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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的女人》


正文 第一章 秘密仪式

八月二十七日。

残留的暑气依然很浓重。连日来太阳如火一般地炙烤着大地。

片仓草介到家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钟。他的家在吉祥寺的尽头绿色最多的一隅。白天太阳的热气此时已悄散殆尽。片仓家附近的茂密的草丛中,金龟子在不停地啼鸣。金龟子的叫声使片仓联想到晚秋季节,他停往了脚步。

片仓并非对晚秋季节怀有特别的感慨。只是一瞬间他在金龟子的叫声里想到了逝去的人生。对幼儿时代开始的模糊的记忆并没有形成一个明确的想念,而是一个如逝去的色彩般的记忆的群体。

片仓工作在东山法律事务所,年龄刚过三十,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律师。这一点连片仓自已也这样想。他正在为独立办一个律师事务所而学习。

金龟子的声音使片仓想起了他的前半生。终日埋头在繁琐的民事案件、刑事案件中,没有片刻闲暇回顾人生。

片仓走到了寓所的大门口。

他接下了电铃。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听见任何回答。片仓从皮包里取出了钥匙。

——是睡了吗?

这种情况是很少发生的。片仓有个妻子叫京子。他们没有孩子,父母也都去了另一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在一起生活。结婚不到两年的京子依旧是光彩照人。她总是细心地照料丈夫。不论片仓回家有多晚,她总是要等到他回家才睡觉。这两年来,这已经成了一个习惯。片仓想到她也许得了感冒躺在床上。

寓所里一片漆黑。片仓一边按下大门口的电灯开关,一边向起居室走去。包括客厅、厨房在内,总共只有四间房。所以,几乎谈不上寻找。楼上楼下都没见京子的影子。房间的窗户紧闭着,暑气弥漫了整个空间。片仓打开了铝格窗。

庭院很窄小。庭院中的草丛中,也有金龟子在啼鸣。在片仓开窗时,金龟子一度因铝格窗的碰撞声而停止了鸣叫,但马上又响起了更加响亮的叫声。片仓想到这大概是邯郸虫的叫声。其实,他也并不知道邯郸虫的叫声是什么样的。只不过是,他一下产生了那种感觉。

片仓听着那使人感到爽快的叫声。听着听着,虫鸣声从意识中渐渐地远去了。不安的感觉一点点在他心里萌生。

片仓伫立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片仓一边想着,一边凝视黑暗中的庭院。回到房间里,却没发现京子留下的纸条。即便有纸条,也不可能在晚上十点钟以后离开家。片仓感到困惑。他向着黑暗庭院发出了一连串的质询。

或是京子自己得了急病,或是长野县京子娘家的什么人得了急病——首先能想到的原因只有这两个。然而,片仓明白,这两个原因都不会是京子不在家的理由。片仓今天出差回来,下午一直呆在事务所里。而且,就在傍晚六点钟以前,他曾打电话告诉过京子他回家的时间,那时京子并未使他感到有什么变化。如果是有了急事,她应该事先打电话来的。电话也未打,纸条也不留,片仓不能想象会发生了这种事。

片仓注视着漆黑的夜色。黑暗中似乎溶解着人类的脆弱。片仓以往从未想到这种事。即便不是梦想十全十美的牢固的家庭生活。他相信这是一种普通人的生活。

现在,就在眼前,这种生活崩溃了。没有任何理由,在深夜里,京子离开了家。这件事也许会导致他的一切的崩溃……

想到这里,片仓感到茫然不知所措。

第二天醒来是在早晨六点钟。

片仓没有困倦的感觉。那以后,他喝了几杯掺水威士忌,等待着时间的流逝。时间慢悠悠地过去了。

在这期间,他没有接到从任何地方打来的电话。如果京子想那样做,那她出门前就可以打电话,而且还可以写张纸条留下。没有采用任何一种通知他的方法,妻子就不见了。

似乎也不可能出现某种紧急事态,使得她来不及使用其中一种方法。房间里也如往常一样被整理得好好的,大门上也上着锁。如果是匆忙间离开的,那应该有换穿西服留下的痕迹,或者是任何一点儿匆忙之间可能留下的痕迹。

片仓下了床。

他扭开了窗帘。天亮了。院子里飞来了几只小鸟。片仓听着小鸟的鸣叫声。

“——我该怎么办呢?”

片仓想着。从昨天晚上一直在翻来复去的想着,却没能得出任何结论。他所能做的也许只是给长野的妻子的娘家挂个电话。但他明白这恐怕也只是白费事。准以想象会有夜里回娘家而又不告知他的理由。

——会不会是犯罪?

诱拐——片仓的脑海里不停地浮现着这两个字眼。某个人闯进家里,手持凶器威逼着妻子把她带了出去。这个情景,从昨天夜里就模糊地存在于他的脑海里。这一执拗的想法实在是太愚蠢了。片仓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当然,如果存在有这种企图的家伙倒也有可能发生那种事。在凶器的威胁下妻子无怯反抗,只有唯命是从。

但是,片仓反问自己。如果是那样,房间里一点不乱,门户紧闭又是为了什么呢?就算被带了出去。那时也还只是晚上不到十点钟。只要大声叫一声,附近的人就会听到。即便诱拐者事先准备了车辆,也不会那样轻易地将人掳去吧?或许,妻子被五花大绑,在手脚不能动的情况下被带了出去。

然而,片仓虽无法知道妻子是在几点钟左右被带走的,但如果说是在夏天夜晚十点钟以前这一段时间,那里还会有行人的。况且诱拐者还必须冒被人目击的危险。这一地区人家比较密集。难道会发生那种事吗?

倘若真是那样,那诱拐者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将妻子……

——是仇怨吗?

片仓在心里念叨着。妻子京子是个老实温顺的女人。性情并不暴戾。她的一切都寄托在丈夫身上了,是依赖片仓活着,她不是那种会与谁吵架的女人。不能设想她会与谁结下什么仇怨。

如果假设妻子是被诱拐了,而且动机是怨恨,那么根源就应该是在片仓身上。以律师为职业的片仓不能说没有敌人。刑事案件倒无所谓,民事案件的辩护是有对手的。而且很多案件胜败与否关系到一个人一生的命运。因此,如果获胜就狠容易与对方结下仇怨。片仓不止一次地接到过这种对手打来的威胁的电话。他们中的某一个人……

不,片仓摇了摇头。在律师事务中。威胁、恫吓是常有的事。然而至今为止。威胁却从未变为现实。

更何况是闯入律师家里,夺走其妻子呢!脑子再笨的人也不会想到要做那种暴行。只要调查一下与之有仇怨的人,很快就能搞清楚。而且,不论有什么样的仇恨,闯入室中夺走人妻子种做法,也不是人所能考虑的。住宅难以侵犯。因为无论对谁来说,其住宅都如一座城堡。如果这种犯罪行为能如此安然地进行,那么构成社会的基础的本身就已经崩溃了。

片仓精神恍惚地来到事务所。

东山铁造是东京律师协会的副会长,是法律界的大人物。他的身材很魁梧,虽已年近六十,但身心都很健康。

“跟警方联系过了吗?”

东山问道。

“我很难下这个决心。”

片仓回答说。

“这又不是与工作有关的怨恨。我还没听到过那样愚蠢的话。”

东山看了看片仓充血的眼睛。片仓是个精明能干的男子。在东山看来片仓的将来会是很有希望的。虽然片仓总象是蒙上了都市的阴影,但其性格却很坚强。如果非要谈到缺点的话,那么片仓还欠缺作为一个律师所必要的妥协性,不过很快片仓就会明白其重要性的。片仓是个好青年。东山在心里这样想。

“尊夫人没有回娘家,而且直到现在也还没有任何消息……”

“是的。”

片仓点了下头。

片仓打电话问过妻子几个学生时代的友人,结果证明这是徒劳的。而且,他也向妻子娘家那里挂过电活,妻子没在那里。片仓在家里等消息一直等到中午,最终还是失望地上班来了。他正在发愁这件事是否要通知警察。

“你夫人与其它男人的关系怎样?”

“与其它男人的关系……”

“你冷静地考虑一下。难以想象会因为工作上的怨恨而遭到诱拐的。更不可能是营利诱拐。既然这样,就不是旁人的力量所致,而是夫人在自己的意志支配下出走的……”

“出走?私奔!”

“我是不得不这样想……”

“难道……”

片仓叼上了一根烟。

片仓的脸上流露出了苦恼的神情。东山由片仓侧脸上的阴影想到了他多难的前途。京子的出走非同寻常。东山清楚这一点。男人与女人的关系常常在突然之间破裂。恋情在一夜之间可以成就,也可能在一夜之后破灭。决不背叛对方的诺言,只不过是关系破裂前的信誓旦旦而已。这种事例,东山已经见过不少了。男人与女人栖居的世界不一样。男人认为爱是始终不逾的,或者从内心里坚信妻子的清白,这只不过是他们善良的一厢情愿的看法。

东山当然并不知道京子栖居在怎样的世界里。同样,片仓也不会全然知晓。从这种异样的出走情形来看,东山感到片仓脸上浮现的阴影是难以除去的。

或者沿着妻子出走的方向披荆斩棘地去追赶,或者努力将其忘掉,对片仓来说,现在只有这两种选择。东山很自然地想到,依片仓的性格而言,他定会采取第一种对策。东山感到那似乎是一条通向破灭的道路。

可叹的男人,可惜——东山这样想着。

片仓站起身来,离开了座席。

片仓出了事务所。下午得得到法庭去。他步行向地方裁判所走去。太阳仍在燃烧。残留的署气依然很浓重。天热得快使人发疯了。

“男人?……”

片仓嘴里嘟嚷着。

就是东山不说,片仓也不是没想到过妻子可能有了外遇。因为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不辞而别的理由了。她也许和什么地方的男人有了关系,并钟情于他。然后接到男人的电话,与之一起出走。她不能拒绝。她要抛弃一切跑到那个男人的身边去。若是这样,很合情理。虽然可以打电话或是留纸条,却故意不这样做,这也许表明了妻子的懊恼。

——难道,真是那样吗?

片仓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那混浊而深沉的目光投向了夏日里天空中的云彩。

“那是什么啊!……”

片仓发出一声沉重的嘟嚷声。

仿佛是妻子悬浮在那云彩里。

京子回到长野县的娘家是在八月十三日。是盂兰盆节回娘家的。

京子开车的技术很高。中央线每年却很混杂。京子说要开车回娘家,片仓同意了。当时片仓身边有好几件案件。终日忙于寻找向法庭出示的证据之类的事务。虽然是盂兰盆节,也无法休假。因为他并不怎么需要汽车,就把它变给了京子。

京子于十三日傍晚驱车离家,二十日夜里返回了东京。那一天正赶上片仓要去北海道出差。片仓从事务所直接去了飞机场。在他临走之前,京子打来了电话。

京子的电话是告诉他已平安归来。片仓在北海道呆了三天。二十四日黄昏,片仓回到自己的住宅。已经有十一天没见到京子的面容了。片仓冲了个澡,又喝了点儿啤酒,之后,就将京子劝诱到了床上。

片仓和京子的夫妻生活已有二年的岁月了。无论是片仓还是京子,彼此都狠知道应该怎样去爱抚对方。

然而,那天晚上的情况却有些异常。

“劳驾你,把灯关掉。”

“为什么?”

台灯在淡青色的灯罩里亮着。片仓喜欢观看暴露在这微明的光亮里的京子。

“我想在黑暗中……”

“我可不愿意,看不到这样美的身体。”

“求你……”

京子坚定地恳求着。

片仓关掉了台灯。他并非为此固执己见,不听妻子的恳求。在黑暗中亲昵,这在结婚以来还是第一次。

“我喜欢,喜欢你。”

京子紧紧地搂抱着片仓。

片仓又开始挪动了脚步。

那情景是在突然间复苏的。这个回忆使片仓感到一种宛如做恶梦般的可怕。

直到刚才,片仓还未对京子那时的恳求提出过疑问。妻子大概是由于分离了好几天的缘故,而这种分离又增加了妻子在周刊杂志或什么小说上读到过的黑暗中亲昵的期待,从而呈现出异常新鲜的兴奋状态。

然而,果真如此吗?

那天的翌日,片仓作为东山的代理出差到了福丹县的法庭。在福丹住了两宿,回到东京是在昨天下午。他曾从事务所通知京子他要在十点钟左右回家。可她不在家。

那次黑暗中的妻子究竟希冀什么呢?或者隐埋了什么?

在她回娘家的八天里,发生了什么事呢?

“混蛋!走路留神些!”

从一辆由片仓眼前擦过的汽车里传来了一声怒骂。

九月三日。

片仓在期待。

是毫无目标的等待,他不能不去上班。他所受理的诉讼关系到被告人和诉讼人的生命财产,马虎不得。他要检查资料,搜寻证据以及做法庭答辩的准备。

片仓是在一面忙碌地工作,一面等待。

他所等到的是希望破灭的宣告。妻子离家出走以后已经过了六天了。在这六天里,无论是事务所,还是自己家里都未接到一次电话或收到一张明信片。

片仓已经有了某种思想准备。他意识到即便收到明信片或接到电话,也只不过是一个既成事实的确定。和妻子的共同生活已成为不可能。即使妻子回到家里,也不济于事。男人的矜持使他无法宽容那一点。然而,片仓自有片仓的性格。他一定要把事件的真相搞清。遭到背叛而保持缄默不符合片仓的性格。

黄昏时分,在片仓刚要离开事务所时,山泽打来了电话。山泽是个很有才干的侦探。他与东山法律事务所定有调查案件的契约。

片仓在新宿的酒吧里与山泽见了面。

“调查失败了。”

山泽的前额部分光秃了。他的年龄与片仓不相上下,但由于光秃的前额,他看来要显得老得多。然而,山泽的眼睛却炯炯有神,颇显锐利。

“怎么失败的?”

片仓要了威士忌。他委托山泽调查的是京子回娘家期间的行踪。因为是去京子的娘家,所以片仓自己调查也未尝不可,但他特意委托山泽是因为两个人的调查方法、技巧不同。山泽对于侦探调查,具有独特的敏感。

“你夫人见了娘家的各位亲戚。”

山泽的目光转向了旁边。这是他特有的习惯。不与人面对面空谈。

“请接着说。”

“起初他们想隐瞒,但后来不久就告诉我了。你夫人不是在十四日上午,而是在十七日夜里十点以后回到故乡的。”

“十七日?”

“对,这之间大约存在三天的空白。”

“……”

“你夫人向娘家的双亲和哥嫂问过你是否打过电话。当她得知没来电话后,就向他们要求制造伪证。”

“京子父母怎样讲?”

“最初,他们没说什么。但,这只要调查一下附近的邻居就会明白的。而且,因为娘家的人也在担心这次京子的失踪。总不可能隐瞒着不说。”

山泽的声音很平淡。

“那么……”

片仓的声音有些干涩。至此为止,他还对妻子遭到某一暴力组织袭击,在与自己意志无关的情况上被绑架走了的猜测抱有一线希望,然而,现在这一线希望断绝了。妻子是在为她十三日傍晚驱车离家,十七日夜间到娘家,向父母兄嫂乞求伪证。

妻子的不贞是确定无疑的了。片仓虽说有过思想准备,但他此刻感到仿佛有一根燃烧着的木棒捅进了他的脏腑。

还是,那天黑暗中的交欢潜藏着不解之谜。

“问题在于,那三天间,你夫人呆在什么地方。”

山泽抿了一口威士忌。

“我所做的就是把这件事搞清楚。我寻遍了你夫人娘家的木曾福岛到东南的国家公路19号钱和20号线。结果只搞清了一件事。”

“什么?”

片仓看了一眼山泽。

“在一个叫世子山卡的地方有一隧道。你知道吗?”

世子隧道,片仓曾通过好几回。

“过了隧道就是葡萄之乡的甲州胜诏。你夫人曾在甲州胜诏的汽车俱乐部补给过汽油。是在十三日晚上十点左右。因为是一个漂亮女子的单身旅行,所以加油站的小伙子记得这件事。据说你夫人给车加完油后,就沿着20号公路线向甲府去了。她的行踪到此就终断了。”

山泽把京子的照片放到了桌上。

片仓把照片放回了衣兜,两个人沉默了片刻。

“我查遍了胜诏如汽车俱乐部和汽车加油站之类的地方,仍未见你夫人的行踪。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无论你夫人那三天在什么地方,总应该在20号公路的胜诏以远的地方。你知道什么线索吗?”

“不知道。”

片仓摇了摇头。

“继续调查吗?”

山泽面无表情地问道。如果继续调查,将要以一个庞大的范围为对象。虽说是胜诏以远,但若是片仓京子是基于某种计划采取的行动,那么她也会故意把足迹留在胜诏,然后再返回东京,或者从甲府往富士吉田方向击。道路四通八达。她还可能驶到九崎市,而后从那里驶向信州小诸方向。既然有三天的行程,那么就要以关东甲信越一带的搜索对象。

苦于不知该怎样回答的片仓的脸阴沉着。虽然他长相坚毅,但此时也流露出悲哀的神情。平生第一次遭到女人的背叛,片仓的苦恼是深沉的。但山泽并不感到片仓有什么值得可怜的地方。可信的只有真身。这种冷酷的现实,在他的工作里随处可见。

片仓的成长将在被他人背叛,饱尝苦果之后实现。那将成为他作为辩护律师的难得的体验。

“再调查下去,似乎没有什么意义。”

片仓轻轻地将酒放到了桌上。

“如果进行彻底的调查,有可能弄清你夫人的行踪。然而,是不是值得那样做呢?你看……”

山泽的脸扭向了一边。

“似乎没有再调查的意义了。”

片仓得出了结论。

出了酒吧,片仓和山泽分了手。片仓走到大街上等着出租车。街上一片喧哗,人流和车辆熙熙攘攘,几乎挤得水泄不通。在这纷乱的车辆和人群中,片仓孤独地伫立着。渐渐地,他的视野模糊起来。夜景在眼前遂步扩大,妻子的身姿就在其中。妻子是个体态苗条的女人,肌肤丰满迷人。在那洁白的身体上缠绕着一个男人。看不清那男人的面孔。看得见的只是妻子那浮现出喜悦与苦闷的面庞。手和脚紧紧地缠绕着那男子淡黑色的肌体在扭动着。

片仓模糊地记得妻子结婚的时候是个处女。当然,那处女并不科学地加以证明过。就一般常识而言是那样。那样的妻子什么时候勾搭上了另一个男人。片仓也不曾留意到妻子的烦闷已经到了要悄无声息地离家私奔的地步。

片仓的自嘲加深了。

京子在盂兰盆节离家回故乡是在八月十三口下午六点。

她是开车走的。离家之前曾给片仓打过电话。

片仓嘱咐她要注意安全。他是个温存体贴的丈夫。京子对此非常满足。这也许是一个过于幸福的环境了。虽然不大,但有个小院子,还有汽车。没有必须侍奉的双亲。对于作为律师的丈夫的前程也不存在丝毫的不安。没有孩子是唯一不令人满意的地方,但这也不是有什么别的不良原因。医生曾说她很快就会怀孕的。

到了调布市,京子驱车驶向了高速公路。公路上挤满了在盂兰盆节回娘家的汽车。京子以八十迈的速度行驶着。她喜欢汽车。而且对于驾车非常自信。从车窗吹进的凉风使京子感到很满意。

在淡合坂的广播台电视台的有效作用区,京子喝了杯咖啡并用了快餐,离开那里时不到九点。这次旅行并不匆忙。

京子的娘家在木曾福岛。是一农家,有双亲和兄嫂。因为每年都是在盂兰盆节回娘家,所以即便到的晚一些,他们也会等着她的。

去木曾福岛有两条路,一条是沿国家公路20号线到盐尻市,从那里上19号公路南下。另一条是沿20号公路到冈谷市,然后从那里上153号公路南下,再从伊那市穿越阿尔斯山地。穿过山地的通路叫作权兵卫街道。途中有一个叫权兵卫山卡的地方。无论走到哪条路,距离远近都差不多。

京子决定走一次权兵卫街道。因为是山路,所以道路修整得不是很好。冬天时,有可能因积雪而堵塞,但现在不必有这种担心。

翻山越岭很合京子的意愿。在夏夜里行驶在丛山峻岭之间别有一番情趣。仅就凉爽而言就很冷人满意了。而且若有月光,树木和道路就将被披上银装。

过了世子隧道,在胜诏补给了汽油之后,京子其它什么地方也没去。一直向目的地驶去。车辆开始稀疏起来。过了甲府、九崎、小渊,就进入了长野县境。

通过取访,而后从阿谷进入153号公路是在午夜十二点前。153号公路穿过伊那谷,也称作三州街道。此时,已经几乎见不到行驶的车辆了。

从伊那市进入权兵卫街道是在半夜近一点时。离伊那不远的地方有几个村落。那些村落寂然无声。

收音机播送着轻音乐。京子一边听音乐一边开着车。在经过最后一个村落时,道路来了个急转弯,并开始出现陡坡。因为这是在翻越中央阿尔卑斯山地。所以这也是在意料之中的。

夜风使人感到有些凄冷,天空中群星闪耀,夺人眼目。正如京子所期待的,树木和山谷都沉浸在一片清白之中。

在登上山岭的坡道时,京子想到了在这交通不便的山地里生活着的人们。在南木曾的周围,出现了一连串废弃的村落。住房却还未破损,村子却已被丢弃。这些被遗弃的无人的村落,使人不由得产生想去看一看的异样的心情。

沿着山坡的公路出现了一个转弯处。使人产生了道路到了尽头一样的错觉。拐过陡峭的转弯后,大地象被削去了一般,道路消失了,深深的黑暗布满了视野。车灯的光茫直射向巨大的空间。这是一处悬崖绝壁,深不见底。京子向下探了探头,不禁感到一股逼人的寒气。

在车灯画着弧线回到路上时,京子身上的毛发几乎都竖立起来了。在车灯的光柱中,站立着一个女人。一个头发散乱的女人。

——亡灵!

京子急忙刹住了车。

亡灵般的女人在车灯的光茫中挥着手。泛青的脸庞痉挛着。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子。两只手张开着,仿佛要把汽车拖到怀里一般,跑了过来。

京子慌忙关闭了车窗。尽管她意识到,女人并非什么亡灵,但她使人感到不同寻常。

在这漆黑的深夜里,在很少有车辆通过的山岭,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子突然出现了。京子的心由于恐怖而直发紧,心急剧地跳动着,几乎要飞了出来。她根本打不开车门。京子慌忙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如有转弯的余地,她就想要逃掉,而且越快越好。然而,道路前后左右都很狭窄。

女人敲了敲京子身旁的车窗。

京子的身体向后伸去。车门关着,上着锁。尽管如此,京子还是觉得女人能够爬进来。孩提时代听过的雪女或山女的恐怖感一下子复苏了。叩击车窗玻璃的女人马上就会张开大嘴,吐出獠牙吧?

“开开门。开门。”

女人猛烈地敲击着车窗,仿佛要把玻璃破碎。京子浑身颤抖着,根本不可能开车门。她就那样身体向后仰着,挂上了齿轮。只有马上逃掉。女人就要从车门的缝隙中进来了。京子强烈地感到了恐怖。

京子的脚踩到了汽车离和器的踏板,但是,却没能使汽车发动起来。女人发现了京子的企图,早已转到了汽车前面按住了汽车发动机的罩子,并用拳头咯咯地敲着。随着女人拳头的挥舞,女人的散发发疯地舞动着。

“救救我。我求你了。救命,求你……”

女人这样央求着。

京子按响了喇叭。她不能轧死这个女人。女人一边叫着一边回头望着身后的黑暗。那动作显露出后面被什么东西追赶着的恐惧。

京于稍稍打开了点车窗。

“发生了什么事?”

由于恐惧,京子已经话不成声。她几乎想哭。

“我被人追赶。求你,请你救教我。”

女人的脸紧贴在车窗上,脸色苍白,眼珠向上翻着,似乎因恐怖而发狂了。

“谁在追赶你?”

“和尚,疯和尚。快点开门。他们就要来了”。

女人手扶着车窗,身体上下抖动着,就象在拼命跺脚。

“快点开开!”

“好吧!”

京子点了点头。从女人的表情来看,京子意识到被人追赶的恐怖。虽然身体还在因恐怖而痉挛,但也不应再锁着车门了。京子打开了助手席旁的车门,女人的身子迅速地钻了进来。

“快逃!”

女人惊魂未定,呼吸急促。

“逃?可是没有能掉转车头的地方。”

“倒车逃跑!”

“可我不会那样做呀。”

京子喊了起来。这条路是在被黑暗包围着的断崖绝壁上。无法做到倒车逃跑。

“如果那样,就向前开。也许某个地方能够掉转车头,我们再回来。总之,现在不能停在这里,这样下去是要被抓住的。”

女人说话的腔调平稳了一些。然而,她的注视着前方黑暗处的脸却仍象幽灵般铁青。

京子发动了汽车。

没有可以掉车的地方。

“在某个地方应该有一个可以退避的场所。”

京子对自己说道。

女人默默地注视着前方。她凝视前方车灯光芒劈开的黑暗的神情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从这种神情中,京子总是感到追捕者马上就会冲破黑暗出现在眼前。这使她心神不宁。

“疯和尚是什么人?”

京子问道。

“我,我现在也说不清。”

女人回答道,眼睛依然凝视着前方。

“有一个村子里尽是些精神异常的人。那里有一个叫作司祭的独裁者。这个司祭就是那伙人的头目。”

女人说明着,她讲话的速度很快。在她的话音里充满了恐怖与厌恶。京子想到一定发生了非同寻常的事情。女人的话与其说是在向京子作说明解释,不如说是在使用一种近乎诅咒的词藻。

“那个村子在哪里?”

“是蓝色的天与地之里,你听说过吗?”

“蓝色的天与地之里?”

京子迅速她瞥了一眼女人的侧脸。女人双手紧紧抓着车把手。计程器的光亮照在女人的侧脸上。在她幽灵般的面孔上却长着一个通直的鼻子。虽然由于恐惧而在痉挛,但她的的眼睛大而清澈,给人的整个印象是张富于理智的面孔。看上去很有修养。女人身穿t恤衫和细斜纹瘦长裤子。大腿修长。一望便知是个在城市里长大的女子。

——狂人。

京子感到她从女人理智的侧脸里看出了潜藏的疯狂意味。女人说她是从精神异常者的村子里逃出来的。果真如此吗?

不!京子给予了否定的回答。“蓝色的天与地之里”这种奇妙的村庄可是闻所未闻。首先,难以想见会有那样的村庄。而且是在这样晚的黑夜里,在如此偏僻的山岭顶都。

异常的村庄里有个异常的司祭。

京子的背部又重新颤栗起来。精神异常者会不会就是这个女人。想到这里,京子感到似乎事实是这样。女人是在异想天开,她讲的一切纯属妄想。她一定是个精神病患者,从某个医院里跑出来的。也许有人知道这一切,而将这个女人用车带到了这里。当那个人知道这女人的真相后,也许就在气恼之余,将她丢在了这里。

或许那个男人在这里强奸了这个女人。后来就把她抛弃了。这也是可以想见的。被强奸时的争斗使得这个女人产生了郊棹的村庄和那样的司祭的妄想。或许女人在医院时就存在在有那样人的妄想。于是侵犯女人的男人就成了妄想中的司祭。

京子的腿不住地微微颤抖着。一想到她的车上坐着一个精神障碍者,她感到十分害怕。如果女人在被害妄想的驱使下扑过来,那可怎么办呢?京子二十九岁。女人看上去二十五六岁。年纪既轻,身子又较京子高大。如真打起来的话,京子恐怕无希望获胜。京子仿佛看到了自己被抓住头发按倒在地。

“你叫什么名字?”

京子问询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安,仿佛有些颤抖。

“多田美津子。”

女人看了看京子。

在计程器灯光的照耀下,自称多田的女人的眼睛在闪闪发光。那里一双看上去使人感到冰冷的眼睛。

“是吗……”

京子的声音是明显地在颤抖。

“你是否在怀疑我?”

多田美津子问道。

“不,不,那怎么会呢……”

“没关系。我既不是精神病患者,也不是妖狐鬼怪。”

美津子的声音冰冷的。

“我,我知道。”

京子的害怕,违背美津子的意志。声音冰冷、无热情不正是精神病患者的特征吗?她早就听说过,精神病患者却认为自已是正常的。而且听说,最近有人和精神异常者交谈很长时间也未觉察对方的本来面目。

“那个‘监色的天与地之里’,到底在哪?”

京子感到如若不谈点什么就会越发也不安。也许突然之间,女人就会扑上来。

“大约离这四、五公里。”

“离这四、五公里?”

“是的,这座山峰叫权兵卫山卡吧?”

“对呀!”

“那就对了。”

美津子回答道,眼睛依然注视着前方。

“在这条路旁边吗?”

京子并不是头一次通过权兵卫街道。她曾在白天经过那里,并未见过那个奇妙的村庄。

“从这条路可以通到那里,大约四公里左右。一个叫做中甲村的就是。那原是个废弃的村庄。村子还完整地保存着。一个奇妙的宗教团体接管了这个中甲村,并创造出‘蓝色的天与地之里’。”

“是这样!……”

京子又被另一种不安袭扰着。美津子不象是一个精神病患者。虽说话音冰冷,但逻辑清楚,话语里毫无混乱。这样看来,美津子子真是正被司祭一伙所追赶着,果真如此,追捕者很快就将出现。

车子向前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却没有发现可以掉转车头的地方。

“多田小姐那个宗教团体的人为什么追赶你呢?”

京子感到前方的黑暗中似乎马上就将出现司祭等人的身影。

“我有个朋友在那个宗教团体里。听说他们是在过一种自给自足、被清净的天与地包围着的生活,我就动心了。于是,被哄骗着到了那里……”

“到那一看,原来是一个邪路宗教!”

“邪路宗教?可没那么简单,不,就是恶魔也不能兴起那种奇怪的宗教。那个叫作司祭的独裁者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

美津子讲话时象是在唾弃。

“然而,也许存在相信那样宗教的人吧?”

“当然存在。男女共约三十人。”

“那些人为什么不逃呢?”

“全都患了精神分裂症。有一种叫作集团暗示的现象,就是指的这种情况。他们接受了司祭的暗示。在使用麻药之类的药物。那些家伙已经不是人了。简直是禽兽。”

美津子渐渐激动起来。

找了半天也未找到可以退避的地方。

“呀!来了……”

突然间美津子嘟囔起来。使人想起划破冰面时发出的声音。

京子的脊背一下子僵直了。

她看到车灯的光茫照到了路边一个小小的白色○印记上。很快那印记就又消失了。印记上似乎贴着透明胶布,闪耀着光茫。

“那是那伙人的标记。”

美津子低声叫着。

“完了!我们已经被人监视着了。又要被抓住了。再被抓住,恐怕要被杀死。”

没津子的叫声越来越高。

“别停车!一停车就完了!”

美津子尖利的声音叫道。

“快开!压死他们也要开过去。”

她的叫声近乎疯狂,而且越来越高。

“压死人,这种事,我可干不了!”

京子也叫了起来。

在车灯扫过的黑暗中还没有看见男人们的踪影。虽然这样。但美津子的叫声肯定会引来潜伏黑暗中的追捕者。四处都是闪光的○印记,这既不是道路标记,也不是什么人闹着玩贴上的。它显示出一种明确的意志。双手的拇指与食指共同形成的圆圈大小的印记在车灯的光茫中若隐若现。

京子的双腿战栗起来。道路的宽度依然没有使车掉转过来的余地。也不可能倒车。除了冲过去再没有逃生之路了。然而那样精神异常者和司祭一伙一定就潜藏在前面的黑暗处。如果那群男人堵在道上,该怎么办呢?如果是一两个可以象美津子所说的那样,冲过去。但那只是物理学上成立的事。

京子可没有敢于把男人压死的性格。她自己清楚这一点。

“若被抓住,你也会被杀死的。”

“不行,话虽那么说。那么,你来开车吧!”

“我要能开,我就开了!可我不会开车呀!行了,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停车。一停车可就完了!”

美津子的叫声因恐惧而擅抖着。

“那就试试看吧!”

美津子所说的危险非同小可。被抓住之后被杀死也许将成为事实。如果不是这样,美津子也不会这么害怕。对手是一群发了疯的信徒,若被逮住,自己也可能被杀。恐怕会是这样的。

仿佛要告诉她们厄运的降临似地,又有一个白色的圆圈闪耀在视野里。

“呀!”

京子发出一声悲鸣。前方黑暗处浮现出了人影。在两道车灯的会集处,那人象个幽灵般地挺立着。手中拿着长长的手杖。和僧人所持的锡杖有些相似。那人穿着黑色的大衣或斗蓬之类的衣服。衣裳长得直拖到地上。

“是司祭!”

美津子尖叫道。

“杀死他,压死他!”

“不行!那种事,我可干不了。”

汽车朝着司祭冲了过去。车灯光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跳跃着,冲向司祭。随着车灯的摇摆司禁的身影在山岭上晃动着,使人看了非常不舒服。京子甚至想到那会不会的司祭在变魔术。车还未到司祭身边,京子也丧失了斗志。

突然,美津子的手伸向了方向盘。她按下了警笛。她按的很用力。

司祭没有动。

汽车来到了离司祭几米远的地方。京子颤抖的脚踏到制动器上。如若一直将车开过去,司祭会被撞翻在地上。这一点很清楚。然而,京子不会这样做。

“好啊!你也会被杀死的。”

美津子的手腕离开了警笛。她的声音似乎变得更加平静,但其中充满了对京子的憎恶。

司祭依然没有动。在车灯光中堵在路上。他那邪恶的目光投向了汽车。司祭面部瘦削,凹陷的双眼反射着混浊的光芒。

京子感到全身的血液己经凝固了。

司祭举起锡杖,猛地用力向下劈去。

那仿佛是个暗号。从周围的黑暗处窜出来七八个男子。他们无声地把汽车围了起来。

京子仿佛被铁丝绑了起来,身体紧张得动弹不得。她想叫喊,却又喊不出声来,只是紧紧地握着方向盘。

“请开开车门!”

一个男子敲了敲车门。每个男子都穿着与司祭一样的服装。

京子慢慢地打开了车门上的锁。在被恐怖包裹的身体里,只有手臂在不由自主地移动,打开了车锁。这与她的意志无关。她的意志是要她就这样锁着车门呆在车里观察事态的发展。这是唯一的防御措施。然而,她的手腕却听从了男人的命令。也许是因为她意识到一直呆在车里也是徒劳的抵抗的缘故。男人们会把车窗玻璃击碎的。这就如同从兔窝里抓小兔一样轻而易举。

车门被打开了。

“请到后面的座位上去。”

话语虽还温和,但声音却很尖利。不容分辩。

京子下车到了车后面的座席上。她感到自己仿佛成了个木偶。因恐怖而僵硬的身体的动作非常不谐调。宛如傀儡的动作,然而,她却没有反抗的意愿。仿佛被什么东西迷住一般。

京子模糊地意识到,她已不得不服从任何命令了。她的身体的什么地方存在有这种感觉。可以称作意识或是知觉吗?京子正常的思维已经麻痹了。

在深夜里翻越中央阿尔卑斯山地。在渺无人烟的险竣的权兵卫山卡,在那个断崖绝壁的尽头,突然间,一个女人从车灯的光芒中走了出来。那瞬间的恐怖使得神经萎缩起来,再难以恢复。尔后是女人的奇怪绝伦的谈话。还有,证明那一切的眼前黑暗中出现的司祭一伙。京子强烈地感到似乎在做恶梦。无法恢复正常的思维。神经也已萎缩、僵化。

美津子也没有反抗。从车子停下的瞬间起,她就一直放心了似地依靠在座席上。在男子的命令下,她也如木偶似地移到了后面的座席上。

两个人中间坐上一个男子,驾驶席和助手席上也上来了男子。汽车发动起来了。不知何时,手持锡杖的司祭消失了踪影。

“今后将要进行你的异端审讯。”

在京子和美津子之间坐着的男子对美津子说道。

“什么?你说的是……”

“我说的是宗教审判。”

“审判——不是玩笑吗!你们有何权利那样做呢?不要逗人发笑了。”

美津子讥讽地说道。

“司祭无所不能。你是我们的信仰的敌人。企图破坏我们的和平。不能宽恕你的罪过。”

男子讲话方式十分温和。

“什么信仰!不过是冒牌宗教罢了。是邪路宗教。是邪淫教吧。你们的神经真是有毛病。你们发疯了。你们以为这样做会不受任何惩罚吗?”

美津子的声音悲愤已极,臀部也几乎要从座位上抬了起来。

“请你安静下来。”

“好吧!我若不回去,警察马上就会来的。警察要来了的话,你们全部将被逮捕。”

“我们与世俗的警察无缘。警察不会干涉。我们天地的一切都由司祭先生裁决。”

男子年纪尚轻,大概还不到三十岁,但京子却感到他们的谈话声里饱含了笃信宗教的虔诚。

美津子沉默了。

汽车驶下了权卫兵山卡,茂密的林木绵延不绝。月光将道路染成银白色。车灯光劈开黑暗一直射向远方。

前面有一辆车在行驶。是一辆客货两用车。刚看到那辆车时,京子尚抱有一线被救的希望。但很快那一丝希望就落入了绝望的深渊。驾车的男子私毫未减低车速。京子发现客货两用车上坐着司祭。

难以设想在深夜里会有汽车从权兵卫山卡这个地方通过。假如有这样的车辆,而且碰到了也无济于事。有三个个身子坐在这辆车里。她俩如同被装进小笼的夏天的昆虫一样软弱无力。

京子想到了蟋蟀。它每天以主人丢给黄瓜为食,在整个夏季里,颤动起薄薄的翅膀,啼鸣着被捕捉的悲哀。现在自己也如它一样,成为这些男人的俘虏,被幽禁起来,象颤动薄薄翅膀的蟋蟀那样,整日为失去自由的身体而痛苦地哭泣。

美津子说过司祭是个狂人。这些男人们都是些发了疯的和尚。她还说什么邪淫教。

——会被侵犯吗?

京子的心惊悸得一颤。虽然美津子未说过此事,但若仅仅是一般的邪路宗教,美津子也不至于在这样的深夜里拼命地出逃。

既然说是邪淫教,那会不会是以传闻中在西洋有过的以黑弥撒的性为主题的恶魔宗教呢?

或者是将小孩杀死唤出恶魔,再与恶魔交媾,实施这一类的恶魔伎俩的家伙。

汽车由权兵卫街道拐入了一条岔道。

京子的神经一直高度紧张,她甚至搞不清车子通过了些什么地方。恐怖盖住了智慧的心眼。虽然可以望见车辆照耀着的树木或道路,但那些东西也只不过是些黑色或白色的线条。由于女人的出现,震惊而僵化了的心灵,又因紧接着司祭的出现完全丧失了理智。现在,随着邪淫教祭坛的迫近,战栗感从京子内心深处涌了上来。

那就如同从幽深的海底泛起的气泡。一串接着一串,气泡不断地浮了上来。一个个的气泡都被恐怖包围着。气泡越升越大,在海面上破散了。京子感到一阵疯狂,几乎叫出声来。

——是被侵犯之后再被杀死吗?

男子说美津子将要接受异端审讯。虽说不知道那种审讯是怎样一回事,但美津子说过“若被带回去就会被杀死”。若美津子被宣判了死刑,那么作为目击者的自己就无缘生还了。即使宣判了死刑以外的刑罚,知晓了这帮男人的秘密的自己也不可船再度回到社会上去了。

——片仓,你……

京子在内心深处拼命地向丈夫呼唤着。自己没按时回到娘家,娘家的人该会给片仓打电话联系。片仓是个才能卓越的辩护律师。他一定会马上进行搜寻、调查。他一定会发动与信所的侦探和警察局的警察寻找自己。他们将会沿着回木曾岛的道路搜寻。

——不行啊!

然而,京子想到这里,又觉得对片仓寄予的希望也在破灭。道路上未留下任何痕迹。他们一般不会想到在这样的深山里栖居着邪淫教的团体。

我得留下线索——然而这也近乎不可能。车窗紧闭着。三个男子严密地监视着她们,是否是在警戒她们这样做呢?

汽车蜿蜒在羊肠般的山路上,不久进了一个村落。

这是在峡谷里建起的一个偏僻的村庄。顺着溪谷,延伸着一条砂石路。路两侧有十几处民宅。这一切笼罩在车灯光里。汽车通过一所所住宅到了村落屋头的一所房子前停下了。

这是村里最大的农家宅。宅旁有间小屋,一架小型水车在回旋。京子和美津子在这里被叫下了车。客货两用车也停在了宽敞的庭院里。

从车上下来后,京子一直伫立着。腿已经不听使唤了。她甚至想就在这里坐下。

在一个估计是农家客厅的房间里亮着灯光。

“请进。”

男子握住了京子的手腕。美津子也被拉住了。就在她被拖着走向客厅门口时,京子突然看到一串灯光的行列。浓烈的火焰,染红了砂石路。突然间,_这些不知何时涌出的火焰布满了黑暗的夜晚。

“那些疯和尚来了!”

美津子歇斯底里地叫着。这叫声宛如笑声一般。京子最初以为是狐火,但那不是。火焰在燃烧。是松明火把。许多人各自举着火把在行进。他们排成一列向这边走来。

“异端审讯即将开始。”

握着京子手腕的男人做着说明。

京子放下心来看着眼前的一切。松明火把很快来到了近前。好象是二十几个男女。每个人都穿着与司祭一样的服装。头戴头巾,身穿肥大到手指甲的类似僧侣的法衣一样的衣服。走进院子后,男人们和女人们相继熄灭了手中的松明。包括京子和美津子在内,大家都碱默不语,他们只是瞥了一眼京子和美津子就消失在农舍里了。

京子被男人拖拉着。

“放开我!”

美津子在与男人争执着。

“别用你的肮脏的手来碰我!我不会逃跑的。”

听上去象是盛气凌他,但她的声音却在颤抖。

京子和美津子被带进了宅内。这所住宅很大。当中是走廊,左右各有几间房。她们通过走廊向里走去。走廊尽头的右边就是客厅。三间房间的隔板被拆除后形成这样一间大屋。男人们和女人们都坐在了那里。

司祭背对着壁垒龛端坐着。身旁放着锡杖。

京子和美津子被引到了司祭面前。屋内与屋外的夜晚一样寂然无声。男人们和女人们都戴着头巾。司祭也是一样。只能看见他的面孔。这是一个瘦削的男子,鼻粱很高,凹陷的双眸在灯光下炯炯闪光如鹰鹫一般。他大约在五十岁上下。京子是从他露出的面颊上,猜想这这一切。不知是用于何种仪式,一个头巾下长着白白面孔的年年女子端来了一个药罐,放到了大家面前。大家一个接一个直接对着罐口喝了起来。最后轮到司祭。所有的人都喝了一遍。

“审讯现在开始。”

司祭宣布道,他的的口气沉重,声音嘶哑。

“什么审讯!别开玩笑了。”

美津子疯狂地尖叫着。

“我只是受夏木久子的劝诱来到这里游玩的。我到底犯了什么错。我只是来参加你们的乱交集会。那又有何不可呢?什么宗教!你们打算把我怎么办?”

美津子己处于疯癫状态。

京子沉默着。必须抗议这种不近情理的诱拐。自己只不过路过这里。京子虽然这样想,但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无精打采地坐住那里。面对宛如黑暗的统治者一般奇怪的司祭的眼光和这些男女信奉者的奇装异服,京子只有沉默——在被拉到这以前,京子早已丧失了勇气。不,应该说她的精神已被夺走。而且,颤栗的身体也使得她说不出话来。

“你一定是想要毁灭我们的恶魔。”

司祭望着美津子,发出了沉重的声音。

“恶魔不是在哪边吗?”

“住嘴!”

“什么住嘴!你是什么东西。你究竟以为自己是什么呢?什么司祭,不过是个骗人的巫师罢了。”

美津子咒骂着。话音里带着啜泣声。这是从心底发出的凄厉的叫声。

“好好听着。被恶魔纠缠的女人就是象你一样恶语伤人。不分清对什么人就是号叫和破口大骂。恶魔就在你们脑子里,他是来玷污我们的‘天地教’的,为了保卫我们的教团,我们必须战斗。因此,我们必须审清你到底是否与恶魔有某种契约。”

“你们要准备干什么?”

美津子身体向后退着。司祭凝视着美津子的双眸移向了她的下腹部。

“身上带有恶魔的女人,她身体的某一部位有颗黑痣。”

“别说疯话。黑痣谁都会有的。”

“黑痣谁都有。然而与恶魔交媾过的女人的黑痣被刺上针后不会感觉疼痛。那就是证据。”

“什么呢。可别那样……”

司祭将锡杖握在右手里站起来。锡杖头部嵌有圆圆的真珠。这是一种暗号。两个男子走过去,从两侧按住了美津子的胳膊。

美津子发出了一声悲鸣。

两个男人就在那儿将美津子按倒在地。京子的身体倾向一边,用她那无神的瞳孔注视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两个男子很强悍。他们按住拼命抵抗的美津子,剥光了她的衣服。

美津子停止了抵抗,仰面倒在地上,用双手捂住了面孔。呜咽声从她的手指缝中传了出来。除美律子的哭泣声以外,万赫俱寂,悄然无声。

司祭靠近了美津子,双手在她的肌肤上滑动着。

忽然美律子的身体扭动了一下,她发出了微弱的哀鸣。京子看到司祭手指上拿着缝衣针,象是把针刺进了美津子的一个黑痣上。

不久,司祭又发现了一颗黑痣,在腰部最细的地方。京子看到他向两个地方刺上了缝衣针。美津子在每一次针入肌肤时,都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哀鸣。

“饶了我吧,求求你……”

美津子一边啜泣,一边乞求着。

“我照你的吩咐去做,愿意成为你们的信徒。”

司祭没有答应她的哀求,无声地来回摸着美津子的肌肤。其动作专注得宛如妖魔附体一般。他一直仔细地检查到脚部、脚心。美津子身上共有十处左右被刺上了缝衣针。美津子的哀鸣声渐渐地小了起来。身体的反应也迟钝了。仿佛因耻辱而麻痹了感觉。或者缝衣针起到了某种麻醉作用。

那是极为淫猥的审讯。看不清,在美津子身上究竟被刺了几处缝衣针。黑痣不可能有那么多。京子在恍惚中思考着。黑痣顶多也只能有十处左右。京子想缝衣针的刺激一定是什么魔法,才使性格那般刚烈的美津子现在已处于半昏进状态,任凭司祭的手掌在她身体各处移动。

看上去美津子已经完全失去了正常的意识能力,她的眼睛紧闭着,闭合的眼皮在轻轻地痉挛。

京子想,美津子可能完全陷入了魔法之中。

司祭终于离开了美津子。

“这个女人还真的是恶魔!”

司祭呻吟道。

仿佛被这声音从梦中惊醒一般,美津子跳了起来。

“抓住她!把她绑起来。”

美津子还未开口,司祭就下了命令。两个男子按住美津子,用准备好的绳索从后面将美津子的双臂反绑起来。

“恶魔就在你身上。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从陶醉中醒来的美津子的面孔,颜色铁青。

“坦白交待吧!”

“我坦白什么呢?”

“你是何时和恶魔认识的?开始与之厮混是在什么时候?”

“你胡说些什么呀!”

美津子叫道。这叫声尖利得如同一个失却讲话能力者的悲鸣。

“有些事要对你讲清楚。”

司祭转变了口气,变成了使人听了毛骨悚然的冷酷、刻薄的口气。

“你与恶魔厮混。那恶魔企图利用人来毁灭我们的宗教。我为了保卫我们的宗教和这些信徒的安宁,要与恶魔进行殊死的搏斗。然而,不论我怎样斗争,也不知道恶魔是怎样依附在你这样罪孽深重的女人身上的。所以我必须弄清你最初是如何与恶魔结识的。我事先警告你,你若在此忏悔你的一切,我们可以酌情考虑对你施以绞刑。若不然将进行拷问。那时将处以极刑。恶魔附体的女人的极刑从来都是活活烧死。那么,你想选择哪个,这由你决定。”

“不行……不行……救命!求你了。饶了我吧!”

美津子号啕大哭起来。

一个男人走了出来。那男人把绳索悬挂在粗大房梁上的滑车上。绳子的一端系在了美津子的腰部和其反绑着的胳膊上。

京子充满了恐惧。一种类似刺在美津子身体各处的针所产生的疼痛的恐怖,曾经一度占据了京子的整个身心,但此耐那恐怖却弛缓下来,如同沉淀的油脂一般糊死了她的心脏。

据说极度紧张之后就会产生片刻的弛缓状态。京子正是知此。恐怖业已麻痹。神经迟钝了。真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异样的团伙——邪淫教。

在这个被遗弃的深山中的废村里,栖居着一群邪淫教的成员,在那里有一个美貌的姑娘被捉住,就成为牺牲品,被供奉到眼前发生的神秘仪式的祭坛上。被加在美津子身上的秘仪不久就将被用在自己身上。意识到这一点,京子浑身上下感到了一种更为深沉的战栗。

“我求你了!司祭先生……”

美津子微弱的声音恳求着。美津子终于领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她停止了抗争,完全成了一个软弱无力的女人。

“请你饶了我吧!我要侍奉司祭先生。我要成为信徒。行吗?宽恕我吧!”

“我不能宽恕恶魔的女人。”

司祭斩钉截铁般答道。

这声音就是一个信号,男子开始将滑车旋转起来。滑车吱呀吱呀地叫着。美津子的身体悬到了空中。

美津子发出了长长的哀鸣。

另一个男子拿来了两根剥了皮的圆木。滑车吱吱作响将美津子放下来,男人将美津子的小腿拉到圆木下,让她坐在圆木上。绳索仍吊在滑车上。美津子根本无法逃脱。

京子从惊吓中苏醒过来。美津子洁白的小腿上嵌入了两根圆木,看上去似乎马上要断开似的。

“啊!”

美津子扭曲着白晰的脸庞呻吟着。

“我坦白,我就坦白!”

司祭的声音里充满了阴险、残忍的喜悦。

“你是在哪里与恶魔结识的?”

“饶了我吧!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恶魔。我只是……”

美津子绝望地叫着。头向左右猛烈地摆动着。叫声里夹杂着悲哀的呜咽。

“你若不老实坦白,将要往你的膝上加石块。听到了吗?这可不是世俗的审判。我们是在与恶魔搏斗。恶魔有时候寄居在女人身上,有时候变化成野兽来骚扰我们。并非一个容易对付的家伙。你不要忘了,这可是赌上了我们生存命运的异端审讯。喂,到底在哪里与恶魔相识的?”

“饶了我吧!”

美津子用一种几乎使人听不见的声音乞求着宽恕。她看去似乎就要昏迷了。

“压上石块!”

司祭下了命令。

两个男人搬来了一块平平的石头。

“我说!”

美津子见状叫了起来。而后又开始了尖利的哭号。

美津子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伙人根本不知晓一般的人情事理。起初,她以为这种仪式是一种进入乱交前的典礼。为此包括司祭在内的男女饮服了麻药。她已经作好了被侵犯的准备。她已无勇气抗争遭受侵犯并成为其同伙的命运。

——我将会被烧死吗,美津子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作事。

现在只有自由一条路了。

“是吗?你要坦白吗?”

司祭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哪和恶魔结识的?”

美津子腿上的圆木被拿掉了,但绳索依旧捆绑在身上。

“是,是在东京家里。”

“什么时候?”

“一个月左右以前。”

美津子边哭边回答。

“恶魔是以什么样子出现的?”

“以公牛的形状。”

不知是在电影里还是小说中,美津子知道两洋的恶庵就是以那种动物的形状出现的。

“恶魔是不是要求与你睡觉了?”

司祭的声音尖而且高。

“是。”

“你答应了?”

“嗯,是的。”

“你陈述一下当时的情形。”

“……”

“不说吗?”

“是,说,他只是冲了上来……”

“不可能没有那种事。”

司祭不耐烦地打断了美津子的话。

“恶魔应当劝诱过你。他说了什么?”

“司祭先生,你就饶了我吧……”

“住嘴!若不说,就用鞭子抽你,用松明炙烤你。你愿意那样吗?”

“我说!”

美津子看了看司祭。她的眼睛里浮现出身体深处升腾起来的疯狂的意味。

司祭削瘦的面孔藏在头巾下,宛如一头阴险残暴的野兽。双眼炯炯有神,使人看了浑身不自在。

“恶魔说他有使女人愉悦的自信。”

美津子继续着自白。

“嗯,可能是那样。后来呢?”

“只有这些。那时我昏迷过去了。”

“不要扯谎!恶魔定会向女人展示他的自信。是不是这样?”

“是。”美津子首肯道。

“那,又怎样了呢?”

连咳嗽一声的人都没有。寂然无声。

“恶魔我爬到它的肚子下面,我照恶魔所说的去做了。”

美津子不知在什么力量的驱使下胡说着。与其说是在说,还不如说是在叫更为准确。司祭所要求的自白的大致情节是固定的。美津子发觉了这一点。必须在可能的限度内,做出最为淫琐的自白。她把在周刊杂志上看到听到的故事夹杂上想象,不停地叫嚷着讲了出来。在这群就是烧死她也要得到她的口供的疯狂的人面前,她还能做些什么呢?无可奈何。她被赤裸着身体吊着。她的自白是否合司祭的心思将关系到她的性命。

美津子已经处于恍惚的状态。她把司祭头戴头巾的身姿看成了恶魔的公牛。公牛的双眸闪烁着妖光,她甚至看到司祭高耸的肩部长出了角。

奇怪的幻觉攫住了美津子。她已经分不出现实与幻觉的区别了。她也无意要把它们分辨清楚。

“你是否发誓要成为恶魔的女人?”

“是,是的。”

美津子感到她仿佛真的那样发过誓。她不由得想到,这与司祭的幻术的暗示有关。美津子感到她似乎真有在这以前未意识到的、黑夜的梦魔世界邀游的经历。她感到她确实在那个世界里遇到了恶魔公牛,被侵犯过。

“那恶魔,对你,发出什么命令?”

“它令我到‘蓝色的天与地之里’去。要我弄清那里的情况。”

“恶魔制定了毁灭我们故里的计划。于是,它把你送了进来,再从你的身体里脱出,企图侵犯我们的女信者……”

“对。”

“痴货!”

司祭大声喝道。

“审讯结束,判刑开始。”

在司祭的大喝声里,美津子幻觉中醒了从过来。司祭举起了锡杖。美津子见状,重又感到了真切的恐怖。

“饶了我吧,司祭先生!我什么都干。我要成为你的奴隶。宽恕我的罪过吧!”

美津子颤抖着身体叫道。

“恶魔!”

司祭挥舞着锡杖。

“死吧,恶魔!毁灭吧,恶魔!圣火将把你烧死。”

“不行!不行!”

美津子声嘶力竭地大叫着。

“我说的恶魔,是假的!我只是附合你的说法!不要那样,饶了我!叫我加入你的行列吧。求你了。”

“肮脏的家伙!不要脸的女人。惩罚恶魔附体的女人,只有用焚刑。喂,诸位,开始施刑!”

在司祭的命令下,男女信徒一齐站了起来。几个身子围住了美津子。美津子被他们抱了起来。

京子被两个男子按住了手臂。腰部被系上了绳索。连拖带拉地被带到了门外。腿脚没有一丝力量。京子一边踉跄地向前走着,一边想到跟前的情景真似梦幻的世界。难以想象这是真实世界中发生的事。

美津子被抱了出来。美津子在几个男人的手臂里大声地呻吟着。

院子里有一根木桩。环绕着竖立的木桩。二十几个奇形怪状的僧人点燃了松明火把。谁也没有言语。无吉的僧衣被火焰炙烤着。

在这些人旁边,美津子被反绑着的裸体在移动。

“停下!不要这样!停下……”

美津子凄惨的悲鸣消失在夜空里。美津子被拖了过去,绳子的一端被系到了木桩上。绳索长约四米。美津子用力挣脱着,想要从绳索里逃出来,然而,绳索却越来越紧。最后,美津子摔倒在地上。但她依然爬着,爬着爬着又站起身来。

司祭发出了冰冷的声音:

“与恶魔厮混的女人,命里注定要被烧死。我们要用我们‘天地教’的神圣的松明火焰烧死她。因此,若你们希望的话,我们可以发点慈悲。也可以在烧死她前,先进行绞刑。诸位以为如何?”

“救命……救命……”

美津子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膝都跪在地上,俯下身去向大地哀诉着。

“她似乎不需要慈悲。我们为这个女人的来世祈祷吧!”

司祭对周围的男女说道。

京子无神的双目凝视着。她的思维也已僵化了。她已不能考虑,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心灵已僵化。她那如同玻璃一样,只能映出事物影像的双眼痴痴地注视着面前的光景。

一个又一个的男人脱去了僧衣,转奸了美津子。

美津子紧紧地闭着双眼,看上去似乎已昏了过去。

“烧死恶魔!烧!”

司祭下了命令。

松明的圆圈移动了。火焰绕着绑着美津子的木桩转了几圈儿。在此期间,司祭唱颂着如同咒语般的经文。京子不懂其中的意思。听上去既象在念经,又象是可怕的恶魔在呻吟。

突然间,一个松明划破夜空,落到美津子脚前。

美津子发出了宛若野兽般的悲鸣。这悲鸣撕裂夜空,回响在黑暗的群山之中。这绝望的叫声缓解了京子冻结了的神经。京子回到现实中看着眼前的情景。松明顺着美津子的腿部向上喷吐着火焰。美津子绝望的悲鸣已经不再有中断的时刻。那是垂死挣扎的叫喊。

接着,所有的松明都被重叠着扔到了美津子的周围。美津子的身影被浓烟覆盖起来。风以美津子的身体为中心将火焰、浓烟旋转升腾着。随着烟火的跳动,美津子的被火焰染成绯红色的,若隐若现。

“我诅咒你!混蛋。我要把你诅咒死!”

火焰上升到头部,美津子的生命终结了。

穿着奇形怪状僧衣的男女们,缓慢地在火堆周围绕着圈儿。手交叉在胸前。没有一个人在颂念经文,只是默默地划着圈行走着。

京子离开了圆圈,伫立在圈外,腿脚僵硬,就是想动也动不得。眼前的情景简直令人堆以置信。京子感到这群奇特的男女和司祭仿佛在使用什么幻术。难道,真是将美津子活活烧死了吗?那怎么可能呢?一定是什么幻术,这是幻境。

说起来,来到权兵卫山卡岭的自身难道不是什么幻觉吗?眼前,发出垂死的惨叫被烧死的美津子,若与她在绝壁上相遇也是幻觉的话……那么这个废弃的村落也是幻觉。而且,环绕着的奇特的僧侣们也全都是幻觉中的影像。是白日梦?

“赶快消失!消失掉!”

京子两手捂着脸叫了起来。

京子企图逃离可怕的恶魔,她捂着脸跑了起来。

正文 第二章 欢喜曼陀罗

京子刚跑出几步就被拉了回来。她的肩上系着绳子,不知是谁用绳子把她又牵了回来。

“你逃不掉的!”

这是司祭嘶哑的声音。京子一听到这声音就一动不动了。她的头脑的某一部分已经麻痹了。

“对你的异端审讯,现在开始!”

司祭阴脸的声音传到了京子的脑海里。

京子已经多半失去了意识,颓然地坐到了地上。

“请你饶了我!”

京子使尽全身力气拖住了司祭的双腿。

“我既非异端者,也不是与恶魔厮混过的女人。我只是路过此地。我是要在盂兰盆节回乡下的老家,途经此处而已。决不,我绝不把这件事对任何人讲。求求你。饶恕我吧!我愿意按司祭先生的意志去做。饶恕我吧!”

京子抱着司祭的双腿,头在地上磕碰着哀求道。

“你可以到房间里去。究竟怎样处置你要由审判来决定。”

“是,是,司祭先生。”

京子被绳索牵引着、跟在司祭身后爬着。如果司祭的心情变坏,那自己也将被打上与恶魔交媾的女人的烙印。如果那样,自己就可能在拷问下,被迫做符合司祭心思的自白,被男人们侵犯,最终处以焚刑。

无论忍受怎样的屈辱,京子也打算乞求宽恕。只要能活着逃离魔窟。京子在司祭绳索的牵引下,象狗一样爬进了房间。

“坐在那里等着!”

“是,司祭先生。”

京子在回到了原先坐位上的司祭跟前爬行着。她的上身弯下去伏在了司祭的脚前,一动不动。

“你很顺从啊!你和那个恶魔雇佣的女人大不一样。”

“是的,司祭先生。我是司祭先生的手足,是奴仆。”

“或者,你的顺从是装出来的,本来面目则是与恶魔交媾的女人。是不是恶魔为了救那个被处以焚刑的叫作什么美津子的女子而派你来的?”

司祭的口气加重了。

“司祭先生!”

京子的头在塌塌米上叩着。

“决,决没有那种事。我从未见过恶魔的样子。我已经做好了要成为司祭先生奴仆的思想准备。怎么样?司祭先生,请你检查我。”

京子站起身来。自己脱去了西服。脱去衬衫,解去胸罩后,又以着了魔般的动作脱掉了长裤、短裤。京子一丝不挂的裸体重新倒伏在司祭跟前。

“很好!异端审讯的结果若证明你身上没有与恶魔变媾过的痕迹,就可宽恕你。若有的话,你将与那个女人一样,被处以焚刑。”

“我发誓……”

“好吧!你发誓!”

这声音如发狂了一般沉重。完全不象一个精神正常的人发出的声音。在执掌生杀与夺大权的司祭胸中,满瓶的液体般的疯狂在咕噜咕噜摇晃着。摇动的结果将决定京子的命运。

“我起誓,没同丈夫以外的男人交媾过。我说的若不是真话,司祭先生,你可将我打死。请你查明。”

“丈夫吗……”

司祭的声音越来越重。

“就是和我丈夫,也只是偶然,只是偶然干那事。”

京子发疯般地献媚着。

司祭开始沉默了。

这是长长的沉默。

京子慢慢地扬起了脸。忽然间沉默了的司祭令她不寒而栗。司祭无声地俯视着京子。头巾下的双眸在煤油灯光下闪着逼人的寒光。那眼睛仿佛凝望着死亡世界,虽有光亮,但那光亮却是僵滞的。这是双使人感不到丝毫温暖的眼睛。

京子的嘴唇吻在了司祭的膝上。看到司祭冷漠的表情,京子感到连手指都在不停地战栗。

——我冒犯了龙颜。

京子想着。刚才,司祭讲话的口气一直很温和。其是在我提到丈夫,他才沉默了。是不是不该对掌握生杀与夺大权的司祭讲那种事。我是司祭的奴仆。我要按他的意志行事。我是其手足——。说过这类话后臣伏了的女人不该提到与别人的交欢,即使那是与自己的丈夫。

司祭一定会认为自己的身子是不清净的。京子明白了这一点。

京子的身体开始因恐惧而发抖。现在司祭的一顰一笑都会在转眼之间关系到自己的生死。

司祭冷酷的双眸俯视着京子。他是不是在考虑自己与恶魔的关系。他是不是正在谋划将自己处以“荧刑”。

一想到这里,京子浑身毛骨悚然。

“司祭先生!”

京子边哭边叫道。

“我与丈夫也很少干那事。请你宽恕我。请你随意惩罚我的罪过。”

京子边哭边抱住了司祭的膝头。

司祭沉默着。

信徒们走了进来。

京子的身体强烈地抖动了一下之后就僵硬了紧靠在司祭的膝上。她感到若离开司祭膝盖,马上就会被定为恶魔的女人,而被处以焚刑。

男女信徒在规定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异端审讯,现在开始。”

司祭以沉重的声音宣布着。

“退下去!女人。”

“是。”

京子膝行向后追去。

“你丈夫的职业?”

“哎,是辩护律师。”

京子不知怎样回答才能满足司祭的意愿。京子想照真说算了。如说假话回答被发觉的话,那这一条就可能使自己的生命完结。司祭的男女信徒也希望自己是恶魔派来的女人。把异端审讯加在一个糊里糊涂的女人身上,强迫她自白与恶魔的交媾。男女信徒的眼中闪着黑色的、苛虐的火焰。这火焰不久将勾起其身心深处肆虐的欲望,使其沉醉在无限深沉的喜悦里。

对这群狂信徒来说,那也是其自卫手段。如果放掉迷途的可怜的羊羔,那么自己将被人世所知。那将无异于导致溃灭。为保卫自身,他们必须杀人。

为自卫而杀人,加上其自诩神圣的宗教信仰产生了一种黑色的愉悦。

京子的性命已处于较之风中残盏更为危脸的境地。

京子认定眼前美津子遭受了的残虐无比而又闻所未闻的刑罚决非人类所为。她意识到,或成为奴隶或被判刑,走上与美津子同样的道路,别无他择。

京子下定了决心。为了不被判刑,她必须诚心诚意地表明她愿做司祭奴仆的心情。

京子又做好了这一思想准备。

“律师吗……”

司祭的声音如同是从黑暗深处传来一般,令人作呕。

“虽说是个律师,但也只是凑凑合合。”

“是这样。”

司祭停顿了一下。

“那我问你,你和恶魔变媾过吗?”

“决无此事,司祭先生。”

“现在开始铁针的检查。若证明不是恶魔,到时候再宣布如何处置。”

满座鸦雀无声,连一声咳嗽都没有。

司祭站了起来。

京子保持着原来的姿式合上了双眼。司祭用铁针在她身上寻刺着,从司祭讲话的口气里,京子感到她似乎能够免遭焚刑。她一直在进行这种努力。然而,她还不能完全放心。美津子被断定为魔女是通过铁针检查。若到了那种地步,生命怕也就即将完结了。

铁针逐渐把知觉同羞耻感逐出了体外。

京子感到自己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恶梦。四周死一般的沉浸。

“你醒了?”

司祭嘶哑的声音响了。

“是。”

京子屈膝跪倒在地。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眼后令人昏厥的羞耻感袭扰着她。同时,恐怖又回到心里。

“审讯结束了。”

司祭的声音庄严起来。

“是,谢、谢、你。”

京子微微的声音异常尖利。

“你不是魔女。”

“呵、呵。呵。”

京子想说谢谢,却只是呵了半天。巨大的安定感使抽她滚出了热泪。她感到全身在下沉。京子就那样跪着,下指抓住了榻榻米。手指上凝聚的力量几乎要将塌塌米撕破。京子的身体随着呜咽波动着。

“怎么样,你高兴吧?”

京子没能回答。她边哭边点着头。眼前掠过了活活被火焰吞没的美津子的形影。想到此,京子感到了深深的宽慰。对司祭爰其信徒们不近人情的行径的嫌恶、或曰憎恶现已不存在了。

“但是……”

等京子停止了哭泣,司祭继续说道。

“你必须成为我们‘天地教’的信徒。”

“是,是。”

京子用手指拭去了泪水。

“你答应吗?”

司祭问道。

“我很高兴成为信徒。我愿遵循司祭先生的意志。”

京子停止了哭泣。

“你想的很对。只是要成为信徒需要经过一定的仪式。从现在开始,实施这一仪式,你觉得如何?”

“好的。”

无论是何种仪式,京子均不在乎。即便是要承受死一般痛苦的折磨,也总比美津子所受的焚刑要好得多。

活着是最大的课题。若成为他们的一员,不久她就将得到一名信徒的自由,并非没有逃脱的可能性。即便不能逃脱,她也可在另一种生存方式下保存性命。

司祭站起身来,脱去了僧衣,先侵犯了京子,又去侵犯别的女人。接着,又让其他男人轮流侵犯女人。

京子的两臂和双脚被捆绑着。

她痛楚难忍。开始是难以抗拒的剧痛,后来,这剧痛不知为何松缓下来。这大概是由于一个男子给她吃的口香糖的缘故。京子咬着口香糖,痛楚也就一点点减弱了。

这不是一般的口香糖。是收集了小松树新芽附近残留的微量松脂制成的天然口香糖。在多村长大的京子知道这些。只是那松脂里渗入了什么麻醉剂。她猜测那也许是深山里自生的含麻醉成分的植物的液体。剧痛减缓,而身体同时又涌起一股倦怠感。京子感到不断地有什么东西浮现在眼脸内侧。虽不能确切知道其为何物,但那象是金色的小鸟、小兽。

京子仿佛感到在纹身。她不知被雕成了何种样子,已经持续了近五个时辰。金色的鸟兽依旧在京子的视野里。

无论纹什么画,纹在什么地方,京子都不介意。她发誓要成为“天地教”信徒时就已做好了这种思想准备。只要有活着逃脱的机会就要逃出去。若逃不脱,也就将就信徒的生活算了。京子现在只是意识到逃脱真正是不可能的了。

不能想象小腹被刺上纹后尚能和原来的生活一样。若可能的话,也只能是成为堕落的女人,靠出卖肉体为生。若那样就无须费力逃跑了。只要成为这个邪淫教的一员也就可以了。

京子感觉迟钝的头脑思考着,女人是多么的脆弱啊!只是在山路上偶遇邪淫教的团伙就改变了她的一生。她活了二十几年的人生被划上了一个句号。若是男人,京子想着。若是男人就不会落到此种境地。在美津子求救时,若是男人大概会驱车将挡在道上的司祭辗死在车轮下,或将其打倒。

女人被轻易地活捉,被侵犯、被杀戮。毫无抵抗能力,短时间内即将丧命。

就是与男人为伍地进行社会生活的女强人,在暴力面前,因其本身为女性恐怕也只能如此。身体成为其唯一的供物,乞求男人们杀意中的慈悲。

丈夫……

因麻醉剂而产生了沉重的倦怠感的京子模糊地想到了丈夫。

她无法再与丈夫相会,回家的希望也很渺茫。她也不能回到大曾福岛的娘家。转瞬间消逝了过去,悠悠地摇晃着远去了。

金色的小动物依旧在脑海里飞翔。

“好了,完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雕刻师的声音将京子从幻想的世界中惊醒了。不知何时手脚已被松了绑。

京子缓缓地抬起上身,看了看自己的小腹。

何种东西在蠕动着?试图看清正在蠕动的东西的形态的京子,忽地感到一阵眩晕。眩晕来自药物的残滓产生的摇曳感。京子在倒下去之前,看到在自己的小腹部有一条红色的蛇在爬行。

京子从长长的昏睡中醒来。

沉醉般的长眠中,她做了各种各样的梦。梦中出现了司祭、也出现了奇形怪状的僧侣。既有妖魔般的性的狂宴,又有号叫着经受炙烤刑罚的美津子。丈夫、以及自己的娘家,这一类事情,也都在其梦幻的荒野中奔驰着。

醒来时,京子浑身瘫软无力。梦幻极大地消耗了体能。

房间里空无一人。

这是一间六张塌塌米大小的房间。夏日强烈的阳光照射在院中的树上。

京子身上盖着夹被。京于把被子推开露出了裸体。京子环视了一下四周。房角处放着t恤衫和斜纹布长裤。在她起身去取那些东西的一刹那,恢复了记忆。她想起被刺的纹身。

京子低头一看,在那洁白的肌肤上,爬着一条带有赤、黄、黑三色花纹的毒蛇。蛇长约三十厘米。

京子的身体不由地向后蹭着。毒蛇栩栩如生。随着自己的移动,被刺在腹部上的毒蛇的胴体也在前行,使得京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慌忙地把夹被盖上了。呼吸急促起来。

京子好一会儿没有挪动身体。混乱的呼吸渐渐均匀了。

她明白了毒蛇不是真的,是被刺上的纹身。虽说知道了这一点,但恐怕却不会轻易消失。绝望感在将其身体和心灵落入地狱。她意识到被雕上什么之后,她就无法再回到现实的社会生活了。然而,她却从来想到会是条蛇。那毒蛇只要躲藏就会使人毛骨悚然。

京子已汗流满面,她用手指轻轻擦去了额头的汗水。

京子埋缓地揭开夹被看着那毒蛇。

她感到背后有人,就用夹被遮住身子回头望去。

手拿锡杖的司祭站立在那里。

“怎么样?那个雕刻物。”

司祭站着问道。

“是,谢谢。”

京子双手撑在了塌塌米上。

“这里所有的女人都雕有那个图形。这是团结的印记。”

“是。”

“你已经成了我们中的一员。”

“是,真难得……”

“这里一切平等。不容许有私有财产。女人是所有男人的妻子,男人也是所有女人的丈夫。”

“是,是。”

司祭的声音里充满了魔性,含有使人听了恶心的余韵。

静寂的世界里只有蝉声在回荡。

司祭接着说道:

“男人和女人两人一组在同一所房间里起居。规则是每五天变换一次对象。在这里女人必须对男人尽心待候。因为这是自然的法则。”

“是。”

司祭恶魔般的声音将京子引入了一个神韵缥缈的世界。那声音含有不可违抗的威严与能够占有其全部神经的力量。

“白天从事农耕。自给自足是我们的原则。男女的衣服都只有僧衣。不能有例外。此外还有许多细则,那些你招必须一一记住。”

“是。”

“现在的问题是,必须决定你最初的丈夫是谁……”

“司祭先生。”

“你说什么?”

“司祭先生有妻子吗?”

“不,我没有。”

“我想待在司祭先生身边,侍奉司祭先生的起居……”

京子脸上泛起了红潮。毒蛇的纹身使京子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永远也不能离开这里了。自己已不是能再度到社会上去的身体。既如此,她就想成为全权的司祭的女人。

京子准备让司祭将手放到自己的身体上。这里除了自己和司祭以外,别无他人。除了蝉的噪声外,万籁惧寂。

京子抖落夹被,赤身爬行到司祭跟前。

“那不行。”

司祭的声音很冰冷。

“为什么?”

“我是所有女人的希望之灯。这里所有的女人都希望我能在每天夜里抱她们。我不能选择一个特定的女人。若那样,你将被杀死。”

“明白了。”

京子回想起昨夜的光景。女人们排列着丰满的躯休,等待着司祭。

“让我看看你的雕刻物!”

司祭话声刚落,京子就在原地倒下身子向着阳光射入的方向。

司祭弯下腰去观察着。

“真漂亮!”说罢,司祭又侵犯了京子。

京子从昏迷中醒来之后,发觉身着僧衣的司祭站在旁边。

“司祭先生。”

京子抱住了司祭的膝部。

“你对我们‘天地教’满意吗?”

“是的,那就不必说了。我只属于司祭先生……”

京子哭着说道。事实上。她也是在这样想。除了司祭,她已不再想任何男人。

“我知道了。”

司祭用手爱抚着京子裸露的脊背。

“后天,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里……”

京子扬起了脸。京子想她一定是听错了司祭的话。

“你若不回去,你的娘家和丈夫就会因担心而寻找你。为了让他们安下心来,你可以回去一趟。只是,你在料理完身边事务后必须再回这里来。”

京子一时竟不知该怎样回答。

“你是逃不脱我的手心的。”

司祭用它那深灰色的眼睛盯着京子,仿佛要用咒语将她绑缚起来似的。

京子离开“蓝色的天与地之里”是在八月十七日早晨。

京子经过狭窄、崎岖的小路来到了权兵卫街道上。天气晴朗。京子一边驱车沿着街道驶向木曾福岛,一边不时地窥望着汽车上的反光镜。

没有尾追的汽车。

通过了几个村落之后,街道只剩下很短的一段路程。随着国家公路十九号线的临近,京子的心灵开始摇曳,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地就去留问题振动着。

到了国家公路十九号线上,京子心灵摇动的方向开始确定下来。国家公路上来往着众多的车辆。

夏天的烈日爱出耀眼的光茫,将道路染成白色。从车窗外吹入的凉风轻轻抚弄着京子的头发。京子心情十分舒畅,充满了获得自由后的爽快感。

——不会再回去了。

京子这样想着。

当司祭命令她回家时,京子一下子懵了。她甚至想到这会不会是什么圈套。虽说她现在已意识到这不是圈套,但她却怎么也产生不了回家的喜悦心情。就是回去了,那等待自己会是什么呢?不会有什么好事。若有,也只是婚姻生活的破裂。赤、黑、黄三色的毒蛇已将邪淫教的印记烙在了她的身上。

因此,京子已难于离开司祭。将自己引入欢喜曼陀罗世界的男人只有司祭,别无他人。想到此,京子简直片刻也不能离开司祭了。

京子离开那里时想的是回家后整理身边的事务,马上再回来。

然而,现在那种心情已渐渐淡薄,很快即将消失。

——真是做了一场恶梦。

京子这样对自己说着。自己若再返回到梦里实在是太愚蠢了。不,不是恶梦,那是恶魔的巢穴。那是浑身魔性的魔鬼栖居的魔境。从魔境逃回到人类文明社会后,那仅仅一小时前的欢喜曼陀罗世界,如同黑暗遇到阳光般溶解消失了。

那紧紧缠绕的夜晚黑暗的桎梏现在在阳光面前已失却了它的魔力。

“再也不回去了。”

京子对自已小声说道。

司祭所给予的自己的欢喜并非没有余味。但是现在想来,这种欢喜是恶魔般的。这是以减损自己的生命换得的魔法所致。

司祭将那近乎可怕的魔法施加在女人身上,使女人无法背叛它。京子虽这样想着,但帮雕刻在腹部的色彩缤纷的毒蛇却令她放不下心来。而那司祭虽已使京子身上有了纹身,但他还不罢休,又与她厮混。他想要女人充分感受到欢喜曼陀罗的滋味,使其不能忘怀,从而永远跪在他膝下。

“你那种努力是徒劳的。”

京子出声地对自己坚定地说道。

然而,即或背叛司祭,京子也没打算去告发他。若那样做,自己马上就将招致毁灭。这件事作为猎奇事件将会在社会上引起很大的轰动。人们好奇的目光将落到自己身上。创造使自己卷入那种境地的契机,只能说是愚昧。

京子的左手按住了腹部。关键问题在于怎样处置那剌在身上的纹身。她不知纹身是否可以通过手术消除掉。但她感到那不应有什么困难。但是,即使真可消除,恐怖也必须大张旗鼓的进行住院治疗。若那样,不,即便不是那样,这也不是什么隐瞒得了的事,与丈夫的关系不知何时就将破裂。

京子做好了这一思想准备。

京子回到东京是在八月二十日。

向事务所打电话一问得知,丈夫片仓恰巧那天晚上出差。据说就要动身去飞机场了。

京子一下子放下心来。她不想见丈夫。若见了丈夫,丈夫肯定会要求她隔了数日的身体。她没有拒绝的借口。转瞬之间,破裂的局面即将到来。这是显而易见的。虽说京子已有了这种思想准备,但真的回到了自己的家,她又犹豫了。她不忍一下子毁坏这和睦的家庭。过去的两天是一部沉重的历史。丈夫的出差对于要混时间的京子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京子明白她将渡过无聊的时间。虽说无聊,但她也是无可奈何。

一天,回到娘家的京子到当地的医院寻问了消除刺青的方法。得到的回答却是可悲的。消除纹身的唯一方法就是施行外科手术,切除那个地方的皮肤。在切除的部位上再移植新的皮肤。如果移植他人的成肤若产生拒绝反应,那就只能用自己的皮肤。为此,必须将臀部和各个地方的皮肤一点一点地移植过去,然而。这样一来臀部等处的自然愈和就又成问题了。不可能恢复原状。多少会留下些痕迹。

京子的懊恼持续着。移植臀部的皮肤至少需要将近一个月的住院治疗。不可能动手术而又不被丈夫知道。

结果是京子考虑的方案一个也行不通。京子茫然不知所措。

——把一切都向丈夫说清吗?

京子不止一次考虑到这个问题。反反复复考虑了不知多少次。京子还是得出了否定的结论。

片仓是个正义感很强的男子。而且还有着洁癖。他一定会追问到底的。如若京子坦白了,那么片仓马上就会报告警察。不管怎样也无法阻止片仓向警察的报告。若得知美津子被活活烧死,片仓的脸色都会变的。

京子也将由此走向毁灭。退一步说,即便可以隐瞒京子的姓名,也无法想象洁癖感很强的片仓会对京子参加那样可怖的筵席视而不见。虽说当时京子处于无力反抗的状态,但她与片仓的婚姻生活将因此产生裂缝,并最终导致瓦解。

如果是这样,那就不能告诉片仓。若告诉他无异于自己为自己准备了墓穴。京子的名字不可能被百分之百地隐瞒起来。作为特大猎奇事件,法庭将成为新闻机构注目的焦点,在法庭上得到的司祭的自供将把京子推向深深的地狱。

京子只能悄然地,不,找一个借口与片仓别离。此后,京子再住进医院。

京子就这样下定了决心。

然而,京子的决心却又时常在动摇。一旦真的回到家,她就不由得产生了对家庭的深深的留恋。她在生活上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不久将会有孩子。她在此之前反复描绘过的愉快的人生给她刚刚下定的决心,泼上了一瓤冷水。

夜里,京子悄悄地露出了下腹部。彩色的毒蛇在她洁白的肌肤上神奇地似乎蠕动着。在这蠕动的蛇的身后,司祭那张令人看了浑身不自在的脸孔露了出来。

八月二十五日。

京子还不能决定去留问题。

她几次做出了离家出走的决定,几次又都气馁了。尽管如此,她的决心却残留在意识的角落了,越积越强烈。她想,就是这样做也没什么。磨磨蹭蹭无异于等待时间的宣判。

片仓刚刚去上班了。他今天和明天又将去出差。在这期间,京子的决心终于下定了。

昨夜,片仓拥抱了她。虽然她一直担心着此事,但她通过关灭电灯,总算避免了马上被发觉。

片仓好象对黑暗中的亲昵不满。京子一直在担心片仓发现纹身。虽然片仓在黑暗中不可能看到蛇形,但京子总为此提心吊胆着。

京子再也不想体验这种难受的感觉了。下一次片仓也不会同意暗中的交欢。

送走片仓后,京子呆呆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虽说她已下定离家出走的决心,但怎样实施这一计划,却使京子陷入了长长的思考中。如若简单地离家出走,片仓会找警察来搜索,但是,她又不能与某人相好后正式与片仓离婚。她没有突然提出离婚的理由。

门铃响了。

京子没去理睬它。那一定是什么诱惑。电铃又响了几遍,京子蹙起眉头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京子打开了大门。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门外。

“您是哪一位?”

京子问道。

男子看上去五十岁上下,是个陌生的男子。他的样子使人想到刑事警官之类的人物。来人面容清瘦,鼻梁高直,前额宽阔,眼睛象白人一样凹陷着。他的双眸里闪烁着普通人的光彩。说他象刑警,也正是田为这样一双眼睛,也许可称作阴险吧。

男子默默地脱去了鞋子。

“你要干什么?”

京子变了脸色。她没有叫出声来,是想到此人也许是刑警的缘故。在一瞬间,她曾想到此人也许是来她家进行搜查的。然而,京子现在已经倒退了几步,她想到了要给警察打电话报警。

“请安静……”

男子站到了京子面前。

“京子。”

“京子!你说什么?你到底是哪一位?”

陌生男人不应该只喊名字不加敬称。而这男人未经许可便闯了进来。

“我打电话喊警察啦!”

京子的声音颤抖着。很显然,男子不怀好意,别有企图。

京子把背部转向了男子。她企图跑进有电话的起居室,然后迅速关上门、上上锁。京子的背部在战票。

“请等一下。”男子叫住了已移出脚步的京子。声音静而低。在沉静中又存在着威严。

“看着我的眼睛。”

男子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看着我的眼……”

京子回过头去。她虽未想要这么做,但仿佛被什么东西吸住了一般,看了看男子的眼睛。

男子有着灰色的深沉的瞳孔。

京子想移开视线。她担这样看会很危险。然而,她的眼睛却没有动,她愣住了。京子凝视着挺立在面前的男子那灰色的瞳孔。

——这个男人。

京子感到身体在向下沉。

“啊,你是……”

京子颓然地勉强支撑着不让身体倒下去。

她感到自己无一点气力。

“你是……司祭先生……”

京子慢慢地在那个男子面前跪了下去。

“想起来了吧?”

京子点着头。

“是。”

“给大门上上锁。”

“是。”

京子起身走向大门。她的腿脚都在哆嗦。她把门锁好后又折身回来。

“司祭先生,请!”

京子将司祭让到客厅。

司祭坐到了沙发上。京子在她脚前的地毯上跪下身去。她已丧失了了抵抗的勇气。

当她决定要背叛司祭时,京子曾作了多种考虑。她相信司祭是利用其妖淫的技术在抑制京子的背叛意愿。当然,还有蛇形纹身。然而京子认为司祭对自己的作法是过于自信了。

京子想这就象从鸟笼将小鸟放飞一样。

若是背叛司祭将会怎样呢?京子拼命地苦思过这个问题,得出的结论是无所谓。虽说司祭及其天地教很有魔力,但那只不过是限定在山中的废弃村落里。就如同恶魔怕见阳光一般,具有魔性的司祭一伙一旦离开他们所栖居的废村,也将只是普通人而已。

想要把京子带回去简直是不可能的——京子这样想着。美津子被炙烤而死。不,不仅她一个,从那种状况来看,在美津子之外,一定有不少女人都成了邪淫教的牺牲品。即便得知京子背叛了他们,他们也不可能离开恶魔的栖身之处追来。

假使司祭的爪牙来了怎么办?京子想,若有那种时刻,她将毫不迟疑地将其击退。只要对他们说她要报告警方,他们就会胆怯地退缩的。

只有怎样处置身上的刺青才是个问题,司祭的事,京子根本没加考虑。

那个司祭自己来了。

京子得知眼前的男子是司祭后,宛若小雪被阳光消融般,顿时失去了抵抗心理。她也忘却了要去报告警方的恐吓。

京子的意识中仿佛觉得司祭深灰色的瞳孔里潜藏着魔力,或者其中有一种催眠术。这意味着她已放弃了意志力。司祭的魔力一下子就将京子俘虏了。

“你好象想要背叛我。”

司祭用其迟钝的双眸盯着京子。

“不,不是,司祭先生。”

京子猛烈地摇着头。

“我能看到你的内心。”

京子跪伏到地毡上。

“若你背叛我,我只有再一次举行异端审讯。”

司祭的声音是冰冷的。

“背叛,决没有那种事。我只是在虑考怎样处理身边的事务。”

“真的吗?”

“真的,我是司祭先生的奴隶,决不会,决不……”

司祭身体周围的空间又变成了那个废弃村落中的魔窟。

司祭又强行侵犯了京子。

夏日早晨强劲的阳光隔着窗户射了进来,使得屋内的光景悬浮起来。

不知谁抖动了一下身体。

京子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身旁坐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

“别动。”

男子制止了试图跳起身来的京子。

“司祭先生回去了。两天之后要把你带回去。这是司祭先生的命令。而且,从今天开始的三天里,你就是我的妻子了。”

片仓受到那个男子的访问是在九月四日。坂田良一。这是那男子的姓名。坂田四十四岁。职业是关东信用金库杉并驿前支店经理。

那是八月二十九日傍晚,坂田走在新宿的歌舞伎街上。那天是星期天。他是在K商场看过日本画展览后往回走。歌舞伎街上有一个在坂田的支店贷过款的饮食店。坂田在那里受到了款待。

在歌舞伎街上走着的坂田,被一个陌生的老人叫住了。

“喂,那位。”

老人从坂田对面走来,在离他约两米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他用手指着坂田。坂田以为那不是在叫自己,所以并没有停下脚步。

“那一位。”

老人这回是明显地对坂田说的。

“是,叫我吗?”

坂田用惊讶地问道,他没见过这个老人。老人已一把白胡子。看上去大约七十岁上下,面孔清瘦,但容貌端庄。用一句话来说,这是一个贵族味十足的老人。

“你真该知道,你今天有危险……”

老人紧蹙起双眉。

“危险?”

从老人讲话的口气里,坂田一下子明白了老人的身份。看手相、脸相——也就是大街上的算卦先生之类的人物。他听说过这种人。若只在路旁搭上台子,就很少有人光顾。于是他夹杂在人群中,故意作出一副惊讶的面孔,招揽顾客。

到民众中去,是政治家常讲的话。到过路人中去,是大街步者的话。

“在你的脸上,死亡已现出了踪影。”

老人窥视着坂田的眼睛说道。

“你,是算命先生吧!”

坂田笑了。

“我不是什么算命先生。”

老人以发怒般的口气否定道。

“……”

“你若不想听我说,你就走你的。我并不想强求你知道。”

老人的脸转向旁边。老人的侧脸如刀削般尖刻。

“但是……”

不知怎的,坂田踌躇了。死亡的阴缘已到了脸上,他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不只是坂田,谁都会如此。而且,坂田对占卜还相当感兴趣。

“你想听吗?”

虽说可以当作游戏,但若被无理地索要高价可就糟了。

“我不要钱。”

老人看透了坂田的想法。

“我不干那种下流事。”

“呵,失败了。”

不知为什么,坂田被老人的气势压倒了。老人端正的面孔有着一种神奇的威严感。

“你感觉怎么样?你将因女难而死,而且就在今天夜里。”

“女堆的相……”

坂田又想笑了。

“对,正是。”

老人自己点着头。

“你将看到数小时之后的自己的命运。你真是个愚笨的男子。当然,你或许还有救,虽说可能性很小。你晚上将被死神追赶,你应拼命逃跑。你的救星就在你逃跑中的一瞬间。你会见到一个穿蓝上衣的男子。你要向那个男子求救。此外,你就没有得救之路了。”

老人从上衣胸前的小口袋里,取出一张小纸片。

“是向穿蓝上衣的男子吗?”

坂田已不在苦笑。

老人的话太唐突了。一般情况下,遇到这种事只能是苦笑一下就走开,但是唐突到这种地步反而使坂田苦笑不得了。而且,虽说纸片很小,但坂田确实感到了一股寒气。

“正是。”

老人把那张笔记本上撕下的小纸片递了过来。上面只有一个电话号码。

“我并非想要你送礼。你若今天幸运地逃生,你可与我联系。”

老人话讲完后就头也不回地走开了,他的背影,使人感到他对坂田丝毫不感兴趣。那是漂浮着人类冷酷气息的背影。

“女难之相吗……”

坂田将纸片放进衣兜嘟囔着。

走了一会儿,坂田的心情已不那么紧张。虽说心情不紧张了,但坂田知道自己的表情却奇怪地僵硬着。

不论是谁,若被以某种神秘的口气告知一件可怕的事,都会感到紧张的。不论他信还是不信。垢田自已正是这样。

若是女难,他倒真想去见一见。

坂田一边走着,一边想着象年轻女人的裸体。

坂田的妻子比他年长,但身体已经不行了。

他不是不能用钱买个年轻女人。街上这种女人多的是。然而,坂田有些神经质。他不想接近只为满足一次欲望而有可能毁掉他一生的危脸的女人。

尽管如此,坂田还是难以忍耐的情况下,去过几次大官附近的土耳其浴室。坂田的人生仅只到这种程度。

他一直在渴望着年轻的女人。他经常在想象中侵犯街上与他擦肩而过的女人,借此补偿其忧郁的人生。

坂田个子很低,而且脸孔如木屐一般呈四角形。人们把那张脸看成是意志坚强,其实并非如此。那只是一种癔疯病的结果。由于那样一张脸和矮小的身材,坂田从年轻时就未打动过任何女人。

坂田走进了歌舞伎街外面的饭馆。这家饭馆专门经营海味。

坂田受到了款待。因为他是主管金融的支店经理,所以他受到的款待规格挺高。坂田海吃一顿,酒足饭饱之后离开了这家餐馆。

坂田此刻心情很愉快,他步行向新宿车站走去。他已把那个奇怪的老人忘了个一干二净。

“那个,对不起。”

背后有人喊了他一声,是一个女人清晰的声音。坂田回头望去,一个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美貌女人站在身后。坂田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除自己之外,其它人都不在声音所及的范围内。

“什么事?”

他看了看女人的表情。她白皙的面孔上好象流露出一丝惊恐。坂田觉得她的眼睛和鼻子都显得很典雅。女人面部皮肤娇嫩,是好看的瓜子脸。身材也比坂田高。

“实在太不好意思了,您能借给我点钱吗?”

女人深鞠了一躬。女人的要求虽然有些过分,但却很有礼貌。

“借钱?”

坂田呆住了。他不知此人的神经是否有毛病,向一个陌生人借钱。如果是一个男人对他这样讲,坂田说不定马上就会慌忙逃走。因为是女人,他只是怔了一下而后反问道。

“是的,那个……我只要电车费就够了。”

女人的声音很低,仿佛感到羞涩般地低垂着头。

“你丢了钱了吗?”

听说只是电车钱,坂田放心了。若这样,他不至于发呆。

“那个…”

女人欲言又止。低垂的脖颈在街灯下显得雪白,极为诱人。她不象是卖笑女郎,也不象个有工作的女人,她似乎还未习惯于夜晚的街道。坂田想,这女人会不会是什么人的妻子呢?若只是电车费,那就给她算了。或许以此为缘,还会产生点恋情。坂田迅速地描摹着自己的狂想。

“我告诉你。”

女人似乎下定了决心,抬起了头。坂田紧盯着她那清澈宜人的大眼睛。

“我跟丈夫吵嘴,跑了出来。慌忙之间乘上出租来到新宿,但到这才发觉,我只有很少的车钱……”

女人又垂下头去。

“是这样……”

坂田宛若深呼吸般喘了口气。

“若那样的话,可以给你钱。然而,你要到哪去呢?”

“实际上,我尚无去的目标。我丈夫的哥哥在涩谷,可我不想去那……”

“噢,那么你要回到你丈夫身边吗?”

“这个……我也在考虑,可是……”

“可以理解。但是你既无钱,那也许你尚未吃饭吧?”

坂田的喉咙有些嘶哑。

“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不,可,我跟您不认识。”

坂田屑去了额上的汗水。

“好吧,其实我的肚子早已咕咕叫了。”

女人莞尔一笑。女人笑得很美。这一笑消除了两人之间的隔膜。

“如果可能的话,我来请客。”

坂田声音变了腔。

“嗯,可,那也太……”

“不必介意。这没什么,我是银行支店经理。”

掘田有些后悔不该说这不着边际的话。这使得坂田更加恐惧至今为止的人生。然而,坂田的悔恨在进一步加深,他又向女人递上了名片。若不这么做,女人不会相信自己。稍一踌躇也许就会错过机会,这个美丽的女人说不定就会找上别的什么男人,而后……若那样,坂田感到他想死都死不痛快。

“可是,那太麻烦您了……”

“没,没关系的……”

坂田用连自己都觉得奇怪的声音掩饰着。

“那么,可是,我……”

“来吧,来吧。是在什么地方吃过饭后我送你走。”

“是,谢谢。”

女人同意了。

“那么,没礼貌。”

女人说过这话后,突然又觉得说错了。不好意思起来。

坂田和女人进了歌舞伎街上的中华餐馆。

坂田一直在担心女人会不会走着走着突然变了主意逃掉。此时,坂田对至此为止的人生所持的谨慎杰度已踪影皆无。

也许坂田身上某一颗螺丝脱落了,他变得有些疯癫。他甚至想到,若能得到这个女人,那他就不再考虑这会给他的人生带来什么危险。坂田这样胡乱地想着。

这家餐馆很大,气氛也很安宁。顾客大约分为十拨儿。在光亮处,坂田迅速瞟了女人一眼。与他初遇时的印象没什么两样。脸孔白晰,鼻眼高贵而典雅。而且女人宽大的短外套内的乳房鼓胀着仿佛要冲出来。她比店内所有的女人都要漂亮。

“你,你想要什么?”

坂田有些窘迫。由于过于窘迫,手指开始了颤动。

“我,叫杉野静子。”

女人自我介绍道。她已做好了要坂田请客的思想准备似地,没有了羞涩。

杉野静子要了几个菜。她要的很有节制。这使得坂田放下心来。她若一下子只要些高价菜,坂田会感到恐慌。坂田仅因此就已心神恍惚。

“那个,那个……”

“那个什么?”

杉野静子一面优雅地使用着餐巾,一面问道。

“那个,如果,方便的话,在什么地方喝点茶……”

坂田倒了啤酒。坂田在说这话时喉咙已感到干涩。

“不会给您添麻烦吗?”

杉野静子思索了片刻,露出了为难的神情,但马上她又恢复了原样。

“绝对,没,没有那种事。”

“坂田先生若方便的话,我愿奉陪。我不管怎样,今晚不回家。”

“那,那么,我,我给你在旅馆订个房间吧。”

坂田清楚地感到自己的手抖了一下。如同大鱼上钩时所感到的激动。

“可是,钱的问题……”

“你不必担心。”

坂田的脸有些发青。他感到有些害怕。眼前的事已有了百分之九十的希望。他的兴奋,使得大脑处于贫血状态。

杉野静子露出了寂寞的笑容,点了点头。大概她已下定背叛丈夫的决心。然而,很快地那张洁白的脸上又浮现出羞涩的神色。

坂田站起身,歪歪扭扭地走近电话,好歹定下了旅馆房间。

“定好了。”

贫血状态仍在继续。

“给你添麻烦了。”

杉野静子的口气很庄重,而且,同不转睛地看着坂田的没有作声,似乎神态很认真。坂田感到一股寒气。他冲动得想要就地跪倒。他从未见到杉野静子这样高贵的女人。

“我,会打扰您吗……”杉野静子说这话时把视线移开了。

“没、没、没、没,没。”

坂田想说没关系,但口吃得出乎他的意料。一般欲火在坂田心中燃烧。杉野静子与坂田睡觉,这是前提条件。美貌女人口中说出的如此高贵的话语,使得坂田惊慌先措。

坂田一点也来想起那个奇怪的老人的预言。

坂田和杉野静子出了中华餐馆。

时间已过了十点。坂田和静子并肩走在歌舞伎街繁华的街道上。从他们身边经过的男人们对杉野静子看了一眼又一眼。坂田对此感到十分得意。他感到一个人走路的男子实在是太无能了。

然而,这种昂扬感迅速化为了不安。坂田比杉野静子身材矮小。在他们并肩走着的时候,杉野静子的目光又一时地投向那些过路的年轻潇洒的男子身上。因为若同是睡觉,那当然找一个美男子更好了。

坂田叫住了一辆出租车。

旅店就在新宿车站西口,但是坂田讨厌别人看着静子。

进了旅店。

旅店在一高层建筑里。从窗子里可一眼看见新宿的夜景。远望一直可望见从目白到池袋方面的地方。

“洗,洗澡吧!”

坂田的声音颤抖着。

“坂田先生,先请。”

杉野静子俯视着夜景。她的侧脸现出了忧郁的神情。坂田想这大概是对露水之欢的期待和背叛丈走的悔恨交织和一起的结果。我马上就可以将这个忧郁、美丽的别人的妻子抱在怀里。别人妻子的踌躇似乎已使坂田头脑的一部分陷入麻痹状态。

坂田冲了澡。

坂田来后,静子走了进去。

从浴室走出的杉野静子换穿了浴衣。胸部和臀部的隆起在浴衣里显得分明。白晰的面容上泛着浴后润红的光。害羞般地伏下上体走进了卧室。

坂田感到血液往上涌……

这时,坂田听到了什么声响。他意识到这里门被关上的声音。紧接着,在旁边的房间里响起了脚步声。

坂田一下子站起身来。

静子也慌忙下了床。

“谁、是谁?”

静子抱住了坂田。

坂田的腿哆嗦起来。

脚步声在卧室门前停下了。

坂田没能说出话。

门被打开了。一个男子走了进来。男子个子很大,大约三十岁左右。在台灯蓝幽幽的光照下,男子挺立在坂田面前。男子的右手握着一支手枪。

男子的面孔似乎很痛苦,歪斜着显得十分丑陋。

“你到底还是……”

男子的声音如同从地狱中传来般低沉。

“这个矮子,是你的男人吗?”

“不是。你,我这样是有……”

杉野静子瘫倒在地上。

“我不听你解释。你和这个矮子交尾了吧!”

男的声音冷酷而阴脸。

“……”

“交尾了没有?”

“饶,饶了我。”

“交尾了吗?”

“我,没有办法。饶了我,你,我再也不,饶了我……”

静子恐怖得扯着嗓着哀求着。

“别动,矮子!”

男子大声呵斥着。

“我早就叫侦探跟踪你了。你在歌舞伎街碰头后来到了这里。你竟然背叛我,和这个矮子,和这个木屐般面孔的家伙干上了……”

“这个人是无辜的。因为我没有了电车费,所以就向这个人……”

“是吗?”

男人坐到床上。

“喂,矮子?你是用电车费抱了我的老婆吗?你太慷慨了吧!”

“那,那,那。”

“我要杀了你!”

男人的表情里隐伏着逼人的杀气。

“那不是。不是那样!饶,饶了我,我向你道歉……”

坂田在地上爬着。坂田一直与暴力无缘,他已缩成一堆。

“不能饶你。”

男子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你这家伙,若那么喜欢我老婆的话,那就在我面前再抱一次她的屁股。”

“不、不、不。”

“喂,静子,你大概也想与这个矮子再来一回吧。没关系,就在这来吧!”

男子的声音激动的战栗着。

“还不快点干!若不干我就宰了你们!”

男子站起身来。站起来后,用右脚踢了一下坐在眼前的静子。静子被踢倒了。

“快点。你这个家伙。不然我杀了你。杀了你!”

“但、但、但。”

坂田想说但是,却未能说出来。他畏缩着身子,几乎能动弹。

“混蛋!”

男子叫道。坂田的下巴被踢了一脚,仰面倒在了地上。

“混蛋!”

男子叫道。

坂田被抓住头发拖倒在地。男子用脚踢他,胸部,腹部,最后是股间,坂田昏厥了过去。

当坂田苏醒过来时,那男人一边愤怒地骂着,一边折磨着静子。

坂田爬了起来,悄悄地从敞开着的房门爬到了旁边的那间屋子。他拼命祷告着不要被那男人发觉。坂田抓起裤子、鞋和衬衫赤身爬到了走廊里。在他来到走廊之前,听到男子叫了一声“混蛋”。

坂田一边穿裤子一边跑着。好歹总算连鞋也穿上了。

电梯停了。坂田看到那男子满脸凶相地跑了过来。

在男子追到以前,电梯门打开,坂田跌了进去。他在电梯里套上了衬衫。

电梯有两台,那男子定是乘上另一台电梯追来了。坂田必须比他先下电梯。然而,就象嘲笑坂田的焦燥一样,电梯半路上在四个地方停了下来。每一次,坂田都感到那个男子马上就会从外面进来似的。坂田感到生的希望很渺茫。

总算是到了一楼的休息大厅。大厅里有许多男女,还有很多外国人的身姿。然而人数再多怕也帮不了坂田多少忙。男子若追来的话,不难在这里将他刺死。就算有一千个人,他们怕也很难扼止住那男子的疯狂。

坂田跑到了大门口。那地方有出租汽车站。他只想着快点逃离此处,那怕是早一秒钟也好。

坂田停住了脚步,他的身体僵直了。那男子就在出租汽车站。他一边颤抖着肩膀向出租汽车内张望着,一边在马蹄上来回跑着。

坂田回转过身来。腿脚哆嗦起来,好象马上就会摔倒似的。

他又转回休息厅,向旅馆后门奔去。后门的对面是个公园,行人稀少。虽说若被追上将很危险,但此外别无他法。

他跑到了后门,在那里想找空车。

没有空车,他只有逃到有空车的街上去。

“等等,混蛋。”

低沉但斩钉截铁般强硬的声音从坂田背后传来。

坂田哀叫一声。不必回头,他也知道这是那个男子的声音。男子已追到了离他几米近的地方。

坂田发疯般地跑着。他背后的男子也在跑。踏、踏、踏、踏的皮鞋声使坂田感到自己马上就会被抓住。

坂田再也没有力气了。腿脚再也跑不动了。脚步声迅速从身后迫近了。

坂田意识到这下子完了。

就在此时,他看到前面走来三个男子。其中两个人穿着蓝色的上衣。三个人都提着装乐器的盒子。

坂田的脑海里一下子掠过了老人的那个预言。

“结果,你是被那个穿蓝上衣的男子救了吗?”

片仓问道。

“是。”

坂田点了下头。

“正如老人的预言。那三个人好象是什么地方的手风琴手。当我向他们求救时,其中一个穿蓝上衣的男子跑过来挡住了追我的人……”

“追你的,是杉野静子的丈夫,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吗?”

“不,他相当兴奋,他开始殴打穿蓝上衣的男子。但是,穿蓝上衣的男子更有本事。因此,他一边叫着一定要杀死我们,一边……”

坂田的脸色很不好。明显地憔悴不堪。眼窝深陷,面颊消瘦,没有一点生气。

“是吗……”

片仓慢慢点了点头。

坂田的憔悴自有它的理由。

那是九月二日夜里十一时,坂田的关东信金杉并驿前支店进了盗贼。保险柜中装有近四千万日元的纸币,这些钱全被盗走了。

问题在于窃贼的盗窃方法。保险柜所在的房间当然装有报警装置。但窃贼操纵了报警装置的配电盘。

即便警铃不响,保险室的房门也是十分坚固的。门上装有拨号数字锁。若不知组合的数字,绝对地开不开。除了组合数字之外就还必须有支店经理保管着的一把钥匙。两方面若不齐备,就决不能打开。

然而,窃贼打开了。

组合数字只有支店经理知道。钥匙当然也是田坂支店经理随身携带。

进行现场勘察的警察当然会疑心坂田。窃贼并非费了很大力气,而是轻易地对着数字,使用钥匙打开的房门。

守卫人员被绑了起来。守卫人员的证言使坂田陷入困境。

那天晓上九点三十五分,守卫接到了支店经理坂田的电话。坂田说十一点将有两名微服的警官要到那里去,命令守卫不要出声,放他们进去,说是极为秘密的搜查。守卫搞清了是支店经理的声音就没起疑心。

十一点钟,有两个身着便装的人来了。他们刚进店内,守卫的头就被猛击了一下。当守卫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晨了。得知守卫被注射了催眠药是在他被用担架送往医院之后。

坂田受到了严厉的审讯。

坂田无法证明他那天晚上不在场。坂田是半夜一点钟前回到自己寓所的。他喝了很多酒,然而,他却对于在什么地方喝的酒没有一点记忆。他清醒过来时正走在新宿的大久保车站附近。

警察不会相信这样的申辩,他们对坂田追问到底。然而,不久警察不得不承认事态的蹊跷。坂田的供述板上钉钉,不可动摇。若坂田属于犯罪团伙,他就不可能作出那种愚蠢的供述。反过来而应是有充足的理由证明其不在现场,而且就是与窃贼同谋,作为支店经理袭击自己的保险库,这件事对于疑心再重的警察也会怀疑自己的头脑。电话的声音也有可能是模仿的。

警察释放了坂田。

“虽说他们放走了我,但逮捕却是早晚会发生的事……”

坂田红红的混浊的眼睛向地面望去。

对此,片仓也很清楚。警察一定会拼命调查半天那天夜里在什么地方了。调查出来后当然不必说了,若调查不出,那也将会逮捕、逼其招供。作为警察也只得如此。片仓把双臂交叉着放在胸前。

“那个奇怪的老人,那以后你又见到他了吗?”

片仓问道。

片仓不能想象坂田是在说谎。真实的案件比那个奇怪的老头更令人不可思议。从坂田憔悴的面容来看也可得知拉没有编瞎话。

——老人很可疑。

片仓这样想着。

坂田对警察隐瞒了老人和杉野夫妇的事。他遇见老人是八月二十九日夜里的事,而窃贼进入保险库是在九月二日。难以想像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坂田担心若是讲出无关联的事来,他平日的品行将受到怀疑。坂田给过杉野静子名片。他被杉野叫出去,受到被杀死的威胁。结果就将杉野引进了自己的支店。警察定会这样认为。

事实并非如此。

到现在为止,坂田尚未接到一个杉野的电话和一封杉野的恐吓信。坂田认为静子及早处理了那张名片。虽说坂田至今仍感到不舒服,但他以为那件事也就那样完了。他对片仓律师谈起此事是因为片仓问及他最近身边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虽说他并不想说,但逮捕的危险已迫在眉睫,他没有必要对律师隐瞒。

“只见过一次。”

“在什么地方?”

“在中野区的一幢高级公寓里。因为他的预言太准了,我是带着礼物去拜谢的。也就是在第二天的晚上。”

“那个时候,你们说了些什么?比如,他没谈到他的职业吗?”

“那个,想起来大约在那呆了一个来小时,但记不大清楚。说了些什么呢……”

“不记得了?”

“嗯。当我离开那人的家时,我产生了一种极为幸福的感觉,这就好比一个身体僵冻了的人在热水中温暖身子似的……”

“……”

片仓默默地注视着坂田。

“啊,这样说起来……”

坂田似乎想起了什么,视线在空间的一点上停了下来。

“那天,也就是盗贼进保险库那天的傍晚,在回家途中,在什么地方,看见过那个老人的眼睛……”

“看见那老人的眼睛?”

“嗯,是。现在突然产生了那种感觉。”

坂田痴呆的视线转了回来。

“在,什么地方?”

“这个……好象弄不清了。果真看见了吗?好象是。只是很奇怪,老人的两只眼睛似乎在什么地方的空间浮动着,我有这种感觉……”

“坂田先生。”

“干什么?”

“你认识那个中野高级公寓对吧?”

“嗯,也许。”

坂田象是被片仓严肃的声音吓着了一般畏惧地答道。

片仓操起了电话。他把与信所的侦探山泽叫了出来,请他帮助调查。

“现在,我们就去那个高级公寓去会一会那个老人吧。当然也许他不在那里。”

“坂田被卷入了一个不易弄清的事件。如果片仓的估计没有错的话,那将是有着什么可怕的背景的事件。”

“还有,那个叫作杉野静子的女人,有什么特征?”

“特征吗?”

“比如,鼻子上是否有黑痣?”

“嗯。”

坂田好象很为难。

“在她脚部的大脚趾上,有一个,可……”

坂田脸红了。

“脚部的……”

片仓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

侦探山泽和片仓、坂田三人乘车向中野奔去。片仓驾着车。

在车里,片仓向山泽说明了事件的经过。

山泽听完之后,自己未发表任何意见。他是个沉默寡言的男子。

奇怪的老人居住的高级公寓在弥生街。在从前的神田自来水道附近。乘出租来过的坂田虽迷乎了一阵,但总算记起了这个地方。

如预想的那样,老人没有住在这里。

片仓向管理公司问了此事。那个房间在八月初与一个叫“木户博行”的年轻人订有租赁契约。他们已接受了九月份的房租。

片仓在中野车站叫坂田下了车。

“你的无辜,将在近期内被证实。我个人这样想。”

在分别之时,片仓对坂田说道。

“我该怎样感激您呢?先生。”

作揖般弯下身体的坂田从口袋里取出纸币,数了十来张,向片仓递了过来。

“这是一点儿预付金,先生。”

“不需要这种东西。”

片仓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响亮。

汽车抛下表情惊讶的坂田飞驰而去。

“怎么了?”

车跑了一会儿之后,山泽问道。

“这男人有点卑鄙。”

片仓吐了口唾沫。

“这不是一个好东西。”

山泽移开了日光挡板,避开了太阳的直射光。

“……”

“不愿说就算了。”

山泽叼起一支纸烟。

“但是,你放慢速度,好吗?”

片仓车开得很猛。

“那家伙在新宿拣到的女人是我的妻子。”

“……”

“你不说点什么?”

“我没什么可说的。”

“我听到那家伙的话后,就对自己说,原来难道是真的吗?那不可能不是。脚上大趾跟部有黑痣的女性怕只有妻子一人吧。”

“有道理。”

“也许是。我妻子在二十七日无缘无故地出奔了。我虽并不知道,但若是被什么力量胁迫加入了犯罪集团,也是能够理解的。脚的拇指跟部有黑痣的女人能有几人?而且……”

“而且什么?”

“跟那家伙睡觉的女人,在当时关掉了电灯。我想是有要求在黑暗中干的女人,可……”

片仓的声音颤抖着。

“你说什么?”

山泽惊讶地问道。

片仓沉默了许久。

片仓的眼睛凝视着汽车发动机罩子上毒辣辣的阳光。

自己的妻子在某人的指使下将坂田诱到了旅馆。坂田抱住了她,而且出现了一个自称是妻子丈夫的男子。据坂田说,妻子也遭到了那个人的侵犯。

片仓把用光看成是毒辣的决不是没有道理。

“你,一直在沉默,然而……”

片仓向山泽说明了对妻子最后的亲昵产生的疑惑。

“是这样。”

山泽回答时的声音很低。

“我,不会饶了那帮家伙。我要找到他们,把他们一网打尽。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

片仓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也来帮你!”

山泽轻声说道。

正文 第三章 幻影机关

庭院里秋虫在啼鸣。

不知名的秋虫发出刺耳的叫声,离、离、离、离地几千、几万只竟相鸣叫。

片仓在房间里听着虫声。虫鸣声使他感到很不舒服。他仿佛感到,要是就这样一直听下去,那世界的末日也就即将来临了。

那虫声忽然间止住了。

皮鞋走近的声音从敞开的窗外传来。片仓侧耳细听着。此时已是夜里九点多了,他想不到谁会在这么晚来访。

——是妻子吗?

不会是,片仓否定着。皮靴声很沉重,没有女性的轻快感。而且,妻子也不可能回来。

门铃响了。

片仓走到门口看了看,一个高个男子站在那里。男子显得很干练。

男子递过了名片。

片仓把名片放到门灯下看着。

警视厅搜查第一课二系

织部重信

“啊,请进。”

片仓将织部让到了客厅。作为辩护律师,片仓知道搜查一课二系负责重要悬案的再侦破。然而,片仓怎么也想不出二系的人来找自己的理由。

“我是为坂田良一案件,想来向你了解一下情况。”

织部省去了客套直截了当地说起来。

“坂田良一……”

“就是关东信用金库杉并驿的前支店经理坂田。他委托过你吧。”

“是的。但是,那不是个单纯的盗窃案吗?你们何以对此感兴趣……”

片仓将威士忌倒入杯中,放到织部面前,这以前,他是在一个人喝着酒。

“总之,这个案件象是与我们有关系。”

织部不客气地端起酒杯。

“您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片仓自己也端起了酒杯。

“好,我来告诉你。”

织部一口气把杯中的酒干了。他好象很能喝。

“大约在十年前,有一无影怪盗案件曾引起过轰动。您知道吗?”

“不知道。”

片仓摇了摇头。

“我们从负责这次关东信金杉并驿前支店的盗窃案件的盗窃犯侦探那里,了解到了坂田良一奇怪的供述。城田证明当天夜里自己不在做案现场。不但没有证明,而且连那天夜里的记忆都没有——是这样吧。”

“对。”

片仓点了点头。

“侦探不相信坂田的供词。这理所当然。或早或晚将逮捕坂田进行审问。从一般常识来看,逮捕是没什么问题的。”

“对。坂田确实没有当时不在场的证明。但是,假使支店经理与窃贼合谋袭击了自己的保险库,那么也不应有那种奇怪的、孩子似的证词。他们必须作好天衣无缝的计划。我以为警察应该在解决了这个问题之后,再逮捕坂田。”

片仓知道警察犹豫是否逮捕坂田。就算进行了听取情况报告的调查,但却没有逮捕所需的必要的证明材料。仅只有坂田当时不在作案现场和没记忆的证明材料,法官是不会许可逮捕坂田的。

“这个问题的解决,有很多方法吧。”

织部答道。

片仓明白织部答话的意味。他是说他以调查其它案件的名义将其逮捕,再强行折磨使其招供。然君根据其供词,再进行寻找证据的侦破工作。虽说这违反刑事诉讼法,但却是警察惯用的手段。

“不会没有吧。”

片仓暧昧地点了下头。

“然而,逮捕坂田并不是我们所期待的。”

“……”

“话说起来就复杂了,实际上在十年前发生过同样的案件。那时候,在下町的江东信金遭到了袭击,近两千万日元的现金被抢走了。而且,当时的支店经理做了几乎同坂田完全相似的供述。也是没有作案时不在场的证明,而且也没有作案时在什么地方的记忆。当然,警察逮捕了支店经理,进行了彻底的调查。那时的调查是怎么回事,恐怕你也能想象得出。但是,那个支店经理宁死不屈,一直吾认参与盗窃。结果,因没有维持公审的证据,不得不把他释放了。虽被释放了,但据说那个支店经理还是自杀了。而且,他在公司里承认这是由他自己的粗心大意引起的。并听说他卖掉了房产赔偿了损失的一半金融。”

“是这样……”

片仓用低低的声音附和着。

他开始意识到二系的侦探为什么对这次的案件如此感兴趣。十年前的盗窃案与这次时案件象是采用了同样的手段。但仅以此为理由,这个叫织部的侦探来找自己,还是叫片仓感到狐疑。他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听到了自己的妻子在案中充当了重要角色?

“那时的支店经理和这次的坂田良一,从不能证明自己不在作案现场和失去当时记忆这两点看来,完全相同。但是,只有一点不同。”

织部叼起了香烟。他那象是探寻什么似的视线扫向了片仓。

“噢……”

片仓避开了织部的视线。在那样的视线中,似乎有自己的妻子在旅馆中被坂田抱着的身姿。到底,自己那样老实的妻子怎样被卷进这一事件中去的呢?

织部话里的意味,使片仓感到很不舒服。

“与这次不同,侵入江东信金的盗贼未得到支店经理援助的电话。他们俏无声音地打开坚固的门锁侵入保险室,切断非常警报装置,将三重保安装置的保险柜,如切割流水般地轻易地打开了。他们有着非凡的,或许可以这样说,有着难以想象的超人的手腕。结果,总额近两千万日元的巨额纸币被窃出。然而,就在那一时刻,守卫人员终于发觉情况有些异常。守卫问了一声来人是谁。就在那一瞬间,暗处飞来一把匕首,刺中了守卫的胸部。守卫晃晃悠悠跑出了建筑物。很幸运,两个巡逻的警官正从此地通过,其中一个人去报告警署,另一个人闯入了建筑物内。”

“……”

片仓无声地听着。

“那个犯人被称为‘无影怪盗’是因为他逃跑时奇怪的身姿……”

织部继续解释道。

——闯进去的是一位年轻警官。当时店内漆黑一片。警官打开手电筒照了照,右手紧握着手枪。

警官事后叙述述说,他感到有一黑色蝙蝠似的东西从眼前擦过。在那一刹那,他的右腕被猛击了一下,手枪脱手,转瞬间左腕又被击了一下,手电筒掉到了地上。

不知是谁用什么东西击中了他,警官糊里糊涂地摔在了地板上。

这时,向警署紧急报告后的警官闯了进来。此警官听到了同僚摔倒在地的声音,打开了手电。手电光照在一个高大的男子身上。“不许动!”警官大喝一声,将手枪对准了那男子。

然而男子的身影一闪,就从手电筒光中消失了。

象蝙蝠飞翔似的悄然无声。警官惊愕了。他看到那黑影如流水倒流般登上了通往二层的楼梯,但未弄出一丝声响。

警官迫上楼去。男子在二楼消失了。

一辆警车在这紧要关头赶来了。警车上下来了好几位警官。在下车后的警官头顶上,一块窗玻璃被打碎了。玻璃尖利的碎片飞了下来,警官四散而逃。警官们一边逃一边看到一个男子在空中飞舞着,使他们联想到巨大的蝙蝠。

蝙蝠从窗内飞出。路宽约五米,路边有一电线杆。蝙蝠飞落在那根电线杆上。电线杆旁有一建筑。蝙蝠在那幢建筑的屋顶上不见了踪影。

哧溜哧溜地宛如黄鼠狼般地敏捷。

“追……”

警官四散开来。此时又到了几辆警车。二十几名警官将那一带包围了起来。但是,较之包围网的形成,那男子飞得更快。从一间房顶跳到另一间房顶,转眼功夫就越过几十间房子。男子如猿猴般地敏捷,而且是在黑暗中。追赶着的警官们甚至担心那男子会不会飞刭黑暗的空中消失掉。

不久,男男子的身影便不见了。他带着两千万日元,如同暗影落入黑洞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此刻,警官的队伍也增加了人数。他们分成几组向远处奔去。就这样,一直搜索到了黎明,怪盗没有找到。

“也就到此为止了。”

织部讲到这里停住了话头。

“到此为止?”

片仓又倒了点威士忌。

“怪盗从此再没有出现。但是几天后,来了一个情报。有一新闻记者目击了事件经过。”

“……”

“据说,那位记者在战争失败时,于西部方面军司令部任职。”

“方面军司令部?”

片仓将放到嘴边的酒杯又放回了桌上。这个叫作织的侦探究竟想说些什么呢?从关东信金怪盗事件说到十年前的江东信金,进一步又把话题扯到了三十多年前二次大战战败时的军队司令部。

虽说一定什么不易解开的谜在其中,那又和他来找片仓的原因,也就是与片仓的妻子有何关联呢?

“那记者有着奇特的经历。因为在当时的西部方面军司令部里。豢养了一伙离奇的家伙,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据说总共有二十人左右。片仓先生知道一点儿有关陆军中野学校二等分校的事吗?”

“不知道。”

片仓轻轻摇了摇头。提起中野学校,片仓只知曾在一些有残留间谍案中曾引起轰动。但就算是这样,织部的话题也扯得太远了。

“这个无影怪盗很有可能是从中野学校二等分校出来的。陆军中野学校二等分校升学是在昭和十九年的九月……”

织部平静地叙说着。

片仓沉默着。忽然间他又发觉那令人不快的虫声响遍了整个庭院。

陆军中野学校二等分校是当时战局恶化的产物。

学生是从全国的预备士官学校、工兵学校、炮兵、通信以及全陆军各兵种中挑选出来的。这些被集中起来的年轻人不用说是表现出色的,而且武艺高强,培训时间是三个月。教学内容很残酷。一天二十四小时,连睡眠时间也被列入了训练时间。若不发觉悄悄走近的教官,即使被人杀死也无可奈何。

中野学校本校所重视的精神教育在这里受到轻视。你甚至可以否定天皇制。主要目的是用c游击战的方式击溃以美军为主的联合国军队,仅此一个目的。

他们要学习柔道、剑道、空手道、合气术、拳法等等所有武术项目。入学资格要求每个人都得是各个项目上的有段位者。此外,他们还学会了手无寸铁地杀人的技法。

其它必修科目还有爆破训练,开保险库,建筑物的侵入与脱出,偷盗,毒药及细菌武器的使用方法,观测天气的技术,变装术,生存术等。

举一个极端的例子,他们甚至能在看到别人小便的便逢时,马上就能判断出是男是女和排尿时间。

训练期将近结束时,队员奉命潜入宪兵队司令部,从保险柜中盗取重要文件。他们还被派往航空基地,在其心脏部位安置炸弹。

这些基地事先已接到了有人来进行破坏活动的情报。当然,队员们若被发现,就会被射杀而亡。万一遭到逮捕,陆军也不知道有二等学校。等待他们的只有枪毙。不用说,牺牲者接连不断地出现了。

开保脸柜和盗窃的教师中有许多是从监狱里放出来的这一行当的高手。

经过三个月的训练后生存下来的人都成了非同一般的超人。他们已完全有别于普通人。他们已成为完全丧失了人性的武器。任何人都无法与之匹敌。他们如影子一般没有人情味儿。而走到他们跟前又可闻到一种死户般的臭气。

昭和二十年一月,“帝国陆海军作战计划大纲”被制定出来了。这是本土决战的准备。军方在前一年设置了“绝对国防圈”,从千岛、小笠原群岛、南洋群岛一直到缅甸。但这一线很快被击破了。

剩下的只有本土决战了。

二月,军方实施了机构改组。各地设立了方面军,并设立了司令部。

陆军中野学校二等分校第一期毕业生的一部分,被分配到了西部方面军司令部。

有一个少尉被分配至此,自己创建了一个组织,正式名称为“地区特设警备队”。这个组织后来被命名为“军令陆甲第四八号”,以各县为单位设置。

少尉运用自己所受的教育,在这里从民间选拔出二十岁山下的年轻人进行训练。联合国军最初的登陆地点被假设为九州。而军方似乎也将全部赌注下到了这一地区。

这里的训练比二等分校更为艰苦。简直是一群疯子。据说要在登陆后的联合国军背后,也就是潜入死亡地带,进行爆炸等各种扰乱工作,企图以此扭转战局。这已不是寻常的战斗了。

这里的人被要求掌握幽灵魔鬼才能掌握的高难技术。

那记者在西部方面军司令部一直工作到战败。

那记者知道有一群奇怪特异的年轻人在司令部里闲逛着无所事事。大约有二十人左右,不是一般的士兵。也不能想到,他们会是民间人士。因是司令部,所以其日常生活很严格,军纪无所不在。但那群年轻人却无视军纪,狂放不羁,有时你甚至想到那该不是一伙囚犯吧。

记者不知那伙年轻人到底是什么人。年轻人有时被二等分校毕业的少尉带走离开司令部,几日不归。回来后,照旧整日闲着无事。

年轻人都缄口不言。显露出非常奇特的孤独风貌。甚至使人感到他们很懈怠。记者看到了一伙面目皆非的人。

有一回——那是在一天深夜。

在自己房间里睡觉的记者被什么东西惊醒了。四下里一片黑暗。点若枕边的电灯一看。记者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在他狭窄的房间里,站着那伙年轻人。屋内静悄悄的。

是做梦吧?记者想到。

“我们借用一下你房间的窗户,可以吗?”

一个年轻人说道。

“用窗户?”

“我们要外出。”

这些年轻人并不十分懂得客套。他们的口气好象恼怒了一般。

“会被发现的。那可成问题。”

记者申述道。他们是从警戒森严的司令部未经任何许可,而且是在深夜外出。虽说是些身份不明的年轻人,但若被发觉,也决不会轻易了事。

“你不必担心。”

这人讲话的口气出奇地大。

“好吧。就算我仍在睡觉。”

随他们去,记者想到。

那年轻人打开了窗户。这个房间在二楼。记者看着他们怎样从这里脱出。

窗外两米左右远的地方有一电线杆。第一个年轻人向那电线杆跳了过去,那动作看上去真给人一种飞的感觉。一点也没有跳的沉重感。宛如大飞鼠或蝙蝠似地,咝地飞到黑暗中。

记者看得张目结舌。头一个年轻人刚离开窗子,后一个就又消失在黑暗中了。一个接着一个,所有的年轻人都在黑暗中隐没了身影。

在记者的眼里,那简直如人顺着绳子滑出去一样或者就如一条巨蛇咝溜溜从窗户里悄然溜出,毫不拖泥带水。

到最后—个年轻人在窗户上消失,前后只用了不到四十秒。记者慌忙从窗内探出头去。这时,一条黑色的带子从电线杆上滑落下来,宛若溶解了的沥青从上滑落,悄然无声。下了电线杆的年轻人们流向了士兵宿舍的死角,很快地被黑暗吞没了。

记者感到自己是做了一场恶梦。

更令记者惊愕的是翌日黎明。他被开窗声惊醒了。记者看到了窗外年轻人的身姿。登上电线杆的几个人正将手脚连在一起在空间架起一座人桥,先头的年轻人打开了窗子。他们未发出任何其它声响。和出去时一样,所有的人都又滑回了屋内。

时间用了不到一分钟。

片仓默默地听着。

他不知织部的话是在什么地方截止的。那是在某一与现实相距很远的地方。他甚至感到这是在听人讲故事。也确实有一些关于那些神奇人物的传说。由此可知当时走上穷途的军部是怎样的疯狂。建立那样的组织,培养那样一伙幽灵般的年轻人也并非不可思议。

但这与这次织部侦查访问自己有何关联呢?片仓感到很不耐烦。

“那些人是地区特设警备队的秘密队员。”

织部接着说道。

“据说,那些年轻人在那天晚上送给了记者一些礼物。听说是当时民间几乎弄不到的罐头和羊肉之类的东西。这是从军队里偷出来的。从军队里盗窃,对那帮人来说也并非没有缘故。那时节,福冈有一陆军的俘席收容所,那里收容着联合国军的俘虏,而战败当天午后,飞来了美军的运输机,往收容所投下了大量物资。据说那天夜里,记者看到了那伙年轻人偷来了一袋。也就是说他们潜入警戒中的俘虏收容所里盗窃了食品。”

织部讲到此,吐了一口气。

他喝了一口片仓倒的威士忌。

“至此我讲得很详细是想让你了解事件的背量。这很有必要。但实际上,正题从此开始——战败后,被称为无影怪盗的窃贼出没在北九州一带。车站仓库、旧军用物资贮存所、设材仓库、以及美军的物资贮藏库等,多数蓄积贵重物品的仓库被盗了。损失达到了惊人的数额。对接连发生的被盗案件,警察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他们设立专门侦破小组进行了搜查,但每一作案现场都未留下一个足迹、一根毛发。警察已全力以赴,但却一无所获。因此,他们设置了防范重点,并把防范工作列到了首位。在仓库上安装了三四重锁,密布了巡逻车,但是,这丝毫未产生效果。如同故意嘲笑警方一般,仓库仍连续地被盗。几年以后,仓库盗窃案却突然间停止了……”

“你是说犯人是中野学校二等分校的毕业生,或者那个毕业生带领训练的地区特设警备队队员吧……”

片仓问道。

“这些怪盗案,无法想象会是人干的。总之,任何锁都未起什么作用。即便安排了监视人,他们也能钻到人们视线的死角里,其作法极为巧妙。一般人绝无此种技杖能。这样推测起来。只能是二等分校的毕业生,或方面军司令部的那帮年轻人所为。”

“后来呢?”

“当时警方的力量有限,不能深究。后来因盗窃案已中止,所以侦破工作也就中断了。现在,话题再回到十年前江东信金的怪盗上来。那时,警察从记者那里得到的情报就是刚才我所说的这些。那个蝙蝠似的怪盗会不会就是曾经横扫北九州的无影怪盗呢?”

“但是,请你稍停一下。从战败至今已经有……”

“是的,就算当时是二十岁,那么计算起来十年前应当是四十岁。然而,若不懈地进行训练,也不是不可能的吧?难道,你以为袭击江东信金的怪盗的敏捷除了那种经过特殊训练的人,还会有谁呢?”

“这个……”

“在一瞬间,将手持手枪的警官打倒,从窗子里向距离五米远的电线杆飞过夜空……”

织部注视着片仓。

“不会是别人吧。”

片仓点了下头。

“听起来,袭击江东信金的怪盗确实不会是寻常人物。只有经过特殊的训练才有可能具备此种绝技。”

“但是,你说过十年前盗窃江东信金和此次盗窃关东信金的犯人采取的是同一手段。”

“是的,我说过。”

“现在看来,犯人若与横扫北九州的人是同一人物……”

“……”

突然,片仓闭口不言了。他仿佛感到背部掠过一股寒气——横扫北九州的如若是地区特设警备队的队员,且是在方面军司令部呆过的年轻人,若当时的年轻人为二十岁,那么袭击江东信金时就是四十多岁,现在已过五十……

——老人!

片仓的视线在空中停住了。

关东信金杉并驿前支店经理坂田在歌舞伎街被一白发老人告知有死相……

而且在案发当天,坂田离开公司回家途中,好象在什么地方看见过老人的眼睛……

——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呢?

“你发觉什么问题了吗?”

织部问道。

“呵,没什么。”

“假定为同一犯人的话,那犯人确已有五十岁了。”

织部接着说道。

“然而,问题在于,此次坂田支店经理和上次的支店经理有着同样的经验——即无信金遭袭击时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明,也无当时在何地的记忆。我想这会不会是催眠术和药物并用的结果呢?与战败时不同,十年前的保险柜上装有严密的保安设备。用一根钉子是根本无法打开的。最近又使用了电子锁,这就更加保险了。最后,还须持支店经理的钥匙和知晓组合密码。为此,怪盗必须能完全自由地操纵支店经理。我所关心的地方就在这里。实际上我们一直在等待与江东信金同样作案手段的事件爆发。”

“请等一下。我完全能理解您的推理。但是,若在此之前,知道怪盗的背景……”

“为什么不清洗地区特设警备队?在十年前,警视厅清洗过。然而,白费劲儿。虽说找到了中野学校二等分校毕业生的名单,但没找到可疑的人物。然而,却没有更为重要的地区特设警备队的名单。名单已被烧掉。而且,警备队员中经过训练的那些年轻人是一些幽灵队员,当时,无论是方面军司令部或其它什么地方都来作过他们的名册。都对他们感到无可奈何。”

“是这样啊……”

片仓低声叹了口气。

如果,此次袭击关东信金的犯人就是织部所说的与战败有关联的人物,那么就要进行身份调查,由此弄清老人的真面目,进而解开妻子的出奔之谜。这样,就可寄予一线希望。

但是,希顿时化作了泡影。

“现在我来问您。”

织部将杯子放到桌上。

“如果坂田被捕,坂田已委托片仓先生担任他的律师,而且他是否委托您调查清楚目的在于免遭逮捕的事实真相?”

“是的。”

片仓有点紧张。

在这极为幽静的气氛里,他感到这个叫作织部的侦探相当有手腕。与那些东杀西闯的刑警有着不回的气质。

——他找我的原因是不是妻子的出走……

片仓已经做好了这一思想准备。

不管怎样,也不能因案件蒙受耻辱。

“坂田说了些什么?”

织部冷冷的目光盯着片仓。

“说些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片仓将视线迎了上去。

“坂田无支店被袭击时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据,又无记忆。然而,有一个电话,那声音或是坂田或是模仿,打到了支店,说是警察要去。而且犯人用应该是坂田持有的钥匙不,是用只有坂田才有的钥匙打开了保险柜。犯人定与坂田有过接触。倒如,在接触时,坂田因某种原因失去了记忆。另外也有与犯人共同犯罪的嫌疑。只是,他们应在什么地方有过接触。不,一定有过……”

“你是问坂田是否对我说起过此事吗?”

“是的。”

“他什么也没说。”

片仓将织部的问话挡了回去。

他了解到织部来访的真正甩意后,感到全身一阵轻松。紧张的身体也好象没有了一丝力气。

若织部得知片仓妻子的出走,片仓妻子又是袭击关东信金的犯人的同伙,她诱惑了坂田,且在旅馆里被坂田抱过——片仓体内所感到的屈辱的重压简直无法测算。

他不能忍受向侦探暴露出自己的屈辱。片仓打算自己把事情弄清。自己的妻子绝不可能主动加入了怪盗一伙。她是被人抓住了某一弱点,违心地堕落了,虽说不知是何人采用何种手段干的,但片仓无论付出什么样的牺牲,也决定要把事件弄清楚。他做好了自己调查出全部真相,而后将犯罪分子彻底击垮的思想准备。

他不能容许任何人插足他的和睦的家庭。他不能宽恕那个用暴力践踏了温柔的妻子的一生的家伙。

从失去家庭、失去妻子的瞬间起,片仓就处于与失去职业相同的状态。失去职业就是失去了人生。

片仓对自已今后的要求就是要复仇。他不能预测在复仇之后他是否还能重新开始他的律师工作。即便是毁灭在等待着他,那也属于无可奈何。

值得庆幸的是,五里雾中射入了一片光明。从织部的话里,片仓了解到了无影怪盗的一些情况,有了追踪的线索。

“我想他不会不说的。”

织部继续说道。

“坂田也一定在尽最大的努力。虽说他顽固地向警察隐瞒了,但他必定接触过罪犯。坂田颇有谋略。虽与犯人接触过,但若讲出来就可能增加自己的嫌疑。也许是这样。我想他会对辩护律师讲的。”

织部的推测无懈可击。

“那么,江东信金的支店经理后来怎样了呢?”

“他也未提及与犯人接触之事。我想他是中了某种圈套。但是,三年后他病死了。虽然又出了同样的案件,但已不可能再度审问他了。坂田对您所说的一切关系到战败以来的无影怪盗案件能否解决。怎么样?我请求您的协助。”

“……”

“并不是一般的盗窃案件,犯人杀掉了江东信金的守卫。我已将我掌握的情况全盘托出。怎么样?”

“能否否让我考虑一下?”

虽然并不打算讲出来,但片仓感到了织部冷静的话语里深藏着的睿智。

“确实,坂田在案件发生的前几天,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那件事是否与本案有关尚待调查。但是我不能损害委托人的权益。”

片仓不能把一切都说出来。

织部告辞时已过了一点。

当独自一人时,片仓感到虫鸣声更大了。

——无影怪盗?

片仓倒着威士忌。

他想到了被怪盗一伙掳走的京子。那个老实的妻子在怪盗的命令下伫立在夜晚的新宿街头,等到了坂田。她与坂田一起去了旅馆……

坂田从妻子的脚尖开始舔起。片仓仿佛看到了听凭贪婪的坂田爱抚的妻子的洁白的肢体。

“到底是为什么?”

片仓又嘟囔这句问过自己数百遍的话这个无法解答的疑问。

片仓抓起了电话。

他给侦探山泽打了电话。山泽一个人住在新宿的高级公寓里。

“有件事。”

“马上?”

山泽不客气地问道。

“是的。”

“那么,你到老地方来。”

山泽答道。

片仓挂了电话。马上走出家门,拦了辆出租车。

所谓老地方是歌舞伎街上的一间酒吧。是与山泽经常饮酒的地方。

山泽已经先来一步,正在喝着桔子水。

“给我也来杯枯子水。”

片仓对侍者吩咐后,坐进了包厢。

“你醉了?”

“多少有点。”

片仓回答着山泽的提问。山泽侧过脸去。这是他的习惯。他从不与人面对面地交谈。

“你又了解到什么情况?”

山泽问道。

“今天晚上,有个二系的侦探找过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二系。”

片仓简要地说明了情况。

“那么……”

“侦探调查就是你的工作。地区特设警备队即在西部方面军司令部呆过的那批年轻人现在在干什么,能搞清楚吗?”

“不大好办。这件事,要追溯到三十年前,谈何容易。”

山泽小声答道。

“我知道有困难。那么就是警察调查不了的事,我相信你也总会有办法吧!”

“……”

山泽没有答话。只是脸朝着一边,喝着桔子水。

“无影怪盗的线索,若不弄清三十年前那些年轻人的去向,是无法抓住的。当然,警察的搜查是有限度的,有遗漏的地方。你的工作不就是拣漏补缺吗?只要能找到线索……”

“在这之前,有什么事要做。”

“什么事?”

“调查你的住所,彻底地采集指纹。”

“我的住所、指纹?”

“是的,在你出差期间,你夫人有可能将什么人带入家中。”

“那——你是怎样得出的结论?”

片仓将放到嘴边的杯子,“砰”地一声放到了桌子。

“若把你至今为止的话整理一下,我想,会不会你夫人在回家途中发生了什么事?一度曾回到东京又出走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夫人不会是自己撇下家,自愿走向荒野的。如果与坂田睡觉的女人确实是你夫人。那我想你知道夫人的离家出走是毁掉了自己。一个性格老实的女人会自己主动地离家出逃吗?不,我想是被某人强行带走的。”

山泽侧脸对着片仓小声说道。

……

片仓沉默了。

这些事片仓以前从未想过。山泽的话真是一针见血。的确,就算在妻子身上发生过什么事,妻子也曾一度回过家。性格温顺的妻子不会在明知将堕入修道院或其它黑暗世界时,还自己主动离家出走。就是有天大的悲苦,她也不会舍弃家庭。

“也许,来过男人。您妻子见到那个男人后,失去了抗争的勇气。大概因为对手太强大的缘故吧。这对手若就是怪盗一伙,那这件事就可以理解。这些人既是有组织的,而且如织部侦探所说,怪盗或许使用了催眠术或麻药之类的手段。由坂田、以及十年前江东信金的支店经理,在同样的作案时间内失去记忆这一点来看,一定会是这样的。您夫人成了被蛇迷住了的青蛙。”

“是吗……”

片仓吐出了呻吟般的沉重的话语。

“顺便,再问你一个问题。那怪盗为什么把我妻子……”

“只能认为是您夫人目击过什么事件。总之,我建议对您房间里的指纹进行彻底地调查。然后是那个告知坂田死期的奇特老人所借的高级公寓。若两个地方都不能找到任何线索,那就只好将调查的触手伸向三十年前了。”

“嗯。”

片仓的声音毫无生气。

坂田的话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妻子被坂田抱了。这时,一个男子闯了进来。那男子目睹自己妻子的放荡场面怒不可遏。

那个怒色满面、自称是妻子丈夫的男子会不会就是自己出差期间,到自己家里将妻子带走的那个男子呢?总之是妻子已被逼迫到无法通知警察的地步了。她只得被那个男子带走,此外别无选择。

“不要进行无聊的想象了。”

山泽瞥了一眼片仓。片仓神色黯然。双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山泽想到,这一事件将把片仓击垮。虽然很可怜,但也无可奈何。

片仓最终下决心倾家荡产筹措追捕跟踪匪徒的费用。这样做,或照因为对妻子的爱恋,或是由于对无理闯入其家庭的家伙的憎恶。

“我知道。”

片仓垂下头去。

“有没有什么采集指纹的方法?”

“有的。我有朋发在警视厅工作,若去求他,总可以办到吧。”

“我有一点想问你。若无论有无指纹,你都意欲干到底的话,我就会在某一时刻搞清你妻子的去向。然而,对方不象是寻常人物。你现在急欲复仇。若短兵相接,不可能轻易了事。可现在,你的一生都可能系在上面了。只要能抓住线索,复仇可依靠法律的力量,可向那个叫作织部的侦探……”

“别说了!”

片仓打断了山泽的话。

“法律主持正义。它虽可惩罚犯人,但是,它不能救助被害者。我一直在学法律。然而,法律没有生存方法的条款,同时也没有消除憎恶的方法。”

“你是说以牙还牙?”

“是的。被破坏了的是无法再复原的。我的牙若被打掉了,那我要将对方的牙敲掉!”

片仓钉截铁般答道。

指纹采取时,山泽也在场。

警视厅鉴定指纹的课员来了。是个叫铃木的中年男子。片仓的友人三角五郞在警视厅科学检查所工作。铃木是他带来的鉴定课员。

这是在九月九日夜间。

指纹的采取从大门口开始。从大门口到客厅、起居室、厨房、寝室、浴室、厕所——片仓住所的各个角落。只要是那个谜一般的访问者可能接触过的地方,都进行了慎密的调查。三角也参加了作业。

七点钟前,检索作业结束了。

片仓故镇静地亲眼看着他们。若检索出那样的指纹,那妻子的行状就将暴露无疑。老实温顺的妻子,曾经是无可怀疑的妻子,在片仓不在家时引进来一个男人,这件事被证实后的痛苦——。

而且,若不仅仅是一个男子,片仓将怎样对待那一事实呢?

在片仓看来,铃木和三角一丝不苟的作业好象是要检查出他人所犯下的罪恶,或是将耻辱暴露于众。

山泽冷静地看着。

山泽的冷静是他一贯的性格,但此刻他以毫无表情的表情注视着这一切,却使片仓有些生气。

“完了。”

三角漫不经心地说。

“是吗?”

“从大门共检查出八种指纹。一个是你的,一个是你夫人的,问题在于其余的六个。一般说来也可能是推销员的。只是,若那六个指纹与从室内检查出的指纹一致的话……”

三角讲到这里,并始与铃木交换着意见。

“一致吗?”

“在客厅找到七个,寝室两个、厨房五个……”

三角比较了一下指纹。

“一致吗?”

片仓重复了同样的问话,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惧。妻子出奔以后十有八九加入了怪盗一伙。因为她已与坂田睡过了,所以片仓不能不对指纹感到恐惧。但是,这是在自己家里,片仓感到了更为强烈的屈辱感。

“寝室里的两个指纹是你和你夫人的,问题在于厨房里的五个指纹中,除了你和你夫人之外的三个,以及客厅里也是除你们之外另外的五个。”三角看了一眼片仓,“可以吗?我不客气地讲了?”

“不必客气。”

片仓同意了。

“大门上六个指纹中的两个与客厅里五个指纹中的两个一致。而且这两个指纹还与厨房里的两个指纹一致。其他指纹各不相同,很纷乱。”

“是吗?”

“我们来进行一般常识上的判断。你夫人很有可能将邻居家的主妇请到自己宅中。若真如此,同样的指纹在大门上、客厅里、厨房各有两组就不足为奇。可以做这种解释……”

三角的话里有含糊的地方。

“或者,还可设想是你带来的同事留下的指纹。”

“是旧指纹吗?”

“不,你夫人好象很爱干净。门柱及桌子等部用卫生巾仔细擦过,所以,没有你所说的旧指纹……”

“请你明说。”

三角好象有话难以出口。

“指纹中的一个曾抓住过,这间客厅里一张桌子的腿部一端……”

三角指着桌子腿。

片仓默默地看了看那里。

三角所指是桌子腿最下端的地方。

片仓移开了视线。

不知指纹的主人是男是女。但是,指纹所在的地方却很不寻常。而且,用三角的话来说,指纹的主人曾抓住过桌子腿。那个地方,有什么必要抓着呢?

“为了保证准确无误,须将指纹带回去检查一下。若确实一致,我们将照会警视厅保管指纹档案的官员。若是有过前科的或与警方有关连的人物,马上就会弄职白。”

三角说道。

“那就拜托了。”

片仓停止了猜想说。

“那么,下一个目标。”

山泽站起身来。

是个人出了片仓家,向中野区的高级公寓奔去。就是坂田访问过的奇特老人的住所。他们早已从管理人员那里得到了调查房间的许可。

在高级公寓采取指纹的作业,用了两个小时左右结束了。共得到了六个人的指纹。然而,却不能寄予什么希望据三角和铃木的鉴定。指纹都很旧,不鲜明。而门等经常接触的地方被干净地抹去了。老人一伙确实存这里呆过,但是要想查出其指纹却近乎妄想。

“总之是检查核对一下再作结论吧。虽说不甚鲜明,但这六个人的指纹,若与在你家里查出的指纹的某一个吻合的话……”

作为科学工作者的三角的话毫不含糊。

“结果何时能知道?”

“明天之内。只是指纹照会的回答需要三天时间。”

“请多费心了。”

“啊,你就交给我吧!”

三角回答得很明确。他铃木一起登上了山泽叫住的出租车。

“得两、三天吗。”

“指纹若登记在册就好办一些。若不是那样,我就上溯到三十年前的过去,去寻找地区特设警备队的年轻人的行踪。我要一直将其追寻到现今。只是,调查或许将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山泽望着窗外。

“时间长短无所谓。你给我不惜费用地调查吧。不论发生何事,我也准备特此案搞清,向那帮家伙复仇。”

“费用的事不必担心。我也产生了很大的兴趣。那伙接受了非人训练的年轻人,那伙幽灵般的年轻人中的某一个,摇身一变成为横扫九州地区的无影怪盗,而且对于十年前的江东信金、及现在的关东信金、你夫人的失踪有关连,将其触手一直伸到到现在。这样看来,这件事很有调查的价值。”

山泽依旧望着车窗外。

“幽灵般的年轻人……”

在片仓的脑海里,幽灵般的年轻人的影像与白发老人重叠在了一起。

三天后,三角告诉片仓消息。

下午稍晚些时候,片仓和三角相会在银座的饮食店。

“有了些收获。”

三角面部表情很明朗。

“知道指纹的主人了吗?”

片仓感到一阵冲击。

“知道了。但在此之前需说明一下,你家里的指纹与高级公寓里的指纹不一致,而且照会了全部指纹,登记在册的只有一个。就是那个,在桌子腿上的指纹。”

“……”

片仓想问那是男是女,却没问出声。

“此人生于仙台,名字叫水岛谦二,年龄三十二岁。六年前在仙台有过斗殴事件。他酒后打伤了对方,但是争端私下里解决了。现在的住所是葛区。”

三角递过来一张纸。

“谢谢。这么说,有线索了。”

片仓接过纸片收了起来。

“那个叫水岛谦二的男子是你的熟人吗?”

“不,我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比如,曾经委托过你为之辩护,或者是被起诉的对手……”

三角的双目象是在窥视片仓,憔悴的脸上露出一副凶相。

“我想不起来。”

“是吗……”

三角没有再说什么。

妻子不明不白地出走。指纹调查的结果,在自己家里的客厅和厨房出现了完全陌生的男子的指纹。由此而产生的可以想象的苦闷,只要是男人,谁都一样。

“告辞了。”

“我现在去会一会那个叫作水岛的男子。”

“去吧。只是不要乱来。如若事情不好办,可以交给警察。”

“好,到时候再联系吧。”

片仓点了下头出了饭店。

他驱车驶向车站。

三角递过来的纸片上写有水岛谦二现在的住所。在总武线的新小岩站附近。

水岛谦二——

片仓心情很复杂。

这个叫水岛的男子他不认识,他也从未听说妻子的亲戚里有这个姓氏的人。这个水岛谦二在自己出差期间到过自己家中。恐怕片仓的猜想并没有错。叫作水岛的男子,在客厅里侵犯了妻子。

片仓的脸渐渐失去了血色。一股新的怒火涌上心头。比以往的愤怒更强烈。这以前尚不知对手的真面目,他没能把怒火烧向某人身上。他是有火无处发泄。

此刻,他的愤怒有了目标。他已可能把憎恶感对准——特定的男子——水岛谦二。片仓胸中的愤怒的火焰在升腾。

——决不能轻饶了他!

要对加在妻子身上的不道德行为报复。在自己不在家时闯入家中,蹂躏了自己妻子的水岛谦二,真是十恶不赦。

在东京站,片仓换乘了总武线。

片仓的脸色又变得铁青,他把视线移向车窗。对那个叫作水岛的男子的憎恶,随着电车的速度在增长。沉浸在憎恶感中的片仓突然感到了大都会的怪异。大都会潜藏着各种各样魔性。魔鬼的栖居之所也就是大都会。

在西新小岩,有一座叫丹城寺的寺庙。水岛谦二现在的住所就在那附近的一个民间公寓里。是一个有金属板的二层建筑。

片仓找到了管理人员。

这是一个三十岁山下的主妇。

“是找水岛先生吗?那个人在很久以前就离开这里了。”

主妇简单地答道。

“很久以前——那是、什么时候?”

“啊呀大概有四年了。”

“但是,他的现居住所不是在这里吗?”

“是的,派出所的什么文件曾到过这里,但他不在。房间已租给别人了,我也正在为难。”

主妇露出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是吗…”

片仓失望了。

他斗志昂扬而来,这个去向不明的回答刺伤了他的勇气。然而,他也不是事先未料想过这一结果。水岛谦二现正躲在什么地方,或许妻子跟他在一起。这种解释是很自然的。

“水岛在哪儿工作,你知道吗?”

片仓将面值两千元的两张纸币叠了叠递到了主妇手里。

“这个,谢谢!”

主妇很老实,接过纸币后向片仓鞠了一躬。

“我知道。是昭和金属厂的职工。在中川下水道的附近。到了那马上就会明白。可是,这可是四年前的事了……”

“水岛是独身吗?”

“是的。”

“你知道水岛的朋友吗?”

“这个就不知道了。”

“有他的照片吗?”

“没有。”

主妇摇了摇头,好象没有水岛谦二的照片是理所当然的。

“谢谢。也许我还会再来。”

片仓离开了民间公寓。

他向中川下水道走去。

中川河从崎玉县进入葛饰区,纵断此区注入荒川下水道。

中川下水道旁有许多家工厂。昭和金属也是那工厂群中的一个,在上平井桥附近。象是个中等规模的厂家。

片仓递上自已的名片后,很快就在劳务课找到了水岛谦二在此就职的档案。片仓会见了工厂厂长,并请他介绍了水岛工作过的班组的班长。是个叫作荻原的,看上去与水岛年纪相仿的班长。荻原记得水岛。

“那是个很严肃正直的男子。”

荻原走出工厂后,仰望了一下天空。

“你知他搬到哪儿去了吗?”

“啊呀,不管怎么说,他离开已有四年了。过去,我们经常在一块饮酒。”

“他离开后,你又见过他吗?”

“不,没有。”

荻原将口里的烟吐向空中。

“有与他特别亲近的人吗?”

越问,片仓越感到失望。

“不知道。倒是,我知道有一个水岛钟情的女人。”

“谁……”

“附近有一家叫松户屋的饮馆。那里工作着一个叫知子的姑娘,水岛喜欢上她,就经常到那里去。这样说起来,那姑娘不知在什么时候也失踪了。”

“从什么时候失踪的?”

“呀啊,我很少去松户屋。饭馆哪都有。而且我对那个姑娘又不感兴趣……但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荻原仿佛漠不关心似地说道。他只是不住地仰望着天空。

片仓谢过之后,返身离去。

——这没完没了的跟踪。

片仓自言自语道。

那家饭馆就在工厂街的附近。

馆子、餐厅、荞麦店共有好几家并列在一起。松户屋的招牌上写着经营炸猪排、排骨汤之类的字样。

经营者是一个腹部突出的中年男子。

“呵,是说知子吗?那姑娘在这呆了约一年,早就走了。”

男子说话的声音很大。

“在什么时候?”

“已经有三年多了吧。确实,大约就在那个时候。”

“她离开这里的原因是……结婚吗……”

“好象不是那么回事。我记得她说是要回乡下——总之,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三四年的时间在都会里就显得很长了。经营者这样说过之后,就用手指敲了敲满是油污的腹部。

“知道她的祖籍吗?也就是父母所在的地方。”

“嗯,大概应该有保证人的纸片之类的东西。请等一下。”

老板走到里面,磨蹭了好一阵,终于拿着一张纸片回来了。

片仓接过来那张保证书。

“有个叫水岛谦二的男子,在四年前经常来这里吃饭您知道吗?”

“四年前——”

主人翻着眼皮。

“请原谅。那些过去的事,我一件也记不得了。”

“是吗?”

没有什么再要问的了。

片仓出了饭馆向车站走去。

竹田知子,二十二多。这是她四年前来这个店里工作时的年龄,所以现在应该是二十六岁了。祖籍在静冈县的天童市。

片仓决定去天童市看看。对于追寻其踪迹来说,访问其老家是最为简单易行的办法。但是,即便得到一点线索也未必十分有价值。水岛四年前离开昭和金属,断绝了行踪。知子是在三年前离开的。不知两者之间有无关联。即或有,也只有水岛迷恋知子,经常到知子所在的饭馆去吃饭,这一件事,也许应认为二者之间并无联系。

然而,水岛谦二失去了行踪,没有掌握其行踪的方法。对于追踪者来说,有一点微小的线索也要拼命去找。片仓是律师,他习惯于这种事。一一调查下去。一边重复着徒劳,一边接近隐忧着的真实,这就是工作。找到知子,若与之无关,再另寻出路。这是用的排除法。将一个一个排除掉之后,最后所剩的东西也最有浓厚的味道。

片仓想到,若找到水岛,那么妻子也可能与之在一起。妻子在旅馆里被一个自称是其丈夫的男子踢倒后,在坂田的眼前遭到了侵犯。因为从家中将妻子带走的或许就是水岛,所以那个自称为其丈夫的男子也一定是水岛。

片仓回到自己家里是在傍晚时分。

为谨慎起见,片仓查了查知子老家的电话号码,但未找见。

出发前,片仓给山泽挂了电话。

片仓向他说明了情况。

“你马上就去天童市吗?”

山泽问道。

“是的。开车去。我到那里就给你打电话。若无结果,我想请你调查水岛谦二的行踪。”

“我也去吧。顺便来一下。”

“你也去?”

“对。我有一种奇特的预感。我的预感一般都很准确。好象我还是跟你一起去的好。”

“知道了。我这就到你那去。”

片片仓放下了电话。

山泽说有奇特的预感,要与片仓同行,这使片仓感到事情有了眉目。山泽虽是个不修边幅的男子,但在侦查工作上,却有着动物般的惊人的第六感官。

到达天童市已经是深夜了。

片仓和山泽在为汽车旅行者准备的带车库的简易旅馆里休息了一阵。

第二天一早,他们离开简易旅馆,向竹田知子的老家走去。这是县立天童自然公园中的一个小村落。濒临秋叶水库。

知子的母亲在家。是个农家,庭院宽阔,一群鸡在满是菊花的院中嬉闹着。

由于从东京来了两个突然来访的男子,五十多岁的母亲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不,知子不在。”

知子母亲口气很坚决。

“请放心。”

片仓解释了一番。来见知子,是要了解一个水岛的男子的情况,别无他意。

“这个吗……”

知子母亲的视线落到了片仓的名片,她沉默了一会儿,脸上浮理出踌躇和痛苦样的神情。

——一定有什么原因。

片仓这样想到。

“我不知她的去向。”

知子母亲吐出了这几个宇。

“不知去向?”

“不,虽说是去向不明,但也并不是说一点儿也不知道,她有时来张明信片。”

“……”

片仓默默地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这孩子加入了宗教团体。”

“宗教团体……”

“对。”

知子母亲点着头,她的脸上浮现出不满的神情。

“据说要去各地传教。所以住址不一定……”

“是吗?那、那个教会团体的名称是什么?”

若是在传教,那么很容易就能找到其住所。

“这个吗……”

知子的母亲摇了摇头。她用做农活的粗糙的手重新整理了一下头上的毛巾。

“你不知道教团的名称吗?”

“那孩子且讲了这些。她担心再讲多了会被带回去似的。可,在什么信里,她说过是住在‘蓝色的天与地之里’……”

“在‘蓝色的天与地之里’……”

“她并没有在干什么坏事,我们也是这么想。前不久她还寄来过钱,但只有姓名,没有住址……”

“寄钱?经常寄吗?”

“是的。这三年间总共是三十万元左右。我们把它留作了这孩子出嫁的嫁妆费。她已到了年纪,我们都为她担着心。”

“你看了信封上的邮戳了吗?”

“是的。全部是长野县的饭田邮局。”

“饭田邮局——没搞错吗?”

“没错。”

“是这样啊。”

片仓看了看山泽,意思是问他还有别的要问的没有。山泽摇了摇头。

“那个,你们是想找我闺女吗?”

知子母亲问道。

“我们有这个打算。”

“你们若找到她了,一定要通知我们。”

知子母亲的眼神似乎在叮嘱。

“一定。”

与知子母亲告辞后,片仓与山泽走出了知子母亲家。

他们发动了汽车。

“你怎么想?”

片仓在飞驶着的车内问山泽。

“有什么令人无可奈何的东西存在于事件的背景上。”

山泽望着窗外答道。

片仓沿着国家公路152号线向饭田方向开着车。山连着山。道路沿着天童川蜿蜒。也许是由于已进入深山、海拔很高的缘故,已可稀疏地看见红叶了。

“你认为能发现竹田知子的行踪吗?”

片仓向山泽问道。

片仓是律师,所以多少也懂些侦破技术,但现在经由152号公路北上的片仓却没有自信。

竹田知子加入了不知名的宗教团体。线索只有“蓝色的天与地之里”,而那也不是地名。不可能有这样的地名。恐怕知子是子耍小姑娘的脾气。

此外,还有饭田邮局的邮戳。仅凭这两点,要找出竹田知子,片仓认为相当困难。他甚至认为是不可能的。

“行吗?”

“大概行吧。”

山泽淡淡地答道。

“怎么办才能行呢?”

山泽的话使片仓安下心来。山泽有着特殊敏锐的感觉,甚至可所是嗅觉。片仓完全相信甚至依赖他。

“若说是‘蓝色的夭与地之里’就应是在山里。若在城市里,从常识上来讲,决不可能使用那种表现方法。信封上的邮戳是饭田邮局。把这两点合在一起,这就具有指向性。”

“指向性……”

“不仅如此。你夫人在孟兰盆节回故多时,在甲州的的胜昭以远,失去了消息或是行踪。娘家是木曾福岛。不知她走的是哪条路,但途中有可能接触过那个宗教团体。另一方面,竹田知子从饭田邮局寄钱。即使假定她要去掉足迹,也不会到几百公里之外的邮局去。”

“这样说来,的确……”

“请进行一下推理。”

山泽望着窗外说道。

“不会是在饭田市的近郊。是在你夫人回故乡的路线附近。不会是很近,不然,你夫人也不会与之遭遇。”

“在路线以内……”

片仓认为山泽的话很有道理。听过之后,觉得既很轻易又无懈可击。

“搜索起来,并不十分费劲儿。”

“也许。”

片仓感到与山泽同行确是帮了他的大忙。

“然而……”

片仓仿仍感到不安。不,与其说是不安,不如说是——决定性的疑问。

“问题是,竹田知子所属的宗教团体,是否与水岛谦二有关系。若无关系……”

“结论在调查后才能得出。”

“啊啊。”

片仓点着头。

片仓对于山泽的冷静,突然感到一丝恼怒。山泽不是当事人,即便介入事件,归根结底也是旁观者。与他相比,片仓的烦恼已使他痛苦到了极点。

片仓坚决要将怪盗一伙查出,并将其翻底击垮,但是并不仅仅只是查出和击垮。还有妻子的耻辱。

发现日夜遭受凌辱的妻子,将给片仓带来多大的烦恼和羞辱啊!

就算报了仇,报仇之后所剩下的也只有心灵的荒野。片仓心里已感觉到在那无情的荒野里彷徨的痛苦。

片仓不能习惯,如猎犬追逐猎物足迹气息似的山泽的冷静的话语。

若山泽的推理中郜,那么片仓现在就是向着狂乱的世界、屈辱的世界前进。即使报复成功,自己的心灵也将被拖进毁灭的深渊。

地区特设警备队——无影怪盗——奇特的老人——水岛谦二——宗教团体——蓝色的天与地之里——还有,无缘无故出走而成为罪犯一伙的奴隶的妻子。

究竟,是什么潜伏在这些事件的背景里呢?

片仓咬着后槽牙,发出嘎吱地一声。这声音既不能说是精悍,也不能说是悲怆,也谈不上是憎恶。

到达饭田市是在午后。

饭田市是伊那谷第一大工商业城市。城市很象是建在山顶上。汽车若不登上一个陡坡,就不能进入市区。

“我要在市政府下车。”

山泽说道。

“把车存起来吧,我也去。”

“不,你不必去了。你可找个地方吃顿饭,休息一下。四点钟,我们在市政府前会面吧!”

山泽拒绝了片仓的同行。

“可是……”

“在四点以前,大致上会差不多了吧。”

“是吗。”

片仓再没说什么。他找到市政府后让山泽下了车。

山泽很快就在市政厅的建筑物里消失了。

片仓寻找着停车场。

虽说那是山泽的工作,但山泽的行动却竞充了自信。只要有一个小小的事实,山泽就能从中扩展开推理的枝叶,而且对自己的推理深信不疑。他具备天才的侦探本领。山泽这次与片仓同行,正显示了他敏捷的智慧,决不是白费事。

——是什么味道?

猎物的气味越浓厚,猎犬的动作就越敏捷,就越是杀气腾腾。片仓对山泽产生了同样的感觉。

——敌人近在眼前。

片仓的这种感觉很强。

他找到停车场停下车吃了顿饭。

饭吃完后,却没什么可干的。他返回停车场,在车里小睡了一会儿。

三点半钟,片仓驱车到了市政府。

山泽露面是在四点正。他默默地坐上了助手席。

“弄清了吗?”

“嗯。”

山泽轻轻点了下头。

“怎么回事……”

片仓按捺住狂跳的心脏,等着山泽往下说。

“去伊都市。从那里有一条通向木曾的权兵卫街道。‘蓝色的天与地之里’就在那条街道附近的山里,是一个废有弃村落。有一叫作天地教的宗教团体,用很少的钱买下来,造了一个村子。”

“是权兵卫街道……”

“嗯。”

“是这样。我妻子会不会是经由那里去木曾福岛的?”

这样事情就可以理解了。通常去木曾福岛要经国家公路20号线,过取访、冈谷到盐尻。再从盐尻南下19号线。这是普通的公路,这条线上,交通量很多。更何况是在盂兰盆节期间,即便说是在夜间,车流也不会断绝。片仓这样想着。

若是走险恶的权兵卫街道,那么就不知途中会发生什么意外了。更何况是在深夜。设想会遇到盗匪之类的人物也绝非荒唐。

“是‘蓝色的天与地之里’吗……”

“好象是个拒绝与外界交流的宗教。”

“拒绝交流?”

“是的。好象也不答应采访。据说是自给自足,以此为目的。所是宗教团体,但未做登记,所以不知教主是谁,所有这类事情都不明了。”

山泽解释道。

“这些事,你是在哪儿了解到的?”

“在好多地方。市政府里有林业厅、信越广播局、新闻报社——在这类地方。”

“是吗。”

“虽是第六感觉但或许有必要带上武器。”

山泽望着窗外说道。

“带武器——真的吗!?”

片仓看了看山泽的侧脸。山泽的侧脸如刀削过一般,棱角分明。

“我只有这种感觉。”

“是预感?”

“嗯。但是,我的预感大多很准确。”

“但是,我们没有武器啊。”

“总会有办法的。我们可在夜间潜入那个地方。”

“也太大惊小怪了。”

片仓笑了笑。山泽对他的笑,丝毫也没有反应。

片仓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突然感到胸部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似的。他感到那是一个看不见的铁箍。

山泽的预盛感也许是正确的。天地教若是无影怪盗的大本营,而那个奇特的老人就是无影怪盗其人。还有二十多年前地区特设警备队的幽灵般的年轻人……

若真是这样,那对手可不是好对付的。

买下山里的废弃村落,据说是过着与外界隔绝的生活的那一伙男女,在片仓的想像中,这个邪路宗教的团伙成员也许就是一群披着宗教外衣的发臭的僵尸。

——妻子也是那个邪路宗教的一员。

片仓感到一阵战栗。

片仓开车北上三州街道进入伊都,又从伊那奔向权兵卫街道。

在伊都市填饱肚子进入权兵卫岭已是夜里快十点钟了。

没有一辆车从这里通过。权兵卫街道本身也不是汽车道。曾经是一条马车路。不知何时作为汽车道通行了,但是至今道路还很崎岖。

通往天地教所在的废村的岔道就更加难走了。分不清是路还是树林。若有村落,村民们就会好好整理一下道路。但是村子已经没有了。在废村里栖居着与外界断绝了交流的男女。路基荒废,杂草丛生,似乎也应在意料之中。

片仓与山泽丢下汽车,走在山间小路上。

两个人都只准备了手电筒。

“你,会格斗吗?”

山泽在出发前问道。

“在学生时代,学过柔道和空手道。你怎么样?”

“我吗,你就不用担心了。”

“你好象很在行。”

“不能说不懂。”

山泽只回答到这里。

他是个沉默寡言的男子。片仓不知山泽以前是干什么是。山泽是在片仓到律师事务所任职后,别人介绍给片仓的。从他那睿智的,冷竣的相貌来看,他一定有着非凡的经历。

“走吧。”

片仓在头里走了。皎洁的月光染白了树林。

“去是去,但今夜只是去侦察。若找到你的夫人,就把她带回。具体计划然后再订。”

“知道了。但是,马上就是半夜了。那些人都已睡熟了吧。怎样才能认出我妻子呢?”

“这个,我们去看看再说。”

“好吧!”

片仓走进了树林。他尽量避免使用手电筒。借着照入林间的青白的月光向前行。天地教分子使用过的车辙隐约可见。片仓顺着那些印迹摸索着。

神经高度地紧张。仅只是在偶然间目击了什么事件,妻子就被强行与丈夫分开,被囚于月光幽深的废村里。

走着走着,金龟这的叫声停止了。

这叫声的停止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约用了一个小时,片仓和山泽到达了那个废弃的村落。

溪水潺潺。溪水边排列着十几间农舍。

片仓和山泽藏身于土坡上的树林里,向下面的村庄望去。

各处住房都熄着灯,仿佛人们都在酣睡。虽说有月光,但黑暗仍很深沉。那些建筑物的轮廓也都溶化在黑暗里,不甚分明。

——在这一秘境里,妻子……

片仓凝望着。妻子或许就被幽禁在这十几间废置中的某一间里。若是被幽禁着,也就可能是性的奴隶。

万籁俱寂。两人在树林里藏身窥视了约三十分钟。感到无论那间屋里都未有过任何动静。

夫不会仅只是蝉蜕的空亮——片仓突然产生了这一疑问。在这一秘境的废屋里,一伙男女,不,是披着宗教补衣的一伙怪盗,居住着吗?片仓感到这难以置信。

“走吧,不要出声。”

山泽小声催促着片仓。

片仓跟着山泽出了树林。

在各家住房前都有通道。两人踮着脚尖走在通道上。走近一瞧,每一所住房都有一个很大的庭院。住房四周筑有围墙。

虽有围墙,却没有大门。

山泽溜进了从边上数过了几家之后的一个庭院。庭院角落上有一土屋。还有放杂物的地方,以及一个象是小牛棚之类的建筑。山泽悄悄走到了正房。

他在房檐下停立了片刻,听了听,仍未感到房内有人。只有门外溪水的潺潺声清澈悦耳。

“准备好了吗?”

山泽压低声音说道。

“好了。”

片仓答道。山泽准备实施潜入屋内的步骤。他要查清怪盗一伙到底在不在里边。若住在里边,就再回到树林里去。然后在那里等到天亮,再确认片仓的妻子是否被囚禁着。下一步计划要在确认清楚之后再制定。

山泽手放到了大门的门把手上。

山泽溜入了屋内的暗处。

片仓背对住房,向道路上张望着。淡淡的月光洒在群山之中,除溪水声之外,没有任何声响以及物体移动的影子。

喀拉一声,一个可怕的声响出现了。象是木板之类的东西断裂的声音。片仓的身体僵直了。

山泽的手放到了大门的门把手上。在这偏辟的村庄没有上锁的习惯。这里也是一样。门开了。一点、一点,山泽尽量不出声响地打开了屋门。

片仓背对山泽,以防万一。如果有人,那就是怪盗一伙,大意不得。

——被发现了吗?

片仓跨入了屋内。若是被发现了,那就要进行殊死搏斗,他不能撇下山泽逃走。

“快逃。快,快逃!”

山泽嗡嗡的声音传来。片仓打开手电,四下搜寻着。山泽落入了深深的陷井。

“我叫你快逃!去把警察叫来!”

“可是……”

片仓犹豫了。如去库房的话大约能找到梯子、绳索之类的东西,可以把山泽救出来。

“等等。我就来救你。”

片仓扭转身退去。

“那不行!”

回过头去的片仓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知从什么地方涌出了十几个人,每人手里都提着木棒站在院中,他们全都戴着头巾。手电光照在了一伙奇怪的穿僧衣的男子身上。

“把异端者抓起来!”

高个的穿僧衣的男子发出了嘶哑的声音。他手里举着一根长长的锡杖,锡杖尖端的圆环闪闪发光。

“等着我,山泽!我去叫警察!”

片仓大嚷着关掉了手电筒,做好了格斗的架式。

“你这家伙,就是无群怪盗吧?”

片仓怒声向声音嘶哑的男子问道。从这男子的声音来判断,坂田在新宿大街上遇到的那个奇怪的老人可能就是这个男子。

“你原来在西部方面军司令部,是地区特设警备队队员。你的真实面目已经暴露了。我就是来逮捕你的。到这里来!”

庭院有围墙围着,没有门,而前面有一伙男子阻塞了通路。若想逃,就只有翻墙而逃或突破这帮男子的包围,哪一种方法都不容易。若爬墙,很快就会被拉下来。若格斗,也不好对付十几个手持木棒的人。既如此,片仓打算与他们的头子格斗,将其擒为人质。

“你说的太多了。恶魔!”

那头目发出了冷冷的声音。

“诸位,那个男人是恶魔。要小心,抓住他。必须进行异端审讯,揭露其真实面目。”

头目的锡杖敲击着地面,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男子们缩小了包围圈。

“真是个无能之辈。你自己上来呀!你不觉羞耻吗?”

片仓叫过之后转向那男子冲了过去。木棒雨点般地落了下来。片仓在木棒落下之前的一刹那,突然改变了方向,向右边的一个男子扑去。他跳到那人跟前,举起手电筒向那人脸上打去。片仓已接近疯狂,现在是生死搏斗。自己若能逃脱,山泽也将得救。因警察是要来的,他们不会杀死山泽。

若两人都被抓住,那生还的希望就渺茫了。这已显而易见。

那男子脸部被击中,惨叫一声倒了下去。片仓也抓着那个男子倒下了,但他在身体倒下去时从那身子手中夺过了木棒。接着顺势举起木棒打到了一个从上面扑下来的男子的腿上。

“来吧!”

片仓站起来,紧握着木棒。

这时,道路上射来了光亮。道路两边十几支松明火把突破黑暗走来。

片仓呆住了,他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松明渐渐来到了近前。那松明的火光宛如一种虞诚的肃然的仪式。这仪式含有一种深不可测的魔性。

松明进入了庭院。又是一伙穿着奇怪僧衣的人。

——女人。

举着松明的好象全都是女人。她们面孔白净。

黑暗从院子里消失了。

“喂,过来!”

片仓向前冲了一两步。

“是你!”

突然,一支松明落到了地上,一个穿僧衣的女人企图跑过来。那头目用锡杖挡住了她。

“司祭先生,他是我丈夫!”

女人叫道。

“是你原来的丈夫啊!”

“是,司祭先生。请你饶了我丈夫,怎么样,求你了!”

是京子。京子跪到了司祭面前。

“不行。你的丈夫是这里所有的男人。你是这些男人的妻子。与这样的恶魔无缘。”

司祭声音威严。

“是,司祭先生。我是想错了。”

京子被司祭的话吓住了。

“请捡起松明。”

“是、司祭先生。”

京子拾起松明回到队列里。

片仓无声地看着。

他身体中的血液好象已经不流了。他一下子甚至没感觉到愤怒。妻子京子在这里,片仓曾有过这种思想准备。甚至料想到她已成为男人们的性的奴隶。

但是,眼前妻子的变化是怎么了。她己完全成了叫司祭的怪盗的奴婢。只因司祭的一句话,她就马上抛弃了对她丈夫片仓的怜悯,不顾丈夫的性命,毫不踌躇地返回了同伙的行列。京子如此无情,这使得片仓的心僵化了。

司祭说妻子的丈夫是眼前这些男子。妻子也承认了。现在她已被司祭为首的一伙奇怪的男人们征服了,她已成为他们的私有财产。

片仓握紧了木棒。

“京子,到这边来!”

片仓招呼的声音在颤抖。

“不,我不去。我现在作为这些先生的妻子生活得很幸福。我已是与你无缘的女人了。请停止抵抗吧。接受异端审讯,请求司祭先生的怜悯,才能免除惩罚……”

“行了,别说了!”

片仓用颤抖的声音打断了京子的话。

不可名状的愤怒统治了他。为了找这样一个女人,他一直追踪到此……

“司祭吗……”

片仓准备好了木棒。

“杀人的强盗,叫司祭呀。”

片仓对司祭怒目而视。

“这个恶魔!”

司祭发出一声沉重的声音,走上前去。

“你是魔王。你是把我们的宗教视为眼中钉的恶魔之王。在这之前,我识破了你派来的魔女,在异端审讯结束后将几个人判处了焚刑。现在消灭魔王本身的时候到了。”

“不要说胡话了,老家伙!”

“是胡话吗!”

司祭将锡杖指向斜上方。

片仓很随便地向前移动了脚步。

这个司祭若是怪盗,而且若是战争遗留下的魔鬼,那他虽已年长,但片仓知道马虎不得。但是,这种事片仓未放在心上。打倒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又有何难?

片仓对妻子异样的变化,简直都气炸了肺。他失去了正常的感觉。

打死司祭——片仓只有这一个念头。他以为这是轻而易举的。

距离越来越近。

松明在男人们的背后举着。司祭的影子覆盖了片仓。对准司祭的身体,抡起了手中的木棒。

片仓以为这一下就会把司祭打趴下。

咔嚓一声,木棒和锡杖的金属碰到了一起。听到这声响的片仓的手腕感到一阵麻木,木棒被打落了。背对着火焰的司祭巨大的影子播曳着。片仓看到锡杖划过空间伸来。

片仓向后跳去。

但是,他失去了重心。男子们丢下木棒冲了上来。片仓将第一个扑上来的人踢倒了,但也仅此而已。男子们蜂拥而上,将片仓按倒在地。

很快地,片仓就被反绑上了。

“将另一只恶魔从陷井里拖出来!马上开始异端审讯。”

司祭用嘶哑的声音命令着。

“恶魔的嘴倒挺硬。”

司祭来到片仓身边讥讽道。

片仓没作声。

手举松明,身穿僧衣的妻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片仓。

片仓和山泽被带进了水车旁的一间屋里。

房子很大,是个去掉了隔扇的大客厅。司祭背对神龛而坐,片仓和山泽被包围在男女僧人之间。

“异端审讯,现在开始。”

司祭庄严地宣布道。

溪水的潺潺声流入了屋内。片仓感到那水声已由夏天的懈怠化作了冬天的凛列。

煤油灯的打芯摇曳着。

满座鸭雀无声。

“什么叫异端审讯?和尚。”

“是审问你们是不是恶魔。若是恶魔,就处以焚刑。”

“是恶魔……”

山泽低声笑了。

片仓头一回听到了山泽的笑声。

“首先,从供认罪状开始。先审问你吧!”

在司祭的示意下,片仓被带到了一边。

“你是愚蠢吧!”

司祭的声音很威严。

“恶魔是和尚你自己吧!”

山泽嘲笑道。

“把这个男人剥光吊起来。”

司祭的口气里含着恼怒。

滑车被从天井上放了下来。几个身子将山泽的衣服扒光了。赤裸的山泽被滑车轻快地吊了起来。绳索深深嵌入了山泽腰都。反绑着的手上的绳索也系在了滑车上。从山泽肩部筋肉的扭动上,片仓看出,山泽的腕部仿佛在开始断裂。

片仓感到一阵战栗。这不是恐慌。对于这种非人的暴虐,片仓从心底里感到气愤。

被吊着的山泽的裸体随着绳子的扭曲慢慢地旋转着。山泽筋骨很强健,象经过专门训练。山泽一言不发。片仓猜测着山泽的心里。被捕经受拷问算不了什么。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赤裸身体,对一个男子来说有甚于死亡。在众人的注视下,山泽闭上了眼睛。

“你们一进入天地教的势力圈就已受到了监视。你们未发觉,说明你们很愚蠢。”

“和尚!”

山泽叫道。他的声音因痛苦而变了腔。

“你的本来面目已被弄清了。你是战争末期出现的、地区特设警备队队员中的一个。所以,我有话要说。把我,放下来。你也是经过锻炼的身件。跟我较量一下。你,可拿着武器。我空着手就行。接受挑战吧。你若知荣誉。你若打败我,不用说当什么恶魔都行。怎么样?”

山泽断断续续地向司祭发出了挑战的要求。

“京子,请到这里来。”

司祭没有回答山泽的话。

“是,是,司祭先生。”

京子躬身来到司祭面前。

“这个男人的异端审讯结束了。不用调查,肯定是恶魔。所以,要处以焚刑。若是女恶魔,在处刑前就由男人们处置,但这个恶魔是男的。你们按顺序,自由地处置他。下一个就是你的丈夫。两个人与你都有情谊。所以两个人最初都要交给你。首先可用鞭子惩罚他们,而且第一个处置他们的是你。”

“是,谢谢,司祭先生。”

京子鞠了一躬。

一个男子把鞭子递给了京子。

“很劲的抽!”

“是,司祭先生。”

京子手执鞭子站起身来。

“住手!”

片仓叫道。

京子拿着鞭子走到了赤裸的山泽身旁。她头上绕着头巾。她象是十分紧张,脸部的肌肉抽搐着。在煤油灯光下,京子白皙的面孔很是凄艳。

片仓感到京子的相貌里藏着魔鬼。凄艳即是麻醉本身。京子双眼在煤油灯下闪闪发光。而且象是注射了麻药似地,在她那发光的眼神里沉积着深深的懈怠感。

这是欲情过度的眼神。

京子看了一眼叫嚷的片仓。随即,又把视线移到了山泽脚下。片仓在她的这一动作中,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那已经不是自己的妻子了。那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是一只完全为人豢养的母兽——若有这种这种词,那对她来说就很贴切。

山泽手脚被捆绑着,翻倒在京子跟前。

鞭子被举起来了。

鞭子带着风声,如冬天凛冽的寒风的哀嚎。鞭子一闪就落到了山泽的腹部上。山泽表情歪斜了。山泽护住腹部,横躺过身体。京子踢了一脚山泽。山泽趴伏在地上。

鞭子落到了山泽的臀部上。尖利的声音充满了整个房间。京子的鞭子在静肃的房间里上下飞舞着。

沉默统治了一切。这是深深的沉默。所有男女都屏住呼吸,凝视着京子和山泽。

人虐待人,如同对待牲口一般。不,甚至比对待牲口还凶残。这种杀人狂般的暴虐,被虐者越是痛苦,施虐者越是兴奋。京子继续挥舞着皮鞭。山泽痛苦得直打滚。背上、臀部上、腿上、肩上、肚子上,各个地方都落下了鞭子。

——魔窟。

片仓已汗流夹背。这里是摧残人性的魔窟。妻子就是一个证明。不久以前,妻子还胆小得连虫子都不敢杀,可是现在她却把一个失去自由的男人打了个半死。

到底是谁,用什么办法,使人具有了这样可怕的魔性。片仓想着,紧接着山泽,就该轮到自己了。

片仓现在已不把京子看成曾是他妻子的女人了,这个女人带着人皮面具。剥掉假面具之后,剩下的只是不知恐惧和耻辱的禽兽的本能了。

京子挥动着鞭子的手停了下来。她用白皙的手擦了擦额头,丢下了鞭子。

京子脱掉了僧衣。腹部的蛇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下。

——原来是这样。

片仓终于明白了。

妻子出走前的夜晚,她曾要求关掉电灯。原来在她的身上有一条五彩的蛇。

妻子的盂兰盆节回家途中,不知因何成了邪淫教的俘虏。这些人是一群杀人狂。他们不会将俘虏再放回去。否则,自己的组织就会暴露。为此,他们做了纹身,以防某人背叛。

被刺上纹身的女人再也不能回到她原来的丈夫身边了。消除纹身不是件容易的事。对女人来说,这是致命的。被弄成这样,她们除了继续在魔境里生存下去之外,再没有别的路好走了。

——是这样吧?

片仓的愤怒都集中在司祭身上。他一面利用摧眠术、麻药干着怪盗的勾当,一面在这一秘境里设下魔窟,将他人妻子变为疯狂的信徒做着司祭的淫职。

按照司祭的命令,由京子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女人,在山泽身上发泄了性欲。

山泽睁开眼后又昏了过去。

“那个。”

至此一言未发地观看着的司祭用锡杖指了指片仓。

片仓被男子们拉到了司祭面前。

“你也是恶魔。”

司祭头巾下凹陷的双眸炯炯地闪着光。

“恶魔?”

片仓已做好了思想准备。不可能逃脱山泽的命运。

“你看到了吧。你的妻子已不是你的了。你不知此事来到这里,着实可悲。这次,轮到你作曾经是你妻的女人的奴隶了。”

“那可不胜荣幸。”

“荣幸吗?”

司祭声音阴郁。

“你是要把我送往天国,你这老头子倒很有怜悯之心。”

“是吗?”

司祭口气沉重了,好象是增加了阴险的成分。

“是的。你这个老朽。我以为你若是怪盗,或许是个有骨头的人,所以才来了这里。若是男人,若至少是这个邪淫教的教父的话,你敢决斗吗?你过去的事我不清楚,而今许只有靠麻药和女人逞强盗威风了。这太令我失望了。快点来吧!”

片仓知道司祭不会因咒骂面生气进而答应决斗。然而,这些话片仓憋在心里难受。这至少也可给司祭一个小小的打击。

“我有事要问你。你打算怎样搜索这里,把事情从头至尾讲清楚!”

司祭的口气又有了韵律感。

“这个吗,对不起了。”

片仓想,解救自己的唯一出路就是让司祭对这件事产生疑问。司祭不弄清来到这里的两个人是受谁的派遣,是不会轻易杀死他们的。

“你若不说,我来叫你说。”

司祭举起锡杖。

“是拷问吗?”

片仓咬住嘴唇。他没有把握能否经得住拷问。也许会被打死。不管怎样,最后的时刻到了。

“京子。”

司祭有回答片仓,招呼着京子。

京子赤身来到片仓身旁,跪下身去。

“这个男人就交给你了。惩罚他,一直到这个男人请求饶恕、招供为止。打死他也不要紧。”

“是,司祭先生。”

“不准手下留情。”

“是。”

京子垂下头,从旁边的男子手中接过了鞭子。

“把他剥光。”

京子向那男子请求道。

片仓很快被剥光了。他赤身坐到了地上。旁边躺着山泽。

“好了。”

京子挥起了皮鞭。

“还不快点向司祭先生求饶。不然的话,叫你好受。”

“我不知,你是这样的女人……”

“住嘴!”

京子刺耳的声音打断了片仓的话。

“你是宗教的敌人。是异端者。你是要被活活处以焚刑的可悲的恶魔。不要说好听的了!”

鞭子声响了起来。片仓从右脸颊到右侧头部感到了一种刀割般的疼痛。鞭子从脸颊到耳部落了下来。片仓意识到是耳朵掉了。

片仓呻吟了一声,而这呻吟声马上就被打断了。第二次鞭子落到的膝部。片仓跳了起来,就这样仰面倒了下去。

片仓肚子上响起了鞭声。一条、两条,肌肉绽开了裂缝。片仓想到了自己会被打死。在惨淡的灯光下,京子的面孔已失去的血色。眼睛向上翻着。她挥舞鞭子的神态,已经完全象个疯子了。

片仓翻滚了一下。他只好背对着鞭子落下的方向。从肩部、到背部、臀部、腿部,鞭子不分轻重地打了下来。

“顽固不化呀。”

鞭声止住了,片仓听到了京子急剧的喘息声。

“谁,把菜刀拿来。我要把这个男人阉了!”

京子疯狂地号叫着。

片仓听到什么人迅速跑动着。跑动者的脚步声来到了近前。京子接过了菜刀。

片仓被京子用脚踢翻过身来。

“等等。停下!”

片仓哀叫了一声。

“不,不能停!”

京子已汗流满面。

“等等,我叫你等等!”

片仓拼命地爬着。鞭子尚可忍受。若是拷问,就是昏死过去也没什么。但是,若被阉了,就会因出血而死。他不想采取这种不像样的死法。

“你是个奴隶。就是现在招供,也已经晚了!我不把你折磨到死决不罢休!你过去是我的丈夫。你要依仗这一点,那是毫无用处的。我决不宽恕你。好了……”

她疯了。疯狂的京子这样叫着。

片仓死心了。他手脚都被绑着,若要杀他,一个小孩也能把他杀死。片仓认定,从京子歪斜的面孔看来,他是难免一死了。

“杀吧!你就一下子捅到肚子或胸膛上吧!”

片仓叫道。与其说是在叫,不如说是在恳求。

“那么,你那么讨厌被阉吗?”

“若这样,那就让你尝尝屈辱的滋味吧!你若听命令,就可不阉你。但是,你要发誓成为司祭先生的奴隶。明白了吗!”

“怎么做,才行呢?”

片仓被怯懦支配了。他意识到可不被杀死后,突然涌上来强烈的恐怖感。虽说他已做好了被杀的思想准备,但实际上心里并不想在这里悲惨地死去。若有逃脱的可能性,那么让他干什么他也干。即使饱经屈辱,但只要活着就可复仇。若能将打垮司祭寄托于将来,那求饶也是不得己的。

片仓屈从地了内心厌恶的事情。

正文 第四章 无宁日的追踪

片仓结束被污辱性的行为是在太阳升起来之后。

片仓和山泽赤裸着身体被吊在了滑车上。他们的脚刚刚能够着塌塌米。

客厅里乱交结束后,男女穿上了僧衣。如同被阳光追赶的妖怪,男女僧人走出了客厅。

“留下两个人,看着这两个恶魔。”

司祭命令着。

两个看守都是男性。

屋内恢复了沉寂。

溪水潺潺清冽悦耳。

约过了一个小时,两个看守睡着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

山泽小声向道。

“不行。”

绳索绑得死死的,几乎嵌入了皮肉。司祭临走前仔细检查过,他是不会在这些地方疏忽大意的。

“没希望了?”

山泽叹了口气。

“也许是……”

两个人的身体已到了极限状态。若硬要挣扎,那他们反绑着的手腕就有可能被折断。绳索已嵌入腹部的股间,几乎要咬破肌肉。尤其是腹部的绳索使得呼吸都比较困难。脚尖勉强能够着塌塌米,否则的话早就窒息而死了。而那脚尖也似乎快要够不着塌塌米了。就是这种将将刚好可以维持的状态,若昏迷过去,筋骨就将失去抵抗能力。若那样,就只有憋死了。

“如果、能、活着出去。”

山泽呻吟着。

“到死也不能不带着武器出门。”

“我、也、一样。”

片仓答道。强撑着讲话使得片仓的呕吐感更加强烈地冲了上来。片仓停止了呼吸。胃中涌上起的东西堵住了喉咙。

“喂,动动。踢一下塌塌米!”

片仓听到了山泽的话却没能动弹。粘液堵住了气管。身体象一只大虾米似地蜷曲着。片仓的意识渐渐远去了。

山泽也象一只虾米似地悬空吊着,他猛烈地晃动了身体。他的脚指尖登在塌塌米上跳动了身体,但是未能触到片仓。

——这样下去会死掉的。

片仓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片仓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连将呕吐物吐出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被五花大绑地垂吊着的姿势妨碍了他吐出呕吐物。

山泽急了。他拼命地踢了踢塌塌米,但滑车的位置分开着,没能解决任何问题。不久,他放弃了努力,看着片仓。

片仓已经筋疲力尽,痉挛也减弱了许多。好象他的生命之泉正在流走,过不了几分钟,片仓就会死去。如若马上抢救的话,用人工呼吸还可将片仓救活过来,但若呼吸停止三、四分钟之后,大脑就会因氧气不足而坏死。大脑若死了,就再也不可能复活了。

片仓服从了。一旦死亡的危险解除了,人就会变成这样。死神远离之后,人们被即使受尽释辱也要活下去的念头支配着。片仓就是这样。片仓赤身裸体被那帮男女按住手脚,饮下了屈辱。

山泽绝望了。何时、几个小时后,自己也将被杀死。即使不被杀死,这样下去,也坚持不了几小时。现在死与过后死,没什么大的差别。

山泽闭上了眼睛。

深深的悔恨涌上心头。这是他对落入陷井的懊悔。他应该能小心避免这种事。一瞬间的粗心导致了一生的毁灭。

——要是不掉进陷井的话。

山泽恍恍忽忽地思考着。山泽深谙少林寺拳法的精髓。与片仓不向,不论司祭是怎样的超人,他也有信心将其打倒。更不用说司祭手下那帮可有可无的男人了。

但是,现在怎么想也都晚了。山泽呼吸也变得十分痛苦了。

这时,山泽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

他睁开了眼睛。客厅的角落里站着一个穿僧服的女人。当他意识到那个女人就是最先鞭打他的京子时,山泽不出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出泽无神的双眼望着京子。

京子慢慢地、压低了脚步声走了过来。她面无血色,白得发青。山泽看到,京子嘴唇的角部在哆嗦。

京子走近了熟睡的两个看守身边。京子突然从僧衣里伸出了手。她的手中握着菜刀。

“快点,他已停止了呼吸!”

山泽拼死地叫了一声。他从京子的表情里看出她是来救他们的。

京子扶住片仓,割断了绳索。片仓没有意识。京子挟着他片仓,让他躺到塌塌米上。在这这程中声响很大,但已筋疲力尽的两个看守仍在沉沉地熟睡着。

用菜刀割断了片仓手腕上的绳索。

“快,割断我的绳子!”

抢救片仓必须争分夺秒。

京子割断了山泽的绳索。

山泽马上开始着手抢救片仓。他扭正片仓的头部,使其气管保持水平状态,然后向片仓嘴里吹着气儿。山泽间断地吹了十几次。片仓的肺部开始喘息了。

“快逃,司祭就会来的。”

京子的身体在蕾颤抖。

“不要害怕!”

山泽用自己的膝盖顶住片仓的腹部,使其吐出呕吐物。片仓将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能走吗?”

“啊,还行。”

虽然还在摇摆,但片仓总算自己站住了身体。

“好。”

山泽踢了一脚看守着的男子。还未等他睡醒过来看清眼前发生的情况,山泽就一拳打在了他的腹部上。这家伙一下子就昏死过去了。另一个男子也走了同样一条路。

两个人迅速穿起了衣服。

“赶快!”

“这个女人怎么办?”

片仓犹疑地看着京子。

“不管怎么说,她不是你的妻子吗?带地一起逃!”

山泽呵斥着片仓。

“不行。我不能把这个肮脏的……”

“住口!”

片仓抓住了脸色铁青、歇斯底里地叫喊着的京子。

他拉着京子的手走到了门外。

“从下游走很危险。从后面走吧!”

山泽走到了前面。通往权兵卫街道的路以及进入这个村庄的路上,肯定会有人监视。他们只好向山后面走去。

从村庄到山里有一条小径。在这座村庄成为废村以前,这象是一条林荫道。现在,这里已无往来行人,被夏草覆盖,灌木从路两侧伸展到路中央,仅留下一点路的痕迹。小径的左侧流淌着溪水,右侧是悬崖。

三个人小跑着。京子被夹在中间跑着。他们未感到有人在追赶。

“已经没事了吧!”

约跑了一公里左右,山泽放慢了速度。有一处从岩缝中流入溪流的清水,三个人饮过之后歇息了一阵。片仓和山泽均已精疲力尽。

“那帮家伙是不是在睡觉?”

片仓向京子问道。

“很危险。”

京子没有回答片仓的问话。她猛烈地摇动着头巾。

“司祭对这一带的地形了如指掌。马上,他们就会追来的。司祭手下的男人们都是很好的弓箭手。快逃吧。不然会被捉住的。”

京子的脸因恐怖而变了形。

“我没问你这个!”

片仓冷冷地说道。

片仓想到放荡的京子,现在就想杀死她。虽说山泽叫他把她带来了,但他已不把京子看成是自己的妻子了。她已成为失去女人价值的母兽!!

片仓的目光中含着冷冷的侮蔑。

“原谅我……”

京子看到片仓眼中所含的意味,瘫软到了地上。

京子在杂草丛中弯腰跪了下来,低垂着头。杂草反射的太阳的光的火焰包围了跪伏着的京子的身姿。

“原谅……”

片仓俯视着京子。一股憎恶感袭来。他想抬起脚给京子一脚。

“我是个不洁净的女人。我已是一个哪也去不了的女人。所以我得回到司祭身边去。怎么样,让我回去吧!”

京子低着头恳求道。

“滚,赶快走!”

片仓厉声叫道。

“你已是不能再回到人类世界的女人了。”

“你就回到村子里,作为司祭等人的女奴生活吧。”

“我也不需要你了。走!走开!”

片仓抬起了脚。在他抬起的脚上,蔼藏了一夜的屈辱。他若不忍受屈辱,也就活不到现在。片仓只这么一想,就感到一阵眩晕。他用足力气朝穿僧服的京子的肩部踢去。

京子仰面朝天倒在了夏草丛中。

“死掉吧,娼妇妇!”

片仓杀气腾腾地向京子的腹部踢去。

他的脚被无声地挡住了。

“干什么?你!”

是山泽。是山泽抬脚挡开了片仓的袭击。片仓受到妨碍气恼了。对京子的制裁权在自己这里。山泽不该露面。

“冷静!”

山泽脸朝着一边。

“……”

“把我们救出来的是谁t?你已经处于昏死状态了。”

“别说废话!”

“哎,等等。我来问问这个女人吧。女人,请起来。”

阳光射在京子身上,她没有动弹。她好象已经死了。

山泽称她为女人。

京子轻缓地抬起了身体。

“你,为什么对片仓发出了那样残酷的命令。总有原因吧?”

山泽侧脸朝着京子问道。这是他的习惯。

“杀、杀了我吧!”

京子又跪伏到地上。

“没时间了。”

山泽提醒到。

“是把你带走呢?还是放你回村……”

“我……”

京子的声音落到了草丛中。

“我已准备为了救你们去死。可是……”

京子没有哭泣。

“为了磨蹭时间,只有那样做。”

“磨蹭时间?”

“对所有的人那样做——这样一来,时间就会过去。不然的话,司祭就有充足的时间进行拷问,问出他要问的东西。你们会被绑到庭院里的木桩上,被活活烧死。在这之前,除了我,已有两个男女被当作异端者烧死了。我对男人和女人在火焰中悲惨地叫喊……啊,好了,杀了我吧!”

京子尖利的声音叫着。

“磨蹭时间的意思是?”

“等待天明。将异端者处以焚刑是在夜间。有阳光时是不干的。所以让你那样做,直到天亮。”

京子一边叫喊着,一边突然站起身来。她踩着草丛向溪流中跳出。

山泽在悬崖边上,勉强抱住了京子。

“让我去死!”

京子剧烈地颤动着身体。

“不会死。你的演技真是举世无双。我们必须感谢你!”

山泽把京子拉了回来。

“喂,安慰安慰你夫人!”

山泽把京子推给了片仓。

片仓拥抱了京子。他一时问说不出话来。他把手放在京子的肩上,沿着林荫道向山里走去。

京子肩膀微微地抖动着。在她的颤抖中,片仓感受到了身陷魔境、历尽千辛万苦活下来的京子的苦恼。

被捕、被在小腹部纹身的妻子,在绝望之余,只好放弃了人生。片仓领悟到,栖住魔境,除了向男人们供奉自己的身体,京子别无生存之法。下了此种决心的人,决不仅有一般的懊恼。或许,即便如此,京子还是千方百计地想着要回家。

就在京子过着这艰难的月日时,丈夫前来找她了。焚刑的危险迫在眉睫。为救人,只有想办法挨到天明。大概,在魔境里,被捕的男女经过异端审讯之后,女人成为男人的食饵,男人成为女人的食饵,是一种定局。京子如若拒绝,包括京子在内,三个人都将被处以焚刑。片仓似乎懂了京子一番苦心。

片仓明白了京子毁灭自己身心的苦衷。活着为了报复。无论忍受何种屈辱,活下去是唯一的原则——京子只考虑到这一点。

片仓默默地走着。

——报复。

只有这个了。达也不是一般的报复。要将司祭一伙连根铲除,此外无以熄灭胸中翻滚着的怒火。

“跑吧!”

突然,山泽在背后叫道。

片仓拉着京子的手跑了起来。

背后,传来了人声。传来了很多人跑着的脚步声。

三个人一起狂奔着。

一边拼命地跑着,片仓一边后悔在途中休息了一会儿。对手已经发疯了。若让这三个人逃掉,天地教将被一网打尽。他们会赌上性命拼死追赶的。

他们太大意了。当然,他们的大意也有道理。不久以前,他们还被赤身裸体地绑着,现在他们自由了。他们以为不必再那么恐慌了。他们也想到如果对方追来了怎么办。总之是与之博斗,将其杀掉。片仓和山泽都已满腔怒火。他们想,就是仅凭这一腔怒火的能量,他们也应该能杀件两三个对手。

道路开始上坡了。

因路两边一边是溪水,一边是悬崖,所以他们无法凭借树林的遮掩。三个人沿着坡路登了上去。

“我已经不行了。你们别管我了。”

京子停止了脚步,就地坐下了身子。

“什么话!”

片仓抓住了京子的胳膊。山泽拖住了另一只胳膊。他们象是提着京子似地向上登去。

然而片仓和山泽也已累得够呛了。他们不仅一次觉也没睡,而且遭到了鞭打,后又被腾空吊了起来,两人都已处于困惫不堪的状态。他们拉子京子向前走的脚也在不时地颤抖着。

“只好在什么地方躲起来了。”

片仓感到焦躁不安,若是只和山泽两个人的话。他们可以分开逃,而且可以利用地形进行抵抗。但是拖着已无一丝力气的京子,他们就无能为力了。

追来的一伙人发出的声音距离只有不到两百米了。

“不管怎样,不到最后,决不要丧失信心和希望!”

这样说着的山泽头淌着大粒大粒的汗珠。

追踪的队伍越来越近了。

“完了。”

片仓止住了脚步。

“别管我了。我是个女人,对他们有用处,也许他不会杀我。”

“……”

片仓和山泽都未答话。他们知道只得如此,别无他法。然而,京子兴许不会被处以焚刑。如果把京子丢在这里不管,两人一生的心里都将留下阴影。

片仓和山泽都默默无言地抱起了京子。三人晃晃悠悠地向上登着。

登了没有五十米,追赶队伍的脚步声就已听得很清晰了。

“到那里去。”

前方露出一片广阔的茅草地。茅草茂盛,齐人胸口高。二人拖着京子向茅草地赶去。就在他们到达茅草地时,追踪队伍赶了上来。

“如果大家走散的话,那就到伊都市的都市旅馆会面吧!”

山泽边跑边提议着。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对警察说!”

片仓补充道。

“那当然。我就是花一辈子时间,豁上性命,也要杀死他们!”

山泽应道。

山泽痛苦地扭动了一下身体。片仓看到,山泽的左肩上中了一支箭。山泽放开京子,边跑,边把箭拔了下来。

“藏起来。各自逃掉。”

山泽叫道。

一支箭带着风声从片仓头发上掠过。片仓不由得松开了京子,倒进了茂密的茅草从。

“京子,你在哪?”

片仓一边爬,一边喊着。他没能喊出很大的声音。敌人已经踏进了茅草地,若被发现,乱箭就会飞来。要是棍棒的话,赤手空拳也可与之拼搏一番,但是对弓箭就无可奈何了。

没有京子的回答声。

“不要逃了!”

象是司祭的呵叱声。

“包围起来,发现之后就射死他们!”

三个男子走过了片仓藏身的茅草处。片仓压低着声响爬了回去,他找了一会儿京子,但在他们分开的地方没有京子的影子。片仓下定了决心,他只有丢掉京子一个人跑了。为了逃离此地从而达到复仇的目的,他必须抛弃一切。

片仓不知道山泽现在怎样了。

片仓慢慢地在茂密的茅草丛中移动着身体。他不知道自己是在茅草地的什么地方,也不知这样走下去会到达什么地方,但是他必须早一分钟逃离此地。

“听着!”

司祭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京子被抓住了。你们两个人都给我出来。不然的话,就在这里将京子以绞刑。若想把这个女人救走,你们就出来吧!”

听到司祭的叫喊,片仓的身体僵直了。京子被捉住了——虽说片仓已做好了京子被捉的思想准备,但一瞬间,片仓全身还是涌起了凄怆的感觉。

——京子被处以绞刑。

既然是这个司祭,是那佯一伙人,那他们会干得出来的。被绑在木桩上的京子的裸身从片仓眼前掠过。能对拼掉自己性命将片仓和山泽救出的京子惨遭杀害,视它不管吗?京子虽深陷污淖,却仍给片仓一种清冽的感觉。若抛弃京子不管,自己的灵魂一生都将得不到安宁。不能抛弃她。

——夺下弓箭。

象一头受伤的豹子,片仓在茅草根部潜藏起来。

“片仓,不要糊涂。快逃!”

远处传来了山泽的叫喊声。

“在那边!”

不知谁叫了一声,茅草沙沙地响了起来。

“别出来,片仓!”

京子尖细而刺耳的悲鸣响彻了茅草地。

片仓伸了伸背部。听到山泽的叫声,男子们穿过茅草地跑向山泽喊声传来的方向。片仓认识到现在是脱身的一个好机会,可从司祭手里夺下京子,或即便夺不下,也可将司祭打死。

片仓热血沸腾了。

就在站起身来的片仓眼前,站着三个男子。片仓的视线与他们的视线交织到了一起。一瞬间,三人张弓搭箭对准了他。弓弦响了,箭擦着片仓的脸颊飞了过去。片仓翻倒在茅草地里。此时,三个男子冲了过来。

——被杀死。

片仓只想到了这三个字。他猫着腰奔跑着。他只得跑,若停下来,三支箭就会一齐射来。片仓身体压倒的茅草,波浪般地摇曳着。这就如同显示着靶子似的。片仓穿过茅草,宛如一条巨蛇通过,茅草随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好几支箭擦过身边的茅草向前飞去。

片仓不顾一切地跑着。

“站住!”

一声大喝使得片仓的身体一颤。

片仓停下了。

右面茅草地的茂密处站着两个男人。两人都已箭在弦上,一触即发。距离只有四米。后而的人也马上就会赶上来,两面夹击。

片仓眼前掠过了弓箭带着风声射向自己腹部或胸部的情景。就在这一刹那,片仓的头扎进了前面的茅草丛。

被捉住就会被杀死。不知有怎样残酷的刑罚在等着他。结果,还将被赤身绑在木桩上烧死。在这里投降是死,逃跑也是死,只有拼死一逃了。

弓箭嗖地一声,从一头扎进茅草地的片仓肩上飞过。片仓的身体冲开茂密的茅草,滚到了地上。他就那样分开茂密的茅草悬在了空间。片仓的神经僵化了。眼前没有大地,是断崖,是刀削般陡峭的悬崖。在那垂直的绝壁上长着几株灌木。上面是夹着溪流的树林。

片仓的身体掉了下去,耳畔响起了嗖嗖的风声。片仓浮在空间,拼命地伸动着手臂。这是垂死挣扎。他若不能抓住灌木就完了。人体降落的速度是每秒一百二十米到一百八十米。如果以此来计算的话,片仓从跳入半空开始,只是拼命挣扎了一两秒钟。转瞬间,灌木碰到了身体,片仓拼命抓住了灌木枝,他的身体压断灌木枝,响起了一阵哗啦啦的落叶声。片仓的身体打在了另一丛灌木上。此时,降落的速度减慢了。片仓终于抓住灌木枝,停住了身体。

灌木枝已变到了极限。

片仓看了看灌木根。若能顺着枝到主干上去就好了。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一动枝就会断裂,而且枝可触在他未抓住主干之前就断开,垂直的悬崖绝壁,无处置手运。不久,就会从上方或下方有弓箭射来,或者从上面抛下石块,片仓的生命将会完结。

吱呀一声,枝条断了。片仓闭住了眼睛,下面是树林,到树木的梢头约有十米左右。他的身体在向那里坠落。片色的神经已经失去了知觉。

片仓听到了枝条断裂的声音,小声地惨叫了一声,身体象一只被射死的禽鸟从空中落下。

片仓身体落到下面的树梢上,发出了一件剧烈的声响。他意识到,从手脚到脸部已经伤痕累累。

——有救了。

片仓试图抓住树枝。碰到片仓手上的树枝折断了,但片仓身体降下的速度却没放慢。若能在落地之前抓住树枝就有救了。

一根粗大的树枝打在了片仓的肚子上。片仓停止呼吸。他想抓住那根树枝,但手腕已没有力气了。片仓的身体旋转着掉了下去。片仓的意识模糊了……

不知什么东西打到了片仓的股间,片仓因此苏醒过来。他意识到是那根粗大的树枝打在了他的两腿之间,一阵剧痛传遍全身,但片仓还是把住了那根树枝。

片仓的记忆到此为止。以后的事,就他不知道了。抱在树枝上的手腕只有很小的一丝力气。这同时只给了片仓微弱的感觉。此后,他的身体被黑暗吞噬了。那是深深的意识的黑暗。片仓不停地向下落着。他感到在什么地方身体受到了一阵冲击,但却未感到疼痛。

片仓没有恢复意识。

当片仓醒来时已经是在河中了。

急流湍急。片仓随着激流撞到岩石上恢复了意识。是溪流。溪流不怎么宽,青白色的水流溅着浪花奔涌着。水流碰到各处的岩石打着旋涡疾流而下。

片仓想攀上岩石,但右手腕却没能动弹。右手腕好象是骨折了,疼痛得钻心。左手虽执住了岩石,但岩石表面长着苔藓。一滑,手就又落了下来。片仓挣扎了一阵,发觉水深只不过到腰部,站起身并不困难,就是走到崖边也不很费事儿。

但仓没有站起身,他随波漂流着。他不知此处的地形,只有从崖上滚落,掉在杉木树枝上的记忆,好象下面流淌着溪水。虽然失去意识随波漂流了,但也没有多长时间。他应该没有流走多远。

——搜索队将要来的。

司祭一定会把男性部下分为两部分,一半去追山泽,一半来捕片仓。因为只要跑了一个,天地教就将溃灭,所以他们会竭尽全力追捕。如若逆流而上就有可能被发现。要是顺流而下,虽说也有那种危险,但水流有一定的速度,片仓想顺流而下应该比较容易。

片仓考虑了一下地形,从冲出茅草丛到达悬崖的方向看,这条溪流不是纵贯天地教村庄的那条水流。着应该是另一条溪水。但是难离并不远。也许两条溪水是在上游分作两支的。

——山泽逃脱了吗?

片仓一边向下游着,一边想着这个问题。山泽左肩中箭。他是个竖强的男子,将刺进肩部的箭连根拔掉了,但是若伤很重,他也跑不远的,很可能被捉住了。

愿你逃脱——片仓为山泽祈祷着。即便山泽被捕了,现在的片仓也不可能去救他了,他的右腕动不了了,而且身上已经伤痕累累。这种状态就是返回去,也无法抵御弓箭的威力。

对于被捕的京子,他也只好死心了。京子也许已被绞死了,或许被带回去烧死,或许因为他们需要女人,而将京子作为奴隶使用。

现在的问题在于自己早一点逃出去。逃脱出去可向警方求援。警察大概会派直升机来。只要不这样做,就不能救出山泽和京子。虽然向警察求援是件憾事,但这关系到两个人的性命,怕也只得这么办了。

片仓用左手避开岩石,顺流而下。

片仓这样游了几分钟,抬头一望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地教的村庄。

一百米左右前方的左岸出现了一个村庄。那所住房,片仓尚有记忆。他就是被赤身吊在那所住房里。

片仓迅速靠近岸边,潜入了岩石下面。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怎么搞的又回到了泻淫教的村庄?那条河,确实是另一条……

——是水湾吗?

想到这里,片仓沉重地叹息了一声。他从地形上判断那是另—条河,但细想起来,只不过是一个水湾罢了。为什么他没早发觉呢?片仓悔恨交加。片仓自己回到了天地教的村庄,感到很不吉利。他想,该不是触怒了什么天神了吧?

河面上仿佛漂动着死亡的阴影。

那些家伙应该知道片仓从崖上掉下漂流而下。他们肯定会在什么地方张开着网。要是这样下去必定会自投罗网。

片仓扭动了一下身体。

他必须找一个安全的藏身之所。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在什么地方冒出人影来。片仓感到坐卧不安。在河水下游埋伏着的家伙,不久就会逆水而上的。

片仓窥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两侧都是崖壁。特别是右侧的岩壁很高。若能爬上去,就可隐身于山中,但却不能保证爬到半途上不被发现。

左侧的岩壁要平缓得多,但那里是敌人巢穴,当然不能上。然而,这样一来,自己该怎么办呢?片仓心急如焚。搜索队也许在一转眼的工夫里就会来。片仓已听到远方有微弱的人声。

片仓慢慢移动了身体。他最后判定,只有爬上敌方老巢。登上对岸过于危险。倒是反过来进入敌阵,可能进入敌人的盲点。片仓和山泽昨晚惨遭虐待的那间住房就在河对岸。那间住房临水的一面灌木丛生,大约可隐藏一个人。他们决不会想到逃亡的片仓会返回其大本营的户外藏身。

片仓观察了一会儿就爬到了那所住房的近前。

片仓好歹爬了上去,尽量不出声地爬进了灌木丛。这灌木丛一直延伸到崖壁中部。呆在这里,就是搜索队来了,也不会轻易发现片仓。他们大概会有一种先入之见,即片仓决不可能呆在这里。

片仓将身体埋藏到了灌木丛中。他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鞋子也脱掉了光着脚。右手腕疼得难受,不是骨折就是脱臼了。他已满身疮痍,不只是手腕在剧痛,而是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不难受的。片仓藏起来后,突然觉得浑身象散了架,没有一点力气。若在这里被发现,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他似乎已不能搏斗了。

片仓一动不动地躲在灌木丛中。手表已经坏了,所以并不清时间。大致算起来,应该已接近中午时分了。

——六个小时。

再过六个小时,太阳就会下山。在此之前片仓不能挪窝。

片仓做好了这一思想准备。他咬紧了牙关,一动不动。这时从右腕开始,他感到了浑身疼痛。

远处传来了人声。

片仓象一只受伤后潜入草丛的猛兽。他把自己想成了一只凶猛的黑豹。黑豹藏身灌木丛中,虎视耽耽地等待着伤害自己的对手的到来。对手一到,它就会一跃而起,用它那尖利的爪牙,将对手撕碎。

满腔怒火的黑豹一动不动地蹲在灌木丛中。

——不知何时,片仓会变作黑豹?

它与黑暗融为一体,瞪着令人胆寒的双眸,徘徊在司祭已经男女天地教信徒的周围。它无声地在黑暗中跳跃,扑翻一个又一个人,并把他们统统撕得粉碎。一个人也甭想逃,逃到哪,黑豹就会追到哪。

山泽和京子或许已被捕,但现在的片仓无法去救他们。就是他们在眼前被判刑,片仓也无能为力。逃脱出去唤来警察的希望现在破灭了。

片仓所剩的只有复仇的怒火。他已成了一个纯粹的复仇精灵。若有全能的神灵,将片仓在这里变成黑豹,那片仓决不会踌躇。他渴望黑豹那复仇的火焰和金色炯炯而冷峻的双眸。

时间在流逝。

片仓始终蹲着,如同一尊塑像,一动不动。

太阳落山了。

雨蛙啼叫着。夜鹰或是乌鸦在渐渐昏暗起来的河面上,妖怪似地飞翔着。以此为界线,黑暗迅速地落下了帐幕。

没有搜索的队伍沿河而来。片仓不知这是为什么。或许,他们只是在下游张开了网。其他的人也许都到山里去搜索他去了。

村子里不断地传来了人声。还不能听清会话的内容,但好象更多的是女人的声音。

——山泽和京子遭到刑罚了吗?

片仓想着这个疑问。

突然,片仓心中涌起一股悲哀的感情。这种感情很强烈,渐渐化作了悲鸣。这悲鸣如同绢帛撕裂的声音。

忽然片仓意识到悲鸣声并非响在自己心里,而是在自己藏身处的房间里。

——是京子吗?

片仓的身体急剧地抖动了一下。除了京子不可能再有悲鸣的女人。

悲鸣仍在继续,间歇地时起时伏,带着长长的余音。

片仓移动了身体。周围已完全为黑暗所包围。逃脱似乎很容易。片仓小心地爬出了灌术丛。就在眼前,挡着一所住房。悲鸣声就是从这间住房里传出的。

房内射出了灯光。

片仓悄悄靠近前去。他已清楚,不住声地哀叫着的女人正是京子。木扳墙上有着缝隙,片仓从中窥视着。

一个赤裸的女人被吊在滑车上。她的脚尖勉强能够着塌塌米。片仓一眼就认出是京子。京子头发散乱遮住了面部。在她面前站着一个手执鞭子的女人,挥起了鞭子,打在京子柔软的腹部上。

京子上半身向后仰去,嘴中发出了悲鸣。片仓看得见京子身上有好几条肿胀的血印。

司祭坐在正面。穿僧服的男女们排着队伍。无从得知是否全体都在场。

司祭的目光逼视着京子。他的侧脸上显示出煤油灯火焰的阴影。

这张侧脸本身就意味着残忍。

女人挥舞着鞭子,打得毫不留情。京子臀部上横着一道血红的伤痕。看上去就象是刀割过似的。挥动鞭子的女人越打越带劲。鞭子落下一次,京子就惨叫一声。而这惨叫声一点点地低了下去。京子已几乎要昏迷了。

片仓感到进退两难。他打算丢下京子和山泽先逃出去。就是他们在遭受受刑罚,片仓也没有能救下他们的体力。他只有拼出全身力气走到山麓上的城市去。

然而,片仓看到眼前吊在空中忍受笞刑而痛苦地挣扎着的京子,又感到不能这样一个人离去。这不是有无体力的问题。京子若是这样被毒打下去,结果可能会被施以焚刑。片仓感到因自己无能为力离开此处,这不是人能干得出的。

片仓目不转睛地看着。

鞭子落到裸体上,叭叭作响。

京子停止了惨叫。片仓看出她已昏迷过去。

见此情景,司祭咚地敲了一下锡杖。

女人停止了鞭打。一个男子一手拿着一只笼子,另一支手在京子的背上捣了一拳。他好象知道柔道的技法。

京子苏醒过来了。

京子看到那男子的手伸进笼中时,绝望地大叫起来。

“司祭先生!请饶了我。把我用锁链锁起来吧。我一辈子都作司祭先生的奴隶。啊啊……请不要那样。饶了我……”

京子发疯般地号叫着。

那男子从笼中抓出来一条粗粗的黄领蛇。它伸长细细的脖颈,将蛇头左右缓缓地摇动着。

“你是罪该万死!”

司祭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你将我们的天地教出卖给了恶魔。你不会不知道那是什么罪过。”

“是,司祭先生。啊……”

两个男子走了出来,一边一个抓住了京子。

“停下,饶命!我一辈子,都要作你的女奴。啊啊……”

“你们看着!”

司祭站起身来。

男子把蛇放到了塌塌米上。蛇转动其长长的脖子环视了一下四周,紧接着成为一字形,波动着身体跑了起来。司祭把锡杖横在了那条蛇的面前。蛇忽啦一下就不动了。司祭以那条蛇为中心在塌塌米上划了一个圆圈。那蛇见此情景,马上又蜷缩成一堆,只有蛇颈直立起来。蛇头伸出了长细的舌头,舌尖部分作两半。蛇舌迅捷地一伸一缩,蛇颈转着三百六十度的圆圈,环顾着四周。

那蛇仿佛看到了司祭所画的肉眼看不见的圆圈似的,迅猛地奔逃的蛇突然停止了动作,缩身于圈内,给人一种象是被罩进玻璃罩的感觉。

“这是法力。如你们所见,就是不通人性的畜生也因法力而不能动弹,若不管它的话,这条蛇就会饿死在这个圈内,无法逃脱。这条蛇已被我的法力降服。它已深深吸入法力的乙醚。法力能自然地约束蛇的行动。要把这条蛇放进你的身体里,你就会发狂而死。若此蛇拒绝进入,你就可免去死罪,但必须一生系上锁链,侍奉这里所有的男人女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准你答话。你必须绝对服从命令,无论是怎样的命令。”

司祭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

这种私刑简直是惨绝人寰。

片仓观望着。他现在要是有一把日本刀的话,他就想冲进去。冲进去,从司祭开始,将所有的男女劈为两半。

然前,片仓浑身是伤。

片仓闭上了眼睛。

妻子眼看着就要发疯了。片仓却无可奈何,冰冷的汗水淌满全身。

京子紧闭着双目,面孔苍白,散乱的头发被汗水粘在脸上,从口中发出的话声已十分微弱。

司祭刺人的目光射在京子身上。

满座鸦雀无声。

突然,传来了好几辆汽车的声音。司祭敲了一下锡杖,金属的互相撞击声响了起来。

——是山泽吗?

似乎山泽并未被捉住。片仓想,会不会是逃掉的山泽叫来了警察。若是,那京子就有救了。救护车可将她送入医院……

但是,片仓抛弃了这个念头。

在司祭锡杖的暗示下,男子们将吊枉空中的京子放下来,横躺到了地上。以司祭为首的男女都未露出任何惊慌的神情。若是警官即将闯入,他们不会如此稳重。

男女僧人给京子穿上了僧服。

京子没有有意识。她一边被套上衣服,一边不停地呓语着。蛇仍在体内,但谁也无法把它拔出来。

——是逃跑吗?

很快,片仓悟到了这一点。

这些人加快了动作。几个男女僧人拖起京子向外走去。

片仓开了那间住房。他意识到天地教是要抛弃这个村庄。想起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们让山泽和片仓逃脱了。他们知道片仓和山泽会报告警察。要逃就得及时逃。似乎有它的理由。

片仓又藏身到灌木丛中了。

在这所往宅前的道路上,响起了好几辆汽车嘟嘟嘟嘟的排气声。片仓听到了人们的说话声。他们好象在堆积着货物。片仓从灌木丛中出来了。他小心翼翼地顺着建筑物的阴影,来到了能看见汽车的地方。有两辆小型卡车,带着车棚,男女僧人正在装行李。很快,行李装完了。

男女僧人开始分乘上车。片仓在一辆小型卡车的车身上看到了字体很小的“丰田”字样。车牌号看不清楚。

不久,好象所有的人都上了车。两辆车先后发动起来,在不到十秒的时间里,两辆车已拐过一个弯道,消失了踪影。

片仓仍然加着小心。若是慌里慌张地暴露出身影,说不定会有埋伏。五分钟、十分钟……时间过去了。

任何地方都未传来一丝声响。只能听到河水的声音。

约摸过了三十分钟,片仓来到了道路上。各所住宅都沉浸在淡淡的月色中,四下里死一般地沉寂。

——没人了吗?

片仓停立了片刻,他感到仿佛做了一场恶梦。眼前的废村悄然无声了。这些住宅被丢弃以后,不知已经过了多少年月。从现在冷清的月光给这些住宅罩上的神秘色彩来看,根本不能得知几分钟前,这里还曾是邪淫教的巢穴。这使得来到这里的片仓,有了一种梦幻般的感觉。这以前的行动大概都是在恶梦中吧。

不知是因为天地教已显然撤走,还是因为见到了那超出人们想象的残暴行为,片仓感到了一种恶梦醒来后虚无的感觉。

片仓移动了脚步。

他有一种深深的虚脱感。

走了几步,突然,片仓停住了脚步。他感到什么东西在黑暗中动着。片仓在路边伏下身来。就这样过了几分钟,他闻到了奎宁树皮焦糊的气味。片仓抬起脸看了看,眼前的房子开始着起火来。

不只是这所住房,十余幢住房里都喷出了火舌。

片仓呆木木鸡地看着。

各所住房中的火焰渐渐扩散开来。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火焰直冲夜空。

片仓出院了。

是伊那市的一家医院。

那是九月十六日,从天地教的村庄里逃出已经两天了。

片仓走向了都市旅馆。他不知山泽的消息,已向都市旅馆打听过好几次,但都未找到山泽。

——山泽被杀了吗?

片仓一直在担心着此事。山泽受的伤相当严重,也许他未能逃脱,或许他被杀掉后已被埋在了什么地方。

片仓投宿到了都市旅馆。他打算在这里等上三、四天看。在此期间,他要找到有“丰田”标志的租车处,搞清天地教的去向。山泽若是不来联络的话,片仓就必须去找山泽遇害后被埋掉的场所。

第二天早晨,片仓拜访了伊那市内的一家“丰田”汽车出租站。

片仓用了一个适当的理由,去问有关他们租给天地教“丰田”车的情况。

“那两辆车订有五天的契约。现在,还没还回来。”

这是工作人员的回答。

片仓谢过之后离开了出租车站。

只知道五天时间,运气并不好。既然租期为五天,那么今天明天或后天之间,就会还车回来。或者在这里守株待兔,或者尾追而去,摸清敌人的去向。

片仓这样想着进了一家茶馆。

从这家茶馆里,可以望见出租车站,在这里监视再好不过了。片仓和茶馆老板交涉了一番,预付了三天的座席款。

车辆设在那天还回来。片仓在十一点时结束了监视。因为茶馆要在那一时间关门。而且,也难以料想他们会在深夜里来还车。

第二天,那些车还未露面。

片仓深夜回到了旅馆,在入门处的帐房前看到山泽。

“你活着!”

片仓抑制不住喜悦的心情。

“当然。”

山泽的脸朝着一边。

定好了山泽的房间,片仓把山泽领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你去哪儿了?”

片仓一边准备着威士忌,一边问道。

“医院。辰野市的。”

“辰野市的?”

“我下山后乘出租车去了辰野市。要是进了这里的医院,警察大概会来找麻烦的。不能不躲开警察去讯问那帮家伙的事。”

“这倒也是,可是,在辰野医院,他们就没问了你吗?”

“你大概知道,遇到疮伤可疑的人,医院一般先跟警方联系的。警察赶来问来问去,折腾了半天。”

“那么,蒙混过去了?”

“那自然。”

“你的伤好了吗?”

山泽喝着掺水威士忌。

“还没有。我是硬撑着出来的。因身体不便,为了甩掉警官的跟踪,很费了一番周折。”

山泽轻描淡写地答道。

“那么,你就别喝威士忌了。”

“这可以消毒吧!”

山泽没听从劝说。

“你怎么样?”

山泽问道。

“我的肩部脱臼了。剩下的只是一些擦伤。不过,那帮家伙搬家了。”

“大概会是那样。那,去向呢?”

山泽少有地直视着片仓,他的双眸中还残留着怒火。

片仓说明了在茅草地分开之后的经过,谈到了他看到的两辆汽车的线索。

“那两辆车,明天还回来吗?”

“不知道。”

“你的车呢?”

“从权兵卫卡(岭)推了下去。全坏了。”

“有钱吗?”

山泽问道。

“那些家伙好象对零钱不感兴趣。钱还在车里。”

“明天早晨我们去弄一辆出租车。”

“是诱拐吗?”

“对。”

山泽深深地点了下头。

“我们把怀车来的家伙抓住杀掉。把他劈为两截!”

“好!我也有这样的打算。”

山泽的憎恶感并不亚于片仓。山泽又问:

“那座废村,烧光了吗?”

“呵。我没看到最后,但魔窟,想必已成灰烬了吧。”

“他们是为了消踪灭迹。”

“也许是。我想他们是怕被查到指纹什么的。”

“嗯。”

山泽注视着酒杯。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你在想什么?”

“那个司祭,非同一般啊……”

山泽依旧盯着酒杯。

“非同一般吗?”

他们原先就知道司祭不是寻常之人。他是被疯狂支配着的铁汉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

“那家伙在那个废村建设了秘密基地。他用什么办法拢住了一伙手足。对男人来讲,女人是必需的的。于是,他造出了叫做天地教的宗教团体,收集女人,把基地伪装起来。他们是用秘密宗教的妖邪的裸体,使一些男女成为狂信徒。”

“这个我知道。为使他们成为狂信徒,那家伙使用了麻醉药之类的东西。这附近的深山里有一种茄科多年生草本植物的根部含有一种乙醚。这种乙醚可用于镇痛等作用。因其根茎酷似山芋,所以山里人在饥馑时曾吃过,据说是因此产生了幻觉,狂叫,狂奔。所以这种植物被称作狂奔草。现在说起来就是幻觉剂。巧妙使用少许,不难使男人女人成为狂信徒。再加上催眠术,两者并用,保卫着天地教。”

“不,我要说的是,那家伙的目的并不在于天地教。”

山泽的脸扭向一边。

“目的是怪盗吧。他的手下也是为此目的吧。已发生的怪盗事件有一件两件,但也许还有许多件。天地教是其隐身之所吧。”

“不。”

山泽摇了摇头。

“还有什么别的目的吗?”

片仓搞不清山泽在想什么。

“我想,那家伙是有什么巨大的阴谋计划的。怪盗事件或许是其目的之一。但若仅只是怪盗,那么他可与其手下一起潜藏到都会里去。”

“巨大的明谋?那,是什么?”

“不知道。虽不知道,但决不会是仅为了取乐,而如此坦然地杀人、经营这个天地教。我认为,这个天地教里隐藏着别的目的。这是我的第六感觉。”

“……”

片仓从山泽的话里感到了一股渗入肌肤的寒气。

片仓和山泽在车里等着。

车子是借来的。

“太晚了!”

山泽嘟囔着。他放倒座席躺在了上面。

“今天是五天期限的最后一天,他们不会就那样逃掉。一定,一定会来还车的。不要着急。”

“我并不是在着急。”

“接着昨夜的话题,你以为司祭有什么企图?”

山泽的想象仍旧残留在片仓脑海里。山泽说司祭有什么巨大的企图。说怪盗是其手段,天地教是怪盗的隐身之所。到底,司祭的巨大的企图,是什么呢?

“不知道。我只是第六感觉虽说总有某种感觉。但若问究竟是什么,又说不清楚。”

“真是个令人厌恶的家伙。”

片仓想象着自己的妻子现在该怎样了。妻子痛苦地被装进了卡车。此刻,会不会已发疯而死呢?

“你说过,司祭曾任意地操纵着那条蛇,是吗?”

“是的。我想那大概是条驯养过的蛇。即使这样想,那条蛇停止了动作还是令人惊奇的。它好象是被关进了一个看不见的圈子里。”

“蛇原来就是不怎么运动的动物。人若接近的话,它会逃跑,但经过驯养后就很少运动了。它可能在半天之内盘曲在同一个地方,一动不动。尽管如此,从开始逃脱的蛇关在一个看不见的圈内,这大概是一种条件反射。司祭充分地利用了条件反射。据说过去人们对一切事物都抱有深深的疑问。随着文化的发展,人们越来越聪明了。但是也有些人反而开始信仰起一些无价值的事物了。”

“兴许是这样。”

片仓望着出租汽车站,同意地点着头。

“然而,那司祭似乎有些什么特殊的本领。他不只是使蛇因条件反射而缩起了身体,而且还有什么……”

“超人能力吗?”

“大概是这种能力的一种。英国间谍中有个人具有透视能力。据说那男子是在一次事故中头盖骨骨折后,突然产生的透视能力。几乎可以肯定地说,司祭就是战败时席卷九州的怪盗。他从前是中野学校二等分校毕业的男子创建的地区特设警备队的一员。当时,他是一个幽灵般的青年。他接受了非同寻常的苛酷的训练。我想那个青年在训练过程中,发现了自己体内深处潜存的一种超人能力,他变成了怪盗。而且在他化名为司祭对,又学会了催眠术。超人能力加上催眠术,对于常人来说就是一件可怖的武器,再加上还有麻药和性欲,会使人在一瞬间就放弃抵抗意志。——不管司祭有何种企图,那家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强劲的对手。可以说那家伙有着可怕的自信心。有这样的话:‘最善者欠缺一切自信,最恶者充满强烈热情’。从这个意义上讲,那家伙就是恶魔的化身。”

山泽一口气讲到这里。这对于沉默寡言的山泽来说是很少见的。

“恶的化身吗?”

司祭给京子和其它被剥夺了自由的女人带来了多大的灾难啊!片仓想到此,不禁怒火填胸。

“来了。”

片仓发出了低低的声音。

两辆小型卡车驶来了。

山泽缓缓地抬起了身体。

他们看到两辆小型卡车进了车库,两个男人走进了汽车出租站。

“那两个家伙要是乘出租车,我们就可以这样跟踪,他们要是乘电车,我们怎么办?”

片仓握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出租站。

“这个,等等,看看情况再说。”

过了十几分钟,两个人走了出来。

“好吧,开车。不管怎样,干干看!”

山泽的话音坚定有力。

片仓发动了汽车,追过那两个人之后停了下来。山泽下了车,紧接着片仓也下了车。

山泽很随便地站到了那两个人的面前。

“喂!”

山泽温和地打着招呼。

那二人停住了脚步。他们看到山泽和片仓后,脸色立刻就变了。他们迅速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来往行人很多。

“想逃?我们会叫警察的。别出声,乘上那辆车!”

“……”

“两条路任你们挑选。若落到警察手里,你们十有八九要被处以绞刑。你们若上了那辆车,只要听我们吩咐,就放你们回去。想逃跑是徒劳的。”

这是下了一笔赌注。这两个人若选择警察的话,片仓也好,山泽也好,他们都没有叫警察参预的意思。而且,山泽不想在这里引起骚乱。若这样,警察就会来。

那两个人看了看汽车,在他们的眼神里流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快点上车!”

山泽催促着。

那两人上了汽车。

“你们要去哪里?”

其中一个人问道。

“可以交谈的地方。”

片仓发动了汽车。

他把车开到了权兵卫街道上。

两个男子沉默着。他们都是三十至三十五岁左右的男子。两人象是在田野与山里生活的男子,给人以粗犷的感觉。而且,这两人的表情都十分阴暗。

片仓对这两个人都有着记忆。他又感到了在天地教时被迫受到的屈辱。回忆使得片仓胸中燃起了怒火。

——宰了他们。

汽车爬上了权兵卫山卡路。

“我告诉你们。”

山泽转身取出小短刀给那两个男子看。这是他和片仓今天早上买的。刀锋锐利,刀长有二十公分。

“我投这东西非常准,不亚于弓箭。你们若逃,我就刺入你们背部。”

“明白了。”

高个男子沙哑着声音答道。

“你叫什么名字?”

“高木。”

“那位呢?”

“吉野。”

“高木和吉野……”

高木和吉野都已脸色煞白。

“前些天,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山泽的口气很温和。

高木和吉野都未答话。

片仓无声地在坡道上开着车。他想说点什么,但那样声音就会颤抖得发狂。

不久,汽车到了权兵卫山卡。

片仓把车停在了权兵卫山卡坡顶。

“下车!”

在山泽的命令下,高木和吉野默默地下了车。

片仓在前面走了,他手里也拿着刀子。其后是高木、吉野,压阵的是山泽。四人无言地走进了山岭上的树林。

“这一带可以了吧!”

片仓停住了脚步。这里距离公路约有五百米。树林中间,有一块小小的平地。

“坐在那里,两手放到前面。”

山泽命令道。他从口袋里拿出了铁丝,绑上了两人的手腕。那两人仿佛都意识到反抗是没有用的。

“先问你,我妻子现在怎样?”

片仓叉开腿站在高木和吉野面前。

“没事了。”

吉野答道。

片仓听说没事了,顿时感到了一阵轻松。

“那,现在在哪里?你们在哪里重新建筑了巢穴?”

“不知道。”

吉野慢慢地摇着头。他的脸部因恐惧而灰白,但眼睛却出奇地镇定。

“是吗?”

片仓点了下头。然后用鞋尖踢了踢吉野的小肚子。吉野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倒了下去。

“你呢?”

片仓向高木问道。

“他们没告诉我们。”

高木的眼神也很镇静。

“我们把人员和货物运到了岩手县的盛冈市。在那里,司祭先生借了其它的车辆,替下了我们。我们从那里返了回来。我们约定二十二日午后五点在盛冈车站前会面。”

“司祭先生吗?”

片仓踢了一下高木的腹部。

高木呻吟了一声倒下身去。

高木的话好象是真的。片仓想到司祭是不会留下漏洞的。这种小心是当然的。

“起来!”

高木和吉野抬起了身体。

“司祭有什么企图?”

“传播,天地教。”

高木答道。

“我是问他的真实目的。若不讲出来,你们会吃苦头的。”

“是传播天地教,是要创造一个和平的无污秽的新天地。”

吉野答道。

“喂!”

山泽招呼着片仓。

“这些家伙中了催眠术了,没有什么恐怖心。若想使他们产生恐惧心里,必须解除束缚着他们的催眠术的暗示。”

“是吗,有道理……”

片仓双眸中含着混浊的光。他感到仿佛有什么虫子进了眼里。

“能解除掉吗?”

“不大可能。不知解除的秘密。”

山泽摇了摇头。他那锐利的目光盯着高木和吉野。

“让他们尝尝屈辱的滋味怎样?也许会有些反应。”

“不会有反应吧!”

山泽持否定态度。

“喂,高木,把小便喝下去。”

不久,高木喝完了。

片仓又对另一个说:

“吉野,是让你来喝点,还是你好好回答我的问话?”

“你若叫我喝,那就喝吧。”

吉野的声音很痛苦。

“是吗……”

片仓看了看山泽。山泽摇了摇头。

“白费事。恐怕,就是割断他们的手足,他们也不会讲出天地教的真实面目。这种事已从他们的记忆里消失了。这好象那个是司祭干的。”

“真是的。”

片仓死死地盯着高木和吉野。他们若不说,就只有杀掉他们了。不论怎样,片仓也不想让他们活下去。他必须将他们作为复仇的血祭。杀掉这两个人,然后走向追踪司祭的旅程。

“再问你一个问题。司祭是怎样将女人们集结起来的?”

“女人大多是司祭先生带来的,是信徒。”

吉野答道。

“都是别人的妻子吗?”

“大半是。”

“是这样……”

片仓沉默了。某人妻子在某一天突然行踪不明——这种事屡见不鲜。

但是,在这自称为天地教,实为邪淫教的巢穴里,却生存着被催眠术和麻药俘获的人妻。片仓不禁想到了那些失去妻子的丈夫和失去母亲的孩子。

“把两个家伙杀掉算了。”

片仓的声音里含着愤怒。

“等等!”

高木从中插了一句。

“我们将化作鸟飞走,放了我们吧!”

“喂,你这家伙。”

片仓感到遭到嘲弄。

“你刚才说什么?”

片仓逼问高木。

“我是说化作飞鸟走,放了我们吧!”

高木象是在恳求。

“成为鸟?”

片仓看了看山泽。

山泽无言地看看高木。

“怎样成为鸟?”

片仓问道。

“只要展开羽翼,就能成为鸟。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的高高的悬崖上去。我们从那里起飞,停止作人,成为禽鸟。这样,你们也可不犯杀人罪。而且,我们已不会再度成为人。恳求你,让我们飞吧!我们能飞上太空、自由自在地翱翔。”

高木富野吉野同时仰望着天空。

初秋的天空很高。

片仓也抬头看了看天空。他感到了一种幻觉,似乎高木和吉野已化作两只鸟在那高高的天空中飞翔。片仓拉回视线时,高木和吉野仍仰望着天空。他们宛如迎来迁徙季节的侯鸟,怀着望乡的情丝,凝望着所要飞去的地方。片仓感到他们是这样。

“这两个家伙,疯了吗?”

山泽问道。

“是司祭那家伙在遥控着他们。这或许也是一种条件反射。——且他们被问及天地教的真实面目,他们大脑就会按某种程序产生化为禽鸟飞翔的意识。现在,司祭的这一装置起作用了。这两个家伙已感到自己确实化作了禽鸟……”

“禽鸟吗……”

片仓取出支烟叨在嘴里。

“让他们到太空去飞翔怎样?这些家伙要变成鸟,我们的世界就会凉爽一些。”

“我也有同感。让他们飞吧!”

山泽同意了。

“站起来。如你们所希望的,让你们去飞。飞到喜玛拉雅山脉或什么地方去,再也别回来!”

片仓拉起了高木和吉野。

高木和吉野移动了脚步。

片仓加着小心。他不能完全相信高木和吉野的变成鸟的愿望。因他们是司祭的属下,所以大意不得。不知他们在使用什么鬼心眼。片仓紧握着短刀,准备在万一情况下,能立即将高木吉野二人杀死。

从片仓得知天地教的存在起,他就已经做好了只活快乐的今日的思想准备,他不知明日会倒向什么地方。

高木和吉野无言地走着。他们的双手仍被绑在胸前。两个人不时地扬起被捆着的双手。就好象羽毛未丰的雏鸟振动着翅膀。他们的样子既奇怪,又可疑。

——他们有何企图?

片仓想起了司祭那炯炯的锐利的目光。那双眸似鹰鹫一般。片仓感到那双猛禽般的眼睛正在天空中死死地盯着。

片仓感到周围弥满了巫术的气氛。

几个人走了一会儿。

穿过树林就是悬崖绝壁。这个断崖似乎有一百米高。赤红色的岩石崴嵬屹立着。下面是原始森林。林海重叠、绵延不断。

“停下!”

片仓向高木和吉野发着命令。

断崖上吹动着上升气流,风很强。高木和吉野停了下来。

“哎,飞飞看。”

山泽和片仓左右分开挡住了二人的退路。片仓和山泽已充分考虑到了被解开绑绳的这两个家伙会逃掉。他们在悬崖边假装飞跃,然后趁山泽与片仓不备,反身脱逃。片仓和山泽以为他们定会是这样。

起初,片仓听到他们说要成为鸟,忽地看到了一种幻影,但那也是司祭巫术的一种。人既不可能成为鸟,而且不论司祭怎样遥控,也不能想象,催眠术的效力会如此之大。总之是值得怀疑的。

“我们将成为禽鸟。”

高木凝望着天空,嘟嚷着。

“是的。成为秃鹫之类的禽鸟,飞到喜玛拉雅山。或者,决斗吗?”

片仓历声喝道。

“我们要成为禽鸟。”

高木嘟嚷着同拌的话语。他的嘟囔象念咒语似的。他望着崖际斜上方的天空。

片仓目不转睛地看着。

高木站在崖际望着天空,但他突然缩起了脖子,紧接着又伸出来了。他的两手前伸着,眼睛望着斜后方。他稍稍弯下了腰。他就以这种态势,不断地伸缩着脖子。

那姿势恰似一只鸟欲凌空飞翔一般。吉野也开始了同样的动作,他的腰弯得很深。两腕伸向背后,不只是脖子,腰部也一起伸展和收缩着。渐渐地,他的动作快了起来。

上升气流吹散了两个人的头发。

——“他们真要飞吗?”

片仓看着。他们既象是演戏又象是真的。但片仓想,就一般常识而言,他们是在卖弄演技。那两个人在继续着拚死的演技,他们的动作极快。他们的动作剧烈起来后,就会安然发起攻击的。或许,这是未开化人种所使用的一种幻术。

——难道会被蒙骗吗?

两只鸟在悬崖边舞动着。高木和吉野已看上去象两只人鸟。有一种已灭绝了的杜杜鸟,据说栖居在印度洋上的毛里求斯岛上。形体巨大,但不会飞翔。这种鸟样子很难看。只有人们想象中的形体保留在博物馆里。高木和吉野就酷似这种杜杜鸟。不会飞翔的杜杜鸟却渴望一双翅膀,在做着模拟飞翔的动作。

这情象是在施展巫术。片仓看着看着,感到自己仿佛来到了原始部落。高木和吉野的人鸟的奇妙的舞姿将片仓诱入了一个梦幻的世界。

——危险。

片仓这样想到。

山泽看着。

高木和吉野奇妙的舞姿延续了很长对间,而且越来越剧烈。

“飞了!”

片仓叫道。

高木和吉野同时蹬离了地面。

两人的两臂向侧面展开,拚命地振动着。翅膀振动声响了,而且浮上了天空。

忽地,人鸟浮到了空中。

到此为止,消失了踪影。

片仓跑到了悬崖边上。

“停下!别动,危险!”

山泽的尖叫声响了起来。

片仓好歹总算停下来了。

“别动!”

山泽来到了片仓近旁。

“没关系。”

片仓的回答声很微弱。上升气流擦着他的脸颊。风很冰冷,使片仓的意识清醒了。

“这两个家伙,飞了吗?”

片仓仰望着天空。高爽的晴空上,流动着清白的云彩。

“不知道。”

“是从悬崖上跳下去的吗?”

“看上去是飞了……”

山泽的声音也很微弱。

“我,看到两人鸟,在空中浮动……”

片仓将视线从空中移向山泽。

“我也看到……”

山泽脸色发青。

“那么说,是真的?”

“可是,没看见他们落下。”

“我也是。”

山泽取出一支烟递给了片仓。

两人抽起了纸烟。

好一阵,两人都沉默无语。

“那,是幻术吧……”

片仓吐出了这句话。

“大概是催眠术的一种。或许也可称是幻术。那两个家伙起初动作缓慢,然后逐渐加快,最终使人晕眩。而且其动作有一定的节奏。我们被搅到那节奏里了。恐怕,我们陷入幻术中,看到的完全是幻影。”

山泽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头。

“那么,他们没飞吗?”

“我想是。若飞了,就不可能不浮在空中。他们是逃掉了。”

“可是,就性格而言,我一向被认为不受催眠术制约的。”

片仓不能相信自己了。

“不仅只是催眠术。那两个家伙利用了什么错觉。”

“错觉……”

“嗯。我有过类似的经验。那是在狩猎时,我打了野鸡一枪,野鸡落入了草丛中。我跑了过去,野鸡穿过草丛逃跑了。我叫来了猎犬。把猎犬放进了草丛。可是猎犬却冲向了与野鸡逃跑方向相反的地方。野鸡实际上是逃向了那个方向。不知什么原因,但是一种可怕的错觉。狗不会产生错觉,因为它只凭嗅觉搜索猎物。”

“野鸡是不是有两只?”

“不。”

山泽否定了片仓的猜测。

“我将狗放到了虚幻的野鸡降落的地方,结果一无所获。狗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只是一个幻影。人一紧张,有时候就会有那种事。现在,我想刚才我们也是在思念中见到了那幅画景。”

“思念中的图景。那么,那两个人是逃掉了?”

“也许是。”

因为人鸟不可能浮到空中,所以山泽的解释是正确的。片仓神情恍惚地追忆着自己所见到的情景。

“那个司祭真是个可怕的男人。刚才的情景若是幻术,那么就是那家伙在使用幻术。”

山泽的声音使人感到毛骨悚然。

九月二十一日。

片仓和山泽回到了盛冈市。

片仓和山泽立在盛冈火车站前。两个人都改变了装束。他们监视着从午后到最后一次列车开出时间内的车站附近。在权兵卫山卡失踪的高木和吉野,说他们约定二十二日与其同伙在盛冈车站会面。无法判断这句话的虚实。

片仓和山泽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莫不是在明天吗……”

山泽目送最后一趟列车远去后,蹙起了双眉,脸色也很难看,额头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液。

“你怎么了?”

“呀,没什么。”

山泽对片仓的问话摇了摇头。

“那么,算了吧,今天晚上回去吧!”

山泽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他们返回了旅馆。

旅馆是北大川沿岸一家价格低廉的旅馆。洗完澡后,片仓来到了山泽的房间。

“吃点夜宵……”

没有回答。片仓摒住了呼吸,只见山泽面无血色地倒在床上,他的那双眼睛里已无一丝光采。

“喂!怎么了?”

“有点发烧。不必担心。”

“有点发烧……”

片仓摸了摸山泽的额头,热得烫手。

片仓想,有四十度左右。

“在这等着!”

片仓走出房间,见到旅馆经理,与之交涉请医生的事。

三十分钟后,来了一个老年医师。

“肩部的伤恶化得相当严重。”

医师这样诊断道。

“怎么办好呢?”

“至少需要一周的住院治疗。”

老医生回答着片仓的问话。

片仓委托老医生负责山泽的住院治疗。

“伤到这种程度还到处乱跑,还喝酒,真是不象话!”

老医生唠叨叨地走了出来。

国了一会儿,救护车来了。

此时,山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默默地上了担架。

片仓办完住院手续回到旅馆已是夜里两点钟了。

片仓在房间里喝着威士忌。

据说,山泽的病情,只要住院治疗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片仓感到一阵孤独。从妻子出走到现在,他一直在与山泽共同追踪。两人一起向奸佞的敌人挑战。一同徘徊在死亡线上。还决定由两个人一起亲手复仇。两人都已抛却了人生。那山泽虽然生来生格坚强,但他恶化了伤口,因高烧倒下了。从明天开始的搜索就是片仓一个人了。

在山泽出院前的七天里,片仓无法预测形势将怎拌发展。按高木和吉野的话来说,明天是他们约定的会面日期。若他们与其同伙接上了头,那么片仓就必须追踪而去,搞清天地教的巢穴设在哪里。

弄清其巢穴后的下一步就可随机应变了。事件的发展可能等不到山泽出院,而须由片仓一人发起挑战。事件的发展若是关系到片仓的妻子,不论发生什么事,片仓也必须救出妻子。

本来片仓就有独自奋战的思想准备。对手虽是一个甚至使用幻术的可怕的疯狂集团,片仓也毫不畏惧。

他不会再中那种愚蠢的幻术。

翌日二十二日,片仓一大早就来到了车站前。他依然改换了装束。

若不能在这里发现司祭一伙,那前边的路就不好走了。与潜入权兵卫街道的废村不同,司祭已知道片仓和山泽追踪而至,或许还因为他们担心片仓和山泽会告知警方,所以他们搬迁到新巢穴的行动是十分隐秘的,而那新巢穴的地点也会选得极为谨慎。

使用幻术的的司祭所率领的那伙奇形怪状的狂信徒,若是在这里逃掉,那简直就是鱼归大海了。

至少也得找到可作线索的高木和吉野、或是其同伙。

上午,高木和吉野都未露面。由于山泽不在,片仓一个人监视累得不行。假使列车来了,出口也有好几个。一个人都照顾过来极为困难。若是过分地来回跑,就会被人注意。由于睡眠不足和焦燥,片仓两眼都充血了。

到了下午,仍未见行迹可疑的人。

两点、三点,时间令人心焦地流逝着。

很快,夜幕降临了。

午饭和晚饭,片仓都没吃。他一直在监视着,眼睛都发疼了。他必须仔细观察每一位下车的陌生旅客。因他担心对方也已改装异服,所以就更费力气了。

夜渐渐地深了。到了夜晚,监视就更加困难了。就是发现了可疑当然,片仓也得走到近前去确认一下。每一次,片仓都得快步跑向前去观察。特别是列车到达的时刻,简直令人绝望。众多的旅客一时间从不同的检票口涌出,片仓的视线不断地来回扫视着,神经搞得十分紧张。

——完了。

在最后一趟列车开走之后,片仓感到轻松下来,片仓全身疲惫不堪。不,应该说是徒劳感,终于没能抓住线索,使片仓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天地教消失了。

片仓感到四肢发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从人影稀疏的车站前向旅馆方向走去。

“他们说谎了吗……”

片仓小声嘟囔着。完全可以认为高木和吉野的招供是假的。高木和吉野从一开始就在利用幻术或催眠术与片仓和山泽勾心斗角。若如此,他们不会讲真话。他们说是在盛冈市,可实际上兴许逃到了九州。

这种担心,片仓一开始就有。片仓对虽有这种疑惑却不得不来到这里的自卫感到了深深的悲哀。

片仓想或许高木和吉野已经来了,很可能是片仓没发现他们。在租车处查询到的小型卡车的往返行程距离,正好是到盛冈市再返回所须要的公里数。那两个家伙或许不会使用这种幻术,而是一心想着活命,故而吐露了真情。在那一瞬间,片仓产生这种判断也并非不可思议。

或许他们已经来了,只是化装得十分巧妙。另外,可能那个司祭向那两个家伙事先授予了应对策略,这种情况如何如何,那种情况又该怎么办。高木和吉野不是在今天,而是在今后几天,而且会面的场所也变更了地点。若是这样,那追踪起来可就困难重重了。即便可能追到他们,他们也已离自己很远了。

片仓心情和脚步都很沉重。

片仓产生了被高木和吉野欺骗了的深深的自嘲。片仓回想起在崖际上的那两只人鸟的奇妙的舞姿。

——应该宰了他们。

片仓憎恶地想着。

翌日,片仓放弃了监视。

一上午,片仓从县政府转到市政厅,又跑到当地报社等地,重蹈山泽搜寻权兵卫山卡的天地教的办法。

结果是一无所获。即便存在买下山间废村的宗教团体,这里的人也不知道。他们说,若宗教团体传教的话尚且好的话。不然的话,那就只有到其所在地去看一看了。

下午,片仓看望了山泽。

山泽高烧退了。

“脸色还不好。”

“你的脸色好象也很难看。”

山泽象是了解到了片仓的心情。

“走投无路啊。”

片仓露出了一丝苦笑。

“那个司祭,真是滴水不漏。”

山泽望着天花板。

“有没有好的搜索方法?”

“你去盛冈市的租车公司、运输公司找过了吗?”

“没有,马上去。”

片仓坐到了木椅上。

“也许,那里也不会留下证据。”

山泽的话音很低。

“找找看。”

“嗯。”

山泽点了下头,闭上了双目。他眼窝深陷,身体明显地消瘦了。

片仓默默地站起身来。他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色也很难看。对天地教和司祭的憎恨使得他日渐消瘦。

片仓出了医院,到出租车站转了一趟。

他一直找到傍晚,也未发现可能是天地教借过的小型卡车。但他还是留下了七个借车人的住所。虽然他感到这也许是徒劳的,但除了碰碰运气,又没别的方法可行了。

翌晨,片仓到那些住所转了一圈。

他们位在岩手县各地。远处住址,他用电话确认了一下。若那帮家伙借了出租车,他们应该是让在岩手县有户籍的某个家伙借的。因为,别的县的人若借,就易被怀疑上。

一直到傍晚,结果确认那七个人都与此无关。

剩下的是运输公司吗……

在傍晚的街角里。片仓发出了沉重的叹息声。他感到调查运输公司恐怕更是徒劳无益了。运输公司有记载,司祭不可能干那种蠢事。

——是幻术吗?

也许司祭利用了运输公司,但对司机用了幻术,使其忘掉地址或记下了别的什么地址。

但是,难道会——若是那样,他们就成了魔术团体了。片仓否定了这种想法。的确,片仓和山泽被高木和吉野的飞鸟动作所迷惑过。然而,当时两人因要杀那两个家伙而异常紧张,这种异常的紧张情绪是导致他们被引入人鸟舞蹈中去的原因。虽说片仓和山泽决意要杀掉那两个家伙,但杀人毕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他们当然没有过杀人的经验。当时他们的神经已紧张得象一块玻璃,实在是没有办法。

他们会不会与司机窜通一气?

女人吗——片仓走着走着,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有十几个女人。要想利用女人的话,有充分利用的余地。想到此,片仓刚才的否定想法又淡薄了。

片仓想到了可能被丢给那司机的妻子。妻子已成为男女狂信徒的奴隶。

——那是……

片仓猛然象一根木桩似地停住了脚步。一辆轿车在他附近等待着交通信号。在轿车后面座席上,露出了一张女人白嫩的侧脸。

——京子!

片仓的身体受到了一阵猛烈的冲击。

正文 第五章 假面魔鬼

轿车停在国家公路4号线上。

在市立图书馆和日本广播协会NhK所在的一个地段。

什仓跑了过去。车内乘着一男一女。男子的脸藏在女人的影子里看不清楚。女人的侧脸在昏暗中显露出白嫩的轮廓。女人的侧脸很标致。

“京子!”

片仓边跑边高叫着。行人都惊讶地停住了脚步。公路上停靠着汽车和摩托车。片仓迅猛地向前跑着,仿佛要将这些汽车和摩托车撞倒似的。

车里的女人听到叫声看了一眼片仓。

“下车,京子,下车!”

交通信号变了。汽车的行列动了起来。那辆车也开始滑动了。

“下来,京子!”

片仓冲了过去。那辆车在片仓的眼前滑行似地跑了过去。车内的女人双手放在车窗玻璃上看着片仓。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凝视了片仓片刻。

片仓跑着。他追在汽车屁股后面跑着。在下一个或再下一个交叉路口,车总会停下来的吧,片仓想在那时拦住汽车。

汽车撇下拚命奔跑的片仓远去了。即便这样,片仓仍在跑着。车窗里的女人一定是妻子京子。片仓想若不能在这里把京子劫住,那么他就永远也追不到司祭一伙了。反之,若能追上那辆车,那一切难题都将迎刃而解。不仅可救出妻子,而且可以弄清司祭一伙的行踪、去向。

到另一个交通信号有很长的一段路程。

片仓气喘吁吁地赶到下一个交通信号灯下时,京子所乘的那辆车却已经不见了。

片仓狂奔着,连交通信号也不看。这里是交叉路口。他难以判定那辆车是一直走了呢,还是向左拐了。片仓已无暇考虑此事。他只是一个劲儿地朝前跑去。

“混蛋!”

好几辆车紧急刹住了车。片仓不顾一切地跑着。他跑过了交叉路口,向下一个信号灯的方向奔去。

但是,那里也没有那辆车的影子。

片仓停住了脚步。

他靠到了一个电线杆上。飞驰而过的汽车前灯划破了昏暗的暮色。片仓感到眼前仿佛是一个幻境。他不禁想到这象是在电影里或什么地方看到过的外国的陌生的街道。道路笔直地伸展着。洒满了汽车前灯的光芒。道路闪闪发光,逐渐变小,不知通向何方。片仓不禁想到这些汽车是在奔向另一个世界。片仓颤动的身体急剧地喘息着,凝望着渺无尽头的公路。

京子消失在幻想的世界里……

愤怒与失意在片仓胸中升腾着。

妻子为什么不从车上下来呢?片仓回想起奔驰的汽车内妻子苍白的面孔,和她那安然的凝视。丈夫为救她来到盛冈这个城市。丈夫绝望地叫喊着向汽车猛冲过来。这件事给了妻子怎样的震动呢?为什么妻子不开开车门翻滚出来?只要她翻滚下车,妻子就会回到自己的怀中。

是妻子不想回到自己的怀抱吗?她也许在一瞬间产生了复杂的念头,决意与来到盛冈这座城市的丈夫诀别了。

飞驰而过的汽车车窗内,那女人冰冷的轮廓使片仓的心碎了。

片仓痴醉般地在街上跑了起来。

冬天的风吹到了他的胸前。

片仓顺路去医院看望了山泽。

山泽颧骨很高,脸形都变了样。但脸上却恢复了血色。

山泽默默地听着片仓叙述事件经过。

“我……”

片仓踌躇着,他不知该不该说下面的话。

“你什么?”

山泽望着天花板问道。

“我感到被妻子甩了。以前我对妻子存有一半的愤怒和一半的怜悯。若妻子被杀死在什么地方,那也无所谓,因为我有无能为力的心情。然而,就在刚才我在昏暗的街角看到妻子的瞬间,不知为什么,我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刺激。妻子那宛若贵妇人般端庄的侧睑出现在车窗上。那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总之,她的身边有个男人。汽车是辆高级车,是外国车。也许是考虑自己太多的缘故,但我从未想象过那样的妻子。我只想象过她蒙受耻辱的场面。我见到那贵妇人模样的妻子后,感到妻在离我远去,离得十分遥远。以前即使我看到妻子被侵犯,也只感到了悲惨。但现在的我,却被嫉妒袭扰着。妻子抛弃了我……”

“别说了。别哭!”

山泽打断了不住嘴讲着的片仓。

“你夫人没有抛弃你。大概一那辆车车门的关闭只有司机席上才有那装置。不论你夫人的贵妇人的装束,还是在异乡的黄昏中显得多么端庄,你夫人总还是你夫人。如你所说,车子把她送到的地方是幻想的世界吧。是充满屈辱的幻想世界。”

“……”

“着是司祭设计的幻想的世界。”

山泽迅速瞥了一眼片仓。片仓憔悴的面容上露出了因嫉妒而产生的苦恼的神情。这是山泽第一次发现片仓的软弱。山泽想到了在片仓心灵深处存在的京子的份量是多么的重。

“啊。”

片仓点了点头。

“提起起精神来。这可不象你。你已经抓住了司祭本来面目的一部分。”

“司祭的本来面目?”

片仓扬起了脸。他看了看山泽。山泽的双眸又恢复了光采。

“明天早晨,你就可从车牌号码找到车主。当然,你招呼了你夫人且跑了过去,所以对方大概已做了充分的准备。——我曾说过,司祭有巨大的企图,天地教只不过是实现其巨大企图的一个手段。那个车主恐怕就与司祭的企图有关。”

“嗯。”

“只是,你只要搞清那辆车的车主就行了。你一个人干很危险。在我出院前,你先不要行动。即使,你弄清了你夫人在什么地方。”

“好吧。”

“听我再说一遍,这盛冈市或许就是司祭的大本营。真是这样,那就更危险了。不知有怎样的陷井在等着我们。较之权兵卫山卡的废村,城市里横行着更为残忍的魔鬼。你发誓决不擅自行动!”

山泽坚定的目光望着片仓。片仓点了点头,但表情却十分茫然。他好象腹中空空,心不在焉。在片仓充血的眼前又浮现出妻子那端庄的侧脸。

山泽并不是不了解片仓的心情。京子不是在秘密基地过着手铐加脚镣的奴隶生活,而是在异乡的街上被片仓看到的一个贵妇人模样的侧脸。那里有着自由的气息,若逃就能逃脱。因为妻子不想从那自由中逃出,而与一个陌生男人消失在黑夜尽头,片仓燃起了以前从未感到过的愤怒的火焰。山泽不禁想到这种火焰十分危险。

片仓走出了医院。

他返回旅馆上了床,却未能马上入睡。妻子的面影总在眼前浮现。他不停地思考着,在那一瞬间妻子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妻子认出了边喊边跑过来的男子是片仓。认出来了,却不开车门,也未开车窗。只是转过白嫩的面孔,凝视了片仓片刻。

——那个男人是谁呢?

片仓努力扩大着他仅瞥了一眼的记忆。虽然只是一刹那间,但跑过去的片仓看到了妻子阴影旁的男人的脸。他感到那人已有些上年纪了,不是司祭,是一个脸形较圆的胖男人。也不是司祭的部下。

到底,妻子和那个男子去哪了呢?为什么司祭把本应用锁链缚住的奴隶放到了盛冈市的夜色里了呢?

这是一个难解之谜。

只有一点,片仓可以想象到。那就是妻子和那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或许有着肉体关系,片仓从妻子贴在车窗上的面孔上,看到了这种悲哀。

——是怪盗吗?

片仓忽地坐了起来。失踪了的妻子在新宿的人群中,诱到关东信用保险杉并驿前支店的经理坂田后,去了旅店。是不是又发生了同样的事情。与她同车的上了年纪的男人会不会是某个地方的银行支店经理呢?

片仓又倒下了身子。可能是那样,但也可能不是。

片仓痛苦地闭上了眼。

片仓辗转反侧,思绪万千。夜很长。这是片仓向黑暗吐诉嫉妒、愤怒与魑魅蠢动的漫长的黑夜。

黎明时分,片仓好歹总算睡着了。

片仓起床是在九点以后。

上午,他去陆上运输交通局,查询了昨夜那辆车车主的登记姓名。

镰田英助就是车主人。

“这位先生是谁,你,知道吗?”

交通局的工作人员向片仓问道。

片仓的律律师名片起了作用,工作人员很客气。

“不知道。”

“是北卷市的市长。”

“北卷市的市长?”

片仓看了一眼工作人员。片仓被他的出人意抖的回答怔住了。

从盛冈到北卷市要经东北纵贯汽车道南下。

那里的市长、镰田英助——

“镰田市长是不是有点胖?”

“是的。是有那么点胖。”

“谢谢。”

片仓谢过之后离开了交通局。

——北卷市市长?

片仓向车站走去。边走边不断地在心里重复着这几个字。昨夜的高级轿车是镰田市长的,镰田与自己的妻子井排坐在一起。

——到底是怎么回事?

妻子是不是受司祭指使在引诱镰田。因对手是市长,所以不能耍这种把戏。若不是为盗窃而笼络市长,那么司祭究竟把京子给镰田市长的用意何在呢?

片仓到达北卷市是在傍晚时分。

片仓走向了市政厅。

片仓难以决定是否要求会见镰田市长。他想起了山泽昨晚的忠告。山泽再三叮嘱,即使找到了妻子的行踪,也不要一个人行动。但是,片仓想他是不会听从山泽的忠告的。他想对方若是阴险的人物怕会有危险,但与市长会面不可能有危险。

只是不能想象,镰田市长会讲出真情。他一定会闪烁其辞。他也许还准备好了说明片仓的目击是在做梦的证据,从正面攻击能得到些什么线索是很值得怀疑的。

——应该等山泽出院吗?

对于侦探工作有着异常的敏感。若是山泽,或许能巧妙地查出市长的另一副面孔。至少,片仓想从正面进攻使其更为谨慎的做法不能说是上策。要是想到事情的结果,还是应该等山泽。

然而,到达市政厅的片仓又抛掉了这一想法。到山泽出院,还有三天。他无法忍耐到那时为止的无所司事的痛苦。

他向市长秘书提出了会面的要求。

秘书问他是否有过预约,片仓说没有。会面的要求当然也就被拒绝了。

“能不能抽出点时间?我得见市长。”

“除紧急事件之外,一律不行。”

衣冠楚楚的年轻秘书表情十分冷淡。

“必须是紧急事件。”

“怎样才算是……,我的事件就很紧急。”

“什么事呢?”

“若是跟你说了就行了,也就不必跟市长会面了。”

“那么,请悠回去吧!”

秘书冷淡地回绝道。

“你要后悔的。不是你,是市长,是有关市长昨夜行动的事。”

“是威胁吗?那么……”

“警官吗?请叫吧,我不在乎见警官。顺便把新闻记者也叫来。你的上司就要下台了。”

片仓越说越气愤。自从被卷入此事件以来,在片仓相貌变阴险的同时,性格也粗暴起来。总象是个炸药包似地,一点就着。

“请回吧。”

秘书不耐烦了,铁青着脸说道。

“糊涂虫。你的上司将可能被逮捕,你也不在乎吗?诱拐人妻嫌疑犯!”

片仓高声叫喊起来。

“诱拐人妻?”

“是的。快去!”

“请等一下。”

秘书没用内线话筒,而是慌里慌张地进了市长办公室。

“请,市长要见你。”

秘书马上又出来了。

片仓进了办公室。

镰田英助注视着片仓。

“你说我诱拐人妻?”

镰田有着与市长身份相称的阴郁的眼睛。他的前额光亮。他的粗大脖子象征着贪欲和丑陋。

“是的。”

片仓坐到椅子上。直视着镰田。

“你记得我吗?”

“怎么会记得你呢?”

“那么,为什么答应了会面?”

片仓一开始就准备好了要吵架。他一想到这个男人昨夜给了妻子那样的自由,心里就跟油煎般难受。

“你说什么呀,请讲明白些好吗?”

镰田也有些发怒了。

“是吗。”

片仓答了一声之后就沉默下来了。

“讲不出来吧。我究竟诱拐了谁呢?你听谁说的?”

“……”

“你,有证据吗?”

“……”

“为什么不出声?”

镰田市长敲了敲桌子。

“昨天傍晚,不,是夜里,你的车行驶在盛冈市内。身旁坐的那个女人,是谁?”

“你说是盛冈市内——你在说什么呀?我昨天夜里在本市的餐馆与总务部长一直喝酒喝到深夜。根本没去盛冈市。”

镰田的话渐渐粗俗起来。仿佛他们的职业是土木建筑什么的。片仓简直想一下子把这个猥琐的家伙打趴下。

“有人看到你了!”

“谁?”

“我。”

“你说什么?不象话。”

镰田毫无目的地将桌子上的文件从左边移到了右边。

“好好听着,镰田!”

“你说镰田,怎么可以这样称呼?”

“叫镰田若不礼貌的话,那叫你狒狒或猩猩好了。”

“狒狒、猩猩!这种粗话,请不要再说出口!”

镰田的脸胀红了,伸出了那短小粗壮的手指去按呼人按铃。

“你听着!”

片仓厉声喝道。

“坐在你车里的那个女人是我的妻子。她被一个叫天地教的怪盗团伙诱拐了。我追那帮家伙来了。而且,我在盛冈市内,发现了我妻子。我边喊边向那辆车追去。你应当知道此事。好几个行人目击了这一事实。要找证人并不困难。怎么样,你好好考虑考虑。把我妻子带到哪去了?你若不老实说,我就要起诉了。不要小看我。把你拉到法座上去,然后打进监狱并不费事!”

片仓怒容满面。

“胡说八道的家伙。”

镰田站了起来。

“你以为我是谁?”

“狒狒猩猩!”

“你疯了?”

“怎么会呢!”

“我跟你说,我不会被你这样的家伙诬蔑所吓倒的。不管你是律师还是他妈的掏粪工!”

镰田绕着桌子来回走着。他的眼里也喷火了。

“喂!你这家伙。”

镰田抓住了片仓胸前的衣服。

片仓拨开了他的手腕,反手抓住了镰田的脖领子。

“说出来!把我妻子带到哪去了。不说我就勒死你!”

镰田挥起他那短短的手臂打片仓。片仓根本没介意,而是用力勒紧了镰田的脖领子。片仓一想到这个丑陋的男人那天把妻子带到什么地方侵犯了,就忍不住怒火满腔。

镰田出了呻吟声。他的面部充血,肿胀起来。

“说不说?”

镰田没有回答。

门开了,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那男子手中握着手枪。他将手枪顶在了片仓后腰上。

“我是警察。放开市长!”

男子挥动了一下手枪。

片仓猛他把镰田放开了。

“蠢猪!”

片仓吐着唾洙。

“逮捕他!”

镰田喘息着。

“你作为殴打市长而被逮捕了。”

这是个四方脸的刑警,下巴很大,眼神昏暗。

他把手铐套在片仓的右手上,又把另一个环套在自己的的左手上。

“记住。我将把你拉到法庭上去。暴行罪要判几年刑,你好好在法律书里查一查吧!”

片仓警告着镰田。他确有起诉镰田市长的想法。他不能宽容这样卑鄙的男人。先前他并没有这种想法,但片仓一见镰田的面,就涌起了一股深深的憎恶感。镰田讲话的态度更损害了片仓的自尊心。

以司祭为首的天地教分子是决不能宽恕的敌人,片仓已发誓要将其斩尽杀绝。这是他的最终目标。而这个镰田却使片仓有不同的感触。他将妻子装扮成贵妇人模样,驰车滑过自己身边消失在夜幕之中。片仓对镰田与那些非杀不可的家伙有着不同的憎恶。对片仓来说,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这是纯粹的嫉妒的愤怒。谊愤怒在片仓见到这个略嫌猥琐的市长的面之后,就进一步强烈地燃烧起来了。

——把他拉到法庭上去。

片仓失去了自制。

他被刑警带着,走出了市长办公室。市长办公室前呆着好几个男子。不知他们是警官,还是职员。男子们都默默地簇拥着刑警和片仓走向出口。

——是圈套吧?

片仓背部感到一般寒气。他们过分小心了。男子们好象担心手铐被市民们发现。

——这是为什么?

片仓迅速地思考着此事。

起初,警察闯进来时,片仓明白他是中了镰田市长的团套了。镰田先抓住了他,当然他预料片仓会反击。在此时叫来刑警,那片仓就是暴行及杀人未遂的现行犯。对处于特殊职位的市长的暴行杀人未遂是重罪。镰田的目的就是这个。片仓这样解释着。

逮捕、关押、检查拘留、起诉,未决拘留——片仓将失去几十天的自由。镶田就希望出现这一结果。大概他预测到片仓会来,事先做好了这一准备。

然而,片仓虽意识到自己中了镰田的圈套却毫不慌张。若被建捕,这反而坚定了片仓起诉镰田的决心。就算警察是市长的同伙。但只要是警察,他们就不能无理地相护罪犯。从东京叫来几个一流律师,对付几个乡下警察不会有什么问题。片仓一定会被释放的。而且,市长将受到调查。

对于镰田圈套计划,片仓反过来制定了自己的对策。

但现在,那种解释消失了。那种解释错了。若以对市长的暴行杀人未遂拘捕犯人,不需要如此隐秘。

这几个男子不是刑警。

“你的警察工作证给我看看。”

片仓止住了脚步。

“别出声,快走,蠢猪!”

那男子压低了声音。

“你是假刑警!”

“假的又怎样?”

围着他们的一个男子向片仓正面的小腿上踢了一脚。

片仓呻吟了一声,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若不想受皮肉之苦,那就老老实实往前走!”

假刑警向上拉了拉手铐。

“别小瞧了我。”

片仓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必须想办法脱身。

“我不是一个人行动。我有伙伴。他们知道我来市长这儿了。他们会向警察提出搜索要求的,而将彻底调查市长周围的人。他们可是专门搞搜查的。”

片仓必须努力使对手尽可能感到恐惧。这样被逮走就有可能不被杀掉。

“别唠叨了!”

假刑警丝毫未露出恐惧的神色。

片仓被包围着走出了市政府大楼。楼前广场上等着一辆汽车。

片仓被带进了车内。两个男子也一同坐了进来。开车的是一个绷着脸、蓄着胡须的中年男子。他比与片仓连着手铐的假刑警长相要难看。

车开了起来。

片仓悔恨交加。他想起了山泽近乎唠叨的忠告。他再三嘱咐只要多加监视就行了。然而,片仓不能想象市长会干这种事。

——他们要杀我吗?

只能这样想。到了这个地步,片仓若不被杀死,那反过来市长就得为自己挖墓穴了。

不能死。片仓若被这些男子杀掉,那妻子京子一生都无法摆脱奴隶境遇了。她将作为天地教的奴隶,俯首贴耳地过着侍奉男人们的生活。现在,她或许作为镰田市长的玩物被幽禁在什么地方了。

片仓想到妻子可能是司祭赠给镰田市长的贡物。司祭不能从镰田那里盗取巨款。他把妻子赠予镰田,别有他图。妻子曾背叛过司祭。司祭说要给妻子带上手铐脚镣,作男女信徒的奴隶。司祭又想到另一个有效的手段。

从相貌上看镰田,就是个好色之徒。他恐怕是个见了女人就不能自制的男人。片仓眼前掠过了妻子的屈辱的身姿。

片仓强把怒火压了下去。

汽车缓缓地在街中行驶着。男子们都是默默无语。

片仓窥侧着逃脱的机会。只有一个办法可逃掉,那就是夺下与片仓连着手铐的假刑警的手枪。手枪装在男子口袋里,要想夺下来并不容易。男人空着右手,而片仓管用的右手却被铐着。只有趁两人身体碰撞的机会夺下手枪,但是成功可能性很小。

无论成败与否,要想逃脱就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片仓寻找着时机。

若失败,一切就都完了。再也不能第二次使用同一手段了。这也意味着死亡。

片仓全身的肌肉都紧张了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了。

夺下手枪后决不再留情面——片仓暗自对自己说道。假刑警居右,片仓居中,左边和助手席上还有别的男子。假使夺下了手枪,左边的男子也会发起攻击。若想躲避其攻击,无论是谁,都只有开枪把他射杀。稍一犹豫自己的生命就会完结。

片仓急剧地喘息着。

随着汽车转弯时的摇动,片仓的身体靠在了假刑警身上。不,他只是做了一个要靠上去的假动作。下一个瞬间,片仓把自己的头碰到了假刑警的头上。片仓用力很大,他甚至做好了头盖骨破裂的思想准备。此时最忌犹犹豫豫。如果打击得轻些,那还不如不打。

片仓感到一阵眩晕,眼前发黑,引起了脑震荡。片仓几乎就要就此瘫倒下去。然而片仓的左手伸到了那男子胸前。他已鼓起了疯狂般的勇气。手腕上没有力气。虽然握住了手枪,却没能把它拔出。

“混蛋!”

一声怒吼,片仓左边的男手的手腕扼住了片仓的脖颈。他象是要把片仓卡死。片仓被那男子拉着,离开了假刑警的身体。

片仓手握着手枪。

他把手枪顶在了假刑警的腹部上。

“别开枪!村田,住手!”

假刑警艰难地叫道。卡住片仓脖颈的男子村田的手腕松了下来。

“把手铐卸掉!”

片仓喘息着。他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假刑警若不叫喊,他早就扣动扳机了。

“你要装蒜,就崩了你!”

“明白了。别开枪!”

假刑警取出钥匙开了手铐。

“停车!”

车停了下来。片仓先让左边的男子下了车。片仓端着手枪脸朝后,开始下车。当片仓的脚刚一踏出车门时,助手席上的男子猛地转过身来。他顺势将手中匕首向片仓右腕猛扎下去。

手枪飞了。

与此同时,先下了车的村田也从背后扑了上来。片仓一猫腰,村田从片仓的身体上面窜了过去。片仓把村田击倒在汽车挡板上后就跑了起来。

道路分为车行道和人行道。片仓跑在载满银杏树的人行道上。有几个过路行人。片仓边跑边迅速地回头望着。村田开始上车了。汽车象是拖着村田似地发动了起来。

片仓跑着跑着看到了一幢建筑物。这是一幢砖砌的古色古香的建筑。警察的徽章在上面闪闪发光。片仓若不跑到什么地方躲藏起来,不一会汽车就会追上来,那就麻烦了。

片仓看到前方有个警察暑,马上产生了有救的念头。他以前从不知道,警察有如此之大的可依赖的价值。

片仓看了看背后。汽车马上就要追到近前了。汽车到了片仓身边,假刑警手里提着手枪,翻滚下了汽车。

片仓跑到警察署还有三十米左右。他挤命向前冲去。因为事关市长在他赶到那里之前,并非没有被枪射死的危险。

片仓猛地冲了过去。

他跑进写有北卷警察暑牌子的拱形门。

一楼象是主管交通的警察。收发室有位女警官。有三四个戴有交通臂章的男警官。其中一个人的视线移向了跑进来的片仓。

“怎么回事?”

他好象明白了片仓的行动很不平常。

“假刑警在追我,拿着手枪。”

片仓的手向外指着。

未等片仓话音落下,四、五个警官跑了出来。

片仓深深地喘息了几声,总算是平静下来了。

警官们很快就回来了。

“噢,没什么人吗!”

一个年轻警官追问片仓。他的表情象是在猜疑。

“没有?”

“甭说假刑警了,连一个孩子都没有。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梦?”

“胡说。我是拚死逃来的。看,我手上还有手铐的痕迹!”

片仓伸出手腕给警官看。

“嗯!”

看过片仓手腕上的痕迹后,那警官仍然用不解的神情看着片仓。

“我要见署长。有要事。”

片仓递过了名片。

此时,一楼的所有警官都放下手里的工作,望着片仓。大多数人的神情都很疑惑。

“那么,请到这里来!”

警官看了看名片上的职衔,好象在心里起了震动。

警官把片仓领到二搂。

细细的走廊呈几字形。保安、少年课等字样的牌子挂在各个房间的门楣上。紧里面的一间房挂着搜查一课的牌子。这间房旁边有间铺着塌塌米的屋子。片仓被领了进去。这是刑警调查室。片仓操律师职业,对警察的机构很熟悉。这是搜查课要听取案情报告。

警官走了出来。

——该讲到什么程度呢?

片仓考虑着此事。他想既然已到了这里,关于镰田市长的事,大概就应该说了。片仓虽不想借用警察的力量,但那位镰田市长的作法也太出格了。简直是荒谬绝伦。那家伙不可饶恕。

片仓不知警察会怎样追究镰田,但是只要不让法官来审判镰田,片仓就不会甘心。而且,若是警察认真调查起来,把妻子找回来的希望也不是没有。

过了片刻,进来了一个男子。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

“我是搜查一课课长横田。”

男子作了自我介绍。他讲话的口气给人一种高压般的感觉。

“听说你被假刑警追过?”

“是的。”

“说说事情经过!”

课长横田把片仓的名片放到了桌子上,露出了明显的不快的神情。他或许已从领片仓来的警官那里听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而认为片仓是个精神异常者。

“雇用假刑警的是市长……”

片仓说明了情况,但却没提天地教的事。警察若介入天地教事件,就麻烦了。片仓适当地打了些马虎眼。

“市长呀……”

听完之后,横田自言自语似地嘟嚷着。他的视线直射向片仓。

“我请求搜查。我要求办理起诉手续。”

片仓看到横田的表情毫无变化,认定横田还是认真对待此事。横田的表情显得很傲慢。片仓见他这幅神情,感到非得那样做不可。

“起诉吗……”

横田依旧是老样子。

“请认真点,好不好!”

片仓的口气强硬起来。

“你呀……”

忽然,横田的口气变了。

“你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

“为什么?”

片仓预感到横田会那样问。

“你说什么市长雇用假刑警……”

横田笑了起来。

“奇怪吗?”

“奇怪,当然啦!”

横田大笑起来。

横田魁梧的身体在摇动。

片仓沉默了。他未失去冷静。静静地等待横田止住笑声。

横田停止了大笑。他被片仓盯视得觉得不能再笑下去了。

“你呀,那位市长人格很高尚。他不可能诱拐你妻子,还跟那种暴力集团有牵连。你是不是产生了某种错觉,产生了被市长逼迫过的错觉。所以,不能接受你的什么起诉。而且,反过来,对于你对市长施加暴力,我们更感兴趣。首先必须把你逮捕起来调查!”

在横田消失了笑容的眼里,闪着混浊的光芒。这象是一双窥视着猎物的食肉动物的眼睛。

“我总感到,是你误会了。”

片仓沉稳地解释道。

“我不是那种无能为力的市民。我并不是没能力改正你的严重的错误想法。你好象把这件事忘掉了。”

“今天,你是来威胁我吗?”

横田的声音变了。显得有些凶恶。

“我没那个意思。”

片仓已认识了横田。这样的男子在警察里很多。片仓意识到事情不会这样沉稳地了结。他又一次想到了警察和市长可能是同伙。乡村警察在这一点上,就更甭提了。

沉重的脚步声在房间前面停了下来。

看到那个进来的男子后,片仓忽地站了起来。

“哎!”

那男子打着招呼。

“你说的假刑警,就是这个男子吧。”

横田问道。

“……”

片仓没有回答。他的脸胀得通红。

“寺町君,你得出示你的警察工作证,对方可能是律师先生呀。”

横田边笑着边命令寺町道。

“这家伙逃了。而且,差点儿把市长杀死。”

寺町答话了。

“差点儿……那家伙是凶犯!”

横田大叫道。

“对,是凶犯!”

寺町方正的下巴指向了片仓。

“偏偏逃到警察署来,真是个鱼木脑袋的先生。”

“呀,等等——”

横田收敛了笑容。

“这个男子,虽是个初犯,可是会不会是精神异常呢?”

“我,实际上,也那样想过。”

寺町点了点头。

“嗯,一定是。是精神分裂症。而且患有妄想病。还是把他送到医院去的好。”

横田自己点着头。

“是精神病医院吗?”

“对。如果放着一个危险的患者不管,治安就无法保障。”

“我也这样想。”

“好吧。请把他带走吧。做过鉴定之后,收容起来!”

“明白了。喂,你这个蠢笨的患者!”

寺町取出了手铐。

“你们的这场猴戏想演到什么时候?”

片仓终于说话了。

他的双手被铐住了。

片仓被带到了警察后院。

那里停着一辆车,就是刚才他逃离的那辆。留胡须的司机呆在车内。

寺町把片仓推搡上了汽车。

汽车跑了起来。

“喂,看着这边!”

寺町抓住了片仓的头发。他把片仓的脸扭过去对着自己,手扇在片仓的脸颊上。

片仓没有反抗。双手上着手铐。若反抗,不知还要吃什么苦头呢。从对方的下巴的形状来看,他象是个性格固执的人,而且还象是个糊涂虫。

寺町抓住片仓的头发,不停地扇着片仓的脸颊。片仓想他可能打两三下就完了,可是寺町却一直没住手。

啪啪地宛如机械装置似地有着等时间的间隔,打了十二次。

“懂了吗?”

寺町揪着片仓的头发问道。

“啊啊。”

片仓嘴唇破裂,血流到了膝上。他想他的脸已经肿起来。

“你给我们添了很大麻烦。这是对你要杀我的礼遇!”

寺町最后用尽全力打了一下。

“怎么样,稍有改悔了吧?”

“……”

“若不答话,还得接着打。你总会被杀死的。我就是在这把你打死,谁也不会说什么。你要清楚这一点,就答话!嗯,我不想你和我使用对等的语气。给我好好使用敬语。答话!”

寺町的眼里杀气腾腾。在这杀气里,有着虐待人的愉悦。

“是,我是后悔了。”

片仓只好答话了。最后一巴掌把片仓的口腔内部也打出了血。片仓吞掉那微温的血液答话了。寺町若不顺心的话,很可能会接着打。

“是吗?”

寺町嘲笑道。

“你想进精神病院吗?嗯?”

“不。”

“回答想进。”

“是,我是想进。”

“到死你也出不来。你会满身粪屎。因为医院的老板是市长。难得吧。嗯?”

“是。”

“但是,不把你送进精神病医院!”

“……”

“你,想见老婆吗?”

“不。”

实际上,片仓也是不想见。这个样子即便见了妻子,也只能给妻子增加绝望的心情。

“说想见你老婆,想抱你老婆!”

“是想见,是想抱。”

“不象样的笨蛋!”

寺町讥讽道。他好象不知因何缘故,又生起气来。

“你还算个男人吗?”

“……”

“把你带到你老婆呆的地方去吧。在那里你将倒什么霉,我可不知道,我可不管了。不管怎么说,你是活不长了!”

“我明白。”

“明白就好。省得麻烦!”

寺町把香烟叼在了四方脸上的嘴里。

片仓将视线投向窗外。

他想自己活不长了也许是实话。市长看上去权力很大。警察成了他的手足。他就象掉在捕蝇纸上的苍蝇,不论怎样挣扎,也逃不掉了。已经没有必要担心他能逃。

片仓猛地想起了山泽。

“喂,趴在这里。避人耳目,免麻烦。快点!”

寺町指着座位下面。

片仓遵照命令趴了下去。他横着身子,曲起腿。上身来到寺町的脚跟前。寺町穿着鞋踩到了片仓背上。

“真没骨头。律师的劲头儿哪去了。你好象生来就有奴性!”

寺町用鞋踏在片仓身上嘲笑道。

汽车跑了十来分钟。

不久,车停了。

“可以起来了。奴隶先生!”

门开了,片仓随寺町到车外。

这里是个车库。车库入口的门紧闭着,看不见外面的景致。车库里面敞开着一个不知通向何处的入口。

片仓被从这个入口带了进去。里边象是个走廊,象是建筑物的一部分。

经过长长的走廊,进入了另一个建筑物。这个建筑好象相当大。片仓没搞清其房间的配置。

片仓被带进了一个房间。

这是个铺着地板的房间。没有窗户。是个四方形的房间,没有神龛,在放神龛的地方立着一根粗大的木柱。

“抱着它!”

寺町卸掉手铐,命令道。留胡须的司机手里端着枪。片仓抱住了柱子。在柱子的另一侧,手铐又被铐上了。

“怎么样,抱着的滋味?”

二人嘲讽过之后走出了房间。

脚步声远去了,周围一片静寂。

片仓坐了下来。两腿伸开夹住了柱子。这样做是最舒腿的姿势。此外别无可行之策。

四下里依旧悄无声息,异常幽深,象是空无一人。这是什么地方?连汽车的声音也听不见。

片仓用上眼睛,把额头靠在了柱子上。

这就是等待着他的命运,不会轻易逃脱的。片仓生命即将完结的预感十分强烈。以前也存在过危机。但山里的危机,尚有妻子来相助。在这里,妻子本来也很可能会出现。

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卸去手铐。就这样抱着柱子,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渐渐变得骨瘦如柴,最终衰竭而死。

在死之前,镰田市长恐怕要露面。是镰田命令警察把片仓幽禁到这个地方的。镰田若想只是杀掉片仓,那他只要下命令给寺町,寺町就会毫不犹豫地干掉片仓。镰田不这样做,大概是另有谋算。

——是要折磨死吗?

片仓想或许是那样。镰田有着猪头样的贪婪的相貌。他大概有一种极为残忍的折磨方法。此刻,镰田一定已经接到报告露出了阴险喜悦的神情。

片仓感到了一种被不知名的生物擒获的恐惧,这不是死的恐怖。他感到那生物肌体干涸而发黑。

山泽现在在干什么呢——他只住了两三天医院。虽说与片仓失去了联系,但山泽也不能出院。就算他强撑着出院了,找到市长,从其背景中查到这个地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许,在山泽出院之前,片仓就会被杀掉。

山泽说过住在城市里的人更为残忍。片仓此时悔恨万分。

——死掉吗?

片仓万念俱灰。

他把额头撞到了桂子上。

太阳早就落了下去,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片仓一动不动地呆在黑暗底部。他双手抱着柱子,头顶在柱子上。他不知就这样过了几个小时。身体僵直不能移动。他曾试图毁掉手铐,但没有成功。手铐咬着皮肉,钻心地疼。片仓不停地想着,陷入罗网中的野兽断去肢体逃生的故事。人要是能忍受痛苦的话,片仓也会切断自己的手腕。但是,他却未能战胜疼痛。他曾下定了要折断手腕的决心,拉动了手铐,但他马上就昏了过去。

——杀了我吧。

仓在心中呻吟道。若能从这种姿势下解放出来,他愿意去死。或者披鞭打,蒙受屈辱,那都不在话下。

有了声响。

好象是汽车开进来的声音。在这宽大的建筑物照的某个地方,响起了几个男女的声音。声音很徽弱。而且还混杂着,搬运和整理什么东西的声音。

然而,片仓的屋里还是一片静寂。那小小的声音一步也未向这里移动。

那声响持续了近一个小时。

不久,脚步声向这个方向传来。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片仓头贴在柱子上倾听着。

——死神吗?

开开房门,脚步声进来了。

电灯被点亮了。两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立在片仓眼前,其中一个人端着手枪,另一个卸下了片仓的手铐。双手被铸在体前,而且,又在脚腕上上了脚镣。

“走!”

两个男子前后夹着片仓到了走廊里。

片仓被逼着走在曲折的走廊里。远处的人声渐渐近了。片仓感到那象是在举行宴会。不一会儿,他们到了那个房里。

他们走了进去。

是一间大客厅,酒已摆好了,十几个男子围成半圆形坐在那里。在他们身边各陪伴着一个女子。女人全都穿着和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片仓直立在屋里。那些男子中央,坐着一个留着白胡子的年近花甲的老年男子。他的左边是镰田市长,右边是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片仓的视线来回扫视着。

——京子。

片仓望了一圈的视线回到了陪在镰田身边的女子身上。刚才的一瞥没有发觉那个女人就是京子。她穿的和服好象很昂贵。京子衣着华丽。

“到这边来。片仓!”

镰田发出了他那粗声粗气的声音。

片仓拖着脚镣走到镰田面前。

在此之前的嗡杂声停止了。

“还不跪下!”

镰田那神经质的声音刺向挺直着的片仓。

片仓弯下了膝部。他两手支在榻榻米上,垂下了头。在垂下头之前,片仓看到京子青白的脸正凝望着自己。

片仓的额头磕在了塌塌米上。

“我跟你说!”

镰田的声音里颤动着阴险的喜悦。

“你,成了这里所有人的奴隶。无论是谁,愿意用什么样的玩法……”

片仓跪在塌塌米上听着。

镰田市长接着说了下去。

“你这家伙,真是个笨蛋。确实你的老婆京子成了我的安慰工具,就如你听见到的。说是诱拐也好,说是监禁也没关系。京子虽然顺从,但从真心上来讲并未成为我的女人,有机会的话,她就想要逃脱的。只是她慑于我的威力罢了。你发现了京子,查了汽车牌号一看,对手竟是市长我。你应该就此罢休。既然知道了夺走你老婆的是市长,那你就应该回去到床上哭喊。被强者夺走老婆而不加反抗,是软弱者应该做的事。这就是人情世故。你是不懂这个。而且你居然跑到市长所在地去叫骂还你老婆。这种非礼的、忘掉了自己地位的行为断送了你的性命。我决定将你处以死刑。是反抗背逆罪。是穷人对统治阶级的谋反。若容忍这样的事件,那世间就不成体统了。这就是判你死刑的原由。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镰田止住了话头。他的用意很明显,即是在处以死刑之前,用言语折磨片仓。

“……”

“不答话吗?”

镰田对沉默不语的片仓怒喝道。

“明白了。”

片仓答道。

“是吗,明白了吗。”

镰田满意地点头说道。

“到底是个律师,知情达理。我跟你说,在你活着期间,你要始终清楚这事。不然的恬,我们让你几个月间都抱着柱子活着。我们决不杀你。不分昼夜,一天又一天你就抱着那根柱子,一动不动地活着。你想那样吗?”

“不。我不想那样。”

“应该这样。那么,到死刑执行前,你就作为奴隶好好工作吧。怎样,愿意工作吗?”

“是,我工作。”

“好。我讨厌顶嘴的人。因此,听我说,欺侮你不仅仅是我的权力。这里的所有成员都有这个权力。明白了吗?”

“是。”

片仓答道。

在镰田的暴虐面前,他只好屈服。若反抗,被埋入那个不见天日的、一动不动地抱着柱子的黑暗世界,那将比死亡更加可怕。既然早晚将被处以死刑,那么在那之前不论是怎样屈辱的世界,片仓也只好苟活下去。

只要处于能动弹的状态,并非就抓住不了逃脱的机会。

“左先生。”

镰田对他旁边那个五十岁上下的老年男子说道,那腔调显出十足的奴性。

“什么事?”

被叫作左的男子,沉静地答了话。虽已象个老人了,但他的相貌很有气派,白胡须更增添了不俗的风度。

“我们该如何办呢?”

镰田问道。

“就委托你了。”

“是吗。那么,京子。”

镰田回头看着京子。

“是。”

“你的丈夫。你来折磨折磨他怎样?先把他剥光了!”

京子站起身来。

片仓看了看京子。

京子脸色铁青。

一个男子给片仓去掉手铐脚镣。京子给他脱光了衣服,那男人又给片仓戴上了手铐脚镣。

“个一个地跟大家寒喧。从左先生开始。要认真!”

镰田吼道。

“是。”

片仓走到左的面前。脚镣声随着他的走动响了起来,片仓在左的面前屈膝跪倒,双手撑在了塌塌米上。

“请多关照。”

“嗯。”

左轻轻点了点头。

片仓一个一个地转着圈圈寒喧着。不只是对男人,对女人也是一样。

在片仓寒暄过程中,不知何时,镰田走到了房间中央,他手里拿着鞭子。

“过来,跪下!”

镰田用鞭子指了指他的脚前。

开仓照镰田说的那样跪了下去。

“现在是对你反抗我的答谢。”

鞭声响了。片仓背部火烧般地剧痛起来。他勉强用上了手铐的手支撑着身体。

鞭子一声又一声地响着。刺耳的鞭声划破了屋内的空气。

镰田的脚使劲地踢向了片仓的额头。片仓被踢得仰面朝天倒下下去。鞭声在片仓腹部响了起来。片仓的身体随着一次次落下的鞭声扭曲着。

不久,镰田丢掉了鞭子。

“怎么样,你明白反抗统治阶级的罪过有多深了吗?”

“明白了。”

片仓滚着抬了抬了上体。

“只是这些吗?”

镰田威风凛凛地站在片仓面前。他的声音里含着焦躁的成份。是暴君似的焦燥。是绝对权力者的焦躁。越是虐待,他的心灵越得不到满足。越打就越刺激。一种刺激尚未使其心灵得到满足,这个绝对极力者的心情依然很不舒服。

“我有过错误的想法。请原谅,妻子被您夺走,作为弱者我应该死心了。对不起。”

片仓道歉道。

“是吗!”

镰田吐气似地说道。

“京子,到这边来!”

镰田解开京子的和服侵犯了她。接着,片仓又看到在场的男女。象他在怪盗村看到的乱交场面。

端然而坐的只有一个男子,那就是被镰田市长恭敬地称为左先生的男子。

只有左未参加乱交。他的眼睛仿佛象是注视着某个遥远的场所的景象。

片仓看着左。

身材修长,白髯很漂亮。与其说看上去漂亮,不如说看上去有贵族似的风貌更为准确。镰田的肥大和丑陋在左的身上看不到。他不胖,但并不是说他太瘦了。

他的整体保持着一种和谐。这种和谐不只体现在身材说,而且涉及到精神世界。或许是因为他的精神世界的和谐,在端正的外貌里表露了出来。左与这些兽性犬发的男女有着不同质的东西。

片仓望着左,忽地他感到脑海里的某个地方闪过了一线记忆的光芒。

——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男子……

那遥远的记忆的大脑细胞在跳动。片仓想他确实在哪里见过那张脸。在什么地方呢?片仓在自己黑暗的大脑深处搜寻着。记忆好象稍稍露出了头,但却又抓不住。

片仓心急如焚地回忆着,这张脸确实在哪里见过。他拼命搜索着每一个记忆的片断。

是在报纸或电视的新闻中见过吗——片仓感到或许是那样。对于左、镰田极尽谦卑之能事。左一定是了不起的人物。若其地位在市长之上,那么是中央财政界的人吗?

片仓移开了视线。过分死盯着并非良策。若片仓认出了左的本来面目,片仓不是不可能立即被杀死在这里。

——要弄清这个男人的真面目。

片仓的神经集中到了这件事说。若能知道此人的真面目,就会知道司祭为何将天地教的女人送到这里来,就能估计到司祭的企图是什么。

然而,片仓明白,即便弄清了真面目,自己也还是无可奈何。

片仓抱着柱子。

他不知自从被迫抱着柱子以来过去了多长时间,好象过了十几天。狭窄的房间里没有窗子,片仓不知昼夜更替。没有一个人来,建筑物内寂然无声。

片仓上看手铐的手臂抱着柱子,根本没有移动的余地。他的额头靠在柱子上,两腿辟开夹着柱子。

片仓身体僵直着。背部骨骼仿佛成了化石。从颈骨开始的骨骼劳累,使片仓感到体内象是被灌进了铅似的。这样的身体已不能称作身体,而成了一根枯木棒了。只有神经还活着。片仓不禁想到若这样下去,再过一天。他就会发疯的。

或者,他会不会象冰那样裂开?

片仓不住地想着山泽。唯一的希望是出院后的山泽能搜索而来。

然而,片仓没抱过分的希冀。山泽对于侦探工作有着独特的敏觉,这一点是可以信赖的,但即便山泽有着那种嗅觉和机警的眼睛,他也无法看出隐藏着的市长与警察合谋这一可怕的背景。假使山泽发现了这一切,那山泽也就有了断送性命的危险。

片仓不知时间到了几月几号。他进入市长办公室是在九月二十五日。那天他就被关到了这里。

从那时起又过了几天呢?

就感觉而言,好象是过了十几天,但那不准确。这样一动不动地活十几天是不可能的,而且因为没有人来,片仓连一滴水都没喝。若过了十几天,那他就应该饥渴而死了。

再长也就是两三天——片仓这样对自己说道。

山泽出院预定在九月二十七八日。山泽可从片仓未到医院探视一事,推测出情况有变。山泽或许会早一两天出院,而且山泽可能已经开始搜索行动了。

——快来。

片仓在心里拚命地念叼着。在他这样念叼的同时,他又自己熄灭了他的希望之火。山泽找到这里,那完全就如同大海捞针。

——想到山泽找不到自己,自己就这样折磨而死,片仓的心落入了绝望的深渊。

无时间概念的黑暗无尽头地绵延着。

这时,传来了一阵微弱的脚步声。

脚步声渐渐杂乱起来。

两个男子走了进来,将片仓从柱上卸下,又上了镣铐。

“你这家伙,打算活到什么时候?”

“走,蠢猪。”

片仓被拖过走廊又拖进了一间屋子。

两个男子放下片仓走了出去。

屋里呆着一男一女,是镰田市长和京子。

“来了?奴隶!”

镰田满意地看着片仓。

镰田让京子陪着饮着酒。京子穿着与那天相同的和服盛装,端坐在镰田面前。两个人之间放着两个高脚盘子,菜肴摆在上面。

京子看了一眼片仓后,视线很快又回到了镰田身上。

片仓被命令坐到了一旁。

“怎么样,抱柱子的滋味好受吗?”

镰田问道。镰田的眼中射出了匕首般尖利、残忍的目光。

“是。”

片仓低下了头。

“看,你的老婆现在是我的女子。她连看都不看你一眼。你知道吗?女人对强者是会献出她的一切的,对不对?”

“是。”

“你是个懦夫。你生来注定要成为强者的男奴。我可以告诉你,上次集会到这里的人都是掌握北卷市大权的强者。那个叫左的男子,是拥有北卷市财产的半数左右的事业家。他有二十几幢大厦。我也拥有一个土木建筑公司,此外还经营着两个医院。所有成员都是头面人物,是统治者。我们这些统治者被赋予了绝对权力。讲得明确一点,就是奴役市民的权力。”

镰田喝于了一杯酒。他的脸变成了砖红色,一直红到头顶。

“有权者应该享受快乐。”

镰田待京子倒上酒后接着说下去。

“只要是美丽的女人,我不管她是不是别人的妻子都要夺过来。指使手下人,采用多种威胁的手段将别人妻子夺过来。只要被我们看中的人妻,就甭想逃脱。她们抛开其泣不成声的丈夫,投进我们的怀抱。你这家伙,懂得这种快乐吗?整天唠叨着法律和民主才得以生存的你们这些人,永远不能理解权力的快乐。”

片仓默默地听着。

“在这个北卷市,我们是统治阶级。上次集中起来的女人几乎尽是人妻。今后我们若见有漂凉的人妻,还会成胁其丈夫,把她夺过来。”

镰田的声音粘乎起来。

片仓沉默着。

京子给镰田斟着酒。

京子上眼非翻望着镰田,她时眼睛里闪着娇媚的光彩。

“你真是头蠢驴。你说我夺了你的妻子就来骂我。你犯下了不赦之罪。罪该万死。你要被判死罪。”

镰田望着京子说:

“这家伙对你讲过失礼的话。怎么办?”

“请惩罚他?”

“是吗,惩罚吗?”

镰田移回了视线。他那红红的混浊的双眸发着迟钝的光芒。片仓的背部感到一阵颤栗。

“那么,你来罚他。因为这个奴隶侮辱了你。”

镰田的眼睛不转了。

“你是让我罚这个男人吗?”

京子松了口气望着镰田。

“是的。用鞭子打。使劲儿抽。这家伙早晚也得杀掉。今晚,就在这杀了算了。我要在他的尸体旁,拥抱你!”

镰田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明白了。”

京子的脸色变苍白了。她的声音也在战栗。她晃晃悠悠想地站了起来。

镰田递过来一根皮制的鞭子。京子接过鞭子来到片仓身旁。片仓闭上了双目,他做好了被打死的思想准备。面无血色的京子的脸告诉了他这一点。京子的眼睛因疯狂而明显地白眼球多于黑眼球。

片仓想她大概会杀死自己的。京子不能忍受更为残酷的情形。只要片仓活着,镰田对京子的残酷的虐待就将将继续下去。这一点是很明了的。不仅是片仓,京子也会被折磨得发狂的。紧握鞭子的京子的脸上似乎下定了决心。她要一举断绝祸根。片仓若是死了,即使是同样的奴隶境遇,京子精神所受的伤害就会变少。她已决心作为性的奴隶了此一生。

看着身心惧死的片仓,这使京子难以忍受。京子的脚猛地踢在了闭着眼的片仓肩上。片仓仰面倒了下去。他睁开了眼。京子举起了皮鞭,就象是一个厉鬼的面孔。

“死了算了,你这种人!”

京子发出了既不象悲鸣又不象叫喊的声音。京子的皮鞭打了下来,打在了片仓的脸上。片仓感到一阵剧痛。

“死吧,死吧!”

京子发疯了,皮鞭没头没脸地落了下来。她那翻着白眼的相貌十分凶恶。京子胡乱地挥舞着皮鞭。片仓的脸部、腹部都流出了血。

“再打,打死他!”

镰田尖声叫道。镰田也开始发疯了。

京子的攻击象是豁出了性命。片仓浑身皮开肉绽,满是鲜血。他一边翻滚着一边看到血流进塌塌米。血在他的视网膜内反映出来,并逐渐扩散。片仓滚着,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红色。

“杀死你。打死你!”

京子完全疯狂了。一点也没有了自制心,凶相毕露。她的脸歪斜着,腰部伸展着挥动着皮鞭。皮鞭带起的风声,以及它落在皮肉上的声响充斥了整个房间。

片仓的意识渐渐远去了。苦痛也减弱了。他衰弱的身体很快就支撑不住了。在片仓远去的意识里,思考着被妻子打杀是多么的无奈。也许,这是她仅有的一点慈悲。妻子也许是主动要杀丈夫的。若被镰田打死,片仓死也不会甘心。

“再打,打紧要部位,打死他!”

镰田狂叫的声音听起来也很遥远了。

片仓不动了。他已没有动弹的体力了。他一阵眩晕,昏了过去。

意识恢复了。

起初,片仓以为他到了死亡世界。片仓陷入深深的黑暗之中,分不清上下左右。不仅如此,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身体。他失去了一切知觉,只有恍惚的神经在黑暗中苏醒着。

片仓以为他是正在死亡世界里彷徨。因为他没有皮肤的感觉,所以他这样想也不无道理。

片仓为了确认这一点,试着移动了一下手腕部分,一阵剧痛回到了他的感觉里。他感到整个身体象是正被拖入地底似地沉重。

不久,片仓意识到他的双臂正抱着柱子。意识到这一点后,其它的记忆也就一下子恢复了。

——还活着吗?

片仓在内心嘟囔着。

与恢复记忆的同时,身体的疼痛感也恢复了。他正赤裸着身体抱着柱子。从头部到股间,再到脚尖,象是有数不清的伤痕。疼痛是全身性的,分不清哪一处更疼一些。寒冷侵袭着片仓赤裸的身体。

片仓得知自己是赤身抱着柱子之后,认定自己再也活不了几小时了。镰田和京子都想就这样把他杀死。他们的意图是很明显的。

片仓想,要是那样死了就好了。死不痛快,生命的苟延实在是太凄惨了。

片仓就这样双臂双腿抱着柱子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此时传来了脚步声。那脚步声忽地高了起来。片仓意识到是自己的鼓膜出了问题。门开了,电灯被拉着了。

片仓抬起了沉沉的眼皮。眼前站着和服装束的京子。片仓以为这是在梦里,就又瞌上了眼睛。

“活着呀!”

京子在旁边弯下了腰。

“呵呵!”

细微的声音从片仓带血的唇边发了出来。

“伤,疼吗?”

“杀了我吧!”

片仓细声地恳求道。

“我,不能杀你!”

京子哭了。

“扼住我的脖子,我就能死。”

“我曾想杀死你。我不忍看你那副奴隶的样子。我曾想索性亲手把你杀死……”

“为什么没杀呢?”

片仓将额头靠在了柱子上。

“所以,我没能杀你。你,不记得?”

“什么?”

“你昏过去后,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我也昏了过去。我,已经……”

京子擦拭着泪水。

“我,再没有勇气杀你了。不管怎样,也没关系了。今后你将被一直虐待到死。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也决不会从这里逃脱了。你只有死路一条了。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呢……”

“是来看我的死尸来的吗?”

“是的。”

“那可对不起了。”

“没有办法呀。你,已被虐杀了,我,到死为止也将作为那伙人的奴隶……”

“逃不出去吗?”

“不行,那种事。”

“是吗……”

京子口中发出了低低的呜咽。

“天地教哪去了?”

片仓的前额依旧靠在柱子上。全身的伤痛尚可忍耐,但这样抱着柱子动弹不得,片仓感到难受得腰骨都要碎了。

“不知道。好象是在某个地方建立了一个村庄。”

“可是,你……”

“我被带到盛冈来,很快就被卖给了镰田市长。”

“被卖了?”

“被卖与否不知道,总之是成了镰田的东西了。他们监视得很严,根本逃不出去。”

京子停止了哭泣。

“参加乱交的,好象几乎都是天地教的女人,那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只是,那些人确实也是司祭叫带来的。”

“经常举行吗?”

“不知道。那是第一次。”

“是这样……”

司祭有某种企图,这是确定无疑的。他把强夺到天地教的人妻交给北卷市的统治阶级,必有某种用意。

但是,片仓又怎么也想不出其用意何在。等待着片仓的是死亡。是确确实实的死亡。

“不好受吧!”

京子轻轻触摸了一下片仓的手臂。片仓已满身创伤,抱着粗大的柱子一动也不能动。他已被绑在这里两天了。其间,片仓未进一粒食物,只是喝了少量的水,片仓的身体日渐消瘦。死亡已在向他招手。

京子无能为力。她既不可能卸掉片仓的手铐,也不可能切断柱子。不论怎样恳求,镰田也不会饶恕片仓的。放掉片仓就意味着镰田的毁灭。

这种只给一点水,赤裸着身体一动也不能动的刑罚实在是残酷之至了。明天,或者后无——片仓明白他不可能活的再长了。

京子叹息这就是命运。一个月前,他们所过的那种宁静安然的月日简直就象是梦境。即宁静只存在于暴风雨来临前的瞬间。凶恶的命运鬼神阻挡在自己和丈夫前进的道路上。自己和丈夫都未看到鬼神的身影。

现在,一切都完了。今天或明天,丈夫就会这样,象一只被捕获的老鼠一样死去。等待自己的也将是无休止的奴隶生活,忍辱含垢艰难度日。

“别碰我!”

片仓被京子碰到手臂后叫道。被触碰的地方感到了一阵剧痛。手臂,腰部,不,所有的地方的肌肉都已僵化了。只要一被触碰疼痛就会象电流一样传遍全身。

“对不起!”

京子抽回了手。

“快,去吧!”

“嗯,镰田在等着我。”

京子站起身来。她没有再说一句话。她知道这是最后的诀别,却默默地去了。

正文 第七章 幻术之战

北卷医院是一所有四层建筑的综合医院。

这所医院临街,路对面是住宅区。片仓和山泽就藏在可以看到医院正门的一家住宅的二层。这家住着一个寡妇,还不到四十岁,在高级饭馆做女招待。

她叫高野劳江,听说他们一个月付十万日元,马上等应租给他们,他们的条件是要保密。

自从住进高野芳江家的二层,至京已经过了七天。片仓和山泽轮流监视着医院。望远镜一直没有离开过窗口。

今天是十月九日。冬天的寒意已经开始出现,即使穿着外套,也会感到很冷。片仓一边用望远镜观察,一边想着妻子神秘失踪后发生的事情。

那是八月下旬,至天已过了四十多天时间。其间发生的各种事情不断浮现在片仓的脑海之中。他在家里客厅找到了一个指纹,并察出了它是下町一个工人的指纹;然后调查了那个工人的情妇;闯进了位于权兵卫岭的天地教的巢穴,受尽了难以言状的屈辱。

不管怎么说,他要报仇。

但是他第二次被抓进了天地教的巢穴,受尽折磨,勉强活了下来。被抓进去的妻子成了天地教男人们的性奴隶。她对丈夫片仓的没骨气感到绝望,最后甚至想杀了他。片仓已经到了死亡的边缘,不过他终于活了下来。

支撑着他活下来的就是复仇的念头。复仇之神从那时起至今一直与片仓同在。不,片仓这个人只是一个躯壳,在这个躯壳之中只有复仇之火在燃烧,这个躯壳中的一切都变成了复仇之神。

现在终于能够复仇了。最先报的仇是杀了北卷警察署的五个警察。自己的敌人不光是天地教,还有北卷市和北卷警察署。这不能不说是极其可怕的敌人,但是不管敌人多么强大,仇是不能不报的。

现在刚有了线索。

片仓让妻子藏在了盛冈市内的一家小旅店里。本来应该把她带回东京,藏在安全的地方,但是观在没有时间了。要报仇就不可能有充裕的时间,要不断追击,才能成功。

北卷市和北卷警察署现在很乱。轮胎市长幸免于死,现在重伤之中,北卷警察署的五个便衣被杀了。这正是生死存亡之机。盛冈警察署在调查五人的死因。虽然报纸上报道推测是驾驶错误而导致的事故,但究竟是什么使北卷警察署的人在那样的山路上高速驾车呢?如果解释不清这个疑问,就会出动县警。如果那样的话,就坏了。在这生死存亡之机不乘胜追击是不行的。

监视北卷医院是要抓住左幸吉。镰田是北卷医院的理事长,所以他肯定被秘密收容在这个医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要想抓住不知去哪里出差去了的左,只有监视这个医院。

劫持左——

这就是行动目标。虽然有天地教的男女出现在北卷市,但不知道它的大本营在什么地方。据说把京子卖给镰田的天地教的男子是左介绍给镰田的。左肯定与天地教有联系。

劫持左,让他供出与天地教的联系,顺手杀掉左,这就是片仓的想法。

左在乱交晚会上独自一人泰然自若。虽然他没有加入乱交,但组织这个乱交晚会的是左认识的天地教的那个男的。他们让象京子那样被用暴力劫来的少妇成为天地教成员,偶而租给乱交晚会。现在还不清楚司祭那么做的目的,但他肯定有所企图,也许目标是一个巨大的猎物。

左认识组织乱交晚会的那个男的。正是因为左给介绍的,镰田才相信了那个男的,买了京子,并召集市政要员开了乱交晚会。

左也是敌人。一定要在让他说出与天地教的联系后杀了他。

每天都在等待。

监视了七天,没有发现左的踪影。片仓很着急。虽然不知道左去哪里出差了,但是他的房子烧了,镰田也重伤要死,肯定这边也和他联系上了,那他不可能不回来看望镰田。

或者,在监视医院以前,左已经回来了?给他的办事处打了电话,回答仍然是左在出差。也许办事员被下了禁令,不得说出左的下落。

“也许没用……”片仓有些灰心了。

“别着急。”山泽倒很冷静。

“镰田这家伙到底在不在这所医院里呢?”

七天以来,本应来看望镰田的市政要人们一个也没有来医院。片仓已经把北卷市的实权人物深深地印在了自己的脑海中。在乱交晚会上,用链子锁着的片仓曾被迫爬到那些人面前去问好。

商工会议所的头头,警察署长,消防署长,副市长,大土地所有者等等……

这些人一个也没来,这是否说明镰田在别的医院呢?

“镰田不会去别的医院。让别人得知他受了重伤,那就坏了。毕竟他受伤时是在特殊的地方啊。而且我们逃走了,左和那些人都会小心的,因为你认识他们。”

“……”

“镰田就在这所北卷医院,这是我的直觉。”

山泽有这样的直觉。当然,光凭直觉不行,可是无法调查。一进医院就会被察觉。如果镰田在这所医院的话,他肯定在特殊病房,但是调查特殊病房太危险。

北卷警察署的便衣肯定在那里,而且可能正在张网等着片仓和山泽的潜入。

要等待。山泽想到,如果这次监视不成功,那只好想别的办法。

黄昏来临了。冬天的寒风不断刮过柏油马路。枯叶和一些象报纸似的东西被刮了起来,这些都没有逃过片仓的望远镜。

突然,一辆小轿车进入了望远镜的视野。那辆车轧着一些报纸停了下来。

片仓把焦点移向了从车上下来的人。

“喂。”

片仓用左手招呼山泽,声音很大,双手紧紧握着望远镜,双眼一刻也不离开。

“就是这家伙,左,他终于来了。”

从车上下来了一个五六十岁的绅士。高个儿,从侧面看去,脸上有一些白胡须。在接近黄昏的暮色中,白胡须在随风飘动。手里拿着拐杖。

片仓把望远镜递给了山泽。

山泽在观察。左向医院大门走去。司机在后面垂首站着。左消失在自动门的后面了,腰板儿很直,背一点儿也不驼。

“那个男的是左?……”

“对,就是这家伙,一点没错。”

片仓不会忘记这个人。他是北卷市幕后执牛耳的大人物。他终于出现了。

“象是个不平常的人。”

山泽把望远镜还给了片仓。

据说在乱交晚会上只有左一个人泰然自若。山泽想像前当时的情况。现在看到他腰不弯、背不驼的后影,不由他不相信。确实此人有一种幕后大总统的刚毅气质。

“这就可以断定镰田在这所医院里,这家伙是出差回来看望镰田的。”片仓自言自语道。

小汽车停在医院大门口,也许是左幸吉专用的私人车。看着它,片仓突然想出一个主意。

“把那辆车……”

“夺过来,是吗?”山泽接口道。

原计划是等左出现后跟踪他,为此他们准备了带马达的自行车。可是左在北卷市没有私人住宅,正在建的也被烧了。所以他大概要住在专用的饭店或旅馆里。要是饭店或旅馆的话,就不好下手了。

——若把小汽车夺过来,就可直接驶出北卷市。

幸好,夜幕开始降临,到左出来的时候,大概天就全黑了。

“干不干?”山泽问。

“干。”片仓回答。

“不过,不能鲁莽。这是左。也许暗中有便衣保护。一定要弄清楚之后再干。只要把左弄到手,即使被包围,也可以他当做人质使用。”

“明白。”

片仓吃尽了鲁莽行事的亏,他决意再不重蹈复辙。

“好,走吧。”

山泽站起身来。

片仓和山泽分别走出了屋子。房东高野劳江还在上班,没在家。

片仓骑上了自行车,绕远道接近了医院。在靠近医院门口的宅院墙根停下了自行车。这时天已经黑了。路灯越来越显得亮了。

山泽藏到了医院旁的小胡同里,那里很黑是路灯照不到死角。如果是左一个人从医院出来就下手。如果他和别人一起出来,就先不下手,由片仓跟踪他。

过去了五分钟、十分钟,路上基本上没有行人。片仓和山泽都打扮成工人模样,即便有过往的行人,也不会注意到片仓。

司机钻进了车里。

两个人紧张地等待着。

如果劫持左成功的话,那真正的复仇就开始了。

二十五分钟——

突然,片仓的身体一下子不动了。

从明亮的北卷医院门口,走出了一个男的,是左。他慢悠悠地走着,把拐杖夹在脚下。

左是一个人出来的。

片仓敏锐地扫视若四周,以便确认究竟左是不是一个人。稍微疏忽一点儿,片仓和山泽就会面临一场血战。

司机急忙下了车。

哪儿也没有便衣。

片仓看清一切后,擦着了火柴。

山泽看到了火柴的暗号。他大步流星地从黑暗中走出来,几步走到了医院门口。这时司机打开了车门,左上了车。把门关好后,司机把手伸向驾驶席的车门。

山泽随便地走近了司机,把刀顶在了他的背上。

“嚷就捅死你。”

中年司机身体发僵,背挺得直直的。

“坐到助手席上去,你要不想死就做得自然点儿。”

“是,是。”

司机上了车。

“你是左幸吉吧。”

山泽坐在了驾驶席上。

“你们要是逃跑或叫喊,就把你们杀了,小心点儿,我带着枪呢。喂,开车。”

山泽快速翻过座席,坐到了后部。

司机发动了汽车,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山泽看到左的表情一点没变。他用两手握挂着拐杖。从山泽把刀顶在司机背上时,他就能察觉出事情不妙,若想逃跑,完全能从另一侧门跑出去。

但是,左一动也不动。

室内灯照到了他的白胡须上,他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是吓呆了吗——山泽想到。人有时在突然事态发生的时候会动不了。没有受过训练的人从判断到反应需要几秒钟的时间。因为山泽进入车内只是几秒钟的事,所以也可以认为左不动是由于这个原因。

不过,他马上排除了这个想法。

左一点儿也不害怕。他静静地看着山泽。

“您是谁?”左问。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是吗?”左慢慢地点了点头。

“慢点儿,倒车。”山泽向司机命令道。山泽认为左是一个不一般的人物,相当有胆量。

车开始向后倒。

“停。”

踏边站着片仓。

片仓坐上了助手席。

“你还记得我吧。”等车发动以后,片仓回头问左。

“您是谁?”

“我是谁?我是被关在你家里的那个人。已经忘了?”

“我可是想不起来了。”左的声音很沉静。

“过一会儿,你就会想起来的。”

片仓不说话了。胸中燃烧着一股怒火,他想我一会儿就你知道我是谁。

“往盛冈开。”他命令司机。

至今为止所受的各种屈辱都在片仓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车驶过陆羽街道,向盛冈市开去。

在哪里审问左呢?片仓和山泽都没有主意。因为有司机在,所以有些麻烦。要是把司机放了,他肯定会去报告警察。不过也不能连司机也杀掉啊。

把他带进饭店或旅馆,不能说是好主意。只能是把车停在交通量小的地方,在车里审问,或是把他带到野地里审问。

车子行驶在国道4号线上,沿着国道线蜿蜒而下。

“在河滩,怎么样?”片仓和山泽商量。

“行。”

山泽认为在河滩是好主意。在初冬的北上川河滩,而且在夜里,绝不会有人。在那里审问再好不过了。

左现在泰然自若,不过,一会儿就会喊绕命。如果他不说实话,可以把他扔到河里,直到他冻死为止。

在车里,左还保持着同一姿势。两手放在拐杖上,背靠座椅,悠然自得地看着前方,根本没有害怕的样子。片仓偶而从助手席回头看看左。

高鼻粱,薄嘴唇紧闭着,象是显示出一种坚强意志;胡须很白很干净,整体来说,可以说是福相。很有风采,把他的风采综合到一起,起到画龙点睛作用的就是那双眼,他的眼细长,眼角很大。

片仓突然想起了狗眼和狼眼的区别。狗眼是比较圆的,可是在动物园看到的阿拉斯加狼的眼就是吓人的细长,使人联想到里面好象藏着小刀。

左的双眼也是这样。

——他到底是干什么的呢?

谁也不知道左是哪儿的人。据说北卷市70%的大楼归左所有,他是北卷市的首富。他把镰田市长当做部下,完全掌握了北卷市的大权。

尽管如此,他却没有一点儿地方城市富翁的土味。可他又做出了把天地教的人介绍给镰田等北卷市实力人物。进而召开乱交晚会这样下流的事情,从这一件事,就可以看出他和天地教的司祭关系密切。

真是个奇怪的人,让人琢磨不透。

——不过,一会儿就让你露出原形。

等到了北上川河滩,就可以解开包着左的谜。在那儿会出现赤裸裸的左,和天地教是什么关系?再进而找到天地教的藏身之所,找到司祭。只要抓住了左,那复仇就很容易了。

杀掉司祭,向天地教的男人们复了仇,那一切就都结束了。不,镰田还活着。一定要杀掉这家伙。这个镰田是非杀不可的。

对左怎么办?——原计划让他召供后杀了他,不过现在连司机一起劫持了,有些麻烦。杀掉司机也不好,要不然先把左放了,还是把他按计划杀掉?要是在盛冈警察署管区内杀,司机就会把片仓和山泽的相貌告诉警察,而向全国发通缉令。要是在北卷警察署管区内,就不大可能那么做。因为它有短处,警察不会把这件事按一般杀人案处理。

“喂,前面右拐。”片仓命令司机。

北上川在右边,这里仍是北卷警察署的管区。

北上川有很多支流。

车子沿着北上川支流从县道岔路拐进了河滩。让司机熄掉前灯。河堤上长着很多草,枯草同车一样高。

“停在那儿。”片仓让司机把车停在了远离国道和县道的地方。

“喂,你钻行李箱里去。”片仓夺过钥匙打开了行李箱。

“我什么都没看见,所以……”司机在哀求。

“别担心,让你平安回去。”片仓把司机关进行李箱后,上了锁。

“你出来吧。”片仓打开车门,对左说。

左无声地下了车。

“走。”片仓和山泽让左走在前面,向河边走去。夜空下有淡淡的月光,映在水面产生了一种朦胧的银光。

在河滩上,到处长着芦苇,随风摇动。四周很静,只能听到河水的声音。

“站住。”片仓说道。

左停住脚步,面对着河水,一动不动,就象是一个黑影。

“转过身来。”随着片仓的声音,左慢慢地回过头。月光照亮了他的一半脸,另一半脸仍然同黑暗融在一起。两眼中闪着微光。左叉开两腿,拄着拐杖。

“首先,我问你。你与天地教是什么关系?从这讲起。我告诉你,你别忘了你死到临头了。”

片仓站到了左幸吉的面前。片仓知道他不会马上坦白。带他到达这里的途中,他一直保持沉默。这种沉默一般人是做不到的。所以片仓决定先打他个体无完肤。片仓已经摆好了姿势。虽然不如山泽,但片仓也多少学过几招。

“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天地教。”左静静地回答。

“我再问你一遍。你和天地教是什么关系?你可以不说,不过,打倒你是很容易的。我会弄断你的胳膊,让你浸水里再也爬不上来。”片仓向前走了一步。

“我不知道。”左的口气一点儿没变,在月光下泰然自若,就象一尊塑像,一动不动。白胡须在随风飘动。

“是吗……”片仓向前迈步,同时感到有些不妙。左也太坚定了。他理应知道两个人是拼了命的复仇者,在这样两个人面前,他怎么会这么泰然自若呢?左会不会设下了片仓和山泽都不知道的陷井呢?

可是这只是一闪念。片仓用手去抓左的胸口,准备给他来个“背口袋”,左肯定会受重伤。

片仓压低身躯,把左扛在了腰上,然后使出全身的力量抬起了左,年老的左一下子两脚悬了空,片仓满怀仇恨地把他向河滩上摔去。

他想左一定会发出哀叫,一定会发出一声闷响。

可是在那之前,片仓的身体不知被什么吊了起来,接着片仓在空中转了一圈,重重地摔到了砂石上。

片仓爬了起来,莫名其妙。左就站在眼前,左仍然拄着拐杖。

“你没受伤吧。”左问。

“是嘛,原来是这么回事。”

片仓这下子知道了左不是一般的对手。所以他才不慌。

片仓抓起了小石头。从刚才那奇妙的感觉上,片仓知道自己敌不过左。他慢慢地靠近了左。

“你是谁?”

“我是左幸吉。”左没有动。

“等等,片仓。”山泽叫住了片仓。“你先下去,我收拾他。你打不过他。”

“是吗……”片仓虽然不服,但还是让山泽上前了。左气息一丝不乱,仍然象塑像似的站在那里。真是可怕的对手,片仓想:要是山泽,也许还是他的对手。

“我可不客气啦,老人家。”

山泽随便地走了过去,但并没有大意。他的身体里有一种打倒对方的斗志,神经紧张到了手脚上。刚才片仓一下子摔倒,使山泽变得慎重了。对手不一般,可是山泽也很自信。不论左使用什么招,自己都不上当。而且因为天黑,刚才片仓和左是怎么动手的自己没看清。小心谨慎是应该的,不过山泽没有一丝不安。

在月光中目测好距离,山泽给了左狠狠地一个劈掌,同时飞起左脚,猛踢左的小腹。这两个动作是同时进行的,即使对方躲过了劈掌,也躲不开这一脚。

在出招之前,山泽看准了左的位置。绝不会因为天黑而把距离弄错,劈掌肯定会劈到左的脸上。

劈掌劈空了。

脚也踢空了。

山泽失去重心,跪到了砂地上,不过他马上站了起来。

左站在离他一米左右的地方,半个脸被月光照着,白胡须越发显得白了。山泽知道左无声地向后退了。

“功夫不到家呀。”左自言自语。

“是不到家。”山泽点了点头。

“你的功夫确实很高,我承认。不过,现在并没有结束,才刚开始。怎么样,小心点儿,我可下杀手了,你看准机会也可以把我杀了。”

山泽在向前靠近对方。少林寺拳法中有杀人的招法。越是这样的招法越容易打开门户。而且摸不清左的招数。现在只有使出自己身体不大动而击敌要害的杀招了。

“你还是别费心了。”左的声音很平静。

“少说废话。”山泽回了一句。

“遗憾的是你们俩不能打倒我。别费心了。你们还是回去吧。”声音很自然,一点儿也没有嘲笑的声调。“怎么样?”

山泽看准了距离。

“请等一下。”突然左的声调变了,好象有某种紧迫感。山泽停住了。

“你们听,有风的声音。”

“……”

“风在刮,风声中夹杂着女人的哀鸣。听见了吗?注意听。那是被掠走的少妇的哀鸣,在低声哭泣,听到了吧。”

山泽默默地看着左。

左就在眼前,他就象是一尊黑色塑像,快要融进夜幕了。风在刮,风刮得芦苇在叫,偶而也能听到女人的低泣声。

“听,又在哀鸣……”

左移动了,举起了拐杖。在青黑色的夜空下拐杖在动。在慢慢地转动。渐渐地加快了转动的速度,打得风嗖嗖地响。

已经看不到拐杖了,只听到嗖嗖的声音,左幸吉这个黑影渐渐融进了青黑色的夜空。

“危险!片仓,往回跑。”山泽喊道。

一边喊,一边去抓左幸吉。就在这一瞬间,左没有了踪影,只剩下了拐杖打风的嗖嗖声。一两秒之后,他们才明白,那是风刮过河滩的声音。

山泽跑了起来。

片仓也跑了起来。

两个人跑着搜索了周围的芦苇丛。哪儿也没有左的踪影。这里苇丛并不密,虽然黑些,但这里绝不是能藏住一个人的地方。

“到车上去了吧?”

两个人向汽车跑去。车还停在那里。因为钥匙在片仓手里,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片仓和山泽又回到了河滩。

北上川反射着银色的月光。

片仓和山泽站在河滩上。很长时间,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

“是不是幻术……?”

过了一会儿,片仓说道。

“哎呀。”山泽叫了起来。

山泽和片仓都想起了在权兵卫岭的事。天地教的人抓住了两个人,让那两个人从绝壁上变成鸟飞走。两个人做了鸟飞的姿势:身体前倾,两手向后。

当时两个人飞向空中,消失了。现在左用拐杖呼来风,并在风中夹杂了被掠少妇的哀鸣,然后消失了。他消失以后,那种夹着哀鸣的风声还留了一会儿。

“左这家伙是不是司祭啊。”片仓猛然想到。

“真是太笨了,怎么没想到。”山泽自嘲道。

怎么没有看出左就是仇敌天地教的司祭呢?

那种风采,那双眼。

两个人一动不动。

两个人都恨自己太笨了,特别是片仓。怎么就没想到左是司祭呢?!

片仓想起了那次乱交晚会。左幸吉端然正坐,没有去找女人。要是司祭,那就讲得通了。如果司祭加入乱交,那他可以独占女人。

乱交晚会上的女人大部分是天地教信徒。如果司祭加入的话,马上就会暴露身份。

为什么没有看出来左就是司祭呢?片仓在骂自己没有眼力。那种风采能是一般人所具有的吗?

要是那样的话……

第一次见到左,被镰田命令向其问好的时候,片仓感到在哪里见到过左。他曾想过左是不是中央政界的要人。

应该见过,片仓在生自己的气。那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司祭。

“如果这家伙是司祭……”山泽自言自语道。

司祭是执北卷市牛耳的幕后大总统。进行独裁统治的镰田市长是司祭的部下。不仅是镰田,警察和全市都在司祭的掌握之中。不过镰田等人并不知道左是天地教的司祭,他们认为他是一个有巨大财力的实业家。

如果那样,为什么司祭不把大本营设在北卷市呢?要是在北卷市,他们什么都能干。

据说左一个月中的大部分时间在出差,如果左是司祭,那就是理所当然的了。左作为司祭,大部分时间会君临天地教生活。

左创设了天地教。从全国各地掠夺美丽的少妇,把她们关到山里,培育成天地教的狂热僧徒。在市内是不太好改变女人们的,一方面有逃走的危险,一方面也不容易使女人们对过去的生活死心。如果在山里,这是可能的。

司祭用性爱、幻术和鞭子把这些少妇们培养成狂热的信徒,然后带着男女信徒周游全国各地。这是为了从银行抢现金。恐怕他们走遍了日本各个角落。天地教是一伙极难斗的银行强盗。

司祭用抢来的钱向北卷市投资。进入不动产和其他领域。司祭的财产越来越多。现在司祭左掌握了全市。这可能就是司祭的目标吧。把一个城市做为自己的私有财产。钱可以生钱,不久左就可以买下北卷市的绝大都分。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天地教就成为必不可缺的司祭的私人军队了。在山中被迫严守教规生活的掠来的少妇们,巧妙地使用她们使银行分行长落入陷井的手腕。

而且司祭还偶而把天地教的女人借给北卷市的统治者们。

“这家伙真可怕。”山泽叫道。

“是啊,擅耍手腕。不过我们终于看出左幸吉就是司祭了。我们手里有这张王牌。”

片仓回过神来了。

虽然让你跑掉了,不过复仇之战刚进入中盘。

“我们确实握着这张王牌,可是我们怎么使用它呢?”山泽凝视着北上川的河面。

让司祭跑掉了真是件憾事。若是抓住他,可以当场杀掉他。可以让他供出天地教的秘密藏身之所。

即便知道了左幸吉和司祭是一个人,让他跑掉了,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以后司祭肯定会提防,山泽和片仓也很难进入北卷市。怎样才能找到司祭呢?一时想不出好注意。

“即使找到他,也不容易抓住他。到底他使的是什么招儿呢?”片仓叹了口气。

“不知道。可能是倦眠术一类的东西。”

“可是现在司祭转眼之间就消失了,就象在权兵卫岭上变成鸟消失的家伙似的。我不认为我中了催眠术。”

“也许是被弄乱了时间的感觉。我只觉得是一两秒中发生的事……”

“你是说这是几分钟内发生的事吗?”

片仓不那么认为,他就在旁边。从左挥动拐杖到他消失还不到一分钟。他消失后到两个人开始找他之间过了几分钟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不过要是这样,左幸吉,不,司祭必须用飞鸟的速度跑掉。这是不可能的。还是被弄乱了时间的感觉吧。

“因为不知道左就是司祭所以大意了,下次碰到他,一定不要看这家伙的特定动作。一看说不定就中了他的招法。”

山泽想,如果没准备就碰上他,很可能中计。

“先用枪打中他的腿怎么样?”

“也许有这个必要。”

山泽想,刚才准备得不充分才导致了失败。

在山里没关系,但在靠近国道的河滩就不能开枪。而且刚才没有想到对左需要动枪。不过下次即使为了消音而在枪口上缠上布也应该开枪。暂且不说他的幻术,就是司祭的格斗技术也是不能轻视的。司祭受过非人的训练。战败末期,在西部方面军曾特设了地区特设警备队。天地教的司祭在那里呆过,而且战后成了来无影去无踪的怪盗。

也许山泽尽最大的努力也打不倒他。

“问问司机怎么样?也许……”片仓返了回来。

回到汽车上,拉出了司机。

“如果不老老实实地回答,就杀了你。”

“是,只要我知道,我一定老实回答。”

司机在哆嗦。

“左幸吉肯定坐车外出,去过很远的地方。去哪儿了?老实说。”

“不知道。我只负责左在北卷市的工作。只是偶而把他送到盛冈市。”

“盛冈的什么地方?”

“市政府或者是饭馆,我说的是真的,再没有往远处去过。”

“是吗,明白了。把我们送到盛冈吧。你要是多嘴就杀了你。”

看得出来,左给他下过命令,不让他多嘴。片仓和山泽上了车。左不会把天地教的隐蔽之所告诉司机,左不是那样的人。

车开出了河滩。

十月十一日。

京子在傍晚走出了旅馆。这是盛冈市郊的一所小旅馆,丈夫片仓千千叮咛万嘲咐她不要外出。京子也并不是特别想外出。虽说这里不是北卷市,但盛冈市紧邻着北卷市,决不能说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也许北卷的警察便衣就散步在附近。万一被他们发现那就全完了。不仅是自己,自己的丈夫和山泽也会遭到不幸。

可是太无聊了。在旅馆里闭门不出近十天了。自己的丈夫和山泽每天都出去。连说话的伙伴也没有。想外出散散心的念头在一天天地增强。

这种心情和害怕的心情彼此参半。若是被发现就会被杀掉或被带回恶魔的巢穴里。一想到这,她就有一种绝望的感觉。一下子被杀掉还好。若没被杀掉而被当做性奴隶,那可实在受不了。

这次若成为奴隶就再也不能回到自由世界中来了,恐怕天天要被链子拴着直到死。那帮家伙肯定会一边玩弄她,一边把她当做诱骗片仓和山泽的诱饵。

为了杀调片仓和山泽,他们不知会使出什么手段。京子虽然明白这一切,可还是走出了旅馆。附近有个百货店。她只是想到那里买些内衣。她估计这不会出什么事。

北国的十月已是初冬了。

天高气爽,薄云在天上飘动。远方的天空中出现了积雪云。京子想,到盛冈被雪封住时能否复仇成功呢?片仓和山泽一刻不停地在战斗。已经杀了北卷警察署的五个人,又杀了镰田的两个部下,也许向天地教和镰田复仇成功的日子不远了。

复仇以后怎么办?京子不知道。不过,片仓是不能再当律师了。片仓和山泽最后可能要经过血战杀死那帮家伙。因警察是不知道,所以如果走运也许能在边境偏僻的地方隐居。

如果不走运,就会被警察通缉。

京子已做好了死的准备。至今一直是在死亡线上挣扎,复仇成功后和片仓死在一起,她就心满意足了。

在百货店买了内衣,她就往回走。百货店和旅馆之间只隔两条街。

京子看到一个男人从前边走过来了。高个子,五六十岁。穿着上等的西装,手里拿着拐杖。

京子没有多想,准备擦身而过。这时,这个男的停住了脚步。

“京子。”这个男的把视线转向了京子。

京子感到有点儿轻微的头晕。

她停住脚步,朝那男的看去。

视线移不开了,就象是做了一场恶梦的感觉。就好象明知是恶梦,却就是醒不了时那种焦燥不安的感觉。她知道眼前站着的男人就是司祭。

把视线移开——她拼命这么想。她明白这样下去会中司祭的幻术。把视线移开,赶紧呼救。大声喊。虽然人不多,但还有过往行人。只要大叫就能从司祭这里逃走。京子明白这一切,但她却呆立在那儿了。

司祭发灰的双眼盯着京子。这是一双敏锐的眼睛。从里面发出一般微光,这光通过京子的瞳孔,使京子的意识麻痹了。

“好久投见啦。”京子在意识的深处听到了司祭那沙哑的声音。

“是。”

“我接你来了。”

“是,司祭。”

“静静地跟我来。”

“是,司祭,我……”

“别害怕,你是个漂亮的女子,应该服从我的命令。这是你命中注定。跟我来。”

“是。”

京子开始移动脚步。

司祭在前面走,后面京子跟着。想逃跑的意识已经没有了。完全被司祭掌握住了。

在附近停着辆小汽车,京子被迫上了那辆车,坐在后席上。

车开出了盛冈。

向西驶去,汽车行驶在县道上。这时天黑下来了。

片仓和山泽回到旅馆时不到晚上八点。

京子不见了。

旅馆的女佣人说她傍晚出去买东西,一直没回来。

片仓的脸色变了。他默默地看着山泽。山泽也默默地摇了摇头。

“被带走了?……”片仓自言自语。

“不是不可能。”山泽望着天。

“和记者一样,在臭水沟里浮出尸体?”

“不。”山泽否定了片仓的想法。

“一定不会杀她。”

“为什么?”

“杀了你老婆对他们没有好处。他们要杀的是我和你。你老婆大概还活着,不过可能是做为性奴隶。”

“……”片仓用无神的眼睛看着山泽。

“是北卷警察署呢?还是天地教呢?”

“谁都一样。即便是北卷警察署干的,他们也会把她交给左幸吉。哎,等等……”山泽忽然沉默了。

“怎么了?”

“是左。”山泽喊了起来。

“北卷警察署的便衣不易发现这个地方。肯定是这家伙。在河滩消失了的左跟踪我们到这儿来了。”

“竟然……”

“除此之外,不可想像。就是这家伙。这事对他来说容易得很。”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片仓叹了口气。

如果是昨天从河滩上被左跟踪了的话,就不能责怪京子的轻率。左在虎视耽耽地监视着旅馆。京子今天不外出,以后一定会外出。那就必然会被掠走。从他找到旅馆的时候起,京子的命运就无法改变了。

——太大意了。

片仓在骂自己太笨,根本没想到左会跟踪。山泽也一样。山泽和片仓最近养成了注意后面跟踪车的习惯,但还是没有发现。即使这是因为左有神秘的幻术,也不能不说这是一个无法挽回的失败。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京子现在被关在天地教的藏身之所或什么地方,那是怎样一种生活,片仓再清楚不过了。被左侮辱,然后被不断蹂躏。

他想起了说再也不愿被人侮辱的哭泣的京子。

——自由的时间太短了。

京子再次成为了奴隶,等着她的大概是鞭子、手铐和脚镣。他们会严加报复。京子成了天地教男女信徒的奴隶,不得反抗任何命令的奴隶,甚至被虐待致死也毫无关系的奴隶。

视野尽头漆黑一片。

片仓泄气了。全身的力量都象是跑到了体外。他想抽支烟,但手连抬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

深夜,片仓和山泽出了旅馆。

到繁华街上,进了酒吧间。现在只好用酒精来麻醉自己的神经。

两个人要了一瓶威士忌。片仓和山泽酒量都很大。可是片仓很快就醉了。酒精给他带来了消沉感。

片仓喝着闷酒。越喝消沉感越象石头一样重重地压在心上。

山泽也默默地喝着,他一句话也不想说。京子恐怕回不来了。左不会再次大意。即使找到天地教的藏身之所,恐怕也救不出京子。京子会被当作人质,如果山泽和片仓不投降,京子就会被杀掉。

片仓夫妇永远地分开了。

安慰的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剩下纯粹的复仇了,山泽想。考虑京子的安危也没有用,只有认为京子已经被杀而尽全力去战斗。即使京子被当做盾牌,那也一往直前,不然,山泽和片仓就没有取胜的可能。

“回去吧。”山泽站了起来。

“不,我再喝点儿。”片仓不想回去。

“别喝得酪酊大醉。”山泽说了这句就走了出来。临出来时,忽然感到有种不安。旅馆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今天晚上在另一个饭店过夜。片仓会不会又回到旅馆里去呢?也许左已经告诉北卷警察署这个旅馆了。大醉的片仓……

可是山泽抛掉了这个不安。不能这么关照他,要是非得这么关照不行的人,那就是废物。山泽出了酒吧间。

片仓从酒吧间出来已很晚了。他摇摇晃晃地回了旅馆。

醒来时,早晨的太阳已老高。

穿好衣服,准备去山泽那里的片仓打开门,看到脚下有一张纸。是山泽留的,上面写着“睡吧!”

——睡吧……他啷嚷着到了服务台。

买了份报纸又回到了屋里。躺在床上,打开了报纸。他心不在焉地潮览着报纸。没有值得注意的消息。

他向读者栏看去:

“应禁止车内性生活!”

这个意见是这样:昨天夜里,有人在后部座席上过性生活。这对其他车辆的司机来说是很危险的一个场面。应该和对暴徒一样,严厉取缔。

片仓把视线从报纸上移开了。

——是不是,我妻子?

公然干出这种不寻常的事情,会不会是天地教的狂热信徒?

——不,是司祭。

片仓心里说。是左干的。左从北上川河滩跟踪片仓和山泽到旅馆,然后拐骗了自己的妻子。那么容易地骗走自己的妻子,这肯定是司祭。要是别人,妻子肯定会反抗,会喊叫。要是司祭,他就会用幻术使妻子丧失意志。

片仓呼吸急促起来。

片仓拿起了电话。

他向报社打电话。找到读者栏的编辑,向他要目击者的地址、姓名并找到上田隆二的家。

上田是个很好说话的男子。也是小型卡车的司机。

片仓说明来意后,山田说:

“开始我并不知道。当我的车靠近那辆车时,我看到了一个女人的侧脸。因为脸的位置很高。所以我感到很奇怪……”上田点着了一支烟。

“我加大油门追了上去,和那辆车并排行驶。这时我看清楚了。”

“看见那女的脸了吗?”

“看见了,很漂亮,很白净。不过我只看了个侧脸,所以……”

“是不是这个女的?”

片仓把京子的照片递了过去。这是开始找京子时带出来的。

“很象。不过,我实在没看清……”

“男的呢?”

“我就看到了那男的一眼,好象是上了年纪的人。”

“是吗,那车往哪儿开走了?”

“嗯……”上田拿出了地图,“出了国道,开上了这条道……”上田短粗的手指指向了县道。

那条通通往和秋田县相接的深山。

正文 第八 章 山岳的死斗

县道依霞石川延伸着。

霞石川有无数的支流。这些支流又沿着众多的山道流淌着。

十月十三日。

片仓和山泽坐在吉普车中,行进在距县境很近的山道上。

“真是捕风捉影的搜索呀。”

片仓驾驶汽车,从昨天一直这样行驶着。沿县道分布着一些村落,他们曾进去打听有否听说过天地教的事,可那些人连天地教都不懂。他们又问是否有废弃的村子或寺庙什么的。村民回答是废寺庙有二个,但都无人;废弃村子倒有一个,那里也好象无人居住。有几间古屋沉寂在初冬的昏钝的阳光里。

“着急也没用呀。”

山泽叨上了一根烟。

“我知道。”

虽说知道,可也不是说不急就不急了。妻子又被天地教掠走了。今天是第三天了。片仓脑海里浮现出妻子遭虐待的情景,而且还不仅仅是虐待,是以死为前提的肉体折磨。那帮家伙不想让她第二次生还,定会在被凄惨地蹂躏之后杀掉。

妻子被赤身裸体绑在柱上的情形,在片仓脑海里怎么赶也赶不掉。也许脚上还戴着锁链。

必须尽快找到她。片仓担心要是搜索耽误几天,营救妻子也许就不可能了。因为不能设想那帮家伙会让妻子活到那个时刻。玩弄一通之后会把她杀了的。

“那帮恶棍是搬回北卷市了吧?”

这问题已经提了好几次了。虽然明知问山泽也没用,可还是忍不住要问。

从目前发生的情况容易推测,天地教在北卷市附近设有隐藏处。可现今是初冬,马上就要有雪天了。冬季的奥羽山脉是无法居住的。与长野县的权兵卫岭相比其严寒程度是很不相同的。到了冬天,是会撤回左幸吉控制的北卷市的。

北卷市是左的老巢。警察予以袒护。不只是袒护,北卷署正拼死命在追捕片仓和山泽。对片仓和山泽来说,把脚迈进北卷市就意昧着去送死。因此,对天地教来说,那里可说是安全的。左把妻子掠去了。他知道片仓和山泽在殊死追踪。要是这样的话,他更有可能潜伏在北卷市。

“我倒认为这帮家伙藏在山中的某个地方了。左把夫人掠走,在车中凌辱她,定有他的理由。并非是由于贪欲女人。大概是为了缩我们留下踪迹,谋算把我们引进来,然后再收拾掉。把我们杀了,左和北卷市就都太平了。要是在北卷市打起来,他们怕被市民看见。他们不会干那险事的。”

“可那样的话,他们的巢穴是哪儿呢?他们凌辱我妻子假如是为了留下踪迹的话,那也会在其他地方留下踪迹吧。”

“会在某地留下的。”

没有留下就在此处之类的痕迹。左把京子夺去了,让手下人慢慢玩弄她也需要时间。左很清楚,不留下更多的痕迹片仓和山泽是不会追踪而来的。

——他们在以逸待劳。

山泽这么想道。

山泽想起在北上川河滩悠然站在二人面前的左幸吉。

这是一个不好对付的敌人。有厉害的技能,又有妖怪式的幻术。不过,山泽相信自己不会第二次再中其幻术了。在权兵卫岭变成鸟而消失的那二人,最初用话已给了山泽和片仓以暗示。那二人说:“变成鸟飞去。”左说:“似有女人的悲鸣,被虏女人的悲鸣。”这两句在正常人看来只会以为是不正常。本以为是异常可又猛地被吸引时,就已经得到了其暗示。

——真可笑。

一般来说,即便听到一些离奇的话,也不会从中得到暗示。还可以一笑了之或听而不闻。但是,第一次是要杀掉那两个人的时候。第二次是和左殊死决斗的节骨眼上,谁都很紧张。这种紧迫感没想到被引向言谈中的关键词。

——再不能受骗了。

山泽在心中默念。

片仓在默默地驾驶着吉普车。

车越开越野。也难怪呀,山泽想。总算是把妻子救出来了,恰当苦闷、创伤就要痊愈的当口妻子又被绑架了。这次能否把京子救出来,连山泽也不知道。他想大概无望吧。左把京子当作钧取片仓和山泽的诱饵。就是找到隐藏地闯了进去,京子也早给杀了吧。他深悔输给狡猾的左,可后悔也不顶什么用。

这天搜索到中山岭。

哪里也没有痕迹。

到了傍晚,片仓把车开向汤田。通向汤田的有从北上市到秋田的107号公路。要用两天时间搜查出盛冈市到秋田的46号公路和107号公路夹着的广大地域中大约一半的地方。中山岭大约在这个中间。

在汤田他们住进了旅馆。

他们一边喝着威士忌,一边摊开地图商量卡车司机的证言说。左的车沿霞石川进山了。这条道路南下可通到汤田。估计会藏在途中山地的某个地方。这些山地的一半已搜索过了。把剩下的一半搜查一下,如果仍没有任何线索的话,就只有越过县界进入秋田县看看了。到那里也有几条狭窄的道路。

“也许,在霞石川以北吧?”

片仓指着地图说。左知道有人追踪。假装溯霞石川南下,其实可能已经北上了。

“不会的吧,我认为他藏在这个山地的某地。”

山泽指着搜索剩下的46号公路和107号公路围着的山地。那里距北卷市很近。不,就是北卷市。连中山岭也成了北卷市的。对左来讲,是他的势力圈,事事方便。何况他选择了沿霞石川的道路,又在车里凌辱京子,留下足迹。要想隐藏去向,就绝不会在跑着的车里,故意煊耀地干坏事。

“温泉真多呀。”

地图上在北卷市郊外的山地上印着许多温泉符号。片仓自语道,瞧这,温泉群。光看着地图就会觉得温暖。这种暖意,是与妻子无缘的。山泽说天地教的隐藏地大概藏在属于北卷市的附近。

第二天早晨出了旅店。

在107号公路返回北上市方向的地方是仙田,是汤田水库发电所。从那有溯本内川的公路。这条道从黑森山的山麓指向毒森。可并不通到毒森,途中就没道了。

片仓把吉普扔向了毒森。

道路尽头没有村子,是树林道。不能想象这样的地方会有天地教的藏身之地。也没有废弃的村子。不管夏天怎样,冬天是被雪埋没的。但是,那怕是树林道,也要把有道的地方一点不剩地查一遍。

搜索这个树林道,如果没有什么痕迹,那就搜查北卷市温泉山地。剩下的只有那里了。如果哪里都没有踪迹,那就闯进北卷市,或者搜索秋田一带,要不就溯北而上。反正要选一处。

吉普沿河前进。树林道上夏季的小草在繁杂生长。长势并不好,要干枯了。石子路上有着凹凸不平的车辙印。覆盖路面的小草被践踏零乱。从这些车辙就可判断出,那是一辆大型或小型的卡车由此驶过。

没有迹象表明更多的车从此经过。

片仓慢慢地驾驶着汽车。左边流滴着河流,河水很响。两侧是松林。除河水声之外没有任何声响。偶尔,可以看见飞翔的雄鹰。

边开车片仓边把视线投向道路两侧。他幻想妻子能在被带走的时候,留下路标什么的。

路渐渐地成了陡坡。不久就没了路。

“到头了。”

片仓停了车。

从这向前也有一条小路,象是野兽或采药的人走的。只有登山采伐的人才走吧。

片仓和山泽下了车。片仓站在路旁,叨上一支烟。

——妻子到底被带到哪里去了。

仰望碧空,在天的尽头隐约可见毒森的山脉,呈淡灰色。不知为什么,那荒漠的山野遥远的山际,引起了搜索落空的惆怅。这种追踪别是徒劳无益的吧?就好象从枯草连绵的山中搜寻一根失落的针一样。

——该不该潜入北卷市呢?

拼死潜入北卷市,诱拐镰田市长。镰田会知道左在哪里有潜伏场所吧。在搜索上无端地浪赞时日,就等于将妻子置于死地。

眺望着山间景色,片仓的双眼又被焦躁笼罩了。

“我来开车吧。”

山泽把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了。

“嗯。”

片仓点点头,坐到助手席上。

山泽跨进驾驶席。

“等等。”

片仓按住了要开车的山泽。

“听到有什么声响了么?”

“没有。”

“我确实听到了,是讲话声。”

片仓觉得他听到了人的讲话声音。

“那好,下车。”

山泽下了吉普车,进入了草丛。片仓跟着他。片仓确实听到了好象人的声音。他想可能是采伐工。不过,有必要证实一下。

小鸟扑愣地飞走了。

就这样,过了几分钟。

“不是你听错了吧。”

山泽问道,山中的静寂有时会造成听力上的错觉。太静的话,把微微摇曳的树叶之声听成人声也不是不可能的。

“再等一会儿。”

片仓小声回答。虽不知小径通向何处,可以想象是一条羊肠小道。常常是某地很远的拐角处说话,由于地形的原因,只在讲话地能听见,而声音传不到另外的地方。

又过了几分钟。

在这几分钟里。片仓的精力已经减退了。要在这里深处有天地教的隐藏地的话,那也该在树林道的尽头安设藏车的地方呀。可是,这没有。听到谈话声即使不是错觉,那百分之九十九也是采伐工。

“喂。”

就在这时,山泽所到了人的说话声了。这声音沿小径下来了。

过了二三分钟。

小径上出现了两个男人,二人都背着旅行包,穿着登山服,都是在三十岁左右。

片仓和山泽在灌木阴影中盯着这两个男人。他们连面都没见过,即使知道长相,片仓和山泽也不能一一识别天地教的每个人。能认出的只有象在权兵卫岭变成鸟消失的那两个人。

两个男人看见了吉普车,停下了脚步,在互相小声说着什么,慢慢地到了吉普车的旁边。

片仓和山泽从树丛中走了出来。两人要真是天地教的信徒,那他们见到吉普车,会警觉起来的。可一点也没有这种苗头。片仓打算盘问一下他们。

两个男人看见片仓和山泽,停下脚步。象挨了一棒似的。忽然,片仓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你们好。”片仓打了一个招呼。

“你们好。”

其中一个男人点了点头。

就在这一瞬间,片仓身上一麻,他被打了一下。

一下子记起来。鸟儿展翅的光景掠过心头。

“不许动!”

片仓喊道。这两个人就是权兵卫岭变成人鸟消失在空中的那个高木和吉野。

这两个人跌起了身子,动作极为迅速,一眨眼,就返转到小径上。片仓心中一紧,就这样让他们跑了吗!

“再不停下,我就开枪了!”

山泽举着枪,对着高木勾动了扳机。高木的登山帽飞了。

两个人一下子停住了。

“到这里来。”

山泽举枪命令道。

高木和吉野慢慢地走了下来。

片仓搜查两人的身上。不一定不带枪。可两人都没带武器。

“我们在这又碰上了。”

山泽泽放下了枪。

“你们不是变成鸟飞到喜马拉雅山去了吗?”

“上次太抱歉了。”

高木稍稍低了低头。

“这不,又回到人间世界了。”

高木的表情活跃了。

“这次想变成什么。”

片仓问道。

“可能的话,还变成鸟。”

高木苦笑了一下。

“那好,我让你变成鸟。”

山泽回答。

“随你便,飞到哪里都可以。不过,你要变不成鸟,我这就杀了你。做好准备展翅吧。”

“喂!”

片仓看着山泽。如果再次被奇妙的幻术诓骗的话,那就鸡飞蛋打了,太危险了。

“别担心。”

山泽点了点头。

“这帮家伙若不变成鸟就要死在这里了。如果他们变成鸟,那我就变成黑鹰把他们抓住撕碎了。”

山泽的双眼闪着令人生畏的光,异常冷峻。这光直盯着高木和吉野。

“懂了,让这些家伙变成鸟吧。喂,快点飞。”

片仓也拿定了主意。要是连高木和吉野的振翅都能迷惑他们的话,那和司祭左的较量将是没有希望的。这两人是被左灌输了幻术。就幻术而言,他们虽已有了相当高的程度,可还是不能和左相比。片仓想起他们在北上河畔用棍杖舞风就忽地消失了,真有点令人害怕。

“快点!”

山泽大声斥责。

高木和吉野脸苍白了。从表情可以看出他们失去了自信。不过二人还是放下了旅行包。他们脱了上衣,身体轻便了。

山泽极为冷静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双眼冷峻,如同水一样,只是把两人作法的举动反映出来。

高木和吉野站在路上。吉野先稍稍弯了一下腰,同时把两臂伸向身体后边,以这个姿势上下摇动身体。

高木跟着也做同样的动作,开始模仿二只人鸟飞起来,把脖子伸长真象鸟,连嘴也突出来。二人拼命振动翅膀,伸在身后的胳膊上下摆动扇着风。二人一边扇着风,一边为测定飞翔角度方位,在转着圈。

——人鸟。

片仓冷笑着。为不被对手奇怪的动作迷惑需要冷笑。一着迷,就会头昏目眩。要当作看杂耍似的。不能第二次叫同一巫术懵住了,被吓得目瞪口呆。现在片仓苦笑着,不,是在冷笑。二人越模仿鸟,片仓越冷静。但是,即便如此,也不是没有一丝担心,害怕忽然被什么一下卷走。

这种担心,就只是一点点,却越来越重。高木和吉野的演技越来越逼真,动作越来越快,翅膀振动越来越猛。淡淡的阳光照在二人满是汗水的脸上,脸颊上泛着红光。这种红使人想起野雉眼罩上的朱红色。

片仓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内心已有些陶醉了。心里有点慌乱。摇头是为了把它赶跑。从两人的手上闪过一丝错觉,好象上面生出了羽毛,片仓把视线落在两个人的脚上,可以看见鞋和裤子。盯着看一会,鞋不见了,裤子不见了,好象生着鳞的鸟的脚正在有力地踏着地面。

——不行!

片仓闭上了眼。

“还不快飞,要等到什么时候。”

传来了山泽的声音。

片仓睁开了眼。

高木和吉野的动作慢了下来。

鸟的动作缓了,脖子也不悠晃了。之后,放在身后的两手也慢慢停下来了。尽管这样,高木和吉野还是依惯性摆动着。

不久,连这也停下来了。

二人一屁股坐在路旁。

“白忙活了。”

高木叹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汗。两人都脸红了。

“照刚才说的,他们的死期到了。”

山泽把枪举向高木。枪上包着二人脱下的上衣,这样可以起到消音效果。

“绕命。”

高木的眼直了。

“天地教的隐藏地,在哪里?”

片仓问高木。

“这里面,在毒森的秘境……”

“带我们去。”

“是!”

“我妻子现在怎么样了?不老实说,就杀了你。”

片仓把从吉普车里取来的铁棍摆了出来。

“被看管着,当奴隶。”

“你们想去什么地方?”

“下山迎接你们。命令我们路上留点痕迹。”

“果真如此。”

“目的就是为了留下踪迹。可没想到会碰上你们。想变成鸟逃走,也没走成。告诉过我们用同一手法没有用……”

“是司祭告诉你们的?”

“是。”

“你们除了鸟以外还能变成什么?”

“只能变鸟。”

高木答道。表情上余热在一点点消失。

“把这些鸟绑起来,别让他们飞了,让他们带路。”

山泽扔过一条粗绳,片仓把它拴到高木和吉野的腰上。

他们时刻已经准备好了闯进天地教的巢穴。片仓把吉普车开进路边的树林,拿了准备好的洋弓出来。有枪的话当然没说的,可那很难弄到手。

山泽收起枪,拿起铁辊。子弹只有几发。可山泽想有四发子弹和洋弓也可以对付一气了。左可能准备了枪支等着我们呢。从正面挑战不是上策。潜入隐藏地,施以奇袭,杀掉几个人就可夺取武器。

“前头带路!”

片仓拿起拴在二人腰上的绳子。高木和吉野开始迈步。

“告诉你们,要是你们打暗号,有什么不老实的话,马上就打死你们,琢磨点,走吧!”

实际上片仓对射杀一点也不踌躇。终于迫进敌人的牙城了。恍如卧薪尝胆几年。妻子谜一样失踪虽只二个月,可这两个月,是普通人生活几百年也难以体验的。可怕的两个月,是赛过死亡的地狱。

现在,就要和这个地狱告别了。他要从头收拾那些把地狱之苦降到他身上的亡命之徒。这对片仓来说怕是最后的拼斗了。不能重蹈覆辙了。一见敌人就开火。在这以前,他已充分体验了片刻的犹豫将带来死亡。

——我要活下去。

片仓祈求上苍保佑妻子活命。无论被如何玷污,就是再难点,他也盼望妻子能活着回来。

高木和吉野在默默地走着。

小路离开河道。穿过稀疏的树林,越过山岭向前延伸。不用担心高木和吉野会逃走。拴在腰上的绳子很结实,不是轻易能解开的。高木和吉野也知道不老实的话会被杀掉,所以也就死心了,老老实实地走着。腰上捆根绳,看上去有点滑稽,象迈不开步的驼鸟。

不过,片仓一点也没大意。当今还为他们两人跳到兴头时,自己竟莫名其妙地陶醉而后怕。他铭记,不只这两个,所有对手都是不好对付的。

如果没有山泽,高木和吉野可能就在眼前消失在碧空里了。片仓真要感谢山泽的沉着。

山泽常常是冷静的,很少激动。而片仓却性子很急。当然了,这当中有妻子被绑架,又被象奴隶一样被驱使而引起的愤怒。这种愤怒会无由地突然爆发。山泽要不在的话,早把这两个家伙杀了。

这次复仇过后,也没有任何报答山泽的。想起这,片仓就过意不去。

山泽因为片仓搜索竭尽全力而抛弃了自己的人生。但是,这也可能是出于无奈。人生可以说就是不能知晓我们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会碰到各种事情。男人的人生就在于能否以自己的力量抵御降临在身上的灾难。

坐等灾难自己过去,当然也可以活下去,可无论是片仓还是山泽,他们都不会答应。不愿卑微屈辱活下去的男人,只有去面对死亡了。

小径在山腰上蜿蜒曲折。

时针指向了正午。从扔下吉普车的地方已走了近三个小时。以走的时间计算,应该距毒森不远了。

虽说是小径,可也不是象样的路。凡是山大体都有分水岭。沿分水岭,穿过山腰向前走。一边走,片仓和山泽都在注意周围的动静。不能说没有遭伏击的危险。

一会儿,路到了岩石区。这是岩石地带。满处都是大石头。这是不毛之地。没有一根草、一棵树。

高木和吉野停下了脚步。

“巢穴在哪儿”

片仓问二人,这时,片仓开始对二人有点起疑。

虽然知道天地教选择秘境,但这里也太过于秘境了。这种深山里有人能住的地方吗?

“在那。”

高木指着绝壁刀削的石山。阳光下那绝壁呈黑褐色。

“在那绝壁上有象回廊的一条窄路。也不是路,只是断层相错开的地方人能过去罢了。过了那就到平地了。”

“巢穴在那平地吗?”

“是的,是世外桃园。可要到那,只有绝壁那一条路。”

高木介绍着情况。

“要是耍花招、设圈套,那你将第一个死去。这个,你可别忘了。”

“我明白。”

高木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汗流满面。他胆怯了。片仓见此想到在什么地方一定有人看守,设有陷井。

“粮食怎么解决?”

“用直升飞机运来。”

高木擦了擦汗。

“好吧,走!”

片仓推了高木一把。

要接近绝壁必须通过岩块地带。如果在回廊上有人的话,他们就已经被发现了。不过,犹豫也没用。如果只有绝璧的回廊可以通过,那只好硬过了。好在有两个人质,高木和吉野会使幻术,可能还是司祭的高层,对司祭来说是不可缺少的人物吧。只要把这两人与作人质,那就不会受到胡乱攻击。

从石块中间穿行到绝壁的下面。从下面看,在距地面200米左右的地方,有一条断层形成的回廊。在那上面却是刀削斧劈似的绝壁。

真是险峻呀!

高木和吉野默默地攀上岩壁。有条登山的窄路,他们从那攀登。

一边爬,片仓一边设想建在这个秘境里天地教的巢穴。高木讲在这回廊那边是一世外桃园。左还真能找到这么一处天脸屏障的宝地。可能是花了好几年,用直升飞机搜索找到的吧。左这家伙还真能。

左创立天地教,以权兵卫岭那样的秘境为基地,到处袭击银行。然后,在北卷市投资,操纵了市场。其目的就是要达到完全控制这个地方城市吧。现在这个目的已接近实现。

同时,左又出头筹建天地教的总基地。

这是一个可怕的魔鬼。

其出人意料的雄才大略,是常人所不具备的。

——世外桃园。

左想把片仓和山泽引来杀掉,以达到他的目的。如果片仓和山泽被杀掉了,那就没有谁能阻止天地教和左了。天地教会完全控制北卷市,在这秘境构筑的世外桃园,作为罪恶集团,它会很强大。他们会不断地抢来别人美丽的妻子,以满足这个狂热集团的邪欲。

——绝不能让他们继续得逞。

不管发生什么事,也要杀了左,连同那帮狂热信徒。

走过砂石混杂的登山之路,走到了回廊的入口。风很大。风呈上升气流从下向上吹着。

高木和吉野腰上拴着绳子,进了回廊。回廊宽只有60cm左右。一看绝壁使人头昏目眩。衣服的下摆被上升气流吹得直响。

山泽站到了片仓前面。他挥着手枪。同廊勾出一条缓缓的曲线。对天地教来说是对山泽片仓迎面射击的绝好地形。不过,山泽想不会在回廊里互射的。双方地形都很有利。况且还有两个人质。大概现在岗哨去报告了吧,一定是要把我们引进世外桃园再包围消灭。

转过了绝壁。

没有丝毫的攻击迹象。

在回廊尽头,山泽和片仓停住了脚步。倚靠绝豫,把视线投向斜下方。从回廊下到二三十米的地方就有了平地。象突然展现的一幅画卷。那里是从石山山腰生长出来的美丽的自生林。树木密密扎扎,大约有5万坪左右,四周都是绝壁环绕。在这个只有通过回廊才能进去的与世隔绝的天险中间,浮起了这么一个森林公园。

“真象空中公园。”

片仓自语道。

在这个空中公园中显现出建筑物的轮廊。掩饰得很巧妙。建筑利用树木,自然地溶和了进去。从天上几乎不可能发现这些建筑。只有通过回廊站柱这里的人才能看到它们。建筑均被涂成了绿色。

“是那么?”

片仓的声音发颤。这是那种敌人的城池近眼前临战之际精神抖撇的震颤。这牙城也不简单,是魔窟。在这个外表都涂成妖绿的魔窟里,潜伏着擅长幻术的司祭左。被绑架的妻子正在那里被狂热信徒当作奴隶看管着。

“怎么办?”

山泽问。

“等天黑了,现在攻击有点冒失。”

“是呀。”

不会没有岗哨。有的话,那左已张开巨大的镰刀等着我们呢。片仓跟望着树林。那树林在他看来就象左幸吉的邪恶幻术。盯着看,那树林连同那绿色的建筑,好象在怪样地笑着。

他一阵发冷。

“喂,你们到这来。”

片仓一下醒了过来。对呆若木鸡的高木和吉野命令道。两人默默地返回回廊。片仓和山泽在前从回廊上退回了两百米左右,回到这里就看不见巢穴。

有一个地方可以躲避。在这,片仓解开了二人腰上的绳子。然后和山泽从两边把二人央在了中间。相隔数米。

“来吧,你们变成鸟,爱飞到哪就去哪吧。”

片仓冷冷地命令道。在洋弓上搭上箭,监视着高木和吉野。

高木和古野清楚他们已被赶入了绝境,顿时没了生气。高木抬起发紫的乌黑的脸看了看片仓。

“快,我不打扰你,变鸟呀,尽情地扇动翅膀吧。”

片仓要杀死高木和吉野,他不想绕了他们。高木和吉野是司祭的高足。是他们肆意凌辱了妻子,又是他们残害了数不清的妇女。

“干不干?”

片仓猛喝一声。

“那座山是毒森,就是变成鸟正好筑巢的那座山。快飞,飞到毒森。”

“饶命,我们是你们的奴隶,说什么我们都听,我们帮助你们去杀司祭,绕了我们吧!”

高木哭出了声。跪在回廊恳求着,吉野也同样给山泽跪下了,山泽拄着铁棍,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切,表情没一丝变化,头发随微风飘动。

“我给你们一分钟。一分钟之间必须开始动。过了一分钟,我就放箭了。”

片仓把箭对向高木。连司祭传授给两位高足的巫术,在死神面前好象也失灵了。

高木为焦燥驱使一下子站了起来,弯下腰开始模仿鸟的展翅动作,伸直脖子,把两手伸向身后,踢嗒地跳了起来。

跳起来后眼瞧着高木的动作快起来了。一边踏着脚,一边让人目不暇接地看着扇动翅膀。真象连一秒都舍不得停下,高木真想变成鸟。

“鸵鸟。”

片仓自语道。

正嘟囔着,却见鸵鸟已升到空中了。

看着驼鸟升到天空的时候,那家伙变成一个石块,象黑色标枪笔直地向片仓袭来。

片仓用洋弓瞄准黑色石块。黑石块已近在眼前。射不中,那生死、攻守都将逆转。回廊的宽度只有五十厘米。他放出了这只势在必中的箭。

黑色标枪变成了驼鸟,驼鸟又变成了人。胸上中箭的高木无悔地到了眼前。高木握着箭,好象想说什么,可没说出来,踉跄了一下,摔向绝壁。

吉野也和高木一样。

与吉野跳着跳着—下子变成黑色标枪袭来的时候,山泽冷静地瞧着。当吉野来抓他的时候,山泽播晃了一下铁棍,打到了吉野的倒脸。吉野撞到了绝壁。

“这帮家伙,死了也飞不起来吧。”

片仓瞧了瞧悬岸绝壁,看不见高木和吉野掉在哪里了。只有风在向上吹。

“变成地狱鸟飞吧。”

山泽答腔。他坐了下来。

片仓靠着他坐下了。

好一会,二人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吸着烟。烟云沿岩壁飞去了,也象在预示着形势紧急。

“马上就要开场了。”

片仓打破了沉默。

“是呀,最后一战了。”

山泽点点头。

“你说能赢吗?”

“必须赢。”

“这当然。要被杀了,死也闭不上眼。”

片仓想起了被掠的妻子。

“你救夫人,我来对付左幸吉,我一个人来,不管怎样,也要杀了他。只有把左杀了,剩下的都是小卒子。”

“你有把握摔倒他吗?”

“试试看。”

山泽把深深目光投向毒森,他将杀死左。单枪匹马,如果反过来要被人家杀了,那就完了。片仓也会被杀。

鹰乘上升气流,盘旋着接近了回廊。鹰一动不动,慢慢地上升着。来到近前,鹰俯视着山泽和片仓。金色的眼睛闪着妖怪的光。

“讨厌的眼睛。”

片仓边看边小声说。象是有某种巫术似的双眼。他忽然觉得好象左摇身变成鹰。

——别信这种暗示。

片仓告诚着自己。见到鹰眼就联想到是左的化身,这就好象自己在给自己提暗示。

山泽和左斗不一定能赢。也有可能出现山泽被杀的情形。那时片仓必须拼死力和左决斗。在临战前陷于不祥预兆,就是还不放心这一点。

——万一不成,就死吧。

片仓又一次想到了死。无论如何必须避免山泽被杀而只有自己被擒的情况。一旦被擒,就会被戴上手铐脚镣,同妻子一道被当作狂热信徒的奴隶。那光景,就只是想想也是比死还难受的痛苦。

或生或死——在这最后决斗中,只剩下了这些。没有第三条路。

鹰不知什么时候飞远了,变小了。

片仓一直目送着他。

京子的脚上套着铁链,使京子仅仅能勉强走动。

能不能走动其实都一样,反正生还是不可能的了。即使能从这儿逃出去,也不知能不能找到石山的回廊。这里和“权兵卫岭”那个躲藏地不同,警戒森严。

在权兵卫岭时是男女分散着住在几所房子里,可这儿只有一间屋子,男女三十多人共同生活在能铺一百张“榻榻米”的大厅里。两边靠近墙壁处安放着木制的双人床,夫妇们就睡在这些双人床上。在这里,夫妇是一天一换的。

只有京子没有床。在这个地方,她是不能算作人的。她过的日子比禽兽还不如,谁想玩弄她只要叫一声她的名字就行,照惯例京子必须跪到那人的面前。男人、女人都可以随意使唤她。

女人们则是残酷地驱使京子干活。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动作稍一迟缓就要挨打。女人们比男人们更为残忍地虐待她。由于长久地困在巢穴里,没有别的快乐,烦燥越积越深,她们只能靠虐待京子才能发泄一番。

如果她们生气了,便会命令京子把鞭子拿过来,跪着交给她们。然后,让京子自动脱掉衣服,一丝不挂地爬到她们面前,鞭子便凶狠地挥了下来。

京这疲惫极了。尽管被带到这里才只有三天时间,她却骤然消瘦了许多。她几乎整天不能睡觉,不得休息,食欲也减退了。

还能活多少日子?好象已经没有几天了。她也不想再活下去了,希望死神能早日降临。

司祭的高徒吉野和高木出去引诱自己的丈夫和山泽了。丈夫和山泽正在拼命寻找线索,因此早晚得上圈套。要是他们被逮住了,一定会被活活烧死的。因为他们已经杀了几名警官,不可能得到绕恕,而他们又无法得到别人的帮助,仅仅两个人绝不是这帮人的对手。

“那个时刻就是我的死期。”京这暗暗下定决心,一旦得知丈夫他们的死讯,就是咬掉舌头也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京子,你来一下。”

只有司祭住在单人房间里。那个单间旁,一个男人正在叫着京子。

“来了。”京子站了起来。

那人是水岛谦二,就是他,在京这从权兵卫岭回到东京自己的家里,小心翼翼地过了一段时间后又来找了她。

水岛、高木、吉野都是司祭的高徒。

京这默默地蹲到水岛的脚边,抬头看着他。

这时,门开了,司祭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一件带头巾的僧衣。他扫了一眼水岛和京子,什么也没有说。

“大家都听着。”稳重中带有威严的声音。每当听到这声音,京子就感到人的地位是生来就被规定好了的。站在人们头上欺凌别人的人,其地位是天生的;都些受虐待的人也正是为了受虐待而生下来的,象京子就属于这种人。受别人凌辱够了,然后就死去,这就是她的命。京子忽然想,也许司祭天生地被造物主授予了随意凌辱女人的权力吧。这么一想,她甚至觉得司祭的形象高大了起来,而自己却是那么的渺小,简直是微不足道。因此,背叛司祭是毫无益处的。造物主定下的规矩是无法打破的。司祭有使用奴隶的权利,自己是当奴隶的命,这么一想,也就能理解自己的处境了。

“不久片仓和山泽就要潜入这里,女人们不要出门。”

司祭平静地说。

“高木和吉野死了。对他们的死我表示沉痛的衰悼。”司祭漫不经心地说完这句话,又回到了他的单间里。

男人们开始作战斗的准备。他们的武器是西式弓箭,弓箭射出去没有声音,不管带到哪儿,不管在哪儿练习都不违法,只要练得好,其命中精度丝毫也不比来福枪逊色。男人们都能熟练地使用它。

京这几乎是陶醉在司祭的话里了。他说高木和吉野死了,片仓和山泽不久就要攻进来,可他一直是闭门不出啊。看来他完全是靠自己非凡的精神力量推测出高木和吉野的死的,对,一定是心灵感应。

闭门不出就能知道自己的弟子丧生,敌人将要来袭击,这真是可怕的能力。京子已预感到丈夫和山泽处境不妙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窗外暮色已深,天空和树木已经溶成了黑黑的一团。

这时,片仓和山泽正沿着一条断崖小路从石山的回廊慢慢地往下走。天地教的巢穴和包围着那巢穴的原始森林已经是一团漆黑。一会儿,山顶上升起了月亮。明月将要照耀着这场地狱里的战斗了。

山泽站在前头,片仓端着搭上了箭的弓跟在后面。不知道哪里就会有理伏,就会有圈套,他们放低身子,轻手轻脚地往下走。

下到底处,只见大大小小的岩石满处都是。山泽和片仓躲到了岩石后面。

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只见从眼前三十米处天地教的巢穴里露出了一丝灯光。黄色的灯光映在窗户上,听不见说话声和别的动静,鸦雀无声。

——奇怪。片仓感到对方一定在耍什么花招。圈套,还是伏击?

片仓开始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一种无法了解敌人意图的恐惧。

片仓和山泽一直凝视着前方,还是没有动静。

“走吧。”山泽小声催促道。

片仓跟在山泽的后面向前爬去。大约两个月中间,只有这一瞬是直接面对着弓箭的,稍有差错便是死路一条。

山泽正轻轻向前爬着,忽然听到面前很近处的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有轻微的响动。好象是人踩落了小石头发出的声音。

山泽停止了前进。

“就在那块岩石后面。你从左面、我从右面绕过去。”他凑到片仓的耳边轻声说。

片仓答应了。他停止了爬行。欠起身拉紧了弓。沿着巨石开始行动。

——一定要杀了他!

片仓在心里呼喊着,唤起了自己的愤怒。

来到了拐角处,在这里脚竟象生了根似地站住不动了,手和脚都在发抖。再向前两米左右就和敌人面对面了。那一瞬间将决出生死,但死的可能性远比生的可能性大,因为你闯入了人家的埋伏,当然要危险得多。

片仓回头一看,不见山泽,知道他已绕了过去。“杀呀!”片仓鼓起勇气绕过了岩石。

他几乎是贴着岩石在走,弓始终拉得满满的。如果落在山泽的后面,那就是无法挽回的失策了。山泽相信片仓会以相同的速度前进,如果行动迟缓,那就意味着两个人的死期到了。

转过这个拐角就要和敌人面对面了。片仓下定了决心,猛地吸了口气,使劲跨了出去。他已经直起了身,一跨出去便猛地睁大双眼,拉满了弓。

黑暗只洒下一丝月光,只见月光下有两个人影,他们同时“啊”地惊叫了一声。就在他们刚发出声音时,片仓的箭已经射了出去,距离连两米都不到,中箭的那个人发出了凄惨的叫声。另一个人想逃到另一块岩石后面,片仓立刻往弓上达箭,可是由于急躁和兴奋,没能马上搭上。这时,耳边响起了枪声,那个逃跑的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卧倒!”山泽大声喊道。不知何处飞来二三支箭碰到岩石上发出尖利的声音。

片仓趴倒在地上,旁边那个中箭者在痛苦地挣扎。虽然由于天黑看不真切,却能感觉到那支箭似乎射入了肺部。片仓和山泽都没有再看那个人。

“好象被包围了。”山泽嘀咕道。

“他们在哪?”

“岩石后面,呈半圆形展开着。那些岩石后面基本上都有人。”

“我们怎么办?”

“只有一个一个地突破,杀过去!”

“好吧。”

前面就有几块岩石,敌人就埋伏在它们后面。岩石地带的对面是原始森林。在岩石地带作战由于看不见对手而很不利,但这对敌人也同样不利。

射死了一个人后,片仓似乎得到了一点自信。敌人已经死了两个,算上高木和吉野是四个,若能再杀死四、五个,敌人就会产生动摇,这样也就有了胜机。另外,敌人也是使用的弓箭,这么说他们并没有枪?

过时,片仓忽然发现左侧两、三块岩石前有人影在晃动,似乎想绕到片仓他们后面去。

山泽也几乎同时发现了敌人无声的移动。在右侧,他已经看到一个、两个人影绕到了他们的背后。

“我们被完全包围了。”

“被夹起来打可就麻烦了。”

“啊,先等一等,别着急。”

片仓的声音中含着急躁,山泽制止了他。环视四周,除了巨大的岩石外什么都没有。如果的确是被夹着打还总能想办法对付,可假如敌人发起总攻击,那么一下子就会被解决掉。

山泽的枪膛里的子弹还有三发,还能杀三个人。用这三发子弹射死三个敌人就能冲出这岩石地带吗?但是在敌人发起总攻击之前必须冲出去,不管怎样,就这么呆着是很危险的。敌人如果一起涌上来,爬上周围的岩石同时射击,那可就全完了。

“我一边开枪一边往外跑,你弓着腰跟在我后面!”

“好。”山泽直起了身子,又突然停止了行动。

男人们都出去了。

司祭一个人呆在房间里。

京这在给一个叫季子的直人揉腰。季子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少妇,也是从东京被天地教的人掳来的。

季子赤裸着身子躺在床上。京子小心地揉着她的大腿。

门外一片寂静。男人们在黑暗中埋伏着。他们都是手拿弓箭、武艺高超的人。丈夫和山泽就要闯入他们的包围圈中,他们肯定无法逃脱。丈夫和山泽时死期己经迫近了。

——没有办法啊。

就在这时,门外一声枪响。枪声猛地刺激了京子麻本的神经,唤起了她的厌恶感,她就象刚刚从恶梦中醒来一样,感到了受虐待后的屈辱。京子张大着嘴,趴到季子的大腿上,用尽全身力气咬了一口,就象野兽撕碎一块肉那样。

一声凄厉的惨叫,分不清是悲鸣还是绝望的叫喊。季子就象被弹起似地,挺起身从床上滚了下去。她两手按着血淋淋的大腿,狂叫着在地上翻滚。

周围的女人们全都站了起来。

京子头发蓬松地从床上站了起来,全身似乎连一滴血都没有了似的冰凉。

“杀死你们!杀死你们!”

床的上方板壁上挂着一盏煤油灯,京子把它取了下来,往墙上一摔,立刻火舌乱舞。厨房旁边搁东西的地方有一个装灯油的罐子,京子跑去把它抱了出来。女人们用毛毯打着火,想弄灭它。这时,京子猛地把灯油罐摔到地上。

房子里立刻是浓烟滚滚,火焰腾腾,房间一侧的板壁瞬间被火焰吞没了。

京子知道出门,她爬着来到门外。这时,浓烟已经象飞龙一样冲出了大门。

京子跑进了原始森林,躲到一棵粗大的山毛榉树后。房子还在吐着黑烟,火焰从破碎的窗玻璃间冲出,象龙的舌头一样舔着夜雾。女人们被火舌追逐着东躲西藏,景象十分凄惨。

京子抱着山毛榉的树干,用双手双脚夹着向上爬去。在长野县的山村里长大的京子爬树是不成问题的。这颗树枝叶繁茂,只能躲在它上头了,要是现在被发现了,肯定会被杀死的。京子一点点地向上爬去。

火焰已经窜上了房顶,火光中能清楚地看到人们的行动。

——死了才好!都死了才好!

京子象念咒似地狠狠骂道。天地教最后的巢穴现在象一张纸片一样被烧得七零八散。被烈焰驱逐出巢穴的恶魔们在火光下一个个露出了真面目大喊大叫,那样子真是滑稽。别看他们在巢穴里都是气势汹汹的,可现在看来也只不过是些丑陋的男女。那间曾使京子受尽了屈辱的房子眼下也即将化为一团火焰。

京子不由发出一阵嘲笑声。

正要冲出去的山泽忽然发现前方黑洞洞的天地教的巢穴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窗口露出了黄色的灯光,不久这灯光便被鲜红的火焰所代替。

——失火了?

他又趴到了地上。

片仓也趴在地上看着那火,只见火势越来越猛,一股浓烟从窗口奔涌而出。

——是谁放的火吧。

片仓不明白天地教为什么要在自己的巢穴里放火,但一看到窗口喷出的凶猛的火焰,他立刻就想到了被捆绑着的妻子的身影。

“我妻子,我妻子,她……”

片仓想冲出去。

“不行,别动!”

山泽一把将刚要跑出去的片仓摔倒,自己也就地打了个滚。一个男人刚刚爬到右边的岩石上,脸上映着火光,正举弓要射。

山泽的手枪先响了,那人仰身滚下了岩石。

“这样做毫无用处,您夫人已经死了,报仇吧!”山泽大声叫道。眼下稍一疏忽就会送命。

片仓爬到附近的岩石上,拉满弓环视着四周。的确已经没有办法了,那所房子已经被火焰吞没,妻子又被绑着,看来是没有希望了。

——一定要杀了他们!

最近的一块岩石后面一个人正偷偷地逼了上来,火光中,那人腰部以下全都暴露无疑,可他还一点都没发觉。

片仓爬了过去,在距离那人一米左右的地方向他的下腹部射了一箭。那人大叫一声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山泽的枪也响了。

“干掉了吗?”片仓问道。

山泽从被射死的那家伙手里夺过了弓箭,把手枪收了起来。还剩下一颗子弹,必须留着和左幸吉对阵。

“烧得越来越猛了……”片仓看着被火焰包围了的房子说道。只见火焰借着风势在漆黑的夜空中升腾,足有好几米高,就象妻子的头发,飘飘忽忽的。

“嗨!”山泽大叫着,一把把片仓拉了回来。现在岩石地带和原始森林都被火光染得通红,火焰中女人们在拼命地逃窜,她们冲着石山跑过来了。

不仅仅是女人,许多男人也交叉在其中。

“快看,他们要逃跑了。”

“不能让他们跑了,一定要把他们全杀光,到山口去把他们全杀光!”

片仓转过一个拐角,发现敌人已经没影了,他们完全丧失了斗志,争先恐后地逃跑了。已经有五个人被打死了,而且山泽还有手枪。假如巢穴还在的话尚可固守一阵,可它已被烧得七零八落了,再不跑岂不被当作活靶子?

片仓和山泽穿过岩石间的空隙向前跑去。

那帮男女们挤到了狭窄的山口,有两三个人甚至己经要走进回廊了。片仓和山泽躲到山口的岩石后面,引弓待发,从这里足够射到回廊上了。

片仓瞄准刚登上回廊的两三个人放了一箭,只见其中一个倒了下去,沿着陡坡向下滚,撞倒了正朝上涌的人,立刻就有十几个人相继向下倒去。一阵悲鸣。

片仓朝着那人群又放了一箭,一个人影也没有了。片仓追了上去,一心想着要把他们杀光。报快,六支箭射了出去,又是一阵哀号和悲鸣。

箭射光了,片仓从被射死的人手上抢过箭,朝正在燃烧的天地教的巢穴望去。

——都升天去吧!

他愤愤地嚷着。他又想起了妻子,在受尽了凌辱后结束了生命的妻子。

“我一定给你报仇!”

片仓大声喊道。

一定要替妻子吐出那口怨气,一定要把他们全部消灭掉,不让一个活着从这儿出去。他正要向前冲去,忽然,他停住了。

火舌乱舞,把树林染通红。树林中站着一个人,拄杖凝视着那场大火。他的全身被火光照得透亮,就象身体周围涂了一圈金粉似的。

“左幸吉!”

片仓浑身的血液一下子沸腾起来。的的确确,那人就是司祭——左幸吉。他置身于寂静中,毫不为大火所动,就象是站在荒野中一样。

片仓往回走去。

“喂,左幸吉在那儿!”

他向山泽报告说。

“哪儿?”

山泽放完最后一支箭问道。

两个人扔下挤在狭窄通路上的人们,走进了树林。途中,山泽把藏在岩石后的铁捧握在了手里。

两人无声地靠近了左幸吉。

“左幸吉!”

片仓在距离左幸吉三四米处停住了脚步,喊了他一声,一边喊一边拉满了弓。慢慢地,左幸吉转过了身。片仓朝着他的胸部放了一箭,这么短的距离想来不会射失。

射出这支箭之前曾有一个悬念令片仓十分恐惧:左幸吉为什么要放火烧掉自己的老巢,这里面有什么诡秘的奸计吗?

不过,要是杀他,最好还是在他移动之前射死他。于是片仓射出了那支箭。

箭似乎带着火光飞入了左幸吉的胸膛,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箭落到了地上。片仓看见左幸吉的右手缓慢地动了一下,非常缓慢,然而他右手握着的拐杖就那么一下就把箭拨到了地上。

“是你们啊。”左幸吉嘶哑着喉咙说。

“你还是那么厉害啊!”山泽向前走了一步。

在如此近的距离射出的箭竟被他轻而易举地拨落,而且那动作慢得就象小孩挥舞木棍似的。山泽不由得感到了对方逼人的气势。

“你们终于来了。”左幸吉慢腾腾地说。

“是的,来杀你了!”

山泽举起了铁棍。

“等等!”片仓制止了山泽。

“在杀他之前我要问问他,我的妻子是不是被烧死了?”片仓往弓上搭了支箭。

“没有。”左幸吉慢慢摇了摇头。

“什么?”一种不可名状的感情涌上心头。

“在那里。”左幸吉用拐杖指了指附近的那颗粗大的山毛榉树。

“别动,片仓!”山泽怒喝道。他们都深知左幸吉的幻术,他指了指那棵大树,或许不会没有意义,即使京子真在那儿,不,如果京子在那儿才真是左幸吉设下的圈套呢。也许一瞬间他的身影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片仓经山泽提醒猛然清醒过来,发觉自己几乎中了敌人的幻术,十分后怕。妻子不会呆在那么粗大的树上的。

“我可不上你的当!”片仓怒不可遏地说。

“谈不上什么上当。你的妻子的确藏在那棵树上。”左幸吉低声说。

“住口!”片仓怒喝道。

“你妻子在房间里放了把火,趁着忙乱跑了出来,就象一只松鼠爬上那颗大树藏了起来。”

左幸吉好象微笑了一下。

“放了火……,那么我妻子……”

“对,就在那儿。”

“……”

片仓沉默了。他瞥了那大树一眼,感到也许真有那么回事。如果不是那样,那么敌人的巢穴又是谁烧的呢?总不至于是左幸吉吧。

“你在那儿吗,京子?”

片仓两眼紧盯着左幸吉,大声喊道。

“我在这儿。我很好,别担心,你放心地去打吧。”树上传来京子高声的回答。

“怎么样?”左幸吉平静地问道。

“是她。”片仓点点头。

“你这恶贯满盈的家伙!你抢走别人的妻子作为诱饵,想把我们一网打尽。你看,你的同伙已经扔下你争先恐后地逃跑了,你们完蛋了!”

得知妻子平安无事,片仓感觉勇气倍增。

“谁也没有逃跑……”左幸吉低低的嗓音中充满了自信。

“没跑?”

“是的,这是我的计划的一部分。你看,”说着,左幸吉用手杖指了指石山。

片仓和山泽转过身去看着石山。山泽想,也许不让他说话为妙,就这么不容分说地决出胜负来。不过,山泽感到放心的是手里有枪,虽然只剩下一发子弹了,但到了关键时刻一发也足够了。

拥挤在山口的那群人已经登上了回廊,呈一列纵队向前走着。这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好象是大地在轰击一样,地动山摇。只见那群人头上的峭壁在摇动,一瞬间峭壁已经塌了下来。

一阵悲鸣。

沙土纷落,灰烟四起。

等一切都平静下来时已经看不到人的身影了,回廓也消失了,只有一面断崖绝壁高耸着。

“我说的没错吧。”左幸吉问道。

“你这家伙……”片仓没有继续说下去,左幸吉的残忍简直令他震惊,把自己的部下就这么一个不剩地全杀光了,省事倒是省事,可是这样一来,他们自己的退路也被切断了。要从这个空中庭园出去,那条回廊是唯一的通道。

那条通道消失了。看着耸立在那儿的断崖绝壁,片仓气得浑身发抖。

“你们没法逃跑了,别想活着从这里出去。”左幸吉用低沉的噪音说道。

“你也一样!”山泽回答。

“是吗?”映着火光的脸上十分从容。

“我杀了你!”

山泽挥起了铁棒。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左幸吉肯定留有一条出去的路,只有先杀了他再去找那条路了。

他逼了过去,寻找着机会下手。上次已经领教过左幸吉的厉害了,稍不注意就会吃亏的。当然,用手枪打死他一切就都解决了,可那只是万不得已时才能采取的方法,他要用自己的力量来将左幸吉打倒。

左幸吉只是威严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片仓后退了两三步,把箭搭到弦上,随时准备射出去。左幸吉已经没有地方可逃了。他们有手枪和弓箭,左幸吉知道。但他仍没有动一动的意思。只是伫立着,看着山泽逼近。

——是在故作镇静吗?不,不象。

片仓凝视着左幸吉,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肯定有什么计策,他已经把一切都算计好了,好象想在这儿杀死片仓和山泽,最后杀光自己所有的信徒,结束这场戏。

的确,天地教再这么继续下去是很危险的,它有很多男女信徒,不知道谁就可能捅出漏子来。反正他已经控制了大半个北卷市,该结束了。

订下这么周密的计划的左幸吉肯定会有对策的,肯定有对付手枪、弓箭的方法,所以才如此泰然自若吧。

片仓端箭瞄准了左幸吉的胸部,发誓不管敌人有什么样的本领也一定要杀了他。就是这个左幸吉,使得片仓夫妇失去了正常人的生活,不仅是片仓,那些被抢来的二十多名妇女也被他夺去了自己的人生。也许这些妇女们都有父母儿女,她们的失踪也许会导致一家的悲剧。

左幸吉把那些妇女作为性工具使用,自己在北卷市建起了强大的势力,而最终反将那些妇女们、部下们都残酷地杀死了。这真是一个不可饶恕的恶魔。

片仓的两眼充满了仇恨。

山泽两脚擦着地面靠近了左幸吉,距离只有一米。

“到时候了!”

铁棍慢慢地举了起来。

“我劝你打的时候最好别说话,那会使我有机可乘的。”左幸吉沉着地对山泽说。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手里拄着拐杖,象一颗枯树。

“杀——”铁棒向左幸吉的左侧头部挥了过去。

片仓想,左幸吉一定被打倒了。一米间隔,山泽又用尽了金身的力气,想必不会落空,他甚至觉得好象听到了头盖骨破碎的声音。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左幸吉毫无声息地移动了一下,刚好站到铁棒打不着的地方。简直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动的,片仓瞳目结舌。

山泽向前跨了一大步,又挥起了铁棒。一下,两下,铁棒带着风声落了下去。可是,仍然没有打到左幸吉。

——影子!

片仓在心中叫道。左幸吉并不真在那儿,他的身体也许在别的什么地方,和山泽打着的只是他的幻影,否则他那动都不动的身体是无法经受山泽那一下接一下的重击的。

片仓身上不由起了鸡皮疙培。

在山泽跨出一步的同时,片仓也移动了一下,三者间的距离还是一样,左幸吉无声无息地移动了位置。

片仓扭满了弓。左幸吉是不是影子一射就明白。是影子,箭总能穿透它。一声唿哨,箭飞了出去。

左幸吉的手杖动了起来,在箭射出前一瞬间,手杖飞到了胸前。箭被弹飞了。

与此同时,左幸吉的身影也在手杖后消失了,只剩下一根手杖在空中漂浮着。

“山泽,快开枪!”斤仓大喊。

山泽没有拔枪的时间,他定睛一看时,只剩下那根晃晃悠悠的拐杖了。

“背后!啊,不,那棵树。他上树了!”山泽大声叫道。

高高的树正响起了“沙沙”的声音。

“京子!”片仓冲着妻子藏身的那棵大树喊道,“快下来,赶快滑下来!”

左幸吉爬上的那棵树与京子的这棵树间隔十米,但这也并不安全,因为对手是左幸吉,谁也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本领,也许能象妖怪似的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上,把妻子抢走,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中。

片仓感到一阵恐惧。

“我现在就下来。”这是妻子的声音。

京子出现在山毛榉树的树干上,看着她抱着粗大的树干向下滑的样子,片仓不由呆住了。那么文静的妻子怎么还有这种潜能?

山泽紧盯着左幸吉窜上的那棵树。

“在那儿!”紧紧搂着片仓的京子指了指山毛榉树的树枝。“我亲眼看见的,司祭简直就象鼯鼠似的爬上去了。”

“真的吗?不会是我们的错觉吧。”片仓半信半疑。也许左幸吉事先作了手脚,让人觉得他上了树,而实际上……

“不,”山泽摇摇头,“那家伙的确象鼯鼠那么敏捷。”

“那么,他爬上树想干什么呢?”

“不知道。”左幸吉的意图的确让人摸不清。

“不太清楚,也许那家伙已经是穷途末路了,快把地上的箭拣到一块吧,然后我们一起向他躲藏的地方射箭。”

“好吧,你看着,我们去拣箭。”

片仓拉着妻子的手向前走去。山泽紧盯着头上。

“这是没有用的。”头上传来左幸吉嘶哑的声音。

“为什么?”山泽问道。

“明天早上会有直升飞机来,用机枪武装起来的直升飞机。你们的弓箭和手枪能打得过吗?”

“……”

“你们落入了我的圈套,已经无可挽回了,你们将会象野兔那样被射死。”

左幸吉的声音又低又哑,既无胜利者的自豪,也无一丝嘲笑,只是淡淡地告诉他们的死讯。正因如此,才更具有恐怖意味。

“我们不会让你活到直升飞机来的时候,应该绝望的是你!”山泽一边说着,一边朝发出声音的地方放了一箭,毫无反应。

——机枪!

山泽看了一眼快要烧塌的敌人的巢穴。再过二十分钟就只会剩下一堆灰烬了,大概到半夜连那灰烬也会消失吧,然后就是一片黑暗了。看来与左幸吉的战斗只有二三十分钟时间了,在这期间杀不了他,等明天早上飞机一来,用机枪扫射,那可就全完了。

山泽握着手枪,朝树干走去。看来只有上树杀他了。

“我记得对你说过别干蠢事!你好好看着!”

山泽朝上看去。树在摇晃,不,不是普通的摇晃,“沙沙”声越来越大,不久就象是波涛在奔涌了。

——他想干什么?

山泽突然不安起来,他凝视着头顶那繁茂的树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京子刚才藏身的那棵山毛榉的树叶摇动起来。山泽刚跑过去,那树叶又不动了,另外一棵树又摇晃起来。

“完了!”山泽知道,左幸吉在森林中利用树枝的反作用力在到处跳跃。他的背上冷汗直流,现在他才发现,左幸吉的确是一个可怕的对手,在这漆黑的夜中,他竟能在树上象猿猴那样跳来跳去。

“山泽……”

“在这儿。”

片仓夫妇走了过来。

“那家伙呢?”

“消失了。”

“消失了?”

“是的。”山泽对他们说了刚才的事。

现在左幸吉的身影不见了,要在森林中找到他几乎不可能。

“怎么办?”片仓的声音中夹杂着不安。

“搜索是不可能的,反而会掉进他设下的陷井,只有等到天亮了。”

“可是,天一亮那装备有机枪的直升飞机就……”

山泽没有回答。

三个人走出了黑暗的树林,回到烧光了的敌人的巢穴旁坐了下来。

一会儿,山泽自言自语道“好漫长的夜啊!”

片仓抱着妻子,已经下了死的决心,他看看山泽苦涩的神情摇了摇头。要是开始就用枪该多好!

一夜平安无事,天亮了。三个人在乳白色的黎明中走进了树林。必须把左幸吉搜出来杀了。不久直升飞机就会来接他,就会象杀死野兔似地把他们杀光,那可真是死不瞑目啊!

“喂!”片仓象听到什么似的,停住了脚步。

“飞机!是直升飞机的声音!”

京子低声叫了一声,倒在了片仓的怀里。不久,飞机引擎声便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快到岩石那边去!”山泽命令道。

三个人放弃了搜索左幸吉的行动,向岩石跑去。在树林里和一分钟能发射数百发子弹的机枪作战是十分愚蠢的,不,简直就是发疯,不到一会就会变成尸体躺在地上。在岩石地带也许还有机可乘。

飞机在树林上空出现了,三个人紧张地注视着这令人生畏的怪物,看着它慢慢地在空中转圈。一会儿,它降落在敌人巢穴的废墟旁。马达声一停,从机舱门口下来两个人,手里都端着机枪。

左幸吉穿破树林里的晨雾走了出来,静静地走到飞机旁,冲两人点点头,然后和他们一起走进机舱。马达响了。

“啊!”片仓叫了一声,心如刀绞。仇还没报,竟让敌人这么跑了,而自己却陷入了绝境。假如能把那飞机击落或许还能找到绳梯、钢缆,可仅凭一颗子弹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

山泽无声地看着这一切。他已经无话可说了。自己惨败了。现在冲过去马上就会被打死;就这么躲着最终也出不去,还是得死,而且飞机一会儿肯定会从上向下攻击的。

直升飞机在缓慢地上升,在离树顶二十多米处停往了,转过了机体。

“来了!”山泽大叫道。轰鸣声震荡着岩石,很快那飞机就来到头顶上。三个人躲在岩石下的凹部,可是,岩石还是太小了,不久飞机就发现了他们。机枪响了,子弹打在身旁的石头上“乒乓”乱响。飞机停在四五十米高空向下射击,由于岩石形成的死角还能掩藏他们一下,如果飞机下降到十米左有的高度,死角就会消失。那么他们的末日也就到了。

“别离开我,让我抱着你去死吧!”

京子在片仓的身体下面喊道。

“受苦了,我死也不会离开你的。”声音被飞机的轰鸣声掩盖了。

“我先走一步,在地狱里再见吧!”

山泽从岩石下面爬了出来。片仓说了句什么,可他没有停步,沿着岩石缝向前跑去。在死之前,一定要把最后的一颗子弹射向敌人,尽管也许没什么用处。

直升飞机急速下降,当它发现山泽后又停住了,慢慢地移动位置,向山泽射击。山泽爬着来到岩石后面,握紧了手枪。死已经不可怕了,但这最后一颗子弹一定要打到飞机上去!

十几颗机枪子弹打到身旁,周围冒起了轻烟。山泽猛地从岩石后跳了出来,跑着举起了手枪。防风罩后面有几个男子,对,就是他们,高度三十米,他瞄准其中一个扣动了扳机。

就在这时,他眼一花,子弹朝着另一个方向飞了出去。

可是,奇妙的事情发生了。直升飞机停在原来位置上不动了,一会儿,象陀螺似地打起转来。山泽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是在做梦吧?!可眼前的确是事实。他明白了,他的那粒子弹刚好射进了机体后部的那个小螺旋桨里,把它打坏了。于是飞机就只能快速地旋转而无法前进后退了。机尾的螺旋桨可是维持机体平衡的重要部位,他却把它打坏了!

山泽呆呆地看着,没有注意到片仓夫妇也已爬了出来,看到了这情景。

机身在倾斜着旋转,大概机上的人早已被转晕了吧。

就象一颗石子儿似地,那飞机儿三人的头顶上落了下来。

三个人跑进了树林,身后响起一声尖利的破裂声。三人停住了脚步。

飞机撞到岩石上,爆炸了。

“太棒了!”片仓叫了起来,山泽比他更快,已经跑向飞机。片仓和京子也跟了上去。

飞机七零八落地横倒在岩石间。山泽探头向机身内望去,只见驾驶员和那两个男人以及左幸吉都死在里面。脸部、头部、胸部被炸得不成样子了。

三个人一时无言以对,只是默默地看着这情景。一会儿,片仓打破了沉默。

“恶魔,死了……”

“啊。”山泽点点头。这就是那个敏捷地在树间跳来跳去的左幸吉的尸体吗?他简直不敢相信。

山泽猛地抬起了头,似乎又听到了左幸吉那嘶哑的嘲笑声。

“天地教,可怕的恶魔……”

京子小声地嗫嚅道。

片仓向上望去,秋高气爽,天空没有一丝云彩。

——消灭了一个现代的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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