说过了,不愿再参与你郑家之事。此生躬耕于田,就好。可是。”

郑胜把信还给了他,沉默良久。

时间长了,刘嗅儿又进来,要为他们换碗茶。

也许是她的出现,打断了郑胜的长思。

“那为什么,你还要来这里呢?你说了不参与郑家的事情,可到头来,还不是……”郑胜凝眉看着他,“而且,你为什么要改名换姓呢?”

听完郑胜的话,黄种汝谢过了刘嗅儿的茶,似乎想要等待刘嗅儿离开后,他再开口说话。

刘嗅儿注意到这一点,她手脚加快地给郑胜换了一杯新茶,尽管那杯已经凉透的茶,郑胜一点也没喝。

“不用换。我不渴,所以不喝了。”郑胜皱着眉头,看着黄种汝,对她说道。

换成往日,也许她微笑着做完这些就退下了,但这一次鬼使神差地,她在换好茶后,蹙眉小声地说道:“夫人说过,不许你在除了盛夏外,喝凉的东西。你现在不渴,不代表待会儿话说多了,不渴。”

郑胜心头一动,转头看向她的脸,也许是相处的时间太久,太熟悉的缘故。

郑胜很少像这次一样,仔细地看她的脸。

刘嗅儿早不是当年瘦瘦小小,长着参差不齐、一缕缕焦黄色头发、苍白的脸,全身如泥猴子般的模样。

少女的脸庞晶莹如玉,圆润娇俏的下巴、轻抿着的嘴巴,小巧的鼻,清澈明亮的双眸,如柳叶般的细眉。

年纪尚小的她,已是丽色可餐。

郑胜的心猛地突突跳动起来。他脸上泛起淡红。

这一辈,不,这辈子再加上辈子,他都还没有像这样看过一个女人呢!

刘嗅儿自然察觉到了郑胜的目光,她慌乱地收拾好茶盘,迈步往门外走去。

黄种汝嘴角露出微笑,“郑世子,嗅儿姑娘虽然年幼,但真是美人如玉啊!世子,你可莫要辜负了。”

稍稍冷静下来的郑胜,再次恼了,他马上接话,“说!说出你想说的话吧!”

黄种汝看着已经走了半途,快要出门的刘嗅儿,“再等等!”

“真啰嗦!”郑胜站起来,“嗅儿,你站住!回来!”

刘嗅儿脚步一顿。

“你说的话,会是什么天大的秘密吗?”郑胜凝视着他,“我不信,她是我亲近的人,难道还听不得你的话?”

黄种汝意味深长地说:“世子还是请她下去吧。我说的还真是了不得的秘密。”

刘嗅儿脚步再动。不料,郑胜争锋相对的说道,“刘嗅儿,你回来!”

刘嗅儿停下了脚步。

郑胜轻声道,“回来。”

刘嗅儿咬了咬牙,脚步轻快地走了回来。郑胜坐了回去,她站到了他的身后。

“说吧!”

“世子,虽然美人情深,但你既然志向远大,又何必呢?”

郑胜一拍桌子,“黄种汝,虽然我敬你是长辈,但耐心也是有限的。更何况,你们黄家说明白了,可是我的敌人!”

黄种汝轻叹,他以手指天,“世子,你想成为另一片天,取而代之了这片天,儿女之情,是顾不得的。”

刘嗅儿瞪圆了眼睛,这怎么……怎么可能呢?

第一百四十二章 马场之谈

世子想要造反?刘嗅儿心里轻颤,清澈的眼里充满了不安和迷茫。

她想起了那年冬天,她躲在屏风缝隙里,听到的那番当时的她并不明白的话。也想起了她有时候会思念起的母亲,她那偶然间的黯然伤神和惶恐无助。

世间男子,难道非要……

刘嗅儿在想什么,郑胜不知道,但听到这句话,他心里也不由得一沉,“黄兄,你在胡说什么?”

“世子,我可能是这个世界最了解你的人了,就算是你身边的这位小姑娘,恐怕都不如我。”黄种汝笑道。

“你是在说废话!”郑胜握紧了拳头。

“世子,做大事者,当临泰山崩而不惧。你这样可不行。”黄种汝轻声道。

“你怕是误会了,我从来没有过改朝换代、自己做皇帝的意思。”他看了刘嗅儿一眼,心里在想:听了黄种汝的这番话,她不知道会怎么想?

他却不知,她听了他的这句话后,眼睛里重现了明媚的颜色。

黄种汝不淡定了,“世子,话,我都明说了。但世子却不肯对我坦诚相告,实在不是待士之道。”

郑胜哈哈笑道:“狗屁!老子又不造反,不是有个疯子冲到我面前吠几句,老子就要把他当祖宗供着了!送客!”

黄种汝皱着眉,默然起身。

刘嗅儿轻声道,“世子。”

郑胜怒道:“你不相信我?”

“还是听他说说吧。万一把他惹急了,他在外面四处传扬怎么办?”刘嗅儿轻声道。紧接着,她凑到郑胜的耳边又小声说了句话。

黄种汝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转念一想,又不觉得刘嗅儿说的话能威胁到他。

“黄兄,你说我要造反?那么,你应该去顺阳王府或襄阳,而不是到这里来。”郑胜笑着问他。

黄种汝重新坐下来,却对郑胜的疑问跳过不答,“郑世子,你身上的秘密,不止是郑泯想知道,荆州有很多人都想知道。”

“所以,你也想知道郑子纸的秘方?”难道黄种汝想以此来威胁他?

“不止是郑子纸,但绝大多数人只是觊觎这一份财富。只有郑泯,一直费尽心思地想要得到。我想,他是不甘。”

“不甘?”

“不甘,西蜀王氏或者那位仙师,给了世子你一份这样的机遇。”黄种汝轻声道,“他是一个骄傲自负、又阴险善妒的人。”

郑胜猛然察觉,“我们还是别偏离了话题!”

黄种汝继续道:“去年开始,虽然我在顺阳待的时间不长,但见识了不少世子的事。到了今年,又看到了世子的种种壮举。才令我想明白了世子的雄心壮志。”

“不知道,我究竟做了什么,居然令黄兄产生了这样的错觉呢?”郑胜问道。

“世子的虎卫营,究竟是要做什么的?”黄种汝注视着郑胜的眼睛,问。

“护卫。”郑胜回道。

“可我明明看到的是一支劲师的雏形,一只年幼之虎!”

“胡说八道!”郑胜回应。就算被他看出来了,郑胜也不会承认。

“世子,你每年投在虎卫营的金钱有多少?有这些钱,世子可以招募两千的乡勇了。就算是一位大将军的亲卫,投在一名士兵身上的钱也不如你多。”

“我待自己的护卫好,不行了?”

“但世子还教会了他们文字、数字、堪舆、骑术等。自古以来,哪一家也不曾这样培养过护卫。我觉得世子是在把他们当将才培养!”

“照你这样说,我培养的将才都是些纸上谈兵的废物而已!将才和护卫的差别,可大多了!”

“赵括若历练十年,其才必高过他的父亲。”

“诸葛亮不用马谡,说不定我们也做不在这里呢?”

“这正是世子的高明之处。”黄种汝露出一种难以言表的神色,“世间纵有奇才,也需时间的历练。如赵括、马谡等,若给予其时间成长起来,世间或许将会有与韩淮阴、周公瑾比肩的绝世将才!”

“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黄种汝继续道,“是啊。世上没那么多如果。可是这半年,我仔细了解世子的所作所为,一直有不解的疑惑。”

“其一,就是虎卫营。”

“其二,世子已经向世人展示了不凡的文才。就是那两篇《千字文》和《桃花源记》。听说洛阳的文坛,也在流传世子的文章。有此名气,世子却依然留在顺阳,不去洛阳,不拜名师,不交士友。真是奇怪!”

“习武从文,如何选择对世子来说,确实该慎重些。文武兼备,也未尝不可。只是,世子热衷商道的事,更加古怪。”

“这就是其三。世人从商莫不是聚财修屋、收田积粮而已,而世子你呢?世子的钱财全花了出去。投在了虎卫营上,投在了这片荒地,投给了那些马。”

郑胜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就算是学习骑马,几匹马也足够了,但世子一下子买了十多匹,似乎还要买。还要虎卫营的护卫们也学骑马。”

“太奇怪了。”黄种汝皱起眉头,“绝大多数的人都认为,这是世子你年幼无知,任性使气,不知聚拢财富的结果。”

“也许,就是大家所想的那样,我就是一个任性的孩子。”郑胜沉声道。

“我也愿意相信这就是事实。但并不是。”黄种汝淡然道,“当我听到世子要招募流人开荒时,就觉得更奇怪了。”

“世间有哪个氏族,不曾招募过流人做佃吗?”郑胜问道。

“可是,世子给出的佃金太低了,低到郑氏要往里面倒贴钱。这是费了大力气,却得不到实在利益的事。没有人会愿意这样做。”

“不!”刘嗅儿突然开口道,“不是这样,世子这样做,是为了……”

刘嗅儿把之前她偶然听到的一些话详细地复述出来,用在这里驳斥黄种汝。“既能鼓励他们多种田,多收粮,我们能获得的利益也不少。之所以,你会感到奇怪,是因为你们根本没想到!”

郑胜很满意她的阐述,就算他说,也不可能说的比她更好了。

黄种汝微笑道,“是啊。所以我才要说,这是世子的神奇之处。”

郑胜快被他绕晕过去了,“你说了这样多,似乎并没说到点上啊?”

“世子所做的事情,总是处处不合情理。”黄种汝道,“但换言之,之所以如此的不合理,总有人们想不到的原因。”

“而从这些事上,确实看不出世子想做什么。但想想世子想做什么事,才需要做这些事呢?这样就很简单了。”

郑胜目瞪口呆,这家伙还会用反证法推理啊!

“不过,我依然疑惑,世子做这等大事的时机。现在,晋国虽然外戚当权,但司马氏的地位依然稳固。世子却急着在做准备。难道,世子有未卜先知之能?还请世子,为我解惑?”

郑胜真被他的话惊住了,他确实有他的计划,他只为了在未来的乱世好好地活下去。他不打算造司马家的反,但他现在做的事,在外人来看,却是和在准备造没什么区别吧?

难怪,几乎已经把他做的事看透了的黄种汝,会误以为他是要造反。

郑胜心里猛然一沉,黄种汝是第一个看出的人,今后,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郑胜定定心神,道:“第一,我不会造反。你说的话,是无稽之谈。第二,你仍然没有说你的目的。”

“我说过了,我只想求耕田一处,了却一生罢了。我换了名字,是不想与原来的黄家、黄种汝再有关系。”

“至于对你说了这些话,是我觉得世子值得我去说。”黄种汝笑道,“虽然世子否认了,但我依然相信我的判断,世子所作所为是在图谋大事!”

“那么,你觉得我要造反,怎么不带着辛林和他那个哑巴女儿换个地方,免得我引来的战火,会殃及了你们?”

黄种汝愕然,他看了刘嗅儿一眼,思索片刻后答道:“我相信世子会保护住这里。就凭着嗅儿姑娘的那番话,民心向背,已经明了。这片土地的人,已经在相信世子,而不是现在的司马氏了。”

郑胜默然。

黄种汝感觉郑胜已经在顺阳一地积攒起了不小的民望,比起顺阳王司马畅,恐怕也不遑多让。

“世子,你需要在士族间养望。”黄种汝轻声道,“郑子纸和桃花源虽然给世子带来了不小的名气,但你却很少与士人接触,这一点不好。世子还是需要结交士人才行。”

“此外,虎卫营不可一直留在青竹岭了。世子需要安排他们做一些具体的事。”

郑胜沉默不答。

“我对世子绝无恶意,相信世子也明白。钟黄告辞。”

最后,他给出两条建议,然后离开了。他走出大门,沿着石板路回到了那间早铺。

看到他,辛林、李禾和一些他熟悉的人跑了出来。

李禾惊疑不定地看着他,“钟……不,黄……”

“李伯,你放心吧,我依然是钟黄。我和世子解释清楚了,也不会离开这里。”

人们紧张的脸色顿时轻松下来。

辛林冷哼一声,拉着他女儿走回了房间,“啪——”地合上了木门!

李禾笑着道:“钟小子,辛老头心里还有气,你可要注意了!”

钟黄无奈地看向那扇紧闭的大门,这该怎么办呢?

……

(写的有点乱,很差,抱歉。)

第一百四十三章 柔弱还是坚强

郑胜若有所思地笑道:“黄种汝这家伙被我们捉住了痛脚,他又舍不得辛家的女儿,才胡乱地编了这些话,想忽悠住我们,然后他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了。”

刘嗅儿点点头,“嗯,他不小心被刘谷子发现了,怕世子记念旧事,把他赶走,才故意说了那些话。”

“我可不是小气的人。他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郑胜笑道。

“是。”刘嗅儿微笑着回答。

“呃,黄种汝的话,我都听糊涂了。我真不该留你在屋里的。你,也没听明白吧?”

刘嗅儿抿了抿嘴,摇头道:“没有。”

“不过,如果他娶了辛老头的哑巴女儿,这就是要扎根在新村的意思了。不过最近,还是应该派人时时刻刻看住了他。”

这事她不插手,所以刘嗅儿沉默了。

这边,郑胜说了对黄种汝的安排后,开始反思自己,这一次,他的秘密算是被黄种汝看透了一半。这

既有黄种汝耗费了心思的原因,又是他不够重视外来人来探查郑氏马场、商队的必然结果。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他要提高些戒备了。

这时,郑胜看了刘嗅儿一眼,发现她正一脸恍惚的想着自己的心思。

“你在想什么?”郑胜问道,其实他明白,刚才他说的话只能骗骗自己而已。刘嗅儿会听不明白那些话?不可能!那么,她在想些什么?

刘嗅儿惊慌地抬头,笑道:“世子,我是在想早上的事。小粟子又收了李禾李大伯的一篓青菜。”

“你已经和我说过了。”郑胜有些无语,这小丫头,连说谎都不会吗?“我已经和杨晖说过了,他已经去准备收购青菜了。”

刘嗅儿连连点头,“我不是要说这件事,而是这件事的后续!世子,你知道吗,今天我们马场的人大多数都去了早铺吃饭呢!”

郑胜愕然,“他们都去了早铺吃饭?”

这可真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但转念一想,郑胜便明白了,“那你怎么也去了早铺?”

刘嗅儿把文小婷带她去早铺的事说了出来。“而且,我在早铺吃到了很好吃的东西。”

“早铺里面还不都是那几样?他们就是不想吃青菜,才跑出去的!我觉得,需要再加点规矩了。青菜,也不用往南阳卖了!全部炒了,给他们吃!”

刘嗅儿微笑道:“世子,那些青菜够我们吃到明年冬天了。不过,我说的好吃的东西,是茶叶蛋啊。果然像是世子说的那样,很好吃。”

郑胜又吃一惊,“茶叶蛋?这是怎么回事?”

他想了想,猜测道:“那应该是他们最近才研究出来,杨晖还没对我说,直接放进了早铺?嗯,大概是想看看茶叶蛋的受欢迎度?”他需要去问问。

刘嗅儿点点头,也认同他的想法。

随后,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一片沉默。

不久,郑胜闷声道:“我不会做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刘嗅儿心里轻叹,“我相信世子的话。”

刘嗅儿想起了自己的工作,她端起茶盘,走出房间。

郑胜端起已经再次凉了的茶,想到了她刚才的话,又把杯子放下。

今天,黄种汝的事带给他很大的警告。但也不算什么,他以后更加小心就是了。但他身边的人呢?

他对未来那些事做的准备,在他们看来,他是在做什么呢?会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在“玩乐”吗?

像邱夫子、王夫人、郑汶、王众,他们是怎么看待他?而像万云、王钧、刘嗅儿,这些聪明的同龄人又会怎么看他?

尤其是今年以来,他圈了一大块地,养马、雇佃,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大了。脚下不稳,很容易摔跟头!

他们不会对他产生恶意,郑胜要做“坏事”,王夫人、邱夫子会不阻止?所以在他们看来,他的行为,还在可控的范围内吧?但是,他再继续下去,可能王夫人就会拉一拉缰绳了。

可是,司马衷的继位,令郑胜感到了危机的逼近。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皇帝,但后世几乎人尽皆知的傻皇帝,可就这么一位。

郑胜想象不出来,现在的朝堂上是什么样的局势。外戚、皇族、大臣会是怎样的心思。总之,有坏心思的人多,忠心的人少。要不然,这个王朝也不至于坠入八王之乱、五胡乱华的深渊。

所以,他没有错,时间已经紧迫了,他必须加快步伐!

况且,这些事也不是很过格,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儿童,别人恐怕未必把他放在眼里。值得令他警惕的,也就郑泯和黄种汝了。黄种汝就在眼前。而郑泯,始终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自从郑泯上任蔡阳长已经过去半年了,一直风平浪静。会不会又在酝酿一场风暴?

把事情理顺了一遍,郑胜觉得他只要做事再小心些,应该不至于被人扣上造反的帽子。

但现在,他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刘嗅儿。她肯定是听懂了黄种汝的话,她心里的想法是怎样的?郑胜不敢去问。

这件事再加上不久前的那件事,对刘嗅儿,他该怎么办?郑胜有些苦恼。

刘嗅儿有些精神恍惚地放回了茶盘,和青儿交接了一下工作。她独自一人,默默地绕过马场,沿着一条小道,一路向北,到了一个向阳的小山坡。

她拢了拢裙子,弯腰坐在了那块她常常坐的石头上。

每每到了山坡,她总会想起那一晚的烟花。可今天,她想的却是数年前的事情。

那时候,她的家在武都郡。那一年的冬天,她期盼已久的父亲终于回到了家里,她很高兴。那天,她躲在了父亲书房里的那扇屏风的里侧角落里,想等他回来后和他玩。

但很快,父亲生气地回来了,这样的他从来没见过,她很害怕没敢出去。然后她听到了父亲和几个叔伯一番奇怪的话。

事后,自知做了错事的她向母亲承认错误。

罕见的,她严厉地训斥了她,并且要她忘掉那些话。训斥完她,母亲就抱着她哭了起来。

她以为是她的不听话,才令母亲如此伤心。所以,反而把这件事牢牢地记在了心底。

半年之后,她被吴云禄从家里带走。在离开武都的时候,她听人说起了,她的父亲是“逆匪”的消息。当时的她,就想起了父亲那天的话,她隐隐感觉到了其中的联系。

父亲,在她眼里,一直是一个高大、无所不能的人,就算不在她身边,也会一直保护着她。

可是,逃亡的路上,吴云禄告诉她,她再见不到父亲、母亲。

刘嗅儿的心情由震惊到难过、从绝望到麻木。

那段时间,尽管吴云禄一直善待着她,但她依然吃尽了苦头。年幼的她,也明白了她的父亲在做坏事。所以,她才会落得无家可归,才会跟着吴云禄四处流浪。

现在,她珍惜着眼前的美好生活,甚至不久前,她还能悄悄地憧憬一下未来。

尽管,她的身份,只是一个小婢女。

但是,今天听到的那番话,句句听到了她的心里。

她忍不住的,站出来去辩驳黄种汝,而且世子也没有承认。

可是,刘嗅儿的心情依旧沉落着,沉落着,直坠到未知恐惧的深渊。

为什么?为什么呢?

泪珠洒落在她裙摆前的地面上。

刘嗅儿强迫自己明白,她只是一个小婢女,郑胜做什么事,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他要做的一些事,失败了。她最多继续流浪罢了!

这又算得上什么呢?

她只是一个小婢女罢了。

深秋正午的阳光照在人身上,依然是暖暖的,但刘嗅儿心里还是一阵冰凉,娇小的身躯不停地颤抖着。

“我没想到,你这样的害怕。”郑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刘嗅儿慌忙地起身,擦去脸颊的泪水,强说道,“我没有!”

郑胜心情沉重,他太小看了这件事对她的影响。像她这样聪慧的人,在先入为主的影响下,做出怎样的判断,还用猜吗?

郑胜轻声道,“这里离马场有点远了,以后……”

刘嗅儿轻轻摇头。

“也不知道你跟谁学的这个,爱往偏僻的山坡跑,要不是今天我问了青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知道!我们回去吧。”

两人走在那条小路上,刘嗅儿脚步轻轻地落后了他半步。郑胜突然脚步一顿,等了她片刻,刘嗅儿也停下来,奇怪地看着他。

郑胜轻声道,“我们继续走吧。”他却故意放慢脚步,让她和他并肩走着。

“嗅儿,我让邱夫子认你做孙女,怎么样?”郑胜突然开口道,“然后,也把你的民籍记在邱夫子名下。”

刘嗅儿心中一颤,一脸僵硬的看着他,“为什么?”

“你和青儿回青竹岭读书、学习吧。不用再跟着我了。”

“为什么?你不是说了,你不会做那些事,为什么要我们走呢!”刘嗅儿瞪着他,大声地问道。

郑胜看着她,“我不会,但我要做的事,也会很危险。甚至比这个还要危险得多!你离我远点,就不会一直担惊受怕了!”

刘嗅儿沉默了片刻,她似乎是想不明白还有什么事要比“造反”更加危险。

泪珠再次从她眼里滚落。

“为什么你要做这种危险的事呢?你是世子呢,你很厉害,文采好、家财千万,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事?”

第一百四十四章 柔而坚,是为女子

郑胜有些纠结,这是他最大的隐秘。而且,穿越这种事,说了,谁会信?说出去,郑胜感觉他会被人当成疯子!

那么,他要怎么解释呢?

她的泪水晶莹如珠,不停地滚落着。

他有些不知所措。没必要吧?他已经说过了,他不会冒险。

郑胜突然想到,刘嗅儿这样的年纪,已经承受了太多不属于她的压力,早年的“家变”,令她流落江湖。现在,他说要去做更加危险的事,刘嗅儿会安心地躲起来吗?把她送回青竹岭,算是保护她吗?恐怕,她反而会由爱生恨?

其实,说爱过分了,甚至喜欢都称不上吧?郑胜这些时间想了又想,感觉也许,她只是对他救下她充满了感激,然后再加上几分,她亲眼所见的他做的一些事后的崇敬。

其实就跟他前世对班上第一名的班花那种好感一样。

但这种朦胧的情感,真挚而纯粹。他真要去伤害了她?

况且,未来真的会危险到,他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住?真是那样,他现在做的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刘嗅儿哭着,看起来可怜的很。她还只是个小女孩,一个小妹妹啊!

郑胜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触摸在她娇嫩的小脸上,替她揩干了脸上的泪水。

刘嗅儿有些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连哭也止住了。秀净的脸上浮现两朵红晕。

郑胜有些傻眼,他刚才算不算是轻薄人了?而且,她才十岁啊!郑胜感觉自己要有萝莉养成的趣味。

一时,刘嗅儿也忘记了前面的事情。她又羞又惊,世子,怎么能做这种事!他摸了人家的脸!

“我只是想给你擦眼泪而已,可没有别的意思!”郑胜忙不迭地解释。

刘嗅儿心里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她深深地低下头,语气也轻轻的,“我知道。世子想做其他的事,要等我再长大些,才可以的。”

郑胜稀里糊涂的应了一声后,突然才明白她这句话隐藏的意思。

这,这算是,他被表白了?

郑胜的感觉很奇怪,前世的他一心死读书,今生来到西晋,他更是面临着的抉择是生存、还是毁灭。对男女之事,还真的没有去想。

可是,这算爱情吗?

他不禁苦笑,现在这个时代,可是男人的天堂。除了一个正妻,妾可以是N 个。

只要,有足够的权势和金钱。

像现在他身边的青儿和刘嗅儿,作为从小照顾他的贴身婢女,以后收进房里做妾,其实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郑胜神色复杂。

她只是大胆了些,说出了寻常女孩不敢说的话?

还是,真情流露?

刘嗅儿悄悄抬起头,却看见他满脸的难色和犹豫。

她的心情再次一沉,似再次从悬乎的天空坠入深崖,发胀的脑袋突然剧痛起来,刚才,她又说了什么?她做了什么傻事?

不等郑胜说话,刘嗅儿拧声道:“世子,我们回去吧!我……不该说那些话,不该伤心,更不该担心世子的事情。我们回去吧,快申时了,你午饭还没吃呢!”

郑胜心情一松。

走在路上,刘嗅儿又落在了他的身后。才走了几步,他察觉到了什么,郑胜止住脚步,回头看去,只见她又匆匆忙着擦掉脸上泪水。

像是看见了可怕的魔鬼般,郑胜忙地扭回了头。

刘嗅儿没有再哭。郑胜也没有再回头。

但,他心里如风暴里的大海般,根本平静不下来。

只是因为,他未去尝试过,真要推拒掉吗?

怎能忍心!

“你知道吗,我,我曾经看过一本书,书上讲的是一个故事吧。”郑胜走在前面轻声道。

“那本书讲的事情,都是天花乱坠的,比如什么会飞的铁翅膀鸟、比大宛马跑得还快的车。”郑胜回过头,看到她聚精会神地听着,微笑道,“都是胡说八道,对不对?连公输班都做不出那样的东西。”

心思机敏的刘嗅儿却想起了那个小皮诺。

“但那书上,有一点说的很对,你知道是什么吗?”郑胜突然正色道。

“它描述的世界,女孩都是受到呵护的。而不是我们现在,呵呵,有点,太歧视女性了。”

这些话,刘嗅儿根本没听懂是什么意思。

“我让你和青儿,在书院和大家一起学习,就是受了那个世界的影响。”郑胜微笑道,“你和青儿,说是我的婢女,其实我一直把你们当成小妹妹看。”

原来是这样吗?刘嗅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所以,当文威想带走你时,我要征求你的意见。你是一个人,又不是物品。可是他像是征求一个主人,请求带走他一件物品般。我当时,也很不高兴。”

郑胜突然明白,当时自己心情不畅的原因。他与这个世界,到底还是有些格格不入!

刘嗅儿低着头,心里一直在想着他的话。

“所以,一个小姑娘总是要矜持些。”

刘嗅儿惊愕地抬头。

“这件事,总要我好好追求你不是?你这样轻易的让我得逞,以后,我一点不看重你,你会不会后悔呢?”

她脑子昏沉沉的,对他的话似乎都听不清了。

郑胜轻声道,“所以,你可不要再哭了。爱哭的女孩,可是会变丑的。而且,我告诉你,我今后要做的那件事,其实并不危险。”

刘嗅儿终于从迷醉的状态清醒过来,她轻声道:“你骗人!”

郑胜皱起眉头。“我相信你。”刘嗅儿忙转变了态度。

“你相信我那位师父吗?”郑胜笑笑,“他在离开前,还给我算了一卦。即使我聚上比得上一个王国的财富。但我是保不住它的!”

郑胜道,“因为那副卦象上说了:晋国将陷入八王之乱、五胡乱华的境地。将会有长达数百年的时间,中原九州都将陷入战火。那些所谓的财富,在胡人的屠刀面前,什么都不算!”

刘嗅儿惊惧着,她使劲地摇头,“我不信!”

“我也不信。可是,他教给我办法,已经让我家财千万了。他不是个骗子!就算我们还不信,也应该提前做些准备。”

“不过,你可不要对人说起这件事。那老家伙,之后就再寻不见踪迹。有句话叫天机不可泄露,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遭天谴了!”

刘嗅儿眼睛再次被雾水掩住,“你对我说岂不是也泄露了天机?”

郑胜无语,怎么她的脑回路总放在这些小枝末节上呢,“不怕,你看我已经说了,也没有天雷啊。更何况,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了,也不算泄露天机!”

刘嗅儿微微低头,语气异常坚定,“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现在做的就是这件事。八王之乱,我们大可不去管,反正是皇室自己的问题。但五胡乱华,我们一定要小心了!不过,打不过胡人,我们搬家去荆南,也就没事了。胡人过不去江的!”

刘嗅儿皱皱眉头,想的却是八王之乱,这“八王”,顺阳王算是一个吗?他们真的置身事外吗?

两人一路默默并肩走了回去。郑胜冲她笑了笑,走回了屋里。

郑胜的笑,却令她捉摸不透,但回到住处,青儿跑过来,“嗅儿,世子去找你了啊,咦?嗅儿,你发烧了吗?”

说着话,她冰凉的小手就摸在了她的脸颊。她终于回过味来,她的脸一路上都是火辣辣地红着的啊!

刘嗅儿好容易说服了她,让青儿相信她并没有生病。随后两天,她一直躲在屋里,不敢出门见人。

当她再鼓起勇气要走出门时,一匹快马为郑胜送来了一本薄薄的书。木匠们的印刷雕版终于做到了很好的地步!

郑胜兴冲冲地回去了青竹岭,她和青儿都留在了马场。

但郑胜离开后,她反而更加轻松。无所事事的她,终于开始正视起郑胜对她说的那个卦象。

她能帮上忙吗?她又能怎么帮他?

刘嗅儿沮丧的发现,她身为一个小婢女,根本做不了什么。难道只能像以前那样,能站在他身后,提醒他一两句话?

而且,胡人作乱,数百年的战火,这些词汇令她难以置信。

真的会这样吗?虽然,郑胜对她说了,他们打不过胡人,可以跑到荆南去。但还是很危险啊!

刘嗅儿握紧拳头,她不能什么也不做,她总要帮上他才行!

这天,她再次到厨房,听到小粟子和李崇敬说话,“刘谷子脾气真倔,最近,突蓝教官、单什长也没有刻意针对他!”

“那次的事之后,他就是那样了。他心高气傲,世子没有处置钟黄,他心里便一直不服气。”李崇敬回道。

她从他们的对话里,才知道刘谷子在那天之后,一直心情不好,连骑术训练也频频地出错,受到批评的事。

刘嗅儿终于想起来,她还有的另一个身份。

然后她很快再次遇到了刘谷子。

刘嗅儿把他拦住。

刘谷子很惊讶,以前,她和他们碰上,从来不曾拦过路。今天,她想做什么?

“我是刘澜的从妹,你知道吗?”刘嗅儿问道。

刘谷子点点头,那位来历很大的刘澜一直是他们家族中的贵客。

“你不要闹了,要好好训练!”刘嗅儿劝道。

刘谷子沉声,“你没资格管我!”现在刘澜也是郑氏的下人了,他的妹妹又算什么?

刘嗅儿伸出双手,十指很不熟练的做着一些动作,但那双手很快变得十分灵巧。

不断翻飞间,刘谷子脸上的终于露出惊容,“你?”

“是的。”一套动作做完,刘嗅儿松了口气,“你相信我了吧?你好好训练吧!不要再想其他的事。”

第一百四十五章 修渠(上)

在刘嗅儿与求活道旧属做初步接触时,在青竹岭的郑胜,正与工匠们说明新的东西,“做成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小木块。然后,对比着书本上的文字,将它们一一拼组起来,不就是一个完整的雕版吗?不仅灵活多了,而且也不像雕版,刻坏一个字,等于前功尽弃了。”

工匠们面面相觑,显然他们没能跟上郑胜的思路。他们好不容易做出一版令郑胜满意的木刻,郑胜马上又给他们出了一道新的题目。

李三粟想了一会儿,道:“刻在小木块难度并不大,可以试一试。”

郑胜笑道,“这一年多,大家都十分辛苦。我已经和王管家说过了,该有的奖励一定不会少!而且,只要你们做出活字,奖励会再厚一倍。”

几人脸上纷纷露出笑容。

他们离开后,郑胜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其实,他早前可以兑换一套活字出来,让工匠们照着那些字块来雕新的,不就直接跳过雕版技术,到活字术了吗?

郑胜感到懊悔。当初,他觉得兑换几副大雕板,也只够用上一段时间。与其浪费兑换次数,不如让木匠们自己钻研技术,把东西做出来。

他根本没想到要直接兑换活字的事。

一晃一两年过去了,如今,木匠们做的雕版已经足够好。郑胜有些犹豫,他还要兑换活字吗?

从雕版到活字,技术上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沟壑,只是一种更先进的理念而已。郑胜相信,只要让他们再摸索一段时间,活字术肯定能现世了!

他兑换得到的东西,总给他一种“空中楼阁”的感觉,冒冒然地出现在了这世上。尽管,凭着兑换,他收获了太多,他也享受他人看到那些东西后的目光。

但是,昨天看到那本薄书上的文字时,他表现得更加兴奋。这是他没有借助兑换,做到的一件大事!

因为,这是印刷术。

尽管他没有为这个耗费多少精力,但到底是他给的任务,令木匠们做出来,原本该出现在几百年后的东西。

他有一种真正改变了历史的感觉。可惜,印刷术不是某种武器,它对郑胜未来的处境没什么帮助。

它不能抵挡凶悍的胡人。而未来很长时间,中原大地的主旋律是胡人和战争。

十月到了,时至初冬。

虎卫营亲属的东迁计划,终于可以开始了。他的计划已经报给了司马畅。

因为顺阳行的拍卖会,为他带来了数百万钱的收入。这几个月来,司马畅对郑胜的态度好得没话说。不要说是迁走百余户民,就是郑胜想当顺阳县令,司马畅都敢应下来。

新任顺阳内史何涛在司马畅面前,就是个传声筒,丝毫没有前任的风骨,而且,这些民户的赋款又不少交。

所以,对这件事,何涛从来没发表过什么看法。

郑胜和王众回了马场,再次和等在这里的郑汶商量具体的迁居事宜。

郑胜并不想要将虎卫营的家人们迁来菊芳溪附近。

这条小河两畔有了新村和菊水聚,再往这里填人,恐怕到了旱年,他们会因为水源的问题打起来。

更何况,他的“领地”很大,何必着眼于这一小块地方呢?

前一段时间,郑胜跑遍了这块地方,他发现这里有相当多的土地可以开垦。

除了北、西两个方向上是山、丘陵外,其他的地方都是地面舒缓的平原。

只是这里大多数地方都是荒野而已。地盘是够的,他只是缺少人手!

郑胜早就为他们选好了居住点。

“领地”的中间区域,一条名叫债水的河流同样自西向东流过。虽然它也是湍水的支流,但这条河可比菊芳溪大多了,它径流量很大,河宽足有数丈。

而债水之所以体量大,是因为它起源于一个叫万泉山的地方。万泉山,也在他的领地内,在中间西侧边缘的位置。

这座山山势不高,甚至称它叫丘陵都太过高估了。郑胜去过主峰清流峰,只花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山顶。他感觉从山脚到山顶不过两三百米,而且没有危险的高坡。

万泉山实在是座没有气势的山。

但万泉山,号称万泉不是没有道理的,他只在那边转过两圈,看见的泉眼就不下数十。郑胜估计,上万肯定是吹嘘出来的,但这附近的泉口至少也有数百了。

然后郑胜窃喜,他随手圈出来的这块地盘,实在是个灵气十足的地方,北有菊谷、菊潭、芳菊溪,南有万泉喷涌的泉山。

而这些泉水相互汇聚起来后,向各个方向流淌。向东的,最后都汇聚在了债水河。

不过,这些溪水实在太多,再加上春夏之际,雨水更多,常会泛滥成灾,往往将这里大片的土地淹没。

夏天的时候,在一场暴雨后,郑胜跑去了北溪的北岸,眺望南方,那里确实变成了一片汪洋!

郑胜仔细看过了地图,从北溪往南,明泉溪、北债水,直到最南边南债水,这四条几乎并向从西往东流淌的河流间,是南北长二十里、东西也约有二十里的地方,每年春夏必定泛滥成灾。人们耕种土地当然不会想让自己的劳动成果白白被河水冲走。

他们对抗不了天灾,这里自然成了他们畏惧而不敢去触碰的禁区。

但郑胜决定的迁居点,就在这里。治水而已,他看过不少治水的故事。只要好好疏通了河水,这里就是最好的田地!

但郑胜提出修渠后,郑汶、王众都举了反对票。

“克吴,你也知道,修建郑国渠,秦人举全国之力十年方成。我们哪有能力修渠?”郑汶苦笑道。

“世子,我们现在能发动的人手,全加起来不过数百人,一个冬天也修不了太长的渠道。虎卫营的亲属,完全可以住在北溪之北,与宋庄比邻而居。让他们住在北溪以南的地方,实在是太危险了!”

宋庄,也就是那个之前离菊水聚最近的村子。

郑胜沉默了片刻,“要不,我们去求助于大王?”

王众想了想,和郑汶对视一眼,“世子,顺阳大王的为人,你最清楚,他会做这件事吗?”

早就明了答案的郑胜摇摇头,“会做这件事的是他死去的父王,不是他。”郑胜明白,司马畅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修渠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他绝不会去做的。

他那位父王司马骏可是个爱民爱农爱大家的模范王爷,在扶风做了不少利民的大事。但司马畅却是个只为自己利益打算的货色。郑胜简直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司马骏亲生的。父子两个差距怎么能这样大呢?

第一天的讨论,到此结束。

郑胜掰着手指仔细算了算。他的人手确实不够,钱也不多。

尤其是他们与南阳郑氏“决裂”后,他手里能动手的资金也就只有在洛阳拍卖会拿到的几百万钱。

剩下的早铺、醉香居,郑子纸“卖给”郑氏的成本钱,烟花生意等等获取的钱财差不多抵消了他日常的各种花销。

虎卫营的日常、丹阴聚的扩建、早铺的扩张、买各种矿石……郑胜之前很少关注过,他到底花了多少钱。

分了家,他才发现他能给郑氏赚的钱,和他花掉的钱,可能真是持平的。也难怪,其他人会眼红他,实在是他每天吃肉,他们顿顿喝稀汤啊!

赚钱的事还好说,在襄阳加一次拍卖会,赚回数百万钱,可以说是轻而易举的。

但人手不足的问题,他真是没有办法了。

就算把虎卫营、家丁、商队虎护卫营所有人加起来,也不到千人。

“没人啊!”郑胜不禁叹息。

刘嗅儿在一旁也发愁,她早问过郑胜,但她也不可能为他变出人来!

两个人同样无计可施。

郑胜很沮丧,如果没办法了,只能让他们住在北溪的北侧,和宋庄人做邻居。

“世子,迁来的虎卫营家人差不多有两百户了,他们中也有几百男丁吧?”刘嗅儿轻声道。

郑胜点点头,“但不能这样算。他们中有不少是春风里的人,这些男丁,大多是商队护卫和家丁。这一百多户人,能抽出来的男丁,最多不过两三百!”

刘嗅儿继续道:“可是要修渠,我们也不是给自己修的啊?”

郑胜愕然,这话是什么意思?

“世子,修了渠,宋庄、债水附近的村民,都会受益吧?更何况,就算他们不愿意,我们也可以雇佣他们吧!”

郑胜睁大了眼,雇佣?

郑胜恍然大悟。

对这块领地,他和郑汶等人都眼睁睁地盯着地盘,却忽略了上面原有的人。

这可是五百多户人啊!

而且,赋税杂役,郑胜已经替他们交掉。换句话说,他们和新村人有一样的身份,也完全可以实行他的那一套“田税”。

更重要的是,他能雇佣的何止这些人。只要给足了钱,郦县、冠军、阴县,甚至是南阳郡、义阳郡、顺阳国,一万人、几万人都能雇佣来!

郑胜兴奋地跳起来,“嗅儿,你真聪明!简直是女诸葛了!”

刘嗅儿被他夸奖得心花怒放,但她还是有些疑惑,女诸葛?这是什么典故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 修渠(下)

“八十万钱!”

“一百万!”

隆运叹了口气,放下了他手里的八号木板。他确实很喜欢那件白璃飞马,可是有襄阳人出手和他相争,他这个南阳隆氏人,也争不过啊!

不过,这件飞马价值到了百万,应该算是这一次最高的了吧?

百万钱啊!再加上之前的数百万钱,郑小世子又赚到了一大笔钱!

他真是陶朱公再世啊!

“一百五十万钱!成交!这件白璃虎蹲由一号获得。”

台上的“拍卖师”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他是司马定云的得力属下,但一百五十万钱,这价格实在是太高了啊!更重要的是,一号,可是襄阳刺史石崇大人啊!

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石崇露出了笑容,“王兄,承让了。”

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个仪容俊美的男子,此时他的脸色很是不虞:“石季伦,你还真不给我这客人的面子啊!”

“王阿黑,这拍卖会上不讲人情,只讲实力,不,只讲财力!”石崇哈哈笑道。

男子脸色更黑了,最后只留下“哼!”的一声,径直走出了拍卖行。

他回头望了一眼拍卖会的牌匾,快步走到另一个长得不如他高大,却长相更加俊雅、身姿卓拔的年轻男子身边,“阿龙,石齐奴这厮,上任刺史不过数月,但身家又是厚了数分呐!”

那个男子愕然,最后叹道:“时事如此,石崇又是被杨骏赶出了洛阳,难免意气消沉。其实,他应该忍让几分啊!”

“忍让?忍让到何时?”

“忍耐到,时机成熟之时。”

……

债南聚,里正贾如风正激情昂扬地宣讲着,“世子说了,今后,我们每年只要缴纳百亩田的三成收入,剩下的田地,收获多少,全部归属于你们自己!所以,大胆去开垦荒地去吧!”

台下的人神情激昂,这真是太大的好事啊!

一个弱弱的男声响起,“真是这样?世子没有其他的条件吗?他这样的大人物,为什么会这样做?”

“世子当然有条件,你们收获的粮食,除了自己吃的,剩下想要卖出去换钱、换物的,只能卖给世子的商行!世子会给出很公平的价格!”

“哦!”众人恍然,不过,所有人都琢磨了一下,觉得这条件,对他们来说,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另外,世子在这个冬天,要雇佣人修渠,就在我们西边的荒滩!只要成年男丁,每日管中午一顿吃食。每日工钱五十!”

同样的,在冠军县、郦县等地,郑氏的一些管事也在一些村子里,宣传着郑胜要修渠的事。不过,给出他们的条件有所不同,因为路比较远,佣工们回不了家,郑氏会提供暂时居住的帐篷和每天的饭食。

襄阳拍卖会拍卖得到的钱,令郑胜也吃了一惊,“六百多万钱,足够修渠了吧!”

“如果有三千佣工,每日最少需要花销二十万钱。六百万钱,也只够用一个月。”王众依然沉声道。

郑胜道,“我们又不是修很大的河渠。只是把北溪、明泉溪中段的河道扩宽些、挖出淤积的河泥,再把部分太过曲折的河道,放弃掉,改成直道而已。这一部分的河道只有三十里左右。然后在北溪、明泉溪之间挖一条数里远的河渠。这样的工程并不大吧!我觉得修完这些,应该还有剩余,可以继续修明泉溪与北债水之间的河渠或清理明泉溪东段的河道。”

王众摇摇头,“世子,冬天天冷地冻,开挖河道并非易事。一个月的时间能先修完第一部分的河道,就很不错了!”

郑胜皱皱眉头,“一个月的时间,一天只修一里的河道和几十步的河渠?我们可是有三千人。”

郑胜想了想,一里只有四五百米的距离,三千人排队站着,都快要可以前后肩并肩了!

王众稍稍卡壳,这是他的失误,王众咳嗽一声,“世子,我们未必能招到三千人。我们自己的人自然无需多疑,随时可以开始。但附近郡县的人未必相信我们,毕竟我们不是官府,私人修渠,民众总是存有疑虑的。”

郑胜咬牙道:“人数不够,我们从顺阳、南乡招!顺阳人总该是信任我们的吧?”

王众叹道,“是。但是,要老奴来主持修渠,老奴实在有心无力啊!请世子另择主持大局之人吧!”

郑胜看着他,顿时明白了为什么他不同意修渠。因为主持修渠唯一人选,就是他啊。

但王众根本不会!

郑汶也闷声道,“是啊,如何修渠,我们都不明白。这可是要命的大事,万一修不好……”

修不好?浪费财力不说,住在那里的人和开垦的田地全都完了……

这样的事,王众实在不敢轻易接下。

郑胜皱着眉头想,修渠不就是挖人工河吗?很难吗?但他想到夏天看到的那副场景,也不由担心起来。

事实证明,三个臭皮匠还是赛不过有一个专业的诸葛亮。

郑胜问道,“那么,南阳、顺阳总该有懂得修渠的人吧?我们能请到吗?”

郑汶和王众对视一眼。郑汶仔细想了想,道:“咸宁四年。荆州刺史宋庭重修过义阳的新野陂,这是我所知的,最近时间的治理水道之事。”

“刚刚过去十多年,总有老河工在世吧?”

寻找河工的事,进行得很顺利。

因为是重修位在新野的新野陂,郑胜找了县公司马歆帮忙。

司马歆很愉快地答应了,之后,他顺利地找到了不少当年的参与修陂的人。

其中一人,还曾是一任都水使者杜云的账下吏。

都水使者,是晋国最高级别的专门负责治水的官员。就算是个小吏,也是经验丰富的小吏。所以,郑胜还是挺重视这位名叫计伦的老人。

计伦年过七旬,佝偻着腰、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郑胜感觉如果不是他那个重孙辈的后人计开搀扶着,他会被一阵寒风直接吹倒。

但计伦确实有真本事,他在听了郑胜的要求和规划,在图上画出了几条线,是具体的修渠线路,然后又给了他几条建议。

“世子,老朽已经老了,上不了河堤。计开从小跟随我,对这些事的事也算有两分见识。修渠治河,像老朽这样坐在这里纸上谈兵是不行的。”

郑胜同意了。计伦有这样的见识令郑胜肃然起敬。至于,计开的能力,他看看就是。

有了计伦和一些河工的加入,王众开始主管全“领地”的事情。而郑汶继续忙生意了。

一切准备就绪。

从月前开始准备,到十月中旬的襄阳拍卖会,再到将佣工家丁聚集起来,已经是十一月前后。

幸运的是,今年冬天不是特别寒冷。而明泉溪两岸的滩涂上遍布着高大的芦苇、杂草,是生火取暖、做饭的最好材料。

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是明泉溪的上游。这个营地住着的就是虎卫营亲属和领地西南的几个小村子的佣工们。

总数在三百多人的第四分队,要从这里开始疏通河道,沿明泉溪往下游前进。

郑胜还是有些失望的,他从外县招募到的壮年男丁不到一千,再加上领地的七八百的男丁,再加上郑氏的家丁,总人数也不过两千稍多一些而已。

郑胜打算再招人。但计伦表示,两千人足够了。

既然如此,将这些人分做了几队后,分头开工了。

原本,郑胜还准备让虎卫营也加入修渠的队伍里,但这件事被郑汶、王众所拒绝。然后,他也被郑汶严令禁止下河。郑胜很无奈,他并没打算要亲力亲为啊!

不下河,郑胜也要带人各处跑,名曰:监督进展。

跟着他一起奔波的人,除了第二批来马场学马的万云、王钧、郑毕安等外,还有计开。

计开比郑胜大了几岁,但身材很是瘦小,和他站在一起看上去就是同龄人。再加上他面相稚嫩,性格也颇为内向,郑胜感觉他反而成了年纪大的那一个。

不过,计开和郑胜几人混熟后之,也敢于发表自己对修渠的看法了。

计开对他曾祖父设计出来的修渠路线也敢加以更改:“世子,这几天,我们也走遍了这片地方。在明溪往北,有很多的湖泊池塘,与其只修一条笔直的河渠,把这些湖泊也填埋了,不如把它们利用起来,只要把这些湖泊里的污泥挖出,把它们联通起来,将水导出去!要省力很多。”

郑胜点点头,很不错的想法。

“不过,还是要修一条主渠的,一条从我们现在的这里斜向北,到六七里外宋庄的主渠。”

他在图上画了一条线。郑胜发现,这条线尽可能多地穿过了那些湖泊。这就是一个由很多个小湖泊组成的大湖泊啊!

郑胜很满意,他同样想到,这些池塘、湖泊什么的,如果不用填掉,让村民们养养鱼,发展一些副业也是可以的。

摸准了计开的水平后,郑胜带着他继续到处转。希望他能做出更好的改进来。

这时,郑汶再次找到了他,“克吴,有一个叫石铜的人来新村找了我。”

“石铜,他是什么人?来干什么的?”郑胜有点奇怪地问。

“他自称是荆州刺史石崇的家奴,是来和我们合作做生意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冬日

郑胜更加奇怪,“这种事,你不用和我说的吧?”和人合作谈生意,这不是他的事啊!

“他胃口有点大,和其合作并不符合我们的利益。但石铜是荆州刺史石崇的人,我们却必须小心应对啊!”郑汶有些忧虑。

郑汶认为直接拒绝荆州刺史的人不妥当,便来找郑胜商量办法。

“刺史石崇啊。”郑胜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但他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听的这名字,他又做了什么让他有印象的事,“既然如此,直接回绝就是。我们在顺阳,就算对方是是荆州刺史,我们也不需要怕!”

郑汶仍然有些担忧地离开了。

从十月底到十一月下旬,历时将近一个月,郑胜想要疏通的两条河和那条斜向的主渠已经完工了。

他本打算一鼓作气再疏通了明泉溪汇流了北溪之后的下游河面,但一场突然降临的大雪,将计划完全打乱。

修渠暂时收场。随即,王众遣散了佣工。正好距离元日也只有一月时间了,郑胜打算过了元日后,在春耕到来前的那一段时间,再次开工。

王众不停地向郑胜发牢骚,“世子,再次开工的钱从哪里来呢?我们现在已经是入不敷出了!”

“六百万钱不是只花了一半多点吗?”郑胜道,“而明泉溪下游河段不过十余里长,明泉溪连接北债水的河渠也不过五六里,工程量只有现在已完成的一半。钱够用的,管家,您安心吧!”

王众想了想,“世子,年后的工程只有这些吧?再修下去,我们明年可真是一穷二白了!”

郑胜点点头,他看向了地图,“南、北债水,这个冬天是修不了了,时间紧张。正好明年春夏看看我们治理的成效,如果明泉溪不再泛滥,下个冬天我们继续修!”

王众苦笑着摇头,“世子,除了这件事。还有一件事:债南聚、五田聚、宋庄还有胡氏聚这些村子的里正、三老都找我问话了。”

郑胜皱皱眉头,“他们想做什么?”

“明泉修了渠,他们想去那边开地耕田。世子,是否应允他们呢?”

郑胜一愣,“这是好事啊。不过,宋庄、五田聚就在明泉溪附近,债南聚在十余里外的债水,而胡氏聚可是在更远的地方,难道他们打算每天跑这么远的路种田?”

这些村庄其实都位于债水流域,绕开北溪、南债水这块地方,散落居住。宋庄在北溪中游的北侧,五田聚在明泉溪下游的东侧。这两个村的人确实挺近,想来开垦明泉溪之地,实属正常。但债南聚、胡氏聚的人是不是昏了头?

“世子,其实债南聚、胡氏聚的人想问的是,我们要不要修南、北债水。”王众心里叹了口气,把他从和他们的对话里听出的东西表明出来。

郑胜点点头,笑了:“当然修!你可以明确告诉他们。你看,修渠是不是民心所向?只要做了这件事,这方圆几十里的人都会信服我们了!”

王众点点头,赞同他的这一观点,“另外蛇盘、龙尾、西泉、双溪各村,有不少村民请求迁来明泉溪居住。”

郑胜想了想,“有多少人?”

“来修渠的男丁几乎都表达了此意。大约会有将近百户。”

郑胜点点头,“没问题。让他们回去后,把不曾来修渠的人也带出来吧!这几个村子,都比较穷困啊。”

他现在已经把“领地”所有的村落了解透彻,菊水聚、五田聚、债南聚、宋庄、胡氏聚的人,绝大多数以种田为生。而这几个村子就有四百多户人。

比如,人数最多的五田聚,是由五家姓田的人慢慢发展起来的,有上百户的人口。但是,不说别的,郑老爹的封邑,李家村、临丹聚这两个村子都有百多户人,丹水北的辛庄是个更大些的村子,有两百余户人。

所以,领地的人少!

住在山里的那几个小村子的人更少!他们中大多是以打猎为生,但现在他们有了出山的念头。

郑胜当然欢迎。

“这个月,我们要把渠首聚的房子建好,元日后,就可以让虎卫营的家人们住进新家了。而蛇盘等庄的人大多是猎户,把他们也迁到渠首聚吧。在万泉山脚下,也可以方便他们打猎。他们打猎的技艺也不至于完全丢掉。”郑胜边想边说。

渠首聚,就是当初第四分队营地的地方,因为位置是那条河渠的最南端,就把村落以此来命名了。

王众点点头,“如此看来,渠首聚就有两百余户人了。对了,世子,渠已经修好,它的名字叫什么呢?”

郑胜想了想,笑道,“不如叫郑渠?”

“当年,郑国修了条郑国渠,这条渠是世子修的,不如叫郑胜渠。”

郑胜差点栽倒,“郑国渠可是关中的大工程!好几百里呢,我们这条不到十里的小渠仿着它命名?太丢人了!不好!”

王众无语,这明明是好事吧!

郑胜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如,叫王郑渠?”

王众诧异,“此话何解?”

“一个名字叫王众的人主持修的一条属于郑家人的渠,简单地说,就叫王郑渠。”

王众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一丝欣慰的表情也一闪而逝,他咳嗽一声,“世子,王郑,亡郑也,此名大不妥。”

“王郑,旺郑也,这样想,有有何妥不妥?”郑胜辩解道,“要不,叫郑王渠?”

王众连忙摇头,“这样更犯了忌讳,不可。”

“那就王郑渠吧!四声的旺。”

王众连连叹息,早知如此,还不如听了郑胜最初的意见,叫郑渠呢!

虽然,旺郑渠,也算不错。

和王众讨论完事情后,郑胜空闲了下来。

因为是冬天,再加上又下了雪,马术训练早已停止。

最近,郑胜只剩下与人对练和跑步这两项每天必做的功课了。

他想了想,出门往刘嗅儿、青儿房间而去。

冬日里本就无事可做。今天下午负责执勤的青儿,更是不知何时偷偷溜回了房间。

此时,她们两个正和文小婷团坐在桌前,不知正在说些什么。

郑胜觉得文小婷着实有几分手段,青儿没来多少天,文小婷就把她“拐带”走了。原因是,迟来马场的青儿很羡慕她们会骑马,但她面对着那些小马,也不敢尝试。

但她依然认定了文小婷是个只比世子差了那么一点点的厉害人物,所以,空闲时间里,她总是跟在了文小婷的身后,视她为榜样。

郑胜心里暗想,有文小婷这样的“假小子”般的榜样,青儿肯定会被带坏!所以他决定,明年把青儿送回青竹岭。

有些人容易受到身边人的影响,有些人丝毫不受外界的干扰。

郑胜看着她们,这边是神色、动作越来越像文小婷的青儿,那边是面容和煦、态度温润的刘嗅儿。

一个率真,一个懂事,哪个更受人欢迎呢?其实,只是她们各自的境遇不同,造成的啊。

文小婷看到郑胜,脸色顿时变得很不高兴,“这里是女人的住处,请世子出去!”

郑胜气道,“你们算什么女人?只是小孩子而已!我也是,有什么……”

一面小镜子冲他面部径直飞来,郑胜眼疾手快,把它捞在手里,“你这疯子!这是白璃之物诶!”虽然在他看来,这东西不值得多说什么,但她们不一样啊!

青儿可是很喜欢这面镜子的!

但不知道文小婷的火气到底从是何处而来,听了他的话,她反而更加生气,将她面前的几件金银首饰,如手镯、簪子等,一个个向郑胜丢来。

顿时,郑胜应接不暇。

簪子可是利器!文小婷自幼习武,这些“暗器”发的也呼呼破空。郑胜只好飞快地逃离了这危险之地。

文小婷对着目瞪口呆的两人,抚掌大笑,“诶,这就叫‘抱头鼠窜’吧!嗅儿,你教我的成语,我没用错吧?”

青儿恍然大悟,同样笑了起来。

刘嗅儿无奈起身,“世子来我们这里,大概是有事吧?你们继续,我过去看看。”

文小婷不乐意地小声抱怨起来。

郑胜实在郁闷,早知道没了文威的管制,她会比以前更加出格,郑胜绝不会同意她留下。

“你们讨论什么呢?”郑胜很好奇地问。

刘嗅儿对他说起了今天的事情。

文小婷对青儿这小跟班还是不太满意的,因为,青儿认为她比郑胜还差了一点点,所以,两人经常就“差不差、差在哪里”的问题展开讨论。

今天,文小婷拿出了她父亲、哥哥、亲戚等人送她的几件首饰,送给了青儿。

她大概是觉得郑胜不会很大方地给青儿一个婢女首饰什么的东西。但不服气的青儿拿出了玻璃镜子、玻璃球,“这是白璃哦,世子送给我的!”

白璃,是现在市面上的新贵。比金银、玉器的价值还高多了。

然后,郑胜撞上了正在生闷气的文小婷。

郑胜苦笑着,“天啊,这叫什么事啊!”

刘嗅儿突然低下头,不安地说道,“世子,我有一事要对你说。春风里的人,又找我了……”

刘嗅儿很无奈,那一次她没想做别的事情,要劝说刘谷子好好习马而已。亮出了父亲教给她的手法,也是要证明她自己的身份。

可近两个月来,刘澜、刘尚生等人纷纷来见她。虽然还只是问询,但刘嗅儿担心她再次卷入其中,她更担心郑胜会因此不喜她。

说完,刘嗅儿惴惴不安。

郑胜想了想,对她轻声道:“没关系,这件事……由我来处理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 岁至永平

“宣吾皇之诏,天下改元,今岁永平!”

文威坐在醉香居的雅阁里,凭窗而坐,吹着冷冽的寒风,喝着温润的酒,听到了楼下街上更夫们敲着响锣、喊出的那句话。

“文少爷,已经快到打更的时间了,马上要宵禁了。”一个伙计弯着腰走了进来。

文威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些,“今天已经是太熙二年了啊!”

伙计愕然,听着那尚未走远的更夫的声音,他苦笑道,“已经不是太二年熙,而是元岁永平了。”

文威起身,呵呵笑着,“走了,我回府去!”

“文少爷慢走。明日此间阁,仍为少爷备着。”

“好!”文威笑着离开了醉香居。

打更了,夜来了,街静了。

文威往家里走着,四处打更的人仍在宣扬着年号的更迭。

文威脸上醉意朦胧,心里却如明镜一般。他脸上微笑着,却好似在对这个都城发出无声的讽意。

那位杨国舅、杨太傅、杨大都督,真是……厚颜无耻啊!

去年四月,武帝逝世后。他便马上改了年号,“太熙”换做“永熙”,生怕别人看不出,这个国家是由他掌权了。

年号的更迭,是有规矩的。一是,国家发生了某种大事,会改年号。二是,王朝更迭。再就是先皇死去,继位的太子登基可以改年号。

但新皇是要到第二年再更改先皇的年号,以此表达对先皇的尊重。

所以,杨国舅无疑是坏了规矩!之后,不断有人向其进谏了年号的问题。杨国舅大概是心里也发虚了,便命令史官更改了记载,并下令去掉了“永熙”的年号。

但天下人谁都清楚,太熙、永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砰——”

“嘣——”

“砰——”

“哗——”

……

寂静的街道,被天空中的五彩烟花渲染地生动起来,忙着赶路回家的人们纷纷驻足观望这美丽的景象。

文威看到漫天的烟花,更是想到了顺阳的人和事。

“郑世子啊,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文威叹道,回到洛阳,他才知道郑胜在洛阳做了什么事。他眼里闪过一丝嫉妒和不甘,但更多的是释然和欣慰,“希望,你能一生如意,长命百岁。”

东夷校尉府,一片沉寂。

文威敲开门,走在寂静的院子里,不禁心生凄凉。

“你又去喝酒了!”站在前院角落的文俶,虎目微瞪。

文威看着父亲,并不答话。

“回去早点休息吧。”文俶沉默片刻,又说道。

文威行礼告退。

文俶依然是朝堂上不起眼的人物。复位东夷校尉,可能只是杨骏“千金市马骨”招揽人才的举动。

又或许,是文俶不善于结交、逢迎。

总之,他不被当权的杨骏一党重视,亦被受到打压的皇族宗室仇视。

他们家的处境,并不比以前好。

于是,文俶干脆地再次托病不出了。

困居于此,应待何时?借酒消愁的文威一直在想着这无解的难题。

一朵朵烟花再次炸裂在半空,他突然想到郑胜的一句话。

“洛阳,可能会出事!”

文威猛然领悟,却更加惆怅,这天下,难道只有惊天之变,方有他文威出头之日吗?

“又改年号?”郑胜皱着眉头,冲刘嗅儿抱怨,“这皇帝是吃错药了吧!不对,吃错药的是杨骏杨大人。”

刘嗅儿忍俊不禁地笑了。

郑胜放下传信,瞪她一眼,“有什么好笑的!咦,你现在不紧张了?”

刘嗅儿脸颊微红着,忙摇头,“我没有紧张。”

“是吗?”

刘嗅儿突然领悟了什么,她抿了抿嘴,“世子又在捉弄我了!”

郑胜突然咳嗽两声,“好了,他们来了。我们要准备好和他们谈判了!”

刘嗅儿也神情严肃起来。这可是关系到她的大事!

小院西书房里,他和刘嗅儿坐在一张长桌正对大门的一侧。

刘尚生、刘澜进来时,正好看到了两个小孩正襟危坐的模样。

刘澜的心里异色更浓。

从一开始对他的蔑视,到郑胜轻描淡写般的化解了他们的威胁,刘澜在商队护卫里,更见识到了郑氏商队的不凡之处。但他依然不相信郑胜有多大的本事。这些只是郑氏的大人们在推举他罢了!

于是,刘澜开口道:“郑世子,嗅儿的事,是不是该有你家大人出面呢?一直让你出面,难道郑氏真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起身相迎的郑胜,心想,这个人依旧惹人讨厌。于是,他无视了刘澜的问话,对刘尚生开口,“刘伯,您请坐吧。”

刘尚生脸上露出微笑,心里却在轻叹,不说郑氏让郑胜出面对不对,现在,他们春风里的人全都在接受着郑氏的恩惠。刘澜你这样说话,真的好吗?

但他也没办法,虽然顺阳求活道几近消亡,但刘澜依然是来自总坛的、刘天师的子侄,是他们这些求活道中人不得不重视的人物。

刘尚生心里哀叹着,“郑世子,这一年,我春风里数百人蒙世子关照,老朽代族人,再次感谢世子的恩德!”

说完他再次深深施礼。

郑胜怼刘澜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刘尚生这番举动生生堵回去了,“刘伯客气了,请坐吧。”

“郑世子,我们的来意,你早已知道。”刘澜看向郑胜,“嗅儿身份实在特殊,不便留在郑家了。”

郑胜平淡的说:“刘队长,请注意你的身份。你可以对我这样说话吗?”

刘澜握紧了拳头,他心里愤怒而无力,他是商队护卫队里管着十个人的所谓“队长”,在郑胜面前,还真不可以……

刘尚生接话道:“世子,春风里所有人感谢您当初救了嗅儿,去年更是烧毁了她的奴籍。如此来说,她已经不算是郑氏的奴婢。继续留在您身边,是不是不太合适了呢?”

怎么还在纠缠这个问题?郑胜看了看刘嗅儿,察觉到郑胜的目光,她扭过头来,郑胜看到了她眼神里的忧郁。

郑胜咳嗽一声,向他们说出自己的一项计划,“春天的时候,我准备在明泉溪畔,开一间书院,收领地幼龄稚童入院读书。至于这件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关系可大了,我准备让她教学子们一门学科。”

刘尚生惊疑,“她来教?”

郑胜让刘嗅儿稍微展示了她学到的知识。

“看到了吧?她跟在我身边,是学了很多东西的。”郑胜笑道,“你们带走她,要去哪里呢?继续流浪江湖吗?还不如就留在我这里。”

“至于你们的理想,你们求活道本意不就是求活吗?我准备允许你们的家人也迁到明泉溪去。有不想做家丁、护卫的人,都可以到明泉溪开垦土地,种田去!条件,依旧不变。”

刘尚生看着他,惊喜交加地回答了一个“好”字。

郑胜轻呼一口气,自从去年到了“领地”,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迁人!所以,这几个月来,他总是想尽办法的,几十户、一百户地往领地汇聚人口。

两人离开,刘尚生默然无语,他们再次受挫。

而刘尚生终于开始承认,郑胜给他们带来的利益,完完全全地超过了他们带走刘嗅儿能带来的好处。该怎么选,还用说吗?

刘澜很不安,但他不知道这不安从何而来。

他们离开后,刘嗅儿却感觉这场“谈判”有些多余,迁居明泉溪、建青竹书院的事。

郑胜完全可以交由王众去办,从结果来说,两者是没有区别的。

刘嗅儿疑惑,她便问了出来。

郑胜笑道,“因为,这样看起来,是不是我很重视你啊?”

一句话再次把刘嗅儿逗得脸红。

郑胜乐得大笑,然后向她解释了他为什么这样做。

他对求活道没有偏见,也认为他们大多是受生活所迫,逼不得已走上这条路的可怜人。但他并不敢完全信任他们。

一次次帮助求活道,是郑胜看在了刘嗅儿、吴云禄的面子上。但他还是很小心地防备着,担心这些人会带来某些不必要的麻烦。

郑胜懂得防备麻烦,不如消除麻烦的道理。

所以,知道了刘嗅儿的事情后,郑胜便决定把他们也迁进领地。他们有了耕地,自然不会想着再搞事。

同样的,令野心者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壤,他们自然也就无所做为。

郑胜让刘嗅儿参加“谈判”,也确实有让求活道众人认为他重视刘嗅儿的想法。

永平元月,郑胜的计划仍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元日前后的几天,郑胜回去青竹岭,参与了第二次比武,和大家过了年。

然后他劝说大家搬家。

结果,不仅邱夫子不肯离开,连王夫人也不想过去。

王夫人取出一封信给他看,“你父亲调任雍州安定郡太守了。这是真的!”

郑胜惊愕地接过信看完,“母亲,您这真是好一口奶啊!”

王夫人秀眉直竖,“你说什么!”

郑胜解释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把她的怒气打消掉。

看完信,郑胜想到了在顺阳见过的唐岐。

因为,唐彬唐老将军又重新出山任职了,没错,正是雍州刺史。

今年,他看准机会,一口气从幽州等地调了不少得力的属下过去。郑坦就是其中之一。

由此,郑胜觉得:唐岐那家伙往他身上发泄火气,根本就是个疯子!

他老爹和唐将军的关系明明还是很好的嘛!

第一百四十九章 司马歆的请求

“所以,我想着等你父亲安稳下来后,我过去照顾他。你现在长大了,已经不需要我了。”王夫人幽幽叹道。

郑胜沉默片刻,闷声道:“母亲,你真要过去啊?”

“他现在老了,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而安定郡似乎也不*稳。”王夫人轻叹道。

郑胜辞别了母亲。

邱夫子也不愿出山。郑胜只好用青竹书院山长的名头诱惑他,“夫子,新建的书院可是要招收很多人。领地内十二岁以下的儿童都可以入学。领地的五六百户人,最少有三四百的适龄儿童。这还只是一开始的情况,以后会有更多的学生。夫子,这可是您桃李满天下的机会啊!”

邱夫子捋着胡须,感觉这事可以干,“我担心你做不好这件事。如此多的幼童如何管理,就是最大的麻烦。”

郑胜笑道,“定规矩加军训。我打算抽调一些虎卫营的人过去,管教他们。违反规定的、不听话的,打!”

邱夫子眉头直跳,“这样,恐怕学子们都不敢来学了。”

郑胜露出微笑,“没关系,反正书院人肯定足够多,我管吃管住,教他们学文习武。如何考量,让他们的父母们好好想想呗。”

邱夫子叹道:“王管家又要头疼了吧!教习呢,只有我和万茂,可教不过来。”

“这是夫子您自己的事情。教习、老师什么的,全由夫子您这位山长去找。”郑胜赖皮道。

邱夫子猛然领悟,“原来如此,你在打这个主意啊!好,我去找找老友们,和一些不得志的儒生吧。”

邱夫子望着这里明媚的阳光,“可惜啊,丹阴聚才刚刚建好。你把大家都带走了,要废弃这里吗?”

郑胜回道,“不会的。”

他的*坊、冶铁坊都会继续留在这里。虎卫营确实要迁到领地去。但西山大营会继续保存着,作为今后虎卫营新人的训练场。

他想起了另一件事,“夫子,我打算把书院教授儿童们的地方,叫做小学。只要教授简单的经义、算术等,足够他们长大使用就行了。除了小学,还应该有一座大学,是专门研究高深学问的那种。”

“小学?大学?”邱夫子思索着他话中的意思,“你所说的大学,该不会就是我们现在书院的情况吧?”

“差不多。现在这里可以称之为理学院。除此外,还可以有一个研究文史、经义什么的文学院。”

“现在,谁也教不了他们了,但给他们一个良好的环境,让他们自己去‘研究’。对了,最近书院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不过,你让大家自行探讨,他们如同没头的苍蝇般,根本无所适从。”

“这样啊。”但现在,他真的不敢随便开口了。

现在的书院可以说“妖孽”辈出。去年初,万云回了趟家,从自己邻居家拐来了一个郭凭说,他和郑尚、万云等不同,这位是真正的痴迷于学习的少年。

一年时间,他竟然把郑胜教给大家的东西吃透。还把他之前留在课堂上的一些未接的问题解决了。

现在,他已经忘光了前世的东西,再说什么东西,说错了,简直是简直是将人导向歧途。

他也担心,被他们证明错误后,他的尊严受挫……

所以,他琢磨着,要不要干脆直接给他们出一个新的大方向,让他们去慢慢研究吧!

不过,邱夫子和他们依然留在了青竹岭。毕竟,现在渠还没修完,等书院建好了,恐怕要等到三、四月了!

回到领地后,他发现,他并没有太多的事情去忙了。

修渠有王众,有计氏祖孙。

青竹学院的选址,也已经确定。就在万泉山北麓,北溪之畔。

渠首聚也已经住进了来自各处的人们。

由任据负责的,迁工坊到领地的事。已经在进行了,郑胜到任据选中的位置看了看。

任据选的位置,在五田聚以北十多里外的一片丘陵区——附近的人把这里叫十七里丘,大约是因为这片小丘长有十七里的缘故。

选中这里的主要原因是,这里的位置很好。

十七里丘距离东南方向的冠军县城只有二十里,而往东走十多里就是湍水河,能十分方便地将工坊生产的各种东西运出去。

郑胜看着地图,发现十七里丘的东界已经出了领地,不过冠军县在这边并无村落、耕田,应该不算什么。

之后,郑胜回到马场继续参与骑术练习。

近几个月来,郑胜和司马歆之间看起来颇为疏远了,司马歆只会在每个月中旬,派亲信王绥到菊谷取菊潭之水。

一月中,王绥再次到来。不过,这一次,他的目的是见郑胜。

“王兄,县公可有事找我?”郑胜问道。

王绥倒也没客气,直接把来意说明,“郑世子,入冬以来,我家太妃病情愈发严重。近来每日只能饮用以菊潭水熬的清粥。公爷让我来见世子,请求您允许我家太妃到菊谷静养。”

郑胜皱眉,病重要静养?“没问题,不过,太妃既然病重,又怎么能来回奔波呢?”

王绥语气低沉,“确实也没有好办法,只能乘牛车缓行而来。”

王绥离去。

郑胜想着臧太妃的事。从最开始听说了这个名字,她似乎一直就是生病的状态。

但病了,不该找医生看病吗?喝菊水、住山谷,有什么用?

郑胜下意识地感觉司马歆坑了自己的亲娘。但他还是让王众派人去菊谷,好好地建了三间木屋。

一直等到一月底,一辆牛车才缓缓地到了芳菊溪畔。

郑胜再次见到了数月不见的司马歆。

他的样子令郑胜大吃一惊。只见他坐在车辕上,一身简素的着装,脸色苍白、头发似乎也很久不曾打理。

而且,他竟然是亲自驾牛车而来。

司马歆目光平静地对郑胜点点头,继续赶往了菊谷。

到了地方,牛车上下来一位脸色看起来更差的中年女子,她目光和蔼地和郑胜打过招呼,随后又问候了王夫人一二。

之后,司马歆扶着她进了木屋。

过了一会儿,司马歆走出房门。郑胜和他到了菊潭边说话。

郑胜疑惑不解,“县公,你这是怎么了啊?”

他还记得当初司马歆到青竹岭时的状态,虽然也十分狼狈,但精气神极好,朝气勃发。但今天看到的他,却十分地颓废。

司马歆久久不语。

“我母妃……”他嗓音低沉、沙哑,听着令人感到悲伤、痛苦。

但他只说了三个字,郑胜却全明白了。原来,是心忧太妃的缘故。

他忍不住道:“县公,太妃病了。你找医师给她看病啊?带她来菊谷静养?”不是明智的选择吧?

司马歆看着潭水,“天下的大夫,能找的已经找了。宫里的太医也看过了,母妃她……是我无能!不能赡养好她!”

郑胜默然无语,治不好了?这,他也没办法啊!

“多谢。”司马歆对郑胜说了最后一句话后,回去了木屋。

郑胜离开了。然后,他发现他身后跟着王绥等一帮公府的奴仆。郑胜愕然,“你们要去干什么?”

王绥哭丧着脸,“郑世子,公爷不许我们留下啊!”

郑胜更加惊愕,“那边只留下了他一个人?”

王绥摇头,“还有太妃的一名贴身女婢。”

“那熬药、做饭,这些事呢?”

“我们按时做好,再送进去。”

“你们县公,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侍疾的啊?”郑胜真心服气了。

“去年九月,太妃再次病重后。”王绥猛地趴倒在地,“郑世子,你去劝劝他吧!这样下去,公爷自己也会吃不消啊!”

郑胜无可奈何,“这,我能有什么办法?”

孝道为首善,到了这个时代,郑胜才理解这句话的意义。而司马歆这可是侍疾,世人都只会大加称赞,反对,怎么反对?

郑胜想了想,问清楚了司马歆和太妃饮食上的禁忌,“太妃和县公的膳食,就交给我身边的一个人去做吧!他厨艺很好,能让他们吃得更舒心。”

这是他唯有的帮忙了。郑胜心情不快,司马歆这个人固执地很,除非太妃病情好转。但要是好不了,甚至……

简直不敢想象,他会做什么事。

到了厨房,找到小粟子。郑胜把给太妃做饭的任务交给了他。

……

王绥拎着饭菜到了木屋前,轻声喊道:“孙娘,饭做好了。”

木屋门被轻轻地推开,孙娘,一个年方二八、姿态姣好却一脸倦容的小姑娘,她走了出来,接过他手里的饭盒,“辛苦了。”

王绥叫住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这是郑世子的人做的,他家的人厨艺更好些。”

孙娘有些生气,随即她想起了什么,“醉香居的主人啊!”

她放下食盒,打开,一样一样地选了一点点尝过,过了会儿,“好了,你回去吧!”

王绥精神恍惚地,像是又学到了什么东西似地离开。

孙娘回到屋里,摆好了饭菜,请司马歆食用。

司马歆食如嚼蜡,丝毫没尝出今天的食物与往日的区别。

孙娘喂了太妃一口清粥,她便尝出了其中的不同,“文萱,这粥?”

孙娘解释了粥的来历。

臧太妃眼里流露出赞赏的目光,“郑胜果然是个好孩子啊!”

第一百五十章 皇族、外戚与后妃

领地人们的生活,并没有因为司马歆和臧太妃等人的加入,而产生什么变化。

河渠按时完工了,渠首聚和以原春风里的人为主的泉生渠都住满了人。青竹书院、十七里丘的工坊,也开始全力兴建。

春天到了,领地内再次掀起了开垦土地的浪潮。

马场,郑胜拿到了来自京城的信件,信里主要在说,拍卖行的修建情况。顺阳行的拍卖场,已经基本上完工了。第二次的拍卖会也开始筹备。

但郑云池和司马定云的信里都不约而同地提起了一件事,这件事令他们感到了深深地忧虑。

二月癸酉,也就是二十日,楚王司马玮和淮南王司马允入朝。

洛阳城的局势,似乎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郑胜琢磨了半天,怎么也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变化?让司马允、司马玮敢于离开封地,不再惧怕手握朝政的杨骏国舅了呢?

手里握有军队,他们可以对抗杨骏。但到了洛阳,远离了自己的士兵,他们的生命都将受到威胁。那里可是杨骏的主场!

他们真不怕啊!

他们的信里没有提到其他的事情,郑胜也无从得知。

但,郑胜有所预感,洛阳城真的要出事了!

在他还不知道洛阳城出了什么问题时,司马歆走出了菊谷。

郑胜有些惊讶,“县公,难道是太妃的病情好转了?”

司马歆冷峻的脸上露出久违的微笑,“能在菊谷这样的宝地静养,再加上郑世子身边那位小粟子神厨的精湛厨艺,母妃近来确实有所好转。”

郑胜轻呼一口气,总算没有朝糟糕的方向发展。

臧太妃确实有所好转。

每隔几天,就会过去探望的郑胜,在一月、二月时,他根本见不到人。到了三月的现在,臧太妃已经会招他进屋,坐在床头和他交谈几句了。

司马歆的心情由此变好,他心情愉悦地到西菊山下,跑起了马。

司马歆的现身,对文小婷算是一种压制。郑胜终于不用再受她欺负。

由于整体搬迁的计划,青儿没有被郑胜留在青竹岭。

可是,春天都到了,她依然不敢骑马。

望着大家在马背上驰骋的身影,青儿眼巴巴地看着,可怜极了。

所以,教她骑马,一时成了所有人感兴趣的话题。

当突蓝一把托起她,把她抱上了马背时,青儿当即被惊吓得哭了起来。下了马,她飞扑到郑胜身后,拉着他的衣袖,眼泪巴巴地瞪着突蓝大坏蛋,说什么也不肯再放手。

这时,一个家丁跑过来通传消息,“世子,有位方士先生要见你。”

郑胜问道:“方士?说名字了吗?”

“他自称苏蕴。”

“苏蕴啊,他怎么又来了?”郑胜当然还记得去年来得突然、走得也快的苏蕴。

司马歆问道,“苏蕴?析城山苏蕴?”

郑胜惊讶地问,“县公也认识他?”

“他是天师道的后起之秀,常年出没于王公贵族之家,与很多的士族子弟交好。听说,他的清谈也是一绝。”

郑胜点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上次见到他时,苏蕴的话里总透着几分高傲,果然是个高人,见惯了权贵子弟的高人。被郑胜拒绝后,苏蕴更是“华丽”的转身就走,丝毫不带犹豫的。

人苏蕴到底还是有牌面的!

但是,你今天怎么又回来了呢?郑胜有些头疼地想。

“他怎么会来找你?”司马歆突然明了,“你的那两篇文,是近年来洛阳城争相传诵的名篇。他来见你,也很正常。”

郑胜苦笑着,“但我并不想见他啊!要不,县公和我去见见这位高人?”

司马歆不假思索地回应,“好。”

苏蕴很惊奇地看到郑胜向他引荐了新野县公,他的感觉相当怪诞。

不过,之后他们之间没说别的,司马歆和苏蕴即兴来了场清谈。

郑胜“……”

我才是这里的主人,好不好?你们怎么能这样无视我!

入夜,司马歆回了菊谷。苏蕴住在了客房。

但他没有早早入睡,反而站在宽旷的草地上,静静地看着夜空。

他的小童有些困乏地侍立一旁。

突然一匹马疾驰而过,小童精神一震。却听到苏蕴望着星空,说道,“客星入紫宫。此兆……主兵、丧。”

小童更是猛地一激灵,他也是跟着学过一些星相的,主兵丧,不就是意味着:天下将有兵乱,而且会有大人物因此而丧命吗?

“如此,我们在荆州逗留不得了。明早,我们就走。回洛阳!”

那匹飞驰的马穿过马场,引起了大家不小的惊动。

但是,马上的行客来自顺阳城,是司马畅的人。

司马畅连夜给弟弟司马歆送来了一个消息。

司马歆不太高兴地接过信,他刚刚宽慰好了已然睡下却被突然惊醒的母妃。

但看了信,司马歆却久久无语。

这一夜,洛阳城里人心惶惶。

士兵们挥舞着长戈,踏过寂静的街道,将他们代表的暴力伸向一个个不久前还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

为什么说不久前?

当然是因为,现在他们就是叛贼!

这一晚,有两位将军闯入宫中,揭发了太傅杨骏谋反的事。

皇帝司马衷大惊失色,但他却很犹豫,不过最后还是下达了诏书,剥夺杨骏的各项官职,只留下了一个临晋侯的封爵。

朝廷内外戒严了,为的是防止有人趁机作乱。司马衷终于不再犹豫,他下令弟弟司马玮驻守紧要的司马门,防止有人逃出洛阳。令东安公司马繇带兵捉拿杨骏一党。最后,任命淮南内史刘颂为尚书,带兵守卫中宫。

司马衷说完旨意,看向司马玮,司马玮很满意地点头,“大家照陛下的意思去做吧!”

这时,被羁押在堂下的近侍段广猛地挣脱,他跑到殿中,跪在地上哭诉:“陛下,杨骏孤身一人,连儿子都没有。他的权位全来自于您,他怎么会谋反呢?陛下,请您再仔细地想一想这件事啊!”

司马玮站在一旁冷笑地看着这一幕。司马衷想着他的话,感觉甚是有理。但看了司马玮的样子,他却再不敢多想。自然,什么话也没说。

司马玮带人离开了皇城。

司马衷茫然地看着明晃晃、空荡荡的大殿,“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东宫里,司马遹听着满城的动静,久久不语。

后宫,皇后贾南风带着人围住了杨太后,厉声道,“你做了什么?”

杨太后失望地看着贾南风,“贾氏,予自认不曾亏待于你。你为何要这样做?”

“你射了一支箭出去?上面是什么东西!”贾南风恶狠狠地问。

杨太后闭上了眼睛,默然。

“你说!”贾南风质问起一旁太后的婢女。

婢女们同样默不作声。

贾南风伸手指着当中一个,“杀了!”

一名军士上前,抽刀杀了一名如花似玉的婢女。剩下的婢女猛然惊觉,顿时吓得一脸惨色。

“贾氏,你怎能如此放肆?”杨太后狠声道。

“说不说?”贾南风再问,“不说,再杀!”

被她指着的婢女猛地跪倒,“不要杀我。我说,我说。”

“晚了,杀!”贾南风厉声道。

跪倒的婢女睁着眼,眼里满是惊恐和绝望地,死去。

婢女们的血溅上了杨太后的衣摆,她浑身颤抖地跌倒在地。

“说!”

剩下的,两个婢女早已丧心破胆,她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忙开口道,“太后射了绢帛出去,绢上写了‘救太傅者有赏’。”

贾南风扭头看向她,冷笑道,“太后与杨骏同谋作乱,将她送回宫内,暂且看管。”

杨太后失态地喊道,“没有,予怎么可能谋反?我父也不会反!贾氏,你污蔑我们!”

贾南风心情畅快,对于这个妇人,她早就看不惯了。前朝时,此人屡屡当众责斥她。如今,她终于可以一雪前恨!

而且,这只是一个开始。贾南风望着火光冲天、处处骚乱的洛阳城,想。

杨骏的脚步从来没有像现在快过。虽然,他已经老了。

前面就是马厩,只要他骑上马,冲出城门,他还不算输!

杨骏后悔起来,后悔自己允许了司马允、司马玮的入朝,他只是想控制住他们,让他们乖乖听话,结果却是招来了大祸。

他同样后悔,刚才没有听朱振的话,他有人有兵,只要挟军入东宫,有太子在手,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可惜,他太过犹豫,如今一切都晚了!

“杨骏叛贼,受死!”这时,一名士兵已经追了上来。

杨骏脚下生风,他已到马厩。只要……

他猛然停下脚步,低下头看着胸口上露出戟尖,鲜血猛地喷发出来,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语气轻微地,“陛下,陛下,老臣……臣没有谋……反!”

“我杀了杨骏,杨骏死了!”那士兵兴奋地呼喝着,杀了杨骏,他这是立下了头功啊!

司马繇走在大街上,不停地下令,“杨骏、杨珧、杨济,三人为首恶,务必擒拿。其余诸如张劭、李斌、段广、刘豫、武茂、杨邈、蒋俊等,皆为同谋,传令下去,要尽数捉拿。以上等人,三族皆夷!”

随行的将领心惊胆战,“公爷,是否要将他们先行捉拿下狱,明日天亮,验明正身后,再行处决呢?”

司马繇脚步一顿,“不必了。直接,杀!”

这一个“杀”字传令下去,是怎一个狠字了得!

这一晚,洛阳城内,被杀之人数以千计。

死的人,在天黑之前,还都是这座城里,最为得意之辈。

(ps:客星入紫宫,是290年的星相。往后推迟在了291年,让情节看起来更紧凑些。)

第一百五十一章 仇恨之源

司马繇突然想起了什么。

那时候他还年幼,他的外祖父诸葛诞还是魏国的淮南守将。

那段时光真是美好啊!

可惜,诸葛诞和司马氏政见不和,起兵反叛。之后已经先行叛乱,并投降东吴的文钦率领军队来援,文钦和诸葛诞之间本就不合。形势不利的情况下,两人起了矛盾。

诸葛诞先杀了文钦。之后,他也被乱兵所杀。

因为叛乱,他的外祖父三族被夷灭。

唯有他的母亲,身为景、文二帝的弟弟的他父亲司马伷的妻子,以及出仕东吴的小舅诸葛靓得以幸免。

小舅立志终身不仕晋,虽然有两个聪慧的侄子,将来终会成器,但那一家人不除,终究还是他们家的大患啊!

文俶啊,号称举世之名将,我怎能留你?

司马繇看着远处的火光和人影,以震惊的语气道,“我是不是漏了什么人?杨骏一党,还有一个重要的人物没处置啊?”

众将士面面相觑,只听司马繇恶狠狠地说,“东夷校尉文俶,他可是杨骏提拔的第一个官员。如此奸贼,岂能不除!走!”

到了东夷校尉府邸,司马繇下令士兵将这里围住,“进去,杀!”

司马繇身后的士兵们蜂拥而上,推开大门。

这座常年不见一名访客的府邸,今晚却迎来了如乱匪般的杀人放火的恶客。

“东夷校尉文俶,叛贼也。夷其三族!府内之人,亦尽数斩之!”

他站在府外,得意洋洋地宣布。

他看着这座府邸升起了熊熊大火,听着哭喊声、求饶声不绝于耳,静候着。

火尽了、天亮了。

“文俶叛贼负隅顽抗,终被我弓手射杀!”

“将军,此府中共七十四口人,已尽数斩杀!”

“将军,已清点完毕。文俶在京家眷,只有其子文威下落不明……”

司马繇猛然惊觉,“混账!文威呢?他去哪儿了?”他将东夷校尉府团团包围,文威又能逃向何方?

“暗道、夹壁、隔墙,凡是可以藏觅踪迹的地方,均已仔细搜查完毕,不见其踪迹!”

“据查证,昨日文威曾去醉香居饮酒,傍晚方归。入夜后是否离开,不曾知晓。”

司马繇十分抓狂,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如果文威没有逃走,他去了哪里?

想必,是混在了下人里?准备逃跑?他现在是活是死呢?

不过,文俶的府邸有多少下人、样貌如何?他并不知道。府里的人也全死了,无法让活人去辨别他们的身份。

士兵们已经开始往外搬运尸体。

“仔细搜查这些尸体,务必找出文威!”司马繇咬牙道,“若找不出,将这些人的头颅尽数砍下!”

一名将领心生不忍,“将军,此举有伤天和了。他们只是下人,既然已经死了,何必再毁坏尸体。”

“文威下落不明……”司马繇勃然大怒。

这时,一名身穿金甲、头戴金冠的青年骑马飞驰而来,瞧见了司马繇,便挥动马鞭,向他抽来!

司马繇狼狈地躲过,看着勒马而立的那人,怒道:“司马玮,你这是何意?”

司马玮调转马头,冷笑地看着他,“东安公真是好威风。你为陛下立下了大功。不过,文俶是叛贼吗?我怎么不知道!”

司马繇冷静下来,“楚王殿下,已经处死的都是叛贼!”

司马玮看向这座已经变成废墟的府邸,“既然如此,随我入宫吧!我们该去复命了!”

司马繇已然明白了司马玮的目的。

今晚,他是出尽了风头。能不令这位楚王殿下气恼吗?随他入宫?

这是要他甘心依附吗?

司马玮确实打错了算盘。原本,他屯兵司马门,准备等着杨骏自投罗网。却不想,杨骏直接被士兵追上杀死了。

心中积郁的司马玮听说司马繇对文俶出手的事。司马繇的做法,谁都很清楚,他是在公报私仇。

所以,教训他,没得商量!

司马繇最后下令道:“都仔细点,所有尸体再检查一次!尤其是年轻男子,再捅上几刀吧!”

司马玮冷笑着。

两位王公终于骑马离去。

将军、士卒们纷纷懈怠下来。这也怪不到他们,砍人抄家可是累活。

更何况,他们已经工作了整整一夜。

他们敲开街上其余住房的家门,将人赶过来搬运尸体。

至于司马繇的话,他们选择忽视。再去一具具地查看?没那份力气了!

士兵们或坐或躺的,在街边闲歇。

一名士兵从袖子里摸出一把漂亮的匕首,他用自己的袖口擦了擦上面的血迹,虽然没有完全擦掉,但已然能看到匕首上隐隐透着的幽光,他不由地小声嘀咕,“将军府上果然有好东西!这玩意儿,肯定能买上好价钱啊!”

“嘿,戚五,你这东西哪来的?”一旁,另一名士兵惊叹,“好东西啊,主厅那边,不都是邓辉那些人去的吗?你这东西?”

“小声点。”戚五重新把匕首藏进袖子,“在一个柴房里。”

“还带着血,这……是特殊情况啊!”

“我说了,这匕首还能是我的吗?上面的事,自有上面的人处理。老弟,别以为中军就是好混的,跟着我好好学吧!”戚五仰躺在地,舒服地伸了下懒腰。

一辆牛车上,堆叠着一具具尸体。

他的身上被压着一具尸体,身下、左右,也都是尸体。

终于,牛车开始缓缓往前移动。

胸口、脸上的伤口还在浸血。没什么关系,那都是他自己干的。

文威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这个早春的早上,竟是如此的冰冷。

他失血过多,似乎全身已经凉透。但他依然清醒着。他紧闭着眼,呼吸无比得轻微,以至于搬运他到车上的两父子,根本没察觉到他还是个活人。

那个父亲转过身小声哀叹,“作孽啊!这么好的孩子,杀死他就算了。还毁了他的脸,算什么事啊!”

文威微微睁眼,阳光从缝隙里撒进来。

眼角的一滴泪水顺着层层叠叠的缝隙,穿过木板上的大洞,滴落在洛阳城的地板上。又一辆牛车经过,荡起的尘埃,倏而掩盖了它。

再也无影无踪,仿佛根本没有出现过。

牛车吱吱呀呀地出了城门,拉运尸体的车堵塞了洛阳的交通。到了郊外,活着的人们也无心替死去的他们掩盖了尸身。

抛尸荒野。

也不知已经过了多久,周围终于安静了。

这一片,成了无边际的乱坟岗。周围仿佛有无数的尸体,只有他一个活人。

文威开始慢慢地往前爬动。

清冷的夜里,文威告诉自己,他一定要活下去。

他要活下去。

唯有活下去,才可以复仇!

他没有想到,“洛阳,可能会出事”,代表着他的家也会出事。毕竟,他家在洛阳城就如同一张透明的纸般,无足轻重、不惹是非。

楚王、淮南王入朝,要对付的是杨骏。无论胜负如何,与文氏毫无关系。

虽然他在准备,准备试着在“动乱”中搏一搏。文威已经在想,他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和父亲商量一下这件事。

夜深更纷乱。

文俶下令全府上下小心戒备,预防盗贼、小人趁机作乱。

但他没有想到,这个小人,求的不是财,是命!

全府上下都没有人会想到,平叛者的屠刀会伸到他们头上,以至于士兵们冲进府门后,他们根本做不出什么抵抗。

文威是幸运的,这一夜,却正是他下定决心去找文俶的时间。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文俶拼死为儿子挡住了士兵们,为他赢得了一线生机。

可是,当文威明白了文氏将要面临的结局后,他也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他又能做什么呢?

文威终究还是换上了一身下人的衣服,但士兵已经在杀人,全府上下,都要死!

生死之间,他想到了假死脱身的办法。

拔出刀来,他对自己下手。

他必须要狠一些,不然他绝无生路!

天明又天暗,他依然清醒着,他知道自己不能昏过去,一旦昏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远在顺阳的文小婷,还不知道她家的惊天之变。

她依然带着青儿,在西菊山下、芳菊溪畔,无忧无虑地活着。

司马歆急匆匆去了顺阳,苏蕴急匆匆回了洛阳。

郑胜满头雾水地表示,这是什么情况?

不过,两天后,来自洛阳的信鸽,让郑胜恍然清醒。

“果然打起来啊!不过,杨骏也就是个样子货,中看不中用。一个晚上的时间,连老底都被人干光了啊!”

郑胜看着那串人名,想着外戚党算是玩完了。

接下来,莫非就是皇族宗室之间的“八王之乱”了?

郑胜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文……文俶!”

郑胜顿时打了个冷颤,东夷校尉文俶,不就是文鸯吗?而且,他还是文威、还有外头那个假小子文小婷的父亲!

他还记着,去年文俶是被杨骏提拔的,身为杨骏一党,出现在这份名单上,再正常不过了。

但“夷灭三族”这几个字令郑胜无比难受。

文鸯死了,那个号称是三国后期唯一猛将,没有战死沙场,却死在了朝堂的斗争里!

第一百五十二章 只是个小女孩儿罢了

文威,那个锐志、英武的少年,大概也死了吧!虽然郑胜提醒过他,但他恐怕也难以逃出生天。

文氏一族的遭遇,令人同情。

但郑胜现在担忧的是文小婷。信里写得很清楚,文俶当株三族。杀人三族,是极重的株连。这所谓的三族,是指父族、母族、妻族。

作为子女的文小婷必定被包含在内。

那么,官府会派人来通缉她吗?郑胜感觉这个可能性很大。那么,他要通知文小婷赶紧跑路吗?

可是这样做,他不就成同犯了吗?现在,他可没有和官府抗衡的身板。

郑胜很纠结。

所以,司马歆回来,郑胜在犹豫之后,向他问起了这件事。

文俶好歹与司马歆一家有旧,而文小婷只是个小丫头,有他们的庇护,朝廷不至于继续满天下追杀她吧?

司马歆神色清冷,“你放心吧,这件事不会发生。朝廷不会派人来的。文俶……一家是被东安公司马繇诬为叛贼的,实际上,他们与此次杨骏叛乱之事并无关系。”

郑胜有些懵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和他想的一样啊!

“文俶虽然复任东夷校尉,但仍是朝中的小人物。杨骏并没有视他为自己人。”司马歆眼神里透着冷光,“但是,此次主持平叛的东安公司马繇出于私心,擅自将文俶满门陷害至死了。”

“而司马繇是当年的扬州都督诸葛诞的外孙。当年,文钦与诸葛诞先后反叛,文钦死于诸葛诞之手。司马繇对文氏出手,目的是替他的小舅诸葛靓一家铲除隐患!”

郑胜没想到这里面居然还牵扯出了几十年前的一桩恩怨。但司马繇夷灭文氏,原因竟然是担心文俶会报复当年杀死文俶父亲的诸葛诞的儿子诸葛靓!

不要说文俶是不是要报复。单说,因为他怀疑有这种可能,就灭了人家满门,郑胜第一次感受到了战悚,对权力滥用的战悚。

“为什么,司马繇能作为平叛的主将呢?楚王、淮南王,还有诸多的世家名门子弟,总能找到一个没有私心、公正大义的吧!”郑胜语气有些激动地问。

司马歆皱了皱眉头,“这里面的事,太过复杂。但皇上既然任命了东安公,说明他是最适合的那一个。”

“文俶既然是被诬陷的,朝廷会给他平反吧!最起码,要处罚了司马繇,再给文小婷一些安抚。”郑胜觉得这是最起码的。

司马歆摇摇头,“司马繇在这件事中,功大于过。因为当年的事情,朝廷大概也不会再提及这件事。文小婷……”

郑胜很失望。

但郑胜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他可以接受,文俶一家因为参与朝廷的内部纷争,己方失败了,被杀、被诛族。

这是你活该!谁让你们站错队了呢?这种情况下,郑胜只是对他们表达一番遗憾就够了。

但文氏一族,是被司马繇报私仇害死的!

司马繇只是猜测了文俶的想法。然后便付诸了行动。杀了人,遂了私心,然后竟然安然无事,甚至因为他的“功劳”,还会有奖赏?

而另一方呢,这是一位将军,曾经立下战功的将军,他这一家几乎被害死了满族人,朝廷居然不闻不问。

这是一个怎样的时代啊!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西晋会有八王之乱、为什么胡人乱华会持续数百年。西晋的军队都是由像司马繇这样的皇族在掌握着兵权,发生再多奇怪的事,也正常。

“你去把事情说给她吧!”司马歆闭上眼睛,“她总要面对这件事。”

郑胜咬牙道,“我怎么说!要我对她说,‘你全家被坏人杀死了、但不能去报仇?’还是说,‘杀你家人的是朝廷的王公,所以他们的死,是白死了!你忍下这件事吧。’”

“县公,你要我怎么说?我说不出口!”郑胜怒道。

司马歆睁开眼,“好吧,我去说。”

“还是以后再对她说吧。”郑胜稍稍冷静。他不该生气,这件事,跟司马歆又没关系。

他并不赞同现在去对文小婷说。

他都接受不了的事实,文小婷听了这种事,郑胜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举动!马场,会被她闹得天翻地覆?

也许,闹一闹并不是坏事?

“瞒不了多久,因为诛杀杨骏,天下改元了元康。朝廷的公文已经发向各州各郡。上面必定写明了事情的经过。”司马歆站起来,“我去告诉她。”

郑胜坐着原处没有动。

司马歆叹道,“你不去?也好。”

听了这句话,郑胜第一刻反应是,他必须要跟过去。但他的脚下如生了根般,仿佛拴着沉重的脚镣,他迈不动脚步。

他不敢过去。

司马歆走后,他的脑袋放空,就这样呆坐着。郑胜不敢相信,他竟是如此的懦弱。

不就是死了几个人吗?在西晋的这个世界,哪一天没有被饿死、被陷害至死的可怜人!

文俶、文威,只不过是他认识了的,他对文俶还有点小崇拜,但也只是对三国后期唯一猛将的这一前世记忆的崇拜罢了。

说白了,他们的死,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但,郑胜不敢去对她说,像是宣布今天晚上吃什么一样,亦或像是对一个陌生人般说:你全家死了,请节哀。

他可以接受八王之乱、五胡乱华,这数百年间因为战乱,所死去的千千万万的无数人。

因为这是历史的年轮,几乎难以改变的命运。

但是,那个阳光的、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是和他相处了近一年的人。现在她的家人,被人无端害死。他什么也帮不了她。

伸冤无处、报仇,报仇?呵呵,那是一位县公,比司马畅、司马歆还牛气的皇族!

无力、且无助。郑胜第一次发现,他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愿望,是不是太小、太狭隘了。

能在乱世里保护住自己的家人,确实已经是很现实的愿望。

但他发现,随着他的长大,他认识了越来越多的人,将来会有更多的朋友,会遇到更多的事,会涉及到这个社会更多的方方面面。

要守护的人和事,在不停地增加。以他现在的埋头苦干,闭门造车,准备一心应对未来的做法。是不是,错了?

他还需要实力,更强大的实力,更强的力量,去做到他应该做的事、事后令他感到问心无愧的事情!

刘嗅儿走进来时,正好看到了郑胜失魂落魄的样子。

她心情黯然,“世子。”

郑胜回神,“怎么样?她没事吧?”

“她昏过去了。她接受不了这样的事,为什么呢?”刘嗅儿轻声道。

郑胜沉默一会儿,“大概是恩怨吧!”

如果他要接受文俶被司马繇害死的事实。那么,当年的恩怨必定是司马繇的心结,以至于他会把上一辈人的恩怨传递到了第二代、第三代中来。

“这仇,要积得更深了……”

文小婷醒来后,整个人神色恍惚,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吃不喝,似有了死志般,她是真的不知道,她再活下去,还有何意义?

青儿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哭了很久,她为自己的小伙伴伤心。青儿记得当初她小时候,自己祖母死去时,她十分伤心难过。由己推人,文小婷失去了全部的亲人,她该有多么难过啊!

之后,青儿一直在劝解她。但心已既死,又有何言能解?

郑胜更劝不了,他看着最新的消息,更加气愤。

“晋升郡王?果然是赏罚分明啊!”郑胜坐下来,又把手中的信仔细看了一遍。

“东安公司马繇屯守云龙门,统诸军、平定叛乱,以功拜右卫将军、兼射声校尉,晋东安王,封邑两万户。”

郑胜看着那张纸上,关于文俶的记载,依旧只有在一连串被株连的人名里。

他想着司马繇此时此刻,恐怕正在自己的府里大肆庆祝。司马繇能想的到,他做的事给一个小女孩带来的伤害吗?

不会的。

甚至,就算司马繇知道了她还活着,也不会特别在意她。

因为就连司马歆也没有太过重视她。在大家眼里,她只是一个小女孩罢了,实在是无足轻重。

现在,也只有青儿、刘嗅儿,还会一直心心念念着她。

郑胜走在夜色里,又近满月。但清冷的月光被没有遮掩住满天繁星的星光。恍若白昼般,令他感觉不到夜色的深沉。

他抬头看着星空。

郑汶走过来,站在他身边,“我听说了这件事。”

“你也要劝说我,赶走她这个不祥之人?王众他们已经说过了。但是,就算她想走,我也要留下她!”

郑汶哑口无言,“我不是要说这件事。明泽要回来了。他被任命为了顺阳的大农令。”

郑胜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这个明泽是指另一个堂兄郑清。当年那个跟随郑坦逃走,后来也一直在幽州做官的郑清郑明泽。

“顺阳大农令?”郑胜疑惑,这是个什么官?

“大农令,亦称大农,尚书郎阶品,掌王国租税、钱谷、盐铁、支度、廪等事务,乃王国三卿之一。一般来说,只要能把这一任王国三卿做好,转阶升迁做郡守,是十拿九稳的事了啊!”

第一百五十三章 生而当坚强

郑汶激动的说,“更何况,这是顺阳大农啊!由此可见,大王对我们郑氏可不薄!”

郑胜不禁笑了:“兄长算算我们去年给大王赚回了多少钱吧!他不给我们点好处。万一我跑了,生意黄了,他不得哭死?”

郑汶了然地点头,“不过,顺阳大农令与你现在做的事正好相应,明泽做了大农令,王国内部对领地将再无干涉。由此可见,大王此番任命可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克吴,你看到了吧。只要我们做好了,是能赢得大王的欣赏和青睐的。”

郑胜不以为然,虽然郑清一直跟随着郑坦,但他对郑家的态度,郑胜真不敢确定。万一和郑汉一样,他做大农令,就不是帮助,而是掣肘了!

“所以,为了文小婷,我们真的不至于与一个郡王作对。”

怎么又转回这个上了?郑胜诧异的问,“与郡王作对?你想多了吧。只要司马繇不来招惹我,我不会和他过不去。”

郑汶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也了解你。”

郑胜同样摇头,“我不会赶走她的!就算她真的走了,如果我打定主意,为文氏复仇,或者帮助文小婷复仇,她走或不走,又有什么区别呢?”

郑汶哑口无言,他叹了口气,“好吧,我了解你。克吴,这件事我只希望你能三思而后行。不要忘了,我们现在的基业。”

郑汶看向南边,喃喃道,“我从来没想过,我手里的生意能做成现在这样子。”

夜渐深,郑胜和他告别。到了半路,他想了想,决定去看看文小婷。

现在,需要照顾的人除了文小婷,还有青儿。这个责任,几乎全担在了刘嗅儿的头上。

不过,她们两个其实也不需要多用心。文小婷一直在床上躺着,但关键是,她不吃不喝实在是个大问题。

快三天了,再这样下去,她真的要绝食而死吗?

不过,他不会眼看着这一幕发生。到了最后,他肯定会让人给她灌食的!

而青儿则是担心受怕过度,担心不吃不喝的文小婷出事。看到文小婷,青儿自己就忍不住开始落泪。然后,郑胜不许她去见文小婷了。所以,青儿就在自己屋子里憋闷气、哭。

刘嗅儿一直在默默照顾着文小婷。大概是极为同情,早年的遭遇令刘嗅儿对文小婷的悲伤感同身受。不过,刘嗅儿没有用语言劝说过她什么,但有她的照料和陪伴,文小婷终将慢慢从悲伤中恢复过来。

到了离门口不远的地方,郑胜听到文小婷用低沉沙哑的嗓音说话:“你不用每天陪着我了,让我……就这样死去吧!”

刘嗅儿却没有答话。

“你出去啊,我不需要你们的同情!让我……死吧!”文小婷又抽抽搭搭的哭起来。

“哭吧,哭完了,要吃饭哦!这是我刚从厨房拿过来的,还热着呢!”刘嗅儿把食物摆在了她面前。

文小婷停下了哭泣,她梗着脖子硬声道,“我不吃!你端走吧!”

刘嗅儿沉默片刻,“你也知道我之前的一些事。但我没有告诉你们,我家里是出了什么事。”

刘嗅儿眼里露出追忆的神色,“我家,也是被人……,然后是一个大哥哥带着我逃出来的。”

文小婷停止了哭泣,她没想到刘嗅儿也经过这样的事,“原来……”

“当时,我们是跟着那年大旱,逃出家乡的人一路向南乞讨,到的荆州。除了我,他还把我家的另一个孩子带出来了。那是个男孩子,年纪比我大一些,对大哥哥带我们‘逃走’的事很生气、很伤心。其实,我和他是一样的想法,有一段时间,我们一起以不吃饭的举动来威胁他。”

“但大哥哥只对我们说了一句话:‘留下只能死,你们现在能活着,就吃饭。不吃饭,只能饿死……’。那一路上真的很苦,食物只有在很少的时候才能得到。后来我才明白:不吃饭,真的会饿死。死了,就什么也没了。”

刘嗅儿轻声道,“虽然,亲人们死了,确实会很伤心。但我们既然还活着,就要坚强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啊!”

文小婷再次沉默。

郑胜悄悄离去,有刘嗅儿在,他其实不用担心了。

三月,晋国的朝堂上风云变幻。

初九那天夜里的刀声刚刚沉寂,新任的最高执政官员,汝南王司马亮下达了封赏令,以平定杨骏叛乱的名义封赏了上千个侯爵。

这位去年被杨骏赶走的宗室老前辈儿,使出了和他的前任完全一样的招数。

郑胜想想自己这个世子的价值,到底还值不值钱。当初,平定吴国,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士们受封爵位的也不过一两百人。

但到今天,亭侯、关内侯、关外侯该有多少个了?几千个?

郑胜本来觉得他作为一个总数只在几百的亭侯世子,也确实算得上是贵族子弟了。但现在好了,“爵位大膨胀”,他这世子的地位也直线下降了!

郑胜很不爽,不爽杨骏、司马允的做法。他们这样做,考虑过之前那些将士们的感受吗?

不过,也有好消息传来,司马繇在初九夜里是杀人杀爽了,但当政的汝南王似乎都看不过去了,已经免去了他的官职。

但这件事并不没有给郁郁寡欢的文小婷带来什么快乐。虽然她不再绝食,但也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般,整天留在房间里,不复往日活泼的模样。

四月初,李木匠终于做完了一套活字。

拿到用活字术印刷的书经,郑胜突然思考起来,他要用印刷术做什么事。

印出书卷、再卖出去?

他以前确实这样想,但现在,郑胜并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要想个更好的主意。

邱夫子已经到了领地,同时,他写信邀约的前来会面的诸多老友也到了。

在负午山最南麓的山脚下,郑氏家丁们两个月来修建的书院已然成形,按照郑胜的意思,学舍是照着西山大营的卫士宿舍所建,学堂自然也是同大营的学堂一般,是宽阔、能容纳数十学子的大教室。

不过,博望来的孙尚老夫子直摇头,“老夫虽然也赞同有教无类,可在这样的地方教学,老夫没那副嗓子啊。”

邱夫子看到其他人也都有推脱之意,不由急了,“无需如此,这只是南院的教授小儿的小学罢了。诸位如果有意留下,自然可以在北院的大学。”

孙尚依然摇头,“算了,算了。”

“是啊,我等年老体衰,还是不来这里凑热闹了!”

“走吧,走吧!”

邱夫子无奈地送走了众人,然后脚步飞快地离开南院,到了后院。跨过一道匾牌上书写着“北书院”的大门后,他到了一处满眼望去尽是青翠竹林的地方。

一肚子埋怨的邱夫子找到了郑胜。

不过,这时候郑胜正和一个老头说着话。邱夫子也不意外,房邕是和大家一起来的,不过他刚到,就让郑胜邀请来了北书院。

邱夫子进来后发现,房邕一脸纠结的模样。

邱夫子奇怪的问,“你们在说什么?”邱夫子并不觉得房邕会留在书院,房氏是南阳大族,自家族学,总是要放在第一位的。

但他邀约了其他人,总不能漏了房邕。而房邕来时明确说过了,他只是来见识一番,绝无留下的意思。

可是,现在明显的是,郑胜说了什么,令房邕极难取舍。

他进来的动静,到底令眉头紧锁的房夫子回过神来,他叹息一声,“郑世子,这件事老夫也做不得主,我回去南阳后,会和家主仔细商议。”

郑胜点点头,“好!”

送走房邕后,邱夫子只好再问郑胜,“你又出了什么歪主意?”

郑胜喝着茶,还没来得及说话,家丁又进来,“世子,南阳隆氏隆景求见。”

郑胜笑道,“夫子,你拭目以待吧!一定要仔细地听哦!”邱夫子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隆景,是当年邀请郑胜出门游玩的人。今天,郑胜邀请他来,是有正事。

隆景是一个年纪二十有余的青年,长相嘛,用晋国人的话说叫:容仪俊爽、风神雅致,说后世的话说,就是个小白脸,一个娘炮!

这也是郑胜排斥魏晋士族的另一个原因。权贵氏族、举国上下,竟然皆以长相秀眉为荣。最典型的人物,还是莫过于之前提过那位“看杀卫玠”的主人公卫玠了。

不过,为了正事,他忍了。

和隆景见了礼。郑胜不等他说话,便递给他一本书。

隆景接过,颇为惊讶地翻看起来,随后他抬头道,“郑世子,此书是何人所抄?竟然如此的工整、干净?”

郑胜又递给他两本书,“兄长可以对比一下。”

隆景狐疑地翻看起来,他更加惊讶,“这?居然完全一致?”就算是同一人抄写,但他下笔的每一字也不可能完全一致啊?

“这是我郑氏研究出来的一项新技术,名叫印刷术。不需人去抄写,只要工匠熟练,一部书经三天内可以做出上万本来。”

隆景、邱夫子都竦然一惊。

隆景很快冷静下来,“世子,是打算和我们隆氏合作做生意?”

郑胜摇头笑道:“非也。请兄长来,我是特意打算送你一份礼物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书店和藏书馆

隆景更加奇怪,举起手中的书,“是这种书吗?”

郑胜点点头,“是的。现在我郑氏的修身书店开业大酬宾了,《诗经》、《礼记》、《易经》、《论语》等十七种先贤著作,一律每种赠予隆氏十册。”

邱夫子没有注意郑胜话里面其他的奇怪字眼,他讶然问道:“修身书店?这是什么时候成立的。书店,又是做什么的?”

“是几天前,我刚刚想好的。书店嘛,顾名思义,就是卖书的。”

邱夫子瞪眼,“书也可以卖?还有,你这个名字也太奇怪了!修身、修身,有何寓意呢?”

郑胜咳嗽两声,“礼记中不是说‘物格而后知至,……然后什么、什么的,国治而后天下平’吗,简言之不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吗?”

“齐家治国平天下,我暂时还做不到。但说修身嘛,我还是能勉强做到了的。所以,我打算以此来继续勉励自己。”

邱夫子捋着胡须,“你似乎忘了前面的几句,‘格物、致知、意诚、心正’后,方才是修身齐家治国。我问你,你何时意诚、心正了?连礼记都背不出?成什么样子!所以我看,还是叫格物书店吧!”

郑胜忙把句子补全,“夫子你看,我还是会背的。而且这‘修身’之名还有的寓意是:让买书的士子们都明白,书使用来修身、养性,增长才干和能力的。”

邱夫子对这样的解释很满意,“希望如此吧!”

一旁的隆景终于可以插上话了,“不知这样一本《孝经》,售价几何?”

郑胜看着他紧张的模样,心道这人也不是一无是处,还想到了这一节,郑胜回道:“这一本,售价一千五百钱。”

邱夫子皱起了眉头,隆景则松了口气,“呵,世子的书,果然很便宜。”

便宜吗?对隆景来说确实便宜。但对那些贫苦的读书人,这可不是笔小钱!

“这是我送隆氏的第一个礼物。”郑胜缓了缓,继续道,“第二个礼物,我打算在这里修一个藏书馆,是收集了全天下各种书籍的藏书馆。”

邱夫子陡然一惊,紧接着一喜,最后化作了满满的担忧。

惊的是郑胜的气魄,要修一个收集全天下书籍的藏书馆,喜的是这可是全天下的书,最后当然担忧,这件事实在太难了!

首先,最现实的问题,谁会愿意把自家的藏书送给郑胜呢?

隆景自然想到这层面,“郑世子好想法,但恐怕也很难做到啊!”

“这不就需要兄长来帮忙了吗?咳咳,不过,这个放到最后再说。我还打算送给兄长第三件礼物。”

隆景不由地推托道:“世子,这借书一事,恕难从命。这些礼物,某也受之有愧。”

郑胜笑道:“不妨再听听我的第三个礼物。就是,藏书馆向兄长开放。兄长可以随时随地进我藏书馆浏览任意的书籍。”

隆景猛地站起来,想了想,他缓声道:“世子给我如此大礼,究竟所求何事呢?”

郑胜微笑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只要兄长可以向藏书馆捐赠一本市面上罕见的孤本书籍,可以换取免费进出藏书馆的十年时间。两本二十年,三本三十年,以此类推。到了十本及以上,只要我郑氏藏书馆不倒,贵家后人可以永久地到藏书馆来看书!”

“而且,我要你们藏书的一份抄本就好。等这些书印出来后,我会再反赠贵家每本各二十册!”

隆景沉思片刻,“世子行事果然前所未闻。但某不知,现在贵处的藏书馆有多少藏书了呢?”

郑胜坦然摇头,“其实并没有多少,但兄长应该相信我的财力,就算没有贵府的帮助,我多花点时间,也能找到很多书。”

隆景沉声道:“好!这件事我同意了。待我回去后秉明家父。希望世子言而有信!”

郑胜点点头,“请兄放心。”

再次把客人送走,邱夫子仔细地打量着郑胜,像是再打量一个奇怪的东西般。

“你怎么想的到这种事情?你曾说,蜀国相诸葛孔明智而近妖,我是不信的。但看见你,我却有点信了!”邱夫子叹道。

郑胜笑得极为无辜,“没有,没有,我可是夫子你看着长大的,怎么就成妖了呢?而且,就如隆景所说,藏书馆能不能成,还是未知呢!”

邱夫子叹息,他相信隆氏最终会答应这件事,这会是藏书馆的开端。郑胜给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只要拿出十本藏书,世世代代的子孙都可以来免费进出藏书馆!

虽然,看起来郑胜的承诺也极不靠谱,后世的事,谁能说清楚呢?

“你把修身书店的书价提高,却以藏书馆的名义收集天下书籍?”邱夫子盯着他,“如果能成功,藏书馆必成天下士子欣然往之之处!不卖书,而借阅书。”

郑胜点点头,“不过,除了赠送了我们藏书的人,藏书馆只有青竹书院的学子能看。外人,想看也行,每个时辰……十钱吧!”

邱夫子瞪着眼,“你!好吧,如此追逐金钱之子,我看隆氏未必答应你的条件!”

郑胜反驳他,“我还是那句话,就算隆氏不答应,我还有其他办法收集书籍!”

“你让郑汶去找其他家族收集天下的孤本了?”邱夫子又问道。

郑胜点点头,“郑汶负责南阳以外。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其实,虽然郑汶对藏书馆很感兴趣,但他极不愿意做郑胜交代的这件事,实在是耗时耗力,而且各个氏族门阀脾气都不小,傲气的很。

虽说郑氏以郑子纸的名义勉强挤进了那个圈子。但郑汶想象的到,他和管家们说这件事的后果,不被乱棍打出,客客气气送他离开是很客气的了!

不过郑胜也告诉了他一些应对办法,除了赠书、赠阅读时间,还有郑子纸、烟花生意、醉香居等等,只要是郑氏的生意,统统可以适当给出一些优惠。

听郑胜说完,邱夫子反而若有所思了。

而郑胜继续说,“除了让堂兄出马。新野公也帮我了!”

他当然不会放过司马畅、司马歆兄弟这样的好助力。

郑胜在有了开书店、建图书馆的想法后,想的第一个能帮上忙的人就是司马歆。

他阐明了藏书馆的作用后,司马歆欣然答应。为了书籍的事,他拜离了臧太妃,回去了新野。

直到四月初时,司马歆才终于回来。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三车的竹简和一车的纸书。

郑胜看得目瞪口呆,“居然这么多?”

司马歆看着这些书,“它们大多是先父在世时的收藏。他在薨逝前,将这些书留给了我。”

郑胜顿时明白了。

司马歆微笑道,“其实,还有一个途径,可以得到更多的书。你可知道天下藏书最多的地方是哪里?”

“太学。”郑胜回答得很痛快。但随后,他苦笑道,“太学确实有很多书,但它们属于皇帝陛下,似乎不允许借阅吧?”

“这件事,并不难……”

就在郑胜为收集古书苦苦努力时,新任的顺阳大农令郑清终于回到了数年未归的家乡南阳。

他并没有过家门而不入的想法,但也只是在匆匆拜见了父亲、和旧友亲人们小聚一番后,踏上了西行的路。

来去匆匆,但来和走也有所不同。这次上任他带走了自己的妻儿。

郑清坐在马车上,脸上满是舟车劳顿后的疲惫神色。但望着脸上满是心疼的妻子,和有些畏惧地看着他的儿子郑留,他微笑道:“把他送到世子那里去吧!听说那孩子很聪明。留儿去那边,对他没有坏处。”

洛阳北门,一个披头散发的大汉盘腿坐在马车上,那副平日里精心打扮的美髯随意的散落在前襟上。

他挥舞着铁鞭,狠狠抽马,拼命加着速,仿佛是逃离魔口般,要再快些地逃离这座巍峨的城。

他怕遭人嘲笑。

直到再看不到那座城,停下马车后,他再回忆起一个多月前的情景,不由地悲从心来。

那时他掌握着那座城里绝大多数人的命运,说杀谁就夷其三族!说谁有功劳就封赏谁!

而现在呢,他脑子里满满的都是那诏书上的文字。

“东安王悖言不尊,心怀怨恨……故,废汝郡王之爵,徙带方。”

废爵、流放。

司马繇不服,他不满。那一晚,明明是他出力最多,可到头来,司马允、司马玮却得到了比他大得多的权位。

而他呢,尚书左仆射的官职看似是对他的补偿,但只过了不到半月时间,司马允就罢了他的官职。再半月,他的爵位也被削去,流放辽东……

“我恨啊……”

东宫里,太子司马遹正在写字。

一旁的小黄门正在低声向他汇报着,“司马繇被废,已经流徙平州带方。”

司马遹笔下一顿,他挥挥手,让小黄门退下。他心里乱作一团,连字也写不下去了。

司马繇刚立下大功,怎么转眼间,便被流放去了边夷之地?这个朝堂,到底是怎么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鄂何力再到荆州

他猛然想到,司马繇恐怕又是得罪了宫中的那个女人!

他虽处东宫,却好似身在局外。

但是,他已经渐渐看清楚了这场风暴的中心。原本,他还看不清楚,但那个亲和、善良的太后祖母,被贾皇后说成了“勾结外贼、危害朝廷”,不仅废了她的太后之位,还诛杀了她的母亲、杨骏的妻子庞氏后。

司马遹想明白了。

因为他不相信,太后会和国舅勾结、反叛。

杨家为什么会做这件事呢?杨国舅掌外朝、太中宫印玺,整个天下,实际上已经掌握在他们父女手中。莫非杨骏要造自己的反?

而且,太后与贾皇后有什么过节呢?让她下如此狠手!

如果他没有记错,先皇在世时,曾几次动念要废了贾氏的太子妃之位。是太后处处维护她,才令先皇打消了念头。

之后,太后还多次劝诫她。当时,贾氏是乖乖听话了。但不曾想她根本没有感恩改过,反而变得更加凶厉!

然后就是发生在三月乙巳日的事情,东安王司马繇上书请求处罚犯法的郭彰。但短短几天后,他便被免去了官职,如今又被流放去了千里外!

而郭彰,正是贾后的舅舅,是她的亲信。

司马遹猛然心惊。他发现,贾皇后正在践行着那句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太后不除,她便不是后宫之主,她还是那个需要俯低做的太子妃。

有人对她不利,便要把这人赶走!司马繇就是最好的例子!

司马遹心忧,再这样下去,整个朝堂便要被一个比杨氏更危险的后族掌控!

司马遹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应对的办法。殿外传来了一阵阵忙乱的脚步声。

司马遹皱起眉头,说道:“张冀,怎么回事?”

之前那个低语为他传递消息的黄门张冀急匆匆奔进殿里,他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说:“殿下,救命啊!”

司马遹还没有呵斥、问话,一排士兵手持长戟闯进殿来。

他猛然心惊,难道……

跟在士兵后的司马玮,施施然地走了进来,正好看见了侄子呆立木鸡的模样,他不禁嗤笑一声,莫非父子两个是同一幅模样?

司马遹被这一声讥笑惊醒,他深呼一口气,“淮南王,汝见副君,便是这样?”

司马玮勉强施礼,“殿下,寡人奉命而来。东宫中人作祟,陛下担心这些人危害太子。所以,陛下特命寡人前来,为太子清除恶孽!”

司马遹正色道:“不知何人为恶?”

“便是此人。此人结交宫外的不法之徒,出卖宫中消息。”司马玮指着张冀说,“带他下去!”

张冀在一旁猛地叩首道:“殿下,冤枉啊!冤枉!”

司马玮一挥手,士兵们将张冀拖出了大殿,“太子,对待这些内侍,你还是要恩威并施的,一味宽容只会用废了他们。这一批,全都不能再伺候太子了。皇后娘娘特意为太子挑了批性格忠厚老实的。”

司马遹看着他,轻声道:“好,有劳皇叔了!”

听到这句话,司马玮笑得合不拢嘴,他露出半边牙齿,但却“努力”地想要合上,以免失礼般。欲合又张,显得极为滑稽。

司马玮离开了。

看着那摊血渍,司马遹再次沉默了下来。

……

郑胜并没能见识到司马歆的“太学”攻略。他再次顾不上郑胜的事情了。

臧太妃病重,司马歆再次侍疾了。

郑胜只好暂时搁下这件事情。

还没等到隆景带回的消息。秃发鄂何力,和他带来的二三十匹幼龄的凉州马,到了领地。

鄂何力来得比他预期的还要早。不过,这些马也确实来的很及时,但问题在于,他支付不起这笔买马钱了。

在鄂何力和突蓝等人喝酒、聚会“嗨”去了后,郑胜为钱发起了愁。

王众把账本拿给他看,“今年以来,修渠、建书院、领地之民迁居、修十七里丘的工坊,还有最近的藏书馆、书店,这一笔笔都是支出。世子,我们真的要没钱了!”

“万事开头难,等过了这个秋天,我们不就有钱了。”郑胜说道。

“世子,这个秋天,我们并没钱收购粮食。再者说,收购粮食也是支出,不是收入!世子,你真的不能再花钱了!”王众劝道。

“不是有户粮吗?”郑胜问。他记得,每户的要征收五十亩田的三成之粮。这会是相当大的一笔收入。

“户粮能否抵消掉要缴纳给王府的赋税还不得而知啊。”王众道,“虽然,每户五十亩田的三成粮也差不多有二十石,但每户缴纳的课田粮也要有十多石的粮食,此外还有户调制要缴纳的绢帛等物。”

郑胜疑惑道:“不是吧?一亩地只产了一石的粮食?我记得,一亩地可产两石以上的粮食!”

王众仔细地解释:“亩产两石、三石的,是最好的耕种了很久的熟地。而我们的田地大多为新开垦的,第一年种植的稻麦产量,真不好说啊!”

郑胜愕然,他使劲地眨了眨眼睛,猛然想明白过来,这似乎是真的。他快要“破产”了?

“拍卖会呢?拍卖会已经在准备了吧?”郑胜想到了一道堪解万难的灵丹妙药。本来打算在春天进行的拍卖会,因为杨骏叛乱的事被司马定云推迟到了夏天。

但王众继续摇头道,“还是不行。今年三月以来,洛阳城频出动乱,司马管家和云池传回来的消息都说,洛阳城中对朝廷、贾后废太后颇有微词,说贾后为人暴虐。而东安王因为筹谋废后,被流徙平州。洛阳城中,恐怕还会有动荡。所以,夏天的拍卖会,他们已经打算押后进行了。”

郑胜嘴角露出微笑,每次听到司马繇被流放的事,他总是感觉很解气,对他来说,这可不是一件什么坏事,“我知道在洛阳不行。其他地方呢?比如襄阳。”

王众劝道:“世子,白璃之物虽好,但也只是一种稀奇的供人赏玩的玩物。你也说过,拍卖会不可多开,要‘物以稀为贵’。时隔半年,在襄阳再开拍卖。其价值必定大降。”

王众离开了。

郑胜叹了口气,他计算过的,只收五十亩的三成粮,比三十税一的朝廷赋税,是只高不低的。

这样做,他是想鼓励他们多开垦些田地。而且,把开荒的条件定低些,自然也更容易招揽来民众。

现在的后果很严重,他似乎受到了后世的一些影响,也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太理想主义了。

种田陷入窘境,而他的商业帝国,其实才刚刚走上正轨,现在还很弱,经不起他大手大脚的挥霍。

所以开源或节流。他不能节流,那么只能在开源上继续想办法。

可是实际上,郑胜也没有太好的商业头脑。郑子纸、醉香居都是郑汶发现其中的商机后才做出来的;卖烟花,他是为了。拍卖会,他是为了从权贵们的手里狠狠地赚一笔。

郑胜仔细地想,到底是迅速撒出大量的玻璃后、捞到这一笔好,还是细水长流的经营拍卖会为好。

其实,他早已作出了选择,就在他和司马定云规划了、要在洛阳修建专门的拍卖场之时。

而且,一场拍卖会赚的钱,实在是他没有想到的。把这个聚宝盆丢掉,实在是太可惜了!

但怎么在拍卖会上继续赚钱呢?

郑胜突然想到:既然不能卖玻璃饰品,那就拍卖其他的东西呗!

他想起了那些烟花,原本他是打算把它作为赠品用来和人交好的。但不曾想,竟然卖到了一大笔钱!

不过,要卖什么呢?金银玉器?翡翠玛瑙?还是钻石?

前面的那些东西,现在同样有,他可以兑换些精巧的玩意出来。不过,似乎也拍卖不出多高的价钱。但钻石,西晋这个时代可没有,而且它似乎只产于……

郑胜突然猛地领悟,他真是昏了头,卖奢侈品卖什么玻璃啊!奢侈品中的最珍贵的,难道不是钻石吗?

不过,他能兑换到钻石吗?

用沙子兑换玻璃的兑换比,就高达万倍了。

那,钻石呢?

钻石,是一种碳单质吧?他挠着头想了想,如果用碳质的物品兑换钻石……用木炭?

兑换比会更高啊!

不过,钻石是以克拉计重的,质量很。他能用三百千克的木炭来兑换,该能兑换到的吧?

不过有钻石,还不够。就算钻石能比玻璃卖出更多钱,他也不敢兑换太多,以免贬值。

郑胜决定把玻璃以及金银玉器等当做为常规的拍卖品,把钻石做压轴品就好了。

而且,既然都已经弄出拍卖场了,他何必要一直卖自己的东西呢?郑云池的信里说过,已经有盗版的拍卖会在洛阳出现。

他们的拍卖会隔上半年、一年的时间才举办一次,那个花了数百万钱建的拍卖场岂不是天天积灰,要把它利用起来!

顺阳行的拍卖频率要增加,最好,每隔一个月举办一次!

这样,那些越来越多的“冒牌”拍卖会,肯定没办法取代了顺阳行在人们心中的存在。

郑胜觉得,每月一次型拍卖会,半年一次大型的拍卖会。

大拍卖会不必多说,的拍卖会甚至可以不把自家的东西放上去,只拍卖其他人送来的东西,收取一定的“佣金”。

这似乎才是一个正常拍卖会的经营之道啊!

郑胜写了封信,把司马定云等人叫回来,和他好好商量这些事情。

第一百五十六章 马、粮、书

可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眼下,他还有一个债主呢!

和突蓝等人连喝了三天的酒后,鄂何力也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于是,他再次找上了郑胜,要那笔钱。

郑胜早候他的大驾,他反问道:“秃发兄急着回家吗?”

鄂何力道:“不急。”

“既然如此,不如在荆州多待些时日吧?”

鄂何力愕然,“这是为何?”

郑胜咳嗽一声,“秃发兄,想必,你还要买一批粮食再回去吧?不知你可探明了粮价?”

鄂何力叹道:“确实如此。而且,我已经打听……唉!郑世子,你可知,今年一石粮居然涨到一千八百二十钱了!去年还一千七百八十钱呢!世子,虽说我们已经约定好了,但中原粮食涨价了,我们的马的价钱,是不是也要涨一涨呢?”

郑胜点点头,“是吗?又涨价了?但秃发兄可知,其实粮食的价格在一年四季都是有所不同的。一般来说,春、夏两季粮价高,但等到秋天新粮收获后,一石粮的价格大约会降到一千七百五十钱上下啊!”

鄂何力颔首,“原来如此。那么,我等到秋天,新粮成熟后再买?”

郑胜笑道,“是啊,这样划算的很!”

鄂何力紧盯着郑胜的眼睛,问道:“郑世子,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呢?”

郑胜喊冤道:“秃发兄,我设身处地的为你们着想,怎么会骗你呢?”

鄂何力又仔细想了想,“确实。那么,马钱呢?”

郑胜心里暗叹一声,这个时候他无比的怀念郑汶,和人谈判实在不是个愉快的工作。

“秃发兄,要不这样,我以每匹马三十五石粮的价钱买下这些马。等秋天等粮食收割了,我直接交割给你粮食?”

“五十石。世子莫要忘了,这些可是我突发部最好的马驹。”鄂何力没有深想,却狮子大开口。

不过,郑胜并不相让,“秃发兄不要忘了,我郑氏在交易中给予贵部的优惠。一匹良马三十石粮,这就是市价。我给……三十六石,已经是最高价了!”

鄂何力冷笑,“我给世子带来的可是未骟过的马驹,而且,都是最优秀的马,三十多石粮,区区五万钱岂能买到我的马?四十八石!”

两人互瞪着。

郑胜最后说道:“这场交易你我各退一步可好?四十二石。现在,我马场还需要更多的马术教官,你们在荆州的这段时间,都可以再赚上一笔钱。等你们离开时,我一并将交割了这些粮食,如何?”

鄂何力脸色缓和下来,他同意了这个价格。

郑胜松了口气,他终于搞定了这件事。

郑胜等待着四月月中的到来。他要兑换!

不过在这之前,领地还发生了其他的事情。

郑胜看着眼前的腼腆同龄少年,“郑留,你既然过来了,就去青竹书院吧!那边有郑尚、万云等很多人。”

“是!”郑留恭敬地行了一礼后离开了。

郑胜叹了口气,这些年他远离家族,和同龄人明显疏离了很多。

而表兄郑清从幽州归来,只是回家见了其他人,并没有来见他,但把郑留送到了他身边。

这足以表明他的立场。不过,他老爹和郑清对家里的态度是一致的吗?

郑胜不敢保证。

所以,他现在很不清楚家里现在到底是分做了几派。似乎大家各有各的打算。

南阳郑氏,似乎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凝聚力。

隆景再次来访,他带来了好的答复。只是,他并没有将隆氏的藏书一并带来。

隆景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家的藏书还未抄写完毕,过段时间后,一定为世子带来。”

郑胜点头笑道,“当然可以。”他知道这是隆氏的缓兵之计,甚至可能是打算观察这段时间,看他的藏书馆能不能收集来书籍,再选择是否与他“合作”。

“上次世子说,青竹书院的人可以随意阅读藏书馆的书籍,外人需要花钱方能进馆阅读,对吧?”隆景突然问道。

“是啊。”

隆景摇头道,“世子,一本罕见的世间孤本,和一本常见的书籍价值可不相同。但花同样钱便能看到它们,这是否不太合适呢?”

郑胜如有所思的说:“确实如此。也许……需要设置一些限制。分层、分阁楼,放置价值不同的书?”

他突然想起了前世看到的一些说的情节,将什么藏经阁中的武功秘籍之类的东西,限制为达成一定条件后才可以得到。甚至是,用为门派做出的贡献来兑换。这些,似乎都可以尝试啊!

“那么,我们隆氏可以派人来青竹书院学习吗?”隆景又问道。

郑胜讶然,“当然可以!”但,这是什么意思?仰慕学问?偷师学艺?还是另有目的?

隆景满意地离开了。

和隆景告别后,郑胜去了东边的十七里丘看了看各工坊的修建进程。

位置在最南侧的纸坊已经开始运行了。现在这里的主事,正是原来的南乡郑氏纸坊的主事郑代福。

现在,除了“制作”郑子纸外,郑代福手下近百的工人还要继续造晋纸,这是郑汶对他们的要求。毕竟,郑子纸只需要占用他们极少的工作时间。

但现在他们造的晋纸,郑胜极不满意。

所以,郑胜又给了他们一个难题:造品质更好的晋纸。“就算品质比不上郑子纸,也必须向这个方向进步!”

于是,他每次到纸坊,都会问上句:新纸造的怎么样了?

纸坊工匠们很努力,但进展却很慢。郑胜并不意外,如果他们能轻易地做出好纸,才是不正常的事。

在离开前,郑胜又提醒了他们几句,要他们继续在选择原材料、改进工艺方向继续努力,他还模糊记得造纸术的一些改进方向。

不提纸坊里发愁的工匠们。

郑胜走马观花般得走过了以制作桌椅为主业的木匠坊、制作各种油料的油坊、主要生产农具的铁具坊。最后,他到了此行最主要的目的地、十七里丘西北侧的活字印刷术的活字制作坊。

这里除了原有的木匠,郑胜还找来了烧陶烧瓷的工匠、铁匠铜匠,让他们制作出各种材质的活字,比较哪种的活字最实用。

制作这些的印刻,对工匠们来说是一件新奇的工作。

不过,铁匠铜匠们在研究过木活字后,已经以先做模具、再往其中浇灌铁汁、铜汁的办法,“仿制出”了铁、铜活字。

同样的,烧陶的工匠也做出来了泥质的活字。

郑胜手里拿到了几本书,仔细对比了书里的文字,但丝毫没看出来它们是由不同材质的活字印刷出来的。

他很满意这样的成果。

“任据,常见的书籍印多少册了?”郑胜迫不及待地问。

“世子,我们库存的郑子纸数量也不过几万张,现在既要印刷古籍孤本,又要印刷常见的书籍?纸张实在不够啊!”任据苦笑道。

郑胜皱了皱眉头,“你统计过新野公送来的那些书了吧,大都是些后人注释前人的作品。像这种类型的书,每篇只印刷一二十册就够了……”

郑胜拍拍脑袋,他痛苦地想着,实际上印刷十册都没地方放,而且,这样做很浪费排出的书版啊!

“这远远不够,返还的书册、青竹书院的学子用书、藏书馆藏书,粗略计算下来,每本最少需要三四十册。”

“不需要这么多,学生们不需要读这些书。至于藏书馆,放十本足够了!”

郑胜想起了他翻过的几本书,都是两汉、魏晋文人的注释作品,像什么新解、训诂、新义、序、注、传,还有某本名著前加姓、地、人名的书,其实都是些儒人对先人的著作添加了自己的思想后编纂出来的东西,说成是他们的读书笔记都不为过。

举个例子,《诗经》便被分成了《鲁诗》、《韩诗》、《齐诗》、《毛诗》四个版本。

虽说现在世人都在学毛诗,其他三种都不怎么流传了。不过,司马歆这些书里就收藏了来自九江邵氏的一本《韩诗》。

要说这四个版本的最大区别,也就是各家对诗经含义的解读有所不同。而之所以毛诗会兴起,其他三诗衰败,并不是说毛诗真的比其他诗的解释好了多少,这只是毛诗“恰好”被东汉连续几代大儒推崇的结果而已。

而且还有更扯的,像什么包通的《论语对答录》,居然讲的是他家祖上在做汉朝太子师傅时的场景。

给太子讲解《论语》确实是值得记载的事迹,但郑胜觉得这位落魄文人就是想再感怀一番祖辈的辉煌,向世人吹吹牛皮,抒发一下自己怀才不遇的悲愤罢了。

总而言之,这些玩意儿有什么用?虽然点点题、解释一下文义,对学习四书五经确实有不的帮助,但现在郑胜连儒家经典都不想背,怎么会乐意把这些书放在馆里。

不过,为了“大计”,他忍了。

任据:“……世子,这些书都是历代大儒的心血之作,怎么可以如此轻视?”

郑胜摆摆手,“你知道,青竹书院里,我们不学古人经典,只学语文。”郑胜把最后两个字咬重,以此强调道。

第一百五十七章 钻石

“计划放在藏书馆的是不是太少了?毕竟在计划里,未来五到十年内要在荆州、洛阳修建好些藏书馆。与其到那时再次印刷,不如一次多印些。”

“典籍类的,每个分馆只留一本就好。毕竟现在大家都不学这些书,很少有人来看。”郑胜转念又想到,“除了诸家的典籍,前代诗、赋作品有多少?”

任据回道:“有大约十余篇。比如,东汉明帝年间的扶风人傅毅的《武仲诗赋》,世子可以看看。”

“哦!”郑胜想了想,但傅毅到底是何许人,他实在是记不得了。

东汉?郑胜除了认识班固、张衡、三国里的蔡文姬她爹蔡邕这几个文人外,再不知道有什么人了!

四月十四,郑胜从仓库那里取了足量的木炭,将它们放在竹林隐蔽的角落里,最后捡了一块回来。

晚上,准时上床睡觉。兑换空间如约而至,出现在他的梦境中。

往右托盘放上“碳山”,等左托盘上方浮现“求”字后,郑胜默念了一句。

他满怀期待的等着。

突然,左托盘上那昏暗的光晕中间闪亮了一下,一个的东西浮现出来。郑胜眨眨眼,再次确认了一番,把目光投向了右边的托盘。

“靠!这是?大山与蚂蚁的区别?还是太阳与地球的差距?”

郑胜感觉自己炸”了。

睁开眼,他见到了那粒“蚂蚁”。郑胜皱着眉把它放在手中,的一粒,竟然比他的拇指大不了多少。

“这有多少克?不,克拉?呃,一克等于多少克拉来着?”郑胜直挠头,这些知识超纲了啊!

随后他大概估摸了一下,感觉比一颗鸡蛋轻不少。

三百公斤的木炭兑换来了这最多二三十克的钻石,应该是……赚了吧?

他凑近看了看它晶莹剔透的表面,兑换来的钻石是郑胜记忆里的、出现在电视上的模样——有着数十个切割面的圆钻。

“确实很漂亮!”郑胜自言自语道,他心翼翼注视着着后世最昂贵的宝石。不过,他的心里突然有了疑问,这玩意儿,在后世是怎么卖成最昂贵宝石的呢?是因为稀少?还是它含有的“寓意”?

他的奇怪举动终于引起了女孩儿们的关注。

青儿跑过来,眼睛发亮的盯着郑胜手里的东西,“世子,这是什么啊?”

“这是钻石。”郑胜回答道,随后向她解释:“这是世界上最坚固、最好看的宝石哦!”

“哇!”青儿接在手里,左右晃了晃,撇嘴道:“世子,你骗人!这钻石和白璃没什么区别啊。同样很漂亮,而且白璃要大很多呢!白璃比钻石好。”

郑胜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他可接受不了青儿的逻辑,“玻璃不能和钻石比!”

“有什么不能比的?我也觉得白璃好。好了,你们别墨迹了,快点走啊!”文婷在一旁看了眼后,毫不在意地说。

“白璃易碎,而钻石可是世界上最坚固的东西。”郑胜道,如果他不给钻石附加额外地价值,仅凭钻石的外表,在现在的西晋,它可能确实比不上“大火”的白璃。

“最坚固的东西?嗤——,我不信它有多坚固?”文婷持怀疑态度。

“不信,那你试试呗!”郑胜正想着,随口回应道。

“你可不要后悔!”文婷从青儿手里拿到钻石,然后狠狠将它摔到了地上。

“啊!不要啊!”青儿连忙捡起来,仔细看了看,惊异道:“咦?没有摔坏?”

瞬间,青儿察觉到了它的奇特之处,“真的摔不坏啊!它真的是世上最坚固的物体?”

“摔不坏的东西多了。我不信它会是最坚固的!”文婷从青儿手里夺过来,想了想,“我要用石头砸、用刀劈!”

不等郑胜反悔,她转身跑了出去。青儿匆匆跟了上去,“不要啊!求求你不要这样做!”

刘嗅儿问还在想着事情的郑胜,“世子,你怎么不阻止她啊?”

郑胜笑笑:“我说过了,它是世界上最坚固的物体!”

刘嗅儿半信半疑,两人很快追上了她们。

青儿心惊胆战地跑回来,“世子,婷姐姐她……好可怕!她用石头没砸坏钻石,已经在用她的刀劈它了!”

郑胜心里咯噔一声,虽然钻石号称最硬物质,但拿它去和铁刀去硬碰硬,郑胜还真地担心会对钻石造成损坏。

郑胜脚下加快,但他最终也只能远远地望见文婷在一木桩前静立,猛地挥动右手里的短刀,砍向了桩面。

“世子,她真的砍了那颗钻石!”青儿急道。

来不及阻止,文婷也不知挥刀砍了多少下,反正郑胜看到的不止二下三下……

郑胜心里拧着,看着她那仿佛宣泄情绪般的举动,他突然放弃拯救那颗钻石,“算了,她又‘着魔’了,就让她砍着玩吧!”

反正,他还能继续兑换!

这时,文婷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是高声地尖叫:“啊~~~”

随后,她气势汹汹地冲过来,郑胜想往后退,被缩回他背后的青儿挡住。

郑胜拉住想上前的刘嗅儿,摆出防御的姿势看着眼前这气势如火的少女。

“郑胜!你果然够狠!你赔我的刀!”她恶狠狠地说。

郑胜有些惊讶,“你说什么?”

“你的破石头崩坏了我的刀!赔我!”文婷把刀刃递到他面前,怒道。

郑胜看着刀刃上的那处缺口,不禁哑然而笑,“这不是我的错吧?是你用刀砍的。”

郑胜先是一愣,然后毫不客气地裂开嘴发声嘲笑。

青儿震惊的看着这一幕,“哇!果然好坚固!”她没见到文婷手里有那颗宝石,于是脚步轻快地奔去前面的木桩。

“你赔我!”文婷横刀在身前,冲着郑胜冷然道。

郑胜顿是毛骨悚然,“喂!你别冲动,这刀可是能伤到人的!好,好,我赔你一把刀。”

“婷姐姐,钻石呢?钻石怎么不见了?”青儿又跑回来急道。

文婷刚刚舒缓下来的表情顿时僵住,她想了想,有些迟疑不定的回答:“好像,被我劈开飞溅出去了?”

青儿撇撇嘴,泫然欲泣。

刘嗅儿连忙拉住她,“说不定没有坏!我们去找找吧!”

刘嗅儿替文婷解了围,但等她们离开后,她继续质问郑胜:“这把刀是我父亲送给我的宝刀,你绝不可能用一把普通的铁刀蒙混过关!”

郑胜不耐烦的说,“拜托,这明明是你的错。是你用你父亲的遗物砍钻石的,我赔你一把……”

郑胜的话再说不出口。

听着郑胜的话,似乎再次触动了她内心的禁区,文婷哭了起来。

郑胜心里也不由地想到她的处境,郑胜只好安慰道:“好了,好了。我赔你一把好刀。比这把还要……不,比这把也差不了多少的刀!”

文婷拭去脸颊的泪水,“差不了?冶铁谷我去过,你现在的能锻造出来的刀我也见过,比起我的刀,可差远了!”

“……那你等着瞧吧!”郑胜留下最后的答复。

他走过去,帮忙寻找。

“世子,世子,它真的没坏呢!婷姐姐的刀也没能砍坏它!”青儿最终在一株青草下找回了钻石。而,钻石一点没坏,着实惊住了众人!

文婷惊愕道:“没坏?我的刀都坏了……”她信手从青儿手里拿到钻石,明媚的阳光下,它的光芒更加璀璨,仿佛一个太阳般,令人几乎无法直视。

青儿嗔道:“婷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

文婷把钻石还给她,转身继续和郑胜说话:“郑胜,这个东西从何而来?我也想要一个,不过这块东西太了,可有大些的?形状可有不一样的?”

郑胜诧异地看着她。文婷回以默然的凝视。

郑胜只好回道:“最大的,就是这么大,不过可以有各种形状。你想要什么形状?圆的、还是方的?”

文婷张了张嘴,却没有把她“心仪”的形状说出口,“算了,我不要。”

郑胜却从她的眼睛和话语间品味出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你想干什么?”

郑胜察觉出她似乎另有所图,但文婷选择漠视了他的疑问,郑胜没有丝毫的办法却探究她的内心所思所想。

不过,郑胜很快顾不上她的问题了。

青儿紧紧握住那颗钻石,凑到郑胜身边,“世子~”

郑胜马上明白了她的想法,可是他稍稍为难,把它送给青儿也不算什么,但还有一个刘嗅儿呢!

厚此薄彼,一定会出事的!更何况……送女孩子钻石,在后世的意义可非同可!呃,虽然西晋和后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郑胜摊摊手:“我只有这一个,你和嗅儿想怎么分呢?”

青儿望了望伙伴,顿时有些为难,是啊,还有嗅儿呢!

刘嗅儿冲郑胜摇摇头,示意她可以不要这份礼物。

“既然如此,我也不要了!”青儿恋恋不舍的把钻石还给了郑胜。

郑胜突然想好了主意,“不如这样!青儿,你来数一数它有多少个面,数清楚了,我便把它奖励给你!作为补偿,嗅儿可以去仓库里挑选几个白璃。”

第一百五十八章 誓守缺刃

青儿惊喜地重新拿回钻石,满口答应:“好,好!”

一瞬间的高兴后,青儿不满地抬起头来说道:“世子,你也是坏人!这怎么能数得清呢?有好多好多个面呢!”

郑胜满脸无奈,“细心点,能数清的。而且,你只有今天早训这一点时间哦。快数吧!如果你放弃,就让嗅儿来。她数清,这东西可就是她的了!”

闻言,青儿连忙紧张地捧起它,声地数了起来。

早训归来,郑胜看到青儿满脸的不高兴,心知结果,但他还是装做不知情的样子问道:“数好了?”

青儿点头又摇头,然后又伤心地哭起来:“世子,我数了好几遍,但每次数出来的数字都不相同,分别是56、60、5八、59,它到底有几个面啊?”

对这个粗心大意的女孩,郑胜是无可奈何了,“你肯定是多数、数漏了,还要继续吗?”

青儿摇摇头,有些沮丧的说:“不数了!我数不清的。”

“既然如此,你去库房挑选几个喜欢的白璃吧!”

青儿激动地点点头,“嗯嗯,世子最好了!”

……

“因为它无比坚硬,可以长时间保存,所以它可以象征……某种超强的东西,比如权力、财富。拥有了一颗钻石,便可以作为某种标志。所以只要我们稍加操作,它一定可以得到世人的青睐。另外,钻石还可以有很多的寓意。比如做人要质朴纯洁,正直忠诚;做事要坚持不懈、永往直前;对爱人和朋友要忠诚、无私;独处时能够心情平静、情绪收放自如等等。”

郑汶轻呼一口气,“克吴,你果然又给我带来了惊喜。只是,这钻石真的有这样神奇?”

“当然,这可是世上最坚硬的东西,是可以世代流传的奇物!”

郑汶疲惫地离开。

而郑胜就如同再次经历了前世时的大考般,全身难受、疲惫。

钻石,毫无疑问地被郑汶深刻质疑了。郑汶回来时,正好是刘嗅儿数清了钻石的切面的时间。所以,她刚拿到手的钻石,便被郑胜当做了实物,用以演示。

结果,郑汶还是接受不了郑胜所说“钻石比白璃珍贵得多”的观点。

而郑胜说服不了他,两人只能暂且休“会”。

休息片刻后,郑胜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了一些他刚才想到的断断续续的想法。

刘嗅儿送来清茶,侍立一旁。等郑胜放下了笔,她才轻声道:“世子。”

“怎么了?”郑胜端起茶杯,奇怪地问道。

“那颗钻石,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她轻声道。

郑胜皱起眉头,想着可能是刚才她听到了他对钻石的“定价”,然后被那个数字被吓到了,“这是你的奖品,你不要了?那,你也去库房选几件白璃?白璃也是上百万钱的东西,而且白璃容易摔坏!这颗钻石只要不丢掉,便永远坏不了的,这多好啊!”

“……只是这样啊!”刘嗅儿心里轻声道了一句。

晚上,在昏暗的灯光下,捧着钻石的刘嗅儿在痴痴发呆。

“嗅儿!”青儿蹦蹦跳跳的闯进了她的房间。

青竹书院建好后,她们也随郑胜搬来了书院的后山。不过,房间多了,她们两个也不用挤在同一间房子,有了各自独立的空间。虽然,她们之间并没有太多的隐秘。

刘嗅儿慌忙把手里的东西藏起来。

青儿手里拿着两个成人拇指大的珠子,凑到她耳边声地说:“嗅儿,我从库房拿了五个,送给你两个吧。”

“青儿,这都是你的,我已经有那颗钻石了。”刘嗅儿推拒道。

“我感觉世子是在骗我们呢!你看,这白璃是不是比钻石还要大,也很漂亮。数不出来面,竟然能得到五颗白璃珠。比数清楚得到钻石强多了!”青儿笑着说道。

“我不要。这是世子给你的。”刘嗅儿拒绝道。

“可是我有五个呢!你只有一个,我分你两个,这样才公平啊。”

刘嗅儿突然感动又羞愧。她重新将东西推还给她:“我不能要。这些白璃容易碎掉,钻石不会。所以,你有五个,我只有一个。你再分我东西,就不公平了!”

她们瓜分“战利品”的时候,郑胜正一脸无奈的向文大姐解释刀的事情:“明天一早我就把刀给你,怎么样?”

文婷疑惑地看着他:“你又在骗我,一把好刀锻造出来所需的时日可不短!”

郑胜怒道:“是你急着找我要赔偿,现在又质疑刀的质量,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办呢?”

文婷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好了,我保证明天给你一把让你满意的刀。”郑胜冲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

文婷顿下脚步,好一会儿,才用蚊子嗡声般大的声音,轻声道了句:“谢谢你。”

郑胜没有听到她的话,自然不会疑神疑鬼于文婷是被“穿越”了、还是被“调包”了的问题。

借由这次机会,他决定兑换几把刀。

兑换武器一直是他不敢触碰的禁区。除了那两把,郑胜只兑换过两次的匕首。第一把匕首,郑胜转赠给了文威,如今下落不明。

虽然只进行了两次兑换,但令郑胜对兑换机制有了更深的理解。第一次,他用铁矿石兑换,兑换比将近三十。第二次是冶铁谷锻造出的熟铁,这次的兑换比是十六。

他发现了一条比兑换钢材打造钢刀更好的路径。

而且他知道了,只要铁匠们能锻造出更好的熟铁,兑换比一定会比现在更低。

但郑胜同时明白,他现在是一个坐拥宝山,却只能看的状态。

缺铁是一方面,虎卫营换装,由此可能会引来麻烦则是另一方面的考量。

他要继续忍。

郑胜出门,到库房里取了百斤的熟铁,将它们放在了私处。

正准备上床睡觉时,王众、郑汶联袂而来。

一脸懵逼的郑胜还没问,王众说出了他们此行的目的:“世子,刚才你取了百斤的熟铁要做什么啊?”

郑胜眨眨眼:“没什么啊。”

郑汶语重心长地说道:“克吴,现在我们的境况不佳,取用库房里的一斤铁、一升粮,都要问清明细。积聚财富要开源节流,这就是节流啊!”

郑胜点点头,“好,你们做的对。我,下不为例,好不好?”

王众、郑汶对视一眼,“好。下不为例,今后你真有需要,想从库房取用东西,只要对库房主事说明理由就好。”

郑胜认认真真地点了头。他不怪他们,这规矩是为了他、为了大家、为了这片土地着想。

但两人走后,郑胜苦着脸想,今后的日子该怎么办?直接用库房的东西?还是说明了取用的理由?

明显地,这些做法都不可取。

郑胜叹了口气,难道他真的要再建一个私库?是那种只对他负责,他能任意使用的私库?

可他现在哪有的途径来经营这样一个私库呢?

夜色渐沉,郑胜暂时停下了飘飞的思绪,睡觉。

兑换空间里,放上熟铁,郑胜心里默念:“兑换……文婷那把刀样式的、品质最为优异的钢刀。”

托盘上一把钢刀浮现。然后,托盘上浮现了第二把、第三把……

郑胜连忙追加条件,“只兑换……三把。第二把、第三把,改改护腕、刀柄上的纹饰,把凤纹改成云纹…不,花纹吧!”

第二天,看着三把巧精致、却刃明含光的短刀,郑胜信手捡起一把,第一感觉是,连刀带鞘总重量不会超过五斤。

这把刀样式与普通的环首刀无异,但与真正的环首刀相比,短、轻巧、纤细,毕竟是文鸯送给女儿的礼物,一个十二三岁女孩的随身携带之物。

“砰砰砰!”

“郑胜,我的刀呢?郑胜,你还没醒吗?郑胜,你真是个大骗子!”

听着声音,郑胜便知道来者是谁。他快走几步,然后猛地想起来,连忙查看了下手里的刀,是云纹的刀柄。他回到床边,换上了正确的那把。

郑胜施施然地打开房门,示意门外三人进来。

文婷的火气被郑胜手里的刀打消掉了,但那把刀,令她越看越熟悉,“郑胜,你偷了我的刀?”

感激的话没等到,反而再次被人怀疑,郑胜却发不出脾气:他已经熟悉这疯丫头的套路,不意外、不意外……

郑胜默默地把刀递给她。

拿到手里,文婷终于认清了事实,这把并不是她的那把刀。

郑胜回身取来剩下的两把,将它们递给青儿和刘嗅儿:“喏,我让人造了三把,你们两个也一人一把吧!”

青儿缩在刘嗅儿身后,“不要,我不要。”

“有了这把刀,你就可以自卫,甚至可以保护我了!”郑胜诱惑她。

青儿不为所动,“不,只要有世子保护我就够了。我才不要它,好重的!”

郑胜只好收回了这不受欢迎的礼物,他看向另一边,刘嗅儿却在轻抚刀身,默然不语。

她接受了?

这时,文婷抬起头,“郑胜,多谢了。这把刀很好!嗯,比我的那一把也不差!”

郑胜笑道:“那你为它取个名字吧,总不能以后大家说这把刀、那把刀的吧,太容易混淆了!”

文婷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后说道:“‘缺刃’!我能得到它,是因为那把刀坏了,缺了刃。”

郑胜回应,“不错,缺刃?这名字挺有意蕴的。嗅儿,你呢?”

刘嗅儿轻声道:“世子刚才说,希望它能帮助我保护世子,那就叫它‘誓守’吧!我誓言:终生守护世子。”

第一百五十九章 男女之别

“誓守?”郑胜的心里犹如往热油锅里浇上了一盆冷水般,顿时激荡起来。他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由她保护他?怎么可以发生这种事情?

郑胜有些不快地说:“这名字不好,换一个吧!”

刘嗅儿抿抿嘴,低头不语。

一旁的文婷接话道:“这名字很好啊!为什么要换?对了,这三把刀究竟是何时打造的?别说说是昨天,我不信!哼,你居然仿着我的刀新造了三把?说!你想干什么?”

文婷的话步步紧逼,郑胜只好连连喊冤:“没有啊!我干嘛要仿造你的刀。它们真的是昨天才造出来的。正是因为,你的那把刀坏了,我才想着新造的刀要类似它。早知道,反而引起你的怀疑,我就不这么麻烦了!”

文婷冷笑道:“几个时辰便打造好了三把品质优异的短刀。郑胜,你能否为我引荐一下这位铸造师呢?他真是太厉害了!”

刘嗅儿拉开她,劝道:“不要和世子争论了。你既然很喜欢这把刀,又何必在意是谁打造了它、是什么时候开始打造的呢?”

青儿也应和道:“是啊!这就是:吃鸡蛋就够了,干嘛要认识下蛋母鸡的道理。世子、嗅儿,这一次我没用错吧!”

再经由一番鸡蛋与鸡的讨论后,郑胜终于摆脱了麻烦。

然后,他去到了北溪营地参加早训。北溪营地在书院的东北方向,是虎卫营的一座新营地。

不过,现在虎卫营还没有迁来,要在这里参加“军训”的书院学生也没到。

所以,这个新营地暂时只有郑胜和书院内院的人在用,显得十分地空旷。

郑胜一边跑步,一边还想着些心事。似乎,刘嗅儿再次表明了她的心迹,但这次却令郑胜的内心五味杂陈。

其实,郑胜根本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

这几个月来,因为忙于各种各样的事情,他能把刘嗅儿的事暂且搁下。但最近,一切事情渐入正轨,他又闲歇下来。

郑胜不得不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他十二,她十一。两人尚年幼,早恋,这是无疑的。

而且,数年的“主仆”生活,他们似乎都已经习惯一种生活方式。就算是最近的这几个月,两人的关系依然如往常一般。

这似乎是不对的,应该改变。但,要改变?郑胜却不知从何下手。

而刘嗅儿对保持现状,继续不声不响的生活下去,似乎也心满意足?

郑胜很满意她的乖巧,虽然,他也意识到了哪里不太对。

最终,这一次,刘嗅儿说出了要用誓守刀终身守护他的想法。

排除掉羞涩的她,是在隐晦地表明她喜欢他的心迹的这种可能后。郑胜发现,她似乎在把自己往贴身保镖的方向发展。

他的主要论据是:最近几个月,刘嗅儿更加热衷于习武。

之前,文婷几乎是半求着她骑马、打拳,而刘嗅儿是抱着陪她玩儿的想法。

现在呢,刘嗅儿对习武是全心身地投入,每天花上了一段时间和文婷一起习武。

郑胜感觉自己脑子要炸,这不对!怎么事情在向歧途发展。

而且,他不想让一个女孩子接触血腥和暴力。由刘嗅儿护卫他?这不需要。

所以,他决定纠正她的错误。

这天早饭,郑胜等她摆好饭菜后,轻声道:“你坐下,和我一起吃。我有事和你说。”

刘嗅儿惊讶地抬起头来看他。

郑胜还给了她一个确定的眼神。

刘嗅儿默默地吃着手里的半个馒头。

郑胜终于说出了话题:“嗅儿,这一年多的时间,你一直跟着我跑来跑去。功课已经落下很多了吧?最近,一切都安稳了下来。所以,该回书院读书了!”

刘嗅儿放下馒头,了然地认真说道:“是啊。世子,这一年多时间,你少有在书院读书,功课确实已经落下了。”

郑胜窘然,他咳嗽两声,“我?嗯,是啊,我也该回去读书了。”得,他把自己也套进去了。

随后,郑胜又不断地提起话题,比如:和文婷练武累不累啊、和她相处一定会很受气吧?等等这类的问题。当然,最后还是免不了图穷匕见。“嗅儿,你是女孩儿,不需要习武的。所以,以后不要再早起了。和青儿一样,每天多睡一段时间吧!”

刘嗅儿惊讶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不解。

“我不需要你练武来保护我,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该由男人保护女人。”郑胜硬着头皮解释道。

“可是,未来真的很危险啊。我想帮助世子。”刘嗅儿低下头,轻声道。

郑胜心里阵阵暖意,他稍稍理解了她。那次,郑胜对她“说”了一些未来的事情。

他本意是为自己做解释,却不成想她已经想多了、并且已经开始了行动。

郑胜轻出一口气,“就算要帮我,也不需要这样。”

“可是除此以外,我想不到其他的办法了。”刘嗅儿语气低沉地说。

“是这样啊。”郑胜也却想不出所谓的其他办法,郑胜只好强调道:“总之,不允许你跟着文婷拼命习武了。”

“那么,也请世子回书院背书吧,泰康以来诸王候将相家谱名录、典故常识,世子,你已经拉下好多功课了。”刘嗅儿语气平静地说。

“嘿!你居然敢威胁我了?”郑胜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有点不敢相信,刘嗅儿居然顶撞他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世子,请尊重别人的选择。”刘嗅儿语气柔弱而坚定。

郑胜呆了呆,闷声道:“好,我尊重你的选择。不过,为了练武,你可不能耽误要做的事情。”

刘嗅儿微微笑道:“不会的。”

郑胜冷哼一声,“那可不一定。”郑胜打定主意,要让她知难而退。

文婷自文氏大难后,每天除了固定的骑半个时辰的马外,每日敷衍的早晚习武认真起来,时间也延长到了一个时辰。

刘嗅儿的训练和她相同。因为青儿和刘嗅儿的日常工作很轻松,她也在量力而行,训练强度比不过文婷。

这样的训练几乎可以看做是她日常枯燥时光里的一场游戏。

但郑胜在轮到刘嗅儿当班时,指派给她很多事情做,试图消磨掉她的精力,最后自动放弃练武。

可是,刘嗅儿坚持了下来。

这只是件事,郑汶的麻烦才是大事。四月一直到五月底,郑汶一直主持着收集古籍之事,但进展很不顺利。

藏有古籍的人家绝大多数或现在、或祖上是权贵士人。

这些人轻视商人,外加珍爱家中所藏书籍,着实令郑汶屡屡受挫。就算郑汶为他们奉上了活字术印刷出来的精品书籍,承诺了种种利好,收来的书,依然寥寥。

“敝帚自珍、不懂分享,自以为是、傲慢无礼,自视清高、酸儒误国!”郑胜脑海里反复回荡着这几个词语。他算是看清了这些文人的嘴脸,心情自然也不愉快。

所以,在生活上,他“变本加厉”地使唤刘嗅儿。一个多月了,他和刘嗅儿处于长期的“冷战”中。

直到,乐活寨中人再次找上门。

要不是全荣来见他,郑胜几乎忘记,他委托了另一路人买马。

乐活寨的人也是去秦凉,但走的却是汉水道。

这是一条险路,汉水自西向东穿行于秦岭、大巴山间,形成了这一条狭窄难行的通道。

郑胜走过那里,那里有比丹水扼龙湾更危险的水道,山更高、水更急。

全荣看起来极为疲惫,而且他带回的不是好消息。

他们之前接触的部落东迁去了雍州,那片草地归属了新的部族,要不是全荣一行带了不少用于交易的粮食、器具等货物,想从氐族人手里脱身,可不是一件易事。

全荣贸易失败,对郑胜来说并不紧要,但对乐活寨自身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般的噩耗。可李浊、全荣等人在商议了一番后,决定坦言承认失败,请求再次“合作”。

送走了全荣,郑胜感到心烦意乱。最近诸事不顺,他哪里有心思考虑乐活寨的事。虽然他同意了全荣的请求,但什么时候付诸行动就难说了。

全荣刚走,文婷提着那把缺刃刀“闯”了进来。

郑胜放下茶杯,不耐烦地说:“有事快说,说完请离开。”

文婷怒气腾腾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欺负嗅儿?”

“我怎么欺负她了?”郑胜转念想到自己最近做下的事,不免有些心虚,“我不同意她和你一起练武,怎么算欺负她了?”

文婷喃喃道:“好啊,原来这样一回事。怪不得你要为难嗅儿。郑胜,我曾听青儿她们说过,你说你不会重男轻女。原来是骗人的!”

郑胜怒道:“有句话你可能不知道:‘战争,让女人走开。’你学武想要报仇,这事我管不了。但嗅儿是我的人,这个不行!”

文婷呆立当场,这番话信息有点大。

半晌,她才闷声道:“还是不对,凭什么战争让女人走开。还有,嗅儿为什么要去打仗?难道是你想建功立业?”

青儿、嗅儿走了进来,原本还和郑胜较劲的文婷很快溜走。青儿怯怯地看了看郑胜,刘嗅儿放开了她的手,让她和文婷一块离去。

留在主厅的两人沉默良久。

轻叹一声,郑胜柔声道:“你们肯定都听到了吧?嗅儿,男女有别,你真的不适合习武,更不应该拿着刀剑参与战争。这段时间,你一定累了吧?这件事,你停下来吧!”

第一百六十章 静看变局待来时

刘嗅儿眼睛里透着明媚的光,她柔声道:“世子,我只是想帮你啊!”

但郑胜完全接受不了她的好意,他的心里犹如着了一团火焰,他冷声道:“不,我不需要你这样做。如果你没有其他的理由,那么,就出去吧。”

郑胜不想就这个问题再与她争论下去。不然,这就变成了一场毫无意味的肥皂剧。

刘嗅儿呆了呆,她察觉出郑胜生气了!

于是,她下意识地向门外走去,可内心深处却有一种力量在阻止着她,似乎在告诫她,走出这扇门,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她停下脚步。

郑胜烦躁地问道:“你还有话要说?”

刘嗅儿转过身,轻轻摇了摇头,似无助似坚强的看着他。

郑胜皱起眉头:“你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刘嗅儿挪动着不再轻盈的脚步,慢慢往门外走去,她心中既委屈,又感觉怅然若失。

看起来,世子是真的生气了,她该怎么做?要怎么做?

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刘嗅儿感到很是沮丧难过。

脚下,是即将迈过的门槛。一时间,她似乎想通了什么,于是,她回过头来,柔声补了一句:“世子,你不要生气了,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听了这一句简单、温馨的问候,郑胜心里的郁闷、火气顿然消散无踪。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他的心里只有某种冲动,在驱使着他的身体,他应该冲出去,紧紧怀抱住那个女孩。

但最终,他也只是傻愣着坐在椅子上。

他感到无比地后悔。这段时间里,他干了什么?虽然,他原本目的是好,但欺负一个女孩又算什么本事呢?

更何况,她做的一切,都是在替他着想。

可是他为什么要阻止呢?他认为刘嗅儿在犯傻,所以,他要阻止她吗?

但是,办法会有很多。他却选择了最不恰当的那种。

他没有去想一种更好的办法。他明明有大把的时间,可他没有去考虑。之所以会这样,还是那来自于洛阳的消息,扰乱了郑胜的心神,令他心中不安。

当刘嗅儿提出要终身护卫他时,郑胜第一时间的感受不是刘嗅儿对他的情意,而是觉得刘嗅儿不信任他。

她认为他们终将逃亡,为避胡祸去往南方吗?

八王戮已起,乱世自将至。本就对未来怀着强烈的恐惧与不安的他,刘嗅儿的话更让他深陷恐惧当中。

他能在乱世中生存下去吗?能逃离险境吗?会走到那种全民皆兵、山穷水尽,直至与敌偕亡的境地吗?

最近,那些关于未来的记忆,因为那场浩劫的存在,几乎已成了他的梦魇,如禁锢他的枷锁般,需要他疲倦地拖动它前行。直到那些时日的降临。由上天来宣判,他的最终结局。

但刚刚她的那番话,仿佛久旱的田地突然降下的甘霖,令他从这种焦躁、惶恐的心神中猛然警醒。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刘嗅儿绝不会把未来联想到这种程度,她虽然聪明,但毕竟只是个年幼的女孩子。就像她自己所说,她只是想帮他。于是,郑胜习武,她也习武。

她只是想帮他。

“你觉得她可笑吗?是错的吗?”郑胜自问道。

他要向她道歉,然后找一个适合现在的她去做的事。

瞬间,他猛然想到了一个眼下亟待解决的麻烦。

这还是一个多月前的麻烦。因为郑汶、王众定下条例:取用库房的物资要报备。虽然,郑胜偶尔取用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他们从未深究过。但如果把取用的明细清楚地统计出来,他害怕他的秘密被人窥探到。

所以,他不愿意。

在五月兑换时,他偷偷跑出去买了些东西。但这不是长久之计,私库,势在必行。可是,由谁来负责这个私库呢?郑胜想不出合适的人选。因为,他之前没有想过,这个绝对值得信任的人可以是刘嗅儿。

可是,还有谁比她还值得信任呢?

然后,还有私库的运营问题。如果只是挖挖沙子,找点木炭木料、铁铜啥的确实不难,随意找些人来做就行。资金,他的零用钱也足够花了。

但以后呢?一想到那个乱世,郑胜感觉压力山大。所以,他需要用这个私库来储存一些战略物资,为未来做准备。从这个角度考虑,他需要花费的心思还多呢!

就在郑胜反思自己的时候,刘嗅儿也正面临着一个棘手的局面。

她不解的问道:“刘伯,全叔处境艰难,您怎么不直接去找世子,而来找我呢?我只是世子的婢女,言轻身卑,帮不了您的。”

全荣、刘尚生对视一眼,全荣苦笑道:“天……刘女郎,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刘扬等人对郑世子的冒犯,令我乐活全寨几乎无颜面对世子。奈何寨中时岁难熬,如果不求助世子……我乐活寨人再活不下去了啊。”

刘嗅儿抿着嘴沉默,她感到左右为难。刘嗅儿想帮助他们,但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由她去说这件事,只怕会把事情往更糟糕的方向推动。

她摇了摇头,低声道:“抱歉,全叔,我帮不了您。”

刘尚生惊诧地看着她,“他只是请求将乐活寨的人迁来明泉溪附近,世子不是一直在招募流民开荒吗?乐活寨也有上百户民众呐!世子怎会拒绝他们?”

“我们可以缴纳给世子更多份额的粮食。”全荣急切地加了一句。

刘嗅儿想了又想,硬着头皮答应道:“好,我帮你们。”

……

“太宰司马亮认为楚王骄横好杀,为人刚愎,不可以让他一人掌握全部的中军兵权。所以,他任命了裴氏子临海侯裴楷为北军中候,以此夺取楚王手中的兵权。”

“结果,临海侯畏惧这位楚王,不敢赴任中候之职。这会让太宰大人好生难堪吧?”刘嗅儿向郑胜陈述之前他们已经整理好的消息。她好容易鼓足了勇气,来向郑胜替全荣说话。

结果到了这里,郑胜正抱着一叠旧书信重新梳理京中大事的脉络。

虽说郑胜很早之前就对他们说过,他想了解洛阳城发生的大事。

但在洛阳城里,郑氏和司马定云并没有获取朝堂准确消息的途径。所以,书信里只是将一些流传在市井间的风闻传了回来。这些信息杂乱无序,要郑胜自己从中提取出有用、合理的信息,实在是为难他。

可邱夫子一直在忙着建学校,而书院的人参差不齐,他也不太愿意让他们现在开始接触这些。所以,他只好自己慢慢研究。

然后,他发现刘嗅儿能帮到他。郑胜正想着给她分派事情做,所以便要求她和他一起整理书信。

郑胜仿佛完全忘记了他上午犯的错误,津津有味地感慨:“裴楷好歹也是名阀子弟,怎么胆子这么啊?”

刘嗅儿低头不语。

郑胜咳嗽一声,“嗅儿,你说呢?”

“楚王手中握有全部的中军,为人暴烈骄横,临海侯这么做也是趋吉避凶啊!”刘嗅儿轻声道。

郑胜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但他背靠太宰这座比楚王权势还强的大山,未尝没有与楚王一争之力。”

“如此,临海侯便成了太宰手中挥向楚王的利剑,也许他并不想被太宰利用,以此来避祸呢?”

郑胜沉重地点点头,“是啊,其实无论裴楷赴任与否,司马亮、司马玮之间的矛盾已经摆在了明面上。而且,只会愈演愈烈。直到最后,一方把另一方打败。”

“世子……朝中还有卫瓘、张华、裴楷、王戎好多正直可靠、一心为国的大臣呢,他们不会让他们乱来的!”刘嗅儿劝道。

“呵,这是两个。八王之乱,还有六个呢。”郑胜有些失神的说。

“世子,除了这件事。还有,贾后侄贾谧,嗯,这个人虽然骄纵奢侈,但喜好结交士人。他与郭彰、陆云、石崇等人号称‘二十四友’了呢!”刘嗅儿说起了另一件事。

郑胜勉强笑了笑,“贾谧、郭彰,又是两个狐假虎威的外戚。他们凭着贾皇后的威风,别看现在权势滔天、宾客盈门,还不知道能不能渡过这次的亮、玮之争呢!”

刘嗅儿担忧地看着他,她似乎明白了郑胜这段时间“不正常”的原因,“世子,朝廷的事情离我们那么远,与我们没什么关系,你不要想太多啊!”

郑胜不禁皱起了眉头。

“世子,也许仙师的那个预言:八王之乱、五胡乱华不是真的啊。”刘嗅儿轻声道。

郑胜的话憋在嗓子说不出口,难道他还能说那个预言不是预言,而是未来世界的预告?如今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他,却仿佛如一个预言家般窥到了未来世界的走向,他确信乱世定会降临,这会是场持续数百年的灾难。

对此,他只能看着,似乎根本做不了什么。

“世子,你已经做的很棒了,我们本就是浮世的一介尘埃。又何必强求什么呢?”刘嗅儿柔声道。

这番话似乎再次惊醒了沉浸在恐惧、无助中的郑胜,“浮世中的一介尘埃?”

“是啊,世子。我们又不是朝中的那些大人物,活好自己不就行了,就算有乱世,世子带大家避难就好,世子不会忘了那个承诺吧?”

“不会。”郑胜突然微笑道。

他终于想明白:那些不该由他担负的责任,他何必过多在意?未来究竟如何,他只需要静静等待就好。

第一百六十一章 真实的感觉

坐看云卷云舒,静听花开花落。他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便是。

然后,郑胜突然想起早上刘嗅儿说的那句话:“世子,你不要生气了,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有了些许旷达的心境,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句话能把他的怒火突然打消。

这是什么呢?是一种……真实感,竟是他活在当下的真切的真实感。

郑胜感觉很是荒谬,他已经在此间生活了好几年,生死间的恐惧都经历过。

郑胜仔细地体味着身旁这笑颜如花的女孩带给他的感觉,他不得不承认,他的感觉是对的。

郑胜不由地开始质问自己:这些年,他把这里当成了什么?是一场脑电波模拟的游戏?还是一场如幻似真的梦?

他当自己是在演戏吗?对王夫人,他扮演了一个孝顺的儿子;对邱夫子,扮演了恭顺的学生;对刘嗅儿她们,扮演了少爷,对虎卫营,扮演了主将,对各种各样的人,扮演着相对应的各式各样的角色。

再加上那个神奇的兑换天平,他的内心,竟没把这里当做是一个他生存着的真实世界。

真是荒谬,可笑。

如此的生活,他已经过了数年。这些年,他还是他吗?还是那个在书桌上读了十多年书的他吗?

换言之,这个生活在西晋元康年间的顺阳丹阴亭侯世子郑胜,到底是谁?是后世的他?还是那个有了未来记忆的郑胜并没有死,他本就是郑胜?

郑胜再次陷入深刻的哲学思考中。

刘嗅儿极为郁闷,她费了好多的口舌,好容易让一直苦着脸的郑胜笑了起来。照以往的经验,他的好心情最起码会维持一段时间。她和青儿自然不用再担惊受怕。

结果……

“世子,你没事吧?”刘嗅儿声地问道。

郑胜从思辨中回过神来,反手又问了刘嗅儿一个奇怪的问题:“我到底是什么人?”

刘嗅儿瞪大了眼,她眼神三分古怪、七分担忧地看着郑胜,“世子,你没事吧?你是什么人?你,就是你呗!”

“我是我?那我是谁?不是。诶,我跟你说不清啊!”郑胜揉着发痛的脑门。

“世子,你是你,我是我,青儿是青儿,每一个人,就是他们各个的他。世子,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啊?”刘嗅儿问道。

“嗯,你说得对。我是我,你是你,大家是大家。每个人都生活在这里。大家是平等的。我,当然也是其中之一。”郑胜释然。是啊,他是他,是生活在晋国的郑胜。幼年和二十一世纪的他,都只是他的记忆而已。

想清这一层,他终于明白,那层他与大家隐约存在的隔离感是怎么回事?

那是他不由自主对这个世界的排斥。

他来自未来,有着先知,还有一套强大的金手指。却避世李家村,连生母王夫人也不愿亲近接触。因为他一直在担心自己的真实身份被暴露,以致不测的结局。因此,他对这个世界始终心怀恐惧。就算是面对他的亲人朋友,也难以放下心防、敞开心扉。

以至于从外界那里得到了清直善文的评价。郑胜感觉很好笑,他只是孤僻、内向了些而已,怎么和“清”、“直”挂上钩了?

不管他是不是清直善文,郑胜觉得他需要做出些改变。这是他突然的领悟:难道他要一辈子带着假面活着?干嘛要活得这么累呢?

自在一点吧!放松一点吧!真实一点吧!

刘嗅儿根本不知道郑胜想了些什么,只是看见他恢复了一脸轻松的神色,于是她轻声道:“世子,你累了吧?天快黑了呢!该吃晚饭了,我去取饭。”

郑胜看着她的身影,突然叫住了她,刘嗅儿转过头来,嫣然笑道:“世子,你还有何贵干?”

郑胜突然顿住,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对不起,我错了。早上不该对你发火,这段时间也不该为了阻止你练武,害你一直忙地不停。”

刘嗅儿闻言一愣,她不禁掩嘴轻笑,郑胜从她笑弯的眉眼里看清了她的心情是如何愉悦,不由气道:“你笑什么笑?我在道歉,你严肃点。”

刘嗅儿放下手,嘴角还微微上扬着,“嗯,嗯,我接受世子的道歉。然后,如果,世子真的不愿意让我习武,我不学就是。”

“习武,当然可以。但,不许你发什么誓,做什么誓死保卫我的侍卫了。”郑胜心里暖暖的回应道。

刘嗅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匆匆说了句:“是,我知道了。世子我去取饭了。你稍等!”

她脚步匆匆地走到厨房门口,突然想了什么,不由轻呼道:“哎呀,我好像忘了正事呢!”

郑胜拿起一封信看了起来,好一会儿,他扭头看了眼门口,拍了拍脸,喃喃道:“这丫头今年才十一岁,是不是太……”

……

“这一次,汝南、卫伯玉如此欺辱我,你们说该怎么办?”司马玮手握长剑,冷声道。

堂下,坐着七八个或穿甲衣或着袍衫的楚王亲信,他们相互对视了几眼,一个中年男子越众而出,“大王,太宰、太保皆世之名望,不可轻动啊。”

司马玮冷哼一声,“公孙宏,难道你要劝谏我不要对付他们?”

公孙宏呵呵笑道:“大王,仅凭我们不足以对付了这两人。所以还是需要寻找外力。这一次是有皇后娘娘的帮助,大王得以留在了京中,不至于返回王国。”

他突然声道:“这件事要做便要做绝。不如仿照之前的例子,联合皇后行事,铲除……”他握紧了拳头。

司马玮脸色一变,他闷闷不乐地坐下来,“联合贾氏一族自然最好,但贾氏势大,若此番事成,恐怕再难以限制。外戚杨氏之后又有贾氏?与国不利。”

公孙宏呵呵笑着:“大王握有中军,此番除去汝南王,威名必然大振……”

一个身形瘦、留着短须的年轻男子走上前,抢话道:“大王!既然如此,莫不如将汝南王和贾氏一并除去?”

众人悚然。

司马玮眯起眼沉默不语,想着心事。

“岐舍人,此行是否不妥?无论如何,贾氏是我们的盟友,如此做法怎能取信天下?”一名穿着重甲的将军斥声道。

堂下众人纷纷点头。

“羽林督将军,你乃军中宿将,只管听从大王命令行事、做好本分便好,其余事情,将军并不明白。”

“我不懂?我……”

司马玮缓声道:“好了,不要吵。此事,容后再议。”

众人纷纷散去,但司马玮终究留下了长史公孙宏、舍人岐盛两人继续密谈。

一直到夕阳西下,两人才出了王府。相互作别,岐盛乘上自家的牛车,往永和里独步居而去。

岐盛性好酒、喜美食,作为楚王最亲信的属下,随着司马玮声势的水涨船高,他自然也干了不少“威风”之事。

比如,岐舍人在外吃饭向来吃的是霸王餐。独步居,就像是他自家的饭桌般,任他来去自如。他从未付过饭钱。

不过,今天岐舍人似乎遇上麻烦了。

他疑惑不解地问道:“饭钱?崔主事,这是怎么回事啊?”

独步居主事崔孝义半弓着腰,温声道:“岐大人,主家近日严查账目,实在抱歉了。”

岐盛勃然大怒,“好啊,崔道安这厮……”

岐盛突然意识到这件事的不对之处:崔道安,是清河崔氏的子弟,虽然他家也算名门,但他可是楚王舍人。

崔道安的下人,至于因为一顿饭菜,得罪了楚王?此事不对……

他愣了片刻后,突然笑道:“道安兄定下了新规矩?哈哈哈,既然如此,我也不能不给道安兄面子。”

他起身从家人手里取过一个钱袋,手递手地交给崔孝义,“如此,你我都相安无事,这样多好。”

崔孝义无所适从地摸着手里的钱囊,不由惊道,“岐大人,钱给得太多了……”

岐盛凑到他耳边,和他勾着肩搭着背,看起来,两人的关系似乎融洽极了。岐盛轻声道:“崔主事,我给了你面子,你是否也该告诉我这件事的本末。不要忘了,我家大王是执掌整个洛阳城中军的大将军!你敢骗我,不要说是这座独步居,就是清河崔氏……呵……”

崔孝义顿然失色,钱囊掉在地上。岐盛捡起来递给他,“我要还上了之前欠下的债务。代我向道安兄问好。走吧!”

岐盛皱着眉头往居外走去。

崔主事跟在他身后也走出了雅室,随即,他高声质问道:“崔岂虎,你这厮,你跑哪里去了?”

食客们诧异的停下进食或交谈,纷纷看向了崔孝义,这位平日里从来都是一团和气的崔主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令他如此的失态。

岐盛嘴角露出微笑,他脚步不紧不慢,继续往外走着。

崔孝义要训斥的年轻厮惊讶又茫然的凑上来。

只听崔孝义大骂道:“卫太保两个幼孙近日病了,特意要了居里的清藕五色粥,看看都什么时辰了,你这蠢货!还不快送过!”

岐盛脚步一顿,猛然心惊。随即,他脚底仿佛插上了两根翅膀般,飞快地“逃离”了独步居。

卫瓘?卫瓘要对付他?

不,这只是一个借口,卫瓘要对付的,是他家大王!

第一百六十二章 谯郡文氏

六月,是夏天的伊始。

自从郑胜和刘嗅儿“重归旧好”,这几天,他们两个一直在准备私库的事情。

这件事进行地很顺利,当然,两人也只是把库房的位置选定,然后决定从虎卫营选几个人做她的帮手,之后还要招募一些流人做杂务等等,总之,事情也挺多。

但刘嗅儿干劲十足。得到郑胜的应许后,她已经从书院里挑了郑于、从虎卫营里选了两个伍长出来,作为她的帮手。

郑胜正和三人“面授机宜”时,突然一名家丁进来递给郑胜一块纸质的长条形片,并传报道:“世子,谯郡文氏文种先生来访,求见世子。”

郑胜诧异道:“谯郡文氏?”那是什么人?

郑胜环顾四周,尴尬的发现,刘嗅儿并不在身边,她去煮茶了。郑胜只好茫然地点点头,“谯郡?嗯,那里快到徐州了吧?既然是远来的客人,就请他先到客厅。我随后就到。”

郑胜转身对三人道:“好了,我们以后再详说。”

郑于三人告辞离开,郑胜看着手里的东西,上面写着“谯郡山桑人文种字经雅初拜起居”三行正楷字。

郑胜有些懵,他想了想,才想清楚这东西应该叫做“刺”,是现在一种正式拜访所用的名帖。

他从前收到过不少这东西。不过,在他拒掉所有的邀约、躲进顺阳山里后,很少再收到“刺”了。

郑胜更奇怪的是这人的身份,“谯郡文氏?嘶——不会是文婷的亲族吧?”郑胜记得文鸯就是谯郡人。谯郡,不至于存在两个文氏家族。

那么,文种来这里是什么意思呢?要接文婷回家?郑胜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这时,青儿、嗅儿端着茶走了进来,他站起来分派任务:“嗅儿,你看这个。谯郡文氏来人了,肯定与文婷有关。你先去告知她这个消息。我去见见来人。青儿,你来奉茶。”

郑胜在客厅见到了这位文种,他是个瘦高的中年人,面色清癯、颇有苦尘之色,着一身七分华彩的衫袍,倒显得颇为怪异。

郑胜和文种见完礼,等青儿奉上茶,两人开始了寒暄。

说着话,郑胜心里却越来越疑惑,文种的话语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意味不明。郑胜本以为是很简单的事,现在却感觉他的到来另有目的。

郑胜古怪的表情令文种有些不安,他终于说出了来意:“郑世子,此次某不远千里,确实是为婷而来。”

郑胜脸色平缓下来,他轻笑道:“既然是这样,足下可是要尽早见见她?”

文种脸色稍显犹豫,随即毅然道:“不必,我与世子说了便可。”

郑胜心间再生诧异,“好,足下请说。”

文种起身,在堂间边走边道:“郑世子,谯郡文氏自川平公以下,便分做了谯县兴平里和山桑两房。山桑世代耕读,不曾出仕,而兴平房正好相反,自建安末起,便追随魏太祖征战天下。自文稷起,文钦、文鸯文虎三代仕魏,文鸳后又出仕本朝,做了东夷校尉,奈何又卷进了杨骏之叛,以致兴平一脉只留了婷这一点血亲。”

郑胜频频点头,对他说的话也极为赞同,但郑胜还是没有听出来经雅先生的来意。

只听他继续道:“山桑、兴平虽然向来少有往来。但兴平房零落至此,家主念及同宗血脉,流落在外终归不妥。故命某前来带婷返回故郡,抚其长大……”

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突然闯了进来,她冲着文种大喊:“不,我不回去!”郑胜、文种对视一眼,郑胜无奈地介绍道:“足下,这位就是文婷。”

一旁的文种不知道还在想些什么,郑胜话说完,等了许久他才语气柔和地开口:“婷,按照辈分,我是你的族叔。虽然初次相见,但我们终是亲人。你还是个孩子,流落在外,让族中长辈于心何安?你还是跟我回家吧。”

文种说完,文婷沉默了。

郑胜看出她也颇为意动,于是劝道:“是啊。叶落归根,你回去故土看看也好。谯郡离荆州也不远,你想回来玩我们随时欢迎。”

文婷点点头,她看了看郑胜,又下意识地看向了角落里侍立的两人,最后对文种道:“我跟你回去,不过,你等一等,我要和朋友作别。”

说完,她撇下两人,找青儿、刘嗅儿去了。

文种伸手想拉住她,急道:“做什么别啊?既然你同意了,那我们快走吧!”

郑胜挡住他,“足下,她在这里和我两个婢女关系如亲姐妹一般,就留点时间让她们告别吧!”

文种皱着眉头,怯弱地笑了笑,“好,好。”

郑胜对文种这种心急的表现不太满意。虽然郑胜也不在意文种会因为他收留了文婷而对他感激涕零,但他似乎连告别的时间都不想留给她,这令郑胜很是反感。

不过他也没多想,他转身看向文婷那边,她正拉着青儿、嗅儿的手,声地和她们说着话。

郑胜轻呼一口气,文婷要走了,他也算是能放下一桩心事。希望山桑房文氏能善待她,让她平安地度过这一生。虽然,山桑文氏看起来日子并不太好过。

郑胜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文种面色不虞地往外走了两步,语气焦急的声说了两句。

郑胜震惊地转过身来,大声问道:“沃特!让亲家颍阴荀氏怎么看?亲家?你们居然已经把她嫁出去了?”

文种顿时一脸土色,他看向文婷那边,她们也震惊地转过身来,看向了他。文种不自然地吞了口口水,“郑世子,您应该是听错了。我是说,要去颍阴拜访友人。可没有……”

郑胜冷笑道:“我这双耳朵好歹还能听清楚声音。你刚才说了什么,我听得一清二楚。”

文婷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郑胜继续说:“文种,你们谯郡文氏究竟想干什么?”与荀氏结了亲?嗬!他们这是要压榨文婷最后一点剩余价值了吗?

文种悻悻道:“荀氏乃当今大族,婷嫁入荀氏,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青儿捂住耳朵,“不听,不听,不听。你们是坏人!你们欺负婷姐姐!”

文种怒道:“郑世子,你家婢女好不懂礼。再说,此乃我文氏家事。郑世子,你们无权干涉。”

郑胜皱着眉头,想着接下来的对策。

文婷转过身来,平静地说道:“你出去,离开这里。你们山桑文氏的人,我再也不想见。”

文种还想再劝,郑胜冷哼道:“足下,顺阳不欢迎你。马上离开这里,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文种悻悻离开。

郑胜转头发现文婷她们也消失不见。郑胜不由叹息:“好了,文大姐又要生气了!我得通知下去,让大家别触了她的霉头……”

……

洛阳,太保卫瓘府邸南院偏房。

卫瓘次子卫密也在接待客人,他今年四十有余,正是身康体健的年纪。不过他没有出仕,身上只有一个荫自父亲的亭侯之爵。平日里,他广交士友,算是洛阳有名的士族人物。

不过,此时的他却是一脸的失望,他叹了口气,缓声道:“虽然如此,此事还是多谢崔贤弟了。”

客人一脸惭色,“在下有愧。”

卫密和客人道别,在房里转了几圈,犹豫良久,转身出了门,去了卫瓘所居的清远居。

问清父亲还没休息,他入内,惭愧地向父亲提起:“父亲,孩儿行事不密,被岐盛那厮看出了破绽,未能擒获此贼!”

听毕,卫瓘仰头长叹,“罢了,老夫本就不善此道。明日一早上朝,老夫直接上奏,定要罢黜此二贼!剪除了楚王羽翼,将之逐走!”

听着老父亲的铮铮之言,卫密心里叹了口气,“夜深了,请父亲早点歇息吧!孩儿告退。”

……

“女儿啊,你可知道,卫伯玉这老厮有多可恶!要是几年前他的任何一次阴谋得逞,你何以出生于世!”她边逗弄着年幼的女儿,边回忆往昔不堪的记忆。

她的皇后之位得之不易。卫瓘等一帮重臣几次想要废掉司马衷,几次想要废掉她这个太子妃。要不是她伏低做,忍辱负重,怎能走到今天!

复仇!她要复仇!

废后杨芷是第一个,马上,就轮到卫瓘了!

这时,两个宫女战战兢兢地走进来传报:“娘娘,积弩将军求见。”

贾南风站起来,“传见!”

……

“皇上已下诏,请楚王大人统率内外诸军,罢免想要行伊、霍之事的太宰、太保。”积弩将军李肇大声地向聚集而来的中军各将领宣布。

这时,司马玮终于听完了公孙宏、岐盛的汇报,他赞许地点点头,站上高台,手里举着皇帝的诏令:“陛下诏书,诸军听令。”

他环顾四周,下令道:“李肇、公孙宏,包围太宰府。十三弟,你带人去卫太保府。其余诸军,恪守本职,不得擅动。”

台下,一个一脸稚嫩的少年茫然地抬起头,怯怯地开口:“我?”

司马玮微笑道:“十三弟,你已经长大,该替陛下皇兄做点事了。岐舍人,你替清河王挑一支……精干的军队。”

司马遐激动地谢道:“多谢皇兄。弟必当竭尽全力,为国效命。”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夜乱

是夜,洛阳城再乱。

太宰司马亮府邸,被数百原本是护卫洛阳的中军禁卫士兵团团包围。

府内,乱作一团。

司马亮穿着单衣,披头散发地往府门外走。太宰账下督李龙一把扯住他,“主公,叛兵已至,您身为国之重臣,不可轻易涉险。府内精卒尚有数百,请您下令,由末将带兵平定之。”

司马亮甩开他,冷笑道:“笑话,叛乱?怎么可能会有叛乱?如今天下太平,不会有叛乱。再者,寡人乃社稷之臣,谁敢伤孤?”

司马亮走到府门口,听到门外撞击大门的撞木冲击声,顿时震惊道:“怎么会这样?贼人真敢攻击我家大门?”

随后,他从府外纷杂的声响中听到了“叛军”正在齐声大喊着“太宰已叛!”的声音。

司马亮顿时手脚酸软地往后仰去,家人们忙扶住他,他双手颤抖地抓住身边儿子司马矩的手,问道:“儿啊,老夫年迈耳聋,你听听,外面到底在喊什么啊?”

司马矩还没来得及回答,太宰府的墙头上出现了一支支火把,火光照亮了整个前院,“太宰叛乱”的声音更是清晰地传到他的耳中。叛军已然在墙外架了梯,攀上了太宰府的院墙。

司马亮不惊反喜,他哈哈大笑道:“吾乃宣帝之子,国之太宰。为国为民,绝无二心!怎么会造反?”

“尔等说寡人叛乱,可有证据?你们可有陛下下达的诏书?可否与寡人一观?”

府外攻府愈急,司马亮长史刘准劝道:“主公,如此看来必定是有人阴谋作祟,主公府中忠勇之士不可胜数,不如奋起抵抗,等到明早天明,真相大白于世,贼人的阴谋必然不攻自破。”

司马亮犹豫道:“府外之兵奉皇命而来,寡人若举兵抵抗,岂不是正中贼人下怀?不可,万万不可!”

刘准、李龙等人正要再劝。只听“轰——”地一声,太宰府大门轰然倒塌,司马亮抬眼望去,士兵们正举着火把冲进来,如一团汹涌的火海般席卷而来。在漫天的火光里,司马亮猛然明了了自己的结局……

卫瓘的太保府,情形几如太宰府。不同的是,司马亮事前还在睡觉,而卫瓘半个时辰前还在满腔热血地挥笔撰写劾书。

现在,他和家人们被士兵们赶进中院,然后士兵们又将他们团团围住。

卫瓘威目圆瞪,几个面色悲戚地后辈家眷顿时止声。随后,他往前迈了一步,挡在身前的几名士兵脚步慌乱地退后两步,卫瓘看向前方,拱手道:“大王,今夜究竟是怎么回事?”

司马遐恭敬地回礼:“老大人,寡人奉陛下之令,包围太保府,是要免去大人太保之职。今晚寡人惊扰老大人了。”

“大王可知此事的具体内情?”

“不知。”

“那老夫请求面见皇上陈述冤情。”

司马遐应道:“自然可以。寡人得到的命令是免去大人的官职,并保护大人的安危。您想面见皇兄,此事完毕,便可。”

卫瓘点点头,他捋着胡须开始沉思。

“卫老大人,您别多想了。今夜,是末将带兵前来的。老大人,您近来可好?”

卫瓘疑惑地看着这身穿金甲的武士,半晌,他才皱眉道:“你……是荣晦。”

“哈哈哈,老大人您还记得我啊。当初,我真是被您老害惨了。您不会想到,您和您的家人会有一天落在我的手里吧!”

卫瓘涩声道:“荣晦,老夫行事向来无愧于心。你想做什么,尽管冲老夫来吧!”

荣晦哈哈大笑,“十年前,某便是司空帐下督,如今是屯骑校尉司马,这十年,末将兜兜转转,还是个执掌数百兵丁的校。这一切,都是因为太宰大人对某的厚赐啊!”

卫瓘沉默不语。

“荣晦,不得对卫大人无礼。你,你竟敢如此放肆!立刻退出府去!”司马遐怒道。

荣晦对他无声地似嘲讽或似友好的笑道:“大王,属下奉命而来,擒拿卫氏一族的奸人。您要我退出去?万一他们伤害了您,末将百死莫赎。再者,属下这些兵将,一旦缺了约束,不知会做下些什么有损大王威名的事。属下留在这里,实在是为了您好啊!”

司马遐手足无措,无言以对。他更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岐舍人挑选的这位中军将领会和卫瓘有着夙怨。

这也太……

荣晦仰天大笑,一个惊惧的孩子突然哭了起来。他听到哭声,颇有趣味的望向那边。

卫瓘脸色微变,“荣晦,这是你我的恩怨。祸不及家人,你冲我来!”

荣晦回头,轻狂地笑着:“昔日孔文举二子尚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太保难道想不明白吗?”

司马遐握着拳头朝荣晦喊:“荣司马,有寡人在,我绝不允许你乱来!”

……

临海侯裴楷读完一卷荆州风土人情的卷宗,将它放在了桌上。裴楷是朝廷新任命的平南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

他之所以选择出京外任,自然是想要避祸。司马亮、司马玮争斗不断,洛阳实在不是一个安全之地。而之前司马亮任命他做北军中候,他也算是司马玮的眼中刺了。再加上他与司马亮、卫瓘都有姻亲关系。

时局如此艰难,他只能躲出去。

这时,寂静的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裴楷负手走到门口,一个的身影莽撞地闯了进来,“裴伯父,城中有变,请救救我!”

裴楷忙扶住他,定睛一看,是汝南王的儿子司马羕,“县公,不要急,慢慢说话。城中出了什么变故?”

此时的西阳县公司马羕年仅八岁,但他说的话却是条理分明:“不久前,楚王的军队四处行动,包围了我家。现在,我也不知道城内的情形如何了?”

裴楷闻言,震惊不已,“楚王这是意欲何为啊?”

他抓住司马羕的手,“此间也不安全,楚王与我有隙,我们要赶紧离开。”

司马羕见到裴楷,心里也算是有依靠,但他还是把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裴伯父,我们去哪儿?”

“我们,进内城。”裴楷咬牙硬声道。

……

洛阳乱了,顺阳这地方也不太平。

这天夜里,郑胜刚刚睡下,意识朦胧间,他听到了外面传来一阵阵喧闹声。

随即,郑胜猛然惊醒。飞快地穿好衣衫,跑到门外,他看到东北方向上明亮的火光,和听到了隐约的“走水”及惊叫声。

郑胜皱眉看着夜空。着火的位置大概正是虎卫营的新驻地,那里现在还没人居住。除了住在这边的他们每天去那里锻炼外,甚至都少有人迹。

那里怎么会着火呢?郑胜疑惑不解。

看着那漫天的火光,郑胜有了些许不妙的预感。那边有新建好的营盘,还有一架木桥,以及建在河两边的几座仓库——它们是作为运输中转站的。

这火烧的这样快、这样大,着实很奇怪。

毕竟,不仅有巡夜的家丁看护,仓房那里更是有充足的人手守护。

不可能是自然着火或偶然失火了,郑胜不禁判断着。那么这场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呢?

刘嗅儿、青儿、万云、王钧等等,大家显然都被这场大火惊醒,很快聚集过来。

郑胜抄起一根木棍,“巡夜的家丁,应该已经在救火了。不过,我还是想过去看看。王钧、万云,你们带一半人留下,守护好大家。郑于、郑尚、谢思义、郑毕安、刘弼得、霍均余,你们跟我走。”

一旁的文婷突然站出来:“我也要去!”

青儿随之起哄:“我也去。”

郑胜烦躁的挥手道:“你们别捣乱,女人都留在这里。”

郑胜带上六名各持棍棒的少年,朝着火光的方向走去。

这一段的北溪河是南北的走向,青竹书院、营地都在西岸。郑胜带着大家沿着河岸的这条每天都走的道路,摸黑往北走去。

走到半路,他们突然撞见了几个行踪诡秘的阴影,此时,他们正弯着腰、偷偷摸摸地往南而来。若非北方有着火光的照映,这黑灯瞎火的月初深夜,还真很难发现他们的踪迹。

果然有鬼,郑胜举起手中的木棒,下令道:“前面的就是贼,打!”

郑胜一马当先,冲上去照着最前那人的脑袋一棍打了下去。

这些人根本没有预料,半夜三更的时候,会突然窜出人来,对他们棍棒相加。

被打的那人还没来得及叫骂,跟上郑胜的郑尚等同样挥舞着棍子,对着其他人开始一顿痛打。

郑胜在步伯的言传身教下,对怎么打人也有了几分领悟。他熟知该怎么打,能把人打得痛不欲生但不留下什么隐患。

不一会儿,这四五个年轻力壮的男子,竟被郑胜他们统统打翻在地,痛苦哀嚎。

郑胜抓着最初被他一棍子打翻的男子的衣襟,厉声质问:“你们这些贼,是来干什么的?要偷我的东西?”

那男子俨然被郑胜打怕了,他惊颤地摇头:“不,不,我们不是贼,没有想来偷东西。少爷,您可不能冤枉人啊。”

第一百六十四章 昼定

“这场火是你们放的!哼,你们这‘声北击南’的伎俩可骗不了我!”郑胜恶狠狠的说道。

这人摇头狡辩,“没有,没有。我们只是夜行的赶路人。少爷,你身为地主,这样做可不是待客之道。”

郑胜冷笑:“夜行的赶路人?那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你们居然走到了我家里。走到我家里,却不认识我?你不说实话,那我就继续打!打你到说出实情!”

“我说,我说,我说实话。”这人浑身一颤,猛然抱头痛喊道,“我们是颍阴荀氏的人啊,你们不能伤害我们。我们……我们是来带走文娘子的。”

郑胜突然领悟:“原来是这样,是你们这伙。带他们回去,我要好好问话。”

一路顺利,郑胜带着六个少年轻易地将五个不停哀嚎、早已顺服不敢逃跑的青年男子“押”回了书院。

郑胜向万云等说清了大致的情形,然后开始“审问”抓住的这几个人。

同样顺利,已经被郑胜问出话的那人,一边哭着一边说明了事情的真相。

但郑胜拿到这份事实后,却不敢相信它的真实性,虽然这是荀树根哭天喊地说出来的实话。

郑胜仔细地审视了一遍。

文种、荀在民、荀树根,以及一个神秘的葛先生,共有四个主要的角色。文种的来历,不必多提。

而荀在民、荀树根的身份,着实令郑胜惊讶。

荀树根说,文婷的联姻对象——那位荀在民其实并不算是所谓的荀氏子弟。他和荀树根一样,都住在颍阴乡下一个叫颍川渡的村子,他们是从玩到大的伙伴。虽然他们整个村子的人都姓荀,但却都是颍阴荀氏的佃户。

荀树根说,上月中旬,一个姓葛的人突然找到了他们,说是要给他们当中一人做媒,是娶一位如花似玉的娇娘!甚至,事后还会再给他一笔百万钱的横财作为贺礼。荀在民是他们中最不安分的那个,在大家还在怀疑、犹豫之际,他一口答应了此事。

于是,葛先生带着他们这几个不愿再朝耕晚息忙活农活的青年离开了颍阴。

然后,他们见到了所谓的亲家,文氏之人文种。

荀氏众人原以为荀在民会很快抱着美人,返回家乡。不曾料想,这位娇娘还身在荆州,被人拘禁起来。

荀在民等义愤填膺,准备前往荆州去把人“救”出来。

但葛先生却选择“以理服人”,请亲家文种花钱将文婷赎出来。

可文种无功而返。于是,荀氏众人暗地里计划了“声东击西”、将人夺出来的计策。

荀在民并没有参与行动,因为头脑最活泛的他要负责留下来应付葛先生等人的盘问。

然后,事情的经过就是:他们在行动中被前往探查情况的郑胜撞上,全部被抓。

郑胜抬起头,活动了一下脖子,将手里的纸扔进了火盆。这真是一件奇葩事。

荀氏的佃户民、谯郡文氏、还有那个葛先生,他们联合上演了一出滑稽剧。

不说文种,荀氏这几个就是妥妥的民,见财失智、贪生怕死、毫无骨气,真是侮辱荀这个姓了。

至于那位葛先生就更奇怪了。毫无疑问,他是这件事的主谋。但他的目的是什么?确实是对他或对文婷的阴谋,但他和荀树根他们合谋,不免太草率了。

葛先生从中牵线,做月老就算了,自己还要花一笔大钱给荀氏人做贺礼。难道天上真会掉馅饼?

事出反常必有妖。

郑胜已经得知他们的落脚点。他决定,去抓人!抓住葛先生,真相自然大白。

天快亮了,但郑胜急不可耐地准备出发。不过,葛先生的情况不明。郑胜也不敢单枪匹马地跑到冠军县去。他准备集合书院的学生先行出发,再通知郑汶召集一些家丁随后跟上,以壮声势。

正集合时,一阵马鸣声突然传来。秃发鄂何力带着他的同伴骑着马来这边查看情况。

秃发鄂何力望见郑胜平安无事,笑道:“郑世子安心,我们带着马队的伙子们先去了营地,那边除了烧毁了几座营房、仓库,并没其他损失。”

郑胜走过来,“秃发兄,你来的正是时候。马队在营地?走,我们去营地。”

鄂何力无奈地安抚下突然又承受了郑胜体重的马儿,对身后的郑胜道:“郑世子,你……”

“真有急事,走了!路上对你详说。”郑胜催促道。

众人搭乘马匹,很快到了营地。马队的少年们正忙着和家丁们一起整理营地。郑胜召集大家上马,向冠军县进发。

到冠军城外时,天色才刚刚大亮。鱼肚白色的天际下,是一个晴朗的早晨。

这时,郑胜他们穿过薄如轻纱的雾霭来到了冠军城外。守门的兵丁刚刚打开城门,放早行的人们出城、入城。

这一队骑兵的到来,俨然震慑住了他们。鄂何力当先按辔徐行,冲着兵丁们点头示意,带队缓缓入城。他看向身后,“郑世子,我们去哪里抓人?”

“东湍里的安家舍。”郑胜抖擞下疏散的精神,回答道。

这一路,他们纵马疾行,花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赶到了冠军县城。他虽然没有第一次骑马时的窘状,但一夜未眠,又快马加鞭地赶路后,同样感觉很难受。回顾身后的骑队,大家也多有不堪之色。

郑胜打定主意,看起来以后只圈在马场练习骑术也不行,要多在外面跑跑马、让大家适应了才好。

他们打听了安家舍的位置,直奔那里。

安家舍,顾名思义,大概就是安姓的人经营的一家私人客栈。

安家舍转瞬已至,郑胜分派好任务,带着突蓝、郑于等闯进客舍。

安家舍的主事或说店主撵开众厮,心惊胆战地走上来:“爷,您有何吩咐,尽管开口。”

“我找文种。这两天一直住在你家的客人。”郑胜直截了当的说。

“在,那几位住在后院。”店主答道。

郑胜点点头,“带我们去。”

“是。”店主苦着脸答道。

郑胜颇有种做了电影里大恶人的感觉。来到后院,店主指着几间房:“王先生、葛先生一共是十个人,都住在了那几间。”

他犹豫片刻继续道:“昨天,有几位似乎一整晚都没有回来。”

郑胜点点头,示意大家动手。

突蓝一马当先,一脚踹开了房门。很快,依旧睡意十足的文种被他拖了出来。

而郑于等人检查了其他的房屋,结果却空无一人。

郑胜心情很是不爽,他冷笑着对文种道:“文种,别来无恙啊?”

……

司马玮意气风发地站在洛阳南城门——宣阳门的城墙上。

他手按女墙,俯视着整座都城,心中豪情万丈。

此时,天色刚亮。公孙宏、岐盛两名心腹终还是上来回禀“战果”了。

司马玮心情愉悦地听完。

岐盛再次献策道:“如今洛阳,尽在大王之握。不如趁此绝佳时机,诛杀贾、郭,以绝后患。”

司马玮颇为意动,但他的目光掠过神采飞扬、极为得意的岐盛时,他突然产生一种自己是个傀儡大王的感觉。

若非岐盛、公孙宏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向他解释了局势,司马玮可能真的会以为罢免司马亮、卫瓘是皇帝的主意。

岐盛、公孙宏不经他的同意,直接和李肇密谋,联络皇后,制造诏书,一举而定洛阳局势。虽说,岐盛解释过了整件事的经过,包括他在独步居的遭遇。

这是事态紧急的便宜之举。但司马玮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岐盛这么做,真的没有私心吗?

“此事,缓行吧。”司马玮轻声道。

岐盛、公孙宏诧异地对视一眼,两人离开了城墙。

岐盛闷闷不乐地说:“公孙兄,昨日我们已将尽早除去贾氏的利弊,与大王说的一清二楚了,他也同意了。怎么今天?”

公孙宏同样疑惑,他不由地叹息:“君心难测啊。”

……

洛阳宫城,太极殿。

皇帝司马衷坐立不安地看着殿下众臣争论不休的场面。

这时,一名老臣健步出列,他站在阶下,恭声道:“陛下,老臣听闻:楚王司马玮在夜间擅自杀害了太宰、太保,他已经犯下了不可赦免之罪。请陛下下诏,以国法处置了他。”

张华的铿锵之声,瞬时令大殿寂静无声。

一名官员不由发声问道:“楚王手握的中军,如何应对呢?”

张华微笑道:“此事,易耳。”

……

天色大亮,士兵们沿着铜驼街慢慢汇聚起来,他们要整队,返回军营了。

这时,紧闭的宫城大门突然打开,一匹浑身雪白无暇的大马缓缓地走了出来,马儿脚步优雅地沿着大道往南而来。

骑者,是一名身材魁梧、浓眉阔脸,身穿华美金甲的大汉,他一手持缰,另一只手高举着一面旗帜,那面旗上绣了只虎躯猊首、白毛黑纹、尾长过身的猛兽。

士兵们注视着他,也注视着那面大旗,突然有士兵认出它来,不由惊呼道:“驺虞旗,这是天子旗啊!陛下万岁!”

士兵们纷纷跪倒,高呼万岁。

骑者,殿中将军王宫按捺住心中的紧张与恐惧,高声道:“楚王司马玮矫诏,谋逆反叛,杀害大臣,诸军将士不得再听从他的命令了!”

军士们纷纷从命离开。

王宫沿着铜驼大街,一路向南。终于找到了那个,失神、窘迫、无助的司马玮。

此刻,司马玮正孤独地站在街上。

仿佛,这整个世界,已都是他的敌人。

第一百六十五章 羯奴铁面

卫太保府邸,中院里依旧有一大片猩红、熏臭的血迹。

随着司马玮的下狱,死者的尸首已再无顾忌地被全部收敛了。朝臣们怀着戚戚然的心情,步入太保府,缅怀逝去的长者。

而他们路过中院时,依然会驻足观望,然后心情不由地愤然:清河王啊,您可是这一路“行动”的主将,是堂堂郡王,怎么连制止一个宵行凶的本事都使不出来呢?

司马遐箕坐在血迹里已将近整整一天。

他悲伤,他恐惧,他忧郁,他失望,他憎恨,他无助,他麻木,但,无论他有怎样的情绪,他始终忘不了,卫老大人死前看他的眼神。

那眼睛里竟无痛苦和遗憾,而是欣慰和释然,甚至于还有着怜悯和可惜?

他不要,他不想得到这样的注视。

他宁可卫瓘憎恨他,也不愿卫瓘可怜他。他竟然需要一个临死之人可怜!但到了现在他才发现,那一份来自逝者的关怀对他来说,有多么宝贵。

曾经被多少人尊敬、仰慕着,这一天,他就被多少目光怨恨、蔑视着。

他想向整个世界大喊,他努力了,他真的用尽了他的本事,去阻止这场悲剧。

但事到最后,他依然只能懦弱地抱起倒在血泊里的老大人,失声痛哭、他真是个废物,废人!

另一边的太宰府上,同样满是悲戚的氛围。

不过,此间少了一个司马遐,多了一个裴楷。虽然司马亮同样满门遭难,但裴楷带着司马羕一夜疯狂逃难,竟然没有被深深记恨、并专门派兵丁追捕他的司马玮抓到。

八岁的司马羕悲伤过度,不能接待客人。裴楷便索性替他接待了来客……

洛阳城里纷纷乱乱,而冠军城同样被郑胜搅了个天翻地覆。郑胜一行数十匹快马,气势凶狠而来。其势竟令冠军县上下不敢出面,县长芮程更是派出快马直报南阳郡求救。

到中午时,顺阳王、新野公、南阳郡府全被惊动,再加上郑氏郑汶,四方的人齐聚冠军城。

找了半天,却没有找到荀在民、葛先生踪迹的郑胜只得放弃寻找,给人赔礼道歉,才了结了这摊子事。

回到家,原本在侍疾的司马歆在等着他了。他耽误人家尽孝了,郑胜心怀愧疚,向他大略地说了事情的经过。司马歆沉思片刻,“这件事,你的做法并无不妥。交给官府,反而麻烦了。这样处理最好。但那荀在民和葛先生,既然没抓住,恐怕已经远遁逃走,你也不必再追查下去了。”

郑胜满口答应下来。说完事情,司马歆返回了菊谷。

随后,郑汶又来对他说教。郑胜再三保证,以后不再胡来,郑汶才放过了他。

送走郑汶。郑胜决定再去见见文种。虽然他答应不再追究葛先生和荀在民,但他总想把这事情了解的更清楚些。

到了羁押房外,郑胜听到了一阵痛苦的哀嚎声,以及其中掺杂着的文婷愤怒地喊声。

郑胜心知不妙,忙走进房里,只见文婷正对那人拳打脚踢。两名负责看守的家丁竟挡不住她,而青儿、嗅儿两个,却站在一旁起哄,为文婷加油鼓劲。

郑胜连连喊停,好容易止住了她,不由埋怨道:“文婷,你够了吧?为了你的事,我们大家这两天累成什么样了?你竟然还打人,你干嘛打人?”

文婷气喘吁吁着,她又愤怒地看了文种一眼,转身而去。郑胜无奈的示意青儿去陪着她,又叫家丁去请医者来,为文种检查伤势。

出了门,郑胜问刘嗅儿:“怎么回事?你们这样做,可有些过分了啊!”虽然做法不地道,但不管怎么说,文种也是谯郡文氏的人,是文婷名义上的长辈。

“我们问清楚了,文种说,他已经十多年没有回过谯郡,常年在豫州各郡会文寻友,生活窘迫。他说的文氏家主请婷回家,也是骗我们的。”

郑胜脑海里的念头转了又转,“这……”

“葛先生答应他,在事成后,赠予他百万钱做旅费。”刘嗅儿轻声道,“世子,这种人不该打吗?”

郑胜这才明白,不由道:“该打!我,我也去揍他!”郑胜转身就往回走。

刘嗅儿忙拉住他,“世子,你再去打,真会出事啊。”

郑胜稍稍冷静,回道:“对,我不该打他了。留给婷,让她慢慢泄愤吧。给医师好好说,要救好他,再让婷揍他!不断重复这个过程。”郑胜说的咬牙切齿。

刘嗅儿无言以对。

“还有,那个什么葛先生,别让我抓住了你!”郑胜继续道。

他忘不了这个人才是幕后主事。只是太可惜了,他的速度已经够快,但葛先生在得知荀在民的计划后,便从冠军脱身而去了。这确实是条狡猾的老狐狸。

那荀在民也是条狐狸,他大概在察觉到葛的逃跑后,自己竟然也脱身而去。

只留下一个穷酸士子文种挡在前面。

文婷再次走入最初听到文氏噩耗时的精神状态。

双眼无神、面如死尸、一言不发。当然,与之前不一样在于,她在她的习武时间里疯狂练功。

郑胜让青儿、刘嗅儿寸步不离的陪着她,安慰她,生怕她出什么意外。

私库的事,也只能暂停下来。不过,这样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

第三天,郑胜便拿到了洛阳的飞鸽传书。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冠军县里竟派人来见他。

“我们找到了那位‘葛先生’了。”吏道。

郑胜震惊地起身。

“不过,他已经疯癫了。”吏补充道。

郑胜瞬间变了脸色,“你家县长莫非是来挑衅我的?”

吏忙解释道:“不敢,不敢,我家大人说了,请世子过去,一见便知实情。”

郑胜想了想,带上几名家丁,随吏去往冠军县。

吏带着路,没进县城,而是径直去了县城西面不远的一个叫将军里的村落。

郑胜随着吏走进村子,他发现村民们大多是诧异、震惊的表情,他不免也感到了奇怪。冠军县离将军里很近,他郑胜是附近乡里有名的人物,他大闹冠军县的事情,他们不会不知道。可是,为什么他们会是一副这样的神色呢?

郑胜疑惑着,随吏走到了一处村中院。这里已经被官府控制,但还是有不少的村民正聚在不远处,声地对这里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郑胜再次见到了冠军县令芮程。芮程走上前来,和郑胜寒暄道:“郑世子,几日不见,近来可好?”

郑胜回礼:“芮县长,您好。那个葛先生,躲在了这地方?”

芮程示意一下,吏送上来一张血红文字的纸。郑胜不禁挑眉,“这?”

“世子,大可观之。”

郑胜接过,不禁皱起了眉,纸,是他最熟悉的郑子纸。字,却是鲜血为墨写就的。

郑胜只看了题目,更加惊讶:“自悔书?”芮程点点头。

郑胜忙继续往下看。他看完信,先是看向了芮程。芮程笑道:“安家舍的安佑德等已经证实此人确是诸葛信弢。只是此人已经疯癫,连话也不会说,郑世子还要见见吗?”

郑胜想了想,摇头道,“不必了。这个,已经说明了一切。”

“郑世子放心,这张纸上的内容,只有本官全看过。某保证,守口如瓶绝不泄露。请郑世子放心。”

郑胜笑道:“多谢,只是他怎么会疯掉呢?”

芮程解释:“此间院落本属于将军里村民关献秋。上月初,关献秋将它租给了两个外乡人,羯奴、铁面。但如今,这两人也失踪了。”

芮程又叫来一名老者,“他就是将军里里正韩茂。韩里正,你来对郑世子说。”

“羯奴、铁面是外乡人,但为人很好。尤其是羯奴,她力气大,经常帮助村民。县长、世子,他们不像是会作恶的人啊!”

“羯奴?铁面?”郑胜奇怪地问。

“是的,因为羯奴是羯族人,而铁面带着一个铁面具。”

“所以你们为人家起了外号?”

“不是,这是他们自谓的称呼。”

芮程只好插话道:“韩里正,我叫你来,不为了让你替人求情。把这两天,这两人的情况说给郑世子听。”

“昨天,一如往日,羯奴帮村南的关菑老人挑了水,替邻居韩睿从照看了三个孩子。大家也没有听到他家里有什么奇怪的动静。”

“然后那位葛先生出现在了这里?而他们也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芮程气急道。

郑胜摆摆手,“芮县长,这两位义士帮了我大忙,也不必追根问底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那这诸葛信弢?”韩茂问。

郑胜看了看芮程,“无所谓。反正他已经疯掉了。”

芮程点点头,“那就让他自生自灭?”

“老夫看那人也颇为可怜,留他在将军里过活吧?”韩茂道。

郑胜点点头,收好那张纸,转身离去。

“郑世子。”身后韩茂叫住了他,郑胜回头,只见韩茂稍有犹豫地说:“铁面很少露面,但肯定是个好人,他应该只是身患重病,不能见人而已。”

清流峰顶,有两个人正驻足北望。一人,是个年轻女子。只是她披散着稍卷的长发,未梳簪发,不合俗风,显得甚是奇怪。

她走到另一人身边,开口道:“你…很想念她,怎么不去…见她?”她说话也结结巴巴的,不甚流利。

另一个人眺望着北方,他脸上竟带着副深黑色的面具,听到她的话,他轻声道:“我不能去见她,毕竟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知道她很好,然后还能经常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她,已经足够了。”

“我们走吧,羯奴。”

第一百六十六章 债河水患

“……我先是找到了常年在许昌、荥阳一代求文会友的士子文种,他是谯郡文氏人。虽说山桑房与文鸳一脉早无来往,但毕竟也是文氏一族之人。我许诺了百万钱,他很痛快的答应了。然后,我又到了颍阴,找了几个乡下佃户,同样许之以利,他们也答应了……”

“……将文氏女嫁给荀氏奴,以绝后患……我诸葛信弢,深深忏悔……”

读完,郑胜把它递给邱夫子,闷声道:“诸葛信弢,是琅琊诸葛氏之人。是现任家主诸葛靓的亲信家臣诸葛杓之弟,平常是负责豫、兖两州诸葛氏的商贸。这信上通篇在说,是他自作主张做下的这件事。但我不信。”

邱夫子看完,不由叹息,“这是桩夙怨。文氏、诸葛氏已有三代数十年的纠葛,你真要卷入其中?”

郑胜反问:“对这种人行径,不,是连猪狗都不如的玩意儿,难道还要忍着?她已经够可怜了,司马繇替舅舅诸葛家族杀了文鸳全家,他们还不依不饶,要害了这最后的一个女孩儿。夫子,您能想象,如果我没听到那句话的后续发展吗?我根本不敢想。”

“那女娃娃我又不是没见过,她是文东夷之女,身怀不俗的武艺。那几个乡里之徒恐怕还真奈何不了她。”邱夫子道。

“不能因为受害者有能力反抗,而放过罪恶!而且,她现在几乎又要崩溃了。就因为她接受不了她的“亲人”为她许了门亲事。在她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

“我不敢告诉她实情。否则,后果难测……夫子你说,如此恶毒之人,难道不该接受惩罚吗?”郑胜怒道。

邱夫子叹道,“唉,也许诸葛仲思根本不知道此事,吴亡不仕晋,其人品格岂能差乎?”

“求名而已。”郑胜回道。

“他的姐姐是司马伷王妃,他与武帝乃儿时伙伴,求虚名而弃实利,而且可能会是公侯阶位的权势。”

“虚伪人。”郑胜不屑。

“……算了,算了。我不劝你。可是,你莫忘了你喜欢的那位诸葛武侯,也是琅琊诸葛的人。”

郑胜想了想,突然想到了这个事实,他梗着脖子道:“仕蜀的诸葛亮,能和仕魏又仕吴的人一样吗?”

“如此说来,你父亲仕吴又仕晋,也是坏人?”

“对,是坏人。他就是坏人!”郑胜说的大气凛然。

邱夫子目瞪口呆,“这是你告诉大家的道理:凡事不能只从一个角度考虑。诸葛一族为本族考虑,清除后患本无错。虽然,做法是不择手段了些,但也不是不能被理解。”

“那他们就等着接招吧!”郑胜冷笑道。

“唉,诸葛一族势力不,又有姻亲琅琊武王一脉,你要和他们作对?这岂不是以卵击石?”

郑胜回答:“我不会犯傻。我会等着,等到自己足够强大。”

“对抗王侯?这很难啊。你还是安心做你的亭侯世子吧。诸葛氏与文氏的恩怨,还是不要参与了。”

“文婷会矢志复仇的,我也算文威的朋友,他托我照顾她,我总不能看着她独自背负这一切。”

“她只是个女子,家族恩仇何必再背负?诸葛、文两族已是三代仇怨,你真还想让它继续延续?继续斩尽杀绝、不死不休?你要做的是劝她放弃啊。”

“我可不敢在这件事上劝说她。”郑胜抿着嘴,他突然想到了未来的乱世,顿时胡思乱想起来,最后加了句,“这个仇怨,会解开的。”

郑胜决定不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文婷。文氏家族的“背叛”远不如对诸葛一族世仇来的重。他也不想把事情告诉刘嗅儿,这种肮脏的勾当,他知道就算了,何必再污了她的耳朵。

郑胜把“自悔书”烧掉,把这件事深埋到心里。

关于羯奴和铁面,郑胜却是不好推测,这两人住在将军里有一月时日了,而且俨然有常住的打算。

那么,他们为什么会管这件“闲事”呢?

郑胜只好当他们是两个“路见不平”的义士,正巧撞破了他们的诡计,抓了葛先生诸葛信弢,逼着他写了这封“自悔书”。

这件事到此结束了,郑胜终于有心思仔细了解发生在洛阳的大事。

“这么说,司马亮、司马玮、卫瓘都死了?最后的赢家,竟然是贾后?”郑胜仔细读了信,发现只六月一天的时间,打得火热的两方算是同归于尽了。而贾后一党获取了胜利的果实,他们权倾朝野之势已不可阻挡。

“这不对啊?怎么又有后党窜了出来?王爷呢?八王之乱,司马亮、司马玮,这才两个人啊?”

郑胜的疑惑得不到任何的答案。可朝中局势确实再次稳定了下来,贾后以皇帝的名义任命了张华、裴頠、王戎、裴楷等有名望、有能力的臣子执掌朝政,虽然贾模等人依旧权势滔天,但有诸多良臣扶持,洛阳的天,竟真的短暂平静了下来。

七月,司马定云从洛阳归来,他来和郑胜商议拍卖会的具体事宜。司马定云的嗅觉很是灵敏。

最近政局平稳,他没嗅到朝廷再生变故的气息。于是他想抓紧时间,把夏季拍卖会补办了。

郑胜把自己之前的想法详细地阐述给他。之后,又一次性的兑换了十多个号的钻石出来,给他展示它的奇异之处。

司马定云:“郑世子的主意很好,这一次,我们还是先进献给陛下,以求得名气?”

郑胜回答:“当然。”

于是,郑胜又兑换了一次,换了大粒的钻石,把东西交给了他。司马定云踌躇满志地出发了。

司马定云走后,郑胜的生活回归平静。

在七月中下旬,顺阳连续下了数天的大雨,令郑胜心安的是,他修的河道、水渠都没有决口,虽然明泉溪沿岸的一些田地、浅滩、池塘难免被溢出的雨水没过,但总体损失尚可接受。

可令郑胜措手不及的事发生了。他刚在明泉、北溪放松了紧绷的心,却被一个消息惊住。

“债水决堤?债南聚、债阳乡、卢水聚等债水下游沿岸村落皆被大水淹没?”

郑胜心情沉重地到了明泉溪南口,原本明泉溪汇入债水的地方,已不再是债水河道,而是一片汪洋。

这是他的错啊,他把本该留在明泉溪的水导入了下游河道,让这原本该平安无事的地方,被大水淹没!

他为了自己的利益,害了很多无辜的村民。

郑胜坐着舟,到了债南聚。债南聚全村完全被大水摧毁,而幸运的是,债南聚村民生活在债水之畔,习水成性,竟没有淹死多少人。

这次降下大雨,村民们有所警惕,早早安排了老幼去到高地。

可他们的损失依旧不,房屋、田地全被大水毁掉了。

债水水灾,甚至惊动了荆州刺史。不过,石大人也只是照例问询了一句,然后责令南阳、新野两郡官府配合顺阳王府行动,救护灾民。

顺阳大农郑清亲自来了。他没和郑胜叙亲,亲身投入了救灾中。只此事看,他是个好官。郑胜想。

计开也从新野赶来了,他是被郑胜请来的。看着一片废墟、水渍斑斑的大地,计开茫然失措。

郑胜平静地看着他,问道:“这就是你对我说的‘万无一失’吗?”他冲过去,一脚踢踏过去,将计开踢倒在水洼里,“你知道害了多少人吗?”

人们忙拉开了郑胜。

计开痛苦地咳嗽着着,他顾不上抹去脸上的泥水,爬起来,依然失魂落魄地茫然四顾,郑胜的问话,他竟无言以对。

“你就是个废物!”郑胜怒骂。

“郑胜,你这是干什么?”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郑胜皱眉扭头看去,他顿时老实下来。

说话的人是郑清,他对众人道:“放开他。郑胜,跟我来,我们谈谈。”

郑胜心情沉重地把事情的原委说给他听,“若非我疏通了明泉水道,债水不至于决堤,他们不会丧失了家园。”

“那你为什么要打那位少年?”

“他是从前的……”郑胜解释给他听。

“计开只是做计划的人,你听了他的建议,却再没考虑他的做法有无遗漏。这件事就是你的责任,与他无关了。所以,你打人是不对的。”郑清说完,看着郑胜沮丧、愧疚的脸色,不由轻笑:“克吴啊,这件事你的本意是开垦良田,也不算做了坏事?若说错,该是我的错。我是顺阳大农。治水种田,就是我的本职。而且,你既然能治好上游水患,我便能治好这下游。”

郑胜讶然,“你要治理水患?”

郑清点点头,“我上任也有段时间了,该有点行动了。这债水下游,也有你郑世子的领地吧?我们一起干吧!”

郑胜点点头,“好!”

“好!”两人对视而笑。

然后,郑清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听说你想迁乐活寨一百零七户居民来明泉溪?”

郑胜点点头,“是啊。呃,这件事,我和大王说过了,他也已经同意了。我保证:按时交税,绝不拖延。我不会做违法之事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少年意气

郑清苦笑道:“克吴,这一年多来,你往负午山之东总共迁了三四百户的居民。顺阳王府上下已对你薄有微词。你虽交好大王,但也不能忘了顺阳还有不少官员和数百吏。”

郑胜皱皱眉,他想起最近这段时间,李浊等人几次拖延了约定好的迁居日期。郑胜本以为他们是后悔了,想赖掉此事。不成想,其中“水”不浅,竟是顺阳王府的官员从中作梗。

“克吴,司马定云管事将顺阳田地之事全交与我手。按照常理,我这大农在王国的地位,是不如大王的内管事的,但如今,我已是主管顺阳全部农事的人。我想,司马管家这是看在了你的面子上。”

“为兄承你恩情了。”郑清轻声道。

“兄长不必如此客气……”

“乐活寨的人住在山里确实不好,我打算在南债水南岸,为他们选定个位置作为新村寨。克吴,你觉得呢?”

“很好,兄长考虑周到。”郑胜点头道。

“好。想不到啊,时间过得真快,伐吴之役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克吴也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好男儿了!”郑清畅然道。

郑胜微笑不语。

“走吧,我们该出去了,以后有时间再叙。”

“是。”

债水水患的事很快处理好,补偿村民、重建村落的事情有郑汶、王众处理,不必郑胜操心。

他回到书院。过了几天,计开又来见他。

一见面,计开语气激烈的说:“郑世子,之前是我考虑不周,以致犯下大错。请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证明自己的!”

郑胜反问道:“经过冬天的修渠,我对这事也明白了不少。清理河道淤泥,挖池塘、修沟渠,基本的道理我都明白了。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主意吗?”

计开红着眼答道:“当然,世子若打算再这样修,只会淹没更下游的地区,与前事无异矣。”

“噢?那你有什么办法?是回去请教你曾祖父了?”

计开点点头,“是,我请教了。但他没告诉我。所以,我只好自己想办法。而现在,我已经想好了。”

郑胜闭上眼睛,“你把你的想法告诉计老先生了?他怎么说?”

计开有些丧气的说:“没有,他不肯听。”

郑胜怒道:“那你敢来我这里?计兄,你的方案只是个想法,确实不可怕,也害不了人。但是我要把它做出来,这件事关乎成千上万人的安危,我已经冒过一次冒险了。这次,我不想再胡来。”

“世子,我的计划不会再出问题了。你担心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上次是我年轻不懂事,幸而没有犯下大错。但我郑氏为此也花费了不少——用作对乡民们的补偿了。所以,我不会再冒险。”

“我发誓……”

“你一个人的生命能抵得过那么多人吗?这招,对我没用!”郑胜怒道。

计开突然平静下来,“你我皆少年,年少或许无知,但是不能失去勇气。上次,计开确实百死莫赎。我甚至打算不再修渠,改从他业。但我内心还是不安,充满愧疚。这十年所学若废,更是对曾祖的不孝。世子,请再给我一个机会。我必当竭力所为。”

郑胜看着眼前这张稚嫩的脸庞,正在满怀期待的目视着他。

我们尚年少。

年少,代表着未来,代表了未知的可能。

他们也许能做下许多、许多的事。

他有什么不敢的呢?郑胜心里突然涌起万丈豪情,他正值年少,意气些又何妨!

于是,他沉声道:“好,我给你机会。这次,我可以再听你的意见。但你的计划我还要找其他人问询利弊。你先用一句话,说出你最重要的内容吧。”

计开的兴奋难以平复,但他还是忍住了情绪,想了下,才沉声道:“修陂。”

“修陂?”

陂,郑胜知道这字的意思。陂,就是指池塘或水泊。

修个池塘就能预防了水患?

郑胜隐隐有些后悔,他又冲动了。

“是,我查了荆州大二十三条河水,过往二十年的洪灾情况,其中有发水多的、有少的,又查了历年降雨的情况,发现洪灾的发生不仅与河渠的修缮情况有关,还与是否修有陂池有关。”说到自己的专业,计开的话开始滔滔不绝了。

郑胜暗暗诧异,“这好像是统计学的原理吧?计伦这老头这么牛?连统计学都会?还教给了学生计开?”

计开已经在列举论据:哪年哪条河发了洪灾,是否修陂、是否修缮河道,他说的兴致高昂,郑胜只好打断他,“好,我明白了。我想问:这方法是计伦教你的?你可知道了其中蕴含的道理?”

计开愕然,“是的。曾祖说过,若是遇到了不解的难事,便去查看前人的经历,其中总会有解决之法。虽然,我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还是照做了。”

郑胜很是失望,这是什么鬼办法?前人面对的情况能和现在一样吗?生搬前人的经验做事,这要不得啊!最重要的是,他如此办法想到的主意,可行吗?

计开心翼翼地说:“世子,我承认,我确实很蠢笨,翻了近百卷的卷宗,才隐约有了这个主意。”

郑胜苦笑:“好,好了。你打算修怎样的陂?在哪里?有多大?”郑胜打算听一听,反正他肯定还要再找人询问意见。大不了,修陂的主意到时被取缔呗!

“在债南聚之南,大概要方圆十余里的大。”计开答道。

“方圆十里?”郑胜目瞪口呆,“你这哪是修池塘啊,可不就是要挖一个人工湖吗?”

计开疑惑道:“人工湖?这是什么?”

“人工湖,就是人挖的湖。”郑胜给他解释道。

郑胜想着:如果说挖池塘令他对计开的计划充满了疑虑。但若是挖个人工湖,这就很有道理了啊!

郑胜还隐约记得,湖泊确实有一项泄洪的功能。不过,他还是有所顾虑:“我们挖一条几里长的河渠,就耗费了很大的资源,挖方圆十里的人工湖?”他挖不起啊!

计开笑道:“世子,您知道为什么债南聚被完全淹没,而债水其他村落只是受到洪水的冲击吗?”

“那里地势低?”郑胜想了想说道。水往低处流,它淹没了债南聚附近,即证明了那里地势低矮。这道理,他想得明白。

“是,债水、北溪、明泉诸水流经的地方,地势低洼,以至于经常发生水患。债南那边和明泉一样,同样有很多的池滩浅湖,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连同它们,挖出淤泥,修筑堤坝而已。”

郑胜点点头,若是这样,他感觉和挖渠也没多大的区别。

“而且修陂,也能存蓄水源。旱年时,还可以通过河渠灌溉田地。”计开绞尽脑汁想着挖湖的好处。

郑胜赞同了挖湖的计划,但他知道这会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他忘不了王郑渠是他花费了怎样的心思才开出来的。

计开走后,郑胜一直在为人工湖发愁,直到他收到司马定云的传书。

“哈,这下足够了。”郑胜乐得眉开眼笑。他稍稍盘算了下,发现有了这笔钱,他算是有底气继续挥霍,不用再“低声下气”为钱发愁啦!

司马定云只传回来一个消息,拍卖会大获成功!

“世子,你又怎么了?”刘嗅儿从门外走进来,诧异的看着他。

心情过分激动之下,郑胜冲上来,竟轻轻地抱了抱她,然后兴奋地对她说道:“我们有钱了!”

刘嗅儿既羞又恼,“世子!”

“哇!我什么也没看见,我没看见。”青儿捂着眼睛,脚步匆匆地溜了出去。

郑胜窘然,这?

“世子!”刘嗅儿恼道,“青儿,她会把这件事传开的!你怎么……怎么能轻薄女孩子呢?”

郑胜尴尬地笑笑,“我就是太高兴了而已。你来看这个。”郑胜把信拿给她看。

刘嗅儿看了信,不由惊道:“世子,司马管家确定没写错?怎么会这样多?”

郑胜乐道:“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这样高兴了吧?”

刘嗅儿看了郑胜一眼,轻声道:“世子,那个钻石太贵重了,放在我房间里万一丢了,十个、百个刘嗅儿都抵不过的。”

郑胜实在是琢磨不出她刚才是怎么把心思转到那块钻石上的,这可真是奇怪!

郑胜问:“你真不想要了?”

刘嗅儿轻声道,“若把这颗钻石放在这次拍卖会上,世子可以多赚上千万钱,更加高兴。在我手上,它连玩物也算不上,又有什么用呢?”

郑胜看着她,心里的想法却转了好几转,他开口道:“但现在已经晚了。上次司马管家拿去的那些钻石,有两个被他进献给了皇上。我让他夸下了海口:‘那是两颗世上最大的钻石。’因为是最大的,所以才会把它们献给皇上和皇后。拍卖会上卖出的,是四颗只有它们四分之一大。最大的那两颗被称为‘元石’,那四颗则叫‘四分石’。”

刘嗅儿紧张起来:“世子,我手里的那颗不会也是‘元石’吧?”

“当然不是。”刘嗅儿提起的心还没放下,只听郑胜继续说道,“它比元石还大。大概,有两个‘元石’那么大。”

第二卷终章

刘嗅儿脸色顿时变了几变,最后她紧绷着脸声说道:“世子,我们这算是欺君之罪吗?你为什么不把这颗最大的进献给皇上呢?”

“啊?这…是因为我忘了啊。所以,现在木已成舟。你还是把它藏好吧!你把它拿出来一次,就有一次暴露的可能。而你把它还给我,我把它放哪里呢?万一被人看到,岂不糟糕?”

刘嗅儿点点头,“好,我会藏好它的。”

说完钻石的事,她匆匆离开。

郑胜清楚她做什么去了。

他走出门,坐在门前的木阶上想了很久。甚至还想了他前世今生都没怎么想过的话题。郑胜想着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身边似再难少了刘嗅儿,她每次因为某些缘故而消失的时间,郑胜总觉得缺失了什么。

缺失的这块,很难用另一个人补回来。

这件事竟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这很可笑,他之前总在担心,他和人过多接触了,自己的秘密暴露的可能性就会增大。

可他竟然敢把那个用做兑换基点的私库交到她的手里,他竟是那样的相信她。他难道不怕她的背叛?这会是对他致命的打击。

但郑胜选择相信她。没来由的,“若是连她都不相信,我还能相信谁呢?”郑胜喃喃道。

那么,这到底是什么呢?

最近的领地有一股“邪风”盛行,还很迅速地传播了出去。到最后,远到南阳、顺阳的地方都盛传了此传闻。

在青竹岭的王夫人再待不住,她亲自赶到了北溪之畔。

一见面,她拽着郑胜的耳朵,问道:“子,你在搞什么?”

郑胜眼神无辜的很,“我做什么了?”

“现在,半个荆州都在流传了:丹阴侯世子郑胜是个浪荡子弟,虽然年岁尚幼,但亲昵婢女,!”

郑胜摊摊手,“我的母亲大人,您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我若是浪荡子弟,亲昵一个婢女算什么?该去什么烟花柳巷啊,女闾才对,您说是不是?”

王夫人勃然大怒,“混账!”

郑胜的话令性情文雅娴静的王夫人动了真怒,然后郑胜被她追的满屋子乱跑。好容易,他被王夫人捉住。郑胜只好百般承认错误,但王夫人还是揪着他的衣襟,嗔怒道:“你继续说啊。”

郑胜赖道:“母亲,我不就是说了几句臭话吗?您还让我承认什么?”

王夫人柳眉直竖,“你还不说?”

“孩儿真不知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啊?”郑胜依旧喊冤。

王夫人冷哼一声,放开他,“你让这传言四散开,闹得人尽皆知,想干什么?自污?还是对那女孩子不满意?要不,我给你在挑几个婢女?”

“不用,不用。没有不满。”郑胜收起笑脸,坐下来,“您看出来了?但是您误会了啊,我只是没有干涉这件事,任由它流传了而已。至于目的,很简单。”

郑胜轻声道:“我喜欢上自家的婢女,怎么了?这不是很正常吗?”这个世界,公子爷们有哪个会放一个讨厌的女子在身边?

更何况,这风闻里传的人是刘嗅儿。

王夫人震惊地起身,走过来,仔细盯着他看了看,舒了口气,“你这孩子,总算是开窍了啊!过了年,你便十三岁了嘛,也确实该懂得什么是男女之事了。”

郑胜连连阻止她,“停,停,停。母亲,您想太多了。我真没想干什么。”

王夫人诧异地看着他。

郑胜轻声解释:“或许,在十年后,我会娶她为妻。”

王夫人惊讶地起身,怒道:“你傻了?一个婢女,怎能娶为正妻?”

“母亲,您放心吧。我的事,我会考虑清楚的。更何况,十年之后的事,现在谁能说得准呢?”

郑胜上次想过了,那一次他对刘嗅儿说完话后,他虽然一直把事情记在心里。但他并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而且还一直把“忙”作为借口在敷衍。

他没谈过恋爱,但也知道他的这种态度,搁在后世早就被女孩踹去了九霄云外了。

刘嗅儿虽然年幼,但心思细腻,她会察觉不到郑胜对她的躲闪?从誓言守卫,到与钻石比价。郑胜越发察觉她自言轻卑。

他记得,他要让她矜持高傲起来的。但自言轻卑,该是怎样的心境?他不敢想想,再这样下去,那个每天伴着他的女孩会不会离他远去。

所以,郑胜心急之下,祭出了一记“杀招”。

王夫人起身:“算了,算了,我管不了你了。正好,你父亲在关中已经安稳下来了,我定好了时日,便准备过去。再不管你了。”

郑胜偷忍着笑,把她送回了房间休息。

回来自己的房间,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凉的,郑胜不禁叹息。这件事大白于天下后,刘嗅儿“请病假”了。而看着伙伴的样子,青儿终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便一直赖在了她身边,对他自然更加懈怠。

郑胜又面临了身边没有侍女伺候的状况。

说起来,这件事本是因为他激动之下才拥抱了她,这该被定性为一个庆祝动作,而非其他。

但事情居然被传成了这样,刘嗅儿会想不明白,这是他故意所为吗?

郑胜更感心虚。“这杀招是‘杀敌一千,自损三万。’啊!早知道,还不如一直藏着呢。”

他嘀咕一句,再灌了口凉茶水。

幸好,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刘嗅儿很快恢复正常,如过往无异。

我们要相信,无论是在大庭广众下,还是独处时,郑胜都没对她做什么“过分”的事。

他们的关系一如往常。

秋日,前书院的学生们入学了。但情况并不是太好,郑胜统计的整个领地四百适龄幼童,总共只来了百余人。

尽管他这一年,为这块土地做了不少事。但事关子女后辈,人们大多还是抱有了谨慎观望的态度。

在经历了开学时段的忙碌后,郑胜终于没有借口再不回到书院了,他重新拾起一年多前的功课。

但没过多久,秋季收获的时节到来。

领地竟迎来了丰收。有了河水的灌溉,明泉溪两岸那肥沃的土壤尽管都是第一次耕种的土地,但所收获的粮食比郑汶之前所预料的高出了四五成。

被求书、买书折磨得几乎抓狂的郑汶,脸上终于挂上了久违的笑容。

但收获的季节还没过去。一场噩耗陡然降临。

这天傍晚,王绥来了书院。

“县公要请我过去?”郑胜讶然。

“是,请世子马上过去。太妃想见世子最后一面。”王绥脸色忍不住流露出悲色,他声音刻意的放低说。

郑胜惊愕地起身,“好,我们立刻过去。”

郑胜赶到菊谷,此时正值秋菊盛开的时节。菊谷内外,满地铺上了各色美丽的花朵,走在这花香芬芳的世界里,他却没心思驻足观赏。

但到了木屋前,他发现臧太妃正和司马歆、孙娘孙文萱三人观赏满谷的菊花。

就在木屋前,臧太妃正坐在扶椅上,司马歆弓着腰仔细聆听着她说的话。

孙文萱稍退一步,站在另一侧边,低着头默不作声。

看见这一幕,郑胜颇感疑惑,不是说?

王绥看出了他的疑惑,声道:“太妃今早再度昏迷,是谷太医诊治说的结果。不久前,她醒来后,竟闻到了屋外的花香,所以才会出门来了。然后,她一直和公爷说话。后来,她竟然也想到了你,所以公爷才会命我请你过来了。”

郑胜微微点头。

郑胜和王绥并肩站着,静静看着司马歆如雕塑般地弯着腰仔细听着臧太妃的话。

许久后,夜色渐浓时,孙娘才走过来,对郑胜恭声道:“郑世子,太妃请您过去。”

郑胜颔首示意,走到她身边时,郑胜突然看到了她眼角的泪痕,心里不由叹息。

走到太妃身边,郑胜躬身行了一礼。

臧太妃含笑看着他,“不必多礼。”

郑胜又对司马歆拘了拘礼。然后,他望了眼太妃的神色,感觉她精神比上次见到她时还要好。这莫非是“回光返照”?

“新野公,你去看看,我的晚膳可预备好了?”

“母妃!”司马歆悲声道。

“去吧。”她轻声道。闻言,司马歆再没说什么,他直起腰,转身缓缓离开。

臧太妃看着他离开,然后对郑胜说:“今天,请郑世子过来,按理确实不太妥当。”

郑胜低着头,他不知如何回答。

“但在荆州,他并无其他朋友。只有你,是曾和他出生入死,共历患难的挚友。”

“太妃言重了。郑胜不敢当。”郑胜回道,他心想着:那时他是顾忌了司马歆的身份,担心他出问题,朝廷、顺阳都会对他不利,不得已才跨上他还不会骑的马追了上去。结果,阴差阳错的,他和司马歆算是结下了段交情。

“玄舒为人刚冷,性情坚强,做事时却容易一意孤行,不听劝解。希望克吴,以后能多规劝他。”

郑胜连连答应下来。

这时,司马歆快步走了过来,“母妃,晚膳备好了。”

司马歆扶着她回了木屋。

这是郑胜见到她的最后一面。

深秋的夜里,寒风拂过。扶风武王妃臧氏在顺阳菊谷香消玉殒。恶疾缠身数年,她终究逝去。

郑胜这一夜滞留在菊谷,帮忙料理。天亮后,有络绎不绝的客人前来吊唁。侍疾日久的新野公形容枯槁,身穿重孝,几难支撑局面。

在支撑过了臧太妃下葬菊谷西山后。他还要继续留在菊谷,开始了为期三年的居丧。

郑胜则重新回到了他的生活当中。

第一章 吏部郎

元康三年底,荆州的冬天再次洋洋洒洒地飘起了雪花。

荆州西北部,在通往万泉乡的道路上,一辆马车正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

车上,一只干枯精瘦的手掀开帘,露出一张花白胡须、枯蜡脸庞的面容,仿佛久在病中的模样。他是一个年近六旬的老者,望着漫天如飞絮般的雪,陷入沉思。风雪甚急,他花白的胡须上很快便沾满了冰凉的雪花,可过了许久,他才猛然惊觉。

虽然在下雪,但马车走得很稳,这是因为车轮底下是条硬土夯实的宽敞路面。他稍加思考,判断出这条路该是那郑氏子修的。

而这条路的质量,却堪比寻常的州郡主道,这让他心里暗暗惊叹。随即他想起了这位郑世子的各种传闻,顿感这条路也不足为奇。

从郑子纸到桃花源记,从独步居到拍卖会,还有那修身书店和引发了一场不风波的藏书馆。

不过,虽然他对此童也颇有兴趣。但这一次,他并不是专为他而来,他身负使命。要见郑胜,也只能放在那件事完成后再提。

“侍郎,再往前就是万泉乡境内了。”车厢外,身披大裘的车夫突然说了一句。

老人应答了一声,“哦?好啊。”透过车窗,外面已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马车依旧走在平坦的田野间,但雪越下越大,这里也越发寂静。除了雪花飘落地面簌簌声和冷厉风声,只有他的这辆马车行路的声音。

“到底还是乡野偏僻之地!”他感概着。

可是在不久后,等他再望向外面时,他发觉道路两旁新出现的大片田地显然都被乡民们精心平整过的,那齐整的田垄、笔直的田间路,显得很是井然有序。而在田道之间,还间或分布着些水渠。在远处的河边,还有高立着一座座的水车……虽然,它们现在被披上了一层银装。但老人明白这样的田地意味着什么,这也应证了这片土地实际的“主人”,并非徒有盛名。

他再次陷入沉思。

马车转向北行后。车外的世界仿佛突然去到了夏季,变得十分热闹起来,似有无数的人呼喝声、驴牛马等畜生呼哧声、车轮轧过石板路面的声音,源源不断地透过车帘,传进了他的耳朵。

他从沉思里惊醒,“这是什么地方,竟然如此热闹?”他诧异地问。

“这是十七里商镇,今天应该正是纸坊出纸的日子。所以才会如此热闹!不过平日里,这里同样很热闹。铁坊、书店那些地方,总是会有很多生意的……”

老人神情肃穆地隔着窗看着车外的景象。

在车夫的喋喋不休中,马车很快穿过了热闹的商镇,然后重新回到了那个寂静飞雪的冬日,马车沿着芳菊溪溯流而上,又走了好一段路,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老人下了车,披上裘袍,他对车夫嘱咐了一二后,转身望向原本候在一旁,看到他之后马上快步走来的中年男子。

“羊侍郎。在下新野公长史卫到。侍郎,今日天寒地冻,您老冒雪而来,不如……”

“卫长史,你应该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我身负皇命,不得耽搁。”

“是,请。”卫到欲言又止,最后只好躬身道,“请随我来。县公,在菊谷……请。”

卫到在前引路,羊侍郎摸了摸袖口的中旨,心中一阵安定。

雪还在飘着,此时的菊谷自然也没有春秋季节的绚丽,然而雪景亦别有风趣。可走在雪中的两人,一人满怀忧愁,一人想着使命,没有一点的闲情逸致来观赏它。

卫到领着他,走过菊潭木桥,跨过崎岖的山路,来到了位在荒林间的两间寒酸简陋的木房。

“请侍郎稍候。”卫到对羊侍郎说道,他上前几步,轻敲了敲门。不久,一个一身素装的女子打开门,看到来客是他,轻声道:“长史大人。”

“孙娘,朝廷派来的羊侍郎到了。县公他……”

孙文萱看了眼静立在雪中的老人,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县公知晓侍郎要来,已等候多时了。请容婢子传报。”

她对不远外的羊侍郎又行了一礼,匆匆回了屋子。很快,她再次打开了门,“怠慢两位大人,县公请侍郎大人进去。”

羊侍郎迈步走到屋檐下,他在孙娘的帮助下脱了裘衣。期间,他若有所思地想了刹那,似明白了些什么,神色稍轻松了点。

走进木屋,他一眼便看到了依旧端坐在椅上的男子。一个不修边幅、不理须发,身着丧服的司马歆。

对此,羊侍郎毫不介意,他从袖口掏出帛书,“县公,请接旨。”

司马歆抬起头,神色自若地看着他,一旁的卫到有些紧张的声提醒他:“县公,请接旨啊!”

司马歆默默地起身,拱手行礼。

羊侍郎打开旨书,“皇帝制曰:新野县公歆守孝期满……特征为散骑常侍。”羊侍郎读完旨,等着司马歆接旨收工。但等了许久,只听司马歆开口嗓音嘶哑、缓慢地说:“我,不会…接受这道恩旨。请天使恕罪。”

羊侍郎惊异道:“县公,这是为何?”

“三年孝期未满,不敢从命。”司马歆坦然道,“据三年期满,还差……九个月。”

羊侍郎仔细算了算,“按礼制,三年二十七月之期已毕,何故多出九个月的时间呢?”他们吏部可不是吃干饭的,会算不清时间:司马歆孝期前后的表现令天下人赞叹,所以才会在他孝期结束时,由他亲自来荆州召他入朝。

“三年,该是三十六月,而非二十七。”

羊侍郎明白了,但他却很是为难,司马歆不应诏,他该怎样回禀呢?

“我长兄顺阳王会上书天子,替我说明此事。一定不会让天使为难。”司马歆继续解释道。

羊侍郎缓缓点头,“县公真孝子也,此乃国家之幸。”

“侍郎过誉了,我还在孝期,不能久留大人了。文萱,替我送客。”

出了菊谷,羊侍郎与卫到继续寒暄着。

羊侍郎推辞了他的邀请,“公事已了,老夫还有桩私事去办。”

“哦?”

“呵呵,我泰山羊氏向南阳郑氏的天下藏书馆赠了一十四本甲等书。而且,这次我可是特意带了玉牌来的荆州。”

卫到恍然大悟,他既感慨又欣羡地说:“原来如此,那我就不耽搁大人的时间了。大人请便。”

第二章 藏书馆中

郑胜拿着份十分正式的拜帖,心中很是惊奇,“吏部侍郎羊贾?他是来拜访我的?”

虽说发生在几个月前的那件事令他“名声大噪”,但他感觉这还不至于让一位身居要职的吏部郎大人来拜访他。

“是,这位大人是带了书馆玉牌来的,他已经在书馆读了几个时辰的书。不久前,他突然将这名帖拿了出来,要您过去见他。”一名少年对郑胜说道。

“他现在还在藏书馆?”郑胜马上意识到这个事实。

“是,他还在藏书馆。”

郑胜无声地笑了笑,对一旁的众人道:“好了,羊大人要召见我。你们继续吧,我过去。”

郑胜擦干净额头的汗水,绕过木板场地上那大片相互搏击的少年,走出这间宽阔的练武房,郑胜望着依旧飘洒着飞雪的天空,吸了口冰冷的湿气,走进雪幕中。

其实,郑胜知道羊侍郎此行的目的。早从两个月前起,司马歆的部属们就开始频繁地拜访居丧的他,但他们往往都是兴致勃勃地来,稍显失望地去。

然后,郑胜也知道了关于司马歆居丧时间的问题。对于孝道的执行,郑胜对司马歆着实服了气,他却不知道对这件事该作何评价。但总归,外界对他的风评会更佳吧。

虽然,这看起来并无必要。他的孝心已经天下知名。朝廷给司马歆的任命书如期而至,更是派了位吏部曹郎来,足见对他的重视。

可羊侍郎已经宣完旨,司马歆不接受,关他什么事吗?羊贾见他做什么?总不能羊侍郎以为是他蛊惑司马歆延长孝期的吧?

郑胜感觉头皮发麻。吏部郎,这可是负责主持天下各级官吏课考任免、升降调动具体事物的人精!

他有些不安,同时又跃跃欲试。因为自从藏书馆事件后,他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藏书馆的纷争起源于一个太学里的博士上书皇帝,说郑胜以金钱为诱饵、肆意夺取民间藏书,设立所谓的藏书馆、妄图求取虚名,预谋不轨。

郑胜的名气主要来自民间。当然,权贵官员们知道拍卖会、郑子纸、藏书馆诸如这些个新鲜事物,传闻是郑胜搞出来的。但他们更明白的是郑胜的靠山是顺阳郡王!所以,博士上书状告郑胜,这本该是件波澜不惊的事,却在朝堂上引起了不的浪涛。原因就是朝之股肱张华竟然拿了这份奏疏在一次朝议上,准备“削一削”郑胜这毫不起眼的辈!

不过,这场风波来的快、去的也快。就在郑胜收到消息,准备应战时,便悄无声息的结束了。其中是否有隐情,是有什么人阻止了张华?还是张大人突然想清楚了,决定放过他?郑胜并不清楚。他只好当是自己的“靠山”司马畅、司马歆出了力。有他们撑腰,而且对方并没有对他下狠手的意思。于是,这场他人生中的雷阵雨只轰隆隆地打了个响声,便匆匆结束了。

于是,他对张华很失望。虽然他很敬重这位竭力维持朝局的大人物,但对方既然打算对他不利,他可不想随意屈服。

郑胜现在有了底气对人说不。

那么,这位羊侍郎也是来找茬的?

郑胜跨过木桥,走到北溪北岸,来到了建好的藏书馆。迎面所见,是一片位在山脚、半山腰间的层叠整齐、列次分明的房屋,以及在其间犹如鹤立鸡群般的座座书塔,显得颇有气势。

到了这里,他又问了一句,“羊侍郎在哪儿?”

身边的少年道:“在齐鲁区。”

郑胜点点头,齐鲁区?莫非他对孔子感兴趣?不对!郑胜停顿脚步,然后继续走路,“邵弘,我考校你一下,你可知道,羊侍郎是出自何处?”

身边的少年回道,“羊侍郎出自泰山羊氏,是太傅羊祜、景献皇后的族人。”

“回答正确!不错,不错。”郑胜一拍手,以鼓励的口吻说道。随后,他心里继续琢磨着羊贾到来的目的。

郑胜、邵弘两人穿过甬道。到了地方,进了间静谧的阅读室。他看到一个老人正抱着一本书津津有味地读着。

郑胜想了想,没去打扰他,转身出了门。邵弘疑惑不解。郑胜解释,“看这位老大人的样子,是看书入迷了!这时候打扰他,不好。你去忙吧!我等一等。”

郑胜想了想,去了身后的书塔,随手取了本书回到书室。他轻轻地坐在了羊贾不远的座位上。

郑胜仔细阅读起了这本书。

这是本诗集。是一个生活在汉末恒、灵两帝时期,一直活动于当时的北海郡附近的落魄文人李脩的诗集。

看完扉页上的介绍,郑胜开始读诗。但在读了几首,又草草往后翻了翻后,再没看下去的兴趣。

他知道了这位诗人的诗都是怀春伤秋、自诩怀才不遇、感慨生活艰苦的词句。这不算什么,相反,这是很好的题材,郑胜当年也读过很多类似的流传于世的名篇。

可是,这位诗人的文笔实在是令他……读不下去了啊。

“这……”郑胜突然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忙收了口,看向羊贾,但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郑胜在心里默默地补上自己没说出的话,这什么玩意?打油诗?连打油诗都不如!郑胜继续吐槽着。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个事实:天下文人何其多,他们写下的文学作品自然更多,之所以后世只有很少的一部分,除却各种天灾**的原因外,实在是有很大一部分太差劲,没人读啊!

郑胜看着封面右下角那两个丙等字,是他和郑汶认定的第三等级普通级的书。普通、精品、传世,对应着的便是丙、乙、甲三等。

收集书籍的工作在变得稍顺畅后,也有更多的问题涌现出来。其中一个就是很多人家反对十本古书便能换取永世阅读权的问题。毕竟,书和书是不一样的!所以,他们在后面制定了甲乙丙三级书籍以及诸多明细规定。

比如,这本《李叔昌诗集》就是丙级书。是书院夫子们和书评会诸多文坛名士评定出来的。

郑胜觉得这评价很客观。然后他想起了郑汶给他的那份藏书报告,五成普通,三成多的精品,只一成半的传世之作。

如果普通级的水准都如同这本“打油诗”一般,他是不是应该提高下要求,放弃一些普通级?

第三章 考校

他不得不开始想一个问题,把所有的文字全记录下来,会不会太繁杂了?要筛除一些吗?

郑胜正沉思时,一旁的羊侍郎意犹未尽的看完了手里的书本,他轻呼了口气,用手指轻抚纸页,眼神里满是感慨和回忆。

良久,他站起身,看了眼身周的环境,把目光汇聚在那个静坐书桌前,却好似被书中某些问题难倒,神色颇为苦恼的童。

他是谁?羊侍郎恍然惊觉自己到底身处何地。他起身的动作引起了郑胜的注意,郑胜放下书起身行礼:“羊大人,子郑胜有礼了。”

“你就是郑胜?”羊贾诧异地说道,他上下打量了郑胜一番,想起自己传过的话,不由欣慰道:“好,好。你很不错。”

“不过,我看你刚才读书时,神色颇为疑惑,可是遇到了什么疑问?”羊贾问道。

郑胜尴尬的笑了笑:“这藏书馆虽然是根据我的主意建的,可是我发现自己好像连书都读不下去了,实在惭愧。”

“哦?”羊贾扫了眼郑胜的书,轻笑道:“是北海李叔昌的诗啊。他也算是一郡之秀了。他的诗你略有涉猎也好,大可不必深究。”

郑胜听得出羊贾语气里对这位前代诗人的满不在意。

“既然,你想读齐诗,不妨读一读董济儒、吴容、王嵩之的诗。”羊贾为他推荐道。

郑胜连忙道谢。另一边,他还在想着自己的事情,虽然他和羊贾对李叔昌诗的意见不谋而合,这却是绝大多数世人的看法。大家都不喜欢,那么他的作品就该从世间自然而然地消失吗?

郑胜脑海里一道灵光乍现,可当他再想去触碰它时,那灵光已消失的毫无踪影。

“郑世子,听说你打算在洛阳、襄阳等地也修建藏书馆?”羊贾道。

“是。这是我们明年的计划。不过,各州的藏书馆会更多的收纳本州郡内的书籍文章。”

“好,真的很好。不过,在几个月前,曾有人上书,说你私收天下藏书,意图叵测。今天,老夫听了你的雄心壮志,也想要问一问,你的目的是什么?”羊贾紧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问道。

郑胜沉默片刻,淡然回答:“那位博士大人并没有说错,子的目的确实是想借这书馆揽一揽虚名。意图就是能在士人当中,留一份微薄的印象。这样,等我长大后,无论做些什么事情,自然能顺畅些、多一分助力。”

羊贾闭上眼:“既然如此,我还听说,去年冬天时,临海侯裴大人邀你入京,请你入国子学学习。有了裴大人的提携,到了国子学,以后做事想来会更加顺畅。你何必舍近求远呢?”

郑胜微笑的说道:“我和临海侯大人并不熟悉,和国子学那些贵族子弟更谈不来,去那里岂不是自找没趣?”

郑胜回答的极为流畅,是因为事实上,关于藏书馆意义的话题,他跟很多人谈过,以至于他形成了以上意思的套话。郑胜确实想借藏书馆邀名,但是还有更深层的东西——为未来做打算。这是他不能对人提及的部分。

抗胡自身要硬,可外界的环境也很重要。他曾经读过太多文武不和、嫉恨军功以至于遗恨千古这类的故事。所以,他想要给自己攒点好名气。对你的好感度高了,文臣们自然不会对你太过分。

至于不应裴楷之邀,自然是因为他打算继续远离政治风暴的中心洛阳,以免落的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的后果。虽说那场动乱已过去了好几年时间,可八王之乱,只乱了两三个王便不见了踪影。令他有时候会产生怀疑:难道他所引动的蝴蝶效应,已经改变了历史的走向?没有八王之乱、五胡乱华了?

那他所知的未来还是那样吗?他做的事不会毫无意义吧?

听完他的话,羊贾甚是讶异郑胜这孩子居然想到了这样深的东西,随即他开始怀疑这言辞是不是郑氏有人教给他的套话。但他转念想到郑胜“天赋秉异”,那么,他说出这样的话并不足为奇。

士族与寒门之间的鸿沟,羊贾自然清楚。南阳郑氏可不是荥阳郑氏,这一支郑氏最大的爵位也不过是一个亭侯,还是依靠军功拿到的。若不是近年来,南阳郑氏屡有“惊人之举”,他们根本不为人知。

可郑胜这孩竟无骄狂之心,甚有自知之明,与一些少年天才迥异。这令羊贾对他有了更大的兴趣:“郑世子,你年少时便以词赋成名,可自元康初《桃花源记》后,竟再无词赋问世,这却是为何?须知,年少时,应该更加把心思放在读书上。”

“没有文思,如何作文?”郑胜摊手道。

“你既然有这等天赋,不该在商货财钱上浪费光阴。须知货值商道乃末枝也!”羊贾疾声道。

郑胜沉默不语,在他跟前说商业是没前途的,羊贾同样不是第一个。

尤其是这两年,他年岁渐大,大家对他的态度不再是“看他在商业上玩闹”的态度了。劝说、告诫他的人,越来越多。

而郑胜依然我行我素。

羊贾脸色阴沉下来,他开始不认为郑胜是个可吸纳为已家——泰山羊氏所用的对象了。羊贾拂袖往门口走去。

郑胜心里暗叹,他似乎又给自己加了个隐藏的不满者。可,他还能怎么办呢?

“郑世子,张侍中为人忠诚正直,文才斐然,近来,又作《女史箴》以戒妇人,世人用‘苦口陈箴、庄言警世’这八个字称赞之。望你也能多听良言,莫待来日悔恨不及。”

郑胜诧异,《女史箴》?告诫妇人?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郑胜的怒气不由地从脚底板直冲脑门,这老头竟然骂他是女人?好不讲道理!

他走前两步,想要赶上羊贾,质问此事。可他不由再想,羊贾至于在语言上侮辱他吗?这番交谈也不至于造成这样的局面吧?

郑胜想了想,也不去送客,径直去了另一间阅读室。

他对起身行礼的少年颔首道:“张华的《女史箴》,帮我拿来。”

第四章 风雪夜急信

“是!”少年转身在那书架上扫了眼,取了本薄册子,回身递给郑胜,“世子。”

郑胜道了谢,坐下来细细品读这本《女史箴》。

这赋不长,只有区区数百字,意思也不难理解。通篇看完,郑胜觉得这就是个西晋版的女子道德规范条例。

张先生写这赋的目的,邱夫子给他们讲过,是表达对贾皇后胡作非为、扰乱朝政的不满。

可羊侍郎是什么意思?郑胜一字一句地考究着,始终琢磨不透。

房间的门悄然打开,赵孝毅抬头望见来人,精神一振,眼中的困惑顿时消散,他起身道:“刘老师……”

刘嗅儿对他轻轻摇头,然后秀眉稍皱,仍显稚气的脸流漏出几分无奈,她走过去:“世子,你在看什么书呢?”

郑胜抬起头,看到是她,拉她坐下,说道:“你来的刚好,来!帮我想想,这赋到底还有什么深意?”

刘嗅儿接过书,惊奇道:“女史箴?世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嗅儿心思开始转动,她一瞬间竟想了一二三四五很多种的可能,可下一霎那间,她感受着她的右手还被郑胜握着,这让她安定下来,她悄悄抽出手,仔细听着他说的话。

“是啊,就是张华写的那赋。你帮我想想。”

刘嗅儿放下书,端坐,轻咳一声:“世子,这赋不就是规劝女子的吗?哪有别的意思?”

郑胜把羊贾的话一字一句地说给她听:“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嗅儿也猜不透羊贾的心思,只好劝说道:“世子,他说的话或许有隐意,只是我们暂时没想到而已。说不定以后会突然明白了?或者,下次遇到他时,你再问他就是了。”

郑胜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两人一道出了书馆,刘嗅儿向他说着这两天的安排。时至年末,他近期最重要的事是回宛城过年。郑氏这几年分分合合,到这时终归又和为一股了。

其实,郑胜并不愿如此。分而复合后,处理一些家族内部杂事竟然成为他的任务。

南阳郑氏实在人丁不旺。

现在,郑垣久在病中,郑坦任职秦州,都管不了事。郑清虽然近在顺阳,但大农令事务繁多。郑汶醉心商事。

之前,也只有辍职的郑汉有时间管家。

可是事实上,这几年也正是郑汉在劳心家事。

不过,郑汉并不甘心政途的失败,想要东山再起的他从没有停止过谋求出仕,他并不是有心于家事。再加上少了郑胜、郑汶的助力后,族人们发现生意场并不好混,他们能得到的“蛋糕”反而比之前缩水了很多,所以他们开始埋怨当初的分家了。

有想法便有行动。大人们在相互商讨了一番后,大家“误会”解除。

郑汶得以继续执掌郑氏的全部生意,郑汉借郑清的面子,补了个顺阳丹水长的官位。

于是乎,郑氏内部的日常事务,便被郑垣交托给了郑胜。

郑胜这两年“玩”的太大,郑垣生怕他再惹出烦来,既然他爱折腾,又不肯花大力气读书,郑垣便想用日常的琐事来耗耗他的精力。

郑胜不犹豫的接过任命,是想把事情推给母亲王夫人的。结果,在他对王夫人提到这个话题后不久,他远在秦州的父亲病了,王夫人便真的去秦州了。

郑胜不想被琐事烦住,他绞尽脑汁想出了办法:去请教伯父如何管家。

郑垣没有为难他,郑胜从他那里得到了几名得力的助手,担起了各种具体的职责。郑胜只负责在后面看结果、拿主意就好。

尽管如此,郑胜还是感觉自己的时间被极大的压榨了。

为了摆脱这困境,办法总是想得到的。既然事情多,书院的那几个人是不是可以来帮他呢?

郑胜的想法没有引起家族的反对,在郑垣看来,并不如知人善用,一个家主要学着用人才对。

郑氏内部重归旧好后,郑胜也没有了理由不回宛城,去祭拜祖先、庆贺新年了。

所以这两天,郑垣一直派人催促郑胜上路,但他拖延着时间,倒不是他不想回去。而是万泉镇这边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他也厌烦去到大城——宛城后,身边聚拢上一群甩也甩不掉的“跟屁虫”。

在万泉镇多自在!

郑胜透过窗望着漆黑的夜空下,朦胧地下着不停的雪花,说:“这雪如果下一整晚,最起码得有一尺厚的积雪。道路难行……”

刘嗅儿道:“就不去南阳了?”

郑胜笑道:“怎么会?一定要去,只是要再等两天,等雪消融些就出发。”

刘嗅儿点点头,笑着说:“好,听你的。现在已经亥时三刻了,你好好休息吧。”

“你回去时,心路面……”郑胜嘱咐着她,门突然被人暴力地撞开了,郑胜的话不得不戛然而止,他有些恼怒。

风雪夹带着两三个身影闯了进来:“世子,不好了,出事了!”

郑胜看到的是一个被两卫士搀扶进来,全身沾满飞雪、仿佛全身冻僵,脸色紫青的家丁,他哆哆嗦嗦地说着:“世子,襄阳货队出事了!”

郑胜皱起眉头,问道:“襄阳货队?郑如傅的商队?你说,到底怎么了?”

“世子,强盗……强盗,劫走了我们的货物,还……杀了我们的人……”他断断续续的说着。

众人都精神一振,面露讶然。强盗劫掠,这怎么可能?

郑胜走到他面前,怒道:“是什么人干的?你们查清楚了吗?”

“世子,不要生气。”刘嗅儿走到他身边,说。在他们进门,看到那家丁的状况后,她就拿了大裘、指挥人把火盆烧得更旺了些,然后又嘱咐厨房煮了姜汤来。

郑胜等报信人披着裘衣喝完暖汤,把自己的情绪也稳定好后,开口问:“详细说说吧,现在商队情况怎么样了?”

他真的很奇怪,郑如傅是一个做事很稳妥的人,他的商队又是在走南阳到襄阳这条几乎没什么风险的短线,怎么会发生杀人劫货的事呢?

“因为下起了雪,今天下午天还没黑,郑主事就让车队停在了汉水畔的孙家邑,想要等雪后再渡河。哪成想,竟在孙家邑遇到了劫匪……”

第五章 觊觎之手

“大约申时前后,我们清点、安置好了货物,郑主事让我们各自回屋休息。大约只过了一刻的时间,一阵马蹄声突然从东边传来,我们当时还感觉奇怪:这风雪天里,是什么人在骑马赶路呢?他们应该也会在孙家邑歇脚。这样大的马队可不常见,我们大家纷纷出屋观看。”

“那些人很快到了孙家邑。可是,他们竟然二话不说,便包围了我们的脚站。然后,我们大家都发现:他们所有的人都用黄色的绢子蒙住了嘴鼻……”

“这是——黄绢贼?居然是黄绢贼!对,也只有黄绢贼有这胆子了。”郑胜听到这里,突然道。

“黄绢贼?”所有人都不禁声议论起来。

“是,正是黄绢贼。郑主事看清对方的来历,便上前与之理论,哪知对方根本不讲道理,郑主事……他被直接杀害……当时情形大乱,我们几个平时负责来往传递消息的,趁乱骑上马逃了出来,简单商议后分成几队回来万泉镇、宛城报信……”

他的讲述足够清晰,所有人都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你下去好好休息吧。”郑胜道。

“世子,我们该怎么办?”他面色悲戚的问道。

郑胜闭上眼:“我们做的是正当的生意,你怕什么?”

“是……”也不知道他是被郑胜的理由说服了;还是郑胜的肯定、确切的态度打动了他,给予了他信心,送信人舒了口气,走下去休息了。

郑胜等人下去,走到门口,望着漫天飞扬的雪花,语气疑惑的自言自语道:“他想干什么?我记得堂兄给我说过:该给他的,我们都按时交了。这趟车队,可不是缴纳给他的‘贡品’。更何况,他们还杀人了。杀人了!”

杀了人,这件原本简单的事就完全变成另一件事情了。他看的很明白:“叫大家来吧,到三泉堂。我现在有点乱,不知道该怎么办。需要听听大家的意见。”

“是。我立刻去。”刘嗅儿道,她同样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

三泉堂,就是郑胜的智囊团商议事情的地方。

时近午夜,但通知大家的消息已经传下去,郑胜坐在主座上,默默想着心事。刘嗅儿坐在他身旁,同样安静的准备着。

先到的人是王钧——他是今天值夜的人,晚上有送信人来的事,他很清楚。郑胜连夜召集大家,让他感觉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

他对两人微微颌首示意,安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随后,大家陆陆续续的来齐。

郑胜看着大家惺忪、疑惑的睡眼,说道:“今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事,所以,叫醒大家来商量一下。嗅儿,你来说吧!”

“是。不久前,有一个消息传了回来:我们的一支商队在孙家邑被人袭击。现在已经得知:商队主事郑如傅被杀害,其他损失情况不明。而袭击我们商队的,是以黄绢蒙面的黄绢贼。”

她停顿了片刻,大家愤怒、诧异的表情变作了愕然。

“大家都清楚黄绢贼的来历。”郑胜沉声道,“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如果真是黄绢贼,那位石州牧是什么意思呢?”万云起身握拳道,“世子,此人觊觎郑氏财富已久。他横行无忌的指引属下劫掠、勒索来往荆襄的商客,得到了多少不义之财!我们虽然也被他敲诈走不少财钱,但襄阳、江陵已经不是我们重点发展的方向,他能从我们手里得到的并不多。这一次,是他向我们的明示:他想得到的更多了。”

郑胜点点头,万云的思路很清晰。那位石州牧想做的事情,正如万云所说,是想要钱罢了。

郑胜觉得这真是个荒诞的事实。堂堂的荆州刺史,石崇石大人竟然派出一队队的兵马,蒙着脸面,劫掠商队……

其实,石崇这买卖做得还算“公道”,对缴纳给他部分货物的商队,并没有赶尽杀绝。他打的是细水长流、长久买卖的主意。

可是,商人们的生意也不能总是如此。忍气吞声又不代表没有怨气,他们做生意是为了生存。既然来往荆州的生意赚不到钱,他们宁愿选择去更远的扬州、徐州。郑氏同样如此,郑汶现在主要在忙豫州、司州的生意了。

如此,荆州的商贸自然一落千丈。

近来,石崇的“生意”已经不好做了,把“宰割”的目标瞄准了郑氏,似乎是很顺理成章的事。

“但是,他们杀人了。”一个声音悄然响起。声讨论的大家猛然想起这个宁愿被忘记的事实。

所有人都沉默了。

石崇,杀人了,杀了郑氏商队的主事。而且,可能已经杀了更多的人。

郑胜望着说话的人,他静坐在椅子上,平静的看着郑胜。

郑胜当然认识这个人,这是个新人,王烈。

他身边能作为智囊——军师培养的,一开始也只有万云、王钧,后来他的学校招了批年轻的寒门教师,从其中又选了一些进青竹内院。之后,总算又吸纳几个人。

他的三泉堂会议才稍稍有了点排面。这些人分别是万云、王钧、武亮、谷明、王阮、王烈。

武亮是万泉镇人,才智惊人,不下万云。谷明、王阮是招纳来的教师。这谷明也正是早年在顺阳和郑胜有一面之缘的那个厮。他能通过邱夫子等夫子的考核,着实出乎郑胜意料。

而王烈是王阮的堂弟,比他十岁,倒是与郑胜年纪相仿。原本王阮来学校教学,带王烈来,是求学的。

在邱夫子教了他一段时间后,把这个人推荐给了郑胜。

郑胜觉得他和郑尚很相似,都是看起来有些木讷,却很有智慧的人。不过邱夫子并不怎么同意郑胜的看法。

“世子,现在我们必须要尽快查清楚孙家邑的情况,杀人的是黄绢贼吗?是否有人冒充,故意在挑拨我们与石氏关系?”王阮站出来,代替堂弟说道。

“是。你说得对,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清楚孙家邑的情况。”郑胜点头。

“天下升平,荆州地界除了黄绢贼哪有贼寇?”武亮反问,“这样大的马队,这荆州除了南中郎将,还有谁有这般实力呢?”

第六章 夜风毁翻车

郑胜心里暗暗叹气,幕后主使是石崇,这是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事实,和石氏相比,他现在太弱了。要和这样的家族交恶,可不是他想遇到的事情。

“是。他们杀了人。这件事,连我都想要回避。”郑胜缓缓开口,他看着大家,环视着每一张脸。

所有人沉默了。

许久,郑胜突然开口:“王烈,你说呢?”

“世子,这要看您的意思。您想怎么做?”王烈道。

郑胜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郑胜想从他那里得到更深层的答案,但王烈低头不语。

王阮刚想开口,再替堂弟补补漏,另一旁的王钧说话了:“世子,从孙家邑汉水河口到万泉镇百里有余,到宛城近二百里,今夜大雪,宛城那边恐怕到明早天明都得不到消息。”

“信鸽,把在家里所有的信鸽都派出去,尽早和宛城联系。”郑胜明白他的意思,“剩下的,马上派一支队伍去孙家邑,把大家……接回来。”

会议结束,年轻人们怀着各自不同的思绪散去。

郑胜坐在座位上,自言自语:“石崇,到底想干什么?”

“别人怎么想的,我们怎么知道?可是,既然他做出了敌对的选择,我们只能面对。而且,世子你发现了吗?在你说了要尽快派人去孙家邑后,大家的脸色都变得轻松了许多。”

郑胜勉强笑了笑:“是吗?”

刘嗅儿肯定的点点头。

于是,郑胜相信了她说的话不只是在安慰他。

她是整个会议的记录者、观察者。她有能力看到大家的所有作为和神态。

其实,在三泉堂的最初始时期,她只是负责倒倒茶之类的杂事。但后来郑胜发现,她能把会上所有人说的话记住。所以,郑胜干脆的给了她个职务“记事”,也就是做做会议记录什么的。当然,她最主要的任务是,当郑胜想了解某次会议谁说了什么时,刘嗅儿为他解答。

她做的很好。

此时,听了她的话,郑胜突然领悟到了什么,亦或如是在打某种游戏时,突然解锁了什么新技能,但郑胜可没有技能面板,那一闪而过的思绪并没有转换成具体的文字。

他还需要更多次的经历才能掌握人生体悟。

去邓县孙家邑的队伍连夜准备妥当。为了安全起见,郑胜还早早去见了王绥——借兵。

对于郑胜的来意,王绥很是惊讶:“借兵?你要做什么?”

郑胜也不瞒着,把事情简单提了提:“郑氏的一支商队在孙家邑被黄绢贼劫了去,借侯府的军马壮壮胆。”

“是黄绢贼啊。”王绥嘟囔了句,“好,我让马范带人跟你走一趟。”

“多谢。”。

“不必客气。对了,这件事我去告诉侯爷?”

郑胜想了想:“侯爷还在孝期,这件事不必刻意去打扰他。等下次我见他时,亲自和他说。王兄只要把动用兵马记录在案就好。”

“好。”王绥叹了口气,道。

王绥是司马歆的近侍,他掌控着一支人数在五十人上下的骑兵队——这是司马歆继承自他父亲的遗产,是一支久经沙场的军马。

而马范统领着这支骑兵的一半,有二十多人。

这已经足够。

郑胜看着打马而来的马范,在这寒冬里,他只穿了身深青色的劲装,但那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扑面而来,令郑胜仿佛置身于对战步伯的压力中,他不得不全神贯注的警惕起来。

“辛苦马将军了。”郑胜拱手道。

“世子客气,这寒风大雪的冷天,缩在家里倒不如出门跑马畅快。还多谢世子给了这趟事。”

“有劳了。”郑胜和马范说完话,转身看向身后的自家骑队。

清晨,雪已经停了。但积雪厚处深过一尺,马范他们在这种路面上能不能跑马不得而知,他训练的骑兵能上马去邓县的也就骑术最精湛的寥寥十多人。

不过他们都是“保镖”,来保护能处理局势的人到孙家邑去。而这样的人选,很少。郑胜看着面前的两人:“两位,出发吧。”

王阮、郑雪致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必不辱使命!”

马儿们驼着人们艰难的上路。

上百匹的马队渐渐消失在冰雪覆盖的天际,留下一片杂乱的蹄印。

剩下的,只有等待。

到傍晚时,鸽子飞回来了。是郑垣的回信,信上说:郑汶已经出发前往孙家邑,同时要求他留在万泉镇,不得乱跑。

郑胜哭笑不得,在郑垣眼里,他是这种冲动、毫不理智的人吗?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敢以身犯险?他懂得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

所以,他只好又回了封信,解释了自己的处理方法。

白天放晴的天色,到了晚上竟再次布满了阴云。郑胜担心雪再次飘飘洒洒地下起来。可这一夜,郑胜听着屋外“呼呜——”不断、如人大声泣诉的风声,无法安眠。

到了第二天,郑胜起床后才知道昨夜的风刮得有多大。

“学校前院道路两侧,那学子们新栽树被吹折损失近三成,附近树木被毁的也不在少数。所幸,住宿的学子没有违纪外出者,所以没有人员受伤的情况。”

“附近村镇有不少茅草铺顶的简旧房子被大风掀去屋顶。”

“北溪、明泉各地,部分水车也被大风吹毁……”

郑胜听着一连串的损失报告,心里乱糟糟的,“真是屋漏连逢连阴雨啊。”他默默感慨。

最后听到连水车也被吹坏,郑胜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些水车是他托了司马畅的人脉,所找到的最新式的水车。

这些水车名叫“翻车”,是前朝博士扶风人马钧发明的。

这是个郑胜没听说过的大牛人,得到翻车后,郑胜好奇之下,又陆陆续续了解了马钧更多的发明,比如他改良的织布机、他改良设计的连弩、攻城车,以及一种十分巧妙的玩具“水转百戏图”。

郑胜对马钧的发明起了兴趣,便想办法找到了马钧的后人,得到了许多东西。

水车,是他利用最广的。在万泉镇,在郑清开垦的张李乡、碧波镇,乃至整个顺阳,都开始推广使用翻车。

郑胜的翻车是自家木匠们制作的,他们保证过质量绝不会有问题。虽然,昨天的风很大,但为什么只有部分翻车坏了呢?

郑胜决定出去转转,看看那些损坏的翻车。

第七章 水车和网

郑胜拉着刘嗅儿的手,一脚一深坑的往前走着,他喘着粗气,看着不远外的河堤,然后笑着对她说:“这短短的一条路,我们居然累成了这样!看起来,这几年我是白锻炼了!”

刘嗅儿白了郑胜一眼:“要不是你非得下马走,怎么会累成这样?”

“我们也要珍惜马儿啊,养一匹马容易吗?看着它在雪地里打滑,万一跌伤了脚,它可就废了。”

两人说着话,很快走到了河边,河畔上是两排扭扭歪歪、光秃秃的柳。昨天的大风也使这些栽植不久的树受损严重。

不过,郑胜来这儿不是为了它们,郑胜走到那倒在地上,变作废墟的木架前蹲下。他疑惑不解地看着残留在地基上的支架,招呼身后:“季台兄,你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郑胜嘴里说的季台兄,是一个年纪有二十六七的高瘦男子。他一直跟在郑胜、刘嗅儿的身后。

到了河畔,他的眼睛便死死盯住了雪地里的木架。听到郑胜的话,他同样蹲下来,用手摸着支架上的木茬,他皱眉道:“木质,是木质的问题。郑胜,你的人偷工减料了,这木头太差,没有经受住昨夜的大风。”

郑胜茫然的用手拔出一块木片,冰凉、尖锐,他把它折断,起身转头怒道:“郑玉安,你说,这怎么回事?”

郑胜身后那个一直惴惴不安的中年男子哭丧着脸,解释道:“世子,这些水车确实由我们修建,出了问题老奴肯定要担着。可是这些水车所用的木料是各村自己筹集的。马先生也说了,是木料的问题,所以,并不是我们自家的问题。”

“是吗?”郑胜忍着怒气,“我不是要求过,要用最好的木料吗?为什么没用最好的木料?这是你的错误。”

“是。可是,有很多村民并不认可这一点。”郑玉安咬咬牙,把一段隐藏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世子,您若把万泉镇看做我们郑氏自家的私地,开路修桥、筑河堤、挖河道、修水车,这些事都可以看做是我们家中的内务,老奴自然全心竭力、做到最好。可是,并不是这样,世子您为万泉镇人做的事太多。”

“修水车需要每户村民筹备那的近千钱的木料钱,只此一件事,您不知道他们对您有了多大的不满?”

“换用劣木,只是件事。”他深吸一口气道,“世子,您是不世出的人物,所做的事情令荆州人都很佩服。但是,农人们目光短浅,他看不长远啊!”

郑胜听着郑玉安这句对他颇有振聋发聩效果的话,脚步晃了晃,刘嗅儿忙扶住他。

“为什么?我不知道这些事情?你们为什么瞒着我?”

郑玉安低下头,不说话。

郑胜明白了,他感觉自己像是活在一个梦里,原以为他比世人高明。结果,却是郑氏一族一直在包容、支撑着他。要不是他们,他的生活绝没有现在的安逸舒适。

郑胜还没缓过神来,有几个村民匆匆忙忙的踏着雪奔过来。

郑玉安大喝一声:“宋田三、毛季,来来来,把你们做的事给世子说一说!”

郑胜看着面前这几人,他都很熟悉,他们来自宋庄,这离学校最近的村子。

宋田三搓了搓有些通红的手,憨笑着:“郑主事说笑了,我们做什么了?”

“世子你看,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了,这些愚民依然死不悔改!”郑玉安道。

郑胜看着他们畏惧、紧张的样子,心情莫名的空落,他对他们无声地笑了笑,竟不想再见他们,他转身就走。

郑玉安跟上两步,拉住他:“世子,您给他们以恩惠,他们回报您的是锱铢必较。您为什么不敢面对他们?该感到羞耻的是他们!”

“郑主事,我们民们只求全家有饱饭吃,不敢得罪世子啊!”宋田三不禁叫冤道。

郑玉安回身和他们继续争论。

郑胜默默地离开。他喘着粗气沿着河畔不停往前走着,直到听不到那些人的争吵、看不见那些人的身影后,他喘着气仰躺在天地为他铺就、松松软软的雪床上。

刘嗅儿躺在他身侧,同样喘着粗气。

“我是太傻了啊,原以为他们都会很善良,我付出了,他们会心甘情愿的按照我的要求去做。”

“世子,是人都有私心。他们看不长远,只会斤斤计较你要他们额外付出的东西。”

“人都有私心?对,是啊。是我太笨了,连这个道理都没明白。”郑胜喃喃道。

刘嗅儿侧头看了看,“世子,你又忘了这是你说过的话了吧?”

郑胜哑声。

“你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呢!明明懂得很多道理,有时候总还像一个孩子一样。”她声呢喃道。

郑胜大窘,刚想辩解什么。只听到不远处有人大喊:“世子、世子!”

两人从地上爬起来,只见郑玉安沿着他俩的足迹,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他那之前因为愤怒而显得近乎扭曲的脸,此时变得无比慌张。

他离得近了,竟脚下一滑,倒在了路边。然后挣扎地爬起来,匆忙的跑过来,郑胜扶着他的手,“世子,出大事了!宋田三他们,他们把他们手里的田地卖给南阳刘氏了!”

“什么?”郑胜奇怪的问,“把田卖给了南阳刘氏?”

“是,不久前,南阳刘氏的人私下里找到了宋庄的村民,许下了不的利益。于是,一部分村民便和南阳刘氏签下了契书。”

“……”郑胜真的没有料到在他的眼皮底下,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南阳刘氏,撬走了他的地皮……

“世子,我们必须马上对万泉镇各个村落进行调查,看有多少村民受人蛊惑,卖掉了土地。”

郑胜无言地看着他。

“人有错,竟然没有察觉此事。若不是因为这次水车的事故,宋田三等口不择言,把这事说了出来。我们不知道还会被蒙蔽多久!”

“查吧,查清楚了。”郑胜拔腿往回走,他感觉仿佛是突然到了一个时间节点,各种麻烦扑面而来。似乎有一张无形的大正展开了,朝他扑来……

第八章 撕破脸皮

选自《刘嗅儿笔记》,记于元康四年十二月十一日:

“郑玉安、王叔猛很快查清了情况,有近四十户的人和一个叫刘仲的人签下契约,成为刘仲主人家的佣民。

这四十户人,债南聚十多家、五田聚十来家、其他村子也有几户。而且,刘仲的做法是“广撒,多捞鱼”,许下的利益让很多人动了心。只是,更多的人还在犹豫着。

村民们说,刘仲自称他来自南阳刘氏。

这一支刘氏,是前汉朝长沙定王刘发之子、安众康侯刘丹的后代,当代家主名叫刘暨,是前朝魏国侍中刘廙最的儿子,今年有七十多岁。

刘氏如今最大的仰仗是官拜尚书右丞的刘乔,右丞是朝中要职,权势不。

而且刘乔曾经跟随吏部尚书王戎征伐吴国,立下战功,之后当过县令,又做了太子洗马。几年前诛杀杨骏时,又立下功劳,他被封为关内侯,同时也升迁到了尚书右丞的官位。

当年刘廙,而今刘乔,南阳刘氏称不上顶级门阀,却也比郑氏强了太多。

此外,现在刘氏家主刘暨已经年老,刘氏家族内部主要是三个人管理,刘琬、刘祯、刘务。

刘仲应该是刘务的属下。

……

郑胜焦虑万分,他的头简直快要炸了!

去孙家邑的人杳无音讯,万泉镇又出了这样的大事!

郑氏和南阳刘氏虽说交往不多,但刘氏也不至于做这种肮脏事,来和郑氏交恶。

为了侵占那几百亩地与一个处于上升期的家族翻脸,并不值当。而且这种做法,也为人所不齿。

事情不合理,就有他们所不知的隐情。

但无论有什么样的隐情,刘氏还是干了,而且下手狠辣。

郑氏只能接招。

郑玉安和王叔猛等人吵翻了天,三泉堂里也莫衷一是,没有商量出妥帖的解决办法。

随后的两天,去孙家邑的王阮有了回信,可并不是好消息。王阮等人到了那边时,邓县官府已经封锁了整个孙家邑。要不是有新野公属下同行,他们根本见不到那位邓县长。

不过,见到邓县长也无济于事。这位县长口风很紧,什么实话也不对他们说。

“惟以‘贼已遁去,尚在搜查’之辞敷衍。”

而万泉镇这边,万云等人设了一个——被郑玉安斥责为不切实际、胡闹乱为的计策,竟将“盗土之贼”刘仲抓获。

很轻易的抓住了他,实在是很奇怪的事。

但捉住的刘仲,简直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很难处理。而刘仲口风也紧,单单承认了自己的来历,对自己是来做什么的,绝口不说。

万泉镇的事,令原本要去孙家邑的郑汶,也急忙赶了过来。

但郑汶也只是加入和大家讨论的行列,对事情的处理没有丝毫的建树。不过,郑汶到了后,便督促着郑胜抓紧时间把契书收到手里,也把之前没做完备的契书补全了。

他们要准备与刘氏来场硬碰硬的较量!

讨论得不出结论,郑胜便意识到其中的问题,这几年他在郑氏推行“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想着凭借多人的智慧处理所有的问题。

出了一些麻烦,确实能被精英们很轻松的处理掉。但遇上大事,不同行事风格的他们便中意不同的解决办法。他们争论起来,事情便停滞下来了。

他需要大智慧的“军师”替他划破重重迷雾,也需要一言决之的勇气!

然而在这时候,刘氏来人了。

刘务,主管商务的刘务亲自到了。不管源于重视,还是想要来个有分量的人一下子气势上压住郑氏,亦或是其他缘由。总之,刘务来到了万泉镇。

这是份诚意很足的来访。其分量相当于郑汶去其他家族里谈判。

来人身份不,不过郑胜并不想和他在谈判桌上见面。郑胜不愿和人虚与委蛇,郑汶也担心郑胜管不住脾气,发了火把能办好的事情搞砸了。

这次谈判持续了三天。

第一天,刘务和郑汶相谈甚欢,晚上,郑汶摆下酒席和他聊的更加欢畅。

酒席上,郑汶悄悄告诉郑胜,刘务态度很好,事情向好的方向发展:郑、刘两家的“误会”可以解开。

郑胜松了口气。

第二天,刘务居然卧床不起,他的托辞是:昨晚饮酒过量。

郑胜感觉事情不妙,刘务那诚意里似乎掺杂了别的东西。

第三天,放心不下的郑胜躲在夹墙后,偷听了郑汶和刘务的谈话。郑汶每每将话题引向田地纠纷时,刘务总是充耳不闻,左顾而言他。作为来客,这位“名士”只肯聊些风花雪月、玄理清谈之事。

郑胜突然意识到,这刘务应该是个幌子。他到万泉镇来,不是来和郑氏谈和的,他绝无好心。

郑胜不动声色的退出房间,他在院子里想了会,做出了决定。

他回到三泉堂,召集了大家,把之前准备好的东西拿了出来。

“刘家人来了,但没安好心。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客气。王钧、万云,你们带上契书,和郑玉安一起去顺阳,找我兄长郑清。”

“我们,去宛城。”郑胜甩了甩手里的另一沓纸,“该是我们的东西,谁也别想抢走!”

郑汶和刘务笑着携手走出大堂,郑胜嘴角含笑的看着他们,他注意到了郑汶神色里的无奈和焦急,也恍然察觉到刘务那一脸淡然下的得意。

不过,两人同时诧异的看向了郑胜。

“刘先生,请回吧!因为,过后几天,我们可能要在宛城的郡衙公堂上见面了。”郑胜笑着说。

刘务脸上的淡然之色消失了,他惊讶的看着郑胜,又看了看郑汶:“郑世子,何出此言?”

郑汶同样瞪大了胖脸上的眼睛,震惊的看着他。

郑胜把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展示给两人一沓写满字迹的纸:“契书,我郑氏与五田、债南各村民众在冠军县辖地开垦荒田的契书。这份契书证明了你们刘氏与他们私下签订契书的违法性。我要向南阳郡府状告你们!”

刘务狠狠地抿了抿微微张开的嘴,恶声道:“郑世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郑胜笑道:“当然,撕破脸皮而已!”

第九章 谢园的客人

今年腊月的宛城格外寒冷。一方面是由于月初时的那场大雪,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些年来的冬天确实是越来越寒冷了。

不过,天气的萧索并没有挡住宛城人最近情绪的高涨、兴奋。冬日里无所事事的人们聚集起来,兴奋地讨论一件与自己毫无相关的事情。

这一天,宛城养文街谢园门前来了一辆精致巧的马车,那马显然不是荆州的本地马,身姿挺拔、头颅高昂,神态高傲得仿佛是马王国里王公家的贵女公子。那车通体涂了暗红色的漆,车辕、窗户、车轮,处处精雕细琢而成,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

车一停下,一个年纪在十三四岁上下、身材娇、可爱喜人的女孩便跳着掀开厚厚的车帘,撞似的冲下来,撵开候在车前的少年,连声抱歉也不打,转身招呼车上人道:“公子,到了,快下车吧。”

车帘被缓缓掀开,一个和她年纪相仿、身如柳面如玉,身姿婀娜的年轻女子扶着她的手,走下车来,她笑着对男子道:“有劳房公子了。”

房公子听了她的话,犹如寒冷冬天在荒野里的人突然走进了春天,原本被“推开”而不高兴的脸色瞬时变得无比灿烂:“能为陆女公子效劳,某心甘情愿!”

“前不久听闻你要回来,我很高兴。我思来想去,这宛城里也只有我家这处别院能暂且委屈你住下了。”

“谢园……”她注视着那扇赤红的大门,轻笑:“房公子不必如此客气,女子身份卑微,这里……。”

“咦?房大白?你怎么在这儿?”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众人不由自主的往那边看去。

只见不远处一个男子倒提着酒壶,跌跌撞撞地走上来,他放荡地大笑着:“房大白,走,走,走!听闻刘氏、郑氏的人又在南街大打出手了,哈哈,又有好戏看了!快!我们快走!”

“宁莫!某与你自今日起,绝交!”房公子气呼呼地大喊道。

“绝交?”宁莫诧异道,“房大白,这是为何?诶,这位是?”

“房宣中,给我赶走他!快!”房公子大怒道。

在一阵怒骂喧闹声中,房公子请着陆姑娘进了谢园。

“让你见笑了。某今后绝不与此等人为友!”房公子发下誓言。

她微笑着,似乎并没有太过相信他的话,她问起了一个与之毫不相关的问题:“这里,为什么叫谢园呢?”

“呃?这里原来是一个姓谢的人家所建,后来几经转手,到了我房氏手里。它的名字却一直没变,就叫谢园。”

她点点头,走一步看一步地欣赏着她的住处。

“陆公子,你是不知道,那宁莫是……”

“对了,我刚刚听到,说什么刘郑两家的人大打出手?这是怎么回事?”

房公子脸上露出乐滋滋的模样:“陆公子刚从京师回来,不知道荆州最近发生的事。这刘郑两家因为冠军、顺阳那偏僻之处的几亩荒田,竟然撕破脸了!郑氏将刘氏告上了郡衙不说,那郑氏的世子还放出话来:他郑氏的人见刘氏的人一次,就打一次!”

“这几天,他们已经打了好几架。那郑胜还真是郑平之的儿子,打架每次都身先士卒,十分勇猛!”

随后,他眉飞色舞的描述起打群架的情景。

陆姑娘笑着等他说完,默然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往前走去。

房公子心下一凉,感觉自己刚才说的坏菜了,忙赶上前去:“陆公子,今日天色尚早,莫不如我们清谈一二。”

“抱歉,我累了。”她脸色歉然地说,“这些日子,女子舟车劳顿,实在不敢从命。”

“好,好,好。那某不打扰了。”他神色有些沮丧的离开了园子。到了街上,他左右四寻:“宁莫呢!他在呢?正是此人扰了某的大事!某要,某要,某与之绝交!绝交!”

……

“公子,这里很不错啊!比在洛阳时还好呢!”婢女笑着说。

“好又如何?”她神色黯然的说,“哪怕住再好的房子,我现在也只是个平民之女。”

“老爷他……”婢女突然想起什么,脸色也迅速耷拉下来,“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啊?”

“回家啊。我们回家,我要回家陪着父亲。”她喃喃道。

“可我们回了家又该怎么办?”婢女急道。

她茫然地想了想,轻声道:“不知道。”

“公子,我觉得房公子还挺有意思,你说是不是?”丫头开解起她。

陆姑娘摇头轻笑:“我倒觉得,那位宁公子也比他心胸磊落些。无论他今天,有何用意?”

“那个宁莫?”婢女感觉自己脑子绕不过来了。她只好再转话题,“宛城里两个家族大打出手,郡衙也不管吗?还有,那个郑家的世子竟然亲自动手……”

“他叫郑胜?是那个郑子纸、藏书馆、拍卖会的郑胜吗?”她久居洛阳,虽然很少出门,但对郑胜也有所耳闻。

“嗯,应该是他吧?荆州应该只有这一个郑世子了吧?而且是叫郑胜的郑世子,也只有那个人了。”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她连说了两遍,可心里的念头却不知闪过了多少。

……

“郑氏和刘氏的纷争,难道真是为了那几亩薄田?”她放下酒盏,微笑着问道。

仿佛心神全浸在缥缈的梦境里,房公子脑子晕乎乎地,向他的“女神”解释说:“谁说不是呢?因为这件事,刘氏可落下了不义之名。对刘右丞的威望也影响不。”

“但郑氏的麻烦可不只刘氏,他们的商队被石荆州的人劫了去,还死了人。很有可能,是石氏、刘氏在联手对付郑氏。郑氏能不能挨过这一关,谁也说不准!”房公子仿佛胸有成竹的说道。

“原来如此。”她轻声道。

“不过,那郑家子还真有股不畏的勇气啊!”房公子语气里满是对郑胜的欣赏。

“他们两家还要对簿公堂?”

“是啊,就在明日,陆公子要过去看吗?”

“不必烦劳房公子了。”陆姑娘婉拒道。

等房公子怀着遗憾离去。

婢女碧玉迫不及待的问:“公子,我们去公堂?”

“去。我们去见识一下那位名满洛阳的郑世子。”

第十章 公堂之上(上)

元康四年腊月丁亥日,南阳郡守凉习在焦虑不安的等待中迎来了这一天。

这一天,是开堂日。审的是郑刘两家冠军县西陲几十亩荒田的案子。

郑氏状告刘氏私占了他家的私田,要求惩处刘氏家族。这对于一个勤勤恳恳、为人宽厚的官员来说,实在是件荒唐的案子。

荒唐在于:郑坦不过是一地郡守,爵位也只是亭侯。若按照当今法律,郑氏家族哪能拥有那样多的田地?

但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门阀大族,谁家的私田会少了?不说别人,凉习的家族在老家山阳也攒下了不的家业。

这件事起因倒是刘氏坏了规矩,侵夺别人家的私田,实在令人看不起。

虽然,在外面流传着刘氏、石崇在联手对付郑氏的消息:石崇在“吞吃”郑家的商队,而刘氏暗夺他家的田产。

若真是这样,摆明了这两家是要置郑氏于死地。

可是,郑氏没有“犯法”,而刺史石崇更没有对郑刘的纠纷发出过任何声音。

而郑氏很迅速的反应:一纸状告告到南阳郡衙来,便令刘家的阴私暗谋全摆在了桌面上,同时也把难题推给了他。

案子要不要断?怎么断?

凉习顾虑重重,一方是右丞刘乔,一方是靠山隐然是顺阳王的郑氏。他,谁都开罪不起。

因而左右为难。凉习很是感慨,想当年他祖上凉茂也是一代名臣,面对辽东枭雄的生死相逼也毫无惧色。到他这一辈,凉氏声名凋敝不说,他连秉公执法的勇气都快散失掉了!

凉习也知道最近宛城的事,但如果他们打上几架便消去了戾气,不再起纠纷。凉习还巴不得呢!

他也得罪不起他们,所以,他严令都尉邓经、贼曹张顺:郑刘两家的冲突,官府不去管。他们只要将闲杂人等隔离开,以免误伤就好。

刘氏的人在冲突中吃亏多、占便宜少,刘务这几天几次来求见,要求官府介入。

但凉习充耳不闻。虽然刘氏怨气不,但这总比得罪了两家来的压力。

然而,不闻不问的日子终究结束了。

卯时一刻,凉习在后衙按时醒来,令家人着衣。因衣饰穿戴不当的问题,他发了好大的火。脱了又穿,穿了又脱,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回。

老仆人东田赶走战战兢兢的婢女,默默地为他更衣,他知道极少对下人发火的凉习为什么今天火气这么大。

早饭桌上,凉习再次发了火,训斥了没有按时背书的儿子。又因为饭菜凉了,训斥了厨子,下令重做一桌。

东田让家人们温好了饭菜,端上桌来。

凉习再次发火:“重新做!本官难道连多吃一顿饭菜也没有吗?”

东田低着头说道:“老爷恕罪,您曾说过,为人做事要‘温良恭俭让’。若这顿早饭浪费了,老爷恐怕又要心疼而发火了。”

听完,凉习的火气一下子消了,他叹了口气,看了眼畏缩在墙角的儿子凉策:“是我不对,不该对你们发火啊。”

他拾起筷子,平静地吃了起来。

吃完洗漱毕,他静静地等待着开堂时间的到来。

“大人,时间到了。”一名郡吏步快走的进来,轻声道。

“好!开堂吧!”凉习沉声道。

郡吏快步走出郡衙大门,朗声道:“开堂了!”

一时间,静谧如夜的郡衙像一台高速运转起来的机器,所有的几十名吏属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地布置起来。

等贼曹带着郡兵布置好公堂戒备事宜,两名记下史坐在堂下紧张地准备书文时,门下史也打开了大门,引导准备围观的群众们入场。

今天,南阳郡府审的是在宛城里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的案子,冬日里的闲人们纷纷前来,将郡衙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门下史房拯极力引导人群,却还是力有不逮。

“房大人,要不,动棍子威慑一下他们吧?”房拯身后一个吏急道。

房拯抹了把冷汗,痛斥道:“糊涂!不行!”房拯眼睛瞟向刚刚跨过大门的青衣男子,那是他的主家——南阳房氏的嫡长子房平。

虽说,他和南阳房氏当家的嫡支已是五服外的关系。但他也曾远远望见过这位风雅不羁的贵公子。

房平居然亲自来了,而且是乔装打扮而来!

房拯更加打起了精神,仔细地盯着每一个从他面前经过的人。

然后,他又发现了特别的人。这是两个身穿厚裘,头上戴着幂篱,身材娇的人。房拯细看,便察觉出来这竟然是两位带着胡帽的少女。

“真是胡闹!”房拯一挥手,派两个散吏将她们请到了角门外的角落里。

房拯沉着脸,问道:“你们是哪家的?怎么没人陪着出来?你的父兄不担心吗?”

他看得出来这少女绝非出自普通人家。所以,那就更不应该让一个女孩跑出来!

两个丫头真的被吓住了,其中一个刚想说什么。只见一只枯老的手伸出来挡在了她们的面前。

房拯看着这位老先生,惊讶地问:“您是?”

“老夫是我家女公子的西席。”他笑呵呵地说道。

“啊!居然是羊先生!”两个女孩一脸惊奇的说道。

“我陪她来荆州游历,路过宛城。听闻了南阳最近的趣事。所以来郡衙看一看。”羊先生示意她们不要说话,自己和房拯解释道。

“原来如此。那么,三位请便吧。”房拯不疑其他,命人护着他们进了门,心里才暗暗呼了一口气,这来的都是什么人啊!

心思谨慎的房拯感觉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能并非如此,但这气度不凡的老人令他不想再去追问。

这位乔装打扮混在围观人群里的女公子,自然就是那位住进谢园的少女——陆芸。

进了郡衙,陆芸语气崇敬、迫不及待地开口:“羊大人,您怎么来了荆州?”

羊大人,竟是不久前去过万泉镇的羊贾羊侍郎,他依旧笑着解释道:“我来荆州有公事。公事办完,却因为一件有趣的事滞留在了这里。”

“有趣的事?”

“就是这件事啊。”他指了指公堂。

陆芸恍然大悟。

第十一章 公堂之上(中)

“陆小友,你来这里又是因为什么呢?”

陆芸羞赧道:“我?我……我在不久前,接到父亲的家书。他竟然被免了官职,之后又旧疾复发。我匆匆辞别了士衡叔父,昨天才回来了荆州。”

羊贾恍然,说道:“原来如此,那请代我向你父亲问好。”

羊贾望着拥挤的人群,依然有些疑惑,在他的印象里,陆芸绝不会来这种场合。他看着公堂,若有所思。

开堂的准备工作顺利结束。

凉习气定神闲的从后衙走出,坐在主审的位置上,然后看了眼堂外的围观人众,嘴角不禁抽了抽,竟然来了这样多!

不过,他也只是咳嗽一声,淡定的说道:“请郑、刘两家的人上堂吧!”

随着命令向外的传递,早就候在外面的原、被告们纷纷入场。

陆芸看着那几个神态自若、昂头挺胸,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年走在了人群的最前列,心里不由的想:“这是郑家的人?难道是郑世子亲自上堂了?不知哪个是他?”

这时,只听羊贾似有意或无意的指点道:“这几个应该都是郑胜从小长大的伙伴。这小子却偷奸耍滑,没有过来!”

陆芸点点头。她心里莫名的有些失望。

紧跟在少年身后的是几个神色畏缩、不安的人,他们一直战战兢兢地低着头,有些许时候还偷偷摸摸的左右看,可胆量只能维持一瞬,随后他们又迅速恢复原样。

再往后是几个面色难堪的中年——他们是刘氏族人。

两方泾渭分明地在堂下站好。

凉习一拍惊堂木,不威自怒的开口:“开堂!今日本官审理尔等两家纠纷之事。郑氏一族,先行陈述你们的状告吧。”

只见站在左侧的郑氏众人中一名少年站出来,端端正正的给凉习施了一礼:“我是郑胜世子的书童王钧。自元康元年起,我郑氏在顺阳县东陲荒野开垦了数百亩的田地。但没想到,一个叫刘仲的人私下里从我们的佃户手中诈去了……”

“这些人真是郑氏的佃户?”另一旁,站在最前的人语气平淡的开口。

凉习凝眉看着他,这人他认识。刘务,是刘氏当代家主的次子,同时也是宛城里的名士。因此,凉习并没有因为他打断了王钧的发言而斥责他。

“据我所知,顺阳县万泉乡各村都属于顺阳王的封土。他们怎么成郑氏的佃户了呢?”刘务侃侃而谈。

王钧沉默了片刻,道出实情:“我们郑氏与顺阳大王有约定,顺阳东部一些土地的二十年使用权归我郑氏所有。这是契书。”王钧从袖口取出一张契书,交给了郡吏。

凉习细细的读过,略感诧异:“郑世子这桩生意似乎做得并不高明啊?”他心里想着这莫非是顺阳王逼迫郑胜签下的?

“高不高明,看谁在做。有本事的人自然可以点石成金。”王钧身后一人走了出来,“三年前,万泉乡河洪泛滥、满目疮痍,百里之土,少有人烟。而现在,是何等模样,世人皆知。”

凉习稍感不快,道:“尔言之有理。郑世子在万泉乡这几年,作为果是不凡。不过,你又是谁?”

“在下万云。敢问刘务阁下,刘仲是否是你家之人?”

刘务看着万云,冷笑道:“你不过是郑氏小儿的书童玩伴,有何资格质问我。”

万云朗声道:“太史公书商君列传中,有一段讲的是太子嬴驷的故事,太子触犯了商君的法律,秦国人刑其傅而黥其师,毫不容情。由此观之,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那么公堂之上,公子、书童又有何区别呢?”

刘务冷笑着:“暴秦三世而亡,由此观之,卫鞅那一套也并非治世良方。”

凉习咳嗽一声,忙把话题拉回来:“既然万泉乡是郑家的地方,那么刘氏确实是侵占了郑家的土地。”

“非也,非也。万泉乡是郑氏的地方,但万泉乡的土地可不一定是郑氏的土地。”刘务恶狠狠的说了下去,“其一,顺阳王与郑胜的契约,说的是万泉乡方圆百里五百余户民与他们名下的土地。郑世子每年上缴给顺阳王的也是依照每户占田、户调应缴纳的赋税。但是,现在那些村民开垦了比占田规定数目多很多的田地。而且,万泉乡现在恐怕已经有超过千户的民众。”

“而我们所吸纳的,正是除了属于大王封田之外的土地。”

“你是承认这些土地是属于我们的了。”王钧大声问。

“哈哈哈,这可不一定。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请问,郑氏有契书吗?是有一些没有吧?而且,郑氏收的田税也太低了吧?十取一都不到,也太便宜这些佃户了。”刘务语气轻蔑的说道。

堂外“吃瓜群众”顿时议论声大起。

“看起来,形势不妙啊。”羊贾淡然道。

“我们有契书。”王钧从身后一人手里接过一沓写满铅字的纸张。

“不可能!”刘务上前一步,想要争抢。万云挡住他:“你想做什么?”

刘务退后一步,看着郡吏再次接过去,凉习一张张仔细翻阅。他很是困惑。

他的眼角不经意间看到了一直两眼呆滞望着案牍的村民,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冷不丁提问:“告诉我,这契书是什么时候签的?”

五田村村民田叔温被这声问吓得狠狠打了个冷颤,他慌忙的再次跪倒在地:“启禀大人,是在一个多月前。”

王钧、万云同时变色。

“不要说了!”

“住口!”

但那一句话说出来,在场已经有很多聪明人明白了过来。

刘务当然也是其中之一,他哈哈大笑起来:“郑氏的契书是伪书,我刘氏的契书才是真的!我的契书是两个月前签下的,谁先签下是谁的。你们郑氏的契约做不得数了!”

围观者再次议论起来。

“这件事,郑胜做的不妥当啊!”羊贾叹道。

碧玉气呼呼的说:“自己的东西,就这样变成别人的了?公子,从这件事来看,郑胜……不,郑氏家族的所有人都是够傻的!”

陆芸微微摇头,她默不作声看着堂上,她想知道郑氏的人还有没有什么反击手段。

第十二章 公堂之上(下)

万云、王钧面色铁青的瞪着田叔温,他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直跟在万云、王钧身后,低头不语的少年突然抬头说道:“既然如此,这些土地就是你们刘氏的了。”

这少年边说着话,边往前走,王钧、万云等自然而然的为他让开路。

羊贾远远望见他,不禁笑道:“这小子躲在后面,不知是筹谋了什么主意?”

陆芸心神一动,问道:“羊先生,这人?”

“你马上就要知道了。”

凉习看到他,不禁笑道:“原来你小子一直躲在了后面。”

刘务则有些慌乱,他的样子大概就是那种一个小偷偷了钱,之后又撞见人时的心虚状况。

“见过太守大人。不过,这个案子我们郑氏不打了。”

“不打了?”凉习有些难以置信。

“真不打了。就当这一百六十九亩土地,是我不小心丢掉的,白送给刘氏了!”

众人哄然一声,开始更加兴奋的讨论起来。

郑氏居然就这样退缩了?之前,郑胜不是还斩钉截铁的宣称与刘氏“誓不两立”吗?

“如果郑氏以这样的退让,能与南阳刘氏化敌为友,似乎是很妙的一步。”陆芸喃喃道。

羊贾点点头。

刘务不禁心喜,随后又感觉不对,他们拿下了可不止这一百多亩无契书田地,还有更多的有契约田。郑氏难道就想用这百多亩的土地赢得刘氏的“友谊”?

这未免太小瞧他们了!

就在刘务准备想办法讹取更多时,只听郑胜又说道。

“既然是这样,那么我们郑氏与这些人之前立下的约定也全部取消吧!我们郑氏将不再以市价收购他们手中的余粮。”

“不可以啊!世子。”那几个村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世子,我们约定好的,您怎么能反悔呢?”

“是啊,世子,您不可以这样!不可以抛弃我们啊!”

郑胜环视一周,笑道:“市价收购,是我体恤郑氏佃户的辛劳而做出的实惠。现在你们是刘氏的人了,我当然不收了!”

“我们刘氏同样以市价收购你们手里的余粮。”刘务忙补充了一句。

听到这里,村民们的脸上满是迟疑和犹豫。

“哦?那么还有,你们也不能使用我的水渠、我的水车了。我们提供给村民的农具要收回来,公用的车马牲畜也不能用了。总之,一切的便利都没有了。”

刘务深吸一口气,继续安慰道:“我们也会给大家优渥的条件。农具、车马牲畜、水车、水渠都会有的!”

郑胜笑了:“农具、车马牲畜、水车,你都可以仿照我,但水渠呢?万泉乡的每一条河、每一道渠都是我郑胜修的,你想怎么办?”

“我们刘氏同样可以挖通一条水渠。”刘务咬牙坚持。

“万泉乡的河流都是我修好的,你想灌溉土地,势必要从河中取水。除非你从几十里外的河流引水。”

郑胜看着刘务的脸慢慢变成紫青色,继续以满不在乎的语气说:“只要,你们不嫌麻烦,宁愿舍近求远、事倍功半、有钱任性就好。”

刘务瞪大眼睛,气呼呼的快步走到郑胜身前,他的这幅样子明显是丢了名士风度,只见他恶狠狠地问道:“我们凭什么不能用寨河之水,河水可不是你郑家人的!”

“可是,是我疏通的寨河水啊,具体来说:北溪、明泉溪、北寨水、南寨水,以及连接它们的郑渠。这些河都是我疏通的,你们要从河里引水嗯……是该缴纳给我一笔费用吧?”郑胜认真的说道。

刘务不再说话。他沉默着,心里不知在盘算什么。

村民们更加慌乱了,不久后,田叔温更是胆量十足的提出:“世子,我家除了这十多亩去年才开垦、还没来得及入籍的田外,还有上百亩的公田、八十亩的新开田,为了这十多亩的薄田,而舍弃如此多。老朽……做不到。所以,我宁愿不要和刘氏签约的土地了,你们谁要我以二换一!”

剩余的村民们突然领悟过来,纷纷喊道:“不要了,这些土地我也不要了!”

“世子,我们受人愚弄,做了错事,请原谅我们吧!”

刘务感觉事态变化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冷眼看着那几个“愚民”冲着郑胜下拜、求情。

凉习咳嗽一声,询问似的开口:“郑世子,事情就这样结束可好”

郑胜无所谓的点点头。

刘务竟然一言不发的往堂外走去。

堂外的人们用更大的声音议论起来。

小丫鬟碧玉更是兴奋,在她看来,和她们年纪相仿的郑胜赢了中年人刘务,可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郑世子真厉害啊!公子,你说呢”

陆芸刚想点头,只见一个男子快步上来,他怒不可竭的开口:“哪来的野小子,快快滚开!别挡了路!”

说着话,他伸手猛的一拨,将碧玉连带着陆芸这两个身轻体柔的小丫头拨翻在地。

随后,他面前又出现了一个挡路的。

刘务感觉今天真是噩运连连。官司打输也就打输了。走在路上,居然有不长眼的人堵住了路。虽然是两个少年,但他们没注意到旁边的人已经纷纷躲到一旁,让开大路了吗

他的属下赶开那两个,竟然又出现一个,只是……这是一个更加麻烦的老人。

“老先生,请让一让。”刘务很是客气。

羊贾看着已经跟出来的郑胜,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歉。给这位女公子道歉。”

刘务并不想节外生枝,再招惹麻烦。而这老人他不能像之前那样将人直接赶开。

于是,“老先生,请让一让!”刘务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

“刘家人都是这样霸道吗连欺凌老小这种事都做的好像是天经地义一样!”郑胜慢悠悠的走过来。

他看了眼摔倒在地的两人,招呼身后的万云、王钧等:“你们去把两位小兄弟扶起来。”

陆芸被摔得头昏脑涨,听了郑胜的话,心里却不甚满意。她自己咬咬牙,不理会积极走来帮忙的万云等人,她和碧玉相互搀扶着起了身。

不过这时,所有人关注的已经不再是她们,而是再次对峙起来的郑刘两族的人。

第十三章 相见

郑胜看着仿佛下一秒钟就要动手的刘务,他开始盘算这次的胜算。

刘务明显是有备而来,他带来了六七个年轻力壮、孔武有力的家丁。而他这边,除了万云、王钧,来的也只有郑于等三名虎卫。他的胜算可不大。而且,这里是郡衙,他必须考虑到打完架的后果。

不过,刘务却只是凑上来,小声的说道:“这一次算你赢了!可是,又有什么用呢?我们的任务就是尽量给你制造麻烦,让你没有精力处理南方的事。等你财源被断,走投无路之时。该是我们的,你要一点一点的还回来!”

听到这些话,郑胜心里马上充溢起一团熊熊燃烧的火气,看着刘务得意的样子,郑胜很想揍他一顿。

不过,他还是忍了下来。

郑胜淡淡的开口:“你,道歉。”

刘务表情一滞,不屑地说:“我不道歉,你又能如何?”

郑胜看了看一脸平静的羊贾,接着对刘务说:“你不道歉,我自然不能如何。不过,堂堂南阳刘氏的名士,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欺凌弱小,而且死不悔改,这件事如果传开了,甚至是传到了京城,会不会对刘右丞有不好的影响?”

刘务皱着眉头看了陆芸一眼,他猛然察觉到一丝不对,这安静着站着的少年似乎并非寻常之人。可他想了想南阳附近的年轻人们,与眼前的人并对不上号。

他又看了眼那个老人,也发觉这老者恐非寻常。

“我的下人举止粗俗,得罪了几位。这样,这笔钱就当做在下的赔罪之礼,老先生您看可好?”

这时,郑于在郑胜耳边轻轻提醒了一句:“世子,刚才这位老者说,‘给我家女公子道歉’。”

郑胜本来就对和羊贾一起出现的陆芸很是好奇,猜测他可能是羊贾的某个子侄后辈,或者学生徒弟之类的。但“我家的女公子”是什么意思?

郑胜很快脑补出了两层意思:一是,这人是个女的。二是,这个人身份不简单。

郑胜不等羊贾回话,抢前一步,看着刘氏家丁手中的那串大钱,啧声道:“赔钱啊?我看看,就这几百钱?”

刘务冷哼一声:“他只不过是摔了一跤,数百钱已经足够了!”

郑胜不置可否,走到陆芸身前,看着她微微低着头,一脸稍显窘迫的模样,他故意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陆芸浑身猛地一颤,她不可思议的抬头,把目光投向那轻浮少年。

郑胜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他正感慨着开口道:“你们看,这两位小兄弟身体瘦弱,被这样的壮汉一手推翻在地,刘务先生竟然敢以‘不过摔了一跤’的结果敷衍了事。万一,他们回家后发现自己受了内伤呢?”

刘务心烦意乱,他根本不理解郑胜为何要胡搅蛮缠:“内伤?什么内伤?好,那你说,要我赔多少钱?”

“赔多少?给这两位小兄弟看好了就行。”郑胜轻飘飘的给出话。

这时,只见陆芸轻轻地说道:“不需要了,我没事。碧玉,我们走。”

她的声音清澈婉转。一开口,在场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她,大家都马上明白过来:她竟然是个少女。

羊贾只好站出来,冲郑胜道:“郑世子,当日一别,我们又见面了。”

郑胜装模做样的做出刚刚认出他的样子:“羊侍郎大人,您原来还逗留在荆州啊!”

羊贾笑着说:“近日来,荆州风雪不断,故而归程未定。”

这时,刘务已经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了。他傻愣愣的待在原地,脑子里还一直在想:羊侍郎,到底是什么人物?他为什么同郑胜认识?

“羊大人。”这时,南阳刺史凉习也走了过来。他与羊贾曾在洛阳有过几面之缘。于是,两人很熟络的寒暄起来。

刘务终于回过神来,但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直到,陆芸默默地离开。

刘务和郑胜又用目光眼神交锋了数个回合,他带着忧心和愤怒离开了。

郑胜有些遗憾,这小姑娘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她走了,羊贾只是看了眼,连句话也没说?郑胜带着疑问离开了郡衙。

状告刘氏取得了胜利,郑胜回到郑家时,族人们夹道相迎,以英雄的礼遇迎接他归来。

郑家议事堂里,一直卧病在床的郑垣气色竟然好转了许多,坐在太师椅上笑容满面,而其他人也一脸喜悦。

郑胜还没说话,郑汶已经在给大家泼冷水:“胜了刘氏算什么,别忘了还有顺阳和襄阳。”

所有人的笑容顿时消散。

郑垣抬起头,看向郑胜:“之前,大家面对处处受敌的窘境束手无策。克吴便说事情要从易到难一一解决,把其他事暂且搁下不管。现在刘氏的麻烦我们处理完了。接下来呢?”

“接下来,是顺阳。”郑胜看着大家,轻声道:“我回顺阳去,看看大王那边,到底是哪个小人作祟。”

郑垣点点头:“去了顺阳,和子白多商量对策。千万不要冒犯了大王。”

子白,是郑清的字。

“我会的。”郑胜道。

不过在回顺阳之前,郑胜还有一些事情要收尾。

比如,和羊贾再见一面。

很轻松地,郑胜和羊贾约好了在醉香居见面。

郑氏的大人们很重视这一次的见面。为此,郑汶特意让醉香居里的大厨做了丰盛的宴席。

羊贾如约而至,同他一起前来的还有一位风姿婀娜的少女,以及做丫鬟打扮的另一位少女。正是出现在公堂前的陆芸和碧玉。陆芸神色平淡,倒是小丫头碧玉鼻孔快翘到了天上。

郑胜很惊讶她们的到来。他盯着陆芸看了几眼,下意识地同身边的女孩儿们稍作比较、评判了一番后,同羊贾寒暄起来。

羊贾看了她一眼,介绍道:“这位是吴郡陆氏的陆芸,之前一直住在洛阳,这次是返回家乡,途经南阳。你们倒是同龄人,可以多交流一番。”

郑胜点点头,吴郡陆氏,来头果真不小。

不过,郑胜依旧有不少的疑惑。比如,她随羊贾来赴宴,是为了什么?

第十四章 望远亭之约

这年代,虽然对女子的礼教并不像后世宋明清那般苛刻无情,但也不可能像这样子,随随便便的,来赴一个之前根本不认识的男人的宴会。

郑胜猜不透,只好放下疑惑,同羊贾交谈起来。

整场宴席宾主尽欢。

在最后临离别时,郑胜突然想起了那个一直存留在心中的疑问:“羊大人,上次您临走之前,对小子说了张华大人的《女史箴》文,我一直有所疑问。”

羊贾听完,心里便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

当时他与郑胜的言语间总是说不到一块去,羊贾心下气懑,说出的话不免有些不周全。

世人皆知,女史箴是张华告诫女子的文章,他对郑胜说这篇赋,确实不妥。

羊贾想了想,问道:“你们可知,张大人为何要写《女史箴》?”

郑胜很自然的把规劝女子那一套说了遍。

他说完,只见陆芸抿着嘴偷乐,小丫头更是一脸的鄙夷。

他不解地看向羊贾。羊贾笑着让陆芸作答。

“女史箴本意自然是规劝女子的。可是世子须知,天下女子以皇后为尊。女子们要学习皇后的品行。若皇后向善,张大人何须要撰写文章规劝女子?”陆芸轻声道。

郑胜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郑胜明白过来,这篇文章的真实用意:贾南风作恶朝堂,妒忌奢淫,自然是做不了天下表率的皇后。张华写女史箴,绝不是突然灵机一动,写下了篇规劝女子的才子诗赋。而是根据实际情况,痛心疾首的写了篇针砭时弊的评论文章。

“女史就是宫廷女子的意思,你居然连这也不明白吗?”碧玉鄙夷道。

“碧玉,不得无礼。”

“是,公子。”

郑胜好笑的看着这一幕,公子?在这个时代当然也可以是女子的称呼。权贵官宦家庭的女儿们,她们可以被尊称为女公子,也可以简称叫做公子。

不过,解释来解释去,郑胜还是一头雾水。他的疑问还没有解决呢?

羊贾笑着说道:“我只是担心因为张大人驳斥了你的计划,你会对他心存不满。借女史笺事,你自然明白了张大人是什么样的人。”

郑胜明了:“我没有对张华大人心生不满。”

来到这个年代,郑胜并没打算做个恶人,对现在竭力维持朝政安稳的张华,他很是佩服。这是一个很有能力、一心为国的忠臣!

至于人家为何与他为难,郑胜只能表示:他没得办法啊。

大不了,以后走路绕着张华走就行了!

郑胜把三位宾客送上了马车。

那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喘下,碧玉掀开门帘,一脸疑惑的塞给了郑胜一张纸条:“我家女公子给你的!”

郑胜望着远去的车,手里的纸条仿佛在散发着一股幽然的清香,却不知这是那碧玉的?还是陆女公子的?

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几行清秀的楷字:“我有一计,可解世子之难。如有意,奴当与君在明日辰时三刻,于城南望远亭相见。”

郑胜很是惊诧,解我之难?就凭她一个小丫头?这一定行不通。那么,是依靠陆氏?她的家族确实很有能量,但陆氏肯帮他吗?陆芸如果能说动陆氏助他,她又会向他提出什么条件?

郑胜有些纠结,有外援当然好,但恐怕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郑胜决心明日赴约,看看陆芸要提什么样的条件。如果太过苛刻,郑胜宁愿独自面对眼前困局。

回到青竹居,郑胜看到刘嗅儿正忙着收拾行李,郑胜便把纸条交给她:“明天走之前,我们要在望远亭停留一会儿了。”

刘嗅儿默默地看完:“是那位公堂上的陆女公子?”

“对,我们去会会她。”郑胜琢磨片刻,陆续道:“现在陆氏最出名的人物应该是陆云、陆机兄弟了,就是不知道这位的确切身份。”

郑胜觉得她不会是陆氏兄弟的直系后辈。不过,陆抗有四五个儿子,陆芸应该是陆机、陆云的侄女辈的。

郑胜告别族人,带着自己的人出宛城南城门,很快到了距离城门不远外的望远亭。

望远亭,是一座不大的小亭子,却是宛城人迎送客人的地方。

不过,适逢寒冬,积雪未消的日子里,望远亭也是一副萧然的模样。

郑胜到达亭子外面时,一眼便看到了陆芸那辆精致的马车。郑胜上下看了看,琢磨着这马车恐怕装不下多少人,速度估计也跑不快。运货自是不合适,确实是贵族人家的奢侈品。

陆芸正穿着厚厚的冬装,静静地坐在亭子中的石桌前。桌子上用小炉温着一壶里面未知的东西。碧玉侍立一旁,如把她们画出来,便是一副美妙的古代仕女画了。

但郑胜带人闯进了这幅画。

陆芸起身,款款施礼。

郑胜回礼。

看着她红扑扑的面庞,郑胜颇感惭愧:“对不起,还劳烦姑娘等我,是我来晚了。”

陆芸笑道:“是我来的稍早了一些。不怪世子。”

“天气寒冷,我长话短说,姑娘的那封短信,究竟是什么意思?”

陆芸看了看郑胜身后的众人,稍显迟疑。

郑胜给她介绍道:“他们都是我最亲近的伙伴,绝不会背叛我。刘嗅儿、万云、王钧、郑……”

“郑世子带了这么多人来是想对我家公子施压吗?”碧玉又忍不住了。

陆芸斥道:“碧玉,不得无礼。郑世子,实在抱歉。”

郑胜确实有些不满,不过他想了想,还是对大家道:“万云、王钧,你们都出去等一会,嗅儿留下。”

等王钧等人离开,郑胜坐在陆芸对面的石椅上,问道:“现在,姑娘可以说了吧!”

陆芸默不作声地操作起面前的器具。她动起来,郑胜便看出来了这是一壶茶水。晋代,茶已经在小部分的文人间流行开,二十四友之一的杜育写下的那一篇咏茶的赋《荈赋》,郑胜也见识过。

而郑胜也不会介意饮茶。

等陆芸斟好了茶,郑胜默默品完一整杯后。陆芸才清然开口:“世子已经知道,我出身吴郡陆氏。”

“但世子不知道,我家与陆祭酒他们并没有十分亲近的关系。”

陆祭酒,就是陆机。

郑胜的确十分的惊讶。

第十五章 陆芸的计策

“我家要与士衡伯父攀上亲,要一直往前追溯到前汉朝。”

陆士衡便是陆机。

在郑胜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下,陆芸竟把她的出身讲的透彻。

“先祖陆褒生有二子,长子陆纡,次子陆康。康之子陆绩,绩之子陆睿,睿之子陆许,许之子陆献。陆献便是家父。我们家这一支人丁不旺,而且也没有过如陆逊、陆抗这样的大人物。是吴郡陆氏很弱小的一支。在吴国时,祖父曾在长沙做过县令,父亲也做过江夏令,后来被人诬陷获罪免了官。一直到本朝太康年间,才由荆州大中正推举做了徐州郯县令,之后又转任了江陵令。”

郑胜点点头,江陵令?江陵,这地方有点耳熟啊?

“世子,江陵在荆州南郡,郯县在徐州东海郡。”刘嗅儿小声道。

郑胜点点头,经过提醒,他知道江陵是什么地方:在南郡的江陵,是荆州很重要的城镇,荆州有大城襄阳、江夏、宛城,再往下数就是江陵了。

陆芸对刘嗅儿的表现很是惊奇,她不由的仔细看了她几眼,发觉这少女气质很是娴雅,长的也很美丽。最重要的是,她与郑胜之间相处的极为融洽。

陆芸的心有些乱了,她看着面前的两人默不作声。

听不到陆芸的声音,郑胜和刘嗅儿便讨论起了陆氏的家谱。

“陆公子说的那位陆纡是陆机、陆云的先祖。陆纡之子是陆骏,陆骏之子是陆逊,陆逊之子是陆抗,陆抗之子是陆机、陆云等。”刘嗅儿替郑胜从前往后理了理陆氏的族谱。

郑胜点点头,把陆氏家谱理清,可见陆芸确实是陆机的侄女,但并不是亲侄女,而是族侄。

郑胜因此更加疑惑,陆芸如此开诚布公,毫不掩饰己方的缺点,可谓是诚意十足。

可世上哪有这样谈判的?

不管是援助也好,合作也罢,人总要把自己的优点放大放大再放大,把缺点隐藏、避开、糊弄掉,即扬长避短是也。

但陆芸的诚意太大了,在郑胜看来,应该是他去求着她帮忙的,可现在“供求关系”似乎反过来了。

郑胜咳嗽一声,把一直盯着他和刘嗅儿看,陷入沉思的陆芸唤醒。

陆芸神色莫名的看着他,轻声道:“在江陵令任上,家父不敢说做出了太多的功绩,但他勤勤恳恳、从来不敢懈怠。但两年多前,家父得罪了当时的新任荆州刺史石崇,在荆州官场上处处受到排挤。”

郑胜听到这里才明白过来,原来她的家族也陷入了巨大的危机。

“出仕本朝后,家父与士衡伯父他们才渐渐多了书信往来。家父与石刺史关系恶化,小女子便带着父亲的书信去了洛阳面见士衡叔父。但在前不久,家父病重,便被石刺史胁迫着辞掉了江陵令的职务。我也由此返回荆州。”

郑胜感觉陆芸所说,若皆为事实,那么,他们两家还真是有了共同的敌人——石崇。

陆芸的心思是要合作对付石崇吧?

只听陆芸继续说:“回到荆州,我才听闻了郑氏最近的遭遇。石刺史竟然沿路劫掠,实在是不配为官。如果,你我两家能够联合起来,想必会减轻很大的压力。”

郑胜提出异议:“这不公平,你父亲只是在荆州做官而已,况且现在已经离任。只是这样一份口头的约定,如果你们抵不住石崇的压力了,能直接回去扬州。我郑氏还不是要独立面对?”

“郑世子有所不知,我家自祖父在荆州做官那时起,就已经定居在了江夏城。虽然家业不大,但也不是说回吴郡就能回得去的。”

郑胜了然的点点头,这样就合理了。

“陆公子,我们南阳郑氏、你们江夏吴氏联合起来恐怕也对付不了石刺史。您说的联合起来,如果只是我们两家的合力,对付石氏依然是以卵击石的结果。”刘嗅儿轻声说道。

“事在人为,我们两家既然有共同的对手,不联合起来,只能任人欺凌。这恐怕也不是郑世子愿意看到的吧!”

郑胜默然,多一个帮手固然不错,但这个帮手的实力着实不大。看陆芸急匆匆返回荆州的态势,她去洛阳求助族中叔父的目的显然是没有达到。也许,陆机、陆云并不愿意因为家族里的边缘小人物而得罪如日中天的石氏家族。

可如果没有吴郡陆氏的名望,陆献一家的命运恐怕更加悲惨。

“不知,令父如何开罪了石崇?”郑胜突然好奇的问。

“只因在一场宴席上,家父不愿饮酒。石刺史竟然杀死了为我父斟酒的侍女,同时也令他对家父心怀不满。”

郑胜摇摇头:“石崇这是在杀鸡儆猴啊!”

两年前,正是石崇刚到任的时间,他要压服官场,抓只不服管教的“猴子”出来,自然不意外。

这样来看,陆献的确很倒霉。

郑胜默默地喝着茶水,他权衡着利弊,要不要联合陆氏呢?

陆芸咬咬牙,最终说出了自己的最终方案:“其实,我还有一个办法。”

郑胜好奇的问:“姑娘请说。”

“请问郑世子,你可知自古以来,两家、两族、两国之间要达成坚实的同盟,最有效的手段是什么?”陆芸反问道。

郑胜心下一跳,他下意识地回头找他的“顾问”解答,却看到刘嗅儿一副眉头紧皱的模样。

“嗅儿?”

她抬起头,眼神里满是迷茫,抿了抿嘴轻声道:“应该,应该是联姻吧!”

郑胜下意识地点点头,然后,他感觉自己处在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场合中。

陆芸却已经把所有的顾忌全然抛下:“在洛阳时,奴见过两位叔父,更兼许多位大儒文士、朝野官吏对郑世子的文才赞叹不已。如果能与郑世子结亲,吴郡陆氏自然不会对我家、对郑氏再不闻不问了。石崇恐怕也会更加忌惮,不敢再对你我两家对手了。”

陆芸说完,她像是放下了一个天大的包袱,轻呼一口气,微笑起来,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娴静端丽,她看着郑胜皱眉不语也不着急,反而慢慢地喝起茶来。

“如果我没有猜错,假设我同意了,我郑胜要迎娶的,就是陆芸陆姑娘你了吧。”

第十六章 贪得无厌的顺阳王

“我父亲并无兄弟,而我虽有一个胞姐,但她现在已经出嫁。”陆芸边说着话边勇敢地和郑胜对视着。

先败下阵来的反而是郑胜,他对眼前的秀丽女子很是佩服,很少有女儿家在谈论起自己的婚姻大事时还能是如此端庄大方的模样。

郑胜摸摸鼻子,陆芸的计划很好,石崇忌惮陆献,是忌惮陆献出身的吴郡陆氏。石崇忌惮郑胜,主要是忌惮郑胜的文名。

郑胜和陆芸结亲,吴郡陆氏是极为欢迎的。追求文名的陆机、陆云兄弟,自然不会放过将郑胜这样一个后起之秀接受为自家人的机会。

联姻是很好的计划,可,这是结婚啊!

两世为人,郑胜还没结过一次婚,连谈恋爱,郑胜都是摸索着进行。

就这样决定自己的人生大事,未免太过草率。

郑胜犹豫着,他的目光触到一旁的刘嗅儿,心里更加不愿去接受这件事。

“陆姑娘,你应该还没有和陆伯父商量过这件事吧?这是人生的大事,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婚姻的正常途径。更何况,也许你我两家能找到更好的办法。”

陆芸看了看刘嗅儿,心里一直很明白一些事情。不过,她并不在意:“当然,做卓文君、司马相如的事情,对事情根本没有助益。我会和家父、家母商量的。至于其他办法,如果有,我怎会来到这里?”

郑胜对她话里的“助益”一词很是敏感,它昭示着陆芸明晃晃的态度:这场联姻只为了解决她家的困境而已。

虽是合则两利的事,但郑胜总觉得自己很不舒服。

郑胜的那句肯定的话不出口,令陆芸有些急了:“如果郑世子不愿意,只待你我两家的危机解除,你我之间的婚约大不了解除掉就好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郑胜再没有不同意的道理:“我也有父母在世,婚姻大事总要和他们说过才行。”

陆芸的脸色更加轻松:“自然。”

郑胜默默地起身,问道:“姑娘还有其他事情吗?”

陆芸摇头。

郑胜拱拱手:“那么我们后会有期,相互联系的事交由我郑氏的商行就好。”

陆芸点头称是,她突然想起什么,有些犹豫、有些为难的开口:“郑世子,家父身患恶疾,我家历代清贫,实在是……”

“这是小事。我会请人为伯父治病。”郑胜不假思索的开口。

话说完,他转身就走。

陆芸在身后又说道:“郑世子,解除婚约的协议,我们不如就在这里立下一张字据?”

郑胜停下脚步,他不知道陆芸为什么又要提出这一茬,虽如此,这也是很不错的建议,郑胜回过头,说道:“好。”

离开了望远亭,郑胜往西去,陆芸则踏上了回家的路。

一路无话,郑胜一行很快到了顺阳城。

顺阳城与两三年前比,变化不大。但城里的那座富丽堂皇的王府确实是刚刚扩建好的、崭新的。郑胜听说,司马畅把从郑胜手里分到的钱绝大多数都花在了这座王府上。

司马畅为人奢侈、做事骄横,但从不敢做超出王府规格的事情,比如王府的大小、宫殿楼阁的规制等,他都遵循了相应的规矩。司马畅只是收集了相当多的各种奢侈品,收藏在了他的王府里。

又比如,他有一笔支出是这样的:去年初,在“自家”的洛阳拍卖会上,他以最高的价格买了那颗压轴的钻石。

那次,他不惜花掉了比那一场拍卖会分给他分红还多很多的钱。

到了顺阳,郑胜住进了东阳里的宅子里。

当晚,郑清下了衙,和郑胜详细地说起了发生在顺阳的事。

郑胜总结了下,就是司马定云被换掉了,王府内同时换掉了很多的管事、下人。王国中的官员也都很担心这场风波会危及到自己。

“王府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郑胜问。

“应该是襄阳的来人。”郑清隐晦的说道。

郑胜摇摇头,他有些悲哀、嘲讽的说:“这几年,分给大王的分红从来没有少过,为了维持拍卖场,我们拿到手里的钱还没他得到的多,但到头来,他还是说翻脸就翻脸了!”

这就是纯粹以金钱维持关系的坏处了,司马畅愿意,他们的关系就和洽,不愿意,就面临了全面崩溃!

第二天一早,郑胜等到了王府的来客。

这是一位新任主管,名叫刘山蟾,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郑胜倒也认识他,刘山蟾是司马定云的副手,看起来司马畅并没有被外来人牵着鼻子走。

刘山蟾一板一眼的说起了司马畅的要求。

“郑世子,我家大王对世子的欺骗很是不满。我们王府替世子开辟途径,从而使得世子赚取了大量的金钱。而大王所得甚少。”

“这里有一张新的协议,请世子签下。”刘山蟾交给郑胜一张纸。

郑胜看完:“如果是这样的条件,请恕我无法答应。”

刘山蟾早有预料,他再次问道:“郑世子还有什么想法吗?”

“我想见一见大王,和他好好商议一下这件事。”郑胜道。

刘山蟾点头:“我会禀报大王的,相信大王一定愿意接见世子。”

刘山蟾走了。

郑胜呆呆地拿着那张纸,久久无言。

司马畅实在是太贪得无厌了!司马畅的要求只有两句话,一是王府要拿到每年拍卖会的八成利润,其二,郑胜要每年供给顺阳王府十颗一等品的钻石。

暂且不提八成利润的事,就是这一等品钻石的要求,郑胜也绝不可能答应。

一等品,也就是郑胜之前所说的“四分石”,这是现在晋国所流传的最大粒的钻石。

郑胜一直严格地卡着一等品的数量,他只肯在洛阳拍卖场的每年冬夏两次最大拍卖会上,把一等品当做压轴之物。

一年只有两颗的一等品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司马畅一下子想要十颗?

郑胜只能说他是太贪婪了,这十颗一等品价值几何呢?按照现在的市场价值,自然超过亿钱。

可是,这些东西一旦流传出去,一等品的价值绝对会大大降低了。

物以稀为贵,东西多了,就会贬值。

郑胜很明白这样简单的经济学原理。

而且,司马畅那一张永远也填不满的贪婪之口,这次他拿出十颗,下一次司马畅只会要求的更多!

他绝不会答应这样的事情!

第十七章 气急败坏的司马畅

而且,他能一次拿出十颗给司马畅,别的权贵们自然也会眼红。

到了那时候,他能不给吗?

这些钻石,他自然可以轻易地拿出来。

但这是他最重要的一条敛财之路。贬值的钻石满足不了他的需求。所以,郑胜才一直紧咬一年两颗的定额毫不放松。

郑胜准备好好和司马畅谈谈。

刘山蟾去了又回,他告诉郑胜,大王要见他。

居然这么快?

郑胜想了想,觉得司马畅如此急不迫待的要见他,大概就是想尽快的拿到那些“属于”他的钻石吧?

郑胜随刘山蟾来到了王府,穿过一道道走廊、越过一间间庭院,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路后,他来到了司马畅日常所居的慎为台。

垒土成高台,期间重楼阁。

郑胜想起了不久前,他在藏书馆里看到的一句诗。不过,这句诗是何人所作、上下句是什么,他倒是忘的干净了。

郑胜看了司马畅的宫室,想着那位诗人也绝对是目睹了皇家气派的高台楼阁后,才有感而发,写下了这句诗的。

郑胜边想着,边随刘山蟾走进宫殿。这里与他之前见到司马畅宫室完全不同,左侧是一排排整齐码列的珊瑚树,每一株都鲜红亮丽,煞是好看。

右侧倒是没有多少花哨,是一路色彩多样的布障。

倒是化繁为简了。郑胜心想。

再往前走,就到了阶下。

司马畅正坐在高高在上的台阶上的那专属于他的王座上,意气满满的看着郑胜。

“郑克吴,你看我这宫殿如何啊?”

郑胜勉强敷衍道:“非常华美,和您的身份极为相配。”

司马畅哈哈大笑的从王座上走下来,亲热的握住郑胜的手:“你的眼光比他们强太多了,要不是你年纪尚小,我一定要让你做我的郎中令!”

郑胜苦笑着摇头,郎中令可是王国三卿之一,与郑清的大农令同阶,但身份地位可是全然不同。简单的说:郎中令是亲随,而大农令只是苦差而已。这其中的差距可太大了!

“来,我带你去看看。”司马畅拉着郑胜,沿着他进来的方向一路返回。同时介绍着他的珍藏。

“这几株珊瑚树,高五尺有余,是我专门差人从交州高价购来的。可比石崇、王恺的珊瑚树还要高呐!”

郑胜恍然,几年前石崇、王恺斗富的事是晋国人民茶余饭后讨论得极为热烈的话题。

他当然也知道。

“来,再看这边。看这里的织绣。你可知,这是何地产的何绣?”

郑胜看着上面绚丽的花纹,确实很少见。至少郑汶贩卖的织绣没有这样好看的。

“你不知道吧!这是丹阳江乘韦氏的织绣。”司马畅得意的说道。

“丹阳江乘韦氏?”郑胜眨眨眼睛,他的确知道这个家族。江乘韦氏家族的织绣以工艺精良、色彩夺目著称。故而,这些年来韦氏绣一直是专供皇家的贡品。

但是,郑胜看着这条长有近十丈的韦氏绣,更大的疑问涌上心头。司马畅哪里得来这样长的韦氏绣?以他的身份大概只能分到一两丈长吧?

“其实韦氏家族的韦氏绣除了供给天子外,每年还有一些存余会卖给各大家族。”

“往年韦氏绣的价格倒也不会太高,但自从你那拍卖的模式出现后,韦氏的人也学会了。这一丈的韦氏绣竟然比一颗一等品钻还要贵呢!不过,我还是把今年他家的余货全部买下了!”

郑胜很是惊讶,这玩意居然这么贵啊!

可是司马畅说到了一等钻,突然想起了他召来郑胜的目的。

司马畅的心情由畅快变为不乐,他放开郑胜的手,回转王座:“郑胜,拍卖行近来可好?赚了多少钱?你来给我说说?”

郑胜抬眉道:“大王,拍卖行账目一向由司马定云管家掌管,我郑氏的人也只是监督而已。”

郑胜的话有些刺耳,司马畅便有些恼怒了:“我听人说,司马定云那厮伪造账目,吞没了账上的大笔金钱。可有此事?”

郑胜皱眉道:“我不曾听说。”

“休要狡辩!这件事也有你的份,司马定云吃里扒外。而你,也枉我对你信任有加!”

郑胜对司马畅的愤怒已经是置若罔闻了,他想着:为什么拍卖行出了这样的事,他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这太可怕了!

“来,签下你的名字!”司马畅命令道。

郑胜看了看这所谓的协议,再次问道:“大王,拍卖行究竟出了什么事?”

“不要啰嗦!快快签字!”司马畅怒道。

“大王,给您八成利润,也不是不行。但这一年十颗一等钻,的确是没有。也绝不可能有。”郑胜坚定的说。

“郑胜,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司马畅怒道。

郑胜摇头笑道:“我是真没有。”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掌握了一条秘密通往西域的商道,这钻石就是从西域得来的!”司马畅阴沉着脸说。

郑胜有些惊讶:“西域?”

“佛经中的‘跋折罗’,华语云‘金刚’,就是你的钻石。你只是将这东西换了名字而已。”

郑胜沉默了,原来,中国古代也有钻石流传啊!只不过是来自西域,数量极少而已。

但他的钻石,的确不是这样来的啊!

郑胜的沉默把司马畅的怒火刺激的更加高涨。

“你不肯签?也不肯说?”

郑胜沉默。

他的思绪已经飘飞到万里之外。

“既然你不肯承认秘密与外民异族的人勾结的事,那我就要搜查到底了!”

郑胜笑问道:“大王,你想干什么呢?”

“我怀疑你阴谋背国,意图不轨!来人,把送郑世子回家,控制起来。”

郑胜无奈的笑笑:“大王,您既然要搜查,请不要损坏我家的东西,也不要对他们动手动脚。嗯,请帮我给我家的人说句话:‘我很好,没事,大王要查东西,大家就让大王查。’”

后面的几句话,郑胜是说给走进殿来的中尉柳旻听的。

司马畅气结:“快,把他带下去!给我查。一定要把那商队找出来!”

郑胜走出王府,很快回到了东阳里。随行的王府军士接管了这小小的庭院。

郑胜安抚好大家,长舒一口气,虽然变故多多、情况变得十分恶劣,但他还是有很大的机会翻盘呢!

第十八章 强权之下的反抗

积雪未消,但万泉乡的虎卫营依旧勤练不辍。虽说近来郑氏出了极大的危机,但虎卫营仿佛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再加上这几日是年终比武的时间,整个营地显得更加热闹。

不过,这一天是极不一样的一天。

罗荣,顺阳王府上军校尉,统领着五百精干的王**队。

元康三年十二月的最后一天,他接到中尉的命令,要他包围、迫降郑胜的少年乡勇。

罗荣对这个任务并不怎么重视,郑胜虽然是个武痴,他的虎卫营也有些名气,但毕竟是乌合之众,又是都是些少年郎,最关键的是,他们的核心人物郑胜并不在万泉镇。

罗荣不屑于偷袭,他堂而皇之领着队伍开到虎卫营营地前。

两百余虎卫营摆出迎战的姿势,安静的站在营地之前,他们的武器只是一根木棒,但表情坚毅,似乎全然没有畏惧眼前军队的样子。

罗荣心中不免震撼。

他也是上过战场之人,尤其是十多年前,他参加过对一些鲜卑族部落的进剿。一些全民皆兵的部族面临生死危机时所爆发的勇气实在是令人震撼。

所以,一支弱势军队在面临强势军队时,所具有的不同的状态,分别代表了什么样的抵抗意志,他最为清楚。

也许他们只是外强中干而已,只要一个冲锋就可以把他们打垮。

罗荣默默的安慰自己。

罗荣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对虎卫营的评价已经和之前全然不同,视之为‘军’,而不久之前,他还把他们当做是乌合之众呢!

“我奉大王命令,接管尔等营地。如要反抗,视同叛乱,罪诛同族!”罗荣厉声道。

虎卫营依旧巍然不动,如同一座沉默的大山。

“汝家世子的传话你们也知道了吧?我再重复一遍:‘我很好,没事,大王要查东西,大家就让大王查。’所以,我们并无恶意。”罗荣温声劝道。

虎卫营阵中依然一片沉寂。

罗荣有些恼怒,但他并没有下达用武力解决问题的命令。

罗荣还在犹豫,他自忖对付虎卫营不是难事,但恐怕也要伤不少军士。如此结果要被其他同阶的校尉嘲笑不说,与郑胜及他的虎卫营交恶,现在来看并不是一件令人舒服的事。

这时,一匹快马从远处赶来,骑士是一名少年, 由远及近,只听他的呼声也不断的传过来:“不要动手,不要动手。”

到了近前,他勒马下鞍,对罗荣行了一礼:“罗校尉,我叫王钧,是我家世子的从员。”

然后,他转身对虎卫营下令:“世子命令:虎卫营卫士听令,王**进营地检查,所有人无需阻拦,此外,我虎卫营人员名册也可交由统军校尉检查核对人数。”

李安建、郑尚等人相视一眼,走出阵来,指挥着虎卫营散开阵型。

罗荣带领军士进入营地,搜查了半天后,随后又清点了虎卫营的人数。

罗荣一无所获,他派人去上报中尉,和王钧等商量后,王**在离营地半里外的地方暂且扎营。

虎卫营的小统领们终于有时间聚集在一起商量事情。

李安建、郑尚、郑整、宋持、郑于等每个人都紧盯着王钧,大家的心里充满了疑惑。

“整个万泉镇,无论是新村、宋庄、渠首聚、五田聚这些村落,还是马场、十七里丘商市、书院、营地这些我们的要地,都会被王**占领、搜查。”

“这实在是欺人太甚!”

“我们真不能反抗?”

“顺阳大王有中、上、下三支总人数超过五千的军队,这些军队完全听命于大王。如何反抗?”王钧反问道。

“世子应该有办法吧?他在顺阳会想到办法的,对吧?”郑整闷声道。

置身黑暗中迷茫的众人,心里突然出现了一道亮光。他们都在希冀着:“世子,该有办法吧!”

这时候,郑胜也正和郑清讨论事情。

“顺阳境内,万泉乡、丹阴镇、老庄园以及我们在各县何处的产业全部在被王**搜检。克吴,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急呢?”

郑胜笑笑:“也许,司马畅大王还会更大范围的搜查。直到,他认为他根本搜不出来为止。”

“克吴,你何必如此执拗。大王想要什么东西,你给他就是了。为何要以整个家族的代价与大王抗衡?这样不好。”郑清轻声道。

郑胜同样冷静的很:“我这两天仔细想了想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如果我们顺从于他们的强权,后果就是我们的家族沦为十几年前的模样,甚至更加不如。”

“拍卖会是大王的,商路是石刺史的,私田是刘氏的。我们就这样被人瓜分掉了。”

郑清冷汗直流,他不禁失声道:“何至于此,他们怎敢如此?”

“因为我们拥有了与身份、权势不符的财富,他们在眼红啊!”郑胜语气莫名的说道。

“本以为顺阳王可以成为我们的靠山。可有了更大的利益,大王便立刻舍弃了我们。”

郑清很是失落:“没有办法了吗?我们只能顺从?”

郑胜安慰堂兄:“我们当然还有赢面,大概……有四五成吧!”

“四五成?克吴,你能说说你的想法吗?”郑清根本想不明白郑胜哪来的勇气说出还有将近一半胜算的话。

“您就安心的回去吧。现在只要安心等待就好。”

郑清怀着疑惑、忧虑离开。

郑胜回到后堂,一间小屋里,郑于、谢思义、王谦、辛必忠等人正紧张的工作着。

虽然,郑胜被限制了人身自由,不得外出。但他的属下是自由的。而有人来拜访他,也是可以的。比如今天的郑清。

再比如,那天在见完司马畅后,也有一个重要的人来访。

司马定云。

司马畅居然也没有阻止。

郑胜所见的司马定云比一个多月前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相比,苍老了许多。

郑胜暗想,这一次的事对他的打击是很大了。

司马定云视郑胜为坚定的同盟,他被削去主管之职后,唯一翻盘的机会就是和郑胜合作,把藏在背地里做坏的恶贼抓出来,将强加在他身上的恶名除去。

司马定云详细的向郑胜说出了一件发生在襄阳拍卖行的、郑胜竟然一无所知的重大事件。

第十九章 春申古玉

“这件事发生在今年年中。有一个乡下村民模样的中年男子,神色诡秘的带着一个粗布袋子到了拍卖行。他要拍卖一件东西。”

郑胜挑眉:“他从自家地里挖出了宝贝?”

司马定云点点头:“是的,而且经过行里的拍卖大师彭据鉴定,那是一块东周时古楚国的古玉。”

东周,也就是春秋战国时期,郑胜笑道:“是嘛,彭据亲自鉴定了?那应该错不了了。”

彭据是荆州地区一个很喜欢古物的名士,郑汶花了很大的功夫才请到了他坐镇襄阳拍卖行。郑胜也和他见过几次,那确实是一位嗜好收藏,对商周秦汉历代文化、文物有颇深造诣的人才。

司马定云苦笑着摇头:“是,所有人都这样认为。而且,那块古玉的来历并不简单,是四公子春申君的佩玉。”

郑胜恍然:“是春申君的玉?”

春申君,本名黄歇,是战国四公子之一。对于旧时楚地、如今荆州的士子们来说,他的确是一个值得敬仰的前辈人物,他用过的古玉自然有很高的价值。

“年中时收到的拍卖品,按照规矩,最起码要在年末的拍卖会上进行拍卖的吧!”郑胜问。

“是,这样一块古玉更是值得长时间的宣传,吸引有意向的人准备资金,以求得到更高的成交价格。但卖家要求在三个月内卖出古玉。所以,春申古玉只好在九月的秋季拍卖会上仓促的卖出了。”

郑胜没有说什么,拍卖场是要尊重卖家意愿的,既然卖家要快些卖出去,那就卖出去呗!

这一次的寄售拍卖,司马定云说到了结束,似乎也并没有出现差错。拍卖行也按照自家摸索、制定出来的规范完成了工作,并没留下什么纰漏。

“买下它的人是襄阳人、荆州刺史石崇的亲信邓化。”司马定云继续说。

郑胜心里陡然变换:“石崇的人?”虽说这是发生在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但郑胜现在免不了用别样的眼光看待石崇和他的属下曾经做过的事情。

“是,邓化买下春申古玉时说要把它作为礼物送给刺史石崇。这理由合情合理,而且邓化在襄阳拍卖会上出手阔绰,早前已经拍下过不少东西了。”

“然后呢?”郑胜知道这个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一早,邓化便带着人砸开了拍卖场的大门,声称买下的是一块假玉。”

“当时我并不在襄阳,襄阳拍卖会的主事是郑氏的黄孝儒。黄主事亲自处理了这件事。我事后也询问过,觉得他处理的很到位。但是,时至今日我也没想到,世子你居然对此事一无所知。”

郑胜沉默着。

看到郑胜没有说话,司马定云继续往下说:“黄主事先是稳住了邓化等人的情绪,接着又请彭大师出面,重新鉴定了古玉。”

郑胜想着,石崇的计谋不该如此简单粗暴,买了真玉回去,拿块假的回来的伎俩太小儿科了。

“彭大师鉴定了那块玉,确实是邓化从拍卖会上买走的那块。而且,彭大师仔细的鉴定完后,依然坚定的认为那块玉绝非假玉,就是春申公子的佩玉。”

“邓化冷笑着夺过玉,用手将玉的下面一角掰了下来。”

“掰了下来?”郑胜讶然道。

“是的,掰了下来。‘春申古玉’就那么变成了‘春由古玉’。那块玉竟然被人以不可思议的东西黏上了一小块。以至于彭大师都没有丝毫的发现。古玉为假,彭大师当场被气昏过去。黄主事当即立断,以邓化买下古玉的双倍价格赔偿了事。”

郑胜道:“这样的处理,黄孝儒做法并没错。”

“黄主事随即到中卢县寻找那村民。结果那家人已经消失不见。我们的人找了许久,那家村民依旧是消失的无影无踪。我们开始怀疑,这件事本身便是个阴谋。”

“嗯,邓化花了多少钱买的古玉?”

“四百二十二万。”

“也就是说襄阳拍卖会支付了八百多万钱的赔偿金?”郑胜喃喃道。

“是的。”

“我记得,我们有过这样的规定,如果出现赔偿十万钱以上的大事情,就要尽早的报上来!”

“这是八百万钱!为什么这样的大事,我却根本不知道呢?”郑胜质问道,“就算我可以通过黄孝儒得知此事。但身为拍卖会的大主管,司马先生,你怎么一直不对我说?要知道,从九月到现在,我们可是见了好几面!就算没能见面,你也该给我写封信告诉我的。”

“拍卖场做到现在,一直顺风顺水,没有出过这般大的差错。黄主事私下里跟我商议,他决定把事情担下来,将这八百万钱算进襄阳拍卖场元康三年的支出中,抹平账单。我同意了。”

郑胜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来:“八百万钱的账目,你们居然能够说抹平就抹平?”

“此乃末道耳,郑世子倒不必细究了。”司马定云老脸一红,摆手道。

郑胜深吸一口气:“那么,大王说我和你联合起来,私吞拍卖会钱财,就是指这八百多万钱了?”

司马定云一脸苦涩的说:“是的。”

“十二月初的一天,大王急召我返回顺阳。当即免了我的主管之位。因为,襄阳拍卖行的一名名叫连仲扬的属员指证我与你私吞了账里的那八百万钱。”

“我费劲口舌的向大王解释春申古玉的事,可是大王却认为我只是编了个好故事。”

“我找来黄孝儒为我作证,但黄孝儒来了后便一言不发。当夜,他悬梁自尽于自己卧室内。”

“他死了?”郑胜惊讶的问。

“是的,他死了。在大王看来,黄孝儒是畏罪自杀而死。”

“可事实上,他的死坐实了我们两人的勾结!”郑胜道。

“是的,现在的情况是,黄孝儒死了,账单上的八百万钱不翼而飞。”

郑胜接着他的话:“那请邓化来解释一下,行不行呢?”

郑胜与司马定云对视一眼,剩下的话已经不必再明说了。

……

“怎么样?你们找到有用的线索了吗?”郑胜问道。

王谦抬起头,锤了锤僵硬的脖子,对郑胜说道:“我们现在只是发现了两个突破点,一是那家消失不见的村民;二是那块春申古玉。”

郑胜仔细琢磨了一下,叹了口气:“襄阳拍卖行现在恐怕已经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了。至于那家村民,也许是送走了,但最大的可能是早已化作枯骨了吧!”

第二十章 囚徒丫鬟与国王

如果郑胜再用善意的方式揣测敌人的行为,那他真的是傻子了。

对于失去了用处、留着不仅没用反而有可能暴露自己的棋子,除去当然是最好的办法。

郑胜在元康四年的元月一日,拿到了郑于等人总结好的事件经过。

他读完,对面前的四人:郑于、王谦、辛必忠、谢思义,语重心长的说:“看到了吧,这就是我们的敌人所用到的手段。其中的一些关系、细节,我们可能还没搞清楚。但这一份东西,就值得你们去好好学习了。”

“知道我为什么要你们学习这些讨厌的东西吗?”

四个人沉默的想着。

“因为你们的性格,是内敛、坚毅的,而且个个为人正直、可靠。所以,我才决定让你们做这件事。”

“做什么呢?在我们的内部当监督者,防止再有像黄孝儒这样的人出现。在我们的外部做刺探情报,收集信息等事情。”

郑胜终于下定决心,把自己的“情报部门”完善起来。以前,他的态度总是不太重视这个的。

可这件事证明了,有些人的阴狠是阴在骨子里的。

所以,他的防备措施不得不健全起来。

就在郑胜兴致勃勃的规划着他的“安全什”时,顺阳王对郑氏的疯狂还在持续着。

从元康三年末到四年初的前半个月,郑氏在荆州的所有产业全部遭到了顺阳王**的搜查。

这样疯狂的举动终于引起了朝廷的警觉。

侍中张华上书皇帝,状告顺阳王司马畅滥用军队、扰民作恶。

没有找到那条商路,意味着和郑胜交恶后,司马畅恐怕将要失去最大的财源,他将再次回到以前靠收取农人田税过日子的苦大王的生活状态。

司马畅不甘心。

他开始质问来人,郑胜的商队呢?你们说的商队在哪里?

来人,名叫姚平,他谨慎的思考了片刻后,答非所问的建议:“听说,大王在丹阴聚的山里发现了郑胜私造的铁坊?不如以私造军械的罪名处理了这小子?或者以此名义逼迫他顺从?”

司马畅红着眼怒道:“私造军械?郑氏的人给我解释说,那里是制造农具的,而且确实是制造的农具。”

“你们想要郑胜的命?我可不想!寡人只为了钱!钱!钱!若不是你们说了,那条金山银海般的商路全部属于我,我怎么会得罪了郑胜?他可是我的大金主啊!”司马畅张开双臂,感慨道。

“可是,郑胜私吞拍卖行账里的金钱……”

“哼!阴谋算计,算到郑家的头上就算了。对我就不必提起这些了。”司马畅冷声道。

姚平顿时冷汗如同大雨般沾湿了全身,他没想到看似蠢而贪财的司马畅其实胸有城府,早已看穿了一切。

事实正是如此,如若不然,司马畅如何会安排司马定云的得力助手刘山蟾接手府中事物?暴怒的司马畅如何还会允许郑胜有一定的自由空间?

他真的只是贪心、太过贪财了而已。

姚平咬咬牙,给出了他的又一个建议:“我们的人发现郑胜确实经常安排一支秘密的人员,买些杂物诸如沙石、木料之类的东西,似有特殊的用处。”

如果郑胜在这里听到了这些话一定会被惊出一身冷汗,从而更加坚定他做好安全保卫工作的心思。

“这件事,我也查出来了。可是,沙土、木料不是钻石。我的商队,运的是钻石!”

“但是沙石、木料的使用何必如此隐秘呢?如此观之,其中必有文章!”

司马畅沉默了。

“而且,这件事是郑胜的丫鬟刘嗅儿在做,想必大王也知道这丫鬟对郑胜的重要性。能让郑胜安排她做的事,真的就是运送沙石、木料那样简单吗?”

司马畅想了又想,冷哼一声:“好,我知道了!走,去郑胜家里!”

他下令道。

……

王国里面国王出行,是和皇帝出巡相同的道理,场面或许比不上,但在气势上毫不逊色。

司马畅出行,随行数十人,顺阳城里一阵翻江倒海、鸡飞狗跳。虽然碍于规矩,司马畅出行走过了很多道程序,簇拥着车驾的从员们耀武扬威的迈着鸭步。整支队伍的速度说不上比乌龟慢,但也差不太多了。

“大王车驾到东阳里了。”

“大王车驾停在郑氏宅前了!”

得到这个消息,顺阳的人们怀着各式的心态揣测着:如此局面,难道已经沦为囚徒的郑胜,还能重获大王的欢心了?

他果真好运气!

不明觉厉的吃瓜群众们的猜想,郑胜不得而知。

对司马畅的到来,郑胜并不意外。

他如果再不来,郑胜反而会慌。要知道郑氏的所有一切全都是处于停滞的状态,他家虽然通过这些年的积累攒下了不小的家业,可坐吃山空的吃法如何消得住?

再说,商队停滞,郑氏退出留下的市场迟早有人会发现其中的商机。

这多半个月的折腾,实在已经是极限了!

司马畅来了,让郑胜松了一口气。现在就要看,司马畅还要出什么花招了?

司马畅倒也不客气,他刚下了驾,看到等在门口、迎候大驾的郑胜及一干随从后,眼光扫到了他身后的那个小女子。

司马畅任凭郑氏众人弯着腰,任凭自家的随从们保持着恭谨的半跪姿势。

他等待着。

半响,司马畅才悠然道:“郑胜,那支商路我确实找不到,但我确信是这女娃在操持具体的安排。我动不了你,这女娃我却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她有私通外国的嫌疑。来人,抓了她,大刑伺候!”

围观群众们哄然震惊,私通外国?这是好大的罪名啊!

郑世子居然私通外国?顺阳大王居然掌握了证据?

刘嗅儿脸色很差,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她最近的气色总是很差。

听到司马畅的话,刘嗅儿脸色稍变。她对郑胜的心思是了解最通透的,也是最支持、最相信郑胜的人。

可她没想到,成功前的最后一难竟落到了她的头上。

因为她,世子会屈从吗?

不会,她明白郑胜的心思和志向。

“世子,我什么也不知道。宁死也不会说一句话。”望着快步而来的军丁,刘嗅儿坚定的对郑胜小声说道。

郑胜沉默着,沉默着。

直到兵丁将要踏过他的身边,跨步而来的风吹荡起刘嗅儿的头发。

那一刹那间。

郑胜夺过兵丁腰前佩剑,横器胸前,厉声宣誓。

“今日,想要动她,请先杀郑胜!”

第二十一章 你相信世上有鬼神吗

郑胜的话掷地有声、如一道定身符般惊住了所有人。

“大王,我们再做笔交易吧!”

听到这句话,司马畅兴奋的跳了过来,以司马畅的体态做出这般惊人之举足以看出来他是怎样的兴奋。

他兴奋的仿佛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唱着欢乐的歌。只见司马畅哆哆嗦嗦的开口:“郑胜,你承认了?”

郑胜把剑扔在地上,笑道:“大王,逼人到这步田地并非君子所为。”

“哈哈哈,我是顺阳王,不是君子。”

郑胜拱手一礼:“既然如此,请大王入内。我要和大王单独谈一谈。”

司马畅毫无顾忌的说:“好。”

“大王留意,郑胜恐无好意。”司马畅身后,姚平高声提醒,“以大王之尊贵,何须与此等小儿再做交谈。在此光大之处,让他把秘密说出便是!”

司马畅脚步一顿,他迟疑起来。

郑胜看了姚平几眼:“难道我还能做了荆轲、专诸?他们都是身世飘零、无家无业的人。我可是郑氏一族的世子!”

“再说了,秘密之所以是秘密,是绝大多数人所不知道的事情。在这里说了,还能称为秘密吗?”

司马畅哈哈大笑起来:“言之有理,走,我愿意和你好好谈一谈。”

……

司马畅安然地坐在主座上,看着刘嗅儿手法纯熟的摆弄着茶具。

刘嗅儿斟好了茶,行了一礼,默默退下。

郑胜坐在他的对面默默的喝着茶。让司马畅单独的和他见面,他的计划也就很容易实现了。

所以,他不急。

直到看着司马畅的态度慢慢变得不耐,他才幽幽开口:“大王,您相信世上有鬼神吗?”

司马畅皱起了眉头:“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如果您不信,就请杀了郑胜吧!因为我接下来说的话,您肯定不会信。如果您相信了……”郑胜脸上露出微笑。

司马畅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猛地一哆嗦,手里的茶杯也洒出了不少的茶水。

“大王是否听说过,我是什么仙师的徒弟?”

司马畅怒道:“郑胜,难道你还真的打算做方士了?什么狗屁的仙师之徒?不过是你家用来糊弄愚民的把戏罢了!”

给自家的传人镀上一层金粉,从而获得没学过知识的平民百姓们更高的敬意,这只是权贵们最无聊的游戏罢了。

至于,世上到底有没有鬼神?

谁知道呢?大家都是怀着一份对其的敬畏在做人事而已。正所谓孔夫子的“敬鬼神而远之”是也。

郑胜开始问道:“那么,您找到我的钻石来路了吗?”

司马畅平静下来:“这只是你隐藏的太深,我没有找到而已。”

“我家被大王翻遍,就连我喜欢小婢女的隐秘之事都被发现了,我还有什么地方去藏一支商队呢?”

一支商队,就算人数再少,行踪再隐秘,经过数千人搜山检海般的查找,也总该露出蛛丝马迹了。

但,实际上一无所获。

这也是司马畅以及郑胜的敌人们最是感到不可思议的地方。

现在,郑胜仿佛给出了一个答案。

但这个答案并不是司马畅愿意看到的。

“我父亲是一介武夫,是十多年前从吴国逃难出来的溃卒,要不是蒙唐将军赏识,之后又立下功劳,这亭侯爵位如何拿的起?至于其他族人,更无郡守以上的官位。”

“我郑氏能有今天的局面,说句大言不惭的话,大半要归功于我这小儿。”

“可我不过是一个儿童,幼龄时还差点淹死的童子。要是没有贵人相助,我能得到如此成就,大王敢信吗?”

“郑胜,如果寡人现在下令,把兵丁叫来,将你人头落地,看你还是否有胆量说出这样的大话来?”

郑胜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但他依然强作镇定的微笑道:“大王不相信?”

“胡言乱语,我如何相信?”

“那么,我们尝试一番,看一下我能否降下神迹吧!”

司马畅的瞳孔猛然睁大:“你,你居然能降下神迹?”

“要不然呢?您以为我的钻石,我的郑子纸、我的炒油、我的十二生肖兽,都是怎么来的?”

“这些都是神仙方能消受的东西呢!”

“如何证明?除非你可以证明了这一切!”

司马畅浑身开始不停的颤抖起来,精神上,他是绝不相信郑胜所言的,但正如郑胜所说,除了神之所赐的可能,还有什么可能呢?

“这个嘛,就是我们这次的交易了。我要求郑氏能重获之前的地位。如果大王同意了,我就肯请大王今夜亲自操持起来,供给三清神像三牲贡品,香火不绝,礼拜不停,诚心诚意的。在第二天早上之时,你想得到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

司马畅仿佛看到了郑胜话里的漏洞:“如果,我想做皇帝呢?”

郑胜吓了一跳:“大王,不切实际的想法,就是神仙也爱莫能助。更何况,神为什么要帮你争夺皇位呢?”

“要不是因为有我的缘故,神是一点东西都不愿意降下人间的。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司马畅:“为什么?”

“因为世间自有因果,神仙出手干扰了皇位这样的大事,它也会遭到报应!至于,一些小东西,当然也就无所谓了。”

“大王,你想得到什么呢?”

“我要玉玺,那一枚传国玉玺。在司马衷那傻小子手中的传国玉玺!郑胜,你能做到吗?”

郑胜苦笑:“就算我能弄出来一模一样的传国玉玺,又有什么用呢?难不成,大王,你还真的打算拉着我一起造反?”

司马畅咬牙道:“只有你我两人知道此事,我以千名军士警戒,只有你我在一间密室里。如果,真能有一块玉玺,我只要能拥有它片刻即可。事后,我们砸了它了事!”

“传国玉玺,的确不是我短时间内能弄得到的。只能来自于‘神’。”

“不仅如此,我要从现在起,与你寸步不离,你休想离开我与任何人有任何我所不知道的对话。”司马畅语气流利的开口。

“好,当然好。”郑胜点点头。

司马畅重新端起茶杯,却怎么也不能把茶杯凑到嘴边。

“大王,我还有一点小小的要求。”郑胜又开口道。

第二十二章 与上人的交易

“说。”司马畅道。

“请准备一些玉器,量最好大一些。嗯,传国玉玺还有一点缺陷,用金子补起来的?那么,需要再准备一些金子!”

“准备这些东西做什么?”司马畅有些疑惑。

郑胜解释:“因为这其实是一笔交易,我们只有付出东西,才可以从‘神’那里得到一些东西。”

“原来如此。”司马畅喃喃道。

“我之前也是用沙石、木材什么的和上人们交换的东西。”

“你居然是用没有一点价值的沙石交换到了钻石?”司马畅红着眼哀叹,他很是失望,“如此,为何我要十颗钻石,你却不肯给我?”

郑胜只好又花费口舌,把道理给他讲明,司马畅绝非蠢人,他很快明白了郑胜所说的道理。

“也就是说,即使我逼迫你拿出了钻石,寡人也得不到财富。郑胜,你怎么那时候不和我说这些呢?”

郑胜毫不客气:“因为那时候大王根本不听我的解释。”

司马畅咳嗽一声,假装没有听懂郑胜的话:“我们就在这里吧,三牲、金玉之物可以马上备齐,警戒之事交给柳旻。中军两千人足以震慑一切宵小之徒!如何?”

在自家的地盘郑胜当然更加乐意:“当然好了。”

“一干闲杂人等皆赶出门去,只留军丁守在十丈之外。”司马畅继续说。

“总该有人端茶倒水、送来饭菜吧?一整天的时间,总要饿着?”

“我只相信我的中军。宫里的人都不可信。让柳旻送吧!”司马畅冷酷的开口。

郑胜莫名的替他感到悲哀:“你能信得过柳旻吗?”

司马畅迟疑起来。

“那就让刘嗅儿负责吧。我信得过她。”

司马畅缓缓点头。

随后,两人一块走了出去。

司马畅宣布郑宅戒严,除了兵丁外,整个东阳里的所有人全被赶了出去,两千的中军军队要将这里全然控制起来。

“真的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了!”郑胜向摆着饭菜的刘嗅儿笑道。

刘嗅儿默不作声,她有些忧虑的看了看那边恭恭敬敬对三清塑像焚香行礼的司马畅,又看了郑胜一眼,仿佛在说:世子,这样真的可以吗?

郑胜回给她安心的眼神,似乎也在回应她:放心吧,没问题!

刘嗅儿出门去了。

司马畅望着那一堆玉佩,有些心疼又有些茫然。他不知道接下来会有怎样的结果,那结果又会带来什么样的连锁反应。

可是,司马畅态度从来没有如此认真过,他觉得自己现在比年少时在父王身前背书时都要专注。

不过……

“大王,现在才是午时,您不必时时刻刻端待在那里。快,来吃饭吧!”郑胜做着一个主人该做的事。

“事神怎能如此懈怠!”司马畅怒道,照他的想法,他本应该沐浴斋戒三天,才可以开始做这件事。

“大王,这是一笔交易而已。与‘上人’的交易。”

“你怎能说的如此……如此市侩?”司马畅恼道。

郑胜不禁笑道:“因为神也是人啊!”

“神也是人?”司马畅睁大了眼睛。

“要不然为什么自古以来有太多修炼升仙的故事呢?秦皇汉武要追求的长生术不就是神仙之术吗?”郑胜淡淡的说道。

司马畅恍然,他心里突然隐约的有了某种渴望。

司马畅吃了饭,继续“事”神。态度却不似之前恭敬。

顺阳城里,顺阳王中军的异常举动引起了各方云动。

姚平寄出了信,依然怀着极大的不安。

直觉告诉他,郑胜正在做一件足以翻盘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事情,能颠覆他们的整盘计划?

姚平很焦虑。

其实,事情一直没有按照他们所计划的在进行。孙家邑的事情是个意外,在那里杀了人更是天大的意外。

而郑胜发现刘氏人的作为也是一个意外。

郑胜撇开孙家邑,全力对付刘氏的做法更是令他们无所适从。

刺史大人总要注意自己的形象和声望,所以他很难发声支持刘氏,任何形式的帮助都不可以。

刘氏很自然的失败了。

不过没关系,刘氏只是给郑氏下的一个小绊子。

司马畅大索郑氏,事情才算回到了正轨。可是,令人讨厌的事情又发生了:郑胜没有反抗,他乖乖的放弃了反抗,任凭司马畅把他的家族完全制住。

他们的一些计划又一次无法进行。

而大索郑氏的结果又是沮丧的。

秘密,那价值无量的秘密竟然真的没有被发现!

也许,根本没有秘密?

但也许,现在司马畅正在得知那个天大的秘密?

姚平平静的注视着如标枪般挺立的士卒。

王国中军,精锐程度不在守卫京师的中军之下。两千劲卒,又如何能打开他们的防御呢?

这两千中军,可是死命忠于司马畅的啊!

除非,造反!

姚平吓了一大跳,他随后又仔细琢磨了一番,还是放弃了这不切实际的计划。

就算是造反,又如何调集来足以击败两千中军的军队呢?

无可奈何。

无计可施。

太阳升起又落下,月亮又徐徐升起。

对于百姓们来说,这一天虽然发生了大王出巡、军队戒严“富人区”东阳里的大事件。

可该吃饭还得吃饭、该睡觉还得睡觉。

喧嚣的顺阳城逐渐安静了下来。

一轮明亮的圆月洒下柔和的银光,军士们依然全神贯注的戒备着。

当然,中尉柳旻并不是不体恤士卒。他已经将军队分成了两批,轮换执勤。

柳旻站在皎洁的月光下,眉头紧锁的看着大王所在的小屋。

他并不知道那里面正在发生着什么。身为王国中尉,作为一**事主官,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服从国王的命令。

但是,今天的事太不寻常了!

柳旻并不太喜欢郑胜这样爱折腾的人。

要求取缔郑胜虎卫营的奏事,他便上过了好几次。

现在是一统天下的年代,练乡勇做什么?

就算是郑胜有志从军,但两百的亲军也太多了!

可是,司马畅从来没有对此事发表过意见。

他也就没什么办法了。

不过,这一次郑胜触犯了大王,柳旻开心的接管了郑胜所有的武力。

可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令柳旻有些不安。

他们,到底在里面干什么?

他询问过郑胜的婢女。

刘嗅儿的答话令柳旻感到了迷茫:“大王在‘礼神’呢!”

竟然,是在“礼神”?

屋里面,郑胜正在打瞌睡。

司马畅努力的睁着自己将要合上的睡眼。

他是打算今夜不睡觉了。他担心郑胜出鬼把戏。

可是,没过多久,司马畅也坚持不住了。人的眼睛一直盯着一堆玉器金子看,又怎么会有精神呢?

更何况,郑胜已经进入梦乡。司马畅仔细观察了一番,认定郑胜确实已酣睡。

于是,他也安心的睡下了。

第二十三章 易势

郑胜伸了个懒腰,僵硬的睡姿令他睡得并不舒坦。不过,还有人比他更加不讲究:司马畅趴在积满香灰的地面上,呼呼大睡着。

虽说睡姿不雅,但郑胜并没有因此而发出笑声。

他已经想起来自己干了什么。

郑胜从席子上爬起来,轻步走到司马畅身边,小声嘀咕道:“司马大王啊,我也是没办法了。不装神弄鬼,都活不下去了。不过,做神棍似乎也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郑胜赶紧把这个念头赶出脑袋,他想起了那块东西。

“我兑换的是:西晋时期皇帝手中的那一块天下独有的传国玉玺。这样应该是不会出错了吧!”郑胜喃喃道。

他往前走了一步,走到神案前,往香炉前的那个漆红镶金的铺着红色锦布的盒子里看。

一尊雕刻成龙腾虎踞模样的、一块小小的正方形白玉正静静的躺在红锦间。“这就是传国玉玺?”郑胜感觉有些失望,这东西看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呀!

“传国玺?在哪?在哪?哪?”身后酣睡的司马畅听到传国玉玺几个字,竟然立刻醒了过来。

他用胖硕的身躯挤开郑胜,小心翼翼的站在盒子前。

郑胜问:“大王,您看这玉玺?”

司马畅用双手小心的把它捧了出来,然后凑到眼前仔细地瞧起来。然后,他激动地浑身颤抖起来。

看到是这副模样,郑胜便确定了结果。只是……

“哈哈哈,我拥有了传国玺!传国玺是寡人的了!哈哈呵呵呵呵……”

郑胜皱起眉头,司马畅有些鬼迷心窍了,这玩意是能留的吗?

郑胜一把抢过来,用力的将它扔在墙壁上,玉璧轻溜溜的滚落到地面。一不做二不休,郑胜快走两步,拎起墙面上的短剑,把它当成铁棍子砸向那天下唯“二”的传国玉玺。

“不要,不要啊!”司马畅眼睁睁的看着玉玺与剑柄间发出“咣——”的一声,他再也经受不住这由憧憬到震惊再到狂喜最后愤怒而失落的转变。

他,扑了上去。

可他拿到手里的,不再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玉玺,而是碎作几块的玉石废料。

司马畅嚎啕大哭起来,随后他将圆滚滚的身子变作一个自由滚动的圆木,像失去珍爱玩具的孩子般,向家长发泄着不满。

“家长”郑胜无奈的看着这一幕,“大王,您是不是忘记我们事前说的话?”

司马畅很是不满:“记得,但拥有一段时间后砸了,这一段时间可不是这片刻的功夫!”

“那么是多久呢?一个时辰、一天、一个月?还是一年、一辈子?”郑胜冷笑着开口:“这东西证明了该证明的东西后,就变成诛族的罪证!需要立刻毁掉!”

司马畅沮丧的点了点头,他盘腿坐在地上,他需要缓缓神,努力让自己头脑的清醒起来。

“郑世子,你是仙师弟子,为何还要活在这浊世当中呢?”司马畅突然问道。

照世人的认知,已获长生径,世上的功名利禄都可以全抛下了。在确认郑胜“确实”可以上达“天神”后,司马畅问一句正常的疑问。

可郑胜已经不想再装神弄鬼:“我不愿意。”

司马畅被怼的无言以对。

司马畅笑了笑,他缓缓爬起来,道:“那么,我们还是合作做生意,拍卖行的利润分配依旧遵循从前的份额。”

“好,不过事情要更加明确一些,这件事本来就是准备在今年年初谈的。比如说:把拍卖行所有的支出算进总账,每年的纯利润,我六、你和司马歆县公得四。”

司马畅想了想,怒道:“这样,寡人每年要损失数千万钱了!”

之前,他可是拿全了拍卖行拍卖费——总收入的两三成。而拍卖会的投入全部靠郑胜那一份支撑。

司马畅很清楚郑胜每年往拍卖行里投了多少钱。

可是,现在郑胜居然打算从他手里抢钱!他可不会同意!

“不仅如此,我打算请司马定云做拍卖行的总管事。以后拍卖行所有的人员将不再隶属大王或郑氏,他们就是独立的拍卖行员工,要同他们签下正式的雇佣契书,要支付给他们薪资报酬。还有,主管以上的高层,也要分润千分之几的利润。”

“如此说来,寡人要分到的利润更少了!这件事绝无可能!”司马畅怒火更盛。

郑胜毫不理会司马畅的抗议:“大王的人和郑氏的人要做监督者。嗯,再成立一个监督……组吧,用来监督拍卖行的运行,但不可以直接干涉管事们的工作。”

“司马定云、刘山蟾,都是我的心腹。我不可能放他们去拍卖行!”司马畅道。

“司马定云已经被您削去了职务。他不是您的心腹了。再说了,一年数百万钱的工作,他怎么会拒绝呢?”郑胜微笑道。

“何必如此麻烦?按以前的规矩办不是挺好吗?大不了,寡人多让些利润给你吧!”司马畅不耐烦的说道。

“我害怕再出现一个黄孝儒,把管事们的利益与拍卖行绑定了,除了关系生死的大事,谁还做的了叛徒?”

“还有,主管、主事这类的称呼也不好听,要改改名字。”郑胜继续琢磨。不仅是拍卖行的,他也打算在郑氏推广改名称的事。

司马畅手指门外:“郑胜,寡人亲军正在门外,你休要如此不敬本王!”

郑胜露出无辜的笑容:“莫非大王还要继续关着我?”

“我若要灭你全族,杀你亲人呢?”司马畅恶狠狠的说道。

“您信不信,会有一封信交到张侍中手里。您会因为私造传国玉玺、私造皇帝仪仗等等罪名,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郑胜心中一紧,但他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平静的说道。

“而且,您已经见识到了我的能力。”郑胜笑了笑。

司马畅的脸色变了又变,他沉思片刻,快步走到门口,招呼道:“柳中尉,柳旻何在?”

大门外,柳中尉听到呼唤,大步流星的走进院子:“末将在!”

“今夜可有异常?可有人闯入?刘嗅儿呢,她可有异常举动?”司马畅急切的问道。

“回禀大王,今夜毫无异常。并没有人擅闯。至于刘嗅儿,送完晚餐后,回到偏房便熄灯睡下了,她并无异常举动。”柳旻一一解释。

司马畅重复问道:“今夜确实毫无异动?”

“今夜确实毫无异动。”柳旻给出确定答案。

司马畅缓缓点头,他仿佛真得明白了什么。

只见他脸色陡然一峻,猛的挺腰转身往房间里跑去,那动作的迅猛程度毫不在二十一世纪奥运会的百米飞人大战运动员起步时的姿势之下。

司马畅毫不顾忌身后大跌眼镜、仿佛吃了一坨屎般表情的柳旻。

顺阳王也是全然抛弃了郡王的尊严。只见他奔到郑胜身边,肉山似的扑下去,紧紧搂住郑胜的大腿,哀嚎道:“仙师啊!请赐予我得以长生的仙法吧!”

第二十四章 反击的开始

“噗——咳,咳咳咳咳咳!”郑胜将含在喉咙里的茶水全喷了出来。

他冲一脸懵逼的司马畅摆摆手,努力平复着自己。郑胜有些茫然,发生了什么?在司马畅眼里,他怎么就成仙师了?

“仙师啊,成仙之法、长生之法,您可告知小王吗?”司马畅小心翼翼的问。

郑胜倒是理解了司马畅的脑回路,但他坚定的摇头:“我可不会长生法。我只能整来一些小玩意,长生法可不会。”

司马畅继续抱大腿:“仙师,寡人愿意将所有的财富交给您。只求…只求长生啊!您不是可以同上人交易物品吗?长生不老的丹药难道不能得到?”

郑胜毫不犹豫的拒绝:“我的确不懂长生之法,而且也不能兑换到长生不老药。”

司马畅唉声叹气的瘫倒在地上。

郑胜灵机一动,继而开口:“我虽然不懂长生之法,但使人延年益寿的办法还是有的。”

“愿闻详情。”司马畅顿时眼前一亮。

“养生可是个长期的过程,我们以后再细说吧!”郑胜决定吊着他的胃口,为将来做谋划。

“好。”司马畅满口答应下来。

两人都很满意。

围住东阳里的军队随司马畅离去,郑宅也安静了下来。

经历了这样一场艰苦的“战斗”,再面对小伙伴们时,郑胜脸上露出了微笑。

“我们胜过了这一场!接下来,就是那个真正的对手了。”

石崇啊!还真是个人物呢。

郑胜的历史学得很差。初中课本上重点提及的那位西晋奢侈的大富豪石崇先生,他早就忘记了。

在西晋生活了这么久,又详细的了解了石崇与人斗富的故事后,郑胜的脑海里才隐约记起来,这位大名鼎鼎的石崇是出现在后世的历史课本上的人物。

虽然不是正面的榜样,而是反面的坏人形象。

如果说斗富还只是上层社会奢侈成风的普遍问题,那么拦路杀人、劫掠商队简直是丧心病狂的恶人行径。

这样的人居然成了主管整个荆州的刺史。

真是个疯狂的年代!

而且,这个人成了他当前的对手。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石崇布下的罗天大网,几乎已经被他全部扯断。

刘氏败退了,顺阳王成为了他忠实的“信徒”。石崇苦心孤诣联合起来的队友全没了。

郑胜觉得自己已经站在了不败之地。

大不了,放弃襄阳拍卖行!大不了,不做荆州的生意了,往洛阳、豫州发展!

郑胜越想越兴奋,他想着马上回到万泉乡,准备和石崇掰掰手腕。

第二天,司马畅送给了郑胜一份礼物。

柳旻带着兵丁,押着一个灰头土脸的中年士子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这是谁?”郑胜有点疑惑。

“此人就是蛊惑了大王的小人。昨日,此人已逃出顺阳。大王命末将连夜追捕。幸不辱命,末将将此贼捉拿回来。大王命末将将他交由世子处理。”

中尉说完话,把人给交接了。傲然地转身离去。

郑胜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人。

姚平仿佛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命运,倒也十分平静。

“你叫什么名字?”郑胜问道。

“姚平,襄阳山都人。荆州刺史石崇大人的门人。”姚平一股脑的把自己的身份来历说的清楚。虽然郑胜早已知晓,但姚平这样平静的说出来,他是要看郑胜惊讶、不解的囧样!

你这小儿还想要审问我?我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你又能如何?

你敢杀了我吗?大不了一死!

郑胜确实吃了一惊,这样“视死如归”的士子,的确是稀有物种。

这样来看,石崇的御下之道确实有一套。

郑胜想了想,吩咐道:“那就把这位姚平先生暂且禁在东阳里这宅子里吧!”

姚平无法淡定了,要杀便杀,囚禁起来算什么?

姚平还没骂出声,郑胜已经先行而去。刘嗅儿等人同时跟上。不一会儿,宅子里只剩下了姚平和两个看家的老人。

姚平呆了呆,冲出院子,对已经上了马的郑胜怒喊:“你怎能如此?”

“我怎么了?”郑胜奇怪,你这犯人似乎有点认不清自己处境啊!

“我……你不担心我逃走吗?凭这两个老朽,就能看住我了?”姚平怒道。

郑胜指了指门外的看门家丁:“他们足以看住你了。”

姚平回头看到两个壮汉正不怀好意的盯着他。

“你们把人看好了。”郑胜又嘱咐了一句。

“是。”两人齐声道。

郑胜急匆匆的走了。

顺阳的事结束,就只剩下来自襄阳的麻烦。

郑胜的回归,令虽然王**已经尽去,但依旧惶恐不安的万泉乡真正的欢腾起来。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确轨道。但,才刚刚开始。

元康四年的元月中下旬,荆北年前下的那场大雪终于消尽,尽管依旧严寒,但没了往前日子的酷寒。

郑胜和郑汶开始谋划,对付石崇实在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身为一介小民,怎么对抗这土皇帝般的父母官呢?

难道只能被动应战?

他们商量起了当前关键的一件事。

“孙家邑那里,我们该怎么办呢?”郑汶问。

县府的调查不了了事,再没了音讯。王阮等人自然没了办法。前段时间王**疯狂的举动,更是令王阮等只能留在了孙家邑观望局势。

而今,顺阳王的麻烦解决。孙家邑该怎么办呢?

“孙家邑有我郑氏被贼寇袭击而死的八名家人。我们当然不能放弃他们!让王阮把他们带回来。将他们风风光光的葬下。抚恤好他们的家人们。”郑胜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接回来,我没意见。但风光大葬,有这个必要吗?”郑汶迟疑道。

“堂兄,您觉得我们和南边的人还有机会交好?”郑胜反问道,“如果我们不把手下人的性命当成性命,人心就散了,最后必然是分崩离析的结局!”

“交好绝无可能了,但用温和的方法解决了麻烦,不是最好吗?”郑汶还是心存最后的希冀。

“温和的手段?怎么可能。而且,我们稍一软弱,对方必定得寸进尺!所以,我们倒不如直接强硬一点!要求把杀人凶手交出来,石刺史也要亲自来道歉!”

第二十五章 石铜再至

“这根本不现实啊!”郑汶道。

“那就没办法了,只有战!战到底!”郑胜道。

郑汶感到更加忧虑。

一直过了好几天,到一月二十二日时,王阮等才回到了万泉镇。

在万泉镇的东南边界——债南聚与张李乡的分野,来了很多人。

有虎卫营、有郑氏的家丁,也有债南聚、五田聚等附近村子的村民。

在郑胜说要到边界迎回死在孙家邑的人之后,万泉镇内部出现了不小的争议。可是人心所向,当郑胜带着自家的人到了分野时,路两旁已经自发地聚拢了不少的村民。

他们是郑胜的支持者。

所有人静穆着,沉默的场面压抑却蕴含着一股强大的力量。

郑胜看着远方的荒野,沉默不语。

直到天与地的交汇线上出现一个黑点,黑点逐渐变大拉长,最后成了一支长长的缓慢走着的车队。

人群骚动了片刻,又安静了下来。

因为郑胜没有任何动作。

郑胜在看见车队出现时,想了各种不久前郑汶教给他的“该有”的举动,但到最后,他什么也没有做,作秀从来不是他的强项。郑胜也并不觉得他需要作秀来吸引人气增加声望。

车队缓缓驶近,郑胜却陷入了沉思。

王阮一马当先,这段时间在孙家邑的遭遇近乎颠覆了他的世界观。官府的推诿懈怠、旁人的冷眼漠视,他的苦心孤诣来回奔走,磨破了嘴皮、耗尽了心思,他依旧改变不了危难的局面。

回到万泉镇了,王阮望见等待的人群,冰凉苦涩的心终究再次感到了温暖。

走近了,王阮才看到和王钧、郑整等人站在一起、穿着和他人无二的粗布麻白仿佛孝服的郑胜。

王阮有些吃惊,心下感激更大,他催马而前。

他们回家了!

来到近前,王阮跌跌撞撞的下了马,到郑胜身前,以长袖掩面深拘一礼,羞愧地说道:“世子,某有辱使命,请世子惩罚!”

郑胜依然神游物外,直到郑整提醒了他几次后,郑胜才发现王阮的车队已经到了。

“大家辛苦了,我们回家吧!”郑胜道。

数百的人群簇拥着这支车队,缓缓地走过了一片平坦的大湖——这就是这两年间,郑胜带人不辞辛苦挖出来的人工湖债南湖。

过了湖,便到了债南聚,人群散去了部分,但离着万泉镇中心区域近了,随行的人自然不会减少,陆陆续续的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一起随着郑胜伴着马车回家。

郑汶在北溪河畔已经等了许久。郑氏家丁们接替了车队。

郑汶随即大声宣布:“郑如儒、韩方等八人因我族之事被贼人杀害,他们虽然受雇于我,却也并非身贱如草,生死事,重如山。我族会在七日后厚葬他们。”

“同时,会给他们的家人一笔充裕的抚恤。他们的子女,会由我族的世子亲自教导。以慰他们在天之灵!”

宽厚的抚恤和对后人的提携,令万泉镇的民众们欣羡不已。

“韩家那不学无术的小子居然能做郑世子的亲随了?真是天大的好福气!”

“又能如何呢?记得韩方进郑氏商队后,求主事把他那宝贝儿子塞进了书院,结果屡次不服管教,最终被赶了出来。”

“哎,韩方家也够惨了。韩方这顶天的柱子折了,以后可该怎么办?”

“不是有郑氏的抚恤吗?韩涼有世子管教,该有长进了!”

“谁知道呢?”

一个人之死,就是一个家庭的惊天巨变。韩方和他的家庭只是其中的一个。

在万泉镇其他的几个地方,类似的讨论同样在上演。

把死去八人的孩子收到身边来,是郑胜和郑汶商量出的结果,这道理就跟大将战死沙场了,皇帝把其子拿来当侍卫用是一样的道理。

收拢、安抚人心的事,郑胜并不在行, 他并不知道其中有一个是曾经被书院赶出去的顽劣之童。

郑汶替他安排好这些事,郑汶在万泉镇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但郑汶老是向郑胜抱怨他太累了,要把事情交给郑胜处理。

于是郑胜决定,选几个人去帮郑汶。

王钧、郑毕安、石财生。

少年们逐渐从他的身边“毕业”了,可以去参与各种详细的事情。

葬礼不需要郑胜主持。不过,麻烦自动找上了门。

“来人名叫石铜,是石刺史的族人,现在是荆州的盐商。他是来寻求合作的。”郑汶觉得这是一次缓和和石崇矛盾的大好机会。

郑胜道:“他想做什么生意?”

“不知道。但我想,应该与拍卖行和粮食有关。”

“那就不见了。既然知道他是石崇的人,见了又有什么用?石崇绝对要狮子大开口的,他开出的条件,我们绝不可以答应。”郑胜毫不犹豫的说,“不过,石铜这名字似乎有点耳熟啊?”

“这个人在几年前曾经来过,也是要和我们合作,不过因为对方讨价太高,没有谈成。当时,我也和你商议过此时。”

郑胜也突然想起,几年前,新任荆州刺史石崇的族人来求合作没谈成的事。

原来在那个时候,石崇就已经盯上他了!

“我见见他吧,看石崇想干什么?”郑胜改变了想法。

郑胜觉得石崇这个对手实在是有些可怕,作为荆州最大的官员,在他上任两年多的时间里,想要拿捏一个小小的郑氏家族其实是太简单不过的事。

但石崇居然隐忍了两年多的时间。这有点不太正常!对付一个比自己弱小太多的人需要这么麻烦吗?

郑胜不寒而栗,他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石崇,不了解对方的任何情况。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他现在只知道荆州刺史叫石崇,其他的一无所知。

石崇的那个属下应该知道不少东西,直接把他丢在顺阳,的确是欠妥。对了,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郑胜已经忘了姚平的名字……

郑胜没有注意到当他走的干脆后,姚平茫然的样子。就算是俘虏,姚平也觉得自己是很有价值的!

但郑胜当时根本没想到这些事。

“记得我们什么时候回顺阳时,把那个石崇的属下带过来。”郑胜吩咐刘嗅儿一句,便放下了此事,专心准备应对石铜。

第二十六章 不可能实现的合作

“我这次来寻求与郑氏的合作是带着很大诚意的。”石铜的开场白如此道。

接着,却是长时间尴尬的沉默。

郑胜等待着石铜亮出他的“诚意”。可什么也没等到。

郑汶似乎明白了什么,可他什么话也没说。

郑胜与郑汶互视一眼,郑胜发现郑汶也是一副和他相似的古怪表情。

郑胜不禁咧开嘴笑了。

看见这一幕,石铜虽说脸色依旧平静,但眼神里还是闪过一丝恼怒。

郑氏眼下已是如此窘境,刺史大人依旧留了情面,让他出马和郑氏谈合作事宜,这明显是要放郑家一马啊!

他来到这里,已经是非常大的诚意。眼前这一大一小的两人难道不该是诚惶诚恐吗?

他们这是什么态度!

石铜很不满,于是他自顾自的开口:“近来听闻郑家的商队在荆州的道路上遭到了劫匪的劫掠,刺史大人知晓此事后,震怒不已。奈何劫匪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通济兄今后要作何打算?”通济,是郑汶的字。

眼下石铜似乎要撇开了郑胜,与郑汶商量事了。

不知道他是不知道自己才是这里的决策者呢?还是故意而为,来恶心他的呢?郑胜心里忍不住琢磨起来。

可他再仔细想想:若在两三年前,来郑氏谈生意的人看到郑胜坐在他的对面,心生不满、对他置之不理还情有可原。但现在的荆州人有谁不知道他郑胜才是真正的“万泉镇之主”呢?

郑胜暼了石铜一眼,既然这个人故意要恶心他,他何必开口答话?对这种家伙,他才不想搭理呢!

郑汶皱了皱眉,沉吟片刻,缓声道:“不知石先生有何见解?”

“通济兄也知道,在下有一条来往解县的贩盐商队。为了防范贼匪,我倒是养了不少精干的家丁护卫。而你们郑氏虽说日进斗金,可商队的防卫做的却不够好。如此,我们两方不如进行合作,由我派出护卫,去护卫你方的商队。”

听完,郑胜竟心生莫名的笑意: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你杀了我的人、截了我的货物,然后你还来假惺惺的做我们的护卫?真是……异想天开啊!

郑汶也很是羞恼,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这真是一件好事啊,感谢石刺史大人和石先生的好意。如能借用贵方的护卫当然是很好的选择。”

郑胜一瞪眼,郑汶冲他摆手示意,继续对石铜说道:“那么,我方支付石氏每名护卫日金三百钱,不知石先生意下如何?”

郑胜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一天三百钱是什么概念呢?是那位老大人一顿午餐的三十分之一,是郑氏商队一名普通主事半月的薪酬,是小半匹绢布的价钱,是青竹书院一个小学生一年的伙食费,现在郑汶给石铜的报价,是一名护卫一天的工资!

郑胜稍微算了算,如果他们雇佣了一百名这样的护卫,一年时间便又是一笔超过“春申古玉”赔偿金的支出了!

算完,郑胜暗暗想,如果是以这样的代价换取“和平”,似乎是不亏的?

乱世不知什么时间便会突然降临,忍一时海阔天空。把更多的时间用来积攒实力上,他的未来才有更高的胜算。

另一边,石铜心算的速度也不慢,可这样的结果似乎并不令他满意。

“早就听闻郑氏家族给雇人们的薪资丰厚,通济兄给的日金,自然很高了。可是我还有一个难题啊!”

“石先生请直言。”

“通济兄有所不知,我商队里的护卫有不少是刺史大人名下的家丁,刺史大人将家丁调给我做商队护卫其实是很困难的事,将家丁借给郑氏做护卫,我是冒了很大的风险了啊?”石铜为难的叹了口气。

郑胜不禁冷笑,你既然为难、做不到,干嘛还亲自登门谈生意?再说了,你本身就是石崇的赚钱工具,你们之间会分的这么清?这态度分明是想继续讹诈!

郑汶当然更加明白,他缓缓开口:“石先生开价吧!”

石铜暗暗皱眉:“我也不为难通济兄,你看如此可好,我要郑氏商队四成的货物。”

郑汶看了看郑胜,闭上了眼,不再说话。

郑胜明白了他的意思。

“石先生,我给你说一些数据。自元康二年至元康三年十二月,荆州地区一共发生了一百九十四起商人货物被劫事件,其中有十一起是严重的杀人劫货事件。其他的,也都是商人们损失部分财货的结局。”

石铜阴沉着脸:“这又如何?大概是人心不古、盗贼横行的原因吧!”

郑胜摇摇头,“当然有这可能,可是太康十年间荆州地区类似的劫掠商人财物事件总共也不过四十四起,这其中还多是商人护卫将盗贼打跑、抓获的结果。为何这两三年间,荆州的贼人能如此猖狂呢?”

石铜冷笑一声,竟不再和郑胜纠缠:“四成货物,这生意做不做?”

郑胜摇头:“做不了,这买卖不划算。石先生请回吧!”

“尔等商队再遇上贼寇,损失的财物恐怕比这四成多很多吧!”

“草民们遇上了贼,只能求助于官府来打击盗贼,这也是为官者必须要尽到的责任。敢问石先生,荆州的匪患,刺史大人什么时候能清除呢?”

“既然尔等如此顽固,在下告辞了!”石铜拂袖而去。

郑胜望着他的背影:“石先生,回去告诉石崇,除非交出杀人凶手,来亲自道歉。否则,我与他誓不两立!”

石铜脚下一顿,冷笑而去。

郑胜回来,看着郑汶灰心丧气的脸色:“这人根本毫无诚意。”

索要四成货物,明明白白的就是砸骨吸髓式的讹诈。

商队本身的开销、打通商路所需要的各种额外支出、货物成本等等,所剩可盈利的空间固然还有不少,但石铜一张口就索要四成货物,直接斩去近一半的收入,这谁受得了?

更何况,还有再加上近千万钱“护卫”工资。

答应了这些条件,真是石崇吃肉,郑氏喝西北风了!

如此条件,郑汶也不可能同意。

谈判崩裂,与石崇再无和好的可能。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郑胜还是想起了一个人,江夏陆氏的那个小姑娘。

她曾给到了郑胜一条前途未卜的路……

第二十七章 元康四年的春

她把带在头上的草帽子扶正,左右望了几眼,走过阴冷潮湿的小巷,敲开了一家位在巷子深处、门面破败、横匾上纵生着青青小草的药铺。

没错,是药铺。

写着“庞氏药铺”四个墨字的额匾大概有了相当长时间的历史。正因为如此,这家经营不善的药铺木匾才显得如此破落。

所以,在一个多月前,她第一次来这里为父亲买药时,根本无法相信这里是药铺。

开门的是一个年纪不很大的青年,长得瘦瘦高高的,看到是她,他眼前一亮:“陆姑娘,你又来为陆伯父抓药?坐吧,我去取药。”

坐在台后的中年男子冷哼一声,不去理会献殷勤的徒弟,自顾自的看手里的一本册子。

只是,陆姑娘却走到台前,把怀里的包袱拿出来,轻轻的放在了台上:“庞叔父。”

姓庞的中年男子抬起头,望了这包袱一眼,随即有些诧异的看着她。

“我家这两年所欠您的两千三百七十五钱药钱,都在这里了。”

“丫头,这钱哪来的?”庞武皱着眉问道,“你家的情况我最清楚不过,这些钱来自何处?”

陆芸低下头,心里想了又想,她才开口道:“家里来了朋友。”

“朋友吗?”庞武放下书。

“是。”

这时陆芸接过青年拿来的药,冲他客气的道谢,又转身对庞武道:“庞叔父,家父近来病情有所好转。他说,等他病好后,会亲自登门向您致谢。”

庞武摆摆手:“告诉他,不必了。”

陆芸说完话,和这对师徒告别,出了药铺。

她走出巷子,抱着药,走在江夏城的石道上,心神颇为不定。

淅沥沥的小雨下了起来,滴在她的帽子前、肩膀上。陆芸才晃过神来。她匆匆跑回家——那只有几间石瓦房的小院。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没事吧?淋雨了吧?”

“没事。”陆芸把怀里的草药递给她。

碧玉接过,跑去煎药。

陆芸换了干净的衣服,走进主屋,看到脸色苍白、一副焦急担心模样、留着几捋短须的中年男子。

不过。他看到她进屋来,愣了愣神后,他冷哼一声扭头不理她。

陆芸一怔,默默的行了礼,走回自己的屋子。她望着窗外的雨,默然不语。

回到家,已经有一个多月时间了。而望远亭之事,有近两个月时间了。

回到江夏,才知道家里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困苦,因为父亲的病,家里卖了房子和田地,住回了西城里的这破旧的老院,他也遣散了所有的家丁。

这又如何呢?她无怨无悔的照顾着生病的父亲,安慰着时常流泪叫苦的小丫头碧玉,也伤心着走上歧途的弟弟。

她几乎已经忘了和郑胜的约定。

江夏离南阳很远。那边发生的事,传到这里来,困难又滞后。

但前不久她还是听人说起,顺阳王和郑胜闹翻的事。

郑氏完了啊!

她感觉自已很傻,她当时怎么敢说出那样的话来?那家伙大概根本不会相信她的话,而把那约定当成笑话去看了吧?

她放下了所有的浮念。

她要安心照顾好她近乎破碎的家。

天见可怜,这几天来,天气渐暖,父亲的病渐好了,几年不见生疏、桀骜的弟弟看到姐姐含辛茹苦的照料家里,破天荒的叫她“姐姐”了。

她感觉她的生活一定会渐渐好转。

可一场变故却突然的发生在了昨天。

这一天,家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在下韩锦,来自长沙。按辈分,你这女娃该叫我一声舅舅。”一个年近四旬,长相富态的男子语气平和的开口。

一番交谈后,陆芸才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她娘亲名叫韩莹,家也在江夏。不过韩莹的父亲、她的外祖父韩祝却是长沙人。而这位自称来自长沙的韩锦告知她,他的父亲韩言是她亲姥爷的堂弟。

可是,这位与江夏韩氏亦早已不来往的韩锦,却到了她的家?真的很奇怪!

而韩锦要赠送给她家一笔珍贵的礼物,更令陆芸警惕。最后,久在病中的陆献也拖着病体和韩锦相见。一阵相谈后,陆献发觉韩锦似乎真的是来资助他们这家窘迫的亲戚。人家绝无歹意。

锦上添花虽然好,雪中送炭更可贵。

陆氏父女很是感激。

直到最后临别时,韩锦竟然突然的提了一句:“听说陆小姐回江夏途中,曾路过南阳望远亭?”

陆芸陡然一惊。

韩锦笑了笑,同陆献道别后离去。

陆芸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把发生在南阳望远亭的事直言相告:“如果父亲实在不愿,待事态好转,这婚约说去取消便可取消了!”

陆献果然发怒:“婚姻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陆献既愤怒女儿的自作主张,又哀叹她的用心良苦。

然后,百般滋味在心头的陆献便一直不再理会她。

陆芸望着窗,默默想着心事。

郑胜和他身后的郑氏这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会让韩氏参与进来?

……

“也就是说,我姑姑郑罗嫁给了长沙韩氏长房的韩束。而韩氏三房的韩祝在江夏落了户,他家的女儿嫁给了江夏陆氏的人家,生的女儿叫陆芸?”

郑胜琢磨了一会儿,才把这其中的关系稍稍理清,突然意识到其中存在的问题:“那丫头是我小字辈的啊!”

郑汶喝了口茶,慢文斯理的解释:“你生年小,你同辈人的孩子都和你差不多一般大了。你若要娶妻,自然多是比你小一辈的姑娘。不过,江夏陆氏与我们也不算是亲戚,这中间已经隔了太多。所以,克吴大可不必忧虑这个。那陆小姐明明正值年华豆蔻,是与你同辈嘛!”

郑胜瞪了他一眼:“我只是请你派人去江夏照看一下她家。你为什么要自己过去?而且还偷偷摸摸的请外人间接接触?”

“你对我说了这件事,我可是马上回南阳告诉了老爷子,是他把我赶去了江夏,要见一见对方。可我在路上想了想,觉得还是小心行事为好。所以,我找了韩家人帮忙——韩锦是我们荆南的商业伙伴,也是亲戚。当然找他最合适。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我们发现陆氏果然处在了极艰难的困境里。”

第二十八章 远水救不了近火

顺理成章的,韩锦在拜访的末尾悄悄提了提郑氏。

郑胜觉得这哪里是两家要联姻,细作接头都没这么刺激。

“我已经托了韩锦以韩氏的名义继续照看那边。克吴,你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郑胜点头:“这件事慢慢来吧,而且,远水救不了近火。兄长,眼下的麻烦,我们很难办啊!”

……

“现在,我们各地的商铺虽然大多尚能运行,但都出现了很多问题。比如外地的早铺、醉香居,清油的储备将要耗尽,催促的信件快堆满了桌子……”

“木坊、铁坊生产的家具、农具滞销。已经是农耕时节,各地集市催促的信件也络绎不绝……”

“酒坊按照世子的方法又做了一批新酒。但世子还是不太满意,需要调拨一批粮食继续做……”

郑汶听着主事们,不,经理们的再一次月半报告,有些头大,他看了坐在一旁悠哉悠哉喝茶的郑胜一眼:“克吴,我离开前不是说,一切具体事务暂由你拿主意吗?怎么积堆了这么多事?”

郑胜放下茶:“我们的商路被人堵住了。正月里南下荆州、西溯汉水,东去豫州的几次都被黄绢贼堵了回来。我们的货物运不出去,能怎么办呢?”

郑汶想了想,咬咬牙道:“在外面重设商坊,把工匠们带出去,绕开石崇!”

“兄长,这办法也处理不了眼下的麻烦啊?”郑胜皱眉,郑氏建在十七里丘的铁坊这两年是真的声名大噪起来。

主要得益于郑胜一直强迫着铁匠们改进冶铁工艺的努力,再加上李柏国等的工匠的进步,郑氏铁坊生产的各式农具不仅质量好、而且价格适中,于是开始逐渐占领荆州、豫州的农具市场。

每年春天,都是农具的销售旺季。但今年,情况不一样了。

不仅是农具,醉香居需要的清油,拍卖行的自家拍卖品等凡是郑氏家族的货物,全然被堵在了荆州之内,甚至在新野、南阳一些地方,也会被贼人袭扰。

自从正月石铜来过一趟,两方不欢而散后,郑氏的处境便一直处在了这样极端残酷的情况中。

在郑汶去江夏的这一个多月时间里,郑胜便一直苦苦支撑着这样的局面。

可是,他明白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石崇能拖下去,郑氏可不能。

单说十七里丘商坊,便有数百工作在各个工坊的工人,这些人都是要给他们支付工资的,而他们生产出来的货物运不出去,外面也会有更多的人失业。

郑氏现在是一整天条的产业链。石崇根本不知道他的做法损失了数百上千户、上万的百姓的利益。

然而世人都觉得,这些都是他郑氏的雇人,雇人吃不起饭了,怪得了刺史?

就连自家雇人们恐怕也不会怪罪刺史,只会埋怨主家吧?

然后,郑胜在半个月前还寻思着要不要来场万人游行,让人们去堵刺史州府的大门。

这异想天开的想法自然被三泉堂里的众人一致否决。

郑胜事后想想,觉得这样干了,石崇一个“民乱”、“造反”的帽子栽下去,他肯定玩完!

作为在前不久得知自己已经成为了拥有了数百工人的工厂主,还沾沾自喜的郑胜,现在感觉到了这个时代对他的深深恶意。

好好混下去,难啊!

郑汶建议到外地去开“分厂”,自然是很恰当的一步棋,可对于在这个春天急需农具耕作的农民来说,不啻于是救不了近火的远水。

郑汶当然明白:“我们既然要坚持下去,一些农人的损失也在所难免。我们又不是天上的神仙,能做好所有的事。尽力而为就好。”

“滞销的产品,我想半价卖给万泉乡、以及曾经参与挖寨南湖的农户。寨南湖还不够大,今年、明年肯定还得继续挖。给了挖湖村民福利,会有更多人参与进来的!”郑胜提议。

郑汶想了片刻,竟然出乎众经理们意料地点头了,他同意了郑胜的安排。

经理这名字自然是郑胜力争的结果——这也是他最近“换名大计”的成果。

换名不是郑胜一个人能决定的。这一个多月来,郑胜、郑汶两人不断通过飞鸽传书,商量这件事。

最后两人达成了统一的结果。

比如主事人的称呼,主要是经理,有负责理一项具体事物的大经理,如负责醉香居的任据。也有一郡之经理,称谓是理事,如宛城醉香居理事郑广选。而县城里、乡间的主事人称呼为掌柜。

经理们离开了。

郑汶缓了片刻,才问:“司马畅不肯帮忙?”

这是他去江夏前,和郑胜商量过的,石崇如此欺凌弱小,身为郑氏“靠山”的司马畅该出马扛事了!

“我算是看清了。这位大王就是个贪财怕死、欺软怕硬的货色!”郑胜撇撇嘴,“他给我的回答竟然是:只要拍卖行垮不了,每年给他应得的分红就好,他不在乎多少!哼!上次谈话时,他还争得一点不退让。”

司马畅畏惧了石崇?郑胜也不知道他们在私底下又发生了什么。一个郡王竟然畏惧一个刺史?

郑胜只能在心里保留住这个疑问。

司马畅不中用,郑胜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

但他也深感回天乏术。就算他能“变”出世上少有的宝物来,但面对一个作为上百万人口的父母官,这又有什么用?

郑汶去忙着准备到许昌建“分厂”了。

留下郑胜一个人默默发呆。最后,很是无聊的他走出门,走过走廊,到了一片朗朗读书声的小学校。

不同于在丹阴聚那边地窄少田,北溪两岸地势开阔,自然用不了建两层的木楼,而是两排漂亮、整齐划一的青砖瓦房,这便是教学区了。

郑胜脚步慢了下来,突然在想:这青竹书院有意义吗?

乱世将至,这些农人的孩子学了知识又有什么用?胡人的屠刀又不是以知识多少来区分这人杀还是不杀的?

胡思乱想的他不禁更加心烦意乱起来。

“铛铛铛——”下课钟声响起。

一旁的教室里顿时窜出来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孩子,他们自然一眼便认出了郑胜。

“世子好。”

“世子好。”

孩子一个个跳过来对他打招呼。

“你好。”郑胜一个个回应过去。不一会儿,顿感口干舌燥。

“调戏”完世子的孩子们跑去了前面的操场。

郑胜不禁想起了前世他的学校、他的学校生涯,那几乎是他关于前世的大半记忆。

那时候,他也是如此,下了课,跑去操场上玩耍。

这是他之所以会一开始给几个伙伴上课、之后又有了南山里的青竹书院,最后整出来了一个学校的缘故。

郑胜心里倍感亲切。

第二十九章 任性的刘嗅儿

“世子,你居然有时间来学校了?难道,你要来给他们上课了?”身后,有一个声音响起。

郑胜愕然,他不禁摇头:“我现在哪有精力和心思在这里。”

“静下心来,心思自然就回来了。”

“静下心来。”郑胜斟酌着这几个字,他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嗅儿,谢谢你。”

刘嗅儿把手里的书塞给他,“下一堂,是五班的历史课,你替我上了吧?”

郑胜不禁皱眉,“历史?”

青竹书院的五班,自然与后世的小学五年级不同。小学校分成了一至五五个学段,每学段并不是以年龄做的划分,而是成绩。

在每一个孩子入学之前就有一个测试,按他们不同的知识水平分配到各个学段。很难接触到书本的农人子弟们绝大多数被分到第一学段。士族子弟则不能一概而论了。

之后,每三个月有一次考核,只有连续三次考核通过,才能升上下一学段。

邱夫子制定的升段规则堪称严苛,后果便是导致一至五学段的学子人数呈现了金字塔结构。

第一学段现在已经有数百人,第五学段大概只有十几人,而且各个皆是“学霸”级别的人物。

这不是让我过去丢人吗?

郑胜疑惑的看着她,刘嗅儿回以微笑:“世子,您很久没给大家上课了,这一堂课一定会座无虚席。”

郑胜心下更怯,以前是他年少无知,胡乱的将他肤浅的学业知识向几个同伴传授。现在的青竹书院,真的是招揽来了不少厉害的人物。

单说数学一项,邱夫子通过其他夫子们的引荐,请到了这时期一位算术大家弟子刘徽的门徒。

刘徽在后世也相当有名,邱夫子原本只是打着给郑胜扬名的主意。结果,他拿出来的十个原名阿拉伯字母,现名太康数符的十个数字符号实在是太过神奇。

要不是刘徽年纪太大,不能千里迢迢的来到荆州。而郑胜却打死也不肯到齐鲁之地去。

所以宋济,这位刘徽的得意弟子也不会以传道、兼学的名义到荆州。

不过,宋济的水准大大超出了郑胜的想象,当他很快把郑胜以及青竹学园众人所学的数学化为己用,继而如饿狼般继续追问郑胜脑子里的存货。

郑胜再也不对数学家感兴趣了!

数学有宋济这一位大拿,语文、历史方面自然有更多出色的老师。

刘嗅儿说他许久没有讲过课了,确实如此,根本不需要他了啊!

郑胜发怵于学生们的水准,不敢再登台;也发怵这些厉害的学术大师,害怕他们看出他的真实水准。

再次上台讲课?他前世的职业是学生,又不是教师!

郑胜直摇头。刘嗅儿却一直微笑的看着他。

当郑胜准备豁出去丢一回人要答应她时,刘嗅儿却笑着说道:“世子如果不愿意,那就再答应我一件事吧。”

郑胜轻舒一口气,“好啊,你说吧!无论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刘嗅儿想了想,道:“现在春光正好,我们出门去游玩吧!”

郑胜本想痛痛快快的答应,但他想到家里的麻烦,石崇那方随时可能进行的阴谋算计。

他出了门,家里出事了怎么办?

“出去玩?那我带你和青儿、文小婷结伴去万泉山玩?”郑胜算了算,觉得这趟旅行半天时间便可打个来回。实在划算!

“清流峰?我都看腻了呢!我想去叶县看长城。”刘嗅儿语气淡淡的。

“叶县楚长城?我现在没那么长的空闲时间啊!”郑胜想着叶县在南阳东北,有两三百里远,距离太远,去一趟花费时间太长了!

还有,她怎么想去看楚长城了?

“没空闲?那你现在怎么溜达来学校了?家里的事有汶老爷主持,各位经理负责,有你没你都一样的!”刘嗅儿道。

郑胜目瞪口呆,她什么时候这般伶牙俐齿了?

“如果不答应,那你就去上课吧!”

可是,两件事郑胜都不愿意做。于是,两人对视着,僵持着。

“铛——铛铛!”上课钟声敲响。

郑胜灵机一动,落荒而逃:“你快去上课吧!我走了!”

没听到刘嗅儿还说什么没有,回到自己的竹间居,郑胜感觉自己像是从猛虎嘴下逃得一命般,万分庆幸。

温柔善良的刘嗅儿最近怎么变得越发“泼辣”了?郑胜感到万分不解。

中午,刘嗅儿带着两个伙伴:青儿、文小婷联袂而来。郑胜顿感不妙。

三个妙龄少女一起站到了郑胜的面前,对他虎视眈眈。

“郑胜,你竟然又欺负嗅儿!嗅儿对你这样好?你竟然欺负她!”文小婷怒目而视。

“就是,就是!世子欺负人!”青儿搭腔道。

“我怎么欺负你了?”郑胜哭笑不得的问她。

“世子体谅我上课辛苦,先答应了我一个小小的要求,结果世子反悔了!”刘嗅儿向伙伴们解释。

文小婷冷哼一声:“答应的事做不到,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青儿也冷哼一声:“答应的事做不到,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郑胜有些气恼,“答应的事不做,确实不是大丈夫所为,但我说要去清流峰,她不答应。刘嗅儿非要去几百里外的地方看方城!家里这么多事,我能出去吗?”

楚长城又称作方城,两个女孩都明白。只听文小婷继续反驳:“怎么不能出去?”

“对,怎么不能出去?”青儿简直如同学舌的鹦鹉一般。

文小婷突然捂住了青儿的嘴,青儿抬头不解的看着她。

文小婷皱眉:“去方城时间的确有点久了。”

郑氏现在面临着的局势,她也清楚,这时候让郑胜放下家里,跑去几百里外,的确有所不妥。文小婷把不解的目光投向刘嗅儿,她可以考虑清楚的事,刘嗅儿自然一点错也不会犯。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被放开嘴,青儿有些懵的开口。

“现在家里有大事,你家世子能离家吗?”文小婷对她道,然后继续看着刘嗅儿。

青儿明白了,然后她慌张的往外跑去:“不行,不行,我不敢耽搁世子的大事!”

文小婷追着她离开。

两个以往更任性、不懂事的小丫头离开了。

刘嗅儿呢?

郑胜本以为打退了她的援军,刘嗅儿坚持的心就消散了,毕竟她一向是听话的好孩子。

但是,刘嗅儿语气是平淡的,说出的话却是任性的很:“世子,你没去上课,那么就是默认了要去看长城呢!”

第三十章 远游

郑胜看着刘嗅儿,一时间心里百味杂陈,他想到了郑汶和江夏陆氏接触的进展。

按照郑汶告诉他的流程,接下来就该是由韩家人出面,为郑、陆两家牵线搭桥。

婚姻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倒不用太急着进行完。只要过了纳征之礼,两家就算是订下了亲事,郑陆两家正式达成亲家的同盟关系,就可以合力抵御共同的对手……

想到这里,郑胜有点难以接受,他可才十五岁!而且娶的妻子……虽然长得还不错……

照郑汶的说法,最晚今年年底,他的婚期便可定下来。

郑胜觉得自己被人套住了。

明明事前讲清楚的:两方可以协议取消婚约,听郑汶的意思,怎么还要弄假成真了呢?

“江夏那边自然好说,你们两个小儿女若真有不和,婚约取消便取消了。也就是留下些许恶名罢了。但如果真能和江东陆氏连上关系,这婚约岂是说取消便能取消的?更何况,这桩婚事还真挺合适的。”郑汶这般说道。

事情滑向了一个未知的方向,就如同刘嗅儿的未来一样。

郑胜想想她这段时间的态度、做事的变化,她变得“恃宠而骄”了吗?并没有。

再想一想,自从最初他把她从路上“捡”回来后,刘嗅儿的身份虽然是丫鬟,但郑胜“宠溺”的教给她们知识,笨丫头青儿依旧是笨丫头,但刘嗅儿并没有什么奴性思想,俨然是一个“独立”的知识女性。

在青竹书院,她是“刘老师”,在郑氏家丁嘴里,她是“刘姑娘”,就连郑汶、郑清他们,也不把刘嗅儿当做丫鬟看,从来不曾使唤过她。

刘嗅儿的身份仿佛等同于了留在郑氏的文小婷,区别就是她的确还是郑胜的丫鬟,和青儿分摊负责着郑胜的日常起居。

在万泉乡,她其实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那么,同样清楚望远亭的事,明白了这一切的她,还会一心一意倾心于他吗?

就像谈恋爱一样,你变心了。还能怪别人再对你好?

郑胜心里忍不住的叹息,就把她当做青儿那样的小妹妹一般看待吧!

“好吧,我们去看长城,不过楚长城可没北方长城雄伟壮阔。要不我们去幽州?”郑胜提了一个更加夸张的主意。

刘嗅儿摇头:“太远了。”

好吧!什么都依你。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早去早回?”

郑胜是个行动派。

“我去准备一下,最起码要带上钱。这一去好几天呢,不然世子打算在哪里吃住呢?”

郑胜点点头。

“这一趟出门,就我们两个人呢。”刘嗅儿道。

郑胜再次点头:“我去给汶堂兄写封留言。这次我们悄悄的出去。”

两人分头行动,刘嗅儿带了一个小包袱出来。

两人到了马场,骑上两匹马直奔冠军县城。

这趟逃家之旅进行的一帆风顺,到太阳刚刚偏西时,他们到达了冠军城,然后出城过了湍水河,两人商量了一下。便沿着湍水河东岸逆流而上,直奔郦县城。

明媚的春色间,清澈的河水里倒映着踏过青嫩小草的轻马欢快的往前跑着,身边是乌黑亮丽秀发飞扬着漂亮小姑娘,更没有了那些烦人的事,郑胜心里顿时畅快多了。

他们在太阳下山前到了县城,找了家客栈住下不提。

却说离郑胜、刘嗅儿所在郦县并不太远的万泉乡里,他们两个人的失踪是在入夜后才被发现。

以往稳重如成年人般的两个孩子居然干出了这样的事,令郑汶实在是哭笑不得。

“嗅儿她居然真的和世子出去游玩了!”青儿急的小脸通红。

“郑胜他们要去叶县。您莫不如派人赶紧把他们追回来?”文小婷给出自己的建议。

郑汶点头,刚把任务布置下去,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算了,你们不必忙了,大家回去休息吧。”

“这是为何?”众人不禁讶异。

“郑胜和刘嗅儿都聪明的很,他们偷跑出去。我们想找到他们的踪迹很难。就让他们自己去玩吧!”郑汶挥手散了众人。

他思考了片刻,叹道:“这段时间他的压力可不小,出去玩玩也好。这小子自有主见,那丫头也聪明的很,他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吧!”

……

清晨时分,郑胜、刘嗅儿从郦县东门出发,沿着官道往东北方向走。

不同于昨天,今天刘嗅儿赏春的兴致似乎更好,她按缰勒马,速度不比步行快多少。不过半个时辰,郑胜就急了:“我们快点吧!叶县还好远呢?”

刘嗅儿白了他一眼:“你去叶县干什么?”

“看长城啊!”郑胜不假思索。

“看长城可是赏春游玩?那我们在叶县游玩与在这里有区别吗?世子,这趟出门就是放松心情的!看看春景吧,别急着赶路。”

郑胜有些恍然,这一趟出门是为了让他放松心情?默默地,她竟然为他想到了这么多?

“谢谢你。”郑胜轻声道。

刘嗅儿这时却突然看到了前方不知什么样的美景,纵马而去:“世子快来,快点!”

郑胜无奈跟上。

就这样,两人溜溜达达的沿着山麓往东北方向而去,渡过了涅水河,翻过了涅水河源岐棘山,再往前走到了雉县境内,这时候已经是他们出来的第三天下午。

“雉县,怎么会有这样奇怪名字的县?”雉,其实就是野鸡的意思,难道是因为这个县境内野鸡有很多,所以取名叫了雉县?

“这里有个‘童子化雉’的传说:从前有个叫伯阳的人,在这里碰到了两个小孩,一个叫舀,一个叫被,两个孩子蓦然化作两只雉鸡飞跑了。其实这两个孩子就是两只雉鸡所化,如果有人得到雌的可以称霸,得到雄的则可以称王。后来,光武帝在这里的山上获得了雄鸡。听过这传说后,他觉得这是汉室中兴的吉兆。于是他称帝后在这里设县,县名就叫雉县。”

刘嗅儿讲完,突然俏皮地眨眨眼对他道:“世子不妨在这山里打打猎,说不定也能抓到雄鸡呢!”

第三十一章 猎雉

郑胜笑道:“这山里的野鸡多的去了,被人抓去的一定不在少数,难道这山间的人家都有称王称霸的运道?”

“哼,就是试试看嘛,看世子究竟有称霸的运呢?还是称王的道呢?”刘嗅儿催促道。

“现在可没异姓者称王的道理,至于称霸?我现在也勉强算是万泉乡一霸了吧?”

刘嗅儿忍不住噗嗤一声,随后放开大笑起来。

郑胜有些恼怒:“你笑什么?快走了,难道你今晚想睡在山里吗?晚上可是有虎狼出没的!”

刘嗅儿连连点头:“我们快走吧!”

她憋着笑,催马向前。

不一会儿,只听前头的刘嗅儿欢呼:“世子,看那!是雉鸡!快,快,取弓箭下来。”

郑胜瞅了一眼,只见近百米外的野草丛边一只长着黄黑红各色颜色相间羽毛的漂亮野鸡正大摇大摆的啄食地上的什么东西。

“你动作小点,它要被你吓跑了。”郑胜制止刘嗅儿。

“距离有点远,世子你能行吗?”刘嗅儿狐疑道。

郑胜眉头不住地跳了跳:“六七十步而已,平常宋持他们训练我又不是没见过,我也练过的!”

他从背后取下昨天从借宿的猎户家里买到的木弓,搭箭瞄向了那只雉鸡。

郑胜如平常在训练场上,放平呼吸,努力寻找着发箭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一支箭笔直的飞了出去。

但它并没能如愿的到达目标点,而是打在了雉鸡一旁的草丛里。雉鸡受到极大的惊吓,顿时发出嘶哑的叫声,同时扇动翅膀,往北边的山林里飞去。

郑胜放下弓,无奈的说道:“没射中。”

“赶紧追上去啊!”刘嗅儿却打定主意要抓住这只无辜的小动物。郑胜无奈,只好催动马儿同她一道往山林里追去。

倒了血霉的雉鸡没想到它逃掉一回后,可恶的人类还会追上来。离地半米高的,在山林间飞窜了近百米后,它很累了,落在地上,找了个草窠子钻进里面。

郑胜、刘嗅儿开始时循着它的叫声往前找,但后来它没声响了,两人便失去了它的踪迹。

“别找了,我们还要赶紧去寻找借宿的人家呢?”

“小声点,我快找到了,咦!看那里,哼!长得那么显眼,以为躲在草丛里就寻不见你了?我们慢慢靠近了,再搭箭射它。”

郑胜体谅她瞪大了眼在漫山遍野中又抓住了它的踪迹,跟她一起下了马,悄悄逼近那边。

等离那里只有三四十米远了,郑胜躲在树后,悄悄弯弓搭箭,一箭射去!

正中目标!所以说,他练箭也不是没有一点成果的!

郑胜稍感欣慰,可中了箭的野鸡依旧扑棱着翅膀往远处飞去。

郑胜不禁傻眼了,“快追啊!”刘嗅儿冲了出去。

两人追了不久,那只流了一路血的可怜小兽失血过多倒在了地上死去。

刘嗅儿喘匀气,盯着它看了一会:“这是只雄鸡诶!难道世子有当王爷的命?”

郑胜皱眉:“你怎么又提这茬?还有你怎么肯定它是只雄鸡?”

“羽毛艳丽、耳生长簇、跗跖利距,雄鸡错不了了。”刘嗅儿道。

有一个简直是百科全书般的朋友是种什么体验?就是郑胜现在了。

他摇摇头,把它提起来:“天就要黑了,我们带着它赶紧找借宿的人家吧。”

望了望天色,刘嗅儿也有点着慌了:“好啊,我们快回去牵马。”

还没走两步,郑胜突然听到自己那匹张掖三岁牡马不满的嘶声。两人脚步一顿,脚下更快的往那边而去。

行进间,郑胜把野鸡丢下,弯弓上箭,把刘嗅儿扯在身后,警觉地接近那里。

郑胜松了一口气,把箭取下,快步向前,望着那个依旧拉扯着马缰,努力拉拽的小男孩,他冷哼一声:“做贼的人看到主人来了,难道还不快跑,不怕进官衙吃牢饭吗?”

小男孩看起来不过十岁,明显还是个熊孩子,听到郑胜的话却如同没有听到般,依旧扯着马缰不松手。

“我们不是贼,哥哥,你快松手啊!”一旁,一个弱弱的声音慌张的开口。郑胜一看,却是一个比这熊孩子还瘦小、还要小两三岁的孩子。

“你怎么能证明这是你的马?”熊孩子突然道,“我们过来时,看到它就在这里,没人要。所以你怎么能证明它是你的马?”

这时,郑胜听到后面的动静,回头看是刘嗅儿重新捡回了那只雉鸡。一只雉鸡而已,至于再回去取吗?

郑胜念头转动着,却把手放进嘴里,吹响鄂何力交给他的口哨。马儿听到,顿时更大力的摆动马首,男孩再吃不住力,被马甩开,重重的摔在地上。

“这样可以证明了吧!”郑胜安抚了下有些不安的马儿。这时刘嗅儿也把自己的马从不远处招了过来。他看了眼,那边的两个小孩竟然还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们,郑胜摇摇头:“我们走吧!”

刘嗅儿却走到了两人面前:“两位小弟,我们是城里出来游山的人,今天天晚了,我们能到你家借宿吗?这雉鸡就权当酬谢了,怎么样?”

刘嗅儿的亲和力可比郑胜强多了,但熊孩子还有些犹豫。

“这样,你想骑马吗?如果能去你家借宿,明天早上我就让这位大哥哥带你去骑马。”

这诱惑力可比一只雉鸡大多了,熊孩子脑袋点的如啄米的母鸡般:“好,你们可不能反悔,我要骑马。”

郑胜服了:“嗅儿,你怎么能答应这种事?”带这熊孩子骑马?不干!

“天黑了,世子真打算睡在山里?”刘嗅儿问道。

“好吧!”郑胜无奈的答应下来。

两个十岁以下的孩子做向导,带着两个年纪只有十四五岁、牵马而行的郑胜、刘嗅儿往他们家走去。

走了一段路,大一些的男孩突然想到什么,提议道:“我们家还有很长一段路呢,要不我们骑马走吧!”

“带着自己弟弟跑这么远来玩,不怕你父母打你吗?”郑胜一瞪眼问道。

“你带着自己的妹妹跑的更远,不怕你父母打你吗?”小男孩毫不客气的回瞪。

第三十二章 借宿见闻

郑胜竟被驳得哑口无言,刘嗅儿莞尔笑道:“那么,我带这个小的,你带他吧。”

郑胜沉着脸,上了马,然后再把男孩拉上来。等刘嗅儿那边同样上了马,四人沿着山路继续前行。

男孩指使着方向,他们离开了山路,沿着起伏的土丘,骑马快行。

男孩明显是第一次骑马,他激动地全身颤抖,嘴里还“哇哇哇”的喊着。郑胜不禁撇嘴,真是毫无见识的家伙!

一路上,两人弄清了他们的姓名,赵竟器、赵竟成。他们住在一个名叫赵家庄的小村子,同时家里还有爷爷和父母,还有叔叔一家,叔叔婶娘和一个比他们还稍小的堂妹。

一户共八个家人的家庭。

郑胜也把自己的姓名说了出来。

“你叫郑胜,你妹妹叫刘嗅儿?”赵竟器惊异道。

“我随父姓,我妹妹随我母亲姓。”郑胜不犹豫的解释道。

“喔。”赵家两个小孩子明白了。

赵家庄到了。

两个小孩跌跌撞撞的下了马,往自己家里跑去。郑胜两人跟在身后。

郑胜不禁嘀咕道:“跑的还真远,天黑了还敢在四五里远的地方玩。真是熊孩子啊!”

赵家的娘亲听着自己两个孩子你一句我一嘴的把事情交代清楚,趁着落日的余晖,她看到那两个年岁不大孩子的身影。

十四五岁的年纪,实在是不能引起她的警惕来,她反而母性大起地热情的冲他们招手:“来来来,你们两个孩子怎么独自就从家里出来了,肯定吃苦了吧?还没吃饭吧?快进来,我给你们准备饭菜。”

“婶婶好,我们兄妹实在抱歉了。要借宿在您家里,这只雉鸡是哥哥猎来的,麻烦您把它做好,我们几个孩子都可以尝尝呢!”刘嗅儿熟络的和她攀谈起来。

“好,好。这孩子猎的?真是好本事!”她提了雉鸡,往厨房而去。

赵竟器婶婶从厨房里露了露头,看了几个孩子玩在一块,再看到刘嗅儿后,她竟也放心不少,回去继续忙碌。

刘嗅儿很快把三个孩子管理的服服帖帖,郑胜躲在一旁,拿着从院子外拔来的草喂马。

赵家的男人们都不在,郑胜感觉有些奇怪。刘嗅儿当然也注意到了,隔着厨房门,她和屋里的女人们聊天,不经意的提到了这个问题。

“他们啊,今天去县城西坊买农具了。”

赵家庄的人们明显不是以打猎为生了,他们虽然背靠大山,但依然开垦了田地,幸运的是淯水河就在不远外,有通过引来河水去灌溉土地,每年他们的收成还不错。

“不过,去年庄里的赵柳越在县里买了好农具,竟真的省了不少力气,去年多收了好几石粮食。所以,今年村里人都准备去县里买农具了。”

新农具?郑胜和刘嗅儿对视一眼,不会是他家的农具吧?郑胜想了想,郑氏的农具分店绝对铺到了雉县。但雉县的店里应该没有足够的存货。

那些货物还堆在十七里丘的库房里呢!郑氏货物出不了顺阳这可不是假话。恐怕赵家庄的人们要失望而归了。

没等多久,一个稍稍驼背的老人阴沉着脸走了进来,他首先注意到的就是正在喂马的郑胜,“你是什么人?”

郑胜把借宿的事又重复地说了一遍。

老头进了厨房,又出来:“一只雉鸡算你们抵得上借宿之资了。”

说完,他转身回了主屋。

两个青年男子同样审视了郑胜、刘嗅儿两眼,跟着进了主屋。

然后主屋里传出了老头赵川的咆哮声。

“没货!竟然真的断货了!石崇那厮真敢干得如此大逆之事!”

“凭什么让我小声些,在这赵家庄里,还能有阴私小人去刺史府告了我的恶状不成!”

“就算被告了又如何?他刺史大人不思民生,要断生民种田之路,我这昔日小小胥吏还不敢指着他鼻子骂?老夫要骂他个狗血淋头!”

郑胜听着赵川的怒吼和不甘,心里更是感慨。

“原来这老头还当过小吏,难怪会给孙子起出竟器、竟成这样大气的名字来。”

赵川生气了,赵家小院里欢快的气氛自然消散殆尽,三个孩子战战兢兢的聚在一块,瑟瑟发抖。

刘嗅儿抱着五岁的赵春萄,走到还在盯着马嚼草的郑胜身边:“世子,真没办法吗?”

“什么?”

“农具啊,我们的农具真运不出来啊?”刘嗅儿低声问。

郑胜缓缓摇头:“没办法。”

农具运不出去,对郑氏来说,损失并不大,因为这里面的利润并不大。郑汶靠着薄利多销的理念维持了这笔生意。

对于农民来说,这些农具意味着什么呢?

它们对普通农家帮助可不小,这是他和她都清楚的事,但之前也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而已。

具体到一家真实的家庭,在亲眼目睹了一位老人因为无法获得好收成后的愤怒,和这一家人瞬间的低沉气氛、这样的状态也不知要持续到何时呢!

郑胜不禁叹息,他也没办法啊!

“真没办法吗?”刘嗅儿把女孩放下,她犹豫了片刻,凑到郑胜耳边,用极细微的声音说道:“用那种方法也不行?世子可是有把沙石木料变作钻石、郑子纸的本事呢!”

嗅着刘嗅儿身上散发着处子幽香,郑胜耳边回荡着她的话,心里不禁动荡了几下。

原来,他的事她知道的这样清楚了啊!郑胜的目光顿时无比复杂。

“没办法啊?”刘嗅儿不禁有些失落。

郑胜突然握住她的手,郑胜一时间想到了许多,他真舍得以后把她嫁妹妹般嫁出去?就算那个男人一定是他极亲近的朋友。

但离了她,那些事他又如何放心交给其他人?交给“妻子”陆芸吗?呵呵呵……

握着女孩的手,郑胜更加感慨,她聪明机智,藏书馆里的藏书不知读过了多少——据他所知道的,在青儿负责照料他的时间里,她如果不在小学校上课,也没有其他事情,便一定是待在藏书馆里读书。

这样的女孩,却愿意敛去她所有的光华,安安静静的留在他身后。

得卿如此,夫复何求?

“我有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郑胜轻声道。

第三十三章 世子驾到(上)

刘嗅儿突然变得十分羞涩:“世子,小春萄还看着呢。”

郑胜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忙把手松开。

刘嗅儿重新抱起还在害怕的春萄,眼睛却亮晶晶、滴溜溜的看着郑胜:“世子,真的可以?”

郑胜以肯定的语气说道:“那当然!”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间,郑胜才知道赵家小院只有一间小小的客房。要同她一起住?

看着那张不大的床,郑胜只好躲去赵竟器、赵竟成两个的小屋,两个小家伙睡觉极不老实,一会翻身把手脚身体压在郑胜身上、一会抱住他胳膊、大腿不松手。郑胜只好一手一个,抱住他们防止他们乱动。

“早上起来,胳膊肯定要麻了!”

郑胜暗想。

“这糟糕的一夜啊!”

郑胜这晚上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的他似乎上完了大学,不知怎的到了一个小学校去实习。

似是一个大型活动日,所有人都忙忙碌碌的,只有他局促不安、手足无措的站在一队毫无队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时还有更调皮的孩子追逐打闹的队列前。

似乎想把他们整顿成支文明、和谐的小学生长队,他大声的说了几句,但毫无用处。

孩子们根本不听他的命令,反而更加肆意的玩乐起来。

他毫无办法,只能向他人投出求助的目光。

但同行的老师们却大多板着张脸,根本不理会他。

校长、主任一些领导模样的人对他的情况更是漠视的态度。

“你干不了这行。管不住学生怎么能做老师呢?转行吧!”一个模糊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对他说出一番冷血无情的话。

他的心一下子凉了,仓皇的从学校里跑了出来,踉踉跄跄的坐上公交车,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

“这是什么怪梦啊?”郑胜醒来后,自言自语的开口。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他梦到的这算什么?难道这算是他梦见自己二十一世纪的艰难求职路了?

郑胜甩甩头,他回不去了。不过,梦里的他,倒是面临着和郑胜一样艰难的困境。

可人生难道不就是这样吗?困难总比安逸好!

郑胜想到石崇,想到未来的大危机。

可眼下他犯愁的是,把两个紧紧抱着他的熊孩子挪开,然后好好思考怎样实现昨晚夸下的海口。

其实事情操作起来并不难,想给赵川一家整到农具,很简单。只要再过六天,上百件的农具他都能整来。

郑胜想的并不止是这样。

赵川一家是少了农具,可郑汶的账单上有三十万户。而郑氏运营的商业,缺的也不只是农具。

石崇对郑氏实施“禁运”封锁,他之前毫无应对办法。

可昨晚,刘嗅儿的话给郑胜打开了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货物被堵在顺阳了?他人已经出来啊!

那神奇的兑换,不能离他太远。兑换物、被兑换物不能离他超过一里的距离。

但只要他人出来了……石崇的计谋便完全失去作用了!

但这件事需要仔细的谋划才行!

一早起来,缠着郑胜早骑马的赵竟成如愿以偿,郑胜带他体验了一把风一般速度的骑行。

郑胜把他放下马,到主屋对赵川老人道:“老先生,本月月圆日,请再到县里,那时候应该有一批农具了。”

赵川狐疑:“是吗?你从何知晓?”

郑胜笑而不语。

“月圆日,可还有好几天呢!”赵川嘀咕着。

郑胜、刘嗅儿辞别赵家人,继续往东走。

郑胜把他的决定告诉刘嗅儿:“我们去雉县城。”

刘嗅儿不解:“不去鲁阳关了?”

“我想好办法了,不去县城,不找到家里人,这计划可实施不了。”

刘嗅儿眼前一亮,有些遗憾:“好吧!可惜去不了分头岭和皇后城了。”

郑胜笑了笑:“以后会有机会的!”

两人纵马往县城赶去。过了晌午,两人赶到了雉县县城。

雉县依山傍水而建,北面是延绵千里的被后世称作伏牛山的大山,而淯水河自西向东从城南缓缓流过。

雉县不大,周长不过五六里,城墙夯土层脱落严重,仅有东南北三门,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县城。

郑胜、刘嗅儿渡过码头,从南门进城,稍作打听了一下,两人直奔城中醉香居。

已经望见那精致的招牌,郑胜却突然停下,他问刘嗅儿道:“我该怎么自证身份呢?这块佩玉?”

郑胜随身携带的这块玉倒是大有来历,当初第一次洛阳拍卖会后太子司马遹用这块玉换了一个沙漏。

之后,这块玉便被司马定云送给了他。

“不行,雉县的掌柜应该不认得这块玉?”

刘嗅儿想了想,道:“世子,也许掌柜认识您呢?”

“这可能吗?”郑胜不太相信,想雉县醉香居掌柜这样的人,郑汶肯定认识,但他一定不认得这人。所以,郑胜觉得他应该也不会认得自己。

“我们先过去试试看吧,如果不行再想其他办法。”

“好,我们先过去吃饭。”

……

马观同最近有点烦。

他年纪不大,却当上了雉县的醉香居掌柜,有很大的原因在于他的“出身”——他是最早前郑氏宛城客栈的跑堂小厮。当然,能走到今天,马观同也有自己的一番努力。

但他现在面临着他想不出办法解决的问题。

清油,极简单的名字,却是醉香居的生存根本。

从年初起,清油的供应出现了问题。

他清楚事情的经过,才更感绝望。

但马观同是一个敢琢磨的人。

胡油与清油的区别,便是有无杂质。马观同拿着仅剩的一瓶清油,陷入沉思。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掌…掌柜!”一个声音陡然响起。

马观同惊得浑身一颤:“你这厮,为何此时来打搅我!”

马观同劈头盖脸的怒骂一顿。

小厮委屈巴巴的等他怒火发泄完,禀报前堂发生的事:“掌柜,有两个客人吃完饭后不给钱。”

“闹事的直接报去县衙,这规矩又忘了?”马观同很不满。

“不,他拿出了一块玉。小的分辨不出真假,只好找您了。”小厮把玉佩拿给他看。

第三十四章 世子驾到(下)

马观同接过玉佩,仔细的看了看,感觉有些眼熟。而这玉莹润细腻,自然不是假货,反而价值非凡,绝不只值一顿饭钱。

马观同心下料想,拥有这种玉的人绝非普通,若真是什么尊贵的人物,他可得罪不起。

马观同轻握玉佩,另一只手把清油放好:“走,我出去瞧瞧。”

另一边,吃了“霸王餐”的郑胜、刘嗅儿正面面相觑。

进了醉香居,小厮超乎寻常的热情堵死郑胜要开口找人的话。

他们只好先吃饭。反正事情也不急,吃完饭再说。

饥肠辘辘的两人饱餐一顿后,郑胜召来小厮,边消食便拿出玉慢吞吞的说:“把这块玉……”

小厮热情的脸色顿时一变,不等郑胜说完,他接过玉,飞快的往后堂跑去:“你们等着。”

郑胜的话说了半截,心急的小厮便跑去后堂,这人竟如此厉害?他只是拿出了玉,便能得知他的身份了?

可仔细想想,他觉得这猜测似乎不太可能。这小厮怎么可能通过一块玉知道了他的身份?

“大概是他以为世子要用玉佩抵饭钱,而他自己不懂得这玉的价值,跑去问人了吧?”刘嗅儿胡乱的猜测,却几乎完全正确。

可是,火力全开的马观同训人的时间着实长,左等不来右等不到的郑胜急了,“那小厮不会是发现那块玉是好玉,直接从后门跑了吧?”

“应该不会吧,为了一块玉丢了这份工作?”刘嗅儿也不太确信。

马观同终于出现。他顺着小厮赵三石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两个年轻的身影正坐在那边,正小声地说着话。

马观同心中稍定,看着是两个少年人,出手便是一块好玉,却是暴露了自己出门经验不足,该是两个初出茅庐的孩子!

他边想着,又往前走了两步,这时脸朝他坐的少女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声说了一句。

马观同脚步一顿,他心里狐疑的想着:这小女孩有点眼熟啊?

背对他的人扭头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的扭回去,与同伴答话。

马观同的心却跳到了嗓子眼里再下不去。

他猛的对赵三石挥手:“去,打烊了!把大门关上。”

赵三石瞪圆了眼睛:“才到未时,现在关门太早了吧?”

“反正只有这一桌人,关门了!”马观同命令道。

“那他们?”

“我来处理!”

赵三石乖乖关门去了。

马观同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两人桌旁半丈外的距离,弯腰行礼:“雉县醉香居掌柜马观同见过世子!”

“你是掌柜?你怎么认出的我?”郑胜确实很惊奇,那小厮还真认出他了?

郑胜瞪眼震惊的模样被马观同看在眼里,他笑了笑,挥手令员工们继续收拾:“在去年年初,小人参加年会时曾见过世子一面。世子的容貌不敢忘记。”

郑胜记不得一年多前的事,那次郑氏年会来的人很多,他当然记不住每一张脸,可他只出面了一次,有心人便牢记住了他。

确定了身份,郑胜便不再客气:“原来是这样,请给我准备一间客房。然后信鸽你这里也有了吧?我要给万泉镇家里写封信。”

“信鸽有,请世子跟我来。”马观同连连应下,他带着郑胜到了楼上一间舒适的上房雅间。

郑胜看了看,觉得很满意:“好,暂且先这样吧,今天晚上请你召集雉县里郑氏各处的主事人,我见见大家。”

马观同称是退下。

等他离开,郑胜对刘嗅儿道:“嗅儿,去准备一批木材和铁矿吧!”

郑胜说这话的意思她明白,可是……

“世子,这里是雉县。我怎么去准备?”刘嗅儿没好气的开口,这里可只有她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还有,她也没钱买啊!

郑胜也意识到这个麻烦,他挠挠头,自己之前果然想的太过简单了。

那么,让身为“本地人”的马观同等人来做这件事?并不妥当。

刘嗅儿替他找到了解决方法:“世子,我也写封信吧!从宛城到这里并不远。楚去病他们应该很快能到。”

“也好。”

麻烦就此解决。

晚上的掌柜会议是场诉苦大会,大家听说世子来了,不是兴致勃勃的看他样貌,也不是忧心忡忡的琢磨他是不是来查账,而是集体诉苦。

郑胜早有预料,他安抚了众人烦躁的情绪,然后让大家回去。

刘嗅儿的人还没到,郑汶的信先传来了,信中郑汶表达了对他不告出门的不满,然后询问他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郑胜再次去了封短信:“兄长来雉县便知。”

随后,郑胜和刘嗅儿一起去见了她的手下楚去病。

楚去病是第一批郑氏招揽流民开荒到万泉镇的人。

然后,刘嗅儿招募了他们,一直做一些简单的事情,比如运输木头、沙石、纸张等。

楚去病知道他们是在为郑胜工作,虽然他们不理解郑胜为什么要招揽他们做这些事,但刘嗅儿给他们开出了难以想象的高薪酬。

他们便毫无怨怼的做下去。

作为元老之一,楚去病原本并不起眼。直到今年初,顺阳王大索万泉镇,他们几个负责郑胜“私密”事的人,几乎同时被控制。

严刑逼供下,几乎所有人都交代了他们做的事情。只有楚去病一声没吭,所以挨了最毒的打。

要说起来,他们交代与否并不影响大局,但如楚去病这样的硬骨头,总会被更加青睐。

楚去病伤势颇重,郑胜决定让他去宛城看病。楚去病不同意,他不愿意放下手里的事。

刘嗅儿便设了一个宛城分部,让他过去主持局面,同时兼顾养病。

刘嗅儿、郑胜雉县相召,楚去病带着属下很快过来。

楚去病年近三旬,脸色稍显苍白,显然是之前的伤势尚未完全好转。

“楚理事,你最近好些了吗?还望你多多注意身体。”郑胜道。

“多谢世子关心。不知世子相召有何任务?”楚去病在做事上是一个风风火火的急性子。

郑胜交给他一张纸条嘱咐道:“注意不要引人耳目,把东西送到城里醉香居仓库。”

楚去病接过纸条,面无表情的离去。

郑胜喃喃道:“希望一切顺利!”

第三十五章 破局

赵川顶着晨光,迈开大步走在通往县城的大路上。

时不时,他还回头催促两句,让二儿子跟上。赵明德惺忪着眼,眉头紧皱的跟在后面。

被老父亲催的急了,他再次忍不住了:“父亲,那两小儿的话何必当真呢!”

赵川回头来,目光狠狠的盯着他。赵明德忙低下头,等待训斥降临。

结果,赵川只淡淡的说一句:“快点走!”

他没有训斥儿子,是因为他也处于一种怀疑的态度中。

月圆日郑氏有货?郑氏有途径运来货物了?

赵川很是怀疑这事的真实性。

但当时郑胜答话的态度太过诚恳,赵川待人接物数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下意识感觉对方不会骗他。

这就有些难以决断了,到底该不该去县城一趟呢?

赵川纠结了一两天后,结果有一个老头上门来了。

他叫赵雉,同赵川认识几十年了,却不是朋友,而是相看生厌的冤家。

“听说你还要去县城?”赵川不搭理人。反而盘算着是哪个把事情告诉了这老货?

“哈哈,看来是真的,你果然是老糊涂了!一个小儿的戏弄之言就让你乖乖的跑一趟县里,哈哈哈哈!”

赵雉过来嘲讽一波,迅速撤走。

赵川阴着脸,很久,很久。

“去县城!”

“过了子时便去!老大留在家里耕田,老二同我一起去!”

不蒸馒头争口气,赵川执拗着出发了。

走了数十里的夜路,又累又困,老腿老脚仿佛都不是他自己的了,他暗自哀叹:我这是发了什么疯啊!这样折腾自己!

直到清晨时分,他看到雉县那熟悉的城墙时,才突然释然。

就算被骗了又如何呢?大不了被那厮多嘲笑几回,他又不损失什么。

万一那小子说的是真的呢!他家可是就能得到一些很好的农具。

此即舍得之道也!小子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赵川、赵明德两人进了城,沿着熟悉的道路,往郑氏农具铺走去。

到了那里,只见有四五个人已经排出了队。

赵川看得清楚,这几个人都是一副家丁打扮,他们的来历大概只有县城里的大户人家了。

这足以证明事情的真实性。

赵川站在后面仔细听了几句,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这些人都是得到了郑氏农具今天有货的消息后来这里等着的。

等了好一会儿,太阳已经升到了半边天,一直紧锁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

从大门里出来两个店铺的伙计,他们协力抬出来一块木板,把它挂在一旁的墙面上。

赵川定睛一看,上面写着一些黑色的碳字:“本店农具每户限购……”

排在前列的家丁们同样有识字的,顿时不满的嚷嚷起来。

赵川满不在乎,他可不是那些有田万亩的大户,限购了农具的数量导致不够用来耕田了。他家的土地不多,限购的数量足够他家用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店铺之外。

躲在远处早铺里的郑胜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郑汶。

不等他发问,郑胜指了指那边。郑汶望着人群,并没有想到那里发生了什么。

“那边是我们家的铺子。”

郑汶皱眉,仔细听了听那边的声音:“我们的农具店?他们哪来的货?”

郑胜笑而不答:“堂兄,我找到破局的办法了。”

郑汶愕然,随后看着外面,缓缓点头。

……

赵川意得志满,回了家却又疑惑于另外的事。

“那小子到底是什么人?他怎么知道郑氏家族的事?”

女人们面面相觑,她们倒是知道男孩叫“小胜”,因为自家孩子们叫他小胜哥哥,同样道理,那女孩叫“秀儿”。

而男人们那一天晚上都在生着闷气,竟没人记着问一句。

“都不知道他们的姓氏?”赵川凝眉。

小小的赵竟成突然出声:“那天晚上小胜哥哥带我们回家时说过自己的名字,小胜哥哥叫郑胜,秀儿姐姐叫刘嗅儿。”

“郑胜、刘嗅儿?这是一对兄妹?”他父亲直皱眉头,他下意识认为是孩子记错了。

“秀儿姐姐随母姓呢!”赵竟器突然想起来郑胜曾说过的话,忙辩了一句。

一家人突然安静下来,因为赵川听完话,露出一副阴沉不定的神色。

半晌,赵川突然开口:“竟成、竟器你们两个还想见小胜哥哥、秀儿姐姐吗?”

“想。”两个人异口同声回答。

“那好,守礼,你带孩子去趟顺阳万泉镇吧!把他们送进郑氏的小学校。”

孩子们疑惑不解。

赵守礼、赵明德兄弟同样如此。

赵川挥手让女人带孩子们退下,他对兄弟二人道:“郑氏一族的世子是叫郑胜吧?”

两人顿感精神一震。赵明德迟疑道:“郑世子怎么可能来我们这里?那个借宿的孩子也许只是巧合与郑世子同名?”

“姓名对的上、年纪也对的上,别忘了一个与郑氏无关的人,怎能得知郑氏农具有货的消息?”

“石家大概也压不住这郑氏的小世子了,趁他还羽翼未丰,我们要把握好机会。把竟成、竟器送过去吧!”

……

“自从三月中旬起,郑氏各地的商铺有了新的运输通道,他们的紧俏货物全部得到了供应。”

“我们的封锁失败了。”

手下人的报告令一直闭目沉思的石崇勃然大怒:“混账!费这般大力气,事情还办砸了?新的运输通道?找!快去找啊!”

“万泉镇十七里丘我们的人日夜紧盯,并未发现有车马运输的迹象,这着实是件坏怪事。”

“还有一件事,郑胜有三个多月没露面了。虽然有郑胜感染伤寒的消息,但伤寒这病总不能病三个月吧?”

石崇恍然领悟了什么:“刘嗅儿呢?”

“也不曾露面。”

“楚去病、汪罗、胡莫山呢?这些人最近也不老实吧?”

“我看一下记录,在宛城养病的楚去病在前一段时间也消失不见过!”

第三十六章 子清密信

“都不见踪影了?这种重要的事怎么不早告诉我!什么事?”最后一句,是石崇冲出现在门口仆役的怒吼。

“大人,有子清密信到了。”仆役浑身颤抖的伏倒在地,颤巍巍的解释道。

石崇猛地起身,他一挥手,让所有人退下。

石崇接过信,震惊的再度起身,把手里的纸条再仔细读了读,他不惊反笑:“好一招暗度陈仓啊!要不是老子有后手,还真会措手不及!”

“木尚未成舟,胜负还犹未可知!”石崇抛下纸,大步走出门去。

那张纸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只见上面写着:南阳郑氏子郑胜与江夏陆氏女陆芸,采纳中。

……

太康四年六月初的扬州,正值一年最好的时光。

这一天,有一对小男女畅游了建业城。

正是郑胜与刘嗅儿。

这一段时间,郑胜的行踪就跟后世的游击队般飘忽不定,从南到北、从西到东,他俩竟快要玩遍了半个中国。

主要是刘嗅儿有浓厚的游玩兴致,她想起哪个地方,便要到那里去玩。所幸,她是很理智的人,没有提出要去瀛洲蓬莱之类的根本不存在的地方。

一路游山玩水,然后每个月中,郑胜兑换一批物资,使得原本抱有侥幸心理——郑氏有的只是原本库存的人大失所望。

这天他们逛完石头城,回到客栈休息时,一封信已经在等着他。

是郑汶的来信。郑胜开启它,却发现里面讲述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

如果说郑胜飘在外面给商铺供货是治标之法,那么与陆氏的联姻便是治本的途径。

这三个月来,郑、陆两家已经有了前期的接触。陆献很满意了郑胜这个女婿人选,而郑氏的大人们也都对这门亲事没有意见。

那么就按照规律来吧!

一事不烦二主,郑垣让郑汶继续请韩氏做媒人,去往江夏陆氏家里提亲。

陆献答应议婚后,郑垣让郑序泰带齐礼物前去求婚。

结果,本以绕过荆州而行的队伍在弋阳郡西阳县,又被一伙蒙面歹徒劫掠了,他们把求婚礼物抢了个净空。

老管家郑序泰无功而返。

随即,江夏那边又有消息过来:荆州刺史石崇向江夏陆氏求婚了!

当然,石崇早有正妻,他也不是要自己整来个小妾。这样的侮辱是陆献不可能接受的。

石崇请的媒人是在为他的小儿子石蒙向陆氏提起求婚。

这样来看,石崇还真有舍得一身剐的气度,为了破坏郑、陆合姻,出了一个儿子的婚姻大事!

可做石崇的儿女亲家,陆献也不可能接受,他只好一面拖着不答复,另一面来信和郑氏商量该怎么办?

怎么办?

刺史石崇耍混账招式,他们平民百姓能怎么办?

要说那个石蒙的品行可能真不如郑胜,但人家门楣高啊!又是刺史爱子。

怎么选,陆献不明白吗?

陆献还真不明白,他明白这是一场恶斗。自从在望远亭,陆芸和郑胜见面后,他的女儿便把自己的终身大事作为筹码投进这场漩涡里。

把女儿嫁给石蒙?这代表着他们这一方完完全全的失败!

可石崇是正式的提亲,整个荆州的人全知道了,而郑、陆两家的议亲是在秘密进行的,就算是请了媒人,也只有韩氏家族少数几个掌权人知道。

陆献拖着不答话,显得十分不符合情理。焦虑的陆献还有一个更大的疑问:怎么郑、陆两家的事就泄露了呢?

同样怀着这个疑问,郑胜飞快的赶回了宛城。

回到宛城,郑胜才知道郑垣再次病倒的消息。他是被气倒的,而他的疑惑也同时得到了答案。

郑垣也疑惑于事情如何泄密。如果韩氏、陆氏那边没有问题,问题只能出在自家头上。

郑垣这样想是有一定道理的,韩陆两家涉事人少,郑氏就不同了,安排、准备礼物,挑选合适求婚人员,另外家里的女人们在他的正妻严老夫人的带领下,也开始预备郑胜结婚的事。

人多嘴杂,难免出事。

郑垣怀着试探的态度召集所有人训话,结果真被他探出了泄密之人。

是郑泯的一个小妾,她把事情告诉了郑泯。

郑泯外出做官,刘氏并没有被他带走。在他诸多妾室中,刘氏恐怕不是受宠的那几个。

刘氏在郑家也不是什么受关注的人物。

不过,她倒是谨小慎微,每天的请安相伴,让她逐渐成为严夫人心中可信任的人。

郑胜娶亲这种事,很自然的被刘氏得知。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刘氏竟然是郑泯留在家里的一枚耳目,来探听郑氏内部发生的大事。

外出做县令后,郑泯除了每年春节写封信向郑垣表示一下外,与家里再无联系。

而刘氏这名“细作”是第一次出手,便把郑胜要联姻的大事传递了出去。

不过,刘氏也是不合格的“细作”,郑老爷子、严夫人只是召集了大家,还没把查出泄密者后如何惩处说完全,刘氏就惊慌的露出马脚。

郑垣不认为郑泯会和石崇同流合污,但查来查去,只查到刘氏一个泄密者。

郑垣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

“是大哥吗?”郑胜喃喃道,“原来是他啊!”

“其实我们早该想到的,襄阳拍卖行出事的黄孝儒就是郑泯舅家人。我们需要在家里做一番清洗了。”郑汶残酷的说道。

清洗黄氏族人的事就这样确定了。郑胜没想到黄氏家族在郑氏有这般大的影响力。他只记得郑坦的上一任正妻确实姓黄,也知道黄种汝是他的表弟,但郑胜的确不知道黄孝儒与郑泯之间的关系。

按照这样的思路,可以确定是郑泯帮助石崇在对付郑氏家族。如果说,前几年郑泯做的那出格之事还只是想争权夺利,现在,他是要毁了整个家族了!

得不到就毁掉!

郑胜似乎能够理解他。

但理解归理解,他的做法自然是要严厉抵制!

不过,长兄如父,郑胜就不如郑垣等一样,写封信骂他了。

虽然郑陆联姻遇到了**烦,可也抓出了一个大“内奸”不是?

郑胜理理思路,感觉这一回合双方也算是打了个平手。他破坏了对方的经济围堵,对方也给他的联姻添了堵。

添堵并不怕,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接招便是。

第三十七章 少年陆冲

一伙携弓带剑、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呼啸着经过江夏郡城安陆的南门。

城防的士卒纷纷好奇的抬头看着他们,一个守城小校模样的点头哈腰走上前:“王少爷。”

“刘公子……”

“孙公子。”

但少年们根本没有理会这些看门犬般的郡卒,各自说笑着进了城,到了大街上,相互告别准备各自回家。

这时,那穿饰最为华丽的少年突然看了看那一身褐色麻服的仿佛鹤立鸡群般的少年,开始发难:“听说阿冲的姐姐要与刺史家的阿郎结亲了?可真有此事?”

刘歡与阿冲的关系如何,大家最清楚。听他这么说话,说笑的少年们纷纷噤声,他们看向那被称作“阿冲”的少年,这少年年纪不大,约摸只十一二岁上下,星眉剑目、英气十足,听到刘歡提起这件事,阿冲皱起眉头:“刘歡,我阿姐绝不可能嫁给石蒙的。”

“为什么啊?”

“就是,我觉得你阿姐能嫁给石公子,很不错了!”

阿冲一挥马鞭,恶狠狠的说:“石氏子欺我家如此!我阿姐安能再嫁给石蒙那厮!尔等要再提此事,休怪我不客气!”阿冲厉声道。

众少年们看到他确实真是发火的模样,不敢再言语。于是众人纷纷散去。

阿冲骑着他靠打架斗狠赢回来的小马,茫然的看着空荡荡的大街。

他叫陆冲,他的父亲叫陆献,是曾经的县令,如今的病夫。而他最亲的阿姐叫陆芸。如今正要嫁人了。

他不忿,在他看来,无论是石蒙还是那个之前已经上门来提亲的顺阳郑氏子都配不上他阿姐尊贵。

要不然,父亲怎么会一直长吁短叹、伤心甚至流泪呢!

真不知阿姐怎么想的,她为什么要嫁郑胜?

“冲儿,姐要嫁他自然有要嫁他的道理,你还小,不懂。你相信姐姐的眼光就是。”这是他得知他阿姐要嫁郑氏子后,陆芸给一直追问的他说的解释。

陆冲还真不明白,她要嫁人的原因。但他也有自己的打算,陆冲决定等那小子到江夏了或者他跟他阿姐去顺阳了,找他打一场。如果有点武力的还好,若他真是半点武艺没有的窝囊废,陆冲一定要搅黄了这桩婚事!

他便是这般打算的。

可是,事情的变化还真发生了。但却是他家的仇敌荆州刺史石崇来要为他小儿子求娶他阿姐!

石蒙是个什么东西,他也清楚不过——早年在江陵、襄阳他们见过。

他阿姐绝不可能嫁给这种人!更何况,是仇人石崇家!

还远不如郑胜!

郑胜如果知道未来小舅子陆冲这般评价他和石蒙两个竞争者,他不知是会庆幸?还是哭笑不得?

陆冲牵着马,慢慢走回家。

他把缰绳拴在马桩上,拿起今天打到的猎物两只山鸡、一只野兔走进厨房。

陆芸正在生火做饭。

听到后面的动静,陆芸也不回头便知是他进来了:“冲儿回来了?今天猎到了什么?”

“山鸡和野兔。”陆冲闷声道。

陆芸回头看他一眼:“怎么了?在外面又和谁吵架了?没打架吧?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没和人争吵打架。”陆冲坐到她身旁,替她添柴。

陆芸忙着做饭,陆冲默默添火。

“姐,你一定要嫁人?”

“女人,总是要嫁出去的。嫁不出去的可不是好女儿。”

陆冲突然心生豪迈之气:“不!我看哪个敢笑话你?我揍他!姐,你不要嫁人好不好?”

陆芸一愣,笑着道:“冲儿别说傻话。”

陆冲豪气尽泄,他沮丧着说道:“那你别嫁石蒙,那个家伙根本就一无是处。至于,郑胜?哼!”

“你打算做什么?”闻其声知其意,陆芸很清楚自己弟弟的秉性。

陆冲哼笑着不答。

陆芸一声叹息,继续做饭。

“姐,要不是家里这番窘境,你也不会下嫁顺阳!那个郑胜,并不是你如意的郎君吧?”陆冲突然开口。

陆芸一愣,她惊讶的看着陆冲,显然她是没想到她弟竟能说出这番话来。

想着那番话,陆芸陷入沉思。郑胜配不上她吗?是啊!在洛阳,有非常多比郑氏门楣高得多的家族子弟曾向她献殷勤。

可当她家与石崇的矛盾流于表面,那些人唯恐避她不及。

要不是,石崇在紧逼着郑氏,郑胜恰好遇到她,郑胜会不会也要急着避开她?

她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婚姻到底会是什么样子。

她只知道自己本意就是让两个存在危急存亡关头的家族有报团取暖的机会。

这危机度过之后是什么样的情况?她也说不清道不明呢!

做好饭。陆芸去看了看父亲。他气色好转了许多。

吃过饭,煎好药的碧玉把药给了陆芸,陆芸服侍着看父亲喝完药。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响声。碧玉去了又回,小声道:“是韩老爷。”

“那还不快请进来?”陆献道。

韩锦进门,冲众人拱手苦笑:“现在你家还真是危险之地了!”

陆献皱眉:“他们竟然这般放肆?”

“别提了!”韩锦摆摆手,“今天我来就是想问,陆公到底作何打算?石刺史那边可拖不了太久。”

原本平和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陆芸、碧玉愁上眉头,陆冲握紧拳头,而家主陆献也只能摇头道:“老夫无计可施。”

韩锦不禁叹道:“郑氏那边找到了问题所在,却是郑胜庶兄郑泯早与石崇勾结,这番密事被郑泯从郑氏后院探听到。”

“哎!原来是这样,不知郑氏那边有何打算?”陆献叹道。

“同样无计可施。而且……”韩锦迟疑片刻,对陆献吐口实情:“郑氏那边似乎破解了石崇对他们的道路封锁。”

“什么?竟是如此?”陆献讶然:“这样一来,对这门亲事,郑氏也不是势在必行了?既然如此,大不了我家回吴郡就是!”

“郑氏也不会放弃。可问题是,郑氏顾虑郑胜继续向陆氏提亲,会更加激怒石崇。他们现在也不知如何行事了。”

众人沉默着,气氛更加压抑。

“父亲、姐、韩叔父。我有一个主意。”这时,陆冲突然不合时宜的开口。

他对父亲不满的表情、姐姐担忧的眼神全然不顾:“让他们比一比,公平、公正的竞争!如果郑胜连石蒙也赢不了,如何能娶我阿姐?”

第三十八章 将去江夏

“好一招祸水东引!”郑垣不满的拍起了桌子。

不管出自怎样的初衷,陆冲误打误撞的提出了一个令陆献无法拒绝实行的主意。

比试。

这样公平的方式,刺史石崇自然说不出什么反对的意见。难不成他的儿子连公平竞争的机会都不敢给别人留?

这会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而对于郑氏来说,这也是一个好办法。因为郑胜自然不惧比赛。

可是问题来了,去哪里比呢?

自然是江夏。

去江夏,光明正大的去江夏,是郑胜去。可是,正如郑氏光明正大的商队一般,会不会在路上遇到劫匪呢?

虽说这样打击对手的方式有些令人不耻,但石崇大人自然是没脸没皮的。

不说杀了郑胜,把他捉起来逼问那些精妙的东西,这实在是个令石崇难以拒绝的好机会。

郑胜能去江夏吗?郑胜敢去江夏吗?

这是决定这主意后,陆献、韩锦的疑问,也是陆芸的疑问。是消息传来后,所有知道这件事内情的人的疑问。

陆献敢向郑氏提出这样的提议,恐怕也有考验女婿的意思。如果郑胜敢去、敢赢,这小子做他女婿也是合格了。如果他根本不敢来,那他家趁早搬回吴郡就是了。

可对于郑氏来说,陆氏的算盘却是一味吞不下去的毒药。郑胜去不去江夏都是危险的局面。不去,郑世子的名声一落千丈,不复以往盛名。去,危机重重,石崇如恶狼在侧,虎视眈眈。

郑垣后悔死了,在他看来,同陆氏联姻着实是一招错棋。在没有陆氏帮助的情况下,郑氏同样化解了顺阳王危机,破除了石崇的封锁。

而这亲家看起来并非良善之辈,虽说郑汶的商业伙伴韩锦信件里说这毒辣的计策是陆芸才十岁出头的小弟想到的,郑垣却是万分不信。

这种毒计岂会是小儿戏言!韩氏也不靠谱,现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里,郑氏也只能依靠自己。

依靠自己?郑垣想的却只有听听郑胜的意见了。

郑胜会有什么办法呢?

相比于石崇劫掠了他的提亲队伍,去江夏参加一次比试的风险看起来并不大。虽说这剧本像极了武侠小说里比武招亲的桥段。

他也不担心自己会输,唯一忧虑的,就是石崇的不要脸程度到底有多深。

值得去以身试险吗?

石崇是会信任自己的儿子英明神武能战胜他而不暗地里下刀子呢?还是直截了当动手?

郑胜没有神机妙算的能力,猜不透石崇的做法。

“我要去。”郑胜用简单明了的三个字表达意见。“不去岂不是被人看扁了?我可不想当缩头乌龟。”

郑垣叹道:“既然要去,那我们就要做好准备。”

“把这件事广而告之,让荆州、甚至全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件事,石崇若还敢在半路对世子动手,必遭全天下人耻笑。”乔阳堂郑宏首先献策。

郑垣一拍大腿:“吾弟果然才智过人,汶儿,你手下的所有产业所有人全部动起来,务必要尽快把此事宣扬出去!”

郑汶一脸坚毅的说:“是。我会告诉大家,世子的安危系于他们之口了!他们宣扬的越努力,克吴就越安全!”

众人齐齐点头。

郑宏等人继续表态,他们会动用自己手里的人脉,加大宣传力度。

做出了决定,大家便散会了。郑宏等人纷纷同他告别后离去。郑汶也急着去召集商队经理们开会。

仿佛大家几乎确信了,只要宣传到位,石崇便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可大家似乎都忘了,身为刺史指示手下为贼劫掠商人这本身就是件素质极差、丧心病狂的事。

石崇干了第一件,还不敢干第二次?

郑胜没把这想法对大家说,这观点说出去,肯定是一片愁云惨淡了。与其让大家担惊受怕,倒不如让大家怀抱希望。

他必须想点更加实际的策略再上路。

幸好,离比试的时间还久。

离七月十七还有近一月有余的时间,可见陆氏家族还是站在了郑氏的角度考虑了问题,所以,这样长的时间必须做好十足的准备才行!

不过,郑胜却有些愁眉不展。回到青竹居,刘嗅儿迎上来问:“世子,族会都出了什么好主意?”

郑胜把答案说了。刘嗅儿想了想,同意郑胜的观点:“世子想的对,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那怎么行呢?”

“你想到什么好办法了吗?”郑胜问。

刘嗅儿歪歪脑袋,突然变得傲娇起来:“我做下人的,就别去给自家主子想什么歪主意了。世子,我去给你煮茶。”

郑胜喝完茶水,开口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刘嗅儿问:“您真要听?”

“当然。”

“我觉得世子莫不如学学前代的大将军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郑胜皱眉:“这主意不错。”

刘嗅儿问道:“可是世子担心明面上的人的安危,对吗?”

郑胜点点头:“暗度陈仓,我是安全了,但把大家置于险地,我于心不安。”

刘嗅儿微微一叹,嘴角露出微笑:“世子,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你待大家那么好,大家都很愿意替你走这一遭呢!”

郑胜摇摇头:“我宁可和大家一起面对。”

刘嗅儿笑道:“世子是已经打定了主意吧?你到底有什么顾虑呢?”

郑胜看着她:“你已经猜到了吧?我的确打算带大家去。不做任何计策,直接过去。可是,为了我的私事,可能会遇到危及生命的危险,我不知道该不该?”

虎卫营是他在未来乱世内生存的最大筹码。现在有一点损失,他都觉得可惜。

“世子,你只要一声令下,大家都一定会去的。练武不正是为了这一天吗?如若不然,练武又有什么用!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现在就是需要大家一起帮你的时候了。”刘嗅儿反复劝说。

郑胜缓缓点头,也罢,他就当是练兵了!看一看虎卫营这几年下来成果到底如何。

“世子,我也要一起去江夏。”刘嗅儿轻声道。

第三十九章 出发前夕

“你不行!你怎么能去?”郑胜马上拒绝。

刘嗅儿梗着脖子道:“我就是要去!”

郑胜依旧毫不犹豫的拒绝:“不行,太危险了!”

刘嗅儿还是坚持:“就是因为危险,我才要去!”

“别说傻话了,你乖乖留在家里。在路上万一真碰上危险,我到时可能自身难保,照顾不到你。”郑胜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我要去。”刘嗅儿坚持。

两人僵持不下,无奈只好郑胜退让:“那好吧,让你去。不过,万一在路上遇到危险,你一定要躲起来,或者趁早离开。”

刘嗅儿沉默不语。

“哎,你到底为什么要跟去?”郑胜继续追问。

刘嗅儿笑道:“我也要去看看未来主母是什么样呢!”

“那人你不是见过吗?”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这丫头要过去该不会想要向陆芸宣示“主权”,破坏“好事”吧?

想着这三个月的同游,两人间的关系似乎更加巩固了些,可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发生。

郑胜倒是确定自己绝不会对她放手,也许这其中有她是自己最亲密伙伴——负责处理兑换的人的原因。

可是,真的只是这样吗?绝不是,不过,在现在这时候,两个年轻人似乎并不在意他们彼此之间的到底是关系。

不过,郑胜却有着深深的隐忧。

他想的是未来几十年后的事:到时候,刘嗅儿和陆芸之间不会发生二女争夫的戏码?

刘嗅儿也许不会争,但陆芸,他可不敢替她担保,陆芸会允许她和自己丈夫之间还存在一个比和她关系还紧密的女人?

不会。

那到时候两人起了纷争,他该怎么办,要偏向哪边?

答案不言而喻。也许,让这门婚事腹死胎中是最好的选择!

就算这样做的后果是与吴郡陆氏交恶,可他清楚,乱世将至,一个已经丧失将才之心、只靠着家世和文名存世的家族并没有太多值得结交的价值,反而可能是累赘和负担。

那么,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做任何决定吗?

前提是他有足够的在乱世里活下去的资本,而这些资本需要他现在努力去争取。

……

郑胜与石蒙的比试,一时间成为荆州人最热门的话题,其中是否有奇怪的故事人们并不太关心。光是表面上的内容就是一顿丰富的大餐了。

一个是荆州最大的官员刺史大人心爱幼子,另一个是鼎鼎大名的顺阳郑世子,参赛选手如此豪华,而胜利者将赢得江夏陆氏女的青睐,成就一段美好姻缘。

真是个好话题!

事情传播的非常迅速,以至于石崇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真是一伙刁民!”石崇冷哼一声。他怒气腾腾的把手中的纸张撕成碎片。

半响,他才冷笑的开口:“既然如此不识好歹,那休怪老夫不留情面!”

“来人,把这封信送去子清那里。”

郑胜看着眼前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他不禁脑门疼。

“你们两个也想去?你们不知道这一趟出去,可不是游山玩水。很危险的!”

文小婷点头称是,她看了眼刘嗅儿:“是,我们都要去!”

“是……我也要…去!”青儿语气发颤的开口。

她们两个听说刘嗅儿要跟着一起去江夏,原本打算质问她为什么要“独占”世子三个月,两个人出门游玩的青儿当然不肯再让她“独占”。

她也要去!

然后刘嗅儿对她简单说了说路上可能会面临的危险。

青儿发怵了。

于是她的态度变成了她要留在家里,会给世子祈福,等世子回来。

可文小婷突然转变态度,拉着她一起来见郑胜。

“为什么刘嗅儿去的,我们两个去不得。郑胜莫要偏心!或者,莫要让人看出来你的心思。万一,人家针对她,郑胜你也可就顾此失彼了!我们三个一起去,不引人注意。我们就委屈一下,全当做是照顾你日常起居的丫鬟,这样谁也说不出什么怪话来。”文小婷解释道。

郑胜沉默了一会:“我不应该答应她,既然开了先例,你们要去也就一起吧!”

反正这一趟很危险,大家整整齐齐的一起去就好了!

郑胜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出发事宜。

因为石崇取消了封锁,郑氏商务恢复了正常流通。郑胜去江夏这一趟,便是与一支去往江南的商队同行。

这一支商队要去长沙,郑胜一行的第一个落脚点也是长沙。虽说这样看起来绕了远路。但媒人韩锦家住长沙,韩氏家主是郑垣的故友兼姻亲,郑胜理应前去拜访一下。

商队计划有二十多辆大车,除了原有的十多辆装满了货物,剩余十多辆大多是郑氏要送给陆氏的礼物。当然,这里面也有一份给韩家的。

郑汶对这支商队人员费尽了心思。车队主事人经理是郑胜最熟悉的任据,护卫全都是经过虎卫营“特训”后最得力的干士。

最初郑汶对郑胜的特训还满不在乎,但特训成果让他大吃一惊。单说郑胜那一套独特的令行禁止,让护卫们俨然有了雄军之势。

郑汶既欣慰又担忧,欣慰郑氏后继有人,担忧郑胜太过惹眼,遭人嫉恨。

于是,他与郑胜约法三章:虎卫营人数最多两百有余。郑氏护卫可以特训,但只有真正的忠心之人才可参加。他们特训完成后,便是当做商队护卫队骨干。

这支护卫队总计一百一十人,全部是每年最少参加三个月虎卫营特训的骨干。

“这是郑氏最强的武力。”郑汶这样说。

郑胜当然很感激他,他与郑汶的关系似友近父。如果他真能选择,他大概会真的选择这位昔日在囚禁生涯中,因故无法生育的庶兄做父亲,而不是那位对他一点不负责任的亲亲老爹。

除了这些护卫,虎卫营自然也要抽调人员随行。

所有人都很积极,但郑胜最终只挑选了二十多个身手最好、最为精锐者同行。

郑整气呼呼的离开南阳,回了万泉镇。

他很是不忿,为什么青儿、刘嗅儿她们都可以去,他却不能?

我不够强?不能去?那好!我要训练!郑整回了营地,开始拼命练武。

另一边,郑胜听着任据事无巨细的汇报着工作。

第四十章 仆妇羯奴

“任经理,剩下的事情,你都可以自行处理。不必对我一一细说了。”郑胜很烦恼,最近几天,他烦心事太多了。不久前郑整闹了一场,再往前是文小婷等三女逼行,现在则是大话痨子任据。

好烦啊!

原本他觉得一个月时间足够充裕了。

结果,郑汶替他算了算,走的这一路需要十多天,在长沙需要待几天,还需要提前几天到安陆,留给郑氏准备出发的时间真的只有短短几天时间了!

任据只好退出去,然后一拍脑门,喃喃道:“那件怪事还没说呢?这可怎么办?算了,只好从外面招募了!”

任据来到自己的临时“办事处”,对自己的“亲信”属下王钧道:“小钧,你和宋安左一起去外面招募几个仆妇吧,记住一定要查实她们的身份来历,不要混进来奸细。”

王钧揉着酸痛的手腕:“经理,真要招募?”

“招!”

“我还是同意小钧的观点。经理,这件事实在太过古怪,几个仆妇而已,大不了我们多安排几个杂役就是。”宋安左说道。

任据摇头:“有那三位跟着,车队里不安排几个仆妇不合适。”

王钧起身:“那我们去了。”

王钧、宋安左写了招募文书,出了门,走进西市,把那张纸贴在了公示墙上。

小半个时辰,王钧招到了两个身份清白、长得粗手大脚的壮年女子。

宋安左过来一看:“小钧果然能干!比我强多了。”

“宋哥说笑了,你招到人了?”

宋安左点点头:“是个羯族女子,几年前和自己患有重病的丈夫定居在了南阳,这种独门独户的外族人最是安全不过了。”

“羯族人?”王钧好奇的往他身后看了眼,只见一个长得普通成年男子般高大,却穿着一身平常汉族女子服饰、低眉顺眼的女子,要说还有什么不同之处,就是这女子鼻梁高挺,确实有些奇怪。

招到了人,两人便回了家,王钧去汇报工作,宋安左则带上新鲜出炉的三名下人到仆人们住的地方安置下她们。

夜晚,住在一块的三名,不,两名本族女子凑到一块说起了悄悄话。

“哎,我就知道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你知道轻易不招人的郑氏为什么突然招募佣人了吗?”

“为什么?难道不就是缺人了才招人?那个小管家不是说,是因为郑小世子要去江夏娶亲,郑氏缺少人手,才招我们的吗?”

“话是这样的话,可偌大的郑氏难道还匀不出三个仆妇?”

“是啊,为什么呢?”

“因为郑氏最近有怪事发生!”

“什么怪事?”

“听说是有坏人使坏,只要是安排进江夏队伍的仆妇第二天都会出各种意外!虽然死不了,但也会掉半条命!郑氏的仆妇们人心惶惶,都不敢进车队了,所以郑氏才会招募新人。”

“啊!这么可怕?看起来郑氏的钱也不是好赚的,要不我们明天辞了这工?”

“已经迟了,恐怕今天晚上那坏人又要作恶了!”

“那我们连夜就走?”

“这?夜里可是有宵禁的!”

“你们不要怕,不会有事的!没有坏人作恶。”这时另一个声音响起。

两人愕然转头。她们两个说得兴起,早就忘了这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哎呀,原来你听得懂我们说话?”

“我原本是不懂的,但这几年学会了很多。”她语气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有些羞涩。

“是什么人教你的?”

“……我丈夫。”

两人了然,然后八卦心大起的两人问起了她生活中的琐事。

她倒也毫无防备的说了起来。

一番交谈,两女对着外族人再无戒备。

“对了,我还不知道大妹子你叫什么呢?”

“我叫羯奴。”

“羯奴,为什么你会叫这么奇怪的名字?”羯奴这名字在汉族人看来自然不是什么顺耳好听的名字。

“奇怪吗?挺好的啊。”

两人面面相觑:“是谁给你起的名字啊?”

“我丈夫啊。原本我是没有名字的。”

“你丈夫也是个怪人。”

羯奴微笑着,并没反驳她。

“还有啊,羯奴你怎么知道不会发生意外的?”突然的,女人想起了今晚最重要的话题。

“一定不会的。”羯奴肯定的说。

话说成这样,两位妇女也不好再说什么。时候不早,她们翻身各自睡下。

只有羯奴默默的看着黑乎乎的、什么东西也没有的房梁,她想的是她的“怪人”丈夫。

那时候,她刚从老家逃难出来,随着逃难的人群一路到了这世上最繁华的地方——洛阳。

她这样的异族流人最受歧视,就连在流人中挑选奴仆的贵人们也不会要她这样蓬头垢面目光凶狠如狼崽子般的年轻女子。

那一天,她在城郊漫无目的的流浪,在一块石头前遇到了伏倒在地昏迷不醒的他。

他一路爬过来的痕迹清晰明显,污血就像一条命运的线由远及近,来到了她面前。

她凑近一看,便震惊的浑身发颤,因为她发觉他脸上血肉模糊,浑身快要凉透了。这几乎就是个死人。

但这是个奇怪的死人。

已经见惯了生死的她本该就此离去。可那个“尸体”突然移动了下。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他伸在身侧的右手竟然缓缓的往前动着,往前,再往前,前面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如此眷恋?

她做出了意外的选择。

她救下了他

她照顾着那个人,他竟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两人最初的相处相互戒备而且困难重重。后来,他慢慢教她学会了晋国的语言。

“带我去南方。”这是他提的第一个要求。

她无所谓人生的目的地。便带着他一路艰难的到了荆州这个地方。

他沉默寡言,但对她很好,给她取了羯奴的名字。

他是会武术的,每天习武不辍。也毫不吝啬的教给了她。

在荆州的生活平淡、简单。羯奴非常享受这样的生活。

她有时候忍不住想,如果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该有多好?

不过,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这天,一脸疲惫的他回来了。

“羯奴,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第四十一章 出章发

“今天,郑氏会在宛城西市招募奴仆,你去应聘。进去后,替我照顾那两个女孩。”

羯奴对他的要求从来是有求必应。

“是小婷妹妹和嗅儿妹妹?”她问道。

对于他的一些秘密,她也很清楚,他的事并没有对她隐瞒过。

“是,她们会跟随郑胜去江夏,中途可能会遇到危险。”

“你放心,我一定会的。”

“……你也要自己保重。”

“好。你要小心。”

“放心。”

对话到此结束,她没有问他的动向。因为就算她问,也问不出结果。

她已经很了解他了。该她知道的事,他会告诉她。他不想让她知道的,她怎么也不可能从他嘴里得到。

比如他一直暗中关注郑氏这件事。

她知道他和世子郑胜是好朋友。也知道那个在郑氏生活的经常夜里跑到林子里默默流泪的少女就是他的妹妹。

他不敢去见他们。

铁面带着铁面具不是为了耍帅,而是他受过伤的脸。

她记得她是从死亡边缘把他拉了回来,也记得那个日子洛阳城外数不尽的尸体。

她隐隐约约有感觉,他不去见他们,除了自己的脸,也有不想让他们受到自己牵连的原因。

洛阳死了那么多人,一定是发生了十分可怕的事!

她也不愿因为他的缘故,让祥和的万泉镇变成血流成河的死地。她很同意他不同他们见面。

虽然他不见他们,他一直在暗中注意着他们,甚至还出手帮忙过。她记得有一次万泉镇闹贼,他就出手抓了那几个贼人。不过,为了避开郑胜,他们匆匆离开了居住不久的家,搬到现在居住的宛县。

而这一次,铁面有些生气。

郑胜执拗地要去江夏,非把自己放到危险的境地。哪怕有再多的不得已,他是万分不同意的。

可郑胜去也就算了,他探听到的消息源源不断的打击着他,刘嗅儿、文小婷也要去!

他再也坐不住了。

他使了一些手段,让郑氏的仆妇们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恐慌中。

没人再敢加入即将出发的车队,郑氏果然从外面临时招募人了,她顺利通过。

她的使命就是照看那几个女孩。而他,大概也会暗中随行吧?

她并不能确定。

在郑氏的前两天,她们并没有离开这间小小的院子。而是有几名面色严肃的家仆来,向他们传授郑氏的规矩。

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规定,只要老老实实的干活就行。少说多看多听多做,他是教过她的。

第三天一早,是出发的日子。她们三个随着宋安左汇入人群。

一片繁忙的景象。羯奴好奇的左右看着,首先她看到的是那一辆接着一辆的大车,然后有数不清的郑氏家仆们正忙着不停地往车上装货物,装满了货物的大车,会蒙上一层结实的牛皮,捆绑上绳索。

同行的两妇人比她更好奇这一切,“宋管事,要不我们也去帮忙吧?”

宋安左摆摆手,也不训斥她的多话,语气平和的说道:“不必了。你们的任务是照顾好车队的三个女孩子,不是在这里搬货。还有,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叫我管事,要叫理事。”

“对对对,理事,理事。真是奇怪,管家不好听吗?非要改成拗口的理事。”

后面这几句话,她嘀咕的声音很小,也只有跟在她身后的羯奴听得到。

宋安左到了一辆与其他车辆相比要小巧许多的马车前,“文姑娘,你们的仆妇到了。”

车里细碎、轻灵的说话声消失了。文小婷伸头出来,看了宋安左一眼,又看了看她们,冲宋安左道:“辛苦宋理事了。既然来了,就让她们跟着吧。宋理事如果还有事,就去忙吧,不必管我们。”

“好的。在下确实还有事情急着处理。”他匆匆离去。

文小婷放下车帘,回了车里。

三女只好默然的站在原处。

不一会儿,车帘又被打开,那羯奴颇为熟悉的三个女孩纷纷下了马车,站到她们面前。

青儿扭捏了一会儿,被文小婷推了出来。

她轻咳一声,大声说道:“你们不要心存侥幸,以为进了车队,就真当你们是自己人了?若敢做坏事,哼哼哼!”

羯奴身旁的仆妇们激动的浑身颤抖起来:“我们,我们是来做事的,岂敢作恶。”

“那为什么你们一来,那件事便不再发生?难道不是因为你们中间真的有哪个图谋不轨的吗?”

两妇人慌忙的趴下,大声叫冤。羯奴正想着心事,动作不免比她们慢了两拍,她慌忙跟上。

青儿眼前一亮,跳回文小婷身旁:“小婷姐,你看啊!我真把那个坏人抓出来了!”

文小婷、刘嗅儿互视一眼,文小婷往前走了两步,警惕的盯着羯奴:“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羯奴暗暗叫苦,事情怎么变成这样子了呢?

但她并不慌张,反而是抬起头,语气平缓的开口:“我叫羯奴,是宛县南郊徐家村人氏。”

“羯奴?”刘嗅儿惊奇的开口。文小婷把问话塞回肚子里,目光奇异的看着刘嗅儿。

刘嗅儿似乎想起了什么,她若有所思的问道:“羯奴?好奇怪的名字啊?”

“我是羯族人。”羯奴道。

刘嗅儿点头,冲同伴解释:“原来是个异族女子,难怪反应迟钝。敌人怎么会派个这种女子来做卧底?好了,看起来,她们没有问题。我们回去吧。”

“你们三个跟着我们马车走就行。车队其他地方不要去。”刘嗅儿又吩咐了一句。

文小婷、青儿怀着疑问随刘嗅儿回了车厢。

青儿委屈极了,她小声嘀咕着:“明明是你出的主意,而且也找出了坏人,怎么你放过她了?”

“嗅儿,莫非你要放长线钓大鱼?”文小婷好像明白了什么。

刘嗅儿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她有些迟疑的开口:“我知道她的来历有问题,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但也许她不会害我们。”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青儿、文小婷更糊涂。

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喊:“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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