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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夜谣》


1.这家伙看起来很好吃!(上)

《六界通史》有载:

天启四万一千九百二十三年,妖王昊天、魔君岁寰暗地勾结。借甲子天门大开之际,魔族涉忘川、越冥界,践踏人间九州,与妖族会师于弱水右岸。两族联兵百万,攻破天河固防,妄图倾覆天界,颠倒天地法理。

战事骤起,上达天界屏障“昆仑虚”,下至幽冥界河“忘川”,延绵千里天河两岸。

四海九州,战火燎原。

天地混沌,生灵涂炭。

然,祸不单行。

战时,冥界急报:地府不安,凶灵异变;十殿七破,危在旦夕。

奉天帝诏,神尊东海水君汤潮,集结四海沧氏、地脉太乌氏、百川泽氏、宗门华氏及风、雨、雷、电八大上古神族于忘川之域,结“灭灵大阵”压制冥界三千万亡魂;九州人君、大夏国主孟豫扬,受“轩辕剑”,斩妖封魔,以人族之力荡平弱水左岸驰援而来的十万妖魔。

自此,天族、神族、妖族、魔族、人族、幽冥——“六界”皆裹挟其中。历经大小战役,各方死难无数。

天启四万一千九百三十年,战至决胜。

天兵十万,妖魔百万,对阵于天河右岸。双方鏖战七七四十九日,将士浴血,不灭不休。

危难之际,天帝顿悟“无字天书”一卷,集神尊、冥王之力,结“无量法印”,布“浑天阵”。

诛昊天,降岁寰。

后四十载,妖、魔大势已去,六界间战事不断,不过收拾旧山河尔。

天启四万一千九百七十六年,天帝以“天道不彰,引苍生浩劫。”罪己,褪去九天玄袍,投身太虚……元神烬灭。

太子御极继位,号天元。

数载盘桓,天帝御极、冥王殊焱、神尊汤潮、妖族大长老须佴、魔后绮滟、大夏国君孟修齐,会盟于弱水之上,签下止战之约——《六界无难书》。

此后,天地恢复平静。

歌者云:“天启劫,六界殒百万众。天河星坠,曰:陨川;忘川水枯,曰:暗河;无妄海殇,曰:血海。”

——

三百年后,昆仑雪域甲子大雪中止的第一天。

本应大开山门,迎神族、地仙中的佼佼者登天阶、沐天镜、入天界的昆仑虚却毫无征兆的封了山。

这一年,普通又特殊。

在昆仑上下的缄默中,没有一位修炼有成的神族、地仙得以飞升天界。

许多年后,昆仑弟子间仍有传言:那一日,泽氏族长幺女——天英门玄阶弟子夜瑶,葬身所饲灵兽之口。

仅此而已。

*****

冀州·临仙镇

“所以说,是不是怪怪的?‘诛昊天’,就这么三个字……那可是力压天界各路战神的一代妖王!最后的大战中,魔君不过是重伤被封印,而他却被诛了。‘诛’——灰飞烟灭诶!到底如何被诛的呢?废话连篇的《六界通史》里却一个字都没提……”

晃动的烛火前,睡袍加身、长发披肩的少女一脸苦恼,蹙着眉头、托着脑袋冥思苦想。

“呼啦——”

一阵风略过,修长的暗影投在她的脸上。

手上砖头般厚重的书卷猛然被抽走,影子的主人怒气冲冲地抖着书卷吼道:“又翻《六界通史》!它都快被你翻烂了!”

“它是被你抖烂的,咯吱——”少女没好气地嘟囔道。

“嘭——!”

书卷被砸在桌上,灯台、茶盏、桌面,连着足下的地板,都跟着抖了三抖。

“雪离!雪离!叫我雪离!”

暗影的主人坐到少女对面,是个梳着双环女孩,看起来年纪更小一些,醒目十足的大眼睛里燃着满满的怒火。

“好好好,雪离……姑娘。”少女冲对面做了个鬼脸。

自从搬到临仙镇,咯吱忽然给自己起了一个凡人的姓名,还强迫她绝对不可以叫错!虽然没有证据,她也能断定必然和对面卤肉店的小六哥哥有关。

“夜瑶,打起精神来啊!”

雪离猛拍着桌子,神情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比起妖王、魔君那些遥不可及的存在,还有几百年前老掉牙的故事,咱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三年之期将至,‘功德’还差一大截!万一将来熬不过去,被抓住了。天雷凿骨、真火焚身,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知道……”夜瑶偏过头,“可是如果找不到我娘的亲生女儿,躲在人间虚度时光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这样天天翻书就能找夫人的女儿了?”雪离一脸狐疑。

夜瑶把书卷移到面前,全神贯注地抚着它,“当年,六界乱成了一锅粥。神族各家都应召去打仗,一打就是几十载。战事结束,自家神邸很多都被破坏了,族众也七零八落。他们应该是那时……领错了孩子。带回了我,却把真正的夜瑶遗落在外。哪怕被捉住,我也想替他们找回孩子,回报他们数百年的养育之恩。”

“这……”

雪离气消了大半,无奈地叹了口气,“天下之大,你上哪去找她?”

“幽冥之地不可能,魔界更是遥远。所以,不是妖界,便是人间!”夜瑶笃定地说。

“我怕你还没找到,自己便漏了馅。”雪离焦虑地望向窗边。

窗格中央悬着一个古朴的铜铃,随风摆动,无声无息。

“放心吧!就算灵力不够,无法压制‘异羽’,也不会马上快被发现的。你还记得九年前吗?那时我们刚入人界……”夜瑶压低了声音,指了指自己的后背,“那是它第二次露出来。我们虽然东躲西藏,还是安全度过了一个月。直到熬到时间,从冥川老人那儿换到灵力,便又把它给压制了回去。”

此事不提还好,回想起那提心吊胆、艰苦卓绝的一个月,雪离更觉得头疼。

她丧气地趴在桌上,“真惨!我们在这受苦,天地间竟无人知晓。这种飘零和孤独的感觉,不是我这个年纪的小神兽应该承受的。”

夜瑶揪了揪她的环发,“怎么会没人知道呢。那天,发生的一切。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老头儿知……”

户扇未闭,一阵凉风吹了进来。

烛火不安地晃了晃,两人同时打了个哆嗦。

今夜好冷,仿佛回到了昆仑雪域,回到那个大雪初歇的日子……

“呼——呼——”

风声不绝于耳,跪在覆雪的长阶下,夜瑶的心比风声还乱,双手比膝下的冰雪更凉。

“你走吧。不许回家,不许入天界。”一向乐呵呵的师尊,第一次绷着脸对她说话。

“我要去哪?”夜瑶带着哭腔,声音小只有自己能听清。

师尊伸出手,一束温暖的光笼罩在她身上。

她下意识地偏头,瞥见肩后乖乖收起的翼角,雪白的覆羽陌生到让她阵阵恶寒。

在师尊灵力的压制下,翅膀越来越小了,最后消失不见,甚至仿佛从未有过。

“只要灵力足够,你便可以隐藏它。天地广阔,可以去的地方很多……千万不要落入天族和妖魔的手中。”师尊背过身去,瞬息消失于缭绕的雾气中。

夜瑶跪在原地,双腿发抖到站不起身。

纵使入昆仑虚不过百余年,连入玉虚阁的资格也没有,她还是在师兄师姐闲来无事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一二。

那是传说中的“异羽”!

长到三百多岁,竟突生“异羽”,这意味着……

她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恐惧。

从今往后,对父母、对泽氏、对神族来说,她是个混入的异类;对凶残无道的魔族,渴望寿元、灵力的妖族来说,她这样无力自保的弱小个体,则是极其诱人的美味。

让她离开,已是师尊最大的慈悲。

可是,天地广阔,哪里才是她的归处?

2.这家伙看起来很好吃!(中)

回想起那年那天,雪离不禁瑟瑟发抖,只觉空气中似乎平添了一丝血腥味。

“你光想着找真的‘夜瑶’,就没想过找到自己的家人,跟他们一起生活,让他们帮助你、保护你。”揉着隐隐作痛的肩膀,她生硬地岔开了话题。

“你忘了我们是怎么逃出妖界的了?!”夜瑶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啧舌道:“如果我的亲人并非善类,连自己弱小的同族也要敲骨吸髓。找到他们以后,我又要如何面对他们?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一定以为我死了。不找……也罢。”

“你也想太多了吧!”

她心中的顾虑,雪离显然并不认同,继而喋喋不休道:“当年用计捕杀我们的是只猫妖。在妖界,弱肉强食是自然之道,更何况猫儿本来就爱食禽鸟。而你的家人,应该都是吃素的呀!”

“傻憨!你看看我——”夜瑶拍了拍雪离的脑门,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吃什么素?晚饭刚啃了一只卤猪蹄!”

好久没被叫“傻憨”这个让她不大满意的爱称,雪离竟有些生不起气来。她轻轻拍开夜瑶的手,目空一切道:“那是因为你一直被当成神族后裔来养,养成了一些不好的饮食习惯。我觉得,既然回归本身,以后还是光吃谷子……更有益身心。”

“咯……雪离,你今天怎么了?哪不舒服吗?叫你‘傻憨’,竟然都不咬我!”夜瑶认真地看着她。

雪离叹了口气。

相伴三百年,哪怕一点小小的心事也还是瞒不过她的主人。

她放弃了挣扎,有些丧气地说:“是有那么一丁点的不舒服。其实也没什么,今天小六哥的娘亲……看着我,嘀咕了一句——三年了,这丫头怎么一点没长开?”

“啊——”夜瑶吸了口凉气。

在临仙镇住了三年,终于有人开口了。

凡人的生命何其短暂,根本不能和神魔妖灵同日而语。

区区三年,她们的外貌自然不会有任何变化。此事,不说则已。一旦有人提起,过不了多久,小镇上的人都会开始怀疑。

小六娘或许无心一句,却无异于知会她们——是时候要离开这里了。

在人间这些年,她们游走过许多地方,唯独这里住的最久,得到周围善良人类的照拂,甚至已经融入了他们的生活。

更何况,雪离早已对小六哥表现出了比卤肉更大的兴趣……

这回轮到夜瑶苦恼要如何岔开话题了。

不等她开口,雪离忽然没头没脑地问:“神兽有可能修炼成人吗?”

还好她没问能不能继续留下来。

夜瑶如蒙大赦,赶忙说:“所以嘛,有空还是跟我一样,坐下来读读书。你才三百来岁,太早起了情思……不利修行。”

“如果变成人,我能像镇上的阿翁、阿婆们一样,在百年间老去吗?”雪离显然没听进去她的话。

夜瑶一愣,使劲摇了摇头,“六界之中,天、神、人、妖、魔,五族众生各有定数。人族虽然力量微弱,生命也最短暂,却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凭借肉体凡胎,人不但可修炼成仙,亦有可能化妖、入魔;其他各族,消亡便是灰飞烟灭,人族却会成为亡灵,进入冥界,通过十殿审判,清算过生平罪孽,再次进入轮回。划重点——只有轮回,才能成人!你是灵兽,籍在神族,不可能进入轮回,自然不可能变成人。”

“够了,明白了!我永远做不了人!”

雪离揪着自己的环发,趴在桌前一脸生无可恋。

夜瑶揉了揉她的头,语重心长地说:“赶紧抛却杂念,好好修炼。灵兽自带仙骨,可比妖类、人类飞升容易的多。为了隐藏‘异羽’,不论我多勤奋修炼,灵力也是入不敷出的。从小到大要成为上神的梦想,就只能寄托在你身上了。”

雪离一听,猛翻白眼,“你的梦想可真庸俗!天界多无聊,就连走路的姿势都有三五十条天规来约束。真搞不懂人类为何要修仙?做妖魔也能长生,好歹还自由自在。”

有感而发,她呼啦一下站起来,大声吼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换一种活法?!不如彻底做妖吧!去弱肉强食,去收小弟,去拉帮结派,就像昊……昊天一样!做两只轰轰烈烈的妖怪!”

雪离说的慷慨激昂,夜瑶却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呸呸呸!你是只灵兽,不用修行也有万载寿元。我一只无法修炼的小妖,顶多活个千余年。等我死了,你就自由了……到那时,回昆仑虚修炼,回云梦泽逍遥,还是跨界继承妖王的遗志,通通都随你!”

“怎么可……”

雪离忽然顿住,肩头微微一耸,到嘴边的话又给吞了回去。

仿佛释然,她摆摆手,“行啦!大好春夜,应当把酒赏月,迎风拈花……胡思乱想这些做什么。”

看她恢复了日常的样子,夜瑶终于松了口气。

书上说,灵兽三四百岁是成长的关键期,一不留神就容易起情思、生叛逆。身为主人务必好生疏导,否则就会耽误修行的大好时光,将来必难有所成就。

夜瑶还来不及窃喜一次神兽行差踏错危机得以化解,雪离那边已再度打起了精神,猛地拍着桌子吼道:“但是,事有轻重缓急。最后三个月,咱们必须攒够功德,换到足够的灵力,把那对可怕的翅膀严严实实、妥妥当当的藏起来!”

来不及担心桌子能否承受灵兽之怒的蹂躏,夜瑶被她一把到面前。

“明天起——打起精神!方圆百里,凶灵、妖魔……宁错杀,不放过!”雪离森森的白牙咬得格格作响。

“不合适吧……人家也不容易。没有违反《六界无难书》契定的生灵,我不能为了一己私利,夺去他们的性命。假如,我是说假如哈……由着‘异羽’生出来,或者……你觉得,我有没有可能学会飞呢?”夜瑶心虚地讪笑着。

“你是不是傻?!”

雪离一脸看白痴的神情,“飞到天上就安全了吗?只会更危险!你怕天族、神族百万双眼睛,看不见挥着翅膀的傻妖兽呢?!”

“兽?”

夜瑶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你说谁是兽呢?怕不是忘了——自己为啥叫傻憨了!强调一下,我这种半道长出‘异羽’的,还没有确切的定论要被归为妖兽……再说了,就算是,也是只妖禽。”

雪离翻了个白眼,舔了舔嘴唇说:“好嘛,我是兽,你是禽……刚好拿你当宵夜。”

夜瑶哈哈笑了,“别逗了,如果你真能下口吃了我,当年就不会跟我离开昆仑虚。或许早已跟着新主人修成正果了。”

“正果?哈哈哈……”雪离笑弯了腰,“你才别逗了!我辈生灵,终生只随一主。主人是神族,我便是神兽;主人飞升,我便是天兽;主人若是堕魔,我便是魔兽……”

听她絮絮叨叨,夜瑶乐不可支,托着下巴眨眼道:“主人若是化妖呢?”

雪离不假思索道:“那我便是妖兽。”

说出口,才发现入了圈套。

掰扯了半天,妖兽还真是自己。

“行吧,趁我还是神兽,先把源头吃掉!”她嘴一咧,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

夜瑶暗咳两声,摆手道:“你别再这样啦!六界谣传多了,我也莫名觉得被你吃掉不无可能。”

雪离撇了撇嘴,“好歹我也是血统纯正的灵兽。虽然跟了你以后命途多舛,但是飞禽走兽这么粗糙的肉质,我可不爱吃……还不如吃草!”

“不爱吃……那你还天天买卤肉?!”夜瑶眉梢斜挑。

雪离脸颊一红,“那也要看是谁做的。”

……

失算了,话题又绕回来了。

夜瑶心头一梗,忽然觉得呼吸不畅,端坐起来准备再好好说道说道。

“我说——”

她刚起了范儿,话还没说出后。

“嘭——”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几乎同时,整座木楼猛烈地颤动起来。

3.这家伙看起来很好吃!(下)

一瞬间,两双眼睛同时投向窗扇。

不出所料,晃动中的铜铃猛然一滞,紧接着便如注入了生命一般,叮叮当当狂响起来。

“有妖魅!”

雪离慌张地喊了一声,声音里更多的却是兴奋。

相较于她的兴奋,夜瑶却要冷静的多。

“乾坤铃”对妖魔气息反应灵敏,今日响的这般厉害,外面的动静又闹的这样大,来者显然灵力不弱。

《六界无难书》契定:魔族不得出魔界;妖类不得近人居;亡灵不得扰生者。

有违此约者,便会受到“六界净者”海捕,最终被交到冥府视其罪责处置。

她和雪离虽然是伪装的“凡人”,但这里毕竟是人类聚集的小镇,这个院落也的确是正儿八经人族居所。这种情况下,不论对方是什么来路,都完全可以动手了。

唯一的前提是——得打得过!

夜瑶努力定下神,右手结印于额前,左手拢起略过眉梢,指尖轻轻一旋,似一朵凤仙花凌空绽放。

顷刻间,修长的手指间发出雾濛濛的光华,周身的水汽迅速聚集,凭空凝结出一颗皎白的明珠。

夜瑶口中念念有词,右手在面前快速画出一道符咒。

符咒既成,金光一闪便四散无踪。

与此同时,在摇曳不止的火光映射下,明珠开始发出忽明忽暗赤红的光芒。

离开昆仑虚十二载,她们依靠捉妖捕灵来积攒“功德”,打过照面的凶灵、妖魅并不在少数,“汲水珠”却是第一次发出这种颜色的光。

来者难道是……

“魔气?是魔族中人!”

夜瑶目光一紧,紧张地望向雪离。

这些年,害人的妖魅、凶灵她们抓了不少,魔类倒真是第一次遇上。

虽然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为何六界的止战协约中要那般严苛的限制魔族活动。可是,一旦现身便可抓捕的条款在前,普通道行的魔类绝不敢轻易离开魔界寻死。

因此,人族净者行当里有个说法——遇妖可降,逢魔者死!

思及此,夜瑶失声喊道:“雪离,别出去!你我之力,可能降不住他。”

警告发出,却还是慢了半拍。

灵兽生性好斗,愈险愈勇!

刹那间,雪离已经冲出了房门。

她灵活的身影如同一阵暗风,打着旋儿朝着响动传来的后院翻越过去,只留下一道虚晃的残影。

夜瑶急得直跺脚,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完全无法估量出手的成本。

若对方真是魔类,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必然有所图。

整个临仙镇可能都要遭殃!

左邻右舍,姑婶叔伯……

大家需要她们的保护!

忽然间,一腔热血沸腾,血液里野性的本能叫嚣起来:横也是死,竖也是死!不如跟雪离一样,气势上凶一点!打输了至少也能守住尊严!

打定主意,夜瑶旋即收起汲水珠,反手祭出一把闪着银光的长剑。双脚点地腾空,飞身追了出去。

……

面目全非的后院,瓦砾、碎石、尘土、残叶遍地,一片狼藉之外,还弥漫着异样的焦糊气味。

与雪离前后脚落在院中,夜瑶艰难地找了块平整的地方站定。

放眼望去,不禁气血翻涌。

若非身处凡世,她简直以为自己到了月宫!

精心打理的院子中央,被外物生生砸出两个半人深的大坑;葡萄架子倾倒在地,刚抽绿的藤叶和断裂的竹架上附满泥土;石砌的井台缺失了大半,泡着未洗的一大盆衣裳连着木盆一起没了踪影。

最可怕的是,她和雪离精心呵护的两洼草药地也成了一片焦土,正丝丝缕缕冒着让人绝望的黑烟。

这似有若无的焦香,莫不是“血玉兰”焙熟了?!

“我的九心旱莲……玄参藤……碧焰花……”

心疼完全压倒了慌张和恐惧,夜瑶提着剑在土堆里左右扒拉,疯狂地翻找起最珍贵的几盆草株。

“坑里有活物!”雪离指着左侧坑底喊道。

夜瑶定神一看,发现两个覆着泥土的坑底似乎都藏着些什么。一边黑乎乎一团,另一边则露出半片雪青的衣角。

“竟然有两个……家伙。天上掉下来的吗?”

她以剑探着,慢慢靠近左侧。

说话间,坑底的土层动了动。

“咳……咳咳……”

土堆里抖出一个“人”形。

“客人什么来路?”夜瑶一边问,一边警惕地退回半步。

那“人”抬起头,灰头土脸依稀能看出是个年轻男子。

他的脸很脏,眼睛却很亮,用力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便眼珠一翻、身子一歪,化形成一只乌漆墨黑的鸟儿。

此时,铃声戛然而止。

它显然受了重伤,灵力尽散现出了真身。

近在咫尺,夜瑶并未探查到一丝魔气。

她松了口气,扬手轻轻一抛,长剑脱手消失在空中。

坑底的鸟儿艰难地站起来,扑腾着翅膀开始往坑外爬,却歪歪斜斜不住的摔倒。

“雪离,看好那边!”

说着,夜瑶轻盈地跳进坑中。

她小心地捧起鸟儿,随手掂了掂还挺沉。

“好像是只……猫头鹰。只是个小妖物呀!难道是我近来灵力损耗过度,连汲水珠也驾驭不了了?”

拂去鸟儿身上的泥土,她忍不住直摇头,“好土鳖的棕黑色,好杂乱的羽毛,好不协调的大脑袋……真难看!幸亏我的真身不是猫头鹰。”

她转身去看雪离,却见她立在右侧坑边,直着眼睛望着足下发呆。

“那只死了吗?”夜瑶问。

静默片刻,雪离没有回答。

发觉不妥,夜瑶三两下跃到她身边。

“怎么了?”夜瑶问。

“这家伙看起来好像很好吃!”雪离慢慢偏过脸。

看清楚她的神态,夜瑶吓了一跳。

堂堂神族泽氏的灵兽,哪怕当年东躲西藏、食不果腹,雪离也没用这样失态过!

此时,她正兴奋地舔着嘴唇,眼神中还带着几分迷离。疯狂……迷乱……像足了当年在昆仑虚一反常态,几乎咬断咯吱前肢的狌兽发狂时的样子。

“你想吃它?!”

夜瑶跳出几步远,迅速把鸟儿藏到身后。

“不是早说好了,咱们不抓羽禽类的妖嘛!大战之后,禽类妖精越来越稀少。这么多年……这只,还是咱们第一次看到。”

“我说了,不爱吃飞禽走兽。”雪离眯着眼睛,指了指另一侧坑底说:“我说的是——这货!这货!这个……凡人!”

“凡人?!”

夜瑶再次祭出“汲水珠”,除了折射出一缕柔和的月光,它再无任何表现。

另一侧坑底,不知死活的,的确是个凡人。

一个小妖,一个凡人,为什么会一起坠落到自家院子里呢?

……

“啊——,难以抵抗的诱人味道!”一声赞叹打断了夜瑶的思绪。

她猛然回过神,只见雪离专注地低着头,不住地搓着双手,两眼直放光,贪婪地嗅着周遭的气息。

“这个更不行了!”

夜瑶立刻跳起来,死命拉住她,“这是凡人——凡人啊!管你是神兽、妖兽还是魔兽,青天白日,吃凡人……可是违约中的违约!到时候上天入地,六界净者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咱们捉了送到冥界换灵力的!”

这个威胁显然有些用处,雪离回了回神,吞着口水说:“可是,他的气息……实在太诱人了!!而且现在……是晚上。”

夜瑶欲哭无泪,“不行!什么时候都不能吃人!”

“我要吃嘛!就想吃嘛!”

为了吃人这么荒唐的事,早不粘人的雪离竟然对她撒起了娇。

夜瑶阵阵头疼,但也还是有办法拿捏的。

“乖啦,乖啦!”

她伸出手,摸了摸雪离的头顶,又顺势挠了挠她的下巴。

小时候,咯吱要她带着出去玩,而她想要安静看会儿书时,就是这么哄它的。

此招一出,吃食无望。

雪离委屈地撅起嘴,可怜兮兮地说:“真的好想吃吖!”

“口腹之欲,要克制!”

夜瑶拍着她的后脑勺,若有所思地望向坑底。

“沙……沙……”

几许尘土滑下,下面的人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4.药馆的新伙计(上)

一见坑底的人有了动静,夜瑶怀里的鸟儿激烈地扑腾了几下,并发出几声嘶哑的低鸣。

“小东西,你在害怕吗?”

“他是人族的净者吗?”

“你犯了什么错,会被他追捕,还慌不择路逃到人类聚居的地方来?”

……

一边安抚着鸟儿,夜瑶一边仔细检查过它的羽翼和爪喙。

除了尾羽边沿焦了些许,它似乎没受什么严重的外伤。之所以灵力尽散现了真身,可能是受某种符咒的压制所致。

拉过显然还未死心的雪离,迅速将鸟儿塞到她的手上。夜瑶嘱咐道:“弄点水给它喝,然后找个舒服的地方让它休息。明日一早,咱们得把它送到镇子外面去。”

“嗯?哦……”

雪离目光游离,显然对坑底的人恋恋不舍。

夜瑶咳了两声,“克制,克制!”

目送着一步三回头的雪离抱着鸟儿进了后厨,她才跳到另一边坑中去查看那个人族同行。

“六界净者”是大战后产生的新行当,“天、神、人、妖、魔、冥”六界中,不论族类、资历、修为高低皆可为之。

起因是《六界无难书》契定的事项庞杂,尤其包含许多对凡、冥二界的保护和对妖、魔两族的约束。大战中元气大伤的天族虽为六方主导,却无法投入太多力量在维护约定和执行惩处上头,又不便把此事交给八大神族中的某一家,于是提出把追捕、审判和处置“违约者”的权限通通交给冥界。

守护契约,意味着可以直接插手各界事务。

如此大权,是提升族类地位的捷径,各大神族无不翘首以盼。但对掌管轮回、事务繁多的冥界来说,执行这些职权却是极大的负担。

冥王急召十殿商议,希望找到简洁的处理办法或是推拒的理由。

此间,卞城王献策:可在忘川河畔设一座神舍,名曰:功德驿。驿站由冥川老人值守,悬赏缉拿“违约者”。凡捉来犯徒者,不问来路、身份,均可以积累下“功德”为名,得到灵力作为奖赏。所收犯徒和普通亡灵一道,经过十殿阎王的审判,最终定罪处罚。

冥王及其他九殿阎王以为大好,并报九霄云殿磋商,最终商定按此执行。“功德驿”由冥界执掌,所付灵力以甲子为期从天界法禄司结算。

天地告示一出,天、神二界之外,无数求仙问道、追求灵力之士纷纷加入,慢慢形成了“净者”这个数目不定,没有固定地域,更没有任何一个统领的游散群体。

净者们遍布各界,一个个熟知《六界无难书》的条条款款,在捉拿违约者的同时,还会收集齐全其罪证。既不耗费天族、神族一兵一卒,亦不耗费幽冥阎王们的精力。

天族满意,冥界省事,其他各界也乐得以这种形式共管共治,总比谁家独大只手遮天的强。

……

从土堆里扒出同行,夜瑶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人类净者,也太年轻了——竟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麻利地搭上他的脉搏,夜瑶很快蹙起了眉头。

身上没有一星半点灵力,他却砸出了比妖物更大的深坑。

同样没有皮肉伤,他的经脉却乱的离奇。

寸寸断,分分离。

经脉逆行,血气灌顶。

难道是……受了雷击?

他和鸟妖缠斗时,受到了天雷的攻击?!

夜瑶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的脸,惊叹着自言自语道:“此人是要……得道成仙了?这么年轻的人类,算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人了吧!”

人类寿命短暂,沉迷于求仙问道者无数。但是凡人修仙之路道阻且长,凭血肉之躯能有所悟者,通常要耗费大半生心力。

这些年来,她所见过的人类净者,无一例外全是白发苍苍的得道术士。

“可惜啊,可惜!什么时候飞升不好,偏偏在捉妖的关键时刻……这下遭了,一身修为尽散,奇经八脉尽断,就算能保住小命,将来大概连剑都提不起来了。”

夜瑶的神情有些复杂,惋惜中带着几分犹豫。

其实,比起那只同族的鸟儿,她并不太在乎这个人的生死。但是,人类净者通常拉帮结派,相互之间联系紧密,此人很可能是有同伴的。他若是死在自家院子里,万一被地界上哪个游手好闲的神族探查到,或是有他的同伴追查来,免不了要纠缠一番。

虽然清者自清,自己没有伤他分毫。但是万一身份泄露,必是万劫不复的结果。

此人经脉尽断,也不是完全没办法治,只要……

思量间,面前的少年忽然挪动了一下。

“道友,你怎么样?”夜瑶低头凑到他面前。

少年猛然睁开眼,反手捉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到身侧,“妖魔呢?!”

“道……道友,这里是我家,没……没有什么妖魔。”虽然知道他无力再去抓鸟儿,夜瑶心底还是有些慌。

少年没回答,手却忽然松开了。

以为他又晕了过去,夜瑶忙回身去查看,却见他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目光锐利仿佛能剥皮刮骨。

这目光,真的是个凡人吗?

他既然能够飞升,从前的修为必定不浅。难道是看出了自己的真身?

如此,便不能让他活着与同伴会合……

此人这般虚弱,随便一掌应该就能解决问题。

然后运到山中,悄悄埋了……神不知鬼不觉。

不行……不行……怎么能杀人呢?

就算能逃脱罪责,也下不去这个手。

心中思绪万千,夜瑶脱口而出道:“道友怎么称呼?”

少年微微皱眉,张开干裂的嘴唇,“泽……”

话还未说完,却两眼一黑,全身脱力,再次陷入了昏厥。

经脉尽断,他能撑这么一会儿实属不易。

所幸,他没发现什么端倪,此时也没能力危及自己和雪离。夜瑶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手心、额间满是汗水。

一阵风吹过,携来邻家几片早樱花瓣。

婆娑飘落,美不胜收。

反观自家——断壁残垣,损失惨重。

她深深叹了口气,久久没再续上下一口。

后厨有一只已跟普通猫头鹰没什么区别的小妖和一只莫名其妙馋翻了天的灵兽,眼前还有一个半死不活救也不是杀也不是的人类。

今夜,注定无眠。

她真希望,晕过去的是自己。

5.药馆的新伙计(中)

卧房的榻上,躺着那个面无血色的少年。

夜瑶坐在床榻边,精细地研着从废墟里抢救出来的几株奇珍异草。

“发疯了吗?就因为他叫泽?!”

隔着三重结界,雪离一边埋怨着,一边布下一层又一层的结界。

汲水珠里蕴藏了浑厚的灵力,是夜瑶日夜辛苦修炼所得,以及二人勤奋捉妖捕灵从冥界换来的“赏金”。

相较于普通的修行者,夜瑶可以算得上是“日进斗金”的主儿了。但是身负“异羽”的她,不得已在消耗时“挥金如土”。

“异羽”仿佛一个无底洞,源源不断的从她身上攫取灵力,无休无止。

看看积蓄,她灵力低下如乞丐;瞅瞅流水,却是个实打实的大财主。

用凡人的话说便是“命里无财,寸金难留”。

……

“功德驿”初设时,冥界对其辖理并不上心。于是,忘川界外便出现了一些以财物交换犯徒的黑市交易。

最早时,一些凡间的巨富、豪强为了寻求长生,重金大肆购买犯徒,再拿到冥界去领赏,以此方式不当积累灵力;没多久,魔族、妖族纷纷效仿,不仅特定以违约的神族、人族为目标,更明目张胆的层层供奉,短时间内为王族积攒了大量灵力;最后,事情愈演愈烈,甚至有几家神族的旁系分支,为了让自家子弟早日飞升,私自拿出大批本应封存、销毁的陈旧法器进行交易,流向不明。

很快,问题便来了。

数年内,接二连三有神族、凡人在飞升的天雷劫中殒命,显然是灵力与修为并不匹配的结果。

历劫失败的比例陡然升高,终于引起了天族的重视。

文昌帝君受命调查此事,很快洋洋洒洒一道上书,字字玑珠,鞭辟入里,指出了冥界对“功德驿”管辖漏洞的诸多要害,并提出“限时限流,单入单出”的整饬办法。

于是,在天界的持续关注,神界、人族的强烈抗议下,冥界不得已开始对净者进行登记,一一发给身份牌,并要求每个净者及其团队,三年内仅能凭唯一的灵珠或内丹定时在驿站兑换一次赏金,提前不理、过期不候。所兑灵力,仅供自身使用,不得再次流转。

……

托了新规矩的福,她们也得三年才能换一次“赏金”。若是时间未到,哪怕“异羽”破出也无计可施;若是时间到了,就算预算给未来三年的消耗没有攒够,也不能耽误一时半刻。

三个月后,仲夏望日,就是她们要到冥界兑换灵力的日子。

九年前吃过一次大亏,这些年来她们一直精打细算。所积攒下的灵力,勉勉强强能填补亏空,撑到再次前去兑换的时候。

今夜,夜瑶执意要救这个人类,实在是自找麻烦。

半个时辰前,她们还在担忧“功德”不足,下一个三年要如何渡过。这才一会儿功夫,就变成眼下三个月都难以熬过了!

九道结界布下,雪离的脸色愈发难看。

“再考虑下吧!会要命的!”她双手未停,继续施加着灵力,加固着一层层结界。

夜瑶回头冲她笑了笑,“他是个凡人,血肉之躯罢了。用灵力帮他修复经脉,并不会消耗太多。就算我灵力不济致使‘异羽’破出,也是一两个月以后要考虑的事情。可若是不救他,今夜就得看着他死!你说的,事有轻重缓急。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呢?”

“蠢货!”

雪离嘴一撅,猛然背过身去。

眼泪夺目而出,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你还有秘密?”夜瑶微微惊诧,手中药杵骤停。

欲言又止,雪离用力抿住嘴唇。

她慢慢转回身,指着榻上的人说:“如果救不活,他就是我的早膳!”

夜瑶噗嗤笑了,摆手道:“‘吃人’的事,就别想了!天亮进山,我给你抓几只野味解解馋。”

“不要。我早晚会吃了他!”

雪离白了她一眼,转身盘坐下去。

夜瑶欣慰一笑,雪离话说的狠,此时却双肩紧绷、两耳尖立,正打起十二分精神为她护法呢。

她的汲水珠并非一般法器,而是前代云梦君的遗物,属于泽氏水君所有的灵珠。

作为泽氏后裔、云梦泽既定的新水君,离家去昆仑虚求学的那一天,父亲便将此物交给了她。

为了安抚雪离,她把话说的很满,其实心底远没有面上看起来的轻松。

身为神族至宝、仙灵之物,汲水珠一旦被激发,仙泽磅礴不免外泄,极易引来周遭生灵的关注。

哪怕有九层结界,也并非十足的保险。

……

沉了一口气,夜瑶轻轻扬袖。

一缕劲风掠过,桌上的灯台“噗——”一声,骤然熄灭。

双手结印于胸前,祭出汲水珠,她往后退了几步,轻声念起了法咒。

幽蓝的光芒从指尖注入灵珠,瞬息打开封存的灵力。

黑暗中,那团皎白的光芒轻轻跃动,磅礴的灵力延绵而出,慢慢灌入少年的神庭。

夜瑶驱动着灵力,游走于他周身经脉,一点点冲开阻塞,一段段再续连接,一丝丝温养修复。

灵力游走他的全身,最后从足下涌泉溢出,致使室内仙泽大盛。

从榻上到地板,从桌面到柜台,很快便被笼罩进温润、清爽的灵力之中。

一时间,室内流光浮动,仿佛雾气笼罩的湖面上,静谧无声的荡漾着幽蓝的水波。

……

鸡鸣日升,湛露消散。

夜瑶疲惫地站起身,操控着汲水珠收回笼罩在床榻间的灵力。

榻上的少年恢复了血色,正气息均匀的酣睡着。

仙泽消散,守在结界外的雪离松了口气。

她快步冲到夜瑶身边,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她,气急败坏的责备道:“叫你逞能!救个凡人,花了一整夜!我看剩下这点儿灵力,再撑一个月都困难!”

夜瑶挤出一丝苦笑,“我……有点困了。”

“赶紧去睡吧,鸟的事交给我了。”雪离半扶半提着她便往外走。

夜瑶一抬眼,啧舌道:“你该不会想趁我睡着吃了他吧?费了不少力气,当早膳……可惜了。”

雪离翻了个白眼,猛捶了一把胸口,没好气地回道:“放心!他身上已经有了你的气息。我没胃口了!”

6.药馆的新伙计(下)

“夜瑶——夜瑶!”

在雪离激烈的呼唤中醒来,夜瑶眯着双眼含含糊糊地问:“怎么了?还是没忍住……把人给吃了?”

“猫头鹰……猫头鹰它不见了!”雪离窜到榻上,用力晃着她的肩膀。

“那个人呢?”

“还睡着呢!”

“那就没事,它休息好了自己走了呗。”夜瑶摆摆手,翻了个身又闭上了眼睛,懒洋洋地嘟囔道:“都是同族,理应守望相助,难不成你还想跟它收诊金?”

“不是!你看这个——”

一团软绵绵的东西被塞到夜瑶手中,吓得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啊——老鼠——救命啊!”撕心裂肺的吼声震耳欲聋。

“看清楚!这是九香莲!是魔果!它是只——魔——魔啊!”雪离激动地大吼大叫。

“什么?!魔——”

夜瑶一手捂住雪离的嘴巴,一手拈着那毛茸茸一团东西仔细端详起来。

半掌大一块球茎,表面密布着嫣红的根须,似有若无的散发着一股香臭难辨的腐败气息,确实是最常见的一种魔果——九香莲。

“魔……魔……”

她轻咬着嘴唇,冥思苦想着说:“怎么可能?它难道是只……窃脂?”

妖出凡尘,飞禽走兽、花石草木、器物用具……精怪而成妖;恶念生魔,凶邪异兽、仙凡冥灵、着相痴狂……欲堕则入魔。

妖、魔二界,根本种族不通!

猫头鹰只会是妖,而绝不可能成魔。与其相似的异兽,最有可能的便是“窃脂”了!

“窃……脂……”雪离猛地张大嘴巴,一巴掌重重拍在夜瑶肩上,“一定是啦!你也太大意了,还说是什么猫头鹰!这下好了,放走了到手的‘大功德’!”

“什么?这就想撇干净了吗?昨夜,你不也在场吗?可没听你说一句啊!”夜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饭可以一起吃,锅却只能有一个人背。

雪离一个打滚,猛地把夜瑶扑倒在被窝里,忿忿不平道:“我那是被美食迷了心神,一时疏忽。枉你对《六界通史》《神妖魔兽谱》《天罡符法录》倒背如流,结果连窃脂和猫头鹰都分不清楚!”

“怎么可能分得清?!”夜瑶一个鲤鱼打挺,反身把被褥还给了她。“书上记载,猫头鹰和窃脂本来外形就差不多,唯独窃脂是红羽白首。昨夜那只黑乎乎一团,谁能认出它是魔类!”

“要不要去把它抓回来?应该还没跑远。”雪离的眼珠滴溜乱转,还在找机会反扑。

夜瑶猛然伸出手,上下咯吱起她来。

雪离一下子泄了气,蜷在床角咯咯地笑个不停,上气不接下气地告着饶。

之所以叫“咯吱”,就因为她怕被咯吱。

夜瑶笑了笑,把九香莲丢在枕边,一边穿衣一边说:“那只鸟也算讲究,吃了咱们的草药,还知道回馈一二。不过它是不是误会了,咱们又不是魔类,要这魔果有什么用?”

“傻子,魔果可以到魔界换东西呀……”雪离在一旁挤眉弄眼的疯狂暗示。

夜瑶眉梢一挑,“你是说……‘功德’?”

雪离用力的点头,“这东西拿到黑市上,换个值十年灵力的‘功德’应该不成问题。”

“那可是明令禁止的,抓住了会从重处罚。”夜瑶压低了声音,“万一被发现身份……可就直接玩完,关到地老天荒都出不来。”

主人平日里挺机灵,就是胆小怕事守规矩。

雪离撇着嘴,一脸嫌弃地说:“常言道:富贵险中求,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吃得苦中苦方……”

“行了行了,我会考虑的。”夜瑶捂着头,琢磨着要不要下个禁言咒。

“等等——”

脑中灵光一闪,她一下抵到雪离面前,有些激动地说:“昨夜为泽疗伤,我并未探到他的内丹。能凭一己之力与魔类缠斗,他必然修为不错。既是得道之人,怎么会没有内丹呢?除非是在历劫时被天雷给震碎了。”

“那又怎样?他的根基已断,从此再不能修炼了呗。”雪离不明所以。

夜瑶若有所思,摸着下巴道:“这样的话,我的内丹倒是可以渡给他。”

此话一出,雪离差点瞪掉眼珠子。

“你疯了?!救他已经赔本了,你连内丹都要送他!难不成……看上他了!”

脑中已经幻想出主人爱上凡人,为爱痴狂,酿成苦果的一百种结果,她忙不迭的拉起架势,准备苦口婆心一番。

不等她说话,夜瑶已经抢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

“你好好听我说!昨夜疗伤耗费不少,我的灵力……至多只够撑一个月了。三年之期未到,但是就在这个月内,必须用‘功德’换取灵力到‘汲水珠’或是我的内丹中。所以,如果将我的内丹渡给他,再由他拿‘功德’去兑换……”

不等她说完计划,雪离一下子挣脱开,捧起她的脸来,欢快地左右蹭个不停。

“啊——,你这个小机灵鬼!是我小瞧你了!这真是个无与伦比的好主意!‘汲水珠’和你的内丹相通,让一个凡人净者拿你的内丹去收灵力,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只怕他已经在冥界登记在册了。”夜瑶忧心忡忡道。

“有了!魔界有种‘幻容花’,可以易人模样一日一夜。除了九重天上的神龙一族,六界众生莫能分辨。到魔族地界,用‘九香莲’换上一朵,应该不在话下。到时候,让他伪装成新人,可不想怎么换就怎么换!”

一个月内先去换一次,接下来的两个月努力抓“功德”,夜瑶自己还能再换一次,如此……灵力青黄不接的危机就解除了!

这个想法犹如天降甘霖,让雪离阵阵心潮澎湃,差点掬了一把清泪。

“啊——”

她猛地一拍脑袋,迅速跳下床榻,拔腿就往外跑。

夜瑶一愣,“干什么去?”

“做早膳,伺候好那根天降的救命稻草!”说着,雪离连蹦带跳消失在门外。

夜瑶打了个哈欠,抱膝蜷坐起来。

“泽……阿泽……,百草堂的新伙计。费了我那么多灵力,用了我那么多奇珍异草……这救命之恩,该让你打多久的工来还呢?”

……

隔着两间房,坐在床沿的少年愣着神。

降魔不成,失手被擒了?

拼命回忆着昨夜种种,他的脑中有些混乱。只记得那沁人心脾的气息,时而浩瀚澎湃时而静谧悠长,虽不留一丝痕迹,却仿佛在尘封的记忆里存在过。

7.客从何处来?(上)

百草堂来了个新伙计。

短短几日,临仙镇人人都在谈论着这个消息。

作为镇上唯一的汤药馆,“百草堂”主要经营着治疗日常杂病的汤药和四时养生、进补的药膳汤,是每个人每年少不得要去几次的地方。

新来的伙计叫阿泽,不仅人长得白净好看,说话也斯文有礼,比总是轻纱拂面、惜字如金的老板和脾气火爆、态度恶劣的小丫头好相与得多。尤其是,他还有个画画的小手艺。每熬一道汤药,便顺手用木炭在药方上画上病人的模样,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哄得大丫头小媳妇们一个个心神荡漾,有事没事就来瞅瞅看看,寻个机会听小伙计说一句——“客官,需要什么?”

一时间,镇上头疼脑热、风寒发烧的病人就涨了数倍。

每日来排队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各式药膳汤也一开锅就能卖的干干净净。

——

“这位客官,今日看诊已经结束了,药膳汤也都卖完了。您请回吧!需要的话,明日赶早。”阿泽立在门前,郑重地谢绝一位华服公子进门。

公子显然有些吃惊,“这才晌午,生意就不做了?”

阿泽拱拱手,客气地说:“客官请见谅。草木有灵,荣枯有时,取之当有度。用之无道,不外竭泽而渔,而明年无鱼。”

公子讶异半晌,终于挤出来几个字——“能说句人话吗?”

阿泽淡然笑着,摆手道:“草药用光了,老板打算午后去采药。本店要关门收档了,客官请回吧!”

他身姿笔挺,挡在门前不动如山。

一身小厮的粗布衣裳,也掩盖不住傲人的气势和骨子里透出的坦荡。

被人拒绝,公子并不气馁。

他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截淡黄色的块茎,在手里掂着道:“巧了不是,我自己带了药。麻烦给炮制成方便服用的汤药,今日不成就先放着,我改日再来取。”

阿泽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回绝,后堂的扇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阿泽——,让你关个门,怎么关了这么半天?!”

人未到而吼声先到,新伙计的“优秀”表现,显然并没有让他的前辈——刚从伙计升任二掌柜的雪离姑娘满意。

她快步走出扇门,望见阿泽正站在门前与人交谈。

“你还在这闲聊——”

说话间,一股不加掩饰的仙泽气息扑面而来,让她骤然警惕起来。

神族?!

光天化日,大摇大摆上门的神族。

身份暴露,麻烦找上门来了?!

雪离快步闪到门前,一把将阿泽提回堂内,挡在前面连珠炮似的问道:“客官怎么称呼?从何处来?所为何事?”

公子和善地笑着,上下审视着她,“风陌,落望山来,想见见你家主人。”

此人住在落望山?

若他与镇上随意一个人说,别人一定当他是疯了,要不就是什么精怪妖物。

“落望”是方圆百里最大的山地,属于庐黟一脉的分支,山势陡峭、寸步难行,密林丛生、遮天蔽日,常有凶兽出没,四周荒无人烟。

“我家……主人?”

雪离微微后退,藏在背后的双手慢慢露出尖锐的甲尖。

公子似乎并未察觉,上前一步道:“虽然辩不出姑娘的身份,但显然不是这里当家的。要不然……”

“不然什么?”雪离强撑起气势。

公子笑了笑,“不然为什么看都不看一眼我手中的玉佛陀呢?”

“玉佛陀?什么东西……”雪离撇撇嘴,摆手道:“好东西本姑娘见多了,瞧不上!这位客官,趁我还好声好气地说话,赶紧走吧。”说着,抄起门板就要封门。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公子没了脾气,嬉皮笑脸道:“小神来自太屋氏,刚被派到此地掌管地脉,特来拜会泠汐河神。”

“太屋氏?河神?”

雪离眼珠一转,终于闹明白了。

这家伙是神族太屋氏派来的新山神,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那日大约是探到了夜瑶外泄的仙泽,错把她当成因为河水干涸被调去别处的泠汐河神了。

泠汐河神可是夜瑶祖母级别的老神仙了,四海九州的地仙里也找不出几个比她资格老的,来拜会她的大约不会是来找茬的。

不对!

雪离打了个激灵,一口气松了一半,又立马提了起来。

山神手中有辖地的“山河卷”,没理由不知道境内各路地仙的变迁。

虽说太屋氏是狐族,大多不勤于修炼、案牍之事,总不至于连本书卷都不看……

不排除这个风陌面善心眼儿多,被那夜阿泽与窃脂大战惊动,又探到了泽氏的仙泽气息,特意来试探他们。

得赶紧打发了他,免得路出马脚来!

思量间,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内堂由远而近。

雪离一回头,正和夜瑶大眼对上了小眼。

欲言又止,有口难言,唯有挤眉弄眼。

“怎么了?眼睛不舒服吗?”

夜瑶面上系着白巾,长发以红绦结成一束,背着硕大的药篓,精神抖擞地走了出来。

“这位客官有些眼生。”她仔细打量着风陌。

不等雪离和阿泽开口,风陌已经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拜见尊长之礼。

此举把夜瑶吓了一跳,终于发现雪离的挤眉弄眼和阿泽面有难色的原由。

“哪路朋友,行这样大的礼?”她一边试探着问,一边瞄向雪离。

雪离捂脸的动作告诉她,这样反应——完全错了。

风陌行过礼,叠着手恭敬地站着,仿佛要聆听圣训一般。

“姨奶奶和想象中有些不大一样。小神风陌,是新任的落望山神。”

“姨奶奶?”夜瑶一头雾水,又向阿泽瞄去。

阿泽昂首挺胸,一派气定神闲。

这是……要她坦然接受?!

夜瑶暗咳了一声,挺起胸膛,负起手道:“神君好,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

风陌抽出一方手帕,似乎颇受压力地擦了擦汗,“初来此地,特来跟您老人家问安。在此还要恭贺泽氏一族,族长天吴神君就任神尊,统领八大神族。如今,小神与姨奶奶共同值守此地,将来还需多仰仗您的照拂!”

夜瑶这才听明白,对方把她当成了已经干涸的泠汐河的河神奶奶了。

让她颇为震惊的是,父亲竟然继任了神尊。

大战后,神尊东海水君汤潮便应了劫。

神族多次集会推选新的神尊,每一次都在父亲的百般推拒和其他各族的争执中不了了之。

三百多年了,那个她看不清、走不近、触不及的父亲,终于还是接受了统领神族的使命。

8.客从何处来?(下)

“临仙镇土地来报,前几日镇上有些异动。不知姨奶奶可有察觉?”

一番寒暄客道之后,风陌终于切入正题。

夜瑶收敛笑意,清了清嗓子道:“临仙镇地方偏僻、民风质朴,一直邪祟不生、太平安稳。神君所谓‘异动’指的是什么?”

风陌赶忙回道:“譬如……是否有妖魔、邪魅出没?或者其他族类的净者。”

临仙镇的土地还真是敏锐,片刻的魔气都被他察觉到了。

夜瑶细眉一挑,捏着嗓子阴阳怪气道:“老身老眼昏花、神智昏聩,并未察觉到妖魔气息。神君若有所指,还望不吝赐教。”

“姨奶奶莫怪!小神守土有责,循例多嘴几句罢了。”风陌连忙躬身赔起小心,又说:“泽氏是上古龙族,与沧氏,甚至天族同源。我太屋氏是九尾狐族,论修为……小神怎敢在您面前造次。”

他言辞谦卑,仔细琢磨起来却并不算过谦。

八大神族之中,沧氏、泽氏是九重天上的神龙遗脉,一守东南西北“四海”,一辖江河湖泽“百川”;太屋氏是九尾狐族,支系繁茂,遍布九州,管辖着山峦峰岭各条“地脉”;华氏则有些特殊,并非某个特定的家族,但凡妖族、人族修炼得道成为地仙,便积聚于门下继续修炼,因此成了天下道法宗门,负责通联各界;风、雨、雷、电四族,各习其术,骁勇善战,掌管着天时轮转、四季变换。

九重天下,黄泉之上,皆有神明守护。

八大神族在历代神尊的统领下,共同维持着天地间的法则秩序。

说起来各司其职,其实各族之间却有着天壤之别。

沧氏、泽氏血脉天成,在神族中有地位超然,底蕴深厚非其他各族可比;风、雨、雷、电四族,术法殊异,却都精于修炼,族中飞升者无数,是天兵天将的主要来源,也是神族的中坚力量;华氏更不用说,以血肉之躯修炼得道者,术法精深玄妙,许多天生的神族也难以望其项背。

与其他七族相比,太屋氏子弟在术法上最为普通。

九州大地广袤无垠,所需山神何其之多,太屋氏拥有的神君之位比它代代的子孙还要多的多。

所以,与沧氏、泽氏及风雨雷电四族将适龄子弟送入昆仑虚求道不同,他们通常在家随父母长辈修炼,待成年后便直接被封为神君,前往属地管辖一方地脉。

深山老林表面上阴森可怖,九州百郡看起来纷繁复杂,但有天条及六界契约在上,地界上的人归人君管,地界上的生灵、器物得道、化妖之后,则归天界或是妖界管,所以他们日常只需要和飞禽走兽、花草树木打打交道,基本用不到什么术法。

修炼之事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久而久之,太屋族中愈发少有仙法高超的子弟,就连寿元也成了神族中最短的,而且有越来越短的趋势。

……

眼见风陌神色发蔫,夜瑶忽而有些于心不忍。

“神君姓涂山还是防风?”

她岔开话题,试图缓和下气氛。

九尾狐族支系庞大,其中大姓九家,小姓家族数不胜数。风陌既然直呼她姨奶奶,想必家族与泽氏之间有些渊源。而近万年来,与泽氏联过姻的,唯有涂山和防风两姓。

这话不说不要紧,一瞬间便让风陌再次抖擞起了精神。

他夸张地竖起拇指,“姨奶奶记性可真好!还以为您不记得了呢!我是防风家的,排行第十七。姑母西陵上仙,是笠泽水君夫人。”

“防风陌?!”

夜瑶有些惊讶,落望这么偏僻的地界,太屋氏竟然派来了族长防风家的嫡系子弟。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防风陌认真地解释道:“此次与以往不同,新任山神的属地是抽签决定的。”

即便是抽签,防风氏也不至于把嫡子送到这个地方来。

其中,必然有其他的隐情。

不知其底细,不明其来意……但他绝非看起来这般简单。跑来说些有的没的,说不准怀着什么不纯的心思。

夜瑶再不愿与他多言语,暗暗向雪离使了个眼色。

雪离心领神会,上前插话道:“神君,我家主人还要出门采药。您先请回吧,这块玉……玉什么的我收下了,制好了汤药会送到您府上。”

“采药?!”

防风陌仿佛听了什么笑话,拍着胸脯道:“姨奶奶何须如此辛劳?您需要什么药材,小神立马让木灵们采了送过来。”

夜瑶摆摆手,笑着说:“老身年纪大了,需要的是多走动。什么事情都用灵力、仙法解决多没意思,况且多走几步路,多趟几条河……凡事多费些功夫,仿佛日子都被拉长了。你一个年轻人,自然不懂,时光对一个老人家来说,是何其珍贵。”

祖母应劫前,常念叨这些话。

她信手拈来几句,便说得防风陌一愣一愣的,真有种在聆听圣训的错觉。

“姨奶奶准备去哪儿采药?近来小神案上事务不多,愿侍候左右,尽尽孝心。”他一脸虔诚道。

雪离终于忍不下去了,隔开他吼道:“这位神君,你要不要搬过来一起住呀?!晚上还能凑一桌马吊!”

“真的吗?!甚好,甚好!山中洞府实在太荒凉了,还是人间集镇舒坦。还有这么多亲眷在此!实在是太好了!”

防风陌点头如捣蒜,生怕慢了一点儿叫她反悔了去。

雪离张大嘴巴,猛吸了一口气。

世上竟有这么难缠、这么厚颜、这么无赖的山神!

“诶!”她大吼一声。

不等后续的谩骂声出来,一直站在一旁的阿泽忽然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巴,顺势猛地一用力,呼啦一下把她丢到夜瑶身边。

“神君愿意来同住,我家主人不胜欢迎!天色不早了,我们还要去北面的石壁岭采药。您回去收拾收拾起居用品,今夜就住进来吧。”

说着,他转向夜瑶,示意的点了下头。

“你——”

雪离一下子扑到他的面前,还没说出威胁的话,又被夜瑶自身后捂住了嘴巴。

“没错!神君能来陪老身打马吊,简直太好了!我这小厮和丫头,笨的紧!街坊四邻都不愿意来凑数的!”夜瑶一边着按着激烈挣扎的雪离,一边气定神闲地说道。

9.请君莫问(上)

目送着防风陌的背影消失在小巷转角,匆匆回房收拾好重要物件,再将一把铜锁落在汤药馆大门上,夜瑶带着雪离、阿泽穿过热闹的南街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临仙镇。

大路转小路,小路转山林,越走路越窄,越走地方越偏。

夜瑶背着大药篓,手里捏着一段晶莹剔透的迷糓树枝,走在最前面领路。每到一处岔道口便以树枝向各个方向试探,方向错误杆内便泛出微微红光,方向正确则泛绿光,即使在白天也清晰可辨。

多亏当年在妖界换了此物,才能在参天的密林中维持着正确的方向。

雪离抱着双臂走在中间,一路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曾试想过许多次,离开此地当是何等愁绪满怀。今日,被忽然出现的防风陌打乱阵脚,迫不得已立即离开小镇,她却连一丁点儿的不舍都酝酿不出来。

虽说立刻离开一点没错,但是身后的阿泽似乎……

她冷不丁驻足转身,扬声高呼道:“不对啊——”

此举来的突然,把背着沉甸甸的包袱、一直专心赶路的阿泽吓了一跳,险些直直地撞上了她。

“二掌柜,您小心些啊。”

阿泽提了提包袱,准备绕过她继续前行。

雪离伸手一拦,审视着他的目光满是怀疑。

阿泽笑了笑,“怎么了,工头?”

雪离头一仰,对着前方说道:“夜瑶,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似乎比我们更着急躲开落望山神?”

夜瑶匆匆回身,望着大眼瞪小眼的两人,显然一头雾水。

不等她回答,阿泽忽然叹了口气,“我一个打长工还债的,自然要想老板之所想,急老板之所急。那位山神是神君,老板跟你都是妖族,万一被他识破了身份,岂不是很麻烦。”

“麻烦?!”

雪离眉头一皱,偏着头问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会很麻烦?”

她这么一问,夜瑶也生出一丝疑惑。

身为一个净者,不论出身于哪一界哪一族,通晓《六界无难书》是入行根本中的根本。

当年的契定是“妖族不可近人居”,并非妖族不可入人世。

对阿泽来说,她和雪离只是隐藏身份住在镇上的妖类。事实是,在她们暴露妖族身份时,地仙的确可以进行劝离,但绝对不是什么大麻烦,甚至她们执意不搬,只要不违法地约,对方也无计可施。

今日防风陌找上门来,她和雪离选择马上离开,一是怕暴露“异羽”的存在,二是怕被神族的人发现自己是“死去多年”的泽氏幺女。

至于阿泽,一开始便阻拦防风陌进门,后来又主动支开他带她们离开,又到底是在怕什么呢?

夜瑶望着他的眼睛,若有所思道:“你说自己是人族的净者,与‘窃脂’斗法失手才坠入我们家,但你却似乎并不熟悉《六界无难书》。或者,你有什么不为我们所知的秘密,还是有要避开防风陌的苦衷?”

“我不熟悉《六界无难书》?!要我倒着背给你们听吗?”阿泽翻了个白眼,愤愤地说道。

雪离嘴一撇,“你倒是背啊!”

“……”

“好!”

“难厄无再,平太界六……者生扰得不灵亡;居人近得不类妖;界魔出得不族魔……梏封君魔,诛伏王妖,年一十元天”

契定全文近千言,阿泽背诵起来一气呵成,而且当真是倒着背出来的。

雪离掰着十个指头,颠过来倒过去琢磨着自己熟悉的契定。

半晌,她终于承认阿泽背的分毫不差。

“你的确很熟悉卷中契定。那么,告诉我……为什么要极力避开防风陌?”夜瑶慢慢走近阿泽,目光里带着几分威胁。

阿泽一动未动,直直地看着她未被白纱覆盖的双眼和前额。

良久,他喉头一动道:“苦衷……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夜瑶释然地笑了笑。

这世间谁没有苦衷呢?即使自己需要阿泽的帮助,也并没有告诉他全部的实情。

“你毫无灵力,当时并未用任何法器,又是怎么辨出他身份的呢?”她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阿泽目光一闪,“我……”

“别说你没认出来。你对镇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很客气,唯独他上门以后,全然只顾赶人,一句闲话都不愿多说。”夜瑶步步紧逼。

雪离冷眼站在一旁,不时四下观察环境,心里对如何出击做了无数种设想,每一种攻击的方式都能保证他无路可逃。

“我没有办法说。”

阿泽慢慢冷下脸,“芸芸众生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们最明白,有些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我与魔类斗法的事情,绝不能让旁人知道!否则……祸及亲人。”

“亲人?”夜瑶皱起了眉头。

“什么时候降魔也有罪了?还祸及亲人?!难道你也是个魔类?!”

说话间,雪离已经向他扑了上去。

一道寒烟闪过,她露出一对白森森的獠牙,白嫩的双手也瞬间化为尖锐的利爪。

咫尺之间,对方蓄力进攻,阿泽自然无力反抗,只能岿然不动地望着她。

“不要——”

就在雪离的利爪即将触到阿泽,可预想下一刻便会血肉模糊之间,夜瑶忽然闪到阿泽面前,出手拦下她致命的攻击。

“你疯了!这个时候还用灵力!”雪离气得直跳脚。

夜瑶扶着她的肩膀,用力推着她一旋。

烟幕缭绕而过,利爪、尖牙瞬间消失,雪离又恢复了可爱的小丫头模样。

夜瑶转过身,看着阿泽道:“你走吧。我们信不过你。原先的约定作废,你的债务……都免了。”

“我若执意留下还债呢?”阿泽说。

夜瑶一蹙眉,“那我便杀了你。”

阿泽显然并不畏惧,淡然道:“杀了我很容易,可是妖类公然杀凡人,不等我的血流干,四面八方的生灵都会被惊动。莫说山中的土地了,就连灌木丛里的木精也能向各路净者报告你们的行踪。六界海捕……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

夜瑶全身一颤,痛苦地蹲了下来。

雪离大惊失色,赶忙上前扶她,“主人,怎么了?!”

“我……快撑不住了……”

夜瑶双手交叠抱着肩头,神色十分痛苦。

雪离有些慌了神,赶忙扶她坐定,指尖抵住她的天灵,准备为她灌入灵力。正要凝神催动内丹,却忽然被阿泽推开了胳膊。

“去下结界!”他大声吼一声。

雪离惊呆了,却不由自主地按照他的吩咐,绕着夜瑶和他布起结界来。

10.请君莫问(下)

“怎么办?!怎么办——”

雪离眼底通红,双手不停地结着“般岚印”,催发着自身灵力,布下一层又一层的结界。

光圈由内向外,从微微冰蓝到白芒耀眼,一层比一层更具力量。

危急关头,她拼了命逼自己做到极致。

但她心里很清楚,凭自己这点道行,即便布下百重结界,也无法彻底隐藏“异羽”可怕的力量。

满腹懊恼与不甘,让她有些恨自己。平日里修炼不勤,临到绝境便无计可施,竟在这儿按一个凡人的指示做着徒劳无功的事情。

这三年,她们攒下了不少“功德”,但是却远水解不了近渴,都怪自己没拦住夜瑶耗费灵力去救阿泽!

“异羽”一旦现世,天地生灵都会有所感应。

仙、人、妖、魔都会群起而来,不惜一切代价抓捕夜瑶。就连自己、阿泽,整个泽氏神族,甚至当年放走夜瑶的师尊都会受到牵连。

后果……不堪设想!

心怦怦乱跳,唯有不停地消耗自己,雪离才能不去胡思乱想。

阿泽未喊停,她便一直继续,仿佛有不竭的力量,其实不过是骨子里无限的恐惧。

……

结界内,阿泽蹲在夜瑶身边,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一番,最后伸手抚在她的额头上。

片刻之后,他轻轻吐出几个字——“你是半妖。”

“半妖……”

一边瑟缩着,夜瑶一边慢慢抬起头,已是面如死灰。

没错,一直长到三百岁,她才生出妖类的羽翼,唯一的原因便是——她是个“半妖”。

“半妖”——六界都容不下的异类。

异羽……异羽……

殊异之羽!

代表的便是她不为天地所容的身份……

天地初开,一切皆为混沌。清者上升为天,浊者下沉为地,生灵分为“仙、人、妖、魔”四道。后来,天族脱离神族,飞升九重天,成为天地的主宰;幽冥远离凡尘,沉入黄泉下,成为亡灵轮回之所,超脱世外的第六界。

六界成形之后,天族、神族仍为“仙道”,与人、妖、魔三族,依旧以“四道”划分阵营,各自在属地立下法统规矩。

千万年来,“四道”互通有无、合纵连横,有过兵戎相见,也能相安无事,却唯独不可以通婚!

这不仅仅是六界默认的规矩,更是天条、地法中明令的条款。

异道通婚,必无后嗣。

然而,天条、地法虽然管的宽,但凡事皆有例外。

“妖”——便是这个例外!

妖类生于凡尘,飞禽走兽、花石草木、器物用具……集纳灵气、邪气,皆可修炼成精怪。天生便与仙、人、魔道关系紧密,或血脉相通,或意念相通,于是成了唯一与异道通婚也可能有后嗣的族类。

然而,六界法统,至高无上,自然容不下这个例外的存在。

于是,妖类与异道他族的后嗣,便被称为“半妖”。

天条地法,无不明令——半妖必诛!

各界都对“半妖”赶尽杀绝,就连妖族自身也不例外。

岁月如梭,沧海桑田。

在各界间森严的壁垒,各族严酷的打压之下,偶然幸运降世的一两只“半妖”,通常也活不到成年。因为,在他们成年之前,属于妖类的特征便会显露,一条尾巴,一对翅膀,尖尖的耳朵……伴随它们出现的,还有强大的妖灵。

夜瑶能够活到今日,已算是十分幸运了。

……

“阿泽——,我知道你深藏不露。如果有办法,求你救救我!我不能被捉到,否则我的父母、家族,师尊……还有雪离……都会陷入危险。”

眼泪迷糊了夜瑶的双眼,她努力撑起身子,用力抓住阿泽的衣襟。

肩胛是钻心的疼,一股磅礴的力量正撕咬着她的皮肉,疯狂地向外挣脱,并迅速消耗着她即将殆尽的灵力。

扶她的手微微一滞,阿泽沉默了片刻。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夜瑶的意识逐渐模糊,她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哪一刻会被真正的耗尽。

……

阿泽猛地抬头,扬声问道:“几层了?”

“十七层。”雪离的声音传入,带着一丝虚弱却异常坚定。

“再结三层,然后布一道‘隐灵阵’!”阿泽命令道。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结界外,静默片刻,而后传来一声“好——”

雪离被激起了精神,立刻加快了施法的速度,片刻间又加上了三层结界。最后一层,带着微微血色,被夕阳穿透晕出一抹金色的光芒。

透过结界,望见阿泽已扶夜瑶坐定。

她立刻逆光盘坐,双手结“流光印”,以念力催动内丹气源。

片刻,一道银色星芒出现在结界的穹顶之上,并慢慢穿透层层的结界,像一朵云絮般飘然落在夜瑶和阿泽的身上。

“隐灵阵”是一种极其普通和基础的术法,在她还是只小幼兽时,便看夜瑶试练过许多次。

当年,六界还未彻底安稳,天族、神族的孩子常被要求练习此术,准备在关键时刻用来隐匿自身气息,以防在遇到妖魔时遭遇不测。

夜瑶的“异羽”仅出现过两次,一次是师尊施法压制,另一次她们东躲西藏,避开重重追捕,熬到兑换“功德”的时间。

她们从未想过,也未试过,这个供孩童玩耍的咒术,能否隐藏“异羽”显现时散发的冲天妖力?

做了这些以后,雪离又有些后悔。

就算阿泽少年得道,如今也已灵力尽失,连个普通野兽都能撕碎了他,自己又怎么能把夜瑶的安危系在他的身上。

“噼——啪——”

一阵清脆的碎裂声,打断了雪离的思绪。

“异羽”破出了!

她第一反应便是跳起来,准备化出真身原形。

她要带夜瑶立刻离开这里,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就像上一次那样!

“噼噼——啪啪——”

结界碎尽,白芒溅落,落地则消失无踪。

雪离瞪大了眼睛,不仅没看到可怕的“异羽”,夜瑶竟然已毫无异样!

“雪离——”

她虚弱的声音,切切实实在唤自己。只是脸色苍白,额上多了一颗细小的朱砂痣。

“夜瑶!你没事!”雪离差点哭出来。

忽然,她打了个激灵,血脉中一股原始的力量忽然横冲直撞起来。

又是那个气息!

该死的,诱人的气味!

那一夜,差点让她疯狂到吃了阿泽的气息!

为什么?!

为什么会想吃他?!

……

“怎么了?”

夜瑶的声音将她从疯狂的一线拉回,雪离喘着粗气,一下子扑到她怀里,脑袋用力的在她的衣襟前揉来揉去。

夜瑶拍了拍她的头,自己则偏头看着阿泽。

良久,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血脉之力。”

阿泽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重复道:“我没有办法说。”

“夜瑶!你没事了!阿泽——,真有你的!”

雪离缓过来不少,激动地跳起来。

阿泽并无一丝喜色,冷着脸回道:“我只是暂时帮她压制了妖性。三日之内,我们要按原计划从幽冥换回灵力。然后,我就会离开。你们要继续努力攒‘功德’,好好……保全自己,别再随便发善心救人了。”

11.主宰者的决定(上)

“书上说,天河、弱水、忘川其实是同一条河。只是,它们的流向不同,又存在于天、地、冥三个不同的层面,才让大家忽视了这一点,甚至拿它们作为划分六界地域的界河。是不是很有意思?分来分去,结果大家都在同一个流域里。”

衔着一根狗尾巴草,夜瑶一边前行,一边回头跟雪离聊天。

“噢,是吧。”

雪离显然并无兴趣,一颗心还悬在那随时可能爆发的“异羽”上。

此时,许久没出声的阿泽,却忽然开了口,“天河星陨、弱水下行、忘川截流,这三条河最终相遇在一个点上,一同汇入太虚。虽然,它们的归宿相同,但各自流经的地域,两岸的风景,承载和涵养过的一切全都不同。用来划分六界,并没有什么问题。更何况,这是约定——开天辟地者定下的法则。”

“哦?你好像对天地法则很有自己的见解呀?!”夜瑶两眼直放光。

阿泽耸耸肩,“谈不上见解,只是读书时偶尔思索一下罢了。”

习惯于雪离的漫不经心,难得抓到一个能探讨一二的书友,夜瑶赶忙继续道:“对于‘天启之战’,我一直有个问题想不通。”

“妖王是怎么伏诛的?”阿泽问。

“嗯,那的确是个问题。”夜瑶思索着说:“但是另一个问题让我更加困惑。那便是,冥界除了亡灵之外,到底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值得天族在‘天启之战’中冒着覆亡的风险,把八大神族全部派去压制幽冥异变,仅以十万天兵对抗百万妖魔联军,险些落败,陷入万劫不复。”

阿泽一怔,瞬间脸色大变。

“你知道?!”夜瑶露出喜色。

“这不是明摆着的嘛!”阿泽眉头一皱,沉闷地说:“幽冥关押着三千万亡灵。它们一旦逃出冥界,便会化成凶灵,给人间带去一场浩劫。”

凡人死去,亡灵涉过忘川,便会被剥去灵识,然后通过审判清算功过。善行足以抵消罪孽者,即刻可以轮回转世;不足以赎清的,则会被关押在幽冥受刑,直到罪孽全部偿清为止。

若非经过轮回离开冥界的亡灵,便会化为凶灵。

凶灵毫无灵识,嗜血嗜杀不受控制。

三千万凶灵,的确足以毁灭人族!

“宁愿自己覆亡,也要保护人族?天族这般高尚吗?”夜瑶追问道。

阿泽摇摇头,看着她说:“并非高尚,而是主宰者的责任。人类膜拜神、供奉神,神便不能在最紧要的关头抛弃他们。这是道义,也是……契定。”

“这话可不能说服我!”

夜瑶眉稍一挑,笑着说道:“当年,若是八大神族及时上九重天支援,大战便不可能拖那么久,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生灵战死。怎么算,对天族来说,当时的做法都很不划算。”

“那你是怎么想的?”阿泽反问道。

“我猜……”夜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天族也许并非六界的主宰。放弃天界,先保幽冥,是真正的主宰者做出的决定。”

此话一出,就连雪离也停下脚步,一脸惊异地望着她。

“什……什么……”阿泽讶异地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话!

什么诡异的猜测?

她是不是疯了?!

……

“哈哈哈哈——”

夜瑶和雪离忽然扭作一团,发出阵阵狂笑。

“阿……阿泽,哈哈……”

夜瑶笑弯了腰,拍着他的肩膀说:“很好笑吧!读书时,我的第一想法,竟然是这样的!”

“哈哈哈——”

雪离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得意洋洋道:“这是她说的最好笑的笑话了!一本正经时,忽然戳中你的笑点。我从小到大就指着这个笑话活的!”

阿泽:“……”

*******

凡人死去,便会有鬼差引路遁入幽冥。

生者要去冥界,路可就远了。

他们身处凡间,便先要涉入弱水到达妖界,然后穿过半个妖界,到达它与魔界的壁障“曲沼”,穿过沼中的“云洞”到达魔界,再跃过半个魔界,到达其尽头的万丈魔渊,最后通过栈桥到达渊底,再沿着连接的浮桥跨过忘川,才能到达对岸的功德驿。

说起来甚远,这条路夜瑶和雪离也走过不少几次。

所幸,临仙镇地处冀州,与弱水所在的雍州相邻。三人彻夜赶路,终于在第三天到达弱水河畔。又都水性绝佳,不费吹灰之力便潜入弱水河底,顺着河底漩涡来到妖界入口——沙海中唯一的绿洲。

纵深涉过弱水,便是妖界的地盘了。

再不用担心惊扰人族,雪离立刻化出真神——一只足有丈八高,通体雪白,碧眼紫瞳,獠牙森森的灵兽。载着二人以风驰电掣之速,穿过千里沙海。

抵达“曲沼”时,不过正午。

“曲沼”由妖族管辖,是通往魔界的要道。只要付出做够的通关费,甚至可以有单人一个“云洞”,并安排妖婢全程服侍的至尊服务。

妖魔二界一衣带水,关系一直融洽,两族子民互通有无、来往频繁。出来“云洞”不远,便可见大大小小的魔市。

市集上聚集了各路商贩,不问来者的身份,只要有价值货物都能在这换成自己想要的东西。

虽然阿泽并未在冥川老人那儿挂过号,也根本用不上“幻容花”,但嫌“九香莲”气味过重的雪离,还是拿它在一处小市集上跟一个妖族大娘换了一对小巧可爱薰紫色的“应声铃”。

铃内养了一对妖蛊,只要两只铃铛处在同一界内,摇动其中一只时,另一只便能跟着发出同样的铃声。

时间紧迫,不容他们闲逛。

依依不舍离开市集,雪离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路赶到魔渊之时,天色已近傍晚,昏黄的金乌几乎要贴到忘川的水面上。

魔渊上一片平坦,边沿挂着一道绳索,顺着它往下拉看,尽头是一个木制平台,再往下便是栈桥,曲曲折折沿崖壁而建,另一端消失在渊下的浓雾里。

望着看起来腐朽不堪,似乎拉一下就会断掉的绳索,阿泽转身道:“你们等在这儿,我自己下去。”

“那怎么行——”

“那怎么行!”

夜瑶和雪离异口同声喊道。

12.主宰者的决定(中)

“冥川老人会考证功德。三年,一百二十三只妖灵,一百二十三份卷宗,每一份都有可能被抽中询问。没有我们在一旁,万一出了岔子,你会被立刻丢进幽冥的!”夜瑶一脸紧张。

雪离也急了,扯着他说:“夜瑶的内丹和攒了三年的功德都在你身上。万一你换了灵力以后跑了,我们可怎么办?!”

阿泽本想宽慰夜瑶几句,在听了雪离的疑虑之后,只觉又好气又好笑。

“一百二十三只妖灵,一百二十三份卷宗,这几日我已经翻来覆去背了好几遍了。你们若不放心,可以随便抽问。只是……时间来不及了!天一黑,功德驿一收档,可就得等明日了。这里虽然是魔界和幽冥的边境,生灵稀少,但是‘异羽’展露时的异动,难免不惊动两界的守兵,也是不小的麻烦。”

“可是你灵力全无……”夜瑶仍在犹豫。

“我是主宰者。”阿泽道。

夜瑶一愣,“什么?”

阿泽笑着说:“这件事,我才是主宰者,一切有我来决定。要么大家一起留在这儿等死,要么你们安心看看长河日落,我去下面走一趟,天黑之前一定回来。”

雪离心里蹭蹭蹿火,龇着牙道:“阿泽,你想打架吗?今天,姑奶奶吃了你!”

“请便——”

阿泽摊开双臂,指了指天边轮廓不清的一团昏黄。

雪离犹豫了,望向夜瑶。

夜瑶一动不动,宛如雕刻,唯崖上的微风吹动着她的鬓边和裙边。

她抬起双手,在胸前结出“莲花印”,一小团青色的氤氲之气迅速旋转其间。

“浩浩江河,其水扬扬;

脉脉湖泽,其波渳渳。

涓涓溪泉,其音淙淙

……

百川归海,万法归宗。”

随着低吟的《汲水谣》,气息慢慢凝结成一颗通透的青色明珠,稳稳地悬在夜瑶和阿泽之间。

阿泽看着她,慢慢张开双臂。

内丹绕着他转了一圈,便如同活物一般,找准了他的丹田气海,一个俯冲迅速没入其中。

“唔——”

阿泽猛然蹲下,神色有些痛苦。

夜瑶陡然紧张起来,就算自己灵力几近竭尽,就算阿泽曾是得道之人,要想接纳她的内丹,起初相互排斥的灼心之痛,也是常人难以承受的。

“是我考虑不周,我马上替你取出来!”她上前扶住阿泽,出手便要将内丹引出。

阿泽一抓住她的手臂,“别动!”

斗大的汗珠从他的前额不住地往外冒,他咬着牙,攥着手,全身轻微的颤抖,余光却在看落日的方向。

片刻之后,他忽然松开了手。

一句“可以了——”,气息仍是十分杂乱。

然后,他站起身来,一步步向崖边走去。

夜瑶想去拦他,却被雪离一把抓住。

她一回头,便望见雪离恳求的眼神。

生死一线,一切全都寄托在阿泽身上。

这个时候,除了信任他,别无他选。

信任他会回来,信任他能安全的回来!

……

转眼间,阿泽已经单手握住绳索,没有丝毫犹豫地纵身跳了下去。

夜瑶想扑过去看看情况,却被雪离一把抓住。

“主人,别看,别听,别想。天黑了如果他还未回来,我们就立刻离开这儿!”

她虽然这样说着,却还是竖直了耳朵,努力听着崖下的动静。

起初还有“蹬——蹬噔——”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微弱,最后被峡谷中呼呼的风声盖过,再也听不到了。

*******

“日落黄昏,逢魔之时。我们走兽类,最讨厌这个时辰了!真不开心!”

“那是人间的说法。这里是魔界,从早到晚都能逢着魔类,那你岂不是从早到晚都不开心?”

夜瑶和雪离依偎着坐在崖边,双腿悬空在万丈深渊之上,面朝着忘川脉脉无尽的流向和难辨形态的夕阳,百无聊赖地“欣赏”着异域的风光。

每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竟从未好好看过这里。

魔族的地方荒芜、苍凉,却有最原始的凄美。

悬崖峭壁、长河、晚风、落日,干涸开裂的土地,偶尔一株纤弱的杂草……

仿佛,一声声叹息。

……

“夜瑶——”

雪离难得温声细语地唤她。

“怎么了?忽然这么客气,难道是觉得我活不过今夜了?”夜瑶笑着问。

雪离懒得理她并不好笑的玩笑,郑重地说道:“其实,我是相信阿泽的。他的眼睛里,有我从未见过的坦荡。但是,他不是什么小道士吧?我们的猜测,他却全盘接受,又不是坦荡者所为。”

沉默片刻,夜瑶伸手摸了摸额上的朱砂痣。

“他……应该是神族。在毫无灵力的情况下,仅凭血脉之力,就替我压制了‘异羽’。这样的天赋异禀,唯沧、泽两族有可能出现。他不是泽氏的人,那么……沧氏四海九姓,不知道是属于哪一家?”

雪离直点头,“有道理。他的水性,与你我无差,必然是水族出身。可是,既然是沧氏水族,又为何要回避太屋氏的防风陌呢?”

“更奇怪的是,他既是沧氏的神君,又怎么会被一只小窃脂伤成那样?”夜瑶咬着嘴唇道。

“诶呦——”

雪离用力捶了捶胸口,“还真是怄心!他连你是半妖的事情都知道了,我们却还在猜他的身份。这要怎么做朋友,怎么一起愉快的玩耍?!”

“雪离——”

夜瑶偏过头,淡然道:“他不是我们的朋友。有血脉之力的人,此生注定不凡。以前,他法力全无,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施以援手便是结缘。今日,他还清了债,我们便两清了,缘分也会终了。将来,再相见……怕是……”

……

“怕是吃不饱吧!就这两只细胳膊细腿的小丫头!”

一个粗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接着,一个尖锐的声音应道:“蚊子再小也是肉!这两只细皮嫩肉的小丫头,一看就美味可口!”

“烤一烤,撒上一层酥香粉,再抹上魔蜂蜜露……”

“蠢货!清蒸才能保证原汁原味!”

“……”

夜瑶和雪离一齐回头,只见不远处站着两只身形怪异的“大家伙”。

他们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都穿着破烂溜丢的黑袍,犄角冲天,各持着一把乌黑的大铁叉,在地上划来划去,似乎在争执着她们两只猎物,该怎么烹饪最美味。

13.主宰者的决定(下)

一见有生人靠近,而且还是两只魔类,雪离反身跃起,凌空一翻化出庞大的真身。

“呜——呜——”

她低吼着,以利爪扒着地面,摆出了迎战的姿态。

魔族被限制离开魔界,出界者必然心存不良,生活在魔界里的生灵却未必都是恶类。

夜瑶相信这个说法,但也觉得必须排除在你十步之内,正兴高采烈讨论怎么吃你的主儿。

“嚯!还以为是人族的‘净者’,担心你们有同伴在附近,搁远处打望了半天呢,原来是两只落单的小妖兽啊!当年你们妖族不地道,害胖爷丢了一只眼,今日就收你们两只小家伙当利息了!”

矮胖子一只眼睛上绑着一条脏兮兮的布带,另一只则滴溜溜地乱转,不住地吸溜着嘴角快要落下的口水。

瘦高个狞笑着,啧舌道:“这只吊睛白虎还挺威风!上次见到你的族类,还是天河大战的时候。可惜啊!气势有余、实力不足。哎呦呦,这皮毛倒是溜光水滑,剥了献于魔后必有重赏!那个小丫头,你又是什么精怪?怎么不显露真身?”

第一次被认作妖兽,而且还被认成了一只虎精,雪离一腔怒气汹涌澎湃。

“唔——嗥——唔嗥——”

她口中喷出丝丝白气,利爪踏地向前步步逼近。

“雪离——”

夜瑶不安地唤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妄动。

听这两只魔类的意思,他们应该是驻守此地的魔兵。

能够驻守边境,又是参加过天启之战的老兵,他们显然灵力不弱。

雪离是神族灵兽,修为的精进离不开主人仙泽、灵力的滋养。这些年,她陪自己在妖界、人间徘徊,为了压制“异羽”,一直拼命节省灵力,功法不进反退。

自己此时灵力耗尽,几乎手无缚鸡之力,真的跟对方打起来,雪离以一敌二,未必有胜算。

更何况,这几日她又布结界、又布阵法,还带他们一路奔波,灵力损耗不小。面对两个经验丰富的魔兵,怕是要吃了亏去。

……

夜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观察着敌人。

在昆仑虚时,她和雪离之间形成了一个默契,就是打群架时先合力攻击对方人马中最强的那一个,而且要倾尽全力彻底将其击溃。

因为,在通常情况下,身边的强者被击溃,便是对较弱者最大的威慑,他们就不敢再随意出手。

对面两个魔兵,显然瘦高个的战力更高,雪离准备攻击的目标也正是他。

万不得已时,她会催动汲水珠,与雪离配合先将他击倒。

这样做了,不知会不会打破阿泽的禁制?

边境重地,魔兵和对面幽冥守军的数目都不小。若是“异羽”在这儿迸发,恐怕会引来两边的注意,那就别想再离开了!

思量间,魔兵已经先一步出手了。

将手中铁叉一丢,瘦高个和矮胖子一左一右打了三五个精斗,各落在一块大石上。

而后,他们双手举过犄角,摇头晃脑地念起听不懂的咒语。

雪离和夜瑶死死盯着瘦高个,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寻机发出致命一击。

“飒——”

一道暗金的渔网从天而降。

夜瑶后退几步,几乎触到崖边。

雪离身形庞大,躲闪不及,被盖了个严实。

失算了!对方早已在此地布下魔阵,蓄意猎杀他族净者!

渔网下,雪离奋力挣扎,可是越挣扎渔网便收的越尽。

“呜——”

她发出痛苦的吼声,在一缕烟气中化成了人形。

“夜瑶,快跑!”她边挣扎边吼道。

“网上有毒!快调息运气,别让毒气侵入!”

说完,夜瑶翻手祭出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虹光。

剑花一甩,直指两个步步逼近的魔类。

“我是什么小妖精,这就让你们看一看!”

她闭上双眼,心念一动,汲水珠瞬间凝结。从掌心到剑身,从剑刃流畅地划过,给它镀上了一层霜华般的银芒。

……

夜瑶灵力枯竭,强行一战只会玉石俱焚。

“不要——”

雪离一分神,聚起的灵力瞬间消散,伺机而动的黑气正中她的胸口。

吐出一口暗红的鲜血,她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裂开了。

“别动!”

见雪离中了毒,夜瑶心急如焚,立刻飞身靠近想要先救她出来。

扬剑划去的同时,对方已一左一右攻到近身。

不得已,她凌空调转剑刃,向较近的矮胖子劈了过去。

虽然战力在他之上,双拳却终难敌四手。

剑刃砍上矮胖子肩头的瞬间,瘦高个的铁叉已经直直地向她心口刺来。

“哗——”

矮胖子的黑袍划破,黑血喷薄而出。

夜瑶闭上眼睛,等待着冲自己而来的致命一击。

一道白光闪过,“轰——”一声,足下土地也颤了几颤。

被铁叉击中,竟然既不痛,也不痒……

夜瑶睁开眼,只见脚边暗黑的血流了一地。

再定神一看,瘦高个已经断成了两半,死在了血泊中;矮胖子则抱着血流淙淙的肩膀,痛苦地哀嚎着。

她猛然抬头,不禁露出喜色,“阿泽——”

阿泽手中持长剑,站在崖边。

衣袂飘飘,长发随风,宛若救世的天神!

他快步走近,手腕轻旋之间,剑影一闪而过,渔网碎成四块的同时,矮胖子也被割断了脖子。

“违背契定,死有余辜。”

目光冷漠地扫过两具尸身,他蹲在夜瑶面前,伸手抚上她的额头。

磅礴的灵力从他的掌心灌入夜瑶的天灵,汲水珠仿佛将死的鱼儿落入水塘,欢快地跃动起来。

稍稍恢复灵力,夜瑶赶忙坐起身来,驱动汲水珠为雪离祛毒疗伤。

阿泽扬起空着的手,隔空随意一划,一道闪着银芒的结界即刻布下,将他们护了个严实。

“还挺厉害!”雪离不禁咋舌,又有些酸溜溜地说:“下这么高阶的结界,不知要费多少灵力。”

在她眼里,阿泽瞬间成了败家子,没有灵力偏偏特别会耗费灵力。

阿泽好脾气地回道:“没办法。杀了魔兵,必须隔绝血气。而且……这内丹似乎是仙家所用,泄露了仙泽也会很麻烦。”

“算啦算啦!不过,你还真没让我失望!果然按时回来了!”脸上的黑气渐淡,雪离又恢复了寻常的欢腾。

阿泽没有言语,只是偏头望向夜瑶。

夜瑶点点头,“我就知道你会安全回来。”

阿泽笑了笑,“幸不辱使命。”接着催动内丹,想将它渡回夜瑶体内。

“不要——”

夜瑶望着他的双眼,郑重地说:“这颗内丹……你留下吧。”

14.最勤奋的“净者”!(上)

“什么?!”

雪离一下子蹦了起来,扯着夜瑶的胳膊嚷道:“六界众生,关系相处融洽的,顶多请客吃饭、互赠礼品。神仙妖魔哪有把自己内丹送出去的?!”

她朝阿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拒绝。

出乎意料,阿泽这才回过神来。

他正要开口,却被夜瑶抢先道:“你内丹碎了、灵力全无,回家要如何交代?又怎么瞒得住与窃脂斗法的事情?”

“我……”阿泽欲言又止。

夜瑶继续道:“我的灵力可以分你一半。虽然不算深厚,最起码能帮你在危难关头自保。”

“自己都朝不保夕了,还分灵力给别人!夜瑶,你是圣母吗?!”雪离恨铁不成钢地跺着脚。

夜瑶咳了两声,讪讪地说:“雪离乖!以后,我会勤加修炼,卖力捉妖捕灵,再不会弄得像近来这般慌乱,也不会再连累你受苦了。”

雪离撇撇嘴,“我可没说怕吃苦……”

……

阿泽一伸手,将夜瑶扯到面前。

“你的内丹……实在太珍贵,我不能据为己有!”

接着他提掌运气,便要将内丹渡还给她。

“等等!”夜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谁说要送给你了?是借!借给你的!将来你不需要了,再还给我!”

说完,她仿佛想起什么,赶忙补充道:“放心吧!这颗内丹是我幼时,在养父母的辅助下凝成的,适合神族,更适合水族。而且,我从前都在仙山修炼,没有让它沾染上半分妖气。到人间以后,甚至没使用过它,更没有染上凡尘的……”

“夜瑶——”

阿泽打断她的话。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接受她的好意,恐怕跟嫌弃她没什么两意。

他点点头,重重地说了声,“谢了!”

接着,从脖间取下一个墨色的绳链吊坠,不由分说地挂到夜瑶的脖子上,“这个给你,当作是……借内丹的抵押。”

夜瑶顺势低下头,只见花纹奇异的绳链下坠着一颗浑圆的珠子。珠光熠熠,在昏暗中流淌着水纹般的光晕。

这是一颗鲛珠!

再抬头,阿泽却已经走远。

夜幕下,只可见一道依稀的黑影。

他走的并非来时的路,应是有别的重要事情需要办。

“你是不是姓姜?沧氏南海的人鱼族?!”夜瑶扬声问。

阿泽身形一滞,似乎听到她的声音,却没有听清内容。只是稍稍停了停,便又继续往前行。

“真是沧氏的……”

雪离眼光一闪,对着他的背影吼道:“阿泽神君——,苟富贵,勿相忘!若是将来你发达了,可要好好照顾我们这些患难与共过的穷朋友!”

阿泽仍然没回头,举起一只手在随意挥了挥,便算作是告别了。

“诶呦,这个没良心的家伙!”雪离跺着脚道。

她实在是心疼!

只有她才知道,修成那颗内丹有多不易。

当年,她们还在彭泽时,夜瑶便跟随她母亲修炼。

她天资聪颖、勤奋好学,道藏经书过目不忘,符咒法术演练分毫不差,可却怎么都凝不出内丹来。因此,三天两头便会被水君唤去问课业,次次都免不得讨一顿打。

但她却从未气馁过,只觉得是自己还不够勤奋,因此便比旁人再多十倍百倍的勤奋。虽然上头有七位兄长,但每一天她都是最后一个熄灯,第二天却第一个晨起用功的孩子。

就这样,折腾到百余岁,族中比她小的弟弟妹妹都自己凝出了内丹,她的丹田气海却还是空空如也。

眼看着夜瑶离家学艺的年岁将至,水君才迫不得已亲自出手,与夫人涂山氏合力,借霜月之光和兑泽之力,帮女儿凝成了那颗内丹。

此后多年,水君一直引以为耻,千叮万嘱家人不得将此事传出去,对夜瑶也愈加冷漠苛责。

……

“哎——,你不是说,今日他还了债,咱们的缘分就尽了吗?为什么要借给他内丹?这样子拖拖欠欠,岂不是牵扯不清?!”雪离走在夜瑶身后,絮絮叨叨念个不停。

夜瑶沉了口气,“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看他杀魔兵的干脆,布结界的随意……失去灵力前,法力一定十分高超。沧氏与其他神族不同,算来算去就只有四海水君是正统的神位,历代水君之位竞争激烈。他既有血脉之力,又曾灵力高超,虽然属于附属支系的人鱼族,也必是强有力的竞争者。贸然到人间降魔,多半是为了立功。若是让族人知道,他失败了,而且……”

“夜瑶!你是不是傻?!”

雪离的牙咬得咯咯响,“自身难保,你还想帮他争水君之位?!”

“不是——,我还没那么不自量力!”夜瑶急着摇头,脱口而出道:“内丹是给他保命用的!”

“保什么命?”雪离不解。

夜瑶的脸色有些凝重,压低了声音回道:“你不知道沧氏的内斗有多严重。听说,历代竞争水君之位的失败者都会被打断手脚,丢到海中的荒礁上,受曝晒而死……”

“啊——”

雪离倒吸了一口凉气,唏嘘道:“难怪沧氏日渐衰落,原来代代的精英都被自己人给杀了。可是,如此有违天道的事情,难道天族不知道吗?天帝陛下不管吗?!”

夜瑶叹了口气,“恐怕喜闻乐见呢。”

“为什么?”雪离瞪大了眼睛。

夜瑶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做君王的,都不希望臣族过于强大。沧氏这般消耗自身,或许也是一种求存之道。”

“那咱家呢?泽氏枝繁叶茂,水君又做了神尊,岂不是会叫……”雪离指了指头顶,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会叫他不高兴。”

“是啊……”

夜瑶慢慢望向天边,“父亲说过,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家族盛极必损。所以,他不肯接受神尊之位。如今,却不知为何,他还是妥协了。”

……

“呼——”

一阵凉风吹来,夜瑶和雪离都打起了哆嗦。

“这是怎么回事?白天热的很,晚上又这么凉,不会还要结霜吧?”雪离抱怨不矣。

夜瑶看了看天色,无奈道:“今夜是赶不到最近的集市了,去前面找个避风的地方休息吧。”

雪离本不喜欢夜里赶路,一听要休息立刻欢喜不已。

她眨着眼睛四下瞭望一番,便指着黑暗中的某个方向道:“那边有个山谷,咱们去那睡一夜吧!”

说完,便不由分说地拖着夜瑶狂奔过去。

15.最勤奋的“净者”!(中)

刚到谷口,两人同时放慢脚步。

前方不远处,可见一团耀目的火光,还有印在石壁上数个暗影。

雪离细嗅着凉风,“闻着气息,应该是……凡人。”

夜瑶点点头,“反正不是仙家,没有半分仙泽。”

谨慎起见,她还是祭出了汲水珠。

汲水珠并无特殊反应……对方非魔非妖。

两人慢慢走进山谷,没多远便见转弯避风处生了一个火堆。

火苗噼啪作响,石壁一侧坐着五个人。

“几位,打扰了!我们是过路的,想在这儿休息一夜,借诸位的篝火取取暖。”夜瑶上前作礼,客客气气地说道。

抬头一看,却在其中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

“道长!”雪离抢先唤道。

坐在一行人中间,一身白袍、仙风道骨的玄真子也认出了她们,拂尘一甩笑道:“夜瑶小友,咯吱少侠,原来是你们俩?”

说罢,起身请她们坐下。

“嚓——”

最边上的青年收剑回鞘。

另一边的汉子也放下了乌金大环刀。

夜瑶冲雪离吐吐舌头,她们这般轻手轻脚,原来早被人家发现了。

“道长,我改名字了。现在叫雪离!雪花的雪,离家的离。”

刚一坐定,雪离便急着说名字的事。

玄真子哈哈大笑,“改得好。这才是女儿家的名字嘛!”

他望向夜瑶,乐呵呵地说:“夜瑶、雪离,‘大雪纷飞夜,少年远游离无伤’。你们姐妹俩儿,还在外头漂泊呢?”

虽然和玄真道长并不算相熟,但长者垂问,即便只是面貌上的长者……垂问了。

作为“人族”后辈,夜瑶还是乖巧地回道:“劳您挂心了,晚辈和小妹一直云游在外,捉妖捕灵、锄强扶弱,不敢倦怠。”

“看来你们修炼也有所成啊!十几年了,形貌一点儿都没变。”玄真子点着头,捋着长须对身边的小道童说:“连笙,你看到了吗?这两位姐姐一直勤奋捉妖,攒了许多功德,才修炼成了驻颜之术。你若是勤奋些,也一定能有此成就。”

道童连笙一听,肩膀一抖差点翻过去。“师……师父……,弟子可不想练驻颜术,不想永远是现在这副样子!”

他不过十来岁模样,身量顶多只到师父胸口,穿着改小了的道袍,领口、宽袖都还是嫌大。

苦着脸扫了一眼自己的胳膊腿脚,他赶紧哆嗦着往后退。

“噗呲——”

雪离忍不住笑了,“道长,您这位小徒弟才多大点儿年纪,要是修习驻颜术,可就长不高了。”

身为师长,找到机会便会随口教育弟子,至于合不合适,玄真子倒并不在意。

他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又以长者的口吻问夜瑶,“筑基的成果如何?”

夜瑶打了一个激灵,小心翼翼地回道:“快……快了。”

玄真子叹了口气,“攒了那么多年‘功德’,换的灵力也不少,你们姐妹的修为却一直未能精进,还是真有点奇怪!要不……你们拜入贫道门下,让贫道指点指点你们。”

“不用!”

“不要——”

两人仿佛被烫到一般,忙不迭地拒绝。

生怕道长面子挂不住,夜瑶赶忙解释道:“我们姐妹捉妖是为了保护黎民百姓。所得灵力都拿来瞎玩儿了,也没正经好好修炼。未能精进是常事,自己并不十分在意的。”

“哦,这样啊。”玄真子一脸惋惜。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倾着身子道:“离兑换灵力还有足足三个月,你们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在他关切地注视下,夜瑶笑了笑,心底淌着阵阵暖意。

当年,她和雪离离开昆仑虚,到幽冥挂号成为“净者”,第一次下魔渊就是玄真道长给她们引的路。

他还将她们当成了修道的后辈,一路滔滔不绝的给她们讲“攒功德”的规矩和在人间捉妖捕灵的窍门。

“功德驿”有个死板的规矩——挂号当日便是兑换“功德”的日子,因而她们恰好和道长是在同一天。

道长是年纪大了睡不着,她们则是希望遇到的净者越少越好,因此次次都是当天一大早就出现在驿站门外,比约好了还要准时,几次下来便成了“熟人”。

净者杀戮重,高人多独行。

这些年,遇见的这么多人里,也只有玄真道长生了一副热心肠。

既然他问了,夜瑶也不好回避,“有位道友想去‘功德驿’挂号却不识路,我们是陪他来的。”

“嗯?”

玄真子眯起了眼睛。

一起来的还有别人,深夜了却不在一起,着实有些奇怪。

察觉自己说漏了嘴,夜瑶赶忙解释道:“他有点急事,先御剑离开了。您知道的……我们俩个,还未练成此道。”

她说谎时颇有些心虚,被玄真子看在眼里却是羞于启齿的情态。

修行了这么多年,这两个孩子连御剑飞行都不会,真是……羞煞人也!

“原来如此。”

玄真子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你们还是要……努力,要有宏图大志!不能随便捉几只小妖、凶灵什么的就沾沾自喜,要有一个高远的目标……比如降魔!”

冷风呛得雪离一阵咳嗽。

以为自己说的目标太吓人,玄真子手指一比道:“或者先定个小目标,捉它一只——小妖兽!”

“咳咳……咳……”夜瑶也咳了起来。

“怎么回事?这小身板,都经不得鼓舞啊?!”玄真子吹胡子瞪眼道。

多年不见,他愈发好为人师了。

有师长挺好,遇到疑难有人指引;有师长也烦啊,一天到晚励志不止!

夜瑶喘了口气,赶忙岔开话题道:“还有三个月,您怎么也来了。”

玄真子瞟了眼左右,刻意平静地说:“跟几位朋友约了在此相见。”

“约朋友?”雪离眉毛一挑。

夜瑶也瞪大了眼睛看他。

这回,轮到她们起疑了!

眼前这几个可都是凡人,天下九州幅员辽阔,在哪约朋友不行,还非得跑到魔界来嘚瑟。

她们满腹的疑问,玄真子亦心知肚明,却根本不打算回应。

他敷衍地摆了摆手,“都睡去吧!今夜就由贫道来守夜。”

16.最勤奋的“净者”!(下)

“那怎么行呢!您道行虽深,却是这儿最年长的。既要守夜,也该年富力强的人来。”雪离一边说着,一边去瞄另外三人。

与道长比起来,他们多数都算得上年富力强。

最左边一个身姿笔挺的青年,一身严整的青灰劲装,竖抱着一把长剑,坐姿一看便是宗门里正经修炼过的。

最右边是一个衣衫邋遢的汉子,帽子与乌黑的长袍连成一体,宽大的帽檐和杂乱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横呈于腿上,周身都萦绕着森森的杀气。

汉子的右手边,是一个看起来松松垮垮的男人,他双颊凹陷、脸色苍白,浓重的黑眼圈配着涣散的眼神,不时还会咳上两声,仿佛已近病入膏肓。

嗯,唯有这个“痨病”患者不在此列。

然而,除了“痨病”患者之外,另外两位仿佛都没听到她的话,各自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便直接躺了下去。

“痨病”患者左右看了看,也顺势侧卧下去。

玄真子似乎觉得理所当然,推了推弟子连笙,示意他也快快去睡。

雪离冲躺下的二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气鼓鼓地说:“道长辛苦了!过一个时辰您叫我起来。这荒郊野外妖魔之境,就需要你我这样的……”

话还没说完,便被夜瑶捂住了嘴巴。

雪离挣扎了两下,毫无效果,唯有怨念深深地瞪着她。

近来这是怎么了?动不动就被“禁言”!

夜瑶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这里是魔界。你在自己家里时,会夜里出来晃荡吗?夜里,反而是最安全的时候。这几位看起来已经在这儿待了几日了,道长既然主动提出守夜,说明需要让其他人养足精神,以应对白日里可能遇到的麻烦。年富力强的人的确担当的更多,用不着你我来说……”

雪离猛然停下,一脸狐疑。

玄真道长道行不浅,是人族净者里的老前辈了。

相约见面的人里,竟然有道行高过他的?!

上次来时,道长的“功德”大约排行在二十多位,在人族里怎么也是前十了。

这三个人,包括“痨病”患者在内,难道都是人族排在前十位的净者?!

这可不得了……

六界净者成千上万,其中人族占了一半。能挤进前十位的,不仅要道行高深,而且绝对得是勤奋中的勤奋!

他们手上的“功德”的数目更是不少……

“真的吗?”雪离小声嘀咕着。

再瞄过去时,眼神里多了几分佩服。

*******

“整整七日了,无双怎么还没到?为了就她的时间,还约在这种鬼地方见面。老子忙得很,没功夫在这儿闲耗。”

“勿急勿慌嘛,这笔买卖可是能顶得上平时一年半载的。”

……

“师尊传讯,吕梁一带有山魅出没,让我结束了手头上的事情,尽快赶去驰援师弟们。道长这边……若无时限,我想先去走一趟,再赶去与您和诸位汇合。”

“哎——,小小山魅,他们足以应付了。你身为蜀山大师兄,总这么惯着师弟们,他们何时能独当一面呀?”

……

“师父,咱们带的干粮快吃完了。魔界什么吃的都没有,魔兽又有毒,咱们再等下去,怕就要饿死在这儿了!”

“小鬼头,怕饿死啊?本公子教你辟谷吧!”

“去去去,别带坏我徒弟!”

……

雪离揉着惺忪睡眼,无奈坐了起来。

真不是她想偷听,而是身为灵兽天生听力敏锐,即使此刻与他们隔着半座山,还是将嘈杂的谈话一句句听得清清楚楚。

“夜瑶——”

蹑手蹑脚爬到正在打坐的夜瑶身边,雪离神秘兮兮地说:“他们好像在等什么人,而且有个‘大买卖’要一起做。你说为什么呢?好好的净者,不去降妖伏魔,却要合起伙来做生意。啊——,该不会他们打算违约,参与黑市交易吧?”

“把你的小耳朵闭起来,不要听人家的闲事。既然醒了,快点来做早课,然后去跟道长道别,尽快离开这儿。”夜瑶一动不动,以意传音道。

雪离叹了口气,乖乖盘腿坐定,撑开一道结界便与她一起打起坐来。

半刻之后。

“无双,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

未得夜瑶回音,她索性转过身:“好像在哪听过,对吧?”

“……”

“嗯?!”

“……”

“夜——瑶——”雪离撒着娇喊道。

看来今日的早课是不能顺利完成了。

夜瑶无奈睁开眼,猛地凑到她面前,用力弹了下她的脑门。

“姬无双,药王谷的人,榜上有名的净者。”

“蛤?!”

雪离张大嘴巴,“什么情况?是谁召集了这么多高手?难道有大买家来收购?!可惜我们没有多余的‘功德’卖,不然跟着换点好玩意也好。”

“此事不简单。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夜瑶迅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雪离撇撇嘴,“怎么这么胆小?”

夜瑶敲了敲她的脑袋,“自身难保的人,就不该凑热闹。如今的你我,容不得半步行差踏错。更不可以有超出需要的好奇心——”

说话间,玄真子领头的几人已经回来。

夜瑶上前拱手道:“道长、诸位,我们该走了。昨夜多谢大家的照顾。”

“您怎么也不叫我……”雪离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看着玄真子。

玄真子捋着胡须笑道:“你们太客气了!多年不见,昨夜偶遇实在是有缘。”

夜瑶领着雪离,对他再拜了拜。

还没走出几步远,便听玄真子唤道:“二位留步!”

夜瑶回过头,“道长有何吩咐?”

玄真子看了看左右,下定决心般,拂尘一挥道:“贫道接了一个上门收妖的活,想请你们二位一同前往,帮帮手。报酬绝对让你们满意。”

夜瑶眉毛一挑,原来这就是雪离听到的“大买卖”。

上门收妖?

要入……人居。

岂不是违背《六界无难书》的契定!

她不假思索地摇头,“多谢您的邀请,但晚辈还有些杂事要赶去处理。”

“小友借一步说话!”玄真子并不死心。

他身后的几人神色各异,基本上都是……不大好看。

17.一笔大买卖

面对一脸懵懂的夜瑶,玄真子暗搓着双手,架势像足了市井里的拍花子。

“贫道虽与小友仅有数面之缘,但敬服你一身侠肝义胆,是斩妖除魔、锄强扶弱的正义之士!”

一顶高帽从天而降,夜瑶忙不迭地摆手,“道长您言重了!我们捉妖捕灵,主要还是为了攒功德、换灵力,没有您说得那般高尚无私。”

“那个……这个……其实嘛……嗯……”玄真子努力想着措辞。

“道长有话,不妨直说。”夜瑶带着几分无奈道。

玄真子如蒙大赦,“其实,是贫道组的局出了一点小问题。原本邀来协同捉妖的一位道友,临时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过了约定的时间,一直迟迟未到。事情紧急,事主那边又催得紧。急需找个合适的人来替代她。”

让她替代姬无双?!

夜瑶怀疑自己耳鸣了。

虽然药王谷的弟子通常法力平平,但一个个都擅长炼药施毒,姬无双所承担的角色绝非自己可以轻易替代的。

“我们平日里小打小闹罢了,哪能成什么大事。”夜瑶硬着头皮道。

知道她有意推脱,玄真子话锋一转说:“这笔买卖,酬劳相当丰厚。每人可得黄金千两!”

“嗯?”

“还有帝都宅院一座,良田百亩!”

又是黄金,又是宅院,还有良田,事主确实大手笔。

但是对于一个妖禽,一个灵兽来说,这些身外之物好像也没什么用。

“我……不大缺钱。”

开汤药馆挣的钱足够吃穿,多余的钱又买不来所需的灵力,夜瑶想也不想便要拒绝。

见她不为钱刀所动,玄真子有些急了。

他虽然不大了解眼前的少女,却知道她视“功德”、灵力如性命,于是心一横咬牙道:“捉到的妖灵也归你!”

左右另外三位,要钱的要钱,要物的要物,不要钱、不要物的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就算捉到的“功德”全归夜瑶,他也还是能摆得平的。

……

夜瑶陷入了沉思。

事主财大气粗,并不带表冒犯他的妖物有多厉害。

大夏朝的权贵穷奢极欲,遇到点小事恨不能搅得天翻地覆,就算道长为他组了最强的捉妖局,说不准也是杀鸡用了把宰牛刀。

就算到时候“功德”都归她,大约也没什么玩意儿!更何况,与这些道行高深的净者一起捉妖,还得冒上很大的被发现身份的风险。

如此一想,实在有些得不偿失。

“我们法力不济,怕是帮不上什么忙!”夜瑶断然拒绝。

“小友——”

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玄真子压低了声音道:“事主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太子?大人气华,邪祟不近。太子府怎么会闹妖?”夜瑶不明所以。

“并非太子府,而是……宫中,陛下的身边。”玄真子神秘兮兮地说:“半个月前,应太子殿下召,贫道带着三清铃进宫走过一圈。铃铛……一声也没响。”

“那说明没有妖啊!”夜瑶愈发觉得匪夷所思。

难道玄真子在做局骗钱?

他并不像投机取巧的人呐!

为什么呢?!

看出她有所误会,玄真子啧了一声,继续道:“仔细一看,才发现铃铛里头的金珠,不知何时碎成了粉末。”

“粉末?!”

夜瑶倒吸了一口凉气。

得是什么道行的妖孽,才能驱动三清铃在还未传出音的瞬间把内珠给震碎了。

“怎么样?这活……接不接?”玄真子捋着长须,一脸希冀。

夜瑶吞了吞口水,终于木然点点头。

“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为了灵力,在所不惜。

******

玄真子和夜瑶一前一后回到谷中,弟子连笙和三位净者立刻围了上来。

耳聪目明的雪离早已了然一切,快步走到夜瑶身边,拍拍她的肩膀道:“选的很对,我支持你!”

玄真子指着她们对众人说:“夜瑶小友深明大义,已经决定加入我们,一同前往帝都降魔除妖。”

“就她们?见了妖物不会吓哭吧?”

汉子啐了一口,一脸不屑地看着夜瑶。

玄真子眉头一皱,“鬼刀,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好的‘净者’可不止你我。这两位是堂堂正正的净者,而且非常合适替代无双。”

“鬼刀?!”

夜瑶和雪离同时瞪大眼睛。

这个毫无礼貌、衣衫破烂的汉子,竟然是净者排行榜里稳居前十的狂客“鬼刀”?

鬼刀一脸狂傲,抱着大刀,斜眼看着她们很是嫌弃。

玄真子不以为意,偏头问雪离,“你们平日里做什么营生?”

“开汤药馆。给人看病,卖药,也卖补药!”雪离笑嘻嘻答道。

玄真子手一摊,相当夸张地比划道:“看看,这两位不就是医女的最佳人选。”

“什么医女?”雪离赶忙问。

玄真子回道:“事情虽是太子殿下所托,但是朝中局势复杂,他不希望惊动前朝和后宫。我等要想在宫中顺利找到妖物,还得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抓住它,就必须先派人到君王近身,提前布好阵法。贫道与太子殿下商量过,宫中近来广招医女,他可以安排一两个人进去。”

夜瑶恍然大悟,难怪除了鬼刀这样的高手,道长还要找姬无双那样的药师。

要扮成医女前去布阵,不仅要胆大心细、熟悉阵法,至少还要懂些药理,知名的“净者”里也就出身药王谷的“毒煞”无双最合适。

以为她畏难了,玄真子及时宽慰道:“太子殿下说了,侍疾的医女人数不少,在宫中并不惹人注意。日常事情也很简单,不用像医官那样诊病开药,只需每日熬煮汤药,服侍陛下进药就行了。”

“可以。”夜瑶点头。

“我们可以。”雪离附和道。

玄真子眉头一松,也松了口气。

“只要‘功德’都归我们,一切按您的吩咐办。”夜瑶补充道。

刻意在众人面前说出道长的承诺,便是想将最重要的条件敲定,省得道长为了哄她们入局信口开河,最后兑现不了生出枝节。

果不其然,持剑的蜀山大师兄不乐意了。

“道长与家师说好了,捉到的妖物,要送到蜀山炼化,怎么又……”

“唐枫——”

不等他说完,玄真子立刻拍着胸脯说:“此事贫道会知会你师父的。妖物嘛……哪里找不到?”

“可是……”

唐枫欲言又止,望向“痨病”患者,拱手恭敬地说:“慕容公子,炼妖铸法器是您的建议。这妖物若是归她们,怕是不妥。”

对方审视着夜瑶和雪离,并未回应。

玄真子转过身,“慕容瑾,你怎么看?”

“咳咳……”

慕容瑾从怀中掏出帕子,压着嘴巴咳了两声,喘了口气道:“本公子没什么意见。反正我不要妖物,按时拿到法器即可。至于怎么炼的,拿什么妖物炼的,我可不管。”

18.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上)

“慕容瑾?!”

夜瑶和雪离面面相觑。

净者榜上排名第三的慕容瑾,竟然是这么一位“病入膏肓”的患者。

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作为为数不多有过降魔战绩的净者,还以为他至少是妖族,却没想到竟是个凡人。

“丫头,你们也算净者?!夜瑶……雪离……还真是寂寂无名呢!”鬼刀用舌头剔着牙,一脸不屑地看着她们。

“鬼刀大哥,见笑了。”

夜瑶扯着嘴角,客气地说:“所以,我们只能负责混进宫去布阵。真正降妖伏魔的大事,还得诸位英雄来做。”

“就这样,还要分走全部‘功德’?”鬼刀仍在继续挑衅。

雪离嘴一撇,翻着白眼道:“道友这么厉害,不如由你去扮医女吧。”

“牙尖嘴利!”

鬼刀冷哼一声,对玄真子嚷道:“道长,老子的酬金要翻倍!”

“行行行。”玄真子连连应道。

正好,把姬无双的那份给他。

原本答应归蜀山的妖灵给夜瑶,自己再从“功德”里掏一点出来填补。

这样蜀山也能按时交付给慕容家的法器。

如此一来,大家都满意!

“欸——”

玄真子突然想起什么,偏向夜瑶和雪离道:“贫道记得你们挂牌时用的不是本名。当年争执了半天,最后起的叫什么来着?诶,真是上了年纪了,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云——梦——”雪离将声音拖得老长。

一瞬间,空气凝结。

又一瞬,冰河乍裂。

“云……云梦?!”唐枫惊诧地瞪着眼睛。

转向鬼刀,对方也愣着神。

再看看慕容瑾,更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态。

“二位先生,是我想的那个……云梦吗?”指着幽冥方向,唐枫有些结巴道。

仙、人、妖、魔“四道”有净者过万,常来常往者三千,其中人族过半。各道净者,不分族类,以累计的功德数目,同榜悬于功德驿内。

十年来,稳居榜首者,不知其是仙、是人、是妖、还是魔。

大榜之上,只有一个烫金的名字——“云梦”。

……

三人疯狂打着暗语,猜测着她们的来头。

夜瑶越过他们,追上了走在最前的玄真子。

“道长,三清铃虽然对邪魅反应灵敏,但其内珠是用赤金所炼,所遇妖魔道行极高时,很容易造成损坏。不如用乾坤铃试试,先探清楚对方的身份。”

虽说只是负责入宫布阵,但既然是打头阵的,为了自身安全也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玄真子回过头,“蜀山已经在赶制乾坤铃了,但铸其内舌需用星陨之铁,并非短时间可成。”

“我们家就有一个。”

雪离凑上来,开心地说:“就在入京必经的冀州,龙门郡往南一百八十里,再翻过两座大山,落望山西边的临仙镇。咱们顺道去拿一下嘛。刚好我得跟一个……朋友告个别。”

“落望山?临仙镇……”

玄真子捋着长须若有所思。

*******

几位同伴法力高强,勉为其难带她们御剑而行,并不比雪离化作兽身的脚程慢多少。

离家只有区区数日,比起平时进山采药顺带捉捉妖、捕捕灵,用的时间还算是短的。

可是这一次,刚进镇口她们便被左一个右一个熟人关切着问去向,仿佛出了什么事情……他们却又神秘兮兮打着哈哈不肯说。

转角走进巷弄,还没到自家门口,一眼便望见一身怨念的防风陌。

他抱着硕大的包袱,斜靠在百草堂的门板上,头发蓬乱、眼圈发黑,比起前几日的容光焕发还真是憔悴了不少。

他该不会在这呆了四五天了吧?!

夜瑶终于明白镇上居民为何“关切”了。

两个独居的姑娘,忽然间“跑路”了,家门口还守了个年轻男子,任谁不得生出些猜想来。

“啊——,是他!”

雪离一阵紧张,扯着夜瑶的衣袖,准备好了随时带她开溜。

夜瑶看了眼雪离,示意她勿动声色。

防风陌怎么说也是这地界上的神君,这么迎面撞上,想跑也跑不了了。

“防……风陌啊!”

夜瑶挥挥手,一张笑脸相迎。

“姨奶奶——”

防风陌一下子扑上来,完全不顾旁人的眼光,扯住夜瑶的裙边怎么也不肯放手。

夜瑶吓了一跳,赶紧招手让雪离开门。

“诸位道友,这是我家远房亲戚——风陌。诸位进屋喝茶,我去取了法器,再与他交待几句,马上可以出发。”

稍作解释,她便扯着防风陌进了后堂。

……

上楼、关门、推窗,一气呵成。

夜瑶从窗格上取下乾坤铃,仔细收入袖袋中。正要收拾远行的包袱,却被防风陌拦了下来。

“姨奶奶,你们要去盛京?”

夜瑶微微惊诧,转念一想他是此地神君,真想听的音儿一句也漏不下来。

估计她们刚到落望一带,他就已经收到消息了。

她稍稍点头,“嗯,去办点事。神君愿意住在这儿,今日起便住下吧,也可以替我们照应一下家宅。”

一阵沉默之后,防风陌忽然抬起头。

“您……当真是泠汐河神吗?”

“……”

夜瑶有些紧张,原本此时灵力充足,哪怕被这位落望山神识破,她和雪离也应当能将其制服。

可是,如今楼下还有几位人族净者,还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这要是闹起来,简直是送上门的买卖。

见她不说话,防风陌警惕地退了退,“如果你是,我要看汲水珠。如果不是……”

他暗暗收拢掌心,祭出一把仙泽萦绕的折扇。

“汲水珠?”

夜瑶迟疑片刻,沉了一口气,伸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唰——”

一道结界凌空而起,瞬间罩住二人周身,其间浮动的雾气正是明明白白的水族术法。

夜瑶结印运气,凝出一颗水气缭绕的明珠。尔后稍稍催动,便有清润的仙泽缓缓溢出。

各路江河湖泽的水君,都有汲水珠为信物。

除了泽氏本族,谁能分得清哪颗是哪颗。

防风陌赶忙拜下,“姨奶奶恕罪!是小神糊涂……万不该怀疑您。”

夜瑶念力一收,仙泽与汲水珠瞬间消散。

“无妨。楼下几位人族道友,并不知我的真实身份。你万勿声张!”

19.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下)

防风陌连忙应承,“不肖吩咐,我明白!《六界无难书》中有契定,若非危难关头,神族、天族不可向凡人表露身份。姨奶奶的身份,我一定守口如瓶,不会对楼下几位和镇上的人透露半分。”

夜瑶以为说通了道理,回身继续收拾行囊。

反正再也不会回来了,这所宅院就送给防风陌吧。难为他堂堂太屋氏防风家的公子哥,竟然混到这种小地方来。落望山茂林深篁,夜里阴森恐怖,一个人住在山神洞府,也怪寂寞的。

“姨奶奶……”防风陌迟迟不肯起身。

“又怎么了?”夜瑶无奈停手。

防风陌哭丧着脸,“求姨奶奶救命!”

“救命?我……救你?”

夜瑶觉得匪夷所思,“神君堂堂山神,有谁会对你不利?”

防风陌一边抽着气,一边低头抠着地板,吞吞吐吐地说:“此次神位分配,我本来抽的是潜山,一个交好的远房表弟抽的是此地。谁知我们还没离开祖家,他就把《山河卷》给弄丢了。山神丢了此物,相当于河神丢了《水系谱》,可是了不得的大罪!他年纪尚小,因怕他被责难,我便将自己的神册给了他,与他交换了地界。”

“你倒是很讲义气。”夜瑶不免侧目。

丢失《山河卷》是触犯天条的死罪,一旦上达天听,纵使身为防风家的嫡子,太屋神族也不一定保得住他。这种情况下他能扛下罪责,不知道是义薄云天,还是懵懂无知,或者是不是干脆有点儿傻?

“唉——”

防风陌叹了口气,表情无比纠结。

“神册水火不侵,刀劈斧凿也不会损坏,更不可能凭空消失。几位兄长还在祖家帮忙寻找……”

“我能帮你什么?”夜瑶满眼同情。

仙家神册哪是那么容易丢的,显然有心人刻意为之。既然如此,就算他的兄长们再如何努力去找,恐怕也无济于事。

“新山神继任,需要聚齐各路地仙,还有地界上的妖类、精怪,并在神册上重新签订契约。近来,座下土地经常催促此事,怕是拖不了太久了……”

防风陌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我想尽快重新做一本出来。”

“什么?造假?!这我可帮不了忙!”夜瑶一听直摆手。

伪造仙家神册……

莫说她是个冒牌货,就算是真的泠汐河神在,恐怕也对此爱莫能助。

“姨奶奶——”

防风陌扑腾一下,五体投地伏在地板上。

“我听家里长辈说,您在此地数万年了。一定和界上其他地仙长者相熟!只要借到大家手里的神册,一一对照着抄上去就行了!”说着,他从怀里抽出一封金光闪闪的神册。

“先把您的借我抄抄吧!”

夜瑶不禁头疼,他还真是难缠,叫她上哪去弄泠汐奶奶的《水系谱》?!

抽过神册,展开一看,当真空无一字。

“姨奶奶小心些翻,这个……很不好弄到的。”防风陌有些心疼地说。

“神册是真的。你从哪得来的?”夜瑶惊声问。

防风陌看了看四下,压低了声音回道:“黑市上买的。”

“什么黑市,竟能买到仙家之物?”

“就在我……”

防风陌及时住嘴,转而哀嚎道:“姨奶奶,您就把神册借给我吧!只要渡过此劫,以后千千万万年,我一定听您的话!您要是不肯借我,我就……日日出现在您面前,鞍前马后、端茶倒水伺候您,直到用一片孝心感动您为止!”

他还真不是一般的难缠!

夜瑶笑了笑,神色一变道:“其实……我不是泠汐河神。不久之前,她被调往别处水府了。”

以为她胡乱找借口推脱,防风陌脸一垮道:“您别开玩笑了!小神虽然法力低微,但是汲水珠这等仙物还是不会认错的。”

“我不是河神,是只……妖。”夜瑶稍稍压低声音。

有丢失神册这样的把柄在手,就算她自认是魔类,落望山神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姨奶奶不肯借便直说,干嘛这般糟践自己?我不信!仙泽、妖气我还是分得清的!”防风陌气鼓鼓地说。

“你爱信不信。”

夜瑶将神册还到他手上,顺手将他拉了起来。“谁让你做假神册的?”

防风陌一愣,赶忙说:“我自己要做的。”

夜瑶摊摊手,“你不愿意说也无妨。我据实已告,是希望你能认清形势,不要去各路地仙那里胡乱瞎说。任谁参你一本,前程、性命可就全完了!连我是谁你都未弄分明,却告诉我这样要命的事,你是不是傻?”

“你……当真不是泽氏的姨奶奶?”

防风陌暗暗打量着她,终于点头道:“确实不像,明明是个年轻姑娘……小神有眼无珠,敢问姑娘是泽氏那路仙子?”

八大神族之间,有亲疏远近之分。太屋和泽氏,一管地脉,一管水脉,算是十分亲近了。相互的仙泽,定不会认错。因此,笃定她是泽氏的人。

有时候,越说真话,越没人信。

不想多耽误,夜瑶一边收拾着衣裳,一边念道:“你先要弄清楚,事情到底冲着你表亲来的,还是冲着你与防风家来的?这都没搞清楚,盲目做一本假的神册,只会让事情越来越麻烦,罪名越滚越大!还有,仙家神册都有副本,藏于渊通元洞天。你不拿到它,怎么做出一模一样的来?”

“那要怎么办上天界偷副本?”防风陌试探着问。

夜瑶偏过头,“真能耐!把那件披风递给我。”

“给——,现在还能怎么办?”

“没背过天条吗?妆台上的琉璃发梳递给我。”

“还真没有。给——”

“不管天神、地仙,丢失了神册,唯有一种情况可以免罚。这件不要,放进柜子里去——”

“什么情况?哪个柜子?”

“中间双开门的衣柜。守卫六界契定,保护天地法理——”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如果你能证明自己是在守护《六界无难书》契定时丢了神册,自己上奏天庭告罪,也许能够脱罪免罚。那边案上几本书,全都抱过来!”

“怎……怎么守护呀?”

“等。”

“等什么?!”

“等有妖魔侵扰此地,你亲自出手捉妖降魔!在其他地仙、土地、山灵……众目睽睽之下,把‘神册’给弄丢。”

“你……不是说自己是妖吗?”

接过厚重的书卷,夜瑶翻了个白眼,“这会儿变聪明了!《六界无难书》没背过吗?就算我是妖,住在人间市井中,只要没有入凡人居所,就没有违背契定。”

“那……”

防风陌想了想,“仙子带我一起去盛京吧!”

“什么?!”夜瑶以为自己听错了。

防风陌陪着笑脸,“你们和那几个人族净者去大夏国都,不就是去捉妖的吗?”

“没错。”夜瑶点头。

防风陌窜到她面前,“我要跟你们一起去!落望这么偏僻的地方,作恶的妖魔也不稀罕来的。这么干等着,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既然要捉妖降魔,不如主动点,去盛京繁华之地!”

“似乎有点道理。不过,我不答应。”夜瑶挎上包袱就要走。

防风陌拦在门前,“若是把我留在这儿,叫土地们发现神册不见的事。等我被缚到天庭问诛时,一不小心透露在这遇见泽氏仙子……冒充泠汐河神奶奶的事情,你们恐怕会很麻烦!”

20.低阶课业(上)

玉珠峰下,大雪无边。

无因谷内,寒风凛冽呼啸不止。

是夜,与昆仑虚每一个普通的夜晚一样,峰峦、荒原、冰河、山涧……一切都笼罩在无休无止的风雪之中。

一道白光从对望的玉虚峰山腰闪现,凌空划出一道流畅的弧形,不偏不倚落在离谷口不远的空地正中央。

光芒敛去,是一名身姿笔挺的少年。

他束着高髻,一身洁白的长袍,正是昆仑虚三清天阶弟子的装束。

他面无表情、神情淡漠,仿佛石雕的神像,与玉虚峰上的师长们如出一辙。

一身的孤傲之气与这雪夜万分契合,仿佛本就是其中一部分。

萦身的仙泽磅礴有力,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周身的风雪完全隔开。

“咿喔——”

悦耳的清音中,一只通体雪白的鵺鸟随之落地,乖巧地蹭了蹭少年的几乎及第的长袖。

少年抚了抚它漂亮的首羽,“尘竹,速去见大长老。告诉他,十日之后,大夏盛京会合。”

明黄的利爪在雪地里留下几道深痕,白鵺昂头叫了几声,便扇动着巨大的翅膀飞冲天际。

盘旋了三圈,它愈飞愈高,最后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

少年静静伫立,凝望着狭窄的谷口,银光熠熠的结界和交缠的风雪在他眼中仿佛无物。

二百三十载,八千多个日日夜夜……

苍山负雪的景致清冷又无趣,反复练习的阵法、术法枯燥又繁复,他的性情也在这样的日子里被磨得如同这雪山、这荒原、这苍穹一般,冰冷生硬、死气沉沉。

一束曳动的火苗窜在心头。

他很清楚的知道,雪山会崩、荒原会覆、苍穹风云变幻只在瞬息之间。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在等待被打破的虚像。

思量间,几道混杂的仙气慢慢靠近。

其中有一缕难得的水汽,未被冰封,鲜活明媚,吸引了他的注意。

少年回过头,只见身后玉珠峰方向,风雪中走来四名少年男女。

……

“快点!看那边,师兄早就到了!”

“都怪毕蒙,非要带这些乱七八糟的补药,才耽误了时间!”

“什么呀?!要不是雷霆昇偷吃供果,被罚封了灵力,至于要步行下山吗?”

“你们没吃吗?!只是我被抓到了而已!没把你们供出来,就都偷笑吧!还敢抱怨!”

“行了,谁都别怨谁了——”

“不过,这是什么折腾人的规矩,偏要咱们晚上出谷?”

“白日里你试试!谷口的风刀能把你这小小玄阶弟子薄薄的仙障给搅碎了!”

……

由远而近的嬉笑打闹声,打破了山谷的寂寞。

看着他们,少年不禁勾起嘴角。

最初的百年,他也这般活泼快乐过吧?

太久了,记不清了……

昆仑弟子来自八大神族,按照修炼的层次分为天、地、玄、黄四阶。

一入山门则为黄阶,跟随五行天官修习基础术法;一甲子之后,通过考核者升入玄阶,分别归入玉珠峰“天英、天任、天柱、天心、天禽、天辅、天冲、天芮、天蓬”九门中修炼;此后,每百年进阶考核一次,升入天、地二阶的弟子则能登上玉虚峰,在三清座下听讲、修行。

昆仑虚弟子三千,能到天阶的寥寥无几。

七十年前,他从玄阶直升天阶之后,原本同门的至交好友几乎全部离开,到如今身边连个能开口损一损自己的好友也没有了。

他挺直了身子,恢复了漠然的表情。

山门中,长者为师尊。身为天阶的师兄,在这些玄阶师弟、师妹的想象中,他就应是这般孤高吧?

……

“靳羽师兄好!”

四名青衣少男少女,皆拱手拜在他的面前。

扫视他们一眼,靳羽稍稍点头,伸手祭出一个卷轴,随意展开来道:“你们都是玄阶弟子?”

“是,师兄!”四人齐声回答。

“点个名,认识一下。”

师兄的声音冷的吓人,四人交换了眼神,纷纷打起精神来。

“天心门——陆箕——风族。”

“到!”

身量最小、梳着双环的小丫头几乎跳起来。

隔着飞舞的雪花,忽闪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师兄。

他就是传说中的靳羽上仙,灵宝天尊座下最有前途的弟子,同门师姐妹们常常谈起的神族翘楚,今日一见果然让人“心潮澎湃”!

“天辅门——毕蒙——雨族。”

“是我!”少年难掩激动。

同行四人里,就属他的课业最差。

上一届玄阶升地阶的大考中,靳羽师兄一人连挑五大神官,得了三清四御全通的考绩,得以破格直升天阶。

若是能从他那偷师几招,说不准还有希望下一个百年继续留在昆仑虚修炼。

“天冲门——雷霆昇——雷族。”

“在!”最中间的大块头,魁梧健硕,声如洪钟。

“天英门——敖沐浅——沧氏。”

“到!”束着灵蛇髻的仙子,轻轻一笑,出尘气质。

靳羽抬头,看了她一眼。

沧氏沐浅,四人中唯一一个已经飞升的,也是当下九门玄阶里唯一的上仙,那股灵动的气息正来自于她。

在这寒夜里,她的笑仿佛一阵暖流,阳光、沙滩……还有微咸的海风。

点过名,认过人,终于切入正题。

望着面前毕恭毕敬地四人,靳羽拱手道:“诸位师弟、师妹,我不过虚长你们几岁,并不算什么尊长。当年玄阶,在天辅门修炼时,因随长琴上师到九重天修纂《天启记》,耽误了‘符咒’这门课业的考课。此次与你们一同下山,只为补上这门课业的考绩。大家相互学习,不必太过拘礼!”

师兄发了话,大家顿时轻松了不少。

毕蒙恭敬地笑道:“‘符咒’考课要入凡尘,每一组本该有一名仙使随行。只因我们这一组有师兄在,师尊便连仙使都省得派了。师兄若还说自己不是尊长,让我们何处自容。”

“就是!九门下有百组,唯咱们这组没有仙使跟随保护,足见师尊对师兄的信任。这一趟有师兄带着,咱们定能夺魁!”陆箕忙不迭地附和。

敖沐浅也跟着笑了,心头别有一番思绪。

身边这些神族子弟,或资质平庸,或懒惰不堪,修炼之路都不会长久。将来顶多进入天界,成为十万天兵天将中可有可无的一个。

修炼到顶峰,便会如靳羽师兄这般孤独。

唯有最强的上神,才会永远被铭记、被颂传……

“夺魁定能夺魁!”

雷霆昇大咧咧道:“关键是能去人间走一趟,还没有规矩多多的仙使跟着念叨。昆仑虚的雪山,看的我眼睛都快瞎了,听说人间正是春天,有百色春景可以看。”

“你这大块头,还懂欣赏美景,哈哈哈——”陆箕笑弯了腰。

雷霆昇敲了敲她的脑门,“小丫头,你懂什么?!”

……

“规矩大家都清楚了吗?关于‘符咒’考课,还有需要了解的吗?”

靳羽一开口,杂乱的议论瞬间停下。

21.低阶课业(下)

“符咒”、“法阵”、“丹术”、“剑术”、“化形”、“道藏经义”合称“六御道法”,是玄阶弟子最重要的几门课业。

其中,尤其以最常用的“符咒”为重。

几十万年来,代代仙尊呕心沥血,钻研出大量的“符咒”。不论灵力高地,只要判断正确、绘制精准、时机得当,都能取得想要的效果。

会背多少法咒,能绘多少符式并非最重要的,熟练使用符咒降妖伏魔才是修习这门术法最终的目的。

是以,这门课业的考绩必须看实绩。

自天启时起,玉珠峰九门便开始将玄阶弟子分成四到七人一组,由仙使带着去往凡间,一边云游增长阅历,一边寻找在人间作乱的妖魔、邪灵,用符咒将其诛灭便算是完成了课业。

当然,诛灭的妖魔、邪灵道行越高,课业的考绩自然越高。

平心而论,这门课业并不算难。

都是修炼过百年的神族子弟,合力诛杀一两个普通妖魔并不在话下的。

至于“符咒”,当时的要求是,只要用上即可。

所以,这门课业的考课通常被认为是出去放放风的机会。

直到天启末年那场浩劫降临……

天启混战,妖王昊天与魔君岁寰于天河畔结“翻天血海阵”,封印了十万天兵天将的仙力七天七夜。

那时,天兵天将操练只重兵械、阵法,而那些都依靠自身灵力驱动,于是关键的“天河大战”中,天族死难无数,活下来的几乎都是精通符咒之术者。

自那之后,天族愈发重视仙人符咒之术,昆仑虚考课的难度也随之加大。

如今,每一个出山接受“符咒”考课的弟子,都必须完全封印仙力,而且在降魔捉妖的过程中,不可以使用符咒以外任何一种法术。

封印由三清亲自施加,不回到昆仑虚,便不能解除。

三个月为期,不能成功的一组,将全员不得参加玄阶升地阶的考核。

这一趟,不仅要用符咒降妖伏魔,还得照顾几个“小孩子”,靳羽其实倍感头痛。

虽然已至天阶,修炼以参悟天道为主,他还是破天荒的挑灯苦读了几个长夜,将《天罡符法录》烂熟于胸,才敢应承师尊带着几个师弟、师妹们下山。

敖沐浅,不仅门门全通,还在玄阶弟子中排名第一。“符咒”这么重要的课业,自然不在话下。

陆箕、雷霆昇,排名也都不低,遇到危险时自保至少都没问题。

毕蒙,卷册上说根基不牢,修炼勤奋进展却慢,可能是四人中最需要照顾的一个。

见他们都没有提出问题,靳羽便从怀中取出一道符牌,以念力催动着它升上半空。

这是通关符,若无此物,任灵力再高强的弟子也无法冲破谷口的结界。

在他的驱动下,符牌越变越大,形态越来越虚无,最后化作一道金光,将浑厚的结界撑开一道缝隙。

靳羽回过头,“诸位师弟、师妹,快速通过,不可回头。”

说完,便领头穿了过去。

结界在符牌的照耀下,闪着流动的金光,穿过去的同时,每个人身体的轮廓也镶上了一层金边。

他们有序地穿过结界,各自萦身的仙泽骤然消失,阻挡风雪的气障自然不复存在。

大片的雪花啪啪打在脸上,呼呼的冷风窜入衣襟,实在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陆箕拢起手指,想要操纵寒风,却无论如何都催动不了自己的内丹。

想她堂堂风族翘楚,竟然连区区风旋都驾驭不了,传回家里要丢死人了。

不愧是三清的手笔,这灵力封印的真彻底!

她赶忙扒拉起宽帽,“大家赶紧把风帽都带上吧!咱们身上全无灵力,很可能会被寒风吹的染上风寒。”

这话从风族的仙子口中说出,实在有些滑稽。大家一阵哄笑,才一一带上了法袍上的宽帽。

簌簌的雪花落在帽上,呼啸的寒风卷动着每个人的衣摆、袍袖……此时此刻,他们仿佛成了凡人,在风雪中无力挣扎,只能顺应听从。

靳羽伸出左掌,右手食指在掌心随意画了一道简单的符咒。

默念几句法咒之后,随着掌心银芒一闪,上方的雪花忽然浮起,接着迅速集聚起来。

“聚合咒!”毕蒙脱口而出。

原来灵力全无真的不影响符咒的使用!

他学着师兄的样子,也在掌心画上此符,聚精会神地念起了法咒。

飘落的雪花停滞一瞬,还未及凝结便瞬间飘散。

“哪里不对了?!”

他哭丧着脸望向雷霆昇,“傻大个,你试试!”

雷霆昇早已跃跃欲试,伸出手迅速画下符咒,顺利结出了一个雪团子。

“哈哈哈,好厉害——”

笑语中,陆箕也顺利凝出了雪球。

只用符咒,没有仙法,竟然也能达到仙术一样的目的。

几个天生的仙者,顿时开心的像几个孩子。

敖沐浅也伸出手,雪球迅速在手中凝结。

“咔——擦——”

身为水族,水汽萦绕是血脉天成,她所凝雪球内核甚至是个冰坨子。

眼见手中的雪球凝到了拳头大小,陆箕左右一瞄,迅速抬手一挥。

她的雪球直奔雷霆昇额头而去。

出于习惯,对方立刻结气障防御。

“啪——”

雪球正中他的眉心,冰凉彻骨。

“哈哈哈哈——”陆箕笑弯了腰。

雷霆昇不甘示弱,立刻向她回敬一记。

陆箕避闪不及,立刻闭上双眼,高呼一声“师兄救我——”

“啪——”

两个雪球在她额前相撞,溅开的雪花糊了她一脸。

陆箕眯起眼,见到手上空空的靳羽师兄,不禁笑开了花。

“啪——”

一个雪团砸在她脸上,火辣辣的疼。

“沐浅!”

陆箕赶紧又用符咒结了一个雪团,不假思索地向她回击。

此时,失败了数次的毕蒙终于成功地结出雪团,并迅速加入了战斗。

五个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在寸草不生的无因谷外打成了一团。

……

异常激烈的赛事,以毕蒙的满头雪水和雷霆昇的鼻青脸肿结束。

“诶呦,好冷!”

毕蒙打着哆嗦,往雷霆昇身上靠了靠。

雷族的人就是比雨族的健壮,这会儿都还热乎乎的。

“师兄,好冷——,内丹无法催动,没法御寒!这样走下山,岂不是要冻死!”雷霆昇忧心忡忡道。

靳羽笑了笑,指着山坡下道:“前方是不冻泉,有备好的马匹。我们走过去,休息一晚,明日清晨再下山。”

说完,掸了掸衣袍上的雪花,从容地走在前面。

四人连忙跟上,一脚深一脚浅的跟在他的身后。

22.简单差事

初到盛京,随玄真子拜见过事主——太子孟子常,还没在天子脚下走走逛逛,夜瑶和雪离便被带到了太子外府的医局,经过一大堆医官关于草药、炮制、汤药、进药……的重重考核,得了个“乡野村医,差强人意”的评价,便被丢进了守卫森严的皇宫大内。

太子所谓数目不少的医女,不知为何仅有七名,皆新入宫不久。

男女有别,医女并不隶属于太医院,而是统归尚膳监辖领,安置在西宫琅筳阁的小偏苑。

仅仅七个人,夜以继日轮班侍奉陛下,丝毫没有歇息的空闲。

几日下来,她们非但没能按照原计划在内宫中探查、布阵,反而累的人仰马翻。

*******

西宫·琅筳阁

“咱们不会被骗了吧?被卖来做苦工了!”

站在整排药炉前,雪离一边扇着火,一边抹着汗。

“嚓——嚓——”

一旁的药灶边,夜瑶切着药,嘀咕道:“好像是有点不对。说好的随后把乾坤铃送进来,这么多天也没人来找我们。很可能不仅我们被卖了,就连小铃铛也被卖掉了!”

越说越传神,仿佛自己真的被卖做了苦工。

“还有那傻山神!脑子不大好的样子,法力也不济,说不准也被卖了!”雪离将扇子摇的呼呼作响。

她忽然停下,指了指药房院外,伸出食指屈了一下,又左右各摆了两下。

一个陌生人,正在靠近,很可疑。

夜瑶心领神会,将锋利的切刀举在胸前。

雪离也随手抄起一个药钵,走到她身边。

宫中人多眼杂,宫人里藏龙卧虎,道长特意叮嘱过不可随意使用法术。

真要是有危险,只能速战速决。

“吱呀——”

院门被推开一条缝。

紧接着,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慢慢摸了进来。

“什么人——”

雪离一声娇喝,整钵药渣随之飞出。

来人被泼了一身,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她一个飞踢击倒在地。

“诶呦——”

那人一手捂着胸口,痛的说不出话来。

另一只手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符牌,亮在她们面前。

符牌上画着一团青色火焰,正是玄真子的信物。

此人是……接头人!

“不是吧?!自己人!”

雪离赶紧将他拉起来,大呼小叫道:“你倒是先出声啊!忽然摸进来吓死人了!”

“不是说好的隐蔽为上!”

来人一抬头,竟是防风陌。

他一副内侍装扮,穿着蓝灰的窄袖长衣,头上还勒着一顶灰纱帽,样子相当滑稽。

“小山神!你净身当公公啦!”雪离惊声道。

防风陌嘴角一抽,“瞎说什么!这不是使了小小障眼法,混进来帮你们么!”

“如此不堪一击。你还帮我们?”雪离一脸嫌弃。

防风陌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本神君担心一身磅礴的仙泽惊动其他仙友,才暂时自封了灵力,要不然能叫你给打倒?!”

“诶呦呦,大言不惭!”

“哼,总强过一只小神兽!”

“你还来劲!我吃了你这只小狐狸!”

……

来盛京时,被他俩一路吵的头疼,好不容易清净了几日,防风陌这贴狗皮膏药竟然又双叒来了。

“乾坤铃带来了吗?”夜瑶只关心它。

防风陌一边抖着身上的药渣,一边从袖中摸出铜铃,“喏——,没想到宫廷禁卫这般森严。若非内侍可以带几样私物,这件法器还真难进来!就连太子入宫,也要接受检查。”

“道长说什么了吗?”夜瑶若有所思。

防风陌一改散漫,正襟回道:“道长让我告诉你们,国师好像有些问题。他明知道陛下病的不寻常,却三番四次阻挠太子招术士入宫,甚至派人跟踪太子的几个幕僚。还有,什么三皇子、五皇子、皇后娘娘、娴贵妃什么的,说了一大堆。那些弯弯绕,我也没仔细听。大抵就是国师不是好人,还挺厉害,需要防着他!另外,太子最近不便入宫,其他几位道友也很难混进来,摸清妖孽底细的事情让咱们看着办。”

“自己……看着办……”夜瑶险些惊掉了下巴。

通力合作怎么就变成看着办了?!

她翻过乾坤铃,内舌上暗红的禁制忽明忽暗,是她交给玄真道长之前下的。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铃铛虽不是什么顶尖的法器,却是故人所赠,还陪伴了她们许多年,万不能落入人手。

“下一步怎么办?”雪离在一旁问。

夜瑶想了想说:“今夜是你我轮值,进药时可以进紫宸殿。把它带过去探一探。”

“万一真有妖,到时铃铛狂响,岂不是惊动一大帮的人。”防风陌忧心忡忡。

“嗯?”

“蛤!”

夜瑶和雪离齐刷刷偏过头,同时用“关爱”的眼神看着他。

“下一个‘清音咒’不就行了。”

夜瑶紧蹙眉头的样子,颇有点像他娘。

防风陌咋舌道:“你还懂施‘符咒’?!”

在防风家除非专门修习术法的子弟,否则谁也不会去背那本大部头的书卷,所以十之八九都是只知其形意,而不会真正施展符咒。

雪离翻了个白眼,“这是最简单的了好吗!你是不是没念过书?连基础符咒都不会!”

“符咒有什么好的!它们能办到的,仙力都可以办到。费那么多功夫去背默、去练习,稍一出错便没了效果。学它们简直多此一举。”防风陌颇不服气。

“多此一举?”

夜瑶直摇头,将乾坤铃提到他眼前,“当你仙力全无的时候,连铃铛的声音都罩不住,而我却可以。这就是符咒的作用!”

眼见防风陌泄了气,她又笑嘻嘻地说:“所以,在这宫中,我们既是前辈,又比你有能耐。你可要乖乖听话呀!”

“那是自然。”防风陌叹了口气。

“好——”

夜瑶露出大大的笑容,指着药灶道:“先把那两大盆药材切了吧。红色竖切,白色横切。”

“还有这几个药方,一一按要求煎好。”雪离顺势将一把药方塞到他手上。

两人扯下围裙,抖擞着精神便要出门。

“我在这干活,你们去干什么呀?”防风陌嚷道。

雪离做了个鬼脸,“当然是去逛逛啦,皇宫大内诶!难得来一次,整天做苦役算什么?!”

说完,拉着夜瑶小跑着出了院门。

跨过门槛的瞬间,夜瑶抬手一扬,身上医女的白裙瞬时变成了内侍的衣裳。

宫中内侍遍布,穿成这样才不会引人瞩目。

太子那什么馊主意,混在七个人里,怎么可能便宜行事。

23.深宫怨灵(上)

在宫中行走,扮作内侍果然方便许多。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偏苑时,巡岗经过的侍卫甚至看都没有看她们一眼。

低头快步走出巷道,再望不见侍卫的踪影,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我们去哪玩?”站在规整的宫巷路口,雪离兴冲冲地问。

“南熏殿。”夜瑶不假思索地回答。

虽说玄真道长千叮万嘱不能用灵力、法术,但这几天等的太心急了,她还是冒险用过几次汲水珠,在某些僻静的地方探过妖气。

奇怪的是,每一次都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只有汲水珠自身缓释的白光。

照理说,宫城里殿室星罗棋布,嫔妃、宫人众多,就算没有妖魔作祟,个别迷途的怨灵总该是有的。

汲水珠毫无反应,正说明一点——这里不仅有妖魔,而且法力甚为高强,远在她和雪离之上。

至于总该会有的怨灵,可能是被妖魔压制,躲藏在宫中的某个地方。

皇宫大内布局严整,以子午线为中轴,左祖右社、前朝后寝,不仅有阴阳之分,还有吉凶之别。

西宫侧三所的南熏殿,位于整座皇宫的五凶之位上,阴气最浓、凶煞最重,极容易滋生邪祟,也很适合怨灵躲藏。

“怨灵”是幽冥的漏网之鱼,是在世间徘徊不肯去的亡灵。

它们生于对死亡的不甘,滋长于对生人的怨恨,通常气息极弱、飘忽不定,仙法、汲水珠都不易探到。

今日乾坤铃回到手上,刚好拿到那里试一试。

*******

西宫·南熏殿

虽时值晌午,长久未修缮而显得破败的殿阁四周依旧凉飕飕的。

赶上午膳时辰,来往的宫人寥寥无几。

一前一后溜进宫苑,雪离迅速在门上下了一道禁制。

踏上繁茂的青苔,站在青石的长阶下,面对着紧闭的殿门,夜瑶掏出袖中的乾坤铃,愣愣地轻抚着它道:“雪离,我好想初棠。”

“初……棠……”

雪离大惊失色,七十多年了,夜瑶七十多年没提过这个名字了!

那张普通的信笺,那个普通的雪夜,夜瑶独自去赴的约……她一直很想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说好的练剑,夜瑶差点死在天穹洞?

为什么天英门的同门师姐初棠消失无踪,却无人过问?

为什么天尊下令缄口,不许任何人再提起初棠?

为什么夜瑶醒来之后只字不提,仿佛把初棠连同那天的一切通通忘了?

雪离一把抓住夜瑶的手,“你刚才说什么?”

夜瑶指尖一颤,猛地回过神来。

“我刚才……好像……睡着了。”她忽然有些慌乱。

平生从未这样过。

方才一瞬,她的脑中竟然一片空白。

今日这是怎么了?

……

“夜瑶,咱们回去吧。这里好阴森,有点可怕。”雪离缩着肩膀,将她往后拉。

夜瑶已经缓过神,“你怕什么?区区怨灵罢了。”

说着,她一手提着乾坤铃,一手绕着它施加上“清音咒”。随后并拢两指,念着咒法解开了铃铛上的封印。

“叮——铃铃——叮——铃铃——”

最寻常的铃音,仿佛响在耳畔。

缓慢的节奏、微弱的响声,显示着对方灵力的低微。

“果然有怨灵。”

夜瑶再次封印铃铛,将它收回袖袋中,反手祭出长剑,轻手轻脚地登上长阶。

“夜……”

雪离欲言又止。

她有些难以相信,平时让自己兴奋的声音,今日仅因为夜瑶口中的一个名字,让她感到阵阵毛骨悚然。

铃声如此轻缓,显然这怨灵的灵力微弱,怕是一缕暖阳就能让它消散。

可是为什么,周遭似有若无的微风,自己和夜瑶窸窣的脚步让都她觉得心惊肉跳呢?

现在,立刻,马上把夜瑶带走!

一个念头跃上心头,仿佛心底的声音传入耳中,用的还是昆仑虚“老头儿”的口气!

……

“不——”

雪离快步上前,伸手去拉夜瑶的衣袖。

刹那间,夜瑶已经推开殿门,抬腿迈了进去。

雪离被扯着一起进入殿内,扇门“哐——”一声,自己合了起来。

她站定了身子,顺着夜瑶凝重的目光看去,只见足下不远处散着一瀑黑密的长发,一直延伸到玄关那边的寝殿。

“你竟是有形的?!看来在宫中待的时日不短。这里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躲在这里?”

夜瑶手持长剑,一步步向玄关走去。

满地的长发仿佛有着生命,窸窸窣窣分向两边,给她们让开了一条路。

雪离迅速回过身,与夜瑶背靠着背,一边警惕着四周,一边跟着她的步伐一步步向后退。

贴到雪离的后背,夜瑶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个怨灵虽然法力低微,路数却颇为邪乎。既然不能随意使用灵力,要想驱散它免不得先下手为强。

走到玄关下,夜瑶余光一瞥。

只见昏暗的寝殿内,积满灰尘的妆台前,坐着一个白衣的女子。

她手里拿着一柄银梳,一瀑长发及地,一直延绵铺展到殿外。

“孽障——”

雪离一声呵斥,一脚踢开身后试探着袭来的一缕发丝。

那缕头发反应灵敏,避开的同时一个回卷,一下子绑住了她的腿。

“啊——”

雪离被拖倒的瞬间,四面八方的长发如同翻腾的黑浪,迅速向她包裹过去。

夜瑶本想走到怨灵近处,再下“困灵咒”将它擒获,却没想到对方如此拼命。

斩断缠绕而来的长发,她将长剑一抛,结印念道:“天火明台,十方普照!”

这是专门对付恶灵的“炫光印”,用来对付怨灵,很容易让它灰飞烟灭。

“啊——”

那只怨灵被符咒灼伤,捂着焦黑的脸扑到角落,蜷缩成了一团,乌糟糟的长发也从雪离身上退去,迅速缩回主人的身边,将它层层包裹起来。

夜瑶抬起手,再次结起法印。

橘色的光照在一缕发丝上,瞬时冒起阵阵青烟,吓得怨灵不住地往里退。

夜瑶冷着脸道:“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可以送你去幽冥转世轮回。”

“什么?”怨灵瑟缩着,恐惧地看着她手中的“日光”。

“是什么东西把你赶到这里来的?”夜瑶问。

怨灵一阵瑟缩,抬起手指向她的身后。

24.深宫怨灵(下)

两人同时回头望去。

背后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遭了!”

夜瑶再次回头,蜷缩在角落的怨灵已不知去向。

“它伤成那样,离开了这里,一定会灰飞烟灭的!”她焦急地喊道。

雪离爬起身来,化出兽耳和尖尖的獠牙。

“她朝东边去了!”

毛茸茸的耳朵动了动,她指着东北方道:“是紫宸殿。”

“陛下的寝殿?!”夜瑶有些惊诧。

妖魔十之八九就在陛下近身,怨灵之类躲还来不及,竟然自己往那里去撞,是慌不择路还是刻意寻死?

“追吗?”雪离问。

夜瑶摇摇头,定下心神道:“说不定是陷阱。你赶快恢复人身,不要泄露了仙灵。今夜进药时,咱们再想办法找它。”

雪离排除杂念,念了一道“幻身诀”,才再次恢复人形。

她只觉阵阵心悸,方才根本没想着露出兽身,竟然会控制不住显了形。

这座皇宫太邪乎了!

“对对对,快点离开这里。”

她拉起夜瑶的手,踉踉跄跄退到扇门边。

“你受伤了吗?”夜瑶问。

雪离直摇头,不知该不该对她说出自己的顾虑和关于初棠的事情。

……

退出宫苑,再次合上院门。

“你们两个——,是哪个宫的?这么闲,在这儿晃荡!过来——,咱家安排你们点儿差事!”尖锐的嗓音从身后传来,颇为刺耳。

两人一回头,只见一个身材臃肿的老内侍,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一脸愠色站在不远处。

他的衣裳是深驼色,品级虽然不高,但显然资历深厚。

夜瑶忙拉过雪离,恭敬地行礼道:“公公,有何吩咐?”

老内侍飞了个白眼,翘起兰花指,指着雪离道:“你——,看着挺结实的,去汤房帮忙劈柴。今夜娴贵妃要沐浴,汤池要全部灌满。”

“你——”

他把食盒往夜瑶手里一塞,指着正北方向道:“去太极殿送饭!”

“送饭?!”夜瑶大惊失色。

任她初来乍到,也知道太极殿是君臣议事的地方,除了陛下谁会在那里吃饭?

陛下重病以来,一直未能上朝,都是由丞相和太师代为主持朝政,怎么可能在太极殿传膳?!

若是陛下赏膳,区区一盒也太少了,群臣每人也分不到一口……

这个事情,不仅不合常理,甚至有些匪夷所思!

更离奇的是,听这公公的口气,仿佛她理所应当要知道。

这差事,真是……难办得很!

“给……给谁?”她硬着头皮问。

老内侍尖尖的指甲怼上她的额头,破口大骂道:“蠢东西,咱家说过多少次!当差的一定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连太极殿的事情都不知道,你当的什么差?!”

夜瑶欲哭无泪,真是冤枉!

进宫短短几日,每天都在太医院和紫宸殿间来回跑,不是切药就是熬药,要不就是送药……想多听多看她也没机会啊!

反正也被骂了,她索性继续道:“小人蠢笨,还请公公明示!”

许是看她样子老实,认错的态度又好,老内侍的脾气倒是收了不少。

他双手掐着腰,没好气地说:“你只管去,到了那儿……自然知道该给谁!”

“蛤?!”

夜瑶无言以对。

老内侍厉声问:“听明白了吗?”

夜瑶低下头,“听……好像是听到了。”

“那还不快走!”老内侍扬手就要打过来。

“好——”

夜瑶拔腿就跑。

“哈哈哈——”

第一次见主人这般狼狈,雪离一下子笑弯了腰。

“笑什么笑!吃饱了浪费力气吗?赶紧去干活!”老内侍一甩拂尘,眼看着就要上手。

雪离这才从幸灾乐祸中惊醒,听他的招呼捋起袖子奔向汤房。

一边跑一边想,自己来这儿才几天,被使唤起干活来,竟然没有一丝愠怒……

时日久了,岂不是要感恩戴德?!

这里果然诡异!

会让人直不起腰杆来。

*******

入宫之前,看过太子给的大内舆图,太极殿又在皇宫正中央,对夜瑶来说并不算难找。

可是,到底给谁送饭?

她还是一头雾水。

总不能见人就问: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碗饭?

她悄悄看过食盒,只是几道寻常的小菜,但是那碗米饭却是极好的珍珠米。

首先排除宫女、内侍,至少得是王公贵族、朝中重臣。

来到宫门前,跟侍卫说了句——“是来送饭的。”熊腰虎背的金甲侍卫便顺当地放了行。

正琢磨着要不要问他们,要吃饭的人在哪里,目光投进宫室的一刹那,她便知道不用问了。

威严的大殿外,汉白玉的阶梯下,跪了一个挺拔的身影。

侍卫、宫女、内侍往来不绝,所有人仿佛熟视无睹,一点都不在意那个突兀的地方,跪着一个突兀的人。

夜瑶提着食盒,慢慢走近,这才发现离那不远的台阶侧边还跪了两个小内侍。

“殿下,咱回去吧!”

“回去吧!太子殿下说了……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趁陛下还未降罪,咱赶紧回去吧!”

“这事不归您管,您就别强出头了……”

……

两人一对一句,苦口婆心地劝着。

跪在阶下的人很年轻,刚过弱冠之年的样子,身上穿着青色衮衣,头上戴着三梁冠,听着内侍们的苦口婆心,完全不为所动。

夜瑶从前没见过他,但他这身严整的服制,她却见过多次,正与日日去紫宸殿探望陛下的三皇子孟旿类似。

玄真道长说过,陛下有七子,常在京中的只有三人——太子、三皇子和五皇子。

太子她打过照面,三皇子更是常常见到,这个人应是大夏的五皇子孟戌安了。

走到他身边,半跪到与他齐平。

“殿下,用膳了。”夜瑶轻声道。

孟戌安偏过头,望着她。

双眼清澈有神,眼色却是漠然……

夜瑶仿佛被针芒刺中,心头一紧,隐隐有些发疼。

他,生的真好看……

若是在别处遇见他,一定会以为是天上的谪仙,幻化到极致亦不过如此。

不,他比任何神族、天族子弟都好看。清晰、真实的轮廓,带着人间烟火的气息。

不对,他不仅仅是好看!

在他的眉宇之间,凡人的生机与仙人的飘逸融为一体,惊心动魄……肆虐无羁。

夜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立刻避开他的眼神,低头重复道:“请用膳。”

“拿走——”

孟戌安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决。

25.困局中的皇子(上)

被一口拒绝,夜瑶却不急不慌。

“殿下跪了多久?腿不疼吗?”

“腿疼?!”

孟戌安蹙起眉头,仿佛她问了什么奇怪的问题。

“你们做奴才的有心吗?除了自己的安危、冷暖,在乎过天下苍生吗?”

一声叹息,愤懑又无可奈何。

“怎么没有?殿下也是世间生灵中的一个,他们怕您受苦遭罪,小人怕您挨了饿。难道奴才们就没有心了?”

夜瑶打开食盒,将饭菜一一摆在他面前。

“多少吃一点吧。小人不清楚您跪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但总是有意义的。若是饿晕了,被人抬走了,岂不是白费了之前花的力气、吃的苦。”

她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多话,管不住、也不想管自己的絮絮叨叨。

孟戌安看着她,忽而有些动容。

三日了,他跪在这里整整三日。粒米未进,只被三哥强灌过几口水。

娴贵妃、舅舅、大监……一个个都派人来劝他,莫要与兄长斗气,莫要纠结于无关痛痒的小事。

他在朝堂上违逆太子,想要为百姓搏一搏,难道就是“斗气”?黄河两岸数十万人的性命和家园,难道真的“无关痛痒”?!

眼前这个不知哪里来的小內侍,竟是唯一一个告诉他,他做的事情有意义,他不能随意放弃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他不禁开口问。

夜瑶想了想,便回道:“奴婢夜瑶,尚膳监的医女。”

并非她忘记了太子的要求和道长的嘱托,而是孟戌安并非普通路人,他也是陛下重病的“事主”之一。

她一个局外人,对“事主”瞎说八道,实在太容易穿帮,反倒会引起他的怀疑。

“医女?”

孟戌安一愣,颇有些失望。

听三哥提过一次,上次那件事情之后,太子又选了一批新的医女入宫侍疾。

想来她是太子的人,以送膳食为名前来,实则要看看自己还撑不撑得住。

这小医女的胆子还真不小,本该乖乖待在内宫,竟敢扮成內侍在宫中随意行走!

对手下人如此放纵,看来太子真的没把父皇的病情放在心上,更没有把百姓生死、苍生福祉放在心上,甚至早已准备好随时继承大统了。

三哥说的没错,太子……并非明君之选。

……

见他有所疑虑,夜瑶忙解释道:“医女的工作太过繁重,奴婢偷穿了内侍的衣裳,是想出来偷会儿懒。没想到被一位公公给逮住,交代了这件差事。殿下,您多少吃一些吧,奴婢回去也好交差。”

孟戌安审视着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说法。

“那就吃点儿吧!”

夜瑶捧起碗,舀了一勺饭便要喂他。

他猛地偏头避开,她的勺子立刻跟着凑了上去。

主子不吃饭,谁敢强按头?!

从未见过这样大胆的奴才,两名內侍立刻围了上来。

夜瑶冲他们笑了笑,“你们一左一右挡严实一点。让殿下换个姿势、松松筋骨,没人会知道的。”

“你——”

孟戌安一开口,立刻被塞了满满一勺饭。

“太极殿前,庄重为先,随意吐出食物可使不得。”夜瑶笑着说。

孟戌安瞪着她,吐也不是嚼也不是。

舌尖的微甜让他打了个激灵,这样跪下去终不是办法,皇兄铁了心要牺牲那十万百姓,便不会给他想要的东西。自己这么一闹,传到父皇耳中不知变成什么样。病中的父皇若是动怒,很可能因此责难舅舅。

囫囵嚼了两下,吞下整口饭,他盯着夜瑶道:“你们每天都做些什么?”

被他关心起自己的事情,夜瑶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她轻轻放下碗,坐在台阶上道:“我们七个人,除了掌事姑姑以外,卯时到午时、未时到戌时、亥时到寅时,每四个时辰有两人负责守在陛下寝殿内、两个人负责煎药、两个人休息。上午我休息过了,午后一直忙着研药、煎药,今夜要在紫宸殿职守。”

孟戌安有些诧异,皇兄的人这般没心机吗?可她却又不像装出来的。

“今夜……你职守紫宸殿?”

“嗯。”

夜瑶不假思索地点头,“陛下白日里一直咳,休息不好。夜里才会好一些,便不许周围有一丁点儿声音。侍卫只许在院外巡防,整座宫苑里只有两名医女侍奉。”

“只是咳?”

孟戌安目光一紧,蹙着眉头问:“父皇还有别的病症吗?”

夜瑶惊觉失言,赶忙说:“小人只是个煎药的医女,什么都不懂!只有御医才有资格看病断症。”

即便她反应够快,孟戌安还是发觉了蛛丝马迹。

父皇染病以来,钦天监说他命星冲太岁,不可亲近;太子自与他对治理水患产生分歧以后,便对他避而不见;三哥说父皇日日昏睡,清醒的时间很短……恐怕时日无多。

这个小医女却说,父皇只是咳嗽!

“殿下,您快用膳吧,别饿坏了身子。还要继续跪的话,让他们给您缝两个垫子垫在膝盖上。奴婢该回去备药了,先行告退。”夜瑶起身理着衣摆,说完便要走。

孟戌安一把拉住她,拧着眉毛问:“今夜紫宸殿里只有你?”

“嗯。”夜瑶点点头。

孟戌安仰起头,沙哑着声音道:“我……许久未见父皇了。”

“为什么不见?”

夜瑶微微惊诧,而后低声道:“太子殿下和三殿下常去问安,倒真没在陛下寝宫见过您。是因为……”

“其实,我很想见他。哪怕隔着窗扇看他一眼,在殿外问一声安。”

孟戌安眼底晃过一抹忧色,“钦天监说……我与父皇相克相冲,母后便不许我去紫宸殿请安。”

“相冲?”夜瑶大惊。

玄真道长入京以后便去观过星,还向太子打包票没有灾星冲撞陛下之说。

她直摇着头道:“哪有这样的事!根本是无稽之谈,信口胡诌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是无稽之谈?难道是太子……”

孟戌安再度审视着她。

这个医女和太子的关系倒是不一般。

皇后……太子……

难道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

夜瑶偏过头,认真看着他,“殿下想见陛下吗?我可以带您去见他。”

她忽然发话,让孟戌安彻底懵了。

26.困局中的皇子(下)

(这几天新更的标题有修改,请刷新目录。近来有推,求票票。)

夜瑶赶回偏苑时,雪离已经轰走了防风陌,正一个人心急火燎地煎着药。

小山神也太粗笨了。

十八碗水煎成一碗,他差点把药庐烧了,整个下午还没完成一半!

……

紧赶慢赶煎好当日最后一份药,将浓稠的药汁倒入药碗,再放进药屉里等待着宫人来取。

看着严丝合缝的药屉,夜瑶有些晃神道:“雪离,我想……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你找到家人了?!”雪离又惊喜又慌乱。

“没有……”

夜瑶摇摇头,双颊泛红道:“我觉得自己一半是妖,另一半是……凡人。”

“凡人?你觉得?凭什么这样觉得?!”雪离瞪大了眼睛。

虽说百年结不出内丹,也许是根基的问题,但夜瑶的资质也不是人类可以达到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就是……”

夜瑶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道:“今日,我见到一个人类,觉得他……很亲近。不知道怎么说,就是很特别。他跟我说一句话,我便很开心,跟吃了蜜糖一般;他不开心,我便想让他开心;他……”

“等等——”

雪离打断了她的话,“所以,你喜欢上一个凡人。”

“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夜瑶想要解释,雪离却一句也听不进去。

她的心里地陷天塌——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个凡人!有什么能力保护你?!”她激动地按住夜瑶的肩膀,“你考虑一下小山神也好啊,为什么要是个凡人?!”

夜瑶不禁翻了个白眼,“我今天第一次见他,便觉得他很不一样,因此猜想自己双亲中是不是有一位是人族。为什么需要他的保护?你在想什么呢?!”

“你傻什么呢?什么特别不特别?!你不就是喜欢他!”雪离急的直跺脚,眨巴着眼睛道:“阿泽呢?阿泽神君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夜瑶不明所以。

雪离戳着她的脑门道:“你内丹都给他了,还收了他的鲛珠,便是盟约,你要违约吗?”

“什么违约?”夜瑶更糊涂了。

“飞禽走兽,互换过信物便是订立婚约。”雪离用力压着她的肩膀,无比认真地说:“我很看好他的。沧氏的神君,修为精深,只要恢复了仙灵,将来就可以保护你!”

“你为什么总觉得我需要别人的保护?我难道不能自己保护自己吗?”夜瑶有些不悦。

“夜瑶,你是……半妖!六界人人得而诛之。若非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根本没有能力爱你!”雪离模样夸张地说。

这才想起争论的焦点,夜瑶没好气地说:“别想了,那个人又不喜欢我!”

“什么?搞了半天,你自己一厢情愿。那我就放心了……”雪离拍着胸口定了定神。

夜瑶咳了一声,“我答应了他一件事,需要你帮忙。那个……把你的衣裳脱给我。”

说着,便伸手扯雪离的裙裳。

“什么意思?!”雪离按住自己的襟口。

夜瑶笑了笑,“把你的衣服给我,我要带他进紫宸殿。”

“你疯了!”

雪离一下子跳出几步远,“你遇见什么人了,第一次见面就要为他死为他活的?!”

*******

亥时刚到,换班的医女便按时来了。

提心吊胆了四个时辰的秀珠、墨玉松了口气,周身疲惫的她们有些羡慕来换班的夜瑶和雪离。

三班轮换的职守,还是赶上守夜最好。

入夜后,陛下喝下最后一遍药,过不了多久便会安睡,而且睡的极沉。

夜里职守的人,既不用听没完没了的咳嗽声,也不用准时服侍他进汤药,更不用在他咳嗽稍停的间隙频繁地进殿查望,随时准备着去叫御医。

立在宫门边,秀珠向夜瑶说过陛下下午进药的情况,又把御医叮嘱的事项一一与她细说,之后才和墨玉结伴离开。

望着她们消失在宫门外的身影,夜瑶松了口气。

天时已经暗了下来,宫苑内院中侍卫巡完最后一圈便会撤去,那样就能安心了。

今天,她做了一件离奇的事情。

没与道长商量,便把孟戌安扮成雪离,带到了紫宸殿外。

“雪离,你为何遮面?”

监督完医女换班的景蓝姑姑正要离开,却冷不丁地回身问。

夜瑶吓了一跳,赶忙低头回道:“回姑姑,雪离染了风寒,怕将病气渡给陛下和紫宸殿的宫人,遂带了面巾。我带她过来,是想向您告假的。”

说完,暗暗推了一把身边穿着医女服饰的孟戌安。

“咳咳咳——”孟戌安立即反应。

夜瑶忙扶住他,对景蓝姑姑说:“是不是让她回去休息?让绿梅或是兰香姐姐来替一夜?”

“区区小医女,哪有那么精贵!绿梅、兰香要备明早的药,怎么抽得出身来替她。”景蓝姑姑退到宫门外,抽出帕子捂着口鼻,指向“雪离”道:“你——,今夜不许进殿。陛下若有传唤,都由夜瑶去办。”

“是。”孟戌安欠欠身,捏着嗓子应了一声。

“还有!”景蓝姑姑正欲走,却又回过头。

“记得吗?”这回她指的是夜瑶。

夜瑶忙回道:“记得记得,万万不能打瞌睡。奴婢们上午一直在休息,这会儿精神着呢!”

……

殿内不时传来一两声咳嗽,陛下还未就寝。

声音渐渐平静,显然快要入睡了。

坐在殿外石阶上,夜瑶和孟戌安一左一右靠着石柱。

“别着急,一会儿陛下歇息了,咱们就进外殿去。侍卫们也会撤出去。”夜瑶低声道。

孟戌安揪心着父皇的病情,却又无可奈何。

“殿下有多少兄弟姐妹?名讳里的时辰,是按排行取的吗?”夜瑶忽然问。

孟戌安摇摇头,幽幽地说:“名讳中的时辰,便是每个人出生的时辰。我生于……戌时。”

正因为生于这个时辰,才让有心之人有机会将他判为不祥之人。

夜瑶托着下巴,“逢魔之时?”

“你也知道。”孟戌安勾起嘴角,冷笑道:“太子告诉你的?他是怎么形容我这个不祥之人的?”

不知道他为何总提太子,夜瑶叹了口气,“那是几百年前的陈词滥调了。如今,魔类根本不许入凡间,哪里还有什么逢魔之时。”

27.逢魔之时(一)

“戌时——月出之时。月光皎皎,何其圣洁,怎么会不祥呢?”夜瑶笑眯眯地说。

孟戌安失笑,这个小医女太子从哪里找来的,看起来没什么心机,却很会安慰人。

“你入宫之前是做什么的?”

“在冀州一个小镇上,开汤药馆。”

“卖假药骗百姓的钱?”

“嗯?更正一下,是卖补药帮乡亲们强身健体。”

……

一阵沉默,夜瑶终于开口问:“殿下为什么要跪在太极殿外?”

孟戌安张张嘴,想与她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啪——”

一声脆响从殿内传出,像是瓷器落地的声音。

与此同时,最后一名侍卫离开宫院,左右戍卫将宫门隆隆关闭。

夜瑶一下子跳了起来,拉起孟戌安道:“不管为了什么,现在机会来了。你是怎么想的,现在就可以进去告诉陛下。”

想到父皇或许醒了,孟戌安却有些犹豫。

原本,他只是想来看一眼,最好能确认一下父皇的病情。

现在贸然进去觐见,若是皇后和太子追究起来,这名小医女怕是难逃罪责。

“我……还是……”

不等他说话,夜瑶已经推开宫门,将他拉了进去。

“啊!”“啊——”

两人同时发出极其克制的呼声。

他们刚迈进殿内,结实的地砖上却平白出现一个深坑,两人直接踩空坠落下去。

这个坑,深的仿佛没有底。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遥远……

紫宸殿内,一道微弱的红光一闪而过。

月光照进殿内,内殿是安睡的大夏国君,外殿则空空如也。

*******

“哗——”“沙——”

两人一前一后重重落地。

地上似乎积了厚厚的草叶,是以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他们倒并不觉得太疼。

黑暗中,夜瑶有些晕头转向,一时不知该呼救还是先喘口气。

孟戌安显然更懵,紫宸殿他从小到大去过无数次,地上从来没有任何坑洼。

太奇怪了!就算有人刻意陷害,也不可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挖出这么大一个坑来!

夜瑶首先想到的便是可能有妖魔作祟,尤其白日里逃走的那只怨灵,虽然它没有这样的能力,却保不准有同伙在这儿。

她摸出乾坤铃,不忘施加一道“清音咒”,才解除了上头的封印。

等了片刻,竟然一丝声音都没有。

这里没有任何妖魔邪灵……

到底为什么呢?没有妖魔在附近施法,他们怎么可能坠入这里?!

这时,孟戌安摸到她身边,“你受伤了吗?”

“没事,但是……你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夜瑶忽然问。

孟戌安侧耳凝神,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周围有什么活物,而且非常近。

“啊——”

手边的叶片微微一动,夜瑶手腕一痒,瞬间被一条藤蔓缠住了双手。

同时,双脚也被攀沿而来的藤蔓捆了个结实。

她挣扎了几下,藤蔓却越缠越紧,显然是活的!

藤妖?!

不可能!乾坤铃不可能连区区藤妖都辨识不出!

……

“怎么回事?”孟戌安的声音有些不安。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他只能听到夜瑶一惊一乍,却完全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

他强撑着镇定,勉强站起身来。地上的藤蔓,一层层暗暗滑动着让他有些站不稳。

听他还能正常说话,夜瑶便放下一半的心。

到了这个份上,再隐藏下去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可是情况不明,灵力仍然万万用不得……

符咒,符咒能解决!

她闭上双眼,被捆缚的双手勉强结印,凝神念了一道“凝光诀”。

金色的光圈从她的指尖腾起,跃上半空化作一束柔光,照在她和孟戌安身上。

借着这束光,两人终于看清楚周围。

他们正身处一个山洞,方才掉下来的空顶,已经变成了爬满藤蔓的洞顶。

看清楚困住自己的藤蔓,夜瑶差点再次叫出声来。

栤蕶蔓!

这里这么会有这玩意?!

难怪孟戌安一点事都没有。

栤蕶蔓,别名叫做“捆仙藤”,是昆仑虚玉虚峰半山腰“玉虚洞”中特有的一种仙草。

数万年前,西王母点化了一株忍冬藤,将它移栽到了玉虚洞中,命它好好修行,保护昆山玉脉。

忍冬藤化为栤蕶蔓,枝蔓一时间爬满昆仑虚各处,一旦探查到任何仙灵、妖气或是魔力,便立刻将其捆缚起来,俨然昆仑虚不知疲倦的守护者。

后来昆仑弟子日益增多,造成了太多麻烦,三清尊神才命它退回到玉虚洞中。

栤蕶蔓灵性不改,凡进入玉虚洞的人免不了被它“捕获”。

一旦被它捆住,即便想尽办法,一时也很难逃脱。

因此,玄阶九门的师尊常让犯错的弟子进洞来受罚。

这里是中原腹地的大夏盛京,为什么会有雪域高原才会生长的栤蕶蔓?!

……

孟戌安低头检查着藤蔓,用力扯了几下却无法扯断它。

“这些是什么东西?麻烦了,应该带件兵刃的。”

他一边嘀咕着,一边四下看有没有趁手的工具。

他来见陛下本就是冒险,带了兵刃可就真的有口说不清楚了。

夜瑶沉了口气,“殿下,麻烦你帮个忙。”

“嗯?”孟戌安停下手。

“你把手举起来,接住即将掉下来的东西。接不住也没关系,别被它扎到就好。”夜瑶尽量把话说得清楚。

“什么东西?”

孟戌安十分疑惑,却还是举起手,仰望着布满藤蔓的洞顶。

夜瑶凝神,默念法咒。

“飞霜——”她一声轻唤。

耀眼的白芒一闪,一柄长剑从光束中落下,直向她身上坠落下来。

糟了!

忘记自己不能动了!

她闭上双眼,期盼它这次能不能不要落得那么准。

眼看长剑落下,孟戌安翩然跃起,随手一捉便将它轻巧地握在手中。

夜瑶猛吸了一口气,差点落泪。

雪离说的什么话,他明明很能保护她!

“现在,不要着急,慢慢把藤蔓割断。轻一点,不要激怒它。”她尽量小声地说。

这个生长了几万年的老祖宗,精明得很。

从前每次着了它的道,不费个三五天都很难出去。

“刷——”

孟戌安手起剑落。

缠绕在夜瑶腕上的藤蔓仿佛失去生命,瞬间蔫了下去。

接着是脚上的,同样利落地解决。

“凭什么?!它对你这般慈善?”夜瑶感觉自己被欺负了。

28.逢魔之时(二)

终于重获自由,夜瑶赶忙将乾坤铃再度封印。望着逐渐平静的枝蔓,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的灵力完全封闭,孟戌安又是一个凡人,触动栤蕶蔓的必定是乾坤铃。

方才实在太大意了!

完全没想起“清音咒”只能隔绝声音,却不能阻隔仙家法器上的仙灵。

亏得只是遇到栤蕶蔓,虽说难缠了点,好歹它不吃人。

顶上光束光芒渐弱,没有灵力加持的符咒能维持这么久已是不易,全是她过往刻苦用功的成果。

师尊曾经说过,天阶的师兄师姐中资质最好的,符咒之术也不过如此了。

没工夫得意,她赶忙叠加上一道“凝光诀”,照的洞内更加亮堂。

做完这一切,方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人。

夜瑶悄悄咪咪看过去,只见对方正审视着自己。

“你是修道之人?”孟戌安满眼怀疑。

太子果真招了术士入宫……

他的胆子也太大了!

父皇发病之初,御医们束手无策之时,太子便觉得父皇病的有蹊跷,谏言召江湖中的得道之士入宫处置。对此,大夏国师、混元宗宗主吕归一不以为然。他认为天下道宗正统归于其门下,民间术士多为招摇撞骗之徒,召入宫中不仅有伤大雅,还可能引起民间的谣言,让天下百姓以为天子身边有妖孽作祟,是因为君德不彰、有失仁义的缘故。

国师由娴贵妃的母族齐氏举荐入朝,从来与皇后、太子一党水火不容,免不得借此机会大做文章,屡屡进言向父皇谨言,求请废除国教,允他离朝归隐山林。

父皇常年服用国师所炼的金丹,对他甚为倚重和信任,因此不仅否决了太子的建议,还责备他无事生非。

舅舅抓住机会,联合外祖的门生故吏上表谏言,提出东宫太子不够稳重,不足以代天子处理政务。

奈何父皇宠爱太子,并未对他过多惩罚,只是下诏训诫一番,仍让他全权处理朝政。

为此,满朝文武颇有非议。

太子处理政务,只循旧例,不知变通,一味求稳,不问百姓的疾苦。就连一向仁厚的三哥,也私下与他发过牢骚,认为太子没有天子的才德。

半个月前,一个月圆之夜,尚膳监十三名医女一夜之间全部暴毙。大大助长了妖邪之说,使得宫中人心惶惶。

这一回,皇后那边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既然医女夜瑶是修道之人,那一切便说得通了。

他还以为太子一党妥协了,没想到他们是在暗度陈仓!

……

“太子送你入宫做什么?”

孟戌安问的直接,丝毫没有回避的余地。

到了这个份上,夜瑶唯有老实答道:“我的确是修道之人。太子殿下召我等进宫,是为了查验一件事情。目前,虽然不清楚作祟的到底是什么,但我很确定,宫中一定藏有妖魔!”

“妖魔?!”

孟戌安蹙起了眉头,“你们这些方士,可恶至极!总用自己所相信的那些虚无的东西招摇撞骗、草菅人命!”

不知他为何对修道之人如此抵触,夜瑶想要解释也无从说起。

“殿下不相信世上有妖魔?”她试探着问。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平生从未见过,叫我如何相信?”孟戌安冷着脸道。

夜瑶十分诧异,“当年大夏高祖皇帝,脚踏雷霆车,手持轩辕剑,斩妖除魔的丰功伟绩世代传唱。你是高祖陛下的子孙,却不信有妖魔的存在?!”

六界立约之后,人族得到了特殊的保护。日子安逸久了,他们便慢慢了淡忘先祖那段可歌可泣的传奇,甚至把它当成了传说。

百姓如此,大夏皇子竟也这般。

实在太可惜了!

天启之战中,她最佩服的不是天启帝,也不是妖王昊天,而是当年的九州人君、大夏国主孟豫扬。

他带领着大夏将士,以凡人之躯纵横弱水两岸,斩妖除魔挽救六界危机,成为与众神并立的英雄,何其壮哉!

夜瑶心绪澎湃,孟戌安却不以为然。

“把传说故事当事实,还这么理直气壮。做你们这一行的,是不是都要先骗了自己,再去骗别人。”

夜瑶的手指掰得咯咯响。

若非他是个凡人,她早就动手了!

见她低头不言语,孟戌安终于噤声。

面前这个小姑娘,只是相信她所相信的事。

她不过碰巧是个修道之人,与当年那些人并不相关。

自己今日是怎么了?

为什么总是克制不了……

难道因为她是太子召进宫的?

“等离开这儿,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太子也必须给大家一个交代!”

孟戌安提着剑,顺手把她拉起来。

夜瑶乖巧地点点头,“来路被封住了,那边好像有出口。”

……

两人走出洞口,同时怔住了。

白茫茫的雪,呼啸的寒风,延绵无尽的山峦。

“这……这是……”

生平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孟戌安差点忘记前一刻自己还在盛京,还在父皇的紫宸殿内。

“昆仑虚……”夜瑶打了个冷颤,“这里真的是……玉虚洞……”

“你说什么?传说中的昆仑仙山?”孟戌安哆嗦着裹紧袍衫。

夜瑶愣着神,木然点头道:“嗯,距盛京千里之遥的昆仑虚。可是……为什么?”

“你来过这儿?”孟戌安跺跺脚,往后退了退。

好冷!这是什么鬼地方!

只是片刻,他的手脚已经麻木。

夜瑶回过神,扬手在两人周身施加了一道灵障,隔开裹挟着雪花的蚀骨寒风。

望着熟悉的茫茫山峦,对面玉珠峰巅雾气中隐约的楼台殿阁,她一字一句道:“哪怕忘记自己的姓名,我也忘不了这个地方。这里灰蒙蒙的天空和无尽的雪山……”

结界阻挡了风雪的寒冷,却挡不住磅礴的肃杀之气。

孟戌安用剑撑住身体,勉强自己面对眼前的一切。

此时此刻,精神所受的冲击,远大于身体的不适。

他从不相信妖魔之说,甚至对人人信奉的混元宗有所保留。他只相信人定胜天,相信一切有因果,相信循环往复!

今夜,一脚踏空,一切都乱了套。

若非亲眼所见,他绝不会相信有那么粗的忍冬藤,更不会相信那藤条是活的,最最不能相信,自己竟瞬间从紫宸殿坠入这个神秘之境。

是什么力量将他带到这里?

这个医女……到底是什么人?!

29.逢魔之时(三)

从凡间到神界,一眨眼间跨越千里。

这样的穿越,唯有一种可能——他们坠入了连接各界的“孔隅”。

六界之中可供穿梭的“孔隅”并不多,有凡间的“弱水”,妖界的“曲沼”,魔界的“魔渊”,昆仑虚的“无因谷”和“天镜”,还有幽冥的“奈何桥”,却并没有听过第七个的存在。

若是大夏的皇宫有,地仙不可能不报。

此事,必定是人为的!

书上只说,三清天尊和天帝能以修为打开“孔隅”,在六界中任意穿梭。

紫宸殿里的“孔隅”,若是妖魔辟出的,那它又是怎样神通广大的存在?

恐怕比当年的妖王昊天、魔君岁寰有过之而无不及!

简直……太可怕了!

太子这笔买卖,不是她和雪离有能力接的!

等回去了,一定立马打包离开,绝不再入盛京!

……

“你既然来过,可知道如何回去?”

孟戌安的话,打破了夜瑶翻腾的思绪。

对!先要离开这儿!

方才的“孔隅”走不了了,还有“无因谷”这条路可以返回人间。

她定了定神,指着对面的玉珠峰顶道:“想要出山,必须有通关符。我带你去找师……找一位仙人求取。此山麓地便是大夏雍州,到了那再想办法回盛京。”

虽然她打了包票,孟戌安却没感到半分轻松。

“回去,需要多久?”

“十……十天半个月。”夜瑶说出了最乐观的估计,包括不计灵力耗费,一路御风而行。

孟戌安一听,不禁蹙起眉头。

身为大夏皇子,没有陛下手谕不可离开盛京。今夜他忽然消失,三五日内,身边的内侍尚能瞒住,若是拖久了,皇后和太子迟早会发觉的。

如此紧要的时候,若是被抓住把柄,后果不堪设想……

冀州,是他母族高氏的发源地,许多镇守边关的将领都是外祖麾下的旧人。他若是现身于那里,弄得不好会被扣上一个勾结外将、意图谋反的罪名。

自己一人不打紧,若是连累了三哥和娴贵妃就罪过了。

……

“有人来了!”夜瑶猛地一惊。

寻常有雪离在身边,她很少需要留心周围的动静。忽然惊觉时,来者已经近在咫尺了。

追随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亮起了一道白光。

光亮之中,一个身着碧蓝长裙的女子,踏着缭绕的云雾而来,凌空轻巧地跳上了崖边的小道。

她低着头,似乎在看足下的路。

一缕青丝垂下,随之被寒风撩起。

她轻轻扬手,指尖跃出一丝清辉,在顶上撑起一道无形的气障,阻挡了纷繁落下的雪花。

她每向前一步,光束便随之前移。

光芒之下,她与雪花一般晶莹圣洁,遗世独立不似凡尘中人。

……

“瑶台仙子。”孟戌安看愣了神。

世上,真的有仙人?!

并非小医女信口开河!

那位仙子越走越近,显然冲着洞口而来。

她的周身萦绕着仙泽,衣袂飘飘,长帔飞扬,携着风与水的灵动气息,不染凡尘,不经霜雪,清新、明媚让人心绪平静。

“沐浅?!”夜瑶惊慌失措。

面前是万丈深渊,身后是难缠的栤蕶蔓,她想躲却无处可藏。

孟戌安偏过头,“债主?”

“不是!你不懂!我不能见她!”夜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敖沐浅,是她在昆仑虚最亲近的朋友。

身为沧氏、泽氏两大水族的之后,她们年纪相仿,师从同门,术法也一脉相承,似乎天生便注定是至交好友。

在昆仑虚的百余年里,她们一直相互陪伴、无话不谈,为了家族的荣光和各自的目标刻苦修炼,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也是师尊最得意的弟子。

遇见她,好过遇见其他任何人。

可是,深更半夜,她来玉虚洞做什么?在她的记忆中,自己应该被雪离吃掉了吧?此时此刻在此相见,岂不是要吓坏她!

……

避无可避,先编个谎话骗骗她吧。

等见了师尊,再求他处理一次。

打定了主意,夜瑶索性挺直了腰板,径直从洞口走了出去。

“沐——沐浅——”

她低呼着扬起手,一面尽量平静地出现,一面拼命想着安抚沐浅的措辞。

“夜瑶——”

敖沐浅望见她,脸上却没有丝毫异色。

她小跑着奔过来,拉起夜瑶的手道:“你怎么自己出来了?我还想来帮你呢!师尊也真是够了,动不动就罚人来这受罪!”

“嗯?”夜瑶一愣。

这是这么情况?

沐浅她,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当年的记忆,师尊究竟是从哪一段开始封印的?

……

这时,敖沐浅注意到了孟戌安。

她一边瞪着眼睛打量他,一边将夜瑶拉到一旁,“这个——人——是谁?”

她着重了一个“人”字,显然探查到了他的凡人气息。

夜瑶沉了口气,指着孟戌安道:“这位是师尊故友家的子弟。”

天英门上师——逐越,出身神族华氏,识得几个凡人也不足为奇。

这一瞬间,她十分佩服自己的急智。

敖沐浅似乎有急事,并没有细究孟戌安的身份,拉着她便急着说:“既然出来了,赶紧跟我走吧!思过崖那边出事了!”

“出事了?!”

夜瑶一愣,这个场景莫名的似曾相识。

“咯吱和小淘打起来了!小淘好像疯了,咬得咯吱浑身是伤,我们拉都拉不开!毕蒙去请师尊了,你快随我去看看!”敖沐浅慌慌张张地说。

咯吱?

小淘?!

夜瑶瞬间有些混乱……

雪离不是呆在大夏皇宫的偏苑么,怎么也跑到昆仑虚来了?小淘是天辅门毕蒙所饲的狌狌神兽,早在十二年前就死在师尊的拂尘之下了呀!他怎么会和雪离打架?!

这是什么情况?

她被罚到玉虚洞……咯吱和小淘打架……沐浅来帮她脱困……她们一起去了思过崖……

然后……

“啊——”

夜瑶猛地捂住嘴巴,才把自己的惊声吞了回去。

他们在……十二年前!

她带着孟戌安,回到了十二年前的昆仑虚!

“雪停了。”

孟戌安的一句话,再次印证了她的想法。

30.逢魔之时(四)

山中经年大雪,一甲子方停歇一日。

每次雪停之日,便是各界得道之辈行经昆仑虚,通过玉虚峰巅的“天镜”进入九重天之时。

就算有人打开“孔隅”将他们带到这里,也不可能送他们回到十几年前。

绞尽脑汁,夜瑶也没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夜瑶——,你怎么了?受伤了吗?!”敖沐浅紧张地问。

她上手便去捏夜瑶的肩膀和胳膊,仔细检查她有没有受伤,仿佛寻常人家的小姐妹,完全没有方才一星半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

夜瑶煞白着脸,心烦意乱地摇着头。

子正刚过,雪便停了。

没错,就是十二年前!

那天前夜,她替沐浅的手帕交——天心门的陆箕抄录本门藏经的时候,一不小心打翻了乌云墨,脏污了师尊珍藏的天尊墨宝,以致被罚到玉虚洞内面壁思过。

入洞领罚的弟子,从来不许隐匿仙泽。所以,那天她一进洞便被藤蔓捆了个结实,折腾了一夜,想尽办法也无法挣脱。

最后,还是沐浅三更半夜跑过来,用自家的法宝帮她脱的身。

脱身之后,她们一起去了玉珠峰的思过崖。

就是在那里,发生了这辈子最可怕的事情!

那一天,是她一生的转折……

……

“没事的话,我们赶紧走吧!”敖沐浅着急说道。

“不——”

夜瑶推开她,避到孟戌安的身侧。

异羽,异羽……就要来了,她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的药匣里有九转丹、玄心丹、聚灵丹……,有许多母亲亲手炼制的仙丹,短时间内便能获得庞大的灵力。

只要今日躲过他们,躲过师尊,她一定能想到办法压制异羽!

只要能留在昆仑虚,只要继续刻苦修炼,往上有地阶、天阶功法,还有藏书阁内的三千道藏,她总能找到可以迅速修炼的法门。

时光倒流,虽然匪夷所思,但若当真天意如此,是不是上苍给她的机会呢?

……

见夜瑶如此慌乱、反常,敖沐浅的脸色也变了。

“夜瑶——,你别吓我!小淘发疯了,咬得咯吱一身是伤,血流了一地……”她急得快要哭出来。

听了她的话,夜瑶猛然惊觉。

凡事皆有因果,咯吱和小淘打架是因,异羽暴露是果。

她若是躲起来,今日的确不会暴露身份。

可是,倘若异羽暴露是因,那么咯吱侥幸活下来便是果。

她若是不去,咯吱一定会死。

“咯吱——,对!我要去救她!”她的指尖不禁颤抖。

孟戌安一直冷眼旁观,发现她对去思过崖的恐惧,还有不得不去的那份坚持。

他拉过夜瑶的手,将长剑还到她手中。

对敖沐浅说:“这位仙子,请带路。”

敖沐浅看了他一眼,想要问点什么,却没有问出口。

她足尖点地,施法腾云,带着两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往玉珠峰。

*******

再到思过崖,天已微亮。

雪地里血腥的场面,是夜瑶一辈子也无法忘怀的恐怖景象。

崖边仅有的几株松柏,或歪斜倾倒,或拦腰撞断,崖口的护栏四分五裂,看的出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搏斗。

咯吱和小淘都化出了庞大的兽身。

小淘双眼通红,张着血盆大口,发出呜呜的低吼,白森森的獠牙上挂着血丝,双臂猛捶着自己的胸口,一身棕红的毛发随着吼声根根竖立,可怕的吼声震颤着周遭树枝上的覆雪。

咯吱被他踩在脚下,雪白的毛皮上血迹斑斑,浑身上下满是伤口,还在不住地流血,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半睁半闭着眼睛,气息已经十分微弱。

顾不得许多,夜瑶凌空跃起,挥剑向小淘斩去。

“滚开——”她厉声喝道。

小淘仿佛没有听到,或者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这十几年来,她们始终没弄明白,为何小淘平日里乖巧老实,那一天会忽然发了疯。

面对夜瑶的正面攻击,他并没有闪躲,而是张口喷着热气,对准咯吱的脖子直直咬了下去。

“唰——”

夜瑶一咬牙,手中长剑直接没入小淘的肩头。

小淘惊觉吃痛,仰头长啸一声,接着便举起硕大的拳头狠狠地砸向咯吱的头。

近在咫尺,夜瑶却无力阻挡。

她一个翻身,扑到咯吱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击。

“啊——”

胸口一阵钝痛,五脏六腑仿佛迸裂。

腥甜的气息涌上喉头,一口鲜血随之吐出。

夜瑶气力不支,侧倒在雪地里。一瞬间,似乎闻到一丝似曾相识的气息。

小淘的攻击并未停止,他扒拉开肩头的长剑,丢出几丈之外,举拳再次向咯吱挥去。

他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一定置咯吱于死地?!

夜瑶找到敖沐浅的方向,用尽气力喊道:“沐浅,你带了水母冰凌吧?快点对小淘用啊!”

那天,沐浅去玉虚洞救了自己,用的正是西海的独门暗器——水母冰凌。此物毒性特殊,天下生灵一旦中招,都免不得被它或长或短的迷晕一阵子。

方才既然没用上,此刻应该能用它暂时控制住小淘。

“什么?!”

敖沐浅十分诧异,直摇头道:“没有啊!冰凌早就用完了!身上根本没有!”

说着,她飞身跃入战局,凌空悬在小淘面前。双手结着法印,口中念念有词,接着祭出一道耀眼的虹光。

虹光化作一条光链,缠住小淘的利爪,瞬间打了几个死结。

夜瑶喘了口气,不由得对沐浅心生佩服。

在这种紧急关头,她竟能不慌不乱地施展出“缚灵咒”这般高阶的符咒。

缚灵咒——专门对付不听管束的灵兽的符咒。灵兽一旦被它捆上,非驯到乖巧听话不会松开。

“啊呜——呜——”

小淘嘶吼着,拼命地挣扎。

“哐——咚——”

他庞大的身躯横冲直撞,震得地面阵阵颤动。

“不好——”

敖沐浅忽然脸色大变。

随着“啪——啪——”两声脆响,符咒所产生的光链竟然被小淘给挣断了。

忙中出错,她的符咒并未奏效。

夜瑶眼疾身手快,再次扑身护住咯吱的要害。

又是一拳,重重地砸在她的背上。

“咯——噔——”

她清晰地听到自己肩胛骨断裂的声音。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她的眼泪差点呛出来。

耳中阵阵轰鸣,背上火辣辣的疼,丹田气海翻涌难抑。

这种濒死的感觉,便是异羽要破出了!

31.逢魔之时(五)

平旦将至,天际开始泛白。

夜瑶艰难地撑着身子,倾尽灵力压制着体内的躁动,汲水珠中的修为却如飞瀑一般迅速流逝。

一切都和当年一模一样——大雪停歇,日月交替,思过崖上鲜血淋漓的咯吱、发狂的小淘、慌张无措的沐浅,还有……迟迟未到的师尊。

“夜瑶——,撑住!”

敖沐浅飞身一脚,踢中小淘的胸口。取得片刻喘息的机会,终于祭出她的法器——沧浪绫。

七尺绫缎瞬息延展,化作百尺长练。

蔚蓝的绫缎至风至柔,极速翻腾着犹如海上的惊涛骇浪,向狂躁的小淘缠绕而去。

敖沐浅凝神操控,长练在空中飞舞,这件西海的至宝,用起来花哨的迷眼,却始终未能将小淘缠住。相反,小淘挥舞着长臂,以赶苍蝇的姿态几次差点将它抓住。

夜瑶旁观在侧,知道她毫无胜算。

天辅门的毕蒙是陆箕的发小,也是八大神族之一雨族的少主,小淘原是他族中镇守仙山的灵兽。这么一只得道的灵兽,通常不会交给尚未成年的孩子饲养,奈何毕蒙在修行方面资质太差,第一次考业便得了六个不通,差点不能顺利升入黄阶。为了辅助他修行,族中长辈才送来了灵力高深的小淘,替换回了原先的小狌兽。

神族灵兽修炼自家术法,靠的是岁月的积累和反复的搏斗训练。因此,成年灵兽和幼兽比起来,可谓有天壤之别。

对雨族灵兽小淘来说,自家的咯吱和沐浅的飞飞全都是小菜。哪怕在泱泱昆仑弟子中,天阶以下的师兄师姐也不足以与他一战。

最糟糕的是,此时他失已心智,一心要置咯吱于死地,她们根本无力阻拦!

……

屡击不中,敖沐浅急了。

她咬了咬牙,叠手结出一个复杂的法印。

“御风——”

狂风平地卷起,周围水汽迅速汇聚。

“破浪——”

磅礴的水汽凝成水珠,与狂风拧作一股。

“不要——”夜瑶高喊。

沧氏“御水诀”,非上仙之资不能施展。

以沐浅当下的修为,根本不足以驾驭它!

果不其然,此举非但未能制服小淘,反而让沐浅在自己喷出的血雾中败下阵来。

这幸亏是在昆仑虚,若是在凡间,两位水族仙子吐血吐成这样,且不说洪水滔天了,暴雨总免不得连着下几个月。

……

即便受伤,敖沐浅仍未退缩。

她打起全副精神,结出一道浑厚的气障,挡到小淘面前。

看着拼命保护自己的好友,夜瑶欲哭无泪。

平时挺机灵的西海公主,偏偏这一天接连犯糊涂。施错了“缚灵咒”不说,还强行使用自己驾驭不了的法术,出师未捷便把自己给整伤了。还有,显然小淘攻击的目标只有咯吱,打斗中耗费灵力结气障能有什么用,还不如使个“沧海移山术”先把咯吱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果然,一切皆命数,半点不由人。

就算重来一次又如何,她还是也没法制服小淘,更躲不过这个异羽破出的可怕日子。

如此好的机会,就这么白白糟蹋了!

她猛然抬起头,只见晦暗的天边,一个黑点愈渐清晰。

师尊快到了!

异羽也快来了!

夜瑶奋力向前爬,每移一点五脏六腑都是撕裂般的疼。

不远处就是万丈深渊,她想哪怕一会儿坠下山崖,也好过被即将赶来的师尊和同门们看到自己的“真身”。

她并非绝望,而是存着最后一个希望。

“异羽”,好歹也是对翅膀吧!

即是翅膀,应该可以飞吧……

既然自救无门,不如孤注一掷,把性命压在它上头。

她爬到咯吱身边,揉了揉它的下巴,“别怕,没事了。”

咯吱似乎知道她想做什么,虽然无力站起来,却挣扎着向她挪动,口中还发出阵阵哀嚎。

思过崖下“不归涧”,自古以来,坠崖者无人生还。

……

“夜瑶,再撑一下!”敖沐浅且战且退。

夜瑶勉力冲她笑了笑。

有人为自己如此拼命,也不枉此生。

如今,也不是完全和当年一样。

既然带着记忆归来,当然还有别的选择!

夜瑶不禁自嘲:这也算是……天无绝人之路吧。

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她终于爬到崖边,正要侧身滚下去,却被人生生地扯住了手臂。

“巨猿没能打死你,干嘛自己寻死?”一个沉静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夜瑶一惊,诧异的目光对上孟戌安古怪的神色。

她差点忘了,此间还多了一个人!

“你放手——”她吼道。

“你死了,我怎么回去?”孟戌安冷眼道。

夜瑶用力扯着自己的胳膊,“你是大夏皇子,师尊自会送你回盛京。只是……”

只是十二年前你还不到十岁,这幅样子怕是暂时回不了家——她隐下了这后半句。

“真的?我不信!”孟戌安眯起眼睛。

“你想怎样?”夜瑶苦着脸问。

天啊!到底玩什么?!

一样又不一样,沐浅身上没有冰凌,这里倒多出个“绊脚石”!

孟戌安将她往里面扯了扯,才安心道:“要你陪我回去。”

“我……”

夜瑶的话还没说出口,便望见沐浅被小淘拍倒在地。

摆脱“纠缠”,小淘迅速回身,攥着咯咯作响的拳头,嘶吼着又向咯吱扑去。

“咯吱——”

敖沐浅营救不急,扑倒在雪地里,扬起的雪花飞溅开来。

……

夜瑶目光一紧。

对,就是此时!

“啊——”

她仰起头,发出此生最痛苦的嘶吼。

强大的妖灵四散又聚合,眼前一切都慢了下来。

师尊的拂尘径直飞来,正中小淘的后脑……小淘径直倒地,血花四溅……自己的后背异羽破出,瞬间展作一对宽大的翅膀……不远处,沐浅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云端上,师尊微露诧异……毕蒙不知是因为小淘伤心过度,还是被她的样子吓到——瘫在师尊脚边……陆箕则惊恐地和他抱作一团……

所有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夜瑶稍偏过头,身边的孟戌安瘫坐着,双眼紧盯着她背上那对洁白的羽翅。

他吓坏了吧?

这回,总算要相信“妖魔”之说了。

……

“夜瑶——你——”

师尊徐步走来,本能地扬起手。

夜瑶知道他最终不会动手,心底却是无比的绝望透凉。她让师尊失望了,也终究会让整个家族失望。

32.逢魔之时(六)

“师尊!夜瑶她怎么了?”

敖沐浅花容失色,跌跌撞撞跑到崖边。

“师伯,她……她……化妖了!”陆琪一脸惊恐,扯着毕蒙直往后退。

“夜瑶——”

毕蒙趴在云端,哭丧着脸嚎道:“我只走了片刻,小淘怎么把咯吱打成这样!你又怎么了,练功走火入魔了吗?!”便要往夜瑶那里去。

陆箕忙扯住他。

两人一拉一扯,差点从云端掉下去。

逐越上神眉头一皱,指尖弹出一道银芒,将身边几名弟子定在原地。

夜瑶低头跪着,等待着师尊发话。

……

时至破晓,天地被白茫茫的雪山连成一体。

风雪停息的昆仑虚,静的可怕。

背后宽大的羽翅,不大受控地扇动着,发出“呼——呼——”的声响。

夜瑶努力想控制,却是徒劳。

或许是她太弱小,“异羽”才是真正的主人。

她清晰感受到双翅浑厚的妖灵,它们不安地躁动着,仿佛不满意这里太过安静,非要掀起一番动静来。

这就是妖性吗?!

她第一次这般害怕白日、害怕晴天。

周遭的一切太雪亮了,让她感到无所遁形。

……

“夜瑶,你可知它是什么?”

逐越上神俯视着她,面色十分凝重。

这对羽翅,显然属于妖类。三百岁才生出妖翼,这个孩子无疑是只“半妖”。

身为天英门的上师,这是他生平第二次见到“半妖”,却没想到是自己最喜爱的弟子,还是泽氏天吴族长家的幺女。

神族混入了“半妖”,不仅泽氏无法向天帝交代,就连自己这个师尊和整个昆仑虚也难辞其咎。

最重要的是,这孩子……必死无疑!

思量片刻,他回转过身。

面对着敖沐浅、陆箕和毕蒙几名弟子,掌心腾起一团幽蓝的气泽。

气泽蔓延开来,罩在三人身上,他们一个接一个无声地倒下。

夜瑶知道,师尊将封印他们的这段记忆。

等到明日醒来,他们都会以为,在崖上发疯的是咯吱。

它杀死了小淘,吃掉了自己的主人,最后被师尊引天火焚化。

从此,昆仑虚再无夜瑶与咯吱。

……

被人暗戳了下胳膊,夜瑶偏过头,对上孟戌安努力克制着恐惧的眼神。

“别看我。”她低声恳求道。

“你……是妖?”孟戌安指着她的翅膀问。

夜瑶瞪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他们要杀你?”孟戌安又指了指正在施法的逐越上神。

夜瑶无心回答他,便随意嗯了一声。

孟戌安一听,猛地抓住她的胳膊,疾声道:“起来,我带你走!”

一瞬间,夜瑶泪如雨下。

当年,她多需要一个人对她说句:我带你走。

她真的不想听师尊那句——你走吧,不许回家,不许入天界。也许这样,她就没有和昆仑虚、和家族彻底割裂。

她哭的泪眼婆娑,任孟戌安将自己拉起。

“别哭了,怪难看的。”他说。

接着,牵起她的手。

他的手真大,刚好将她的手握进掌心。

感受到他掌心的温热,夜瑶麻木的手指终于有了知觉。

“走——”

孟戌安攥着她的手,奔向雪地中下山的小道。

夜瑶提着裙边,不管不顾地跟上他的步伐。

两人越跑越快,足下的路越来越绵软,步子越来越轻盈……

师尊、沐浅、毕蒙、陆箕,他们的形貌和周遭的一切一起渐渐扭曲。

眼前忽生一团耀目的白光,俩人手牵着手冲进了那片虚空之中。

……

白光骤散,周遭一片漆黑。

踩到踏实的地面上,俩人即刻驻足,各自喘着粗气,却半分不敢妄动。

刚才,是又穿进孔隅里了吗?!

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借着一缕照进地堂的月光,夜瑶看清了身边的半面窗扇。

这雕花、制式……很像是大夏皇宫的宫室。

他们回来了?!

她动了动肩膀,身上的疼痛消失无踪,背后的异羽也不见了!

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也来不及高兴。

头稍稍一偏,夜瑶险些惊呼出声。

她竟然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你是谁?”

她打了个激灵,想要甩开他,手却被抓的更紧了。

“夜瑶——是我。”

那孩子的脸上,是超出他年纪的沉静。

虽然变成了孩子,脸型、轮廓却依稀还是……

“殿下,你……”夜瑶惊诧不已。

一眨眼的功夫,孟戌安怎么变成小孩子了?

难道,这里是他的过往?

现在还是十二年前?!

“小点声——”

孟戌安压低了声音,拉着她绕过一座香鼎,躲进一道缂丝的朱槿帘幕后面。

显然,这里是他很熟悉的地方。

夜瑶回望来处,那里却是一堵冰冷的墙。

与孟戌安一起蜷在帘幕后,她捏着嗓子低声问:“这是哪儿呀?”

“南熏殿。”孟戌安回道。

夜瑶瞪大了眼睛,匆忙撩起帘幕一角,不住地向外张望。

宽敞的宫室,高大的玄关,缭绕着烟气的铜鼎,金丝帐内精致的牙床,还有……那个妆台!

这里可不就是那天遇到怨灵的南熏殿,只是陈设新了很多。

迅速从腰间拔下乾坤铃,加清音咒,解除封印,探查妖灵一气呵成。

“小铃铛,你是坏了吗?”

夜瑶拍了拍乾坤铃,苦着脸将它再次封印,重新系回了腰间。

忽然,身边的孩子一阵哆嗦。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夜瑶紧张地问。

这里可是他的地盘,能不能离开这说不准要看他,这位小爷可千万别有个好歹。

孟戌安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脸色煞白道:“我知道这是哪里。”

夜瑶撇撇嘴,对他的话深表怀疑。

自己堂堂博览群书的得道“半妖”,难道不如一个连国教都不好好信奉的凡人?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事,难道被他先想明白了?

“这里是……我的噩梦。”

孟戌安牙缝了挤出几个字,让她后脊一阵发凉。

他沉了口气,继续道:“这个梦,我从小到大做过无数次……不会错的。”

夜瑶不知如何回答。

她从没做过梦,更别说噩梦了。

“那……刚才?”她指了指挡住来路的那堵墙。

“刚才那个地方,是你的噩梦。”孟戌安笃定地回答。

脑中嗡嗡作响,夜瑶用力揉着自己的脸,“等等,你让我捋一捋。我的噩梦……你的噩梦……你的和我的……”

33.逢魔之时(七)

通过孔隅往来六界,的确没有扭转时间的可能,书上也没有记载过先例。或许孟戌安说的没错,一切并非重来一次。

至于……梦境嘛……

各界中道行高深者,能给凡人托梦者不在其数,但那样的梦境都虚幻的很,不可能这般真实。更何况孟戌安是个凡人,轻易入她的梦境是不可能的。

夜瑶用力戳了戳他的额头,“不可能!两个人,你是你,我是我,怎么可能进入对方的梦境?而且,人一旦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不是马上就会醒来吗?”

孟戌安皱起眉,强忍着没发作。

夜瑶莫名有些得意,这个人变成小孩子了,还真好欺负……

“你吃过胡饼吗?”孟戌安忽然没头没脑地问。

被他这么一问,夜瑶倒真觉得有些饿了。

她白眼一飞,“没吃过。”

也不知道这小子在怕什么?

非要躲在帘幕后面。

一直待在这里,终归不是个办法!

还不如出去走走,即便找不到归路,至少先找点宵夜吃吃。

……

“你翻翻自己的衣袖。”孟戌安说。

夜瑶不明所以,“做什么?”

“让你翻就翻,哪那么多废话?”

这个小孩,个子不高,脾气还蛮大!

夜瑶懒与他争执,敷衍地随手一翻,却拈出个黄澄澄的小圆饼。

“啊——,什么东西?!”

她吓了一跳,这个圆饼……什么时候跑到自己衣袖里来的?!

饼儿脱手飞出,被孟戌安一把抓在手中。

他掰开圆饼,分给夜瑶半个。

自己费力啃下一口,边嚼边含糊地说:“因为……这是我的梦境,所以……我认为会出现的……东西,便真的出现了。而你,甚至……没见过胡饼。”

听得似懂非懂,夜瑶尝了一口手中的饼。

这胡饼摸着生硬,吃起来还真香!

“合着在自己的梦境里,能心想事成?你方才见过我的翅膀,这会儿能给我变一对出来吗?”她一边吃一边嘟囔着。

“你看那里——”

顺着孟戌安所指的方向,夜瑶抬眼望去,满口饼渣差点喷出来。

什么鬼?!

对角的帘幕后头,竟然半隐着一个长发遮面的“女鬼”!

不对!

她并不是亡灵。

方才乾坤铃根本没响嘛!

“她叫梅儿,是我母亲的侍女。我从小到大的梦中,她总是站在不远处,这样注视着我……保护着我。”孟戌安平静地说。

夜瑶忽觉毛骨悚人。

凡人真可怕!

梦里竟然有这么古怪的人!

还做这么奇怪的事!

孟戌安又说:“放心,她不会动的。因为我知道……她已经死了。”

夜瑶差点给跪了。

合着站在那里的,是一具尸体!

“觉得可怕吗?”

孟戌安偏过头,稚嫩的双眼中,带着难以捉摸的复杂意味。

夜瑶迅速点点头,即便她不认为自己会怕一具凡人的尸骸,却不得不承认此时浑身难受。

孟戌安笑了,颇有些无奈,“我也觉得挺可怕。所以,如果我能控制这个梦境,一定不会让她出现。可是没办法,她还是在那儿。正是因为她,我才发现这里是梦。而且这个梦……只会沿着它千百次反复进行的那样继续下去,不会有什么大的改变。”

“那它又是怎么来的?”夜瑶举起手中的饼。

“因为我饿了。即便不在你的衣袖里,或许在外殿的案上,又或许在我自己身上。在我的梦里……那天吃了一个胡饼。这就是梦,既然吃了饼,不管是怎么吃到的,反正就是吃了。反反复复也是这样,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我……”

夜瑶咬着下唇,拼命回忆。

刚才“昆仑虚”发生的一切,的确是她记忆的一部分。

所以,她才会以为回到了过去!

但是不管怎么做,不管有没有西海的冰凌,雪离都会被小淘打成重伤,异羽也毫无意外一定会出现!

“可是我从来没做过噩梦。”她笃定地说。

孟戌安盯着她的眼睛,“你确定吗?是不是梦醒以后忘记了。”

“忘了?!”

夜瑶一惊,猛然想起娘亲曾经说过的话。

“瑶儿,它是一只幻灵兽。养到化形以后,便能消仙者之‘念’,可以辅助修行。今后,你就是它的主人了,给它起个名字吧。”

“梦”,可不就是一种“念”!

没有管她脸上丰富的表情变化,孟戌安继续道:“我早就发现她在那里了,所以才意识到这里是我的梦境。至于为什么意识到了还没有醒来,也许就是你的说——妖魔作祟。”

这么说,好像……蛮有道理的。

没想到他这么快接受了“妖魔”之说,夜瑶颇感“欣慰”。

她认真地点点头,虚心问道:“殿下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

孟戌安吃光手上的饼,拍拍衣襟上的碎屑道:“不知道。也许……等天亮了,就会自然醒来。”

“虽然始终没有探到妖魔气息,但这梦境显然不寻常。或许没那么容易能够自行醒来。现在,你我只是元神在此,真身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长久不醒的话,你可能……会死诶。”夜瑶说的很是心虚。

即便是为了降魔伏妖,这一来就弄死个凡人,她和玄真道长一帮人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排行前几的“净者”一起犯事,又不晓得会搅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看你与巨猿缠斗时的身手,道行应是不错的。有什么别的办法破梦而出吗?”孟戌安又把问题丢回给她。

夜瑶冥思苦想了半天,纠结地说:“关于梦境,书上……记载颇少。方才在我梦中,是你带我离开的。若是现在我再带你冲出去……岂不是又要回到我的梦境里了?”

孟戌安瞥了一眼对面,“我宁愿回去,这里……太可怕了。”

夜瑶懒得理他。

同样是噩梦,凡人连恐惧都这般肤浅。

“你寻常做梦是怎么醒的?”她问。

孟戌安向后一靠,“通常是等旁人叫醒我。毕竟宫中的晨昏定省,身为皇子一点耽误不得。”

“对对对——”夜瑶点头如捣蒜,“寅时一过就会有医女来换班了!”

“如果这个梦结束,还没人来叫醒我们……我们又会到哪里呢?”孟戌安托着下巴道。

34.逢魔之时(八)

“诶——”

夜瑶拍了拍孟戌安的肩膀。

“你的噩梦里到底有什么?”她好奇地问。

南熏殿内陈设崭新,即便此时已是深夜,也远没有她白日所见那般阴森。既然这里是孟戌安从小到大的噩梦,应该不止仅有一具女尸这么简单。

“今夜,是我母妃见背之夜。”孟戌安面无表情地回道。

“见背?!”

夜瑶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原来,这个梦境是他母亲过世时候的记忆。方才还觉得他肤浅,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夜瑶揽过他的肩膀,“别怕,左右……”

她拼命想着合适的措辞,试图宽慰下身边的小孩儿。

凡人寿元短暂,短的二三十载,长的六七十载,过了百年便可被成为“人瑞”。在仙魔妖各道看来,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现在面对着一个小孩,要是与他说人生苦短,劝他活在当下、及时行乐,似乎也不大合适。

“左右……怕也没用!”她一时词穷。

……

一阵沉默之后,孟戌安嫌弃地挪开半步远。

“反复过千百次,有什么好怕的。再等片刻,母妃就会回寝宫。然后。皇后娘娘身边的侍中会送来鸩酒。过程很简单,来人连罪行都没念,南熏殿的宫人们也没劝几句,她甚至没要求找我来见最后一面,便干脆地将鸩酒一饮而尽。而我,当时就躲在这里,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这样看着她呕血而亡,看着她被宫人们抬走。”

饮鸩而亡,这么惨烈的事,却被他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好像在说一个不相关的人、一些不相关的事。

但是夜瑶清楚,他绝不是不在乎,否则不可能十多年都在反复做着这个噩梦。

“别自责了,那时你还是个孩子。”她小声说。

孟戌安的手攥地发白,“要是梅姑姑在,一定不会眼睁睁这样看着。她一定能及时找来父皇!一定不会让母妃死的不明不白!”

梅姑姑……

他指的是对角幕后那具尸体。

夜瑶仔细打量过她,从外貌上看确是白日里撞见的“怨灵”无疑。

“她是怎么死的?”

“梅姑姑是我母妃的贴身侍女,自小便在身边伺候。外祖立了战功,母妃还在前线便被封为淑妃,带着姑姑一起入了宫。姑姑很聪明,手很巧,尤其擅长盘发。三日前,正逢中秋,宫宴之前皇后娘娘忽然派人传她去椒房殿,为参加夜宴的妆容盘发。谁知道,夜宴上,皇后娘娘带的一只凤簪——‘凤舞九天’竟然珠目脱落,内里流出血来。”

“凤凰泣血?!”夜瑶啧舌。

上古时候,凤凰一族曾是唯一的天族。

后来,神龙飞升,两族并立成为天地共主。

天帝之位两族轮替,族人各占一方天域。

经过数十万年“和睦相处”之后,天界发生了一场很大的变故。

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那之后,凤凰一族被革除仙籍,举族离开天界,堕入了妖道。

凤凰血脉天成,妖力高强,凌驾于众神之上。他们对堕入妖界很不甘心,一直想颠覆天界,将神龙一族赶回神族,重新掌握天地主宰的位置。有史以来,挑起过大大小小无数次的战事。

三百多年前的天启之战,便是凤凰后裔——妖王昊天主导的。

凤凰属火,至阳至刚。

羽翼所覆,千里焦土。

所以,“凤凰泣血”不论在六界哪一族的眼中,都是大灾大难的征兆!

“她被处死了?”夜瑶问了一句废话。

孟戌安绷着脸道:“是的。因为她长发及地,在宫人中很特别。中宫传令,命处刑内侍用她自己的长发将她绞死。”

被自己的头发勒死的?!

夜瑶一听颇有些憋闷。

死的这么惨,难怪会化作怨灵,徘徊在自己生前待过的地方。

昨日她从南熏殿逃到了紫宸殿,现在很可能还躲在紫宸殿附近,整件事情或许和她有关。

怨灵之事,要不要告诉孟戌安呢?

刚刚提出妖魔,一下子再扯上鬼怪,也不晓得他能不能接受……

又瞥了尸体一眼,夜瑶忽然大惊。

这个样子,这个死状……

“你当时看到了?!”她轻呼道。

一个小孩子,竟然看到这样可怕的场景!

生而为人,又生在帝王家,实在是有些惨。如此短命不说,还要在短短的命途中备受煎熬。

“梅姑姑被论罪时,母妃因为在殿上替她辩解,冲撞了皇后娘娘,被罚禁足。我知道母妃关心姑姑,便悄悄去了掖庭看她,却只瞧见……她的尸体。”

这时,寝殿的扇门打开,走进一个穿着礼服的年青妇人。

她一身华贵重饰,面容十分疲惫,正是孟戌安的母亲淑妃。打扮的这样精致,显然是从某个重要的场合回来的。

她一脸愁容,径直走到内殿,坐在宽大的案前,研墨、提笔想要写点什么,却半晌也没有落下一个字。

……

夜瑶戳戳孟戌安,“你不做点什么吗?”

“我能做什么?”

“当年你是个小孩子,没有能力帮助她。在梦境中,不试试吗?在我的梦中,一切没的选择,我逃也逃不出昆仑虚,打也打不过小淘……但你不一样,你可以去找陛下!或者找其他人帮忙!至少能去见她最后一面!”

噩梦是“执念”,是“心魔”。

孟戌安的执念是他的无能为力,心魔是对他母亲的歉疚。

虽然不管在梦中做什么,都不能改变过去。但或许……他只要走出去,便能从长久的噩梦和负罪感中走出来。

“有什么用?现实是,母亲已经故去十多年,我在梦里找来父皇,也于事无补。”孟戌安丧气地说。

夜瑶急了,晃着他道:“对你母亲来说,可能确实没有意义。但对你自己,对那位姑姑来说,可不一定!”

这时,几个宫人走进殿来。

为首那人,捧着一樽华美的琉璃酒壶和一个精巧的杯盏。

“淑妃娘娘,小人奉命来伺候您上路。”那名内侍阴阳怪气地说。

淑妃从案前起身,面上毫无惧色。

她一步步走到寝殿中央,挥退近身几个宫人。

果然,如孟戌安所说,她没有丝毫惊慌,也没有抗拒,似乎早料到会这样。

……

夜瑶心头一紧,纠结起一会儿自己是不是该捂住孟戌安的眼睛。

“你说,我可以吗?”孟戌安忽然问。

“当然——”

夜瑶用力地点头,“我替你制造点动静,你从窗户爬出去找你父皇。”

孟戌安沉了口气,不等她动作,便掀开帷幔,径直走了出去。

“母妃——”

他冲到妇人身边,握住她端起毒酒的手。

“安儿——”

淑妃一惊,没想到儿子在殿内。

她想要跟内侍说点什么,却见孟戌安二话不说,夺过满杯鸩酒一饮而尽。

“安儿!”

淑妃撕心裂肺一声喊。

“孟戌安——,你疯了!”

夜瑶脑中嗡嗡作响。

这个缺心眼的家伙!虽说梦里死了并无大碍,他也不用冲出去把毒酒喝了吧!太冲动了,这要怎么收场!

转念一想,却又十分理解他这么做的理由。当年,她被爹娘错认为女儿,享受了他们几百年的关爱。如果真的夜瑶死了,她宁愿当年死去的人是自己。

……

梦是假的,梦里的鸩毒却是真的。

孟戌安倒下的瞬间,夜瑶感到地动山摇,眼前一切开始扭曲,手中抓紧的帷幔布料也瞬间消融。

糟糕!这是他的梦境。他一死,一切岂不是都要消失!

她的神色和淑妃、内侍们一样的惊恐。

“呼——”

一道风声掠耳,她无力抵抗地被吸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35.莫名其妙的婚约!

“啊——”

从自己的惊呼中醒来,夜瑶的脑袋在石柱上磕的生疼。

天边弦月依旧,显然时辰尚早。

孟戌安也安稳的靠在石柱另一边。

刚想去唤他,他却睁开了双眼。

夜瑶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复杂的眼神,惊恐、痛苦、解脱……,全部藏在他深邃的眼眸中。

孟戌安凝视着她,“夜瑶——”,声音有些沙哑。

话还没说出口,便听到内殿传来一阵咳嗽声。

意识到可能是自己吵醒了陛下,夜瑶赶忙捂住嘴,跟孟戌安指了指内殿。

孟戌安不动声色,仔细打量了一番周围。确定暗处什么也没藏,这里也的确不是梦境,才起身上前推开殿门。

夜瑶沉了口气,揉着酸痛的脖子,准备换个姿势继续守着。

孟戌安却回头说:“你随我进去。”

夜瑶一听方才警醒,确实应该随他进去的,否则万一出点事,自己不好交待,他也无法解释。

她小心跟上,进殿以后随手关紧扇门。

这一次,他们每一步都走的无比小心,探了几次才放心向前。

……

为了进药方便,依着明帝的习惯,内殿的角落里留了一盏纱灯。

借着朦朦胧胧的烛光,两人轻手轻脚地走进内殿。

刚一进玄关,却见明帝正坐靠在卧榻上,正警觉地望着他们来的方向。

一眼望见是自己儿子,明帝即刻神色大变,待看清与他一道的仅是一名医女,顿时又放下心来。

身为帝王,竟也到了要防备孩子的时候。

忽然间,人到垂暮的感慨涌上心头。

孟戌安,他的儿子,父子二人已有月余未见了。

这孩子自小失去母亲,没有坚实的母族为依靠,将门苏氏曾经的门生故旧更避之唯恐不及,所受的心酸苦楚又怎是一个普通孩子能承受的。

“安——儿——”他喊了一声。

孟戌安扑腾跪下,“父皇,安否?”

夜瑶随之跪在一旁的宫灯下。

希望他们父子能好好说话,最好孟戌安能得偿所愿。反正她和雪离天亮就要跑路了,也不在乎需不需要向太子交代。

仔细审视过二人,明帝虚咳了两声,摆摆手道:“无碍——”

“你为何深夜来此,还暗地潜入?”他的脸色看不出喜怒。

虽然是父子,首先更是君臣,五皇子夜闯寝宫实乃大不敬。

此事,可大可小。

眼前这两人,倒是很值得玩味。

医女归属尚膳监,向来是皇后掌握,能入宫来的都是经过太子、皇后和内侍监共同挑选的,至少是他们信得过的人。

然而,若不是五皇子和她关系非同一般,量她也不敢冒死带他进殿。

“父皇恕罪!”

孟戌安伏拜下身,“因为,白日里……阻拦的人太多。儿臣是您的儿子,却见不得自己的父亲。实在担心您的病情,才趁夜色来问声安。”

明帝一抬眼,“你想要什么?”

知子莫若父,五皇子因为母亲和外祖家的事,一直与皇后、太子不睦,太子监国他和三皇子一派极力反对。皇后不让他来觐见,他却偏悄悄来……所求定然与朝堂之事有关。

“儿臣……”

孟戌安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他摆手打断。

“你——”

明帝指向夜瑶。

“奴婢是尚膳监的医女。陛下有何吩咐?”夜瑶低眉顺眼回道。

明帝捋了捋长须,“朕认得你。这么多医女里,唯有你送来的药……最不苦。”

“回陛下,奴婢在汤药里加了橙花蜜,有润燥之效。”

夜瑶心中一阵窃喜,得到陛下赞赏,这回要发了。说不准能得到重金赏赐,从鬼刀那偷偷买点“功德”过来。

果然,努力的人,上天不亏待!

“咳——咳咳——”

明帝又是一阵咳嗽。

他指着孟戌安道:“小丫头,你可知道,带他进殿是要杀头的。”

夜瑶点点头又赶紧摇头。

听说按大夏律例,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明帝偏过头,笑道:“安儿,难得有人真心待你。你可喜欢这小医女,朕把她赐给你如何?”

夜瑶一听,脑中嗡得一响。

她只是接了个活,怎么就变成个货了,能被送来送去的。

“谢父皇——”

孟戌安想也不想,直挺挺地再次拜下。

夜瑶大惊失色,“陛——”

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孟戌安回身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神压了回去。

闭嘴——

他的以口型说。

夜瑶瞪大了眼睛,这是几个意思?都这个态度了,要说他喜欢自己,是不是太假、太勉强了!难道因为太子找他们来捉妖的事?!

“小医女,你叫什么?”明帝问。

“小瑶。”孟戌安抢白道。

明帝蹙起眉头,“连个正经姓氏都没有吗?你读过书没有?四书、五经又学了多少?”

“奴婢是个孤女,出身乡野,大字都不识得几个,更别说念书了。学识那可是……一丁点儿都没有啊!”夜瑶赶忙回话。

不知道陛下抽的什么风,也不知道孟戌安安的什么心,但她身份低微又没学识修养是明摆着的,这样总该安全了吧。

不对啊!

孟戌安怎么听着听着还笑了呢?

那个,陛下也暗露喜色……

气氛好像有点诡异?

“好——,女子无才便是德!很好!”

明帝忽然来了精神,闭目思索片刻,便指着她说:“从今日起,你就是国师吕归一的养女了。”

这么随便的吗?!

夜瑶差点惊呼出声。

就因为没念过书,就把她改送给国师了?!

明帝的指尖在榻边叩了叩,指向儿子道:“安儿,你准备一下。半个后,上国师府迎娶你的王妃。”

王妃?!

忽然又变了?!

陛下的思维好跳跃!

可是,这么奇怪的决定,孟戌安似乎觉得理所当然的样子。

他随手扯过愣神的夜瑶,拉着她一起拜下。

“谢父皇隆恩——”他气定神闲道。

夜瑶胸中气血翻腾,却不能发作。

那么大一个把柄在他手上,一个不好得把玄真道长他们都给连累进来。

真真的敢怒不敢言!

明帝舒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安儿,你与你母后、皇长兄不睦,虽不全怪你,但君臣之礼……还需谨守。大婚以后,去了封地,就别再回来了。希望你能明白朕的苦心。还有,好好待这孩子。”

孟戌安扫了夜瑶一眼,“儿臣……会的。”

似乎没想到他会满口答应,明帝神色颇有意外之喜,点头道:“很好——,你要的东西,朕会赐给她做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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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权宜之计

“吕瑶。”

“吕瑶——”

被孟戌安手肘猛的一推,夜瑶这才反应过来陛下是在叫她。

竟然还坐地改姓了!

人间帝王要不要这么言出必行?!

在孟戌安威胁的目光中,她乖乖低头,“奴婢在——”

“你几岁了?”明帝和蔼地问。

夜瑶嘴角一抽,硬着头皮回道:“双十年华。”

又虚报了年纪,她只觉亏心亏的要死!

“嗯?”明帝微微诧异,“看不出来,你还年长安儿两岁。以后要多提点他、辅佐他、照顾他。”

年长两岁……

是两三百岁啊!

夜瑶差点吐血。

等等,陛下刚才好像说……嫁妆。

那件东西,就是孟戌安要的?!

这么说,他来这的目的达到了,自己还帮了大忙。一会儿好生商量下,请他放自己和雪离离开,总是没问题的吧。

********

“什么?!你要嫁给那个凡人!”

雪离的吼声差点掀翻头顶的圆桌。

夜瑶的嘴,骗人的鬼!昨日还信誓旦旦说没有喜欢那个人,结果孤男寡女在紫宸殿外呆了一整夜,回来竟然说要跟他成亲!

“嘘——”

夜瑶想去捂她的嘴,却被挤在一边的防风陌抢了先。

“我的姑奶奶——,外头许多人呢!”他捏着嗓子说。

夜瑶揉了揉雪离的脑袋,安抚着她道:“没办法,昨夜被他发现了我的秘密。受制于人,唯有先配合他拿到所需要的东西。”

每天被人花式捂嘴,雪离简直快要躁郁了。

她挣扎着嚷嚷道:“凡人……寿……没几天……寡……”

领会她的意思,夜瑶赶忙说:“你放心——,不是真的成亲。他答应我了,一旦拿到他要的东西,会立刻送我们离开盛京。”

雪离终于消停,防风陌却哭丧了脸。

“离开盛京,那我的神册怎么办?!”

夜瑶有些无奈,拍拍他的肩膀说:“天下之大,造孽的妖魔何其之多。这一只……不是我们能对付的。你放心,我等良妖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了你,就会对你的事负责到底,上山下海也给你找一只合适渡劫的妖来。”

“昨夜发生什么了?”

摆脱防风陌的控制,雪离抖擞起精神来。

“我们……陷入了梦境……”夜瑶沉了口气,若有所思道:“‘梦’即‘念’,最强的‘执念’结成了最深的‘魔障’。忽然入梦,事情非比寻常,我怀疑是梦魔作祟。”

“梦魔?!那可是魔界六大护法之一!他竟然敢越界来到人间作乱?!”防风陌又惊又喜。

原本为抓一只小魔小妖弄坏《山河卷》,他还怕九重天上的天官们不信,倘若神册是因为抓梦魔给弄没得,绝不可能有人怀疑。

这活要是做成了,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啊!

“不行——,咱们不能走!都是有德行的修行者,怎么能放任魔类为祸人间?!”他激动地拍着雪离的肩膀,口沫横飞道:“我们三个对付不了,还可以找帮手啊!玄真子那帮人,虽然都是肉体凡胎,但也一个个修炼有成。只要仙道阵法使用得当,什么魔界大护法……说不准能与之一战!”

“仙道阵法?你会吗?”雪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防风陌陪着笑脸,“我是不会,但二位仙子会呀!来都来了,咱们降魔嫁人两不误嘛!”

“再跟你说一次,我们是妖。别再仙子仙子的叫了,怪磕碜的。”

夜瑶从桌底爬出,拍了拍裙边的尘土,打了个手势,招呼他们出来收拾行李。

陛下让国师把她领回家做女儿,国师虽然不大情愿,身为臣子却不能拒绝。她一个小小医女,就更没有说话的余地了。

此时,国师就等在宫门外,“欢天喜地”地准备领天上掉下的女儿回家。

好在她这个“准王妃”还有几分薄面,跟景蓝姑姑一说,对方便允了雪离随她一起离开;陛下身边的大监更是做了个顺水人情,让她的“好友”风内侍,也跟着一起出宫“照料贵人”。

方才道别时,场面是在太“感人”了。

没轮上守夜的几名医女哭哭啼啼、拉拉扯扯,恨不能将她五花大绑,仔细拷问一下到底如何才能“飞上枝头”。

“玄真道长那帮人岂是好说话的主儿?单那个鬼刀,手起刀落,山神也不够他砍的!”雪离爬出桌底,不忘揶揄防风陌。

防风陌赶忙跟上,一脸谄媚道:“二位姑娘格局宽广、仁义无双,到底是什么妖精才会如此优秀?”

雪离撇撇嘴,没好气地说:“你这么一说,还真是的!夜瑶这种圣母情怀,兴许就跟她的物种有关。她的真身与人族甚为亲近,常常被凡人驯养。可惜啊——,因为肉质太过鲜美,大部分都难逃被杀戮的命运。别说得道成仙了,能化形的都少之又少。我们游历凡间这么多年,连一只同类的妖精都没见过!”

防风陌一边琢磨,神情一边变得古怪起来。

“二位姑娘……莫不是……狗精?!”他磕磕巴巴地问。

雪离一个爆栗落在他头上,怒吼道:“鸽子!鸽子——你才是狗精呢!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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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其人仙风道骨,国师府更恨不能建成一座道观,直接便坐落在皇城外的青衿山上。

青衿山独峰高耸,崖壁陡峭,群山环绕仿佛莲花初蕊,四周灵气充沛,实乃一方宝地。

从山门往上,循着山势共有七层楼台殿阁。每一座皆是金碧辉煌,气势恢宏如天宫仙寓。既为供奉神明的殿堂,又是各俱功用的私宅府邸。

难怪天下道门都想成为国教,大夏国教混元宗的宗主还真是财大气粗!

第一层讲经堂;第二层膳堂;第三层客堂;第四层沐汤房;第五层藏书阁。

当被带到第六层,夜瑶累的差点背过气去,这里离第二层的膳堂足有近千阶,来来回回用个膳还不够消耗的。

这一层修得很规整,绕着山峰首尾相接足建了一圈殿舍,又依照八卦方位隔成了八座院落。

她和雪离、防风陌被安置在东面两座相邻的院中,听说西面住着国师的远方侄儿。

37.一波未平

青衿山峰端流岚,灵泽盘郁。

在此间入眠,最是酣然。

夜瑶、雪离难得安睡,可惜天还不亮,便被庭院内一阵喧闹声吵醒。

……

“你拦我做什么?听说七叔新得了个女儿,身为兄长,特来探望一下。”一个年轻男子扯着嗓子道。

“小姐是待嫁之身,月内将与睿王殿下大婚。即便是名义上的族兄,贸然来见也恐有不便。”宫中跟来的教习嬷嬷低声回应道。

她的声音和她的来处一样,平缓压抑,沉闷制式,像极了皇宫入夜前的声声擂鼓。

许是鲜少被人拒绝,男子一听便急了,“哎——,你们这儿什么破规矩?自家亲眷也不让见面。小爷我偏要进去,你奈我何!”

“诶——,公子停步!那个……时辰尚早,小姐还在休息。您若是一定要拜见,可以等晚些时候再来……”

在宫里当差久了,虽说规矩比天大。但真遇上蛮不讲理的,老嬷嬷也知道能屈能伸。

“噔——噔——”

扇门自内打开,夜瑶一身月白睡袍,披散着长发,慵懒地靠在门边,“何人在此喧闹?”

抬眼望去,只见檐下站着一个玄衣男子,光泽的黑缎束着发,手持一把厚重的乌木折扇,自然垂下的额发间藏着的一道抹额也是乌黑的。

此人年纪不大,一脸桀骜看起来很精神,甚至还有几分面熟。

如此放肆,难道是故人?

可是怎么想不起来了,难道真是年纪大了?

夜瑶心里犯着嘀咕。

“啊——,猫头鹰!”

雪离“唰——”得窜出房门,警惕地挡在他面前。

“我叫泫光,不是猫头鹰。”那人嬉笑着说。

夜瑶定睛一看,此人何止眼熟!他可不就是那夜从天而降,砸坏了她满园奇珍异草的魔禽——“窃脂”。

泫光,朝露之光。

作为一只夜鸟,他这名字起的还真是有趣。

而且,夜鸟晓眠,他这只鸟儿起得也太早了。起得这么早,好像不利于伤势恢复呢……

不对!现在可不是医者父母心的时候!

他是一只魔,魔啊!

……

泫光显然也认出了她们,扬起折扇拍着掌心,一脸兴奋地说:“咱们还真是有缘,在这里都能遇见。那天走的仓促,没能好好感谢你们,实在太失礼了!”

“你……为什么来这儿?”

夜瑶扯着雪离的腰带,暗暗向房内退。

魔类不许涉足人间,他却堂而皇之出现在这里,实在太古怪了!

他是国师的侄儿,那国师岂不是……

天啊!难怪他会阻止太子找人来收妖,合着自己就是魔类!

这回完了,一下子掉进贼窝里了!

……

“你在怕什么?”

泫光挑着挺立的眉峰,一双纯澈的眼睛凝视着她,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样子。

夜瑶认真审视着他,头也不偏地说:“嬷嬷,辛苦了。去休息吧。”

他们方才的对话,嬷嬷听得一头雾水,却看出情势有些不妥。

“小姐,这……”

“下去。”夜瑶坚持道。

一只魔类近在咫尺,身为“净者”与其势不两立。若是等会儿出手,伤及了凡人,就是她的罪过了。

泫光偏过头,笑着摆手道:“去去去——,快点出去!我与妹妹是旧相识,有许多话要和她叙呢。”

嬷嬷虽不情愿,转念一想,实在犯不着得罪未来的王妃和太师的侄儿。告罪退下的同时,不忘领走守在廊下的侍卫们。

“哐——”

院门关上。

一瞬间,夜瑶飞身跃出,将雪离拉到身后的同时祭出了飞霜剑。

剑锋指向泫光,她厉声道:“窃脂,你来人间想做什么?”

“诶——,有话好好说嘛,出什么剑?!伤了自己如何是好?我们魔族有恩必报,既然这条命是你救的,你当真要砍我,我也反抗不得。砍吧——砍吧——,看你怎么下的了手!”泫光竟然耍起无赖来。

他一步步向前,夜瑶一步步后退。

她并非害怕泫光,这才短短几日,谅他也不可能恢复的那么快。

只怕惊动到其他魔类。

万一捅了这个“马蜂窝”,整个盛京的百姓可就遭殃了!

“上次救你实属误判。我是妖族的‘净者’,你一个魔类既然出现在凡间,我便该将你捉拿问罪。”夜瑶冷冷地说。

如此对峙,还真是棘手……

要不要拿下他,直接开溜呢?

“你们是妖族?那怎么不认识柳七爷呢?”泫光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夜瑶蹙起眉,“柳七爷又是谁?”

“妖族圣殿的七长老,大夏朝国教‘混元宗’宗主——吕归一,也就是你的义父。”泫光慢慢勾起嘴角,似乎并不忌惮告诉她们这个秘密。

妖族也掺和进来了?!

梦魔、窃脂、妖族长老,妖魔二道勾结起来,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夜瑶后背出了一阵冷汗。

“准备灭口了吗?我们可不是好惹的!”雪离亮出利爪,在她身后嚷道。

“你们是我的恩人,我怎么会恩将仇报?种族成见可万万要不得!”泫光摊开双手,一脸无奈地说:“我只想知道,那个天族人死了没有?”

“天族人?”夜瑶和雪离同时瞪大了眼睛。

他显然是在问阿泽,但阿泽是沧氏的鲛人族,怎么会变成了天族?

难不成他已经得道飞升了?!

以为她们忘记了,泫光比手画脚道:“就是你们后来救的那个弱鸡呀!他约我打架,连佩剑都折了,还不肯放弃……那个妄图取我魔丹的坏家伙!”

魔类的内丹蕴涵玄冥之力,是可以迅速提升仙力的至宝。

阿泽拼了性命也要泫光的魔丹,显然是族中竞争的压力太大。

魔类有仇必报,若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保不准会去南海寻仇。

“他死了。”夜瑶干脆地回答。

泫光一听,神色相当得意。

“哈哈哈,想来也是!小爷修为尽散,那家伙焉能不死!”

“修为散尽,形同废人,有什么好得意的?”雪离翻着白眼道。

泫光轻哼一声,得意洋洋地说:“这次的事情办成了,小爷一身修为便能恢复。”

“你准备做什么?”夜瑶警惕地问。

“我……”

泫光猛地住口,指着初升的日头道:“瑶儿妹妹,随我去用早膳吧。家里来客人了,可是热闹得很呢!”

38.一波又起

“小魔君,你会不会御火之术呢?”

“不会——”

“那,你有没有考虑学一下呢?”

“没有!”

“这边建议,不妨学一下呢。行走六界,技多不压身嘛!”

……

防风陌一见泫光,得知他魔族的身份,整个人仿佛打了鸡血一般。

再知道夜瑶、雪离和他的渊源,更是发了疯一般,不顾仙家尊严的……跟他套起了近乎。

下山的一路,雪离和泫光停不下来地来回斗嘴,防风陌则时时刻刻对着双方花式捧哏,三个人好似没头苍蝇一般嗡嗡嗡个不停,让夜瑶有种不大好的错觉。

在道童的指引下来到膳堂正厅,站在门口向内稍稍一瞥……

她差点魂飞魄散,当场人间蒸发!

膳堂内,摆着一张偌大的长桌。

正座上是发须皆白、道袍及地的国师“吕归一”,一边座次全部空置,另一边则端坐着几个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故人。

她猛地驻足,迅速转身往回走,却被泫光伸手拦住。

“怎么了?难不成……认识他们?”他似笑非笑道。

夜瑶推开他,不悦地说:“要你管!”

见她脸色不好,泫光识趣地不再开玩笑。

他像变戏法一般,从袖中掏出一个花束,哗啦递到她面前,“我有‘幻容花’,你要不要呀?”

这把花修剪的很齐整,仅有碧绿的长茎,不见一片衬叶,每枝花茎顶端都有一朵透明的小花。

这就是幻容花?看起来有些平淡无奇。

想给她找麻烦,只需嚷嚷几声就行了。这个节骨眼上,泫光倒是没必要骗她。

夜瑶眉头紧锁,犹豫着说:“可是,国师昨日见过我。”

看来她愿意接受,泫光咧着嘴笑道:“放心吧!‘幻容花’这种魔花,可以易人模样十二个时辰。之前十二个时辰内见过你的人,当时并不受影响,除非下一次变幻。所以,柳七爷眼中的你,还是昨日的样子。而那些人,就算以前见过你,今日所见又是另一副模样了。”

看过膳堂内客人的样子,雪离和防风陌也都忙不迭地往回跑。

“怎么是他们?!真要命!”雪离直跺脚。

防风陌更焦急,“我去,是风族那个疯丫头!她跟我有宿仇,要是看到我在这混,一封信告到族长那儿,我可就玩完了!”

……

“我看行——”

雪离一把夺过花束,“这花我帮她收了。该怎么用呐?我们三只都需要!”

*******

“七叔——”

泫光嬉笑着,引了三人走进膳堂。

出于礼节,原本坐着的靳羽和同门几人同时站起身来。

国师亦站起身,指着夜瑶和泫光说:“这位是我的义女吕瑶,陛下亲封的睿王妃;这是我侄儿,泫光。”

夜瑶嗯了一声,算作打了招呼,又指着雪离和防风陌道:“他们是我的随从,小雪和小风。”

“嗯。”

“嗯——”

简洁地招呼过,三人径自坐下,完美展现了乡野出身的修养。

背负着这样的人设,实在有够累的,等会吃饭还要狂放一点才是。

国师修养颇深,对他们的失礼视若无睹,指着杵在对面的几人道:“这几位是本门至交,为父师祖的师祖的师叔祖的祖师爷爷好友的大师兄座下的弟子,都是在昆仑仙山修炼的得道仙人!”

“哈哈,好远的关系!”泫光揶揄道。

靳羽毫无愠色,拱手行礼,“小姐好,在下靳羽。”

又指着身边几人一一介绍道:“敖沐浅、毕蒙、陆箕、雷霆昇,他们都是本门的优秀弟子,此次下山专为修行道法而来。前几日,我们在阴山一带演练阵法时,探得盛京方位疑似有妖魔行迹。降妖伏魔、惩恶扬善,修道之人义不容辞,于是马不停蹄赶来。得国师隆重款待,我等感激不尽,一定会尽力查明此事,保证皇城上下和一方百姓的平安。”

他说的义正辞严,颇有昆仑虚上师们的气势,似乎完全没发现此地正妖魔荟萃。

泫光修为散尽,探不出他身上的的魔气很正常。

“吕归一”,昨日没太注意他,一旦打起精神仔细分辨,还是能探到他极力隐藏,却难免疏漏外泄的丝丝缕缕不易察觉的妖气。

敖沐浅、陆箕、雷霆昇的修为都很不错,领头的这位师兄则更不用说,他们在这跟国师面对面坐了许久,不应该毫无察觉才是。

难道……他们下山是为了‘符咒’考课,灵力全部都被封印了?!

这就麻烦了!

梦魔虽不以灵力强大著称,但在梦境中却是绝对的主宰。他们眼下灵力全无,光凭符咒之术贸然对付他,一定讨不到好。

顾不得许多,夜瑶“冒失”地开口说:“义父,我原是陛下身边的医女,听宫中司药的姑姑说,前一批十三名医女一夜之间全数暴毙。您可知是为什么呢?”

未料到她会说这些,国师一脸诧异。

“道听途说,万万不可信!”他急忙否认,接着语重心长道:“瑶儿你是准睿王妃,将会随他到封地执掌一方。平日里万不可对他胡言乱语,扰乱了他的视听,影响朝廷大局才是!”

“太子殿下说的,也不可信吗?”

夜瑶挑起眉梢,一字一句道:“入宫前,太子殿下曾亲自嘱咐我们,万不可在紫宸殿守夜的时候睡着。否则……就会像上一批医女一样,不明不白的死在睡梦中。”

她尤其着重了“睡梦”二字,希望沐浅他们能有所警觉。

果不其然,敖沐浅最先发话,“靳羽师兄,吕小姐说的这点很有价值。医女们死于梦中,说不准和意、念之魔有关,在凡间遇到的魔类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我们虽然不怕他们,但还是要小心为上。”

“咔擦——”

泫光手中的水杯没拿稳,“一不小心”落到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靳羽的目光扫过对面几人,“多谢提点。”

他面向座上的国师说:“此事非同小可,请您禀明人族圣上,允我等尽快入宫查探。”

国师面露难色,清了清嗓子道:“原先,太子说陛下的病有妖异之像,贫道是不认可的。如今,诸位仙人也说有异象……要入宫查探,怕是轻易过不了太子那一关。”

他的话一说出口,五位昆仑弟子和夜瑶几人全都暗暗攥紧了手心。

大家各有心思,各有所盼。

“除非……”

国师欲言又止,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所有人都翘首以待。

他环顾左右,终于说出解决的办法:“除非同意太子的人共同探查。双方才能妥协,方不耽误降妖除魔的大事。”

39.借局设局

靳羽一行除妖心切,用过早膳以后,便随国师离开府邸,入宫拜谒去了。

“吕归一”在席间的动议,让夜瑶隐隐不安。

妖魔勾结在宫中作祟,行事极为隐蔽,就连周遭的各路地仙都未察觉。可偏偏一介凡人的太子和法力全部被封的昆仑弟子们,这么轻易便探查到,会不会是对方的阴谋诡计呢?

幸亏离宫之前让防风陌去见过太子,玄真道长应当已经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了,希望他们不要贸然行事。

临行前匆匆布下的阵法,实在有点水……遇上梦魔、妖族长老这样级别的妖魔,大抵是没用的。

*******

“说!尔等妖魔勾结到底有什么企图?!”

长剑再次架在泫光的脖子上,雪离气势汹汹地逼问着他。

“玩儿呗——”

泫光嬉皮笑脸道:“小爷就这个脾气,越不让来玩的地方,就越要来玩!天族一边喊着‘六界众生平等’,一边偏偏限制魔族活动的地域。这叫什么事儿?就连挑起大战的妖族都能通行无阻的人间,凭什么不许我们魔类涉足?!”

说到此事,夜瑶也颇不能理解,甚至还有几分同情。

六界众生只要和睦相处、互通有无,便是大同盛世,为何偏偏限制某个种族的活动。然而,所有存在的东西,都有其存在的原因,先辈们定下的契约,不是她一个妖族小辈能弄清楚的。

见她面有难色,雪离开口道:“《六界无难书》是魔后亲手签下的,代表魔族全盘同意上头的每一条契定。只要它存在一日,六界众生便当遵守。若是违背,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代价?!”

泫光冷哼一声,“魔君至今还被封印在灵鹫山天启塔内。当年那纸契定,魔族同意得签,不同意也得签。那叫做——强权!”

“大战之后,百废待兴。若是不对妖魔加以限制,怎么保障六界安稳?怎么对得起为保护家园而死的生灵?!”

“你到底是妖吗?怎么胳膊肘子老往外拐?”

“我对事不对人!”

“我看你就是只假妖——”

……

“往事尘封,莫谈,莫谈!”

防风陌上前打着哈哈,小心翼翼地把雪离的剑从泫光脖子上移开。

然后咧嘴对他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我这有一本祖传的修炼秘籍。里头有这个……御火之术,功法玄妙相当有趣!小魔君现在有空的话,我们不妨坐下来读一读,相互交流一下。”

为了身家性命,堂堂神君沦落至此……竟对一只魔禽如此低声下气。

雪离收剑入鞘,对他俩一脸的瞧不上。

夜瑶余光一瞥,那本小册子书封橙红,显然是电族的术法。

她拍拍防风陌的肩膀,“你家祖传的宝物还真丰富,连‘电火术’都有。”

防风陌拱手告饶,“见笑了。爱好收藏,是我狐族的本性。”

泫光扯过册子,随手一翻,便立马丢回给他。

“小爷练不了——”

防风陌急忙劝道:“不能啊!四道有界,术法无界!听闻魔族俊杰天资甚高,修炼的速度远超其他各族,再加上咱们这有夜瑶这个‘书袋子’,区区电族御火术怎么可能练不了呢?”

“蠢货——,你才是书呆子!”雪离一巴掌拍过去。

她一手揪起防风陌的耳朵,一手指着泫光道:“猫头鹰现在灵力尽散,跟凡人没多大差别。你让他接引闪电,修习电火之术,不如直接叫他去死!”

“就算泫光练成了电火术,也是帮不了你的。因为,‘电火’根本烧不掉仙家神册。”夜瑶凑上前补刀道。

“什么?!”

忽遭晴天霹雳,防风陌脸色一下子垮了。

夜瑶拿过书册,哗哗啦啦翻了一通,找到某页指给他看,“电火只能焚毁凡物。要想彻底烧掉神册,必须用‘三昧真火’及以上等级的天火或者异火。”

“三昧真火?!那可是先天功法,不是随便能修炼得来的。”防风陌欲哭无泪。

雪离嘴一撇,“算你还有点见识。”

夜瑶拍了拍防风陌的脑袋,十分耐心地介绍道:“‘三昧真火’之上,还有‘洗业金火’、‘焚天紫火’、‘幽冥鬼火’、‘六丁神火’四大天火,以及‘红莲业火’和‘琉璃净火’两种异界异火。其中,‘洗业金火’在上清玉虚宫的‘玉虚琉璃灯’中;‘焚天紫火’沉在东海之渊;‘幽冥鬼火’燃在冥界‘火海’池底;‘六丁神火’在天界老君的炼丹炉里。至于‘红莲业火’,万年前被魔君岁寰收服,跟他的魔丹共生;‘琉璃净火’,唯有凤凰一族中修炼至顶峰的妖王能够使出,天启大战之后再未现世。”

“什么?!”

防风陌差点惊掉下巴。

足有七种火能烧掉他那本假的《山河卷》,可他却偏偏一样都没可能得到!

怕他郁闷成疾,夜瑶终于不再卖关子,敲着他的额头说:“谁让你找火来烧神册了?我是打算制造个机会,让你在某些有力的证人面前,堂而皇之在某个难以查证的地方弄丢卷册。”

心情起伏过大,防风陌重重喘了几口气。

“姑奶奶,你倒是说清楚点啊!”

夜瑶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指尖绕着一缕长发道:“比如,梦境中。”

她顿了顿,瞟了一眼泫光道:“今日昆仑弟子一行入宫拜谒,想来不日便会有行动。到时候,你带着泫光跟玄真道长一起参与。完成大事之后,直接说神册遗失在梦中即可,那些昆仑弟子便是你的有力证人。这几日,你多在盛京周围活动活动,务必让各路地仙都知道你来了。”

“我不去——,我伤还没好。”泫光假模假式地捂着胸口。

夜瑶回手一扬,“随身咒——”

一道晃眼的虹光闪过,禁咒分别落到泫光和防风陌身上。

“哈哈哈,随身咒。七日内如影随形,容不得你不去。这才叫——强权!”雪离嘻笑道。

防风陌瞪大了眼睛,“这样也行!”

雪离开心不已,“那当然,夜瑶别的不行,阵法咒术可是一等一的!”

夜瑶看着他们,慢慢收敛起笑意。

妖族和魔族共同设下这个局,虽不知目的是什么,但就冲泫光灵力散尽也要待在盛京,至少他绝对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把他拉下水,对所有人的安全都是保障。

只要用好这个局,不仅能帮防风陌摆脱困境,也能帮自己早日摆脱他这个粘人的狗皮膏药!

40.第一夜:一梦不醒(上)

按计划,防风陌下山访友,泫光被迫跟随,雪离也自告奋勇跟去“以防万一”。

难得耳根清静,夜瑶在藏书阁畅快地混了整日。

午膳、晚膳都未见国师和昆仑弟子,直到第二日晌午他们仍没有归来,山下却传来睿王驾到的消息。

在嬷嬷的操持下盛装打扮了一番,她匆匆下山去迎接。

烈日当空,前呼后拥来到青衿山脚,她的一双腿也差不多走废了。

远远望见孟戌安立在绿荫下,一左一右两名內侍打着扇,悠哉悠哉的样子实在让人憋火。

“殿下——”

心里再恨恨地,虚礼还是不可免。

孟戌安倒不客气,开门见山道:“娴贵妃自小照顾我,与生母无异。今早她传来旨意,让我带你去见见。”

“有这个必要吗?”

夜瑶的言外之意,既然婚事是假的,与宫里的人瓜葛当然越少越好。

孟戌安笑了笑,“怎么?在国师家住的太舒服,舍不得出门了?”

可不是“舍不得”,出趟门累个半死。

“不是——”

夜瑶叹了口气,“那个……宫中可安好?”

“什么意思?”孟戌安笑容一滞。

“就是……”

夜瑶欲言又止,目光在近身两名内侍身上来回晃悠。

看出她有话要说,又不方便直说,孟戌安指着停在不远处的马车道:“这两日我并未入宫,你说的事……不大清楚。有什么话,上车去说吧。

……

孤男寡女,同乘一辆马车,多少有些尴尬。

夜瑶缩在一角,酝酿了半天才开口道:“昨日,国师府来了几位昆仑弟子。早膳以后,国师带他们入宫拜见陛下,有意引荐他们处理宫中的邪祟之事。”

“嗯?!他不是极力反对的吗?这会儿怎么又出尔反尔了?”孟戌安颇为不解。

今日一早,娴贵妃传来口谕时,并未有其他的话嘱咐。难道她要见夜瑶是假,唤他去商议此事才是真?

“国师的意思,也会让太子殿下的人参与。也就是,我的同伴们。”

掂量了半天,夜瑶并未提及她对国师身份的怀疑。

一来泫光是个魔类,他的话不可尽信;二来孟戌安和娴贵妃、贤王殿下有母子、兄弟之情,而国师又和太子不睦,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国师很可能是他一边儿的,毫无证据之下的指控,怕是会让孟戌安不高兴。

经她这么一提醒,孟戌安才恍然想起,自己这位准王妃,其实一直是太子那边的。

“太子允了你什么?”他冷着脸问。

话题又回到原点,太子是个绕不过去的坎。

夜瑶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孟戌安紧盯着她,一点点逼近,“绫罗绸缎、金银珠宝?还是良田美宅、奴婢仆从……”

“没有,我没要这些。”夜瑶辩解道。

沉默片刻,孟戌安低声道:“夜瑶——,你很不错。到我身边来,他答应你的,我都可以给你。甚至,我能给你更多……”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莫名的好听。

随着他越靠越近,温热的气息贴上耳边,夜瑶的耳根忽然有些发热。

她一点点退到门边,磕磕巴巴道:“他……他们答应,事成之后,抓到的妖魔……归我!”

“妖魔?咳咳咳——”

孟戌安一阵咳嗽,掩饰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变化。

妖魔,他还真没有!

“啊——”

马车一颠,夜瑶扒着门边差点掉下去。

孟戌安伸手拉住她,一把将她扯到身边,自己往里退了退,留给她一个安心的距离。

“大婚之后,我便要离京去封地——衮州。那里横跨黄河两岸,是河口最容易决堤的一段。今年,据钦天监推测,会是一个水患大灾之年。我早些过去,便能早些准备应对之策。”

他自顾自地说着,似乎在向夜瑶解释——为何要顺水推舟答应这门婚事。

“为什么是我呢?”夜瑶道出心中疑问。

“陛下是一个好父亲,至少……对太子来说是的。”孟戌安的笑容有些惨淡,一字一句道:“身为臣子,三哥和我的使命是臣服,我们的正妃,只需要一个不错的出身,并不需要多高的学识,更不需要太有心机,最不需要的便是兴旺的母族。”

“原来如此。”夜瑶暗暗点头。

难怪陛下听说她不大识字时,会那般欣喜,原来选儿媳妇的标准是这样的。

毫无学识——真是个让人开心不起来的特长。

“为什么让我到国师门下?”她又问。

朝野上下选择甚多,为什么偏偏是国师“吕归一”。他是妖类所化之事,大夏皇帝到底有没有察觉?

孟戌安笑了笑,不厌其烦地解释道:“国师是娴贵妃的人。身份足够高,却六根清净,做他的义女,仅是得个名头,不会有任何实际的助益。父皇忌惮三哥和贵妃娘娘,把我也归为他们一派,自然不希望我的婚姻给他们带去任何助益。”

原来如此!

夜瑶暗自叹息,自己活到三百多岁,还不如眼前这个少年通透。

此时,她终于明白,身为大夏高祖皇帝的子孙,孟戌安并非不信妖魔鬼怪之说,而是……那是君王才要肩负的责任。他的父皇不允许,他便不可以惦记这份责任。

这样相互算计,需要时时掂量的血亲关系,真让人不寒而栗。人族虽是血肉之躯,但他们的心机深沉似海,注定会在六界中拥有不可被忽视的地位。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担心孟戌安嫌烦,夜瑶小心翼翼地说。

孟戌安偏过头,“你想知道嫁妆是什么?”

被他说中心思,夜瑶吓了一跳。

此人莫非会读心?!

“是我母亲的遗物——一把桃花扇。”孟戌安说。

“扇子?!你跪在太极殿外,只为要一把扇子?!”夜瑶难以置信。

这话一说,她自觉失言。

孟戌安的噩梦是他母亲被赐死,想来她定是犯了天大的过错。一把扇子,对他们母子来说,也许是意义非凡的物件。当年的事自己毫不清楚,便不该妄自揣测。

凡人的心,太难测了。

早知道当年就该多用点功,学一学卜算之术。

41.第一夜:一梦不醒(中)

孟戌安倒不在意,慢条斯理地说:“那并不是一把普通的扇子。三百多年前,我母族苏氏的先人曾是高祖陛下麾下的先锋将军,追随高祖驰骋弱水两岸对抗妖兵魔寇。一次战役之后,他在清理战场时拾获了一把绘着桃花的团扇。那把团扇看似脆弱却坚不可摧,刀劈斧凿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像是传说中的仙家法器。他还发现那把团扇可分风雨水火,并在最后一战中用它抵抗了倾天妖火,在危急关头保护了高祖的周全。大战之后,他因为战功赫赫被封为大将军,在朝堂上将宝物献给高祖,高祖却又将宝物赐还与他,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立约——苏家后世的第一个嫡女,要纳入皇家做大夏朝的皇后。”

“就是你母亲?”

“嗯。”

三百年才出一个嫡女?

夜瑶暗暗啧舌,苏家还真是阳盛阴衰。

可是,孟戌安的母亲只做了淑妃,不知道其中又有怎样的变故?

他不说,她当然不能问。

“后来,你母亲嫁入宫中,团扇便是她的嫁妆。大夏南北水脉纵横,江河两岸年年洪患,你的封地尤为严重。因为团扇有分雨水的仙力,所以你想拿回它保护一方百姓?”

真是小瞧他了,此前还觉得他冥顽不灵,原来竟有这等悲天悯人的情怀。

可是,区区一个凡人,想肩负起苍生重任,那简直是……自寻烦恼。

孟戌安笑了笑,“你倒不笨。不过,我母亲说过,桃花扇早没有了传说中的仙力,只是一把略微结实的扇子。父皇能轻易给我,便印证了此事。”

他沉默一瞬,低语道:“至少是个念想。”

夜瑶默默点头,仙家法器上都附着仙灵,团扇上的灵力散去,想来是它的主人应劫而去了。

“你放心吧,有我盯着呢!等团扇送到国师府,我立刻将它拿给你。”她拍着胸脯道。

*******

西宫别苑的水阁内,摆着简单的筵席。

娴贵妃端坐在正位,一左一右分别是三皇子孟旿和五皇子孟戌安,母慈子孝的场面,一派和乐融融。

夜瑶跪在娴贵妃席前,低眉顺眼一副小媳妇的模样。

“你就是医女小瑶?”娴贵妃上下打量着她,“模样倒是出挑。只是这出身……实在委屈睿王殿下了。你下去坐吧,今日是家宴,不必拘谨。”

终于跪完了,夜瑶暗舒了口气,赶忙回席坐到孟戌安身边。

孟戌安目不斜视,神情淡漠道:“遵父皇之命,儿臣不甚欢喜。”

夜瑶不禁腹诽,他这样子可没有半分欢喜的意思。

娴贵妃勾起嘴角,轻笑着说:“长亭侯的女儿是不错,可惜她爹与兄长们太过能耐。你与旿儿的王妃若是母族过于强盛,会让你们与长兄之间生出嫌隙。陛下不愿看到,本宫亦不希望如此。你是个好孩子,应该早些想明白。”

“哼——”

一旁的孟旿终于按耐不住,拍案而起道:“长亭侯的女儿怎么了?嘉汐妹妹贤良淑德,与五弟青梅竹马、情谊深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说到底,都是东宫使的绊子,偏见不得我们兄弟好!”

夜瑶的手微微一抖。

东宫西宫之间如此剑拔弩张了吗?

贤王说话这么直接,合适吗?

当她聋的吗?!

她可是太子的人呀,啊喂——

……

“三哥多虑了,瑶儿是我自己选的。我年纪不小了,知道怎样的人能相伴一生。往后一定按照母后娘娘的要求,安分守己……效忠于父皇和皇兄。”孟戌安言辞沉稳,一点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

看着他的样子,夜瑶不免心生同情。

平日里看话本子,她最见不得相互喜欢的人不能相守的戏码,没想到眼前就有现成的。

这个人,还真是惨!

……

“旿儿,休要妄言。”

低声斥责后,娴贵妃的目光回到孟戌安身上,“大婚的事情,本宫让余嬷嬷去你府上协理。既是娶正妃,就该有娶正妃的样子。莫要让人家笑话了——”

“全凭母妃安排。”

……

说话间,园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异样的呼喝,对几位养尊处优的贵人们来说,已是相当搅扰。

“水阁内外全部围住,任何人不得离开——”

一大队金甲的御林军鱼贯而入,瞬间把持住所有出口,然后里三层外三层将园子围了个遍。

夜瑶定神一看,领头的竟是一身杏黄冕服怒气冲冲的太子。

“隔墙有耳,言多必失,你三哥喜欢背地里说人闲话,这下好了……太子跑来兴师问罪了!”她拉拉孟戌安的衣袖,小声嘀咕道。

孟戌安偏过头,皱着眉头示意她噤声。

“皇兄如此兴师动众,所为何事?”孟旿上前问道。

“找她——”

太子长剑一指,对着的正是夜瑶。

夜瑶一惊,不至于吧?!

她可什么都没说!

阁内众人也诧异不已,虽说医女都是太子的心腹,夜瑶被陛下选为睿王妃十分让人费解,但太子好歹端着王储之尊,总不至于在光天化日之下来后宫抢人。

孟戌安将夜瑶拉到身后,直面太子道:“不知瑶儿犯了什么错,惹怒了皇兄,臣弟替她向您赔不是了。希望您大人大量,不要与她一个小女子计较。”

太子并未回答,而是望向夜瑶,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给我——过来!”

夜瑶心里打着鼓,以老成稳重著称的太子这是怎么如此气急败坏?难道……玄真道长他们出了纰漏?!

她匆忙过去,却被孟戌安扯住衣袖。

“太子殿下,她是臣弟的王妃。有什么事不妨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

娴贵妃适时上前,“太子,吕瑶是未来的睿王妃。你说带走便要带走,恐怕不合礼法。”

“礼法?比得上父皇、母后的性命重要吗?!”太子额上青筋暴起。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惊呆了。

眼前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还能谋害帝后不成?

太子推开愣神的孟戌安,一把将夜瑶扯到身边,向左右侍卫下令道:“将她带去紫宸殿!西宫即时起封宫,没有本王亲临,任何人不得离开半步!”

一听到“紫宸殿”三个字,夜瑶大惊失色。

“殿下——,国师在哪儿?昆仑来的仙人呢?还有道长他们呢?!”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太子怒视着她,目光如炬。

……

夜瑶被“押”到紫宸殿,一眼望见空旷的大殿中规规整整平躺了许多人。

她甩开侍卫的钳制,快步上前查看。

“吕归一”、靳羽、敖沐浅、陆箕、毕蒙、雷霆昇,玄真子、鬼刀、唐枫、慕容瑾,两边的人一个不落。

一一探过他们的呼吸、脉搏,她的脸色渐渐沉下。

难怪太子急了,其他所有人都在沉睡中,而最魁梧健硕的鬼刀却……死了!

42.第一夜:一梦不醒(下)

夜瑶回过头,面色凝重。

“太子殿下,陛下和皇后娘娘尊驾何处?昨日这里发生了什么?是否有可疑之人进来过?望你巨细无遗全盘告知,我才知道如何想法子处置!”

太子蹙着眉,抬手一挥。

近身内卫迟疑一瞬,即刻带着侍卫们撤出了大殿。

大殿中只余他们二人。

太子终于开口道:“昨日午后,国师带着几个自称来自昆仑仙山的年轻人入宫。他们说,不久前在阴山一带探到盛京有妖邪之气……让父皇很是忧心。于是匆匆召本王前来,安排他们在宫中作法收妖。当下,国师主动奏请,让玄真道长几人参与此事,权做辅助。”

“你答应了?道长也没意见?!”夜瑶十分诧异。

特意让防风陌去回话,说探得藏在宫中的邪祟可能是梦魔,提醒他们格外小心提防,没有万全之策不可轻举妄动。结果,“吕归一”一邀约,他们不仅轻易答应,而且行动迅速,丝毫没留下筹备的时间。

说到此事,太子有些理亏。

他眉头紧锁着说:“对方信心满满,本王也想尽快解决麻烦,便没考虑太多。道长他们……也愿意一试。”

他这话,夜瑶半信半疑。

不知玄真道长为何如此冒进,但他们现在这样显然着了梦魔的道,同她与孟戌安那夜一样,陷入了梦境之中。

“然后呢?”她又问。

太子继续道:“当夜,昆仑的人在紫宸殿设下阵法,说已将作祟的妖魔困在殿内。然后,父皇便移驾去了母后的椒房殿;本王携宫人和御林军全部撤出此宫;道长他们则留下,协助斩妖除魔。期间,哪怕一直苍蝇,也没有飞进来过。”

夜瑶认同地点点头,先用法阵困住梦魔,然后将它的“宿主”移走,最后想办法将它诛灭,这个方法完全没问题。若非她势单力薄,一定也会选择这样做。

太子踱步到她身边,俯视着鬼刀的尸身说:“可是十二个时辰过去了。直到现在,父皇、母后还跟他们一样,一睡着就再也没有醒过来。虽然脉象平稳、呼吸顺畅,却怎么也无法唤醒!你也看到了,这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他是什么时候死的?”夜瑶指着鬼刀问。

“今日早朝之后,本王下朝赶来,让御医查看他们几人时,发现此人脉象微弱、气息奄奄,当即让人给他灌下续命的千年人参汤。可是,没过多久,他还是断了气。”太子回道。

夜瑶一听直摇头,“他是在梦境中元神受损,渡足灵力兴许有救,灌参汤……完全没用。”

“梦境?!”太子愕然,“当真有所谓的梦魔?”

夜瑶点头,“十之八九。”

“如何将父王、母后救出来?”太子急着问。

“办法……不是完全没有……可是……”

夜瑶蹙着眉头,心中反复掂量。

此时,梦魔应该是在“宿主”的梦中。要让这么多人同时入梦,外界必然还有它的“灵媒”。想把大家从梦境中拉出来,斩杀灵媒是办法之一,可是……旁人尚可,大夏的帝后可都是凡人,强行用外力打破灵媒的束缚,他们脆弱的元神又岂能承受?

犹豫之中,太子冰冷的剑锋架上她的脖子。

“妖女!本王命令你,立刻想办法将父皇和母后唤醒!”他厉声呼喝道。

夜瑶舒了口气,慢慢抬起头。任她再没脾气,也不至于被人捏圆了搓扁了也毫不介意。

“太子殿下唤我作妖女,难道觉得妖女能容人随随便便把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惊得太子一个扑棱。

“你……你想怎样?”

夜瑶凝视着他,站起身来道:“禀告殿下,十位道友结的是‘十方天地诛魔阵’。他们都是得道之人,启用这样的大阵,对付梦魔绰绰有余。可为什么不成?大约是此前的‘困魔阵’出了问题,被梦魔逃了出去,将陛下和皇后娘娘控制在了手中。所以大家被卷入梦中,所以鬼刀才会死……如果轻举妄动,陛下、娘娘也都会性命不保。”

太子肩头颤抖,强撑起气势道:“妖女,莫要危言耸听!本王是未来的大夏皇帝,通天之人,难道会害怕?!”

“我当然知道……大夏皇帝是通天之人,可以通过‘帝王鼎’上达天帝的天听,是真正的天命之子!”夜瑶勾起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接着话锋一转道:“同时我也很奇怪,为什么陛下堂堂天子,却被妖魔纠缠?难道如今的大夏皇帝,竟然用不得‘帝王鼎’?!”

被踩中痛脚,太子的脸色一阵青百。

“帝王鼎”——大夏历代君王不外传的秘辛。父皇执掌大夏三十年,却从未成功开启过它。

代表着……天地对他皇位、君权的否认。

如此隐秘之事,玄真子找来的帮手,一介民女又怎么会知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还知道些什么?又想要什么?”他疾言厉色道。

夜瑶拨开他的长剑,哂笑着说:“凡间俗世,我不想管。眼下这件事,出于道义会管到底。我可以进入梦境,想办法救他们出来。不过……”

“不过什么?你想要什么?本王都可以给你!”

“我要……睿王母亲的遗物。”

她嘴上说的轻松,却清楚梦魔灵力强大,若能有件仙家法器随用,至少不会觉得过于势单力薄。

“你也要那把破扇子?”太子不解,目光一转却说:“不过,可不要后悔。”

夜瑶笑了笑,“因为扇子并没有传说中的仙力?”

“这也知道?!看来老五与你交了心了。短短几日,你们是怎么勾搭上的?”

“身为一朝太子,说话这么粗鄙合适吗?扇子,你给是不给?”

“给!即刻命人取来给你。”

“好。还有一事——为防梦魔偷袭,我需要有人护法。”

太子手一摊,“可用之人都在这儿躺着了,你让本王上哪去给你找人护法?”

“我已传音给同伴,他们很快就会到宫外,殿下放他们进来即可。省去他们的一份麻烦,陛下、皇后娘娘的安全便多一份保障。还有,为保凡人性命安全,周围的人有多远,撤多远!”

“好,本王都答应你。你可不要耍花招!”

放了句无力的狠话,太子逃也似的奔离大殿。

43.第二夜:谁的鼎,谁的锅?(一)

没过多久,内侍在外面推开了半扇门,放下一方漆盒之后,便匆匆合门离去。

接着,廊外传来铿锵的铠甲碰撞声,是御林军正在撤出紫宸殿宫苑。

……

夜瑶捧着漆盒,来到大殿中央。

缓缓打开盒盖,一缕残存的仙泽冲撞而出,直击入她的天灵。

氤氲水泽,绵密悠长。

灵力柔和,气息温润。

她心神一动——这是泽氏仙者的法器。

仔细一看,扇面所绘根本不是桃花,而是昆仑天镜“涤心池”内的“紫焰芙蕖”。

天镜内,万物颠倒。涤心池的芙蕖,花开无叶,精巧如盏。扇面所绘花影,浮荡半空,并蒂相连,难怪会被拾获它的凡人误以为是“桃花扇”。

明菡浮光扇?!

它可是泽氏兵器谱榜上有名的神兵,素被称为“浮光扇”,是先云梦君的法器!

先云梦君曾是道德天尊的入室弟子,与千千万万神族将士一样,在“天启之战”中应劫殒身。

她身归混沌,法器却流落人间。

蒙尘在此,实在可惜……

夜瑶将漆盒摆在面前,伏地长拜道:“仙长殒难三百余载,仙身不存,精神永续。晚辈夜瑶,涉世不深,无知趟入这趟浑水,捅了天大的篓子……必当竭力收拾。今日唐突,冒昧借用仙长之物,求请您保佑晚辈旗开得胜,顺利将道友们营救归来。”

眼看着暮色降临,雪离他们却迟迟未到。错过眼下昼夜交替的时辰,怕是又要再多等上一日,梦境中不知会酿出怎样的变故。

等……是再也等不得了!

夜瑶起身,祭出汲水珠。

珠中仙泽缓缓溢出,雾蒙蒙的白光笼上团扇。团扇随之亮起,与之交相呼应。两团光晕相触,即刻融为一体。

她的灵力从汲水珠注入浮光扇,源源不断,久久不绝。

“小扇子,你慢点喝呀!这可是我的棺材本……”

夜瑶不禁叹气,三年辛苦所得虽然不少,却也经不起最近的大肆消耗。

跟玄真道长这笔买卖,真是亏大了!

她很想哭,现在却不是哭的时候。等雪离知道了,闹起来的时候,才真的要哭。

或者,趁这机会打发雪离回云梦泽,过好此后漫漫兽生才是正事……

愣神间,浮光扇仿佛听懂了她的话,疯狂的攫取戛然而止。

光华敛起,团扇崭新如初。

夜瑶将它小心拿起,只见扇面光彩熠熠,莲池盛景栩栩如生。

凌波尘起,风烟动;

红颜灼灼,耀九州。

出自天尊之手的法器,果然非比寻常!

“真懂事——,不愧是仙长遗物。”

她举扇一扬,“呼——”一声,殿内百余个烛台同时燃起。

道德天尊擅长丹术,他所做的法器不仅能控水,还能控火!这回真是捡到宝了!

夜瑶指尖微动,团扇便化作一道金光,乖巧地钻进她的衣袖中。

她屏住呼吸,慢慢张开双臂,将方才外泄的仙泽一点点收敛起来。

须臾间,一缕乌黑的发丝从梁上垂下,小心试探着绕上她的手腕。

她努力放松精神,克制着想要挣扎的本能,任由它慢慢缠满周身。

这就是梦魔的“灵媒”——南熏殿里长发的怨灵、孟戌安口中的梅姑姑。

数十年徘徊不去,她对这座王宫到底怀着怎样的怨怒?对主人之死又有怎样的愤恨?才会冒着永世不得超生的刑罚,留在这里助纣为虐。

“戌正”,天启之战以前,被称为“逢魔之时”。

这一刻,昼夜交替,魔道之力最强,灵媒也开始“觅食”。

转眼间,夜瑶的周身显现出另外十道发缕,一条条从梁上拉到地面上,分别裹挟着殿内卧着的人身上。

入陛下的梦,路只有这一条……

夜瑶合上双眼,摒除杂念。身子越来越沉,意识越来越轻。

天清地浊,犹如鸿蒙初始,她感到自己渐渐一分为二,一个徐徐上升飘上天际,一个缓缓落下沉入深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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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明月当空,四周一片虚空。

升入云端,便是坠落的开始。

“啊——”

慌乱中,夜瑶拾回一丝镇定,及时抛出袖中的团扇。

团扇随风飞扬,化作蒲团大小,托着她停在离地丈余的位置。

俯身一看,下面是一片乱石岗。

好险——

小扇子还真是件上好法器!

孟戌安人虽执拗,运气却不赖……

泽氏仙长的法器,让她垂涎不已,却偏偏属于他;她怎么都看不破的梦境,却被他一眼看出来路;她一个修炼多年的“半妖”,在梦境中束手无策,还不如他一个凡人。

夜瑶甩甩头,驱散杂乱的思绪。

团扇飘然落地,她轻巧地跃上一块黝黑的大石。

环顾四周,这地方陌生里却有几分熟悉。

不正是国师府的半山腰吗?

她居所的后窗就能看到这里——一株槐树,一株柳树,位置分毫不差!

可是抬头不见高耸入云的殿宇楼台,低头不见人工开凿的石阶,分明是一片茂林丛生的天然之处。

青衿山,明帝的梦境竟在这里……

此梦显然年岁久远,甚至国师府还未兴建。

经时越久的梦境,所含事物越复杂,环境越不稳定,想要摆脱也越困难。

当务之急,得先找到道长他们。

“夜瑶——”

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夜瑶一回头,正和敖沐浅四目相对。

对方瞪大了眼睛,仿佛见到鬼一般……

糟糕!

忘记用幻容花了!

对沐浅来说,可不是见到“鬼”了么!

夜瑶一把捂住脸,想要飞身逃走,却被扑上来的敖沐浅箍了个铁紧。

“夜瑶——,我就知道!三十年前的世界里肯定有你!昨日就千里传音给你了,怎么这么久才赶来?!靳羽师兄说不可能,但我却知道,三十年前的梦境里,只有你能过来帮忙!”

她一边抽抽嗒嗒,一边捶得夜瑶几乎散架。

气力这么足,看来没什么问题。

夜瑶拍拍她的肩膀,有些心虚地说:“不好意思,跟师尊告假,耽误了。这不是来了么……你出什么事了?要我帮什么忙?”

看来即便遇到这样的危险,这群视考绩如性命的昆仑弟子,依然还在以考课为上。沐浅想要作弊,又怕被尊长们知道,竟然试图找她这个不存于世的人来帮忙,还真是“急中生智”。

44.第二夜:谁的鼎,谁的锅?(二)

“小心那些桑枝!尖叶上都夹了‘奔雷符’,还有那边的草丛……踩一脚,‘钻风咒’启动,风刀就会扑上来……”

敖沐浅一边扯着夜瑶往前走,一边不时提醒她注意四下。

短短时间,他们竟用符咒在这里布下如此防御。这短短十几载,同窗们的进步可不是一星半点。

越过层层隔障,敖沐浅激动不已地喊:“你们看,我把谁给带回来了!”

夜瑶抬眼望去,只见坡下开阔的空地上,靳羽正给雷霆昇包扎伤口,毕蒙、陆箕一左一右警戒着,而玄真道长等人并不在附近。

“夜瑶——”

望见她时,毕蒙、陆琪神色各异,一惊一诧,完全不敢相信她真的会如敖沐浅所说,能从昆仑虚赶来帮忙。

雷霆昇睁开眼,神色又惊又俱。

夜瑶十分理解这些昔日好友,一个死了十几年的人忽然出现,他们这样的反应已经算是相当克制了。

敖沐浅自顾自地介绍道:“这位是天阶的靳羽师兄。师兄,她就是夜瑶,我的朋友!”

“见过师兄——”夜瑶行礼道。

既然被认作三十年前的夜瑶,那她只能将错就错。

“你伤的不轻。”

她走到雷霆昇面前,蹲下来查看他肩头的伤口,对方却明显地避开。

三十年前,他们的关系似乎挺一般。

夜瑶不多言语,抬手便要施法替他疗伤。

“不行——”

敖沐浅伸手拦住她,“这座山上布有妖阵,探到仙灵就会发起攻击。他之所以伤得这么重,是因为方才以自身血气引来一道天雷,便成了阵法攻击的主要目标。”

雷霆昇竟以神族之血引天雷降临,看来他们对付妖阵并不轻松。

“这里……只有你们吗?”夜瑶似不经意地问。

“说来话长——”

敖沐浅叹了口气,“说出来你别害怕,这里……只是个梦境。我们来自三十年后,正在大夏盛京的皇城内对付梦魔。昨日,先以‘困魔阵’将魔头困住,然后和几位人族道友结了‘十方天地诛魔阵’,计划将它彻底诛灭。可是,不知它耍了什么花招,竟然从‘困魔阵’中逃了出去,把我们都拖进了梦中,还杀死了一个凡人。为了尽快出去,我们正兵分两路行事。”言简意赅介绍了全局。

夜瑶认真地点点头,“三十年后?虽然玄妙了一点……但是,不管你们要做什么,我都会全力相助。”

“我们几个负责对付妖阵,他们去找梦境的主人了。等收到讯号,便是破梦而出的时机。”敖沐浅信心满满地说。

原来道长他们去找明帝了。

也对,找到梦境的主人,才能想办法破梦而出。

“夜瑶——,你当真是夜瑶——”

终于适应了她的存在,毕蒙试探着走过去,伸手戳戳她的肩膀,又去拉她的发丝,仿佛想确认她是不是个实体。

夜瑶笑了笑,“还能假了不成?”

“不——,她可能是假的!”

陆箕将毕蒙扯到一边,扬起手中的风凌刀道:“梦魔控制宿主,在梦境中变幻莫测。他能盗取我们的记忆,然后制造假象来蒙蔽我们。你说自己是夜瑶,拿出证据来!”

夜瑶一愣,“我是我,这要如何自证?”

众人之间一阵沉默,人就摆在这儿,却要她自证,似乎为难了一些。

敖沐浅咬着嘴唇,眉睫一闪道:“如果你能说出初棠是谁,就可以证明自己是真正的夜瑶。”

她的话一出,陆箕、雷霆昇明显一怔。

昆仑虚上下明令缄口的事情,倒是验证夜瑶身份的好办法。

“初棠?”

夜瑶傻了眼,这个人……她应该认识吗?

“我……不认识。”她蹙着眉头回道。

自己就是夜瑶,三百多年来一直就是,难道还能因为别人的话变成假的了不成?

听她如此回答,面前几人紧绷精神瞬间放松。

“初——棠——,到底是谁?”

夜瑶忽觉有些难受,脑海中仿佛有什么被完全抹去了,留下的伤疤正在隐隐作痛。

陆箕快步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故作轻松道:“是我们风族的一个小仙。沐浅见过,你却没见过。方才你若真说出来了,恰好证明自己是梦魔所化。反过来说,你已经自证……自己就是夜瑶了!”

“被你们吓死了——”

毕蒙陡然松了口气,“我就说嘛,咱们一起修炼了百余年,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差点以为自己也是假的,哈哈——”

莫名其妙的“验明正身”之后,大家似乎都接受了她是夜瑶的事实。

靳羽终于开口道:“夜瑶师妹,你暂时不要泄露仙灵。等几位凡人道友找到梦境的主人,控制住他的元神之后。你与我们一起结‘十方天地诛魔阵’,将他和控制他的梦魔一道诛杀即可。”

听了他的计划,夜瑶心中不禁犯起嘀咕。

办法似乎可行,似乎又有点问题……

阵法没问题,诛魔也没问题,问题在于——杀明帝。

他是梦境的入口,也是梦境的出口。一旦杀了他,这个梦境是会结束,还是会完全封闭起来?

这两日,她一直在琢磨其中玄机,总觉得自己和孟戌安破出梦境太过简单,就像学习阵法时师长给举的例子,顺利的犹如设定好了一般,但真当自己做解咒习册时,遇到的东西一定比天书还复杂。

若是明帝死了,梦魔却没死呢?

梦境会封闭,如鼎盖合起……

鼎?

丹炉?!

夜瑶心头一紧——昨夜,明帝的梦境里进入了一妖一魔五仙四道。虽然仙者的仙灵都被封,骨血中的灵力却不可估量。一旦梦境被封闭,这里就会变成一个大“丹炉”,大家就如同投入的各类药材。

难道泫光所说恢复灵力的办法,是在梦境中将昆仑弟子的仙身仙骨仙灵炼化,据为己有?!可是这么做,梦魔自己也逃不出去。他一个魔殿护法,为帮一只小魔禽恢复灵力而死……值得吗?

至于妖族长老柳七爷。他化身“吕归一”,潜伏在大夏朝堂这么久,不仅有违契定,而且有迹可查。如果几个昆仑弟子死在这里,昆仑虚不可能不追究。所以,他让梦魔在自己的地盘上布局,以确保最终动手的是魔族。

魔族和妖族在合作,或者说相互利用。他们并不信任对方,所以泫光才会把国师的真实身份透露给她,甚至不仅限于她。

也许,从一开始,魔族就没打算让“吕归一”活着离开这里。

一切都在梦境中进行,不会留下丝毫的证据,只需要一个最终背锅的罢了。

45.第二夜:谁的鼎,谁的锅?(三)

“我有个问题——大家是怎么知道,杀死梦境的主人,就可以破梦而出的呢?”夜瑶沉下脸色问。

敖沐浅一愣,“这……这不是常识吗?书上这么说,大家都看过。”

“常识?来自《附梦录》,还是《冥望经》?那两本书上说,梦主在梦中死去,梦境就会坍塌,本人便会从梦中醒来,六界众生不外如是。这个情况,似乎没考虑过梦境中有只魔类存在。雨族曾有位仙长,不爱修习法术,偏喜欢研究六界中虚幻缥缈的事物。他花了数百年研究凡人的梦境,还编写过一本小册子。那本书册上说,如果梦境足够稳固,梦主的元神便难以脱出。本人在梦中一死,梦境就会与外界切断联系,变成一个封闭的空间,自身元神也会被封死在里面。现实中这个人不会死去,只是成为一具有呼吸、能进食,却没有意识的‘活死尸’。”

“连城公子的《南柯集》?”靳羽脱口而出。

夜瑶正色点头,“师兄博学,正是此书。方才沐浅说,你们是被梦魔带进梦中的。我想……若是梦主死了,出去的路就会被封闭,这里很可能成为‘死域’。诸位身上仙灵封闭,不知又能熬多久呢?”

“夜瑶,你说什么傻话呢?我们这么多人,结成十方大阵,难道连个梦境都打不破?”敖沐浅的笑容有些僵。

夜瑶满脸忧色,“当然可以,只是……”

她心里很清楚,“十方天地诛魔阵”虽然威力无穷,但必须十方一心,虽然自己能补足鬼刀那一方,但若是不能说服“吕归一”,怎么也没可能再结大阵。

“有什么问题?”靳羽问道。

一旦说出“吕归一”的身份,大家免不得又要怀疑她的身份。

犹豫再三,夜瑶终于开口道:“万一梦主先被人杀了呢?”

“啊——”身边惊声一片。

他们不杀梦主,却保不准别人不杀……事情瞬间从刺杀明帝,变成了保护明帝,恐怕不是已经损兵折将的凡人可以完成的!

“诸位,你们先稳住妖阵,我去找出梦主。”夜瑶主动请缨。

靳羽神色难辨,“我随你一起去。”

*******

天色渐亮,四下寂静无声。

青衿山下山的小道上,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前行。

“师兄,若是十方大阵结不成了,你还有别的阵法备选吗?”夜瑶忽然开口问。

就算制服“吕归一”,她也没信心能说服对方跟自己合作。

不过,阵法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实在不行还能换一个。她演练过的阵法诚然不多,眼前这位天阶的师兄却不是吹出来的。

靳羽驻足回身,干脆利落地说:“你不是三十年前的夜瑶。”

“师兄……什么意思?”夜瑶稳住心神。

“你方才提到的《南柯集》,是件孤本,仅存于‘玉虚太清阁’。玄阶弟子学业过半,会有一次大考,榜首者可以进‘玉虚太清阁’读书七日。我记得最近一次是天元二百九十九年,也就是十三年前,优胜者正是天英门的夜瑶。三十年前的夜瑶,不可能读过那本书。所以,当年你根本没死。说吧!为什么要假死,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梦魔的同伙?”靳羽步步逼近。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再嘴硬也不成了。

夜瑶双手合拢,行了个后学之礼。

“师兄英明。正如你推测的那样,当年我并没有身死,这次也是从外界进入的。至于为什么来……是因为……察觉妖魔的异动,赶来支援你们。”

靳羽眉头紧蹙,目光如炬凝视着她。

他忽然问:“你当真不记得初棠?”

夜瑶微微一怔,今日是怎么了,人人都说“初棠”,那位风族小仙跟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

见她神色迷茫,靳羽便不再多问,话锋一转道:“你方才说,若是梦主死了,梦境被梦魔彻底控制,这里就会变成‘死域’,到底还有什么依据?”

既然被识破身份,该交代的还是要交代一点。

于是,夜瑶吞吞吐吐、半遮半掩道:“我认识一个魔禽。他前阵子因为受伤……修为散尽。近来却听他说……有办法迅速恢复,于是想到梦魔可能会以梦境困住你们,炼化仙灵供他使用。师兄勿怪,都是瞎猜的……没什么切实的根据……”

“你说泫光?”靳羽的声音冷的要杀人。

夜瑶一惊,“师兄也看出来了?!”

没理由啊?!就算他偷带法器下山,现在的泫光气息也与凡人无异,几乎不可能被发现魔族身份的。

“你跟国师的义女是什么关系?”靳羽忽然问。

夜瑶真想抽自己,谎话只要一出口,便只能用更多的谎去圆。尤其面对这般聪明、修行又高过自己很多的师兄,她就不应该开口说话。

“她是玄真道长的徒弟,名叫云梦。”她苦着脸回道。

“云梦?”靳羽皱起眉头,嘀咕道:“她也有点不对劲。”

“她是个修道之人,没什么不妥的。”夜瑶心虚地帮自己辩解着。

她一边观察着靳羽的神色,一边试探着说:“那个……师兄,在沐浅他们眼中,我早已经死了。还希望你……”

“放心——”靳羽似笑非笑道:“我与你们年纪相仿,之所以能跻身天阶,正因为一心向道,从不多管旁人的闲事。”

辛亏这位师兄不是认死理的主,夜瑶长吁了一口气。

“走吧!去晚了,梦主就死了。”靳羽绕过她继续向前。

夜瑶快步跟上,“师兄,你是哪年出生的?”

“天启四万一千九百六十六年。”靳羽头也不回地说。

“巧了不是,我也是那年的!你该不会也是秋天出生的吧?”

“小丫头,别套近乎了!我顶多不揭穿你,可不会帮你掩饰。”

“好好好——,多谢师兄!”

……

青衿山,密林丛生。

二人穿梭林中,步履维艰。

好不容易行到山麓,忽见山下狼烟四起,喊杀声震天响起。

夜瑶诧异道:“人族在打仗吗?”

昨日她翻了整天的大夏史书,不见三十年前有什么战事啊?!

靳羽观望了一阵,摇头道:“不像。两拨人马的军服、盔甲虽然颜色不同,但样式完全一样,所用兵器也没什么差别。更像是自己人在打自己人。”

“自己人?啊——,是‘昌平叛乱’!”夜瑶惊呼道。

46.第二夜:谁的鼎,谁的锅?(四)

昌平叛乱,是先皇景帝时候的一件大事。

据大夏史书记载,景帝第七子孟义昀蛮壮嗜杀,常年镇守在南关,防御南越颇有建树。景帝受佞臣蛊惑,认为大夏以武立国,应立军功显赫者为储。遂召孟义昀回京,拟废去有忠义美名的太子孟义璋,改立他为太子。

然而,兔子急了会咬人,老实人也不是好欺负的!忠义贤德的太子一听说自己储位不保,竟然鬼迷心窍,亲自带兵在七皇子入京的必经之路上进行伏击。

他这一个“御驾亲征”不要紧,所携兵将竟不敌孟义昀麾下精锐,反被对方取了性命。

事情虽是太子挑起,但他毕竟尚是名正言顺的国本,死于亲兄弟之手,乃是国之大耻。景帝震怒,下令缉拿孟义昀。谁曾想,这位七皇子也是硬气,直接占山为王彻底反了。被派去讨逆的各路将军畏于他的军威,皆不敢全力剿灭,一波一波如退潮的水一般,前仆后继,又继又扑。

景帝气的一病不起,放言哪个皇子能剿灭逆贼,就将皇位传给他。

于是,大夏皇族内最残酷的一场自相残杀便开始了。

也不知是七皇子如有神助,还是其他兄弟太过草包,参与讨逆的皇子竟然接连折损,到最后……眼见兄弟们死伤殆尽,一直云游在外、痴迷道术的二皇子孟义卿终于顺应天意,返回盛京,拾起兄弟们倒下的军旗,亲自率兵与逆贼鏖战。

半年之后,他终在京郊卧龙岭剿灭了已是山匪的七弟和他麾下过万的南军将士。

逆子伏诛,老皇帝终于合了眼。

二皇子登上帝位,便是当今的大夏皇帝。

陛下仁义,将卧龙岭改名青衿山,许国教混元宗设立道场,超度当年死难的万千亡灵。

原来这里是明帝建功立业、奠定帝王之位的战役所在。他夜夜沉溺其中,可见这个梦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却不知是“噩梦”还是“美梦”?

……

“哦,对了!找梦魔可少不了它。”

夜瑶从袖中掏出乾坤铃,解开施加在上头的封印,并将它挂到了腰间。

一偏头,靳羽正用异样的眼光瞪着她。

“师兄——”

“这是什么法器?”

“乾坤铃。”

“从哪得来的?”

“一个朋友送的。”

“什么朋友?”

“好像是很小时候的朋友。实在想不起来了……也许是家中某位亲戚。”

……

说话间,“铛——铛铛——”,铃铛竟然响了起来。

这个声响,是妖,而且是大妖!

“有妖,在东南方向!”夜瑶陡然打起精神来,转身想要跑去查看。

靳羽却一把扯住她,追问道:“到底是谁给你的?”

不知道他为何纠结于此,夜瑶反手结出一道“般岚印”,将他整个罩在结界中。

“师兄,此妖法力高强,你灵力被封,恐有危险。且在此稍等片刻,除妖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她释开护体仙灵,飞身轻盈地跃出,三两下闪到了背坡处,而后迅速拍碎一朵“幻容花”,借它的灵力换了一副容颜。

慌张,慌张,今日真是慌张……

妖气中夹杂腥臭,是他没错了!

一人生死是小,师尊放她生路埋下的祸根是大,无论如何不可以让沐浅他们知道自己并非梦境中召唤出来的帮手。

绝对……不可以!

夜瑶祭出飞霜剑,循着乾坤铃指引的方向御风而去。

……

密林之中,一绿一白两道气障呈顶角之势。

身着麻灰道袍的“吕归一”,染金的袍袖上下翻飞,丝毫不加掩饰的妖灵气势磅礴、横冲直撞,化作一道道闪着莹绿的光,不断强劲地击打着对面白色的气障。那道气障在他的攻击下,表面已隐隐显现出裂纹,大有将破之势。

对面三人列阵呈三角,玄真子盘坐在前,双手结“北斗诀”,身后的唐枫、慕容瑾一左一右剑指顶在他的风门上,将自身修为集合于他,竭力加固着气障,抵抗着对方疯狂的攻击。

“柳七,住手——”

夜瑶从天而降,长剑奋力一挥,劈散数道冲击气障的妖灵。接着反身施加了一道仙障,将玄真子等人护住。

眼见将要击溃人族净者,却忽然被人插足搅局,柳七丹田气涌,顿时妖灵大动。

看清来人是个生面孔的小丫头,他胡子一撇道:“认识你七爷爷?”

夜瑶剑花一甩,“妖孽!你混入人族朝廷,干涉凡间事务;勾结魔类,迫害昆仑仙人;擅用妖法,袭击凡人。此三条,违反《六界无难书》契定,罪责深重,罪刑皆在百年以上。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啧啧啧,这口气……也是个净者。”

“不才,昆仑一小徒。”

“哦?昆仑的帮手?又是一个送死的!哈哈哈——”

柳七张狂地大笑,邪气冲天。

他双臂张开,身形一震,宽大的袍袖中顷刻露出上百条吐着红信的青蛇。

夜瑶眉眼一抬,“你这蛇养的不错。”

“何止不错,随便咬上一口,便能将凡人化为血水。”柳七眯着眼睛。

夜瑶嘴角一勾,“哦?那再加一条罪名——在人间私畜毒物。”

“小丫头,你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柳七步步逼近,夜瑶任岿然不动。

待他靠得足够近时,她忽然一跃而起,扬手撒出一把红黄的粉末。

仙家寻常变幻,用的都是障眼法,要想生生变出物件,得有十足的道行,纵是天阶的靳羽怕也不行。

多亏她曾经审问过许多犯了事的小妖精,了解到许多妖族的事情,比如各大长老都是何物幻化?

七长老——柳七,千年蛇妖。

再厉害的蛇妖,也怕一种凡间的小玩意儿。

这包雄黄粉,是她特意准备的,为的就是送给这位妖界尊长。

“啊——”

一阵绿色的烟气散去,柳七倾倒在地,痛苦地打着滚儿。

夜瑶落在他面前,质问道:“妖族打的什么主意?为何勾结魔类?!”

“死丫头,老夫吞了你!”

一身妖灵外泄,柳七随即化出真身,原来是条通体翠绿的白斑巨蟒。

巨蟒竖起头,足有一人高,张着血盆大口,吐着信子,喷薄着腥臭的气息,聒噪的腹音震的玄真子等人纷纷捂住耳朵。

47.第二夜:谁的鼎,谁的锅?(五)

夜瑶毫无惧色,长剑指着他道:“柳七,你现在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弃暗投明,随我回去完成大阵,大家一起离开这儿;二是玉石俱焚,放弃千年修为,变成即将被梦魔炼化的一根‘绿萝卜’。”

“你说什么?!”

巨蟒蛇尾狂甩,口中喷着湿冷的雾气。

夜瑶扬声道:“你被梦魔骗了。不管你们之间约定的是什么,他只是把这儿当成一个炼药的熔炉。所有进来的人,一个都出不去!”

“你——胡说——”

柳七震怒,蛇身一阵乱扫。

夜瑶轻巧地避开,“若非如此,泫光为何不随你进来?”

“泫光?他……他在哪?!”巨蟒翻转盘绕,不安地躁动着。

夜瑶笑了笑,“兴许正在盛京某处逍遥呢!他修为散尽,却冒险留在这里,还放言不日便能恢复。敢问柳长老,要怎样才能恢复呢?”

“什么?他修为散尽了?!”柳七显然不信。

夜瑶耸耸肩,“骗你做什么?你的身份就是他告诉我的,还不知道跟多少人说过呢!若是这次大家都死在这里,妖族就要扛下所有的罪责!”

“真的?”巨蟒稍稍安稳下来。

夜瑶从袖中抽出团扇,抵着下巴道:“怎么样?有什么仇怨,大家出去再算,可别便宜了别人,害了自己整族。”

沉默片刻,巨蟒呼啦一甩头,嗡嗡腹音回道:“好,老夫答应你。但若你有半句虚言,定要会将你生吞了!”

“把你的妖丹抵给我,我便立刻施法救你。”

夜瑶可毫不含糊,扣着柳七的妖丹,他才不敢、也没能力轻举妄动。

柳七犹豫片刻,摇头摆尾一阵抽搐以后,终于吐出一颗莹润的绿珠。

夜瑶抬起手,将妖丹纳入掌心。触到的瞬间,竟觉得其中蕴藏的妖灵有几分亲切。

怎么可能跟一个蛇妖熟悉,要熟也得是本家鸽子精啊。

难道近来妖化的更严重了,对妖物的妖灵产生兴趣了?!

正当她忧心之时,忽觉手指一僵,又试了几下,竟完全不能动作。

糟糕!

何时中的定身咒?!

柳七还有同伙?

乾坤铃怎么没响呢?!

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手中的扇子猛然被身后一只手给抽了去。

“千年蛇妖——”

靳羽绕过她,走到柳七面前。

扬扇悠然一挥,绵绵细雨随之落下,不偏不倚完全落在偌大的蛇周身。

雨水冲去雄黄粉,柳七瑟缩着恢复了人形。

夜瑶看傻了眼,虽然用的是她的灵力,但这个手法……真不赖,不愧是天阶的高手。

“师兄,你出来啦——”她又心虚又紧张。

靳羽瞪了她一眼,“用‘般岚印’,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

转身又对柳七说:“既然答应了,可别耍花样。”

柳七眼珠一转,伏小做低道:“性命攸关,不敢妄为。”

靳羽抠走夜瑶手中妖丹,丢回给了他。

“多谢上仙。”柳七露出喜色。

“师兄——,他的保证不可尽信,留个抵押才是呀!”夜瑶惊声喊着,却又无可奈何。

靳羽一凝眉,剑指在她面前画了个圈。

身上的定身咒随之解开,夜瑶扑向柳七想抢回妖丹。

靳羽伸手拦住她,“你取了他的妖丹,大阵一成,第一个就把他给炼化了,还怎么破梦出去?”

“会吗?”

夜瑶一个愣神,柳七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妖丹给吞了回去。

*******

“她睡了整夜,怎么还不醒?!”

雪离揪着泫光的衣襟,吼声震的大殿横梁颤了几颤。

泫光苦着一张脸,“谁知她这么冲动……”

“你跟梦魔一伙的吧?!赶紧让他把夜瑶的元神吐出来!”雪离反手勒住他的脖子。

“他在……明帝的……梦中,我……我……联络不上……”泫光痛苦地挣扎着。

防风陌束手束脚不敢上前拉架,只能在一旁苦口婆心劝道:“别冲动——,他灵力散尽,经不起你三两下折腾。有话好好说——,别给掐死了!”

雪离偏过头,冲他吼道:“都是你!喝酒误事!早一步赶到,随她一起进去多好!”

“随她去了又有什么用,多几个人出不来罢了。”防风陌低声回嘴。

雪离腾出一只手,猛地揪住他的耳朵,“死狐狸——,今夜你就带着这只死鸟,去梦境中把夜瑶给我接出来!”

“诶呦!去就去嘛,别这么暴躁!”防风陌疼得龇牙咧嘴。

半天没听见泫光吱声,雪离低头一看,他已经翻起了白眼。

她赶紧松手拍着他的脸道:“喂——,不想去别装死啊!”

泫光眼睛一睁,猛喘了几口气,揉着发红的脖子说:“夜瑶有性命危险,我当然想去帮忙。可是……我去不了啊!非但我去不了,这位跟我连了‘随身咒’的傻狐狸也去不成。”

“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雪离猛敲他的头。

泫光躲闪不及,被敲得发晕,一脸生无可恋道:“梦魔是我族护法,他所养的‘灵媒’,绝对不会近我的身。”

“窃脂,你蒙谁呢?!魔族自相残杀都是常事,哪有‘灵媒’不对族类下手这种规矩?”

碍于神族的涵养,防风陌努力克制着不与雪离一起出手揍他。

“真的!灵媒不会靠近我的。你们若是不信,今夜只管试试!我向你们保证——那只怨灵连一根头发丝都不会落到我身上!”泫光强忍着满腔的辛酸泪。

“哼——,试试就试试!你别想耍花样!”

雪离松开手,把他丢到一边。

“切——”防风陌手一摆,翻了个白眼,“魔灵不侵,除非你是魔殿皇族。”

泫光有没回答,抱起双臂满腹心事地靠上身后的宫柱。

“等等——”

防风陌打了个激灵,失声道:“你是魔殿的皇族?!”

雪离被他吓了一跳,“窃脂怎么可能是皇族?皇族养的魔禽还差不多!”

泫光翻了个白眼,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谁告诉你小爷是窃脂了?”

“你不是窃脂,难道是猫头鹰?!”雪离反问道。

泫光愤懑地起身,“小爷天生玄羽金翼,展若垂天之云,遮白日,蔽青天,扶摇直升九万里。你说我是窃脂还是猫头鹰?”

48.第二夜:谁的鼎,谁的锅?(六)

“金……金翅大鹏?!”防风陌瞪大了眼睛。

雪离几乎惊掉下巴,这只小魔禽竟自称魔殿皇族——鹏鸟。假如他说的是真的,那他非但魔灵不侵,就连梦魔也只是他的跟班呐!

“你们明白了吗?”

泫光的目光扫过他们,沉了口气道:“我就算想帮夜瑶,也做不到啊!”

“那你写封信给梦魔,让他束手就擒,放大家出来。我去送!”雪离急着说。

防风陌一听,慌忙摇头摆手,“不行!夜瑶传音里说——你是幻灵兽,能消‘念’,绝对不可尝试进入梦境。否则一旦梦念被你吞噬,整个梦境就会消失,大家的元神也会跟着湮灭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怎么办?!”雪离气得直跺脚。

“我去送——”

殿门自外被推开,踏进一只穿着“出云之月”绣纹皂靴的脚。

*******

为了军心稳定,昆仑弟子们并未被告知“吕归一”的真实身份,见他三两下“制服”妖阵,并在林中施加了一道笃实的迷障,纷纷称其有仙者之资,绝非凡夫俗子……惹得刚被他打伤的几位人族净者们相当憋闷。

帮雷霆昇处理过伤口,夜瑶将玄真子拉到一边,“道长,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您。”

救命恩人虚心求教,玄真子赶忙正襟回道:“贫道道行浅薄,蒙仙子垂问,不甚惶恐。但凡知道一二,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夜瑶客道地拱手,“道长所出‘劳山道宗’,论起捉妖降魔、驱邪除魅,天下宗门无出其右。听闻有位人族道友在进入梦境后不幸遇难,我想问的是,他的元神是如何安顿的?”

凡人一旦死去,元神便会成为亡灵,若不能及时被幽冥鬼差引渡到冥界,则有可能吸入煞气变成怨灵,甚至凶灵。它们灵识不稳,极容易被妖魔操控。

玄真子稽手作礼道:“贫道知道仙子在担心什么。哪怕是梦境,也有可能孳生凶灵。慕容先生已将鬼刀兄弟的亡灵收封,待离开梦境以后,便会交给黄泉引路的鬼差。断不会任他堂堂一位净者,沦落为自己生前最厌恶的凶灵、魔魅。”

夜瑶十分动容,“道长想的周到!”

“哪里!若不是仙子出手相救,我们几个都逃不出此命。”玄真子微微抬头,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吕归一”,低语道:“这个妖类,虽说弃暗投明,但真能信得过吗?”

夜瑶沉下眼色,“信不过。”

她眉睫一动,明眸一转,“可是,不信也得信。”

看出来她有事吩咐,玄真子连忙说:“仙子若有吩咐,不妨直说。我等凡夫俗子,虽是血肉之躯,但是救命之恩,纵以性命报偿,也不为过。”

“道长信不过柳七,我也信不过。不如下次结阵时,大家变换一下方位。”

听了夜瑶的建议,玄真子不由眼前一亮。

这位小仙子真是高明,虽说信不过柳七,却不明说排斥他,而是自己想办法在阵法排布上下功夫。

“十方天地诛魔阵”,除了东、南、西、北、东北、东南、西北、西南八方之外,还有天、地两方。此阵运转起来,能集纳天地灵气,将诸人原有的灵力修为放大十倍百倍,是克敌制胜的不二法门。通常来说,为了保证大阵运转,会由法力最高的两位在天、地位上,其他人依照自身法术所长,尽量安排在合适的位置上。

此前,昆仑弟子用“困魔阵”困住梦魔,为诛魔而结的大阵是由“吕归一”在天位、他本人在地位;“离为火”,靳羽擅御电火,在正东方;“坎为水”,毕蒙擅长布雨,在正西方;鬼刀致阳,在正北方;慕容瑾致阴,在正南方;“巽为风”,陆箕御风,在西南方;“震为雷”,雷霆昇控雷,在东北方;唐枫在西北;敖沐浅在东南。

现在鬼刀不在了,又加入一位昆仑仙子,方位自然要重新安排。要说怎么安排能限制“吕归一”,让他就算想使绊子也使不了,倒的确能盘算盘算。

“仙子说的是。方位……的确可以变一变。”玄真子拱手回道。

夜瑶点点头,两人这就算达成了默契。

……

“找到啦——”

敖沐浅一声轻呼,大家立刻围了上去。

她将一方精巧的沙盘托到夜瑶面前,“看,他隐匿在这里!”

夜瑶仔细一看,沙盘上幽蓝的细沙堆成了青衿山的形态,两颗闪着金光的小星星分别标志出山顶和山麓的两个位置。

显然这两个位置,一个是梦境的主人明帝,一个是伺机而动的梦魔。

沧氏这件法器,名为:“沧海一粟”,大小随心,大可至方丈,小可藏在指甲缝中。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能迅速模拟出当地的地形、地貌,战时可做舆图使用,而且只要捉到一丝气息,便能找到别人的藏身之所。

当年,初到昆仑虚时,她们两个路痴就是靠着它混熟了各处,而且抓毕蒙逃课一抓一个准。

再见到此物,心中唏嘘不已。

如果没有当年的事,这次自己应该是和他们一起出来考课的……

她点了点头,“既然梦魔和宿主分开,不如趁此机会结阵吧。只要诛灭了梦魔,梦境也就容易出去了。”说着,向玄真子使了个眼色。

靳羽点头道:“现在有人能替代鬼刀,梦魔也未发现我们有能力再结大阵,的确机不可失。”

“诶呦——”玄真子捂着胸口呻吟一声,“老朽受了些内伤,怕是不能在原先的位置了。”

“鬼刀刀法致阳才在的正北,玄真道长所修道术纯阳罡气正好契合。”慕容瑾上前道。

“既然这样,那就玄真道长在正北。夜师妹补到‘地位’去。”靳羽望向夜瑶。

她早有准备,眯着眼睛道:“还有一点点问题。我和吕道长都属水,一天一地不利阵法威力的发挥。不如师兄你换到‘天位’,我在‘地位’,唐枫接替你到正东,沐浅替他到西北,吕道长则换到……东南位。”

这样一来,与柳七相邻的正南位是慕容瑾,正东位是唐枫,天位是靳羽,地位是她,都是知道柳七底细的人。

如此安排,人人各按所长,并没有人提出异议。夜瑶和玄真子交换了个眼神,都松了一口气。

结阵以后,柳七万一有个什么异动,上下左右四方瞬间就能引阵法之力把他灭掉。

靳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显然已经领会了他们的意思。

49.第三夜:出云之月(上)

十人盘坐着各守一方,天位悬于顶上,地位安于座下,中间八方浮于半空。

纯阳天罡,玄真子,正北;

阴冥枯道,慕容瑾,正南;

蜀山剑道,唐枫,正东;

布云施雨,毕蒙,正西;

控雷施戒,雷霆昇,东北;

混元道宗,吕归一,东南;

御风凝气,陆箕,西南;

涉浪引潮,敖沐浅,西北;

天火为阳,靳羽,天位;

地水为阴,夜瑶,地位。

阵法既成,状若垂天之云。

天地间,骤然狂风四起,乌云翻涌,暗黑如夜;电闪雷鸣,压顶而来。

夜瑶在地,为阵法之基。

克制着心头滴血,她祭出了汲水珠,实时调节着仙灵释放,补足着昆仑弟子缺失的仙灵,同时引导净者们的道术灵力与阵法之力融合,维持着大阵各方的平衡。

靳羽在天,为阵法之引。

他悬于空中,长发随风,袍袖鼓起,面前摆着“沧海一粟”沙盘,虽然身上仙灵封印,但凭着上仙之骨,结九色莲花印于眉心,将法阵汇聚起的灵力于一身,稳稳地控制着阵法的力量。

“太上三清,法光普照!”

他威声一吼,大阵磅礴的灵力直冲霄汉。

刹那间,一道金光划破云层,从天际斜照下来,直落于青衿山峰顶。

“滋——滋——”

云层中数道电光落下,接着“轰隆隆——”的惊雷涌动不息。

如此三番,忽然一道紫气蹿上天际,而后迅速的下坠。

魔气四散,向山下倾泻而来。

梦魔设的“魔障”被破了!

众人欣喜不已,不自觉憋着劲都加重了力量。

然而,胜利并没有来的太容易。

一道金光闪过,四散的魔气骤然收敛。

梦境之中,梦魔的力量被放大了数倍,虽然魔障不存,他似乎有什么特殊的法器加持,竟以一人之力与大阵形成了对峙。

靳羽蹙着眉头,瞳中窜着火星。

……

间隙中,山下传来阵阵喊杀声、刀兵声、马嘶……,各种喧嚣混杂一团,似乎大夏讨逆的大战也进入了决战时刻。

夜瑶一抬头,只见结阵前的中天之日,顷刻间已经偏西,透过云层斜照出一抹如血的夕阳。

“不好!梦魔在加速整个梦境!”她焦急地喊道。

梦境结束,时间终了,这里就会被彻底封闭……

陆箕睁开眼,扬声道:“师兄,‘风雷印’!”

同时,一片风刀从她手中飞出,在自己和雷霆昇之间打了个转。

“刷刷——”飞刀扬起发丝,消失于无形。

几滴鲜血从他们指尖溢出,慢慢漂浮向大阵中央。

陆箕和雷霆昇早有筹谋,他们要以风、雷神族之血为引,向天借力!

弄清他们的意思,靳羽骤然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的手势变换的飞快,二十八道电光法印却只看清十指修长的残影。

“八面来风,雷霆万钧!”

他以“青灵印”一指,将神族之血化为血雾。准备以血为引,将腾云中的闪电、惊雷,全部引向青衿山顶。

如此一击,梦魔必死!

片刻之后,所预想的并未发生,密云仍在翻腾,云层中的闪电、惊雷依然在跃动,却并没有按照指引落下来。

不应该啊!靳羽十分诧异。

“十方天地诛魔阵”是昆仑护山大阵,既是阵法之巅,又是阵法之基,是每个昆仑弟子入门之后,一起合作演练的第一个阵法。

何止烂熟于心,闭着眼睛他都不会用错!

……

夜瑶一惊,目光投向柳七。

柳七正望着她,嘴角一歪,露出一丝狞笑。

糟糕!最担心的还是发生了。

他到底使了什么妖法,竟然能避开所有人的感知,阻止了靳羽施法。

“唐枫、道长!有变!”

夜瑶双手的“太极印”瞬间变换为“北斗诀”,又传音给靳羽道:“四方混元,诛妖!”

唐枫、玄真子立刻动作,先后结成“北斗诀”,以念力引阵法洪源,准备合力击杀柳七。

在这火烧眉毛的关键时刻,靳羽却毫无反应,仍在竭力引灵力与梦魔对抗。

“师兄——后院失火!先处置了才是!”夜瑶失声喊道。

他仍旧毫无反应……

柳七封了他的五感?!

这下子,惊动了所有人。

昆仑弟子最不知所措,怎么一下子夜瑶三人与“自己人”吕国师对峙起来,靳羽师兄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阵法内部乱了,一着不慎或许走火入魔。

所有人都露出惊恐的神色!

“噼——”

一声惊雷落在身畔,参天的大树应声而倒。

就在一瞬间,大阵分崩离析。

耀眼的火光,犹如火山迸发,在阵中四溢迸发;赤红的闪电,密集的闪现,不断向各方攻击。

反应迅速的,及时脱阵,尚能保全自身;反应不及的,被闪电击中,偏离了原来的位置,纷纷又被阵中的炸雷爆破出去。

怎么了?

所有人都在问……

夜瑶对上敖沐浅的目光,其中是满满的惊诧与怀疑。

她张口想要解释,声音却被呼啸的风声卷走。

所有人飘散在空中,不只要去向何处……

……

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寂静无声。

不知在上升,还是下坠……

“扑——”

夜瑶被重重地砸在一大簇藤叶中。

疼!

她却一个激灵跳起来。

该不会又是玉虚洞吧?!

“哗——”

身边又落下一人。

“谁?”夜瑶迅速敛起仙灵。

昆仑的人都封印了仙灵,“吕归一”隐匿了妖气,净者们都是凡人,就算是玉虚洞的栤蕶蔓,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吧。

“夜瑶——”近身沙哑的声音略带疲惫。

夜瑶一惊,“孟戌安!”

什么情况?!

大阵被破,梦境也紊乱了吗?

“啊——喂——”

还来不及说话,藤蔓再次窸窸窣窣向她缠绕上来。

又是乾坤铃惹的祸!

她吃过一堑,智却一分没长……

幸好,孟戌安在这里。

*******

大地昏暗,天际浮白。

一个个黑点从高空坠下,接二连三砸进半人深的积雪中。

“这里是……”

艰难地爬出雪坑,毕蒙有些发懵。

甩了甩发上雪粒,放眼四周,敖沐浅惊喜地叫道:“玉虚峰,这里是玉虚峰!”

“我们回来了?”

陆箕惊魂甫定,一头雾水,连忙去找靳羽师兄的身影。

50.第三夜:出云之月(中)

片刻之后,眼见玄真子、唐枫、慕容瑾几位凡人净者接连从雪坑里爬出,昆仑弟子们犹如凉水浇头,一个个迅速冷静下来。

这里并非真正的昆仑虚,他们依然在梦境中。

“天上没……没下雪!”陆箕脸色煞白。

经她提醒,大家纷纷抬头。

的确,苍穹晦暗,却一片空净,不见一片雪花落下,青松梢头甚至挂着被行云挡住大半的一轮弦月。

这里是昆仑虚的……一个晴夜。

山中终年风雪,六十载方晴一次。他们在这里修炼了百余年,也不过逢到两次而已。

敖沐浅指尖一抖,望向陆箕的眼神中满是惊骇。

“是十……十二年前!”她的双唇打着哆嗦。

泱泱昆仑弟子,有谁不知道当年那个晴夜呢?

泽氏的神兽发了疯,咬死了雨族的神兽,甚至还吃掉了自己的主人。

而她和陆箕、毕蒙,正是当时的目击者。

夜瑶……就死于今夜!

“这里是谁的梦境?”玄真道长问。

四人面面相觑之际,忽然听到靴底踩在雪地上的咯咯声。声音由远及近,正来自玉虚洞的方向。

“不……不要是夜瑶……不要……”

敖沐浅瞪大了眼睛,双手不住地颤抖。

“沙沙——”

青松叠影后,走出一个身材修长的身影。

是一个男人,一个陌生的男人!

大家的精神一松一紧之际,却见他身后还跟着另一个人。

身影越来越近,越看越熟悉,正是今夜会死去的——夜瑶!

……

惊恐地望着来人,陆箕攥紧敖沐浅的手哆哆嗦嗦地说:“她不是夜瑶,她只是梦境中的人。”

“毕蒙、雷霆昇,她只是梦境中的人……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她又对身边两人重复道。

这话似乎在说给同伴们听,更是说给自己听的。

不同于前一次大家反复的讨论和敖沐浅当面发出的传音,“夜瑶”这一次出现的毫无预兆。

记忆中血淋淋的画面直击心头,他们每个人感受到发自内心的震撼。

……

“夜瑶,你……你出来了!”

敖沐浅最先平复过来,第一个上前招呼。

“沐浅——”

与孟戌安走出玉虚洞的瞬间,夜瑶已然知道今夕何夕,翻来覆去竟然又回到了那“要命”的一夜。

她认真看着大家,一脸“懵圈”道:“怎么回事?我一个人领罚,你们怎么都不睡觉?大晚上跑出来干什么?”

目光扫过众人,发现少了靳羽和柳七。

十方阵破,九死一生。

若是被人破阵的话,一定不只靳羽和柳七出事。

方才,阵法应该是从内部自己损毁的。

大家都落到了这里,他们应该也离的不远,至少性命无虞。

……

敖沐浅指着孟戌安,迟疑着问:“这位是?”

“师尊故友家的子弟。”夜瑶不假思索地回答。

敖沐浅点点头,上前拉住她,“夜瑶,你别怕!这里只是一个梦境,一段属于十二年前的记忆,你……是记忆中的人。我们因缘际会聚集到了这里,才又遇见了你。你不用担心,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那……这里是谁的梦?”夜瑶眨着眼睛问。

大家面面相觑,实在无从分辨。

方才,大阵出了问题,并未诛灭梦魔,也未将明帝的梦境打破,他们反而中了梦魔的魇术,又陷入另一重梦境中。

如果梦魔不在此地,只要梦境的主人死去,梦境就会坍塌,大家就可以回到明帝的梦中,从那里继续寻找出口;如果梦魔在这里,那又将是一场艰苦卓绝的鏖战。

“不如,大家一起试一试,凭空变点东西出来。比如,你们现在饿不饿?如果把手伸进衣袖,谁能随心所欲拿出自己想吃的食物,这里多半就是他的梦境了。”

夜瑶瞥了一眼孟戌安,借用了他的办法,希望他不跟自己计较。

两天一夜没有进食,大家当然都饿了,一个个按照她的建议,从袖中试着取物后,抽出手来时却一个个空空如也。

“馊主意——”

陆箕翻了个白眼,发起牢骚道:“我们不过是玄阶弟子,哪里会凭空变幻之术?”

夜瑶有些不安,“怎么不行呢?”

她将手拢进衣袖,忽然神情一滞,指尖似乎触到一个圆润的、冰冷的……苹果?!

好死不死,竟然是她的梦境!

她可是个“死人”……

这里是谁的梦境都可以,唯独不能是她的啊!

将苹果往袖袋里推了推,她深深沉了口气,“看来……不是我们的。”

片刻沉寂,大家各怀心思。

这时,一直沉默的雷霆昇忽然开口道:“你们发现了吗?”

他手指着青松梢头的弦月,“我们落下来到现在,少说已经有半个时辰了,月亮、行云和树梢的位置却丝毫没有变过。”

月亮没动?

其他人都傻了眼。

这个当下,谁有功夫关心月亮?!

“月……月亮,没动……”

敖沐浅忽然一怔,犹如被闪电击中。

月亮的位置没有动,说明过了这么许久,这里的时间却丝毫没有流逝。

这个梦境,是静止的……

夜瑶打了个激灵,隐约知道其中原因。

这回与上次不同,大家和她一起进入梦中,原先推动梦境的重要人物——赶来救她的“沐浅”也被替换了,所以梦境没有继续进行下去,这里的时间也就停止了!

她哭丧着脸,四下打望。

真要命,难怪不怎么冷,连风静止了!

六十年前的昆仑虚,天朗气清的明月夜,却是她此生最最惨烈的一天!

明帝的梦尚且是以戈止战、克敌制胜的美梦,怎么到她却这么倒霉,又一次坠进了噩梦中。

“啊——”

敖沐浅忽然跳起来,“我知道了!梦境没动,是因为我没动!只要按照当年发生的事情进行,梦境就可以继续下去了!”

夜瑶愕然——她也太聪明了吧!

可是,按照当年的一切进行,不就是她带着自己“去死”么。

“大家试试把当天的事情重演一遍吧!”敖沐浅提议道。

夜瑶欲哭无泪,玄真子等人且忽略不论,沐浅他们所认为的事实,可都是师尊更改过的记忆,能不能推着梦境继续,实在很难说。

“就这么办!”

“好!”

……

“我去找师尊!”

“我也去!”

……

夜瑶还没反应过来,陆箕和毕蒙已经拔腿往玉珠峰方向跑了。

“路途遥远,好歹让我帮你们驾个云呐!”她讷讷地对着空气道。

51.第三夜:出云之月(下)

敖沐浅:“夜瑶——,咯吱疯了,在思过崖上和小淘打起来了!你快随我去看看!”

夜瑶:“好!”

……

敖沐浅:“夜瑶,咯吱疯了,我们去找师尊!”

夜瑶:“好——”

……

敖沐浅:“夜瑶,咯吱咬伤了小淘,毕蒙他们去找师尊了!”

夜瑶:“那我们去看看。”

……

演练到第一百四十四次,敖沐浅已经口干舌燥,瘫倒在雪地里再也不想起身。

试了这么多次,无论她怎么说、怎么问,夜瑶如何应承、答应,不远处青松上落下的雪块,始终没有掉到地上,梦境里的时间始终没有继续。

时间是静止的,师尊不会出现,咯吱和小淘不会怎样,夜瑶也不会有事……如果事实如此,那该有多好!

“到底错在哪了?”她垂头丧气道。

夜瑶叹了口气,明知问题所在,却有口难言。

她瞄了一眼孟戌安,生怕他不慎说漏嘴,却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正坐在雪垛上看着连绵的雪山发呆。

“贫道有个建议。”玄真子忽然开口。

“道长请讲!”敖沐浅犹如抓到救命稻草。

玄真子清了清嗓子,“诸位可听过‘明阳’‘玄阴’二阵?”

敖沐浅茫然地摇头,目光转向夜瑶。

“上古禁术?!”

夜瑶眉头一紧,认真点了下头,“《溯渊经》中提过:‘明阳阵’与‘玄阴阵’两种阵法,一个致阴,一个致阳。任意一种都可力敌千军,而当它们同时出现,则会相吸或相斥。不论在六界中的任何地方,要么会把空间压缩成一团,要么推动着时间加快流逝或逆转。因为不可避免的会造成时空的混乱,它们被推衍出世没多久,就被天帝下诏列为禁术。”

“嗯——,的确如此。”

玄真子捋着长须,摇头晃脑道:“不过,这里只是一隅梦境,不会给六界造成什么影响。应当不在限制之列……”

“《溯渊经》?是玉虚太清阁里的藏书吧?”敖沐浅的笑容有些僵。

当年,她何其用功,大考最终的优胜者却是夜瑶……

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变化,夜瑶思量着回道:“道长的意思是……我们同时结这两道阵法,推动着时间向前走,直到梦境自然结束。”

玄真子连连点头,“没错!若是梦魔在这里,梦境终了,他必会显形;他若不在就更好了,梦境会自行结束,咱们以逸待劳便能回到陛下的梦境中去了。”

“可是,《溯渊经》中并没有细说阵法是如何排布的。”夜瑶面露难色。

玄真子却笑了,“贫道门中恰有此法。”神情颇为得意。

“道长门中竟藏有禁术?!”敖沐浅啧舌道。

玄真子摆摆手,“哎——,怎么会有禁术。不过有两个通过它们演化而来的不入流的阵法而已。不过,按照本门法门将它们倒推回去……想找回原先的阵法倒是不难。”

大家面面相觑,暗暗佩服。

原来如此!

大抵是当年天帝颁书明禁时,人间智者不忍如此玄妙的阵法消失,刻意加以修改、变造,让阵法的用途大改,不至于在演练中造成什么破坏,而后留在自家宗门的阵法卷册中。

此后代代相传,皆是自家的阵法,但只要掌握着法门的人,倒着推演回去,还是能够得到保存完整的阵法排布。

“道长,多久能有结果?”敖沐浅上前问。

玄真子托着下巴,“须臾?恒远?说不清!反正这里的时间也不会走。”

敖沐浅翻了个白眼,左右抬手以剑诀相抵,低头碎碎念了一段。

“怎么了?”夜瑶关切地问。

敖沐浅回道:“传音给去找师尊的陆箕、毕蒙和回房睡觉的雷霆昇,让他们立刻赶回来!”

“哦……”夜瑶打了个哆嗦,搓了搓手,“早说啊。这么远的路,好歹让我驾个云去接他们。”

敖沐浅:“……”

……

当时间的参照物消失,时间感也跟着消失。

似乎很久,又似乎很快,三人精疲力竭赶回来时,玄真子已经推演出了两种法阵。

“明阳阵”与“玄阴阵”皆是三人列阵,一边是极阳之术,一边是极阴之术。

玄真子修纯阳罡气,为“明阳阵”的阵眼,唐枫、雷霆昇左右加持;慕容瑾修阴冥枯道,为“玄阴阵”的阵眼,夜瑶、毕蒙左右加持;敖沐浅和陆箕则在阵外,以本族的看家术法“御风咒”和“沧海诀”,调动着周围的风与气为两边助阵。

正要启动阵法,夜瑶忽觉不安。

这两个阵法在崂山道宗传了几百年,还经过来回两次的变换,虽说玄真子千算万算,拍着胸脯保证它一定能推着时间往前走,可万一……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扬声喊道:“孟戌安,到我身边来。”

大家这才想起,梦境中还有个凡人。

夜瑶暗自庆幸,多亏梦中时间静止,分了敖沐浅等人的神,否则大家追问起孟戌安为何出现在此地,一时还真没法解释。

雪垛上的孟戌安回过神,“怎么了?”

“过来——,我需要你帮忙!”夜瑶喊道。

孟戌安跳下雪垛,向她的方向走去,心里还在想着此行的正事。

*******

禁术之所以成为禁术,最基本的便是威力强大。

“明阳阵”与“玄阴阵”,对立的阵眼一升一降,上下对峙而立。两道阵法从催动开始,透着不寻常的暗涌力量。

玄真子剑诀指天,“负阴抱阳——”

慕容瑾掌心贴地,“冲气为和!”

能否推动时间流动,便要看它们能不能合为一体。所有人,依着自身修为所长,催动着阵法之力的融合。

一时间,耀目的金光,阴沉的银光,各自绕着阵眼缓缓卷动起来,犹如水中的两尾鲤鱼,首尾相接在空中打着转。

一阵寒风掠过,卷起几缕雪花;

空中的雪块落地,拍散了融入地面的积雪;

行云缓缓淌过晴空,弦月终于完全展露出来,释放着清冷的银辉。

……

时间在动!

阵法奏效了!

“道友们,全力布阵!”

玄真子一声令下,众人各使出看家本领,将一直收敛着的气力用到了极致。

“啊——”一声轻呼传到夜瑶耳畔。

是沐浅的声音!

夜瑶心头一紧,侧目望去,却不见她的身影。唯有不远处雪地上卧着的一团黑影,还有消失在视线之外的一道虚影。

“道长,有人偷袭!需要停下应战!”

夜瑶的声音通过气阵,传入阵中每个人的耳中。

“来不及了!”玄真子周身灵力大动,急促一声,“陆箕仙子,到对面去看看!”

……

“扑——”

陆箕还未动作,也被击倒在雪地中。

慌乱中,夜瑶袖中的乾坤铃骤然响起。

她心神一动,有妖!

是柳七!

52.第四夜:遗落“故梦”(上)

柳七动如疾风,跳跃的虚影闪现在阵法的各方。乾——坤——巽——震——坎——离——艮——兑,强大的妖灵不断冲击着密不透风的阵法,似乎在寻找整个阴阳大阵的薄弱点。

他疯了吗?!

妖的道行再高,真身也是血肉之躯。这样下去,即便能破入阵中,自身没有充足的灵力护体,很可能会被疾速运转的阵法搅成碎片。

靳羽去哪了?

已经遭逢毒手了吗?!

没有时间多做权衡,夜瑶一边竭力以仙灵推动着阵法,一边召唤出了“浮光扇”。

团扇飞跃而起,悬于孟戌安的头顶,投下一个雾白的光罩,恰好将他护在其中。

《六界无难书》的要义——仙庇人族。

“净者守则”第一条——保护凡人。

哪怕阵法被破了,这些仙人、净者全部殒难,也要竭力保护无辜凡人的安全。

……

柳七拼起命来,完全不顾自身安危。

不消片刻,他的周身已满是风刀割出的伤痕,墨绿的血滴滴落下,有些地方甚至露出白骨……“玄阴阵”也被他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柳七集中妖力,上身奋力地钻进阵中,脸上满是刀口和血污,却挂着诡异难测的笑容。

他艰难地举起右拳,手心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

离他最近的毕蒙离危险最近,却腾不出手去防御,只能瞪着眼睛干着急。

“毕蒙——,斗转星移!”夜瑶传音给他道。

她毕竟有汲水珠护体,不同于毕蒙此时仙灵完全被封,若是柳七执意与大家同归于尽,她挡在最前也许能拖延片刻。

话音刚落,汲水珠内虹光一闪,刹那间将两人的位置对调。

夜瑶瞬时承接住慕容瑾从阵眼回传的灵力,毕蒙也及时变换了双手的法印,顺利地替上了她的位置。

这种默契,唯有多年一起演练阵法的朋友方能做到。

“小丫头——,你还挺讲义气!”柳七凝视夜瑶,语气中有几分轻蔑。

看着他的样子,夜瑶心底忽然有些难受。

众生固有一死,他如此决绝赴死,是否清楚是为何而死?反观自己这些人,一个个自信肩负着使命、道义,又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卫道”?

“柳七,你是妖族长老,万千妖灵的守护者。我们这些人,求仙问道,守护六界契定、天地法理,自问没有做错什么。大家更无冤无仇,何苦要玉石俱焚?”

“哈哈哈——,有没有冤仇,很快就能见分晓!”

说话间,柳七忽然化出蛇头向她扑咬过去,同时抛出了握手心里的东西。

阵中各人无不紧张,一个个拼尽了毕生所学,推动着大阵越转越快。

梦境里的时间越走越快,一会儿的功夫,半面弦月已经化作当空的日头。

“咯——咯——嚓——”

强劲的阴风终于打散了柳七的妖灵,将他拦腰截成了两半。腰间血流如注,一时腥气冲天,他扑向夜瑶的上半身却没有停下。

夜瑶屏住呼吸,周身血液几近凝固。

大阵系着所有人的性命,哪怕被生生咬死,她也不能挪动分毫!

生死之际,她终于看清柳七抛出的东西,是一颗带着翅膀的金色小球。

小球的四周仙泽萦绕,显然是仙家之物。

这是什么法器?

柳七到底想干什么?

小球闪电般飞到她的眼前,挡在大到能吞没她的蛇头前面。

“它……想要保护我。”

夜瑶如此想,却不敢相信。

蛇头近在方寸,半尺长的毒牙闪着寒光,所含剧毒碰一下便能消肌蚀骨。

电光火石之间,小球“啪——”地张开,化作一道无形的气障,将她护在后面。

眼前金光一晃,天灵如遭重击。

夜瑶的脑海一片空白,只觉灵识一下子被抽走了。

*******

“啊——”

从梦中惊醒,夜瑶出了一身冷汗。

借着纱灯的柔光,她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熟悉又陌生的厢房内。

房间格局不大,陈设古朴典雅,桁架上是她常穿的素青留仙裙,墙上还挂着师尊心情好时打赏给她的书画。

这里是昆仑虚——天英门——她的卧房?!

她没有醒来,这里还是梦境……

要死,要死,这是怎么回事?!

没被柳七咬死,却又进入了一个新的梦境。

完了,完了,这要怎么回去?!

身上只穿着单衣,原本藏在袖中的苹果和乾坤铃早已不知所踪。

这是谁的梦境?

现在又是什么时候?

……

夜瑶迅速起身,擦干额上的汗,套上外裙便往外跑。经过厅中的八仙桌时,却被桌面上一个素白的信笺吸引了注意。信笺正面画了一朵红莲,是她最喜欢的图案。

昆仑虚弟子众多,不允许随意传音,大家经常以书信互传消息,女孩子间尤其常用的便是这种花笺。

匆匆将它翻过面,只见上面写着:瑶儿,明日“剑术”考课。今夜亥时,来天穹洞练习。

没头没尾,言辞随意,口吻像是某个亲近的朋友。

再仔细一看,她立刻瞪大了眼睛。

信笺的最后,落着两个娟丽的小字——“初棠”。

初棠?!

又是这个名字!

昨日,陆箕、敖沐浅、靳羽都提过她,却又都遮遮掩掩。

她到底是谁?

能把信送到自己房中,至少是同期天英门的弟子,怎么可能是所谓风族小仙?

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可是,沐浅、陆箕为什么要撒谎?靳羽为什么欲言又止呢?!

夜瑶忽觉后脑有根筋跳动着发疼,整个人仿佛得了风寒一般,脚下绵软无力,眼前也阵阵发黑。

对,天穹洞!她约自己去那里见面。去了就知道了!

……

推开扇门,一阵寒风扑面而来。

夜瑶打了个哆嗦,赶紧催动仙灵护体,才勉强觉得好一些。

这两天的连续折腾,把汲水珠内的仙灵耗去小一半,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到几时。不过眼下命都快要保不住了,心疼仙灵显然也没什么必要了。

她抬起头,仰望着熟悉的一方天井。

那小小一隅间,风雪缠绕,飘摇恣意……

昆仑虚的殿舍都连着地热,雪花落到地面上,瞬间便会融化,然后沿着暗渠排到山涧中去。

这样无聊的景色,她看了一百多年,今日才发现……这么美,怎么看也看不够。

53.第四夜:遗落“故梦”(中)

昆仑虚险峰延绵,素有“五楼十二城”之称,其中最大的两座便是玉虚峰与玉珠峰。

玉虚峰上有三座神殿,是三清天尊在神界的居处,天阶、地阶的昆仑弟子各住在自己师尊的殿舍中,跟随师尊修习无上天道;在玉虚峰巅的“天镜”,则是众神飞升天界的必经之路。

昆仑丛峰“十二城”设十二天师堂,广收四海九州神族子弟入学,常有弟子三千名。仙长简单教授他们基础的术法之后,便会进行一次通考,从三千弟子中选出一半资质尚可、勤奋刻苦的进入玉珠峰山门成为黄阶弟子,未被选入的则礼送出山,再不招录。

进入玉珠峰的黄阶弟子,每六十年便有一次大考,逢三进一可升为玄阶弟子,分入“九门”中继续精进修为,未被选中的同样要离开昆仑虚;再修炼百年,“九门”玄阶弟子便会迎来第二次大考——“玄阶升地阶”通考,由天界五大神官亲自督考,仅取各门榜首、榜眼二人进入玉虚峰,成为地阶弟子,未被选中的可以选择离开,或留在门中继续修行,等待下一个百年的机会;再往上去,百年之后,则是由三清天尊亲自考核、选取门下入室弟子的终试——“地阶升天阶”大试,能够入选天阶的地阶弟子更是凤毛麟角。

“天穹洞”位于玉珠峰与“十二城”峰中与它最邻近的木蛟峰之间的璇玑谷内,深谷两侧被冰川覆盖,附近常有野生神兽出没,都是稀有的珍奇品种,遇上了唯有被动挨打得份,因此鲜少有弟子会到那里去闲逛。

路上遇到一位同门的雨族仙子,夜瑶才从她那知道现在是天元二百四十年,是自己进入天英门,成为玄阶弟子的第二十年,大概是……七十多年前。

那一年,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无论如何回忆,她都不记得这一天,也不记得这封信笺,更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

此间事显然不是曾经所见,也许……只是一段虚妄的“所思梦”吧。

腾云落到谷口,一阵血腥气扑面而来。

夜瑶猛然警醒,立刻祭出汲水珠,反手凌空抽出了飞霜剑。

明珠在前引路,白芒照亮眼前冰牙交错的深谷;她御剑在后,不断避开障碍,以最快的速度向天穹洞飞去。

落在数丈宽的洞口,她被洞内的景象惊呆了。

一个陌生女子倒在血泊中,双手被藤蔓缚在身后,身上满是深可见骨的刀伤,雪白的留仙裙已经被鲜血浸透。

她青白的脸庞满是血污,无力地耷拉着眼皮,双手被地面的碎石割的鲜血淋漓,却仍拼劲力气反复摩擦着想要磨断束缚。

最惊异的是,她的下半身……竟是碧绿的蛇身!蛇尾卷曲盘绕,剧烈颤抖着可见十分痛苦。

蛇妖?!

昆仑山上怎么会有蛇妖?

这到底是什么荒谬的梦境?!

夜瑶怔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是谁袭击了她,把她放在这里等死?上天有好生之德,或许这只蛇妖只是误入仙山。只要她没做伤天害理之事,至少罪不至死。

“你怎么了?”夜瑶走上前去。

汲水珠飘到蛇妖近身,照亮了方隅之地。

蛇妖睁开眼,望向她的眼神惊恐又充满希望,“夜瑶——”

她竟然认得自己,可自己为什么对她毫无印象?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是谁?”夜瑶诧异地问。

蛇妖眉睫一闪,迅速避开她的双眼,“我是……初棠。”

微弱的一声,让夜瑶心头一颤——陆箕族中的小仙?她怎么会是蛇妖?!

“夜瑶……救我……”初棠痛苦地恳求道。

夜瑶的心怦怦乱跳,脑海一片空白。

出于本能,她心生恻隐,迅速站起身来,扬剑向初棠腕上的藤蔓挥去。

“夜瑶——住手!”

厉声一喝,来自于身后。

夜瑶猛然回头,只见敖沐浅、陆箕二人站在洞外。

她们也进入了这个梦境!

仿佛抓到救命稻草,她立刻指着初棠问:“她到底是谁?”

“夜瑶,你没睡醒吗?”敖沐浅冷着脸道。

陆箕扬着染血的风凌刀,一脸不屑地说:“夜瑶,你装什么呀?想摆脱干系吗?!她可不就是和你形影不离的同门好姐妹——初棠师姐吗?”

“初……初棠……”

夜瑶一惊,往后退了半步。

敖沐浅和陆箕并非之前的“她们”,她们属于这段梦境,是这段梦境中的人!

初棠……是她的好姐妹,还是她和沐浅的同门,天英门的师姐……

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救人要紧!

夜瑶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剑锋一闪割断捆住初棠手腕的藤蔓,剑诀一指将灵力灌入她的天灵。

“这是你们做的?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严词质问道。

陆箕冷笑一声,“夜瑶,你怕不是读书读傻了?!她是只妖——妖啊!异族异类,其心必异,混进昆仑虚定然居心不良。我们杀了她,不过是替天行道!”

“不……我不是妖……”初棠艰难地开口辩驳道。

敖沐浅悄然从后背抽出长缨,指向她道:“那你倒是说说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初棠神情倔强,漆黑的眸子凝视着她,“我是……蛇妖修成的地仙,来自神族……华氏。这些……从未隐瞒过大家。”

“哈哈哈——笑话!你比我们至多大个百余岁。妖类修仙,短则千年,长则万载。一个区区三百来岁的蛇妖,怎么可能修成正经蛇仙?更何况你天元六十年便入门了,那时候恐怕只有百来岁吧。难道你和我们一样,也有天生仙骨?那可就更不得了了——半仙半妖,六界人人得而诛之!”陆箕攥着利刃步步逼近。

敖沐浅紧随其后,“夜瑶,沧氏、泽氏气脉相连,你我才是真正的姐妹。今夜的事,你别管了。赶紧回去,只当不知道吧!”

夜瑶从未见过两位温柔的神族仙子,露出如此狰狞的神情,这副样子——便是不死不休!

不管初棠是仙、是妖还是半妖,不论自己记不记得她,都不能看着她死。

在初棠周身施下一道结界,飞霜剑在空中挽出一道漂亮的剑花,夜瑶返身挡在陆箕和敖沐浅面前,“既然我和她是好姐妹,又怎么能置之不理?”

54.第四夜:遗落“故梦”(下)

寻常练剑,同门弟子之间免不得相互切磋过,却从来都是点到为止。

若非今日一搏,夜瑶当真不知道敖沐浅的剑术如此卓然,更不知道自己发挥到极致,在她和陆箕的合力攻击之下,纵使腾出一只手来给初棠渡灵力,另一只手中的飞霜剑仍能将她们挡在几步之外。

“哧——哧——”

敖沐浅全力出击,手中长缨舞的密不透风,每一下都掠起地面上夹着冰屑的黑土,带着刺骨的寒意不断向夜瑶袭去。

夜瑶身形灵活,一次又一次避开她的攻击,却忽然嗅到一缕诡秘的气息。

玄霜秋露……她的兵器上淬了寒毒!

难怪输了这么多灵力,初棠却越来越虚弱,原来是中毒了。

她们并非恋战,而是在拖延时间。

必须速战速决!

夜瑶剑诀一收,将仙灵气息注入剑中。

飞霜剑身震动,发出“吟——”一声悦耳的颤音。

她飞身上前,长剑一挽。

寒光闪过,雪亮——刺眼——

敖沐浅迅速回避,剑刃略过她雪白的脖子,割断了一缕乌黑的长发。

“解药给我!”夜瑶剑指她道。

“夜瑶,她是妖,你别被她骗了……”敖沐浅步步后退。

夜瑶摇头,“她身上并没有妖气。”

“妖物道行高了,便能隐藏妖气。而且,妖、魔二族有许多能隐藏气息、转变容貌的禁术。相信我,只要挖出她的妖丹,就能证明一切!”敖沐浅苦口婆心地劝道。

夜瑶不知道七十年前的自己会不会被这些话说动,可是今时今日,颠沛流离了十几年,她感受过太多的恶意,身为弱小,为什么要因为自己的天生天命而被伤害?!

“生而为妖又如何?只要一心向道,道行高了便能成仙。而你却坚持说她是妖。所以,她的道行到底高不高?”

她冷眼看着敖沐浅,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又像是在重新审视一个人。

“事实胜于雄辩,你看清楚她的蛇尾巴!”敖沐浅指向她身后的初棠。

夜瑶没有回头,“女娲娘娘也有蛇尾,你也要一起怀疑吗?”

“不敢……”

敖沐浅头一偏,向陆箕使了个眼色。

“八面来风——”

陆箕以灵力催动,风凌刀瞬间化作千刃,带着疾风和凛冽的杀气之气,如急雨一般向夜瑶袭去。

没想到她会忽然袭击,更没想到她会使出本族术法,一直都是套好招再演练的同窗之间,忽然有了生死相搏的味道。

电光火石之间,夜瑶结出了“般岚印”。

一道气障凭空凝聚在她面前,将四面八方密集的冰刃全数挡下。

与此同时,敖沐浅凌空跃起,催动起周身灵力。气泽翻涌,鼓起宽大的裙袍,胸前凝出一个冰蓝的气团。

她竭尽全力,将气团推向夜瑶。

“轰——”

气团砸上结界,两道气泽同时破碎。

来不及喘息,夜瑶赶忙举剑防御。却见一道不易察觉的微芒,已经掠到自己的近身。

她大惊失色——方才得气团中竟藏了东西!

“嗖——”

银芒一闪,一支冰凌刺入她的肩头。

“啊——”

被击中的瞬间,毒性游走全身,她无力地倒下。

世间毒物,能发作到这么快的,只能是沧氏的独门暗器——“水母冰凌”。

片刻之后,夜瑶身上气力全无,就连仙灵气泽也被封了起来。

敖沐浅走到她身边,伏身道:“夜瑶,是我小看你了。平日里深藏不露,每次考课都输给这个妖孽和我,都是装出来了吧?”

“你——”

夜瑶一阵晕眩,耳中一阵轰鸣,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

“夜瑶——夜瑶——,醒醒!”

努力睁开双眼,夜瑶发现自己坐靠在天穹洞的石壁边,肩头戳着一把长剑,伤口鲜血淋漓,染污了青色的衣裙。

许是因为毒性未退,她丝毫感觉不到疼。

毕蒙蹲在她身边,将沁润的灵力注入她的天灵,想要替她疗伤,却适得其反让她无法运气驱毒。

“毕……”她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耳边传来敖沐浅的声音,“毕蒙,快来帮忙!”夹杂在刀兵碰撞的杂音中。

毕蒙犹豫片刻,“夜瑶,你撑住!”

起身,抬手,凌空拔出“天霖剑”。

夜瑶艰难地偏过头,只见洞口的微光下,雷霆昇正和初棠缠斗。不远处,敖沐浅、陆箕相对盘坐着正在运功疗伤。

怎么回事?自己晕了多久?初棠伤成那样,没死便是奇迹了,怎么可能绝地反击,还把她们两个都给打伤了!

……

初棠身上毕竟有伤,雷霆昇根基坚实,毕蒙剑术灵巧,两人合力很快占了上风。

“啪——”

雷霆昇飞身一脚,将初棠踢倒在地。

吐了几口鲜血,初棠再难抵抗。

“你把夜瑶怎了?!”毕蒙剑刃搭在她的脖间,厉声质问道。

初棠张张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夜瑶心底一阵恶寒,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敖沐浅和陆箕想杀人,却不想亲自动手!她们知道初棠不是妖,杀她无理无据,所以用自己为饵,想要诱使毕蒙动手。

毕蒙是雨族族长的独子,纵容犯下天大的罪行自有雨族担待,更何况是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华氏小蛇仙……为了六界和谐,昆仑虚上下都会对此缄口,或许连“初棠”这个名字都会彻底消失。

“毕蒙——,杀了她!她是蛇妖,打伤了夜瑶,还想把我们一起灭口!”陆箕捂着心口喊道。

“蛇……妖……”

毕蒙怒视着初棠,却迟迟下不去手。

夜瑶知道,他天性善良,就算充满愤怒,也不会冲动行事。

看到他的犹豫,敖沐浅目光一紧,接着说道:“夜瑶中了蛇毒,只有杀了她,取出妖丹才能救命。快,来不及了,夜瑶快撑不住了!”

终于,毕蒙扬起了剑刃……

夜瑶奋力伸出手,竭力想要喊停,却挪不了一步,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眼见初棠的喉咙被割开,鲜血飞溅,染红了毕蒙的白靴。她心如刀绞……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

金光一闪,一道虚影落在洞口。

光芒散去,显现出一个挺拔的身影。

他手中提着剑,披散着长发,长袍无风自鼓。

剑影一甩,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

“靳羽师兄……”

夜瑶凝望着他,审视着他,想要知道他是属于这个梦境,还是在自己梦境中消失的那个人。

55.第五夜:血洗(上)

靳羽长剑一挥,雷霆昇、毕蒙连同敖沐浅和陆箕,都如同沙砌一般瞬间消散。

身上的毒随之消失,夜瑶杵着长剑慢慢站了起来。

“这里是你的梦境?”她试探着问。

随手将长剑插在地上,靳羽走到初棠身边,缓缓蹲坐下去,将她抱在自己怀中。

她已经仙灵尽散,气息全无。

卷起袍袖擦着她脸上的血污,靳羽终于开口道:“这里不是梦,只是她的一缕神识。当年,初棠忽然失踪,九门上下三缄其口。接着,有关于她的一切都消失了。我寻遍昆仑虚,却只找到这缕神识,想尽办法也无法打开。原来,这里藏着她最后的记忆……”

一向意气风发的昆仑上仙,这一刻颓败的如同寒风中的落叶。

“柳七拼死袭击我,就是为了打开这里?”夜瑶不禁打了个冷颤。

靳羽低垂着头,认真整理着初棠鬓间的发丝,低声喃喃道:“柳长老说,若是不能找到真相,纵使再活千千万万载也毫无意义。哪怕初棠死了呢,至少要找到她的尸首,带回无忧冢去安葬……”

无忧冢——妖族死后的归葬之地。

柳七是蛇妖,初棠是蛇仙,难道他们是亲族?

夜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她回忆起柳七当时的眼神,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是……将从痛苦中解脱的希冀。

靳羽继续道:“我查过记录,初棠失踪那夜,只有你们五个夜不归宿。她是柳长老的女儿,长老在盛京布局多年,就是为了今日。”

“女儿?!”夜瑶一惊。

初棠是柳七的女儿……这绝不可能!

柳七是妖族长老,由其真身白斑青蛇修炼成妖,自己继续修炼,飞升成仙尚有可能。但他所生的下一代,却是天生的妖骨,从出生之日起便是妖,不同于世间凡物修炼成妖,绝无修仙的可能。

难道初棠真的是蛇妖,敖沐浅并非完全冤枉她?

仿佛猜出她的心思,靳羽冷笑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乾坤铃,丢在她的脚边。

“初棠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而你——却为了包庇那些神族败类,让她含冤几十年!这缕神识中映着整个昆仑虚,风也为你,雪也为你,甚至你到了生死关头,它拼尽最后的灵力,也要保护你!你说乾坤铃是一位朋友所赠,却不记得那人是谁。现在我告诉你,这个东西是她给你的。有一天,她兴冲冲跑来告诉我,自己在昆仑虚终于交到了第一个朋友……当时的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快乐。”

初棠就是乾坤铃的旧主——自己记忆中形象模糊,却极为重要的“故人”!

夜瑶既震撼,又难过。

“愧疚?自责?还是难堪?都不必了!告诉我,她的尸首究竟在哪里?!”靳羽挣红了眼。

“尸首?”夜瑶拼命回忆,脑中却一片空白。

他们都说初棠和她是朋友,可她却什么都不记得。唯有一种可能——她关于初棠的记忆,被完全封印了。

她痛苦地捂着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我……真的不记得初棠,不记得他们对她做了这样的事,也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不记得一切,意味着纵然柳七牺牲了性命打开这里,却依然无法找出初棠的尸首。

“该死!”靳羽攥紧拳头,狠狠砸在地面上。

“师兄——”

“闭嘴!”

“师兄,求你帮帮我!”夜瑶忽然跪下。

靳羽望向她,眼神凌厉如刀,“趁我还不觉得你需要跟他们一起给初棠偿命,立刻,闭嘴!”

夜瑶蹲在他面前,指着自己的天灵说:“师兄,麻烦你给我一掌。”

靳羽瞥了她一眼,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找死——”

“我怀疑自己中了‘御灵针’。天辅门上师雷兆上神正精通此术,如果没猜错……我和毕蒙应该都被封印了记忆。”夜瑶恳切地说。

此时此刻,她比靳羽更急切地需要那些记忆。如果在她的生命中,曾经存在这样一个重要的朋友,而这个朋友被人冤枉,甚至惨死在她的面前。若不查清真相、讨回公道,她此生都不能再平静地面对自己。

靳羽迟疑一瞬,随即出掌。

心中虽然愤恨,他还是拿捏了些分寸,确保这一击不会直接要了她的性命。

同时,夜瑶聚敛仙灵,将念力集中于额前。

“啪——”一下,好像有点不痛不痒。

“师兄,你可不可以用点力?”夜瑶眯着眼道。

这才想起自己仙灵被封,那一掌拍蚊子都嫌轻。靳羽隔空画了一道“释迦咒”,然后牟足了气力,给了她结实的一击。

迅疾的掌风,掠起夜瑶的发丝。

触到她额头的一瞬间,两道气力相撞,白芒一闪,几根银针冲出头顶,“叮——叮——”,坠落在地上。

夜瑶反身干呕起来。

她的头剧烈的疼,仿佛要裂开一般,记忆如潮水一般涌出,全部都是关于一个人——初棠。

……

“师姐好!我叫夜瑶,刚刚通过通考升入玄阶。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练剑?”

“师妹你好,我叫初棠。天元一百二十年入的天英门。一个人练剑是因为……旁人都不经打。”

“哈哈哈,师姐你真厉害!天英门真大,殿室真多,你有空的时候能带我四处逛逛吗?”

“嗯……好。我现在就挺有空。”

——

“初棠——,哒啦,你看这是什么?”

“玉……酒杯?”

“哈哈哈,我就说你能认出来!看看,我这儿还有一个!来——,碰一个!”

“叮——”

“咦,真有趣,它自己会满上酒……嗯?是果子汁?!”

“怎么样?小仙不才,此作品刚刚在‘法器手作’考课上拿了个上上等。”

“蛤?就这俩小酒杯?!太白上师莫不是又喝多了?”

“啧啧啧,你可别小瞧我这法器,它们不仅能自动斟酒,而且不管相距多远,只要隔空这么一碰,就能发出‘叮——’,碰杯的声音。上师认为,甚有情趣呢!”

“牵机术?那倒算是高级。”

“识货!这一只就送给你了,以后在各自房里,咱们也能对饮……果汁啦!”

“谢谢你,夜瑶。我也把当年手作的法器送给你,当做回礼吧。”

“好!你做的一定是最好的!”

——

“瑶儿,我有一个喜欢的人。”

“嗯?!是谁?哪一个门中的?我认识吗?”

“他天资甚高,早已入玉虚峰修炼,你并不认识。二十年前,我没有通过大选,继续留在这正是因为他。你们这批弟子都很优秀,我怕再等下一次大选也是枉费……”

“别丧气!勤奋修炼,通过大选,升入地阶,再升天阶,飞升上仙,修成上神,你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你怎么这么乐观?”

“不是乐观,这是梦想!”

“梦想?好——,我们一起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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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夜:血洗(中)

“毕蒙割断了她的喉咙,她很快断了气,血也流干了。雷霆昇用‘穿天凿’剖开她的丹田,想要找她的妖丹……”

夜瑶泣不成声,再不忍说下去。

“她哪里还有妖丹?!为了能跟我一起修道,身量还不及柳长老半腰时,便偷偷跑去跳了净池。一身妖髓都给洗净了,内丹也跟着碎了……这个傻瓜,以为昆仑虚是六界净土,却在心中的圣境把命给送了!”

靳羽紧紧抱着初棠尸体,七尺男儿哭的像个孩子。

夜瑶顿时心如刀绞,难怪初棠天生妖骨也能修炼成仙,原来她在长白净池里洗过髓。

抽筋、剥皮、刮骨、抽髓,血肉之躯所承受的至痛,初棠竟在儿时便经历过。难怪修炼那么苦,却从未听她抱怨过一声。

“后来呢?”靳羽问。

夜瑶深吸一口气,“后来,天亮了,九门上师都来了。我无法言语,毕蒙六神无主,雷霆昇一言不发,敖沐浅和陆箕哭哭啼啼,说是大家切磋剑术时,初棠忽然妖性大发,打伤了我,还对我施毒……他们四人合力才将她斩杀。上师们争执了很久,师尊和雷兆上神差点打起来。再后来,灵宝天尊到了,验出初棠身上确有残存的妖灵。于是,天尊下令缄口,销毁初棠的籍册。为了保护我和毕蒙,特意命雷兆上神对我们用了‘御灵针’。”

回忆到此,她的记忆里便再没有初棠。

当年,是谁处理的尸首,或许只有上师们才知道。

握住初棠冰凉的手,回忆着她曾经温暖的笑容,夜瑶一字一句道:“师兄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她,将她送回家去。”

靳羽抬眼看她,没有说出想象中讽刺的话。

他点点头,嗯了一声。

陌生的两个人,因为死去的初棠,这一刻仿佛并肩作战的伙伴。

许久,洞中死一般的沉寂。

“十二年前,你为什么离开昆仑虚?为什么传言说你被幻兽给吃了?”靳羽忽然问。

夜瑶一愣,苦笑道:“大雪无痕,覆雪下不知隐藏了多少秘密。还怕少我这一个吗?”

知道她不愿回答,靳羽摆摆手,“罢了,一心向道,闲事莫理。”

夜瑶沉了口气,“师兄出身电族,为什么从小认识初棠?你和柳长老布局带他们进入梦境,除了想查出初棠失踪的真相,还有没有别的目的?”

“天下之大,可以打探的秘密何其多。还怕少我一个吗?”靳羽的眼中闪现杀意。

夜瑶知趣地闭嘴,心下早有猜测。

加入净者以后,她才知道当年“功德”黑市交易的案子闹得很大,其中就有电族的几个分支参与。他们和魔族、妖族交易频繁,你来我往中产生了些交情也是常理。

“师兄,怎么才能从这出去?虽然我们在灵识中,外头不过须臾片刻。但是,柳长老他……伤得很重。”夜瑶小心地说。

当年,初棠常和她说起自己喜欢的人。说他宽仁,开朗,爱笑,一心向道却不冷血无情,说他……她不知道,曾经的靳羽是什么模样,但至少这一刻,他和自己想象中的一分不差。

“闭嘴。”

靳羽不舍地看着怀中的初棠。

良久,终于将她放下。

这一放手,要想再找到她,又不知是何年何日。

他紧咬着牙关,拔起地上的长剑,像对毕蒙他们那样,将她的身体挥散。

“啊——”

夜瑶忽觉身子一轻,竟与周身的沙砾一起浮了起来。

刹那间,洞顶白光刺目,她不禁闭上双眼。

“嗖——”

忽然疾速下坠,她的心几乎吊到嗓子眼。

这时,一个温暖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紧紧拉住。

足下踩到一份踏实,夜瑶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在玉虚洞外,就站在雪地中央,拉她的人是……靳羽。

一站稳身子,她立刻四下打望,见到孟戌安仍坐在光罩中,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再看看其他人,一个个散落在四周,几乎都受了伤。

阴阳大阵被破了……

“靳羽师兄——,你来救我们了!”陆箕爬起身,惊喜地向他冲过去。

跟随夜瑶进入初棠的灵识,经历了爱人的死亡,在在场这些人眼中,不过是金球碎裂、大阵被破的瞬间。

靳羽漠然看着陆箕,手中的长剑握紧了几分。

凶手,他们都是凶手……

眼见陆箕奔过来,夜瑶大惊失色,想要喊停她,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转瞬间,靳羽的长剑没入了陆箕的胸口。她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被迅速收回的剑气推出了丈余远。鲜血染红了她的长裙和白茫茫的雪地,惊呆了众人。

“陆箕——”

雷霆昇第一个冲上去,“靳羽师兄!你疯了!”

“雷霆昇,亮出你的兵器。”靳羽剑指着他。

雷霆昇脸色铁青,缓缓举起双手,祭出了他的法器——惊雷锤和穿天凿。

看着他手中闪亮的凿子,靳羽的眼中火光跳动。

他运力一震,长剑发出“嘤——”的长响。足尖点地,飞身上前,像一道流光向雷霆昇刺去。

雷霆昇闪避不及,立刻以锤击凿,想要释出神雷护体。奈何没有灵力加持,仅能产生了一层微弱的雷网,被对方凌厉的剑气三两下披斩破开。

“啊——”

靳羽发出一声怒吼。

长剑不偏不倚,捅进雷霆昇的丹田。

剑气磅礴,推着两人继续向前,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淋淋的滑痕。

雷霆昇双手一松,锤凿同时落地。

“师兄,为……什么?”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靳羽,一手捂着涔涔冒血的伤口,一手扒在他的肩头,口中溢着血沫,含糊不清地问。

“初棠,乃吾挚爱。”靳羽的声音比这冰天雪地还要冷。

他从容拔出长剑,将雷霆昇推到一边,接着转向不远处的敖沐浅。

“到你了……”他一步步走去。

看着陆箕、雷霆昇触目惊心的鲜血和慢慢消逝的气息,敖沐浅早已面如死灰。

她本能地想逃,却因被柳七击伤了腿,趴在雪地里难以挪动。

“救命——,夜瑶救我,救我!师兄疯了,他疯了!”她全身颤抖着高呼道。

(相互珍视,抵制盗版!)

57.第五夜:血洗(下)

靳羽要杀了他们所有人……

夜瑶打了个激灵。

她知道自己应该阻止,却说不出一句话,也挪不动一步。眼前浮现初棠绝望的眼神,胸中顿时气血翻腾,杀念在心中燃烧,掌中甚至凝出了飞霜剑的虚形。

“夜瑶,快来看看国师!”

一个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手中剑影瞬间消散。

她猛然回身,只见血泊中的柳七已经气息奄奄,孟戌安正扶着他手足无措。

他是初棠的父亲,当年自己看着初棠死去却无能为力,现在决不能再看着她的亲人死去!幸好,蛇类生命顽强,只要心脉尚存,便还有一线生机。

与孟戌安一起将柳七扶起,夜瑶立刻祭出汲水珠,将自身灵力飞快地渡给他。

这些年,她救治了不少妖类、凡人,却是第一次这样不顾自身。

磅礴的仙灵惊呆了近处的玄真子几人,他们只是沾上几缕仙泽,身上的伤竟然痊愈了。不禁暗叹,难怪能成为净者榜首,“云梦”竟然是仙人,而且灵力如此高强!

雾白的仙灵流淌如逝水,源源不绝从汲水珠流入柳七的妖丹。他的血越流越慢,脸色也转好了一些,被阵气切开的伤口也在渐渐愈合。

夜瑶皱着眉头,汗水顺着侧脸不断滑下。

这么多灵力,若是渡给凡人,只要一息尚存也够治愈了,偏偏妖类受伤如此难治。

“丫头,别费劲了。老夫千年道行,流失的妖灵,岂是你能补救的?不如省点力气,替我去找棠儿。”柳七伸手想要推开她。

夜瑶立刻避开,“柳伯伯,你也看到了,我有多蠢,多不中用。你得活着,必要时搭把手。”

……

靳羽拖着长剑,鲜血顺着剑刃滴滴滑落,染红了足下的雪地。

昆仑虚一方净土,今日血气冲天。

他步步逼近,敖沐浅一点点往后挪。

“指望夜瑶来救你吗?当初,你利用她害死初棠的时候,就应该知道,她一旦知道真相,便不会再傻愣愣地维护你了。”

“不——,不!”

敖沐浅脸色煞白,拼命摇着头,“靳羽师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误会,一定是误会!昆仑虚从来没有叫初棠的人。毕蒙——,毕蒙你说是不是?!”

“师兄,住手!”

毕蒙冲上前,扬起天霖剑,挡在她的前面。

“师兄,有话好说!初棠不是昆仑弟子,我们都不认识她,怎么可能害她?!”他言辞恳切道。

靳羽不仅入门早过他们至少一甲子,而且是千里挑一的天阶弟子,就算大家同样仙力被封,自己仅凭剑术也拖不了他一时半刻。

看着至交好友一个个丧命,毕蒙心里虽然是虚的,却不得不鼓起勇气,挺身面对杀红了眼的师兄。

“毕蒙,算你还是个男人。今日,可以最后一个死。”靳羽再次把目光投向敖沐浅,骇人的眼神恨不能将她抽筋剥皮。

“师兄——”

毕蒙不知哪来的勇气,剑指向他道:“大家师出同门,沐浅只是个女孩子。雨族毕蒙不才,想领教你的高招!”

靳羽偏过头,眼中血光一闪,“不知死活。”

他手腕一翻,隔空结印,瞬间向他的天灵出掌。

“无上印”,必杀诀!

“不要——”夜瑶飞扑过去。

两道掌风,一前一后聚在毕蒙头上。

“啊——”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头顶银芒一闪,直直地倒在雪地里。

夜瑶连忙扶起他,继而将仙灵渡给他。

毕蒙犯下杀孽都是因为她,今日就算替他去死,也没有二话可说。

“夜……瑶……”

毕蒙睁开双眼,呆呆地望着她,眼神中有一丝迷乱。

“你怎么样?”夜瑶赶忙问。

毕蒙忽然惊起,丢开天霖剑,看着自己的双手道:“我杀了初棠师姐……她没有妖丹,不是妖……错了,错了,全错了!我的手好脏,血,血,全是血!夜瑶,你看,我手上全是血!”

接着,双手在衣襟上拼命地搓。

七十年前,他杀了初棠之后,便是这幅样子。应是错杀同门,无法面对自己,以致心智大乱。

夜瑶跪在靳羽面前,“师兄,毕蒙知道错了,他也是被人蒙蔽……求你放过他吧。”

“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靳羽长剑一挥,搭在她的脖子上,“我不杀你,并非顾念你和初棠的情谊,而是因为你还有用。害死初棠,你也有份,有什么资格为他求情?”

夜瑶拼命摇头,“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乞求原谅。可是,初棠一心为你,她一定不希望你为了她,同时开罪四大神族。”

陆箕、雷霆昇尚且不说,毕蒙是雨族族长的独子,若是他死在人间,雨族绝不会善罢甘休。假如追查到电氏和妖族身上,才安稳了三百多年的六界,说不定又要战火重燃。

靳羽冷哼一声,“四大神族算什么?就算拿整个昆仑虚给她填命,我也觉得不够!”

“填命……杀人填命……”

一旁,毕蒙拼命地扒拉着地上的雪,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夜瑶伏身拜下,郑重地说:“他杀人,是为了我,我愿意替他填命。求师兄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找到初棠的尸首,把她送回无忧冢,便在她坟前……”

话还没说完,忽然脸边一热。

夜瑶伸手一抚,竟然是温热的鲜血。

她惊恐地偏过头,只见毕蒙杵着鲜血淋漓的天霖剑,脖颈间割开一道深口,面上带着解脱的笑容。

鲜血喷涌,发出“滋——滋——”的声音。

他竟然……自刎了。

……

眼看毕蒙倒下,敖沐浅心一沉。

这个没用的家伙,就算天生便定下了“雨神”的尊位,终究不过是个窝囊废!

她艰难地爬起身,冷笑道:“没想到,那个妖孽死了七十年,还有人惦记着她。不妨告诉你们,她的尸首是我处理的。”

“她在哪?”靳羽抬起剑。

“想知道她在哪,跪下来求我啊!”敖沐浅凌空祭出沧浪绫。

“好。”

靳羽放下剑,毫不犹豫地跪在她面前,“求你……告诉我初棠在哪。”

“哈哈哈——,又是一个蠢货!受死吧!”

蔚蓝的绫缎迅速延展,瞬间变为炽烈的猩红,卷挟着疾劲地狂风,向靳羽袭去。

“师兄——”

夜瑶扑上去,挡在靳羽身前。

刹那间,沧浪绫贯穿她的身体,百尺长练被她的血染成了诡秘的暗紫。

58.第六夜:祭台(一)

这辈子,濒死过许多次。唯独这一次,死的真真切切、明明白白。那种恐惧,发自本能,完全无法克制。坐在洒着阳光的青草坡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时,夜瑶仍然心有余悸。

性命诚可贵,若要再来一次,她怕是不会选择为靳羽挡下必杀之击。

幸亏梦魔并未潜伏在她的梦中,方才那么一“死”,她的梦境直接崩塌,幸存的人便回到了明帝的梦境中。

不过,时间似乎不在原点。

这里虽然依旧是青衿山,却几乎没了此前大家以十方天地诛魔阵与梦魔斗法时雷劈火烧、毁天灭地留下的痕迹,各处都被清理、平整过,甚至还建起了不少观庙、殿室。

山坡那边,靳羽独坐在石堆上,眺望着远处不理睬任何人;敖沐浅被染血的沧浪绫捆了个结实,丢在大树下的结界内;柳七化出只余半截的蛇身,盘踞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玄真子几人则研究着“沧海一粟”沙盘,探查着梦魔的踪迹。

来时十个人,现在……只剩下他们了。

陆箕、毕蒙、雷霆昇都很年轻,神族后裔、天之骄子,以为一场普通的考课,却把性命丢在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方。虽然他们做错了事,但是亲人何辜,要经受失去挚爱的痛苦?

当年,她的死讯传回扶桑宫,母亲和兄长们又是怎样的悲恸。他们何辜?要为毫无血缘关系的她落泪。

想到“亲人”,夜瑶心里五味杂陈,一时堵得难受。

“我这有封信。”

孟戌安忽然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

夜瑶吓了一跳,她对凡人的气息实在不够警惕,若是方才孟戌安捅她一刀,怕是也轻易得手了。

“什么信?”她捂着胸口问。

孟戌安掏出一片银色的“树叶”,放到她的手中。

“泫光写给梦魔的信。他说,只要在梦魔面前将这封信焚烧。梦魔知晓他的意思,就会放大家离开。”

接过“树叶”,夜瑶将信将疑。掂一掂,嗅一嗅,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顺手递还给他道:“你拿着,找到机会能用就用吧。”

“你的意思是,若是没机会用,就死定喽?”孟戌安接回信,小心地把它揣回怀中。

夜瑶拍了拍他的肩膀,“难为你这么够义气,特意跑一趟来送信。若是不小心死了,我的朋友一定会好好安葬你的。”

“瞎说什么!”

孟戌安一把拍开她的手,抱起双臂道:“本王是正统的皇家血脉。就算死,也会风光大葬,哪需要指望你的朋友帮忙?!”

“哦,那真是——恭喜了。”夜瑶翻了个白眼。

孟戌安拍了拍她的肩膀,“而且呢,作为我的准王妃,你也可以随葬皇子陵寝。太子做事一向周道,过不了几年,还会过继个宗室子给我们做儿子。你可算是白占了我的便宜,将来也可以享受后嗣的香火供奉。”

夜瑶沉了口气,克制住想打凡人的冲动。

“我是妖,死了便灰飞烟灭。你是人,死了以后本来可以轮回转世,不过很可惜……若是这封信没用,你就会被炼化在这里,连一缕灵都不剩。所谓后嗣香火,没有任何意义的!”她没好气地说。

孟戌安脸色一垮,抵到她面前,有些不甘心地说:“那不是连变成凶灵、怨灵,祸害祸害旁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夜瑶噗嗤一笑,点着他的额头道:“你以为凶灵、怨灵是随便变的?”

“你笑了——”

孟戌安偏着头,忽然一本正经地说:“夜瑶,记住现在的感觉。别再愁眉苦脸了,想做什么便去做,做不成就想办法做。”

夜瑶一愣,原来他是来安慰自己的。

好像还真的没见他愁过,想要扇子就去求他皇兄,不行就冒死去见他父皇,为了去封地治水甚至答应娶她做王妃。

这个凡人啊,活得比半妖明白!

“啊——”她一拍脑袋。

赶忙摊开双手,祭出了浮光扇,邀功一般捧到孟戌安面前,“这把扇子,我跟太子要来了,还给它注了些灵力。虽说治水有点勉强,危难关头自保还是可以的。你试试!”

朝思暮想的“桃花扇”拿在手中,观赏着它极为精美的样式和绚烂的绘花,孟戌安不禁有些想笑。

“挺好看的……这花……”

实在无法想象,苏家先祖拿着这么一把秀气的扇子在战场上杀敌是怎样的场景。

在夜瑶期待的目光中,他尴尬地扇了扇,赶忙点头称赞,“嗯——,还挺凉快!”

……

“梦魔与陛下的位置重合了,他就在陛下近身。这下可麻烦了,阵法再也行不通了。”玄真子忧心忡忡道。

“这是什么地方?”唐枫指了指两颗星重叠的位置问。

玄真子掐指一算,“圜丘行宫,离祭天台不远。”

“非时非节,陛下在那里做什么?”慕容瑾托着下巴问。

玄真子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看这里草木恢复的状态,至少已是十年之后。先皇早已驾崩,陛下登基时日也不短了。”

“陛下的梦,怎么这么跳跃?前一刻还在打打杀杀,这么快就十年以后了?”唐枫诧异道。

柳七吐着信子游走过来,以沙哑地腹音道:“美梦结束,噩梦就要开始了。”

他虽然变成了半截小蛇,却还是让玄真子他们一阵紧张。

身为净者,他们捉妖无数,却是第一次遇见道行如此高的妖,而且还有杀人不眨眼的昆仑仙人和灵力高深的云梦撑腰,实在是惹不起!

夜瑶走过来,随口道:“也许是祭祀帝王鼎。”

“帝王鼎?礼器吗?”走在后面的孟戌安一头雾水。

生于宫中,长于皇城,自幼便参加过大小祭祀无数,他却从来没听说过此物。

“没错,就是祭祀帝王鼎!殿下说礼器,大致差不多吧。”柳七顺着夜瑶的脚面,一路盘旋到她的手腕上。

夜瑶有些头皮发麻,但出于对长辈的礼貌,只能任由他拿自己当梯子使。

唐枫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

“那当然,这场祭祀老夫就在当场。”柳七头一伸,对他呵了一口寒气。

鬓发瞬间结霜,唐枫一个扑棱差点摔倒。

59.第六夜:祭台(二)

柳七继续道:“等祭祀结束,梦境也会结束。梦魔会在那时杀掉明帝,然后将整个梦境封闭成他的熔炉。”

“大梦无边,何时起,何时终,你又怎么知道?”唐枫警惕着问。

柳七吐着信子,理直气壮地回道:“那当然,入梦之前老夫可是梦魔的同谋。”

“你——”

唐枫几乎拔剑相向。

“诶,无量寿佛,和气长安。”玄真子拉开他,虚心向柳七求教道:“祭祀什么时候开始?陛下都会做些什么?我们现在赶去,还来得及吗?”

“焚书上表,上达天帝的天听。”柳七阴阳怪气地回道。

他又盘旋了两圈,才慢悠悠地说:“祭祀在子夜,现在时辰尚早。你们中的一个人,幻化成老夫的样子,其他人幻化成道童,便可畅行无阻进入祭坛。只是,梦魔老儿灵力不弱,在他的地盘上,幻化之术怕是要大打折扣呀!”

这时,孟戌安摇头道:“国师莫要信口开河。如果那么多人都能近观,为何本王从未听说过?”

“殿下。人能进去,可不一定能出来。”柳七幽幽地回道。

言下之意,所有亲眼目睹过祭祀的人,最后都会被杀死。

一阵沉默,大家各有所思。

“有什么好奇怪的?人冷血起来,可比妖魔狠多了,更何况是人间帝王。登上王位的路……可都是血洗出来的。”柳七边说边瞄向孟戌安,语气颇有深意。

“既然商议好了,就别浪费时间,出发去圜丘吧。幻术不行的,留在外面策应。”靳羽提着长剑走来,一身肃杀之气。

夜瑶赶忙上前,掏出一把幻容花,“幻术不行,用幻容花嘛!国师能随身提点,就由我来幻化作他,其他人都幻化道童。此花一人一朵,拍碎了撒在天灵上即可。”

“幻容花?”

靳羽瞥了她一眼,随手揪下一朵小花,把玩着说:“看来你跟泫光关系匪浅。”

夜瑶连忙摆手,“没有,只救过他一命罢了。”

“哦?那你可要小心了!”靳羽莫名地冷笑一声,接着说:“魔族欠人救命之恩,粉身碎骨也要报答。若是梦魔知道泫光欠了你的,拼了老命也不会让你活着出去的。”

嗯……嗯?

不想报恩,所以要把恩人给杀了?

会吗?!

夜瑶愣在原地,被靳羽的思路深深震撼。

*******

圜丘祭坛位于皇城东面,把守森严不逊皇宫大内。按照柳七的指示,大家早早混了进去,等到入夜之后,才见皇帝的銮驾悄然而至。

跟随明帝一起的,还有个齐腰高的孩子。

祭台有楼阶百级,爬上来并不轻松。年富力强的明帝走在前面,孩子艰难地跟在他身后,跌跌撞撞一路向上爬,却不见他回身拉上一把。

“没想到……皇兄小时候还挺可爱。”孟戌安走到夜瑶面前,双手端着一方托盘,上面摆了几封册引。

夜瑶端正身姿道:“幸亏这个时候没有你,否则这会儿已经变成小婴儿了。”

想到曾在她面前变成孩童,孟戌安颜面颇有些挂不住,回嘴道:“还不是因为太年轻。你说自己双十年华,依本王看……瞒了不少吧?”

“你——”

亏心之事被说出来,夜瑶瞬间脸色大变。

“嘿——”

柳七蛇头一伸,冲孟戌安吐着信子,“别瞎聊了!好好记住老夫教你的护心诀。一会儿祭祀失败,陛下第一个捅死的就是你。”又转向夜瑶吐了吐信子。

夜瑶冲他眨眨眼,彼此心照不宣。

……

火盆烧得噼啪作响,大家望得脖子发酸,明帝和太子才终于登上高台。

“恭迎陛下、太子殿下。”夜瑶捧着托盘快步迎上去,行礼道:“启禀陛下,吉时到了!”

明帝不多言语,从托盘里选了一道册引,便规行矩步走向祭台中央。在那里,整张红绸遮盖着一个四尺见方、高约五尺的庞然大物。

待到他走近,左右“道童”合力揭开红绸,露出一尊挂满铜绿的巨鼎。

这尊铜鼎腹呈长方,下承四柱足,周身满是古朴的盘龙纹和难辨的铭文,看起来至少已流传千年。更特别的是,鼎内还斜插着一把生锈的铁剑。

明帝在鼎前站定,朗声诵道:“寡人承天之命,登基十载。上遵天道,下恤黎民。适逢月露,期在双十,特备牲礼,向天帝陛下复命!”

祝词念完,他捧着册引拜了三拜。

夜瑶冲玄真子使了个眼色,他立刻将备好的灯台捧到明帝身边。

明帝一抬手,将册引置于火上,明火、纸册相触,一瞬间就点燃了。

他显然轻车熟路,不慌不忙地将册引投入鼎中。片刻之后,整本册引燃烧殆尽,放眼四方,却没有丝毫异象。原先波澜不惊的面孔,渐渐在晦暗中扭曲起来。

“子常,你过来试一下。”他的声音阴沉的吓人。

太子孟子常小心翼翼地走到父皇身边,学着他的样子,也从夜瑶奉上的托盘里挑出一本册引。战战兢兢点上火,便快步跑到铜鼎边,踮着脚尖把它投了进去。

良久,周围的一切依然毫无变化。太子仿佛做错事一般,缩手缩脚地躲到了一边。

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祭祀仪式,孟戌安在一旁瞪大了眼睛,惊叹于父皇、皇兄竟有这样的秘密。

……

“天意奈何——”

明帝一声长叹,指着铜鼎对夜瑶说:“国师,是朕为君不够勤勉吗?”

“陛下夙兴夜寐、事必躬亲,是最勤勉的君主。”夜瑶低头回道。

“那是朕对上天不够敬畏吗?”明帝指天又问。

夜瑶忙回答:“陛下诚心敬天,四时祭祀,从未倦怠。迎帝神、奠玉帛、进俎、行初献礼、行亚献礼、行终献礼、撤馔、送帝神、望燎……处处礼节周全。”

“周全?你说朕……周全?”

明帝踱到她面前,暗影将她笼罩,“那你说,为什么‘帝王鼎’从无反应?为什么先帝亲授的秘密——历代帝王由此上达天帝的天听,即是通天之人。到了朕这里,却从来得不到上天的回应?!”

60.第六夜:祭台(三)

夙夜谣仙路逢妖60第六夜:祭台夜瑶退后几步,躬身回道:“真命天子,当是通天之人。”

“你说朕不是真命天子?”明帝的神情愈渐阴冷。

夜瑶又退了退,“贫道不敢。”

“不敢?真看你的胆子大得很!吃定了朕需要你,不会杀了你?!吕归一,人知道的太多了,活着同死了便没有区别了。”

说着,明帝一把抓过近身的“道童”,拔出腰间佩剑毫无征兆地捅进了他的胸口。

孟戌安还在愣神,忽然被抓出来练刀。回过神来时,已经倒在了血泊里。若不是身上有浮光扇护体,就凭他念“护心诀”的速度,恐怕早已一命呜呼。

其他“道童”,人人自危。

按照柳七的说法,那天除了他自己和太子,所有人都被杀了。

果不其然,明帝杀红了眼,长剑左劈右斩,瞬间放倒了玄真子三人,反身又去找方才拉红绸的靳羽和被他用傀儡术控制的敖沐浅。

“唰——唰——”

他手起刀落,又送两个无辜“道童”归了西。

夜瑶慢步走到他身后,扬声道:“陛下,其实能不能与上天感应又有什么所谓呢?您敬仰上天,便是天子;得百姓拥戴,便是人君。作为天下之主,又何须通过一个鼎来证明自己?”

“先皇遗命:能通过‘通天鼎’与天帝呼应的,才是真正的大地皇者。朕乃天子,难道不是以它来证明的吗?”明帝紧皱眉头,一脸狐疑看着她。

国师今夜似乎有些不一样……

“当然——”

夜瑶挺直腰杆,理直气壮地回道:“通天鼎既然不能上达天听,自然也不能下达天帝陛下的旨意。人供奉神,神庇护人,是相互的关系。三百年前,天界陷于危难,天帝诏人族驰援,幸亏高祖及时发兵,危机方得解除。那时的天子,可容不得一尊鼎不认他!您已是大夏皇帝,不如等一等,总有天帝陛下需要大地皇者的时候。”

被“国师”一言惊醒,明帝猛地后退几步。

任何王者,都不愿听命他人。成为大夏皇帝十载,他主宰天下不受任何干涉。天不认他,又有何妨?!

惊觉自己此时一身血污,再看看那尊满是铜锈的大鼎,他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的执着,不过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陛下,人之所以成为世间灵长,正因为是天地间最有勇气、最齐心的生灵。万事虽有天命,但是人定胜天!”见他心志动摇,夜瑶索性又推一把。

她之所以如此冒险,就是希望能一举化解明帝心中的执念,让这个噩梦彻底消失。否则,就算今日大家顺利离开,将来他仍有可能被邪魔利用。寻常人便罢了,一朝帝王身上有这样的“漏洞”,实在太危险了!

“轰——隆隆——”

随着明帝心绪的起伏,脚下大地开始轻微震动,苍穹顶上闷雷声四起。

梦境即将坍塌,他就要醒了。梦魔若不出手阻止,大家也会跟着脱离这个梦境!

夜瑶难掩激动,退到孟戌安身边,探了一下他的“尸身”。还好,内息还算均匀。顺手捻了一缕仙灵,往他天灵上一拍,便将他给扶了起来。

孟戌安大口喘着气,惊魂甫定。

其他人见状,也三三两两地爬起身来。

眼见“死尸”动起来,明帝着实吓得够呛,再也端不住帝王之尊,紧握长剑躲到了铜鼎背后。年幼的太子更慌张无措,扯起红绸往身上一蒙,连滚带爬地躲到祭台一角,靠着支撑火盆的木架一动不敢动。

把孟戌安丢到明帝近身,夜瑶与靳羽对视一眼,默契地背对着背站到祭台中央。其他人也各出兵刃,围着他们保持防御的姿态。

望着面前胸口鲜血淋漓的“道童”,明帝再没有方才大杀四方的气势,抱着长剑钻到鼎下,任他怎么叫也不肯出来。

夜瑶有些无奈,这个噩梦即将崩塌,陛下怕是又要生出一个“见鬼”的噩梦来。

……

穹顶裂开一条细缝,透着橘色的微光,仿佛闪电划过的纹理一般。

一道惊雷划破长空,整个梦境地动山摇。

“啊——”

一声惨叫,响彻整个祭坛。

各人专注于眼前,谁也没留意到发生了什么。寻声望去,只见玄真子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他被偷袭了……梦魔出手了?!

靳羽喊道:“大家都别动!唐枫,去看一下。”

唐枫本就离玄真子最近,一收到指示立刻上前。一瞧,一探,骤然脸色大变。

“道长的心……不见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心没了,便是没救了……

夜瑶心一沉——梦魔的道行竟然如此高!众目睽睽之下,竟能近身偷袭玄真道长,甚至把他的心给掏走了。

大家还没来得及反应,唐枫忽然捂着脖子,一下子跪倒在地,口中发出“唔——唔——”含混不清的声音。

这回,不等靳羽发话,慕容瑾立刻上前扶他。

“唐兄,你怎么了?”

“呜……呜……”

唐枫全身剧烈地颤抖着,好像十分痛苦。

夜瑶心急如焚,猛然打了个激灵。

哪来的一团红色?

蒙在红绸中的太子,不知何时已从火盆下移到了他们近身。

“小心身后!”她惊声喊道。

话音未落,慕容瑾忽然发出“啊——”一声轻呼。

他捂着脖子,侧身一个飞旋,退出去几步远,同时抛出了一截黑漆漆的法器。

小巧的法器极速旋转,瞬间化作一把大伞,把即将触到他红绸挡了回去。

红绸一击不中,“呼——”一声掠风飞起,凌空化作一件黑袍,一团浓密的黑气缠绕其中,撑起一个人形,浮在半空俯视着大家。

“哈哈哈——哈哈哈——”

凄厉的笑声回荡在祭台四周,和着风声十分渗人。

小太子竟然是梦魔假扮的!

夜瑶大惊失色,连忙扑过去看唐枫,却见他已面无血色,脖子上还有两个小窟窿。

他的血被吸干了!

气息全无……没救了。

再去看慕容瑾,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伤,也已经气息奄奄。

顾不得许多,她立刻盘坐下来,祭出汲水珠给他注入灵力。

……

“老家伙,你终于出来了。”

柳七从夜瑶的袖中钻出,抬头嚷道:“事情已经办完了,一切都结束了,快点打开梦境放我们出去!”

“说好的合作,大家都要得些好处才行。你说结束便结束了?我要的东西还没得手呢!”梦魔浮荡在夜瑶面前,裹挟着阵阵的阴风吹得她睁不开眼。

“许你的报酬一样也不会少,难道还想坐地起价?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柳七骂骂咧咧道。

梦魔满不在乎地回道:“计划赶不上变化,我改主意了。”

夙夜谣

夙夜谣

61.第六夜:祭台(四)

夙夜谣仙路逢妖61第六夜:祭台靳羽提起长剑,挽过疾风指向梦魔,“我知道你要什么。梦境里已经死了三个神族,炼化了他们散落的仙灵,让你家少主恢复灵力,早已绰绰有余。你可别贪心不足,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梦魔绕着他盘旋一圈,阴阳怪气地说:“上仙好大的口气!这里既不是天界,也不是神界,而是一个凡人的梦境。老夫才是这里的主人,一切都得由老夫说了算!灵力修为,有谁嫌多的?把你们通通都炼化了,才不枉费老夫的千年道行。”

“魔头——”

柳七蛇身一纵,跳出夜瑶的衣袖,盘桓在铜鼎中央剑柄上道:“我族大长老不日抵达盛京,你若想泫光那小子粉身碎骨,大可以试试!”

“哦?须佴要来——”

梦魔凌空翻了个跟斗,“就算他来了,也死无对证,又能奈何?”

“三百年前好歹并肩作战,也算过命的交情。说好的,帮我查女儿失踪一事,结果弄成现在这个局面,你到底想怎样?!”晓之以理不通,柳七无奈动之以情。

“说什么老交情,当年若不是——”

梦魔的话戛然而止,话锋一转道:“你们入梦时,有五仙四道一妖。‘十方阵破,九死一生。’既然拿十方大阵对付我,阵法还被破了,就得按照规矩,只许一人活着离开。”

“至于你们俩个。”袍袖中窜出两道黑气,指向夜瑶和孟戌安,“第二次不请自来。若不留下你们,倒是老夫失礼了……”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一怔。

接着,“哼——哼——”原地打着转儿一阵狂嗅。

“什么——计划取消,人全部都放出去……谁?是谁送的信?!”他难以置信地吼着。

“是我——”孟戌安从铜鼎后走出来,拍了拍手上的草灰,“你家少主已经发话了,还不立刻放我们出去!”

梦魔忽然沉默,袍中浓雾团迅速翻腾。

孟戌安望向夜瑶,她还在给慕容瑾灌入灵力,脸色已经不大好。再看看靳羽,精神紧绷,暗暗提剑,似乎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的状况。

长风猎猎,吹得祭台上的盆火忽明忽暗。

“谁?谁是他的救命恩人?!”

梦魔忽然暴起,凄厉的声音震耳欲聋。

只是瞬间,他便锁定了目标。

袍披翻飞,风驰电掣般朝夜瑶扑去。

“是你!殿下说的救命恩人就是你!”他怒吼着。

梦境之中,他的魔灵气势磅礴,震得周围各人几乎无法站立。

为了给慕容瑾续命,夜瑶汲水珠内仙灵消耗殆尽。眼见梦魔全力向自己袭来,却毫无招架之力。

电光火石之间,慕容瑾一把推开她,反身徒手接住了梦魔的魔气。

靳羽的长剑紧随其后,直刺入梦魔的后背。

“哗啦——”

黑袍裂了道口子,黑气顿时外泄。

慕容瑾被魔气掀起,又重重砸在地上,扑倒在一边,大口大口吐着鲜血。

夜瑶艰难地爬向他,抬手一探……他心脉已断。

梦魔盘旋数圈,黑袍的裂口很快恢复如初。

“姑娘,对不住了。你救过少主的命,便是他的债主。这笔债,若能还了尚好,还不起便会是他的软肋。他将要继承大业,拥有世间的一切,唯软肋……绝不可以有!为了魔族的将来,此等不义之事,就由老夫来做。”他晃晃悠悠悬浮于鼎上。

夜瑶欲哭无泪,她救人还救出不是来了。

“云梦——”

慕容瑾抓住她的手,将一个乌黑的伞柄塞给她,“这是‘阴阳伞’,可以收封亡灵、穿梭阴阳二界。道长、鬼刀、唐枫都在里面……你一定要活着,把我们的亡灵带出去。我……我还想要轮回……我想回……”

话还未说完,他忽然身子一歪。

气息终止,再未续上。

弹指间,伞柄荧光一闪,将从他散逸的亡灵吸纳进去。

“慕容先生——”夜瑶痛苦地嘶喊。

身上仙灵竭尽,再也压制不住异羽的躁动。

刹那间,羽翼撕开皮肉、分筋错骨,延展开一对长约两丈洁白的翅膀。

双翅扬起,状如满月。

异羽稍稍一动,带着强大的妖灵,瞬间在祭台周围卷起九道“龙挂”。

每一次破出,它都比之前更加强大,更加难以抑制了!

夜瑶望向孟戌安,口型动了动。

她说——我怕。

*******

“嘭——”

泫光身子一歪,额头撞在宫柱上。

“怎么了?!”雪离犹如惊弓之鸟。

这几日天,大殿内接连有人死去。不知梦境中的情况,她只能在这干着急。方才,夜瑶身上的仙灵疾速流失,萦身的仙泽也渐渐退去。情况很不妙!

“唔——”

泫光捂着胸口,原地打了个滚。

“喂,小魔君,你别装死啊!”防风陌上前一探,被他滚烫的额头吓了一跳。“这么烫?!雪姑娘,你快来看看——”

雪离扑上前,一搭泫光的天灵,立刻脸色大变,“是灵力冲击所致!梦魔一定设了阵法,将梦境与他的魔丹相连了。那里面……出现了强大的灵力……”

“护法已经开始炼化一切了吗?那夜瑶……”泫光憋红了脸。

防风陌也急了,“要不,我找盛京的地仙来帮忙。都闹成这样了,也顾不得身家性命了!”

“不行!”雪离一把拉住他。

她所担心的不仅是夜瑶在梦境中的安危,还有她仙灵尽散之后必须面对的异羽。一旦有地仙参与,事情一定上达天界。到时候,粉身碎骨、五雷轰顶,不外如是!

“怎么不行了?!”防风陌急得直跺脚,反手祭出折扇,指着横梁上的怨灵道:“不如杀了她!强行把他们从梦境里拖出来。”

“没用的!”泫光急喘着气,“灵媒一死,连出来的路都没了。”

“那怎么办?”防风陌擦了把汗。

“我来找……找帮手!”泫光从怀中掏出一面镜子,慌慌张张地念叨着:“梦魔行事乖张,时常不听号令。我召魔殿其他的护法来帮忙。”

“行事乖张?不听号令?那你还让孟戌安给他送信?!”雪离揪起他的衣襟就要上手。

防风陌连忙阻拦,一手按住雪离的拳头,另一只手夺过泫光的镜子。

“梦魔躲在梦境中,才能隐藏魔气。要是你再招其他护法前来,整个盛京岂不是魔气冲天?!这么折腾,还不如找我那些朋友来。”

“地仙灵力低微,就算进入梦境,也不一定救得了他们!还是我来——”

“不行!不行——”

“听我的!”

“你们听我的——”

……

三人扭打成一团。

“嘭——”雪离重重撞在扇门上,“叮铃——”一声微响从袖中发出。

她定下神,瞪大着眼睛,掏出一个紫色的铃铛。

这个小铃铛可从未响过……

将它对到眼前仔细看了看,也并无任何异状。

“叮铃——”,铃铛又响了一声。

雪离向左右招招手,“你们过来听一听,它是不是响了?”

泫光、防风陌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生怕惊动了她手中的“宝贝”。

“叮铃——”又是一声清音。

雪离面露喜色,激动地喊道:“它响了,它响了!”接着,提起铃铛,连蹦带跳地疯摇起来。

泫光有些犯傻,捂着闷疼的胸口道:“普通一个‘应声铃’,响了又怎样?”

防风陌摊摊手,“到底谁去找帮手?咱们这架……还打不打了?”

“嘘——”雪离嫌弃地扫视他们一眼,摆手道:“都退一边去,帮手马上就到!”

夙夜谣

夙夜谣

62.第六夜:祭台(五)

夙夜谣仙路逢妖62第六夜:祭台天地晦暗,可视不过方丈,祭台仿佛汪洋中一座孤岛。

眼前突现异变,梦魔身形一顿,而后迎风翻飞,绕着夜瑶盘旋一圈。

“竟然是只妖?好强大的妖灵……真没想到,能有这样的意外收获,这比买卖当真合算!哈哈哈哈,魔族气运到了!待老夫将你炼化……少主击破天启塔、荡平天界便指日可待了!”他兴奋地说。

柳七一愣,窜上靳羽的肩头,“她是……”

靳羽目光一闪,蹙眉道:“她好像……”

“半妖——”

“半妖!”

两人异口同声。

……

夜瑶睁开眼,双瞳闪着妖异的紫芒。

羽翼振展,跃跃欲动。

束发的缎带滑落,一瀑青丝散开,与宽大的衣袖、裙摆一道随风翻飞。

在异羽强大的妖灵冲击之下,穹顶上又增加了几道裂缝,几缕橙光穿透云层撒下大地。

“要打破梦境?休想!”

梦魔盘旋着,叫嚣着。

他举起袍袖,接连结出黑乎乎的气团,一个又一个投向穹顶。

魔气犹如软泥,在冲上云霄的瞬间迅速摊开,又在每道裂缝处聚集,将“漏洞”一一填补起来。

一道道光束消失,仿佛希望被截断。濒临崩塌的梦境,渐渐稳固起来。

“时辰到了——”

半空中,梦魔反身一掠,外泄的黑气凝成一把长刀,直直地朝鼎下的明帝披斩过去。

他要在梦境结束前杀死梦主,把这里彻底封闭起来!

“父皇——”

近处的孟戌安大惊失色,想出手却无手无寸铁。

情急之下,他爬上铜鼎,握住满是铁锈的剑柄。然而,任他用尽全力,那把剑却似是铸在鼎中一般纹丝不动。

电光火石之间,靳羽飞身上前,挡住了梦魔的袭击。

“铛——”

他的剑刃与气刀相触,擦出一道闪亮的火花。

凶煞的气刀“嚯”一声散去,流光的剑刃也出现一道明显的缺口。

柳七在靳羽的腕上一个翻旋,呵出一缕妖灵,瞬间修复了他的剑刃。

黑袍凌空一转,又凝出一把气刀来。

靳羽眉头紧锁,额间渗出一层细汗。

在梦境中,梦魔的力量是不竭的,自己与他硬拼……毫无胜算!

“这么着急?那就让你们先死吧!”

梦魔利落地挥刀,调转了方向朝他们劈去。

靳羽举剑全力抵抗,奈何身上仙力被封,即使不断结法印加持,还是抵不上对方魔灵的力量。缠斗了几个回合,便落于下风。

一招落空,梦魔找到机会,暗暗结出一团魔气,直击他的心口。

“咚——”

靳羽被击飞,重重地砸在鼎上。

他清晰地听到自己骨头断裂的喀嚓声,艰难地以剑撑住身体,半跪在地上重重地喘息,五脏六腑阵阵翻江倒海。

“受死吧——”梦魔挥刀斩下。

在即将触到靳羽的瞬间,“呼——”一道寒气从他的袖中喷出。

黑袍顿时结霜,梦魔的身形一滞。刀刃走偏,砍在铜鼎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印记。

他牟足气力,“嘎吱——嘎吱——”扯动僵硬的长袍,又挥一刀,斩向缠在靳羽手腕上的柳七。

“不——”

夜瑶喊了一声,扇动着翅膀飞扑过去。

翅膀扇动,九道龙挂合而为一。

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梦魔的刀锋一转,吼道:“自寻死路!”便对准夜瑶劈了过去。

孟戌安咬紧牙关,指缝中渗出血来。

情急之下,“哗——”一声,竟然拔出了鼎中之剑。

他即刻举剑,向梦魔的气刀挥去。

“铛——”

一声长鸣之后,刀剑弹开。

铁剑落下一些锈屑,气刀毫无损伤。

孟戌安剑法不错,回身反手,又向梦魔补上一剑。

长剑刺入袍中,梦魔陡然一怔,没想到他出剑这么快。

可惜,剑身掠过袍边,又轻飘飘地滑了过去。

“小子,这把剑太钝了!切菜都费劲!”梦魔哈哈大笑,提起长刀向他一挑。

孟戌安被魔气击飞,砸在靳羽身边,猛吐了几口鲜血。

这一回,他可算长了记性,立刻念起“护心诀”。简单几句口诀,保住了心脉,也保住了一条小命。

血雾落上剑身,厚厚一层铁锈瞬间脱落。

锋芒一闪,寒光耀眼!

仿佛被鼓起了精神,他霍然提剑站起。

剑尖一指,空中“噼——”一声,竟然劈下一道天雷。

他的剑刃映着金光,疾速上掠,直冲梦魔而去。虹影一闪,瞬间断其一臂。

“啊——”

梦魔凄厉地惨叫,左摇右摆盘旋数圈,断掉的一臂却迟迟未能复原。

没想到会被凡剑所伤,他大为惊骇。顾不得对付眼前的凡人,迅速举起袍袖,长披一扬,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双腿飞快地变换方位,结出一道诡异莫测的法印。

法印寒光一闪,迅速向四面八方扩开。

“咯咯——喳喳——”

整个梦境开始缩小……

“住手!”

孟戌安举起长剑,飞身向梦魔直劈下去。

与此同时,靳羽额间金光一闪,终于冲破了体内的封印。

天尊的封印灵力深厚,强行冲破代价不菲。一口鲜血吐出,他顿时两眼发黑。却在刹那间,剑诀一指,将精纯的仙灵渡到孟戌安身上。

有了仙灵助力,孟戌安这一剑,发挥了难以想象的威力。

“呲——”

剑刃划过,当空将黑袍破成两半。

撕裂的边沿“呼——”一下子起火,黑袍很快焚成灰烬。

一瞬间,魔灵四散,厚重的黑雾弥漫开来。

脚下踏空,孟戌安摔在夜瑶身边。

爬过去握住她的手,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事,我在。”

夜瑶抬眼望他,眼中是幽紫的火光。

“你走吧……”她忽然开口。

孟戌安一愣,她已经举起伞柄。

咫尺之外,明帝化作一缕白烟,被收入“阴阳伞”中。梦魔已死,梦境封闭,只要他的元神能离开,就有机会在现实中醒来。

将伞柄塞到孟戌安手上,夜瑶对上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一气贯注,长虹御天。神形相随,自在飞仙。”

靳羽一惊,“昆仑御剑诀?!”

忽然明白她要做什么,他迅速将柳七从腕上扯下,一下子丢到孟戌安身上。

柳七不明所以,本能地缠上孟戌安的手腕。

祭台中央,夜瑶双手合十,全力震动着羽翅。一时间,妖灵大动,直冲苍穹,硬生生将封闭的梦境扯开一道口子。

63.第六夜:祭台(六)

夙夜谣仙路逢妖63第六夜:祭台梦魔虽死,他的魔灵却散逸在梦境中,并且迅速开始反扑。

妖灵犹如利剑,魔灵则像软泥,一个冲击,一个修补,两个力道来回拉扯,穹顶上的缺口忽大忽小。

夜瑶紧咬着牙关,羽翅冲天,展如满月,尾羽根根颤栗,全身也不住地颤抖。

这是她第一次使用妖灵,虽不如仙灵运行自如,施展出的力量却大的竟然。

靳羽心领神会——她想用“御剑诀”送孟戌安出去。

他席地盘坐,双手结出“反天印”,将精纯的仙灵注入孟戌安手中的长剑。

梦境已有缺口,只要剑灵足够强大,就能带着他的主人冲出去。

这把剑……一定可以!

仙灵在铁剑中游走,激起了沉睡的剑灵,幽蓝的光涌动着化为正红,仿佛一道火焰在燃烧。

“啷——”

剑身震颤,发出一声长鸣。

刹那间,它仿佛活过来一般,一跃而起,带着手握它的主人疾速飞升,直冲穹顶渐渐闭合的缺口。

“夜瑶——不要——”

孟戌安的声音被风声吞没。

乌天黑地中,穹顶唯有一道光芒,斜洒下来犹如擎天之柱。

孟戌安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冲进了光芒的来处。

……

裂缝消失,光亮消失,一切又陷入了黑暗。

夜瑶瘫倒在地上,长舒了一口气。

《六界无难书》的要义——仙庇人族;“净者守则”第一条——保护凡人。

最后关头,她终于做到了!

与她相视一眼,靳羽无力地靠上铜鼎,“真身是什么?”

“很明显——鸽子呗——”夜瑶抖了抖洁白的翅膀。

这么轻轻一下,周遭疾风又重了几重,她吓了一跳,赶忙收紧双翅,乖巧地像只鹌鹑。

靳羽摇摇头,“鸽子可弄不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夜瑶叹了口气,“也许,这些年……用力过猛吧。我不能接受自己半妖的样子,想尽办法去压制它。几百年的修行,勤奋积攒‘功德’换来的灵力,如今全都归了它,可不得动静了得么。”

靳羽没有回应,又问:“这就是你离开昆仑虚的原因?”

“能活着离开,已是大幸!如果被人知道,师尊和泽氏都会被天帝问罪的。”夜瑶抱着双膝,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靳羽沉默片刻,声音一扬,“现下正好,跟昆仑虚有关的人,就要一起死在这了。什么秘密也不会带出去。”

“啊——”

夜瑶一惊,这才发现铜鼎后面还杵着一个人。

敖沐浅还在这里,该死……竟把她给忘了!如果她死在这里,柳七怎么找得到初棠是尸首?!

说话间,梦境已经缩小祭坛外围,周遭的风也小了不少。

夜瑶一抬头,只见穹顶上划过一颗流星。

梦境里怎么会有流星?!

白芒从天而降,正当好落到祭台上。

夜瑶一惊,难道孟戌安又被丢回来了?!

白光散去,终于看清来者。

“阿泽!”夜瑶激动地喊了一声。

阿泽站起身,借着火盆发出的光,也看清了她和她身后巨大的羽翼。

“几日不见,又弄成这幅样子了。”他似笑非笑道。

“你怎么进来的?”夜瑶诧异地问。

“梦境在,灵媒也在,勉强还能进来。”阿泽的目光越过靳羽,落到铜鼎后的“道童”身上。

他抬手一挥,“道童”僵直的身体霍然松开。

“表哥!你来救我了!”恢复自由的敖沐浅扑上前,紧紧地拽住他的胳膊,指着靳羽道:“他……他背叛了昆仑虚,勾结妖类,残害同门!杀了他!你快杀了他!”

阿泽拍拍她的手,柔声道:“有什么事,咱们出去再说。”

夜瑶心中一抖,原来他是来找沐浅的。不过也没错,四海沧氏本是一家,更何况南海鲛人族跟西海还有数代的姻亲。

阿泽又安抚了敖沐浅几句,便走到夜瑶身边,双手剑诀一旋,将仙灵注入她的天灵。

内丹与汲水珠本是同源,出自它的灵力奔涌而入,瞬间冲开夜瑶体内的妖灵,沿着任督二脉毫无阻滞地汇入她的汲水珠。

夜瑶打了个激灵,瞬时神台一片清明。

此前阿泽仙灵尽失,短短时日是怎么恢复的?

无暇想太多,她急忙道:“别浪费灵力了!”

阿泽腾出一只手,摸摸她披散的长发,“不是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么?镇上包子铺的孙大嫂说过,女人必须日日梳妆打扮,不是为了给谁看,首先为了自己喜欢。”

孙大嫂还有这样的真知灼见?!

夜瑶心中一震,立刻闭嘴。

没错,她不喜欢这对翅膀,一刻也不想背负……哪怕将死之前。

阿泽的灵力似乎源源不绝,不多时便使汲水珠仙灵充盈。夜瑶立刻催动仙灵,很快将妖灵、异羽压制下去。

异羽消失,仙灵恢复。

她站起身来,顺手扶起了靳羽。

“阿泽,你是怎么来的?出路在哪?”

阿泽举起手,露出腕上一缕青丝。“这是怨灵连在你身上的牵引。我并非元神入梦,而是循着它进来找你的。这发缕不大牢固,只能一个一个带你们离开。”

他环顾四周,“时间还来得及……”

敖沐浅忽然冲上前,“夜瑶,你不是梦境中的人。你根本就没死!”

夜瑶望向她,神色凝重地说:“不管我死了,还是活着,都曾经当你是最好的朋友。沐浅,我求你了,帮我找到初棠的尸首,让我送她回妖族安葬。”

“休想!”

敖沐浅咬牙切齿道:“一只妖孽,她敢混进昆仑虚,便活该死无葬身之地!”

“闭嘴,不许你侮辱她——”靳羽举起剑,指向她的鼻尖。

“你就这么恨她?!”夜瑶惊声道。

就算初棠是妖,混进了昆仑虚,可她并没有做什么错事,敖沐浅眼里不揉沙子,也不该如此恨她!

“表哥——”敖沐浅退到阿泽身后。

阿泽沉了口气,看着夜瑶道:“此事,我替她答应了。”

靳羽神情一松,“一言为定。”

“绝不反悔。”阿泽郑重地点头,继续道:“我先带她出去,再回来接你们。梦境会越来越小,你们务必保持在火光附近,哪里都不要去。”

……

梦境的边沿逼近祭台。

阿泽抱着敖沐浅,御灵而起,化作一团白芒,与来时一样消失在天际。

夙夜谣

夙夜谣

64.第七夜:焚天(上)

夙夜谣仙路逢妖64第七夜:焚天刺眼的光线中,敖沐浅慢慢睁开双眼。

身边躺了一个人,从头到脚盖着一张白布。

“啊——”

她一个扑棱坐起来。

大殿是几日前结阵的大殿,周围整整齐齐躺了许多人,身上几乎都盖着白布。

所谓逐越上师故友家的子弟,正瘫坐在不远处,身上缠了一条白斑青蟒,身边围了几个人。

杏黄冕服的太子,国师的子侄泫光,一个陌生年轻人,还有,还有……死了十几年的咯吱!

惊愕中,她瞬间回神。

夜瑶没死,咯吱自然也没死,当年看到的都是假象还是有人篡改了自己的记忆?

“沐浅小姐——”

发现她醒来,雪离一下子扑上去,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疾声问:“夜瑶呢?她怎么样?受伤了吗?!”

这时,殿内白芒一闪,仙泽忽得散开,阿泽凌空坠下,落在了沉睡中的夜瑶身边。

环顾左右,看到扯着敖沐浅衣襟的雪离,他深吸了口气,“夜瑶没事,我这就去接她。”

回头一看,雪离大惊失色,指着他道:“那个牵引——”

阿泽低头一看,腕上的青丝竟然断了一半。

思量片刻,他走到靳羽身边,分下半缕缠在他身上的发丝,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最后一缕头发,梦境和现实之间,就只剩下这么一点连接。

这一次,如果冒险带他们一起出来,万一发丝烬断,三个人就……

“表哥——”

敖沐浅扑上前,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你要回去?!一个叛徒,一个半妖,为什么要冒险去救他们?!夜瑶说梦魔会把整个梦境炼化……那里已经收到那么小了,你要是被困在里面,就会跟他们一起被炼化的!”

阿泽拉开她的手,“沐浅,他们如果犯了错,自有昆仑三清的尊长处置。夜瑶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必须救她出来!”

“可是……当年……”敖沐浅欲言又止。

她扫了眼雪离,长睫一闪道:“表哥,你当真要去?哪怕我求你……”

“乖,呆在这里别动,任何人都不会伤害你。”阿泽拍了拍她的肩膀。

转身盘坐着闭上双眼,凝聚心神准备再次通过牵引进入梦境。

“不……不能……”

敖沐浅拼命摇着头,掌心中忽得腾起一阵寒气。

“不要——”

几步之外的雪离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眼见敖沐浅握着刚结出的冰刃,“唰——”一下,没有丝毫迟疑地将那缕发丝齐整的割断。

*******

风停了,梦境缩到只剩祭台中间一隅,却始终不见阿泽归来。

背对着坐在铜鼎的双耳上,夜瑶和靳羽的心底都有了最坏的觉悟。

夜瑶有些怕,又有几分庆幸。

这一回,真的要灰飞烟灭了。

不过还好,不用背着异羽去死……

而且万万没想到,生命终结之时,她竟是和一个几乎陌生的人一起面对。

祭台四面的火盆早已经被吞没,四面八方都是黑暗虚空,周围的空气中浮动着一缕缕发光的气息,正是死去昆仑弟子的仙灵。

梦魔早已设下法阵,当梦境缩到一定的范围,法阵便被触动,开始炼化其中的一切。

陆箕和雷霆昇是风雷二族子弟中的佼佼者,毕蒙是雨师霖翳上神的独子,他们都是可能进入玉虚峰修炼的玄阶弟子,一个个都仙途不可限量。

命丧于此,虽然是善恶轮回,还是让人唏嘘不已……

阵法无解,梦境不破,知道无力阻挡,夜瑶只能默默等待……等待自己也变成他们一样。

她捻了一缕仙灵,举手抛向空中,漫天雪花随之飘摇落下。

黑暗中,大雪簌簌,犹如昆仑虚的夜雪。

洁白的雪花,随着飘散的仙灵舞动,仿佛一曲无声的挽歌。

唤雪咒,水族最基础的术法之一。

她好久没有用过了……

伸手接住几片晶莹的雪花,夜瑶忽然问:“师兄,你和初棠一起看过雪吗?”

她知道自己问了一句废话,昆仑虚除了雪便是雪,只要并肩而立过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一起看过雪?

靳羽愣了一会儿,才郑重答道:“并没有。每次见面不过匆匆几句,一直看她,哪有心思看雪。”

夜瑶抖了抖肩膀,嘀咕道:“真是肉麻。”

靳羽长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去昆仑了。她也不用那么辛苦,一辈子朝夕相对……多好。”

沉默片刻,夜瑶回道:“她可从来没抱怨过辛苦。”

“她都跟你说过些什么?”

“那可多了……”

……

雪停了,周围浮动的仙灵消失无踪。

夜瑶知道,时间到了,要轮到自己了……

“师兄,就这么认命了吗?”她忽然说。

声音嗡嗡的,显然梦境已经收缩到咫尺之外。

靳羽的声音响起,“不然呢?就算三清神尊在此,以他们的灵力修为,也打不破一个虚无的东西。”

夜瑶往后挪了半寸,便触到他的后背。

反身在他背上画了个符咒,“师兄是电族,这道‘电火术’有试过吗?”她十分客气地问。

靳羽不禁失笑,“‘电火术’?!这种小玩意,我族凡是会走路的孩子皆会用。反正这里没别人,师兄豪不夸口地告诉你,说到御火之术,我自认第二,天下无人敢认第一。”

“任何术法,用到精深则无极。”夜瑶回道。

靳羽一惊,“你想御火烧掉梦境?”

他沉默片刻,声音一沉道:“你也是进过玉虚太清阁的玄阶弟子,至少应该知道,想烧掉虚无之物,即便‘三昧真火’也不行吧!除非……”

“除非用‘四大天火’或是‘异界异火’。”夜瑶顿了顿,继续道:“师兄博览群书,可知如何释放妖火呢?”

“妖火?你是说——琉璃净火?!”靳羽难以置信道。

脚边发凉,夜瑶蜷缩起身子,靠着他的后背,思量着说道:“能烧掉虚无之物的六种火中,唯有妖火‘琉璃净火’并非天成,而是修炼出来的。我有不可估量的妖灵,你的驱火之术登峰造极,如果我们合力……有没有可能炼出妖火呢?”

夙夜谣

夙夜谣

65.第七夜:焚天(中)

夙夜谣仙路逢妖65第七夜:焚天片刻沉默,靳羽很快回应道:“也不是不可能。但是除了能否成功炼出妖火之外,我们还有两个问题。”

“什么?”

“第一,我会御火,并非辟火,如果在梦境里纵火,我怕这里还没被烧掉,你跟我早就化成灰了。”

一颗圆润的珠子被塞到他手上,便听到夜瑶说:“这是汲水珠,泽氏水君用来御水的灵珠。大火烧起来以后,你只要握紧它,一定能比梦境撑得久一些。”

灵珠仙泽萦绕,浸润的气息从掌心直冲天灵,游走过他全身经脉,最后汇入丹田气海。方才冲破封印时的灼伤,顿时好了大半。

靳羽一惊,怎么会有这么“慷慨”的人?这可不仅是一颗灵珠,而是活下去的机会!

赶忙将珠子塞回给她,“你自己拿着吧,这个问题不是问题了。”

听明白他的意思,夜瑶急忙从脖间提起一个绳链,露出下坠的一颗闪闪发光的珠子。

“你看,我还有这个——南海鲛珠,它就能替辟火!还有,我的术法本就是水系,抵御火烧的能力至少强过你们电族。你拿着汲水珠,控制好火象,才是我们从这出去的根本。”

一丝迟疑之后,靳羽终于接过汲水珠,攥在手心继续道:“还有一个问题:这个梦境虽然已经很小,但是它通天接地,我们直接纵火去烧,在完全没有呼应的情况下,不知何时才能烧到它的边界。不论汲水珠,还是鲛珠,抵御火烧的能力都有限,更何况可能是妖火。”

“呼应……呼应?”

夜瑶沉吟片刻,忽然说:“梦境虽然无形,但它应该还是在紫宸殿内的。之前我设过一套阵法,基柱就在大殿的四周。”

“那也没用,除非你的阵法是火性的。”靳羽嘟囔道。

夜瑶一愣,激动地说:“还真是!我设的是地涌金莲大阵。”

“地涌金莲?这么水?!”靳羽失笑道:“对付梦魔,你用这么徒有其表的大阵?是不是想骗钱糊弄事儿!”

顾不得他的讥讽,夜瑶急着说:“怎么样?你御电火,我释放妖灵炼化它,再设法和殿外的阵法呼应,把这个梦境给烧了。要不要试一试?”

本不抱任何希望,奈何师妹如此积极。命在旦夕,身为师兄总不好让她太失望。

靳羽点头道:“试试就试试,左右也是一死。不过,若是死状太难看,你可别怪我!”

“好——”夜瑶不假思索地回道。

两人同时转身,面对面各自调动仙灵。

靳羽祭出火灵珠,虽以重重仙泽禁锢,依然热浪灼人。

夜瑶双手剑诀一旋,开始释出体内仙灵,全部注入靳羽手中的汲水珠。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释放异羽,双手不禁有些发抖。

“别怕,别当自己是只鸽子。想象一下,自己是只……雕!”靳羽不上心地鼓励道。

“咳咳……师兄,你可别逗我了!”夜瑶额上冒着汗,竭力将最后一点仙灵逼出。

仙灵断竭,妖灵腾起,异羽呼一下张开。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倒没有那么痛苦,心慌完全能盖过撕开皮肉、分筋错骨带来的疼痛。

夜瑶集中精神,试着让它们动了动。

一左一右,一下,两下,翅膀竟然开始听她使唤。

想试试振翅起飞,奈何梦境逼仄,一对羽翅根本无法伸展。

“准备好了吗?”靳羽问。

夜瑶嗯了一声。

靳羽低头,双手结印,驱动起了火灵珠。

浑厚的仙泽中,火灵珠疾速转动,“蹭——”,一簇明红的火焰从中腾起,裹着它悬在两人之间。

夜瑶双手结出“反天印”,羽翅微微一震,汇聚起周身妖灵,徐徐注入那簇火焰之中。

“呼——”

火束瞬时壮大,窜起了几尺高的火焰。

夜瑶加快了灵力的注入,火灵珠的火势越来越旺,噼啪声不绝于耳。

八面狂风盘旋,空中响起隆隆的雷声,铜鼎剧烈地晃动。她双翅冲天而立,妖灵不断从羽翅间溢出,在她周身迅速游走,最后注入火灵珠,仿佛无穷无尽让她十分惊讶。

靳羽不断变换着手势,用一阶高过一阶的法印持续加强火焰,操纵着火灵珠和夜瑶的妖灵融合,最大程度的让火焰吸纳妖灵的力量。

琉璃净火——天地间唯一的妖火,须以六界最高明的御火之术和最精纯的妖灵来炼化,凤凰一族妖王之中能够炼成的也不过十之一二。

电火虽强,始终不是天火。

今日之前,就算他对自身修为颇有信心,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试着用电火来炼妖火。

狂风中,大火越来越旺,火舌冲天,足有丈余高。

靳羽眉头紧蹙。

不,这不对。琉璃净火不应该是这样的。

电火还是差了那么一层……

它需要淬炼!

他一个弹指,御使一缕仙灵,划破了自己的掌心。

鲜血瞬间溢出,在风中凝成一颗颗血珠,飞散又聚合,扑向面前的火焰。

血珠触到火焰,瞬间爆出炽烈的火星,再聚入到火焰中去。

对对,就是这样!

要先把凡火练成神火,它才能完全吸纳妖灵!

靳羽的血不断地溢出,火焰却仿佛贪婪无厌,在一重一重的爆裂中,明红的火焰渐渐转浓,外层浮出一层青芒,青芒不断加重,透出隐隐的黑色。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靳羽苍白的脸上印着火光,神情有一丝兴奋。

“师兄——不要硬撑!”

夜瑶心神一动,以妖灵御动风刀,划破了自己的掌心。

殷红的血珠飞起,掺入靳羽只余微末的血珠,一起扑向已经化为红黑的火焰。

“嘭——”

火焰爆裂,震耳欲聋,一时间只觉天倾地覆。

一瞬的黑暗之后,灵火珠忽然大方异彩,火舌冲出是纯澈的紫色。

“琉璃净火——”

靳羽看呆了,他……竟然炼化出了天下第一的妖火!

“成功了……”

夜瑶愣了一瞬,立刻牟足了力气继续注入妖灵。紫色的光芒下,异羽的力量越发猛烈,妖灵的涌动也更加澎湃,催动着火光越来越盛。

靳羽端正身姿,盘坐着闭上双眼,凝神结出“九色莲花印”。杂乱跃动的火舌蹙成花瓣,火焰骤然化作一朵莲花的形态。

他以神原操纵着火灵珠,小心翼翼地、一分一寸地仔细感应着周围的阵法。

66.第七夜:焚天(下)

夙夜谣仙路逢妖66第七夜:焚天“咚——咚——”

轻微的律动,来自地涌金莲大阵。

力量虽然弱了一点,但是形态足够庞大,而且是火系阵法!这个玄阶小师妹也算尽力了,竟然歪打正着,留下这么一条生路。

靳羽有些兴奋,一颗心难以自抑地怦怦乱跳。修长的指尖微动,调整“九色莲花印”应和着大阵的律动。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周遭越来越热。

“怦——怦——”

拥着火灵珠上的紫色火莲,忽然开始有规律地收放花瓣,一张一合仿佛生灵的呼吸。

它和大阵呼应上了!

夜瑶瞪大了眼睛,激动地快要落泪。

“师兄,好运。”

她挤出一丝笑容,眼中跳跃着火光。

靳羽报以微笑,“好运,夜瑶——”

说话间,他以汲水珠中的仙灵为引,驱动起地涌金莲大阵,同时释开自身仙灵对妖火的禁制。

“净火——焚天——”

一声法令指引,火莲猛地一缩,接着“嚯——”一声,向四面八方铺开去。

琉璃净火,二十四瓣火莲,每一道火舌都对准大阵的一方基柱。翻腾的火焰如潮水一般,一波又一波推向各方,无比精准地烧向梦境的边缘。

身在火海中央,方才还自诩水族,能扛得住火烧的夜瑶,瞬间便被包裹而来的热浪阻住了呼吸。

她赶忙结了一道“凝露咒”,想勉强挡一挡灼热的来袭。

“呼——”

又一波烈焰拍来,她差点被气浪掀翻。

果然,妖灵使不了仙法……

可她也不会妖术啊!

心神大乱之际,鲛珠忽然腾起,流光溢彩中释出一道虹光,化出一道水盾挡住袭来的火焰。

片刻喘息,夜瑶心有余悸。万物皆有因有果,自己曾经种下的善因,如今终于得到了善果。

对面的靳羽专心御火,汲水珠的仙泽萦绕着他,将翻腾的热浪与他隔开。

伴随着噼啪声,净火越烧越旺,隔着水盾夜瑶仍然感觉到炙热难耐。

眼前的茫茫紫海,骇人的热浪,让她满心担忧。

琉璃净火,可焚万物。

就算因他们灵力不足而威力大减,但妖火终归是妖火,毁天灭地的名声可不是瞎编的。

不知鲛珠和汲水珠还能撑多久?

一旦暴露火中,她和靳羽便会化为灰烬。

……

“轰——”一声巨响,穹顶冲开一个缺口。

快了……快要成功了……

“汲水珠的仙泽快要撑不住了!”隔着两层水幕,夜瑶依稀听到了靳羽的声音。

此前阿泽匆匆施法,向汲水珠中注入的灵力毕竟有限。方才又是炼火,又是辟火,这个关头竭尽了也大有可能。

汲水珠法力虽强,但是需要仙灵的支撑。靳羽是电族,修习火系术法,一旦用尽了汲水珠中的灵力,便不能将自身灵力转化其中。

夜瑶想要回答,却无力回应。

随着水盾变薄,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

艰难地结出法印,她猛然撤去水盾,凌空对汲水珠下了最后一道咒法。

“浚矣大哉,百川五湖。

汲水凝珠,浩渺漫洋。”

法咒化出金光,汲水珠随之光芒大放,骤然膨胀,顷刻间化作一颗水球,一下子将靳羽包裹进入。

靳羽不习水性,没入水中的瞬间,便不由自主地奋力挣扎。

夜瑶的处境则更为艰难,撤去了水盾,没了仙泽护体,周身火团呼啦一下包裹上去。

一瞬间,洁白的羽翅便被净火吞没。

周身灼痛,她紧咬牙关、闭上眼睛。

这下糟了,玩火自焚……

*******

暮春时节,天朗气清。

日头将落,紫宸殿内却忽然热了起来。

大殿中央,雪离与敖沐浅相对而立,怒视着对方。

“当年为什么假死脱身?是谁放你们离开昆仑虚的?是不是逐越上师?!”敖沐浅眼色阴狠,沧浪绫在身后翻飞着跃跃欲动。

“夜瑶怎么对不起你了?你要断她的生路!”雪离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她撕碎。

敖沐浅不以为意,扬声道:“她是半妖,死有余辜!你呢?明明是神族灵兽,却自甘堕落,跟妖孽为伍!”

“你怎么肯定我是灵兽?告诉你,我是妖兽!今日就吃了你!”雪离脖子一扭,亮出了尖牙利爪。

敖沐浅冷笑一声,“你敢!管你灵兽、妖兽,胆敢伤害仙人,就要受五雷轰顶之刑!”

……

“别吵了——”

阿泽手一挥,敖沐浅原地定身,沧浪绫瞬间耷拉下来,拖在身后犹如一块破布。

雪离收起兽态,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都怪你……这个表妹!现在可怎么办?!”

阿泽蹲下身,探了探夜瑶的天灵,“妖灵涌动,磅礴有力。”

又探了探靳羽,“仙泽深厚,气海延绵。”

“他们两个,暂时都没事。”他的语气并不轻松。

雪离又气又急,“暂时没事有什么用?许是被炼化之前的回光返照呢?!梦境看不见摸不着,现在最后一线牵引都断了,还怎么救夜瑶出来?!”

阿泽面色凝重,眉峰紧蹙,年轻的脸庞平添了几分沧桑与颓败。

他沉默了片刻,从袖中取出一颗沉香丸。

“为今之计,只能请三清天尊来襄助了。”

天灵香,天族之间传讯之物。

泫光说他是天族,他还真是……

“不行——”

雪离对上他的双眼,呼吸微微加疾。

“不用担心。不管什么情况,我都可以保她无事,哪怕她是半妖。”阿泽笃定地说。

雪离摇摇头,“不是,我担心她会难过!我知道……哪怕一死,她也不想家里人知道这件事。”

“呼——呼——”

泫光喘着粗气凑上前,“我说,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热的喘不过气来?”

雪离抖了抖衣袖,“是有那么点热,但也不至于怎样。你这个混球,我不想再看到你了!要不是因为你,夜瑶至于这样吗?现在梦魔也死了,你的魔灵也恢复了,还不赶紧滚!”

“不是,我是说……”

泫光上气不接下气道:“梦境……梦境里有异动。我的内丹和它连接,探……探到了不寻常的东西。”

“什么?”

“火,不同凡响的火……”

听了他的话,阿泽神色一紧。立刻散开仙灵,凝神四下探查。

“地涌金莲大阵?”他惊异道。

泫光半趴着雪离的肩膀,喘着气道:“我不知道什么金莲……什么大阵,反正大殿周围有仙阵。梦境中的火,和仙阵的律动是一致的。热……太热了……”

阿泽立刻明白过来,扬声对在一旁来回踱步的孟戌安道:“睿王殿下,请命人即刻将他们撤出大殿。”

“那只灵媒怎么办?”雪离急着问。

虽然日头西斜,毕竟有日光照耀,怨灵一旦离开殿宇,立刻就会被烧焦,移动它可不是简单的事。

“别管它,早没用了。能喘气的都随我到殿外护阵!”阿泽喊了一声,拖着雪离和敖沐浅就往外走。

……

殿中各人被一一抬出,在偏殿廊外安顿好。

孟戌安半跪在夜瑶身边,对阿泽喊道:“仙君,她的气息快没了!”

夙夜谣

夙夜谣

67.来路,去路(上)

夙夜谣仙路逢妖67来路,去路阿泽想要过去,却被一阵妖风阻住了去路。

说是妖风,明明白白真是妖风。

妖气漫天,风中裹挟着沙尘,迷得众人睁不开眼。

一个身姿挺拔中年男子乘风而下,神情淡漠,目中无物,肩上站着一只雪白的鵺鸟,身后跟着几名白发老者,一个个精神矍铄、妖气充盈。

光天化日之下,如此大摇大摆进入人族地界的,绝非一般的妖众。

远远望见他们,孟戌安腕上的柳七便滋溜而下,一眨眼功夫便游走到中年男子手中。

“斯——斯——”

他一边吐着信子,一边发出阵阵腹音,简明扼要地说明梦境中发生的事情。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将他收入袖中,转身对阿泽说:“仙君辛苦了,这里就交给老夫吧。”

盯着他的印堂看了片刻,阿泽拱手道:“原来是须佴大长老,你们是来接应靳羽上仙的?我的朋友也被困在其中,如果您能帮忙,晚辈不胜感激。”

被人一眼认出,须佴微微一愣,上下打量着他,拱手回礼道:“神龙一族也掺和进来了?看来你那朋友来头不小。”

对他的话不置可否,阿泽指着紫宸殿道:“殿外设了一个地涌金莲仙阵,梦境中似乎有一种难辨的火。”

“火?”

须佴指尖一旋,顿时妖灵四起。

稍稍一探,仙阵中一丝熟悉的气息让他心潮澎湃。

他……成功了……

不对,没理由!

须佴目光一紧,忽然转头问:“泫光那小子呢?!”

大家环顾左右,哪里还有泫光的影子。

“没义气的家伙!”雪离低声咒骂道。

她求助地眼神望向须佴,“大叔,你有办法打开封闭的梦境吗?”

须佴依旧面无表情,摇着头道:“老夫并无此能。”

雪离脸一垮,“那还夸口说什么都交给你!就是等他们被炼化呗!”

“非也,非也。”须佴依旧摇头,“他们或许有办法自救。”

“可是,夜瑶都快没气息了!”雪离急得要哭。

阿泽走上前,一字一句问道:“大长老为何一点儿也不着急?难道,靳羽上仙……能够辟火?”

须佴并未回答,而是领着随从围到夜瑶身边。

众人盘坐下来,一齐向她身上注入妖灵。

敖沐浅上前道:“须佴,她可是半妖,救她有违六界法统!”

“六界法统?那是什么东西?”须佴目不斜视。

敖沐浅祭出沧浪绫,“就是六界中——谁也不能违背的!”

须佴一抬手,她的长绫脱手而出。

“谁也不能违背?这么大的道理,还轮不到你一个小辈来讲。有什么不平的,回去找御极来与老夫理论。”

听到他直呼天帝之名,敖沐浅大惊失色,转头道:“表哥,他——”

阿泽暗暗摇头,示意她莫要冲动。

须佴是昊天的亲信,战后掌控着整个妖族。当年大战得休,多亏他的苍生一念。如今,就算天帝也要给上几分薄面,身为妖族大长老,更是不受《六界无难书》约束,可以在六界中自由行事的例外。

雪离蹲在一边,一面焦心夜瑶,一面担心口无遮拦的敖沐浅跟泫光一样溜了。她竟然是阿泽的表妹,自己若是杀她灭口,是不是有点对不住朋友了……

都怪夜瑶,整日教她这些伦理道德,守起来便要处处受气。

“雪离——”

防风陌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拍她的肩膀,“这些人什么来头?”

雪离瞪了他一眼,“泫光呢?”

“说什么救命之恩下次再报,一溜烟就跑了。”防风陌低声回道。

“你们之间不是有随身咒吗?”雪离又问。

防风陌手一摊,“整七日了,已经解了。”

“七日了?!”

雪离大惊,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

“轰隆——”

一声巨响,紫宸殿的横梁塌了一半。四面八方同时起火,瞬时将整个大殿包裹。

火焰的颜色相当诡异,竟然是精纯的紫色,将斜照的夕阳也染成了紫色。

须佴与随从们纷纷站起,对着烈火中的大殿注目不动。

这火,三百多年未见了。

宫中起火,三宫六院七十二殿的宫人们很快聚过来,抬着水桶、抱着水盆往着火的殿宇浇水。

紫色的火却丝毫不怕水,任他们怎么浇,火势没有丝毫减弱。

“咳咳——”

靳羽猛地坐起,一阵激烈的咳嗽。

推开凑上前的老者,他大口大口喘着气,仿佛憋闷了很久。

咳了半天,没有咳出一滴水,周围也没有一丁点水。

环顾四周,直到望见须佴,他才镇定下来。

“夜瑶——”

他一个激灵爬起来,迅速找到夜瑶的位置。

奔过去伸手一探,她已经没有气息了!

“你这个傻子!哪有人跟你一样,总把活着的机会让给人的?!你就这么死了,我欠你的恩,怎么还?!”他用力摇着夜瑶的身体。

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须佴不禁色变,挥手示意左右将他拉开。

“靳羽!”他一声喝。

不疾不徐,不轻不重。

靳羽回过神,“大长老。”

“火……是你放的?”须佴问。

“是。不——,是她!”靳羽指向夜瑶。

*******

“啊——”

夜瑶睁开眼,立刻伸手去摸自己的后背。

异羽呢?

被烧没了?!

一个陌生的面孔出现在她眼前,左瞧瞧右看看饶有兴趣的样子。

“大叔,你看什么?”夜瑶不禁问。

这个大叔样子真是好看,面无表情也显得和蔼可亲。

“小丫头,凭着两颗珠子,你就敢放火?而且还是放琉璃净火!还好灵珠不是普通的灵珠,鲛珠也不是普通的鲛珠。捡回一条命来,已是万幸,以后要多爱惜自己。”

说着,给她喂了一口汤药。

大叔虽然不苟言笑,却句句宽慰人心,最近见到的都是明帝、娴贵妃那样的长辈,好久没有被这样关怀过了,夜瑶忽觉有些晕头转向。

她愣愣地喝下药,似乎对方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大叔,你是?”她微笑着问。

大叔头一伏,揖首道:“须佴,你也可以叫我大长老。”

“大……大长老!”夜瑶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须佴,妖族的大长老,妖王被诛之后,妖族实际的控制者。

他怎么在自己面前行这样的大礼?!

夜瑶身子一翻,差点从榻上掉下去。

又被喂了一口汤药,咽得有些艰难。

她支吾道:“我自己喝吧,不敢劳烦您。”

夙夜谣

夙夜谣

68.来路,去路(中)

夙夜谣仙路逢妖68来路,去路夜瑶端坐起来,发现靳羽就站在玄关处。

“师兄,你没事吧?”她赶忙问。

靳羽冷哼一声,“嗯,差点被淹死……”

“你不会水?!”夜瑶诧异道。

在她的认知里,可就从来没有不会闭气的人。

“或许,你更应该问问自己怎么不经烧?”

靳羽抱着双臂,斜靠在门边,冷着脸道:“羽毛着火时,烧得可真旺,金光闪闪的,让人叹为观止。要不是汲水珠循着你的气息,追上去把你的元神裹进来,你这只小鸽子早就变成烤乳鸽了!”

“所以——”夜瑶眉梢一抬,抖了抖肩膀。

知道她在关心自己那对翅膀,靳羽慢悠悠地说:“大长老帮你收起来了。”

“收……起来……”夜瑶差点跳起来,“它还能收的?!”

“傻话!你见过哪只道行高深的妖,整日露着原形到处乱跑的?”柳七忽然从帷幔上垂下,又把夜瑶惊了一跳。

“除非他受了伤。”他吐着信子补充道。

“可是我之前——”

半道生出异羽的事情差点脱口而出,夜瑶赶忙吞回后半句,小心翼翼地说:“之前,根本收不起来。”

即便置于妖族,半妖也是得而诛之的。在妖族的大长老的面前,她更要收敛一些。希望柳七、靳羽看在曾经同生共死的情面上,还没把她是半妖的事情透露出去。

“因为修炼不足。”须佴忽然开口。

“修炼不足?我可是苦修了三百多年呐!”夜瑶哭笑不得。

说旁的都行,唯独不够刻苦,她绝对不认!

大长老是妖族权威,但他下的诊断却似乎不大对症。

“不是仙法,是妖法!”

柳七在她面前盘旋着,“六界之中,偶出半妖,其中被发现的,大多并非生长于妖界。因为长期未修妖术,才会收不起忽然显露的原形,惊动某些贪婪之徒,遭到大肆追捕和猎杀。你自己修炼不精,还毫无自觉,真是失礼!”

听着他的话,夜瑶的眼睛越瞪越大。

初棠的爹,怎么一点都有靠不住?!

她又望向靳羽,对方目光一转,躲开她无声的质问。

须佴大长老阴沉着脸,没有再发话。

“大长老——”

夜瑶一咬牙,干脆利落地说:“我确实是只半妖!从小便修炼水系仙术。每次仙灵枯竭便会露出羽翅,仙灵充足则能将它压制下去。翅膀一直在消耗我的仙灵,而且速度越来越快,近年来再怎么修炼也扛不住它的消耗了。柳长老说我没有修炼妖法,所以收不起羽翅。那万一修炼了,妖灵越炼越多,岂不是越来越难控制?”

这一回,就算死,她也要死个明白。

“你第一次生出翅膀是什么时候?”须佴问。

“十二年前,有一次受了伤,灵力枯竭,濒死的时候。”她一五一十地答道。

当时小淘发着疯,雪离命在旦夕,自己身受重伤,忽然间灵力枯竭,异羽便第一次毫无征兆的破出了。

须佴又问,“儿时可曾出现过?”

夜瑶摇摇头,“从来没有。”

“修炼仙术之前,你也毫无仙灵,为何羽翅从没出现过呢?”须佴问道。

夜瑶有些发懵,“或许是,妖骨没长好……”

须佴摇摇头,“妖骨、仙骨都是天生的,随着你的成长一同成长,哪有某天忽然长好一说。哪怕一只小雏鸟,它的翅膀也不是一日生出来的。”

“那又是为什么?”夜瑶反问道。

须佴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说:“但凡半妖,妖气和妖灵都是自然隐藏的。到了生死关头,便会自己爆发。这是一种求生的本能!外加的仙灵的确可以让它收回,但若仅仅如此,最简单的妖族‘化形术’也可以做到。”

夜瑶稍稍思量,直摇头道:“曾有一次,我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只是身上的仙灵竭尽,羽翅和妖灵便一起爆发了。”

“仙灵竭尽时,心里是不是很怕呀?”须佴问。

夜瑶咬了咬嘴唇,“确实怕,怕得要死!”

须佴点头道:“所以,羽翅和妖灵是来保护你的。它们的出现和仙灵枯竭无关,长久以来也没有消耗过你的仙灵。或许,你是练了什么功法,让仙灵转化成了妖灵。”

“可是,可是……”夜瑶半天没说出话来。

仔细想来,异羽一共出现过四次。第一次是自己和雪离几乎命丧思过崖,第二次是两人差点被猫妖捕获,第三次是为了救阿泽竭尽仙灵,最后一次是在梦魔袭击大家的生死关头。

一直以来,她坚信是异羽在消耗自己的仙灵,只要修炼的足够勤奋,积攒的仙灵足够多,就能一直把它压制在体内。

可是今日,妖界的长者们却说,异羽是她的一部分,因为半妖的身份才会长期隐藏,只在她遇到危难时才破出保护。

这个说法,太匪夷所思,太翻天覆地了!

可是仔细想来,异羽强大的妖灵确实不可能凭空而来,自己的仙灵也不可能无端消失,若说是她的仙灵化成了妖灵,确实很有可能。

夜瑶甩甩头,抬眼问道:“什么功法会让仙灵化成妖灵呢?”

柳七窜上她的手腕,“那可不少!有一些是上古的禁术,还有一些是走捷径的仙法,练的走火入魔了,会让仙者堕妖、堕魔,都是异曲同工的。”

禁术之所以是禁术,一是难寻,二是难修。日常修习的仙法,又都是师尊亲授的。怎么可能出现这两种情况?!

思前想后,夜瑶不禁头皮发麻,背脊冒出一阵冷汗。

昆仑虚“十二城”常有弟子三千,升入玉珠峰山门的黄阶弟子有一千五百,升入九门的玄阶弟子则有五百。

各门弟子有多有寡,最多的天辅门有百余人,最少的天英门不足二十人。

各门弟子通常只在门中修炼,由本门上师教授仙法。而一些重要的课业,则会由最擅长此术的上师开门授术,各门弟子共同聆听、共同修习、共同考课。

这些课业都不止她一人在修习,如果真有什么不妥,不可能只有她一人出问题。

然而,玄阶过半有场大考,获得榜首者不仅可以进入昆仑虚的藏书阁——“玉虚太清阁”读书七日,还可以到其他八门中,跟随每位上师修习一样绝学秘术。

第一次仙灵耗尽的前一年,她就赢过大考的榜首,除了进入藏书阁之外,还向除了师尊之外的八门上师各学了一项仙术。

难道是那时学的仙术有问题?

九门师长当中,难道会有希望弟子堕妖的?!

是谁?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那人到底是什么居心?!

……

夜瑶不敢再想下去。

69.来路,去路(下)

夙夜谣仙路逢妖69来路,去路不管怎样,哪位上师有心也好,无意也罢,都是早已过去的往事。只要能解决异羽的问题,对她来说已经没有追究的必要了。

管它妖灵、仙灵,自己一只半妖,难道还能飞升天界不成?

“那个……化形术难学吗?”夜瑶试探着问。

须佴随手一扬,凌空捉来一本金灿灿的册子,放在她面前道:“妖族《随心卷》,都是最基础的妖法。最后一卷就是‘化形术’,你若想学就拿去吧。”

“术法循序渐进,在最后一卷,想来很难……”夜瑶面露难色。

“不要给我吧!电火术和妖灵好像很配。”靳羽在一旁戏谑道。

“要——我要——”

夜瑶忙不迭地把书册收进怀中,这才想起有个该在的人不在这儿。

“我的丫头呢?!她没事吧!”她急着问。

“刚才没事,现在怕是要有事了。在院子里跟人打架呢!看样子……打不赢。”柳七似乎有些幸灾乐祸。

……

跳下卧榻,推门出去,夜瑶一眼望见庭院中,正和敖沐浅打得不可开交的雪离。

她显现出兽身,化出尖牙利爪,身上不少地方都挂了彩。

敖沐浅也有好不到哪去,脸上、胳膊上都有不少爪痕。

还好她的仙灵被封,沧浪绫只发挥了不到三成的法力,雪离并没有吃太大的亏。

“雪离——”夜瑶一声唤。

雪离猛然回身,见她好好的走出来,顿时喜笑颜开,瞬间化回了人形。

她一边举袖擦着脸上的灰,一边笑嘻嘻地说:“妖族大叔就是靠谱,说你午后醒来,当真就醒了!你饿了吧!我在膳房里备了你最喜欢的猪蹄,快跟我去用膳!”

身后,敖沐浅冷笑一声,“小小灵兽,还给自己起了凡人姓名。真不知羞耻!”

她忽然双手结印,沧浪绫迎风一展,疾速向雪离的后背袭去。

“雪离,小心——”

情急之下,夜瑶手一抬。

飞霜剑凌空闪现,没有丝毫停滞地直飞过去,一下子将沧浪绫钉在院中的大树上。

沧浪绫瞬间结霜,保持着漂浮的形态一动不动。

同样是神兵,这力量也太悬殊了!

夜瑶吓了一跳,自己方才用的,完全是——妖灵!

敖沐浅神色愕然,“不……不可能……”

雪离也吓了一跳,语气夸张道:“不是吧!被火烧一烧,怎么变这么厉害?!该不会要飞升了吧!”

她要是这知道,这么一下子用的是妖灵,不知道又会作何反应。

还飞升呢,化妖还差不多!

夜瑶沉了口气,“低调,低调一点……”

这时,院门打开,接连进来三个人。

阿泽、孟戌安和……国师?!

夜瑶揉了揉眼睛,举起手腕仔细端详着细小的青蛇。

“别看了,是我!”

迎面走来的“国师”一开口,生无可恋的语气,显然是防风陌。

“你用了幻容花?!第一次见到旁人用的效果。没想到,如此完美,真的一点都看不出破绽来!”夜瑶啧啧称奇。

她指向阿泽和孟戌安,“你们该不会也是幻化的吧?”

“想多了。”

阿泽径直上前,剑诀一指。

钉在刷上的飞霜剑“唰——”一下落到地上,沧浪绫扭动了几下,便飘落回敖沐浅的手中。

“沐浅,回房待着。离开盛京之前,不许再出来。”阿泽冷着脸道。

“表哥——”敖沐浅有些不甘心。

“去。”阿泽的语气不容拒绝。

敖沐浅一跺脚,瞪了雪离和夜瑶一眼,便快步跑了出去。

阿泽上下打量了夜瑶一番,点头道:“你看起来还不错。”

夜瑶笑了笑,“托你的福。”

阿泽有些尴尬,张口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牵引断了,时间到了,还是他有所顾忌……

夜瑶转向孟戌安,“殿下,陛下他……还好吗?”

她小心地的发问,生怕听到徒劳的消息。

孟戌安拱手向阿泽,“多亏这位神君帮忙,我父皇安然无恙。”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是母后……薨了。你我的婚事,也要延后一年。”

四周静默无声,知根知底的,不知根底的,一时间都无话可说。

妖,半妖,神族……要和凡人成婚?!

夜瑶尴尬地笑了笑,“那你还能去封地吗?”

孟戌安回道:“父皇的意思,让我带你一起回封地。等丧期过了,便在封地举行大婚。”

反复提到的婚事,好像有点避无可避。

夜瑶直言道:“有关婚事,今夜想和殿下再商议一下。”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孟戌安端正身姿,点了点头,“今日本王就下榻国师府,瑶儿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来见我。”

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夜瑶松了口气,头一偏便对上雪离疑惑的眼神。

说好的权宜之计,怎么气氛有点不对?

雪离瞄了一眼阿泽,又转向门外离去的背影,忽然扬声喊道:“男主人,你和我家主人成婚以后,可得继续养我啊!”

孟戌安身子一斜,差点原地绊倒。

背着身子挥挥手,示意自己听到了。

眼见阿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雪离暗自偷笑。叫他总是维护敖沐浅,是非不分,助纣为虐。

须佴忽然上前,揖首道:“各位有话要说,我们就不打扰了。夜瑶,记得练功。”

夜瑶连忙点头回礼,“一定,一定!大长老您慢走!”

目送大长老和靳羽离去,她不由心声感叹,人狠话不错,须佴大叔真是六界典范。

……

沉默良久,阿泽终于开口道:“我决定带沐浅回昆仑虚,尽量平息三位弟子在外丧命之事,防止六界再起纷争。答应你的事情,也一定会做到。”

他指的是找到初棠尸骨的承诺。

这一点夜瑶并不怀疑,敖沐浅看起来对他这位表哥颇为尊重,或许肯告诉他实情也不一定。

她认真地点头,“那就麻烦你了。自此之后,我们之间就两清了。”

“两清?你确定?!”阿泽忽然抓住她的手。

他的神色有些慌,呼吸有些急促,看她的眼神犹如昆仑虚的雪,铺天盖地重压下来,身处其中无处可逃。

夜瑶有些心慌,“不然呢?”

阿泽抵到她面前,“随我回天界,待在我身边,让我保护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梦境中,你走了,我自己也出来了。”夜瑶用力抽回手。

“你在怨我?”

一去不返的事百口莫辩,阿泽叹了口气,“夜瑶,跟我走吧。我会向你证明,足以成为你的依靠。”

“那可不行!我家主人要嫁人呢。”雪离上前拉回夜瑶。

阿泽眉头紧蹙,“人妖殊途,天地不容。”

雪离不甘示弱,“半妖和什么族类都是殊途。天族、凡人又有什么区别?”

夙夜谣

夙夜谣

70.路开阴阳(上)

夙夜谣仙路逢妖70路开阴阳柳七身受重伤,一时无法化成人形,便威逼胁迫借用琉璃净火烧毁“山河卷”的防风陌,化作他的样子暂代主事,并将各路访客全数礼送出山。

今夜,第三层客堂完全清空,只住着大夏睿王殿下,青衿山上难得如此清静。

月上梢头,灯火摇曳。

穿过树影婆娑的院落,绕过层层堆砌的假山,夜瑶走进竹林掩映的风亭,望见孟戌安趴坐在石桌前,正对着浮光扇发呆,一旁还摆着几件精致的茶具。

“殿下——”

她轻唤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回过神来,摆下团扇,孟戌安温和地说:“你来了。坐,喝茶。”

夜瑶在他对面坐下,便说:“殿下,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你要去哪?”孟戌安眉睫一闪。

夜瑶没有回答,看着他笑道:“如今,你不用成婚,也可以离京去封地。祖传的‘桃花扇’也拿到了。再不需要我……”

“你要去哪里?”孟戌安又问。

“昆仑虚。”夜瑶回道。

孟戌安眉头一紧,“那个终年下雪的地方?”

“嗯,是的。”莫名有些不敢看他,夜瑶低头绞着手指,“靳羽师兄要回昆仑虚寻找初棠的尸骨,国师和阿泽都将随他同往。思前想后,我还是不大放心,打算带雪离跟他们一起去。初棠是我最亲近的朋友,找到她的尸骨,守护她的家人,都是我必须去做的。”

“好,我让人给你多备些衣裳。”孟戌安斟了两盏茶。

早知道她要走,心中想了千百句挽留的话,此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茶汤热气腾腾,氤氲之气隔开两人,相望着对方的轮廓都有些模糊。

夜瑶一愣,赶忙回道:“三天后就走,裁衣裳怕是来不及了。我是妖,不怕冷的!”

孟戌安将一盏茶推到她手边,慢条斯理地说:“已经做好了,明日就会送上山来。定了三日后走吗?原本是……要迎娶你的婚期呢……”

他什么意思?!

口气怎么好像有点惋惜呢?

若是没有梦魔闹的这么一出,三日后自己当真就嫁他了吗?

虽说婚事是假的,但是人族的姻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地为证……足矣,真真假假自己若不去分,又何谓真假?

夜瑶抽了口凉气,心底忽然有些发慌。

她抓过茶盏,猛灌了两口,努力平复着心绪。

“衮州在盛京东北方,王府在济州府,去的路很好找。如果你回来,随时去找我,只要……我还活着。”

孟戌安目不斜视,凝望着茶盏上萦绕的薄雾,神情淡漠的仿佛在自言自语。

“好——”

夜瑶点点头,用力挤出一丝笑,“殿下喜欢水雾吗?我可以教你一道‘雾露诀’,用这把团扇施法,可在任何水面迅速凝起雾气。”

“嗯?”

孟戌安眉梢一抬,“起雾有什么用?”

失言了……

他一心治水,心心念念的团扇却只能召雾。

这下该多失望啊!

“雾里看花,花更美嘛。”夜瑶尴尬地笑道。

“哦。对了,这个还给你——”

没有搭理她的好意,孟戌安从袖中取出伞柄,郑重地递到她面前。

夜瑶接过漆黑的伞柄,在纱灯的光芒下,终于看清了它的样子。

“阴阳伞”,可以收封亡灵、穿梭阴阳二界的法器。伞柄是竹制的,光滑坚韧,用的是南海紫竹林中,三千年方生一根,经年便会开花死去的玄竹,漆黑正是它本身的颜色。

纱灯下,它流动着柔和的光芒,甚是好看。

“想麻烦你帮个忙。”夜瑶开口道。

“什么?”孟戌安有些诧异。

她都已经能“毁天灭地”,纵火烧大殿了,还有什么好需要自己帮忙的?

夜瑶笑了笑,托着伞柄道:“它是凡间的法器,需以凡人的气息驱动。如果你有空的话,能不能陪我到冥界走一趟,送几位道友的亡灵去轮回呢?”

“轮回?成为初生的婴孩吗?”孟戌安问。

夜瑶思索着道:“亡灵进入冥界之后,要交由十殿阎王的审判,清算过生平罪孽,才能进入轮回。‘六道轮回’,又分天人道、人道、畜牲道、阿修罗道、饿鬼道和地狱道。简单点来说,各人都会有自己适当的归处,能转世为人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孟戌安点点头,“好吧。我近来挺有空,什么时候去?”

“现在——”

夜瑶拉起他,走到庭院中央的海棠树下。

握着伞柄的手贴上他的掌心,整个人倚靠在他的怀中,耳边他的呼吸微微加重。

“天分昼夜,路开阴阳。”

夜瑶指尖一旋,将伞柄抛向半空。

空中流光一闪,借着孟戌安的气息,漆黑的伞柄瞬时撑作一把洁白的纸伞,飘飘然又落回夜瑶手中。

微凉的清风拂过,海棠树洒下一阵花雨。

纸伞挡开凋零的花瓣,在他们脚边留下一层淡粉的落英。

“准备好了吗?”夜瑶问。

孟戌安清清嗓子,“好了。”

夜瑶抬起足尖,在满地落花中划了一道弧线,腰背发力带着他的身姿一同流转。

转速越来越快,眼前落花愈渐模糊。脚下土地化出一道金色的漩涡,瞬间将纸伞和伞下二人一道吸了进去。

*******

“噼啪——噼啪——”

雨滴落在纸伞上,清脆的声音惊醒了孟戌安。

怎么走神了?

他心底一惊,立刻打起精神来。却见自己正撑着纸伞,站在一条狭窄的山间小道中央。前路雾气缭绕混沌不清,回望则是一片灰霾的虚空。

这里就是黄泉路?!

没有任何标识,不见一个行人,淅淅沥沥的小雨无休无止,一切都让人心底发毛。

唯一能让他安心的便是,纸伞下还站着他的“引路人”。

“人间往幽冥的路,原来这么美!”夜瑶感叹不已。

“这里……美吗?”孟戌安感到莫名其妙。

夜瑶摆摆手,唏嘘着说:“那是你没走过魔界往幽冥的路。崖高万丈,栈道朽坏,浮桥摇晃,随时能叫人命丧忘川。那可真不是人走的路!”

“人本来就不会走你说的路。”孟戌安嘀咕道。

“就那么个意思,你知道就行了。”

夜瑶摆摆手,一把挽住他的胳膊,扯着他径直往前,边走边催促道:“快些赶路,别耽误大家的时间。”

夙夜谣

夙夜谣

71.路开阴阳(中)

夙夜谣仙路逢妖71路开阴阳被夜瑶拖着趟进浓雾中,目视的范围仅有几尺远,孟戌安尽量避开脚下一个又一个水坑。幸好路是砂石路,并没有太多的泥泞。

这条路仿佛没有尽头,不知走了多久,双腿渐渐发酸,衣衫也被雨雾打湿,足下始终是一尘不变的小道,周身是浓重的雾气和滴滴答答无休无止的小雨。

“路走的对不对?”孟戌安不安地问。

夜瑶步履生风,扯着他继续往前,“应该快到了!黄泉一条道,想走错都难呐。”

“你到底走过没有?”孟戌安忽然驻足,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夜瑶摇摇头,“当然没有,我又不是凡人,更没死过……”

“那万一走错了怎么办?九州大地上,每天死去的人何其多,这里却连一个鬼影都没有!你说——”孟戌安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夜瑶一把推到路边。

她的视线由左往右,煞有介事地注目着眼前的一片空无。

孟戌安头皮一阵发麻,“你在干什么?”

“哦——”

夜瑶恍然大悟,“你看不到鬼差和亡灵!”

拉着孟戌安又往后退了退,她轻吁了一口气道:“我说你怎么不急不慌,也不怕挡了别人的道。原来根本没看见别的路人。”

“还……还有别的路人?”孟戌安诧异道。

夜瑶松开他的胳膊,抬起双手举在面前,分别以中指和无名指捏在大拇指上,轻声吟唱道:“有狐绥绥——”

这是哪一出?!

孟戌安瞪大眼睛,不明所以。

夜瑶的双手逆向一翻,左手食指勾住右手的小指,左手小指勾住右手的食指,继续唱道:“在彼淇侧——”

“夜鸣呦呦——”

她松开双边捏在大拇指上的中指和无名指,十指同时往中间一推,双手交错结成了一个奇异的手势——十指反扣,打开如扇,中间漏着一个椭圆的空隙。

“触之不及!”

话音一落,她的双手忽然凑到孟戌安面前,指尖的空隙对准他的左眼。

一道白光在眼前闪过,孟戌安不由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这条路上何止不寂寞,络绎不绝的人流,比肩继踵堪比盛京的街市。每个人都保持着咽气时的样子,大多老态龙钟、形容枯槁,也有一些肢体残缺、鲜血淋漓,每个人身后都跟着两名通体黑、白袍还带着面具的鬼差,有些夭折的婴儿还被他们抱在怀中。

所有行人都默不作声,只是一味地往前走,仅有偶尔一个个拖着脚镣的哗啦声音。

“‘狐狸之眼’,能够让你看到亡灵和冥界众生。”夜瑶在一旁说道。

傻站了好一会儿,孟戌安终于开口问:“这些都是去幽冥的亡灵?”

“废话,难道是去玩的?!”夜瑶拖着他窜进人流的缝隙中。

这一回,孟戌安自觉加紧了脚步,完全没工夫去看路上的水坑,生怕后头拖着铁链、抱着自己血淋淋脑袋的大哥不满他行进的速度。

“这么多鬼差,可就是民间传说中的黑白无常?”他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好奇。

夜瑶摆摆手,“黑无常和白无常,鬼差只有他们两人而已。”

孟戌安翻了个白眼,“你当我瞎啊!前前后后,这些都是什么?”

夜瑶压低了声音回道:“都是分身。黑白无常,共有三千分身。所以,这些鬼差都很虚弱,看着高大威猛,实则手无缚鸡之力……”

“那亡灵不肯跟他们走,或者逃了怎么办?”孟戌安又问。

“他们不管的……”夜瑶前后一瞄,继续道:“幽冥很有人情味!真遇到不愿意轮回的亡灵,一般会宽限些时日,只要亡灵不变成怨灵、凶灵,两位大哥还是会好言相劝的。”

“变成怨灵、凶灵了怎么办?”孟戌安追问道。

夜瑶拍拍胸口,“那就是我们净者的事了。”

“诶,前面两个家伙,你们走慢点!你想累死爷爷啊!”铁链大哥怀里的头颅忽然开口。

孟戌安想要回头看看,又有些难以接受,只能乖乖放慢脚步。

夜瑶回过头,笑着说:“不好意思,我们第一次来。”

“废话,谁不是第一次!”铁链大哥怒气冲冲。

“诶,莫要对净者无礼嘛!你此生是江洋大盗,杀人无数,罪孽深重,若是不幸被判入阿修罗道、饿鬼道或是地狱道,又很幸运从酷刑中逃了出去,变成了凶灵——,还得靠他们把你抓回来继续受刑!”黑无常嬉笑着,声音难辨阴阳。

铁链大哥顿时住口,足下铁链拖得更响了。

一旁的白无常忽然问:“姑娘和公子是慕容家的人吧?”

人族慕容世家,修的是阴冥枯道,一直和冥界往来密切,在鬼差面前冒认身份很容易被识破,但若是直接否认,有阴阳伞在手上,又可能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夜瑶报以笑容,既不应声也不否认。

当她是默认了,白无常继续道:“多亏了慕容家新铸的‘追魂锏’,现在抓亡灵可容易多了。这位客官生前是个江洋大盗,方才差点让他逃了。”

“二位大哥辛苦了!”夜瑶直点头。

孟戌安扯扯她的衣袖,捏着嗓子道:“不是说很有人情味的吗?怎么用法器抓亡灵?”

“或许……现在改规矩了。”夜瑶也有些犯糊涂。

黑白无常虽然气力不足,却都耳聪目明,对他们窃窃私语,一句也没听落下。

“咳咳——”

黑无常清了清嗓子,插话道:“二位有所不知!现在时节尚好,每天大约只死千余人。再过几个月,就要到天下大汛了。到那时,每天过万的亡灵,能忙死我们这些苦差。所以啊,这个时候,差事千万不能攒下来,一定要日办日结。”

“汛期还未发生,怎么知道要死多少人?”孟戌安忽然问。

黑无常长袖一挥,“凡人的生死,早就写在生死簿上了!”

“是啊,我们领活,都是提前三个月的。”白无常附和道。

“生死簿是冥王写的吗?如果他早知道凡人的生死,岂不是可以预测凡间的天灾人祸?还是说,他是因为可以预测天灾人祸,才能在生死簿上定下凡人的生死呢?”

孟戌安这么一问,两位鬼差立刻哑口无言。

他们在冥界、凡间引渡亡灵数万载,可从来没琢磨过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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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路开阴阳(下)

夙夜谣仙路逢妖72路开阴阳“前面到幽都城了!”

白无常一声喊,打破了良久的沉默。

孟戌安抬眼望去,透过已渐稀薄的雾气,终于看到了这条小路的尽头。

一道宽阔的黑水,绕着若隐若现的城池。百丈高的城墙内,殿宇交叠错落,一层又一层直通天际,至高处隐于压顶的乌云之中,透出淡淡的金光。

“那就是忘川,阴阳两界的界河。渡过那条河,凡人便彻底告别前尘往事,进入幽冥之中。”夜瑶小声说道。

河面上雾气腾腾,无风无浪。河水深不可测,亦看不清流向,浩渺无垠似乎能将一切吞没。

孟戌安有些诧异,“咱们走到现在,还是人间路?!”

“那当然——”

夜瑶眉梢一挑,神秘兮兮道:“你没发现两位鬼差是按照人间规矩来渡人的吗?重刑犯的脚镣,还是大夏制式的呢!在谁的地盘上就按谁的规矩办事,这是六界通用的守则。”

“大夏制式?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孟戌安一拍脑袋,转而又问:“这些守则,各界众生都知道的吗?为什么我不知道?”

夜瑶摆摆手,“其他各界之间,数几万年前就约定过了,到如今自然人人知晓。可是人间九州一统时日尚短,很多契定还不完善,所以仅是其他各界在人间要守规矩,人族到了别的地界反倒可以怎么高兴怎么来。”

“规矩是怎么商议的?又是怎么定下的?”孟戌安遇到问题偏要问个究竟。

“用‘帝王鼎’呀……”

夜瑶的声音越压越低,“只要掌握了密书法门,通过它可以上达天听、下通幽冥,甚至与神、妖、魔三界通信。《六界通史》里说,三百年前,大夏高祖陛下孟豫扬,就是用它和其他各界反复磋商,最终定下对人族非常有利的《六界无难书》。”

原来如此!孟戌安心神一震。难怪无法启用“帝王鼎”,父皇会那般郁结难平,原来它的背后竟有如此玄机。

从梦境中醒来,他去祭台看过一次,并没发现铜鼎的踪迹,不知是后来发生了什么变故,还是父皇下令将它收起来了……

见他听得发愣,夜瑶心里不无得意。

拍拍他的肩膀,十分豪气地说:“那些书卷我都有手抄本。你若想看,回头都留给你。不过你可答应我,千万不要尝试修仙!身为凡人,行善积德,谋求更好的来生才是正道。”

敲敲她的额头,孟戌安似笑非笑道:“此生都过不好,还指望什么来世!”

……

前方有些拥堵,队伍骤然慢下来。

抬眼望去,简易的木栅渡口,亡灵们正秩序井然地排着队等待渡河。

“扑通——”

“扑通!”

“哗哗——啦啦——”

每个亡灵跳入水中,便奋力地往对岸游去,身后的黑白无常则虚化消失。

“你看,那边的竹楼就是‘功德驿’,六界净者拿‘功德’兑换灵力的地方。我每三年就会来一趟,就从……那边!你看到那道悬崖了吗?壁立千仞,可高了,上面的风大的吓人!诶——,你看那边,连绵成片没有叶子的红花!它叫作曼珠沙华,只生在忘川河畔,终年不败……”夜瑶一边往前,一边兴冲冲地介绍。

孟戌安忽然驻足,面露难色,指着凫水过河的亡灵道:“我们也游过去吗?”

“怎么,你不会水?”夜瑶挑着眉道。

孟戌安眉头一蹙,硬撑着气势道:“怎么不会!只是不想弄湿衣裳罢了……”

夜瑶噗嗤一笑,“你就算想游,我也不敢让你游!凡人涉过忘川,便会被剥去灵识。你若不想下半辈子当个木头人,最好一滴水也别碰。”

离渡口越来越近,依稀可以看到对岸城头上“幽都”两个遒劲的大字。

“到了——”

夜瑶将伞往空中一抛,指尖拈起,低声念了一句法咒。

纸伞飞旋,投下几道光束,落到地面上,化出了玄真子四人。

他们一个个左瞧瞧右看看,弄清楚身处之地,惊异的神色渐渐平和。

“在下无能,憾与诸位道友阴阳相隔。”夜瑶侧身拜道。

玄真子拂尘一挥,平和地笑道:“诶,小友哪里的话!我等学艺不精,被魔类暗算,你不辞辛苦送我们到这里,已是不胜感激!”

唐枫揉揉脖子,拱手道:“道友能送我们来此,看来梦中一战咱们是胜了。除魔卫道乃我等天职,谢谢你,守住了六界净者的尊严!”

“丫头,算你讲义气!”鬼刀扛着大刀,牙缝里哼出几个字。

慕容瑾摇摇晃晃,指着河对岸的城墙长叹道:“哎呦,终于又来这儿了。想不到,送来那么多怨灵、凶灵,这一次是自己要进去!”

……

“诸位要不要快些渡河?一会儿太阳落山,城门可就要关了。”刚把自己所渡亡灵送下河的一名白无常好心提醒道。

夜瑶还没来得及道谢,他便在眼前虚化不见。

玄真子回到队伍中,对夜瑶挥手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小友回去吧。”

鬼刀跟着挤了进去,“是啊,走吧走吧——,老子可不想被你们看着威风丧尽。”

唐枫行了个揖礼,“多谢二位。若是见到家师,麻烦跟他说一声。”

“唉——,云梦!用我这‘阴阳伞’穿梭阴阳,比走魔渊舒坦多了吧?它就送你了,往后可要物尽其用,让它在六界继续发光发热。”

慕容瑾理了理发冠,又扯了扯衣袖、袍边,才徐步走进队伍中。

眼看轮到他们,夜瑶没工夫多说,拱手道:“几位道友请渡河,我们到对岸等候。既然送你们来了,总要等到过堂审完,知道各位的归处,才能放心回去。”

……

目送他们接连跳下河,孟戌安面有戚戚地问:“若是不会水,又该怎么渡河?”

夜瑶随意回了一句,“那就扑腾过去呗!左右已经死了,是不会再被淹死的。”

孟戌安打了个激灵,再不想去看那深不见底的黑水。

夜瑶走到河岸边,拔下头上木簪,往水中一抛,双手结印念了一句“如意七字诀”。

木簪在水中打了个滚,立刻化作一条结实的木舟,稳稳地停在水面上。

73.问君何不因风起?(一)

夙夜谣仙路逢妖73问君何不因风起?“诶——,睿王殿下,你真要袖手旁观我一个弱女子单人划船?!”夜瑶卖力地摆弄着船桨,小舟却在河中央原地打转。

孟戌安拢着衣袖,缩着肩膀直摇头,“是你刚刚说的,本王一滴水都碰不得!还有,你不是灵力高强吗?怎么渡个河,还要靠手划?”

“我也想御物而行啊!可是一旦过了河界,就是幽冥之地了,什么仙灵、妖灵、魔灵,在这儿统统都不好使了!”夜瑶无奈道。

要不是因为如此,三百年前的凶灵异变,八大神族也不会在忘川河畔耽误那么久。

……

小舟好不容易靠上岸,玄真子四人早已等在岸边,就连身上衣袍都吹干了。

夜瑶有些不好意思,拖着孟戌安上前,低头拱手道:“几位久等了!”

四人讷讷地转向他们,一个个笑容“祥和”,纷纷拱手回礼。

“不碍事,不碍事。”鬼刀的嘴角扯开的有些夸张。

孟戌安拉拉夜瑶的衣袖,“他们吃错药了吗?”

夜瑶眉头一皱,微微摇头道:“亡灵渡河时,都会被洗去灵识。因此,道长他们现在只有记忆,都没有了性情。”

跟在刚上岸的亡灵后面,夜瑶引着四人来到城门口。

偌大的城门大开,内外都空荡荡的,仅有两名身形高大的戍卫。

两人皆是人身兽首,一为牛头,一为马面。

他们拦在城门前,对照着一本薄薄的簿册,一一盘问亡灵,核对着他们的死亡。确认身份无误,阳寿已尽,死因相符的才被允许通行。

终于轮到他们,夜瑶上前道:“二位差大哥好!我这四位朋友,元神都死在梦境中,情况比较特殊,所以没有鬼差相渡,因而没有身份牌和引路纸。”

“嗯——”

牛头戍卫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指着面前空地道:“都到这里来,验明正身。”

四人讷讷上前,自觉排成一行。

马面戍卫摊开簿册,高声问道:“姓名,年庚,死因,死地。”

“道号:玄真子;本名:易路常;年庚:六十有四;死因:重伤不治;死地:盛京皇城紫宸殿。”

“诨号:鬼刀;本名:秦楚江;年庚:三十有二;死因:重伤不治;死地:盛京皇城紫宸殿。”

“唐枫;年庚:双十;死因:重伤不治;死地:盛京皇城紫宸殿。”

“慕容瑾;年庚:二十有五;死因:重伤不治;死地:盛京皇城紫宸殿。”

四人一五一十地回答,毫不含糊,亦不拖泥带水。

孟戌安在侧旁观,不由地心生感慨,难怪偌大的冥府只需要两个守门人,这些被剥夺了灵识的亡灵当真是容易管束。

马面戍卫一边核对一边点头,“嗯……嗯……嗯……嗯……都能对的上。”

牛头戍卫瞪着铜铃大的眼睛,绕着他们四人左瞧右看;马面戍卫鼻中喷着热气,使劲嗅着他们的气息。似乎没遇过这种情况,两个又凑在一起合计了半天。

良久,牛头戍卫走到夜瑶面前,“这四个人的身份、阳寿、死因都没有问题。只是没有身份牌,过堂受审可能会有些麻烦。你们既然是他们的引路人,不如陪着一起进城去,也好做个担保。”

面对他的建议,夜瑶面露难色。

若要替人作保,首先自己的身份必须真实可查,但她的身份却是一个早已死去的神族。

不等她说话,孟戌安却抢着说:“好!应该的,应该的!”

……

从牛头、马面手中拿到临时路引,担保人的位置赫然写着:人族大夏朝五皇子孟戌安。

夜瑶心中疑窦丛生,他和玄真道长他们并无交情,怎么忽然这么主动要帮忙?

不等她多问,孟戌安便催促着大家进城,行迹愈发可疑……

穿过雾气缭绕的城门,面前是一条宽阔大道,两边是临街的店铺,门窗完全紧闭。

大路两边,左右各一列外貌、衣衫一般无二的老者,对大家笑脸相迎。

最前面的老者走出来,一脸惊诧,“云梦,你怎么来了?!”

看了一眼他胸口的木牌,夜瑶咧嘴笑着,“庚午大叔!几年不见,您怎么到内城当差来了?”

“呵呵,轮调,轮调——,近年来,六界秩序越来越好,净者分分转行,兑换功德的差事越来越无足轻重了……到内城里来当差也好,至少接引的差事永远不会被收回……”老者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冥川老人是冥界唯一的仆役,共有六十个分身,分散在幽都城内外各个岗位上当差。每个分身性格迥异,偏偏这位特别“热情”,他叙话以及办公的速度,在促成功德驿“三年一兑”规矩的制订上实在功不可没。

“大叔——”

夜瑶终于打断他,一把拽过孟戌安,跟他介绍道:“这位是冥川老人,第七号庚午大叔。”又指着孟戌安说:“这是我朋友,孟戌安。”

冥川老人上前一望,皱着眉头道:“这是个生人呐!你送他入什么地府?”

“不是送他,是别人……”

夜瑶叹了口气,让出一个位置,请四位净者道友上前。

看清楚他们的模样,冥川老人大惊失色,“这,这是怎么回事?!降妖伏魔遇上什么大劫了?四位榜上有名的高手竟然一同丧命!”

“真是太巧,竟然遇上您来接引。四位道友过堂,麻烦您多多提点!”说着,夜瑶从袖中抽出一把纸钱,塞到冥川老人的手中。

这么堂而皇之的使钱,惊得孟戌安目瞪口呆。

让他更吃惊的是,冥川老人顺理成章的收下纸钱,塞到了腰间的钱袋里。

“那是自然!几位请随我来。咱们先到第一殿,请秦广大王开视‘功德卷’,判定四位人品善恶。善多恶少者,转入第十殿转轮王处,根据此生功德再分‘天人道’‘人道’和‘畜牲道’;恶多善少者,押上殿中‘孽镜台’,照见在世之心,按照所犯罪孽,分别投入二殿楚江王所掌‘活大地狱’、三殿宋帝王‘黑绳大地狱’、四殿五官王‘合大地狱’、五殿阎罗王‘叫唤大地狱’……”

登上大殿的台阶,冥川老人的介绍忽然中断。

他交叠着双手,笑着说道:“诸位都是维护六界契定和天地法理的大英雄,自然都能直接进入轮转大王处。小老儿,直接去那里等你们吧!”

知道这是冥界规矩,接引者不能跟随进殿,夜瑶忙说:“好的,麻烦您了!我陪他们进去受审即可。”

“”

四人依次进殿,夜瑶赶忙招呼他跟上。

孟戌安却说:“这里风景不错,难得来一次,我想随老丈一路走走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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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问君何不同风起?(二)

夙夜谣仙路逢妖74问君何不同风起?殿内的升堂鼓已经三响,即便觉得孟戌安一个凡人在冥界闲逛有些不妥,夜瑶也来不及多说些什么。

“庚午大叔,麻烦您了!”她扬声道。

冥川老人捋着长须,笑眯眯地说:“有朋自远方来,自当盛情接待。老夫一定带公子好好游览,跟他讲讲幽冥的风土人情、规矩方圆。”

“孟戌安,你——”

不等夜瑶叮嘱的话说出口,孟戌安冲她直摆手,“快些进去吧,我们到轮转大王殿等大家!”

目送着夜瑶走进大殿,他回身从袖中掏出一把金叶子,亮在冥川老人的面前。

“老丈,这里可能通用此物?”

冥川老人顿时双眼放光,连连点头,“通用,通用,黄白之物,六界通用!”

孟戌安握拳一收,拱手道:“敢问轮转大王殿在何处?”

冥川老人盯着他手中的金叶子,直吞口水。

抬起手来,遥遥一指,“一层一层往上数,第十层……最大的殿宇便是了。看着虽然就在山顶,但从这里上山的路,交错在每层殿宇之间,走起来还是挺远的。”

他眼珠一转,抚着两撇胡子道:“不过,公子腰缠万贯,自然不用辛苦行路,待老朽给您唤顶轿子来!”

“还能坐轿子?!”孟戌安一脸诧异。

他不禁环顾左右,路上都是一般无二的冥川老人,领着各式各样的亡灵,哪里有什么轿子?

看出他的疑惑,冥川老人呵呵一笑。

“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是坐轿。”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面铜镜,对着它准备喊人。

孟戌安连忙拦住,“老丈,不必麻烦了!本公子喜欢清静,想一个人行路上山,麻烦您给指条清净的路即可。”

他着重了“一个人”三个字。

接着,手指一搓,将一把金叶子捻开如扇面,扬在冥川老人面前。

“哦——”

冥川老人眼珠一转,笑着回道:“好说,好说。西边有条小道,一路通到罗丰山顶。不过,公子得注意些,行到轮转大王殿,再往上可一步都去不得。”

“再往上是什么地方?”孟戌安随口一问。

“琉璃宫,冥王大人的居所。”冥川老人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孟戌安点点头,“老丈放心,我要到轮转大王殿等朋友,自然不会乱走。”

“那就好!老朽走大路上山,到殿外与公子会合。这面‘临音镜’你拿好,若是认不清路,随时问老朽。”冥川老人热情地说。

“好——,多谢老丈。”

从冥川老人手中接过铜镜,孟戌安反手将金叶子拍在他手中。

*******

秦广大王是十殿阎王中公务最繁忙的一位,他掌管的“功德卷”中,记载着凡人一生的功过、是非。所有进入幽冥的亡灵,都要先在他的殿中过堂。

没有犯下不赦大罪,善行足以抵消罪孽的,就可以转入第十层轮转大王殿轮回转世;犯下重罪或者善行不足以赎清罪孽的,则会被发往其他大殿受审,判处适当的刑罚,并在各殿狱中受刑,直到罪孽偿清才能再入轮回。

步入大殿,五人一同稽首,向殿上的秦广大王行礼。

虽然来过幽冥数次,这却是夜瑶第一次进酆都,更是第一次见到阎王。

她稍稍抬头偷瞄,隔着冕旒,完全看不清秦广大王的面目。

大殿很高很空旷,一侧站着手握朱砂笔,捧着“功德卷”的判官崔府君;另一侧则是“孽镜台”,高台之上放着一盆清水,据说可以照见亡灵在世之心,没有犯下重罪却恶业大于善行的,则会被押上台去,照一照真正的人心,作为判罪的依据。

“易路常;年庚:六十有四;死因:重伤不治;死地:盛京皇城紫宸殿。”崔府君面无表情地念道。

玄真子上前一步,“在。”

“可有犯重罪?”秦广大王高高在上,声音仿佛来自天际。

“哗啦——哗啦——”

崔府君手中的书卷翻得哗哗作响,忽然一顿,朗声念道:“杀孽:平生杀妖类三百五十三,凡人……一名。”

听到“凡人”二字,夜瑶倒抽了一口凉气,玄真道长竟然杀过生?!

身为凡间净者,降妖是常事,但是杀人……绝不可能!

“易路常,你可认罪?”秦广大王问。

夜瑶望向玄真子,盼着他能够辩解一下。

玄真子却伏首道:“我认罪。”

“嗯。”秦广大王点点头,抬手道:“易路常听判。”

崔府君连忙提笔记录。

秦广大王继续道:“斯人因犯十重罪之首——‘杀生’之罪,判发往第九殿平等大王处再审、处刑。”

平等大王,司掌阿鼻地狱,专为惩戒犯下杀孽之人。投入该狱受刑的亡灵,都要手足相抱,用铁链拴在空心的铜桩上,引地火焚烧,烫烬心肝,日日夜夜循环往复。直到被杀者投生,才能被提出狱中,交到第十殿轮转大王处裁定“六道轮回”的去处。

玄真道长若被判到那里,不仅日日受苦,就算熬到出狱,也很难在六道轮回中有个好的去处。

一阵热血冲脑,夜瑶急着喊道:“大王,您为什么不问问他因何杀人?如何杀人?杀的是何人?这样就给人家定了罪,未免太不公平!”

秦广大王一抬眼,“嗯?你是谁?”

“我是……我是他们的保人。”夜瑶略微心虚地回应道。

“保人?”秦广大王望向崔府君。

崔府君连忙掏出路引,高声念道:“人族大夏朝五皇子孟戌安。”

“是你吗?”秦广大王有些疑惑。

夜瑶忙摆手,“不,不是。他……他在别处等候。”

“那你又是谁?”秦广大王又问。

夜瑶深吸一口气,“我……我是……他的王妃!”用尽一身气力,强撑起气势来。

秦广大王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道:“既是夫妻,也算是至亲,你可以代他说话。”

他思索片刻,抬手指向她,“凡人不平则鸣,本王早有耳闻。你既然觉得本王不公正,那你来说说,又该如何问罪处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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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问君何不同风起?(三)

夙夜谣仙路逢妖75问君何不同风起?夜瑶一愣,方觉十分不妥。

在这儿质疑一年要审数十万亡灵,还审了数万年的秦广大王,就好比一个人在河岸上,指手画脚喊一条鱼游得不好。

“小女妄言,请大王恕罪!”夜瑶扑腾跪下。

秦广大王摆摆手,“许多年没人跟本王说过话了。你想说什么,随便说几句,解解闷也好。”

幸亏人家心情不错……

夜瑶轻吁了一口气,指着玄真子道:“这位道长是人族的净者。他一生捉妖捕灵,立下功德无数,是一位襟怀坦荡的好人,绝不会滥杀无辜的!就算杀过生,也请了解原委,看看是否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秦广大王缓缓重复道。

在冥界,众生平等,每一条性命都是一样的性命。来到他这第一殿的,杀生了便是杀生了,从来也没问过原由。

“阁下休要妄言!地府断狱,皆依冥律,这些亡者全无灵识,连喜怒哀乐都没有,哪需要讲什么人情?!”

崔府君揣摩上意精准无误,一言便道出了秦广大王的心思。

夜瑶不甘示弱,扬声回道:“他们是没有性情,但是秦广大王有,崔判官您也有!”

“这——”

秦广大王思量了一下,指着玄真子问道:“你所杀何人呐?”

玄真子回道:“杀的是贫道的生父。”

弑杀亲父?!

夜瑶胸中憋闷,差点背过气去。

这下惨了,又多出一条不孝不伦的大罪。第三殿宋帝大王、第六殿卞城大王、第八殿都市大王各处都免不了走一遭。如此一来,道长将受尽酷刑不说,没有百十年都出不来邢狱。

“不孝!”

“不伦——”

秦广大王和崔府君相互点头。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多听旁人的建议,审案的效率果然大有提升。

“易路常,听判——”秦广大王呼声一扬。

不等崔府君回应,夜瑶一下站起来。

“道长,你为什么弑亲?”她急着问。

玄真子抱拳作揖,一字一句道:“贫道自幼家贫,生父嗜酒无度,曾沽卖长姐换取酒资。有一日,他又喝的酩酊大醉,听闻郡中鸨母将来采买,便想要将家中小妹卖出。母亲极力阻拦,却被他推倒在地,撞上石台,头破血流,气息奄奄;小妹哭闹中,被他掩住口鼻,一会儿竟没了声息。于是,贫道摸了一把柴刀,割断了他的脖子。然后烧了自家房舍,掩埋了一家人的尸骨,上山拜了师父……”

他说这些的时候,面无表情,不见半分激愤、悲切,仿佛再说一些平常琐事。

秦广大王和崔府君面面相觑。

他们每日要过堂审问数近千亡灵,杀了生便发往第九殿平等大王处,行凶了便投入第二殿楚江大王处,哪会管人为何杀生,为何行凶。

随意一听,竟是一把辛酸血泪。

“杀害发妻,沽卖儿女,枉为父!借酒行凶,麻木不仁,枉为人!道长杀了这样的人,怎么能算杀生呢?!”夜瑶掷地有声。

思索良久,秦广大王叩着御案问:“崔判,他可还有别的罪过?”

崔府君捧着“功德卷”来回翻了几遍,俯首回道:“没了。这位亡者,捉妖捕灵,救人无数,功德无量。”

“嗯。”

秦广大王点点头,声音一沉道:“易路常,听判——”

玄真子再次低下头,“在。”

秦广大王道:“按‘功德卷’记载,你在世时善行颇多,虽然手染鲜血,尚能功过相抵。准投入‘畜牲道’,再入轮回之中,至于投生为何物,则由轮转天王定夺。”

“畜生道?”夜瑶咬咬嘴唇,不再说话。

虽是恶道,却不会受太多苦。

道长弑杀生父毕竟是事实,秦广大王没有判他入狱受苦,已经十分宽仁了。

“多谢大王。”玄真子拜谢。

夜瑶凑上前,小声问他,“道长,可想再争取一下?”

玄真子摇摇头,“倘若来生能投生成一只鸽子,既能飞上长空,又能为人所用,贫道便心满意足了。”

“鸽子?!”

没想到道长来生想做鸽子,夜瑶与有荣焉,连连点头说:“一会儿到了轮转天王那里,我一定帮您争取!想来愿意投生做鸽子的并不多,机会应该是很大的。”

“多谢小友——”

玄真子面无表情地向她致谢。

*******

从大殿中出来,夜瑶坐在长阶上,深吸了一口气。幽冥的西天一片通红,夕阳隔着厚重的层云,透出一团模糊的光。

除了玄真道长,其他人的审问还算顺利,都将进入三善道的轮回。

鬼刀戾气深重,将入“阿修罗道”历练;唐枫一生进善惩恶,功德圆满,将入“人道”再世轮回;慕容瑾有除魔之功,将入“天人道”继续修行。

好歹都不必在幽冥服苦役,大家各有各的来处,也各有各的归处,看起来十分圆满。缘来缘去本就如此,世间人不过同行一段。

“诸位,地府无宿处。咱们走快些,尽快到第九殿,也能早些进入轮回。”夜瑶打起精神道。

……

从第一殿到第九殿,大道蜿蜒向上,陡峭处还有石阶,后半程累得夜瑶气喘吁吁。

远远望见冥川老人,她招手道:“庚午大叔,我们来了!”眨眨眼,却没有望见孟戌安的影子。

心里一个咯噔,她快步冲上去。

“跟我同行的公子呢?!”

“那位公子说喜欢清静,要自己走小路上来。分开的时辰不短,他应该也快到了。”冥川老人笑呵呵地回道。

“您怎么能让……”

夜瑶心里焦急,明知地府仆役拿钱办事的习惯,便不好多说什么。

孟戌安这个凡人,胆子也太大了!

他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刚进城时就有些不对,这会儿竟然支开冥川老人,自己一个人在完全陌生的地府闲逛!

看她神色焦急,冥川老人忙说:“云梦,你急什么?地府里还能遇到什么危险不成?”

“嗯——”

玄真子四人一齐点头。

夜瑶哭丧着脸,无言以对。

他说的还真的一点没错,整个地府能遇上的不过一个仆役和一大堆如木偶般的亡灵,就算孟戌安到处闲逛,也并不是什么问题。

但怎么感觉这么不对呢?!

夙夜谣

夙夜谣

76.问君何不同风起?(四)

夙夜谣仙路逢妖76问君何不同风起?轮转大王百无聊赖地坐在案前,案上的各种摆设被他打乱又排齐,排齐又打乱,已经是今日第一百零三次了。

他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扒下身子想要打个盹,却依稀瞄见殿外进来几个人。

“清净了整日,终于开张了!”

他两眼放光,举手凌空一捉,掌中便出现了秦广大王殿传来的折子。

打开折子一看,更是笑逐颜开,“一个天人道,一个人道,一个阿修罗道,一个畜生道,不错不错……都是良善之辈、修行之人。”

夜瑶一面担心孟戌安,一面引玄真子四人进殿。刚刚迈入殿中,便被这里明亮的环境晃晕了眼。

不同于秦广大王殿的晦暗、压迫,殿内陈设极为简单,可谓空无一物,左右两边各有三扇打开的门,每道门内透出耀眼的白光。门框上分别写着:天人道、人道、畜牲道、阿修罗道、饿鬼道、地狱道。

五人一齐稽首,向轮转大王行礼。

轮转大王饶有兴趣地打量过他们,便指着夜瑶问:“你是什么人?明明不是亡灵,也不是凡人,为何来地府?是仙?是魔?还是妖?!”

忽然被关问身份,夜瑶心里一惊。

“小女是妖族净者,是来送这几位人族道友前来轮回转世的。”

她说的小心翼翼,生怕触了对方的霉头,影响四位道友轮回的机遇。

“本王好久没见过妖了!”轮转大王惬意地笑着,“新妖王继位了吗?”

“新……妖王?”夜瑶一头雾水。

六界皆知,妖王昊天并无后嗣,自然也没有后继者。天启之战以后,妖族由须佴大长老执掌,从来没传出过要册立新妖王的风声。轮转大王忽然问起,说得新王即位理所当然,也太奇怪了!

她摇头摆手道:“小女并不住在妖界,不清楚族中的事。这四位……”

“你是只什么妖?”不等她说完,轮转大王又发问了。

要轮回转世的是身边四人,怎么问题全是绕着她来的?夜瑶并不愿意被盘问,可眼前的轮转大王显然开罪不得!

“鸽子。”她无奈回道。

“鸽子?”轮转大王指尖扣着案台,“倒是很罕见。你是修炼成妖,还是天生的妖类?”

这回夜瑶终于弄明白他的意思。

修炼成妖的要到妖殿拜谒,天生的妖类通常家族庞大。

绕来绕去,他还是想问妖殿的事!

“小女近来见过大长老,他很关心族中的后辈。”她刻意答非所问,含糊地略过自己的身份,又隐隐透出大长老执掌妖族的事实。

“须佴?他还没死?!”轮转大王忽然拍案而起。

夜瑶欲哭无泪,实在没想到长居地府的阎王会和大长老有过节。

“没有。”她小声回道。

“那他——,看起来要死了吗?”轮转大王又问。

夜瑶一脸诧异,左右相顾,也没个能提点自己的人。到底应该怎么说,这位掌握道友们前途命运的轮转大王才能放她一马呢?

“那个……或许,可能吧……小女灵力低下,哪能看得出大长老的寿元?”她磕磕巴巴回道。

轮转大王眉头一蹙,啧了一声,“也是,你一个小丫头,哪会知道此等大事。”

“大王——”

夜瑶赶忙指向玄真子,“他是易路常,将投生畜生道,麻烦您看一下。”

“嗯……”

轮转大王展开折子,抬眼问道:“一鱼,二鸟,三兽,来生你想做什么?”

“鸽子。”玄真子不假思索地回道。

轮转大王有些诧异,“可从来没人到本王面前说自己想当鸽子的!做鸽子有什么好?一二十年便死了,再也不能轮回转世。若无机缘,连修炼成妖的机会都没有!”

玄真子抱拳作揖,“万法皆空,唯因果不空。贫道此生孤苦,希望来生能做一只群居的鸽子。”

“再考虑一下啊!要不……做鱼怎么样?北方寒江中有一种‘狗鱼’,虽说外貌一般,但是至少能活百余岁。以你此生的根基,只要潜伏水底,刻苦修行,定有机会炼出妖丹,化形为人,继续修炼,前途无量……”轮转大王循循善诱道。

“贫道此生自在惯了,不愿困于水底。”玄真子回道。

“那信天翁呢?可以展翅长空,自由自在,而且没什么天敌。通常都能活到六旬,修炼成妖的机会可比鸽子大多了!”

……

轮转大王的热心肠,遇上“死脑筋”的亡灵,实在无用武之地。

十几个建议被谢绝,他啪一拍折子,气呼呼地说:“好吧,鸽子就鸽子!你可别后悔!”

“多谢大王——”

玄真子面无表情的表达感激。

……

“为什么轮转大王笃定大长老将死呢?冥界掌管凡人的生死,仙、妖、魔的生死又归谁掌管呢?寿元……寿元……”一边走出轮转天王殿,夜瑶一边低声嘀咕着。

抬眼一看,她便再没工夫想这件事了。

玄冥老人坐在长阶下,喜笑颜开地摆弄着一把金叶子。而他的附近,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孟戌安呢?!

“庚午大叔!他……他……”

夜瑶跳到阶下,慌张地指着左右,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位公子啊——,看来是迷路了。”玄冥老人依旧笑嘻嘻的。

夜瑶瞪大眼睛,“那怎么办?!”

“不急,不慌——”

冥川老人从怀中掏出一面铜镜,“这是‘临音镜’,那位公子身上也有一个。只要拿着它,就能找到他的所在。”

说着,他举袖擦了擦镜面,敲了敲道:“公子,公子,您在哪呀?小老儿这就去接您过来!”

这态度,这语气,夜瑶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难怪玄真鬼刀他们要冒险降魔,人间的真金白银原来如此好用。

“什么?!”

不知那头孟戌安回了句什么,冥川老人大惊失色,手中铜镜一下子飞了出去。

夜瑶飞身接住,顿觉匪夷所思。

“老丈——”

不等她问话,冥川老人立刻跳起。

“云梦啊,城门口还有亡灵等着接引,我就不陪你了。找到那位公子,你们尽快出城,不要逗留。夜里宵禁,这里连间客栈都没有……”

一边说着,他一边往后退。待到转角处,忽然身子一撇,一溜烟消失不见。

留下夜瑶一人,呆立在殿外的长阶下。

夙夜谣

夙夜谣

77.问君何不同风起?(五)

夙夜谣仙路逢妖77问君何不同风起?夜瑶叩了叩铜镜,“喂,孟戌安——,你在哪儿?”

铜镜那边没有回音,只传来微弱的清音,一阵又一阵,好像是风起铃动。

地府结界庞大,整个罗丰山无风无雨,哪里会有风铃?难道是……

她慢慢抬起头,云端之上的琉璃宫映入眼帘。

孟戌安去了琉璃宫?!

难怪冥川老人跑得那么快,他引的人闯进冥王的居所,一旦被发现了,这个分身怕是要灰飞烟灭。

俯视山下,蜿蜒的大道,通向出城的关口。

抬眼山顶,一道强光穿透云层,照在琉璃的殿顶上,折射出一圈浮光,映在云霞、雾霭之上色彩斑斓、如梦如幻。

“该死——”

夜瑶骂了一句,径直走向山边的小道。

*******

罗丰山顶,笼在光晕之中,即使夕阳向晚,依旧暖意充盈,完全无法和幽冥的阴暗联系起来。

爬了百级长阶,穿过层层密林,眼前豁然开朗,也让夜瑶目瞪口呆。

一座庞大的琉璃宫殿坐落中央,周围如扇面般排开八座白玉侧殿,间隔皆是水道,流动着清透的泉水,各色的琥珀、玛瑙交错着在水中铺出各式生灵的图案。

宫殿周围,栽满了金银铸成的高树,嵌错着深深浅浅青绿的翡翠叶片,各色宝石镶嵌的繁花热闹的绽放。微风拂过,送来沁人心脾的百花香,不疾不徐,恰到好处。

夜瑶忽然想起凡间措辞夸张的话本子,其中描述的西天“极乐之境”竟和云顶的琉璃宫极其相似。塑造传说的人或许来过这儿,只是他再夸张的语言也不足以描述这里的奢华。

云顶空无一人,宫殿也空荡荡的。周围极静,静的能听到耳畔的风声和泉水流动的淙淙声。

夜瑶出神的望着泉水,忽觉口干舌燥。

那水真清透,一定清冽可口……

“叮铃——叮铃——”

悦耳的清音,来自主殿回廊上的水晶风铃。

夜瑶打了个激灵,顿时从迷醉中惊醒过来。

孟戌安,她是来找孟戌安的!

提起裙摆,一路向风铃方向跑过去。

绕过芬芳四溢的侧殿,穿过金砖铺地的长廊,掠过半人高的珊瑚灯架和挂满珍珠的金丝帘幕。

转角冲到正殿外,她一眼便望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正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卷席地坐在檐下,掐着手指嘀嘀咕咕算着些什么。

“沧州城,七月二十,子时到午时,溺水而亡者三千。一定是河堤决口,上三郡,是上三郡……”

……

“十月初三,扬州郡中,万人重伤不治而死。为什么?!十月,雨季已经过去了,地方平坦也不可能塌方,这里……”

“也许是地震呢。”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孟戌安吓得一扑棱,本能地抱紧手中的卷册。

“你想死吗?闯到这里来?!”夜瑶猛推了他一把,气得牙根痒痒。

一见是她,孟戌安松了口气,“过来,过来,你看我捡到了什么?这本卷册上,竟然记录了今年大夏九州所有人的生死。这样大批的死亡,一定是天灾人祸。只要推测出百姓的死因,朝廷就能提前准备,保他们都活下来。”

他托着的卷册,灵气四溢,白纸红字,密密麻麻满了凡人的姓名、年庚、死因和死地。

“你……你竟然偷看生死簿?!”夜瑶一阵眼晕,恨不能上手揍他。

左右一瞟,她赶忙拖起孟戌安,指着卷册道:“哪拿的放回哪去,然后立刻跟我走。这里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冥王是什么人?天地初开,灵气所汇,与你整个人族同寿的长者!他的东西你也敢碰,是想给我展示凡人如何灰飞烟灭吗?!”

第一次见她如此动怒,孟戌安浑身是理也无处去说。

“就在这。”

他指指足下地面,“书卷不是我拿的。进来时,它便摆在这儿。我就上前看了一眼……”

本以为夜瑶能消消气,没想到她一听更要炸了。“生死簿摆在这,说明冥王离家不远。要死,要死,赶紧走!”

“等等,我再看一眼。除夕,盛京造坊司,这么多人被烧死。不该啊——,那天各类工坊都停了,走水不至于烧死这么多人……”

“孟戌安——”

夜瑶一把夺过卷册,郑重地摆在洁净的地面上。回身冲他吼道:“你清醒一点!就算把整本生死簿背下来,也救不了天下苍生!生死是天命,既然写下来了,就不得更改。就算你保住了一段堤坝,防止了一次大火……也救不了他们。这些人,当时、当地一定会以这样的原因死去。”

“有人试过吗?”孟戌安问。

“没有。”夜瑶咬牙切齿。

逆天改命,必遭天谴。就算有人试过,也早就飞灰湮灭了。

孟戌安瞪大眼睛,“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

“少年郎,这位姑娘说的一点儿没错。生死是天命,岂是凡人能修改的!”一个婉转娇柔的声音由远及近。

两人同时偏头望去,大殿外廊的那头,一名女子款款走来,周身红裙长帔无风自扬。她肌肤雪白,眉眼细长,披散着如墨的长发,赤着玲珑的双足。勾起嘴角轻笑着,宛如云卷云舒一般淡然、温和。

走到他们面前,来人朱唇轻启,“即便没有天灾人祸,也会有妖邪作乱。六界不是独立存在的,而是一个整体。这些人不被洪水淹死,不死于地震和大火,也会死于妖魔邪道之手。你若是不想天下徒生妖异,千万不要试图扭转生死。六界的平衡来之不易,不尊天命必遭天谴,纵是诸神也不敢插手。”

“我们错了!”

夜瑶扯着孟戌安,一下子扑倒在地,“尊长在上,晚辈失礼。机缘巧合到此,无意冒犯,恳请尊长放我们一条生路。”

“她是谁?”孟戌安瞄着她问。

瞪了他一眼,夜瑶恨不能捶胸顿足。

整个冥界一位冥王、十位阎王、一个仆役、两个戍卫、两个差役,仅此而已。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方的,除了冥王殊焱本人还能有谁?!

78. 扶摇直上九万里(上)

夙夜谣仙路逢妖78扶摇直上九万里“一个凡人、一个……”

殊焱偏着头,一双美目打量着夜瑶,抿着嫣红的唇,半晌没说出话来。

“鸽子,小的是一只鸽子精。”夜瑶毕恭毕敬地回道。

祈求尊长谅解方面,她还是颇有经验的,先要示弱,然后诚心道歉,最后保证绝再也不犯。就算她是天生的鸽妖,此时也要自降一等,谦称自己是只精怪。

殊焱伸出手,纤长十指染蔻如火。在她面前轻轻拂过,立刻摇着头说:“连妖丹都没有,怎么可能是鸽妖?”

“小的根骨不足,尚未修出妖丹……”夜瑶哆哆嗦嗦回道。

就算内丹没给阿泽,它也不是妖丹。

冥王执掌一界,灵力深不可测。在她的面前说谎,风险可不一般。

“没有妖丹,妖灵深厚,却说自己是鸽妖?你到底有什么企图,还不速速从实招来!”脸上笑容尽褪,殊焱绝美的容颜顿时有些吓人。

明明偷看生死簿的是孟戌安,为什么被盘问的却是自己?!

夜瑶一阵腹诽,低头俯首道:“小的天生是妖,自小勤奋刻苦,偏就是凝不出妖丹来。自己也觉得奇怪,并不知其中缘由……”

还能为什么?她的内丹是“父母”帮忙凝成的呗!结合了“霜月之光”和“兑泽之力”,当然不是妖丹!

身为半妖,她当真是无能,修炼百余年都没有凝出妖丹来。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只有“家人”们知道,却一直是她心底说不出的痛。

在这儿说出内丹的隐情,无异于承认自己是只半妖。横竖便是一死,要头一颗,要命一条,但绝不能牵连到泽氏。

“六界众生中,除了人和灵、魅,就只有天生的天族没有内丹。”殊焱凝视着她,眼中跃动着幽蓝的寒光。

忽然间,周围寒灵四涌,水道中的泉水“呼——”一声腾起,瞬间凝结成冰剑,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剑阵。

多亏没喝这水,不然这会儿一定肚烂肠穿。

夜瑶心有余悸,直摆手道:“误会,误会——,我不过只小妖,怎么可能跟神龙一族扯上关系!”

“哼!你当然不是神龙一族。天生的天族,又不止天帝一家。”殊焱银牙一咬,凤目一紧,“还有——早该死绝了的凤凰一族!”

“咳——咳咳——”

夜瑶凭空呛了一口气,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

她当然知道除了人和由人衍生的灵、魅之外,只有神龙和凤凰没有内丹,但是冥王的思维也太开阔了,竟然把自己一只鸽妖扯到他们两族身上去了。而且她似乎跟凤凰一族仇怨不浅,这要吃人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我能证明——她是鸽子精!我看过她的翅膀!纯白的,一点杂色没有!”孟戌安忽然插话道。

“闭嘴,凡人,被妖蒙蔽是你们的宿命。”

殊焱步步向前逼近,红得耀眼的指尖指向夜瑶,“灵元三百来岁,妖灵就如此强大了,若是让你盗得无字天书,岂不是要像昊天一样,搅得天翻地覆、生灵涂炭!”

“什么无字天书?”夜瑶顿时傻眼。

对她来说,无字天书是传说中的东西,存不存在还另说,怎么就被怀疑是来偷天书呢?!要偷她也得先知道它长什么样吧!

孟戌安将她挡在身后,“冥王陛下,是我闯入这里,看了生死簿。您要问罪,请冲我来!我们没看到所谓天书,更不可能起偷盗之心!”

“凡人,莫要被妖孽迷惑。你是看不到,但她的凤凰之目却能看到。”

殊焱双臂一展,长帔凝成一对赤焰宝剑,一左一右直指夜瑶。

“冥王陛下,您这么说可就严重了。《六界无难书》有契定,魔族护法往上、妖族长老往上,都不许进入冥界……一旦闯入,冥界可自行处置;偷盗天书更是天诛地灭的死罪。小的不过一只鸽妖,您强加这么大的罪名,就是不肯给条生路了。”

夜瑶扯住孟戌安的衣袖,一步步往廊外退。

殊焱冷冷一笑,“生路?真可笑!地府本就是死地,哪里有生路可走?”

她目光一凝,双剑顿时化出无数虚影,铺天盖地向他们袭来。

说时急那时快,夜瑶拖着孟戌安拔腿就跑。

地府里,什么妖力、仙力都不如体力!

慌乱中,她匆匆结了一道法印。

“破——”

冰剑在她眼前破碎、坠落。

幸好,冥界的水也是水,虽然冥王能操控它们,但水族的法咒依然管用。

殊焱一愣,原以为她是凤凰一族的后辈,混进幽冥来是别有所图。但是她……怎么会神族的法术?

熟悉的眉眼,慌张中还顾着凡人。

她好像在哪见过……

“嘭——”

一道光直击她的天灵。

“殊焱,杀了她,立刻杀了她!”一个虚无的声音自天际传来。

父神?!

她调动起灵力,凝起无数风刀,脑海中却传来另一个声音。

“殊焱,求求你,放我走吧!我得去找他,不然六界就完了!”

这声音,是谁?

为什么会让她如此心痛?!

“父神,她是谁?她——”

声音忽然变粗,竟然像个男人,她惊讶地捂住自己的脖子。

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

“杀了她,杀了她——”

“放我走吧!放我走吧!”

……

两个声音在脑海中纠缠,殊焱周身气灵大乱,胸口阵阵闷疼。

“噗——”

一口鲜血喷出,她半跪在地上,几乎无力支撑自己站起来。

——

夜瑶扯着孟戌安,一路飞快地往山下跑。

“咱们能跑多远?”

“不知道!”

“能跑出去吗?”

“一定不能!

“那还跑什么?”

“不跑,难道和冥王斗法吗?!”

……

一路到山脚,身后并没人追上来。前面就是城门,只要出去就能用阴阳伞回凡间。

希望终于燃起,夜瑶不禁加快了脚步。

“牛头马面,封城!”

一声娇喝从身后传来,掠过他们二人头顶,殊焱红裙飘摇落在他们面前。

“隆隆——隆——”

城门慢慢合上,“哐——”一声紧闭起来。

“他们想要什么?”孟戌安问。

夜瑶哭丧着脸,“想要我们的命啊!”

79. 扶摇直上九万里(中)

夙夜谣仙路逢妖79扶摇直上九万里红绸飘摇,青丝飞扬。

殊焱手结法印,自额前祭出一道红光。

盘旋在空中的一圈剑影,听从她的召唤,齐刷刷朝二人俯冲下去。

“万剑穿心”剑阵,昆仑七绝阵之一。

夜瑶双目一瞠,心生疑窦。

冥王由天地灵气汇聚而生,是与三清天尊并立的尊长,欲使万物湮灭不过瞬间意动。

杀他二人,焉需术法?!

此人,当真是冥王吗?

剑气凌冽,铺天盖地而来。

无暇细想,她一把推开孟戌安。与此同时,一对焦黑的羽翅自胛下瞬间展开。

双翅扬起,将她包裹在中间。

她惊呆了,自己这对翅膀,竟然被烧成这样。原来,比挂着一对翅膀更难看的,还有挂着一对烧焦了的翅膀。

大长老说的一点没错,异羽的出现和仙灵耗尽毫无关系,在她恐惧、无助和濒死的瞬间,它总会出现,发自本能地保护她。

“等等——”

她展开焦黑的双翅,举手挡在身前。

殊焱剑诀微收,百十道赤红的剑影骤然停在夜瑶咫尺之前。

“小丫头,难道还有遗言?”

“冥王陛下,您也看到了,我就是只烧焦了的小鸽子!凤凰曾是天族,他们的羽翅,万法不侵,什么火也没法给烧成焦黑。您是一界尊长,该不会为与我这种小妖计较,不顾身份,强加罪名,残害弱小吧?!”夜瑶声嘶力竭地喊道。

身在这种地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生杀予夺都在眼前这位幽冥之主一念之间。

六界尊长都有个共通的特点,就是好面子。一旦抬出大道,他们通常会有所顾忌。不过,这个办法似乎在冥界并不合宜,因为热热闹闹这么半天,附近连个围观的鬼影都没有。

“万法不侵?那般狂言,不过是妖族自吹自擂罢了。就算当年的昊天……”

殊焱目光一紧,后话戛然而止。

自几十万年前,她由天地灵气孕育而生,听从父神的指引来到幽冥,执掌一界,守卫天书,维持阴阳秩序,几乎没有离开过地府,更没见过差点儿颠覆天地的妖王昊天。

方才那一闪而过的是什么?

迷思……妄念……还是虚无的记忆……

难道是应劫的时间将至?她与父神当年一样,神识开始出现模糊与错乱了。

“杀了她,杀了她!”

父神的声音又自天际传来。

抬眼望去,压顶的黑云疾速翻滚,犹如三百多年前,千万亡灵凶变那日……

为了镇压那场大乱,她耗去了数十万年的修为。应劫的时日,便在那时早已定下了。

……

冥王好像遇到了一点困惑。

夜瑶和孟戌安相望一眼,默契地一点点往门口挪去,生怕惊动了看着天际发呆的冥王。

“杀了她……”殊焱喃喃自语。

当她低下头,二人已经到了城门前,正合力拉着门闩。

城墙之外,大雨瓢泼。噪杂的雨声穿入结界,急促地叫人心烦意乱。

沉重的城门严丝合缝,夜瑶和孟戌安用尽全力,也没能撼动它分毫。

背后传来殊焱的声音,“为了六界安宁,本王宁错杀不放过。不管你是什么,今日都要死。”冷的像寒霜,凌冽着肃杀之气。

夜瑶回过头,“我一个小妖,于六界安宁何关?”

“燎原之火,皆起于星点。”殊焱一步步走近城门,“小丫头,此门是金石铸成,不用灵力怎呢打开?哦——,差点忘了,妖灵再强大,在我这里皆为无物。可惜了这个少年郎,历经辛苦才有今生,如此草草便了断了。今日,本王就慈悲一回,让你彻底消失,再不用受轮回之苦。”

“您要杀要剐,我也无力反抗。但是这个凡人,他阳寿未尽,不当死于此。”夜瑶急着道。

“阳寿?!”殊焱冷笑道:“你当这是哪儿?又当本王是何人?区区一个凡人,我说他的阳寿尽了便是尽了。”

“《御章通冥书》有契定,凡人的寿元一旦写上生死簿,便不得再行更改。刚才,我不小心瞥了一眼。这个人的阳寿……绝不在当下!身为冥王,私改生死,闹到天帝面前,也不能自圆其说!”夜瑶据理力争道。

净者守则”第一条——保护凡人,即便对面是冥王,她也要拼命试一试。

“《御章通冥书》?知道还挺多。还想拿天帝来压我,是有几分小聪明。不过,今日你二人就要一同灰飞烟灭,没有机会上达天听了。本王为六界除害,就算天帝知道实情,也是不会怪罪于冥界的。”

殊焱掌心一抬,祭出一道赤红的火焰。

火焰凌空跳跃着,拢成一朵“阿芙蓉”的花形,一跃而起冲上半空。

身后的赤剑瞬间合一,火焰窜上剑身通体淬炼,化入庞大的灵力,驱动着长剑直冲夜瑶而去。

“幽冥鬼火?”夜瑶呼吸一滞。

近来经常被火烧,才让修炼了几百年水系术法,自认为颇有小成的她知道,火的可怕。

地府结界强大,一身妖灵完全被封。她很想扇动翅膀,但这对失礼人的翅膀,焦黑的羽毛七零八落,显然也是飞不起来的,反而成了累赘。只恨自己还没学会收放之术,技到用时方恨少。

长剑未至,灼热的气浪几乎将他们掀翻。

“夜瑶——”

孟戌安一把抓住她,将她推到身后。

一道金光从他的天灵冲出,化作磅礴的气障,“铛——”一声巨响,将袭来的赤剑震荡开来。

这是……剑灵!

夜瑶又惊又喜。

梦境中那把铁剑的剑灵还跟着孟戌安!

没有仙灵、妖灵的驱动的,剑灵竟然能自己破出,看来地府的结界对凡人的气息并不设防。

眼前灵光一闪,她高声道:“一气贯注——”

孟戌安艰难地站起来,“一气贯注!”剑气在他手中凝结成形。

“长虹御天——”她继续道。

孟戌安剑指青天,“长虹御天!”

夜瑶沉了口气,“神形相随,自在飞仙——”

孟戌安凝神随道:“神形相随,自在飞仙!”

剑气汇聚,磅礴无量,他飞身上前,一把抱住夜瑶,身影一掠,直冲天际。

与此同时,赤火席卷而来,将他们方才站立的地方烧成一片火海。

夙夜谣

夙夜谣

80.扶摇直上九万里(下)

夙夜谣仙路逢妖80扶摇直上九万里生死一瞬,胆战心惊。

第二次御剑飞天,孟戌安依然不大适应,握剑的双手有些发颤,以致剑身摇摇晃晃,两人也在空中摇摇欲坠。

足下一切越来越小,却有一团火红愈渐逼近。

一头扎进云层中,两人瞬间被浓密的雾气裹挟。四面八方完全一样,他们横冲直撞不知所向何方。

“该往哪边飞?”孟戌安一边试着控制方向,一边高声问道。

耳边风声呼啸,夜瑶差点没听清他的话。

“只能向上了!”她尽力收紧双翅。

罗丰山四面都是结界,有众神之力加持,不是剑灵可以随便突破的。穹顶之上,或许是魔界,或许是人间,如果运气好的话,可能有机会离开这里。

眼前一片迷蒙,身后却是热浪滔天。

殊焱飞身追来,一身火红与火海融为一体。幽冥鬼火烧到天际,力量依然骇人。

她抿着红唇,蹙着细眉,鬓发随风飘摇。

天下无难,轩辕不出。

今日,轩辕剑不仅横空出世,而且剑灵附于人身。上一个这样的凡人,还是天启之战时的九州之主——孟豫扬。

前几日,天帝传书,说魔、妖两族在人间有异动,让她警惕幽冥中的动静。今日,便真的有人闯进了琉璃宫。

那个女孩是不是凤凰一族,她不敢断定。

但这少年,一定是大地皇者!

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为什么来到幽冥?难道真的与天书有关?

混沌初开,盘古大帝留下七卷“无字天书”,蕴藏着无上法门和天地秘辛。其中三卷散佚无踪,其他四卷皆由父神保管。

七万年前,父神应劫之时,天族受赠两卷,神族与幽冥各受一卷。除了天启之战中,天帝在危难关头参悟出了一卷“无量法印”,其他卷册始终未被参悟出来。

新帝御极继位之后,曾提过数次要将天书带到天界保管,她和神族都以此乃父神遗赠为由,并未应允。

御极春秋正盛,一直有荡平妖、魔两界的雄心。幽冥超脱其他各界,并不想再卷入任何纷争。

她也曾想过,不如索性将天书交与天族,再不过问仙、魔、妖道之事。可是父神当年之所以将四卷天书分开,正是不希望天族一家独大。

毕竟他们并不是六界真正的主宰……

平衡六界的,是无字天书和“天命”。

天书分散各界,令各界互相忌惮,互相牵制。而所谓的“天命”,则玄之又玄,通常不过一个入心之念。

六界一直遵照,却无人知其来处。

她同样不知,但却清楚一点,传达天命的……绝非天族!

三百年前,为了镇压凶灵异变,她几乎耗尽灵力,再也无法开卷参悟。眼看应劫时日将近,又多番尝试,依然毫无所获。

今日之所以刁难两个孩子,大约因为带着一丝怨怒之气。但既然发现了他们身份有异,便绝不可以放过!

“滋——滋滋——”

大火直冲而来,周围云雾瞬间蒸腾。

情急之下,夜瑶结出一道“炫光印”,反身推向扑来的火海。

幽冥属阴,即便冥王操纵着烈火,用的依然是阴翳之力。幽冥鬼火是地火,也是一种“阴火”,“炫光印”或许对其有所克制。

当下她能使出,可以用来对付冥王的,只此一招。即便如蚍蜉撼树,也强过坐以待毙!

“啊——”

眼前明光一晃,殊焱瞬间阖上双目,却感到一阵清晰的灼痛。

只是一丝迟滞,逐渐迫近的目标,瞬间隐于间隔的层云之中。

她的心头怒火中烧。堂堂冥王,亲自出手,竟然收拾不了两个孩子。一旦传扬出去,冥界都会沦为笑柄。

这两个孩子,可一点儿都不傻,他们十分清楚难以突破地府的结界,所以一直在向上飞升。再往上去,便是天族与幽冥所立《御章通冥书》中,契定她不可踏足的地方。

……

身后的热浪退了些许,夜瑶不免自鸣得意。

仓惶一击,当真有用,竟然让冥王吃了亏!

如此战绩,说出去……

怕是也没人会相!

“前面什么东西?”孟戌安一声惊呼打断她的思绪。

“什么——”

她抬眼望去,也惊呆了。

不远的高处竟然有一泓池水,看起来很像——昆仑天镜。

虽然她没上过玉虚峰,也没亲眼见过那个众仙飞升之地。但玉珠峰的接引大殿中就绘着“天镜”图卷,与眼前的景象十分相似。

清澈的池水,仿佛镜面,所有人可以照见前世今身。穿过它,地仙便可成为天神。

她当然知道这里不是天镜,但是也太像了!

天镜是神界与天界的通道,那这里呢?

“怎么办?”孟戌安急着问。

夜瑶回身一看,赤红的火焰已再度逼近。

“冲进去!”她回道。

……

眼看二人穿进水中,殊焱知道自己再不能往前。她渐渐慢了下来,开始思索补救的办法。

烈火越过她的身体,扑向池水的瞬间便被反弹回来。

一片羽毛飘摇而下,穿过火海浮动在她眼前。

她伸手一捉,眼前白光一闪,“嗡——”耳中骤起轰鸣。

周身灵力回纳,赤火瞬间四散。

她自身也如一片羽毛,轻飘飘开始下坠。

赤红的裙扬起,如同一朵绽放的扶桑。

……

许久,飘落进琉璃宫,双足踏上水面,她站定了身子,慢慢松开攥紧的拳头。

掌心中,是一片小小的、金色的羽毛。

是“金羽”!

属于妖王的翎羽!

夕阳下,那片羽毛闪着金光,刺痛着她的双眼,心头忽如刀搅一般的疼。

“殊焱,我和天族的事与你无关。你回幽冥去吧,谁也不能阻止我和洛栩在一起。”

“殊焱,求求你,放我走吧!我得去找他,不然六界就完了!”

“殊焱,杀了她,立刻杀了她!”

……

“叔叔——,我娘亲呢?”

“娘亲呢?”

“娘亲……”

一口鲜血吐出,清澈的泉水即刻沸腾。

这些是什么?

如此清晰却无迹可寻!

殊焱捂着胸口,喊了一声,“来人——”

挂着“甲子”号牌的冥川老人闪现院中。

“恩主,何事召唤?”他躬身道。

殊焱抬起手,指尖微微发抖,“快——,修书给天帝。说人族和妖族……结盟,闯入幽冥,意图不轨。”

“恩主……您确定?”冥川老人有些发懵。

殊焱长袖一挥,将羽毛攥在手心中,“大地皇者和妖王,双双潜入幽冥,企图偷盗无字天书!就这样报——”

“是。”冥川老人领命后退。

“等等——”

殊焱眉头紧锁,“还是本王亲自去吧。”

一瞬间,她改了念头。

“妖王”妖灵深厚,用的却是仙道符咒;而那“大地皇者”,也显然不是大夏君主。

如此明显的漏洞,保不齐是异族派来试探的。若她轻易接了招,岂不是承认自己阵脚乱了。

81.天之棱(上)

夙夜谣仙路逢妖81天之棱一头扎进水中,剑气陡然消散。

金光原路返回,丢下两人泡在寒凉的水中。

“咕咕——咕咕——”

孟戌安挣扎了半天,却始终没松开手,扯着夜瑶左摇右晃,一时头晕眼花。

“救——救命——”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吞入的水声。

“咦?你当真不会水!这样……你试试,放松一点,让自己浮上去。”夜瑶有些手足无措。

这是她见过第二个不会水的人。靳羽师兄是怎么驾驭水球,带着她冲出梦境的,她可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头顶没有一丝光亮,四周也一片漆黑,不知这水有多深,也不知道出路在哪里。

羽毛烧焦了,也还是羽毛,湿了水以后沉得要命!但这凡人是棉花做的吗?泡在水中,怎么变得这么沉?!

双肩被勒得很紧,夜瑶摆动起双腿,奋力想要往上游,身量不小的孟戌安和焦黑的翅膀却拖着她原地打转。

这剑灵也太没义气了,刚送出冥界就不管他们了?!

她挣开孟戌安的双臂,敲着他的脑袋喊话道:“喂,你不带我们上去吗?”

额前金光一动,孟戌安双眼瞪着她,比手画脚一阵挣扎,一张口“咕噜——咕噜——”又灌了几口水。

嗯,他想说什么?

这么激动,是在骂她吗?

自己这么重,还好意思抱怨别人?!

“嘿——,你也怕水吗?你是铁铸的,又不是泥巴捏的,怕什么怕?!赶紧出来,送我们上去,我可拖不动你的主人!”夜瑶用力地点着他的额头。

剑灵再不搭理,仿佛从没出现过。

“咕噜——咕噜——”

孟戌安吐出的气泡越来越小,慢慢合上了双眼,挣扎也逐渐变弱。

他这是怎么了?这就是传说中凡人溺水了吗?生死簿上那么多人溺水而亡,难道就是这么死的?!

“喂——,你别吓我!哪有人这么脆弱的!”

夜瑶游到孟戌安背后,双手抱在他的腋下,双腿、双翅并用,一齐划着水,将他往上拖。

泽氏水族掌管百川和天下湖泽,离开昆仑虚以后,她一直避免靠近大江大河,哪怕小溪小塘也会绕着走,还真没见过凡人怎么又游水,这会儿就算想教他也不得要领。

奇怪,明明离开了冥界,为什么妖灵依然被压制着?

果然,仙力、妖力、魔力都不如自己的体力!

“咕——噜——”

安静了不少的孟戌安又吐了一口气。

他絮絮叨叨到底在说什么?

陌生的水域,说不定有食人的鱼类或者什么凶兽。这个当下,有什么重要的事,重要过赶紧找到出路?!

越过他的肩膀,夜瑶侧耳凑到他嘴边。

“你说什么?”她大声喊道。

听到她的声音,孟戌安打了个激灵。

他睁开双眼,头猛然一偏,四目相对之际,双唇贴到了她的嘴上。

夜瑶还未及反应,便被他的伸手扣住后脑。一对薄唇在她唇齿间肆掠,急促又凌乱。

冰凉的水中,他的唇寒冰凉又灼热。

陌生的触感,铺天盖地袭来,夜瑶绷直腰背,不敢动弹分毫。

周围静的可怕,黑暗无边,天旋地转,只听到自己一颗心砰砰乱跳。

不试着凫水,他这是在干什么?!

“唔——你——唔——”

她想要挣脱,却又不能撒开手。

好不容易腾出一只手,正想要推开他,孟戌安的动作却戛然而止。

他双手一松,放开了她。

胸中气息翻腾,脑袋还是懵懵得,夜瑶刚想要说话,却发现口中气息没了。

这个凡人,学会抢东西了!

她反身扑上去,搂住孟戌安的脖子,凑上去要将气息抢回来。

孟戌安左躲右闪,死命地推着她的肩膀,保持着和她一尺的距离。

“没气了——”

他一声吼,用尽了那口气。

“气?什么气?”

夜瑶咕噜噜吐着气泡,傻傻地看着他。

“啊——”她瞪大眼睛,只差拍自己的脑袋。

妖族广为流传的《凡俗风情考》里写过:凡人在水下不能呼吸的!

“不好意思——”

她赶忙结印,念了一道避水咒。

胸前鲛珠应声而动,撑开偌大一个气泡,把他们同时包裹进去。

水泡徐徐上升,带着两人慢慢向上飘。

终于和水分开,孟戌安趴在水泡中,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大口喘着气。

夜瑶念了一个“凝光诀”,抬手一扬,以一缕柔光照亮了水泡中小小一隅。

孟戌安咳够了,也顺过气来。

抬眼望她,神色颇有些尴尬。

“那个……借……”

话还没睡出口,夜瑶已经扑上去,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

“你疯了,吸入妖气,人是会化妖的!”

发上滴答着水,身上衣衫湿透,“借用一下。”整句话说完,孟戌安捂着脸愣了半天。

“那怎么办?”他终于开口道。

“我得吸回来啊!”夜瑶没好气地说。

仙灵散尽,她的丹田气海,以及汲水珠中都是妖灵。不知道刚刚被孟戌安“借”去的那口气中有没有?若是让他变成妖,至少违反了二十多条天规地约和各界契定,实在罪孽深重!

“别开玩笑——”孟戌安一手捂着嘴,一手捂着心口,不停地往后退。

可惜水泡就这么点大,也是退无可退。

抵到他面前,夜瑶伸手探去。半晌,终于长舒了口气。

“还好,没有。大概刚才都吐出来了。”

避开她的手,避开她的目光,孟戌安左右一瞥,“咳咳……这是哪?通向哪?”

夜瑶摇摇头,“不清楚。但往人间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魔族的水没这么清澈,也不会这么安静。”

“安静?”孟戌安打了个冷颤。

“魔族兽类很多,天上飞的,地下爬的,水中游的,各有各的地盘。通常这么大的水域,住满了各种魔类,不可能到现在什么也没遇上。”夜瑶回道。

她咬着嘴唇,思量了半天。“但是很奇怪。这里似乎有强大的禁制。与幽冥靠结界、灵力压制不同,这里似乎被下了一种禁咒。”

……

“喂——,你在听吗?一起分析下啊喂!”

“嗯?!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

夜瑶忽然收声。

一束亮光穿过水泡,从他们的眼前缓缓划过。

82.天之棱(中)

夙夜谣仙路逢妖82天之棱夜瑶刚忙收起布在水泡中的光团,目不转睛地追随着那道光束。

光束拉长、缩短,最终消失,她发现周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开阔,四面竟然都是有壁垒的。光照到之处,可见壁垒上布满青苔,一格又一格,像是砖砌成的墙。

这里是……一口井。

一口很宽、很深的井!

“我们在井里?”孟戌安脱口而出。

连他也发现了……

这口深井,井底与幽冥相连,井口通向何方?

夜瑶绞尽脑汁,将毕生所学回忆了个遍,依然没有想起天下有这样一处地方。

难道是个未被发现的“孔隅”?

冥王为什么没有追上来?难道这里的禁制对她也有效?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

气泡依然在缓缓上升,两人再无心闲话,各坐一边,仰着头,屏息凝神望着上方。

那里,一片漆黑……

“看——”孟戌安一声惊呼。

上方的水中,一个光点骤然出现,很快拉成一道光束。与刚才一样,缓缓从一边向另一边扫过。

“哗啦——”

一声不经意的轻响,从上层的水中传来。

显然是金属碰撞,像极了恶死的亡灵拖动脚镣的声音。

“那是你说的魔兽吗?”孟戌安不安地问。

夜瑶簇着眉头,脸色有些难看,“禁制越来越强了,怕不是魔兽那么简单。”

光束匀速扫过,直至消失不见,夜瑶瞪大了眼睛,依然没从水中看到点什么。

水太深了,井壁太宽了,小小一道光束根本看不清全域。也许危险就潜伏在附近,但他们什么也看不到。

“哗啦啦——哗啦啦——”

铁链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水泡忽然左右一晃,似乎是遭遇了水流。

原以为是一池死水,竟然有了波动。

夜瑶心神大乱,完了完了,难怪冥王没追来,这里的确实有惹不起的凶物!

前路难测,身后却无退路……

水泡徐徐上升,随着水流左摇右晃,可以感受到水中的动静越来越大。

“砰——”

顶上一声轻响,气泡颤了颤,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

夜瑶抬起手,念着“凝光诀”,结出一缕柔光向顶上照了过去。

黑乎乎一个形状难辨的巨物,挡住水泡上升的去路。

“往左边滚一滚。”她小声说道。

孟戌安心领神会,跟着她的动作一起,往水泡的左边一翻。

力道足够,水泡跟着向左滚过去。

大约滚了三四圈,终于绕道了巨物的边界,水泡继续晃荡着上浮,慢慢把它丢在了身后。

夜瑶凝神聚光,尽量使光团照的更远,与此同时,上方又一道光束划了过来。

随着光束的移动,她终于看清了方才阻挡前路的东西——是一根横插在井中的棱柱,足有七八人合抱那么粗,表面裹满了水荇和青苔,看不清楚是什么材质。

是谁把它丢在井里的?

这么大,得多大神力才能办到!

气泡继续往上,再次遇到了阻碍。

这一回,从另一个角度,又是一根棱柱斜插在井壁两边。

他们在水泡中左推右倒,用尽力气控制着这块容身之地避开重重障碍。

可是越往上,棱柱越多。

左一根,右一根,疏密不等,交错着抵在井壁的壁垒上。它们有粗有细,粗的需要十余人合抱,细的至少也得双人合抱。

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这里的一切都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实在无法想象,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障碍倒是没再遇上。上浮的水泡却经过另一条垂直向下的物体。

气泡贴着它一点点上浮,夜瑶手中的光团一点点照着它的模样。

是一条垂下的铁链……

浮游着青苔的水中,铁链缓缓摇曳,带着压迫的气势,组成它的每一环,都足有成人腰身那般粗。

又一束光投下,夜瑶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铁链的尽头,是一条斜角很大的棱柱,一条覆满赤鳞的大尾巴,被铁链缠绕着紧紧地勒在上面。

这尾巴,这鳞片,她太熟悉了。

是龙鳞……

数万年前,神龙一族飞升天界,四海沧氏和泽氏为表忠诚,纷纷将逆鳞拔下,奉于天帝,早不能化形出龙身。

这只化形的龙,若非天族的神龙,便是神龙飞升以前就在这里的前辈。

气泡缓缓往上,两人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越往上,铁链勒得越紧,铁链和龙身接触的地方,龙鳞早已被磨光,许多处龙脊塌陷,显然是被勒断了。

龙身不时抽搐,带动着铁链阵阵碰撞。

它似乎十分痛苦……

夜瑶收起手中的光,再不忍去看它。

气泡飘飘荡荡,一直升到棱柱顶端。

硕大的龙头,无力地靠在上面。

两人秉着呼吸,希望悄悄浮过,如此庞然大物,应该不会在意水中一个小小的气泡。

“是谁?”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周围水波涌动。震动的力道让气泡骤然停了下来。

耳朵这么好使吗?!

夜瑶打了个冷颤,对方被捆成这样,应该不能拿他们怎样吧?

“晚辈是从幽冥来的。”她小心地回道。

“幽冥?鸿华那家伙,还没有封死那边来这里的路?”赤龙又问道。

“鸿华?!”夜瑶差点惊掉下巴。

那可是神龙一族首位天帝!

“尚有来路。不知,可有出路?”她战战兢兢地问。

倘若这条赤龙是鸿华帝时被镇压在此的,那他也算得上整个龙族的老祖宗了。

“出路?不,这里只有死路!”赤龙回道。

“没办法出去……”夜瑶欲哭无泪。

难道要原路回幽冥?那不是找死!

“那光是从哪来的?”她壮着胆子问。

“光?或许是‘天之棱’。它曾经非常耀眼,甚至刺瞎我的双目。如今,应该也是苟延残喘了吧!”赤龙的声音有些苍凉。

“天之棱……”夜瑶嘀咕着。

又是一个闻所未闻的东西。

“前辈,敢问您尊姓大名?”她问道。

静默片刻,赤龙道:“烛九阴。”

烛龙?!

夜瑶差点惊出声。

怎么可能!

烛龙可是神龙一族中的战神,传说他口衔“火精”,在西北无日之处照明于幽阴,引渡整个神龙一族飞升天界。

他双目如炬,睁眼时普天光明,即是白天;闭眼时天昏地暗,即是黑夜。

如此顶天立地的英雄,谁能把他困在这里!

83.天之棱(下)

夙夜谣仙路逢妖83天之棱夜瑶从气泡中穿出,游到烛焰的龙头边。

赤红的龙鳞坚如铠甲,蜷曲九道的龙须浮动在水中,都是他历经岁月的痕迹。

此时,他被沉重的铁链绑着,还有强大的禁咒压制,前因绝不寻常。

烛晏虽然睁着双眼,却对她手中的光亮毫无反应。

“小丫头,你也是水族?”他的耳朵动了动。

他当真一丝光亮也看不到,难怪对水中其他的动静反应如此敏锐。

“勉强算是。”夜瑶回道。

从小被水族养大,纵使一只鸽子也早被养成水鸟了。

“前辈,您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六界通史》中记载,您引神龙一族登上九重天后,便隐退而去,不知所踪了。”她问道。

烛晏晃了晃龙头,“岁月流逝,沧海桑田,竟然还有人记得老夫?”

夜瑶赶忙说:“您是天族的英雄,六界莫敢相忘!”

“英雄?哈哈哈——”

烛晏发出一阵难以言说的笑,周围水流一阵暗涌。

夜瑶勉强稳住位置,悬停在他眼前。

“是真的!在六界所有的史书上,您都是誉满寰中的大英雄!”

笑声戛然而止,烛晏忽然问道:“如今是哪一年了?鸿华成为唯一的天帝没有?”

“天元三百一十二年。鸿华帝他……早已应劫。”夜瑶回道。

转念一想,她又补充道:“现在距神龙一族登上九重天,已有十六万八千多年了。鸿华帝之后,天族又历经了漠丞、溟宿、玉朝、天启几位天帝。凤凰堕妖,神龙早已是唯一的天族。现在的天帝是御极帝——鸿华帝的玄孙。”

“十六万年了?!老夫苟延残喘至今,鸿华老……他竟然死了!”

烛晏仰起头,发出一声悲鸣。余音回荡在水中,久久不绝。

龙之哀,命殇已。

看着这位或许是在世的年纪最长的龙族老祖宗,夜瑶的心头涌上说不清的悲切和惆怅。

……

水流渐缓,孟戌安推着水泡移到龙头边。

“夜瑶,你问到路了没有?”他敲着水壁喊道。

夜瑶回过神,这才想起正事来。

“前辈,我们在幽冥生出了些误会,一不小心误闯此地。虽然身上灵力被封,暂时无法助您脱困,但只要能离开这里,一定想办法上奏天庭,请天帝陛下支派救援!”

她踏上棱柱,行了一个叩拜之礼。

虽然对方看不到,却是水族对长辈最大的尊重。

龙头挪动几分,精准地找到她的位置。

“小丫头,这口井灌满了极地寒水,顶上封了千钧巨石。本来不算什么,可偏偏还有一道封印一切法力的禁咒。除非天生神力,否则绝对无法出去。”

夜瑶看了眼足下,来处有小小一个光点,应该是深井底部与幽冥相接的地方。

“难道要返回幽冥?”她咬咬牙。

“回不去了——,那条路也是死路。只能进,不能出。否则老夫在此这么久,早把消息传递出去了。”烛晏的话断绝了她的希望。

难道要永远被困在这里了?

雪离找不到她,岂不是要把盛京给拆了!

见她不说话,烛晏笑道:“老夫一个人在这里太久了。有人来陪伴,甚好——,甚好!”

他倒是开怀,夜瑶可笑不出来。坐在棱柱上,托着下巴冥思苦想。

“前辈,当真一点办法也没有吗?你听到了吧,这儿还有个凡人。我可以与您一样龟息于此,他却是要进食的。凡人呐,一旦饿疯了,那可是什么都吃的。人间各类食谱里,最最上乘的可就是龙肝凤髓了……”她絮絮叨叨地念着,想找点什么理由请烛晏帮帮忙。

“你这小丫头,竟敢威胁老夫?!龙肝……凤髓……哈哈哈,咳——咳咳——”烛晏笑了几声,立刻咳了起来。

夜瑶清晰地看见,几许血丝从他口中溢出。

“前辈,您怎么了?!”她上前去,伸手想探一探他的气息。

烛晏扭头避开,叹息道:“命不久矣,应劫的时日或许快到了。”

一个神族说自己命不久矣,时间可长可短,少说还有百余年要熬。

“您……”夜瑶叹了口气。

不久之后,孟戌安就会老死,烛晏也会死去,她一个人在这里要如何度过?

隔着水壁,见她坐着不动了。

孟戌安又猛敲着喊道:“怎么样啊?!”

夜瑶满心愁绪,实在懒得理他。

“哗啦——”

面前的烛晏忽然抬头,扯动着铁链骤然一紧。

“也不是完全没办法……”他说。

“什么?!”夜瑶打起精神。

“杀了老夫。”烛晏回道。

夜瑶脸色一垮,“您开什么玩笑?!”

烛晏气息一沉,郑重说道:“这里的禁咒是对老夫设下的。只要老夫一死,它便自然消失,你的灵力便能恢复。打破顶上的重压,就能带着凡人一起离开了。”

又一道光束从顶上投下,缓缓划过。

那束光,照亮青苔悬浮的寒水,照到孟戌安容身的水泡,再到夜瑶身上,偌大的龙头上……最后慢慢消失。

良久,三人之间没有一点声音。

“小丫头,杀死老夫很容易的……只需要拔掉逆鳞即可。”烛晏缓缓道。

“我知道。”夜瑶一动未动。

“那就快动手吧。”烛晏忽然来了精神,催促着她道。

“不——”

夜瑶抬起头,鬓发随着水流逸动着。

”我可以等。”她说。

等他死去?!

烛晏有些诧异,“你可知要多久?你等得,凡人可等不得。”

望向水泡中的孟戌安,夜瑶一字一句道:“众生平等,每个性命都同样重要。如果杀了您,我们才能重获自由,那余生何安?若不能心安,身在何处又有什么不同?”

“哦?小小年纪,襟怀如此坦荡?不知道与你同行的凡人是不是也作此想?”

烛晏口中吐出一个气泡,将自己的龙头被夜瑶、孟戌安一起包裹进去。

小水泡“啪——”一声破碎,孟戌安摔在棱柱上。

“凡人——,只要老夫一死,小丫头就能带你离开这里。杀死老夫,只需要拔掉逆鳞即可。”

烛焰抬起脖子,露出赤鳞中唯一一片白色的鳞片。

夙夜谣

夙夜谣

84.天命九转(上)

夙夜谣仙路逢妖84天命九转“龙王大叔,为拯救苍生而杀人,可以;为保全自己牺牲他人,我却做不到。”孟戌安并未多加思索便断然拒绝。

“凡人寿元短暂,你若不杀老夫,也许余生都要在这里度过!即便这样,也可以?”烛焰有些诧异,口鼻中急促地喷着热气。

“大丈夫随遇而安。”孟戌安席地坐下,环顾四周的黑暗道:“待在这里,不用忧国忧民,反倒轻松。听说还有龙肝?甚好,甚好!”

“哈哈哈——”

烛焰忽然大笑,拉动着铁链收紧,盘在棱柱上的身子也颤得厉害。

夜瑶有些无奈,敲着足下的棱柱道:“这些是什么?”

若是以后都要住这里了,她还得帮孟戌安挑一根斜度小点的“安家”。

“天之棱。”烛焰回道。

“您不是说光源来处是‘天之棱’吗?”夜瑶不解地问。

“咳——,曾经,它们曾经是‘天之棱’的一部分。如今,真正的‘天之棱’,只剩那残存的一小块了。咳咳——咳——”烛焰又咳了几声,气泡里顿时血气四溢。

夜瑶喜忧参半,这么折腾下去,烛龙怕是要走在孟戌安前头。然而,等她破出井盖,带着七老八十的孟戌安回到盛京,他既无家眷也无子嗣,自己岂不是要给他养老送终?

“明白了。那它是做什么的?您又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被缚在棱柱上头?”她追问道。

“唉——”

烛焰发出一声长叹。

“我神龙一族飞升九重天,与凤凰一族成为天界共主。天帝之位虽然轮替着,但毕竟有个先来后到,天界重要的事务是被凤凰一族把持。族长鸿华于夹缝求生,派我来此寻找四极之一的‘天之棱’,以期掌控它发出的‘天命’。”

“天命?!”

“天命——”

夜瑶和孟戌安同时端坐起来。

“没错——,正是天命!”

烛焰继续道:“天族掌控着日月星辰、四季变换;八大神族掌控着风、雨、雷、电,山川河流、湖泽沧海;幽冥掌控着凡人的生死和六道轮回……看起来,各司其职,实则紧密相关。譬如:冥王在生死簿上写下凡人的生死,某年某月,成千上万人将死于‘洪患’。那么,风雨雷电四族所布雨水,就要足以促成这场‘洪患’。他们并不会提前沟通,但却共同推动着这场轮回。又譬如:水患之后,瘟神便会下凡散疫,疫情的范围和轻重,与天时和妖魔活动相关,最终归于生死簿上的数目。仙、妖、魔、冥可不会坐在一起商量,却配合的十分精准。总而言之,大家不约而同都遵照了天命。但是,你们可曾想过,天命到底是什么?它又是何人所定的呢?”

“所谓天命,难道不是上苍所定,天帝陛下的指示?!”孟戌安一头雾水。

夜瑶心头一颤,忽然想起自己对阿泽说过的“笑话”——天族也许并非六界的主宰。

如果天命并非天族制定,那它又来自哪里呢?

她用力甩甩头,“敢问前辈,大家各自遵照的‘天命’到底来自哪里?”

“‘天命’,乃是入心之念。它并非来自哪一界,而是由‘天之棱’发出的。”烛焰娓娓道来。

“就是它?!”

夜瑶敲了敲坐着的棱柱,清脆的声响,材质有些像是水玉。

“天命”来自一根大柱子?!指挥着六界有序运转……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三百年的书都白读了!

烛焰点头道:“可别小瞧了它。其中所藏的‘九转灵珠’,可是盘古大帝的一缕元神所化。”

“九转灵珠?它……就是光的来源!”

夜瑶一拍脑袋,激动地说:“所以,就算‘天之棱’断成这样,它依然在发布‘天命’,因为所剩那一块中包含这‘九转灵珠’,那才是一切的根本。”

“不错——,不错!很有慧根!”

烛焰抖了抖,引得铁链一阵响动。

“那为什么‘天之棱’会断成这样,您又被镇压在此呢?”夜瑶追问道。

听得出来,烛焰一直在回避此事。但是,这个问题避无可避,要想办法突破禁咒,至少得知道它是何人所设。

良久,良久……

烛焰一动不动伏着,夜瑶几乎以为他睡着了。

“当年……当年,我并非一个人来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遥远的过去。

“同行的还有一位凤凰族的星官。他擅长操纵天象,是少有的官阶不高却能独自接受‘天命’的天官。我们整整花了百余年,走遍了四海九州,才终于找到了这里,找到了‘天之棱’。最后,却对怎么处置它,产生了分歧。”

“两族都想要!”夜瑶思索着道。

烛焰摇摇头,“与其这么说。不如说,那位仁兄想毁掉它;而老夫,想要替族长将它带回天界。”

夜瑶听懂他话中的意思,认真地点点头。

当时,凤凰一族占据优势,自然希望“天命”能出自天界,天族能够以此掌控六界;而身处弱势、希望增强自身力量的神龙一族,则更想要得到“天之棱”,以期掌握更多的权柄。

“你们之间发生了打斗?是他把您捆在这的?为什么他没带走‘九转灵珠’呢?”孟戌安连珠炮似的发问。

“凡人——”

烛焰鼻息喷薄,“你也太小看老夫了!当年一战,他虽然拼尽全力,却并没有胜出。相反……灰飞烟灭、仙灵无存。”

“那这条铁链和禁咒呢?”夜瑶偏着头问。

捆着他的铁链可不简单,通体都是北冥玄铁铸成,使用它的人身份不容小觑。

至于禁咒,别说术法渊源了,她连一丝法门都捉不到。放眼古今,能够设下它的各界尊长,也几乎屈指可数。

“老夫一时疏忽,中了奸人的圈套。”烛焰含糊其辞道。

反复多次,也没问出原由,夜瑶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她叹了口气,“没想到啊!困在这里,竟能听到这样惊天动地的大秘密。可惜了,没有人能一起分享。实乃平生之大无奈!”

“长舌妇……”孟戌安在一旁嘀咕道。

“诶——,你说什么?”

“我说,真让人折服。”

“我听到了!”

“那你还问……”

……

“喂——”

“喂!”

“都闭嘴!你们当老夫死了吗?”

烛焰一声怒吼,将身上赤红的鳞片震掉不少。

85.天命九转(中)

夙夜谣仙路逢妖85天命九转“前辈,您有什么指教?”

夜瑶站起身,老老实实地垂手而立。

“活了十几万年,老夫也算是活够了。尤其在这深井之中,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一天都不想再继续下去。你二人是良善之辈,襟怀坦荡,值得托付之人……老夫,想托你们办一件事。”烛焰徐徐说道。

无端被龙族的老祖宗夸成了一朵花,夜瑶心中惶恐,战战兢兢地回道:“您想要什么,尽管说!”

“只要我们能办到的。”孟戌安补充道。

烛焰继续道:“虽然亲手毁了‘天之棱’,但老夫与它相伴久了,多少也生出一丝默契。大约三四百年前,一直旋转着的‘九转灵珠’,忽然停歇了很长一段时间。当时,老夫便感应到了它力量的衰减。近来,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三四百年前?!”

夜瑶眉头一簇,不由想到“天启之战”。

《六界通史》有载,大战前的几十年,六界曾陷入突如其来的混乱。一时间,天雷地火凌虐九州,火势凶猛,凡水不灭;四季反常淫雨不止,洪水滔天,疏导不尽;妖魔横行肆掠人间,凶兽作乱,劫攫老弱。

当时,妖王、魔君借机壮大,最后猖狂到向天界宣战。持续几十载的大战,致使六界生灵涂炭。

导致之后一切的“混乱”,难道都是因为灵珠停滞,“天命”传达不畅所致?!

“持续了多久?”她问。

“不到一甲子,它忽然又恢复了,但是运转明显有些迟滞。‘天之棱’曾立于天地间,吸收天地的精华与灵气,‘九转灵珠’一直靠它滋养。照你说的时间,天柱断了有十多万年了。灵珠消耗至今,也算是差不多了。老夫怀疑它将要彻底停止。”烛焰幽幽地说。

没有了“天命”,六界就会陷入无序。

除非天族能够主宰六界,通过自身下达天命。显而易见,眼下的天族并不具备这样的实力。妖魔二族虽然安稳,却并没有完全臣服;更荒唐的是,人族的君王根本不能通过“帝王鼎”和天帝进行沟通。

或是,有其他力量强盛者向天族发起挑战,并让天界和其他各界臣服。三百年前一战,妖族、魔族元气大伤,如果要有这样的动作,至少得出现像昊天那样的强者。眼下,也是不大可能的。

熟视无睹的东西,往往意义重大。

所谓“天命”,看不见摸不着。如果是它一段短暂的停歇,造成了三百多年前的祸事。那当它彻底停止之日,不知又会引起怎样的浩劫。

夜瑶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有戚戚。

孟戌安唏嘘着道:“‘天命’的消亡,本身或许就是一种‘天命’。我们凡人就看的比较开,遇到事情先奋力搏一搏,确定无力胜天的时候,通常会选择顺应天命。”

“傻小子,算你运气好,没经历过天地间的大战。凡人血肉之躯,是六界中最不经打的。一旦乱起来,最先遭殃的就是凡人!你选择顺应天命,若天命只有一个‘死’字呢?不应该老老实实听完老夫的话吗?”烛焰的口鼻中直冒气。

“前辈,您的意思……有办法转圜?”夜瑶试探着问。

烛焰缓缓点头,苍老的声音道:“天珠停转不过是因为灵力枯竭,只要有充足的力量继续催动它,便能继续运转下去。其实它的消耗并不大,若是把老夫的龙珠放进滋养它的‘天之棱’中,保它再运转万年应该没有问题。”

“您想让我们……把您的龙珠放到上层残存的‘天之棱’里去?!”夜瑶难掩惊讶。

书中净是拯救天地于危难的大英雄,本以为离自己很遥远,没想到眼前就有拯救六界的机会!

龙族含珠而生,天生天养。神龙一族飞升九重天,成为天界之主,与天族一脉相承的泽氏、沧氏众神便将自身龙珠奉上,此后每新生一子,也会将龙珠送上天庭。天庭册封两族水君,则以法器“汲水珠”为信物,一来一往显示忠诚与信任。

烛焰被困于此,使他的龙珠得以保存。龙珠可用作法器,但又胜似法器,其中蕴含的灵力,的确可以供给它口中的“九转灵珠”。但是,龙珠的力量若还能用,他也不至于被困这么多年。

见她半天不说话,烛焰已然洞悉她的心思。

“当然,龙珠的力量也被禁咒压制着。所以,你们必须杀死老夫!”他的声音有些亢奋。

说来说去,还是免不了一死。为苍生牺牲的精神,在这位战神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向他这样的长辈,六界之中还剩下多少?

被悲壮的气氛感染,夜瑶顿时眼泪盈盈。

“可是——”她欲言又止。

孟戌安说的没错,如果为了拯救天下苍生,让她杀人……她也会去做的。

“我答应您。此事,由晚辈来做。”孟戌安抢先一步,已经应下了。

“好——哈哈——咳咳咳——”

烛焰咳得厉害,震得气泡直晃荡。

“您休息一下。还有时间,咱们再从长计议一下!”夜瑶急着说。

“不——,老夫等不急了!”

烛焰大张开口,猛力一咳。一颗足有海碗大,赤红的龙珠从他嗓子眼里蹦了出来。

夜瑶一把拉开孟戌安,挺身以鲛珠的寒气将它冷却下来。

龙珠在他们眼前飞转,迅速冷却下来,很快缩成了一握大小,也由赤红变成了暗红。

拾起龙珠,她背过身去。

孟戌安则走到烛焰的龙头边,“前辈,你可有亲人,有没有话要带给他们?”

烛焰抬起龙头,沉重地摇了摇,“老夫孑然一身,没有任何话要向任何人交代。”说完,昂起头,露出了自己的脖颈。

他的脖子上赤鳞中,有一片月牙形半透明的白色鳞片,晶莹剔透闪着淡淡的荧光。

“晚辈……动手了。”孟戌安低下头,向他行了一个稽礼。

“嗯——”

烛焰缓缓闭上双眼。

上前抚上那片逆鳞,孟戌安有些惊讶,这片白鳞比赤鳞要薄很多,缝隙也很大……

被人触到逆鳞,烛焰浑身颤抖起来,口鼻中喷薄着热气,龙头却纹丝未动。

孟戌安稍微用力,那片逆鳞竟有些松动。

没想到,看起来坚不可摧的龙王,一身铠甲一般的赤鳞,在脖颈之下竟然有这样脆弱的地方。

拔鳞之痛,不亚于抽筋剥皮,烛焰发出“呜——”一声痛苦地龙吟,龙头、龙身,连同铁锁和棱柱一起颤抖起来。

长痛不如短痛!

孟戌安不再犹豫,利落地拔下了它。

鲜血喷涌而出的同时,夜瑶将他扯到身边,接着抬起手,隔空划了一个圆弧,将水泡一分为二。

86.天命九转(下)

夙夜谣仙路逢妖86天命九转气泡缓缓上升,上层又投下一道光束,照见下方已被染成一片血海。

逆鳞之下,便是龙的命脉,拔之必血竭而亡。

“龙王大叔一心求死,拖延下去只会让他更加痛苦。被困在这里这么久,以这样的方式送他离开,或许最好……”

半蜷着坐在气泡中,孟戌安盯着手中逆鳞喃喃低语,像是在跟夜瑶解释,又像更是在劝慰自己。

虽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虽然没动用任何兵刃,虽然杀死的是一条龙,虽然是为了天下苍生……但的确是杀了一个无辜生灵。

夜瑶伸手搭上他的肩膀,没有说任何话。

很感谢他主动担下此事,让她可以不用说服自己,不用直面死亡,不用背负他此时这样的歉疚。

“啊——”

掌心灼痛,龙珠差点脱手而出。

鲛珠应时腾起一阵寒气,盘旋缠绕过去与龙珠相触,发出“滋——滋——”的声音。

一时间,龙珠忽明忽暗,竟闪起了红光,内涵灵力骤然涌动。

好庞大的灵力,不愧是龙族的战神!

诧异中,夜瑶忽觉呼吸一轻,丹田气海中的灵力也流动起来,游走周身后集中到双翅间。

禁咒解除了,她的妖灵被释放出来。

烛焰,已经死了……

……

过了许久,周围依然漆黑一团。

夜瑶试着调动妖灵,催动气泡上升的速度。

她的妖灵磅礴绵密,在丹田气海中浮浮沉沉。思及羽翅动静了得,碍于这里空间狭小,她并不敢完全释放灵力,因而尝试的效果并不明显,气泡依然不急不慌地往上浮荡着。

彻底变成了妖,一切都要重头再来。

她索性坐下,凌空一捉,取出大长老给的《随心经》,认真读了起来。

这本书晦涩深奥,一字一句、一招一式都颇为难啃,但她不得不抓紧时间钻研。必须尽快学到最后一招,至少可以自行将背上这对累赘收起来。

时间点滴过去,上层间歇投下的光束越来越亮,气泡的体积也越来越大。他们离水面渐近,离“天之棱”也很近了。

根据光线的位置,夜瑶以妖灵催动气泡,调整了几次上浮的方位。

又过许久,一团荧荧的光亮出现在顶上。

“卟——”一声。

亮光穿过水壁进入气泡,折射出的虹光刺得她眼睛发酸。

这就是……天之棱?!

她抬手一挥,两道遮光的纱带分别出现在她和孟戌安的眼前。

她站起身,随手将书收了起来。

妖族的法术几乎不需要借由法器,而是直接调动内丹中的妖灵。如此一来,虽然没有法器加持,导致力量局限,却可以达到极快的速度。尤其变幻之术,调用妖灵比用仙灵更直接,甚至以她粗浅的修为,也可以凭空变幻出纱带这样的小物件。

难怪妖族每次蛰伏,都可以在短时间内迅速复兴,原来妖法竟然如此玄妙,即便说它是修炼的捷径也不为过。

心底生出一个想法:如果有哪一族可以在乱世中异军突起,那一定是妖族!

光芒一闪而过,一明一暗,循环往复,隔着薄薄的纱带,她终于看清了穿进气泡中的物体——一块半人高的透明水玉。

水玉呈纺锤状,悬在半空中,稳稳地停在他们面前,停在自己待了十几万年的位置上。

它的侧面有处缺口,上面还有灼烧的痕迹。

透过水玉晶莹剔透的表面,可以清楚的看见内里一朵赤汞莲花。花朵缓缓旋转着,花瓣一收一放,中心悬着一颗浑圆的墨珠,正与莲花相逆的方向旋转着。

漆黑的珠子上有一个光点,发出耀眼的光束,正是一道道光束的来源。

珠子漆黑的部分,则藏着星星点点的光。星光移动,看似杂乱无章,实在有序的运转,凑上前仔细一看,浩瀚仿佛是在俯瞰银河。

它就是九转灵珠……

夜瑶细心的发现,烛焰说的一点没错,珠子的转速均匀中有着一丝迟滞,的确有灵力枯竭之像。

龙珠灵力充盈,只要把它放进去,让它供给灵珠灵力,就能避免“天命”的消失……

她举起手中赤红的龙珠,想要把它从水玉的缺口投进去。

“慢着——”

孟戌安一把抓住她的手,“好像有点儿不对。”

“怎么了?”夜瑶有些诧异。

“我是没见过这些东西。不过,这颗珠子浸润的很,水汽腾腾,消火去燥的很。而龙珠,只是看一眼,便觉得燥热的紧。你确定龙珠的灵力真的能为这颗珠子所用?”孟戌安问道。

夜瑶更诧异了,这个凡人……前几日连妖魔鬼怪都不信,这会儿竟然和她讨论龙珠的灵力?!可是他说的这些,她完全没感觉到。血肉之躯,难道更敏锐?

好学是好事……多问益学……

“照烛焰前辈的说法,‘天之棱’吸收天地灵气,用来驱动‘九转灵珠’,而天地灵气中则包含了各种灵力。所以说,不管是什么灵力,都能让它继续运转下去。包括:龙珠和仙灵。”她耐着性子解释道。

孟戌安点点头,“要不,再想想……”

“到底怎么了?!”夜瑶正视着他。

“稍安勿躁——”孟戌安拍拍她的肩膀,“试想一下,龙王大叔被关在这里这么久,好不容易遇到两个人。如果注定出不去了,要拜托别人一件事。最应该拜托什么?”

“拯救天下苍生啊!”夜瑶举着龙珠道。

哪怕一心求死,他还是以六界长生为己任,这才是真英雄!

“正常人,会想要报仇——”

长叹一声,孟戌安继续道:“他说自己被奸人所害,却一句没提他的仇人。让我们把龙珠放进‘天之棱’,会不会其实是复仇之策呢?”

夜瑶一听,直摇头,“你这是小人之心!前辈那样的战神,才不会这般局限呢。”

“小鸽子,你自己足够善良无度了吧?将心比心,好好想一想,若是你被人陷害关在深井里十多万年,能泰然处之吗?”

夜瑶愣了一会儿,终于摇了摇头。

“可是,陷害他的人,不就是那个凤凰一族的星官嘛。人都死了,还能怎样?”她的鼻尖有些冒汗。

87.遗落的神山(上)

夙夜谣仙路逢妖87遗落的神山“你说他是战神,灵力强大;他又说那个星官死的极其简单。既然力量如此悬殊,即便那人出手陷害,怎么可能拿这么大一根铁链把他绑起来?”孟戌安反问道。

“那个……”

夜瑶蹙着眉头,不知如何回答。

的确,能够用玄铁链绑他、用禁咒镇压他的人绝不简单。

孟戌安继续道:“‘低阶星官’,这样描述把自己困了十几万年的人,若不是怨气深重,是不是有点太没心没肺了?”

夜瑶心里一个咯噔。

他说的很有道理,关于怎么被困的,烛焰一直含糊其辞,仿佛背后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果他有心利用他们?

如果龙珠与九转灵珠相冲,把它投入“天之棱”,说不定会弄巧成拙,害了天下苍生!

忽然想起刚见到烛焰时,他提过曾经的天帝鸿华,还问他为什么没有封死幽冥来这里的路?一个星官,不可能下这样的禁咒,也不可能用这铁链。如果那个人是鸿华呢?!

“那要怎么办?龙珠已经拿了,若是这样放置不管,道义上过不去。而且……万一烛焰前辈说的是真的呢?真的要至六界安危于不顾吗?”夜瑶忧心忡忡道。

想了一会儿,孟戌安道:“能不能换一种你能控制的力量?比如,先用你自己的灵力补充给它?”

夜瑶瞪大了眼睛,实在很难想象,一个凡人正在给一只妖出主意,目的是拯救天下苍生!

她考虑良久,还是摇了摇头。

“显而易见,‘天之棱’并非法器,而是一种灵根。它可以吸收天地灵气,却没有办法直接储纳生灵身上的灵力。即便注入妖灵,也会很快散掉的。”

孟戌安神色暗淡下来,“或者……先离开这里,向天帝陛下禀告此事,请天族来处理。毕竟牵扯重大……”

“要是它忽然停下了怎么办?”夜瑶指了指水玉中的九转灵珠。

“你觉得该怎么办?!”孟戌安和她大眼瞪着小眼。

沉默片刻,夜瑶忽然眼前一亮,“汲水珠!”

她祭出丹田中的明珠,仙灵尽失的明珠和忽闪着红光的龙珠在一起,显得有些黯淡无光。

“仙泽没了,我可以试着给它灌入妖灵。再把它放进‘天之棱’中,让它缓缓释放妖灵,保证九转灵珠运转的需要。”她激动地说。

转瞬间,她的神色又暗淡下来,攥起手心有些犹豫之色。

“怎么了?”孟戌安问。

夜瑶吞吞吐吐道:“这是……我姑姑洛栩上仙的遗物。陪我百余年了,若要把它留在这里,还真的有些舍不得。”

“原来是惦念之物。”孟戌安叹了口气,“离开这里,将事情上告天庭。或许能将它拿回来……”

夜瑶心一沉,如果真这么做了,泽氏的麻烦怕是要没完没了了。

素未谋面的姑姑、先云梦君的汲水珠在她手上,族内皆知,要是被发现出现在这里,她还活着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忽然陷入两难,她挣扎了很久。

终于,她缓缓抬起手,将汲水珠投进了水玉的缺口中。

汲水珠落进去的同时,她将妖灵注入其中。

明珠光芒一闪,停在灵珠和赤汞莲花的上方,徐徐释放出妖灵。

妖灵注入灵珠,表面的虹光流转,瞬时均匀了许多。

夜瑶收起剑诀,擦了把汗。

“百年妖灵,足够支持上一段时间。离开这里以后,再想办法处置吧……”

孟戌安点点头,“回去以后,我一定在衮州大地之母雕像旁边给你塑一尊铜像。”

他说的一本正经,夜瑶不禁失笑。

这个凡人,真是无知无畏!

……

气泡上升受阻,被挡在一片黑暗中。

夜瑶腾空而起,伸手穿过水壁,便触到冰凉的石面。

这就是烛焰说的千钧巨石?

集中灵力,她猛力一推,顶上的巨石竟然纹丝未动。

她心一沉,犹如被一块巨石压在心头。

烛焰……或许骗了她!

恢复妖灵依然不能打破的巨石,上面一定还有封印。

这下糟了,真当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

“人呢……人呢?该不会私奔了?!”

雪离哭丧着脸,坐在长阶上,周围各人也都有些着急。

一夜一日,她已经把整个青衿山翻了个,却还是没找到夜瑶的影子,连着孟戌安那个不会上天遁地的凡人也不见了。

“别瞎说!”

防风陌跳了出来,“人家三媒六聘,礼数周全,用得着私奔?!”

“那怎么不见了!夜瑶说去找孟戌安,就再也没回来。难道孟戌安能把她吃了?”雪离直点他的脑门。

须佴皱了皱眉头,“整座山上,老夫都布下了结界。结界并没有被破坏,他们应该没有离开此地。”

“她是昨夜忽然离开的。”一直沉默的阿泽忽然开口道。

夜瑶的内丹和汲水珠在她身上共生了百余年,可以相互催动、感应。虽然汲水珠中仙灵枯竭,但它们之间的牵绊犹在,甚至昨日还清晰可辨。

他这么一说,雪离差点抓狂。

夜瑶就这么没了!

比消失在梦境中还要无迹可寻。

“等等——”

靳羽眉头一紧,“人族的净者留给她一把阴阳伞,里面存着他们的亡灵。他们会不会去冥界了?”

结界能包的住青衿山一隅,人间下黄泉这条路可拦不住。

“如此说来,大有可能。”柳七从须佴的袖中探出头。

“我这就去找她!大长老,麻烦你把结界撤去!”雪离一下子跳了起来。

防风陌却摆手道:“找什么呀?他们又不是小孩子。幽冥的人,在六界中最超脱。进入地府的亡灵一个个都洗去了灵识,也平和淡然的很。他们就算去了,也出不了什么麻烦。兴许是路上风景好,耽误了时间。”

“滚开啦——,三百年了,这是第二次,我超过十二个时辰没见她!”雪离起身便要走。

阿泽却伸手拦住她,“此去幽冥路途甚远。等你去了,说不准他们已经回来了。”

雪离扬手推开他,“横竖都怪你!要不是跟你那个沐浅表妹拉拉扯扯的,陪她去的就是你了!”

“嗯——”

阿泽忽然捂住心口,脸色发白。

“怎么了?!”雪离紧张地问。

自己这么厉害了吗?轻轻一推就把他打伤了?!陡然心生歉疚,这几日对他的怨气都减了大半。

“内丹气动,有些不适应。”阿泽咬着牙道。

“内丹?!”雪离瞪大了眼睛,比手画脚道:“是夜瑶,她在使用汲水珠!她不在冥界?!那她在哪?你快感应一下!”

阿泽缓缓调息,“她在凡间。就在……”

“在哪?”雪离瞪大眼睛望着他。

他却望向防风陌,“就在,大家初遇的地方——落望一带。”

88.遗落的神山(中)

夙夜谣仙路逢妖88遗落的神山在压顶的巨石下徘徊了半天,夜瑶摸到上面刻了一些古老的文字。

是“搬山符”!

施在巨石上的封印和烛焰身上的禁咒颇不相同。

一个施加在封盖上,致使井内五行皆困、六门皆关,触碰它的人灵力越强,符咒的压制越强,用的是有形的神符;另一个则施在生灵身上,禁制了周围一切的灵力,用的是咒术和施咒者自身的灵力修为,是无形的存在。

一实一虚,一上一下,将这里封的死死的。

十几万年的消耗,两重封印历久弥新,制作这个“牢笼”的人,灵力修为之高不可估量。他做了这么多,如果只为了困住烛焰,也太白费功夫了。

除非,巨石上的封印是用来阻止外人进入的。

……

夜瑶回到气泡中,孟戌安正坐靠着发呆。

“我打不开——”她干脆利落地说。

“嗯。”孟戌安不走心地回了一句。

夜瑶拔高了声音,“出不去了,听清楚了吗?你在想什么?!”

孟戌安抬起头,若有所思地说:“我在想:‘天之棱’缺口上的灼痕,也是延展开的莲瓣形。跟上次你与靳羽纵火焚烧梦境,从梦中烧到现实,烧光了整个紫宸殿,周围石阶上留下的灼痕有些类似。”

火……灼痕……

他的意思是,这里出现过“琉璃净火”?!

夜瑶目瞪口呆!十几万年前,那可是天火之首。一个小小星官,哪怕属于凤凰一族,也是绝对使不出来。难道妖王……不不,那位可是正儿八经的天帝,离章帝也来过这里?!

离章帝——神龙一族飞升时,天界的天帝陛下。

如果北冥玄铁链属于他,强大而神秘的禁咒也是他布下的,那就说得通了……

不,不对!

还是说不通!

即便为了与神龙一族相争,他囚禁了战神烛焰。

可他为什么用巨石封死这里?为什么没有带走天之棱或是毁了它?

《六界通史》烂熟于心,夜瑶自然清楚当时的局势。

神龙一族飞升之后,龙、凤两族并存的几万年,史称“共主时期”,是天族力量最强盛的时候。历任天帝发起过数次大战,压制妖族、驱逐魔族,几乎让两族臣服,如今妖界、魔界和其他各界的边界也多是那时确定的;各自为政的八大神族被聚在一起,推选出神尊带领整个神族,神尊向天帝称臣,听从天帝的征召;就连一直独立世外的幽冥,也是在那个时期开始依附天界,冥王向天帝称臣,并定期向天界奏议重要的事务。

与烛焰所说一致。那个时代,凤凰一族若是毁掉“天之棱”,让由他们主导的天界接管“天命”,要求六界遵守天规,并向六界发号施令,是完全有机会实现的。

回想一下,离章帝身归太虚,似乎就在烛焰隐退之后没多久。之后,神龙一族的鸿华帝继承了天帝之位,两族也正式开始轮流主宰天界。

史书上对离章帝的战绩赞颂不绝,却没有说他何时何因身归太虚。

会不会就是在这里囚禁烛焰之后?

他当时没能毁掉“天之棱”,唯一可能便是无力为之,或者受伤,或者遇到了敌手……

顶上的封印可能是为阻止他进入而施的,当时还有第四人在这里!

忽然想起刚见到烛焰时,他提过曾经的天帝鸿华,还问他为什么没有封死幽冥来这里的路。

第四个人难道是……鸿华帝?!

作为神龙一族的族长,既然知道烛焰被困于此,为什么不想办法救他?

除非,困他在这里,鸿华也有份……

夜瑶指尖颤抖,各种猜测交融在一起,当年发生的事在她的脑海中愈发清晰。

烛焰骁勇善战,在神龙一族飞升之后的几次大的战役中,拥有不败的战绩,代表了神龙一族杰出的神力。可想而知,当他和星官产生分歧时,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其收拾了,而后将“天之棱”折成数段,取得包含“九转灵珠”的一段,准备带回去向族长鸿华复命。

可就在这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天帝离章。

他灵力高强,很快用北冥玄铁链将烛焰捆了个服帖,又用禁咒完全封死了他的灵力。

正当他施展琉璃净火,想要焚毁“天之棱”时,又一个人出现了,是一直对帝位虎视眈眈,雄心勃勃的神龙一族首领——鸿华。

那一战,他们两败俱伤。却达成了协议,都不再去碰“天之棱”,从此天界由两族共主。

离章死后把帝位禅让给了鸿华。

鸿华则心安理得的做起了天帝,并把深井中的老朋友给忘了个干净。

族长一去不返,烛焰自知脱困无望,也知道被牺牲的命运。于是,他在这里龟息蛰伏,苟延残喘了十几万年,终于等到了误闯此地的“有缘人”。

听闻现在天族只有神龙一族,他的心里满是怨愤,报仇的唯一方法就是毁掉“天之棱”,让六界陷入混乱,让高高在上的天族,尝一尝被背叛的滋味。

可惜,这两个人不大讲信用,并没有完成他最后的心愿,不仅未将“天命”的来源破坏掉,反而偷梁换柱,给它续上了灵力。

……

听过夜瑶的猜测,孟戌安倒吸了一口凉气。

何德何能,两位天帝在此下了封印,现在成了专门给他们的牢笼。

“既然知道了符咒是什么,有没有破解之术呢?”他最关心如何出去。

夜瑶叹了口气,“我倒是熟背《天罡符法录》,里头只有施展‘搬山符’的方法,并没有解除之术。更何况,施展符咒的前辈可能是曾经的天帝,灵力高强岂是我能破解的。”

见她愁眉苦练,孟戌安反倒定下神,拍着她的肩膀宽慰道:“别灰心,修为不够,可以炼嘛!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一定能破解符咒!”

“多谢信任——”

夜瑶哭丧着脸,“我当然知道。不过你有生之年……怕是看不到了。”

“什么?!那你还闲着,赶紧学啊!”

孟戌安呛了口气,咳得脸色涨红。

89.遗落的神山(下)

夙夜谣仙路逢妖89遗落的神山落望山茂林深篁,竹林成海。穿行林间,风声、叶声不绝于耳。

阿泽走在最前面,防风陌和雪离跟在他身后,最后的是须佴和靳羽。

“很近了,汲水珠一直有呼应。”阿泽边走边说。

“该不会遇到敌手了,正在打斗吧?”雪离急着问。

“应该不是……虽然一直没停,但是灵力输出的非常缓慢,我猜不出来她在用汲水珠做什么。”阿泽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雪离快步赶上,猛得拍了下他的肩膀,“你上次为什么跟泫光来这里?他说是你约他来打架,为的是要他的魔丹。你既已经飞升天族,根本不能回南海争当水君,要他的魔丹又有什么用?”

“苦衷,我有不得已的苦衷。”阿泽依然是这副腔调。

“魔丹,对天族人来说,无外乎助益修炼,但却很难控制。你冒着走火入魔和被魔族报复的双重风险,跟魔族少主约架的‘苦衷’到底是什么,作为你的救命恩人,我很需要知道!”雪离继续道。

“雪离——”

阿泽第一次郑重地叫她的名字,让她有一丝莫名的心惊。

雪离吞了吞口水,强撑起气势望着他。

“如果是夜瑶,她就不会问。”阿泽压低了声音道。

雪离打了个激灵,他是在……威胁她?!

这个“威胁”,带着迫人的气势,让她瞬间失去了逼问下去的勇气。

……

爬上落望山的最高峰——浅莲,阿泽走走停停,努力分辨着汲水珠的位置。

“应该在这下面。”他剑鞘一杵,指着足下道。

“什么?她怎么会在地底下……”

雪离原地打转,嗅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一丝夜瑶的气息。

她反手扯过防风陌,“小山神,快把这座山移开看看!”

防风陌抖了三抖,磕磕巴巴道:“寻常来说,山神、土地都能施展搬山术。自己辖域内的山峦,稍微移一点儿……也是可以的。可是,可是,这座山……万万不行!”

“为什么?!”雪离抵到他眼前。

防风陌一脸无奈道:“‘浅莲峰’是十几万年前,鸿华帝钦点的神山。虽然没什么名气,也没什么灵气,但却是记录在册的。按照天规……地仙不得动其半分。”

“你说什么?这里名不见经传,算什么神山?!你可别敷衍我!”

雪离揪着他的衣襟,一副要吃了人的样子。

“真的,我骗你干什么……”防风陌一脸委屈。

“管他呢,先搬了,你再去领罪呗!”雪离挤眉弄眼,暗示他身上还背着焚毁神册的罪名。

“债多不愁,罪多无谓,先救人要紧。”她努力好声好气地“商量”道。

防风陌欲哭无泪,耷拉着眉眼道:“若能救他们出来,我当然愿意承担罪责,可是我搬不起来啊!别说是我了,就连太屋氏的涂山族长也动不得此山分毫。”

在临仙镇住了多年,第一次听说有座神山,怎么想都觉得是防风陌杜撰出来的。雪离还想说点什么,却被阿泽拦下。

“不要为难他,天规在上,他也没办法。”他摇着头说。

“那你说怎么办?”雪离紧盯着他。

“这里被下了神符——‘搬山符’。而且,施此符者灵力高强,不可估量……”阿泽蹙着眉头,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示出此事很棘手。

“不可估量?挖也要挖下去呀……御物的法咒怎么用来着?用铲子铲掉这座山需要多久?”

雪离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猛然发现大长老和靳羽一直没有说话。

他们左顾右盼,似乎在观察山势。

“二位,有什么好办法吗?”她焦急地问。

靳羽摇了摇头,“这里有神符,一位现管的地仙、一位天族上神都无计可施,我一个神族的修行者,能有什么好办法?”

他言辞谦卑,似乎在和阿泽划清界限。

雪离并不懂其中深意,又望向须佴,“大叔,你活得久、见得多,可有办法?”

所有人都望向他,雪离话糙理不糙,见多识广的大长老最有可能解决眼下的难题。

众望所归中,须佴点了点头,“有——”

“什么?!”雪离露出惊喜的神色。

“等——”须佴又吐出一个字。

雪离挠挠头,“什么意思?!”

须佴笑了笑,“夜瑶有办法。”

雪离大惊,“还是用火烧吗?山是土石,怎么烧的着?!而且,没有靳羽师兄的雷火,她自己也放不出‘琉璃净火’?”

“不不不——”

须佴直摇头,“世人都知道,我妖族……妖王一脉来自天族。但却不知,我族有一门不传的妖法‘随心术’,集结了历代妖王的心血,专门克制天族法术。只要吃透了那门妖法,不论面对怎样强大的仙术,都能找到破解的办法。”

雪离一听,顿觉气血翻涌。

“妖族的不传之法,夜瑶怎么会?!她只是有一点妖灵罢了。虽然她平日里很用功,很刻苦,也不能指望她领悟到历代妖王的妖术呀!”

“老夫已经给她了——”须佴抱起手臂,席地坐下,口气轻松地说:“我们就在这……等吧。”

靳羽之外,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妖族是不是太随便了?!大长老就这么把历代妖王的妖法交给了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妖。

夜瑶何时能领会到?

等,要等到什么时候?

……

日头高悬到夕阳西下,斗转星移到晨曦降临。如此循环往复,眼见山中草木渐渐繁茂起来。

“轰隆隆——”

仿佛惊雷,却是从地底发出。

雪离耳朵一竖,猛地趴在一块石头上。

“有动静!山下有动静!”

防风陌一把扯开她,迅速往后面退了几步。

“嘭——”一声巨响,眼前石块骤然裂开,地表尘土飞扬,迷得他们睁不开眼来。

“咳咳——咳——”

“咳——咳——”

尘土很快散去,两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夜瑶揉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四周,“随心术——穿山诀,第一百二十八次,终于成功了!”

那本书太复杂,研究了数月,试了百余次,她终于发现了其中奥妙。

“可——可算是出来了!”

适应了光亮,孟戌安猛喘着气。看着眼前目瞪口呆的两个人,激动不已。

“夜瑶——是夜瑶——”

“她终于脱困了!”

“须佴大叔,大叔——”

雪离激动地四面喊了一通。

稍稍平静下来,她看看夜瑶,又看看孟戌安,激动地眼泪直打转。

“饿了吧?赶紧回家,想吃什么尽管说……龙肝凤髓我也给你们弄来!”

一听“龙肝”,孟戌安差点吐出来。

身为凡人,实在太无奈了。

偌大一块龙肝,他整整吃了几个月,蒸煮煎炸都试过。天下至味吃到那个程度,余生都只想嚼菜叶子度过。

90.重归雪域(上)

夙夜谣仙路逢妖90重归雪域“什么,你吃龙肝整整吃了三个月?!夜瑶——,你为什么不教他辟谷?”雪离夸张地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

“辟……辟谷?还有这种办法?!”

孟戌安反观夜瑶,脸上是一副泰山将崩的惊异表情。

夜瑶吸了口凉气,连忙摆手说道:“既然有龙肝,别浪费嘛。而且我忙着修炼,哪有功夫教你道术?”

她悄悄瞪眼雪离,又朝她眨眨眼。好不容易说服孟戌安以龙肝为食,一出来就被她给拆了台。

地下的深水蚀骨寒凉,即便有气泡隔开,那寒气也是凡人受不了的。龙肝元阳充足,若不是一直吃着它,孟戌安的血肉之躯,在水中根本撑不过三个月。

防风陌凑上前,从怀里掏出一本金光闪闪的册子,颇为自得地说:“离开盛京后,我将几乎烧光了的‘山河卷’送回祖家,祖家又将它被妖魔损毁之事奏告天庭。一个月前,新的神册已经到手了!”

夜瑶接过他的神册,仔细翻看了几页,发现里面山脉、矿藏巨细无遗,地形、地势标注清晰,确认是从副本誊录来的。

“这么简单?没遇到什么麻烦吗?”她有些诧异地。

“应该很麻烦吗?”

防风陌愣了一下,思索着说:“焚毁的假册子刚送去没几天,便来了一纸文书,召我上天庭问询。当时我还挺紧张,怕说的不好,弄巧成拙。可是,没过几天,忽然又说不用去了。然后,便发来了新神册。应该……还算是顺利吧!”

他说得轻巧,夜瑶心里却直犯嘀咕。

昊天被诛之后,妖火三百多年未现世。忽然出现,天界不可能不怀疑。为什么没有盘问防风陌?难道还有别的深意?

……

忽然注意到只有他们二人在,夜瑶赶忙问:“我们失踪,没出什么麻烦吧?”

知道她问的是盛京中的事,雪离立即回道:“没事,没事!你们失踪的第二天,我们就找到了这里,之后也一直等在这。大长老细心,做了两个傀儡人,代替睿王跟准王妃去了封地。柳长老一直在山中养伤,他和大长老此时大约闲逛去了。本来靳羽师兄和阿泽也在的。可是昆仑弟子外出考课的时间到了,不能再拖下去了。三天前,他们两个便先行离开了。”

说完,她从腰上解下“应声铃”,用力甩了几下。既然夜瑶没事,也该给阿泽报个平安。

摇了半天,铃铛无声无息。

她将铃铛提到眼前,静置了片刻,铃铛忽然一动,发出“叮铃——叮铃——叮叮——铃铃——铃——”一阵绵长不绝的声响。

“阿泽他们尚在凡间。他说,刚从盛京接了敖沐浅,处理了一些善后事宜,正要返回昆仑虚。他还说,上次那把火好像惹了些麻烦,要去天界处理一下,让你留在家里等他。”雪离一边听,一边兴致不高地说。

夜瑶这才知道,“应声铃”还有这等用法。雪离一直对它爱不释手,原来另一只一直在阿泽那里。神兽并不大容易信任旁人,雪离倒真的很看重他。

她看了眼孟戌安,“我们即刻回盛京吧。”

“回盛京干什么?这都在家门口了!”雪离眨着眼睛。

“家门口?”夜瑶一愣。

雪离指着四围道:“你仔细看看,这里是落望山呐!离家没多远了。”

夜瑶左右环顾,山峦地势的确有几分熟悉。仔细分辨,脚下竟然是浅莲峰,她们以前经常来这附近采药。

这时,一青一白两道光从天而降。

落于他们眼前,是须佴和柳七。

“哈哈哈——,夜瑶丫头,老夫就知道你能出来!”柳七捋着长须道。

托他们的福,这座山草木繁茂,珍奇药材无数,待在这调养了几个月,他终于恢复了人身。

“我们从冥界出来,不小心误入陷阱。晚辈妖术不精,苦心钻研了这么多时日,终于出来了!”夜瑶长叹了一口气,“大长老,您给的《随心经》可真是深奥!可是到了终极,竟然化繁为简,最后一卷的‘化形术’,简单的有点不像话。”

须佴不动声色地看了柳七一眼。

柳七赶忙道:“妖术就是这样,先难后易。为的是让后辈们体会到修炼的逍遥!”

夜瑶凌空取出书卷,奉到须佴面前,“这本书卷原物奉还。您也算晚辈半个师父,请受晚辈一拜!”

“嗯——”

须佴眉眼一抬,“什么叫半个师父?你若要拜师,就正儿八经的拜一拜我。”

骑虎难下,夜瑶三跪九叩道:“多谢您!要不是您的卷册,我们怕是要被困死在里面了。”

“妖术有意思吗?还想再学吗?”须佴一本正经地问。

夜瑶舔舔嘴唇,认真地点点头。

“可惜——”

须佴的声音拖得很长,嘴角上扬道:“可惜老夫已经把最精深的东西给你了。这本经书,老夫自己……甚至没有参悟透。师妹,我还有本《火云经》,你拿去继续学吧。”

须佴抬手,五指一旋,掌中出现一本赤红的卷册,随手递到夜瑶面前。

“师妹?!”

夜瑶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掏掏耳朵。

须佴却笑着说:“《随心经》《火云经》是妖族不外传的秘术。老夫自己都不会,怎么能收你为徒呢?这几拜,就当老夫代先师收你为徒。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师妹了。”

夜瑶还未来得及反应,雪离一下子跳起来,“妖族大长老的师妹,辈分岂不是很高?!”

柳七捋着长须,“那是自然。大长老的师妹,各堂堂主都得尊称一声姑姑,各大长老也要以兄妹相称。”

既然是占便宜的事,那就不能犹豫。

夜瑶赶忙接过卷册,拱手道:“谢谢师兄!”

须佴点点头,也不多问她在地下的事,指着西南方向便说:“两个月前,天庭来了一批神官。在妖界徘徊了许久,磨磨蹭蹭不肯走,我得亲自回去打发他们。师妹,你和雪离丫头都随我回去吧。”

夜瑶不假思索地摇摇头。

“毕蒙他们的死,靳羽师兄难脱罪责。贸然回去,他必死无疑。我想了个办法,或许能帮他。麻烦你们送睿王殿下回封地,我即刻出发去追他们,或许还能赶得上。”

91.重归雪域(中)

夙夜谣仙路逢妖91重归雪域

无因谷外,飞雪漫天。

雪花簌簌,拍打着来人玄色的长袍。

站在谷口,靳羽重新恢复了以往孤冷的样子。

他凌空一捉,手中多了一张通关符。

这张符咒,仅供一次穿行。进去了,就再也不可能出去。鉴于他在梦境中的作为,这一入,便再也出不来了。

“你当真想好了?”一旁的阿泽问。

昆仑虚这位年轻的天阶弟子,他早有耳闻。据说是最有前途的弟子。天界各大府邸早在关注,都想将他纳入门下。

靳羽抬眼望向茫茫雪山,勾起嘴角冷笑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为此生挚爱复仇,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只是可惜——”

他的目光瞄向敖沐浅。

没能杀了她,实在是太可惜了!

看到他眼中的杀气,敖沐浅吓得往阿泽背后躲了躲,“说好的,我不说出夜瑶还活着的事。初棠的事情,我们也一笔勾销。”

靳羽胸中气血翻腾。

血债哪是那么容易一笔勾销的?

可是,夜瑶是只半妖,又能和他合力释放出“琉璃净火”。大长老对她的态度,明里暗里说明了一些事情。她未死之事透露出去,可能会害死妖族无数生灵。

他咬咬牙,沉重地点下头。

此时,阿泽却有些犹豫。

妖火出现在盛京,这件事早已惊动天界。靳羽和夜瑶一起释放了妖火,如果他承认杀害神族弟子,事情很难止步于七十年前的血案和妖、魔二族的争斗,说不定还会牵扯出夜瑶。

她是半妖,六界必诛,一旦事发绝无活路。

“你走吧,永远不要再出现了。”

上前夺过靳羽手中的通关符,阿泽将他推向谷外。

“你这是什么意思?”

靳羽脸色大变,“让我做逃犯?你可知道,这样会害死多少人?电族本已式微,我家一脉孤枝,根本扛不起这么大得罪!”

“如果考虑家族,你根本不该杀人。”阿泽按住他的肩膀,咬牙切齿道。

靳羽推开他,“我说过,一人做事一人当,所有的一切,我一人承担,绝不会连累任何人。尤其是夜瑶。”

两人之间忽然剑拔弩张。

“只要你不再出现,沐浅会告诉天尊,你们全都死在降妖伏魔时。”阿泽劝说道。

靳羽脸色阴沉,眉宇间的寒气更甚风雪。

“把罪责全部推给别人。你们天族、神族,一个个道貌岸然,其实只会做这种勾当!我走了,你指望谁去担责,妖族还是魔族?”他的拳头攥的很紧。

阿泽的脸色也变了,“我想帮你,你却不识好歹。”

……

“嗖——”

靳羽的长剑一鸣,飞出鞘去。

阿泽也祭出长剑,映着雪光,杀气迫人。

“表哥——,怎么回事?!”敖沐浅大惊失色。

她已经想好了说辞,打算把所有的罪责都推给靳羽,怎么表哥又不同意他一起入山了?

靳羽也是死脑筋,表哥要放他一条生路,他不感恩戴德便罢,怎么还拔刀相向了呢?

一个天族、一个神族,一个昆仑天界弟子、一个灵力高深莫测。他们动起手来,直叫天地变色。

身在圣山脚下,大家都有一份默契。

剑气一青一白,席卷着飞落的雪花,形成一道雪幕,把两人围在了中间,隔绝了灵力和仙泽的外泄。

刀光剑影,难舍难分之际。

一红一白两道光影从天而降,卷起千堆雪。

雪花散去,竟是夜瑶、雪离二人。

望见战局,雪离叉着腰,急喘了几口气,“别——,别打了!怎么还打起来了?”

敖沐浅看到她们,不禁往后退了退,“你……你们怎么来了?你们疯了吗?竟然敢来这里?!”

一只借用神族身份的妖,一只犯了死罪的灵兽。她们靠近圣山,都是一种罪过。

“沐浅,我有些事想问你。”夜瑶慢慢走向她。

敖沐浅警惕地看着她,虽然夜瑶还是那副熟悉的模样,但是看她的眼神明显有了不同。

“你要问什么?”

说话的同时,她祭出了沧浪绫。

虽然灵力被封印,但至少能向山中的尊长们发出信号。她默默念起法咒,打算将沧浪绫化作百尺长练。

“别搞这些小动作——”

夜瑶指尖一拈,沧浪绫像被夺了魂一般,自己缠绕着打了个死结。

敖沐浅大惊失色。听闻她失踪了数月,怎么法术精深了这么多?!竟然能直接控制沧浪绫,对自己来说,完全是压制……

夜瑶凝神望着她,慢条斯理地说:“我一直不懂你为何要陷害初棠,思前想后终于找到一丝迹象。初棠死之前,九门进行了第一次初试。那一次,她排在榜首,我排在榜眼。九门玄阶弟子,进入玉珠峰修炼百年之后,便会迎来‘玄阶升地阶’通考。届时,会有天界五大神官亲自督考,仅取各门榜首、榜眼二人进入玉虚峰,成为地阶弟子。那一次,你排在第三,便觉得升入玉虚峰无望。当你发现她身上有残存的妖灵时,于是利用我借题发挥,诱使毕蒙和雷霆昇杀害了她。”

“你……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不过心存正义,一心想着斩妖除魔,守护圣山圣境罢了。用错了办法,几十年来……一直在悔过了。”敖沐浅不住地往后退。

雪地里方向难辨,她发现自己根本无路可去。那边表哥和靳羽还在雪幕中,或许根本未察觉夜瑶她们来了。

她步步后退,夜瑶步步上前。

“沐浅,你真的悔过了吗?”

夜瑶的眼中含着一丝泪光,清澈的犹如玉泉的水,一字一句道:“十二年前,思过崖上的事,也是你和陆箕精心策划的吧?!因为就在那之前不久,三清天尊发布了新令——按照天帝陛下要求各大神族提升灵兽战力的要求,为了促进弟子们所豢灵兽的仙力,昆仑虚‘玄阶升地阶’的通考由弟子单独受考改为携灵兽出战,而且是九门弟子一同受考。前十八名可入玉虚峰,成为地阶弟子。”

当年,毕蒙因此兴奋了好一阵子。

雪离差强人意,而陆箕、沐浅一向只在乎修炼,训练不足,神兽方面完全占不到便宜。甚至可能掉出十八名开外。

92.重归雪域(下)

夙夜谣仙路逢妖92重归雪域按照昆仑虚的规矩,九门弟子皆豢有灵兽。但是来自八大神族的弟子们,各自灵兽的战力却有天壤之别。

所谓“战力”,是灵兽在对战中能够发挥的绝对实力,与他们自身仙力和跟主人的配合有关。仙力靠的是根骨、修为,配合则要默契和苦练,都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能力。

按照旧制,玄阶升地阶的通考,所有弟子一一应试,由天族五位神官评分,最后得出在门中的排名。九门弟子千余弟子,不管人最少的天英门,还是人最多的天辅门,榜首、榜眼大家早心里有数,能不能进入地阶几乎早已是定局。

新令的颁布,无异于将定局重新洗牌。

当时,九门中最有名的两只灵兽,便是毕蒙的小淘和夜瑶的咯吱。他们一个是雷氏的镇山神兽,自身修为极高,傲视其他所有弟子所豢灵兽;另一个是泽氏幻雪兽,不仅根基牢固,而且自小与主人一起修炼,哪怕不需要灵兽修习的课目夜瑶也总带她一起,两人之间的配合是所有弟子中最好的。

中期大考,夜瑶本就是榜首。对于她来说,新令只是锦上添花。但对毕蒙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带上族长精心挑选的小淘应考,他几乎拿到了一张稳妥的通行符。

新令一出,大家一度以为是雷族为了未来族长升入地阶斡旋而来的。直到上师们拿出天帝政令,大家的议论才逐渐平息。

当年,毕蒙因此兴奋了好一阵子。

几家欢喜几家愁,八大神族的各路主枝,一些重视灵兽驯养的大家族,子弟们的优势骤然凸显出来。敖沐浅、陆箕和雷霆昇这些课业优秀的佼佼者则不然,他们一向只在乎自身修炼,对豢养的灵兽训练不足。新令一出,他们可以说阵脚大乱,甚至有掉到十八名开外的危险。

地阶弟子,千里挑一,一席之位实在太诱人,甚至让人为了此般名利害人。

夜瑶不想如此揣测人心,但将思过崖上发生的一切,细枝末节回忆起来,她发现了很多问题。

大半夜,九门门禁早已关闭,小淘和咯吱是怎么跑出去的?小淘死了,咯吱则完全不记得……

他们两个出去打架,敖沐浅和陆箕是怎么知道的?甚至分头找来她和毕蒙,又把师尊请来“拉架”。

如果不是师尊及时赶到,小淘一定会杀了咯吱。他或许会被处死,或许会被遣返雷氏。她和毕蒙失去了自己的灵兽,距离通考短短几十年,想要再训练一只与自己配合,几乎是不可能的。十八个地阶弟子的席位,原本稳操胜券的她和毕蒙便会被排除在外。

还好师尊赶来了,咯吱保住了一条命,可小淘却死了。虽然雷族能给毕蒙找来更有灵根的神兽,但一切的战术、术法都要重新演练,百年的默契也很难迅速形成。十几年后的通考,他几乎全无机会。

所有的一切,最大的得利者,便是在十八位前后徘徊的几个人,其中包括敖沐浅、陆箕,甚至雷霆昇。

……

“夜瑶,你别血口喷人!”敖沐浅咬牙切齿。

夜瑶笑了笑,“是不是血口喷人,到了天尊面前,自有分晓。”

“你要进山?你疯了——,你是妖,假冒神籍,在昆仑山百余年,罪大恶极,死不足惜!你要拿命来害我吗?!”敖沐浅足下不稳,强撑着气势对她吼道。

夜瑶对上她的双眼,一字一句道:“初棠死了,作为朋友,我什么都没能为她做。如今,至少要保住她所爱之人。只要我舍得一身,揭露你残害同门之事,死不足惜的人一定不是我。”

“别忘了,你是妖,泽氏送你入昆仑虚,与你同罪。”敖沐浅指着她,指尖不住地颤抖。

夜瑶冷笑一声,反身指向她道:“你也别忘了,天吴水君如今是统领八大神族的神尊。天启大战之后,他们不小心领错了孩子,何罪之有?是我自己妄图修仙,隐瞒了妖族的身份,说破了便说破了,自己担着便是!”

“你想怎么样?!”敖沐浅脸色煞白。

“你……自尽吧……”

夜瑶指尖一弹,沧浪绫飘然落下,挂在敖沐浅的脖子上。

“你——”

敖沐浅望向雪幕,里头光芒四射,完全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她忽然跪下,扑到夜瑶脚边。

“夜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像你那么幸运,是泽氏养大的孩子,早早定下了云梦水君之位;更不像毕蒙,是一族嫡传独子,雨师之位早有长辈们帮忙筹谋。虽然八大神族中的高门望族,我父亲却不是西海水君,如果我不努力,就没有办法光耀门楣。我能够进入昆仑虚,都是自己刻苦修炼。我的灵兽是只独角马,空有一副好看的空架子,完全不擅作战,父亲也没法帮我找到小淘那么厉害的灵兽。当年,我们绝对无心害死小淘或是咯吱……只是希望让他们受点伤,让大家有个公平比试的机会。”

她低诉着,一时声泪俱下。

“只想让我们受伤?你怕是提前了十几年吧?!”雪离化出兽形,一下子扑倒她,尖牙利爪寒意森森,“你不仅恶毒,还满口谎言!自尽便宜你了,让我慢慢咬死你。”

“啊——,夜瑶,救命!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我告诉你初棠在哪!”敖沐浅挣扎着、惊叫着。

“啊呜——”

雪离一声嚎叫,张开血盆大口。

“啊——”

敖沐浅叫得撕心裂肺,几乎魂飞魄散。

想象中的血肉横飞并未出现,雪离嫌弃地丢开她,又恢复了人身。

“别杀我,什么都愿意做!”敖沐浅全身颤抖着。

“是你说的,可要讲信用。”

夜瑶蹲到她身边,附耳低声几句。

敖沐浅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轰隆——”一声,雪幕四分五裂,阿泽和靳羽各自落到一颗雪松上。

“极致的电火术果然了得!”

“你也不差,剑气如虹,很难想象不久前受过那么重的伤。”

……

“表哥——”

敖沐浅飞奔到阿泽身边,眼泪婆娑。

望见夜瑶,阿泽有些惊慌,“你怎么跑来这里?!”

“沐浅让我们来的。她想了个好主意,可以为自己赎罪。”夜瑶浅笑着回道。

“什么?”阿泽疑惑地看着敖沐浅。

敖沐浅咬咬牙,“我……我觉得,靳羽师兄不当死。不……不如你们几位幻化成死去的同窗,跟我们一起入昆仑虚。稍微待几日,你们再挨个失踪。九门上师处理这类事情颇有心得,只要人是在昆仑虚内没得,自有他们向各大神族交代。至于初棠的尸骨,我就……就抛在“千尺涧”下。仔细找,应……应该很快能找到。”

阿泽眉头一蹙,“这……”

办法虽然冒险,却不失周全。这怎么可能是沐浅的主意,必然是夜瑶要她这么做的。

这只“小鸽子”……当真不怕死。

93.九门上师(一)

夙夜谣仙路逢妖93九门上师魔花“幻容”,可易人模样一日一夜。九重天上神龙一族以外,六界众生莫能分辨。梦境中使用过之后,泫光所赠的“幻容花”还剩下十八朵干花。

时值正午,一一拍碎花朵,阿泽、夜瑶、雪离分别幻化成雷霆昇、毕蒙和陆箕的模样,又每人分得五朵干花。并约定进山以后,雷打不动每日午时在玉珠峰下相见,同时续接下一次的变幻。

三日之后,大家再一个一个“失踪”,去往悬圃峰下的“千尺涧”寻找初棠的尸骨。找到她的尸骨以后,再找机会离开昆仑虚。

所幸,九门弟子一直各自修炼,到了这个阶段,需要一同修习的课业已经很少。只要大家足够小心,仅在山中逗留数日,应该不成问题。

……

靳羽驱动通关符,化作金光撑开结界。

大家依次穿过,流光划过每个人身上,没有一丝阻滞。“幻容花”还真是厉害,连三清天尊设下的结界都能骗过。

敖沐浅身上的仙灵恢复,仙泽也逸动开来。

阿泽望向夜瑶,“我把内丹还给你吧。”

样貌可以造假,仙灵气泽却不能。方才他便发现,汲水珠并不在她身上。被困神山下数月,她和孟戌安究竟遇到了什么?为什么汲水珠不见了?她该不会把自己的法器也送人了吧?!

夜瑶笑了笑,并未多作解释,只是说:“内丹你继续用,我自有办法。”

说完,她凝神结印。

“呼——”

长发忽然扬起,周身溢出磅礴的仙泽。

哪来的仙泽,明明内丹和汲水珠都没了!

阿泽有些诧异,忽然发现对这仙泽有一丝熟悉。

敖沐浅更是瞪大了眼睛,“怎么会……你的仙灵,怎么比妖灵还要强大?!不可能的,没有这种修炼的捷径,不可能短短十几年,不……短短三个月,达到这样的程度。”

夜瑶扬起唇角,走到她面前说:“沐浅,如果你安分一些,这几日不要给我找麻烦。待我离开之时,便会把自己如何修成这样的办法告诉你。保你能够取得通选的前十八位,称心如意当上昆仑地阶,甚至天阶的弟子。”

“你……不可食言!”

敖沐浅又惊又喜,又有几分疑虑地点点头。

“信任是相互的,你不食言,我也不会。”夜瑶回道。

她暗暗吐纳,尽量收敛起龙珠中的仙灵,以毕蒙的程度,这样子也有点过分了。

……

穿过狭长的无因谷,抵达玉珠峰下,前来接引他们的是天冲门的廉厝上师,也就是雷霆昇的师父。

廉厝不动如山,望着他们由远及近。

阿泽面上带着笑,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夜瑶、敖沐浅赶忙上前,一左一右扯着他弯下腰,齐声高喊道:“廉厝上师好!”

天冲门最讲规矩礼数,尤其本门弟子见到师父,不论何种场合都要规规矩矩地行弟子礼。

“怎么归来的这么晚?”廉厝面有愠色。

靳羽快步上前,拱手作礼,认真向他解释道:“上师,我们在蜀中除妖,毕蒙师弟受了一点小伤,耽搁了一阵子。”

想起自己已是“毕蒙”,夜瑶赶忙咳了两声,做出一副虚弱的样子。

“蜀中?毕蒙……”

廉厝眯着眼睛,精明的目光扫过她,“人间繁花美景,我看你们是流连忘返了!”

夜瑶暗暗打了个手势,大家赶忙行礼,齐声道:“弟子不敢——”

雪离阵阵腹诽,九门上师中也就廉厝最喜欢搞排场,让弟子们随时都得打起精神来应对。

“霆昇,‘北斗紫气’练得如何?”廉厝忽然沉着嗓音问。

听了他的问话,夜瑶立刻捏了一把汗。

“北斗紫气”是廉厝上师的独门绝学,极其深奥难懂,她当年得了榜首,曾到天冲门随他修习过一阵子。看来廉厝上师临行前教过雷霆昇,一见面便问他有没有刻苦修习。

这种独门绝学,阿泽修为再高,不会便是不会,生编可是编不出来的。

若是其他上师便罢了,廉厝上师可不允许自己的弟子这般不上心!

阿泽正欲否认告饶,夜瑶一下子凑上前,拱手道:“上师!弟子可以证明,他有勤奋练习。数月来,每日‘天罡北斗,物换星移;紫气东来,万象归凝。’絮絮叨叨念个不停。听得我们耳朵都起茧子了!”

“是啊,是啊——”雪离连忙应声。

廉厝上师神色稍缓,点头道:“好。这才是我门下弟子该有的样子。霆昇,一路奔波辛苦了。今日暂且回去休息,明日一早来给为师演练一遍。”

夜瑶倒吸了一口凉气,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廉厝看了她一眼,眉头微蹙,没好气地说:“毕蒙,男孩子之间,还是不要太亲近的好!”转而对敖沐浅和颜悦色道:“上年几门课业你都是榜首,有时间就该和霆昇这样的优秀弟子多切磋。不要像某些弟子一样……不学无术,还总想着带坏别人。”

“好,好的!”敖沐浅心虚地陪着笑脸。

忽然被说成某些弟子,夜瑶欲哭无泪,拱手道:“弟子也一定好好修习,不让上师失望。”

“好好修习?我看你一直是在休息还差不多!离山前考课的‘御物术’,蓝风上仙特意选了御水,没想到你堂堂雨师之子,竟然连各像样的水柱都凝不出来!”廉厝痛心疾首道。

夜瑶暗自叹息,不禁同情毕蒙。身为雨族少主,雨师霖翳上神之子,昆仑虚天任门蓝风上师的亲侄儿,他动不动便会被提起出身,一身压力甚重。也亏得他心境通达,若是换了旁人,恐怕早就崩溃了。

见她似有“悔改之意”,廉厝终于放过了她,继而转向雪离。

“陆箕。”

“弟子在!”雪离猛然打起精神。

“你……”廉厝负着手问。

“我?”

雪离硬着头皮看着他,从前她便最怕廉厝上师,他实在太严格了,总是嫌她没规矩。

廉厝继续道:“你的‘御物术’考的也不错。不要骄傲自满,以后要更努力,知道了吗?”

“知道!”雪离清脆地答道。

原来做优秀弟子是这种感觉,幸会她选了陆箕,要是毕蒙……后面的几天怕是会很难过。

夙夜谣

夙夜谣

94.九门上师(二)

夙夜谣仙路逢妖94九门上师从廉厝上师那得知他们已是最后归来的一组,课业评判因为他们迟迟未归已经延后多日。作为玄阶最后一门重要课业,“符咒”考课的成绩对弟子们颇为重要。明日,就会由九门上师共同主持,对百余组玄阶弟子一一评分,划分这门课业的等次。

因此,靳羽并未急着回玉虚峰,而是随大家回玉珠峰,等待参加明日的考课。

他在黄阶升玄阶时,便被九门上师激烈争夺,最后被为人最蛮横、法力最高强、治学最严谨的天辅门雷兆上师收入门下,算起来还是毕蒙的嫡门师兄。

玉珠峰由山腰往上,天蓬门、天英门、天任门、天柱门、天心门、天禽门、天辅门、天冲门、天芮门,九门殿室高低错落的分布着。

御风带着他们,廉厝上师一言不发,全速向上。

最先抵达的是天英门。远远望见殿门外,几位同门已经候在那里。敖沐浅赶忙拱手道:“上师,弟子到了。”

“嗯——”廉厝上师的声音穿风而来。

敖沐浅跃下云端,轻巧地落在殿门外。

夜瑶、雪离对望一眼,心中感慨万千。足下红墙金顶的殿室,似有若无朗朗的夜读声,她们都无比熟悉,却没办法跟敖沐浅一起走进去。

……

“陆箕,到了——”

廉厝的声音传来,同时放缓了御风的速度。

“多谢上师!”

雪离一边行礼,一边冲夜瑶吐了吐舌头。

多亏自己现在是优秀弟子,不然廉厝上师哪有这般“关怀”。

她从云端跃下,落在天心门的殿室前。

雪松掩映中,一湾温泉绕着重重叠叠冰雕的亭台、楼阁,又是一番新气象。这座特别的殿室一如天心门的温溪上师一般,精致又灵动。

温溪上仙是她最喜欢的一位上师,不仅因为她出自泽氏神族,虽然血脉远了些,但论辈分算是夜瑶的姑姑;还因为她为人最谦和,对待弟子最柔善,对待神兽们也爱心十足。

……

再往上,便是天辅门。

廉厝上师骤然停下,回身道:“靳羽、毕蒙,回去给雷兆带句话,让他别再挣扎了,乖乖把三千年的桃花酿捧过来。”

夜瑶不明所以,靳羽已经拱手作礼,“一定带到。不过,家师一定也对您的玄露竹叶青志在必得。”

“哈哈——,那也得他有这个本事!”廉厝豪气地大笑。

靳羽拱拱手,“做徒儿的自然相信师父。”

说完,扯着夜瑶纵身跃下。

……

云端只剩阿泽和廉厝上师,一个沉默不言,一个惴惴不安。

阿泽沉了口气,开始回忆夜瑶画给他的地形图。跟其他殿室相比,天冲门简直是座迷宫,五行八卦排布的练功房,二十八星宿列位的寝室,高高低低,杂乱又有序,有的深入地底,有的以仙力托在半空。雷霆昇作为门中三甲弟子,很“幸运”住在最中间的一间。

刚才,夜瑶离开之前,在他手上写了“三”、“竹”二字,显然要他三更时分去天冲门和天辅门之间的“无妄竹林”,要教他“北斗紫气”,以应对廉厝上师要求的演练。他忽觉有些头疼,越是默默无闻的“绝学”,一般越无用又晦涩难懂。

思量间,清云落地,瞬间散作白雾。

殿室正门外一片空旷,周围雪松上不存积雪,一道道长阶也干净的有些不像话。

廉厝抖开袍袖,规行矩步走向宽敞的殿门。

阿泽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事情办得怎样?”廉厝忽然回身问他。

阿泽心中一惊,他可不知道廉厝给自己弟子安排过什么事,更不可能知道雷霆昇办的怎么样!情况不妙,难道这么快就露馅了?!

“弟子……弟子……”

他绞尽脑汁,不知如何应答。

“就知道你做不了——”廉厝长袖一拂,脸上浮起愠色。

“弟子无能,让师父失望了。”阿泽躬身道。

管他呢,赶紧认错就对了!

廉厝叹了口气,“你这孩子,生了一副钢筋铁骨,却这般善良宽仁。当年斩杀蛇妖,多好的机会,却被毕蒙抢了头功!知道吗?九门上师已经商议通过了,准备奏请天尊让他直升地阶。”

蛇妖?毕蒙……升地阶……

阿泽隐约了解他的意思,赶忙道:“弟子一定刻苦,凭真才实学升入地阶。”

廉厝脸色稍缓,双手负到身后,“你上次说的事,为师派人查过了。泽氏和妖族之间虽无过密来往,更不可能让一只妖混入昆仑虚。每年夜瑶的忌日,天吴神尊和涂山夫人都进山祭奠。那般骨肉亲情,也不像是假的。近来,你多与天心门的陆箕走到,温溪上师那边……”

说了一半,他的话戛然而止,一副你该都懂了的神情。

阿泽思绪大乱。

怎么忽然提起泽氏?雷霆昇到底跟廉厝又说过什么?他知道,温溪是天心门上师,泽氏出身的上仙,她又怎么了?!

完全是什么都不懂。

他却不得不做出,弟子真的懂了的神情,和廉厝上师在门前“眉来眼去”。

*******

毕蒙的房间不仅宽敞,而且很干净。轻柔的纱帐、精致的绣花枕头、丝绒的衾被……完全看不出是个男神仙的房间。

夜瑶稍微喘了口气,便从袖中翻出一堆东西,一一摆在他的床榻上。

幸好留了一只完整的狼妖皮毛。五个人,捉了一只狼妖,虽然算不得优秀,明日的考课总算也能敷衍过去。这张皮子保存的很不错,本来想给雪离做个背心的,先救急在着用吧。

“咚咚——咚——”

忽然传来敲门声,她还未反应,门已经被推开了。

青色的长衫,发冠上带着玉簪……

雷兆上师?!

“师尊!”夜瑶小跑出去行礼。

雷兆眉头一皱,“回来了。”

夜瑶赶忙说:“弟子刚回门中。看着时辰不早,不敢打扰师父修习,想等明日一早再去您房中请安。”

这会儿,一定要夹着尾巴做人。

雷兆上师修为之高,脾气之暴躁,倘若发现她是假冒的毕蒙,一定立刻送她魂归太虚。

95.九门上师(三)

夙夜谣仙路逢妖95九门上师眼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雷兆忽然露出一丝笑意,“你这孩子,寻常冒冒失失的,怎么才到人间去了三个月,就学起凡人谨言慎行来了?神族、昆仑虚教你的还不如走走看看学得快吗?”

夜瑶从没见过雷兆上师这般“和善”。

他今晚的心情显然相当不错!

“师尊,弟子尊敬您,才会这般恭谨。”她学着毕蒙的口气说。

雷兆一听,笑意更甚,指着她的额头道:“为师这么晚来,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嗯?”夜瑶忙叠手肃立。

“上个月,九门上师议事,打算推举你直入玉虚峰。”雷兆得意洋洋地说。

每一百六十载,玉珠峰仅有十八人可以升入玉虚峰。培养出一名地阶、天阶弟子,各位上师不仅面上有光,对本门壮大也是颇有好处。天辅门之所以能收徒过百,全是因为历年升入玉虚峰弟子最多。

“为什么?!”夜瑶惊诧不已。

若是毕蒙,这会儿应该坐下来大哭了吧?

他被家族寄以厚望,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直升地阶对他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可惜,他听不到了……

“因为……”

雷兆欲言又止,话锋一转道:“刚才在忙什么呢?”

夜瑶一愣,指着卧榻上的狼皮道:“整理这次凡间‘符咒’降妖的成果——一张狼妖的皮毛。今夜还要写一份降妖卷宗,准备明日接受评判。”

言下之意,师尊快走吧,弟子还有事要忙。

“你做这些?!”

雷兆眼珠一瞪,古怪的眼神扫过卧榻,落在“毕蒙”脸上。

自己这个徒弟,虽然尚算好学,但是极爱干净,怎么会把污秽的狼妖皮放到卧榻上?不仅如此,他的资质是一同下山的弟子中最差的,写降妖卷宗的活儿怎么会落到他身上了?

看到“师尊”怀疑的眼神,夜瑶心里一个咯噔。

遭了!旁人看不出来,雷兆上师可是毕蒙的授业恩师。朝夕相处了近百年,最了解他的性情、脾气,自己但凡流露出一丝不像,立刻就会被他发觉。

这可怎么办?他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难道要师徒二人促膝长谈?

谈不了几句,可就要露馅了!

仿佛百爪挠心,夜瑶呼吸渐急,雷兆打量她的眼神却越来越犀利。

就在这时,门边响起一阵轻微的敲击。

“请进!”夜瑶如蒙大赦。

这个时候,不管谁过来打个岔,她都求之不得!

抬眼望过去,只见门边靠着换了一身月白睡袍,抱着棋盘的靳羽师兄。

“师兄,请进——”夜瑶赶忙上前引他进来。

刚一背过身,她立刻挤眉弄眼,向他暗示自己快要露馅了。

靳羽快步走进内室,向雷兆躬身行礼,“师尊,弟子回来了。”

一见是他,雷兆的嘴角难以抑制的上扬。

“靳羽,你怎么回门中来了?!”

他激动地神色,更是夜瑶前所未见的。

她连忙退到一边,尽量不要吸引上师被吸引走的注意。

靳羽爽朗地笑道:“明日‘符咒’考课,弟子是毕蒙这组的一员,自然要留下参加评判。”

“你啊——”

雷兆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对自己太严苛!已经是天阶弟子了,还回来参加‘符咒’考课。带师弟、师妹们下山,帮玉珠峰的仙使减轻负担不止,还要参加如此低阶课业的评判。你这个小师弟,也跟你一样,死脑筋,已经拿到玉虚峰的通行符,还一心惦记着课业。”

面对两个爱徒,他不算苍老的脸上,笑出了许多褶子。

夜瑶和靳羽对视一眼,暗暗摇了下头。

毕蒙学业普通,没理由直升地阶,除非他……立有大功。

大功?

难道是……

夜瑶忽然有些难过,所谓通行符难道是用初棠的性命换来的?

“师弟拿到了通行符?!”靳羽脸色一滞,瞬间又笑了起来,“恭喜——恭喜——”

看着他的笑容,夜瑶更加难过了。即便他知道面对的是自己,心中依然如刀搅一般的痛吧。

因为她……正是如此。

“上一次有弟子直升玉虚峰,还是三千多年前的事。不知师弟如何得此殊荣?”靳羽似是不经意地问。

雷兆眉头微蹙,思量着回答道:“七十多年前,他诛杀了一只混入圣山的妖孽。当时受了重伤,失去了那段记忆。各位上师论起功德,一致认为他有资格被推举直升地阶。”

他含糊其辞,夜瑶和靳羽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师尊,弟子何德何能。何况自己也不记得了。这种机会,还是留给别人吧。”夜瑶吞吞吐吐地说。

“你这小子——”

雷兆顺手给了她一个爆栗,“你不要,有的是人争!直升天阶,多大的殊荣……就连天心门的温溪,都以她徒弟独自处理妖孽尸首为由,抢着要跟你比照着邀功呢!”

“陆箕?”

“陆箕——”

夜瑶和靳羽同时瞪大了眼睛。

“她怎么处理的?!”夜瑶惊声问。

忽然回忆起徒弟当年失魂落魄、一心求死的样子,雷兆上师立刻警醒。

他手一摊说:“当年你伤得很重,为师忙着照顾你,也不清楚处置的细节。”便不再多言了。

夜瑶心头一紧,瞬间从指尖凉到脑门。

“师尊……”

她还想再问,却被靳羽横身挡住。

“遇到这样的大喜事,师弟怕是一时不敢相信。乍惊乍喜的,让他自己缓一缓吧。”

雷兆认可地点点头,瞥见榻上的狼皮,又蹙起了眉头。

“毕蒙,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降妖时受伤了吗?!让为师给你看看。”

说着,便伸手来探夜瑶的天灵。

夜瑶打了一个激灵,毕蒙脑中有“御灵针”,被他探到不在了,立刻就穿帮了。

她一下子跳开,急着摆手道:“没——没事——”

“你怎么了?忽然这般扭捏?”雷兆狐疑地看着她。

夜瑶吞了吞口水,刚要开口。

靳羽却抢着说:“师尊,都是弟子不好,想给嫡门师弟压压担子,让他保管狼妖的皮毛,还要他负责写降妖卷宗。给他的压力太大……”

“哦——”

雷兆眉梢一抬,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他拍了拍夜瑶的肩膀,又拍了拍靳羽的,“还是嫡门师兄弟之间最亲厚!”

靳羽仿佛想起什么,扬起棋盘道:“听闻您和廉厝上师又有赌局。弟子夜里睡不着,不如演练切磋一下。”

一直瞅着棋局的事,忽然想起自己还有这个帮手,廉厝立刻笑逐颜开。

“好——咱们到雪亭起下——”

他转身正欲出门,忽然又回过头。

“毕蒙——”

夜瑶一惊,“是,师尊!”

雷兆看看靳羽,又看看他,“好好休息!”

“是!”夜瑶应道。

危机终于解除,她手心一松,被廊外灌入的寒风吹得凉嗖嗖的。

96.九门上师(四)

夙夜谣仙路逢妖96九门上师

九门参加考课的共有百余组,成功的大约有七成,大多处置的都是灵、魅之类凡间常见的邪祟,成功降服妖类的共有七组,魔类则一个也没有。

封了灵力,仅用“符咒”降妖伏魔,即便有五人同行,难度还是可见一斑的。

上师们围坐在峰顶大殿中,每组弟子各派出一人,依次到大殿中央演说自己的卷宗,再拿出“成果”来供他们评判。凡借助法器、毒物,或有他人协助,都会被视情况给予不通或是中等、下等的考绩。被判为不通的,则整组不得参加玄阶升地阶的通考。因此,评判进行得很慎重,也进行的很缓慢。

最晚归来,自然被排在最后。

为了避免上师们起疑,昨夜三更,在无妄竹林相见,夜瑶不仅传给阿泽“北斗紫气”,还顺带把演说考课卷宗的活一起交给了他。

五人盘坐成一行,耐心的等待着。

靳羽闭目养神,阿泽翻看卷宗,雪离、敖沐浅眉枪目剑,夜瑶则一直暗暗打量温溪上师。

温溪上师出自极寒之地——漠北“水月天”,属于泽氏的一个分支,论辈分称得上是她的姑姑。她一直有些不解,温溪上师性情温和,受到其他上师的尊重,对各门弟子也颇为关怀,却唯独与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百余年来甚至极少与她说话。

北水寒,南水暖。

泽氏有个传统,两方水脉的人,尽量避免扎堆。

听说万余年前洛栩姑姑和温溪上师同时在昆仑虚修炼,在玉珠峰时还是同门。不知道那时她们是如何相处的?是否纵然亲眷,见面也宛若不识?

温溪上师始终带着笑意,尤其对本门弟子,每完成一名都赞许地点头,是其他门中弟子羡慕不来的。难怪雪离最喜欢她,这般温柔和善……

夜瑶望向雪离,见她正在偷偷打呵欠。

陆箕已经死了……

敖沐浅自认处置了初棠的尸首,将她抛到了悬圃峰的千尺涧下。雷兆上师却说,当年处置初棠的尸首的是陆箕。当年的事扑朔迷离,所有人都三缄其口,就连雪离也一问三不知,只知道她大晚上应约去切磋,却受了一身重伤,从此九门下令,玉珠峰上再不许提起初棠。

知道始末的,除了三清天尊之外,怕是只有九门上师了。

可是,她能问谁呢?

他们九人当中甚至可能有人,借着传授独门绝学的机会,将会使仙灵化为妖灵的法术教给她。

她的目光在九位上师身上游走,天蓬门心英上师、天英门逐越上师、天任门蓝风上师、天柱门长琴上师、天心门温溪上师、天禽门陆契上师、天辅门雷兆上师、天冲门廉厝上师、天芮门太白上师,他们当中有谁可以真正信任?

师尊一定不会有害她之心,否则也不会放她走;温溪上师是泽氏本家,没理由陷害泽氏;廉厝上师教她的功法也教过雷霆昇,应该也没问题;还有天芮门的太白上师,与泽氏先辈关系密切,上神之尊,德高望重,断不会做这种恶毒之事。

这些人里,谁能被她套出话?

目光停在一身白袍、抱着酒葫芦的太白上师身上,夜瑶暗下决心,就是他了!

这位上神平生最爱喝酒,只要喝的够多,什么话都能问得出来。

可是,上哪找点好酒呢?

天辅门的雷兆上师、天冲门的廉厝上师都爱酒,也有不少珍藏……

……

想着想着,忽然肩膀一沉。

偏头过去,只见靳羽正盯着她。

“师弟,你听。”他指着窗外。

夜瑶侧耳一听,“咚——咚——”是天墉峰钟楼传来的钟声。

已经正午了?!

这才第一天,就差点错过了!

她一个激灵跳起来,唤起阿泽和雪离。

三人悄悄出了大殿,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各拿出一朵幻容花,正要拍碎了继续幻化。

“慢着——”夜瑶忽然说。

雪离吓了一跳,“怎么了?”

“今日由我幻化成陆箕吧,有点事情……想要从温溪上师那里打探一下。”夜瑶悄声说。

雪离脸一垮,噘嘴道:“可是,当毕蒙很辛苦诶!”

“不辛苦——”夜瑶摆摆手,宽慰她道:“你放心,他被推举直升地阶了。近来,绝对不会有人来催促他课业。你化作他,在弟子中就能横着走了。”

一番好说歹劝,终于续好了幻化。

回到殿中,夜瑶在雪离原先的位次坐下,冲身旁敖沐浅点点头。

对方则报以一副既恐慌又费解的神情。

嗯?在她眼中,自己已经是“真正”的陆箕了吗?

幻容花,真是厉害,十二个时辰刚过,真的认不出来了。

“陆箕——”殿上传来温溪上师的声音。

夜瑶愣了片刻,才慌慌忙忙起身跑过去。

“师尊。”她半跪着蹲在她身后。

温溪上师偏过头,“你去为师房中,取一丸‘醒神香’来。”说着,指了指正在打瞌睡的太白上师。

夜瑶心领神会,赶忙应下,又原路退了回去。

……

真是天意相助,刚想从温溪上师这找点线索,就被允许光明正大的进入的她的房间。

顶着陆箕的面貌,畅行无阻进入温溪上师的房中,她立刻从香案上找到“醒神香”揣进袖中,然后便蹑手蹑脚地四下打量起来。

和其他龙族一样,温溪上师显然也很喜欢明亮。墙上四壁都挂着水晶灯,各色宝石拼成的壁画中还嵌着硕大的夜明珠,这个风格……不大像泽氏水族,而更像南海的沧氏。

无暇过多欣赏,夜瑶努力想把周围仔细看一遍。机会难得,如果能再看一看温溪上师的功法经卷,至少能彻底打消对她的怀疑。

和其他龙族一样,温溪上师显然很喜欢收集。内室中,满满当当全是陈列架,上上下下近千格,摆满了琉璃灯、翡翠盏、玄玉莲花……各式亮晶晶的宝物。

“这家底,其他八位加起来都抵不上。”夜瑶低声嘀咕道。

“谁?”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喝问。

夜瑶吓了一跳,不小心考上一个木架,一个物件一下子从顶上坠落下来。

97.九门上师(五)

夙夜谣仙路逢妖97九门上师

九门参加考课的共有百余组,成功的大约有七成,大多处置的都是灵、魅之类凡间常见的邪祟,成功降服妖类的共有七组,魔类则一个也没有。

封了灵力,仅用“符咒”降妖伏魔,即便有五人同行,难度还是可见一斑的。

上师们围坐在峰顶大殿中,每组弟子各派出一人,依次到大殿中央演说自己的卷宗,再拿出“成果”来供他们评判。凡借助法器、毒物,或有他人协助,都会被视情况给予不通或是中等、下等的考绩。被判为不通的,则整组不得参加玄阶升地阶的通考。因此,评判进行得很慎重,也进行的很缓慢。

最晚归来,自然被排在最后。

为了避免上师们起疑,昨夜三更,在无妄竹林相见,夜瑶不仅传给阿泽“北斗紫气”,还顺带把演说考课卷宗的活一起交给了他。

五人盘坐成一行,耐心的等待着。

靳羽闭目养神,阿泽翻看卷宗,雪离、敖沐浅眉枪目剑,夜瑶则一直暗暗打量温溪上师。

温溪上师出自极寒之地——漠北“水月天”,属于泽氏的一个分支,论辈分称得上是她的姑姑。她一直有些不解,温溪上师性情温和,受到其他上师的尊重,对各门弟子也颇为关怀,却唯独与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百余年来甚至极少与她说话。

北水寒,南水暖。

泽氏有个传统,两方水脉的人,尽量避免扎堆。

听说万余年前洛栩姑姑和温溪上师同时在昆仑虚修炼,在玉珠峰时还是同门。不知道那时她们是如何相处的?是否纵然亲眷,见面也宛若不识?

温溪上师始终带着笑意,尤其对本门弟子,每完成一名都赞许地点头,是其他门中弟子羡慕不来的。难怪雪离最喜欢她,这般温柔和善……

夜瑶望向雪离,见她正在偷偷打呵欠。

陆箕已经死了……

敖沐浅自认处置了初棠的尸首,将她抛到了悬圃峰的千尺涧下。雷兆上师却说,当年处置初棠的尸首的是陆箕。当年的事扑朔迷离,所有人都三缄其口,就连雪离也一问三不知,只知道她大晚上应约去切磋,却受了一身重伤,从此九门下令,玉珠峰上再不许提起初棠。

知道始末的,除了三清天尊之外,怕是只有九门上师了。

可是,她能问谁呢?

他们九人当中甚至可能有人,借着传授独门绝学的机会,将会使仙灵化为妖灵的法术教给她。

她的目光在九位上师身上游走,天蓬门心英上师、天英门逐越上师、天任门蓝风上师、天柱门长琴上师、天心门温溪上师、天禽门陆契上师、天辅门雷兆上师、天冲门廉厝上师、天芮门太白上师,他们当中有谁可以真正信任?

师尊一定不会有害她之心,否则也不会放她走;温溪上师是泽氏本家,没理由陷害泽氏;廉厝上师教她的功法也教过雷霆昇,应该也没问题;还有天芮门的太白上师,与泽氏先辈关系密切,上神之尊,德高望重,断不会做这种恶毒之事。

这些人里,谁能被她套出话?

目光停在一身白袍、抱着酒葫芦的太白上师身上,夜瑶暗下决心,就是他了!

这位上神平生最爱喝酒,只要喝的够多,什么话都能问得出来。

可是,上哪找点好酒呢?

天辅门的雷兆上师、天冲门的廉厝上师都爱酒,也有不少珍藏……

……

想着想着,忽然肩膀一沉。

偏头过去,只见靳羽正盯着她。

“师弟,你听。”他指着窗外。

夜瑶侧耳一听,“咚——咚——”是天墉峰钟楼传来的钟声。

已经正午了?!

这才第一天,就差点错过了!

她一个激灵跳起来,唤起阿泽和雪离。

三人悄悄出了大殿,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各拿出一朵幻容花,正要拍碎了继续幻化。

“慢着——”夜瑶忽然说。

雪离吓了一跳,“怎么了?”

“今日由我幻化成陆箕吧,有点事情……想要从温溪上师那里打探一下。”夜瑶悄声说。

雪离脸一垮,噘嘴道:“可是,当毕蒙很辛苦诶!”

“不辛苦——”夜瑶摆摆手,宽慰她道:“你放心,他被推举直升地阶了。近来,绝对不会有人来催促他课业。你化作他,在弟子中就能横着走了。”

一番好说歹劝,终于续好了幻化。

回到殿中,夜瑶在雪离原先的位次坐下,冲身旁敖沐浅点点头。

对方则报以一副既恐慌又费解的神情。

嗯?在她眼中,自己已经是“真正”的陆箕了吗?

幻容花,真是厉害,十二个时辰刚过,真的认不出来了。

“陆箕——”殿上传来温溪上师的声音。

夜瑶愣了片刻,才慌慌忙忙起身跑过去。

“师尊。”她半跪着蹲在她身后。

温溪上师偏过头,“你去为师房中,取一丸‘醒神香’来。”说着,指了指正在打瞌睡的太白上师。

夜瑶心领神会,赶忙应下,又原路退了回去。

……

真是天意相助,刚想从温溪上师这找点线索,就被允许光明正大的进入的她的房间。

顶着陆箕的面貌,畅行无阻进入温溪上师的房中,她立刻从香案上找到“醒神香”揣进袖中,然后便蹑手蹑脚地四下打量起来。

和其他龙族一样,温溪上师显然也很喜欢明亮。墙上四壁都挂着水晶灯,各色宝石拼成的壁画中还嵌着硕大的夜明珠,这个风格……不大像泽氏水族,而更像南海的沧氏。

无暇过多欣赏,夜瑶努力想把周围仔细看一遍。机会难得,如果能再看一看温溪上师的功法经卷,至少能彻底打消对她的怀疑。

和其他龙族一样,温溪上师显然很喜欢收集。内室中,满满当当全是陈列架,上上下下近千格,摆满了琉璃灯、翡翠盏、玄玉莲花……各式亮晶晶的宝物。

“这家底,其他八位加起来都抵不上。”夜瑶低声嘀咕道。

“谁?”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喝问。

夜瑶吓了一跳,不小心考上一个木架,一个物件一下子从顶上坠落下来。

98.九门上师(六)

夙夜谣仙路逢妖98九门上师

“昨夜,我去过千尺涧。”靳羽说。

“嗯?”夜瑶一愣。

陪雷兆上师下棋下到半夜,他还去了那儿?!

看样子……似乎没什么收获。

不等她开口问,靳羽继续道:“可是没找到一丝痕迹。覆雪压了七十年,她的尸骨不知深埋何处?”

“师兄——”夜瑶指着自己的脸说:“你仔细看看,我到底是谁?”

“虽然看起来是陆箕,但我知道你是夜瑶。”靳羽不紧不慢地回道。

“你怎么知道的?!”夜瑶大惊。

“不知道。”靳羽摇摇头。

这三个字一出,夜瑶顿觉头大。

刚才明明他没跟着出来,为什么十二个时辰过去了,他还是能分辨出他们三人?难道“幻容花”这次变幻有破绽?该不会被上师们察觉到吧?!

“别紧张,上师们一个都没看出来。”靳羽拍了拍她的肩膀。

夜瑶松了口气,反手也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急,我们还有时间。也许,为了保住性命,敖沐浅说了谎。雷兆上师襟怀坦荡,不会信口开河,初棠的尸骨也许真的不在悬圃峰下。”

“那我还能上哪去找?!”

靳羽攥着拳头,眉头拧在一起。

“天尊传讯来,让我即刻赶回玉虚峰。应该是有紧急的事情,一时半会怕是回不到玉珠峰。明知道对我来说,她才是最紧急的事,我却不得不离开。你们……这里……”

夜瑶抬眼望他,对他的焦急、无助和心痛,一点一滴感同身受。

“放心。”她只吐出这两个字。

靳羽望着她的双眼,忽然叹了口气,“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我走了,你保重!如若出事,尽管把一切推到我身上。这次回来,我并没有想过活着离开。只是一日找不到她的尸骨,便一日不能安心。七长老对我慈爱如父,实在不忍心……”

夜瑶制止了他的后话,重重地点头道:“我知道。师兄保重!只管做自己的事。这个地方,我们很熟悉,一定能找到她的尸骨,把她带回家。”

*******

考课终于结束,日头已经西斜。

累了整日的上师们没有过多交流,便各自领着留在殿中的弟子返回门中。

夜瑶跟在温溪上师身后,隐隐感觉到她浸润的水泽。

她不禁自嘲,多虑了,真的是多虑了!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忽然有些神经兮兮。

温溪上师怎么可能不是龙族,怎么可能打不开区区一个传音螺?!

或许,海螺是她拾到的,不知主人是谁,不想探听他人的秘密,才一直收藏在房中。

……

进入天心门正殿,温溪上师忽然驻足,回身便说:“陆箕,你们做的不错,得了唯一一个上等考绩。师父问你,斩断狼妖尾的是谁?”

“尾巴?”

夜瑶心头一惊,顿时手脚冰凉。

六年前,她的仙灵几乎耗尽,为了节省灵力,降服狼妖完全用的是符咒。本以为拿来在“符咒”考课上充数最合适,却忘了狼尾她用飞霜剑斩断的。

和符咒一样,兵刃也会留下气息。

温溪上师心细如发,显然是察觉到了。

沉默片刻,她忽然仰起头,“是我砍断的。”没有一丝犹豫。

温溪上师脸一冷,蹙着一双柳叶细眉道:“陆箕,你学会撒谎了!狼尾上残留的剑气,绝不属于你们当中任何一人的兵刃。”

“师尊——”

夜瑶一下子跪下,扯着她的裙边道:“弟子……弟子收藏了夜瑶的剑。外出历练时,遇到狼妖,风凌刀一不小心折断了……情急之下,便用了她的兵器。”

“夜瑶?!”温溪上师瞪大了眼睛。

十几年未听到这个名字了,曾经九门中最有天资、最勤奋的弟子。知道陆箕和她玩在一起,更清楚她们并不交心。到底是什么理由,让她收藏起夜瑶的兵器呢?

十二年前,思过崖上发生了一桩血案。

“夜瑶的灵兽咯吱狂性大发,咬死了天辅门弟子毕蒙的灵兽小淘,而后残忍地吞噬了自己的主人,最后被赶去的救援的逐越用三昧真火烧成了灰烬。”关于那件血案,目击的几个孩子异口同声是这样描述的。

本以为那个孩子早被遗忘,关于她的一切早早被覆雪掩盖,却没想到陆箕竟然收藏了她的飞霜剑。

又以这样的方式,让她想起了那个孩子!

“那把剑呢?”温溪急着问。

如果剑在狼尾上留下剑气,那么其中一定藏着那孩子的气息。

夜瑶双手一抬,祭出寒气森森的佩剑。

“师尊——,故人的遗物,在这里。我一直悉心保存着。”她小心地说。

温溪上师伸手一探,残存的一丝气泽让她指尖一僵。

就是它,夜瑶的气息!

找了十多年,这是最合用的一件东西!

她的神色有些迷离,面上露出古怪的笑意,手指婆娑在剑身上,气息忽然间杂乱无章。

“师尊——,师尊!”夜瑶的呼唤将她惊醒。

她一把夺过飞霜剑,咬牙切齿道:“谁让你私藏仙剑的?!这边剑留下,为师要将它还给泽氏,还给夜瑶的父母。你……你退下吧!”

昆仑虚顶温柔的女神仙,对弟子们最和颜悦色的温溪上师,竟然还有这样疾言厉色的一面。

夜瑶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应了声,“是,谢谢师尊!”转身快步出门。

“慢着!”

身后,温溪上师又叫住她。

“收藏飞霜剑的事情,不可以告诉任何人。”温溪上师叮嘱道。

“是——”

夜瑶低下头,眼中满是疑惑。

温溪上师似乎很在意飞霜剑,又似乎是在意上面残存的仙灵和气泽。自己法力低微,道行也不过三百年,她堂堂一位道行高深的上仙,要自己的灵、气做什么?

剑上是龙族的气泽,属于曾经的自己。

水晶灯、夜明珠、彩贝盏、九龙鼎、珍珠帘……还有传音螺,房内的气息又杂又乱,她恍然大悟,温溪上师收集的全都是龙族带有灵气的物品。

这是什么怪癖?自己就是龙族,却拼命收集带着别人龙气的物件。她留下飞霜剑,难道也是这个原因?!

99.九门上师(七)

夙夜谣仙路逢妖99九门上师月上梢头,房外寒风呼啸。

夜瑶合衣躺在卧榻上,大睁着双眼,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咚——咚-咚-”

一长两短,是约定的讯号。

她一骨碌爬起来,悄然挪到窗边。

打开窗扇,一阵寒风呼得钻了进来。

风雪中,两个精致的小坛子被递了进来。

接过坛子,夜瑶嗅了嗅。

嚯!这泥封也封不住的浓香,正是上好的千年桃花酿。雪离的鼻子真是厉害,这么快就找到了雷兆上师的珍藏。

来不及夸她几句,只听外面传来一声“阿嚏——”

“冷死了——”堂堂幻雪兽嘀咕了一句,迅速消失在风雪中。

……

半个时辰后,屋顶传来“哗——”一声轻响。

片刻之后,一条缎带绑了一串竹节,叮叮咣咣从房顶上放下来。

“咚——”

竹节徐徐落地,房顶被移去的青瓦迅速恢复原状。

夜瑶走过去,只见竹节下的织锦地毯已经结上了一层白霜。

玄露竹叶青,天下致寒之酒,唯此一品。

阿泽也太能耐了,竟然把廉厝上师的家底都给搬来了!

*******

若是去见别的上师,非得卯正时分,衣冠端正去各门正殿拜见。唯有天芮门的太白上师,白日里饮酒、打瞌睡,夜里才会到禅房参参禅悟悟道,演练演练法术,松一松筋骨……打坏几样醉酒时都不会打坏的东西。

天芮门中谁都知道,这个时候万不能去打扰他老人家。

否则……

今夜,偏偏有个胆大的,蹑手蹑脚溜到禅房外。

“上师——”

夜瑶一边喊,一边叩门。

禅房内寂静无声,晃动的珠光中,投在窗扇上的暗影却告诉她,太白上师只是入定了。

“太白上师——”她扬着嗓子喊道。

天芮门中的弟子都习惯早睡,而且天塌下来也不管。任她在这喊破喉咙,打扰的也不过上师一人。

人影好像晃了晃,却没有其他动作。

夜瑶清了清嗓子,又喊道:“太——”

话还没喊出口,扇门哐一声打开,一道白光从房中掠出,飘然落在她眼前。

一身白袍,发须皆白的太白上师,一脸愠色站在她眼前。

“陆箕?吃错药啦?!大半夜跑来扰人清修!”太白上师吹胡子瞪眼道。

夜瑶咧开嘴笑了,在身后拨开一罐桃花酿的封口。

“呼——”

一阵寒风吹过,扬来几许雪花。

“嗯?!”

嗅到桃花酿的气息,太白上师立刻瞪大了眼睛,四下不停地嗅着它的来源。

夜瑶将酒坛捧到眼前,“上师,弟子来请您喝酒。”

见她笑嘻嘻的样子,太白上师不禁疑惑,天心门的陆箕虽然爽直,却不至于有这么大胆子,而且天心门门规森严,弟子们极少会到其他门中闲逛。

他瞄了眼酒坛子,吞了吞口水,便侧过脸推拒道:“最近上火,桃花酿喝多了,白日里会发晕。”说话的同时,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这酒,酿的真是恰到好处……

夜瑶抿嘴一笑,又从身后提出来那串竹节,“怕上火,桃花酿喝完了,再来点这个。”

“啊!玄露竹叶青!诶呦——”

太白上师再也掩饰不住喜色,红润的脸上乐开了花。

“你有什么困惑啊?速速问,为师给你释疑解惑以后,早点回去休息!”

他敷衍地说着话,目光始终没离开酒坛子。

夜瑶笑了笑,“独酌多没意思,弟子陪您喝。”

“你?!”

太白上师一愣,忽觉有些恍惚。

眼前之人,当真是陆箕?

作为九门上师中唯一的上神,弟子们对他敬畏之心甚重,一直诚惶诚恐敬而远之。数万年来,陪他喝过酒的,只有当年天英门泽氏的小丫头。

“您别看弟子瘦小,喝酒却没怕过谁!”夜瑶拍着胸脯道。

太白上师还在愣神,她已经提起“借”来的美酒,踏进了他的禅房。

……

酒过三巡,酒坛半空,桃花、竹林的气息弥漫在禅房中。太白上师的脸上浮起了一层红晕,说话也开始囫囵起来。

“陆——陆箕——这些酒好!你这孩子,更好!你到底有什么问题呀?再不问,为师可就回答不了了……”他半趴在桌前,胳膊有些撑不住头了。

夜瑶抿了一口桃花酿,暖意立刻在周身萦绕开来。

“弟子听说,上师们商量过直升地阶的人选。您为什么没选我?”她直截了当地问。

太白上师一愣,才发觉喝了人家的酒,却没帮人说话。好像不是,是没帮人说话,却喝了人家的酒……反正都一样!都是没帮人家小姑娘说话!

他挥散杂乱的念头,磕磕巴巴地说:“是……是有这么一回事。论功行赏嘛,也要比一比功绩大小。毕蒙他……毕竟,有诛杀……”

话音戛然而止,他忽然将食指伸到嘴唇前,“嘘——,这个事,不能提。小心叫天英门那个小丫头听见了。她跟那个……”

伸手比划了个游走的样子,他压低了声音道:“蛇妖……她们感情那么好,知道了可了不得。”

他真的醉了,竟然忘记也要已经“死了”。

“咳咳——”

夜瑶呛了一口酒,咳了两声,顿时红了双眼。

“上师,我的功绩怎么不够了?”

一颗眼泪从她眼中滑下,滴落到襟前。

“诶呦——,怎么还哭了!你这孩子——”太白上师酒醉半醒,一时慌了神。

夜瑶举袖擦了擦眼泪,“这酒……太烈了。”

“你虽然处置了那妖孽的尸首,但毕竟只是善后的功夫。各门上师和那么多弟子,哪个都能做的事,怎么能比得上毕蒙,克服了恐惧,救下你们性命的大功绩呢?你得把心态放平,才能有益修炼。”太白上师认真地安慰道。

说着说着,他忽然叹了口气,“你师父真不知道疼你!雷兆都说他会负责,她还偏要让你去处置。当时你都吓成那样了,还要处理蛇妖的尸首,真是太不容易了!”

“温溪上师争取的?”夜瑶心怦怦乱跳,压抑着心绪道:“您知道是怎么处置的吗?”

太白上师挥挥衣袖,“总不能随便扔到山下,大约是烧了。”

夜瑶彻底愣住了,烧了?那要上哪找?!

夙夜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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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九门上师(八)

夙夜谣仙路逢妖100九门上师

“喂——,醒醒!”

从睡梦中被晃醒,夜瑶眯着眼睛道:“别闹,让我再睡会儿,再睡一会儿——”

“别睡了!温溪上师满世界找你呢!”一阵急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温溪上师?!”

夜瑶一下子睁开双眼。

周围亮得刺眼,白茫茫一片,被大雪压弯的青松,成群飞过的梵音鸟,还有凑在眼前的……阿泽。

“阿泽——”

她一下子坐起身,抖了抖肩头的雪。

“喝了多少酒?怎么躺在这里了?!”阿泽急着问。

夜瑶揉着吃痛的脑门,想了半天,才大着舌头嘟囔道:“昨夜,把太白上师喝倒了。怕浪费,我把剩下的都给喝了。”

两坛千年桃花酿,七罐竹玄露叶青,寻常办次酒宴都够饮了,竟然被她和太白上师给分了!

阿泽敲了敲她的额头,“说好的三日之后,我们挨个失踪,聚到山涧下仔细找。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

“找……什么?”

夜瑶环顾左右,仔细分辨了半天,才发现这里是天墉峰下的松林,离玉珠峰很远很远,却与悬圃峰只隔着一道千尺涧。

她用力甩甩头,抖落一层雪花,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我不是来找初棠的,她也不在这里。沐浅说了谎,当年根本不是她处置了我朋友的尸首,而是陆箕做的。”

“陆箕?她——”

阿泽微微有些讶异,沐浅说谎在他的意料之中,夜瑶喝得烂醉竟然条例如此清晰,倒是让他很佩服。太白上师是有名的酒仙,喝倒了他还能自己走到这里才倒下,着实不容易。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他反问道。

夜瑶撑着他的肩膀站起身,原地蹦了几下,抖落一身覆雪,伸了个懒腰道:“消灭证据呀!那些酒坛子、竹节,我都给埋在树林里了。这样一来,就算雷兆上师和廉厝上师发现酒不见了,也找不到证据追究。你和雪离就安全了……”

当真酒醉三分醒,她还能记得销毁证据,阿泽有些哭笑不得。

“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要是被别人先找到,就死定了!”他从怀中掏出一朵幻容花,交到她的手上。

捧着幻容花,夜瑶大惊失色。

已经过了午时了?!

正急着要拍碎干花,阿泽忽然抓住她的手,“今日不是陆箕!你继续化成天辅门的毕蒙。一大早,温溪上师去你房中找你,没见你人,几乎把天心门掀翻了。待到正午,上下几门的弟子都被派了出来,在玉珠峰周围的几座山上找你。雪离无奈幻化成你的样子,见她去了。”

“世事难料——”

夜瑶吐了吐舌头,用力拍碎幻容花,瞬间化成了毕蒙的样子。

见她幻化妥当,阿泽拿出应声铃,在眼前随意晃了几下。片刻之后,铃铛微微震动,发出几声细小的回应。

“偷酒的事情败露了?!”夜瑶一惊。

阿泽摇摇头,认真地解释道:“她说温溪上师要闭关,找她去交代一些门中的事务和师弟师妹们的课业。”

这么轻微几下铃声,说了这么复杂的事。他竟然用铃音译了一整套话语,最难的是还得教给雪离那个“小冒失”,夜瑶不禁想要给他竖起大拇指。

*******

两人一路步行上山,穿过天蓬门冷落的门庭,上面则是人丁更稀薄的天英门。

逐越上师出自神族华氏,是由凡人修成正果飞身的上仙。他虚怀若谷、淡泊名利,除了教导弟子仁义礼智信之外,便是沉迷于丹术,整日不是给弟子们讲经,便是关在丹房里炼丹。

几千年来一直如此,弟子升入天阶的极少,以致收徒的员额越来越少。

夜瑶带着阿泽从偏门溜进殿室内,大摇大摆往里走。门中一共二十来人,殿室却这么大,想遇到个人都难。

因为沐浅的关系,毕蒙和雷霆昇经常出入此地。这会儿就算遇上谁也不打紧。

……

“烧了?!”阿泽发出一声惊呼。

昆仑虚这么大,七十年前如果被烧成了灰,现在绝不可能找到哪怕一块遗骨。

“太白上师是这么说的,不过昆仑虚可不能允许随意焚毁尸首,陆箕也绝对做不到。而且,当时上师喝的半醉,话只能听一半,我觉得可能是某个近似的意思。”夜瑶思量着说道。

“不是焚烧,难道……投入焰炽湖了?”

阿泽足下一顿,这比挫骨扬灰了还难找。

焰炽湖里是滚烫的岩浆,任何落下去的东西都会化为赤红的火浆。这个六界闻名的地方,常被用来处置犯了天条的神仙和被问罪的妖魔。

夜瑶一听,直摇头,“焰炽湖是昆仑虚禁地,九门弟子和上师们都不得靠近。陆箕一个人不可能去那里!”

“那是什么?”阿泽问。

夜瑶眼色一沉,咬着牙关回道:“我觉得,她的尸骨是被炼化了。”

阿泽瞪大了眼睛,“炼化?陆箕才多大,怎么可能做这么残忍的事?再说,你说初棠是蛇妖,她炼化一只妖做什么?!”

“如果是为了修炼邪术呢?”夜瑶道。

“邪术?!”阿泽脸色一僵。

什么样的邪术,会让一个仙人去炼化一只妖。堂堂神山昆仑,怎么会有这种肮脏的术法?!

夜瑶停下脚步,凝望着他说:“昨夜,我将太白上师灌倒后!在他的案上发现一卷古籍,书名《六界异闻考》,打开的一页上写着,一只天生的妖族如何成为神仙。背面写着,除了到长白净池里洗髓之外,还有一种办法,便是一种邪术,不仅能化妖成神,而且可以化为自己想要的任何一种真身。”

“还有这样的邪术?!”

阿泽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天生的妖都可以随意化出仙骨,六界还有什么秩序可言。

“昆仑虚是神山,不仅有三清天尊镇守,还有九门上师和三千神族子弟。何其神圣,何其正气!太白上师身为上神,怎么能研究这样的邪术?!”他义正辞严的怒斥道。

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夜瑶反身捂住他的嘴。仙灵四散,带着他穿过扇门,躲进身边的房间。

101.九门上师(九)

夙夜谣仙路逢妖101九门上师

“噔——噔噔——”

一阵脚步从廊外走过,由远而近,又渐渐远去,夜瑶才松开手。

阿泽喘了口气,理了理衣襟,“为什么到这里来?”

夜瑶四下打望,心不在焉道:“昨夜,太白上师还教了我一招。”

“什么?”

“牵记术。”

“打造法器用的‘牵记术’?应声铃用的就是此术。你学它做什么,想做什么法器?”

“不是做法器,是我以前做过一件法器。太白上师说,牵记术一旦连上,唯有相连的物件都损毁才会消失。其中一样,不管被捏扁了、搓圆了,还是被打碎了,拈成粉末还是被……随着主人的尸骨化成了其他什么……他们只见的牵绊依然存在。”

夜瑶边说边起身,开始在房中四下翻找。

枕头下面……书案上……笔筒里……卷轴中……衣柜里……妆匣内……

“没有……没有……都没有……到底放去哪了?”她一边胡乱翻找一边嘀咕着。

阿泽上前拉住她,“大白天跑来偷东西,是不是太嚣张了点?!不如等晚上,我再陪你来找。”

夜瑶随手拿起一个卷轴,展开了指着落款的印章道:“看这里——夜瑶。这里是我的房间,我找自己的东西,怎么能叫偷呢。”

“你的房间……”

阿泽这才松了口气,任她继续四处乱翻。

这个房间不算大,内外两室,陈设的极为简洁,四壁都是水墨书画,若非桁架上挂着一件长裙,他不会觉得这里是一个女子的房间。

“啊——,找到了。”

夜瑶从书架上捧下一个小巧的玉酒杯。

普通一个小酒杯,没有一丝仙泽。

“这是什么?”阿泽问。

夜瑶视若珍宝的样子让他十分好奇。

“我自己做的。”夜瑶小心翼翼地捧给他看,“这上面有牵记术,只要让引线显形,就能找到初棠尸骨消失的地方。”

顺着她的目光,阿泽仔细一看,竟然真的看到若隐若现一丝浮游的粉白细丝。

不等他开口,夜瑶继续道:“别看现在什么都没有,只要从蓝风上师那里拿到‘镜花水月’,就可以看到引线了!有那么好的东西,太白上师还藏着掖着,当年早教我们,那需要费那么多功夫瞎估摸着制作法器呀!”

阿泽忽然失笑,“这么说,还有一家要偷?”

夜瑶啧了一声,摆摆手,“蓝风上师是毕蒙的亲姑姑,我现在可是整个雨族最宠爱的少爷——毕蒙,怎么可能要偷?直接去借就可以了。”

“其实——”

不等他说完,夜瑶又捂住了他的嘴,一声“遭了”之后,身后的门“嘭——”一声自外被打开。

一道寒光闪过,窗扇大震。

阿泽猛推一把,夜瑶从外室直接飞入内室,才避开犀利的剑气。

“谁——”

一声呼喝,一道笔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师——逐越上师!”

夜瑶吞了吞口水,手忙脚乱地解释道:“我……我们……这是……”

逐越上师发须花白,面容却很年轻,像是个饱经沧桑的中年人。这就是吃了原是人族的亏,修成正果的时间太晚,不想其他天生的神族上师们,一个个永远风华正茂的模样。

他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阿泽,“毕蒙,雷霆昇,你们进夜瑶的房间做什么?”

“我……我们……”

夜瑶支支吾吾,拼命想着借口。

正主都这幅德行了,阿泽也只好装傻,眼睛飘忽着望向别处,好像自己是被强迫着拖来的。

没义气!夜瑶暗暗腹诽。

见他们这样,逐越上师反而不问了。

“毕蒙,随我来。”他转身离去。

“哦。”夜瑶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他就这样走了?!还要她跟去!

两个人溜进天英门,溜进这个房间,却只准备处罚她一人吗?怎么永远这么倒霉?!来不及抱怨,她丢给阿泽一个幽怨的眼神,赶忙快步追上了师尊。

……

逐越上师走的飞快,穿过长廊,迎着寒风,衣袂翻飞。

“师——上师!您要带弟子去哪?唐突闯入的事情,弟子可以解释,绝对没有贪恋财物的想法,更没有对亡者不敬的意思。”夜瑶跟在后面,一边快步跟着,一边试图解释着。

被念得烦了,逐越猛然回过头,“毕蒙,你吃错药了?!”

“啊——”夜瑶一愣。

“你偷偷溜进夜瑶的房间,次数还少吗?你当为师不知道?这些年……次次都看在眼里。这次也太过了,不仅光天化日还带着天冲门的雷霆昇!把房中陈设翻得那么乱,还说没有不敬的意思!”

逐越怒气冲冲,继续道:“夜瑶死了!还要为师说多少遍!不论你再不肯相信,她真的死了!仙人一死便是魂飞魄散,不可能有轮回!别再找她残存的仙灵,别妄想有什么仙家法器能复活她,别在为了心中执念打扰她安息了!”

夜瑶愣住了,没想到毕蒙竟然试图复活她。

真没想到,看起来羸弱不堪又酸腐的他,竟然这么讲义气!

“魂飞披散,还有什么好安息……”思绪混乱,她口不择言嘀咕了一句。

逐越瞪大了眼睛,“你小子,竟然学会回嘴了!雷兆就是这么教你的?!”

夜瑶赶忙摆手,低着头恭顺地说:“上师,我错了!这次来,就是随便看看……您教训的是,生死有命,往者已矣,一切强求不得。以后,弟子一定不会再做让您生气,让夜瑶不得安息的事情。”

见她反省的如此彻底,逐越愤怒的眼神慢慢化为惊讶。

此时此刻,真真切切天辅门的毕蒙,言辞竟然这么像他失去的爱徒——夜瑶。

他背过身去,举起袍袖又迅速放下。

“毕蒙——”

“弟子在。”

“进去把案上的灯拿出来,送到思过崖去。”

“是。”

……

“上师,这灯是……八宝莲灯?”

“嗯。八宝莲灯,超度亡灵,虽然她没有亡灵……今日是她的忌日,便做了一盏给她。”

夜瑶顿时纳闷,她的死,旁人不知道,确实师尊亲手安排的,明知道她没死,做这么一盏灯送到思过崖去有什么意思。

102.夜祭(上)

夙夜谣仙路逢妖102夜祭

到了傍晚,风雪都小了很多。

实在没想起,今天是自己的忌日。给自己送灯的感觉,实在有些玄妙。

提在手上的莲灯摇摇晃晃,夜瑶思绪万千。

酒杯已经拿回来了,今夜就可以去跟蓝风上师借“镜花水月”。那把风族的法镜,听说凡人得之可以窥探天机,仙人得了则可以见到隐藏的细小微物,包括以牵机术造成的的“牵引”。

保暖的皮靴,踩着路面最上层的细雪上,咯咯作响。这就是昆仑仙山,庞大、肃杀又踏实。

刚走到转角的雪松下,她便听到低声的啜泣和对话的声音。

“夫人,天色晚了,你先回去吧。”

“娘——,保重身体要紧。”

“要回去,你们先回去!今夜,我要守在这里,陪在她们身边!”

“娘,仙者无魂无魄,您待在这里只会徒增伤心。既然妹妹的仙灵散在四周,若见到您年年日日如此伤心,她也会难过的。那丫头,最爱哭鼻子了!”

“澜儿,你妹妹这一生……这么短,却那么辛苦。都是为娘的错,没有照顾好她!当年她来到我们身边,多么乖巧可爱,多么天真无邪,那般天赐的缘分……我却逼她从小修炼,逼她只身上昆仑虚学艺,逼她一定要成为真正的云梦君。是我不懂得珍惜母女之缘,最终尝到最苦的苦果……”

……

父亲、母亲和七哥!

他们怎么来了?!

难怪逐越上师让她来送灯,原来不是真的送给死去的她,而是送给家里人看的。

听着母亲的悲泣,她心如刀绞。

十几年过去了,母亲竟然还在拿她的死折磨自己!

身为一只半妖,却因为先天隐藏的妖性,代替真正的夜瑶,占有了他们数百年的亲情,实在没有面目再见他们。就让他们以为她死了吧,在她找到真正的“夜瑶”之前。

她往后退了几步,想要赶紧离开,却脚下一滑,摔在雪地里。

“谁?!”

清澜一个飞身,足尖点在被雪压弯的青松上,踏着飞扬的雪花落在她的面前。

“你是谁?在这鬼鬼祟祟作什么?!”

他祭出一把冰剑,直直地指向她。

七哥清澜,天吴神君和涂山夫人生下“夜瑶”之前,家里的老幺。大战后她被带回扶桑宫,他是唯一一个还留在家中的哥哥。两人年纪相差最少,上头的哥哥们都已搬到各自水府,成家立业去了,两人不得不做对方的玩伴。

她离家来昆仑虚的那年,七哥也离开了扶桑宫,受封成为洞庭君,在自己的水府执掌一方水系。

七哥对她疼爱有加,哪里这般疾言厉色过,更不可能拿兵刃指着她……

夜瑶的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中打转,几乎失去说话的力气。

十二年了,日思夜想的家人就在眼前,她多想告诉他们实情,让他们不要在伤心难过,因为……她根本不值得。

“我……我是天辅门的毕蒙,奉逐越上师之命,送来一盏八宝莲灯,寄托哀思。”她低着头回道。

“你就是毕蒙……”

清澜蹙起眉头,仔细打量起他来。

传说中雨族族长的独子,就是这么一个……娘娘腔?!

“毕蒙——”

涂山夫人快步走来,赶忙把夜瑶给扶了起来。

母亲的手温暖又柔软,再次被她的手牵着,夜瑶差点掉下眼泪来。

“你来了。我还在想,你今年何时来呢。”涂山夫人亲亲热热地说。

夜瑶心头暖意洋洋,却也有些纳闷。母亲虽然待人真诚,但也不至于对别人家的孩子这般亲热,更何况毕蒙这个连亲眷都算不上半个的昆仑弟子。

“琐事缠身,来晚了。”她小心回道。

毕蒙不仅讲义气,而且很周道,竟然每年都来这儿祭拜她。

这样的人,年纪轻轻就……太可惜了!

“毕蒙——”

天吴神尊走上前,看着他认真地说:“听雷兆说,你因为斩妖有功,被推举直升地阶了?不错,不错,年轻人一身是勇,大有可为。”

嗯?!

夜瑶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在扶桑宫百余年,勤奋刻苦,起早贪黑,可从来没听过父亲一句夸奖。他刚才……刚才似乎是在夸……夸毕蒙?!

“多……多谢神尊。”

她立刻替毕蒙表达了受宠若惊之情。

一家三口领着她来到崖边,断崖外涌着浓浓的雾气,雾气中悬浮着各式各样的长明灯。

从她手中接过“八宝莲灯”,涂山夫人拈了一缕仙灵投入其中,双手轻轻向前一推,莲灯便缓缓飘向雾气中。

成片的灯盏,高高低低,随着雾气的流动缓缓动着。仿佛水面上的小船,微小而壮观,让人深深折服。

“今年的灯又多了一些,除了泽氏各位神君所赠,有其他七大神族的神君送来的。灯海汇成,织成天罗地网,只要瑶儿还有一缕仙灵尚存,便能被带回我们身边。”涂山夫人双手合十,闭上双眼缓缓说道。

“仙灵?!”夜瑶目瞪口呆。

为什么大家都要她的仙灵?

毕蒙、母亲、温溪上师……而她自己偏偏也没有。

涂山夫人转过身,望着她道:“这些年,只要一静下来,我满心满眼都是夜瑶离家时的样子。毕蒙,若是当年我们答应你父亲的求亲,今日的一切都会不一样。我不仅还有女儿,也会多一个儿子。为什么?为什么身为神仙,我依然参不透世事……为什么我非要信什么天命?!”

她将夜瑶揽在怀中,呜呜地哭了起来。

被母亲搂在怀中,感受到她的颤抖,感受到她的悔恨,感受到她的无助……

“夫人……请节哀。”夜瑶无奈吐出这几个字。

没想到雨族上家里提过亲,更没想到父母因为“天命”拒绝了。来自天之棱、来自那颗小小的九转灵珠的天命?

“天命到底是什么?”她脱口而出。

忽然惊觉失言,面对僵住了的母亲和一旁脸色微僵的父亲,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耳中嗡嗡作响,似有若无听到七哥的一句话——“天命说,她要做天后。”

103.夜祭(下)

夙夜谣仙路逢妖103夜祭

七哥说什么?!

夜瑶再次怀疑自己的耳朵。

天启之战后,天启帝引罪自纠,投身太虚,元神烬灭,他的长子御极继位成为新帝。

御极帝不到两万岁,在神仙中是春秋正盛的年纪。

凭她泽氏神女的身份,嫁入天族并非没有可能,嫁给天帝也合情合理。

但是顶多做个天妃,哪敢想天后之位?!

天帝继位数百年,天后之位虽然一直悬空,但有出身神龙一族的玲珑上神为天妃之首,六界中怕是没有哪个女子敢觊觎那个位子!

见她半晌没有说话,天吴神君长叹了口气,“并非泽氏有攀附之心,但是……天意不可违,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他严肃的脸上多了一重沧桑。

思量着父亲的话,夜瑶紧锁着眉头,“‘天命’看不见、摸不着,您是如何得知的呢?”

九转灵珠传达的“天命”,到了冥王殊焱那里,可能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而她执掌生死,把那个念头写下来,便成为真正的定下凡人生死的“天命”。风仙、雨师那里也是同理,施风布雨都需要提前编制《风雨谱》,“天命”会驱使他们定下适当的数目。

父亲又是怎样收到这样奇怪的天命的呢?总不会是一拍脑袋的想法,他自己也会觉得可笑吧?!

“因为……”

天吴神尊顿了顿,“因为扶桑宫的红莲开了。”

他说的“红莲”,夜瑶再熟悉不过了。

扶桑宫周围有一弯水道,长满了接天蔽日的莲叶,还打了无数大大小小的花苞,她和七哥在周围玩了百余年,却从没有见它们开过花。

红莲,原来那些莲花是红色的。

见她神情“古怪”,涂山夫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就是九重天上早已绝迹的‘炽焰红莲’。它上一次出现,还是三万年前,开在先天后的家门中。再上一次,是四万五千年前,同样先先天后的家门……”

终于听明白母亲话中的意思,夜瑶顿觉眼界大开,原来“天命”的传达,不仅有“心念”,还有“神迹”!

如今正被她妖灵催动着的九转灵珠,竟然有这样的本事,运转的方式如此复杂……她到底该微微自满,还是后怕不安呢?

“事实证明,是我们错了。瑶儿的性命都没了,什么‘炽焰红莲’,什么天后之命,都是虚妄的。”天吴神尊叹着气说。

夜瑶心头一紧,沉着气问倒:“那些花……还在开吗?”

“嗯。”天吴神君点点头。

夜瑶肩头一颤,一个念头尤然心生。

她不是泽氏的女儿,真正的“夜瑶”才是。

红莲盛开,天后之命。

真正的“夜瑶”不仅没有死,而且过的很好!

天后……天后之尊……

近百年来,天帝娶了许多年轻的天妃,若是其中有年纪相仿的,说不准就是泽氏的亲生女儿!

盲目的找了许多年,心底的希望重新燃起,她激动地不住地发抖。

看在神尊夫妇和洞庭君的眼中,这个年轻的思慕着自己女儿的雨族小神君,已经心痛地快要崩溃了。

神族寿元漫长,有比凡人更多的机会,也有比凡人更绵长的痛苦。凡人的人生有七苦,神仙一样都少不了。

涂山夫人一把抓住她的手,“毕蒙,你别再难过了!是我的女儿没有福分,没有机会拥有你的爱与尊重。你是个善良、长情的好孩子,将来一定会有好女孩与你相知相许,共度一生的。”

夜瑶心中同样惋惜,毕蒙的确是个善良的人,否则也不会被对初棠的愧疚折磨到自尽。

他死在了梦境中,被炼化成为泫光的魔灵,莫说骸骨……连一缕仙灵都没留下。明日午后,她就要让“毕蒙”这个身份,彻底消失在茫茫大山之中。

不论九门的师长们如何解释,雨师霖翳上神和夫人可想而知,也会像父亲、母亲这般痛苦,甚至更甚。

生死……太残忍,哪怕神仙也渡不过。

“神尊,夫人,兄长,多谢你们开导!”

她忽然跪在天吴神尊和涂山夫人的面前,郑重地三叩。

养育之恩,昊天罔极。

此生若能报答,死而无憾。

——

离开思过崖,夜瑶迫不及待去到天任门,却听门中弟子说,不久之前,蓝风上师被廉厝上师、雷兆上师火急火燎地唤走了。

天色已经全黑,今夜看来是拿不到“镜花水月”了。不过希望就在眼前,线索已经在手中,不急……不急。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反复安慰自己。

顿悟“夜瑶”的所在,她此刻的心情激动难耐。一颗心仿佛被反复揉搓着,压抑着想要迸发出来。

必须尽快结束眼前的事,才能离开昆仑虚去找她!找到她,了却自己和泽氏之间的关系,将来出了事,也不会连这些爱她的“家人”。

“快看,那是什么?!”

“啊——!好美!”

两个天任门弟子站在大门外,惊喜地呼唤着,所指的方向正是思过崖。

夜瑶回望过去,只见藏于雾气中的千百盏灯盏已经全部点燃,星星点点、忽明忽暗犹如漫漫天河中的数之不尽的繁星。

昆仑虚终年大雪,六十载方见一次星夜。遇见如此难得一见的盛景,难怪弟子们如此兴奋。

她挥了挥衣袖,长吁了一口气。

这次回来,收获颇丰,只要胆大心细,世上没有做不成的事。

给自己鼓了鼓劲,她打算去找雪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咚——咚——”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钟声。

正在看灯的弟子一下子跳起来,惊讶地喊道:“是丧钟!丧钟!玉珠峰有尊长过世了!”

说完拖着身边的同门,飞快地往门中钟楼奔去。

不一会儿,天任门内的钟声也响了起来。

很快,玉珠峰九门都想起了经久不息的钟声。

钟声回荡,震下一缕缕细雪。惊动了无数夜鸟,盘旋在低空中发出各异的叫声。

静谧的昆仑虚忽然陷入喧闹,闹得让人心烦意乱、惶惶不安。

夜瑶望着远处,一颗心紧成一团。

九门上师,谁死了?!

104.连环凶案(一)

夙夜谣仙路逢妖104连环凶案

太白上师死了,玉珠峰最老最老的老神仙……就这样应劫而去。

他的仙身半趴在桌面上,保持着昨晚她离开时的姿态,背上戳着一把普通的铁剑,满地凝固的血污,伤口上的血迹也已经干涸。

站在灯火通明的禅房门外,夜瑶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九门师尊,除了温溪上师和逐越上师之外,全都到齐了。他们围在太白上师周围,或查看他的伤口,或查验香炉中的灰烬,或查验他随身的酒葫芦,各自无声地忙碌着。

门外聚集了许多九门弟子,推推搡搡地让她有些站不稳。有人低声啜泣,有人惊恐地絮叨,有人低声议论,嗡嗡响在耳边犹如蜂鸣。

雷兆上师忽然回过身,勃然大怒道:“天元一百三十年以后入门的弟子,全部回房去,不得召唤不许出来!”

“嗡——”一声,弟子们作鸟兽散,只留下夜瑶与同时入门的十几人。

阿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慢慢靠到她身边,伸手戳了戳她的后腰。

夜瑶偏过头,对上他困惑的眼神,茫然地摇了摇头。

昨夜离开时,太白上师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会被人杀了这样?是谁下的杀手?

夜瑶的目光游走于查验仙体的陆契上师、查验酒壶的廉厝上师和查验香灰的蓝风上师之间,太白上师背上的那一剑刺得干净利落,就算他喝醉了酒,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人刺死。

死前中毒的可能性非常大!而太白上师除了饮酒之外,几乎不会进食,唯一的可能被人下毒的便是香炉和酒水。

廉厝上师、蓝风上师对视一眼,又和陆契上师交换了眼神,三个人同时摇了摇头。

没有发现中毒的迹象……

忽然想起昨夜处理的酒具和喝光的两坛千年桃花酿、七罐竹玄露叶青,夜瑶的心怦怦乱跳。

不会吧!她也同样喝了酒、用了上师拿出来的酒具,自己一直好好的,上面不可能有毒。

即便如此肯定,她还是有些心虚,恨不能立刻返回松林,把它们找出来验一验。

这时,在一名天任门弟子的带引下,逐越上师终于赶到了,随他一起的还有几个天英门的弟子,其中包括敖沐浅。

“在炼丹,来晚了。”

他匆匆解释了一句,便从弟子们自觉让出的一条道快步走进禅房。

还没来得及向太白上师的仙体行礼,便被廉厝扯住,“你是兵器的行家,快来看看这把剑!”

逐越上师蹲下身子,仔细看过剑柄,又以指腹轻轻抚过剑刃。

“只是一把普通的、练习用的铁剑,九门的库房里大概有上千把;上面没有残留的仙灵,也没有其他气息……凶手用‘无根水’清理过。”

说着,他撩起宽大的袍袖,包裹着剑柄,慢慢将长剑拔了出来。

经过漫长的一日,太白上师的血已经流干。

他这么一拔,并没有带出太多的血。

逐越上师从怀中掏出一方白帛,将剑刃上的血擦拭干净,更加仔细的将长剑又验了一遍。

“十年内的新剑。剑刃很新,没有什么缺损。可能属于很少练剑的一门,具体出自哪里,要盘点过各门练功房中铁剑的数目才好确定。”他认真地分析道。

“逐越——”

雷兆上师忽然回身,声如惊雷道:“你什么意思?怀疑我?!”脸色一时阴沉的可怕。

他会发怒并不奇怪,出身于八大神族中的雷族,惯用兵器是族人常用的“惊雷锤”和“穿天凿”。他执掌的天辅门,弟子是九门中最多的,却鲜少有人用剑。

太白上师道行高深,能杀死他的必然是其他上师,逐越上师的推断,简直把他推上了风口浪尖。

“哎,别发火嘛,我也不用剑的。”陆契上师在一旁劝道。

出身风族,他的兵器是以仙灵凝成的风刀,门中弟子也以修习暗器为主,同样符合逐越上师的推测。

他的劝慰稍微起了些作用,雷兆不再跟逐越置气,快步走到门口,扬声问道:“派去请神尊和三位天尊的人回来了吗?”

“两个师弟还未回来。夜风大,估计都已经到了。”敖沐浅上前答道。

雷兆上师摆摆手,“派人去迎一迎。”

敖沐浅拱手应了一声,向同门几人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刻快步出去。

退回阿泽的另一侧,夜瑶正注视着她。

她回报以挑衅的眼神。

阿泽被夹在中间,头皮有些发麻。

“上师们,师尊最宝贝的一对白玉盏不见了!”一直蹲在角落盘点房中物品的天任门大师兄惊呼道。

夜瑶肩膀一抖,没想到被她藏起来的酒具,这么快就被发现不见了。

完了……完了,不会被当成凶手吧!

“我知道,那套杯盏,老头儿最喜欢了,很少拿出来用,除非是有老酒友来……”雷兆上升嘀咕着,忽然抬起头,对着门外天任门的弟子们问:“今日门中可有客人来?”

静默片刻,一名弟子走了出来,“禀告上师,今日没有。但是昨夜,有一个人来禅房找过师父,听声音有些像是……天心门的陆箕。”

他一边回话,一边偷瞄着一边并列的三人。

“陆箕?!”

许多人同时发出呼声。

大家都觉得很奇怪,天心门那个小丫头,怎么可能跟太白上师喝酒,还动用了白玉盏。

这么快,火就烧到自己身上了?

夜瑶心头一紧,本能地想要逃走。

“毕蒙——”一旁的阿泽轻唤着,用手肘推了推她的肩膀。

夜瑶这才惊觉,自己此时已是毕蒙,现在的雪离才是“陆箕”!

得赶紧让她躲起来,要不就要变成别人的替罪羊了。

焦急中,忽见阿泽慢慢低下了头。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她望见他正有节奏地摇晃着手中的应声铃。

他在通知雪离躲起来。

好,很好!昆仑虚这么大,只要好好躲起来,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容易被找到。

可是一旦逃了,“陆箕”杀人的罪名也就算做实了。离大家下一次幻化还有七八个时辰,雪离能逃的过吗?

夜瑶的心悬到了嗓子眼,纠结着是要继续待在这里,还是立刻出去找她。

105.连环凶案(二)

夙夜谣仙路逢妖105连环凶案

“二位师兄,这边请——”

赶去迎接的天英门弟子快步走进月门,身后跟着靳羽和另一名玉虚峰的天阶弟子。

“诸位上师,三位天尊都被请上九重天议事了。收到玉珠峰太白上神遇害的奏报,他们传音与弟子和敖辰二人,让我等先行前来协助诸位查清真相。待天尊归来,便会亲自到玉珠峰主持大局。”

听了靳羽的话,七位上师和在场的弟子们神色各异。

太白上师既是上神之尊,又是一门之主,他被刺杀了,玉虚峰却只派了两位辈分并不太高的天阶弟子前来。唯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三位天尊和辈分较高的天阶弟子真的都上了九重天,那么天界或是其他界内一定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另一种则是:天尊怀疑太白上师被害与正在玉珠峰做客的天吴神尊一行有关,不愿意直接出面拂了神族的颜面,所以先派两名信得过的弟子前来摸清楚情况。

多数人可能更倾向于后者。整个玉珠峰内,能轻易杀死太白上师的,非天吴神尊不能。昨夜他与和家人刚到,太白上师今日便死了,也太巧合了……而且大家隐约都听过他们曾有过节的传闻。

靳羽的出现,和他带来的消息,似乎让大家忘了昨夜跑来见过太白上师的“陆箕”。

夜瑶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毕竟谁也不会怀疑,一个小小的玄阶弟子能够轻易刺杀一位上神。

“温溪上师呢?”蓝风上师忽然问。

一名天心门弟子上前回道:“师尊今日午后闭关了。她五感已封,进了‘三昧化境’,至少要待三个小周天之后,才能将她唤醒。”

蓝风上师点点头,他们每个人都知道,温溪一直在飞升的边缘徘徊,这些年时常会闭关练功。天心门的弟子考虑的很周到,为了安全的确不宜去将她唤醒。

“陆箕呢?”蓝风上师又问。

那名弟子答道:“应是在门中,为师尊护法。”

“去把她找来!”蓝风上师说。

夜瑶一听,心一下子又被吊到了嗓子眼。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们还是没忽略对“陆箕”的怀疑。雪离收到消息,这会儿一定找地方躲起来了。等会儿她不到,上师们不知道会不会马上下令搜山?

阿泽伸出手,按了按她的肩膀。

夜瑶沉了口气,抬眼望他,得到一个放心的眼神。

“神尊到!”

一声通传之后,天吴神尊在天英门弟子的引导下进入禅院中。

再次见到父亲,夜瑶还是想躲,若非阿泽在身边扶了一把,差点方寸大乱。

从她面前走过,天吴神尊微微点头示意。

她还没反应过来,父亲便已进了禅房。

“神尊圣安——”

七位上师,靳羽、敖辰,一同向他行稽礼,禅房内外的弟子们纷纷伏地长拜。

看到太白上师的仙身,天吴神尊一时百感交集。曾经一起诗酒逍遥的老友,因为千年前那件事,弄得反目成仇,动不动就互致书信对骂一番,谁都不肯承认自己错了。

今日他就这么死了……

除了心痛之外,他还有些怅然若失。

“查验过了吗?”他忽然开口问。

雷兆上前答道:“验过了。致命伤是剑伤,直断心脉;暂时未发现中毒的迹象。”

“仙体贵重,为何不收敛一下?”他又问。

“虽然同为九门上师,但太白上师是不折不扣的长辈。我等辈分低微,不敢肆意主持大局。”雷兆恳切地回道。

他的话没有一句虚言,和其他各门上师一样,他入昆仑虚修行时,太白上师早已是主持一门,甚至还是温溪上仙的授业恩师。

论辈分,他们所有人都要唤太白上师一声“师尊”。若要为他遇害之事主持大局,至少也得和他是平辈的才行。

见天吴神尊面有难色,靳羽也上前道:“神尊容禀。三清天尊都上了九重天,遣弟子等来协助。但弟子等的辈分更低,恐辱没尊长。恳请您主持大局!”

“本尊知道。天帝召集议事,开三十六坛,各路天神、地仙都要去。原打算,今夜祭拜过小女,明日一早从天镜赶过去。没想到……”

看了眼太白上师的仙身,又看了看门外左右两列弟子,天吴神尊叹了口气,挥一挥袍袖道:“先将太白的仙身移到内室去,我等再做查证吧。”

“多谢神尊!”七位上师齐齐拜下。

……

神尊有命,天心门的弟子们迅速找来一张莆草席,平铺在内室的地面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师尊的仙身移过去,再盖上一幅宽大的白布。

夜瑶抬头一看,心中忽然一惊。

移走了太白上师的仙身,他伏过的桌面除了血迹空空如也,原本放在案上的古籍——《六界异闻考》,竟然不见了!

她抓住禅房中出来的天心门大师兄,将他扯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师兄,上师房中的书卷可有数目?你都核对过吗?可有损毁、遗失呀?”

面对师弟连珠炮似的提问,大师兄好脾气地回道:“毕蒙师弟,刚才我对着簿册仔细清点过,师尊的藏书、经卷一本未少。你有什么怀疑吗?可以直接告诉神尊和诸位师尊。”

夜瑶松开他,愣愣地点头,又要使劲摇头,“多谢师兄。没什么疑虑,我随便问问。”

那本古籍,不是太白上师的……

禅房里什么都没少,只丢了一本不在记录中的书卷。难道……太白上师的死和他正在研读的“邪术”有关?!

她从将双手负到身后,拉过阿泽的一只手,在他的手心里写了一个“书”字,然后又在上面画了一个叉。

阿泽偏过头,一脸惊异。

夜瑶笃定地点点头。

阿泽退后几步,一把抓住她的手,飞身闪到不远的回廊上,拉着她迅速从侧门跑了出去。

周围一片漆黑,两人的离开,除了近身的敖沐浅之外,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见他们跑开,敖沐浅想要跟上去,却被禅房内蓝风上师的一声喊阻了脚步。

夙夜谣

夙夜谣

106.连环凶案(三)

夙夜谣仙路逢妖106连环凶案

暗夜中,风雪交加。雪地里一片漆黑,唯一能看清的便是天边彩灯浮动的光带。

下山的路蜿蜒曲折,阿泽却拉着夜瑶跑得飞快。

“我们去找雪离吗?她躲在哪儿?为什么不腾云过去?!”夜瑶一边急喘着气,一边高声喊道。

这么着急下山,显然腾云御风更快,但阿泽一边跑着一边又似乎在找什么。

夜风呼呼地吹来,灌入他们宽大的衣袍。两人衣袂飞扬,仿佛要飘起来。

“去找你想找的人!”阿泽回了一句。

适应了黑暗,他们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

阿泽终于腾起清气,逆着山风飞驰而下,却不时还要落地查看一番,仿佛循着蛛丝马迹在找人。

左边绕过一片树林,右边绕过一弯冰湖,有时候还会原地打转……走走停停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停在了一道厚实的红墙外。

看清楚周围的景象,夜瑶上气不接下气道:“来……来这里,有什么好跑的?直接御风……而下,能提前……一个时辰。”

她的话并没有夸张,这里是玉珠峰的半山腰,自己待了几十年的天英门,殿室的外围墙下。

阿泽并没有回话,而是从她的身上看到墙上。

“就是这了,进去吧。”他指着院墙道。

夜瑶不明所以,还是用力一推,带着他直接穿入墙内。

“你这穿墙术哪学的?还真好用,一点不拖泥带水的。”阿泽理着衣袖,心不在焉地夸奖道。

“妖族绝学——‘穿山诀’。想学吗,我教你。只要肯化妖就行。”夜瑶没好气地回道。

放眼望去,她吓了一跳。

怎么灯火通明的?

嚯——,是诵经堂!

她赶忙将阿泽拉到暗处,紧张地四下打望。

还好天英门弟子很少,此时一半在山顶天芮门,一半奉命把自己关在房中。此时,偌大的经堂、稀疏的座次中空无一人。

“这边——”

阿泽扯着她的胳膊,绕过诵经堂,穿过数道回廊,又越过三间大殿,还在弟子寝室外墙根下转了一圈,最后终于来到炼丹房门外。

他刚要推门,却被夜瑶死死拉住。

“不行——,丹房重地,没有师尊的命令,弟子们不能随意进入。门锁上有封印,很难打开。而且……炼丹,凝气最重要!我们就这么进去,破坏了气息,一炉丹药说不准就……”

她的话还没说完,阿泽已经破开封印,将她拖了进去。

“你疯啦——”

夜瑶用力拍了他一下,赶忙回身把门关好。

师尊的炼丹房还是十几年前的老样子,三尊大鼎并列中央,北面、西面满墙斗柜,药斗内放着各种珍惜药材、灵宝,遒劲的字体标注着名称;东面的药架上摆着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药罐,存放着练好的各式丹药。

三尊炉中并没有明火,甚至没有一丝余温。

师尊说谎了,他今日根本没有炼丹!比其他上师晚到天芮门,应是有别的事耽搁了……

阿泽并没有如夜瑶一般去研究炉火,更对满墙珍稀药材毫无兴趣。而是径直走到东面的成药架下,从角落里捧出来一个的不起眼的灰色瓦瓮。

试了试,打不开。

药瓮上有封印!

他凝神念诀,接连试了几种高阶的解封术,瓦翁盖上若隐若现金色的太极图案,却还是没有一丝松动。

“你干嘛呢?偷药呀?!”

夜瑶凑上前去,望见他手上的瓦瓮,瞬间怔住了。

如此普通一个药瓮,上面竟然落着“太极印”。六界中最耗费灵力、最难解开的封印,哪怕落印之人,也难以轻易解开。

“你解得开吗?”阿泽将药瓮捧到她面前。

夜瑶直摇头,“别试了,解不开的!”

师尊逐越除了丹术,最感兴趣的便是兵器、机枢和符咒,专研了几千年。他下的神印,自己当然解不开。

“夜瑶——”

阿泽郑重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你从房中找出的玉酒杯……上头的‘牵引’,一直连到这里。”

“这里?!”

夜瑶指着药瓮,渐渐瞪大了眼睛。

鼻头一酸,双手有些发抖。

“你……你说……”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阿泽点点头,果断地说:“如果打不开,就把它带走。你对靳羽的承诺,便完成了!”

“不行的……这间房内设有机关,一旦任何东西被拿走,‘天罗地网’结界就会启动!”夜瑶思量着摇着头,忽然眉睫一动,有些激动地说:“《溯渊经》中倒是有个万能的解印术。”

“我试过,不行!”阿泽回道。

夜瑶深吸一口气,“那是因为你的灵力不够。想要破开旁人下的‘太极印’,至少要有十倍于落印者的灵力才行。”

“那怎么办?你我合力也不行啊!要不……直接将它打破吧。”望着手里的药瓮,阿泽有些犹豫。

“不,不行——”夜瑶一把夺过药瓮。

如果里面有初棠的遗骨,无论如何不能再被损毁!这不只是对柳长老和靳羽的承诺,也是她对自己的承诺。

她抱着药瓮,神情果决。“如果你、我再加一位天族上神呢?”

“哪来的天族上神?”阿泽惊声道。

夜瑶沉了口气,“来吧——,试一试!气凝玄冥,一念冲关……”

阿泽毫无准备,只好随她的心法,驱动仙灵配合着,催动磅礴的仙灵,至刚至阳的仙泽瞬间逸开,忽明忽暗耀着金光。

夜瑶凝神聚灵,丹田气海灵力涌动,左右掌心各腾起一道气泽,一赤一紫,一道妖异,一道灼热。

早知道她仙灵尽失,又没了汲水珠,却不知从哪里得来如此磅礴的真龙之气,阿泽渐愈涌动的灵力暗暗收了几许。

“咔擦——”

太极图闪了几下,彻底破碎。

顺利地揭开盖子,内里是阴阳鱼格,两边各放置了一粒一握大小的丹药,一青一白,耀着光芒。

“这是——”

夜瑶手一抖,若非阿泽及时扶住,药瓮差点落地。

“炼成丹药了。你身上的‘牵引’,到这瓮中便没了……”阿泽犹豫片刻,还是把最残忍的事实说出了口。

目光从两粒丹药移到夜瑶脸上,他终于问道:“《六界异闻考》里究竟是怎么说的?为什么逐越上师会将初棠姑娘的尸首炼成丹药?”

107.连环凶案(四)

夙夜谣仙路逢妖107连环凶案

“不,不可能——”夜瑶拼命摇着头。

她不愿意相信阿泽所说的事实,但这里是天英门的炼丹房,再看两粒丹药的成色和气泽,必然是师尊所炼无疑。

指尖触到青色的丹药,上面的气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即便如此,心中还有着一丝侥幸。

她飞快地从怀中掏出玉酒杯,深吸了一口气,举在面前轻轻一碰。

“叮——”

清脆一声,是从丹药中发出的。

眼泪夺眶而出,夜瑶瘫坐在地上,瞬间泣不成声。

初棠……她的好朋友。自己不仅彻底将她遗忘了七十年,今日还要面对她死后尸骨无存的凄惨事实。

“你怎么知道的?为什么能带我找到这?”夜瑶啜泣着问。

阿泽沉默地看着她,在他的眼中,那道粉白的细丝正连在她手中的酒杯和丹药之间。

“血脉之力,天赋异禀,需要解释吗?”他幽幽地说。

夜瑶抬眼望他,痛苦地嘶吼道:“当然不需要!可是我拿着它,如何向七长老交代,如何跟靳羽开口,如何……”

“你宁愿找不到,一直找,一直被折磨吗?!为了自己的性命,为了进入玉虚峰,沐浅的确说了谎。我替她把初棠在这世上残存的一切找出来,是向靳羽赎罪!向死去的初棠赎罪。夜瑶,你也要赎罪——,拿着它,去见逐越,问问他到底为什么?”阿泽第一次言辞如此激动。

“我——”夜瑶红着双眼,说不出一句话来。

整件事情在她脑海中慢慢浮现出来。

不知通过怎样的途径,敖沐浅发现了初棠身上有残存的妖灵,为了达到保住天英门榜首的目的,利用初棠约她出来切磋的机会,精心设计了一场骗局。结果是,利用毕蒙和雷霆昇杀了初棠,却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妖丹。

温溪上师让陆箕处理初棠的尸首,最后却被逐越上师练成了丹药。

那么……整件事情都绕不过天英门、天心门两位师长和门中的弟子。

“‘邪术’——”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目光从两粒丹药移到她的脸上,阿泽终于开口问道:“《六界异闻考》里究竟是怎么说的?为什么逐越上师会将初棠姑娘的尸首炼成丹药?这是什么丹,另一颗又是什么?”

接受了事实,心中生出了猜测,夜瑶全身力气几乎被抽尽了。

她半倚到阿泽身上,低声说道:“那一页的‘邪术’叫做:逆骨术,是上古时候魔道魔祖臧羿所创。他利用此术,成功脱去魔骨,化成了一个……凡人,娶了心爱的凡人女子,和和美美终结一生。”

“凡人?”阿泽惊掉了下巴。

费尽心思创了邪术,能够逆天换骨,这位前辈竟然给自己换了一副凡骨?!

夜瑶点点头,“他用的方法是:先杀了自己最亲近的朋友昶师,以昶师的魔躯炼出‘魔骨丹’,吸纳身边护法的千年魔灵为引,再以百名凡人的肉身练成‘凡骨丹’。在月圆之夜,以魔灵催动双丹运转,形成吞天噬月的‘逆骨’大阵,最后……抽取自己的背脊,换成了凡人的凡骨。七日后,他……彻底成了一个凡人,一个有血有人,会生老病死的凡人。”

堂堂魔祖,为了逆骨成人,竟然牺牲如此之多,阿泽被震撼地说不出话来。

“你觉得有人想要效法他,尝试使用‘逆骨术’?”他指着药瓮问。

夜瑶回道:“虽然魔祖臧羿牺牲甚多,得到的并非俗世眼中的正果。但是这个术法他是成功了的,道理也并不复杂。他自己是魔骨,所以‘魔骨丹’代表过往;他想要变成凡人,因为‘凡骨丹’代表未来;庞大的魔灵便是催动大阵需要的过往之力。摆脱过往,奔向未来,这就是‘逆骨术’的真谛,为了成功……不惜一切,永不回头!”

阿泽低下头,看着药瓮,忽觉沉如万斤。

“玉珠峰上,一直在试炼邪术的人,已经成功了一半了……”他有些不安地说。

夜瑶点点头,指着青色的丹药说:“初棠已经炼成仙骨,却又残存的妖髓、妖灵,是为半妖,这颗丹药或许可以称为‘半妖骨丹’。六界中,半妖人人得而诛之,我猜想……比起称为凡人,更没有人愿意变成半妖,所以……它代表着过往。而这一颗……”

她用指尖拨了一下白色的丹药,又是一个十分熟悉的气息。

“好像是……龙气!”她一声惊呼。

龙族分为两种,一种是天仙,便是神龙一族;另一种是地仙,主要是泽氏、沧氏几支。

阿泽不禁蹙起眉头,“是想化仙、化神还是化龙?”

听到“化龙”二字,夜瑶心尖犹如被针尖戳到。

“我认识的,跟昆仑虚有关的,现今不在此地的人,唯有东海三公主——明月!”她捂着胸口,一阵钻心的疼。

这个气息是明月,她几乎不需要再做验证。

她的另一个好朋友,与初棠一样,被炼成了丹药,被封印在这里。

“东海三公主……沧氏神族……”阿泽嘀咕着,忽然眼色一沉,“‘仙骨丹’!那个人是半妖,想要化成神族!”

夜瑶的心怦怦乱跳,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温溪!

她打不开龙族的传音螺,她不跟龙族子弟亲近,因为……她根本不是龙族!

收集大量龙族的物品,收集杂乱的灵气,她想要变成真正的海龙!

一颗“半妖骨丹”、一颗“龙骨丹”,师尊已经替她练成,她还需要庞大的妖灵。

玉珠峰没有妖灵,生生也要造出妖灵……

“碧海潮生诀”——当年她教给自己的独门绝学,就是那个会让仙灵迅速转化为庞大妖灵的“走捷径”的仙法!

万万没想到,九门上师中最温柔善良的人,为了自己虚妄的念头,竟然使用邪术,牺牲弟子、残杀他人。更可怕的是,师尊明明知道此事,却放任、协助她完成此事。

广袤、浩瀚的昆仑虚,千千万万年仙灵汇聚的仙山。

覆雪之下,竟然有这样肮脏的勾当!

108.连环凶案(五)

夙夜谣仙路逢妖108连环凶案

“今天是什么日子?”夜瑶忽然问。

阿泽掐指一算,“季夏望日。”

“六月十五?月圆之夜!”夜瑶目光一紧,不禁望向窗外。

思过崖的灯盏已经飘到高空,灯河盘旋绕成了正圆,犹如一轮明亮的圆月挂在空中。

“不好,他们还要杀人!”她一声惊呼,拽着阿泽就要往外跑。

阿泽反手拉住她,“是谁?又要杀谁?!”

“是温溪上师!她不是真正的龙族,多年来一直在试炼邪术,想要变成真龙。有了这两颗丹药,她要启动‘逆骨’大阵,还需要有充足的妖灵和一条合适的龙脊。她一定没有闭关,今夜可能会有龙族子弟,或是跟我一样被陷害的弟子被害。我们得立刻去阻止她!”夜瑶急着说道。

“那这个‘天罗地网’结界怎么办?”阿泽把药瓮呈到她眼前,指着横梁问道。

经他一提醒,夜瑶才发现没办法将证物带出去。

“这……”她有些犹豫。

空口无凭,一切的推测都来源于此。如果没有这两件证物,就没办法证明事实。说不定被反咬一口,得到一个谋害上神的罪名。

“你先出去。”阿泽把药瓮往她怀里一塞,郑重地说:“拿着它,去找神尊帮忙!”

夜瑶还没来得及拒绝,眼看他双手结印,便被一道磅礴的气灵推了出去。

阿泽的灵力这么强吗?!竟然能达到这样的速度,将她从瞬间包裹起的结界缝隙中甩了出去。

白光一闪而过,她坠落在炼丹房外面的小院中,阿泽却被困在了“天罗地网”结界中。

这是师尊钻研许多年,专门用来保护丹药的结界,其他各门上师都应邀来“偷”过丹药,一个也没能逃出去。

这个结界中,还有“镇神阵”,不论六界众生中哪个来路的。只需要一两个时辰,便会在里面化为血水。

“阿泽——”

夜瑶接连试了几种破解术,却找不到一丝破开结界的法门。

师尊将自身修为全部倾注于此,根本不是她能打开的。

“别管我——”

阿泽顶住结界不断施加的重压,喊了一声,“去无妄竹林找雪离!”

夜瑶望着他,犹豫了片刻,说了一声“挺住,等我。”便抱着药瓮,腾云而去。

……

耀着金光的天罗地网,内含一百零八道各式各样的符咒。

在多不在精,总有一道能起上作用。

这种煞费苦心的结界,真叫人吃不消!

阿泽以灵力撑开一道气障,才没有被它彻底压垮。

他试了很多种办法,或劈或砍,甚至以火烧……这个结界很强,很诡异,灵力的冲击犹如打在棉花上,仙灵全数被化去。

除非是以仙人内丹和自身修为设下的同身同命的结界,否则根本不能达到这样的任性。

阿泽犹豫再三,终于提起长剑,割开了自己的掌心。

他将伤口流出的血均匀地抹在炼丹房的门框上,而后以仙灵气泽催动着血气四散。几颗血珠形成血雾,如烟一般散开去。

做完这一切,他便盘坐下来,催动全身灵力,极力将空间撑得足够大。

不一会儿,四下传来呜呜啾啾各异的声响。

暗处,亮起一对对莹绿的光。

一个又一个黑影,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从山墙、房顶纷纷跃下,都向炼丹房小小一隅围了过去。

“啊呜——”

一个庞大又灵活的兽类慢慢靠近,它有着杂乱的黄褐色毛皮,龇着牙,散发出阵阵腥气。

它的身后,跟着一群形态各异,皆赤红着双目,露着森森白牙的兽类。

它们都是昆仑虚山中的灵兽,有野生也有弟子们豢养的,此时此刻,无一例外全都发了疯!

各路灵兽围在一起,看着房中闪着金光的仙人,仿佛见到了世上最美味的,只要能舔一舔那诱人的血,哪怕死亡也在所不惜。

*******

御风一路向上,夜瑶直奔“无妄竹林”。

林中玄竹茂密,一棵棵高耸入云,都有着玄色的竹竿,白浊的竹叶。如此一大片,在雪原中既孤寂又显眼。

漆黑的夜里,茫茫雪地中的竹林,犹如一片虚空,黑黝黝的仿佛可以吞噬一切。

落于林中,她差点陷于深雪。

稳住身子,她一边高呼“雪离——”一边小心地抱着药瓮。

竹林这么大,上哪里去找她?

“毕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啊——”夜瑶惊声尖叫。

“陆箕”呼啦一下闪现,把她给吓了一跳。

这才想起自己已经超过十二个时辰未见到她了,难怪看不到雪离的本相。

“走,赶紧跟我上山顶,去天芮门见各位上师。”她拉过雪离,欲再度腾云向上。

雪离却不着急,反手扯住她,淡淡地问:“上山顶做什么?见上师们又做什么?”

“没时间多解释了。”夜瑶道。

雪离偏过头,“那就长话短说吧。”

“什么?”夜瑶一愣。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跟自己开玩笑。

把药瓮捧到雪离面前,她一口气说道:“这是从天英门的炼丹房找出来的。一颗半妖骨灵丹、一颗龙骨灵丹,有了它们就能使用‘逆骨术’,利用月圆之夜,偷天换骨!温溪上师,她不是龙,她是只半妖……她想要利用邪术,变成真正的龙族。她把初棠的尸骨炼化了,还杀了明月和潮生,把他们也给炼化了……此事非同小可,她还可能威胁别人的性命,我们得赶紧去告诉各位上师。”

“你怎么知道的?毕蒙——”

“毕蒙”……这个称呼,让夜瑶怔住了,头皮瞬间发麻延伸到下巴。

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你不是陆箕!”

她一把甩开“陆箕”的手,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陆箕”勾起嘴角笑了笑,一步步逼近她,“你也不是毕蒙。你是谁?她又是谁?”

沿着她手指的方向,夜瑶抬头望见,几棵粗壮的竹子顶端悬着一个“大粽子”,是被五花大绑的又一个陆箕!

陆箕瞪大了眼睛望着她,奋力挣扎着,却被塞住了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才是真正的雪离。

眼前这个又是谁?!

夙夜谣

夙夜谣

109.连环凶案(六)

夙夜谣仙路逢妖109连环凶案

“你是温……温溪上师!”夜瑶惊声道。

“哦?你又是谁?能看穿魔花的伪装,莫非是……神龙一族?!”温溪双眼放光,贪婪地上下打量着她。

既然要化骨成龙,不如化成神龙一族。

不过,昆仑弟子中并没有天族,眼前这个人到底谁?他若非有“神龙之目”,又怎能一眼看穿自己?!

“我不是——”

夜瑶退了退,暗暗收敛灵力。

温溪慢慢勾起嘴角,“不管你是谁,都给我老实待着。苦心人,天不负……酝酿了千年,筹备了上百年,终于走到了今天!”

一千四百年前,她打败九门数百同窗,得以进入玉虚太清阁读书七日,并且幸运的读到了那本《六界异闻考》。从此,晦暗的生命里,犹如照进了一束光。

她重新燃起了希望,终于从自我厌弃中走出来。从此更加勤奋苦学,成为地阶弟子、天阶弟子,最后回到玉珠峰,成为一门上师。一直蛰伏在昆仑虚,等待着“有缘人”,等待着逆天改命的机会,等待成为母亲最期待的、她最渴望成为的龙族。

“那些灯盏并非真正的月光。除非赶上雪停的日子,否则对昆仑虚来说,今夜根本不是什么月圆之夜!”夜瑶的话切中要害。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温溪诧异地看着她,低声嘀咕着,“雪停之夜……雪停……”忽然抬起头,咬牙切齿道:“上一个雪停之日,本来已准备妥当。就因为逐越的于心不忍,又让我又白白等了十几年。”

她忽然咧开嘴,露出诡异的微笑,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上个月,我从灵宝天尊那借了面镜子。就等着今日,贵客登门……”

“‘开天镜’?!”夜瑶惊呼出声。

“诶呦——,见识不错啊!如果是饿哦昆仑弟子,可以从九门三甲中考虑了。你是……敖沐浅?嗯……雷霆昇……嗯……算了,算了,不猜了!”温溪夸张地笑着。

“逆天改命,必遭天谴!你可知道,魔祖做了一世凡人,百年之后,亡灵被投入畜生道,生生世世受轮回之苦!”夜瑶嘶吼道。

“闭嘴——”

温溪手一抬,她的声音立刻被封,身子也僵在雪地里无法动弹。

……

“师尊,师尊……您在哪儿?弟子拿绒毯来了。”不远处,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夜瑶一听,认出是天心门负责洒扫的师妹。

眼前的“陆箕”忽然发出一丝狞笑,扬声道:“溏潞,来这边——”

那个叫溏潞的师妹,听到“师姐”的声音,立刻放松了不少。

“我过来了!师姐,师尊好些了吗?我还找了几味补气的药。”她一边走来,一边说着。

走到近处,她差点惊呆。

眼前景象很诡异,天辅门的毕蒙和师姐陆箕,正对立在竹林中,一个僵在那里满脸惊恐,一个笑得邪气森森。

“毕蒙师兄,陆箕师姐,你们在做什么?师尊人呢?”溏潞诧异地问。

师尊今日午后闭关,师姐在房外护法。忽然,天英门的敖沐浅师姐来传信,说天芮门的太白上师被刺身亡,请师尊前去商易。她以师尊已经五感已封,进了‘三昧化境’为由,让他们三日后再来。

没想到,来人走了没一会儿,师尊便自己从房中走了出来,还强行要上峰顶,去天芮门。她和陆箕师姐怎么拦也拦不住。

师尊也因为提前出关,受了不轻地内伤,连腾云都困难,却坚持要步行上山去。

走到天辅门、天冲门之间的无妄竹林,师尊终于撑不住要在竹林小憩,还让她回去哪一个能够遮风的毯子。

谁知道走了没一会儿,师尊便不见了,只见陆箕师姐和毕蒙师兄在这里。

“师尊上山去了,让我在这等你!”温柔的“陆箕”似笑非笑道。

溏潞点点头,将怀中的毯子抱得更紧了,急着说:“师姐,我们快去追师尊吧。夜风大,她老人家已经伤了身体,可别再弄的更严重了。”

“你真是有孝心……”

“陆箕”向她走过去,站在一旁的“毕蒙”挣扎着想要上前,却一下也动不了,竭尽全力嘶喊着,也没发出一丝声音。

“我来拿吧。”“陆箕”轻声说。

溏潞笑了笑,凑到师姐身边,压低了声音问:“毕蒙师兄是在跟你表白心迹吗?他的脸怎么这么红?”

“陆箕”笑了笑,点着她的额头道:“小丫头,又耍贫嘴。”

溏潞呵呵笑了两声,一向严苛的师姐,怎么忽然这么温柔,倒让她不习惯了。

忽然,脖间一凉,听到咯噔一声脆响。

她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夜瑶惊呆了,温溪竟然对自己的弟子下手。

只见温溪俯下身子,掌心贴上溏潞的天灵,淡紫色的气泽被吸入她的体内。

妖灵……

小仙子体内竟然是妖灵?!

跟她当年一样,练了温溪上师传授的功法,仙灵尽数化为妖灵了。

溏潞是神族,如此肆无忌惮吸走她的灵力,她会死的!

夜瑶挣扎着,却只发出“呜呜——”的声响。

眼见溏潞年轻的身体渐渐干瘪下去,最后变成一个辨不清面目的干尸,夜瑶爱莫能助,眼泪簌簌地往下流。

“别着急,有你的份。”

温溪走到她身边,抬起手对上她的天灵。

片刻之后,终于放下手。

“什么都没有?!你的灵力是被人封印了,还是仙灵尽散?!”

夜瑶屏气凝神,龙珠和她的妖灵在一处,相互躲避、退让,竟然达到了某个奇妙的平衡,似乎什么都没有。

“还好已经有了备用的。不过,多谢你,替我找到这两颗丹药,否则我还得上山顶去找逐越,又不知要费多少工夫。”温溪淡漠地说道。

不再看这个无用的“毕蒙”,她捧着药瓮,回身向竹林中央走去。

走出一个范围,施加在夜瑶身上的灵力减少了大半。

“来人啊,救命啊——”她高声喊道。

温溪一回头,使了一个‘搬山术’,瞬间将她挪到自己眼前。

夜瑶骤然失声,她的灵力何止徘徊在上神的门槛前,显然已经超出了上神境界,一直没有飞升,大约是因为可以隐藏。

竹林中,雪地里,摆着一张石桌,一左一右两个石椅子。石桌上方,悬着硕大一面铜镜,左边石椅上摆着一个硕大的木盘。

110.血染昆仑虚(上)

夙夜谣仙路逢妖110血染昆仑虚

这块空地上,罩了一层结界,隔绝了夜风和雪花。

铜镜一面朝着天空,一面对着桌面,缓缓移动着,慢慢变幻着角度。

它就是灵宝天尊的收藏——开天镜,可以在任何天气,分开层云,推走风雨,让日、月的光芒普照下来。是依托日月光芒,

温溪掐指一算,有些激动地嘀咕道:“时辰就快到了。”

她抬手一挥,顶上匝在一起的竹枝一下字散开,雪离从空中直直地坠落下来。

“露华清气凝,扬——”

夜瑶眼疾口快,迅速念了一道气诀,借周围的水汽把她托在半空。

“泽氏清气诀。你是泽氏的人?”温溪蹙起眉头。

昆仑虚弟子甚众,出身泽氏的自然不少,这两个用魔花改形换貌的,到底是谁?

前天夜里,“陆箕”从外头考课归来,她就觉得就有些古古怪怪。

那个孩子虽然大咧咧的,平日里也会闯些小祸,但绝对不会在夜读的时候打瞌睡。她知道怎样向同辈们展示自己的无害,知道怎样让师弟师妹们觉得自己亲切,更知道怎样让上师们看到自己的努力。

……

雪离被水汽托着,飘飘然落地,身上绳索捆得很紧。

她半趴在雪地上,用力挣扎了几下,将她捆成麻花的绳索却越来越紧。

“别挣扎了!这条捆仙索是我师尊做的,用的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还羁术’,永远比你强上一分。越挣扎,只会越紧……”温溪水蓝走到她们面前。

长裙拖在雪地上,未留下一丝痕迹。

泽氏“清波步”,行走于水上如履平地。

不用仙灵就把此术用到这般极致,她怎么可能不是真正的龙族?!

夜瑶疑惑地看着她,“为什么要杀太白上师?”

温溪忽然面色一凝,拂袖道:“说谎!你们都在说谎!师尊何等修为,怎么可能轻易被杀?!”

“太白上师不是你杀的?”夜瑶有些诧异。

温溪双目一眯,咬牙切齿道:“我知道是谁做的……千年前,他舍不得族中至宝,不顾兄妹之情,亲手将洛栩逼上绝路。千年之后,偏要年复一年来此假扮慈父,让天下神族以为神尊大人有多么长情、慈爱,还放那么可笑的天灯,展示泽氏神族内部多么紧密、齐心。”

她说的是——父亲?!

第一次听温溪上师提起姑姑,却从中听到了她与父亲之间的旧事。

什么至宝?什么绝路?泽氏神族内部又怎么了?

夜瑶思量着,只觉心惊肉跳。

“你……你说什么?!”她诧异地问。

温溪没有看她,而是凝神盯着铜镜。

“他不仁我不义。只要我的大事成了,今夜就能报仇!”她的嘴角勾起一丝狞笑,自言自语道:“等了一千年,成败在此一举。逐越,谢谢你千年前的朱紫不分,谢谢您百年来的是非不分。天芮太白酒中仙、天冲廉厝逐月影、天辅雷兆紫阳春、天禽陆契弦上曲、天心温溪画锦屏、天柱长琴珠玉碎、天任蓝风羽化仙、天英逐越青霜引、天蓬心英月下逢……今夜过后,昆仑虚再没有这些仙人。所有的一切,都将化为尘土,深埋于雪中。”

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肆意,言辞间暗示将毁灭这一切,眼神中透着十足的疯狂。

夜瑶有些发慌,暗暗调动妖灵,却发现周身结界的古怪。

它似乎和烛焰身上的禁咒同源,压制着她的灵力。

“嗡——”

铜镜忽然转了起来,发出一阵刺耳的轰鸣。

刹那间,结界中狂风四起,绕着铜镜旋转起来,很快结成一道疾劲的龙卷风。风越来越大,卷起白雪,搅下竹叶;气柱越来越高,直冲向上九霄云汉。

压顶的云层被左右分开,黑暗的苍穹仿佛被劈开,一道清冷的月华从天空照射下来。玉珠峰顶上的一片天忽然晴朗,昆仑虚的大雪以这样的方式停了,一轮圆月高悬其间……

抬眼看着圆月,沐浴在月光下,周身笼上了一层清辉。

温溪痴迷地笑着,随着狂风愉快地旋转、跳跃,仿佛一个幼稚的孩童。

月圆之夜到了,这个女人……疯了!

龙卷风仍在继续,地面的雪被刮得满天飞扬。

温溪毫不在意,张开双臂,任簪钗落下,青丝、裙摆一同扬在风中。

“你们两个真是好运,能够这么近见识‘逆骨术’毁天灭地的力量。不管你们是什么身份,只知道魔祖臧羿换了凡骨,恐怕不知道他换骨当日,魔道七坛生生被夷为平地,过万魔兵无一生还了吧!”她的声音幽幽地随风飘来。

夜瑶瞪大双眼,惊呼道:“逆天之行,必受天雷。你要用整个玉珠峰上的人来给自己挡天雷?!”

“真是聪明,可惜……一千年,都没收到你这么聪明的弟子。”温溪的声音轻柔舒缓。

“做你的徒弟,学‘碧海潮生诀’吗?”夜瑶怒视着她。

温溪笑了笑,“嗯?你这孩子,还真知道不少。可惜啊,时间不够了,没工夫听你东拉西扯。”

说完,她长袖一挥,祭出一个一人高的雪团。

“咯咯——”

雪团滚了两下,骤然裂开。里面封了一个人,跟雪离一样被绑的结实。

他同样在奋力挣扎着,手脚已经被勒出了血,衣袍也磨破了不少处,血淋淋的似乎还受了别的上。

这件清灰的长袍有些眼熟,身形也有些熟悉……他是谁?夜瑶思量着、张望着。

忽然那人身子一转,露出了真容。

七哥!

她差点惊叫出来!

雪离也瞪大了眼睛,又是一阵乱扭。

温溪要用的龙骨,就是他!

夜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清澜看到他们,立刻对着温溪吼道:“你发疯便发疯,为什么抓两个孩子!”

“他们可不是普通的孩子。不知道顺着什么藤,竟然摸到了大瓜!帮我省了不少功夫,多亏了她们,我打算让你痛快的死去。”

温溪祭出长剑,快步走到他面前。

“不要——”

夜瑶嘶吼道:“我是神龙一族,我是个女子,我的龙骨对你来说,更合适!”

111.血染昆仑虚(中)

夙夜谣仙路逢妖111血染昆仑虚

她的话显然起了作用,温溪猛然驻足,回望她的眼神中有一丝惊喜。

夜瑶沉了口气,继续说道:“你不相信的话,可以来探一探我身上的仙灵。神龙一族的气息,六界其他众生可生造不出来!”她的心怦怦乱跳,希望炽焰的龙珠能够骗过几近疯狂的温溪。

“神龙一族?!”

抬头看了看圆月,此时的位置刚刚好,却也再耽误不得了。温溪有些犹豫,却抑制不住神龙脊骨的吸引力,转身向夜瑶走去。

清澜虽然是得道的洞庭水君,能够承受她数千年的灵力,但却是个男人,与她的身形多有不匹配,即便成功换骨,也有可能留下很多问题。这个“毕蒙”显然不是真的毕蒙,没想到竟然是个女子假扮的。若真是神龙一族的女孩,该是多完美的存在啊!

假冒天族,赶着领死,夜瑶心中并非毫无畏惧,只是别无它选。如果温溪杀死七哥,成功地启动“逆骨”大阵,偷天换骨、变身真龙,待天雷降下时,玉珠峰上的所有人都逃不过一死。

如果她杀的人是自己,等到她发现时,圆月或许就落山了……

“你真是蠢死了!”

知道将要发生什么,雪离带着哭腔骂了一句。

“把你的眼睛闭上。”夜瑶偏头命令道。

若要被砍了头颅、斩下脊骨,她不希望被任何亲近的人看到!

“温溪,别听那孩子瞎说!神龙一族怎么可能到昆仑虚,从天镜里掉下来的吗?!”清澜毫无畏惧的喊着话。

月光下,长剑寒光闪闪,握着它的人早已发狂。

一道结界,隔绝了声音,也隔绝了有人来帮忙的希望。

“你最好不要耍花样。”

温溪走到也要的面前,伸出手掌置于她天灵半寸的位置。

夜瑶暗暗催动龙珠,散逸出灼热的气泽。

“啊——”

温溪轻呼一声,指尖难以抑制的颤抖起来。

她探到了一道纯正的神龙气息,浑厚磅礴,一时间心潮澎湃。

这个孩子简直是上天赐给她的,会给她最合适的龙脊!

“好孩子,把眼睛闭上。不会很痛的……”她无比温柔地说。眉梢眼角如春风化雨,一如往常相见时那般和蔼可亲。

……

眼见长剑劈来,夜瑶一寸也挪动不得。

她仰起头……

月的光华,多么美。

可惜了……

“住手!”

一声怒吼传入耳中,犀利的剑气劈开结界,健硕的身影破壁而入,紧跟而来的是千军万马奔腾的声音。

看清楚来者,温溪大惊失色。

她当然知道这个人不是雷霆昇,那个孩子不可能有这样的力量!

夜瑶抬眼望去,惊吓瞬间化作惊喜,“阿泽,你来了——”

可是怎么做到的?他竟然从“天罗地网”中出来了!

温溪反应迅速,立刻挥剑对阿泽劈斩过去。

阿泽仿佛从地狱中归来,浑身是伤,胸口、后背、腰间、肩膀……满是伤口和血迹,他双目铮红,带着一身杀气。

一道金色的剑芒,一道青色的剑芒,在暗夜中缠斗着。

结界破碎消散,龙卷风也向周围散去,天上被“开天镜”分开的缺口越来越小,月光也被它限制的越来越小。

原以为只是一个小辈,几个回合的拼杀下来,却发现对方剑法精深,仙灵虽然不算悬殊,却精纯刚烈,对她的灵力竟然有克制。尤其他的血,落到她身上点滴,便让她浑身无力。

“不管你们是什么人,都去死吧!”

温溪仰天长啸,腾空化出一道青龙之身。

她竟然可以化形?!

不可能!混到如今这个年岁,龙族中能够化形的唯有神龙一族!

夜瑶瞪大了眼睛,忽然发现青龙的尾巴光溜溜的,既无尾鳍也无分叉,而且只有前身一对龙爪。

她是一只蛟!

蛟是一种很稀有的妖,他们形似龙,以神族血脉自居,却天生就是妖骨。因此,既不被妖族接纳,更得不到龙族的认可。

温溪所化真身,比一般的蛟更加像龙,气泽中还有泽氏的浸润。

她是一只半妖……泽氏水龙和蛟妖的后代!

“青龙”怒吼,大地随之震颤。

阿泽落在夜瑶身边,一把将她抱住。血染上结界,禁咒瞬间消失于无形。他随即松开,反手一剑割断了束在雪离身上的绳索。

雪离重获自由,想要去帮夜瑶。

“去救洞庭君!”夜瑶喊了一声。

雪离祭出长剑,避开青龙搅起的雪团,艰难地向清澜那里挪去。

身上灵力涌动,夜瑶双手结印,以妖灵破开结界。

仰头一看,云层已经缓缓合上,那道月光已经消失了。

“青龙”出离愤怒,咆哮着,巨尾拍向她们。

“你们快走!”阿泽喊了一声。

他将长剑一抛,凌空一跃,骤然化作一条身形庞大的白龙。

“青龙”往后缩了缩,显然被对方给镇住了。

夜瑶倒吸了一口凉气,“神龙一族——”

“他不是鲛人吗?!”雪离也愣住了。

*******

神龙五行俱全,蛟属水,血脉力量悬殊。

不多时,“青龙”便逐渐势弱。

颤抖在空中,昆仑虚从未见过的盛景色。这一举,惊动了许多昆仑弟子,就连峰顶天芮门中众人也走了出来。

“看,神龙打架!”

……

“这就是神龙,我从未见过!”

“两位神龙天君打起来了!”

弟子们议论纷纷,就连泽氏、沧氏的子弟也为真正的龙身感到惊叹。他们这代人,哪有几人见过龙傲九天的样子。

“不,青色那只是蛟……白色的是神龙!”天吴上神从禅房中走出,目视着天空道。

“什么妖物敢闯昆仑虚!”“神尊,要不要出手?”廉厝、雷兆跃跃欲试。

天吴神尊摇摇头,“不必了,白龙……要胜了。”

说完,他腾云离开了禅院。留下一句,“尔等留守。”

“喏。”一阵应声。

一旁的逐越神情紧张,忽然回身从袖中掏出一把清灰,洒在众人身上,自己立刻腾云冲上长空。

院中所有人都顿住了。

“什么东西?”蓝风边嗅边嫌弃道。

廉厝斜着眼道:“人……人间的……粪土……”

天生的仙身,最见不得凡间污秽之物。没想到逐越竟然随身带着这玩意!还“暗算”同门!

他想干什么?!

112.血染昆仑虚(下)

夙夜谣仙路逢妖112血染昆仑虚

龙蛟恶斗,打的难解难分。

一个风驰电掣,雷霆万钧,却因为浑身是伤,露出了不少破绽;一个攻势老练,守势灵活,虽然受血脉压制,却利用对方的伤势,劲尾、利爪一次次直击对方的伤处。

一时间,雪域狂风肆掠,空中电闪雷鸣。

身上的束缚除去,清澜一下子瘫倒在地。

夜瑶与雪离一左一右架起他,焦急地问道:“洞庭君,你哪里受伤了?”

“温溪……假冒天心门弟子,对我……下了毒。”清澜虚弱无力地回道。

他的脸色浮白,双瞳却红的妖异。

夜瑶伸手稍稍一探,便感受到他的周身滚动着火阳之力。

“青璃蛇果?!”她瞬间面如死灰。

东海缥缈洲,有一株高百丈的青璃树,上面住着一对赤练蛇,每百年生下一窝蛇卵,悬于树上形似果实,曰:青璃蛇果。

蛇卵纯阳,内涵火精。

不甚食之,五脏俱焚。

尤其对于水族来说,它是天下致毒!

“没错。”清澜点点头,审视着她道:“你不是雨族的毕蒙。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拿自己的性命换我的性命?”

“因为……我欠了泽氏恩情。”

夜瑶尽力让自己冷静,迅速封住他身上几处大穴,“神君你别说话,也别动,莫让‘火精’再游走。我这就带你去找神尊!”

清澜坦然笑了笑,“既然你看出是什么毒物,自然知道它无药可解。不如放下我,去帮帮你的朋友。他似乎……伤的不轻。”

说着,他缓缓抬手,接了几朵雪花,呈在夜瑶面前。

雪花融在掌心,竟然是微微的血色。

“阿嚏——”

雪离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道:“阿泽这血气,还是让人怪不舒服的。”

“他是神龙,不会输。”夜瑶笃定地回道。

清澜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我……活不了了。能死在妹妹死去的地方,也算是此生一大幸事。若有一丝仙灵存世,还能和她做个伴,继续一起玩耍……”

“神君,不要说这种丧气话!天族收藏了无数灵宝、仙药,这里离九重天那么近,你一定不会死的!”夜瑶焦急地说。

“九重天?!哈哈——,天帝巴不得我们兄弟早死,好在泽氏命脉之地,安放北方水系的人。好平衡南北的力量,也在父亲的眼前埋下眼线。咳咳咳——”

清澜咳了几声,吐出一口血来。

血珠落在雪地上,瞬间将深厚的积雪溶出一个大坑,水汽腾腾仍在向下侵蚀。

“火精”的力量竟然这样大,七哥的五脏六腑已经被灼伤了……

夜瑶沉了口气,“水君既然这么说,就更不能从容赴死了。泽氏需要你,神尊……他也需要你!”

“父亲——”清澜眉睫一闪。

他的确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为了他们兄弟和整个泽氏,父亲承担起神尊之责,做了八大神族的统领,应对着内外的巨大压力。

如果他死了,父亲的压力只会更大!

瞬间燃起求生的渴望,他一把抓住夜瑶地肩膀,急切地说:“带我去找父亲!管它什么致命的‘火精’,六界、九州、九天、渊底……总有克制之法!”

人在危急关头,求生的渴望比什么灵丹妙药都有效。

夜瑶露出一丝喜色,给雪离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踏雪腾云,乘着清气浮到竹林之上。

飞升到高处,正要继续往山顶去,忽见一道青芒冲入巨龙的战局,紧随其后的还有一道白芒。

“父亲——”

“师尊!”

夜瑶、清澜同时发出惊呼。

青芒疾速而来,如流星划过,气泽磅礴,直击青蛟身上。

“呜——”

青蛟发出凄厉的惨叫。庞大的身躯杂乱地盘旋在空中,很快失去了平衡,一时间摇摇欲坠。

此时,白芒终于追上,灵力显然弱了许多,却毫不犹豫地向青芒袭去。

青芒更是强硬,不等白芒出手,已经倾力向它袭去。

两道光芒迅速缠斗起来。

白龙喘息片刻,忽然张开血盆巨口,仰天发出一声怒吼。

三道天雷应声而下,直击青蛟而去。

青蛟盘旋着,左奔又逃,仍然被其中一道击中,冒着青烟坠落而下。

见此情景,青芒立刻撤出战局,牟足全力向她追去。

“哐咚——”一声巨响,大地随之震了几震。

青蛟坠落在不远处,身上冒着青烟,痛苦地翻滚着。

白龙盘旋几周,张口又是几声怒吼。

电光闪烁,从空中飞击而下,直对青蛟三七心脉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青芒终于赶到。

他瞬间散开灵力,化作一道屏障,承下了所有雷电的重击。

……

“轰隆隆——轰隆隆——”

“噼噼啪啪——”

一阵雷击,电闪之后,雪域归于平静。

白芒接住坠落而下的白龙,徐徐落在空地上,夜瑶和雪离架着清澜腾云跟了过去。

落到雪地,白芒一转,化作天吴神君。

他半扶着一个少年,正是阿泽。

阿泽看起来很不好,浑身是血,脸色苍白,双眼微闭着……

“阿泽——”

夜瑶足下不稳,三人一起扑倒在雪地中。

天吴神尊并没有多话,将阿泽扶到他们面前,换回了自己的儿子。

他伸手探了探清澜的天灵,指尖微微一抖,立刻盘坐下来将水泽之力倾注给他。

“火精”之毒,天下无解,尤其对水族来说更是如此。

此时,儿子的五脏六腑,差不多都要融成一团了。

雪离扶住阿泽,夜瑶双手结印一转,指作剑诀抵到他的额头,以念力催动龙珠,缓缓将灵力灌输给他。

随着灵力灌入,阿泽的脸色迅速好转,身上的伤口也渐渐愈合。

夜瑶松了口气,炽焰大叔和阿泽是同宗,龙珠中的灵力至刚至阳,比自己的仙灵更适合阿泽。

……

天已渐亮,玉珠峰血气弥漫。

“隆隆——隆——”

忽然间,足下一阵颤动。

“雪崩了?”雪离诧异道。

夜瑶摇了摇头,“是山腰下传来的。”

她收起手,将阿泽推给雪离,自己腾空而起,俯瞰声音的来处。

山下乌压压一片活物,如潮水一般向上冲来。

113.死地后生(上)

夙夜谣仙路逢妖113死地后生黑色的“潮水”越来越近,终于看清了来者。

狸力、葱聋、蠪侄、山虺……她叫得出名的、叫不出名的无数灵兽组成了一支大军,昆仑虚“五城十二楼”的野生灵兽,或许全都到齐了。

豢养的灵兽经过驯化,与主人生死相依。野生的则不然,除了力量惊人外,它们中的小部分吸纳圣山灵气开了灵智,大部分还是蛮荒的旧状。

此时此刻,它们无一例外,全都疯了!

“潮水”只知向前,每经过一门殿室,便直接翻墙涌入,将来不及腾云逃走的弟子撕碎分食。

就算慌张腾云而起的弟子,也被低飞的灵鸟团团围住,在空中便啄成了一副骨架。

……

夜瑶惊呆了。

昆仑圣境,仙气充盈,各类灵兽几乎都很温顺,偶有脾气暴躁的也只会占着较远的山峰,绝对不会接近弟子们修行的玉珠峰。

灵兽集结,大肆杀人,过往可从未出现过。

然而,灵兽这般疯狂,她却似曾相识,可不就是当年小淘死前疯狂的样子。

是什么让它们发疯?

难道是圆月?!

六十年一次晴雪,过往几万年总该遇到几次月圆,却一都没有这样的记载……

这么多灵兽,全都发了疯,九门众人不够它们塞牙缝的!

她落到父亲身边,“神尊,山下的灵兽发疯了,正在往山顶赶来。怎么办?”

天吴神尊睁开双眼,目光落在儿子脸上。耗了近万年的灵力,仍然没能阻止火精对他内脏的侵袭。

他沉了口气,“都随老夫腾云,先到山顶去。”声音比方才苍老了许多。

说完,身下腾起一道踏实的清云。

阿泽已经好转许多,不需雪离扶着,自己走到神尊父子和夜瑶身边。

低头看了一眼清澜,他偏头望着夜瑶道:“火精,火阳之极。整个龙族,也只有烛龙,能够制服它。”

“战神烛焰?!”夜瑶轻呼道。

阿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是。十几万年前,神龙一族飞升九重天时,被困在西北天倾无日之处。战神烛焰克服万难,从东方日出之地找到一团‘火精’。当时他化作龙身,以口衔之,照亮了整个幽阴,引渡神龙一族顺利到达天界。”

夜瑶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方才帮他疗伤时,龙珠的灵力已经暴露。他知道自己有烛焰的龙珠,这是暗示她有办法制服“火精”。

“试一试吧。”她终于下定决定。

这么做,无异于承认自己的身份。

父亲若是知道她是半妖,会不会亲手一掌把她拍死。

……

眼看兽潮越来越近,天吴神尊站起身,御着清气向上飞升。

上神之力果然不同,纵使耗费许多灵力,他驾驭的清气依然十分平稳。

示意雪离扶起清澜神君,阿泽盘坐在夜瑶身边,迅速祭出一颗青色的内丹,磅礴的水汽随之跃动而出。

“瑶儿——”

天吴神尊神思大动。

不,不可能!就算女儿没死,能够变幻成他人的模样,也绝不可能化作神龙!不对,更不对了!神龙一族可以保有龙珠,做为天生的天族,他们并没有内丹!

顾不得跟父亲解释,夜瑶将内丹引到眼前,又从丹田中祭出赤红的龙珠。

看到龙珠,天吴神尊几乎站不住了。

又一个神龙一族?

明明是和夜瑶交好的两个神族子弟,雨族的毕蒙、雷族的雷霆昇,怎么忽然间都成了神龙一族?

难道自己老眼昏花、神智昏聩,产生幻觉了?!

赤红的龙珠闪着光芒,在夜瑶的引导下,磅礴的灵力源源不绝灌入青色的内丹,将其中残存的水族仙灵迅速驱除。

不一会儿,青色的内丹便被染成了红色。

夜瑶转向七哥,“洞庭君,请跟我交换内丹。”

清澜一愣,苍白的嘴唇动了动。

夜瑶凑上去一听。

及其微小一句,“你会有危险吗?瑶儿……”传入她的耳中。

七哥已经认出自己了。

她用力摇摇头,“不会的。这是……战神烛焰的龙珠。”

清澜这才放心,强撑起身子,忍受着腹脏中越来越强的灼痛,将内丹祭出。

青色的内丹上,缠绕着火阳之气,隐隐已见黑色。

“忍着点!”

夜瑶一声喊,迅速将自己的内丹推入他的丹田之中。

“啊——”

清澜痛苦地嘶吼,全身腾起阵阵烟气。

仿佛烧红的炭被丢进水中,带着烛焰灵力的内丹进入他的身体之后,迅速蒸腾着他体内的仙泽。

这是要把他蒸成龙干吗?!

天吴神尊心中焦急,却无能为力,只能相信这几个孩子。

他撑开屏障,挡住周围的风,尽量减缓水汽消失的速度。

片刻之后,水汽的蒸腾终于停止。

清澜的脸上满是汗水,苍白的脸上竟然有了一丝血色。

夜瑶沉了口气,剑诀一指,准备给他注入灵力。

“不要——”

阿泽伸手拦住她,“洞庭君五脏空虚,需要静养。丢失的灵力,也需要自行修炼。外力强行注入,已经被灼伤的五脏六腑难以承受。而且你……这颗内丹是强行转用的,水龙和神龙毕竟不同,分到上面的灵力还需要融合。”

感受一下,五脏六腑的灼痛减轻了不少。

稍稍催动内丹,一缕温暖的灵力缓释着疼痛。

这颗内丹中虽然是陌生的仙泽,但是和妹妹在一起百年,他当然能够认出她的内丹。

“多谢——”

清澜拱手向他,望向夜瑶久久未动。

这个人,就是他的妹妹!

十二年前,她为什么假死离开昆仑虚?

为什么现在又回来?

温溪的计划和她有什么关系?

……

心中满是疑问,但在父亲的面前,他一句都不会问。夜瑶既然要隐瞒,一定有难言之隐,能让她如此估计的,或许和父亲、和家族有关。身为兄长,能为她隐藏的,就要笄礼隐藏,能够庇护她的,就要尽力庇护。

“多谢——,毕蒙。”他认真地说道。

低头向下,兽潮已经到了最近的一处殿室。

雪地里,血肉模糊,是天心门的弟子……

温溪上师已经化作人形,正在兽潮中,抢救着自己的弟子。

114.死地后生(中)

夙夜谣仙路逢妖114死地后生

灵兽们长居雪域,在与风雪、严寒的对抗中,积淀了深厚的灵力,并不低于普通的昆仑弟子,而它们强大的力量和耐力,更是神族所不能及的。

对于昆仑弟子们来说,此时能够救命的,唯有长年修习的符咒、法阵、丹术、剑术、化形、道藏经义“六御道法”。

空旷的雪原上,奔腾的兽潮中,侥幸从山下逃生而来的九门弟子,一路且战且退,用尽毕生所学,边拼杀着边向峰顶奔走。

一大片火红的灵鸟低飞着,似一窝蜂般灵活地聚散,不断攻击着腾云而起的人。

九门弟子无法御风,只能依靠脚力奔逃。

此时,修为灵力都不如自己的体力!

然而,学到用时方恨少,需逃命时体力虚!

雪地里,他们接连倒下。每倒下一人,灵兽们便围攻上去,疯狂地将其撕扯成碎片,片刻便将整个人吞噬殆尽。

血肉飞溅的惨状,仿佛地府的十八层炼狱中的酷刑。

……

站在云端,俯视山下,天吴神尊犹豫不决。

他是神族的统领,有责任保护那些神族子弟,但“雷霆昇”和清澜都受了重伤,“毕蒙”“陆箕”也都年纪尚小,若不尽快送他们离开,或许就没机会了……

“神尊,您去吧!我们会护送洞庭君到峰顶的。”夜瑶站在一旁,忽然开口道。

天吴神尊回头望她,神色有一丝疑虑,“毕蒙,你——”

他欲言又止,心中有无数疑问。

眼前这个少年,让他觉得十分熟悉……

全然是因为故去的女儿,每年得缘见上一次。一瞬间,他忽然有些错觉,仿佛他是自己的孩子。

“父亲,我没事。”

清澜强撑着站起来,将夜瑶拉到自己身后。

天吴神尊的目光却没离开。灵兽疯狂原因不明,太白上师的死因成谜,温溪、逐越却不知为何背叛……眼前这个孩子,似乎可以给他一个答案。

“神尊——”

夜瑶低下头,拱手揖礼道:“如果侥幸逃生,晚辈一定会给您一个解释。若是不幸……,请神尊告诉我的父母,我因何而死,死时……心中无所畏惧。让他们不要岁岁年年惦念我,白白为我神伤,让我更加不孝!”

她说这话时,喉头有一丝哽咽。

这是她想安慰毕蒙父母的,更是想说给父亲、母亲听的。一方面希望他们当自己死了,另一方面实在不忍他们伤心难过。更不希望他们年复一年来昆仑虚,在思过崖上放灯来惦念她。

天吴神君一愣,“毕蒙”这话破有深意,似乎是代女儿说给他听的。

“好——”

他冲“毕蒙”点点头,拱手回礼道:“一切,拜托了!”

接着毫不犹豫的纵身跃下,御着清气飞落到神族子弟集中的位置。

他凝力双掌一推,气势排山倒海,瞬间震开数只袭来的灵兽,接着撑开一道气障,阻断了它们后续的攻击,将身边几个神族子弟护在其中。

泽氏水族的仙灵,带着氤氲的水汽,浸润熨帖,有独特的疗伤作用。被气障护住的九门弟子,身上细小的伤口很快便愈合。他们相扶着站起来,感激地看着忽然伸出援手的前辈。

“神尊!”

“神尊——”

……

许多弟子认出了他,瞬间哭成一片。

昨日入夜时,山顶传来太白上师应劫的消息。各门上师都传下话来,让他们待在房中哪里都不许去。

幸亏性情敏锐,他们才没有没和死在门中的同门一般睡去,侥幸在不知何故发疯的灵兽大军中逃生。更幸运的是一路逃到了半山腰,终于遇上了神尊大人。

他们嘶喊,他们拼杀,绝望之时,神尊并没有抛弃他们!

气障发出青色的水波光,在乌压压的兽潮中很是显眼。

受了伤的九门弟子,尚能移动的,立刻打起了精神。一边劈开袭击自己的灵兽,一边向气障艰难地移过去。每进入一人,气障并扩大一分,很快周围的弟子都聚集到了其中。

起初,灵兽们望见他们,不断地向气障发起攻击。尤其带角的灵兽,牟足了劲以犄角撞击着气障。

“轰隆隆——轰隆隆——”巨响如惊雷一般,虽不至于将神尊以万年修为凝成的气障撞碎,却让中间的弟子们瑟瑟发抖。

很快,风吹散了周围的仙灵,雪掩盖了他们遗留的气息,厚厚的气障也将气息藏在里面。

不少灵兽忽略他们,开始继续往前奔走。只是偶有几只不长眼的,还是会撞在上面。

带着这么多孩子,硬拼显然不是办法,腾云则更是没戏。唯有像这样,先隐藏一时,待这阵疯狂的灵兽们过去,再把孩子们带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神尊大人,求您救救我师尊!”一名天心门弟子哭喊道。

天吴神尊随着她所指望去,只见数丈之外,一大堆猛兽此起彼伏,一波接着一波向中间奔袭,似乎正在攻击着什么。

忽然间,一道气灵震开几只庞大的灵兽,透过缝隙望见温溪已经化回人形,正拼命驱散不断围上来的灵兽,护着身边失去意识的逐越。

她受了很重的伤,既无法腾云,也无法撑开气泽结界保护自己……灵兽虽一时不能将他怎样,但是此起彼伏的攻击早晚会拖垮她。

他们两个人死去,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温溪、逐越,一个是混入泽氏的青蛟,一个是包庇她的华氏……他们都和洛栩,甚至夜瑶有着莫大的关系。

天吴神尊犹豫片刻,便推着气障移了过去。

气障一动,仙灵散逸,立刻惊动了周围的灵兽。它们纷纷往上扑杀,却被气障弹开。

弟子们瑟瑟发抖,相拥着跟随神尊的步伐,向温溪上师那里移过去。

“温溪——”

离他们还有几尺远,天吴神尊忽然驻足。

温溪浑身是伤,蓝色的衣裙染成了紫色,看见他和他身边的九门弟子,满是血污的脸顿时僵了。

她忽然跪下,开口道:“求你救救他。”

“为什么对清澜下毒?这些灵兽为什么发疯?当年咯吱发疯……杀死夜瑶,是不是你一手策划的?!”天吴神尊问。

115.死地后生(下)

夙夜谣仙路逢妖115死地后生

夜瑶御使着父亲的清气,一路风驰电掣来到峰顶,却见和弟子们都在禅院中,却都一动不动,仿佛被使了定身术一般。

扶着七哥跃下层云,她径直来到雷兆面前,“师尊,您怎么了?”

雷兆眨眨眼,“我们被暗算了,中了……凡间的粪土。你速速降阵小雨,把大家身上的污秽洗去。”

“降雨?!”夜瑶瞪大了眼睛。

她哪里会降雨?!

从前也没听说过毕蒙会啊!

几位、师兄师姐,还有当年同窗们的目光集聚于身,一个个满怀期待。她很想使一个遁地术离开这里……

见她这般神色,雷兆顿时勃然大怒,涨红了脸道:“你这死小子,身为雨族,将来的雨师之选,到现在连降雨都没学会!你……真是羞煞为师!”

“要不,弟子去打点水来。”夜瑶试探着问。

雷兆憋了一口气,神色痛苦道:“诶,我的心口!紫宫、玉堂、膻中一线都在疼。”

一旁的廉厝幸灾乐祸道:“兴许是要应劫了呢。”

“没事,没事!人间俗语有云:气死师父,才有徒弟!我看这毕蒙,快要出师了。”蓝风说。

心英噗嗤一笑,对身边的长琴说:“听说你门下的雨族小仙都会布雨了吧?”

“一般般,尚不大均匀。”长琴似笑非笑道。

“我怕是昆仑虚开山几十万年来,第一个被弟子气死的!”雷兆翻着白眼道。

被们一顿狂轰乱炸,夜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这会儿说的高兴,若是知道山下的情况,知道自己门中弟子死伤的数目,怕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还有,水……到底还打不打?

雪离扶着阿泽走过来,蓝风一见她,连忙说:“陆箕,还是你作狂风把污秽吹走吧!”

“什么狂风,我不会。”雪离不假思索道。

这回轮到风族吃瘪了,各位的颜色都不好看,仿佛千年辛苦传道受业,最后教出来的都是一群草包。

禅院中一阵沉默,大家各有所思。

陆契面色凝重,扬声说道:“方才天上的大战方休,这会山下还雷霆大动。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你们竟有心情在这里说笑?!毕蒙再不济,也是直升地阶的弟子,将来还会是天界的雨师。永远是天辅门的荣耀,你们各自管好自己的弟子即可!”

阿泽走上前,扬手翻了几个水波符,心不在焉地念了几句咒。

禅院顶上立刻飘来一团乌云,一时间院中狂风四起,纷纷扬扬的雪花被吹散,一到闪电划过,几声惊雷骤起,雨滴便哗啦啦落了下来,雨越来越大,噼噼啪啪砸在大家身上,终于将逐越那一把污秽洗刷干净。

这一回大家再没什么话说了。

一个雨族不会布雨,一个风族不会刮风,偏偏一个雷族竟然又刮风又下雨。

真是乱了套了!

“靳羽师兄和敖辰师兄呢?”夜瑶忽然问。

们面面相觑,被逐越暗算之后,好像谁也没注意过他们。

“山下怎么了?”

问话的是天蓬门的心英,她一门的殿室建在半山腰,离山下最近。如果出什么事,最容易受到波及。

不等夜瑶回答,雪离快嘴道:“不知怎么的,山中的灵兽全部发疯了。它们结界在一起,从山地向山顶冲上来呢!各门弟子死伤无数,剩下的几个,神尊亲自去救他们了!”

听到灵兽发疯,不少人为之色变。

十二年前,小小一只幻雪兽发疯,就让雨族的镇山神兽和天英门弟子夜瑶一同丧命。今日山中的灵兽全部都发疯了,岂不是要将整座玉珠峰夷为平地?!

……

弟子们留在天芮门,将所有的入口封死,以应对最坏的情况,几位上师则下山营救弟子。夜瑶自告奋勇,御使着父亲的清气与他们通往。

飞到半山腰,见到青色的气障,她欢喜地飞落下去,却被里面的景象惊呆了。

父亲半跪在雪地上,肩上插着一把剑,气障里的昆仑弟子……全部都死了。

兽潮源源不绝地向上本来,数量远胜方才所见。而且仍有九门弟子在其中挣扎,几位上师分别落下,极力保护这些弟子。

夜瑶一头扎入气障,匆忙扶起父亲。

“神尊——”

她焦急地唤了一声,注意到他身上的软剑,是属于师尊逐越上师的。

天吴神尊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力地说:“你怎么又来了。”

他又看了一眼周围,神色焦虑道:“所有人必须立刻离开!灵兽的数量越来越大,它们全都失了灵智,一味的嗜血。整座玉珠峰上的生灵,一个都不会留下。快带他们走,我要造出一个封印,将玉珠峰封印起来。千年之内,不许任何人在进山!”

夜瑶惊呆了,没想到在心心中无所不能的父亲,也有这样无可奈何的时候。

这些发了疯的灵兽,无法被控制,杀也杀不完,将此山封印似乎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父亲怎么办?

这时,靳羽从天而降,落在结界中央。

“我有办法!不需要封印此地,也不需要牺牲任何人!”

天吴神尊抬眼看他,面上有些惊诧。

并非他瞧不起后辈,而是面对源源不绝地兽群,一人之力实在是太渺小了。这个优秀的天阶弟子,求仙之路太过顺遂,有时候怕是有些理想化了。

“你有什么办法?”他问。

“用琉璃净火,烧了他们,永绝后患——”靳羽扬声道。

一听到这四个字,夜瑶赶忙往后退。

她这辈子,第二怕的事情,就是露出“异羽”;第一怕的事情,是在家里人面前露出“异羽”。

与此同时,天吴神尊也瞪大了眼睛。

三百年了,昊天死后,妖族后继无人,怎么可能有人能使出琉璃净火?!

同样诧异的还有温溪,甚至逐越闭着的双眼也微微睁开。他们都见识过妖火的力量。谓之毁天灭地,毫不夸张。

如果真能利用妖火,摧毁兽潮并不困难。可是,听说凤凰一族并没无一人真正练成妖火。

靳羽为什么提出这样的建议?

毕蒙为何这般畏惧?!

116.圈套?!(上)

夙夜谣仙路逢妖116圈套?!弟子们都被要求留在天芮门,将所有的入口封死,准备应对最坏的情况,几位上师则准备下山营救被困的弟子。

“毕蒙”自告奋勇,御使着神尊的清气在前带路,些许挽回些雨族少主的颜面。

飞到半山腰,只见黑压压的兽潮中,有一个庞大的青色气凝,周围气泽萦绕宛若玄色缎带上的一粒明珠。

夜瑶欢喜地落下,却被里面的景象惊呆了。

父亲以长剑支撑着身体,半跪在雪地里,肩上鲜血淋漓,仍在调运仙灵苦苦支撑着这道气凝。一旁,几名昆仑弟子正在围攻“陆箕”,周围横七竖八躺了许多人,死的死伤的伤。

兽潮源源不绝四处奔袭,数量远胜估计。

仍有零星的九门弟子挣扎其中,已是各门精锐中的精锐。几位上师立刻分散落下,极力保护他们的安全。

夜瑶一头扎入气凝,落到父亲的身旁。

“神尊——”

她焦急地唤了一声,注意到他身上半月形的剑伤,是师尊逐越上师所用软剑造成的。

天吴神尊看了她一眼,“你怎么又来了?”

“随上师们来救人。”夜瑶回道。

天吴神尊放眼周围,忧心忡忡道:“灵兽的数量越来越多,全部都失了灵智,一味嗜血。只要玉珠峰上还有一个生灵,它们就会追逐袭击到底!你快通知所有人,立刻撤离这里!我要造一个大阵,将玉珠峰封印起来。”

夜瑶惊呆了,心中无所不能的父亲,竟也有这样无可奈何的时候。

这些发了疯的灵兽,短时间内无法被控制,杀也杀不完,封山似乎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要想把整座山封印起来,若非三清天尊出手,或是上神以身血祭,落下“洪天印”,绝无可能做到实现。

“噗——”

一口鲜血喷出,温溪终于倒在地上。

见她再无还手之力,昆仑弟子们立刻围到天吴神尊周围,各自盘坐下来,运力将仙灵渡给他。

很快,有崩塌之势的气凝再度闪耀起来。

“哈哈哈——”

温溪一阵狂笑,一边爬向倒在血泊中的逐越,一边说道:“想不到……百年教诲,不如一个神尊的身份。你们这些孩子,和为师当年一样,被高位者的权威蒙蔽了双眼,分不清是非曲直。不知道他们背地里,有多肮脏……”

触到逐越冰凉的指尖,她顿时失了气力,“逐越——逐越——”一次次低声唤着。

夜瑶走过去,祭出天霖剑指向她,“是非曲直,你也配说这四个字?初棠、明月、溏潞……还有多少昆仑弟子死在你的手上?!”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成功了!他们就不会白死……”

温溪仰头看她,眼神疯狂、迷离。

“何谓成功?为一己之私,剥夺别人性命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坠入地狱了。就算变成神龙又如何?!”

夜瑶凝视着温溪,忽然问:“是否有开启‘传音螺’?!”

温溪瞪大双眼,强撑着力气坐起来,“你说……‘众生平等’?”

昨夜,她终于以“飞霜剑”上残存的仙灵,打开了尘封十几载的传音螺。

那个传音螺是夜瑶死去那天,东海三公主明月遣驿鸟送来的,刚好由天心门的弟子轮值派送。几日后,她出山办事,恰好在无应谷外遇到明月和一个沧氏龙族男子,他们自称云游至此,特意前来探望夜瑶。

两个龙族,几乎与昆仑虚毫无牵连,又四下无人……她当然不能放过那样的好机会。

事后,因为担心传音螺中留下的讯息和他们来昆仑虚有关,她便潜入夜瑶房中,拿走了那个传音螺,一保存至今。

打开“六芒印”,里面却是夜瑶的声音,只有四个字——“众生平等”。

……

“六界众生,力量有悬殊,寿元有长短,眼界、见识更不能同日而语。记得‘众生平等’,爱惜自己,爱惜他人,长持慈悲,才是修道之人的精神。尊重每一个生命,不拿别人的生命奉献自己,才是做神仙的初心。”夜瑶痛心地说。

“你是……你是……”温溪眼中划过一丝惊恐。

当年,为了储备充足的妖灵,她选中了资质最好,又是天吴之女的天英门弟子夜瑶,借传授绝学之机,将“碧海潮生诀”传授给她。眼看着她的灵力不断增强,等待着她的仙灵化作妖灵,从一个仙子化成一只妖。

可惜,思过崖上咯吱忽然发疯,让那一天提早到来,偏偏不巧发生在逐越眼前。

在她的逼问下,逐越承认自己不忍弟子的性命,杀了行凶的灵兽,改了在场弟子们的记忆,放她去了妖界。

眼前这个“毕蒙”,有着神龙一族的,却是化妖了的……夜瑶?!

妖,可以成龙的吗?她用了什么法术?!

“怎么做到的?你是怎么做到的?!”温溪凄厉地喊着。

夜瑶半蹲下身子,凑到她的耳边说:“你是什么人,瞒得了别人,瞒不了自己。在昆仑虚千年,有谁怀疑过你吗?为什么?难道是灵力高强吗?不过因为你‘温柔善良’的表象。所以,何须换骨?好好做自己即可。”

温溪咬牙切齿,“活了几千年,被你一个小辈教训?”

“不止如此,我还会亲手给所有人报仇。”夜瑶笑着落下眼泪,“杀一救百,我愿为此堕入地狱。”

灵兽们的疯狂,始于“邪术”的开始,始于“开天镜”带来的月光。昆仑虚终年大雪,总有其原因,或许就在这里……只要杀了温溪,彻底终止“邪术”,它们或许就会渐渐平息。

她的这般心思,温溪了然于胸,勾起嘴角笑道:“你以为杀了我,这场兽变就会结束了吗?它们跟我毫无关系,只怕山中还有别的高人。”

“神尊,不要——”

“我们不走!”

……

身后传来昆仑弟子们的惊呼。

夜瑶一回头,父亲已经盘坐着运气,双手不停的变换,看得出来正在结“洪天印”。

她终于提起剑,直直的刺进温溪的心脉。

夙夜谣

夙夜谣

117.圈套?!(下)

夙夜谣仙路逢妖117圈套?!“陆箕”灵散的瞬间,化回温溪上师的模样。歪倒在逐越上师身边,袖中掉落了两朵幻容花,是识破雪离擒住她之后夺去的。

将近晌午,大家都需要尽快续上变幻。

进山之前,他们共有十八朵魔花,当下便用去三朵;第二日,在大殿外用去三朵;第三日,松林雪地里,她用了一朵阿泽的花……所以,现在阿泽身上还余有两朵,他和雪离两个在一处,暂时不会有被识破的麻烦。

夜瑶赶忙收起魔花,跟自己所余四朵放在一处。

“神尊,我们一起回峰顶,再从长计议!”她扬声道。

见她提着染血的天霖剑,昆仑弟子纷纷让开,一向温吞的“毕蒙”师兄,忽然如此杀伐果断,简直让人刮目相看。

天吴神尊睁开双眼,扫了一眼死去的温溪和逐越,而后望着夜瑶,郑重地说:“去峰顶也于事无补,只会把兽潮引过去。不如趁此地灵兽聚集,血气旺盛,提早设下封印。”

父亲说的句句在理,总不能将他打晕了扛上山,夜瑶一时没了话。

昆仑弟子们面面相觑,既不能任由神尊牺牲,更没有资格决断此事。

沉默中,一道白光闪过。

靳羽从天而降,落在结界中央。

“师兄,你来了!”夜瑶露出一丝惊喜。

靳羽师兄熟悉昆仑虚,一定有办法带大家安全离开。他是玉虚峰派来的人,或许能够开启三清天尊设下的镇山大阵也不一定。

“我有办法。不需要封印玉珠峰,不需要牺牲任何人!”靳羽急切地说。

天吴神尊抬眼看他,眼中透出一丝惊诧。

并非他瞧不起后辈,而是面对源源不绝地兽群,一人之力实在是太渺小了。这个优秀的天阶弟子,怕是求仙之路太过顺遂,是有些过于理想了。

“什么办法?”夜瑶赶忙问。

“使用琉璃净火,烧了他们,永绝后患!”靳羽扬声道。

乍听“琉璃净火”四字,夜瑶脸色大变。

修炼了几百年水系术法,她最怕火了……尤其是那差点要了她小命的妖火!

天吴神尊也露出异样的神色。

三百多年了,昊天被诛,后继无人,六界中早无妖火。如果真有人能施放妖火,摧毁兽潮显然不难。可是,几百年来,并未听说凤凰一族中有人真正练成此术。

靳羽望着夜瑶,眼中闪动着希冀,“危难当头,为难也要一试。”

夜瑶一颗心怦怦乱跳。

上一次,靳羽师兄和她联手,将电火与妖灵炼化成的妖火,的确威力无穷,甚至直接烧掉了虚无的梦境……有了上次的经验,用它烧掉兽潮不无可能。

转念一想,却觉得不对。

这里是昆仑虚,九门上师和神尊都在场,靳羽师兄怎么可能提出这样的建议?难道不怕让人把他和电族跟妖界联系起来吗?他和初棠、和妖族的关系……可都经不起细查!

“师兄你在说什么?什么妖火?!”她“诧异”道。

她没听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靳羽眉睫一闪,指着兽潮说:“琉璃净火威力无穷,可焚万物,何况是这些畜生!只要施放出它来,神尊和大家都会没事的。”

“琉璃净火是妖火,昆仑虚仙家之地哪里会有?”夜瑶凝视着他,慢慢退到父亲身边,“师兄——,你难道练成妖火了?”

“我……我怎么会妖术,你不是……”靳羽欲言又止。

心中更觉得不妥,夜瑶面色尴尬地说:“师兄是电族,擅长驭火。我一个雨族,下雨尚且不利索,怎么可能会放火?”

见她不接招,靳羽不再暗示,而是对天吴神尊说:“三位天尊被请到九重天,是因为凡间出现了妖火。而那妖火,正是我等外出历练时,毕蒙师弟在机缘巧合之下施放出的。不如请他再施展一次,救了大家再上天界向尊长们请罪。”

夜瑶一惊,这个“靳羽”果然是假的……

他竟然不记得妖火是两个人一起放的!

“你炼出了妖火?!”天吴神尊一脸惊诧看着她。

夜瑶顿时陷入两难,若是说会放火,便无法解释妖火的来源,还会把靳羽师兄拖下水;若说不会,父亲就要封印玉珠峰,不仅十分凶险,自身甚至难以保全。

思索片刻,她终下定决心道。

“哪能啊!碰巧遇上而已。但我觉得师兄的建议不错,这里离玉虚峰很近,不如去借玉虚琉璃灯中的‘冼业金火’来,焚了这片雪原,烧光这些发了疯的灵兽!”

上师们都被那把粪土限制了行动,当下“靳羽”、敖辰却不见了,伪装成他模样的人,甚至可能不是神族。

她忽然想起敖沐浅身边的虾兵、蟹将,他们是唯一被带进昆仑虚的妖类,作为家臣跟随主人来到山中,平时都是小虾小蟹干的模样,但只要一泡水就立刻活过来,尽职尽责完成主人安排的差事。从前,靠着那两只任劳任怨的小妖,她和敖沐浅没少偷懒躲避洒扫、搬抬、盘点等等各种琐事。

阿泽是神龙一族,拥有“神龙之目”,所以能够看到需要“镜花水月”才能看到的牵机术“牵引”,自然也能够看穿“幻容花”的伪装。

“靳羽”是假的,他早就知道了。

他为什么不说?!

天英门下弟子一共二十来个,除去新入门的几个,派去玉虚峰、思过崖请三清天尊和神尊的,在禅房外接引的都是他们。怎么那么巧,事发当时一门弟子都在天芮门,除非有人事先领他们过去的。

看样子逐越上师并不知情,他耽误的时间或许就是在药瓮上设封印。

先安排自己人上玉虚峰,让人假冒玉虚峰的靳羽、敖辰到天芮门,现在还在父亲面前逼自己承认会放妖火……非敖沐浅不能。

她想要知道妖火的来源吗?真正的靳羽师兄,此时说不准也在被他们试探……

阿泽不应允,敖沐浅一个人做不了此事,

说什么要留自己在身边,由他来保护自己,统统都是假的!

九重天上的神龙一族支系很少,这个年岁的少年,无外乎御极帝继位前后所生的龙子。

此前天族、神族多次会盟,她却未见过阿泽,可见他并不是受宠的皇子。

一个鲛人族天妃的孩子,需要立下怎样的大功,才能奠定自己在天帝心中的地位?有什么能比诛灭小魔君,杀死新妖王更好的办法呢?

118.万妖之王(一)

夙夜谣仙路逢妖118万妖之王阿泽为什么如此冒险,真相昭然若揭。

神龙一族的支系本就不多,自登上九重天之后,各路功臣纷纷隐退,只余下天帝一脉和镇守天界四方的青龙、蟠龙、虬龙、应龙四部。天启之战中,妖魔联兵渡过天河,合力攻打四大天门,为了守护天界,青龙、蟠龙、虬龙、应龙四部的青壮一代死伤殆尽,只有剩一些妇孺、孩子。

他既然是神龙一族,如今这个年岁,一定是天启大战前后出生的。随身带着鲛珠,能够承受水汽森森的泽氏仙灵,还与敖沐浅沾亲带故……母族一定是鲛人族。

身为鲛人族和神龙族的后人,亲长门皆捐躯赴难,他必须变得更强,必须建功立业,这就是他的困境和次次搏命的理由。

想要得到功勋、振兴家族,有什么能比诛灭小魔君、擒获新妖王更好的途径呢?!

望着眼前似模似样的“靳羽”,夜瑶忽觉有些可笑。

她那么信任阿泽,却根本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甚至连姓名都不知道。

他根本不叫阿泽……

与泫光一战,他仙灵尽失、经脉尽断,生死一瞬间,神龙之目看穿了她的身份——泽氏水族。

“泽——”

不过是对她的呼唤,跟他自己毫不相关。她却一厢情愿,以为是冥冥中的缘分。

堂堂神龙一族的神君,留在临仙镇打工还债,陪她们去幽冥兑换“功德”,无外乎因为发现她是一只半妖,想探知妖族和泽氏之间的“勾连”。

说什么要留她在身边,由他来保护她,统统都是假的……

他之所以来昆仑虚,根本不是为了帮助靳羽,更不是为了找到初棠的遗骨替敖沐浅赎罪,而是要找出妖王的继承人——能够施放“妖火”的凤凰族人!

梦境中,炼化出妖火,实属机缘巧合,若是没有“碧海潮生诀”攒下的庞大妖灵和靳羽登峰造极的驱火之术,她一个人根本做不到。

能被怀疑是妖王的继承人,也是他们太抬举了!

……

上师们接连进入,带着自己救下的弟子,围在神尊周围以自身仙灵协助他加固气凝。

“毕蒙——”

“靳羽”神色焦急,颇有深意地看着夜瑶,“若不试试,兽潮就要冲上峰顶了。那里还有许多昆仑弟子!”

确实,气凝外头已无生人,兽潮开始向山顶涌去。

“不必了——”

天吴神尊站起身,神情决绝地说:“施放妖火,实属无稽之谈!‘冼业金火’虽然强大,却难以控制,更是不可行。众上师听令——,立刻带弟子们撤离玉珠峰。本尊留下断后,半个时辰之后,启动‘洪天印’!三年之内,任何人不得踏入此地!”

心头一沉,夜瑶急忙道:“不如镇山大阵呢!”

天启之战后,原本的护山大阵“十方天地诛魔阵”被替换成了“无量法印”,只要将其启动,便能将昆仑全境与外界完全隔绝。

“‘无量法印’乃先天帝所设。遗命唯有妖魔进犯时,由三清天尊联手,方能启动!”雷兆捂着肩头伤口道。

封闭整个昆仑虚,仅因为兽潮疯狂来袭,显然还够不上格。更何况三清天尊远在九重天上,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上师们已然纷纷起身,神情各异。

“神尊三思!‘洪天印’一出,您自己就……”

“不如退守天芮门,等待救援!”

“抓几只灵兽研究一下,或许能找出它们发疯的原因。”

“是啊——,可能与时节有关,记得当年也是这个时候……大家坚守几日,或许兽潮自己就散了!”

……

“不要再说了!”天吴神尊一抬手,阻止了所有试图劝阻的人,“所有人听令,上师们负责防御灵鸟,弟子一同腾云,即刻离开!”

“诺!”上师和昆仑弟子纷纷行稽礼。

情急之下,夜瑶暗暗结印,忽然双手一抬,将一道“北斗诀”施加在靳羽身上。这是诛妖的法印,对仙凡二道毫无影响。

“嗞——”

一阵青烟腾起又飘散,道貌岸然的“靳羽”,瞬间化作一只通红的大龙虾。落地蹦跶了几下,迅速脱水变成了一个虾干。

“虾妖?!玉虚峰派来的弟子是妖物假扮的!”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明明是妖物,我们竟完全没有察觉!”

“这是‘虾兵’——沧氏的家仆!哪个沧氏弟子干的?!”

“逐越背叛神族,协助青蛟作乱,他门下的敖沐浅便是西海沧氏的人!”

“玉虚峰那边,不会有更大的陷阱吧?!”

“这可如何是好,去也去不得,留也留不得……”

上师们阵脚大乱,一时议论纷纷。

原本定下主意的天吴神尊也动摇了,如果玉虚峰派来的弟子是假的,廉厝的猜测便十分可能——还有更大的陷阱在等着他们!

气凝耗费巨大,兽潮却仍未停止。先头冲上山的灵兽,这会儿兴许已经攻到天芮门了。

“神尊,没时间了——,先回天芮门吧!那里还有许多神族子弟!”蓝风上师激动地说。

“是啊!弟子们已在周围布下结界。退守过去,我们再想办法给天界送信!”心英附和道。

此时,夜瑶一颗心怦怦乱跳。

“靳羽”的暴露,为她争取到一丝时间。

她有种莫名的感应,真正的靳羽就在玉珠峰,而且离此处不远……她必须找到他!

假“靳羽”有一点说的没错,四大天火、异界异火之中“妖火”最容易被控制,而且能够焚毁发疯的兽潮。

“神尊,请您与上师们先回天芮门。晚辈房中有个‘天音鉴’,可与族中亲长联络,这就去取来!”她编了个理由,想要离开此地。

天吴神尊思量片刻,点头道:“好——,你父亲应该已到九重天。若能联络上他,就能把这里的情况上达天听。”

“我随你去!”蓝风上师忽然站出来。

夜瑶一听,只觉头大。

毕蒙是雨族的独子,蓝风上师怎么可能让他独自去冒险。

“姑姑——”她将蓝风上师拉到一边,低声道:“上师们推举我直入地阶,弟子们多有不服。你不让我再立点功绩。就算进了玉虚峰,我也无法立足。”

蓝风诧异地看着他,忽觉家中的毛头小子,这回真是长大了!

119.万妖之王(二)

夙夜谣仙路逢妖119万妖之王

悬圃峰下的“千尺涧”,与思过崖下深不可测的“不归涧”不同,它其实只是一道风蚀的冰谷,从山顶到涧底并不算很深,但是冰谷深邃,积雪厚重,不御清气寸步难行。更因为寒风凛冽,且有凶猛的灵兽出没,离这里较远的玉珠峰和相邻的师堂弟子都鲜少来此。

破晓前,天地致暗,唯有玉珠峰方向攒着一团光亮。

站在涧底冰谷的入口,耳畔风声呼啸,三人宽大的衣袍皆被长风鼓起。

靳羽的白袍随风而动,望着十分熟悉的冰谷,疑惑着问道:“不是说太白上师被刺身亡了吗?为什么不上玉珠峰,而是带我们来此?”

一旁的敖辰却神情自若,轻描淡写道:“上师许是在这里遇害的。悬圃峰位置偏僻,鲜少有人来,有外人混进来行凶也未可知。”

他说的确有几分道理。可是昆仑虚幅员辽阔、地形复杂,一个人要想藏身,自有千百个去处。值得推究的是,为什么太白上师平白无故会跑来这里来?

“二位师兄,太白上师被刺身亡,仙身就安置在谷中,其他八门上师都在里面等你们。还有天吴神尊,应该已经到了。”引路的天英门弟子昌图,不慌不忙地回道。

他是和夜瑶、敖沐浅同时入门的玄阶弟子,靳羽曾听初棠提过,只说是个一心修道,颇为勤勉的老实人。所以,当他和另一门名弟子——同样属于天英门的陆其南,一起来玉虚峰报信的时候,负责值守的他只是稍加盘问,便用“天音鉴”传音,禀告了身在九重天的三位天尊。

这会儿,昌图似乎有些不对。具体在哪,靳羽却说不清道不明!

今夜很怪,整个昆仑虚似乎都有些不对劲。甚至奉命与他一起下山,协助调查太白上师遇害一事的敖辰也有些怪怪的!

这种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约是玉虚峰山脚下遇到的那阵奇怪的风……

一个时辰前,四人刚从玉虚峰腾云来带玉珠峰山脚,忽然一阵狂风吹走了敖辰的纶巾。陆其南便随他一起去追,足足耽搁了一盏茶的时间,回来的却只有敖辰一人。只带了句话,陆其南想起师尊另有嘱咐,所以先回玉珠峰了,而他们的目的地其实是悬圃峰下的山涧。

怎么这么巧?在需要分道扬镳的地方,偏偏遇上了那阵风……

陆其南当真回玉珠峰了吗?

……

“师兄——,靳羽师兄!”昌图的呼声打断了靳羽的思绪。

他仍有一丝疑虑,抬手道:“师弟请带路。”

“二位师兄随我来!”

昌图袍袖一扬,周身腾起精纯的清气,飞身跃入谷内。

如此深厚的仙灵,如此娴熟的身法,他的确是天英门资深弟子无疑。

靳羽甩开杂乱的思绪,振袖一挥,御起清气跟了上去。与此同时,敖辰也飞身跟进入他的气泽中。

腾云御气,同行之人本来是同来通往,但是身边的人是敖辰,这样就不对了。

何止不对,简直太不对了!

敖辰是西海龙族的大皇子,敖沐浅的亲哥哥。即便有这层关系,他依然是值得信赖的朋友。然而,他性格桀骜不驯,最为突出的便是极为要强,就算修炼时受伤,也绝对不会吭一声。是个打落牙齿活血吞,死鸭子嘴硬的主。

他现在这样,算是……占自己便宜吗?!

靳羽直升天阶那年,敖辰以天冲门榜首之位升的地阶,二十年前被道德天尊收入座下,破格提前升入天阶。三清天尊同在玉虚峰,各自座下的弟子自然明里暗里较着劲,他们二人便是相互竞争的朋友。

若是寻常,敖辰不跟他比谁飞的快便罢,怎么会乘他的清气?!身边这个一定不是敖辰,真的他怎么可能这么坦然的示弱?!

靳羽双臂一收,翩然落地。

他撤去风障,迎着寒风道:“敖辰,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什么?”

一旁的敖辰强作镇定,肩头却不住地发抖。

待在昆仑虚几百年,怎么可能觉得冷?!

除非,他身上仙灵不足……

风谷的寒风虽然厉害,玄阶弟子便能应付,更可况天阶弟子,完全可以一笑置之。

他得伤成什么样,仙灵才会这般空虚?

靳羽眉睫一动,厉声喝问道:“你是谁?!”

“敖辰”上下牙齿打着架,“我……我是敖辰啊!”

的确,他是敖辰,相貌、衣裳、身形……一丝不差,然而,他不是!

靳羽缓缓抬手,凌空祭出长剑。

“唰——”

长剑出鞘,周身电光缠绕。

“敖辰”不禁后退,“你,你要做什么?”

“难得如此清幽的环境,不如切磋一下。你不是一直说,自己的‘腾龙鞭’强过我的‘申极剑’吗?”靳羽一字一句道。

“开什么玩笑?太白上师遇刺之事重要,你我的切磋,什么时候不行。”

“敖辰”的怯色让靳羽确定了自己的怀疑,他扬起长剑,直披过去。

若是真的敖辰,会先运气抵御,然后找准机会,祭出兵器来。

可惜,眼前的“敖辰”一动未动,被长剑斩断,

电火缠绕,他瞬间化作一道飞灰,还带着一丝海中的腥臭味。

“敖辰”非但是假的,还是妖物假扮的!之所以完全看不出,应该使用了幻容花……

夜瑶他们出事了!

靳羽大惊,高喊一声,“昌图——”

却只听到自己的回音。

糟糕,中计了!

昌图同样有问题,他是特意把自己引到这里来的!

靳羽正要离开,忽闻“吼——”一声虎啸从空谷中传出。

他匆匆结印,念了一道“凝光诀”。

一道光生于谷中,照亮了眼前。

暗处,一只精瘦的黑虎,却生了一对翅膀。

穷奇!

早在玄阶时,师长们便常说,冰谷中有难缠的灵兽。却不知道竟是这样的凶兽!

黑暗中,那只穷奇的眼中闪着绿光,正一步一步向靳羽靠近。

身后突然听到“吼——”一声,同样浑厚的虎啸。

左右峡谷上方,也听到咯咯喳喳的兽类脚步声。

听声音,似乎不下十只。

120.万妖之王(三)

夙夜谣仙路逢妖120万妖之王

靳羽环顾四周,昌图已经逃走,他被穷奇兽群包围了。

捡了纶巾回来,敖辰就已经换成了假的。

这里……是一个陷阱!

为什么?

敖辰想要他的命吗?!

不可能!敖辰虽然极其好胜,但绝对不是一个卑鄙小人。就算是在不同的天尊座下修行,大家仍然份属同门,他总不会为了夺个头名,扭曲到要残害同门的性命。

话虽如此,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他的妹妹敖沐浅,当年何不就是以这样的理由害死了初棠?!

敖沐浅……留下她果然是个祸患!

敖辰、敖沐浅,或许,他们还有别的计划。会不会危及玉珠峰,甚至整个昆仑虚的安全?

“吼——”

“吼——”

“呜——呜——”

此起彼伏的虎啸、低咆,让靳羽无暇揣测玉珠峰上可能发生的情况,只能小心应对着眼前。

虽说日常修炼时,大家常常会演练以一敌众的情形,但此时面对的毕竟是兽群,它们不仅比常仙人灵活许多、力量也悬殊很大,日常在一起捕猎的默契也非各自修炼的昆仑弟子可比。

转了一圈,四下打量过,眼前这只穷奇身形最大,龇着森森的獠牙,周身黑毛全都竖了起来,应该是它们的首领。

忽然,左右两侧又各跃下一只,一左一右策应着它向前逼近。

“唰——”利爪挠在冰层上。

身后也多了一只……

眼见面前三只穷奇步步靠近,身后两只的脚步也在渐近。靳羽迅速侧身后退,贴到风谷左侧的冰壁上,手中紧握着申极剑,以防御的姿势面对着它们。

领头的那只从左边移到了正中间,左侧两只、右侧两只两翼夹击,将他的容身之处围得水泄不通。

头顶上,“哒哒——”利爪踏在冰面上的脚步声不绝于耳;稍一抬头,便能望见对面冰壁的高处,也有几只凶兽匍匐着,对他虎视眈眈。

对峙中,双方都清楚一点。

靳羽足以杀死最先攻击的任何一只,却不一定能抵挡下一只,下下一只。所以,穷奇们谁也不敢最先扑上去。

他的剑指向哪边,被指的凶兽便往后退一退;另外几边的却试探着向上进。待他转回过身时,它们便会撤回一半的距离,另外几边却交替着暗暗向前逼近。

靳羽心里明白,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要是慢慢被凶兽们围死了,待它们蜂拥而上时,片刻就能把他给撕碎。

“风行电,电从申,阴火阳极!”

靳羽单手结印,手势飞快地变换。

念罢“电火诀”,他举剑长啸,仙灵冲天,瞬时从空中引下几道闪电。

闪电坠下,化为四个明晃晃的火球。

“滋——滋滋——”悬浮在他的头顶、正前及左、右四方。

电火之光在冰层的反射下,闪亮的刺眼。兽群在它们的威慑下,终于往后退了些许,靠到了对面的冰壁。

风谷宽约一丈,凶兽和他之间便隔着一丈的距离。

穷奇并不似其他猛兽一般畏火,只是碍于电火球的威力,暂时的退缩。幸亏这些凶兽灵智未开,无法像人一样结阵,否则以它们的数目,靳羽几乎毫无希望。

擒贼先擒王,制服凶兽也从头领开始!

他下定决心,高呼一声,“石火——电光——去!”

申极剑刺向正面穷奇首领的瞬间,他操纵着四个火球,分别向其身边四只凶兽击去。

声东击西,一击即中!

当左右凶兽们都以为他的目标只是首领,纷纷想上前策应,自身防御不足的瞬间,便同时被火球给击中。

“轰隆——轰隆——”

火光炸裂,左右四只凶兽被弹开几丈远。

有的被炸得四分五裂,一片血肉模糊;有的身子焦糊,冒着黑岩;有的断了肢翼,倒在冰面上不住地抽搐。

“吼——”

“唔——”

低吼叫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与此同时,借着爆炸分散了注意,靳羽手中的剑直接刺入了穷奇首领的天灵之中。

剑锋上的电火瞬间缠上它的周身,很快将它的毛发、羽翼全都包裹起来。

“滋滋——滋——”

穷奇首领一身黑毛被烧得精光,翅膀被燃起的明火烧得焦糊。

“唔——唔——”

挣扎了几下,它便倒在了地上,全身抽搐着再也站不起来。

眼见首领倒下了,风谷左右两侧的穷奇们十分焦急,却畏惧着不敢上前。纷纷仰天长啸,声音凄厉杀气腾腾。

靳羽虽然得以喘息,心中却没了底。

方才一击,耗费不小,周围凶兽这么多,如何才能突围出去?

“轰隆隆——”

空中几声响雷,惊得凶兽一阵躁动,也吸引了他的注意。

循着雷声来处,回望玉珠峰方向,只见当空乌云飞旋,铺满苍穹的云层竟然被生生分出一个缺口,一道月光从中透出直照山腰。

昆仑虚常年飞雪,六十载方有一次晴日,此时竟然有一片天空露出了圆月。

如此异象,必有大灾!

很快,一条青龙腾空而起,没过多久又一条白龙飞上空中,追击而去。

两条龙竟然在空中缠斗起来。

悬圃峰仍在乌云之下,天上飘着纷纷细雪,中间却多出了一丝血气。

“唔——唔——”周围有些异动。

不详的预感从心中腾起,靳羽惊恐地回望。

身上覆着细雪,几乎气息全无的一只穷奇,忽得身子一僵,而后猛然一个翻滚,竟然再度站了起来!

它发着绿光的眼珠变成了血红,砸断的腿竟然毫无疼痛一般,支撑着庞大的身躯。

冰谷两侧,凶兽的步伐逐渐凌乱,各种杂乱的脚步声出现在周围。

此地不只有穷奇,还有别的凶兽!

靳羽紧握紧着剑,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如果初棠的尸骨掩埋在这里,他死在此处也是不错的。

若是不在这里,只怕自己也要尸骨无存了,任人找上千百年也寻不到。

他忽然想起了夜瑶,那个年纪不大却极重情义的小丫头。她会像找寻初棠一般,来找他的尸骨吗?

可笑……非亲非故,她怎么会来找自己?!

“噔——噔——”接连几只穷奇从两侧跳到了他的面前。

他再次结印,凝聚了七八个电火球。

这一次,凶兽们却没有一丝退缩。

全部双眼通红,龇牙咧嘴,毫无畏惧,毫无章法地向他袭来。

它们全部都疯了!

121.万妖之王(四)

夙夜谣仙路逢妖121万妖之王

时值正午,“千尺涧”冰谷内外满是各种兽类的尸首。

有凶兽穷奇、朱厌,有凶猛的飞禽蛊雕,还有貌似山猪的灵兽狸力,甚至有食草的獾疏、温吞的豲兽和极其胆小、素来避人的妴胡……有的被斩断脑袋,有的被烧得焦糊,有的被电击而死。

它们无一例外,全都发了疯!根本不畏惧电火和闪着寒光的申极剑,疯狂嗜血,只想把谷中那个生人给撕碎、吞食。

站在尸体堆上,靳羽杵着长剑,气息杂乱。

一夜厮杀,他已记不清自己斩杀了多少灵兽,这么大的罪责加起来,怕是要连受十几二十道天雷。

他的身上满是伤口,白色的衣袍也被自己和各类灵兽的血染成了五颜六色。

没有围攻他的兽类,行经冰谷便向玉珠峰方向去了。在他的位置往那边看,遥远的玉珠峰四周乌压压一片,占满了整个山麓,而且还有四面八方的兽潮持续汇聚过去。

周围还有一阵一阵低飞的灵鸟经过,一边找寻猎物一边向玉珠峰方向汇聚。

“什么鬼?!”他不禁骂了一句。

目之所见,西面又来了一波,乌压压一大片兽群,看样子好像是鼍围。

兽王在这召集聚会吗?!

昆仑虚什么时候养了这么多兽类?许多明明不是雪域的物种!难道无因谷或是其它“孔隅”出现了破损,外头妖魔二界的凶兽、妖兽都混进来了?!

此时此刻,他终于意识到师门弟子众多的好处了。

孤军奋战,实在太辛苦了!

相隔甚远,哪怕血气弥漫,鼍围群中也有一些发现了他的存在,改变了方向向冰谷奔袭而来。

走是走不了了……

昆仑虚大雪沉积,冰层太厚,想遁地都不行!

杀也杀不完……

幸好这里不是玉珠峰,那边似乎有更有吸引力的东西,偏偏的悬圃峰行经的兽类断断续续,相较于别处少多了,所以他才能支撑这么久。

要是电火能像“天火”“异火”一般,一烧一大片就好了。

或者,他若是能结一道水族的气凝也能掩盖住生气也成,可惜……学艺不精!

八大神族,各有擅长。泽氏、沧氏长于修炼仙灵,风雨雷电四族专精杀伐之术,华氏擅长铸造法器和使用符咒,太屋氏……擅长于繁衍族群。

偏偏不巧,他是个电族,火电倒是用的精纯,却只能一只一只解决来袭的凶兽,几次差点被它们打趴下。

“咚——咚咚——”一群鼍围已到近处。

它们身形庞大,族群甚众,踏得冰面不住地震动。

靳羽叹了口气,拔起插在兽身上血淋淋的长剑,再度做好防御的姿态。

“呼——”

忽然一道清气从天而降,落在他身边结出一道青色的气凝,将他纳在中央。

“敖沐浅——”

看清楚来人,靳羽大惊失色。

见他疲惫,来取命了么?!果然,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一夜拼杀,早已杀红了眼,他本能地举起剑。

“诶——”

对方话还没出口,挥过去的长剑停在她面前几寸的位置。

“夜瑶——”靳羽惊声道。

夜瑶喘了口气,心有余悸道:“师兄,你说能认出我,原来是瞎说的!”

“若是没认出来,这会儿你好看的脑袋就没了。”靳羽嘀咕一句,收起血淋淋的申极剑。

反观四周,这道气凝倒是不错,不愧为泽氏的准水君。虽然,现在已经是妖了。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玉珠峰上出了什么事?”他赶忙问。

“我……瞎猜的。不知怎么了,山中灵兽都发疯了,还有许多山外的凶兽、妖兽进来了,玉珠峰的弟子死伤惨重,看样子……十二天师堂,已经……没了。”

十二天师堂,常年收纳四海九州神族子弟入学,常有弟子三千名。五楼十二城,除了玉虚峰、玉珠峰之外,只有仙使和地仙仙长。

在疯狂的兽潮中,境遇可想而知。

靳羽眉头紧蹙,又问:“太白上师遇害的事你知道吗?”

夜瑶点点头,“上师被人刺死了。我觉得……门中弟子,嫌疑重大。”

“嗯,总会查清楚的。”靳羽认真地点头,继而问道:“你为什么化作敖沐浅的样子,她人呢?”

“走过了这一片,找个鸟少的方向,腾云上玉珠峰顶吧。”靳羽道。

不知为什么,夜瑶在身边,忽然有些安心。

“我……我……”

夜瑶欲言又止,一只手在袖子里不住地摸索,犹犹豫豫神情为难。

“什么东西?”

靳羽随手一拉,扯出她的手和手中不大的陶瓮。

“丹瓮?”

他目光一紧,忽觉心惊肉跳。

夜瑶沉了口气,打开陶盖,将陶瓮托到他面前。

青色的珠子滚了滚,碰在陶壁上,发出微微的声响。

靳羽沉默着,伸手触到它,一行眼泪无声落下。

夜瑶立刻避开,转而望向周围经过的妖兽。

良久,无声无息。

她稍稍偏回头,瞥见靳羽面无表情,凝视看着手心里的丹药。

完全看不出他的情绪,是愤怒,还是伤心,或是悲恸……似乎都有,又似乎都没有。

“师兄,这气凝我撑不了太久。”她低声道。

撑开气凝极为耗费仙灵,她身上仙灵全无,必须得用龙珠的灵力,御使外力比用自己的还费劲。的确快要支撑不住了,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个僻静的地方腾云御气。

靳羽将丹药收到怀中,用力按了按。

“谢谢你!”他低声一句。

而后缓缓抬起头,冷冽的目光对上夜瑶的双眼,“现在可以告诉我,是谁做的了?”

夜瑶心尖一抖,双手也有些颤抖。

“温溪上师是只青蛟,她想要用‘邪术’化为真正的龙族。逐越上师为了帮助她,将初棠和我另一个朋友分别炼成了‘半妖骨丹’和‘龙骨丹’。是她教我的术法有问题,让我的仙灵慢慢成了妖灵……她已经死了,我亲手杀了她!还有逐越上师,他也死了,被阿泽引下的天雷击中……”

“这么说,仇人只余下敖沐浅一人了?”靳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122.万妖之王(五)

夙夜谣仙路逢妖122万妖之王

“靳羽!你做什么?!喂,放下——”

“咚——咚——”

“咕噜——咕噜——”

被丢进碧水寒潭之前,敖辰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靳羽如此折辱。

说来也奇怪,逐越上师追随神尊离去时撒了一把凡间粪土,当场的神仙全都中了招,偏偏靳羽丝毫未受其影响,还趁周围无人注意,将他和妹妹沐浅从天芮门带了出来。

这个家伙一向自视甚高,因为先他二十载升入天阶,总以师兄自居。但他又年长其许多,自然愤懑不平,找到机会便要为自己正名。没想到靳羽平日里一副虚怀若谷的样子,暗地里早已怀恨在心,今日竟然借机把他丢进潭水中,还是当着他亲妹妹的面。

如此奇耻大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身上的污秽被刺骨的潭水洗净,敖辰挣扎了几下,终于可以动弹。

“哗啦——”一声,从水中浮出,他双臂一展飞身上岸,仙灵四溢瞬间将身上的湿衣蒸干。

敖沐浅紧随其后,随意抖了抖身子,水便自动从衣衫、发髻上分离,尽数滑落到脚下。

堂堂西海大皇子,却被像苞谷一样丢下水,始作俑者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敖辰冲上前便要发作,“靳羽”却忽然朝二人躬身行了个大礼。

这样……也太客气了吧?!

“靳……靳羽……”

敖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别人不仅帮了自己,而且还这般多礼。伸手不打笑脸人,礼多人不怪,他再发作就显得自己小气了。

“大皇子、六公主。属下冒犯了!”“靳羽”站姿笔直,毕恭毕敬地说。

敖沐浅点点头,“你这次做的很好,懂得随机应变,也没露出破绽来。”

“多谢六公主!”

“靳羽”再度躬身,行了个龙宫仆婢拜见主人的礼仪。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是谁?”

敖辰大惊失色,一直跟他在一起的靳羽是旁人假的,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敖沐浅绕到敖辰面前,似笑非笑道:“大哥,他是我的虾兵。叫什么名字,你应该没兴趣知道吧?”

“虾妖?!”敖辰瞪大双眼,连连摇头,“如此小妖怎么可能进入玉虚峰?又怎么可能幻化得如此逼真。瞒了我这么久,就连九门上师都没认出来?”

“怎么变化的,哥哥无需知道。这般幻化单看起来,是没有破绽的。虾兵虽然没有上过玉虚峰,但是以这般模样上山,应该也是可以畅行无阻的。”敖沐浅不无得意地说。

“纶巾——大风——”

敖辰恍然大悟,原来是那时候调包的!

他和靳羽从玉虚峰下来,忽然遇到一阵狂风,刮走了他的纶巾。他赶去追回失物时,天英门的陆其南先跟了上去,好不容易找回巾帕,却已经走出去很远。没一会儿,靳羽便找来了,说昌图去天墉峰知会天师堂的仙长了,让他们先上玉珠峰去见各门上师。

真的靳羽去哪了?

昌图、陆其南方才明明就在禅院。

该不会沐浅暗算了靳羽吧?他们虽然关系一般,但都是同门,寻常争个高低便罢,也用不着这般睚眦必究!

转念一想也不对,他们兄妹之间,疏远的紧。妹妹没事闲的,要主动帮他对付靳羽吗?

“靳羽在哪?!”他急着问。

敖沐浅笑了笑,指着西面晦暗不清的峰峦道:“悬圃峰下。”

“你让人幻化成我的样子,跟昌图一起将他带过去的?”敖辰皱着眉头问。

靳羽修为深厚,妹妹手下那几个虾兵蟹将,连给他提鞋都不配,不可能强行将他绑了去。

敖沐浅遥望远峰,点头道:“没错,确实借了哥哥的样貌。这会儿,他应该已经识破了……却再也回不来了。”

敖辰目光一凝,拿出兄长的威严,“我跟你说过——悬圃峰下‘千尺涧’,有穷奇兽群出没,每月望日会出谷狩猎。你把靳羽引过去,究竟意欲何为?他是玉虚峰天阶弟子,我们一同下山办差,若是他出了事,我也难辞其咎。你到底是想算计他,还是要坑害哥哥?”

“小妹不敢——”

敖沐浅低下头,一副乖巧的模样。“是表哥安排的。”

“什么?!”敖辰瞪大了眼睛。

四海沧氏本一家,跟西海水族沾亲带故,能让妹妹称一声表哥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而他这个妹妹自视甚高,能让她甘心听命的表哥,唯有一人!

“他来这里做什么?!天帝很不喜欢他们插手政务,更不喜欢他们和神族来往,尤其是昆仑虚这些将会位列仙班的神族子弟……”敖辰既疑虑又有些焦急。

敖沐浅虽然是他的亲生妹妹,却并非父王、母后嫡出。其母是出身南海鲛人族的裳月夫人,父王按照世代通婚的旧例娶回来的侧室。

裳月夫人在龙宫众多妃子中并不起眼,但却有一门贵亲!

五百多年前,她族中的堂姐——鲛人族的南絮公主,被到南海游玩的太子御极看中,带回了天宫,成了太清宫的一名侧妃。

她的家族虽然不大,在太子御极众多妃子中的分位不高,却顺利地诞育了一名皇子。太子御极继位成为天帝之后,她便成了天宫排的上号的天妃娘娘之一。

这门贵亲,不亲近是天大的损失。

若是太过亲近,怕是会招惹杀身之祸……

“我们发现了新妖王的踪迹。”敖沐浅扬声道。

“新妖王?在昆仑虚?!”敖辰差点惊掉下巴。

此事可非同小可,可以说是当前六界中顶要紧的事。数月之前,凡间出现了“妖火”,三清天尊被招到天庭议事,都是为了那个传说中的新任妖王。

“那跟靳羽有什么关系?太白上师又是怎么死的?”敖辰问。

敖沐浅眉梢一扬,“妖火出现的时候,有两个人在场,他们……都有嫌疑。不把他们逼到绝境,就无法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妖王!”

“谁?”

“靳羽、夜瑶。”

“夜瑶?天英门那个泽氏嫡女?!”

“哥哥竟然还没忘了她。”

“她不是死了吗?”

“不仅没死,她还活的很好。”

敖沐浅抬眼望向天边,青蛟、白龙都不见踪迹。大地微微震动,是兽群的躁动。

时辰差不多了……

她向“靳羽”摆摆手,“你去吧。”

“是主人!”

“她很聪明,你千万小心。”

“是!”

123.万妖之王(六)

夙夜谣仙路逢妖123万妖之王

天冲门有弟子八十余人,仅次于天辅门,在九门中排第二。

门下楼台、殿宇密集,环山修了一整圈。虽然离冠顶的天芮门不远,跟山下的天辅门之间却隔着辽阔的“无妄竹林”和九座并联的冰瀑。冰瀑之水来自峰顶的碧水寒潭,从山北坡夹着碎冰往下飞淌,到天辅门下便彻底结成冰川。所以,整座玉珠峰北面几乎都是冰层,再往下的各门殿室都避开北面,再没有向天冲门这样环山而建的殿室了。

时值正午,空中虽然细雪纷飞,云山雾罩却淡了许多。

遥遥望见玄竹白叶被踏倒,乌压压的兽潮即将抵达门下,昭示着天辅门已经沦陷,留在门中半数以上的天辅门弟子一个也没能逃出来。

在大师兄涂山澈的带领下,天冲门弟子严阵以待,他们当中长的在昆仑虚修炼了数百年,短的也有六十余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猛兽,除了山中常见的灵兽,竟然还有许多凶兽。

众所周知,当年凤凰一族堕妖,所豢养的灵兽也被革除了神籍,逐出天界成为凶兽。但是妖是凡物所化,大部分凶兽虽然跟随主人迁居妖界,却与妖兽格格不入,数万年也没能混为一家。少部分仍然留在神族地阶的,也逐渐丧失灵智,成为不可驯服的“野兽”。

见鬼!昆仑虚不可能有这么多凶兽,它们是怎么进来的?!

天芮门下来众多弟子,都是各门资深的师兄师姐,立刻给天冲门弟子们增了几分底气。

涂山澈将所有弟子分了三波。约占半数的风雨雷电四族弟子,全部隐蔽在外墙垛口,一个个握着乌黑的“轩辕弓”,随时准备应对涌上来的兽潮;其他弟子中占了六成的沧氏、泽氏弟子,则集中在一处,不停地以仙灵结气凝成“气灵箭”,再分送到垛口四族弟子的箭筒中;最后一部分太屋氏和华氏的弟子,均匀地分散在内墙各处,以符咒加固着山墙和大大小小的出入口。

“哒哒——嗒嗒——”

黑色的“潮水”出现在雪线边沿。

“放箭——”涂山澈一声令下。

墙垛上,数百只透明的气箭划破冰凉的空气和飞落的雪花,“嗖嗖——嗖——”如疾雨一般,向兽群铺天盖地而去。

“咚——咚咚——”

前排的巨兽,接连倒下,后头的灵兽、凶兽踏着它们继续涌来。

“放箭!”

……

许多四族子弟的箭筒已空,开始一面凝箭,一面射箭。

“放——”

涂山澈一面指挥,一面焦急地望向后方。

泽氏、沧氏的弟子盘坐在中央院中,已经满负荷地不停凝箭,却仍然赶不上放箭的速度。

转眼间,兽群又逼近了一些。

“太屋、华氏的弟子,去支援水族!”涂山澈高喊一声。

他是涂山族长家的继承人,为了升入地阶习天地大道,在昆仑虚死磕了五百多年。算是在场所有弟子的大师兄,一声令下自然无人不从。

太屋氏和华氏的弟子放弃所守山墙,全部集中到内院,以自己擅长的符咒之术加持过普通箭头,加快向城墙上的四族弟子的供给。

“嗖嗖——嗖——”

百余只箭一波接一波飞向兽群,加持了风雨雷电的术法,每落下一支便炸裂一片,乌压压的兽潮被阻断在无妄竹林的边沿。

……

当昆仑弟子全力以赴守卫玉珠峰的时候,留在天芮门的伤者却争执起来。

“洞庭君,你别乱动,还未调和的内丹会裂开的!阿泽,你也老实点,别碰到伤口!”

“陆箕”扒在门边,一面焦急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一面用余光关注着清澜和阿泽两人。

“兽潮到哪了?”清澜问。

“还在天冲门下,徘徊不前。应该暂时被阻挡了!”

她猛然一回头,清澜呼啦一下站起来,阿泽也神色大变。

“咯吱!”他惊声道。

果然……果然瑶儿没死,咯吱也没事,她们都没事!

当年的事情有假!

雪离一摸自己的脸,差点跳起来,“午时,午时到了!阿泽——,阿泽,快借我一朵魔花!”

头可断血可流,唯独不能让人知道她还活着,否则会害死夜瑶,害死逐越上师的!

转向阿泽的一瞬间,清澜彻底惊呆了,“白……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雪离已经冲到阿泽身边,上下其手一阵摸索,却什么都没找到。

阿泽手一摊,无奈道:“丢了。”

“丢了!怎么能丢呢?!要命的东西啊!”雪离不甘心地翻着他的衣袖,差点要哭出来。

阿泽站起身,摊开手,“真没有,别找了。”

“那怎么办?”雪离哭丧着脸。

阿泽望向傻了眼的清澜,摇身一变,再度化为雷霆昇的模样。

而后随手捻了一缕仙灵,往雪离额头上一弹。

“啊——”

雪离吃痛地惨叫,却被青烟从头到脚一刷,散去时又变成了陆箕的模样。

她看了看自己一身衣装,又掏出铜镜照了半天,“阿泽,你的变化之术怎么如此厉害?这……这还需要什么幻容花呀?!”

阿泽笑了笑,“这只是障眼法而已,远不如幻容花真切。”

“已经很真了,我完全分不出!”雪离感慨道。

清澜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们,忽然双眼一眯。

“公子……可否移步一叙?”

“雪离,你到门外再看看。”阿泽道。

雪离巴不得出去看看,叮嘱了一句“不要乱动——”便连蹦带跳地出了门。

她的背影刚消失于禅院门外,清澜便迅速理正衣冠,恭敬地伏拜下来。

“九殿下,小神有眼不识尊驾。得罪了!”

“洞庭君请起——”阿泽伸手将他扶起。

“殿下为什么化作昆仑弟子?今日的事……”清澜欲言又止。

他有满腹疑问,心中分寸却告诉他,不该多问。

“本王可以相信你吗?”阿泽垂下手,目视窗外。

清澜低头道:“那是自然,露华娘娘早有吩咐。”

“昆仑虚中有凤凰一族。”阿泽道。

“妖王一族?这……”

清澜的表情满是疑惑,“这也没什么”几乎脱口而出。

“觉得没什么是么?”阿泽勾起嘴角,对上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这个凤凰族人,能够施放‘琉璃净火’。”

清澜大惊失色,“妖火?妖王?!”

124.万妖之王(七)

“是谁?!”

清澜心里清楚,这件事情,九殿下不主动说,自己是不当问的。可是,隐隐的不安,让他不得不问。

事已至此,阿泽并未打算隐瞒。

“玉虚峰天阶弟子靳羽,或是……夜瑶。”他随意道。

“夜瑶?!”清澜愕然。

这绝不可能!妹妹是泽氏亲生的孩子,她不可能是妖,更不可能是什么妖王!

顾不得礼仪,他神色大变道:“是不是弄错了?!我妹妹是天生的神族——龙族后裔。怎么可能跟凤凰一族扯上关系?!”

阿泽负手回道:“妖火并非天成,自然也不是凤凰一族独有。但要擅长控火又妖灵强大方能练成,数万年来,只他一家有此能耐罢了。就连温溪上师都能找到办法由蛟化龙,令妹堂堂泽氏的准水君,炼出妖火自然不无可能。”

“可是……”清澜踌躇不已。

失而复得的妹妹,若跟妖族扯上关系,父亲可就难做了。

阿泽忽然笑了,“洞庭君,这样就动摇了?”

闻言一惊,清澜立刻打起精神,“不敢。可是我妹妹她……十二年前就死了。昆仑虚哪里还有夜瑶?”

阿泽走到窗边,望着纷飞地大雪道:“这就对了!昆仑虚早无夜瑶,有的只是雨族的少主毕蒙,就算猜测属实……神尊和你们一族也大可不必担心。”

夜瑶以毕蒙的身份出现在昆仑虚,就算她能施放妖火,罪责也落不到她自己和泽氏身上。

西江水君之女、泽氏的天妃露华娘娘至今无出,既然她与鲛人族的南絮娘娘和九殿下亲近,泽氏就算不支持,也断然不会去拆台。

至于雨族,那是二皇子墨焓的母族。他们后院起火,其他神族自然……喜闻乐见。

清澜了然这重意思,连忙拱手道:“小神需要做什么?请殿下示下。”

不知道妹妹为何假死离开昆仑虚,也不知道她经历了些什么,为什么又以雨族少主毕蒙的身份归来……只要他能参与其中,就能想办法保护她的安全。

阿泽却摇了摇头,“神君身上有伤,不宜操劳。这件事,我已着人去做。”

他顿了顿,又道:“放心,她不会有事。”

*******

“你确定要这样?”

靳羽顶着“敖辰”的模样,颇有些不自在。

“嗯——”

夜瑶腾起清气,缭绕的青色水雾一眼便能看出是水族所凝。

“敖沐浅或许还不知道,虾兵被我杀了,蟹将也死于你手。她跟敖辰不在天芮门,一定还有别的计划。现在除了阿泽,昆仑虚没有人能分出你我和他们兄妹的不同。既然他们那么想知道‘妖火’在哪,我们‘兄妹’就放给他们看看!”

靳羽没有回话。

“你不是想报仇?”她偏过头。

“夜瑶——”

靳羽一把按住她的肩膀,“我和初棠都是独生,没有兄弟姐妹,她当你是自己的妹妹,我也如此。杀敖沐浅报仇,是我一个人的事。若是要拉着你一起下水,我宁愿放弃这次机会。”

“放弃?”

夜瑶看着他,噗嗤一笑,“我们水族,不怕下水的!”

“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

夜瑶的神情忽然严肃,“其实,我也有自己的私心。兽潮暴动,始料未及,只要顺利解决它们,毕蒙、雷霆昇和陆箕的死,便可以借机敷衍过去。拿到了灵骨丹,我回来的目的也达到了。离开之前,想为父兄再做一点事情。”

“你为了泽氏?”靳羽有些疑惑。

夜瑶一边腾云向上,一边解释道:“先神尊、东海汤潮水君应劫之后,我父亲一直不愿接受推举继任神尊之位。一是担心破坏沧氏和泽氏之间的关系;二是担心树大招风,引起天帝的忌惮。果不其然,西海沧氏想要我和泽氏一族的命,天帝也明里暗里打压着泽氏水族。今日你我以敖辰、敖沐浅的身份去放火,一旦事成,相信他们即便不死,这辈子也出不了天牢了……也算是给初棠报仇了。二能把沧氏最强的一支推上台面,让天帝在打压泽氏的同时有所顾忌。”

没想到她表面云淡风轻,心里却藏了这么多事。

靳羽叹了口气,“想不到,你这么孝顺……”

夜瑶笑了笑,“养育之恩,昊天罔极。欲报之德,殒身不恤。”

“但你那位……朋友怎么办?”

知道他所指是阿泽,夜瑶笑着摇头道:“大家立场不同,既然各有所图,当然各凭本事。暂时不清楚他的底细,走一步算一步吧。”

说话间,忽然瞥见玉珠峰北坡的冰川上,开了一个偌大的黑洞,有大大小小的兽禽不断从中涌出,汇入从昆仑虚四面八方涌来的兽潮中。

“那是什么?!”她诧异地指向黑洞。

靳羽俯身一看,惊诧道:“好像是——孔隅。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在昆仑虚开孔隅?!去看看!”

更需要担心的是,如此修为深厚之人,会给昆仑虚带来怎样的灾难!

夜瑶立刻御气过去,远远便感受到强大的气场。显然有气障隔着,察觉不出对方是什么来路。但她知道在此处开孔隅的,一定不是三清天尊或者天帝。

还有什么人能做成此事?!

察觉对方灵力高强,靳羽连忙阻住她想要再靠近些的动作。

“没想到有这样的高手相助,看来西海沧氏野心不小……”他一边嘀咕着,一边盘算着来者的身份。

天尊、天帝……八大神族……妖殿……魔宗?

八大神族仅有神尊一人在,应该做不到。

须佴大长老回族中应付天族神官了,不可能这么快赶来。

“魔宗……难道是魔族?!”

“勾结魔族……他们疯了吗?”夜瑶眉头紧蹙。

阿泽身为神龙一族,对《六界无难书》倒背如流,此前还跟泫光拼得你死我活……他怎么可能勾结魔族?或者说,多大的利益能让他勾结魔族。

这个时候,将凶兽引入昆仑虚,对魔族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夜瑶——”

一个声音传入,让她心头一凉。

泫光……他来了……

125.妖火再现(上)

一道金芒划过,夜瑶被光刺的闭上双眼,再睁开时,身边赫然多出一个人。

周身仙灵为障,对方却通行无阻,看来泫光的魔灵恢复了,修为深厚、灵力高强远在她之上。

看清楚的确是他,夜瑶一下子跳起来,一拳捶在他的肩头,“你怎么来了?想死吗?!不经天帝陛下准许,任何魔族人出现在神族领地,不需要问罪便可以直接问诛!而且你在做什么?引凶兽入昆仑虚……不仅危及昆仑弟子的性命,还会害了妖族!”

“哎呦——”

泫光揉了揉痛处,“我说给你听,你信吗?”

“不信!”

夜瑶抱起双臂,眯起眼睛审视着他。

泫光虽然看起来没心没肺,但十分能沉得住气。不仅跟柳长老一起策划了盛京那么大一个局,还把妖族的暗中参与抖露到明面,最后溜得也够快,烂摊子全都丢给妖族去收拾。

堂堂魔族小魔君,不可小觑!

见她不说话,泫光手一摊,“所以啊,别问那么多。我冒险过来就是想问你,那个魔花……能借我几朵吗?好不容易搜来的几朵,都给几位护法用了。出昆仑虚还挺麻烦,我可不想再走那个破孔隅了!”

“嗯?!”

夜瑶相当诧异,“小魔君,整个魔界都是你的,区区魔花,还要跟我借?”

泫光脚尖搓着雾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前阵子一场大火,把‘七凶绝地’的幻容花树烧得只剩一株了。它们千年开一次花,而且常开不败,采尽最后一朵,才会打下一个千年的花苞。那棵树上所剩的,上一次都摘了送你了。”

“什么?你是败家子吗?!”夜瑶怀疑自己听错了。千年就剩那么一束幻容花,他竟然那么大方全摘了送人?!

“你不是说不喜欢九香莲,要拿去魔市换幻容花的嘛?”泫光有些委屈地说。

夜瑶眉梢一扬,“那天,你没走?”

泫光避开她审视的目光,吞吞吐吐道:“报恩嘛,总要看清楚恩人的样子。送礼物也得看你……你们喜不喜欢。”

这个……诚意,也太足了……

夜瑶自觉理亏,赶忙从袖中翻腾。

“喏——,还剩四朵,都还给你了!”

“那么大一束,就剩四朵了?千年内最后的四朵!姑奶奶,你是饿了,把它们都给吃了么?!”泫光瞠目结舌道。

“不要就算了。”夜瑶作势要收。

“要——,要!”泫光喊得凶,却只挑了一朵收入袖中。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莫非这魔花有破绽?”夜瑶更关心此事。

泫光直摇头,“我早就看见你了!在你化成沧氏小姐模样之前。”

“你跟踪我?!”夜瑶惊诧道。

“不然呢?”泫光脖子一扬,一副听君处置的模样。

靳羽的剑“嗖——”一声出鞘,一丝不差地贴在他的脖子上,厉声喝道:“魔族护法混入昆仑虚,还擅开孔隅引来这么多凶兽……欺负我昆仑虚无人吗?!”

“哎——,神君别动怒嘛!夜瑶是妖,你的相好也是妖,说到底咱们妖魔才是一家。”泫光指了指山下仍在涌入的兽群,长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想啊!本来打算放一些凶兽进来,潜伏在昆仑虚‘五楼十二城’的丛峰和边缘山脉。谁知道这里这么什么古怪,进来以后,大半的凶兽都发了疯,根本不听命令。我们只能放更多进来,才能达到约定的数目。”

“约定?你们跟谁约定的?!”夜瑶一把扯住他的衣襟。

泫光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一边摇头,一边“呜……呜……”个不停。

知道再问也没什么结果,夜瑶一下子松开他。

“你跟他不是势同水火吗?怎么勾结到一起的?他承诺了你什么好处,我要是加入……有没有得分呢?”她试探着问。

泫光往后退了退,“谁?你说什么?诶呦——,旱魃护法好像在叫我呢!我们的事做完了,这就准备离开了。你自己小心点!”

说完,又化作一道金光,落到黑洞附近。

底下满是魔族护法,追上去便是自寻死路。

夜瑶和靳羽立在云端,面面相觑。

泫光表现的也太奇怪了,更奇怪的是谁能支使小魔君来做这种事?

阿泽吗?

就为了试探他们谁能放出琉璃净火?!

那不可能!

靳羽表情有些凝重,“你改主意了吗?我担心……”

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告诉夜瑶,两人猜到一处去了。

夜瑶沉了口气,毫不迟疑地说:“虽然大长老对你我有恩,柳长老又是初棠的父亲,但你我毕竟是昆仑弟子,应当以保证昆仑虚的安全为先。”

“没错。”靳羽重重地点头。

*******

天冲门南面的垛墙上,血迹斑斑,横七竖八卧着各门弟子残缺不全的仙身和被斩杀的灵兽尸身。

“隆隆——隆——”

大地震动不止,玉珠峰上数个陡坡接连雪崩。雪川飞下,山呼海啸,将山腰数门殿宇完全淹没,却没能阻挡疯狂地兽潮。

幸存不足百名弟子,跟随神尊和各门上师一起退守到天芮门。

守在高墙内,他们一个个身上伤痕累累,心中天崩地陷。修炼数百年,虽然早已立志要为仙道而战,却从未想过朝夕相处的同门会死在发疯的灵兽口中。

天冲门到天芮门之间几乎没有阻隔,先头突破天冲门的灵兽与他们仅有一墙之隔。

神尊和六位上师在殿宇正中央,以自身修为结成了一道屏障。灵兽与混杂其中的凶兽,仿佛不知疲倦也不惧伤痛,一轮又一轮疯狂地撞击着那道屏障。

雪离趴在墙头,跟其他弟子们一起屏息凝神,紧张地观望着外头可怕的兽群。

忽然,一团清气由远及近,两人从中跃出,停在天芮门的正门外。

是敖沐浅和她的哥哥敖辰师兄!

一左一右,“敖辰”祭出火灵珠,催生一团红色的火焰,跃动在他们之间;“敖沐浅”凌空结印,一对羽翅瞬间震展。

刹那间,金光闪耀,众人无不回避。

弟子们纷纷惊呼,惊动了禅房中的阿泽和清澜。

126.妖火再现(下)

以往羽翅破出,都是因为她的恐惧。如今,妖族“化形术”早已修炼纯熟,夜瑶自信随时可以将它收起。但在双翅展开的瞬间,心中的恐惧还是让她有些窒息。

重压……慌乱……

人类溺水的感觉便是这样的吧?

须佴大长老也真是奇怪,把简单的“化形术”加在《随心经》的最后一卷,难不成是为了引导她修炼妖术?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先师所传的《随心经》精深玄妙,其中“穿山术”甚至可以突破鸿华帝的封印,他为什么不自己修练呢?

更奇怪的是,若说《随心经》佶屈聱牙、晦涩难懂,《火云经》则是不明所以、诡秘难测。

倒不是字面上难懂,而是……完全不符合作为一本功法卷册的常理。

它共有上下两卷:

上卷是极尽详细的“控火术”,是非常基本的法术,和电族的御火术有几分相似,像是给修炼初入门的孩子学的,完全不能与《随心经》相提并论。最后还附加了一个古怪的阵法,与通常的阵法不同,它既没有名字,也没有使用条件,甚至没有说明用途,就连是用来防御还是攻击的都弄不清楚。让人怀疑是不是编着玩的……

下卷——则干脆是几张白纸!

……

火灵珠悬在靳羽面前,他指尖熟练地绕动,驱动珠子飞快地旋转。

此时,只要以仙灵催动,就能祭出电火来。但他并没有动,而是出神地看着夜瑶……背后的那对翅膀。

小鸽子的白羽,怎么变成金色了?

“你……怎么?!”

随着他惊诧的眼神,夜瑶偏过头去,瞥见羽翅的瞬间也惊呆了。

在深井中,她修炼到化形术时,焦黑的羽毛刚好落光,只剩下一对光秃秃的大翅膀。孟戌安吞口水的同时,一个劲地安慰她说:就算不被火烧,鸟儿也都是会落毛的……羽毛掉光了,总有一天会长好的。

这才没多久,竟然真的长好了,而覆羽却从纯白变成了金色!

忽然的变化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啊——”一声惊呼之后,本能地想要将翅膀收起来。

不行——不行——

收起翅膀,如何释放足以炼火的妖灵?

夜瑶偏头望去,不远之外,天芮门的垛墙上,许多九门弟子正在观望。

他们已经看到“敖沐浅”化出了金翅。

箭在弦上,这个时候已经无法退缩了!

“哥哥——”

努力定下神,她向靳羽重重地点头。

靳羽回过神,深深沉了口气,立刻凝神聚力,以最高阶的电火术驱动火灵珠。

“哗——”

一团赤红的火跳跃而出,稳稳地悬在二人之间。

“妹妹,准备好了吗?”

“开始吧!”

二人各自伸出手,靳羽指尖弹出一把闪电般的小刀,“唰——唰——”一个回旋,割破了他们的掌心。

夜瑶一咬牙,双翅冲天而立。

“呼啦——”

羽翅一煽,庞大的妖灵瞬间冲出。

一时间,狂风骤起,空中电闪雷鸣。呼啸的狂风,盘旋着卷起地上的积雪,形成一道风雪之幕,将二人包裹在中间。垛墙上的弟子纷纷凝聚仙灵,结成气障,方能支撑自己在风中不倒。

另一边兽潮涌动,“隆——隆——”踏地之声震耳欲聋,“嘭——嘭——”撞击声更是不绝于耳。

殿宇外的屏障,裂纹密布如蛛网一般,只能支持须臾片刻了。

夜瑶与靳羽相互凝望,掌心溢出的血凝成大大小小殷红的血珠。仿佛受了某种指引一般,随着妖灵浮动,一起注入那团火焰之中。

“嚯——”

一声巨响,火焰陡升,顿时扩大了数倍。

“呼——呼——”

夜瑶不疾不徐地扇动翅膀,控制着注入火中的妖灵。

《火云经》上虽然只是基本的控火术,但通读了几遍,却让她了解到御火的原理。上一次,妖灵注入的太急太快,导致炼出的“琉璃净火”难以控制,才烧到了自己和靳羽。这次,应该慢一些,让妖灵和火、血液充分的熔炼,才能在炼成妖火之后,用她的妖灵去控制火势和方向。

血液、妖灵、火焰一点一点融合,赤红的火平添了一层青色的边,继而慢慢向内部浸染过去。

熔炼的噼啪声响,与火苗的律动十分契合。

靳羽暗暗吃惊,短短时间,夜瑶竟然学会了御火之术。她甚至控制的很好,完全不像是常年修炼水族术法的人。甚至她的控火术,像是专门控制妖火的。

火候到了!

夜瑶目光一紧,冲靳羽点点头。

火焰微微一滞,庞大的力量瞬时喷涌而出。

火舌直冲天际,而后铺展开来,是比上一次更加纯澈、透亮的紫色!

……

“那是什么火?”

“琉……琉璃净火!妖灵冲天,火焰明紫,跟书上说的一模一样!”

“妖火!”

“妖火出现在昆仑虚!”

“沧氏的敖沐浅,有凤凰的金翅,还能释放妖火!她是妖王的继承人!”

……

九门弟子呼喊着、议论着。

穹顶上,“咯——喳喳——”越来越响。

“轰——”一声,神尊和上师们合力结成的屏障彻底崩塌。

障碍消失,兽群再度上涌。

收到夜瑶的示意,靳羽立刻飞身离开。

“净火——焚天——”

她扇动双翅,腾上高空。双手结印,将紫色的火焰被推入兽群。

紫火势不可挡,顷刻间将所触及的灵兽点燃。

一个传一个,一片连一片。

相较于庞大的兽群,区区星点的紫火,转瞬烧成了一片紫色的火原。

最前方的灵兽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被火焰烧成了灰烬。

感知到了前方的危险,疯狂的兽群仿佛有一丝警醒。中间一段的灵兽,纷纷开始向后退。但后续跟来的灵兽们却仍未能反应过来,还在继续疯狂地往山顶涌动。

呼啸的风声、猛烈的撞击声、惨叫声不绝于耳,震颤着昆仑虚地长空与雪原。

*******

屏障崩塌,腾在半空的上师们纷纷坠地。

“噗——”

天吴神尊喷了一口血,捂着胸口,徐徐落在院中。

“父亲——”清澜上前扶住他。

天吴神尊一把甩开,“快,快带弟子们离开——”

几名弟子冲进来,不住地喊着“神尊!”“师尊!”“外头出现了……异象!”

127.玉虚太清阁(上)

夙夜谣仙路逢妖127玉虚太清阁

“师兄,你别看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盘坐在藤蔓之间,夜瑶尽力抑制着自身气息的外泄。一旦被栤蕶蔓探到仙灵或是妖气,玉虚洞这块藏身之地,他们可就待不了了。

靳羽背靠着石壁,一边收敛着自身仙灵,一边目不转睛凝视着她。

在玉珠峰顶纵火之后,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现场。碍于下次幻化的时辰未到,无法通过无因谷离开昆仑虚,又不能顶着西海沧氏兄妹的面貌四处晃荡,才选择来到几乎是空山的玉虚峰,这块人迹罕至的地方避上一时。

“多日不见,你的翅膀……真是让人震撼!控火术也很纯熟,如果不是缺一颗‘火灵珠’,或许可以试试自己施放‘琉璃净火’了。”靳羽慢条斯理地说。

他的话明明是称赞,夜瑶一听却有些失落。

能够独立施放妖火,对她一个过去几百年一心求道的小仙子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值得欣喜的事。而那对从来都在给她添麻烦,如今好不容易适应了的羽翅,一下子又变得不同了,倒让她非常地不自在!

“别听他瞎说!”

背靠着她的雪离忽然插话,“除了颜色变得……贵气了不少,那对翅膀哪有什么区别?!要不是靠它,我也认不出你们来!”

刚才的混乱中,她留心了靳羽离开的踪迹,这才顺利与他们会合在玉虚洞。只要能跟主人在一起,不论身处再危险的环境,她的心总是定的。

反身扯了扯夜瑶的衣袖,她急着说:“既然初棠的……遗骨找到了,给你们下套的人也反中了圈套,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

夜瑶没有回答,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靳羽有些歉疚,立刻回道:“只需等到明日午后,这次的变幻失效,再用幻容花变成我师兄柏琛和他身边仙使的模样,便可以用他的通关符出山了。”

“太好了!你们不知道,在这里短短几日,我没一天能安睡的。从前多喜欢的地方,现在多待一刻都如坐针毡……”雪离絮絮叨叨念个不停。

夜瑶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洞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出神。

良久,她忽然开口道:“师兄,有办法进玉虚太清阁吗?”

“玉虚太清阁?你去那干嘛?”靳羽诧异道。

“《六界异闻考》这本书,你听说过吗?”夜瑶问。

靳羽思索片刻,摇头道:“些许有些印象。或许见过记载,但一定没读过。”

夜瑶点点头,“我从前也没见过。太白上师死之前,正在研读那本书卷,上头记载有魔祖臧羿所创的邪术,看起来很有年头,想来是极不易得的珍本。据天芮门大师兄说,那本书卷并非太白上师自己的,也不是门中藏书。如果连你也没读过,我想它或许……”

靳羽眉睫一动,“你怀疑它是玉虚太清阁中收藏的古籍?”

“嗯!”夜瑶重重地点头,“御极帝继位后,花了百年时间对六界之中所有经义、史传、术法等书卷进行过一次编修,对记载有邪术、歪史的,全都收缴、焚毁了,在六界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当时道德天尊建言,将一些记载着逆天之术的书卷誊抄保存了两份,分别存放在天界泓源馆和神界的玉虚太清阁。”

靳羽点头道:“没错,玉虚太清阁内有一间‘七星密室’,的确存了一些特殊的书卷,哪怕天界弟子也不被允许入内,更不可能翻看、借阅。”

弟子不能借,上师却不在此列。

夜瑶思索着道:“我进过玉虚太清阁读书,知道里面的规矩。每一本馆藏的书卷,只要读过的人,哪怕只是翻一翻,卷宗上都会有记载。不用你带我进密室看书,只要看一看卷宗上的记载,知道都有哪些人读过那本书,或许就能知道杀死太白上师的凶手是谁!”

“他不是被温溪上师所杀吗?”靳羽和雪离异口同声道。

“不——”

夜瑶直摇头,唏嘘着道:“温溪上师已经决定使用‘逆骨术’,没理由杀死太白上师来引人注意。我相信太白上师的死与那本书有关,却跟他这位入室弟子没有多大关系。那天深夜,我才离开天芮门,门中弟子说整日都没有访客。那么,一定是九门弟子做的。如果我能知道有没有昆仑弟子看过那本书?就能知道是谁杀害了他!”

“你就要离开昆仑虚,此生不会再回这里了,为什么还要冒险去查太白上师之死?”靳羽神情有些激动。

眼下逃命要紧,小鸽子却要出幺蛾子!

夜瑶倚着雪离,一字一句缓缓说道:“太白上师待我不薄……从前,他不仅经常开解我,还带我一起喝酒,是最和善的一位师父。他死了,我当然得知道真相。”

“是啊——”雪离应声道:“太白上师对我也不错。他总说我长得可爱,跟‘青藤’一模一样。”

“‘青藤’?!”靳羽瞪大双眼。

他见过雪离的真身,说像老虎还过得去,像藤蔓可就过分了。

夜瑶赶忙解释道:“‘青藤’是我姑姑的灵兽,我姑姑从前是太白上师门下的弟子。‘青藤’跟雪离一样,都是幻雪兽。泽氏水族与幻雪兽族有缘,伴生了十几万年。幻雪兽族群并不大,她们之间应是有十足的亲缘关系。”

“原来是这样。”

靳羽点着头,托着下巴沉思了半天。

忽然眼珠一转道:“玉虚太清阁平日是里由柏琛和知心、知初三位师兄负责打理的。他们都随天尊上九重天了,今日玉珠峰动静闹得这么大,定然是要一起回来的,而且一定会去帮忙善后。所以,等到明日午时,我们就化成他们三人的模样进入玉虚太清阁。然后务必赶在第二天午时之前出谷!”

“好——”

夜瑶激动地站起来,望着对面一片紫色的火海道:“只要看一眼,我立刻就走,再也不会回昆仑虚来。”

“再也不会回来?这话十几年前就说过……这不就回来了。当时还说不去天界,不回扶桑宫……会不会下一步就要回家,要去天界?”雪离嘀咕道。

128.玉虚太清阁(中)

玉珠峰上耀眼的紫色火焰,犹如清透的葡萄酒一般,从覆雪的峰端奔流而下,势不可挡地燃烧了一日一夜,直到疯狂的兽潮平息、散去,天芮门之外的九门殿宇全部烧成灰烬,才终于慢慢熄灭。

果如靳羽所料,兽群狂奔、妖火焚山惊天动地,玉虚峰留守的弟子和仙使们都赶去玉珠峰善后。一向守卫森严的神族第一藏书楼——“玉虚太清阁”,此时竟然空无一人。

藏书楼厚重的大门紧闭,一团红光投在门前,是天尊所设守门的“灵御”。

靳羽坦然上前,红光从头到脚将他扫了一遍,大门随即敞开。

待他进入之后,又紧闭起来。

夜瑶、雪离学着他的样子,以“知心”“知初”两位师兄的面貌瞒过“灵御”,紧随其后混了进去。

幻容花的变化,竟然连天尊的仙灵都能骗过!造化神奇,它不含任何灵力,却能够超越一切变化,果然是逆天的魔花。

走在狭长的甬道中间,光亮隔着镂花的扇窗透入,晦暗的影子投在另一面扇窗上。

三个人站作一列,蹑手蹑脚向前走着,直奔藏书楼存放卷宗的库房而去。

“师兄——”

夜瑶人在最后,捏着嗓子喊了一声。

靳羽吓了一跳,“怎么了?”

夜瑶指了指两侧阅卷室,“既然此地没人,不如你带雪离去查看卷宗。我去藏经室看一看书卷的总目,万一那本书并非玉虚太清阁的库存。我们只去一个地方,岂不是扑空了?又要多耽搁一些时间。”

她说的十分有道理,库房的卷宗只记录藏书被借阅、翻看的情况,而非书卷目录。《六界异闻考》到底是不是馆藏书卷,必须有一个人去查证。而馆藏书卷的总目,就存放在每间藏经室门口的书架上。

“好——,让她跟你一起。”靳羽指了指雪离。

夜瑶蹙眉摇头,“这里终归是你比较熟。她要是闯出什么祸,还需要你来收拾。”

“在这里……能闯什么祸?再说,你是她的主人,看着她,让她别闯祸不就行了!”

“我要是能看住,就好了……”

“自己的灵兽看不住,要我帮忙看吗?”

“……”

“停——”雪离左右开弓,指着两人的鼻尖,怒气冲冲地说:“你们都不想要我?!给点面子好吗?我人还在这儿呢!”

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三两步走到靳羽身边,“我就跟着你了。她说的没错,万一……一会儿我打翻灯烛烧了书卷、泼了水、推倒了书架……还是由你收拾比较妥当。”

“嗯?”

靳羽捉到一丝不妙。

这话说的……好像她都干过似的。

“嗯——”

雪离忽闪着大眼睛,皱着鼻子暗暗点头。

“嗯嗯嗯——”夜瑶也跟着使劲点头。

还真是!

他有些哭笑不得,只能不情愿地“嗯!”了一声,向她们妥协了。

……

分开之后,夜瑶先到了收藏符咒、术法类书卷的藏经室——“山”字号。蹲在门口仔细翻了一遍书卷总目,阁中最大的一间藏经室,藏书之全让人叹为观止,却并没有那本《六界异闻考》。

如果书卷不在这里,唯一的希望便是靳羽说的“七星密室”。

那个地方她印象深刻,十三年前得了榜首,被准许进来读书时,她也是不能进入的。听说,唯有三清天尊、九门上师和负责洒扫的天阶弟子才能入内,心中一直十分歆羡。

越走越深,越走越黑,越走越窄……

前面就是“七星密室”——一面偌大的青石墙壁。石壁上雕刻着一条神龙,嵌作双目的是两颗巴掌大的绿宝石,在昏暗中闪着幽幽的绿光。

当年,师尊逐越带她来到阁中,让她随意去看书,自己便进了这间密室。

学着师尊的样子,她将手放在神龙的左眼上。宝石绿光一闪,石壁立刻变得柔软、透明,犹如一道水幕。

感谢知初师兄!面子太大了!

她立刻毫不犹豫地穿入。

在她进入的刹那,“水幕”再次变为冰冷的石壁。

“唰——”

黑洞洞的密室中,所有的灯烛即刻点燃,照得藏书室亮如白昼。

整个藏书室呈半圆,除了和外头一模一样的石壁外,对面圆弧中央有一道空门,依稀可见它通向一个悠长、黑暗的甬道。

鲜有人知,所谓“七星密室”共有“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和“摇光”七间,分别对应天、神、人、妖、魔、冥六界藏书和来源不明的书卷。

这里是“天枢”室,再往下是“天璇”室……藏有魔族禁术的“玉衡”室在七星密室的最中央。

夜瑶沉了口气,打了个响指,在面前凝起一道白光,毫不犹豫地进入甬道。

并不算大的一间正圆的藏书室,正中央地面上写着“玉衡”二字,周边墙壁上画着魔域舆图。

就是这里了!

夜瑶来到第一个书架前,很快找到这间密室藏书的总目。

“哗啦——哗啦——”

一阵翻找,她忽然双瞳放大,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就是它——《六界异闻考》!

仔细一看,蝇头小字却写着《六界异闻考·上卷》。

有上卷,至少还有一本下卷……

这本书竟然不止一卷?!

再仔细一翻,并无《六界异闻考·下卷》在列。

《六界异闻考·上卷》并不在架上,对过卷宗记录,如果是太白上师,那么天芮门禅房中的那一卷,就是这里的藏书。

其他卷册去哪了?夜瑶百思不得其解。

数百年前,天界编修书卷,动用了三千余人,精细之致,从前无有,不可能出现写错书名这种低级的问题。

唯一的可能是……

《六界异闻考·下卷》并未被归入魔族禁术。

师长们还真是严谨!上下册的书还要按照渊源来分!她并不知道下卷的内容,这就意味着,分在哪一类完全没头绪,得一间一间去找。

七间房,七本厚重的总目,简单找一遍,天都黑了。

靳羽、雪离找不到她,岂不是要抓狂。

《六界异闻考》一套书,竟然被分在不同族类里。好奇驱使着她想要找到其他卷册,看一看里面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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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玉虚太清阁(下)

七间藏书室,最小的便是天玑室与玉衡室,最大的一间是天璇室,足有千余个书架,光书卷总目便有七本。看来魔族、人族流传下来的禁书并不多,倒是神族尤其爱钻研这些“歪门邪道”。

一间一间找过去,一本有一本总目看的眼花缭乱,夜瑶觉得自己已被浩如烟海的卷册吞没。

好不容易爬上岸来,早不知是什么时辰。

“找到了!原来分在神族,收藏在‘天璇室’!”

从书架上抽出一道陈旧的书卷,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对照总目一个字一个字地确认,正是《六界异闻考·下卷》无差!

匆匆翻开第一页,竟然是“鲛珠”的品级划分?!再往后翻,辟谷厌食治愈术、天火煮海阵、随身灵兽召唤术……各种匪夷所思的术法、阵法,简直包罗万象,而且十分切题,都是六界中的“异闻”。

下卷分在神族禁书里,大概因为其中大多内容都跟神族相关。卷册时间久远难考,不仅有现今的八大神族,甚至包括一些早已消失的小族群的记载。

这套书卷的编者也是神奇,上天入地搜罗了这么多的“异术”,怪异荒诞看起来大多都像是胡扯的。

仔细看了半卷书,她甚至怀疑温溪上师是不是早就疯了,竟然相信如此怪诞的猎奇术法!还为此疯狂地杀人,甚至残害自己的弟子!

猛然合上书卷,迅速将它摆回架上。

夜瑶一边飞快收拾着被自己翻乱的书架,一边嘀咕道:“千万不能让靳羽知道。要是知道是这种书害死了初棠,他还不得把‘七星密室’给烧了!”

*******

从午后一直找到深夜,靳羽终于从贯通三层、环绕整座库房,密密麻麻摆满卷宗的书架上找出一卷。

翻开卷宗找了半天,《六界异闻考·上卷》名下,仅有一页记录,最新的一条记录的是:一个月前,太白上师借出此书。

没错,夜瑶看到的就是它了!

继续往上看,百余年前,读过它的人还真不少,足有……七个!但似乎都是编修六界全书的仙长。

再往前,就是千年前了……

那时这本书卷还未被禁,应该是按类目放在普通的藏经室中的。

温溪!

果然有她!

再往前,已是万年开外了。

只有零星几人翻过几次,应该是负责洒扫、整理卷宗的弟子。没有熟悉的,也没什么可疑,兴许早已应劫。

“可恶!”

靳羽猛地合上卷宗,“怎么只是上卷?难道还有中卷、下卷?!”

他沉了口气,起身再去找其他卷的记录。

“嗯?”

雪离微微一惊,从瞌睡中醒来。

见靳羽似乎有收获,立刻跳起来,开心地跑了过去。

这一跳一跑不要紧,走路带风扬起的纱幕,一触到烛台上的明火,“呼——”一下便着了。

“靳羽,你找到什么了,给我看看!”雪离连蹦带跳来到靳羽面前,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可爱”的紧。

靳羽看着她,目光发直仿佛见鬼一般。

“你……你……”

“怎么了?我不是按你吩咐,乖乖在一边呆到现在吗?”雪离嘟着嘴道。

靳羽将卷宗一丢,大吼道:“你把帘幕点着了!”

“嗯……嗯?!”

雪离回头一看,大吃一惊,再偏回头,靳羽已经不见了。

“怎么这么没义气?说好了的,出了问题你收拾嘛,怎么跑这么快?!”

翻了个白眼,她双手结印,手腕一个翻转,喃喃念起了“清霖咒”。

清霖……清霖……润物无声,是水族最常用的灭火术。

转瞬间,火已经烧到上层,噼噼啪啪将帘幕吞噬干净,又向书架蔓延过去,一时间库房内浓烟弥漫。

常理来说,这么点大的小火苗,“清霖咒”早就将其熄灭了,怎么还越烧越旺了?!

雪离慌了神,一边喊着“夜瑶——靳羽——”,一边四下找趁手的东西,想要将火拍灭。

忽然,一个力道将她拉到一边。

“躲开!”

是靳羽的声音,他没落跑,又回来了。

雪离还没回过神,一面硕大的镜子忽然出现在她身前。

以镜面对准火团,靳羽反身结了一道“般岚印”,落在雪离身上。

“躲远点,它是看守藏书阁的神火!你刚才做什么梦了?身上的兽灵外泄啦!”他急着道。

雪离大惊,立刻盘坐下来,以“般岚印”凝成的结界为掩护,迅速将自身仙灵收纳起来。

太可怕了!

这座藏书阁……竟然是活的!

等她稍稍喘过气,那边靳羽演练了一阵让人眼花缭乱的术法,终于将火焰引入镜中,再以仙灵封印起来。

“师兄,高!实在是高!”她不禁竖起拇指。

“还说!差点被你害死!”

虽然制服火焰,靳羽仍然心有余悸。

他竟然忘了,玉虚太清阁里随处可见的灯台、烛火,都是从道德天尊炼丹炉里分出的“三昧真火”,能够分辨出妖灵、魔灵和兽灵,算是阁中半个守卫。

若非上次被“琉璃净火”烧怕了,特意去研究了一下“辟火术”,今天可就惨了!

幸亏这还只是“三昧真火”,并非“玉虚琉璃灯”中的“洗业金火”,尚且能拿摆在外头让大家正衣冠用的“乾坤宝鉴”暂时收纳一下。

他反身捡起卷宗,拍了拍上面的烟尘,“还好没被烧坏!”

找《六界异闻考》其他卷册的记录要紧,转身又忙碌起来。

“师兄,这里怎么办?”雪离诚惶诚恐地跟在他身后。

满室黑烟,纱幕残破,漆柱也被熏黑了……

“你惹得麻烦,当然由你的主人来收拾。”靳羽没好气地说。

“师兄——”

雪离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别那么小气嘛!你待我家主人如亲妹妹一般真心,我都是知道的。最多……我以后称你为公子!就当主人的哥哥们一般尊敬!”

靳羽顿时失笑,“你……怎么跟你主人一样难缠?你们……”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笑容一僵。

一阵毫不掩饰的脚步声自外传来,绝对不是夜瑶。

“叫一声男主人,我替你收拾如何?”

一道修长的暗影投入,黑暗的甬道中走来一个人。

“阿泽——”

雪离呼吸一滞,顿时闭了嘴。

130.一场小交易(上)

阿泽并非南海鲛人,而是九重天上的神龙;他是敖沐浅的表哥,心怀抱负的天族,一面说要帮忙找初棠的尸骨,一面却要逼夜瑶和靳羽施放妖火……他再不是百草堂和气又勤快的小伙计,再不是万丈魔渊上斩杀魔兵的侠客,甚至再也不是她们的朋友了。

他根本不是阿泽!

“师兄……”夜瑶向对面投去求助的眼神。

靳羽暗暗摇头,示意她莫要出声,反身迅速将卷宗塞到身边的竹架上。

“夜瑶呢?”

阿泽走到烧焦的纱幕下,“把这里弄成这样,你们难道想把罪责推给无辜的昆仑弟子,然后自己一走了之?”

“令表妹和她哥哥可不无辜。恶做多了,都是要还的!”

听出他有所指,靳羽也不甘示弱。

阿泽笑了笑,“说的好听些,初棠死得有些冤枉。说的……公道一点,沐浅他们当年的处置,也并无不妥。这里是神族和天族共治之地,一旦发现疑似妖魔混入,哪怕没有十足的证据,也可以直接诛杀。”

“你——”

靳羽咬着牙,额上的青筋暴起。

克制,一定要克制!

对方能找到他们,而且只身前来,一定有十足的把握。夜瑶和雪离还在这里,不能因为自己一腔怒火,连累她们曝露身份。

“你怎么找到我们的?好歹……相交一场,你不会恩将仇报吧?”雪离瑟缩着问。

阿泽从袖中掏出玉杯,放到靳羽手上,似笑非笑道:“夜瑶虽然聪明,却毫无防人之心。如果没有它的指引,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们会来这里。”

他转向雪离,含着笑慢慢扬起手。

要动手了?!

雪离连忙闭上眼睛。

“呼——”

一阵绵密的气泽上升又坠下,再四散开来。

她睁眼一瞧,被三昧真火烧毁的一切,已经恢复如初了。

“哇——,一丝不差!阿泽神君,你厉害啊!”

她一边称赞一边眨眼,多希望他能想起自己曾经叮嘱的那句——“富贵,勿相忘!”

“雪离,你好像有些怕我。”阿泽笑着走到她面前。

糟糕,他没想起来!

“不要啊——,大家是患难与共过的穷朋友!多有得罪,大人大量!慈悲为怀啊!”雪离一下子抱住头,语无伦次地瞎劝一通。

靳羽脸色一沉,即刻祭出长剑。

对方若想伤害雪离,哪怕是天族,也要把命留在这里!

“啊——”

雪离尖叫一声,惊愕地望着自己的手臂。

阿泽一怔,瞬间神色大变。

转眼的功夫,她的四肢竟然变成透明。

“啊!怎么办?快点帮帮我!”雪离足下发软,倏地倒在地上。

阿泽立刻结印,在她周身落下一道结界。

顷刻间,她的腰腹、胸口、脖子……全都变得透明,并俞渐往上。

尖叫声戛然而止,结界中空无一物。

“她……”阿泽扫了眼靳羽。

靳羽一脸愕然,“阁下……施了什么法术?她……她竟然消失了?!”

明明隔着一道结界,雪离怎么会不见?不是隐身术,否则声音不会不见;结界中显然没有孔隅,没办法将她送到别处。

这里是昆仑虚,任何仙法都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压制。到底是什么样的法力,才能让人彻底消失?真是匪夷所思!

刚刚他还试图与对方一搏,这么看来,完全没有取胜的希望!

*******

“啊——”

雪离叫着叫着,忽觉身边没了声响。

她慢慢睁开一只眼,只见夜瑶就怼在自己眼前,堵着耳朵瞪大双眼瞅着她。再看看周围,竟然是离藏书阁大门不远的甬道!

“我变透明了——”她喊了一声。

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已经恢复原样。

惊魂甫定的雪离一下子跳起来,激动地嚷道:“你……怎么把我变出来的?!”

夜瑶的神情有些古怪,喜忧参半地嘀咕道:“原来‘随身灵兽召唤术’真的有效。不过距离不能太远……从这里到库房,差不多五百步。书卷上不仅写得详细,而且测算如此精准……编者真没少下功夫。”

“赶紧逃走吧!”

无暇细问她到底在说什么,雪离扯上她就要往外走。

“逃什么?”

夜瑶有些不悦,拉着她转头向内,“靳羽师兄还在呢!要走也得喊上他一起。找了这么长时间,你们有什么收获吗?我可累得够呛,不过好歹有些收获。现在什么时辰了?天快亮了吧?!赶紧找到他,赶紧走!要不然来不及下山了!”

雪离用力拖住她,“阿……阿泽来了!”

话音未落,一道金芒,一道白芒,同时闪出,一前一后落在她们近处。

前者是阿泽,后者是靳羽。

阿泽仔细审视着夜瑶,仿佛想从她身上找到什么。

靳羽啧啧称奇道:“原来是召唤术。只知道灵魅无形,可以被召唤,没想到灵兽也可以!世间竟然有这样神奇的术法,就连结界也似若无物。若是你们参加玄阶升地阶的大考,一定能夺得榜首。”

夜瑶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望着阿泽。

双瞳如含秋水,却是对着苍茫的远山。

良久,一句“你叫什么?”,微若蚊呐。

“白川,我的名字。”阿泽直截了当地答道。

听到这个名字,三人都愣了。

御极帝共有九子,全部生于他还是太子之时。最年幼的一个,因为出生时雨溢天河,天启帝以为吉兆,遂赐名曰:白川。

作为唯一一个由先天帝赐名的皇子,他却从不在任何盛大的场合露面。虽然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却低调的如同浮云、空气一般,因此深得御极帝的信任,每当训斥其他皇子时,总是那他出来比较。

阿泽……他是白川——上神!

天宫的九殿下!

夜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本以为他要振兴家族才这么拼,没想到他竟然是天族中的皇族,神龙一族中的五爪金龙。

若是皇子,这么拼……就有问题了!

她拧起眉头,凝视着他道:“阿……殿下,你若想知道妖火怎么来的,大可直接问我。何必用这么迂回的办法来试探?”

“我问,你会说实话吗?还不是为了包庇他人,自己一个人认下。”白川苦笑道。

“若是我认下,你打算怎样?”夜瑶继续问。

白川负起手,对上她的双眼。

“带你回天宫,永远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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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一场小交易(中)

“只是关起来吗?”

夜瑶扫了一眼雪离和靳羽。

既然不说要她的命,那就表示还有得谈……三人同时松了口气。

难道是自己小人之心了,白川根本不想里什么大功?他先是约战泫光,又想找出所谓“新妖王”,可能只因为他是天族的皇子,心系天族的安危和六界的平稳罢了。

这么一想,夜瑶心里立刻踏实了几分。

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硬着头皮道:“白川殿下,敖沐浅他们……”

“敖辰”和“敖沐浅”两兄妹,毕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施放了妖火。这会儿,白川却只身来这里,要么是他已经按住整件事情,要么就是事情超出预期,酿成了无法转圜的大麻烦。按照常理推测,第二种可能才是真正的可能。

现在提起沧氏兄妹,显然有些不大合适,明明是她设的局,再问人家的情况,倒像是刻意嘲笑一般。

“假的就是假的,怎么也成不了真的。灵宝天尊已经带他们上天宫了,待天帝和诸神亲自验证之后,就会没事……只是多费些波折罢了。”白川神色平淡地说。

看他的样子,似乎当真一点儿也不担心。但夜瑶三人都清楚,身为天族的皇子,他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过错。天帝陛下春秋正盛,教子何其严厉,自然没那么容易罢休。

“殿下如果有什么吩咐,不妨直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夜瑶试探着说。

她心里清楚,白川不回天庭,反而找到这里来,绝不是来跟他们话别的!想让他让出一条道来,可没那么容易。

“好,你既然这么痛快,我也不拐弯抹角。你和靳羽之中,必有妖族未来之主。我的心思曝露,想来你们也不会轻易招认。罢了!只要不离开神族地域,我可以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夜瑶,我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办。办妥了,昨日之诗,一笔勾销。”白川直截了当地说。

夜瑶眼珠一转,神族地域何其辽阔,不让他们离开神族领地,可以去的地方也很多。

“殿下不妨说来听听,小女掂量一下自己能不能做得到。”她思量着回道。

白川笑了笑,“此事,非你莫属。我需要一件小物件,想托你……和雪离姑娘,帮忙去取来。”

“偷东西?!”雪离和夜瑶异口同声喊道。

什么“拿”呀?!

说白了,就是让她们去偷东西。

这也太扯了!堂堂天族皇子,要什么东西没有?偏偏让她们去偷。

夜瑶后退几步,摆着双手道:“殿下,你可别打趣我们啦!我二人虽然也没什么底线,偷东西的事……也不是做不得。可是你堂堂天族贵胄,需要任何东西,还是需要去偷的吗?莫非看上了哪家的姑娘?要去偷心!”

“胡说——”

白川伸手点在她的额头上,没好气地说:“我要的东西,你们去拿最合适。别的办法自然也行,但会造成六界波动,甚至伤到天族、神族之间的和气。”

夜瑶一听,即刻神色大变。

听他的意思,要偷的东西是神族所有,泽氏的东西!

“殿下,你莫非想要什么神族至宝?只要您开口,相信我父亲是绝对不会拒绝。”她惴惴不安道。

白川拂袖负手道:“你猜的没错。东西的确就在扶桑宫,但它其实并不属于神族,而是幽冥。”

“幽冥的东西……放在神族?”

夜瑶不明所以,“我在扶桑宫住了百余年,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东西。神族人多口杂,若家里有什么至宝,可是瞒不住的。”

白川眼色一沉,颇有深意地说:“这个事情……没有人瞒,只是再无人提起罢了。我要的东西,叫做‘封魂印’,曾是冥王殊焱的法器。千年之前,他向你姑姑提亲时,作为信物送给了她。后来泽氏要退婚,却再也还不回去了。直到现在,泽氏还欠着幽冥一个婚约。”

“什么?你说什么?!”夜瑶瞪大眼睛,胸中气血翻腾。

家里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事?几百年来从没听人说过!莫说七哥那个大嘴巴,其他几位哥哥、嫂嫂们也没提过一句。

这怎么可能?!

冥王明明是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向姑姑提亲?什么封灵印、封魂印……都不要紧,这个故事也太扯了!

阿泽从哪听来的谣言?他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连这个都信?!这种话本上的故事,凡间的说书先生,一年能编成百上千个。他如是到人间走一遭,一定觉得世上最富足的是东海沧氏,龙宫里收藏着无数至宝,倒是天族一家,都是苦哈哈的破落户出生。

雪离在一旁,同样目瞪口呆。

阿泽嘴角微扬,勾起一抹平淡的笑,一字一句道:“你们自然没听过。因为对泽氏来说,洛栩上仙……是一个耻辱。就连神尊夫妇都羞于提起的人。”

“瞎说什么呢?!我姑姑怎么可能是泽氏的耻辱!她是死在天启之战中的英雄,泽氏水族的骄傲,神族的骄傲!不容任何人诋毁!”夜瑶拼命摇着头。

一旁,靳羽也若有所思。

封魂印……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怎么样,愿不愿意去拿?给句准话。本王也没有太多时间,在这里干耗着。”白川淡漠地说。

夜瑶气鼓鼓地回道:“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你让我怎么偷?琉璃净火是我放的,你若不放心,想处置我,随便以什么罪名,直接处置得了。没必要辱没我姑姑!”

“我绝没有这样的意思。”

见她动怒了,白川的语气倒是柔了下来,“‘封魂印’对泽氏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用,反而是巨大的负累,天吴神尊兴许巴不得它被人偷去。但六界中敢接手的,却没几个。我要拿到它,并非想给泽氏找麻烦,而是需要用它的指引,去找一样关乎六界安危的东西。”

“好!”

夜瑶抱起双臂,“既然让我去偷自家的东西。那有几个问题,我必须弄清楚!”

白川伸手道:“当然可以。”

“我可是见过冥王本尊的。她明明是个女人,怎么可能向我姑姑提亲?难不成几千年前有什么特殊的婚俗?”夜瑶眉头紧蹙。

132.一场小交易(下)

夙夜谣仙路逢妖132一场小交易

“并不是……”

白川摇了摇头,“纵使博览群书,也不可能全知全能,因为有些事情……书中绝对不会记载。天下皆知,冥王殊焱是父神的弟子,由天地灵气孕育而生,拥有无尽的寿元。但你知道为什么他修炼了几十万年,修为却不是六界中最高的?为什么没能成为天地的主宰?为什么只能偏安地府一隅吗?”

夜瑶彻底愣住了。

他说的确是事实。她和孟旭安能够从殊焱手中逃脱,绝非偶然的运气。区区一道“炫光印”便阻挡了“幽冥鬼火”,并非因为她的妖灵有多强大,而是殊焱并没有几十万年的修为,甚至可能不足千年……如今地府的护山结界,是天启大战后众神之力加持的。天启战时,殊焱无法镇压地府的亡灵,致使凶灵暴乱;天启战后,她堂堂超然世外的冥王,竟然要向天族称臣,接受天族的保护,想必是出了很大的变故。

难道这一切和“封魂印”相关?

……

“对呀,为什么呢?”雪离相当捧场地追问。

靳羽也凝神听着,知道白川下面要说的,或许是天地间最大的秘密之一。

“因为……”

白川的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三人,而后一字一句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超然如冥王殊焱,也有他的软肋——每三万年便会散灵重生一次。每一次重生,便是一次脱胎换骨,虽然带着过往部分记忆,灵体却是新生的,不能继承过往的仙灵。所以,她的灵力修为,在六界中并不算顶尖,地府也必须依靠仙道结界的保护。”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原来有着永恒生命的冥王,是以这种方式延续着永恒。

“你的意思是,他跟我姑姑提亲时,是个男人?如今……重生,却成了女子?!”夜瑶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自古以来,六界众生除了凡人之外,天神妖魔一旦陨落,就会彻底灰飞烟灭。竟然有仙人散灵之后,还可以重新长出灵体,继续过往的生命。或许正与凡人一样,每三万年对于殊焱来说便是一次轮回。无休无止的轮回,便组成了她永恒的生命。

“没错——”白川点头道。

夜瑶沉了口气,“好,就算此事能说得通。”

正因为跟殊焱交过手,她才能接受这个说法。冥王的确不是传说中的冥王,也唯有重生之说才能对应上种种细枝末节的问题。

本打算力证自己匪夷所思的说法,没想到她却全盘接受了。白川不禁起了疑思,除非极少数见证冥王重生的仙长,这件事情说与其他任何人听,多半也不会信的。

夜瑶说她见过冥王,难道不是虚张声势?听说冥王从不见外人,她又是怎么得见的呢?难道她先前失踪、被困山底与幽冥有关?

雪离在一旁,傻愣愣地张着嘴巴。一边惊叹地摇头,一边大口大口吸着冷气。

太让人惊讶了!冥王竟然每三万年便会换一副样貌,而且还忽男忽女!也得亏幽冥封闭,这个秘密才能一直隐藏下来。

白川丢出这样的消息,让她今天受到的惊吓溢出了。倒是夜瑶表现的挺好,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没有给泽氏神族丢脸。

“你去地府见到了冥王?”白川若有所思地问。

夜瑶含含糊糊嗯了一声,继而说:“有关千年前冥王向我姑姑求婚的事情,能不能说的再详细些?譬如,具体的年份、时节,我也好知道该到哪里找东西。”

她并非刻意岔开话题。

泽氏族长的水府——扶桑宫,最多的便是府库,大的足有十三座,小的不少于二十七座,收藏着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若是一间一间、一格一格找一遍,没个一年半载是找不完的。

“天启四万一千二百三十五年,冬天。”白川回道。

夜瑶默算了一阵子,抬头对上他的双眼,“好!我知道了。如果父母那里找不到,也算有个线索。我答应你去试一下吗,但找不找得到也不敢保证。毕竟扶桑宫那么大,而且还是找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法器。”

知道她话中的意思,白川摆了摆手说:“对于‘封魂印’,我知道的并不多。放了千余年,就算拿到它,如何重启也是个大问题。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回到泽氏,把东西拿给我。”

听到“回到泽氏”四个字,夜瑶猛然一惊。

他这是什么意思?不是潜入泽氏,而是回到泽氏?难道让她们光明正大回家去‘明偷’?!

雪离大惊失色,连忙道:“十二年前,主人化妖时,师尊就曾说过,她不可以回家。你要她这么回去,万一被发现半妖的身份,可就万劫不复了!”

“你们帮我做事,就是我的人。断不会让你们出任何危险的。”白川认真地说。

“九殿下——”

靳羽蹙着眉头,“天帝再怎么宠爱你,也不可能包容玉珠峰上发生的事。你确定自己能摆脱嫌疑,保住敖氏兄妹?你要的‘封魂印’,我可以代替她们去偷。总之,一个月后把东西交给你,我们之间的事一笔勾销。”

“没那么容易!扶桑宫看似开阔,实则机关重重,守卫森严。幽冥的至宝,外人绝对偷不来。你贸然去做,反而会打草惊蛇,坏了我的大计。”白川平淡地说。

夜瑶稍稍抬眉,看了眼雪离。

看来白川曾经试过……

他说的没错,扶桑宫守卫极其森严。就连她都没有把握顺利进去,更何况靳羽一个外人。

“好!如果你能找到办法,让一个活着的我回到泽氏,那就这么办吧。”

如此痛快地答应,因为她清楚地知道,白川提出这样的建议,定然已有全盘的打算。

“我还有一个问题。”

她的眼中闪着光,“九重天上的天妃娘娘中,可有与我年纪相仿的水族女子?”

“与你年纪相仿?”

白川愣了一下,随即回道:“十年前,父帝从泽氏纳的露华娘娘,大约就与你年纪相仿。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想嫁入天宫?我劝你别想了,父帝有七十多位天妃,哪一个不用仰人鼻息。看似风光罢了,那种气……你受不了的。”

133.生死契约(上)

“露华?从没听过呀!”

夜瑶望向雪离。

“不认识——”

雪离同样茫然地摇着头。

能做天妃的泽氏女子,必然是几大水系的后裔,纵使她们认不全家族中的所有人,经常往来的亲戚还是不会忘的。但是“露华”这个名字,当真是第一次听到。

“露华娘娘是西江水君之女。”白川补充道。

“西江水君之女?!”夜瑶差异道。

西江水君夫人是父亲的表妹,算起来算是她的姑母。几位表姐她也都见过,最小的都比七哥年长,很早就都出嫁了,其中根本没有叫露华的。

“不可能!”她和雪离异口同声道。

白川耸耸肩,又说:“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养女。这一招很常见,父帝看中的女子,即便出生低微,也会给找个好门楣保证她们能被迎上天宫。也算是……极为负责任了。”

“那她得宠吗?”夜瑶的心怦怦直跳。

白川想了想,便回道:“她是天妃中年纪最小的,比我们九兄弟还年幼。父帝冒着声名受损的风险,也要将她迎上天宫,显然已是十分宠爱了。只是还没有子嗣,总是被玲珑娘娘压着一头。”

夜瑶一听,顿时两眼放光。

那位露华天妃,既是水族出身,又与她年纪相仿,还是天宫中十分得宠的娘娘。只要生出龙子,甚至能与玲珑天妃一争高下。或许……她就是真正的“夜瑶”,天命所归的下一任天后娘娘!

一颗心砰砰乱跳,她实在是太激动了。

落在白川、靳羽眼中,便是一个怀春少女,满心狂喜,以为自己也能像旁人一样,飞上天宫成为天命之女。

雪离心里却直打鼓,这些年来,能让主人这么高兴的,某过于找到一星半点“夜瑶”踪迹的时候。难道那位受宠的天妃,跟“夜瑶”有什么关系?!难怪她要反复确认露华天妃是不是泽氏水族,是不是年纪和她相仿。

“殿下——,你能带我上天宫去看看吗?”夜瑶的声音激动得有些发抖。

白川满面狐疑,“你该不是来真的吧?父帝虽然喜欢年轻姑娘,但却欢温柔如水的女子,你这般闹腾的可不成。”

“到底行不行?!带我去天宫,我想见见那位天妃娘娘。”夜瑶眼神中带着恳求。

“好吧,好吧。我答应你!不过一切都要听从安排,不可以任意妄为。”白川不忍拂了她的意。

“好!就这么定了!”夜瑶雀跃道。

白川眉头一紧,忽然有些后悔。

“别高兴的太早,等你答应我的事情结束了,约定才作数!”他扬声说。

夜瑶高兴的顾不上方才的为难,拍着胸脯保证道:“我可以跟你签‘生死契’,只要泽氏有那样东西,我一定帮你找到。交换条件是你必须带我上天宫,见到露华娘娘本尊!”

“生死契?不行啊!”

雪离瞪大了眼睛,一个劲地摆手。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靳羽也在旁边神情紧张。

“生死契”一旦签了,便是不死不休,一定要完成所约之事。

夜瑶却并不在意。

她慢慢伸出手掌,在掌心画下一道复杂的符咒,而后扬起掌心对着白川。

白川迟疑片刻,才缓缓抬起手,轻轻地拍着她的手掌上。

一道赤红的光从掌心闪过,灼热让两人的手瞬间分开。

“‘生死契’已经签了。你可不能耍赖!”夜瑶笑呵呵地搓著手心。

如果能够找到真正的“夜瑶”,私自处置一个小物件,想必姑姑也不会生气的。

她高兴的样子,和雪离、靳羽形成鲜明的对比。

看着他们三人,白川不禁疑虑。

露华天妃……如此重要吗?夜瑶竟然因为她开心成这个样子?好像有些不对……

约已经定了,不死不休。

也唯有拿到“封魂印”,才能打开地府的生死门,找到遗落的之境,找到传说中的“天之棱”。

摧毁天棱,结束天命,一统六界。这才是天地间最大的霸业!既然父帝有此宏图,他身为子、身为臣,必须不遗余力的支持。

……

“天尊们既然回来了,是否弄清灵兽们为什么会发疯?”靳羽忽然问道。

“啊——”

雪离有些发怵,瑟缩着说:“看那些灵兽的样子,跟小淘当年一般无二。当年,他突然袭击我的时候,我不断地向他告饶,没想到他丝毫不为所动,一心只想杀了我!昆仑虚的灵兽们也一样,一心只想着杀人,想要吞噬新鲜的血肉!”

她的惴惴不安的原因,是在兽潮疯狂的场面下,心神几乎难以自控的动摇。

“你没事吧!”

夜瑶一惊,抓住她左瞧右瞧,好像这会儿才想起自己也有只灵兽。

雪离故作镇定,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没事,没事!现在早没事了!看到百兽暴走的时候,的确心底有些冲动,甚至想要化出兽身……但是我……忍住了!只是有点奇怪,那么多灵兽发疯了,其中不乏灵力修为比我高上许多的。为什么偏偏我没事呢?”

“为什么呢?”

夜瑶和靳羽面面相觑。

该不会是因为他吧?!

看泫光熟门熟路的样子,应该不是第一次把妖界凶兽送到昆仑虚。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虽然听他当时的口气,灵兽发疯跟他们并没关系,但似乎也不能尽信。

“三位天尊和神尊一起讨论过,认为此事可能与昆仑地脉下封印的上古凶邪遗骨有关,暂时还没有确切的定论。依我看,可能跟时节相关。你们也说了,灵兽发疯狂,早在十二年前这个时节便有先例。现在是初夏,雪域地下河的水位最深,很有可能浸泡邪骨,带出了它散发出的邪念,再影响到饮用河水的灵兽们。”白川若有所思地说。

“他们是说……‘望天犼’?!”

夜瑶握着雪离的手猛地攥紧,惹得她一阵咋牙咧嘴。

靳羽连连点头,应和道:“言之有理!能够散发那般强大的凶煞之气,迷乱数万灵兽灵智的,也就只有那个上古凶兽了!”

“十几万年前,龙族叛徒‘望天犼’堕魔,屠杀六界生灵。神龙一族之所以飞升,主要就是消灭他所立下的功勋。”白川认真地说。

夜瑶啧舌道:“消灭了他一人,便让整个神龙一族飞升九重天,其凶邪程度可见一斑。果如殿下所说,是他的邪念影响了山中灵兽,倒是能让人信服。只是,灵兽聚居的区域不同,饮水的时间有先后,怎么会突然一起发疯?难道望天犼邪灵不灭,还要找机会为祸六界。”

……

“啊!”

雪离一声惊呼,打破了热烈讨论的氛围。

134.生死契约(下)

“又怎么了?!”

靳羽和夜瑶同时把雪离紧扯自己袖子的手拉了下来。

“气息……气息!是水君的气息!”雪离一脸惊慌。

身为神族的灵兽,她口中的水君,自然是自家的家主——天吴神尊。

“还有七公子!”她急得直跳脚。

“父亲和七哥?!”夜瑶立刻瞪向白川,“是你把他们引来的?”

“你若不名正言顺地回家,又怎么替我拿东西?”白川毫不在意的样子,倒似乎是她问了什么傻话。

夜瑶直翻白眼,由头到脚比划着自己说:“我现在这幅样子,怎么名正言顺见他们?就算他们肯相信我是夜瑶,十二年前的事情也不好解释,还需要点时间好好想想。还要,近来虽然一直努力压制灵力,但在幻容花失效的瞬间,妖灵还是会散逸开来。父亲法力何等深厚,扶桑宫又是神府,仙泽旺盛,一不小心妖灵便会被触发……到时候有嘴都说不清!”

雪离则更加紧张,“没有幻容花幻化时,夜瑶身上的气息可乱了!三分凡尘气、一分火阳之气、几缕神龙血气,还有不知何时会忽然冒出来的妖气。除了从前身上水族气泽,什么都有!扶桑宫灵兽奇多,比我强的数不胜数,不用进门就会被他们识破的……”

话还没说完,白川忽然身形一展,高束的长发与宽袖呼得扬起。他双手合十,念念有词,腕间漆黑的珠串忽然异动,发出耀眼的白光。顷刻间,廊上平地生风,磅礴的力量汇聚而来,重重地压在面前三人身上。

夜瑶还未及反应,双手便被一个无形的力量紧紧捆住。光芒从白川腕间的珠串,绕到她的双腕间,力量陌生、诡异的可怕。

这是什么?!明明没从她身上吸取分毫,更没有更没有施加任何灵力。为什么?她会有如此诡异的感觉——仿佛整个人都空了。

“我……,你是怎么自做到的?”

夜瑶看着自己的双手,为幻容花幻化的失效感到震惊。更为震惊的是,周身竟然丝毫没有任何灵力的迹象。没有了灵力的仙人,变得像凡人的血肉之躯一样。在这昆仑仙境、琅嬛福地,竟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流淌的仙气。

如此空净之身,仿佛被洗过髓一般。惬意之感油然而生,舒畅、轻快都不足以描述此时的感官。若是以此身修仙,定然可以一日千里。

白川腕上的光芒消失,方才手上的珠串出现在她的腕上。

“什么都没了……”

夜瑶仍有些难以置信,再一看雪离、靳羽皆恢复了本真的样子。

魔花的幻化,竟然轻易被破,这串珠子绝对不寻常。但是路数太奇怪了,绝非从前遇过的任何一种术法所铸。

“这个是西天燃灯佛的法器——莲珠手串。莫说你身上杂乱的仙、妖、神、人气息,就是真的妖魔精怪,也可以变得和凡人一样。”白川随意地说。

“五茎莲花的木莲子?!”

夜瑶打了个哆嗦,抖着手想摸一下,却生怕它被自己碰坏。

十八颗漆黑的莲子,出自传说中的“五茎莲花”,天下只此一串。莲珠致空致净,可化一切有形为无形,化无形为虚空,是何其珍贵的法器。

“真的什么都没了。”她叹息道。

“一个月为期,见到‘封魂印’时,我会替你解开。”白川回道。

*******

天吴神尊站在玉虚太清阁门前,手中攥着一张帛书,神情有些恍惚。他身后的洞庭君清澜,却异乎寻常的镇定。

这个时候,他们本应该随去往九重天,向御极帝解释昆仑虚发生的暴乱,磋商处置敖氏兄妹事宜,并商议应对近来重重异变的对策,却因为九殿下一封留书耽搁到现在。

“澜儿——”

父亲甚少这样称呼他,足见此刻忐忑不安。

能让堂堂神尊如此失态的,唯有幺女——夜瑶。

清澜立刻打起精神,上前道:“父亲放心,殿下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温溪和逐越早有勾结,修炼邪术,图谋不轨,瑶儿当年很可能遭受他们的毒手。殿下说到这里能找到她……哪怕一块遗骨呢,总比这些年一丝仙灵也求不得的好。”

说着这些宽慰的话,他心中愈渐敞亮。

妹妹和九殿下早就相识,九殿下曾怀疑她与凤凰一族有关,现在却让他们前来,应该已有定论。

自家妹妹,当然和妖族无关。

他心中欢喜,把妹妹领回家,母亲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隆——隆——”

书阁大门慢慢敞开,光亮之中出现几道暗影。

白川最先走出来,怀中抱了一个身形纤瘦的女子,身后依稀可见跟着一男一女。

看清他怀中女子的容貌,天无神尊再也无法镇定。

“瑶儿——”他快步上前。

反手掌心一扬,停在夜瑶天灵寸许的位置。

竭尽全力的一掌,蕴含着磅礴的泽氏仙灵,倘若她是旁人假扮的,这一掌就能要了她的命。出乎意料的是,庞大的仙灵触到一片虚空,犹如重拳打在海绵上,一寸力道都没了。

夜瑶眯着眼睛,生怕自己瞬间灰飞烟灭。

“瑶儿!”

这一声,才是对她的呼唤。

“父……父亲……”她生疏地应了一声。

望向七哥的时候,立刻得到他安心的眼神。

看着泽氏父子,白川面无表情道:“因为识破温溪和逐越的勾当,令嫒被封在阁中‘太极图’内十几载。受尽折磨,灵力尽失、仙根尽断,现在虚弱的如同凡人。神尊带她回家,好生照顾吧。”

他寥寥几句,便把事情交代了,听得夜瑶一愣一愣地。大道至简,谎话越简单、越没有细节,越不容易露出破绽。

“水君,七公子!”

雪离扑上前,仰起苍白的小脸,泪水在眼中打着转。一边啜泣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呜——呜呜——,你们可算来接我们了!若非这两位神君搭救,黑暗无边的日子不知道还要过多久!”

这机敏灵活的样子,撒谎不打草稿,让夜瑶叹为观止。这丫头怕不是悄悄做了白川的灵兽了吧?!

“这是……哪里?我……我们怎么了……师尊呢……啊!头好痛!”她双眼失焦,“痛苦”地捂着额头。

如果她什么都不记得,前因后果自然也不用问了。不过,好像表现的有点夸张……

“多谢九殿下!多谢靳羽上仙。”清澜赶忙接过妹妹。

“既然已将小姐送到家人身边,我们就不耽搁了。靳羽上仙,随本王上九重天,向父帝、天尊和各路仙长解释此间发生的事情吧。”白川忽然转身道。

靳羽有些迟疑,在天吴神尊面前却不方便说话,只能点头应下。

135.依然有效的婚约(上)

“所以,你并非被困‘太极图’,而是在外游荡了这么久?!”

“因为‘碧海潮生诀’,数百年修为都化作妖灵。若非师尊一念之仁,我怕是在外游荡的机会都没有。”

“妖龙温溪,何其歹毒!身为天诛地灭的半妖,竟然混入我族,还陷害神女!没能将她千刀万剐,实在可惜了!待父亲回来,我便请命去查漠北“水月天”,看看那家到底有心无意,竟然养了那么一只怪物!”

……

仰头望天,一阵飞鸟掠过。

最后一只羽翼未丰,扑棱着翅膀,努力不被落下。

“算了,人都死了。天族那边,想来也不会轻易放过……”夜瑶低声道。

看着坐在秋千上、神色淡然的妹妹,清澜既心疼又气恼,“就算不便回家。为什么不来洞庭湖找我?哪怕真的化妖了又如何?你永远是我妹妹!”

丹田气海中跃动的内丹,涓滴气灵浸润着他被灼伤的腹脏,就是他们兄妹连心的证据。

“我怕……”夜瑶有些失神。

哪怕有阿泽的保证,她还是很怕。若不能找到真正的“夜瑶”,证明当年父母认错了孩子,她是半妖的事实就会像温溪上师一样,连累泽氏家门。

“怕什么?!自古以来,堕妖的仙人不计其数。人的身份会变,血脉亲情却不会!”清澜激动地说。

瞬间回神,夜瑶叹了口气道:“我怕……让大家失望。”

清澜再也无法责备她。从小到大,妹妹付出了多少努力,谁也不比他看的清楚。她希望成为父母兄长的骄傲,希望成为合格的云梦水君,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大家的认可,而非泽氏神族族长女儿的身份。

“幸好……幸好,有九殿下相助。揭露了温溪的阴谋,如今让你复得清白。有泽氏在,有父母、兄长们在,就算你变成一个凡人,也一样是堂堂正正的云梦水君。之前我还担心……”清澜欲言又止。

担心妹妹是九殿下口中,那只能够施放妖火的“妖”——这话他可说不出口。

“神族有神族的规矩。如果变成异类,终究是不能留下的。”夜瑶幽幽地说。

以为她是怕失去法力,没有办法管理泱泱大泽。清澜拍着胸脯道:“不用担心!待父亲、母亲归来,我便奏请将水府搬到云梦泽去,保护你的安全,帮你打理事务。直到你恢复的那天!”

“不敢——”

夜瑶跳下秋千,摸着身边盛放的蔷薇道:“七哥还没娶嫂嫂,若是让各路女仙知道你一个拖油瓶妹妹,怕是再难讨到夫人。千秋万载,都要做孤家寡人了!”

这才是妹妹一贯的样子,清澜骤然松了口气。

……

“夜瑶!”

“夜瑶——”

雪离跑进园中,一见清澜,立刻乖觉地行礼道:“洞庭君,小姐。”仿佛一只听话的小鹌鹑。

夜瑶冲她眨眨眼,眼中充满期待。

雪离却嘴一撅,耷拉下脸来。

夜瑶暗自叹息,父母尚在九重天上,正是她们在家找东西的大好时机。奈何七哥仿佛怕她再丢了一般,整日跟在她身边,只好让雪离一个人东找西找。这丫头虽然粗枝大叶,但有仙人难以企及的灵活和敏锐,找东西自然不在话下。若是连她都找不到,自己亲自出马也不见得能有结果。

“这一整天的,你跑哪去了?”

清澜折扇一展,边摇边说:“不会背着我们在家中寻宝吧?难不成叫你知道父亲荣升神尊时,收了沧氏一件贺礼——‘鸢飞鱼跃釜’,只要装上清水晃一晃,就有山珍海味品尝了?”

“家里还有这东西?!”雪离不禁吞了吞口水。

看了夜瑶一眼,她赶忙说:“我是练功去了。小姐如今修为尽失,我得变得更强,才能保护她!”

“好——,你这丫头,真是长大了!”清澜折扇一收,敲了下她的脑袋。

雪离疼得龇牙咧嘴,立刻以可怜兮兮的眼神望向主人。

夜瑶笑了笑,上前道:“七哥,你可知道家里上一代有一桩尚未履行的婚约?”

“婚约?”清澜有些诧异,扇子顶着额头想了半天,“有吗?父亲和几位叔叔都成家过万年了。什么婚约,延误至今还未履行?”

“洛栩姑姑的呢?”夜瑶问。

“姑姑?!”

清澜仿佛想起什么,迅速环顾左右,确定园中再无旁人,才松了口气。

他凑到夜瑶面前,压低了声音问:“你从哪听说的?”

看七哥的神情,显然他知道此事。

夜瑶一下子来了精神,扯着他的衣袖道:“听说对方是冥王殊焱。千年之前,他曾以法器‘封魂印’作为信物向姑姑提亲。后来族中想退婚,他却不肯接受。所以直到现在,泽氏还欠着幽冥的婚约。是不是真的呀?”

“嘘——”

清澜沉了口气,“你在哪听的这些。赶紧全部忘掉!”

夜瑶顿时心如潮涌。看来阿泽所言不虚,如果有七哥帮忙,本来犹如海底捞针的“封魂印”应该会好找很多。

“听白川殿下说,冥王每三万年便会散灵重生一次。这一世……她是个女人。没有解除的婚约,按照天规地约,一般会顺延到下一代。咱们家这一辈,能娶她的只有……”

她眨了眨眼,指尖一绕指向清澜。

“就只有七哥你了!”

“嗯?!”

清澜足下一闪,若不是扶着秋千架子,差点平地摔倒。

站定了身子,他立刻双手合十,慌慌张张念道:“罪过,罪过!童言无忌!先祖勿怪!”

他从没想过娶亲,更别提娶与自家先祖齐名冥王了!那位可是父神的弟子,蛮荒时代走过来的仙长,岂容如此“亵渎”!

一个婚约,便把七哥吓成这个样子,看来找帮手这招能行得通。

“看来都是真的?父母跟你提过此事?”夜瑶再度凑上前。

清澜擦了把冷汗,“隐约……隐约说了两句。都过了这么久了,六界之中根本无人记得,就是幽冥那边……估计也早忘了。今后你可千万别再提了!罪过,罪过!”

136.依然有效的婚约(中)

看他这幅样子,可不像说过两句那么简单。家中难道担心幽冥不饶此事,还备着一条后路?难怪七哥自立门户多年,父母却不操心他的婚事。

话说回来了,要说敬畏尊长,前一世的冥王同样是尊长,泽氏却为姑姑和他定下婚约。可见当年保媒之人说话的分量一定不轻。

神尊汤潮?三清天尊?西王母?

甚至……天帝陛下?!

……

“哥哥别怕!”

夜瑶搭上清澜的肩膀,面带笑容“宽慰”他道:“我去过地府,有幸见过冥王的真容。仙尊法相,放之六界,也是无双绝色。”

“无……无双绝色?”清澜忽然有些手足无措,慌慌张张道:“你去地府做什么?哦——,对,你在凡间做净者。不对……不对!不管仙尊生的如何,那个陈芝麻烂谷子的婚约,都不能再作数了!”

第一次见七哥如此慌乱,没想到他整日落拓不羁,骨子里却这么保守。夜瑶跟雪离对视一眼,各自露出兴致勃勃的神采。

“为什么不能作数?难道七公子有心上人?是哪家的小姐啊?!”雪离扬声问。

清澜陡然色变,闪身扑过去,一把捂住她的嘴,制止了她的叽叽喳喳。

“七哥真孝顺,不肖父母操心,自个儿觅到姻缘了!”夜瑶更夸张地喊道。

……

清澜恨自己不是只八爪鱼,真想一下子把这两个丫头都给按住了。可惜力不从心,抓住一个跑了另一个,两人此起彼伏比一群小麻雀还闹腾。

“两个小祖宗,你们可小声一点!若是让宫外浮荡的灵魅听到,传回地府可就麻烦了!”他急得直冒汗。

“灵魅?!”夜瑶忽然停下。

她从来没有注意过,扶桑宫周围还有灵魅存在。而且,听七哥的意思,它们是被允许待在这里的。

神尊府邸外,怎么会让灵魅随意活动呢?

“难道?难道……婚约真的还作数,你要娶冥王殊焱为妻?!”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这件事情,开开玩笑还行,要是真的……她也有些难以接受。毕竟,人家不仅见过她烧焦的翅膀,还差点要了她的命。

“唉——,瞒也瞒不住,你早晚会知道。”清澜扒拉开俩人,垂头丧气地坐到秋千上。

“百年前,天族忽然提起这桩婚事。在……”

他指了指顶上,压低了声音继续道:“那位的‘调解’下,神族和幽冥答应继续履行婚约。并且承诺,若是千年内两族不能联姻,便要将各自保管的‘无字天书’交给天族。原因是……那位担心妖族、魔族卷土重来,单以幽冥或神族的力量不足以保护天书的安全。”

嚯!原来绕着弯儿是想要“无字天书”……天帝陛下还真是手腕卓然!

白川若是拿走“封魂印”,势必影响两族婚约的履行,按照约定神族、幽冥就要将“无字天书”奉上。

难道,这就是他要那件法器的原因?说好了不会损害泽氏的利益,拿走神族的无字天书又算什么事?夜瑶恨不能马上找他当面质问。

“各界分别保护天书已经有七万年了,怎么到如今才怀疑神族、幽冥没有能力保护它们?地府有幽冥鬼火、东海之渊有焚天紫火,根本无人能够靠近。要天书就要天书,非要扯那些有的没得,假惺惺的……让人膈应!”她气不过地说。

“嘘——”

清澜有气无力道:“所幸千年之期尚早,拖得一时是一时。幽冥也是这个意思,也不提婚事,只是隔三差五派些灵魅在附近,权做培养两族的关系了。”

“冥王为什么要拖呢?她不想早一点拿回自己的法器吗?”夜瑶有些不解。

她和殊焱交过手,对方因为散灵重生,法力极为衰弱,竟没能灭了她和孟戌安。如果拿回自己的法器,应该更利于修炼。早晚都要履行的婚约,幽冥的态度不应该这般消极才是。

“因为,那件信物……”

清澜脸色有些发白,沉了口气道:“‘封魂印’早就丢了。否则姑姑殉道,冥王重生,父母早就去幽冥退婚了。哪会拖到后来,陷入两难的境地。”

“丢了?!”夜瑶愣住了。

怎么能丢了呢?她赌上性命的东西,若是丢了,小命也会丢掉!

疏忽,失算,大意,说到底还是太相信白川……这下完了,天地广阔,让她上哪去找?

“红鳞,红鳞——”

清澜扯着嗓子左右一通乱喊。

呼啦一声,白烟乍起,转瞬便散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月门下。

泽氏水府扶桑宫位于五湖之上、云端之下,被庞大的结界包裹着自成一域。

这里除了住着泽氏族长一门外,还有许多华氏神族中的隶属水族的门客。早在十几万年前,先祖建府时起,便允许水妖修炼成地仙的仙者们寄居门下,借神仙洞府充沛的仙泽继续修炼。这是天帝所命,一来能够制衡仙妖共生的沧氏;二来可以防止华氏过于壮大。

七哥的常随红鳞,就是门客之一,修炼了几千年的鲤仙。虽然叫着这么一个娇俏的名字,却是个白胡子老爷爷的模样。

“水君,七小姐,唤老朽何事?”

说着,他瞄了夜瑶一眼。

小姐看起来很健康,完全没有传言中被人折磨得半死不活的样子。

“我没精神了。红鳞,你跟她说说那个……那个的事情。”清澜丧气地说。

“是——”

红鳞拱拱手,捋了捋长须,抬手起了个范儿,才徐徐说道:“说到那件信物,就得从泽氏和幽冥的婚约说起。一千多年前,洛栩姑姑到昆仑虚学艺不久,冥王亲自上门求亲,并且带了一位神秘的客人保媒。神尊虽然收下信物,却颇不甘愿,说要等姑姑点头才作数。后来,姑姑归来,就任了云梦君,还答应了婚事。但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她和神尊的关系日渐恶化,后来索性离开了云梦泽。杳无音信百余年后,她忽然回家,与神尊长谈了一夜,第二天便带着‘封魂印’再次消失。几个月后,妖族和魔族起兵,战乱便开始了。大战的第七年,天兵和妖魔联兵对阵天河右岸,鏖战了几十日,双方死伤无数。姑姑忽然现身,与天族将士一起浴血奋战,最终战死……神尊和夫人收敛回她的仙体,却并没有发现丢失的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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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依然有效的婚约(下)

夙夜谣仙路逢妖137依然有效的婚约“就这样?”

“没了?!”

夜瑶和雪离两双大眼瞪着一双小眼。

“没了,没了——”红鳞手一摊,“姑姑战死后,天族、神族收复失地的几十年里,泽氏暗地里找遍了六界,也没找到冥王所赠信物。”

“呀!”雪离一拍脑袋,“会不会先云梦君已经将它物归原主?而冥王却记恨在心,故意不把事情说出来,就是为了给泽氏找麻烦?”

夜瑶摇摇头,“不,不可能。我和……”

她瞄了眼红鳞,连忙改口道:“冥王是六界尊长,即便在大战后散灵重生,也不至于罔顾身份,欺骗天族和神族。更何况,姑姑已经殒身,幽冥就是收回信物,颜面上也过得去,根本用不着遮遮掩掩。”

“会不会在战乱中被天族拿走了?一面拿走了信物,一面又来给两族使绊子。”雪离为自己的灵光乍现激动不已。

“的确如此。听父亲说,天族重提婚约一事时,八大神族的族长曾经聚集讨论过此事,觉得‘封魂印’很可能在战乱中落到了天族手里。”清澜终于开了口。

“那更不可能了——”夜瑶直摇头。

如果东西真的在天族手中,白川就不会大费周章让她回来找了。姑姑战死在天河右岸,当时那里天兵、神兵、妖兵、魔兵混杂,若是丢在了战场上,被谁拿去都有可能。

“还有一种猜测。”

清澜继续道:“当时,八大神族各派精锐天上地下找了个遍,连华氏的‘追光镜’都动用了,却没找到任何一点蛛丝马迹。最后认为还有一种可能,便是姑姑将收藏在某个特殊的地方。而那个地方,并不在六界之内。”

“六界之外?”夜瑶嘀咕着。

像“封魂印”这样的上古神器,自古以来便与天地共生,仙泽气灵极盛,所在之处一定异象环生,极其容易被辨别。姑姑究竟将它藏到哪里去了?八大神族费了那么大的劲都找不到……

说到“六界之外”,每个人首先想到的一定是“太虚”。但是那里,不知去路,更没有归途。相传,是一片荒芜之地,进入其中的一切都会归于湮灭,就连参透无字天书的天启帝也不例外。洛栩姑姑虽然是上仙,也不可能穿梭自如。

还有什么地方呢?

……

“明菡浮光扇!”夜瑶一声惊呼。

片刻失声,清澜一把按住她的肩膀,眼中迸出异样的光芒。

“你说什么?”他修长的手指不住地发抖。

妹妹简直……简直浑身闪着灵光!

他怎么没想到呢?

法器之中大大小小的“灵域”,也是六界之外!

上古时候,仙长们专注苦修,在铸造法器时,常会在其中铸造一个空间,用来收纳一些随身的物品。因为法器中的空间通常很小,随身灵兽最喜欢蜷缩在里面,便被戏称之为“灵域”。灵域的功用不大,却会让法器的威力大打折扣。随着时间流逝,已经鲜少有人这样做。仅有的几人中,有一位是道德天尊,九殿下谎称困住妹妹十几年的“太极图”,便是他的手作。

泽氏之外鲜少人知,洛栩姑姑的法器“明菡浮光扇”受赠恩师,而她的授业恩师正是道德天尊。

妹妹说的没错,那把扇中或许就有六界之外的灵域!

“哥哥也觉得有可能?”夜瑶呼吸加重。

“嗯!我有种感觉,东西就藏在扇子里!”清澜激动不已。

只要拿到“封魂印”,或是退婚,或是和幽冥协商,主动权就会在泽氏手中。

见兄妹二人如此激动,红鳞却面有难色。

“可是……收敛姑姑仙体时,她的法器也没有找到。”不忍他们失望,他支支吾吾道。

不等清澜的脸垮下,夜瑶将他拉到一边,附耳匆匆说了几句话。

短短几句,让他脸上满是惊异。

“真……真的?!”

夜瑶沉了口气,“怎么也不敢拿这种事开玩笑。”

“那个凡人现在在哪?他能轻易把东西还回来吗?硬抢凡人手上的东西,可是触犯天规地约和《六界无难书》契定的。”冷静下来,清澜忽然有些忧心。

这还真是个问题,身为洞庭水君,他虽然法力高强,但从凡人手上巧取豪夺,不仅道义上,就连天理上也是不准许的。孟戌安那个人虽然不错,但是分外执拗,若是执意不给,倒还真是个难事。

夜瑶琢磨片刻,终于说:“在凡间的衮州。我们一起去找他,我和他有过命的交情,他一定愿意把扇子交给我。”

清澜的欣喜只维持了一瞬,立马又塌了下来。

“你现在……不,不行,你不能离开扶桑宫!父亲、母亲不如归来,如果不见你,家里势必大乱,回头知道是我把你带出去了,还不得把了我的皮!而且六位哥哥和各路亲戚应该都快收到消息了,他们从四面八方该来,却见不着你,又不知要急成什么样!”

夜瑶不觉得该如此夸张,拍拍七哥的肩膀,“留封书信就好,以前我们也不是没有离过家。”

“瑶儿——”

清澜低头看着她的双眼,“今时不同往日,大家再也承受不了失去你的可能了。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以后你就留在扶桑宫,一步也不要出去。”

“哥哥,我……”

夜瑶犹豫片刻,才继续道:“我终究是要走的。”

一句话,让清澜彻底沉默了。

妹妹已经不是当年的妹妹,她的身上有一团谜……

夜瑶扯了扯他的衣袖,“哥哥,让雪离留在家里,我随你去找那个朋友。抓紧时间速去速回,也许不等父亲、母亲归来,我们便已经把信物拿回来了呢!”

清澜想要一口拒绝,脑中却反复是白川的话。

“这个凤凰族人,能够施放‘琉璃净火’。”

“玉虚峰天阶弟子靳羽,或是……夜瑶。”

……

这些年,妹妹绝不止在人间做净者。

她遇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她与电族的靳羽因何熟识?

一切,也许正与那个凡人朋友有关。

138.渤海王妃(一)

夙夜谣仙路逢妖138渤海王妃衮州·济北郡

“嚯——,你这朋友……真够可以的!”

站在开阔的朱漆府门外,清澜足足愣了半晌,终于发出这样的感慨。

夜瑶立在一侧,难掩错愕之色。

七哥如此讶异,当然不是因为眼前这座王府的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人间再怎么富贵繁华,又怎么能比得上钟爱囤积珍奇异宝、奢华无度的龙族神域呢?莫说五湖之上的扶桑宫了,即便七哥自己的洞庭水府,比之这里也不遑多让。

让他们震惊的是,眼前罕见的异象。

在凡间游荡了十几载,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人族府邸是这幅样子的。

渤海王府偌大的府邸,坐落在衮州东南、济北郡城的正中央。王府四面环绕着长街,青天白日下车水马龙、人流不息。长街再往外围,满是名门望族、巨贾豪强的府邸,它们簇拥着王府而建,每一座府邸也都人气旺盛。

妖、灵之类,常借助人气修炼。在凡间,越是人气旺盛之地,异类越喜欢聚集、隐藏其中。可就在这样一片人气充盈的之地,却连一只灵魅、精怪的踪迹都没有!

这并不是最要紧的。

渤海王府的顶上,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黑雾。而在那层黑雾内,又透出耀眼的金光,一股磅礴力量守卫其中,将浓雾阻挡在王府之外。

两股力量在这里博弈。

没有魔气,没有妖气,都是……仙泽!

当然,在凡人眼中这一切并不存在。往来的路人所见,王府朱门金漆、飞檐青瓦,一片安稳祥和。

黑雾重压而下,煞气腾腾,隐隐传出凄厉的呼嚎之声。能造成这种气象的神仙,自然不是什么“祥瑞”,更不会受到凡人的欢迎。

“瘟神……”夜瑶的脸色忽然凝重。

这么庞大的杀阵,显然来者不善。

清澜拍拍她的肩膀,“凡人若是被瘟神缠上,这辈子……不死不休。”

天族有“瘟仙”之位,神族却没有固定的“瘟神”,一直是由散播瘟疫的瘟妖修炼而成。

人间常有五瘟肆掠,由其滋生出的瘟妖,达成一定的修为之后,便可历劫飞升成神。成为瘟神之后,若想飞升为瘟仙,便是难上加难。

或许修炼带来的业罪太重,瘟神飞升成仙的天雷劫比其他仙位要多出十三道。而且,他们将瘟疫散播的越广、夺走的人命越多,功绩和灵力修为便会越大,一个不留神便会出现如同神族子弟从黑市购买净者“功德”一样的情况——自身修为根基根本不足以应对天雷劫。因此,几乎所有瘟神都在飞身的天雷劫中殒命,偶有侥幸不死者,也会修为散尽,被打回原形、流放凡尘,受尽世人的唾弃。

自天族设立瘟仙的仙位以来,还没有一位瘟神能够飞升成功。一直空悬的高位,便成为一代又一代瘟妖不懈奋斗的目标。

瘟神修为越高,便代表杀戮越多。在天上地下,都不受待见。通常来说,他们都是夹着尾巴做神仙的。

今日这位却大张旗鼓地围了渤海王府,而且是在没有任何天灾人祸的情况下,仅仅针对这么一座府邸。也太不可思议了,难道孟戌安得罪人家了?

区区一个凡人,竟能把瘟神逼成这样。难怪连哥哥都震惊了,他的确是……够可以的!

“王妃——”

一声撕心裂肺地呼喊自身后传来。

夜瑶一回头,望见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扭曲的表情,实在辨不出是哪位。

似曾相识的中年女子一把拉住她,仿佛怕她跑了一般,扯着嗓子喊道:“来人啊!王妃回来了!王妃回来了!”

王府的侍卫和沿街巡逻的戍卫纷纷惊动,片刻的功夫,便将夜瑶和清澜重重围住。

“什么情况?你欠人家钱了?!”

清澜不禁掂量,如果出手打伤这么多凡人,按照《六界无难书》契定,得罚去洞庭府多少年的天俸。

“不要妄动。”夜瑶急着说。

若不是七哥瞎嘚瑟,非要守神族体面,一定要按规矩递帖子拜访。按她的意思早直接悄悄潜进府了,哪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景蓝姑姑,你怎么在这?”她终于认出了眼前的人,正是宫中尚膳监的景蓝姑姑。

“王妃!”景蓝姑姑激动不已,不住地拿袖子拭泪,“七天了,整整七天了!您可回来了!奴婢就知道您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七天?”

“回来?”

夜瑶和清澜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情况?!

被她称为王妃,夜瑶并感到不意外。毕竟须佴大长老说过,她和孟戌安失踪后,为了不引起陛下的怀疑,特意做了两个傀儡人替他们来到这里。可是,孟戌安回来这么久,还没把婚事解决好吗?

等等,七天?回来?

该不会他已经解决了,自己却跑来打乱了他的计划吧?!

糟了!要不要试试师尊的术法,改一下这些凡人的记忆……

“王妃,您哪里受伤了?着凉了没有?虽然六月底了,河水还是凉啊!赶紧回府吧,王爷见着您一定很开心……说不准病就好了!”景蓝姑姑一边拉扯她进去,一边絮絮叨叨个不停。

“孟戌安病了?”夜瑶懵懵地问。

“诶呦——”景蓝姑姑急得直跳脚,“王妃和王爷感情再好,也不能直呼王爷的名讳呀!尤其殿下如此年轻便受封渤海王,还增加了徐州和青州为封地,是大夏前所未有的殊荣……”

“他怎么病的?”夜瑶继续问。

“啊?您不记得了?!”

景蓝姑姑一愣,连忙道:“七日前,您和王爷到曲阳、望都、高阳三郡视察河堤加固。忽起狂风,掀翻了巡船,您落水以后,上千水勇找到现在。王爷他被救上岸,回府便病倒了!”

“曲阳、望都……高阳?”

眼前忽然浮现在地府中,孟戌安看生死簿时激动的样子。

“沧州城,七月二十,子时到次日午时,溺水而亡者三千。一定是河堤决口,上三郡,是上三郡……”

糟糕!他想逆天而为,阻止三千人的死亡。

没有大范围的溺亡,就难以有灾后的瘟疫,这位瘟神是来阻止他的。

凡人与天相争,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她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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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渤海王妃(二)

“这位公子是?”景蓝姑姑暗暗打量着清澜。

王妃落水失踪多日,竟然毫发无伤的归来,身边还多了个容貌俊朗的男子。周围这么多仆婢、侍卫,人多口杂,倘若传出去,可能会有损王爷的声名。殿下既然特意将她讨来做王府的掌事嬷嬷,她便万事都要以维护王爷为先。

隐约察觉她的心思,夜瑶摆摆手道:“这是我七哥。”

“王妃的哥哥?”

景蓝姑姑一脸狐疑,犹豫着道:“此前听说王妃是孤女……”

“亲哥哥,如假包换!”

清澜折扇一展,扯过夜瑶掩面道:“怎么回事?凡人朋友……好像没那么简单?别告诉我,你偷偷嫁人了?那天思过崖上你也听到了,炽焰红莲还在开呢,你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更何况……对方是个凡人。”

夜瑶瞥了眼左右,压低了声音道:“他们瞎叫的,漏了一个‘准’字。放心,还没嫁呢!”

“最好是这样。否则瘟神不杀他,哥哥也要取他的命。”清澜仍旧不大放心。

“擅杀凡人?你想被流放到蛮荒之地吗?”夜瑶惊诧道。

一张口就要杀人,七哥寻常可不这样。

清澜点点她的额头,满不在乎地说:“天人不婚。我是你哥哥,为此杀人……功德无量,说不准能提前飞升上神!”

……

两人旁若无人的窃窃私语,让景蓝姑姑倍感局促。

从相貌上看,他们的确像是兄妹。事实如何自有王爷定夺,她现在该做的是,别让周遭这些人生了误会,影响王妃的清誉。

她定下神,匆匆行礼,“七公子好!奴婢失礼,请您见谅!”接着便引二人进府去。

“七哥——”

夜瑶瞄了眼王府之上的黑雾,踌躇道:“要不要先问问路?”

“怕什么?小小瘟神,还能吃了你我不成?走吧,走着瞧着——”

清澜扯上她,一边紧随景蓝姑姑,一边指着翻腾的黑雾啧舌道:“造孽哦,造孽!布这么大一个‘阴云阵’,得耗费多少灵力?说不准这个瘟神不想太早历劫,正在散灵自保呢!你这朋友到底倒了什么霉?偏偏招惹了人家。”

听了哥哥的玩笑,夜瑶可一点也笑不出来。

孟戌安加固沧州上三郡的河堤,试图阻止天命,能否成功且不论,此举……必遭天谴。

……

“瑶儿——”

清澜忽然驻足,一把将她拉到身后。

夜瑶抬眼望去,只见内院中庭正中央,立着一个火红衣裳、青发碧眼的小姑娘。

小姑娘身量并不高,样貌看着很年幼,放在神族中大约还未成年。顶多过百的年岁,她竟然能够化妖,并且飞升成为神族,一定得是相当勤奋的。一个勤奋的瘟神,意味着残酷无情的杀戮。她周身缠绕的煞气,也在昭示着自身的“功德无量”。

丝毫不在意走近的凡人,她面朝东边侧殿,面前悬着一个赤红的光剑。双手不断变换着法印,正在施法与其相互对抗。

光剑赤红的光芒,包裹着其后的侧殿,虽然范围并不大,却稳如泰山,阻挡着压顶的煞气,也正是方才所见红光的来处。

夜瑶惊诧不已——它是孟戌安从明帝梦中带出来的剑灵!不得了!那个没义气的家伙,这会儿竟然阻挡了瘟神,守护了主人的周全。

“妹妹,看来确实需要问问路。”清澜回头朝她使了个眼色。

夜瑶心领神会,转向景蓝姑姑,指着侧殿问道:“王爷在殿中吗?”

景蓝姑姑有些吃惊,正殿才是王爷的寝殿,王妃失踪多日,怎么刚一回来,便知道王爷被安置在侧殿中呢?

与之前相比,王妃似乎大不相同。她从盛京调来衮州已有月余,这阵子王妃沉静得出奇,整日除了跟在王爷身边,几乎不与任何人说话,仿佛一个木头美人。今日回来,就如忽然回了魂一般。

虽然有些疑惑,她心底却觉得:这才是医女夜瑶本来的样子。

“正是。”

她低头回道:“王爷落水受惊,这几日高热不止。医官说是冲了正官煞星,最好避开主位修养,以保泰安。”

夜瑶点点头,瞄了一眼庭中对峙的一人一剑,摆起主人的架势吩咐道:“既然受了惊吓,就需要静养,周围不要安排这么多人。让所有侍卫撤到外院,内院除了贴身照顾的内侍、仆婢,也全都撤出去吧。”

“这……这……”

想说不合规矩,对方却是王府将来的女主人。景蓝姑姑犹豫片刻,终于招来随身侍女,低声吩咐了几句,便上前为王妃引路。

她穿过火红的小丫头,穿过光束,直接走到侧殿门外……

凡人呐,遇见神仙斗法,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夜瑶冲清澜点点头,“哥哥好好问。我先去看看他——”

……

“咳……咳咳……”清澜尴尬地咳了几声。

站在一旁看了半晌,小丫头正眼也没瞧过他一下,堂堂洞庭君实在有些没面子。

“嗯?你能看见我?你是……什么来路?”小丫头这才转眼望他。

清澜抬手一扬,散开一阵清润的气泽,又瞬间收了回去。

“啊——”

小丫头双眼一瞪,赶忙行礼道:“原来是泽氏仙长!敢问尊驾立府何处?”规规矩矩,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嚯,还挺讲规矩!”

清澜满意地点头,摇着折扇道:“洞庭水府,清澜。”

“原来是洞庭君!华氏‘夏瘟神使’荼荼,拜见上仙!”小丫头激动不已,虚礼过后,立刻反身指着光剑道:“水君来得正好,能否助小神一臂之力,将这讨厌的家伙赶走!”

原来她是负责夏瘟的神使,在神族里也算是年少有为了。

“荼荼,你知道它是什么吗?”清澜饶有兴趣地问。

“剑灵呗!”荼荼鼻子一皱。

在这跟它斗了数日,没讨到什么好,对方也就占了个钢筋铁骨的便宜。

清澜将折扇一收,在指尖打了个转,指着光剑道:“连剑身都没在,光是剑灵便能阻止你。你猜猜它是什么剑。”

荼荼蹙起眉头,“难道是把仙剑?”

“仙剑怎么会保护凡人呢?”清澜追问道。

任何仙家法器,只会保护自己的主人。这把剑这么厉害,却追随着一个凡人……

“啊!它是轩……”

荼荼的话还没说出口,清澜瞬间闪到她面前,“嘘”了一声,阻止了她的惊呼。

“你看,这个人,轻易杀不得。”他伸手一提,将她带到石桌前坐下。

“不行!雨季将至,我一定要杀了他!”荼荼拍案而起。

“这么坚决?”

清澜眉稍一扬,露出“和蔼”的笑容,“小家伙,稍安勿躁。跟叔叔说说,为什么要与一个凡人过不去?”

140.渤海王妃(三)

夙夜谣仙路逢妖140渤海王妃盗版未修)

“王爷落水受惊,外感风寒,入里化热,又逢暑热渐起,是以身热不解。连日来小人等不眠不休,已经根据症状调整了三次药方,相信很快就会有效果……”

白胡子老医官站在病榻旁,嘴上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不时抬起宽袖擦着额上的汗珠。

帘幕外站着另外七八名医士,一个个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他们身为王府的医官,却连小小的风寒都治不好。连日来,王爷的病情非但不见好转,身体反而愈渐虚弱,见到王妃自然战战兢兢。

六月底,天气闷热,因怕王爷风寒加重,房门窗扇全部关的密不透风,住会儿他们前襟后背都汗湿透了。

“王爷近日休息的不好,夜里反复发噩梦。今日,小人在药方里加了几味安神的药。王爷刚刚服过药,或许要睡到午后。听闻娘娘也落了水,请准小人替您诊脉。”老医官在一旁小心地说。

看不好王爷的病,他总要体现一下自己的作用,若不然岂不要被王妃当成吃闲饭的。

夜瑶没有回答,只是出神地望着卧榻上昏睡中的孟戌安。

或许是因为安神药的作用,他的表情很平静,睡得也很沉。这才多久没见,他竟然弄成这幅样子——嘴唇干裂,眼眶发青,双颊浮红,气息轻飘凌乱,周身还笼着一团黑煞之气。

“有没有考虑是疫病?”她开口问道。

老医官吓了一跳,连忙说:“王爷虽然高热不解,但并没有其他不妥的症状,并不大像疫病。”

“那便好。”夜瑶点点头。

医者如此笃定,自然错不了。看来剑灵守护及时,外头的小丫头还没能真正对他下手。

“孟戌安——”

她轻唤了一声,半跪在榻边,伸手抚上他的额头。

王爷和王妃尚未正式大婚,一直是相敬如宾的样子。忽然见此亲昵的情景,老医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连忙以求助的眼神望向掌事嬷嬷。

景蓝姑姑方从震惊中回过神,倒吸了一口冷气,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老医官见状,赶忙挪开目光,迅速走出内室,小跑着跟上她的脚步。立在一旁的医士们反应极快,唯恐落了后边,一个个忙不跌地跟上医官大人。

“咚——”

扇门被从外面关上,寝殿里只剩下夜瑶和孟戌安。

额头好烫……

他看起来很不妥……

夜瑶紧蹙着眉头,想调动仙灵帮他降温,抬手望见腕上的莲珠手串,才想起自身灵力完全被封,根本帮不上任何忙。

“七哥!”她焦急地唤道。

“瑶儿——”

白光一闪,清澜瞬间出现在她身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忙着听小丫头诉苦,没跟在妹妹身旁。忽然听到她的呼喊,还以为遇到危险。瞧见她完好无损的坐在这里,又看到榻上半死不活的凡人,他这才放下心来。

“哥哥——,他烧的很厉害,你先用水泽气灵替他把高热降下来吧!”夜瑶央求道。

清澜眉头一紧,神情忽然有些古怪。

从小到大,妹妹甚少求他帮忙,这般语气、态度更是前所未有。从前,她一心修仙,生死执念早已斩断,今日竟然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恐惧。

这个凡人对她来说,一定非比寻常。

低头看了一眼孟戌安,他惊声道:“嚯——,这煞气!荼荼道行不浅呐!”

“荼荼是谁?”夜瑶问。

清澜指了指殿外,“那个小瘟神。”

“问清楚了?她想怎么样?”夜瑶又问。

“那个……哥哥帮理不帮亲,说句公道话——人家小瘟神也不容易,好不容易赶上一桩大功德,却被你这朋友拦了路。闹得不得不杀他!与其让煞气将他慢慢折磨死,你不如劝劝那个剑灵,把荼荼放进来,给他一个痛快。”清澜言辞恳切、有理有据。

“你也觉得他该死?只因为想救自己的子民?!”夜瑶的指尖攥得发白。

清澜摊摊手,“不是我觉得,是天命嘛……”

“天命,又是天命!”

夜瑶一下子站起来,怒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妹妹一向好脾气,今日这是怎么了?清澜赶忙飞身追出去。

“瘟神!”站在中庭大树下的石桌前,夜瑶冲着一身火红的小丫头吼道:“立刻收了你的法术,离开这里!别逼我们动手!”

剑灵光芒大盛,凌空一跃,闪到她背后,仿佛在为她助阵。

荼荼身量本来就不高,一下子仿佛又矮了半截,委屈的大眼睛望向清澜,唤了一声“洞庭君——”晶莹的泪花在眼中直打转。

“这位是我小妹,夜瑶。”清澜上前解释道。

“瑶儿,她是夏瘟神使——荼荼。”他介绍的很小心,极力暗示着妹妹,大家都是神族,总要互相给些面子。

“瑶姐姐,你别生气。这都是天命……”荼荼小心地说。

“天命叫你杀他?!”

夜瑶抵到她眼前,眼中映射着红光,“何处来的天命?”

荼荼挺了挺身板,加大了音量道:“三个月前,我收到地府‘死书’,要在沧州布一场瘟疫,掠走七千八百二十三条人命。我的活计不是自己做的,通常要和天灾人祸相连。所以,事先见过河伯,他所要做的是让上三郡河堤决口,淹死三千人。本来一些稳妥,可是偏偏这位渤海王,突发奇想跑来加固河堤!暴雨的雨量早就定了,雨师也无法更改,河伯更不可能毁堤杀人。如果那三千人不能顺利死去,紧随其后的瘟疫我便布不了。唯有杀了渤海王,才能阻止河堤的加固,让一切顺利到来。到了这个份上,没有人能帮忙,我必须自己想办法。”

“但他阳寿未尽,你这么做是擅杀凡人,有违天规地约!”夜瑶道。

“你看过生死簿?!”清澜惊诧不已。

“他逆天而为,更是天地不容!”

荼荼跳下石桌,一改方才怯生生的神情,展开笑颜道:“瑶姐姐想救他也可以。七月二十,水漫河堤,让原本要死的三千人按时溺死。我自然会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再也来打扰这位爱民如子的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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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渤海王妃(四)

夜瑶没有回答,她从来都知道——天命不可违!

事实摆在眼前,即便孟戌安加固了堤防,能够守住沧州上三郡,执行天命的人仍会想方设法让一切如期而至。

更可怕的是:河堤失修是“因”,三千人溺死是“果”。但同时,溺死三千人又是七千人染瘟疫而死的“因”。他的一个举动,断了因,阻了果。按冥王的说法,六界的平衡会被打破,天道不彰,妖魔出世,更大的灾难会降临人间。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不尊天命,必遭天谴!

对此,她不敢心存侥幸……

“你走吧,我们会看着办的。”她有些不耐烦地说。

“看来八九不离十。”

荼荼一改方才的怯色,露出甚至有些诡异的笑颜,“姐姐想救他也可以。七月二十,水漫沧州三郡,让那三千人按时去地府报到。我就会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再不来打扰这位大夏王爷。”

“小丫头,你连剑灵都打不过,凭什么威胁我?”夜瑶冷哼一声。

“嘤——”光剑低吟。

而后红光一闪,轻巧地跃动了几下,似乎在应和她的话。

“就凭我百年来送走了百万生灵,才修炼成今日的‘夏瘟神使’!将来还要做六界第一个‘瘟仙’,不可以有一次的失败。谁拦我的路,我就杀了谁!虽说是洞庭君的妹妹,我看你的修为不过尔尔。怎么样?要不要切磋切磋?”荼荼目露凶光。

乖巧可爱的小姑娘,变起脸来还挺吓人。

一边是自家亲妹妹,一边是照章办事的小丫头,清澜顿时左右为难。

“瑶儿,稍安勿躁。荼荼,你……少说几句。”

一条人命连着一万条人命,对荼荼来说,比起完不成“天命”,擅杀凡人的罪过几乎可以忽略。更何况瘟神、煞星之类的地仙,总在凡间行凶事,难免有失手误杀凡人的时候,无人追究便会不了了之。

但这渤个海王孟戌安,却有点特殊……

看他摇摆不定的样子,夜瑶有些来气。七哥果然靠不住,要是雪离在这儿,早就替她动手了。

“若是作法时失手,尚且说得过去。但你光天化日,闯入王府杀人,怕是将来功德无量也没资格飞升!”她疾言厉色道。

“我来这儿正是为了散瘟!若不是剑灵阻拦,那个渤海王早就病殁了!”荼荼不甘示弱,绕开她就要往侧殿闯。

夜瑶伸手将她拦住,“今日除非你杀了我,否则绝无可能伤害他!”

“哎——,能吵吵就别动手嘛!”

清澜快步上前,用折扇分开二人,“荼荼,你这就不对了。凡人犯了天条,也不归地仙处置。你看河伯……同样遇到了麻烦,他跟你这般冲动了吗?与其在这浪费时间,不如回去精进一下修为,研究研究布瘟的新办法。”

言下之意,河堤被加固,最该慌的应该是河伯,而非她。应该沉住气,等待河伯的应对之策。

如此疯狂暗示,荼荼竟然充耳不闻,反而盯着夜瑶说:“你拦着我也没用。他中了‘阴风寒煞’,虽然侥幸熬了几日,但是必死无疑!”

“‘寒煞’?你确定?!”

夜瑶先是诧异,接着竟然露出一丝笑容。

“你笑什么?瞧不起瘟神吗?!天生神族有什么了不起,没有自己努力过,靠的只是血脉而已,有什么资格嘲笑刻苦修炼之人。”荼荼紧绷着一张小脸。

“吵吵时也别口不择言。我还在这呢——”

清澜尴尬地咳了两声,“我看了,你的煞气虽然厉害,却并没能将他怎么样。”

“不可能!”

荼荼一声惊呼,忽然皱起眉头,“难道因为他是……”

话还没说出口,清澜连忙抢白道:“因为他身上有元阳之力,再熬上几天就能将你的煞气化掉了。就算我们不来,你一样杀不了他。还真是奇怪,完全没修炼过的凡人,哪来如此强的心火,竟然能够抵御瘟神的阴风寒煞。”

是龙肝……又救了一命……

感谢烛焰大叔!

夜瑶悬着的心已经放下,冲荼荼摆手道:“小瘟神,你先离开吧。一直呆在这里,会影响王府里无辜的凡人。天命的事,我再想想。三日之后,一定给你个答复。”

在凡间待的太久,与人相处一团和气惯了。若非荼荼一再咄咄逼人,她也不想伤了与华氏的和气。

*******

送走了瘟神,剑灵的气泽更盛。悬在侧殿的内室中央,以仙灵凝成一个结界,继续守护着自己的主人。

清澜站在榻前,将清润的仙灵缓缓注入孟戌安体内,替他纾解着体内的高热。

“他当真会没事吗?”夜瑶忧心忡忡地问。

“放心,死不了。”清澜没好气地说。

越想越不对,他们好像已经搅进浑水里了。

“七哥,你看这是什么?”

夜瑶凑到他身边,从腰后拔出一个团扇,轻轻给他扇了几下。

清风徐来,鬓发飞扬。

“明菡浮光扇!”清澜顿时两眼放光。

夜瑶将扇子一扬,“姑姑应劫之后,扇子被他的先祖捡到。如今传到他手中,它便有了新主人。不治好他的病,我们根本进不了扇中的灵域。”

清澜抽走团扇,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激动地说:“你不是他的王妃么,他死了……扇子刚好传给你。”

仙扇和兵器谱上一般无二,扇面所绘天镜盛景看的他如痴如醉,已然忘了之前慷慨激昂的天命之言。

“想得美!”夜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是大夏皇族,若是死了,宗室会帮他选个儿子。按照人族的规矩,扇子只会传给他的儿子。”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清澜狐疑地看着她。

想起孟戌安说的玩笑话,夜瑶忽觉脸颊有些发烫,赶忙道:“总而言之,别让他有事。等他好了,教他打开灵域的法术。早点找到‘封魂印’要紧!”

“顾左右而言他?有古怪……”清澜不依不饶。

说话间,卧榻上孟戌安动了动。

他全身紧绷,不安地挣扎,口中喃喃低语。

“哪里难受?”

夜瑶赶忙凑上去。

反反复复,他一直在说同一句话,“夜瑶,小心——”

142.河伯的新娘(上)

夙夜谣仙路逢妖142河伯的新娘“发什么愣呢?”清澜上前推了推夜瑶,“他说什么了?”

“好像有点不对……”夜瑶若有所思。

小瘟神要对付的是孟戌安,他却在梦中还惦记着让“夜瑶”小心,难道有人会对一个傀儡人不利?

一阵蜂鸣打断了她的思绪,仔细一听,来自七哥的腰间。

“嗯?”清澜掏出天音鉴,指尖一叩,里面便传出了红鳞气喘吁吁的声音。“水君,鄱阳君回来了。见不到你跟小姐,正在发脾气,说要去找你们呢!”

“你告诉他我们在哪了?”清澜有些紧张,除了父母之外,他最怕的人就是大哥了。

“当然没有!可是鄱阳君执掌天下水脉,找到你们不过三两日罢了。”

“你没跟他说吗?我带夜瑶出来散心了。”

“说了,但他说……要是小姐有什么闪失,就……就扒了你的皮!”

“呃……,行行行,总之,你先稳住他。我们很快就回去!”

……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澜急匆匆结束和红鳞的对话,将天音鉴收回。

“咚——”一声,寝殿大门自外猛地被推开。

“夜瑶姐姐——”

一个纤瘦的女子小跑进来。

她穿着素白长裙,长发及腰,肤白如玉显得一双明眸更加灵动,声音清亮如银铃般悦耳。

“姐姐你回来了,太好了!”她一下子扑在夜瑶身上,亲昵的像自家姐妹一般。

剑灵瞬间一横,光芒耀眼,跃动在两人身边,仿佛在警惕着敌人。若非对方是个凡人,它大概已经出手了。

这个凡人从哪冒出来的?自己认识她吗?

夜瑶拼命回忆着,却毫无印象。

或许是“夜瑶”这阵子认识的?

“你——”

她犹豫着要不要假装失忆。

“陆小姐——,陆小姐!”

景蓝姑姑从外面小跑进来,神色十分古怪,完全不顾礼节,上前将夜瑶拉到一边,“王妃恕罪!陆小姐听说您回来了,等不及要来见您。”

“见我?陆……”

夜瑶仔细打量着女子,忽然灵光一闪,“你是长亭侯的女儿,陆嘉汐?”

“我当然是嘉汐了!夜瑶姐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陆嘉汐满眼忧色。

夜瑶连忙摇头,“没,没什么。我很好,多谢你关心。”语气本能的疏离与客气。

“姐姐怎么这般见外了?”

陆嘉汐目光一转,指着清澜憨笑道:“这位公子就是你哥哥?我记得宫中盛传,你是个孤女,出身乡野……陛下因此十分看中。不知何时有的哥哥?怎么哥哥看起来,也不像所谓的乡野中人,倒有几分世家公子的风范。”

“失散十几载,生死两茫茫。这些年,委屈妹妹了。”清澜叹息着回道。

“原来是这样……”陆嘉汐眼珠一转,立刻追问道:“敢问公子姓氏、家门,居于何地?”

急切而不加掩饰,句句在挖兄妹二人的身世。娴贵妃说她入不了皇家,是因为家门过高,父兄势头太猛,只有无依无靠的孤女,连字都不认识的乡野女子,才最合适王妃之位。

她从盛京千里迢迢来到衮州,赖在孟戌安身边不走,就是为了看看陛下为他选的王妃,到底是怎样的“无才便是德”。

“没有什么家门、姓氏。乡野散人罢了!家住洞庭……小姐或许都没听过。”

虽然没弄清妹妹是孤女与成为准王妃之间的关联,清澜还是不由得打起精神来。

“洞庭?南边的大湖……,那的确够荒凉的。”陆嘉汐一边嘀咕着,一边坐到榻边,望着孟戌安的目光温柔似水。

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她立刻激动地跳起来,“王爷的烧退了!”而后双手合十,四面胡乱拜道:“多谢神明保佑!小女一定茹素七日,感激神明的恩德!”

“的确要谢神明!”

清澜展开折扇,边扇边说:“茹素不茹素不打紧。许愿嘛,最好许终身不嫁,青灯常伴,日夜诵经,方显诚意。”

“什……什么?”

陆嘉汐瞪大双眼,十分尴尬。

“七哥——”

夜瑶上前扯了扯他的袍袖,暗暗竖起拇指道:“说得好。”然后转向陆嘉汐,“陆小姐,那天巡船翻了,是你把我拖下水的吧?”

傀儡人虽然不会水,但轻易不会沉,除非被人刻意拖下水。听宫人们说过,长亭侯曾经掌管水师,浇灭过南方众多水匪……他的女儿出生在驻地,很有可能熟悉水性。如果她把“夜瑶”按到水中,它就会沉下去。

这一切,孟戌安都看到了……

听了夜瑶的话,陆嘉汐一下子跳了起来,“姐姐,是谁嚼的舌根?我当时只顾着救王爷,疏忽了姐姐,哪会想要害你?!”

她的心怦怦直跳,胸中阵阵生疼。

碰巧巡船沉了,落水的几十人都忙着救王爷,当时情况那么乱,应该没有人看到她做的事情。不能乱,要稳住!就算夜瑶咬定是她,只要她不认,就一定可以退脱掉。

“凡间事……这么有趣……”

清澜的目光在孟戌安、妹妹和这个凡人女子身上转了一圈。如果猜得没错,妹妹喜欢这个凡人,而且……她遇上对手了。

“嘉汐……”

卧榻上的孟戌安睁开眼。

当望见夜瑶,他一下子坐起来,“你怎么找到路的?!”

夜瑶哭笑不得,孟戌安烧糊涂了吗?

大长老既然把傀儡人留给他,一定告诉他如何操控。它们可比常人靠谱,就算丢到海角天涯,只要身形还没散,便会回到设定要它待着的地方。

不等她回话,清澜匆忙将她拉到一边,将“天音鉴”塞到她手上,“既然他醒了,我回去跟大哥解释一下。你留在这教他‘御灵术’,如果找到‘封魂印’立刻传信给我。”

“好——”夜瑶连忙点头。

大哥跟父亲一样的脾气,他发起火来,能把扶桑宫拆了。

“小心这些凡人,还有荼荼……还有……”清澜急着要走,却又有些担忧。

“七哥,放心吧!”

夜瑶指了指身后的剑灵,“有它在呢,我不会有事的。”

“好,我让雪离来接应你。”

“好——”

……

眼见夜瑶和一个陌生人在一边拉拉扯扯,孟戌安将目光投向景蓝姑姑。

“王爷,他是王妃的哥哥。”她赶忙回道。

“哥哥?”孟戌安蹙起眉头。

“夜瑶”是个傀儡人,哪里来的哥哥?

不等他开口,忽然瞥见身边内侍在门口左顾右盼。

“四时,鬼鬼祟祟干什么?”

“禀王爷——,沧州七位郡守和大巫来了。”内侍四时如蒙大赦。

郡守和傩巫一起来王府,绝对发生了非同小可的事情,孟戌安顾不得失而复得的“夜瑶”,冲景蓝姑姑招招手。

“洗漱,更衣——”

“四时,让他们到正堂等着。”

143.河伯的新娘(中)

王府正堂,茗烟寥寥。

茶已看好,身着官服的七位郡守,却毕恭毕敬地站在位次前,目光都集中在上座一位衣衫褴褛的老者身上。

孟戌安前呼后拥走进堂中,七位大人纷纷行礼,唯有那老者动也不动一下。

站在孟戌安身后,夜瑶不禁暗暗打量他。此人相貌普通,透过蓬乱脏污的乱发,依稀可见额间多了一只半阖的眼睛。

这个普通的凡人竟然开天眼!

应该就是内侍所说的“大巫”了。

大夏贵族信奉国教“混元宗”,黎民百姓则多奉“巫傩”。“大巫”是民间百巫之首,他们没有师徒父子的传承,却数千年经久不绝,天生能与神明沟通,可以说是天授的“神职”。

原来开了天眼,难怪能和神族交流。寻常凡人自己可不会开,难道和“帝王鼎”一般,这类凡人是仙凡沟通的锁链?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老者忽然偏头看她,同时“噌——”一下站了起来。

夜瑶吓了一跳,有莲珠手串压制,自己几乎与凡人无异,难道还是被他看穿了身份?!什么天眼……这么厉害!

“那个——”

老者的指尖满是泥垢,全身不住地颤抖。

所有人都向夜瑶的方向望去,连她自己也跟着大巫指尖所向仰起了头。

剑灵!

赤红的光束正悬顶上。

原来是它……

差点被吓死!

这家伙是孟戌安的,跟她可没关系。

话虽如此,毕竟在自己背后,刚想推脱一下,却听孟戌安说:“王妃,本王和诸位大人有要事商议。你和嘉汐先下去吧。”

所谓“大巫”古古怪怪,还长了一只天眼,不知其有几斤几两,夜瑶巴不得赶紧离开。她将手中薄毯往孟戌安身上一裹,说了句:王爷别再着凉了。匆匆行了个礼,转身就要走。

陆嘉汐则有些恋恋不舍,磨磨蹭蹭行了礼,却半天迈不开腿。

“慢着——”大巫忽然大喊一声。

夜瑶一惊,“你叫我?”

“你是渤海王妃?!”大巫指着她的鼻子问。

他虽然粗俗无礼,孟戌安和郡守们却好似已经习惯,惊异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夜瑶身上。

“是……不,不是,我与王爷……尚未大婚。”夜瑶小心地回道。

不安地瞄向孟戌安,他却扯着薄毯在愣神。

“这个女子又是谁?”大巫枯树枝似的手指挪向一边。

陆嘉汐吓了一跳,连忙躲到孟戌安身后。

孟戌安终于回过神,代她回答道:“长亭侯长女,陆嘉汐。”

大巫一把扯过离他最近的一位郡守,激动地问:“前几日与王爷一同落河的,就是她俩?!”

郡守脸色大变,瞄了孟戌安一眼,磕磕巴巴回道:“是……是这二位。”

“好,好——,太好了!”

大巫忽然开心的像个孩子,一蹦一跳来到夜瑶和陆嘉汐之间,目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她们瞧了个仔细。

为了不吃亏,夜瑶也认真打量着他。

没有一丝凡人之外的气息,但不排除用了“五茎莲花”之类的仙物,或者“幻容花”那样的魔物……这个人,很古怪!

“啧啧,你还是第一个敢正视老头儿的姑娘。能被册封为渤海王妃,果然不是寻常女子。”大巫的目光停在她脸上。

夜瑶撇撇嘴,“长者想多了。小女自小爱玩泥巴,不怕脏罢了。”

七位郡守冷汗连连,受人敬仰的大巫,竟然被王妃说大家对他的畏惧并非来自于敬畏,而是怕脏……虽然或多或少是有那么一些,但直接说出来,也未免太不给面子了。

“哈哈哈哈——”

大巫仰头大笑,破烂流丢的衣裳沙沙抖落下一层泥沙来。

“我们可以走了吗?”夜瑶问。

笑声戛然而止,大巫额上的天眼圆睁,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眼睛。

“不能——”他的声音忽然尖锐。

夜瑶退了退,剑灵一闪,挡到她身前。

这里是凡间,包括孟戌安在内的其他凡人,都看不到它存在。在凡世活到这把年纪,大巫应该很清楚,就算他看见了什么,也不能随意说出来。

果然,他仅仅避开剑灵的锋芒,转身对孟戌安说:“王爷,前日我在江边做法‘傩祓’。忽有一青衫先生现身相见,正是河中水神——河伯。河伯说,工匠沿河筑堤,杂音扰了他的清修。要求两岸百姓在下月朔日,奉上一位合宜的新娘,平复他的怒气。否则,将水漫河衮州七郡,把千亩良田化为泥沼。”

七位郡守显然早已知情,纷纷附和。既然是河神的要求,按照惯例,应当臻选新娘,奉于河伯为妻。

新娘?

河伯要娶凡人新娘?!

夜瑶相当诧异,河伯郁夷虽然不是泽氏龙族,却也是正儿八经修炼飞升的神族,领受河神之位已经千余年了。自古神、凡不通婚,就算他要娶凡人妻子,也得偷偷摸摸的来,怎么能直截了当让属地凡人送上一位新娘呢?

孟戌安若有所思,他不觉得应该给河伯奉上新娘,但是大巫在北地就是神明的代表。哪怕自己是一地诸侯,也不得不听取他的意见。

“王爷——”

大巫指向堂外,眼中露出惊恐之色,“雨季就要来了,如果河伯怒气不得平复,沿河数百郡县都将变成泽国,百姓会死难无数!”

“按照惯例,该怎么办呢?”孟戌安问。

如果做些表面功夫,能够安抚百姓,让他在七月二十之前顺利加固堤防,他并不介意听听眼见这个“疯老头”的话。

“她——”大巫忽然指向夜瑶。

又指向陆嘉汐,“还有她!河伯说,看上了七日前从巡船落水的女子。只要把新娘奉上,就愿意原谅百姓们的鲁莽。”

“鲁莽……”

孟戌安苍白的脸上浮起怒气。

夜瑶恍然大悟,原来河伯并非不急,而是在这里动脑筋。身为地仙,他不能直接向修筑堤坝的人动手,也不会像荼荼那样,冲动地跑来找孟戌安的晦气。所以,他去找了能够传达他“旨意”的人——大巫。

大巫代表神明,在百姓中威望极高,他的一句话,便会成为民意。如果河伯借神威强逼孟戌安停工,硬碰硬或许反而适得其反,不如用百姓的名义来逼他。

想来他已经弄清楚了,落水的两个女子,对孟戌安来说都很重要。一个是他名义上的准王妃,一个他喜欢的女子;一个是颜面,一个是底线。任何一个,他都不会拱手奉上。

到最后,为了身家性命,百姓就会闹起来,工事便没办法顺利完工。天命当死的万人,就会死于今夏……

能把人逼到这个份上,河伯不愧当了千年河神,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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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河伯的新娘(下)

“按照神旨,下月初一,官府要按嫁女的婚仪操办婚礼。新娘头戴嵌宝金凤冠,双腕佩十六对足金龙凤镯,系璎珞鎏金腰带,怀抱二尺七寸金镶玉如意,乘松柏小船行到河中央。河伯会在那里迎娶她。”大巫继续道。

松柏枝叶稀疏,根本不是造船的材料,松柏船行不到河中央怕是就要沉了,更何况身上要穿戴那么多东西。所谓河伯迎娶新娘,可不就是将年轻的女子沉河淹死,让她的亡灵永困河底。

说得好听,却是明目张胆的杀人!

陆嘉汐的脸上瞬间失了血色,她不顾名节礼仪私自来此,留在王府中看人脸色,可不是为了当什么鬼新娘。她紧张地望着夜瑶,如果硬要选一个人献祭给河伯,自己的可能性可比准王妃大得多。

“荒谬——”

孟戌安重重拍在案上,淡褐色的茶水震得泼出盏外。

“身为神明,自当庇佑一方百姓。如此残害生命,怎么配做河神?!”

郡守们瞬时紧张,纷纷露出惊恐的神色。如此言辞,若被神明察觉,可是大大的不敬。

“王爷,此事是有先例的!”

一名胡子花白的郡守站了出来,义正辞严道:“四十年前,豫北暴雨连天,沿河十县百里河堤岌岌可危。幸得河伯显灵,要官府以新娘奉献。为表敬畏,当时的豫州王,忍痛将亲生女儿献祭……婚礼三日后,黄河夺淮,泱泱大水绕过了豫北十县,当地及下游数十万百姓安然无恙。”

他的话一出,孟戌安即刻脸色大变。豫州王能献祭郡主,自己的准王妃或是朝中重臣之女,又有什么理由不能牺牲?若是一口拒绝,万一生出民怨,更没办法守护一方百姓。

夜瑶却有些怀疑,且不说河伯是否有权变更河道,黄河夺淮之后,下游的徐、扬二州又有多少良田受灾、百姓死难,灾祸只是换了个地方,根本没有被避免。

郁夷啊,郁夷,说不准原本灾区就不在豫北,他只是借机谋点私利。堂堂大河水神竟然做这种事……父亲知道了定不会轻饶。

孟戌安望向陆嘉汐,她负气离家来此,于情于理都不能让她有任何损伤,否则对长亭侯也无法交代。

“夜瑶”虽然是傀儡人,但它能够安然归来,也是缘分。她还是自己的准王妃,关乎皇家颜面。而且,今日的她有些不对,好像……不是“夜瑶”,却又更像是夜瑶。

“事出突然,本王需要再做斟酌。”高热初退,他仍觉得有些头疼。

“王爷,三日后就是初一,容不得多犹豫了!请您尽快定下新娘人选,臣等即刻操办婚事,方能达到河伯的要求。”老郡守猛地跪下。

其他郡守齐刷刷跪下,“请王爷定夺!”

“请王爷救百姓!”

……

“姐姐……”陆嘉汐扯着夜瑶的衣袖,几乎要哭出来。连郡主都不能幸免,她一个侯府小姐又能怎样?

想来她也是憋屈,为了情义舍家来此,无名无分留在王府,只为守在心爱的人身边。虽然拉“夜瑶”下水这招有点损,但是凡人嘛,六根不净,私心难断,也算是“情有可原”。她虽然水性不错,但想在河伯的掌控下逃生,几乎是没可能的。

“王爷,大巫,诸位大人。”夜瑶忽然开口。

堂内骤然肃静。

她看了孟戌安一眼,不紧不慢地说:“我与王爷并未成婚,其实算不得正儿八经的王妃。陛下、王爷待我不薄,这种需要牺牲奉献的当口,民女自然义不容辞。”

“夜瑶,你退下。”孟戌安的指尖动了动。

夜瑶转向他,“只求王爷为我做一件事,小女便无憾了。”

完全不听操控,是大长老的法术不灵了,还是她根本不是“夜瑶”?

孟戌安沉了口气,“什么事?”

“你我之间的事,还是夜里说的好。”夜瑶一回身,恭谨地行礼道:“大巫和诸位大人只管筹备婚礼。三日后,民女夜瑶,一定准时上轿。”

*******

听郡守们闹哄哄讨论婚礼筹备,处理完连日积攒的公务,孟戌安回到内院时,已经是深夜了。

西边侧殿、准王妃的居所,亮着暖黄的光。

挥退婢女,推开扇门,穿过玄关,走进内室,只见夜瑶身着寝衣,长发披散,正坐在榻边对着纱灯研究一把团扇。

他快步走上去,一下子将她扑到在榻上。

“啊——”

夜瑶吓了一跳,本能地出脚踹去。

孟戌安翻身躲开,顺势将她压在身下,一把夺过扇子。

没错,是他的扇子!

“没规矩!你怎么能拿本王的东西?!”他厉声吼道。

“一把扇子,干嘛这么小气!”夜瑶喘着粗气道,试图扭转自己的颓势。

暗暗几下挣扎,毫无效果。之前没觉得,孟戌安竟然重的和小山一样。

看了一眼腕上的珠串,她的胸中气血翻腾,都怪这破东西,自己竟然连个凡人都打不过!

打不过就要找帮手,她冲悬在一旁的剑灵勾勾手指,光剑却一下子窜出内室,到外殿继续发光发热去了。

“我是你的主人,没有我的允许,为什么让王妃去死?!”孟戌安声音低沉,严厉的样子让她有些陌生。

他在说答应给河伯做新娘的事,在怪她擅自做主……他生气的样子,真可怕。

“如果不答应,那些人就不会善罢甘休。你想做的事,便做不成了。”夜瑶一边用力推他,一边回道。

可恶,没有灵力,也太惨了!所学咒法也对凡人没什么用……早知道跟七哥要点法器了,剑灵虽然厉害,却不会帮她对付自己的主人。

“他们不过是些下臣!”

孟戌安盯着她,眼中布满血丝,“你把王妃之位让出去。我的王妃……她回来了怎么办?”

“那个……”

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夜瑶便被勒住了脖子。

孟戌安一手钳制着她,另一只手伸进她的长发间,在她的头顶仔细摸索着。

妖族大长老说过,控制傀儡的金针在头顶,万一法术失灵,可以拔了再戳上,重新启动“夜瑶”。

“唔……你……”

夜瑶顿时喘不过气来。

孟戌安这家伙在找什么?若是他再不停手,自己就会是世上第一个被凡人掐死的妖。

意识模糊之前,求生的力量忽然迸发,她奋力抽出双手,猛地揽住孟戌安的脖子,用力按下他的头,对上他温热的嘴唇。

孟戌安身子一僵,力道缓下之际,夜瑶吸走他口中的气息,趁势翻身将他反制住。

“欠我的一口气,总算抢回来了!”她气喘吁吁道。

“夜……瑶……”孟戌安顿时失了呼吸。

他的王妃,真的回来了!

145.修行艰难(一)

娘——,娘!别丢下我!”

夜瑶从梦中惊醒,正对上孟戌安的双眼。

她一下子坐起来,“你怎么还在这?”

榻边烛火熄灭,一看窗外,天已经大亮了。

“做噩梦了?”孟戌安问。

“大约是雪离不在身边的缘故,我竟然做了一个梦。”夜瑶沉了口气,接过他递来的湿帕子,囫囵擦了把汗湿的脸。

她生平第一次记得自己的梦境,竟然是被母亲丢在无边的黑暗中。若按《冥望经》中的说法,这是人思家心切、渴求安定下来的表现。也是,折腾了这么久,她真的很想安定下来。临仙镇是除了昆仑虚和扶桑宫外,她待的最久的地方,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去。

“梦到什么了?”孟戌安又问。

“梦到……,等等,你不是公务繁忙么,怎么会对别人做梦感兴趣了?”夜瑶狐疑地看着他,“而且,你在这待了一夜么?我又不欠你钱,怕我跑了不成?”

“哦——”

她瞪大眼睛,笃定地说:“你是怕我逃婚!”

“瞎说什么呢?!”

孟戌安不悦地拨开她的指尖,“爱说不说。”回身去了不远处的坐榻,慵懒地半靠着,扯过低案上的纸笔,心不在焉地写写画画。

“心法、口诀、手势都记熟了吗?”想起正事,夜瑶一下子坐起来。

昨夜一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说动他配合自己打开扇中灵域,找寻“封魂印”的下落。操纵法器虽然是基础功法,但对从未修炼过的凡人来说却并不简单,少不得修习几样基础的仙术。想着趁热打铁,便将心法、口诀和手势背默下来,交于他先背下来再说。

“熟了,熟了——,可以吃了。”孟戌安举起身边的卷轴,重重打了个哈欠。

生平第一次被逼通宵读书,却是背一些读都读不通的文字和乱七八糟的符咒。打开所谓“灵域”还真麻烦,竟然要以十七八种仙术为基础,光背这些东西他就花了一整夜。

忽然嗅到一阵香气,夜瑶瞥了眼外室,圆桌上满满当当摆了各式早点。

做凡人,真的很“烦人”,她现在竟然会饿!

“那就好!一会儿我教你怎么用。”

她跳下卧榻,只见一旁洗漱之物全备齐。当凡人虽然烦,但做“王妃”还是挺舒坦的。

孟戌安四下打量,“你说剑灵仍然在我身边,为什么我看不到它?还有,上次你给我的狐狸之眼,初回来时见过几次亡灵,近来却再没看到了。”

夜瑶一边洗脸,一边说:“这里是凡间,剑灵是物灵,寻常凡人是见不到。除非能够找到剑身,否则在这里……你永远看不到它。不过,放心……它一直守护在你身边,因为你是它的主人。”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光剑在她和孟戌安之间跳跃,似乎是在表达对她的认同。

“还有,狐狸之眼并不会失效,只是最近……”她想了又想,才说:“最近这里比较太平罢了。”

“太平?”

孟戌安露出一丝苦笑,“都这么熟了,你何苦瞒我。巡河的时候,那阵妖风……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如果隐藏在闹市中的亡灵都逃走了,那么附近一定来了更可怕的东西。”

原来他都知道,夜瑶无奈笑了笑,“不打紧,我会替你解决的。堤坝加固进行的怎么样?”

半晌没听到回音,她匆匆擦干净脸,一回头,却见孟戌安正看着自己愣神。

“诶,问你话呢!有信心扛过十年一遇的大水吗?”

“夜瑶,我没办法——”

“什么事情没办法?”

“没办法……明知灾难会发生,却装作不知道,放弃拯救百姓的生命。可是,这么做了,真的会出现冥王所说的恶果吗?”孟戌安的眼神有些复杂。

回到封地,他权衡再三,才决定用有把握的事去对抗虚无缥缈的天命。相信人定胜天,或许很愚蠢,或许会惹怒上苍,但他不得不试试。

夜瑶认真看着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从来没有人试过。”

一直以为,六界有序运转,天呼地应奥妙无穷,却发现一切都来自一颗灵珠。不止孟戌安不忍苍生蒙难,在她心中众生生而平等,凡人的性命不该成为仙、冥、妖、魔完成“天命”的牺牲品。

“或许,我们可以试试。”她说。

“真的——”

孟戌安眼中露出光彩。自他打算加固堤防以来,沿河各郡衙门极力反对,大户不愿纾财,百姓认为劳役沉重,巡河的时候又发生意外……在他最无力的时候,夜瑶回来了。她说……想要一起试试!仿佛一道光,照在他的身上,他已不再是孤身一人。

“如果能找到灵域中的东西,或许可以和冥王讲讲条件。”夜瑶若有所思道。

虽然和阿泽定了约定,但他也没说不能一笔生意两家做,更没说不能告诉旁人“封魂印”的消息。找到了遗失的法器,告诉它的主人,不是最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地府里那个美得不像话的女子,真的是冥王?”孟戌安问。

倒不是存有冥王不能是女子的偏见,只是她太过美艳,与传说中令人望而生畏的形象大相径庭。

夜瑶翻了个白眼,“就只记得别人好看。”似乎完全忘了,此前如何跟七哥形容人家姿容的了。

“不止,我还记得她说的每一句话。”孟戌安忽然一本正经,“所以才会担心,救下了百姓却扰乱了原本的秩序。如果恶果全由我一人承担,自然愿意,但如果无辜的百姓因此遭殃,我也难辞其咎。”

如此大无畏……这样的人,太罕见了!

夜瑶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也看到了,冥王的法力很普通,散灵重生的时间甚至比我的年岁还短。她的见识不过……这么……这么一点点……”

她指尖比划着,越压越短。

“所以,打起精神来!有以一己仙灵推动‘天之棱’运转的本妖帮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可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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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修行艰难(二)

“姐姐,夜瑶姐姐——”陆嘉汐的声音自殿外响起。

夜瑶忽然有些慌乱,一把将孟戌安从坐榻上扯起来。陆嘉汐才是他的有情人,自己与他待在一起虽然很开心,却仿佛做了贼一般。

……

陆嘉汐轻纱素裹,捧着一壶清茶,身形款款步入内殿,却见孟戌安正靠在夜瑶侧腰,夜瑶一手扶着他,一手抚在他的额头上。

“王爷!”她惊声喊道。

她和五殿下从小青梅竹马,多年来,抚养殿下的娴贵妃不止一次说要纳她做儿媳妇,殿下待她也日渐亲厚。她甚至从未想过,人生有嫁给他做王妃之外的任何可能。

陛下赐婚,准王妃是个连姓氏都没有的庶人。他领受了,她却不甘心!

从盛京偷偷来到衮州,她第一次见到陛下亲封的睿王妃——夜瑶。准王妃很美,很客气,说话、行事一板一眼,时时与五殿下相敬如宾。她很高兴,因为她知道,自己对殿下的恋慕,远非一个王妃的头衔能及。

她要留在这儿,殿下依了。

夜瑶蠢得可怜,待她很周到,也很信任她。一切顺利,只要略施手段,她就能同时得到王妃之位和殿下的怜爱。

……

可是,自从夜瑶死里逃生回来,一切都开始不对了。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主动请嫁给河伯。原本只觉她蠢,现在看……她可能疯了!可是为什么?殿下好像也疯了!

……

“嘉汐,怎么了?”

孟戌安回过头,一如往常平淡地问:“早膳用了吗?”

陆嘉汐局促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回应。殿下怎么能与即将嫁给河伯的新娘这般亲昵呢?虽然这个人曾是他的准王妃。在她答应婚事的同时,从前的身份便不存在了!

“又发起烧了?”夜瑶专注地蹙着眉。

看来七哥的法术只是暂时帮他压制高热,并没有祛除他体内残余的寒煞。只想着要他修习法术,却疏忽了他的身体。一夜苦读,也是难为他了。

“等着,我去给你炖碗祛寒的汤药。”她小心地扶孟戌安躺下,顺手抽走他手中的卷轴,“不急,还有时间,一切都会解决的。”

“你想怎么解决?”孟戌安一把握住她的手,“嫁给河伯,替我向他请罪?!”

“等见了他,我们会好好说的。”夜瑶扯的手腕生疼,也没能抽回手。

三日内,七哥定能回来。河伯是泽氏的地仙,由他出面摆平最合适了。

“去哪里见他?冰冷的河底吗?然后,再也不回来了?!”孟戌安执拗地问。

他是怎么回事,一起在寒水中熬了那么久,他还不放心她吗?“王妃”夜瑶死了,自然不会再回来。他便可以名正言顺迎娶侯府小姐,何乐而不为?

“你知道的……我不会被淹死。”夜瑶急着说。

“姐姐——”陆嘉汐的手有些抖。

夜瑶的话是什么意思?她不会被淹死,所以回来了……难道殿下已经知道那件事了……

“王爷,我……”她犹豫着想要解释。

不等她说话,孟戌安不住从哪变出一颗墨绿的香丸,朝她招招手,“嘉汐,帮我点上这枚香。”

……

沉香在鎏金炉鼎内燃起青烟,淡淡的香味,似曾相似,却说不清道不明。

喝过微苦的汤药,孟戌安觉得手脚发热,原本发晕的脑袋竟有几分清明。

“你倒不是庸医。”他笑着对夜瑶说。

夜瑶翻了个白眼,“我的汤药铺很出名的。”

“我知道,临仙镇——百草堂。今夏雨水多,到了秋天需要调理的病人一定很多。忙完了这里的事,回去继续开张吧。”孟戌安道。

“你知道我的店?”夜瑶有些诧异。

或许防风陌带他去过,她当然想回去继续平静的生活,但是卷入六界纷争,恐怕再难抽身离开了。

“这阵子我背了不少医术。你缺坐诊的大夫吗?我可以试试……”孟戌安兴冲冲地说。

夜瑶还没回答,只听“咚——”一声,一团黑影从房梁上重重地摔下来。

黑影舒展开,扶着圆桌爬起来。

“我去!谁点的迷魂香?!”雪离揉着头道。

“雪离——,你到了!”夜瑶露出笑容。

相伴这么多年,短短几日没有雪离在身边,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最关键的是,没她在,要打架时太无力。

一看到她,雪离立刻跳起来。“夜瑶!原来你在这!你带着那个破珠子,气息都不好找了!”

“咯咯——咯——”顶上似乎有些松动,大家都有些慌,该不会房梁被她弄断了吧?

“哗——”

一道白光闪过,须佴大长老轻盈落下。

“大……大长老!你怎么来了?!”

夜瑶吓了一跳,若是“封魂印”的事被妖族参上一脚,阿泽那边她可就难交代了。

“他,找本座来的。”

须佴大长老指指孟戌安,看着她说:“师妹的气色有些寻常。”

“还行吧。”夜瑶暗暗收敛气息,实在不希望大长老发现她的秘密。

“大长老,我遇到一些棘手的事情。想求您帮忙。”孟戌安上前说。

须佴笑了笑,“小子,还记得吗?要老夫帮忙的代价。”

“记得,我答应您。”孟戌安不假思索地说。

须佴哈哈大笑,“好——,痛快!说说吧,你有什么麻烦?”

“河伯要在夜瑶和嘉汐中间娶一个新娘。我想请您帮我做一个傀儡,完成婚礼,稳住人心,让百信安心完成堤坝的工事。”孟戌安沉稳地说。

他的心中显然已有计划。

须佴打量着夜瑶,“好,小意思。我再帮你做一个‘夜瑶’。”

“不——,不是她。”孟戌安直摇头。

“嗯?”

三人同时露出疑色。

“是她——”孟戌安指向陆嘉汐,“请帮我做一个陆小姐的傀儡,代替她嫁给河伯。”又回身道:“嘉汐,你不会反对吧。侯府和镇北大将军府的婚事非同小可,你逃婚至此,局面难以收拾。不如借此机会,假死脱身。以后就留在王府,本王和王妃会给你找一个好归宿的。”

陆嘉汐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她明白了……孟戌安舍不得夜瑶,就连她王妃的身份都舍不得。

他要留下她,永远的留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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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修行艰难(三)

夙夜谣仙路逢妖147修行艰难按照孟戌安的打算,需要一个和陆嘉汐完全一样的傀儡人,骗过所有人的眼睛,代替她嫁给河伯。先稳住沿河修筑堤坝的工役和恐慌中的百姓,之后便把大巫控制起来,不再让河伯的干扰传达到百姓之中。

久阴不雨,必有大灾。

七月二十,守住沧州上三郡,才能改变过万人死于天灾的“天命”。

……

整日不见孟戌安的踪影,上灯时分,夜瑶终于在外院堵到了他。

“夜瑶——”

正要去找她,她却自己出现了。

“一整天,你跑哪去了?”

跟随他的内侍和周围的仆婢们纷纷知趣地退下,夜瑶瞥了眼月门外,雪离正拦着跃动的光剑。剑灵这家伙真奇怪,此前明明乖得很,一见到雪离竟然这般警惕,看来是个遇强则强的好汉。

“从青州调运的粮草到了,我与王府仓使验粮去了。虽然有信心抵御十年一遇的大水,但是堤坝长年失修,四处都有决口的危险,将济中高地的粮仓装满,才会有备无患。”孟戌安认真地回答她。

“大长老哪去了?还有陆小姐呢?!”夜瑶急着问。

用个早膳,一转眼的功夫,他们人都没了。

“大长老带嘉汐去别苑了。他说要找个安静的地方,量身制作一个傀儡。”孟戌安笑了笑,“夜瑶,你在担心什么?你既然是妖,大长老便是自己人。为什么见到他会这么慌?”

“因为我是特殊的妖。”

夜瑶将他扯到墙角,“我们的事,无论如何不能告诉大长老!”

“不能吗?”孟戌安眨眨眼,“可是我已经告诉他了。他还给我想了不少办法,提了些许意见……很有帮助。”

“找他帮忙?!想死啊!”夜瑶差点跳起来。

“师兄”虽然待她不错,但他毕竟是妖族的大长老。妖族在人间根基稳固,如果打起“封魂印”的主意,哪怕阿泽在这里,也不一定能拦他。

此事已经牵扯到天族、神族和幽冥,妖族若是再掺和进来,一旦上古神器有个闪失,她的小命可不够格去填。

“打开法器中的灵域需要仙灵,他是妖,灵力再高也帮不了你!”她尽量克制着不动手,因为暂时动手也打不过他。

“时间不多了,快点跟我回房修炼法术。”

“等等——”

“怎么了?”

“听,什么声音?”

“咕——咕——”

好像,是有什么杂音。夜瑶左右环视,才发现是自己的肚子在叫。

“事有轻重缓急。再急……也先用膳吧。”

“用膳?是啊,凡人要用膳的……可是……”

“可是什么?走吧!”

……

七拐八绕被拖到中庭,廊下挂满了华灯。

一侧凤仙花团锦簇、明艳如火,一侧满池莲花盛放,中间摆了长长的筵席。席次上坐满了人,包括昨日见过的几位郡守,还有其他身着便服的大人,他们各自身边女眷应该是各府的夫人。

非时非节,孟戌安怎么请这么多人吃饭?

桌上的菜式很简单,酒却早已斟满,一排婢女抱着酒壶准备准备在侧。

这个阵势,要灌谁?

主位是空的,宾位是州郡官员,大巫并不在座,也没有其他奇怪的人。

“开始吧——”

孟戌安长袖一扬,夜瑶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扯到正位坐下。

这厢还没坐稳,立刻有位大人带着夫人上来敬酒。孟戌安毫不推拒一饮而尽,不忘反手推推夜瑶,催促她快些。

“好辣!”夜瑶皱起眉头。

大热天的,怎么喝这么烈的酒?

还没来得及问,又有一位大人携夫人上前。

“王妃爱民如子,一定福泽延绵。”夫人斯斯文文地说。接着一口饮下,差点没控制住端庄的神情。明明酒量浅,偏要主动敬酒,好像带着什么任务似的。

看夜瑶喝完,两位才满意地离开。

他们走出去没几步,立刻有人续上,连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

夜瑶看了眼孟戌安,他好像挺乐在其中,不等人家到跟前,已经把酒盏端起来了。

“等等,让我吃块糕点可以吗?”她急着说。

一碟桂花糕被推到眼前,“吃吧——”孟戌安大方地说。

可是,不等她一口吃完,又被拉起来跟完全不认识的大人和夫人喝酒。甚至连闲聊都没有,大家就这么认真地在“斗酒”。

喝到后半夜,座上已经稀稀拉拉,能稳得住的客人已经不多了。

“你到底想干嘛?”

夜瑶一边跟“不死不休”的宾客觥筹交错,一边抽出空来问孟戌安。

“大长老说了,第一步,鲜花美酒。”孟戌安眯着双眼,已然微醺。

这家伙,真把自己给灌醉了!

夜瑶翻了个白眼,“要死了,你到底跟他说什么了?”

孟戌安盯着她,目光有些发直,“当然是……你跟我的事了。他说:灌醉!先灌醉——,灌醉了什么都好说。”

这都什么跟什么?

打开灵域跟喝酒有什么关系?

莫非他不想修习术法,想借酒装疯?

……

“酒以水为基。我是水……水妖,凡间的酒,喝不醉的。”看着席间最后一位大人倒下,夜瑶没脾气地说。

“喝不醉,那有点麻烦了。”

孟戌安皱着眉头,扬手拍了一下。

片刻,一个婢女快步上前,将一方漆盒捧到夜瑶的面前。

“王妃——”

莲纹雕花的盒盖打开,只见殷红的锦缎上安放着一对耀眼的明珠。

烛光下,白光浮动,熠熠生辉。

凡人有时和龙族真的很像,都喜欢这种亮晶晶的东西。

“喜欢吗?”

孟戌安斟了盏酒给她。

“送我的?大长老教你的?”夜瑶诧异地瞪着他。

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长老又怎么了?让他又灌酒,又送东西的!

“对!大长老说,第二步——送礼。”孟戌安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夜瑶又好气又好笑,撩起耳边鬓发道:“你看看,我有耳洞吗?”

六界中怕只有脆弱的人类才会用的上耳坠这件饰品,神仙、妖魔受伤愈合的速度极快,根本不可能有耳洞这种莫名其妙的“伤口”。

“嗯?!怎么没有,哪去了?”凑到她耳边,孟戌安仔细一阵确认。

“你根本没仔细看过我!时间不早了,你还有什么事吗?”夜瑶扯过一个鸡腿大口嚼起来。

“有——”

孟戌安抬起手,“第三步,表白真心。”

“嗯?”

表白……真心……分开勉强明白,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夜瑶险些哽住,不由得端坐起来。

“你……有话快说吧。用完膳还要……”

“夜瑶——”

孟戌安对上她的眼睛,“平淡时日,孤独如常,你来到我身边……毫无征兆。从此,风云骤变……你是烟是霞,是冲上晴空的焰火,是砸向水洼的雨滴,是磅礴的奔流,是压城的大雪,是绚丽的彩虹……是我过往人生,从未见过的风景。可却始终徘徊着,好像随时会消失……”

夜瑶伸出手,轻轻贴在他脸边。

眼前的孟戌安,有血有肉的凡人。与神族、妖族相比,他的生命十分短暂,而她却刚刚好在最好的时候遇上他。

孟戌安抓住她的手,神情有些激动,“我开始害怕,怕你有一天,忽然不会再出现。所以,我想迎娶你,以最世俗的方式留下你。往后,就算生死分隔,你我之间还有一道联系。”

“你喝多了……”夜瑶低声道。

周围寂静无声,却有许多双眼睛在看。

“没有——”孟戌安笑了笑,将她拉起来,“我的酒里……兑了水。大长老说,掳获女子的芳心,一共分三步,鲜花美酒、送礼物和表白真心。到底有没有用呢?”

“孟戌安,我……”

“吧嗒——吧嗒——”夜瑶的声音被渐起的雨声淹没。

大颗的雨滴落下,越来越疾,越来越猛,酝酿了半个月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她伸出手,接住一颗微凉的雨珠。

雨季,来了……

148.修行艰难(四)

雨珠打着青瓦,噼噼啪啪,在廊下连成一条条疾速下坠的银线。

天上大于瓢泼,济州府的大街小巷空无一人。雨水顺势而下,四面八方的细流汇入檐下的沟渠,哗哗啦啦流淌不息。

“怎么也不该是这个进展吧?”

一身漆黑的道袍,茫然地站在城楼上,孟戌安还没回过神来。

按照大长老支的招,此时他应该正跟夜瑶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今夜虽然没有月色,或者夜瑶暂时不愿答应,也不该深更半夜带他穿成这样,跑来这里欣赏这些无人的巷弄呀!她这发髻、道袍怎么回事?活脱脱一个小道姑!

“走吧——”

夜瑶撑起雨伞,交到他手上,指向晦暗无边的雨幕。

这把漆黑的大伞,伞柄光滑坚韧,握在手中隐隐有一丝寒气。“这是……阴阳伞!”孟戌安忽觉有些不真实,上次一眨眼的功夫,这把伞就把他跟夜瑶带到冥界,一折腾就是几个月。

虽然他愿意跟夜瑶去任何地方,但这个当口……又有许多放不下的事情。

“是不是太赶了?”他问。

“咱们不是说好了,把冥王找来帮忙的嘛。”夜瑶冷的发抖,挎上他的胳膊,借着他的体温,“再不给她传信,就来不及了。”上下牙齿轻微地打架。

神仙讲究根骨,而非体魄,只要灵力足够高便是强者。眼下有些失礼,一直疏于锻炼的她,作为“凡人”,也是一个相当羸弱的凡人。

“灵域打不开,你说的神器也没找到。”孟戌安腾出手来揽住她的肩膀,“现在找冥王来,不会有麻烦吗?”这丫头瘦了许多,明日开始需要进补。

来到这里之前,他已经试过了,虽然将心法、口诀背的滚瓜烂熟,手势也摆弄的像模像样,却没能在团扇中找到隐藏的“灵域”。

“基础都没问题了,问题在你身上。”夜瑶把他扯到避风处,“其实也是我的问题。之前为了让你开心,我给团扇注入过仙灵。大约扇子认了那灵力,就算你是它的主人,也得用跟我一样的仙灵才能打开。不过没关系,七哥很快就会回来,我的内丹在他身上,只要他传一些仙灵给你,应该就没问题了。”

她这番解释,孟戌安听明白了大半。神仙、妖魔对他来说,分别还真不大。他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哥哥,是亲生的哥哥吗?拿到需要的东西,他会带你走吗?”他揽着夜瑶的胳膊又加重了几分力气。

“你不是让我留下来,陪你过完余生吗?”夜瑶瞪大双眼,仿佛他问了什么奇怪的问题。

孟戌安沉了口气,“是!我是希望你能留下来,做我的王妃,永远不再离开……”

“我说——好!”夜瑶对上他的双眼。

“什……什么意思?”孟戌安愣住了。

“还能是什么意思?!”夜瑶反问道。忽然她脸色一垮,推了他一把,“你这么快就后悔了!”

“不!不后悔!”孟戌安赶忙说。

“走吧,走吧,早去早回!去的路那么远!”他努力掩饰住尴尬地神色。

她的意思是,答应了?

这么“草率”?!

“我们不去冥界。”夜瑶直摇头。

“那这是要去哪?”孟戌安更困惑了,要见冥王,不去幽冥,还能去哪?

“阻差办公。”夜瑶言简意赅回答道。

“什么?!”孟戌安以为自己听错了。

夜瑶将他拉到檐下,指着无人的街巷说:“济州城是衮州首府,常住居民数万人。每一天,至少会有三五人死去。从现在开始,我要把它们的亡灵通通收来。三两个无所谓,从现在到七月二十,如果上百亡灵不得归位……冥王自然会来见我们。”

“鬼差会这么含糊?”孟戌安忽然想起无头的大汉。

“由不得他们不含糊!”

夜瑶指了指眼前空无一片,信心满满地说:“有你的剑灵在呢!它这么厉害,打几位鬼差毫不费力。”

“剑灵都来了,你的跟班为什么没来?”孟戌安指的是雪离。

夜瑶无奈笑了笑,“刚才在她房外……召唤过,她没有出来。或许太累了,就让她好好睡吧。”说完,便扯着他走进雨中。

“啪啪啪啪——”雨滴砸在伞面上。

“你知道将死的人在哪吗?济州城说大不大,也有大大小小几十坊。”孟戌安的声音被雨声掩盖了大半。

夜瑶亲昵地倚着他,“不知道,阴阳伞会带我们去的。你知道吗?死在陛下梦境中的慕容道友,是很有名的‘净者’。听道上的朋友们说,有的时候他为了‘功德’,甚至会从鬼差手中抢活。这把伞是他的法器,能探到死亡的气息,提前带我们过去。”

……

大雨中,低矮的茅草屋内,隐隐传来阵阵悲泣声。

“娘——,喝点水。”

“娘——”

“阿婆!”

“阿婆——”

“阿婆,别睡着!”

……

一男一女站在纸糊的窗外,安静地听着屋内的动静。

“就是这家了。”夜瑶低声说。

听着起起伏伏的哭声,孟戌安叹了口气,“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其中尤以生离死别为最。神仙妖魔的亲人死去了,也是这样的吗?”

“不——”

夜瑶轻声回道:“凡人是最虚度光阴的一族。神族、妖族、魔族,大多毕生都在苦修,哪怕高高在上的天族,也免不了为了神位修炼。遇到亲人殒身,不敢说完全看淡生死、抛却执念,至少不会像凡人这样哭哭啼啼。”

“那一定很难受吧。”孟戌安握住她的手。

“嗯。”夜瑶点点头,“尤其是水族,哭起来轻则下雨,重则山呼海啸,就算想哭也不敢哭。”

“哗啦——哗啦——”

铁链声由远及近,夜瑶扯了扯孟戌安的衣袖,示意他鬼差到了。

“娘!”一声粗狂的悲呼传出。

屋内的老人已尽咽气,鬼差是来给她引路的。她的儿子终于嚎啕大哭,原来凡人的生离死别,会击垮看似最坚强的人。

夜瑶举起伞,准备敲门,同时回身道:“我去去就来。别怕,剑灵就在你身前。你虽然看不见它,它却始终守护着你。”说完,反身叩响了木门。

“什么人?家里有丧事,不方便。”屋内传来带着哭腔的妇人声音。

夜瑶清了清嗓子,“我是过路的道姑。感受到离殇之气,想给离世的长辈念段经。”

149.河畔风云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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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上,云腾雾罩,恍恍不知岁月悠长。

天河畔,华庭四周,流动着锦绣霞光,云卷云舒中却不见得安宁静好。

望着浩浩汤汤的河水,南絮天妃颇有些为难。跪在一旁的是堂妹裳月,西海水君的侧夫人,这些年她们也算相互扶持过。同样出自算不得强盛的鲛人族,同样都是侧室,更知道对方的不易。可是,皇儿人还未归,便传信回来,让她莫要在陛下面前多言昆仑虚之事。

各路天神地仙聚集天宫已经多日,陛下还未将“妖王”一案摆上台面,显然有其深意,任何人主动趟进去,都是给自己找麻烦。

“姐姐,想想办法,救救沐浅吧!比起我这个没用的母亲,她最敬重、最亲近的就是娘娘您了!”裳月眼中布满血丝。她来天宫已经数日,仍未能见到被拘于天牢的女儿。

她的女儿,亲生的女儿,看着长大的女儿,明明是天生的龙族,怎么可能化妖?更别说被怀疑是潜入昆仑虚酿成大祸的妖王了!真是天大的冤枉!若非夫君的嫡长子敖辰也一同被押,她几乎要以为是嫉妒女儿出类拔萃的大夫人暗中动的手脚。

“姐姐有客人?”

娇柔一声,媚若无骨,如凤首箜篌流淌的弦音。南絮立刻打起精神,发现声音主人还在云端之上。

她匆匆起身,腾云而上,热络地笑脸相迎道“妹妹,多日不见,也是闲游至此吗?”

“臣妇拜见露华娘娘。”裳月低头跟在后头。

或远或近,每次见到露华天妃,她都不自觉地心惊肉跳。

她实在太美了,美得摄人心魄,美得如梦似幻。仙姿窈窕修长,眉似远山,目若秋水,明眸皓齿,粉黛朱唇,分分寸寸都是极致。出身西江水族,周身簇着浸润的微风,近在咫尺也仿佛隔着山长水远,美的分明又飘渺。六界第一美人的称号,泽氏露华当之无愧。

“裳月夫人,好久不见。上回见你,还是九殿下生辰,这一晃已经过去半年了。”露华抿着唇,似笑非笑随意寒暄道。

定下缭乱的思绪,裳月心一横,不加掩饰地说“天宫威严,不敢常来叨扰。近来,小女出了些意外。臣妇厚颜,特来请求娘娘们的帮助。”同时抹着泪,舐犊情深真挚无疑。

都是神族中的水族,露华天妃和堂姐南絮的关系一向不错,她的背后还有庞大的泽氏神族,在天妃中的分位仅次于应龙一族的玲珑天妃。敖辰和敖沐浅的事情,她必然早已知情,若是能指点一二或是在天帝陛下面前美言几句,甚至比堂姐这边还要有力。

“巧了。”

看了南絮天妃一眼,露华不紧不慢地说“其实,我并非闲游,而是有事特意来寻姐姐。”她的目光落到裳月身上,“事情就跟西海两位小殿下有关。”

听了她的话,南絮心里一个咯噔——天镜这么快就有了结果?皇儿白川所说,最难应付的夹缝……就要出现了?!

“妹妹初有身孕,一定十分疲累。派人招呼一声,我们过去‘天芳阁’便是,你又何须亲自来这里。天河畔风大,今日又冷,要是……”她用絮絮叨叨掩饰着心中的不安。

“娘娘——”

并未注意到堂姐的反常,裳月伏拜在露华面前,“娘娘若能搭救小女和水君嫡长,西海沧氏一定肝脑涂地,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她的心底燃起一丝希望。这次来到天宫,才听说久享盛宠的露华天妃怀了身孕。以往,露华天妃或许懒得理西海的闲事,但她即将诞下天族后裔,若有心在将来一争长短,广施恩德才是正道,尤其是对本就与泽氏关系紧密的沧氏。

堂妹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南絮天妃心中却是另一番心思。

露华天妃忽然来见,还主动关心西海的事,显然是天镜之行得到了好消息。这个“好消息”,很可能颠覆将来的形势。

从当年的太子到如今的天帝,御极先后迎娶了七十多位天妃。其中最早入宫几位都来自神龙一族,之后则是泽氏、沧氏两大神族,再往后便越来越杂——其他神族的主枝和分支都有女子不断被选入天宫。与外界所传不同,这样做并非陛下风流成性,而是因为天族不传秘辛的无奈之举。

其他各界总以为天帝子嗣繁茂,正值盛年所要苦恼的便是如何从九位杰出的皇子之中选出一个继承人,他们所不知道的是,下一任的天族太子、将来的天帝之选,唯一的要求竟只是血统纯正。

神龙一族的第一位天帝鸿华,定下一个规则天帝之选必须是纯正的五爪金龙。

或许有先见之明。自那之后,天族的子嗣便越来越艰难。

千余年来,御极的后宫先后诞育了九位皇子。皇子们的母妃均来自龙族之外的神族,神龙一族和泽氏、沧氏两大龙族的天妃,无一例外,均无所出。九位皇子虽然都是真龙之身,却掺杂了各自母族的血统,自己所生的九皇子白川和雨族天妃霖汐所生的二皇子墨焓,在血统上最接近神龙,却依然不是五爪金龙。

血脉混杂,似乎完全看天意。其中有一个矛盾,亲近的龙族血脉,无法生育后嗣;能生下皇子的神族天妃,都是异族,皇子的血统又不够纯正。听说这是因为凤凰妖族的“凤凰血咒”。天帝陛下急于得到无字天书,便是想从中找到破除诅咒的办法。

她是水族,霖汐也是水族,露华也是水族,而且还是龙族。若是生下皇子,或许能够打破血咒,成为太子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神龙一族“青龙、蟠龙、虬龙、应龙”四部只将玲珑上神视为正统,天帝陛下也有言在先,只要玲珑能够诞下皇子,便是下一任天族太子。如果盛宠至极的露华生下皇子,不知他是否会改变主意?

曾经,她和露华守望相助,在蛮横的玲珑天妃面前相互扶持,是因为她们不会相互威胁。若是露华生下皇子,她的孩子和白川就是敌人。

白川说过,露华可信。

但是,她永远可信吗?

她来找自己,来向西海沧氏施恩,是不是欠考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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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河畔风云起(下)

夙夜谣仙路逢妖150河畔风云起在比自己小了几轮的露华面前,南絮忽然谨慎起来,第一次见面她便知道,这个年轻绝色的仙子,绝非等闲之辈。

她陡然变化的神情,露华尽收眼底,却不以为意。“裳月夫人,我的确可以帮你。不过,这忙……也不是白帮的。”她依旧慢条斯理,神色淡然,看不出更深的心思。

果然是有条件的!

裳月打了个激灵,抬头瞥向南絮天妃。

“皇儿说,昆仑虚一案兹事体大,关系到六界安危,后妃不该插手。”南絮勉强挤出一丝笑。

面向流淌的天河水,露华淡然地说:“九殿下说的没错。刚太平了三百年,妖族忽然出了‘新妖王’,还在神族地界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各大神族子弟损失惨重,不啻经历了一场大战。天帝陛下正心烦呢,这个时候谁多嘴一句,说不准就会被跟妖族扯上关系。能避的,还是避一避的好。”

“娘娘!求您给臣妇指条明路!”

爱女心切,裳月一时忘记尊卑,激动地扯住她的裙边。

任她拉着着裙摆,露华继续道:“六公主不是妖,夫人可有十足的信心?”

“当然——,当然!”

裳月不住地点头,激动地说:“沐浅是我和水君的亲生女儿,是天生的神族!就算可能因为邪术入了偏门,也不会彻底变成妖,更不可能成了妖王!要么是一场误会,要么就是被奸人陷害!”

她的这番话,夫君早在天帝面前陈情过。可是为什么不见陛下有丝毫松动?难道正如夫君推测的那样,因为太过忌惮妖族,陛下打算宁错杀不放过!心底生出阵阵恶寒,她暗下决心,不管露华娘娘要的是什么?哪怕拼尽性命,自己也要捧到她面前来。

露华满意地点点头,“你有信心就好。我可以带你去面见陛下,向他进言,请求公审此案。”

“什么?!”

“公审?”

见南絮和裳月各一副吃惊的表情,她将手搭在自己平坦的腹上,“陛下压着此事,显然怀疑神族中有人与妖族相勾结,就等着谁先为西海二位小殿下出头呢。等来等去到现在也没有结果,越拖下去越没有好处……甚至危及九殿下和姐姐声誉。”

南絮一听,大惊失色。

露华说的一点儿也没错,西海算是自己母族的亲眷,昆仑虚遭难的时候,白川又恰好出现在那里。陛下一直搁置此事,一方面是在逼迫西海沧氏,另一方面也是在逼他们母子。他们若不施援手,就会失去西海的支持;若是贸然作为,一旦敖辰兄妹被定罪,自身也难逃干系。

可是,即便如此,露华为什么挺身而出?

她完全没理由引火烧身……

“怎敢让娘娘冒这样的险。”裳月低着头战战兢兢。

如果陛下同意公审,自然最好,在众目睽睽之下验明正身,让所有人心服口服,女儿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影响,还有机会争夺西海水君之位。可是,天帝一直忌惮泽氏,如果请露华天妃代为陈情,一不小心弄巧成拙,说不准自家就会成为天帝向神族开刀的口子。

一眼看穿她的心思,露华勾起嘴角,淡淡一笑道:“姐姐和夫人请放心。我家只是泽氏一个小小分支。对泽氏和神尊来说,并算不得什么。我和九殿下早有约定,守望相助。这种麻烦的时候,我出手帮他解除困境。将来我和皇儿若遇危险,还要仰仗他这位兄长的庇佑。”

皇儿?!

南絮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腹中的孩子果然是皇子。昆仑天镜,可以照见过去未来。怀有身孕的天妃,都会被安排去天镜一游,有缘者便可以照见腹中胎儿。露华刚刚从昆仑回来,便有这样的举动。看来她真的怀了皇子。

犹豫之间,裳月瞄了她一眼,得到一个异样的眼神,即刻心领神会。

“不知臣妇与我家水君,有什么能够回报娘娘的?”她小心翼翼地问。

若要“交易”,就得先问好“价钱”。水君膝下子女众多,未必肯像她一样,为了孩子付出一切。

“很简单——”

露华踱步到风口,长发随风而动,“本宫听闻西海之西,有一片蛮荒之地。天启之战后,一只魔族叛军逃到那里,落地生根,三百年来不断壮大,近年又多次偷袭西海水军、劫掠百姓,让西海各部族损失惨重。夫人可知此事?”

长风撩起她的裙裳,长帔飞扬,飘飘然遗世独立,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娘娘,臣妇愚拙,只知道夫君年年都会召集各个部族,领兵到西陲操练演习,似乎是为了威慑这支魔族叛军。不过,夫君平日里甚少提及,想来这些魔兵尚在控制之中。”

裳月一边回答,一边暗自掂量。

若说这支叛军是魔族埋在西海一根刺,倒不如说这根刺是西海自己主动留下来的。夫君说过,西海早有力量将其彻底剿灭,却迟迟没有动手。正是因为,有一支叛军在自己的地界上,便可以年年向天族请求援助,获得大量的钱粮和法器,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处。

她猜不到露华娘娘因何关注此事,西海西陲与西江中间隔着妖族的“掩月瀚海”,根本不可能威胁到她的母族。这么一小股叛军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西海水君向陛下奏报,说这只魔族叛军发展到不可控制,请求天兵支援剿灭即可。”露华说。

她又转向南絮天妃,“征伐异族,必须有天族挂帅。这么一小支,陛下不可能御驾亲征,一定会让皇子领兵。如今还在天界的,除了九殿下,便只有二殿下。只要二皇子到了西海,其他便是我的事情了……姐姐应该很清楚,此事于你于我的好处。如果西海水君舍不得蝇头小利,还请你去说服他。”

“你——”

南絮忽觉心惊肉跳。

露华要引墨焓去西海蛮荒之地,难道准备利用魔兵对付他?!

看着眼前绝美的容颜,她不禁周身发冷。同样似是而非的血统,二皇子墨焓的母亲是雨族嫡女、雨师霖翳上神的亲妹妹,这么一重关系让他在皇子中根基最稳。若果能早早让他消失,对自己和皇儿来说当然是天大的好事。但她没有被蒙蔽双眼,眼下可以与露华联手对付霖汐母子,将来就是她们之间的生死之争。

“可是让谁去,是陛下定下的。倘若他让白川领兵去西海,岂不弄巧成拙?”她犹豫着说。

“九殿下聪明过人,他自然会有办法的。”

露华转身离开华庭,背对着她们留下一句,“如果二位没有意见,今夜我便可以带夫人去见陛下。有些事,利益之外的人来说,才最合适。”

……

望着远去的流云,南絮天妃心中百感交集。

这时,一个小仙娥腾云而来,“娘娘,九殿下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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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众目睽睽下的死亡(上)

接连下了两天的暴雨,在喧闹的锣鼓声中说停就停,似乎专为这场盛大的婚礼添彩。

隔着波涛汹涌的黄河水,人头攒动的长堤两岸,虔诚的百姓一声声“河神保佑——”山呼不止。

人群之中,有两个人颇为扎眼。一个老者牵着一只通体漆黑的山羊,山羊背上斜坐着一个红裙的女子。

老者一头蓬乱的白发,两腮凹陷,乌黑的眼圈像是熬了好几宿,嘴唇乌紫、双手枯瘦,整个人仿佛是从坟墓里刨出来的一般。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羊背上明媚鲜艳的女子,即便以殷红的纱巾遮着半张脸,她曼妙妖娆的身姿、顾盼流连的目光、若隐若现的鼻尖唇角也足以让人神魂颠倒。

尤其她……竟然赤着足!

细白的肌肤、小巧玲珑的脚趾,更让人浮想联翩。

一阵阵嘈杂之后,妇人们纷纷揪走了自家汉子。一老一少的周围只剩下一些半大的孩子,其中尤其以年少的男孩居多。他们在一旁插科打诨、嬉嬉闹闹,不时瞥一眼老者和那只黑山羊,目光落到羊背的瞬间又迅速移开,只想确认一下自己是否有吸引到红裙“仙子”姐姐的目光。女孩子们则三三两两挨着,一边用余光瞄那名女子,一边轻声议论要施多厚的粉、用多重的朱砂,才能像她一样在阴暗的天气里亮的耀眼。

“这么白,紫茉莉果儿磨的粉一定用了不少。后山好像有几棵,一会儿我全摘回去。不行!还是现在就去,别让阿香、小菊抢了先!”

“她好像在看我……小壮这么胖、阿丁瘦成竹竿、虎子矮成冬瓜,她一定在看我!阿爹说来年给我娶媳妇,如果新媳妇有这么好看就好了!”

“哼——,好看又怎么样?她老爹看起来挺穷的,说不准转身就给卖到大户人家做婢女了。每天洒扫、洗衣裳、做粗活,看她的手指还能不能这么细嫩!”

“一老一小看着也不像一家的。漂亮女人一句话都不说,不是傻子就是哑巴!”

……

耳畔嗡嗡不止,全是凡人杂乱的心思。

殊焱不禁摇了摇头,收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观识之术”。

记忆之中,这是她第一次来人间。凡人真是奇怪,口不对心偏要生演下去。这些十三四岁、仅仅活了她弹指一挥间的少年男女,竟然有这么多弯弯绕的心思。

轻轻一抬手,一道无形的气障腾起,隔开他们和周遭的凡人,周围瞬间便清净下来。

“丙子,你怎么看?”她开口问道。

“恩主。”名唤丙子的冥川老人低下头,视线避开他敬畏的幽冥之主,“那傀儡新娘做的惟妙惟肖,手笔很不普通。费这么大工夫做个傀儡,沉入水中也不会有亡灵,哪有新妇侍奉河神呢?骗河伯是不可能了,只能骗一骗围观的百姓。”

地府六十个冥川老人之中,他最常往来人间办差,也最熟悉人间的事。此时,他颇有些费解,为什么区区凡间一个州府,连日十余个亡灵未归位,冥王殿下便要纡尊降贵亲自前来查看?

“嗯——”

殊焱点点头,“是妖族的手法,非‘圣手’须佴不能。或许,他们就是为了骗住这些百姓。”

在她看来,百姓们心思杂乱,极易被蒙蔽、鼓动,他们信奉河神的痴狂,远比河神能带来实际的麻烦多的多。

收回目光,她若有所思地说:“‘小鸽子’和少年郎就在观礼台上。能从天帝封印的禁地出来,还能驱使须佴那个老狐狸,他们绝非等闲之辈。奇怪的是,小丫头今日看起来跟凡人没有两样。妖就是妖,没了妖灵也有妖气、妖骨,不可能隐藏的这么彻底。难道,在那里出了什么变故?”

上报天帝时,她留了一手,只说鬼差禀告看见了金翅的妖族,但自己没有亲眼看到。

鬼差人微言轻,当然用不着对所见之事负责。或许是看错了,或许认错了,拥有金翅的除了妖王,也可能是魔殿皇族——鹏鸟,或者是法力高强的凤凰一族。

总而言之,她动了恻隐之心,不想将“小鸽子”和少年郎赶尽杀绝。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一丝莫名的感觉,她觉得“小鸽子”有些似曾相识。

上次被他们逃走之后,她查阅过数十万年来的记录,历代冥王遗存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过这个女孩。看“小鸽子”的模样,最多不过三五百岁。三五百年前,天启之战或许正在进行,先代冥王应该尚未散灵。历代冥王散灵重生以后,一切的记忆都会消失,只能从卷宗中读取过往。

关于父神,关于自己的责任,关于天地间的一切认知……全部都来自地府库存层层叠叠无数卷宗。

“小鸽子”曾经到过冥府吗?

卷宗是死的,人是活的。她可能是先冥王认识的人,记录中没有她,或许另有原因。

还有那个少年郎,他身为凡人看过生死簿,为何到现在还没被阴气蚀骨而死?难道服用了什么至刚至阳的仙物?“小鸽子”的身份诡异莫测,又和妖族有着莫大的关系,想到办法为这个凡人续命也未可知。

一个凡人的生死,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眼下,这个凡人要从她手上截留过万条人命。任她再怎么静心修行,修身养性,戒急用忍,也是不能容忍的……每每想起父神的告诫,她都不由得心底发寒。

天命绝不可违!

否则会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这一次,显然有人刻意引她到这里来。是谁?又有什么企图?她是冥王,凡间、幽冥尽在掌握之中,跟她玩花样,显然是嫌命长。

不用等太久,一炷香以后,一个凡人将当众死去。如果那个人敢来夺灵,在冥王眼前阻挠鬼差,她不介意让他“如愿以偿”。

她缓缓张开手,一张白纸悬在掌心上方。

“呼——”赤红的火苗窜起,瞬间点燃纸片。

燃烧的纸片腾空而起,上面慢慢出现几行字——“姓名:陆嘉汐;年庚:十七;死因:溺水;死地:济州府北郊青堤河段。”

152.众目睽睽下的死亡(中)

“王妃,尝尝这个,冰镇莲子汤。去年冬天囤的深山泉水冰,今夏扬州震泽运来的鲜莲子。这个时节,最合宜了,能补中强志,养神益脾。”

“唔……好!就属震泽的莲子最鲜甜。”

“再来一块绿豆糕。这绿豆是梁州的,用荷叶晨露煮发、去壳再磨,细滑的跟米浆一样。馅料用的是玫瑰蜜饯,甜而不腻。”

“嗯嗯——,好吃。”

“来来来,再尝尝这个,卤蹄膀。我特意从冀州请了师父来做的。”

面前硕大的海碗中摆着一个色泽油亮、香气诱人的大猪蹄子,点缀着翠绿的香叶,夜瑶刚想要动手,忽然惊觉自己是来——送嫁的!

不远处的河岸边,放置着四面敞开的红纱轿,一身嫣红嫁衣的“新娘”正面向大河端坐在轿子中央。周边人声鼎沸,锣鼓迟疾顿挫,身着五彩锦衣的大巫带着一群衣袍花俏、羽毛横七竖八插满身的巫师们跳着夸张的舞蹈。

一会儿,等那重重的祭祀流程结束。她要去为“新娘”系上璎珞鎏金腰带,孟戌安要送上几斤重的金镶玉如意,然后就要将“新娘”请上松柏船送到河中央了。

骤然警醒,她用力踢了一脚身边的座椅,低声吼道:“孟戌安!你喂猪呢?!”

孟戌安不以为意,拿起自己的筷箸,利落地把香气缭绕的猪蹄拆解成几大块。

“吃吧。你看你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渤海王妃是只猴呢!”他把海碗推到夜瑶手边,又继续慢条斯理地喝起了茶。

夜瑶见过的猴类,就只有毕蒙的小淘。被说成像只猴,还不如被比作肥嘟嘟又慵懒可爱的猪。虽然生着闷气,却不能亏待了自己。她愤怒地抓起筷箸,狠狠地夹了一块肥瘦相宜的肉塞进嘴里。

肥而不腻,嚼劲十足,卤味虽足却不掩肉质本身的香味。

“唔……真好吃!用的是正宗的冀州卤料,深山里的八角和小茴香。”这一刻,她已经忘记自己刚才在气什么了。

“你喜欢就好。”孟戌安满意地点点头,看她的眼神温和地快要溢出水来,“吃吧吃吧,虽然围观的百姓多,但在他们的心里,王妃早是个言而无信又善妒的人,无所谓再加上贪吃这么一条。物极必反,说不准因此觉得你只是没心没肺。”

“咳咳——”

夜瑶刚喝了口莲子汤,差点被呛到。

“怎么我就言而无信了?!明明都怪你!大长老做谁的傀儡人不是做,你非要改让嘉汐做郁夷的新娘。”她实在气不打一处来,转身认真理论道:“还有!善妒?!我用得着嫉妒一个凡人?用得着嫉妒她从小跟你在一起?用得着嫉妒她喜欢你到不顾一切?用得着……我嫉妒……我……”

“别介意——”孟戌安笑眯眯地看着她,腾出手来拍拍她的后背,“在衮州百姓的眼中,本王是个任性妄为、徭役无度、不理他们死活的坏家伙。跟王妃你……正好相配。”

他这么一说,夜瑶不好再继续抱怨。

努力理解了几天,她还是不能理解——孟戌安明明为了百姓考虑,才会征发徭役让周围州郡全力加固河堤。在百姓们口中,却成了好大喜功、挥霍无度,触怒神明的暴虐王爷。扛着被地仙、幽冥报复的危险,做如此利国利民的事情,还要被最终受益的人们咒骂,到底值不值呢?

看着她凝重的表情,孟戌安却笑了。

“做自己觉得对的事,别想太多。”

“凡人啊,境界很高嘛!”夜瑶发自内心的称赞道。

世间有道理的话很多,听了、记下、做到了,有的凡人可以,有的神仙却不行。

孟戌安摆摆手,“不不不,正因为是个凡人,一生几十载匆匆即逝。不肖百年便会被人彻底遗忘。做凡人,才不用想太多。”

“孟戌安——”夜瑶忽然偏过头,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说:“现在不会了。千年、万年,都会有我记得你。记得你是个多么勇敢的凡人!”

……

众目睽睽之下,暴虐的渤海王和他善妒的王妃,腻歪的让人受不了。

须佴一身礼服,笔挺地站在轿旁,远远看了眼夜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爱上凡人,是六界女子能做的蠢得不能再蠢的事情了。”

前日,傀儡塑的好好的,陆家小姐忽然拿出一兜明晃晃的金锭子,让他把傀儡做成夜瑶的模样,送到孟戌安身边,再让真正的夜瑶作为新娘出嫁。

凡人,何其歹毒!

这样的女人,不送她去地府,难道留着给新姑爷宜家宜室吗?

“嘭——”

一道焰火冲上天,响如惊雷,洒下一片绯红的碎屑仿佛花雨一般。

祭祀结束了。

他走到轿边,长袖一扬,掌心金粉散开的瞬间使了个障眼法,将傀儡“陆嘉汐”和袖中藏着的陆小姐儿掉了个个。

短短时日,天庭派往妖界的神官已经换了一批,阶品越来越高,过问的事情越来越细致,大有把妖族翻个底朝天的架势。夜瑶势必还要留在凡间一阵子,她的身上承载着妖族几百年来的期望,绝不能让任何危险潜伏在她的身边。

“新娘子,请下轿!”他扬声道。

此时此刻,嫣红的盖头下,陆嘉汐正瞪着惊恐地双眼,任由自己被控制着站起来,搭上傀儡匠人粗糙的手,跟着他来到河岸边。

视线的尽头是郁郁葱葱的松柏枝和荡漾着的泛黄的河水。

这个坏家伙,买卖不成仁义在,竟然要让她去送死!

叮叮咚咚的声音传来,一双小巧的绣鞋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接着夜瑶的声音响起,“这个璎珞鎏金腰带……好精致啊!”

“等到大婚之时,我从盛京给你定做一个更精致的!现在,赶紧,立刻马上,给她系上!这个破如意……我快要搬不动了……”孟戌安刻意压低的声音也在一旁。

王爷……救我……

是我啊……嘉汐……

陆嘉汐努力想要喊,却没发出一丝声音。

眼睛酸涩得紧,泪水却落不下来,该死的匠人使了什么邪术?让她叫天不应叫地无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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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众目睽睽下的死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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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侧身挤进气障,修长的手在殊焱身侧晃了晃。

“这位姑……”

“唰——”

雪亮的短刀瞬间出鞘,搭在来人的脖子上。

看起来行将就木的老人竟然如此灵活,清澜大为吃惊,屏着呼吸客气地说:“二位仙友,我只想打听个事儿。”

殊焱偏头看了一眼,竟是个俊朗的后生。此人既然能穿透仙障,至少也是个神族。看他如此年轻,即便是个好事的家伙,却也不足为患。

“小仙官要打听什么?”她慢条斯理地问。

明明是个年轻女子,口气却跟自己几万岁的老祖母一般。清澜不禁失笑,耸耸肩膀道:“我方才还在云端,远远便看见大叔和小仙娥在这看热闹。今日大河两岸聚了这么多人,敲敲打打闹哄哄的,到底是谁家在办婚事?”

“嗯?”殊焱微微蹙眉。

在幽冥人人都叫她恩主,千千万万年都听腻了。忽然被年轻的小仙称作“小仙娥”,一时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恼。

“是此地河神与渤海王府结亲。”丙子回道。

“河神和渤海……王妃吗?!”清澜大惊失色。

看来郁夷已经出手了。夜瑶这个傻丫头,为了袒护心上人,也不掂量一下轻重,虽然同是泽氏水族,毕竟不是血脉至亲,山长水远的,郁夷就算杀了她,也可以推卸的干干净净。

“要命!她疯了吗?!”他急得只踏步。

妹妹现在身如凡人,死了就是死了,还不如寻常凡人,她一死会连魂魄都没有!

“什么?!”丙子仿佛听到了大消息,“听那些巫师,新娘是凡间长亭侯的长女。她是渤海王妃吗?凡间真是礼坏乐崩,为了与地仙苟且,竟然献上自己的妻子!”

“长亭侯……长女?咳——咳咳——”清澜平白呛了口风。

自家小丫头这么出色了吗?连不省油的灯都能料理了?可是……把人家“嫁了”,似乎有点不大好吧……

“小仙官认识渤海王妃?”殊焱开口问。

人命本是幽冥的事情,妖族跑来掺一脚,现在还来了一个神经兮兮的神族……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随着她目光所向,清澜遥遥望见,大河对岸明黄的华帐中,两个吉服重饰的贵人正在你侬我侬。

夜瑶,原来她在那儿。

她喜欢的凡人,样子看起来也不错。

他稍稍放心,一摆手道:“不认识。”

“撒谎——”

殊焱厉声大喝,指尖弹出一簇赤红的火苗,直冲他的面门而去。

“哎——别动手啊!”

清澜迅速闪开,火苗从他的眼前一划而过。

什么鬼火?

这么灼人!

不好!火焰穿过气障,竟丝毫没有减弱,直接飞向他身后几个欢声笑语中的凡人少女。

“风凌——水利——”

他长袖一扬,单手结印。一道水汽萦袖而出,像水浪一般将火焰卷住。

“滋——滋滋——”

他惊呆了,这是什么火?仙灵气泽竟不能将它熄灭。

若是电火,最高境界不过如此!这女子如此年轻,不可能达到这样的修为!难道她用的是三昧真火,或者更高的……

清澜集中精神,继续向水汽中注入灵力。较了半天的劲,也仅能将火团捕捉在仙障内,却始终无法压制住它。

周围水汽萦绕,殊焱目光一凝,“‘霜月之光’、‘兑泽之力’,你是泽氏的人?”

“对对对,河伯娶亲嘛,都是同族,我来喝喜酒的!”清澜继续加重灵力的注入。

殊焱皱着眉,“瞎说!你若事先知道又何必来跟我们打听?”

“是我轻浮!为了跟姑娘搭话,故作不知!”清澜反应很快。

“我再问你一次,认识渤海王妃吗?她叫什么名字?”殊焱继续问他。冷艳的神情,仿佛只要他说一个“不”字,便要将周围的凡人烧死。

这二人仙气充盈,却孤冷、压抑,虽然能够判断是仙灵,却看不出他们的来路。

清澜一咬牙,扬声回道:“她是我妹妹!”

有泽氏神族在,哪怕天族也要给几分面子。

“妹妹……”

殊焱打量他一番,摇着头说:“容貌是有几分像,但她是个妖,妖灵强大而诡异。她不可能是你的妹妹,泽氏也不当给自己惹这样的麻烦。”

话虽如此,小仙官倒不像完全说谎,“小鸽子”会神族的法术,如果她和泽氏有更深的瓜葛,倒是十分合理。

她打了个响指,火团一收,瞬间消失不见。

“你认识她?”

顺势纳回水汽,清澜深深喘了口气。

立刻望向河对岸,夜瑶正在帮新娘系腰带,笨手笨脚的样子,是她一点儿没错。

“何止认识,还交过手。”殊焱说。

望向抱着沉重的如意,被送上松柏船的新娘,她露出一丝诡秘的微笑。

“天命”就是这般,永不爽约。哪怕过程周折,总有人在不经意间推动它的履行。

少年郎知道三千人将死又如何?“六界”千丝万缕的羁绊下,他不可能完成堤坝加固,更不可能阻止沧州上三郡毁于一旦。

*******

“终于结束了。”

望着翻腾的河水,摇摇晃晃远去的小船,夜瑶松了口气。

等小船沉下去,婚仪就真的完成了,百姓就会重新回到沿河的工事去。

头上的礼冠太重了,脖子有些酸,她果然是羸弱的凡人,欲哭无泪。

一只手拍了拍她的后脑,然后打着转轻轻替她揉着脖子。

“再撑一会儿,我们……”

话还没说完。耳边“嗡——”一声蜂鸣。

“阴阳伞!”夜瑶的指尖微微颤动。

乌黑的伞柄从袖中滑出,落在她的手心中,化出一把偌大的黑伞。

阴阳伞不经召唤便化出,可见半柱香内,周围有人将死。

她警惕地四下扫视,这里这么多人,随时有可能发生意外,怎么可能知道是何人将死?

“让一让,让一让!”

侍卫带着景蓝姑姑,从围观的人群中挤到她的身边。

“王爷、王妃,别苑的二姑娘不见了!”她一脸焦急。

“什么时候的事?”夜瑶一把抓住她。

景蓝凑到她耳边,“昨夜去塑像,一直没回来。找了一天了……”

“塑像未回……”夜瑶一惊,转向侧边立着的须佴,“师兄,二姑娘人呢?”

遥望向已经不见小船踪迹的大河,须佴满不在乎地说:“大好的日子,自然嫁人去了。”

“什么?!”

夜瑶惊诧不已,又瞬间明白,方才被他们亲手送上松柏船的就是真的陆嘉汐。

他们亲手送了一个凡人去死……

无暇质问大长老为何这么做,她拔下金簪、扯掉华冠,纵身一跃跳进了湍急的河水中。

“夜瑶——”

孟戌安想要追上去,却被须佴拦住,“丢那女人下去,师妹少不得跟我闹。你要是掉下去淹死,老夫可就真没法给她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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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一场群架(上)

夙夜谣仙路逢妖154一场群架盗版未修文)

甩脱厚重的礼服,夜瑶潜入水下,飞速向河中央游去。她身姿灵活,仿佛与河水融为一体,贴身的绸裙广袖如翼、长摆似尾,在湍急的水流中犹如一条飞鱼。

大河中央,深不见底,水流却没河面那么急,也没有那般浑浊,依稀能看见水中的枯树枝、水草和大大小小的鱼。

她不断下潜,游了许久,终于望见前方几团偌大的黑影,看轮廓大约是散架了的松柏船。陆嘉汐身上金饰重达数十斤,大长老或许还对她施了法,她沉的一定更深,位置还在更前面。

粗略的估算了一下方位,夜瑶合拢双臂,在身前分开水流,灵活地摆动双腿,直直地向正前方俯冲下去。

就在那里!

火红的嫁衣,浮荡在水中,犹如一朵绽放的牡丹。

陆小姐——

夜瑶喊了一声。

“咕噜——咕噜——”声音被水流吞没,冰凉的掺着泥沙的河水灌了满嘴。

呸——,该死!又忘记自己灵力全无,在水下根本没办法传出声音。

那团火红就在不远处,她一个翻身扎下去,向缓缓下坠的“牡丹花”游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夜瑶抓住了一个冰凉的东西,阻止了“花朵”的下坠,上面繁复、扎手的花纹,正是那个璎珞鎏金腰带。

陆嘉汐!

是她没错!

显然经过一番挣扎,她的发髻已经散了,长发犹如水草一般,随着水流左摇右晃。

夜瑶摆动着双腿,想要带她浮上去。情急之下,一把薅住她的长发,将她扯到自己面前。

一张苍白的脸,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口鼻间没有一星半点的气泡逸出……夜瑶心一沉,伸手探了探,她显然已经没有了心跳。

陆嘉汐死了……哪怕水性不错,沉重的饰品也没给她一丝挣扎的机会。

夜瑶有些懊恼,是自己太疏忽了,忘记“天命”牵扯六界,每一个人都可能是推动它实现的齿轮。大长老是妖族的主事者,在天启之战中杀死无数天兵天将,依然荣耀加身,为天、神二族忌惮的人,而非街坊邻居家的大叔。

面对凡人的死亡,她无暇过多伤感,忽然望见不远处一团“茫然无措”的绿光……

那是陆嘉汐的亡灵!

在鬼差来带走它之前,它会一直在自己尸身的附近。等尸身沉到水底,到达河神的地盘,鬼差不会涉足的地方,她将成为河伯的“新娘”。

夜瑶游到近处,取出伞柄,指尖一动,黑伞推开水流,打开的瞬间,将微弱的绿光收入其中。即便没能救下陆嘉汐的性命,也不能让她的亡灵留在水底,变成河伯的奴仆。

时间不多了……

拖着陆嘉汐的尸身,她转身刚要向上游,一条青色的长纱从水底飞出,紧紧地卷住她的脚踝。

糟糕,河伯来了!

郁夷——

夜瑶想要喊话,却吞了一口河水。

放弃陆嘉汐的尸身,她奋力挣扎了几下,却难以摆脱长纱的束缚。

“哦?!渤海王还真大方,本君只要娶一位新娘,他竟然把王妃、爱妾都送来了。”郁夷阴气森森的声音随着水波传来。

他游到夜瑶附近,饶有兴趣地绕着她游了几圈,阴阳怪气地说:“一千年了,愚蠢的凡人终于摸对了本君的喜好,送了一位穿对礼服的新娘。”

夜瑶这才发现,身为新郎官的他,穿的竟是一身白色的丧服。

与七哥的常随红鳞一样,郁夷勉强算是泽氏一员。他本来只是个凡人,溺水而亡后,机缘巧合得到一件灵物,靠着灵物的庇佑,没有进入六道轮回,破天荒以亡灵飘渺之身,修炼飞升成为神族。因在华氏中隶属水族,几千年前他还在扶桑宫修炼过,能成为大河水神——“河伯”,还是叔父笠泽水君保荐的。

原本她是不怕的,在水里她就没怕过谁!

而且七哥说过,这个郁夷,受过自家恩惠。到了不得已之时,挟恩求报也是可以的。

可是万万没想到!

这种情境下,她连句话都说不出来,更别说跟对方套近乎、讲交情了。

郁夷游到她侧身,眼神忽然有些古怪。

“怎么还没死?”他嘀咕道。

又转身看了眼陆嘉汐的尸身,“这个死了的,亡灵哪去了?”

*******

她是谁?自称和夜瑶交过手,态度又如此咄咄逼人,难道是仇家?惹下法力如此高强的仇家,妹妹也算是给自己长脸了。

“敢问姑娘尊姓大名?”清澜问。

“大胆狂妄之徒,竟然敢问恩主的名讳。活腻了吗?!”面无表情的冥川老人忽然喝道。

还真是嚣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清澜憋了口气,“那敢问大叔怎么称呼?”

冥川老人头一昂,一脸倨傲地说:“老夫的名字也不是区区小辈配知道的。”

“丙子。”殊焱唤了他一声。

冥川老人立刻垂首噤声。

“我叫十九娘。”她望着远方,有心无意地说说。

“十九娘……”清澜嘀咕道。随着她的目光,望向辽阔的水面,松柏船正随着水流向河中央飘去。

连日暴雨,河水涨了不少。如果不加固河堤,这样下去必然有大灾……

松柏船本就是为沉没而扎,还没漂到河中央,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四分五裂,新娘连一声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便瞬间沉入了水中。

余光所见,周围的凡人纷纷手舞足蹈起来,一个个指着河面,神情怪异、动作夸张。

发生了什么?!

清澜大惊,冲出仙障,便听到周围人声鼎沸。

“怎么了?”他抓住一个少年便问。

“渤海王妃跳进水里了!”那个少年半惊异半兴奋地喊道。

清澜推开他,向水边跑去。

奔跑中,他身子一隐,足下轻点,腾云而上,想要过去看个仔细。

水面上白浪骤起,河水仿佛刀劈一般分开,左右旋转,形成一道巨大的漩涡。漩涡来越大,将河面可见的一切,都给卷了下去。

“河神发怒了——”

“河神恕罪!”

……

周围的凡人纷纷跪下,呼天抢地拜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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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一场群架(中)

夙夜谣仙路逢妖155一场群架水底暗潮翻涌,水面巨浪滔天,百年一遇的洪水泛滥也不过如此。

汲水浑天术!

没人能比夜瑶更熟悉它了。

此术源自泽氏第一个归于天尊门下的汾水水君——天心上神。因为法术致阴致柔,数十万年来,仅在女水君中代代相传。当年,父母为了让她传承此术,可是费了老大的劲,从家族修炼有成的姑姑、姑奶奶中找了个遍,最后请来了不苟言笑的滇南水君——素琴姑姑。

素琴姑姑做事一板一眼,一个动作、一句口诀都要练得板板整整。跟随她修习此术,夜瑶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只可惜,到最后也没能有什么大成,倒成了父亲对她失望的一大理由。

万万没想到,这个郁夷竟然也会,而且使得如此浑然天成……

真是,羡煞旁人!

夜瑶瞪大了眼睛,不想错过他每一个动作。

原来如此……从第三式开始,素琴姑姑便错了,每一个转接的动作都不到位。难怪她从来没有全套演练过,原来她自己都不会!不过,这也怪不得她。泽氏的女子本来就少,修炼有成能被培养为女君的就更少了,到了姑姑们那一代,几大家族加在一起,总共不到十位姑娘,根本没有用心传承这门生僻的法术。

滇南泽水域不大,鲜少有旱涝,周围地仙洞府云集,更没有妖魔作祟,素琴姑姑主事一方,根本用不上“汲水浑天术”这样的必杀之术。父母千里迢迢将她请回来,即便不擅长大约也不敢推脱。

……

郁夷的法术当真了得,即便自己没有失去灵力,全力以赴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夜瑶心里感叹归感叹,却并不希望他在打斗中占上风。

此时此刻,与他缠斗在水中的并非别人,而是执着的夏瘟神使——荼荼。

“让开,她是我的!”荼荼的头发和她身上的衣裳一样火红。

此刻,她出离的愤怒。同样遇到了大麻烦,自己急得团团转,处在“症结”关键的河伯,却忙着娶媳妇,娶得还是自己看准的“筹码”。

“区区小瘟神,就凭你,也敢劫本君的新娘?”郁夷周身盘旋着银色的水柱。

“哼!”荼荼冷笑一声,“你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妄想娶她做新娘?!你没发现吗?松柏船沉水,足有一炷香的时间了,她却一直呼吸自如,当真是个凡人吗?就算她是个凡人,你身为大河水神,又岂能草菅人命?”

“不不不——,能做千年逍遥自在的河神,我可比谁都讲规矩。杀死新娘的不是本君,而是那些残害同类的凡人。上界即便要算账,也是找他们清算。天生能与神明沟通的‘大巫’,并非天授‘神职’,而是生而被诅咒的人。”郁夷阴阳怪气地说。

他转向夜瑶,甩出一道水柱将她笼住。

“上一次见撑这么久的姑娘还是七百年前。那个采珠的小娘子,其人和珍珠一样美,和珍珠一样温柔沉静。可惜啊,亡灵终究会散,不能永远陪在本君身边。”

“呸!”荼荼啐了一口,“草菅人命还自诩风流!你真不要脸!”

“死丫头,没礼貌!”郁夷双手托起,变换法印控制着水流。

无数道水柱犹如飞箭,从四面八方向荼荼扑去。

*******

汲水浑天术!

清澜大惊失色,夜瑶的法力恢复了吗?遇到什么大麻烦,竟然逼她使出这样的杀招!

反观岸上,围观的百姓正被官兵疏散。重兵把守的祭台附近,“妹夫”正和一个陌生的中年人拉拉扯扯,像是一个要“跳河”、一个拼命“阻拦”的样子,周围官兵、仆役跃跃欲试,却没一个真的敢上前分开他们的。

他纵身一跃,从云端落到水面上。正要入水,却被一道火红的剑影拦下。

“站住!”殊焱追了上来。

清澜一愣,口不择言道:“十九娘,你跟过来做什么?看热闹,站远些,莫要被伤到了。”

这时,一旁水花四溅,“哗啦——哗啦——”一黑一白两名鬼差从水中浮出,恭恭敬敬地上前向殊焱作礼,“恩主,客人已死。小人无能,未能找回亡灵。”

“知道了,退下吧。”殊焱一摆手,黑白二差即刻消失。

她看了眼足下的涌动的河水,神色有些诧异。“引我来的人,竟然是她……”只差一点,他们就死在自己手上了,没想到“小鸽子”还敢引自己上门。

清澜微微发怔,“你是……”

虽然十九娘面孔生,黑白二使却无人不识,能够驱使他们的……唯有一人。

“冥王,殊焱——”洪亮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陌生的中年人何时近的身?

清澜不禁冒冷汗,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夜瑶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惹了这么多不好惹的人物。

殊焱上下一番打量,来人她自然不识,但能一眼看穿自己,又有如此强大妖灵散逸的,非妖族大长老须佴不能。原来他一直在少年郎和小鸽子身边,掺和凡人和幽冥的事情,目的恐怕不简单。

“你就是妖族大长老——‘须佴’?”她蹙起眉头。

“好久不见,上次见面你还是第十八代冥王。那个时候,冥王风度翩翩,为世间豪杰,没想到这一世成了风姿绰约的美娇娘,真叫我等凡俗之辈叹服。”须佴似笑非笑道。

虽然嘴上说着玩笑话,却迅速聚集起灵力,做好随时动手的准备。

清澜脸色发青,若非妹妹在这,真想逃回洞庭湖去。

无双绝色……无双绝色……

妹妹的话浮荡在耳边。

还真是那么回事,羊背上一脸纯真的女子,第一眼见之,便为之心神动摇。否则这么那么多人,他何必跟看起来最危险的套近乎。

罪过罪过!

第十九代冥王,几十万年的岁月……她可是见识过沧海桑田的长辈,自己想一想都是亵渎!

“不耽误二位叙旧,晚辈去去就来。”他丢下一句话,就要投入水中。

“不许走——”殊焱眼疾手快,指尖一动,悬在身旁的赤剑顿时化作一道红凌,瞬间将他缠了个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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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一场群架(下)

夙夜谣仙路逢妖156一场群架156一场群架

“无冤无仇,你绑我做什么?”清澜挣扎了几下,红绫却愈加收紧。

何止无冤无仇,眼前这位甚至还和他有着婚约,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天启战后,东海水君、神尊汤潮应劫而去,冥王殊焱散灵闭关,神族、幽冥两边力量最为薄弱之时,天帝软硬兼施,意图从他们手中拿走“无字天书”。无奈之下,两界誓盟,继续延续婚约,背后自然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洞庭君想插手河伯的事?”殊焱问。

清澜一惊,她竟然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难不成她为了毁约,想在这里杀人灭口?!

最毒妇人心……六界女子,果然人越美越毒辣!

“这里是凡间,‘河伯’与‘夏瘟使者’是应地、应时的地仙,他们处理自己的事务,旁人不可以插手。”殊焱淡淡地说。

须佴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六界无难书》虽然允许妖族在人间行走,但是人间事情却万万不能插手,尤其涉及凡人生死的事情。殊焱是一界主宰,有责任维护六界的契定,若说她多管闲事,还当真不是。

“冥王担心写上生死簿的凡人死不了,会反噬自身?”须佴脸上的笑容依旧和煦。

殊焱嘴角一抽,神色微变。

须佴果然不简单。真相,被他一言道破。幽冥的秘密,被妖族得知了。

冥王并非主宰生死之神,并不能决定凡人的生死。她只是按照“幽冥死书”所示,编写《生死簿》,接纳凡世的亡灵,给予它们惩处或是轮回的机会。

六界自行运转,幽冥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棘轮。

根据幽冥的记载,先代冥王散灵时,三万年的寿元尚未过半。时间之所以提前,皆因天启之战前死书曾经中断过几十年。那几十年里,幽冥停止接收亡灵,致使亡灵滞留凡间,其中不少在各种欲念的侵蚀之下成为凶灵。大战前夕,死书又于一夕间忽然恢复,上头的数字已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了。当时,地府三千鬼差、六十鬼仆、守城的牛头马面,就连十殿阎王都出动了,夜以继日在凡间抓捕灵体,到大战之年、幽冥百年盘点之期,依然差了一万八千余数。

再后来,记载里便多了一条:百年内,写上死书上的凡人之灵若不入幽冥,冥王的寿元便会被抵扣。今年,就是百年的盘点之期,当下的数目不容有差

……

“你想怎样?”殊焱问。

须佴笑了笑,“夜瑶是我代师父收下的弟子。若问我想怎样,得看看小师妹怎么说。”

“前世何等伟岸,我已完全不记得。今生偏偏气量小,受不得半点威胁。”殊焱摊开手,露出掌心中一片小小的羽毛,一字一句道:“如果天帝见到它,听一听它的来历,一定愿意降天雷决堤,帮我把区区小数给填平。”

“这是……凤凰金羽,妖王的翎羽!”纵然没亲眼见过,清澜也在书中看过无数次对它的描述。

这是一片雏鸟新羽,妖族果然出了新妖王!

妖族大长老说夜瑶是他的徒弟,他和冥王之间的谈话,虽然没有完全摊开,却可以听得出句句关乎妹妹。难道白川殿下说的都是真的,妹妹真的和妖族有很深的瓜葛,甚至有可能是下一代的妖王!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夜瑶是泽氏的女儿,是自己的亲妹妹。母亲生她时难产,甚至找来数位天宫的医仙。他来之不易的小妹妹,怎么可能是个妖?而且真身还是只凤凰!

“剑灵!”他冲岸边大吼一声。

赤红的光剑应声而动,刹那间出现在他的身边。见他被绫缎束缚的紧,立刻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刷刷舞动几下,便瞄着边儿向红绫割去。

冥王的剑当然不是吃素的,立刻分出一道缎尾,化成剑身与它打了起来。

铿铿锵锵,火花四射。

须佴看准时机,祭出佩剑向殊焱袭去。在她闪避之际,忽然扑身夺走那片金色的羽毛。时机尚未成熟,不能让这件事通达到御极那里,哪怕今日在这里杀了冥王,他也在所不惜!

“卑鄙——”殊焱银牙紧咬。

长袖一挥,她招回自己的佩剑。

“哗——”

红绫消失,清澜手脚一松,终于摆脱了束缚。

虽然并不认识妖族大长老,心底也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该与妖族为伍。却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或许只有须佴能救妹妹,真心要救妹妹。

“淞凌——”

他手臂一挥,凌空捉出一把冰剑。

“去把夜瑶带上来!”他冲剑灵喊道。

这一回,剑灵却有些犹豫,左一摇右一晃,却没按照他的指令去做。

这里情况复杂,它不愿意离开自己的主人!

……

孟戌安站在岸上,望着波涛汹涌的河面和天空翻腾的阴云,已是心急如焚。

须佴大叔消失前叮嘱他无论如何不能动,只能在岸上等。夜瑶迟迟没有上岸,水下的动静愈发骇人,百姓都疏散了,他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王爷——”一个熟悉身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他一把抓住雪离,“你去哪了?夜瑶跳进水里了,快去带她上来!”

“我……我不会水啊!”雪离哭丧着脸说。

孟戌安急了,华冠一脱,外袍一解便要往水里跳。

“王爷,随我来!”雪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腾云而起,带他冲上云霄。

云端之上,四人打的难解难分。

殊焱、须佴一来一往,可以看得出须佴并未全力以赴,似乎只想拖延时间。清澜和冥川老人打得激烈,两人招招到位,都想尽快制服对方。

看清楚战局,雪离将孟戌安一丢,飞身到清澜身边,举剑接下冥川老人挥来的一棍。

清澜稍微喘了口气,跃到孟戌安身边,匆匆扯住他的手,在他掌心飞快画下一道符咒。“见到河伯,用‘水光雷’打他的眼睛!”又把一颗小小的珠子塞进他嘴里,“避水珠,吃了它有的比鱼还快。赶紧去把夜瑶带回来,她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唯你是问!”

一气呵成,接着一把将他从云端推了下去。

“啊——”

……

坠落之地,正是大河中央。

“扑——”

水花四溅,他很快沉入水中。

剑灵一怔,赶紧追随主人而去。

入水以后,本能地扑腾了两下,孟戌安发现自己竟可以随意呼吸,睁开眼睛也没有一滴水溢进去。他立刻张开双臂,奋力向水下游去。水流似乎有了生命一般,在他周围推动着他快速下潜。

“瑶儿!”他一边游一边喊。

避水珠的灵力与水波融合,带着他的声音向下传去。

……

“瑶儿——瑶儿——”

呼声传来,夜瑶猛地睁开双眼。

“还有人来送死?”郁夷一愣,停下正用水草捆扎小瘟神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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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遗落之境(上)

夙夜谣仙路逢妖157遗落之境剑灵入水之后,光芒渐弱,光域也越变越小。当它到追上孟戌安的时候,已经绵软的如同一条丝带,随着水流贴上他的后背,终于消失不见。

手心攥着清澜给的所谓“水光雷”,孟戌安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用!

像扔石头一样直接扔出去?

一道符咒,根本没有重量,怎么扔?能扔得准吗?!

在水中,还要丢河伯的眼睛,这个要求不是有点高?夜瑶的哥哥,大约是更厉害的妖,他是不是对水流、对人的力量有什么误解?

越往水底去,周围越暗。

浮动的水藻和杂乱的枯树枝越来越多,被避水珠加在他身上气灵推开。

推开遮挡,依稀可见不远的前方,一左一右悬浮着一红一白两道人影,犹如两朵绽放的山茶花。银色的水柱饶动在她们之间,正是河面上巨大漩涡的来源。

“瑶儿,嘉汐——”

她们怎么了,仿佛被什么力量禁锢在原地。

握着“水光雷”的手不禁攥紧,孟戌安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已经适应避水珠,放松了身体,任由它操纵着水流,带自己去往想去的地方。

被水流推到一侧,“瑶儿——”他一把抓住夜瑶的肩膀。

……

这气灵……是“避水珠”!

七哥来了!他遇到什么麻烦了?竟然让孟戌安一个人来河底!

夜瑶瞪大了双眼,口中“咕噜——咕噜——”吐着气泡,冲他拼命地摇头,从背后扭过被捆着的双手,急切地指着自己的脚下。

孟戌安低头一看,只见她的双脚被一条青色的纱带捆住,纱带的另一端一直延伸到暗黑的河底。

他一把揽住夜瑶,凑上前渡给她一口气。

得到避水珠的气灵,夜瑶奋力推开他,终于说出了一句话,“陆小姐死了!你快点走!”

“我要带你一起走。”

孟戌安从腰间拔出短刀,游到她的身后,去割捆着她手腕的纱带。

纱带不知是什么材质,看起来几乎朽烂,利刃反复割了几下,竟然没有一丝损坏。

“快走——,死在这里,会变成河伯的奴仆,永远入不了轮回!”夜瑶抽回胳膊,冲他急切地说。

……

“你们谁都走不了——”

银光散开,鬼气森森的郁夷悬在近处。手指随意一动,“呼——”一道水墙,拍开孟戌安,挡在他和夜瑶之间。

“渤海王……”

他的声音冰冷又阴郁,“了不起!本君不去找你的晦气,你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说着,扯了扯手中的长纱,黑暗的河底很快浮出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小姑娘,随着水流慢慢漂到他们之间。

见到荼荼,夜瑶又是一阵激烈的挣扎。

没想到郁夷这样厉害,“汲水浑天术”最后一式还未使出,便把小瘟神给制服了。小瘟神也是太执拗,连无形的剑灵都打不过,偏要跟千年的河神斗法。

四下张望,她心急如焚。

孟戌安在这儿,剑灵去哪了?!

它到底怎么回事,虽然是灵体,法力却不弱,怎么总在需要的时候不见踪影呢?

“放开这孩子!”孟戌安激动地喊道。

大河水神河伯,年年都要百姓供奉新娘,可知其凶残冷漠,却没想到他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哈哈哈——”

郁夷扯着青色的长纱,看着系在一端的荼荼,“小瘟神,你看看,上门找人家的晦气,人家却以良善回报。是不是无地自容?凡人就是这样,自己最可怜,却偏要怜悯万物。明明是被主宰的生命,却觉得自己在主宰万物。无知无畏,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呸——”

荼荼怒视着他,“河伯,你不也曾经是个凡人。不!你比凡人还不如,只是一个魂无所栖的灵魅!让你这种怪物修成神,可见上苍无眼!”

“牙尖嘴利,该打!”

郁夷一甩青纱,长纱随波一摆,荼荼立刻在水中打了几十转,搅得河水又是一阵翻腾。

孟戌安有些诧异,原来这个小姑娘就是夜瑶说的瘟神,她要在大灾之后散布瘟疫,再带走衮州七千余条人命。时至今日,他才知道所见非所见,越是看起来羸弱、渺小的,越有可能带来灾难。

波涛缓和,荼荼再度被拉到他的面前。

“咳咳——”她的口中溢出暗红的血。

郁夷冷笑一声,“你我本该通力合作的!奈何你太无能,那日掀翻巡船,明明有机会杀他,却不肯承担那么一点点小罪责。非要逼本君大费周章,平添这么多麻烦。”

“你……卑鄙。”

荼荼瞪了他一眼,目光转向孟戌安,“本神不死,便要做‘瘟仙’。滥杀凡人的事,你自己做去!”

“哈哈哈——”

郁夷大笑着转向孟戌安,“渤海王爷,听明白了?本君本不打算杀你的,只要你肯停止固堤。那些百姓天命该死,对你富贵荣华的一生毫无影响。但没想到,你竟然宁可奉上身边的女人,也要搞政绩、笼络民心。果然是做大事的人,比你那‘冤死鬼’七叔可强多了。”

“逆贼孟义昀?”孟戌安不解。

早被褫夺封号的七皇叔孟义昀,是昌平叛乱的罪魁祸首,关于他的一切早被尘封。河伯忽然提起他,委实有些奇怪。

“也难怪,苏小姐人间绝色……”郁夷陷入回忆,露出惋惜的神色。

他顿了顿,看了眼陆嘉汐的尸身,“这个新娘,根本没有亡灵,很可能落水前就死了!你无信在先,就别怪本君不义。”他指向夜瑶,“本君改主意了——新娘留下,你回去,停止一切修堤的工事。否则,本君会让你知道,民怨也可以逼死一个上位者。”

“你休想!”孟戌安回道。

郁夷失笑,周身灵力涌动,“与你说这么多废话,不过看在长年累月牺牲供奉的份上,想给人族一个面子。今日,就算本君杀了你,最多费点口舌而已。”

……

夜瑶知道,郁夷不是在开玩笑。

孟戌安不肯妥协,他很可能杀人灭口,再把罪责推给小瘟神。

她望向荼荼,对方半睁着眼睛,一副有心无力的样子。她悄然转过身,双手缓缓变换了几个法印。《溯渊经》万能解印术,希望荼荼能够看得懂。哪怕发挥到三成,摆脱河伯的束缚也足够了。

“气凝玄冥,一念冲关——”

她念出法咒的时候,荼荼一丝不差得重复了她的手势。

瘟神的灵力,迅疾重准,解印术发挥了至少八成,对第一次用的人来说,简直是个奇迹。

“嘣——嘣——”青纱崩断,四分五裂。

被捆着的荼荼,立刻摆脱了束缚。“卑鄙小人!”她招来长剑,向郁夷袭去。

专注于和孟戌安谈判,郁夷一时不备,险些被她刺中。立刻收卷起残破的法器,再次应对上这个难缠的对手。

趁乱,孟戌安游到夜瑶身边,“瑶儿,哥哥给的东西怎么用?”

看了眼他摊开的手掌,“水光雷!”夜瑶欲哭无泪。

七哥疯了吗?!给点什么不好?偏给这种威力极大的符咒!

孟戌安只会几样基础的仙术,身上一丝灵力都没有,怎么用得了“水光雷”?!

就是她自己……

难不成七哥觉得自己法力回复了?

该死!汲水浑天术!

他到底遇到什么了,心思乱的没法正常思考了!

……

无暇腹诽哥哥,夜瑶搜肠刮肚,想找个能让孟戌安使出水光雷的符咒。对于没有灵力的凡人,也只有这一种办法了。

“你看准我的手势,一点都不能错!”夜瑶凑到孟戌安眼前。

“好——”孟戌安呼吸加重。

夜瑶转过身去,被捆着的双手,结出一个莲花印。

“浩浩江河,其水扬扬;

脉脉湖泽,其波渳渳。

涓涓溪泉,其音淙淙

……

百川归海,万法归宗。”

她一字一句慢慢念着《汲水谣》,就算没有法力的凡人,应该也能凝聚出一丝元气。

这么慢,孟戌安应该不会错吧?

“浩浩江河,其水扬扬;

脉脉湖泽,其波渳渳。

涓涓溪泉,其音淙淙

……

百川归海,万法归宗。”

孟戌安难以相信,自己竟然能把不知为何物的口诀一字不差念出来。

要不是在水里,他一定大汗淋漓。

“好——现在丢!”夜瑶激动地说。

一转身,却见孟戌安背在身后的手,发出刺眼的白光。

眼前一黑,她差点厥过去。

忘记说了,莲花印要结在胸前,才能汇聚起元气。

结在背后,那是……

“不对,那个是召唤术!”她绝望地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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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遗落之境(下)

夙夜谣仙路逢妖158遗落之境可是,为时已晚。

本想抛出“水光雷”的孟戌安,被避水珠的气灵拖着,一往无前地冲向郁夷;对方早有察觉,已经凝聚起仙灵,反身以青纱卷起万千水箭向他和夜瑶袭去;而就在郁夷的身后,荼荼长剑在手,萦身赤红的仙灵犹如一团火焰笼罩着全身,青发碧眼也被怒火“烧”成赤红,可惜……就手中锋芒刺向郁夷之时,却被他顺利地躲过,且反手一掌,以激荡的水流裹挟住她的身子,将她随着齐发的水箭一起甩了出去。

与此同时,召唤术既成,“莲花印”闪现在孟戌安额前。藏于他怀中的“明菡浮光扇”一跃而出,扇面瞬间化作屏风大小,不偏不倚地挡在他面前。

算是歪打正着吗?没能使出“水光雷”,倒是召唤出了法器,却不知浮光扇能否挡住河伯倾力一击?

巨大的水流冲击下,孟戌安的掌心耀出刺眼的六芒星印;荼荼娇小的身子和她手中的剑融为一体……一正一反两道光,都向延展开的扇面冲去!

凌波尘起,风烟动;

红颜灼灼,耀九州。

明菡浮光扇化作屏障,终于得以看清所绘天镜莲池的盛景。“涤心池”内波光粼粼,满池莲花随波摇曳,一朵挨一朵的“紫焰芙蕖”之间仙气缭绕。半透明的丝罗扇面,看起来十分脆弱,仿佛要下一刻便会被撕裂,但它却生生地阻挡着两侧的光芒。

大河之水,一半白,一半红,正如同这场半生半死的婚仪。

……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顷刻,山呼海啸,急雨倾盆。

空中惊雷四起,闪电划破长空,一道接一道落在河面上,将天与地连接起来。大地震荡,河水翻腾,一道道漩涡从河床卷腾而上,搅动着河水,仿佛要把水中的一切都给搅碎。

此时此刻,夜瑶所能做的,唯有飞扑上去,紧紧抓住孟戌安的脚踝,随他一起撞向巨大的扇面。

*******

“孟戌安!”

忍着周身酸痛,夜瑶艰难地坐起身。

一片白色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竟然没有一丝冰凉……

触感尽失,难道已经死了?

不对!就算死了,她也不会有灵,怎么会有此时此刻、所思所感?!

“怎么回事?”

拈起“雪花”,指尖轻轻一搓,柔柔的、软软的,竟是一片芦花。

扑棱着站起身来,她终于清醒了几分。

这里是……一片芦苇荡。

仰头是晴空万里,四面眺望看不到边界。

盛夏将至,雨季已经来了,这样的晴空、这样的芦荡,她已不可能身在大夏朝衮州。

“打起精神来啊!”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

上一刻,明明还在河伯的水府外。当时,孟戌安召唤出了浮光扇,他手中的“水光雷”在发光,上面有七哥的仙灵……难道扇中的灵域被打开了?

“浮光扇的灵域竟然这么大?!”她直啧舌。

难怪身为天尊手作的法器,“明菡浮光扇”只在泽氏兵器谱中有名,并不广为六界所知……原来里头装着这么大一片灵域。何止能收纳物品,用来安家都绰绰有余了!

……

“孟戌安哪去了?!”

夜瑶扬手对着日光,腕间珠串内浮光暗涌。

身上的灵力依然被压制着,她既然能进来,孟戌安一定也进来了,可能是被水波冲散,落在了别的地方。

各家灵域各有规律,可能机关重重,也可能阵法密布,得尽快找到他!

“小仙子,等等我!”

哗啦啦一阵草叶响动,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从芦苇丛中爬出来。

“你是谁?!”夜瑶吓了一跳。

她见过孟戌安小时候,也不是这个模样啊!

小男孩站直身子,拱手行礼道:“小仙夏禹,是只剑灵。多次得见仙子,一直没能打声招呼。”

“是你!”夜瑶凑到他跟前。

“你这个没义气的小家伙!刚才我们差点死了,你都不出一下手!”她迅速出手,揪起他的小耳朵。

在外面,剑灵是虚像,灵力又高,她当然没法揍他。但这里是灵域,六界之外的地方,剑灵既然露出真身,就没有还手之力。

“哎呦——,哎呦!小仙子手下留情!”夏禹连连告饶。

“上回在地府也是,要不是孟戌安命大,当时就被冻死在寒水里了。他把你从帝王鼎中带出来,你就是这么报答的?!”夜瑶数落道。

“因为……我怕水嘛!你试过被人烧得火红滚烫,再被丢到寒水中淬炼的滋味吗?!反复三万九千次……现在,一到水里我就浑身发颤!”夏禹龇牙咧嘴地喊道。

就算真身是冰冷的器物,剑灵也总有他不能克服的恐惧。

夜瑶释然,松开手问:“你的主人呢?”

“小仙不知,进入灵域时跟主人分开了。”夏禹一五一十答道。

论年岁,他比夜瑶长许多,但在仙家法器中却是顶年轻的一代。

夜瑶有些失望,无法估量这里方域多大,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孟戌安……

见她一脸担心,夏禹赶忙说:“小仙子莫要忧心!我与主人之间有感应,他现在应该在灵域的东南方向,离这里并不太远。”

夜瑶大喜,“这样呀,那赶紧去找他吧!对了,莫要叫我小仙子,我叫……”

“是的,女主人。”夏禹回道。

……

走出芦苇荡,眼前豁然开朗。

目之所见,悠悠一道黑水绕着一座白石城。城池虽然不大,地势却很高,若隐若现于层云之间。

“这里是……离巺城!三百年前,我亲眼见到它被烧成废墟!”夏禹惊呼道。

“离巺城?!”夜瑶倒抽了一口气。

传说中的——离巺城,仙凡交界第一城!

《六界通史》最后一章记载:出昆仑虚,向西三百里,乃入凡尘。有城曰“离巺”,白石垒之,绕城之水“夕泽”为“弱水”之源。斯城,毁于天启终役。

这条河就是连接天地、仙凡的夕泽!

前往昆仑虚拜师学艺时,父亲曾经带她经过这里,只望见断壁残垣。她还曾感叹,此地背靠巍巍大山,面朝开阔高原,又有雪山融水左右环绕,若能住在此处该有多好。

原来……原来它曾经这样美!

可是为什么?姑姑要在灵域中复制一座人间的城池?

……

继续向前,遇见一片桃林。

桃叶偏黄,已失葱茏。

“咦——”

夏禹从夜瑶身后窜出来,“三百年前,离巺城还在的时候,附近可没有什么桃林。”

“嗯?”夜瑶立刻驻足,“高原之上,怎么会有桃林?”

在凡间,桃木辟邪,桃林驱鬼,凡人常在村郭周围种上桃树,阻断凶灵、邪祟的侵袭。

浮光扇的灵域内,为何多出一片桃林?

难道也是为了阻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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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乌有之城(上)

夙夜谣仙路逢妖159乌有之城女主人,你看!”夏禹指向西面的天空。

夜瑶抬头一看,难掩讶异之色。

剑灵所指,火红的晚霞已经铺满了天边。

方才日头还在东边,这才多大一会儿,太阳竟然已经西垂了。看来灵域中的“一日”,比外界的时间要短许多,粗略估算,大约两个时辰便是一个白昼。

“主人就在城中。”夏禹又说。

夜瑶深吸一口气,“走吧——”

不管桃林作何用途,不管城中有什么,她都要尽快找到孟戌安。

……

林中桃树每一株都有海碗般粗,树冠平铺如华盖,树枝低压盘曲,都是百年以上的老树。奇怪的是,树木有的地方密集,有的地方稀疏,有的树株完好,有的枝丫断裂……很多粗壮的树木歪七扭八倒在地上,断口错裂,像被什么野兽撞断了似的。

周围一片寂静,既没有夜鸟,也没有走兽,只听见丝履踏在枯叶上的沙沙声。

才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圆月已经挂到了天边。

“夏禹,你的剑身呢?”夜瑶边走边问。

剑灵会寄生在明帝梦境中的鼎内,剑身多半早已经毁了。她很清楚这一点,这会儿却没话找话,只为掩盖心底那么一丝恐惧。

“唉——”夏禹长叹了口气。

沉默片刻,他终于开口道:“明帝和太子多次尝试把我从鼎中拔出来。可是,天命不归他们,我就是想要屈从,也不成啊!最后,你也知道的那天,明帝终于恼羞成怒,命御造坊的工匠将鼎连着我的剑身,一起投进了熔炉。我们虽然是仙物,但在凡间时日已久,被浊气长久侵蚀,坚韧大不如从前……七七四十九日的炼化,终于被炼作一团无形之物。后来,工匠拿我们铸了一口大棺材……”

“大棺材?!”夜瑶猛地回过头,“用来埋谁了?”

“不知道……”夏禹的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剑身被铸成别物的瞬间,我就‘出窍’了。在宫里游荡了许久,赶上了个机会,才进入明帝的梦中,找到‘剑身’住了进去。”

“啊!可惜啊,可惜!”夜瑶唏嘘不已,“名震六界的‘轩辕剑’,竟然就这么没了!”

“你……你知道我是……”夏禹的舌头差点打结。

夜瑶拍拍他的头,“你当我傻呀!既然《六界通史》上没说‘轩辕剑’最后何所归,顺理成章一定被传给后世了呀!‘帝王鼎’是仙物,凡间帝王可以通过它上达天听、下通幽冥,能够刺穿它的,当然只有仙剑。属于孟氏皇族的仙剑,还能有别的吗?”

“可你为什么从未与主人提过?”夏禹不解地问。

夜瑶身形一滞,摇头道:“我不希望他做‘大地皇者’。”

她顿了顿,继续道:“《遗踪录》上说,九州大地,逢乱世,出皇者。自天地初开,至大夏国主孟豫扬,已有七名。凡人以血肉之躯,承受天命,斩妖除魔……最后,却没有一个可以善终的。”

夏禹沉默了,七位“大地皇者”,都曾经是他的主人。

凡人,就是这般坚韧又脆弱,敢以血肉之躯对抗妖魔,但哪怕沾染上异类之血,便会损伤五脏六腑。夜瑶说的没错,他的历任主人之中,没有一个活到寿终正寝的。

良久,他说:“天命所归,皇者难辞。”

夜瑶不再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约莫一个时辰。

再次抬头望天,月亮却似乎仅移动了些许。

这也很正常,灵域中的一切,全凭创造者一念之间。或许天尊觉得此地应当用来休息,故把白昼设定的很短,却把黑夜设定的很长。

可是,这片桃林真大啊!看山跑死马,白日里一眼望见的白石城,竟然离他们这么远!而且,这片灵域也太大了……堪称六界之最!

夜瑶的脚有些发酸,步伐逐渐慢下来。

“女主人,累的话,我可以背你。”夏禹在一旁说。

他是灵体,自然不会有凡人的疲劳。即便如此,夜瑶还是十分动容。

“夏禹,我答应你。出去以后,一定想办法给你重塑剑身。”她激动地说。

夏禹足下一顿,猛然僵住了。

以为他要千恩万谢,夜瑶刚想要从容推辞一下,却被他一把推到一旁。

“嗖——”

一声箭鸣,划破林中的寂静。

夜瑶爬起身来时,乌压压一群人,已经把他们围了个密不透风。

“邪祟,快快束手就擒!”一个孩子喊道。

他的背着一张大弓和一个比自己身量还长的箭筒,里面装满了长箭。

月光下,箭头闪着森森的寒光。

这么大点儿的孩子,竟然全副武装,看来这些人并非善类。

他们是人吗?

灵域之中怎么会有人?!

夜瑶和夏禹各自后退,后背撞到一起,终于退无可退,对方围着他们的圈子也越缩越小。

“你能化成剑气飞出去吗?”夜瑶低声问。

知道她的意思,夏禹摇了摇头,“天生属性,唯有主人可以驾驭。”

“铸剑之人还真小气!”夜瑶翻了个白眼,“这下完了,如果以凡人之身被杀了,你我就连一缕灵都没有了。”

“只是女主人你没有了。我本就是灵,哪怕不幸散了……三五百年后又能凝聚起来。”夏禹不紧不慢地说。

夜瑶胸中气血翻涌,这小家伙真没义气!如果自己还有将来,非得给他做一个丑到家的剑身!

“他们……有影子,好像也是人。”

“对——,他们有影子!”

“别被骗了,这里怎么会有外人!”

“这个姑娘,看起来很眼熟。”

“嗯,是很眼熟……”

……

众人窃窃私语中,忽然分出了一条道来。

一名劲装女子快步上前,打开火折子点亮一个火把,左右打量了夜瑶一会儿,眼中闪动起异样的光芒。

她忽然双膝跪下,双手交错抱在胸前,“神女!三百年了,您终于来接我们了!”

“神女?接……接你们?”

夜瑶有些无措,赶忙说:“我不是什么神女,只是误闯进来的路人。”

“路人?”女子露出困惑的神情。

这个地方,与世隔绝了三百年,第一次出现……“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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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乌有之城(下)

血灵’,他们一定是‘血灵’!”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沙哑着嗓子喊道。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惊骇之色。

夜瑶大惊失色,赶忙摆手。

人死而出“亡灵”;“亡灵”因执念化为“怨灵”;“怨灵”遇煞气而成“凶灵”;“凶灵”吸天地灵气,生骨血、化人形,成为“血灵”。

血灵貌似常人,但以凡人的鲜血为食,被他们吸干血液的凡人,则会变成其同类。这一点有些像魔族的“魃”类,但与他们不同的是,血灵拥有五感,更加接近于凡人,同时拥有凡人不具备的力量和速度,又有些像妖族。总之,是灵非灵,类魔非魔,似妖非妖……数万年鲜有一闻。

被这些人认作“血灵”,仔细品起来似乎还是给面子了。

“凶灵修成了血灵,灭顶之灾,灭顶之灾……”

“神女何时归来?我们还能熬多久?!”

“天要亡我赫夷!”

“近来桃林外异动频繁,他们一定还对‘圣物’贼心不死。烧死他们,一定要烧死他们!”

……

嘈杂的呼喊声中,劲装的女子抬手一扬,所有人即刻噤声。

她好像是这些人的首领。

“那个……”

夜瑶上前,想要跟她解释,面前许多人不自觉地往后退。

寻常凡人甚少了解亡灵、怨灵,这里的人却似乎对凶灵、血灵也十分清楚。他们身上没有人族以外的气息,应该是最普通的凡人。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住在灵域中?方才有个老人提到“赫夷”,难道他们是……三百年前随离巺城一起毁灭的“赫夷部”?!

“你们别害怕,我们不是什么血灵。就是……最普通的人。”夜瑶说着说着竟有些心虚。

她和夏禹,没一个是真正的凡人。

这些人的表情很显然,并不相信。

“退后,备火。”

女首领一声令下,所有人立刻后退了十来步,包围圈一下子扩大了一倍。

不多会儿,一个又一个火把接连点亮,被传递着均匀分布开来。

女首领走到夜瑶面前,利落地解开自己的袖带,露出结实的小臂,“嗖——”一声拔出腰间短刀,果断地给自己的开了一道大口子。

瞬间,刀口鲜血四溅。

夜瑶一身白裙,不免被喷了个鲜血淋漓。

“你……”

虽说当了几年草药郎中,凡人跌打损伤也见的多了,但自己把自己弄伤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一刀也太狠了,就算愈合也势必会留下一道伤疤。凡人只有一副血肉之躯,常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个女首领还真是个异类。

她这种满不在乎的神情,夜瑶只在两种人身上见过。

一种是亡命之徒,另一种是得了不治之症的人。

“他们不嗜血,并不是‘血灵’!”女首领放下刀冷冷地说。

“割手指不就行了?”夜瑶用手肘推了推夏禹。

“好狠——”他暗暗回道。

滴滴答答,血还在流,女首领却重新系上袖带,并没有要包扎一下的意思。

“你等一下!”

夜瑶蹲到一棵桃树前,埋头找了一会儿,终于举着几片草叶站了起来,“姑娘,这是小蓟草,草叶汁能够止血。你的伤口需要包扎,否则很容易失血晕厥。”

“谢谢——”

女首领注视着她,“我叫楚雅,是赫夷部的首领。”

真的是赫夷部!

夜瑶的心怦怦直跳,急着问:“你们的先辈是怎么进来的?这里还有什么,为什么你们这么紧张?”

听这些人只言片语中的意思,他们的先辈来这里已经三百年了,一直在等待“神女”来带他们离开。本来,扇中灵域也算得上世外桃源、方外之地,足够他们生息繁衍,或许若干代以后他们会忘记自己的来处。但是这里似乎并不太平,甚至有出现“血灵”的可能。

凡人在灵域中死去,亡灵自然无法去幽冥,但是顶多三年五载便会消散。寻常来说是不可能会异化,除非这里有极其凶煞的东西!

楚雅并没有回答她,审视着她的目光中满是疑虑。

“是这样的,我的朋友打开了这里,我们跟着一起进来的。我现在很着急,着急找到他!如果能找到他,或许能再次打开出口,带你们一起离开!”夜瑶小心地说。

“你的朋友?青发碧眼,一身火红?”楚雅问。

她说的……似乎有点像荼荼。

小瘟神也进来了?

该不会河伯也在这吧!

夜瑶还未开口,便被夏禹抢白道:“她在哪?!”

楚雅眉头紧蹙,“她不是……‘人’,出现在临风小筑,被‘天英离火阵’给困住了。”

“临风小筑?天英离火阵?!”夜瑶的心又是一惊。

这里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先是高原上种着大片的桃林,再是白石城中竟然有昆仑虚的楼台和术法!

*******

城中央的广场上,立着八面石壁。

“我们赫夷人土生土长,在神山脚下生息繁衍了千百年。建造了这座石头城,最繁盛的时候,有近万人生活在这里。”

石壁上刻着白石城,刻着夕泽河,刻着遥远的昆仑神山,刻着万丈光芒倾泻而下。

指尖抚摸着石刻,遥望黑暗的远方,楚雅的眼中闪动着泪光。

她继续向前,停在第二面石壁前,“三百多年前,妖魔作乱,我们赫夷部归附大夏朝,封大地皇者之命守城。”

第二面石壁上,依然刻着被夕泽环绕着的石头城,天空中却是密集的闪电,云层中若隐若现严阵以待的天兵,高原下则是奔袭而来的妖魔大军。

“天启终役。”夜瑶沉重地说。

“是的,神女说过,那将是最后一战。对神仙妖魔来说,它是一个终止,但对我的部族来说,却是一切的开始。”说着,楚雅走到第三面石壁前,指着上面的图案说:“就在我族忙着抵抗妖魔的时候,天帝的使者忽然到来。他告诉我的曾曾曾曾曾祖父,天帝陛下要征用我们的白石城,来镇压一件凶物。”

“凶物……是什么?”夜瑶问。

她实在好奇,殊死大战中,天帝为什么派使者前来?又是什么东西,需要用凡人的城池来镇压?

楚雅摇摇头,“不知道,祖辈口口相传,只有‘凶物’二字而已。”

“后来呢?”夜瑶又问。

“后来我们的城,从昆仑山麓消失了。”楚雅指向第四面石壁,上面刻着一条盘旋天际的龙,其下是坦荡的高原。

“神龙降下天雷,摧毁了城池,把白石城烧成了废墟。”担心她难过,夜瑶小声地说。

“你们以为足下这座城是假的?”

楚雅一把按住她的肩膀,瞪大双眼,“不!这里是真的,真正的‘离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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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真正的背弃者(上)

夙夜谣仙路逢妖161真正的背弃者夜瑶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被楚雅的眼神吓住了,又被肩膀上留下的血手印惊着,不由暗生感慨,自己才当了几天的凡人,心境真的越来越虚了,竟然被一个眼神和一点血给吓唬住。

或许,让她发寒的不是楚雅,而是足下这片神秘的土地。

“什……什么意思?”她不争气的有些磕巴。

楚雅引着她继续向前,第五面石壁与第一面所刻的几乎无差,唯一不同的是空中不再有若隐若现的昆仑仙山和神光,取而代之的是一轮满月和光芒万丈的烈阳。

“日月同辉!”

“嗯。这里的天象很特别,白昼很短,暗夜很长,每年中还会有一日,日与月同时高悬在空中。初来时,我的先辈们很不适应。后来,他们发现,神女更改日夜的长短,是为了保护我们。”

说话间,楚雅已经走到第六面石壁前。

夜瑶快步跟上,只看了一眼,便被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这面石壁上,刻着俯瞰的离巺城,高低错落的石头房子、从中心散射开的主道、一圈又一圈层层展开的辅道,构成一面八卦的形状。城外绕着宽阔的护城河——夕泽,再向外去,散布四周不计其数的凡人正在栽植树木,热火朝天的场面刻画得栩栩如生。

“桃林绕城而植,延绵百里,宽十里,先辈们种了整整七十年。”楚雅一字一句道。

“为什么要种这么多桃树?”夜瑶不解地问。

“答案都在这里。”楚雅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指向下一面石壁。

夜瑶上前去看,石壁上雕刻的图案,让她以为自己再次到了幽冥。

八卦城、夕泽、桃林,在这幅石刻上只占据了中心一小片位置。更为广阔的地方,满是黑压压的鬼影,铺天盖地包裹而来,似乎要吞噬这座城池。城中的百姓,一个个背负着弓箭,警戒在桃林的边沿,将偶尔几只扑进林中的恶鬼射杀。

一目了然,夜瑶终于明白了。

“在这里死去的人,亡灵化成了怨灵,甚至凶灵,反过来袭击城中的生人。桃林是你们的先辈所植,用来阻挡恶鬼的。先人智慧之高,眼光之远,让人佩服!”她感慨不已。

楚雅闭上双眼,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七十年,若非七十年夜以继日,大肆种植这种大家从未见过的树木,倾尽全族心血养出这片桃林,赫夷部或许根本撑不到今日。可是即便熬到今日,她也无法完成对父亲的承诺,带领族人继续坚守此地,等待神女的归来。

“现在情况如何?”夜瑶问。

昨夜从桃林外来,她和夏禹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楚雅睁开眼睛,难掩满目忧愁,“满月时尚好,每逢新月,犹如身处阿鼻地狱。三百年来,随着一代又一代族人的死亡,桃林外的怨灵、凶灵越来越多。这些年来,它们愈渐强大,时常突破桃林,潜入城中袭击我们。我部从曾经的万人,到现在已不足千人。”

“恶鬼害怕日光,或许因为这里白昼短暂,他们才会滋生的这么厉害。”夜瑶嘀咕道。

“不是这样的!”

楚雅目光回转,投向方才经过的第三面石壁。

夜瑶随之望去。

那面石壁上,刻着天帝仙使驾临的景象。仙气缭绕的使者站在云端,双手捧着一个紫金钵,它不是天族的法器,更不属于神族,如果里面盛着所谓“凶物”,又会是什么呢?

“天族使者在白石城下埋了一样东西。”

楚雅的目光渐渐阴沉,咬牙切齿道:“天帝陛下背弃了我们!那件上古遗留下来的凶物,并非打算长久镇压在城下……区区一座白石城也没有那样的能力。他真正的计划是——降天火、天雷毁灭整座城池,用赫夷部上万族人的鲜血洗净凶煞,与那凶物同归于尽。幸运的是,仙使与此地山神交代此事时,被我族的巫师听到了。他在夕泽河边祈祷,并跳入河水中,想要生祭河神来向她求助。最后,河神救下了他,还因怜悯我族,答应了他的请求。”

她转向夜瑶,“第四面石壁上的龙,便是夕泽河的河神。是她将整座城池带到这里,帮助我族逃离了被毁灭的厄运。天火、天雷毁灭的……不过是一道虚像。”

原来盘旋空中的并非神龙,而是夕泽河中的河神。所谓夕泽河神,自然是洛栩姑姑!

夜瑶有些失神。夕泽河源于神域,并没有画在九州河图中,所以泽氏从没派遣过河神。姑姑不见的几百年里,想必就隐居在这里。天启之战时,她把“离巺城”收入灵域,保护了赫夷族近万凡人的性命,自身却卷入了大战。最终,牺牲了自己,成全了大义。

走到最后一面石壁前,比之其他地方,这周围可谓热闹非常。

石壁两侧的石耳上,新的旧的层层叠加,系满了五彩的锦带,下方堆放着各类瓜果,几乎没有落足之地,左右高低错落的木架呈扇面铺开,上面摆满了长明灯。

“这位就是神女。”

楚雅将双臂交叠在胸前,满怀敬意地介绍道。

壁刻上,一个挽着单髻的仙子立在中央,衣袂飘飘,仙气缭绕,左手持一把长剑,右手持一柄团扇,眉峰高挑,眸含星光,一副嫉恶如仇、荡平邪恶的模样。在她身边,趴坐着一只幻雪神兽,跟雪离真身一般无差,应该就是常出现在太白上师口中的“青藤”。

站在壁刻前,夜瑶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跪下,两行热泪同时滚落下来。

白川所说,姑姑是家族的耻辱,是父母羞于提起的人。她怎么可能丝毫不知!

亲眷们的只言片语间,一切似乎与姑姑的婚事和她与家族的决裂有关。可是,姑姑虽然离开了家人,离开了泽氏,但她并没有背弃神族,没有背离自己的使命,危难关头她还在保护凡人,她还在做一个神女应该做的事。

从前,她会替姑姑觉得委屈,不平……此时忽而释然。

姑姑殒身三百余年,已然被神族遗忘,而在这个遗落的灵域中,却还有一群凡人惦念着她,感激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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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真正的背弃者(中)

族长,他们来了。”

一个健壮的青年沿着长阶上来,身后跟着一脸老成的夏禹,再后面则是灰头土脸的荼荼,一边走还一边捋着自己烧焦的发缕赌气。

“真的能出去吗?”楚雅怀疑地望向他们。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两个半大的孩子,他们到底怎么来的?该不该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

其实,她没有选择……

半个月前的新月之夜,她带着一支夜巡的队伍在桃林中与一只闯入的“恶鬼”遭遇,为了将其引入包围圈中,她不惜以自身为诱饵,却在乱中不小心被对方咬了一口。最后,“恶鬼”被他们以桃木锥刺中心口,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近日来,她的身体愈渐奇怪,对一切的感知都在减弱,尤其是疼痛、冷热之类的触感,方才触摸石壁也仿佛隔着一层什么。巫师说,那只“恶鬼”或许快要修成传说中的“血灵”了,被它噬咬伤口迟迟未能愈合,自己或许会像圣书上说的那样,变成一只嗜血的怪物!

如果今日没有外人闯入,在确定下一任族长人选之后,她就会去临风小筑,跳进“离火池”中,把自己烧个干干净净,绝不给信任她的族人们留下一丝危险。

她当然不想死,那只古怪的“恶鬼”也是她放不下的隐忧。如果有一只“凶灵”修成了“血灵”,接着便会有第二只、第三只,恶鬼修炼的速度比预想的更快……赫夷部区区千人,又能抵抗到什么时候?再找不到出路,早晚大家都得死!

……

“孟戌安呢?!”

望见夏禹和荼荼后面再无别人,夜瑶急着跑过去。

再次见到渤海王妃,荼荼不免有些心虚,为了完成自己的功绩,她曾出手想要杀死渤海王,却在河伯凌虐下认清了一切。

凡人的善意,太“可怕”……

这情,她不承也得承!

“不知道。随你们一起被吸入这里,我掉进了一个古怪的庭院。被困在院中的阵法里,直到这把破剑找过来……根本没见过渤海王。”她一五一十答道。

被称作“破剑”,夏禹并不气恼,对于一只无家可归的剑灵来说,这样的称呼已经是很照顾了。

“夏禹!”

夜瑶猛地转向他,“他在哪?你不是说有感应的吗?为什么没把他一起带回来?!”

暗夜已经持续了八九个时辰,桃林外不知有多少怨灵、凶灵,孟戌安只身一人,就算没被生吞活剥,那迫人的阴寒之气也足以让他折寿。而他,并没有多少阳寿可以拿来浪费!

“我……”

夏禹面露忧色,眼神却很笃定。

他攥紧了双手道:“白石城中或许设有强大的法阵。进来之后,我对主人的感应便受到了干扰,再也辨不清他的方位了。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此时就在城中,尚且安全。”

“你确定?他在城中?!”夜瑶皱着眉头问。

这座城池并不大,据楚雅所说,除去在外巡夜的八支人马之外,男女老少都在城中。不可能光天化日,从天而降一个人,却无一人察觉到。

楚雅目光一紧,“别担心,天一亮我立刻派人去找!”

她与夜瑶想到了一处,小丫头刚掉进院子,立刻便有人来报。如果还有一个人凭空出现在城内,而没有惊动任何人,那他很可能进了……

“我让人带你们去休息。城内……还算安全,你的朋友不会有事的。”她继续道。

忽然亲切的态度,跟夜瑶有着与壁刻上神女酷似的样貌,以及她对神女恭敬的态度有关。族中圣书记载,神女曾经说过:将部族暂时安置在这里是权宜之计,只要外界的危机解除,她就回来接大家出去。这个地方很安全,只有她本人可以开启。夜瑶虽不是神女,却或许与她有着莫大的关系。

“多谢族长!”

夜瑶点头道谢,目光一闪,忽然问道:“临风小筑是你们来这里以后修建的吗?”

“临风小筑?!”

楚雅露出诧异的神色,“你怎么知道它原本不属于白石城?”

“果然不是。”夜瑶点点头。

临风小筑——她依然记得这四个字,甚至能够回忆起匾额上的细灰和它冰凉的触感。

许多年之前,师尊罚她和敖沐浅去打扫库房,在杂物的最下面,压着一块宽大的凡木。“临风小筑”,木头上刻着这四个字。多么风雅的名字,昆仑虚却从来没有这么一个地方。挨不住她们反复追问,师尊最后告诉她们,那是千年前天英门的一个院子,后来毁于一场大火。

“那座院子,原本就在灵域中。圣书上说,三百年多年前,神女将族众带到这里时,它就已经存在了。”楚雅解释道。

说话间,天边泛起白光。

长夜漫漫,一旦破晓,白酒就会迅速流逝。

这里的人真不容易,在暗夜中惴惴不安,却偏偏暗夜如此之长。

“时间不多,我这就派人去找那个人!”

目送楚雅远去,夜瑶猛然回身。

“夏禹,这里和当年有什么不同吗?”

夏禹一愣,举目四望,指着西南方向道:“那里,多了一座砖塔!”

顺着他所指方向,夜瑶望见超出周围石屋,比四面塔楼还要高的一座砖塔。

塔尖下塑了一个宝葫芦,是中原的样式,这里的人如果都是土生土长的离巺城人,又怎么会建这样一座砖塔?还要,姑姑殒身之前也不过是上仙,应该没有办法制造那么的虚像,瞒骗过那么多天族的眼睛。她还有帮手,她的帮手是谁?

楚雅关于赫夷族史的介绍,有许多矛盾的地方。或许她无心欺瞒,只是对凡人来说漫长的三百年间,传说遗失了重要的部分。

……

“上古‘凶物’,没有人能比你更了解了吧?”夜瑶望向荼荼。

瘟神在修炼的过程中,经常会借助一些凶煞之物,对于凶物的研究远甚于其他神仙。而眼前这位,就是神族中最勤奋的一位瘟神。

荼荼眨眨眼,“最凶不过‘望天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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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真正的背弃者(下)

“关于上古‘凶物’,没有人能比你更了解了吧?”夜瑶望向荼荼。

散瘟的职责所系,瘟神在修炼的过程中,经常会借助一些凶煞之物。他们对于凶物的研究,远甚于其他各路神仙。而眼前这位,正是瘟神中最勤奋的一位。

荼荼眨眨眼,“最凶不过‘望天犼’吧!”

不管是史料记载,还是前辈们口口相传,望天犼都是不折不扣,六界中曾经存在过的最凶煞的“凶物”了!

“望天犼……”夜瑶陷入沉思。

不久之前她还和白川、靳羽讨论过它,这个上古凶邪的遗骨被封印在昆仑地脉之下,很可能是造成昆仑虚灵兽异变的源头。

三百年与世隔绝,还能让灵域中这么多亡灵发生异变的,同样绝非简单的“凶物”。天帝派人送来离巺城的东西,会跟传说中的望天犼有关吗?

“这件事情……我知道一些。”夏禹吞吞吐吐地说。

三百多年前的旧事,他的上一位主人一直耿耿于怀。

近身的搏斗中,先主孟豫扬沾染妖兽之血,致使五脏六腑俱损,死在天启终役之后不久。直到他咽气的前一刻,却还在自责自己舍弃赫夷部的决定。

机缘之下,进入这片灵域,见到赫夷部的遗民。他隐约觉得,先主希望自己能够替他揭开当年的秘密。

虽然只剩下一缕灵,轩辕剑却是天启之战的“亲历者”,夜瑶和荼荼左右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沉睡了数千年,我是被响彻荒原的金戈铁马之声唤醒的……”夏禹托腮盘坐在长阶上,出神地回忆起了往事。

三百年多前,妖王昊天和魔君岁寰暗中达成协议,起兵攻打天族。人族九州作为妖魔进入神域的必经之地,燃起了第一把战火。

就在那时,大夏国主孟豫扬得到了天赐的轩辕剑,并通过帝王鼎与天启帝达成了联盟。按照天帝的要求,他征召各方术士,训练人族的义军,英勇无畏地反击妖魔,并在昆仑山脉至弱水拉开一条战线,阻挡了妖魔联军对天河前线的增援。

七年后,天兵十万,妖魔百万,对阵在天河右岸。双方陷入鏖战,并都将重兵压在这一役中。

就在“终役”将至的时候,帝王鼎忽然传来一个消息:天族打算将妖魔二族之主引到昆仑虚,启动护山大阵——天官地仙、各方诸神共同加持的“十方天地诛魔阵”,将他们消灭在那里。为了保障大阵的启动,要将一件封印在昆仑地脉下的凶邪之物,先行处理妥当。首先要选个妥当的地方,将其暂时镇压,然后用天雷将其彻底毁灭。此物作恶数万年,残害了生灵无数,若想彻底毁灭,非生灵鲜血洗礼而不能。经过紧急商议,天族最终选择了离巺城,因为它离昆仑墟最近,可以保证及时的转移,又有足够多的生人,可供消解“凶物”的凶煞之气。

这个消息并非是与人族商议,只是告诉孟豫扬:大夏最西的赫夷部……被天帝抛弃了!

孟豫扬想过要阻止此议,想过把赫夷族人迁出,也想过跟天帝商量其他的办法。可是,六界大战打了七八年,将士们死伤无数,妖魔祸乱九州,致使各地灾荒不断,再继续下去……国之将亡。危难关头,若是因为自己的犹豫,天族输了,六界为妖魔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他沉默了。

默许了……

“可是,所有‘天启之战’的传说故事里,并没有昆仑虚启动‘十方天地诛魔阵’这一回呀!若非先天帝悟出无字天书,那一战,或许就是天族的‘终了’了!”

荼荼夸张的神情,反衬出夜瑶的冷静。

如果准备启用护山大阵,将凶物转移,倒也合情合理。

抛弃一万条凡人的性命,天族一向够狠!

可是既然牺牲如此之巨,为什么最后并未启动大阵?

“果然是‘望天犼’。”

想到足下踩着的“凶物”,她的心里有些发毛,同时也犯起了嘀咕。

如果“望天犼”的遗骸早被转移到这里,那之前昆仑虚的灵兽异变又是怎么回事?

……

“你跟雕像上的仙子,看起来很像!”徘徊在石壁前,荼荼大咧咧地说。

夜瑶回过神,“赫夷部所说,将石头城搬到这里的‘神女’是我姑姑——洛栩上仙。”

“难怪这么像!”荼荼拍拍手,“上仙真了不起,一己之力,久了这么多人!”

夜瑶回道:“当年姑姑并非孤身奋战,她一定还有帮手。他们一起救了赫夷部的百姓。”

“是什么人?”荼荼问。

夜瑶摇摇头,“不知道,不过应该也是昆仑弟子。‘天英离火阵’并非天英门的看家阵法,而是一千八百年前,由当时的天英门上师攸海上仙所创,只传给了他的几名入室弟子。那个人曾经来过这里,他可能是姑姑同辈中的天英门弟子。”

“昆仑弟子,果然大义!”荼荼一脸向往,拍了拍还没从旧主含恨而终的痛苦中缓过来的夏禹,“诶,破剑,别难过了!你家旧主没有害死这些人。他若有轮回,一定一生平顺,大富大贵!”

“别提了——”

夏禹长叹了口气,“功德无量,同时也杀戮无数。他的轮回,应该还没开始吧。”

曾陪道友们过堂受审,目睹过阎王审案的过程,夜瑶对他的判断深以为然。

她顺手拍了拍夏禹,宽慰道:“我准备跟冥王谈笔买卖。如果谈的顺利,可以顺便向她提你旧主之事。亡灵到了地府,便被一视同仁,纵然他曾是大地皇者,受刑的日子也不比别人好受。早日进入轮回,便是拯救苍生最大的福报了。”

若非提到冥王,她差点忘了,自己是来找“封魂印”的了!

封魂印……封魂印!

这么大一片灵域,它到底存在哪里呢?

“我们现在做什么?在这干等着吗?”荼荼指着当空的烈日道。

时间过得真快,白昼已经过去了一半。

城内不时有阵阵巡卫奔走,楚雅那边却还没有传来消息。

“我要进塔去看看。”夜瑶指向那座砖塔。

164.河畔“风水塔”(上)

夙夜谣仙路逢妖164河畔“风水塔”你们在这里等消息。”

“是,女主人。”

夜瑶拉过夏禹的手,在他的掌心画了一道符咒。“如果楚雅的人找到他,你就打个响指给我传信。”说着,指尖一旋,捏作兰花的形态。

“嗯?!”

夏禹低头一看,自己竟然不自觉摆了同样的手势。

“没有灵力,你怎么控制我的?”他紧张地问。

自梦境中第一次见,他便知道夜瑶是妖。这次再见,她不知被什么封印了法力,跟凡人一般无二。刚才她在自己掌心画的符咒,自然没有灌入灵力。在这里,被灵域压制回了原相,他使不出任何法力,但依然是个灵体,非仙非神、非妖非魔,没有施加妖灵的符咒,怎么能控制得了他?!

“这是茅山道术,曾经一位人族道友教给我的。”夜瑶回道。

“人族的符咒!”夏禹愕然。

真没想到,一个妖竟然会“无用的”人族法术。

人族里还真有那么一群人,专门和散布人间的灵类打交道。他们研究出的符咒、术法很局限,也只能对的灵类起作。他虽然是一只剑灵,本质上也是灵体,倒跟亡灵十分接近。

“你们小心点。”

夜瑶过转身,快步走向西南方向的石阶。

砖塔在离巺城的外围,这里的道路七拐八绕并不近。而且,白昼实在过的太快,她这样走过去,或许又要到天黑了。做凡人啊,光走路,都要烦死了!

“我跟你一起去!”荼荼连忙追上去。

莫名其妙被卷进这个地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唯一可以确的是:这里是先云梦君的灵域。夜瑶是洞庭君的妹妹,先云梦君是她亲姑姑,这件事绝对跟她、跟泽氏脱不了关系。不管是不是个圈套,都不能让她一个人行动。

七月二十,在那之前必须离开这,完成天命的功绩!

“好啊!小瘟神,你能……带我飞过去吗?”有人能御风代步,夜瑶求之不得。

*******

砖塔修建在高地的边沿,离巺城白石砌成的城墙外、绕城而过的护城河“夕泽”内。

整座塔看起来有些年月了,塔高七层,形态与中州腹地常见的风水塔有些相似。

风水塔,通常用来汇聚灵气,但这一座相当古怪。首先,它坐落在城池的西南方,西南为“坤”,是离巺城的死门,如果想要保一方平安,应该建在东北方的生门位置。更古怪的是,这座看似寻常的青砖塔,走到近处一看,并没有任何入口——既无门,也无窗!

“有办法进去吗?”夜瑶问。

“你等等——”

荼荼退到空地上,摇身化作一团绯红的瘟气,透过青砖间的缝隙钻进了塔中。

……

“该不会是实心的吧。”望着西斜的日头,夜瑶不禁忧心。

又过了许久,夕阳几乎要消失在地平线上,那团瘟气才返回她身边。

刚一落地,荼荼立刻扯住她,喋喋不休道:“我钻进去,从上到下看了个遍。这座塔,完全是实心的!内里都添了青砖。修的这么大一座塔,一定费了不少功夫,毫无实际用途也真是奇怪。我曾经在荆湘一带散瘟,那里有很多跟这个相似的塔,或能镇压妖魔,或能汇聚灵气,至少也都能供人游览。对岸夕泽河的风景这么好,既然修了座塔,却不让人登高远眺。赫夷部的人还真是奇怪……”

说着说着,她忽然噤声,因为夜瑶正用古怪的神情注视着她。

“实心的,便是实心的。你为什么说这么多?小瘟神,你似乎不是个多话的人。忽然东拉西扯,难道是想要掩饰什么吗?”夜瑶眼色一沉,郑重其事地对她说:“没错,我是很担心孟戌安的安全,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想找一找。但同样更重要的是,对你来说也一样——如果找不到他,便要永远被困在这里!”

“我——”

荼荼吞了吞口水,心中咚咚直打鼓。

虽然夜瑶并不能把自己怎样,但她认真说话起来,好吓人!

“我……我还没说完!虽然塔是实心的,但塔顶的宝葫芦是镂空的,我在里发现一样东西!”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截结绳,一端已经烧焦,另一端隐约可见五色交错的线绳。

“这是什么?”

夜瑶拈起结绳,迎着最后一线夕阳,仔细瞧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荼荼脚尖搓着地,讪讪地说:“其实嘛,我也不是有心藏着它。这个结绳上头,有不小的‘杀气’。如果拿回去修炼,我的法力一定能精进不小。”

“煞气?来源于地下?!”夜瑶不解。

“不不不——”荼荼直摆手,比了个手刀左挥又劈,“不是地下‘凶物’传出来的‘煞气’,是‘杀气’,六界中难寻的杀戮之气!你不是凶神,又没灵力,感受不到它,一点儿都不奇怪。”

“这个发现……还行。辛苦了,东西充公!”夜瑶将结绳收进袖中。

天又要黑了……

方才,提到城中还有孟戌安的时候,楚雅不自觉地望了一眼西南方向。原以为他可能会在塔中,却没想到这个地方根本不能藏人。

荼荼显然有些不舍,目光在夜瑶身上直打转,“那东西如果用不上,出去以后能给我吗?”

“出去以后,你若是散不成瘟疫,一定跟我你死我活;如果你散成了,我便要跟你不死不休。你觉得,我会把这个东西给你吗?”夜瑶露出浅浅的笑意。

荼荼一愣,忽然有些局促。

她的天生的天命就是散布瘟疫,完成死书上的每一笔功绩。瘟神们世代相传,只要整本死书被写满,就能结束无形的“杀戮”,飞升天界成为“瘟仙”了。

“你多大了,做瘟神多久了?”夜瑶问。

不知她为什么忽然问这个,荼荼边想边说:“一百三十岁整了。从瘟虫化为妖用了二十年,从妖修炼成神用了七十年,做瘟神……四十年。”

“那你知道,寻常的物类修炼成神,需要经过多少岁月吗?”夜瑶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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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河畔“风水塔”(中)

夙夜谣仙路逢妖165河畔“风水塔”短的千年,长的……万载。可是——”

“可是瘟神都是如此。只要足够幸运,能从瘟虫顺利化妖,百余年内便能修炼成神。这也是‘天命’决定的。”夜瑶替她答道。

对瘟妖、瘟神的惊惧,是世人的偏见。既然让人轮回、新生,是一种功德;那么送该死的让死去,同样如此。瘟神特别的优待,便是他们坚守责任、执行天命得到的赏赐。

人族一向无知,身为泽氏的仙子,夜瑶却看得很明白。荼荼忽闪着大眼睛,不知她为什么明知故问。

“据我所知,瘟神更迭频繁,三五百年便会轮新一遍。”

看着荼荼稚气的脸,夜瑶忽然想到初入昆仑虚时意气风发的自己。那个时候,她觉得,只要自己足够刻苦,便能成为泽氏这一代第一位上神。

“的确如此。”荼荼回道。

她很清楚,夜瑶此话背后的意思——“五瘟使者”三五百年轮新一次,其实意味着,即便已经成为神族一员,瘟神实际的寿元也只有三五百年而已,甚至没有一般的妖类长命。

可是,一切成就皆有其代价。想要飞升天界,成为天族的一员,本身就需要冒险。有些事情,值得去冒险!

“你以为自己会是特别的一个吗?”夜瑶问。

“我很勤奋,我一直在修炼,我从来没耽误过一次布瘟,我……我……”

荼荼的话还没说完,便见她摇起了头。

“你很清楚,对于瘟神来说,越刻苦,陨灭的越快。”她叹息着说。

天生的神族,穿过天镜飞升成仙,需要经历三道天雷;妖类修炼成神族的,则要承受十三道;而瘟神,却足有二十六道!

神族飞升成仙时,陨灭的概率与他们经历天雷的数量有着直接相关。自设立“瘟仙”之位以来,没有一个瘟神能扛过二十六道天雷,皆一一应劫而去。其实,哪怕已经是上神的神族仙长,也不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可以在天镜中承受二十六道天雷。

“你怎么断定我一定不能飞升成仙?”荼荼有些不满地问。

夜瑶露出一丝苦笑,“不是断定你不能飞升成仙,而是我知道——天界不可以有‘瘟仙’!”

荼荼一惊,“你什么意思?!”

“如果‘瘟神’成了仙,便代表天族、乃至天帝认可了你们长久以来的“杀戮”。这是不可以的!人族虽然是血肉之躯,但他们真心信仰和供奉神,这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天族和整个神族离不开的力量。‘瘟仙’之位可以存在,它可以激励一代又一代的瘟神履行自己的职责。但‘瘟仙’不可以真的存在,因为天族是‘仁慈’的、‘正义’的、‘善意’的……偌大的天界,容不下任何一个‘凶神’。”夜瑶有些不忍,却不得不说出真相。

“什么……什么意思!”荼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她的耳中嗡嗡作响,回荡着自己修炼成神,受封夏瘟使者时仙长们的话:天帝优待瘟神,只要死书上的功绩记满,就能接受天镜的考验。只要足够刻苦,足够兢兢业业,便可以飞升天界做“瘟仙”。

“这个世上,永远不会有瘟仙!”夜瑶一字一句地说。

轰隆——

荼荼的头晕目眩,心底仿佛有什么轰然倒塌。

“不——,不!只要死书写满,就可以接受上天的考验!‘瘟仙’之位空置……我准备了很久,很久,日夜修炼,不敢有一刻的倦怠!”荼荼步步后退。

从她袖中掉出一本薄薄的、破旧不堪的小册子,在晚风中哗啦啦作响。

夜瑶上前,捡起薄册。随手一翻,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天命”,每一条都用红色的墨线划去。

做了四十年夏瘟使者,大大小小的瘟疫布了几百场,她全都完成的很好,从未失过手。

唯一未划去的,是最后一页、最后一行,上面用密书写着:天元三百一十二年,七月二十,于大夏衮州、徐州、青州交界之地,布夏瘟一百八十七日,致死七千八百二十三人。

“原来你已经快记满了。”夜瑶的脸色有些不好。

在昆仑虚百余年,她亲眼见过几个被单独带进山,送去天镜“历劫”的瘟神。即便不是甲子天门大开的时间,瘟神们的“飞升试炼”从不延后,甚至有天兵亲自护送。

仿佛,押去处刑一般……

“你觉得自己的道行比河伯差多少呢?”她问。

“河伯?”

想起那条可怕的青纱和上下翻腾的河水,荼荼心有余悸,“那家伙很难缠,我的确不是他的对手。”

“郁夷曾是亡灵,修炼了两千多年才成神,做河伯已经千余年了。泽氏几次推荐他飞升天界,都被他婉言谢绝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灵类修成的神,要想成为天族,必须经历十三道天雷,显然他并没有信心。你想必知道,瘟神要承受足足二十六道!”

夜瑶平复了心情,尽量平和地继续道:“历劫的时候,天雷劈的是靠根骨,唯有经历岁月磨练,一点一滴涓流一般的积累,方能够练就不坏之身。百余年,真的太不足了,无异于飞蛾扑火。”

“不!你瞎说!”

荼荼一把夺回死书,瞪着上面一行又一行的小字和自己亲手划去它们留下的鲜红的墨迹,全身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碧绿的眸中燃烧着两簇火焰,咬牙切齿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强大。”

夜瑶沉了口气,“你的灵力的确很充足,可是为什么连一个丢了剑身的剑灵都打不过?为什么对战河伯时完全被他压制,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因为你……完全没有根基!”

“你要试试吗?”荼荼红裙飞扬,青色的长发一根根竖起。

“你以为我害怕吗?”

夜瑶抬起,在她眼前画下一道符咒。

微弱的光芒一闪而过,“啊——”荼荼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动弹。

晃了晃手腕上的莲珠,夜瑶没好气地说:“没有灵力,只能用符咒。如果摆脱压制,我保证自己比郁夷更凶!”

她夺回册子,扬在荼荼眼前,激动地说:“这本书一满,你不想去天镜都不行,而且必死无疑。不久之后,又会有一个瘟妖修炼成神,接任你“夏瘟使者”的位置,继续下一次的飞蛾扑火!”

“可是……可是……”荼荼脸色忽然惨白。

“怎么了?”夜瑶发觉她的不妥。

“可是,我……我去找河伯理论之前,已经和秋瘟使者商议好,要如果水患不起,就借他的小鼠替我散瘟。”荼荼带着哭腔,“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准备好了。七月二十当日,就算我不出现,他也会帮我把瘟疫给散了。那些被冥王划去姓名,‘天命’将死的凡人,一个都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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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河畔“风水塔”(下)

夙夜谣仙路逢妖166河畔“风水塔”秋瘟?”“鼠疫!”“你真是——”夜瑶捂住胸口,也压不住气血翻腾。

真没想到,小丫头还有这招……

瘟神完成职责的执念真是可怕!

没有灵力加持的符咒,作用并不持久。荼荼挣了几下便脱开了,一下子瘫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上一任的春瘟使者、冬瘟使者,还有总管中瘟大人,他们接连记满功绩,一个个被天官接往昆仑……隆重的送别,漫长的等待,直到下一任神官被任命,才知道他们已经在飞升中殒身的消息。

身为斩断七情的地仙,对于仙长们的陨落,她并没有过多的悲切,只是暗暗觉得自己成为“瘟仙”的希望又大了几分。

可是,事实也许正如夜瑶所说,“瘟仙”之位根本就是一个诱饵,诱使一代又一代瘟神麻木地执行“天命”,然后借着“天地正义”将他们和其所积累下的“杀孽”一同清洗。

如此一来,天族几乎什么都没做,反而成了人世的拯救者!

“怎么办,我还不想死……”她颤抖着说。

长久的信念被击溃,笃信的一切在瞬间变得毫无意义。第一次,杀伐果断的夏瘟使者,第一次流下温热的眼泪。

幡然醒悟,她错的离谱!

瘟神的确得天独厚,每完成一笔“功绩”,灵力就会大涨。但她自身不够强大,纵然拥有庞大的灵力,也仿佛守着金山的乞丐,发挥不了任何作用。将来一旦死在天镜中,灵力便会被收走,成为天界的东西。

“天又黑了,这个灵域真压抑!”夜瑶用力吸了口气,微微的夜凉让她打了个激灵。

楚雅说洛栩姑姑如此设定,全然是为了住在这里的赫夷部族。可无论怎么想,她都不觉得黑夜这么长、白昼这么短,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瑶姐姐——”

荼荼忽然冲上来抱住她的腿,“你帮帮我!我不要死!我要苦练仙法,打好根基,撑过那二十六道天雷!”

“这……不可能!”

夜瑶皱起了眉头,注视着她道:“凡间有一个传说,鲤鱼只要一路逆流向上,经过大江大河、激流险滩,一直到达天河,跃过了龙门就会化身成龙。为此,无数鲤鱼前赴后继,丧命在万里远行中。”

荼荼不明所以,讷讷地回道:“的确有此一说。”

“那你相信吗?”夜瑶问。

“还是瘟虫时……我信。如今,自然是不信的。”荼荼的脸上挂着泪水。

“对呀!”夜瑶拍了拍她的脑袋,“不是所有设定了的就是合理的,不是所有存在的都应该被接受。明明一条鲤鱼永远不可能变成龙,却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世世代代都在奔走在路上。’瘟仙‘之位也一样,大罗金仙都未必能承受的二十六道天雷,你一个百余岁的瘟神,无论如何修炼,哪怕此时去东海渊底以天火淬骨,也不可能独自承受。”

圆月升起,荼荼只觉周身发寒。

“怎么办?!如果一直找不到渤海王,到七月二十还出不去这里,我的’死书‘就写满了!穿过天镜,飞升天界,既然一线生机都没有,出去了也是死路一条,那我宁愿永远留在这里!”

夜瑶抬头看了看天空,圆月已经残缺去了一线。昨日是七月初一,灵域里却是月圆之夜,看来灵域和外界的月相是颠倒的。

六界之中,水族对月相尤为关注,因为它关系到潮汐的涨退,与沧氏、泽氏各位神君的职责都有莫大的关系。

明菡浮光扇中这么大的灵域,世所罕见。高山流水,花草树木皆可幻化,唯独挂在天上的日月,不可能用仙法塑造。这里的日与月,应该是从外界投射进来的。之所以朔望颠倒,唯有压制凶煞、调和阴阳之论能解释了。

“灵域也不是久留之地。如果出现赫夷人所说的‘血灵’,这里所有生灵都会死于其手,灵域终将变成不毛之地。就算你是瘟神,一样摆脱不了灰飞烟灭的命运。楚雅一定向我们隐瞒了些什么……”

听她这么一说,荼荼彻底绝望,上气不接下气地哭诉道:“早知如此,还是妖的时候就该懈怠些了,不去争什么神使的位子!总不会一百来岁就要死了!”

“等等——”

夜瑶眉睫一抬,忽然低下头,“或许……你想做回妖吗?”

“堕妖?!”荼荼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件事,她只在传说中听过。多是天生的神仙,过够了一尘不变、高高在上的日子,或是受不了天界、神族的规矩,自甘堕落之举。现实中,哪个好不容易修成的神仙,愿意变回妖的?!

“我会一种术法,能够将仙灵化作妖灵。速度非常之快,过程也不痛苦。在没有彻底转化之前,你甚至都感受不到。”夜瑶试探着问。

当下她能够想到的办法,也唯有“碧海潮生诀”了。根据她的经验,堕妖是一定能成的,但是以后还能否再修成仙,她就无从得知了。

“你……你不会哄我吧?”荼荼不知该喜还是该惊。

“怎么,不敢了?”

夜瑶笑了笑,指着天空道:“人间还有个故事,有个姓叶的老头儿,非常喜欢龙,家中墙上绘的、梁柱上雕的,身上穿的、戴的,甚至出行的车马上,全都是龙的图案。有一天,一条龙经过他家,得知他如此想见真龙,便现身拜访一下,却把那叶公吓得魂飞魄散……”

“不!我敢!你教我!”荼荼一下子跳起来。

夜瑶有些诧异,没想到小瘟神这么果断。为了保命,断尾求生,她竟然愿意做回妖!

……

一个队伍从长坡下来,零星举着几个火把,嘈杂的阵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夜瑶一眼望尽,孟戌安果然不在里面。

“女主人——”夏禹快步跑过来。

楚雅跟在他身后,脸色十分难看。

“你们怎么来这了?”她的口气中带着几分责问,目光在不经意间落在不远外的夕泽河上。

月光下,水波粼粼,静谧深沉。

夜瑶心里一个咯噔——找错了,原来是那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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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灭世之火(上)

夙夜谣仙路逢妖167灭世之火这座塔好像很特别。一直找不到我的朋友,便过来看看,没想到天黑得这么快。”

说着,夜瑶朝夏禹使了个眼色,“荼荼受伤了。”

话音未落,只听“诶呦——”一声。

荼荼捂着脚踝蹲了下去,接着絮絮叨叨念道:“这塔这么高,却没有门也没有窗,光秃秃的。我看着挺好玩,想爬上去瞧瞧。哪知道青砖这么滑!诶呦——,好疼啊!不只是脚疼,脖子也疼,后背也疼,全身都疼!”

“怎么这么不小心!”

夏禹匆匆查看了一下,立刻面色凝重地说:“好像伤了筋骨!”

“族长,有没有医者能帮她看一下?”夜瑶“无奈”地望向楚雅。

楚雅打量着荼荼,小姑娘吧嗒吧嗒掉眼泪的样子,怪可怜的。她虽然头发、眼睛古怪了些,身上却并没有恶鬼的煞气,应该只是个普通的凡人。

“风弩,带他们去巫医那里。其他人,跟往常一样,分成八路,到桃林边际巡夜。”她利落地安排道。

“族长,你几日没有休息了,今夜就不要去了!”人群中却走出一个穿着宽袍的老者,从众人恭敬的态度中可以看出,他在部族中很有威望。

“是啊,族长!你休息吧!”

“你有伤在身,不要熬坏了身子!”

……

其他人纷纷附和。

楚雅心头一紧,细细数来,她的确有七八日没合眼了。可是此刻,却没有一丝困意,身上也不觉得乏力。

“好,达普叔叔。今夜正北方这一路就由你带领。”不想被大家发现自己的不妥,她没有拒绝族人的好意。“风弩你归队吧,我带他们去见巫医。”

*******

依依不舍的离开河畔,夜瑶和楚雅并肩走在前头,夏禹背着荼荼紧随其后。

月光照着一间间房舍,投下的暗影掩住了狭窄的小道。城中道路很平整,既没有坑洼,也没有台阶,高低起伏都是很平缓的过渡,甚至铺地的砖石,仿佛是专门为了走夜路而修建的。

或许为了节省油脂,他们才不点灯的吧。黑夜这么长,寻常只能借着月光生活,等到新月的时候,连月光都没了,还要应对桃林外的恶鬼。真是苦了他们了!只要有办法,一定要将他们送回家乡。

夜瑶一边走,心中一边盘算着。

“我们寻常不点灯,就算巡夜的队伍也很少打火把。”楚雅忽然说。

夜瑶吓了一跳,她该不会能读心吧?!

楚雅忽然驻足,月光下的侧颜坚毅又哀伤,“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夜瑶看了一眼夏禹和荼荼,两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楚雅。

“族长请说。”她连忙回道。

眼中流光一闪,楚雅露出感激地笑容,“我族圣书记载:当年大战之中,‘凶物’被仙使带入城,立刻就有一些伤病之人受到了影响。他们……发了疯,毫无意识的四处奔跑,见到活人就扑上去撕咬。短短几天,就死了几十人。可是,仙使并不理会这些,他把东西安置了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跟踪他的巫师,听到他交代山神迁走周围的神兽,因为不日将降天雷把我部和离巺城一起毁灭。”

受到煞气的影响,凡人的确可能异变,但没想到会变成毫无意识的怪物。

“既然如此,你们又是怎么维持到今天的呢?”夜瑶问。

城中虽然人口不多,但一切看起来紧紧有条,并没有楚雅所说那样大的影响。

“那位巫师,幸运地请来了神女。神女法力高强,用一个阵法压制了‘凶物’。”楚雅答道。

姑姑压制了“凶物”?夜瑶不以为然。所谓“凶物”,十有八九就是“望天犼”的遗骸,上天入地哪有什么阵法能将压制得住它,也只有仙长云集、灵气充盈的昆仑虚才能够平衡其煞气。即便如此,还要时时小心它的爆发。姑姑虽然修为深厚,也不足以压制它。

“可惜,神女的法阵有个破口,对‘凶物’的压制并不是严密。一直以来,不断有微弱的煞气泄露出来。”楚雅十分惋惜地说。

“破口?”夜瑶被她说糊涂了。

哪有法阵有破口的?除非是……法器!

封魂印!

她差点惊呼出声。

余光瞥见夏禹也一脸激动,眼中放着光。他也这么觉得!她要找的封魂印,很有可能就是姑姑用来压制望天犼遗骸的东西!

“还有,桃林外恶鬼甚多,并不是暗夜太长造成的。相反,正因为有这样长的夜,我们才能安然的活到现在。”楚雅的语气很认真,仿佛在说一件关乎性命的大事。

“此话怎讲?明明恶灵在夜里来袭,你们要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在外头巡夜。”夜瑶一头雾水。

“因为,灵体……一直在不断强化。”

“强化?!”夜瑶大惊,指着地下问:“因为那件‘凶物’?”

楚雅点点头又摇头,“不止,还有光。”

“众所周知,恶灵畏惧光芒。此地的恶灵,有‘凶物’泄漏出的煞气滋养,进化的速度非常之快。寻常见到的光越多,抵抗光的能力就越强。短短几百年内,他们就从虚无缥缈的亡灵,修炼成了怨灵,进而成为能够伤人的凶灵,近来……甚至出现了一些不怎么畏光的。如同圣书记载,神女离开前,叮嘱大家千万小心的怪物——血灵。”

原来是这样!光能够加速恶灵的进化,极短的白昼、漫长的黑夜、甚少出现的火光,就是为了麻痹它们,减缓它们对外界的适应,减缓它们变得更强。

“昨日你没说,现在为什么愿意告诉我?”夜瑶问。

“我……我们……”

楚雅欲言又止,看得出来十分纠结。

“你受伤了?被……血灵所伤?”夜瑶沉重地问。

楚雅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夜瑶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血灵看起来和凡人一般无二,通常会隐藏在凡世。只要不碰到鲜血,他们便能适当控制自己的欲望,因此难被发现。《六界通史》上对他们的记载非常之少,我记得上面有一句:凡人被血灵咬伤,数日内化为同类,从此肉体不死、灵魂不灭,嗜血嗜杀,不可逆转。如果你真的是被血灵所伤,那么‘离巽城’就离覆灭不远了。”

说话间,夏禹已经放下荼荼,两人一左一右挡在小道的两端。

楚雅低下头,深吸了口气,“其实,神女离开前,留给我们一个办法,能够解除当下的危机。但这个办法只能用一次,不到山穷水尽的最后关头,绝不能够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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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灭世之火(下)

夙夜谣仙路逢妖168灭世之火竟然还有必杀一招,夜瑶不禁暗暗叹服。

姑姑不愧曾是昆仑虚最优秀的弟子之一,道德天尊座下爱徒。她能把夕泽河连同整座“离巽城”搬进灵域,调整了白昼和黑夜的时间,还对最坏的情况做了如此准备,不仅胆子够大、心思缜密,而且对凡人的照顾十分周全!

按了按腿上的伤,没有感到一丝疼痛。楚雅攥紧双手,咬咬牙说道:“这是只有历代族长才知道的秘密。”

“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夜瑶留了个心。

“因为……”

楚雅沉默了一会儿,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抬起头对上夜瑶的双眼,“因为部族中出了叛徒。我被咬伤的那天晚上,分明清晰地感受到被人在身后推了一把。不知那个人是想要我一个人的命,还是整个部族的命。现在,我……谁都信不过。”

身为部族的首领,她为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感到羞愧,眼中闪动着一丝泪光。

三百年来,部族中出现过几次反叛。一小部分人认为,桃林外的恶灵是他们曾经的亲人、挚友,与其这样痛苦的挨着、抵抗着,不如走出去变成它们的同类。身为族长,肩负着族众的生死存亡,她的先辈们自然倾力镇压。自她继任族长以来,族内一直安稳,以至于几乎遗忘那些往事,疏忽了对族众信念的掌控。

现在,到底多少人生了反叛之心?这些人有什么打算?她根本无法猜测和估量。

数百年传承的“秘密”,可以拯救大家,也足以毁了一切!没有十足的把握和信任,她不能安排任何人去办那件事。事到如今,部族生死存亡之际,她竟只能求请几个外人帮忙。

焦虑、伤感、忧愁、懊恼……所有的情绪交织在她年轻的脸庞上,无形的重担压在她身上。明明花一样的年纪,最应该无忧无虑的时光,她却顾着上千人的祸福安危,每一天都在生死之间徘徊。

“唉——”

一声长叹,一切无奈尽在不言中。

看着她无助却要强撑的样子,夜瑶有些动容,柔声道:“如果伤你的当真是血灵,那我们也算祸福与共了。族长,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妨说来听听。如果能做到的,我们一定义不容辞。”

“这……”

楚雅眉睫一动,警惕地四下打望。

“百步之内,再没旁人了。如果不放心,我可以布一道瘟障,触之即死。”荼荼在一旁冷冷地说。

“你说什么‘账’?什么‘死’!”楚雅诧异地望向她。

“咳咳咳——”

夜瑶尴尬地咳了两声,连忙解释道:“这个小妹妹,耳朵很灵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她说周围没有旁人,便一定没有旁人。”

楚雅认真地点头,目光瞟向西南方,一字一句道:“那座塔,其实……并不是塔。”

“不是塔?!”

围着她的三个人,同时发出惊呼。

“其实,它是一盏灯……神女留给我们的灯。”见三人一脸茫然,楚雅继续解释道:“那座塔是一座灯塔,里面藏着威力强大的‘神火’火种,能够焚尽世间万物,包括桃林外的万千恶灵!三百多年前,神女封印‘凶物’的时候,火种也一起沉寂了。要想再度唤起它,需要将神女留给我们的一滴眼泪放到灯芯上。”

“灯……灯灯芯!”夜瑶的舌头差点打结。

她望向荼荼,对方瞪得眼珠子几乎掉下来。

那个结绳,原来是——一条灯芯!

完了,完了!小瘟神竟然把人家的圣物——救命的灯芯给拔了!

“族长,你们……见过灯芯吗?”夜瑶心虚地问。同时,将双手负到身后,把袖中的结绳往里推了推。要是楚雅知道灯芯在她手上,怕是会当场翻脸。

“没有——”

楚雅摇摇头,“莫说灯芯了。就连神女的眼泪,我们也都没见过。”

“啊,那就好……”夜瑶拍拍胸口。

“你说什么?”楚雅问。

夜瑶赶忙改口道:“我说,那……可如何是好。”

她一边暗暗冲荼荼摆手,一边对楚雅说:“你想用‘神火’烧掉所有的恶灵?”

“嗯!”

楚雅果决地点头,“半个月后,就是十五新月之日。那一天,夜空至暗,所有的恶灵都会出来游走。我打算设一个血祭坛,以生人的血引诱他们聚集到桃林的边缘,然后用‘神火’把他们全部烧掉。”

听完她的计划,夜瑶足足愣了半天。

“会不会弄巧成拙?”她不禁发问。

桃林是“离巽城”对抗恶灵的屏障,如果所谓“神火”无法烧死灵体,却让桃林付之一炬,那么大家的死期就会被大大的提前。

楚雅沉默片刻,默默地卷起自己的裤腿。

她的大腿上,裹着厚厚一层白纱,透出黑红的血迹。一圈圈解开纱布,清冷的月光下,白皙的腿上,拳头大的血窟窿狰狞可怖。

“你们看……”她伸手戳了戳伤处,露出一丝惨笑。

黑血流下,浓稠的诡异。

分明不是凡人的血!

“啊——”夜瑶一声惊呼。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血灵和它们造成的伤口,楚雅的伤却跟书上描述的一般无二——污血渗漏,久不愈合。后半句:日渐麻木,化为血灵。

难道灵域中真的有“血灵”?!

“请你们……帮我拿回神女的眼泪!在新月之夜,将围城的恶灵一举消灭。然后带我的族人离开这里,去过新的、没有恐惧的生活。”楚雅忽然半跪下去。

她的伤口,黑血淋漓,一滴滴落在石板上。

“别别别——”

夜瑶赶忙上前扶她,一脸无奈地说:“你说的‘眼泪’放在哪?我们都是普通人,你自己若是拿不到,我们或许也不行的。”

楚雅用力地避开,以恳求的眼神看着她。

“夕泽河底。”她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河底?!”这回轮到夏禹大惊失色。

他可不想再进水里去了!

听到“夕泽”,夜瑶心头一凉。原来河底藏着赫夷部的秘密,难怪楚雅那么紧张!原本她打算找机会下水去找孟戌安的,这么看来,会不会是她想多了?楚雅根本没有那样的猜测。

“本来,我们以为神女很快会归来,便将‘眼泪’供奉在神殿中。可是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过去了,依然不见她的踪影。一甲子之后,灵域中出现了怨灵,起初它们只是四处游荡,只有身体虚弱的人能够看到,对我们的影响并不大。再后来,许多怨灵化为凶灵,开始侵扰我们的族众。先辈们终于明白,神女留下的每一句话,都有其深意。为了保住我族的命脉,他们开始按照‘圣书’记载,大肆种植桃树,并派了水性最好的勇士,将‘眼泪’藏到了夕泽河冰封的河底,防止它被有反叛之心的人毁坏。”楚雅幽幽地说。

“冰封的河底?”夜瑶皱起眉头。

夕泽河是弱水的源头,来自昆仑雪山融化的冰水。虽然河水冰寒刺骨,但若说水底有冰,却又有些牵强。

看出她的怀疑,楚雅连忙说:“我说的真的!原本先辈族长将‘眼泪’收入宝匣,沉入水底存放。可是,送宝匣下水的勇士回来说,发现河底覆着一层冰,还有一个不小的冰窟。为了安全起见,他把宝匣安置在冰窖中。”

“不是我们不相信你。可是,夕泽河水域不小,从里面找一个宝匣,岂不如同大海捞针。”夜瑶用力将她扶起。

“圣书上有记载,冰窖就在午夜塔尖暗影指向的位置。”楚雅急着说。

“对了!”

她紧握着夜瑶的手,“虽然‘离巽城’看起来很空,百姓甚少出现在街上,房舍也多半是空的。但是,数百年来对抗恶灵,我们的警觉超出你们的想象。每个街巷都有明兵暗哨,莫说一个人了,就是一只苍蝇进了城,也会立刻发觉。你们的朋友,如果确定城域内,却又没有被我部族人发现……很可能就在河中!至于他的生死,我就无从得知了。毕竟……常人在水里这么久,一定早就没命了。”

“你说真的?!”夜瑶回攥住她的手。

“嗯——”

见她似乎要被自己说动,楚雅赶忙继续道:“如果你们中有水性不错的,请替我取回那滴眼泪。作为报酬,我会将几百年来,赫夷部积累的财富全部给你们。”

“不——我们不需要钱财。”夜瑶赶忙摆手。

楚雅却说:“不要觉得我们困在灵域里很可怜。我们这座山内有一座金矿。这些年,族众一直在开采金石,准备为神女铸造一座赤金的神殿。只要能出去,除了安顿百姓所需,其他的都归你们。”

“嘘——”

荼荼神色骤变,急匆匆地说:“有人靠近了,就在百步之外!”

……

不一会儿,坡下走来一个老者,正是方才领着队伍离开的风达普。

一见到他们,他立刻快步追上。

“族长,原来你们还在这里。走到半道上,大叔还是放心不下你。那天受的伤,可愈合了?大叔陪你一起去巫医那里!”

*******

月光照着长河,漆黑的水面泛着波光。

伸手一探,河水冰凉刺骨。

夜瑶抬起手,指着掌心对夏禹说:“我和荼荼下水去拿东西,你留在岸上警戒。有什么不妥,立刻传讯给我。”

“是,女主人!”

站在几步之外,再不敢往前的夏禹连忙点头,很感谢她在荼荼面前保全了自己的颜面。

“扑通——”跳入水中,荼荼一个鲤鱼打挺,扬起大片的水花。

“瑶姐姐,快点!河水真凉,真舒服!”她一边划着水,一边催促道。

“来了——”

夜瑶应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夏禹,“你小心点,若遇危险,以保全自身为上。”

在她眼中,小剑灵和小瘟神一样,都是小孩子,需要被照顾。

“哗啦——”

她滑入水中,冰凉的水波拂过脸庞,有种说不出的亲切。

“女主人!等等!”夏禹忽然跑到水边。

“怎么了?”夜瑶立刻游回。

“这个——”

夏禹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递到她面前,“给你!”

“嗯?”夜瑶有些诧异。

这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他这么急着给她。

她伸出湿漉漉的手,一个亮晶晶的碎片被放在她的掌心。

“这是,上上上上一任主人留给我的。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宝物!给你了,你……也小心点!”夏禹涨红了脸,憋着一口气说道。

“小剑灵——”

夜瑶笑了笑,湿透的发丝贴在脸上,“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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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极寒之冰(上)

夙夜谣仙路逢妖169极寒之冰要不是双脚踏实地站在水底坚硬的冰层上,夜瑶怎么也不能相信,这样一条四季流淌的大河,河槽能冻成这样——除了河床,两侧槽壁也都覆盖着厚厚的冰层!

“嚯——,什么鬼地方!”

荼荼夸张地吐着气泡。

借着避水珠给予的气灵,夜瑶回道:“河中应该是有极寒之物。”

“极寒之物!”荼荼两眼放光。

她的“阴风寒煞”第一次在凡人身上碰钉子,只能怪自己修为不够精进。如果能得到“玄霜秋露”那样厉害的寒毒,她就不相信还能被渤海王轻易化解。

“别想了。能够将河底冻成这样的神物,不是你所能炼化的。”夜瑶给她泼了盆凉水。

夕泽河底很深,曲槽两边很陡,纵然月光皎洁,也已经照不进一丝亮光。

夜瑶打了个响指,一是给岸上的夏禹报个平安,同时念了一道“凝光诀”,在面前结出一缕暖白的柔光。

周围冰层的折射下,柔和的光芒异常明亮,照亮了周围大片的地方。荼荼很快找到从河面垂下的红绳,底部坠着的大石块稳稳地躺在河床的冰面上。这是她在岸上放下来的“标记”,正是赫夷部圣书上所说存放“神女之泪”冰窖的方位。

“是不是标错了?”

她左右仔细看了半天,整个槽面都覆盖着尺余厚的冰壁,冰下是黑黝黝的土层与石砾,平滑的连处缺口都没有,哪里有什么冰窖?!

“应该不会……”

夜瑶凝视着冰壁,自言自语道:“赫夷‘圣书’上的记载,毕竟已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虽不至于沧海桑田,但水底的情况也是不断变化的,日月的位置也可能有变化,冰窖的入口或许被泥沙封住了,或许……”她张开双手,感受着周围缓缓的水流,感受着冰雪的气息,感受着生灵的呼吸……感受着水底的一切。

“在这!”

她忽然游向一边,光芒也跟着向前。

“入口被冰封住了!”

悬在冰壁前,她的掌心贴上寒冰,柔光瞬间撞进了冰层。

那团光芒继续向前,一尺、两尺……不仅没有消失,反而照进一片晶莹透亮。冰壁上,仿佛点了一盏灯,照亮了一条冰封的通道!

“哇——,你怎么知道在这?!”荼荼惊呼道。

同样一团漆黑,凭借并不准确的“标记”,法力全无的她是怎么找到被冰封的洞口的?

“这里是寒气的来源。”夜瑶简单回了一句。

指尖在冰上划了一道符文,她低头默念法咒,“迨冰未泮,破——”

光芒一闪而过,“咔擦——咔擦——”冰层微微裂开几道细纹。

不行!河底的寒冰并非普通冰块,毫无灵力加持的符咒并不能使它破碎。

只能……硬碰硬了!

“小瘟神。”

她让开到一边,指着光亮的冰层说:“这个,就辛苦你了!”

……

一缕阳光照下,目之所见,清澈的水中浮游着许多微小的生灵。

夜瑶伸出手,看着指尖涓流划过,不由感叹道:“造化神奇,这些小东西的生命真是坚韧。在如此寒冷的水底,依然生息繁衍,延绵不绝。浮游尚且如此,小小瘟虫,一心向道,更是弥足珍贵。心性坚定,足以撼动一切。堕妖,或许不是什么坏事……”

“姐姐!如果有空,帮帮手好吗?!”身后传来荼荼生无可恋地呼喊。

夜瑶一回头,立刻被“火花四溅”刺得眯起眼睛。

“迨冰未泮,破——”

“迨冰未泮——,破!”

……

“迨……迨冰……未泮……,破……”

一道又一道麻木地结着“破冰咒”,荼荼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碧绿的眼珠冒着荧荧的光。

好硬的冰!

比石头还硬!

已经四五个时辰,她跟着那团光芒,一鼓作气挖出一条半丈长的冰道。可是前面似乎没有尽头一般,还是一片晶莹的光亮和厚厚的冰层。

“不会……不会里面全是冰吧!”她绝望地喊道。

夜瑶游进冰道,拍了拍她的肩膀,“应该不会。楚雅给我看了‘圣书’,当年赫夷部的勇士在水中待了数日,才安放好宝匣回到岸上。除非他是条鱼,否则所谓冰窖一定是中空的,里面有一定的空间和空气。加油挖,说不定就快了!”

“哐——”

她的话音未落,“破冰咒”便砸了个空,一阵更加冰冷的水流从凿穿的冰层中冲了出来。

这回是有洞了,可是跟预估的似乎有点不一样!

荼荼一把抓住冰窟地边沿,才勉强稳住身子。

她回头看了夜瑶一眼,“好像挖到地底的汊河了!”

“进去——”

夜瑶猛推了她一把。

“别呀,暗河里说不定有妖兽!我们……”

荼荼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向上浮的光芒吸引住。

“啊——,在上面!”

她用力蹬着水,双臂猛划,疾速上浮,“哗啦——”一声冲出水面。

光芒快人一步,已经出水,悬在她的头顶上。冰洞似乎很大,光芒之外一片漆黑。

赫夷部的勇士没有说谎,河底真的有一个冰窖。连接外面的,正是这个寒水池。当年,这里与外面连接的河道还未冰封,所以他才能进来安放宝匣。

“哗——”夜瑶也浮出水面。

观察过周围,她一抬手,光芒向上,很快触到了洞顶。冰封的穹顶上,缀满了闪亮的冰凌。

“那边。”她指向一个方向,“寒气的来源。”

光芒总在前方,照见更大的范围,终于眼前出现一个冰岸。

……

“这里好大!”

一身滴滴答答,拖着沉重的身子爬上岸,荼荼甩了甩湿发。彻骨的寒凉,就连神体也要用灵力抵御。

回头看了眼夜瑶,她也上了岸,正驱使着光亮,一点一点打量这里的方域。水珠自行迅速滑下,头发衣衫干爽的仿佛从没下过水。

“果然是天生水族……”

荼荼嘀咕了一声,反身去拧自己湿透的衣裳。

转了半圈,那团光忽然顿住。

光芒照见,离岸边不远有一个冰柱。

冰柱上,靠着两个“冰人”……

“孟戌安!”

夜瑶大喊一声,向其中一人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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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极寒之冰(中)

夙夜谣仙路逢妖170极寒之冰

“找到了!”荼荼呵了口气,看着它在眼前结成了冰花。

原来“神女”之泪就是夜瑶所说寒气的来源,竟是如此极寒之物,难怪冰窖通往外面的水道会被彻底冻住。如果炼化了它来辅助修炼,瘟虫存活的能力一定更强,以后就不仅仅得在夏季散瘟了。

匣子上落了一把闪亮的银锁,几百年了,依然是崭新的样子。随便使了一个解印术,“咔哒——”一声,锁头便落了下来。

“凡人的东西,就是坏的干脆。”荼荼得意洋洋。伸手轻轻一触搭扣,“滋——”一声,寒气瞬间刺入她的骨髓。

“啊——”

她赶紧抽回手,用力一阵猛搓,又连呵了几口热气,手指才没被冻住。

果然,夜瑶说的没错,这不是她能炼化得到的神物!

“瑶姐姐——”

她挪到夜瑶的身边,用低的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东西找到了。我们……”

夜瑶此时的样子很可怕,让她有些不敢打扰。

河伯死了,心口一击毙命。

渤海王虽然没有外伤,却也被冻成了个“冰坨子”。

夜瑶抱着“冰坨子”坐在水岸边,已经几个时辰了。再这么下去,她是没事,自己却快要被冻僵了。

“渤海王他,已经……”

“不——,他没死!”

夜瑶猛地偏过头,“火,我需要火帮他驱散寒气!”

孟戌安吃了神龙炽焰的肝,周身游走着元阳之力。虽然血肉之躯被冻住了,心脉却没有彻底消失。这里实在太冷了,捂了几个时辰,也没能捂化他僵硬的身体。她需要一团火,一团足够炽烈的火!

荼荼面露难色,“我试过了!这里太冷了,根本点不着火。”

“寻常的火不行。”

夜瑶眼中的寒光,让她心头一惊。

“我再试试!”她又念起了法咒。

瘟神的心火,阴寒无比,说不准在这种环境下侥幸能够点燃。

“火烈具阜,燃!”

指尖生出一缕赤红的火苗,“噗嗤——”一声,还没燃起便瞬间熄灭。

“对不起,我尽力了。”荼荼捂着吃痛的胸口道。

“谢谢——”

夜瑶沉了口气,低头看了眼孟戌安。

他的眉头覆着霜,表情很平和,没有一丝恐惧。一只手展开,掌心是“水光雷”释放后残留的六芒星痕;另一只手攥得很紧,露出半截“阴阳伞”漆黑的伞柄。

身为凡人,他真是厉害,竟然把河伯给杀了!这样的战绩,足够吹上一辈子了!

如果他能活着出去的话……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带他上岸吧!到了外面,冰自然会融化。”荼荼低声建议道。

她在心里发誓,带大家进入灵域的渤海王死了,她的绝望一点不比夜瑶小。之所以还能如此平静,全因为自己是个六根清净的神族。

凡人死去,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是世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情了。夜瑶却偏偏抱着死去的人不肯撒手。天生的神族又怎样?心性竟然如此脆弱!

“不——,不行!”

夜瑶用力摇头,“我再说一次,他还没死!只是瞬间被急冻了,还有一线生机。如果浸入寒水,再带到岸上去。心脉一散,就会真的死掉!”

“好好好,他没死,我们来想办法。”荼荼哄着道。

困在灵域里已经够麻烦了,如果法器的主人死去,原主人的亲戚再发疯的话……她难道要和一把破剑相依为命?!

“我需要一团极致的火!”

夜瑶的目光落在栓着红绳,一路被拖过来的黑匣子上。

她放开依然僵硬的孟戌安,从袖中掏出那截一头焦黑的五彩结绳,出神的看了一会,果断地走向寒气森森的匣子。

“哎——,小心!”

荼荼话音未落,她已经打开了匣盖。

寒流涓涓,四溢而出。

雾气横生,瞬间散作飞霜。

夜瑶伸手探了探,从匣中拿出一个透亮的瓶子。

“嚯!水族——真冷血——”荼荼打了个冷颤。

透过剔透的瓶身,可见一滴幽蓝的液体悬在瓶中。晃了晃,液体纹丝未动,依然悬在瓶子的正中央。

对着光芒,夜瑶看了又看。

“它不是眼泪,倒像是……血。”她低声道。

“血?!”

荼荼搓搓手,“谁的血?这么冷!”

夜瑶望向她,“你刚才不是说了。水族、冷血……”

“我……我开玩笑的。别闹了!你到底想怎样?”荼荼无奈地说。

哪怕夜瑶回答她,要把这滴“眼泪”亦或是“血”倒掉,她也无所谓。左右是出不去了,赫夷部的人早死晚死,都是一死,找不找得到神女之泪,能不能放出“神火”又有什么所谓。

等等……神火?!

夜瑶一手结绳,一手瓶子,一脸决绝的神色好像有点不对。她该不会想在这里放火吧?!

“不——”

她没能喊出声,夜瑶已经打开瓶盖,利落地将瓶中液体滴上结绳焦黑的一端。

“滋滋——”

仿佛在烧红的热锅上浇了一瓢水。

转眼之间,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便从夜瑶手中溢开。“呼——”一声,封闭的空间忽然起了一阵风,缠绕在她的周围。

“咳咳咳——”

呛了一口水汽,荼荼不住地咳嗽。

转眼间,一缕幽蓝的火焰从结绳中窜出。它左摇右晃,仿佛有生命一般,探查着周围的环境。

水汽随着风不断汇聚,小小的火焰越烧越旺,渐渐化为淡紫。“凝光诀”结出的光芒被火光盖住,整个冰窟都跃动着妖异的紫光。

荼荼惊呆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火,炽烈、压迫,肃杀、冷冽,仿佛能够毁灭一切。

这火,不寻常!

“瑶姐姐,你会控火吗?”她急着问。

她几乎断定,问了也是白问。水族中人,哪有会控火的?!

夜瑶没有回答,手握着结绳,一步步走到孟戌安身边。她盘坐下来,让火焰靠近他,不偏不倚保持在心口一尺之外。

火焰越来越大,已经完全包裹了结绳。它忽然向下,试探着想要蔓延下来。

原来是这样的异火!

难怪要修一座那样高的塔!

“瑶姐姐,快点把火丢掉!”荼荼急着喊道。

171.极寒之冰(下)

夙夜谣仙路逢妖171极寒之冰她一番搜肠刮肚,牟足了灵力,不顾夜瑶的喝止,扑到她面前,用自己粗浅的御火术试着将火焰往上引。可是那团诡异的紫火却丝毫不受影响,舔舐着夜瑶腕上的珠串,试图突破它的阻拦继续向下。

“这是什么火?怎么才能扑灭?!”她急着喊道。

“‘琉璃净火’,扑不灭的。”夜瑶额上渗出细汗,脸上的神色十分痛苦。

虽然已经玩过两次火,但是两次控火的人都是靳羽师兄,她只是用妖灵去炼化他的电火,并不用使用什么法术。如今只有自己一个人面对,一时真不知如何是好。

《火云经》、“电火术”……怎么控制来着?

啊……书到用时方恨少!脑子忽然一片空白了……

“琉……琉璃净火……”荼荼夸张地张大嘴巴,“妖王的火?!”

难怪楚雅夸口,“神火”重燃可以焚烧万物。原来这团沉睡的火焰,竟是比寻常神火还要可怕的妖火!

“完了完了!妖王都死了几百年了,世间怎么还有妖火!”她像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

“荼荼,你……过来!”夜瑶焦急地唤了一声。

“嗯?!”荼荼猛然停下。

“他心脉的冰已经溶解,应该很快可以气血通畅。你过来扶住他,不要移动位置。我……”

夜瑶低下头,右手撑在冰面上,“我快要撑不住了……”

幸亏有这个手串,木莲子消解了妖火部分威力,否则她早就被火焰给吞没了。沉睡了几百年,这个小火苗现在唯一的欲望就是——熊熊燃烧!

临风小筑……天英离火阵……

灯塔……琉璃净火……

这团妖火是从哪来的?

她能和靳羽师兄联手炼成妖火,其他灵力足够强大又能御火的妖族,或许也可能炼成此术。残留在灯芯中的妖火,时隔三百年,依然如此强大,它主人的法力一定远在她和靳羽之上。

姑姑的帮手到底是谁?难道……是只妖?!

甚至是……

自她懂事以来,甚少听到姑姑的旧事。亲戚们闲谈时,若是不小心提及,也会立刻岔开话题。当年,姑姑与父亲闹翻,难道跟此人有关?所谓神族的耻辱,难道因为姑姑曾与妖族为伍?

“咔擦——”

一颗漆黑的木莲子,被烧出了几道白色的裂纹。

它可是五茎莲花的莲子……致空致净,化有形为无形,化无形为虚空,即便三昧真火也能消解的神物。此时此刻,竟然被妖火烧裂了!

夜瑶心中一阵绞痛。如此天物,竟然被火烧坏了,自己就是卖了云梦水府,也赔不起阿泽的。

荼荼扶着孟戌安,越来越吃力。

一口寒气从他口鼻中呼出,她惊喜地喊道:“活了,活了,他没死!”一偏头,却见夜瑶腕上的黑珠子已经碎了一半,火舌正向她的胳膊延伸下去。

“瑶姐姐,赶紧想办法把火熄灭!”她一边将仙灵注入孟戌安身上,帮助他恢复血脉运行,一边继续用御火术吸引妖火。

那火仿佛知道她的意图,“呼——”回身一跃,若不是夜瑶后退的及时,差点触到她的手。

“不要靠近我。”夜瑶退到水边。

手中“握着”妖火,“电火术”自然是没用的。她凝聚起心神,拼命回忆着《火云经》“控火诀”,虽然只是基础的法术,但它没限定使用的范围。

左右一死,死马当活马医吧!

“日生阳,阳生火。万物生,复往极。烈烈如阳,形神俱灭——”

“收!”她双手艰难地结印,想要把妖火熄灭。

火焰忽然一滞,分出一股窜到她眼前,凝成一朵魅惑的阿芙蓉花。

摇曳的紫焰,让她失神一瞬。

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一朵紫色的莲花中央。

“荼荼——”

心声响在耳畔,夜瑶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元神出窍了。

一团火,竟然有这样的能力,竟然有这样的意识,实在太可怕了!

“你是什么人?是谁教你的妖术?”随着莲瓣一张一合,一个冷峻的声音从穹顶传下来。

想来火焰中有它主人留下的灵识,那岂不是……妖王?!

夜瑶匆忙拜下,“晚辈夜瑶。是……是妖族大长老的师妹。”

“大长老?你是须佴的师妹?本座可不记得收过你这么个弟子。”那个声音冰冷的吓人。

“您是大长老的师父?!”

夜瑶一下子站起来,“师父!我是须佴师兄替您收的徒弟。”关键时候,既然能套近乎,那就不要错过一丝机会。

“你是青鸾还是火凤?”那个声音问道。

青鸾、火凤是凤凰一族中的两个分支,他为什么这么问?难道大长老替他收的徒弟只能是凤凰一族?

“我是……我是一只……鸽子。”夜瑶的声音越来越小。

“鸽子?!”

长久的沉默……

夜瑶自觉颜面有些挂不住,“师父,我虽然只是只鸽子,但是灵力还算强大。《随心经》三十七道术法都修通了。还有《火云经》,虽然没试过真正的控火,但是那么基础的法术,很有信心掌握的……”她努力给自己打气。

“你修通了《随心经》?!”那个声音有些诧异。

“当然!最后一招‘化形术’,用得尤其麻利!”夜瑶不无得意地说。

那个声音回道:“休要信口雌黄,《随心经》总共只有三十六道术法。‘化形术’是妖族最基础的术法,初生的小妖都会,怎么可能被写入凤凰一族的秘术?!”

“啊——”

夜瑶愣住了。

难怪“化形术”和其他术法完全不在一个层级,原来它……是后加上的!大长老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处心积虑传给她一个外人妖族王族的秘术?!

“你怎么不说话?不是说是本王的弟子吗?”

“……”

“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能画出‘千焱灭世阵’,便相信你说的话。”

“什么?千什么……灭什么?”夜瑶掏了掏耳朵。

天地良心,她没撒谎。

可是这个什么鬼名字的阵法,她也当真闻所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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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授尔心火(上)

那个声音回道:“小丫头,休要信口雌黄。《随心经》总共只有三十六道术法。‘化形术’何其简单,连初生的小妖都会,怎么可能被写入王族秘术之中?”

“啊——”夜瑶怔住了。

难怪修炼“化形术”时,总觉得它和经书中其他术法不在一个层级上……原来它是后加上的!大长老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处心积虑将妖王的秘术传给她一个外人?!

“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信誓旦旦,说自己是本王的弟子吗?小丫头,你该不会连本王的身份都不知道,就想蒙混过关吧?”那个声音咄咄逼人。

“妖王大……大人!大长老给我的经书,确实如此。晚辈的辈分很浅,能得到他的指点已是十分幸运了,又怎么敢怀疑经书的真伪。”夜瑶分外老实地答道。

一簇火苗、一缕灵识已经这般强大,她很确定,它属于曾经扰乱六界的妖王昊天无疑!莲珠手串显然挡不住太久,自己的小命就捏在人家手里,所幸卖乖服软她倒是信手拈来。

“哈哈哈,你倒是知道进退。本王问你,今夕何夕?”那个声音懒洋洋地问。

“天启战后……三百多年。”夜瑶小心地回答道。

妖王的灵识虽然被封印,但它被解封的那一刻,应该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真身陨灭了吧?

“唉——”

那个声音一声长叹,“天启老匹夫,运气还真是不错。”

夜瑶暗自叹服,不愧为曾经叱咤风云的一代妖王。灵识发觉自己的真身没了,竟然还能如此淡定。

“这里是扇中灵域。小丫头,你既然见过须佴?难道是从外头进来的?!”灵识的声音有些诧异。

“嗯。”夜瑶直点头。

“扇子的主人怎么样?她……还好吗?”灵识问。

它当然不是问孟戌安,难道是问洛栩姑姑……夜瑶有些犯嘀咕,分不清前缘曲直,不敢轻易开口。

“云梦君,她还好吗?”灵识又问。

果然!他在问姑姑!

触到了最好奇的秘密,听到自己一阵砰砰的心跳,夜瑶重重吸了口气,“您殒身时,先云梦君也……应劫了。”

良久,沉默。

“带我离开这里。”灵识淡淡地说。

“离开……?”夜瑶的声音有点儿发抖。

七哥给孟戌安的“水光雷”已经用掉了,能不能再打开灵域都还是另说。这团火竟然要求自己带它出去?纯正的琉璃净火,蕴含着妖王的灵识,她就算有九条命,也不敢把它带出去啊!

似乎感知到她心底的犹豫,灵识再次传音道:“离巽城中的‘临风小筑’,本王要去那里。”

“临风小筑?”“好好好——,这就出去!”夜瑶恍然大悟,忙不迭地答应。

“可是,师父您能不能……收一收。我从朋友那借的宝物,将来要还他的。一会儿功夫,快要被火烧没了。”她欲哭无泪。

灵识笑道:“宝物……这串木莲子?你咒法用的挺娴熟,却没有一丝灵力,是被木莲子压制了吧?本王替你毁了它。拿出真实的实力,让本王瞧瞧须佴那小子凭什么收你入门下!”

“别!千万别!”

夜瑶告饶道:“这珠子不是我的。若是全毁了,真不知道如何跟它的主人交待。您有什么要求,只管说。能办到的,弟……晚辈一定全力以赴!”

“好——,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能一笔不错地画出‘千焱灭世阵’,就给你留下最后一颗小莲子。”灵识慢悠悠地传音来。

夜瑶大惊失色。

已经只剩最后一颗了?!

“什么?千什么……灭什么?”她一边掏着耳朵一边冥思苦想。

天地良心,她可真没撒谎。

但是这个什么鬼名字的阵法,她也当真闻所未闻!

********

“渤海王,醒醒,醒醒!”

荼荼一边晃着孟戌安,一边不住地向夜瑶的方向张望。身为夏瘟使者,她一向只管杀人,从来就没有遇到这种需要两头兼顾,人人都得救的尴尬局面。

夜瑶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盯着掌心的火苗发呆,她难道不觉得痛吗?为什么神色这么平常?!

呼出裹着心脉的寒气之后,孟戌安的气息渐渐均匀,但却没有一丝要醒来的迹象。

这两个人,一点都不省心!

……

“啊——”

一声惊呼,夜瑶猛然惊醒。

许是盯着火苗太久,她的眼前一阵花。

“荼荼!”她喊了一声。

“我在。”一个小小的、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右手。

“我之前的提议,你决定了吗?”夜瑶问。

荼荼知道,她说的是修炼禁术,将仙灵化作妖灵,堕妖保命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危险的关头,夜瑶要反复问她这件事情,但必然与摆脱眼前的困境有关。

“我决定了。我要!”她坚定地说。

夜瑶抬头对上她的眼睛,“好,我现在就传你‘碧海潮生诀’。我有办法将火收起来,但是需要一点妖灵。”

有办法?!

“好!”荼荼眼前一亮。

夜瑶闭上双眼,一字一句道:“江潮生,碧波平。月有界,光无垠。鸿雁长飞云光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抚平心意,荼荼赶忙盘坐下来,跟着她念起心法。

……

右手食指在眼前画出《火云经》中不明所以的阵法,夜瑶默默念道:“日生阳,阳生火。万物生,复往极。烈烈如阳,形神俱灭。”

“收!”

她一声呼。

“呼——”一声,火苗如同乖巧的小兽,一下子从她左手扬起,一下子回到灯芯上。妥妥当当,待着正中央。

“你收服了它?!”荼荼一脸惊喜。

没想到自己转化的那么一丁点儿妖灵,竟然起到了这么大的作用,她激动地差点跳起来。

“不——,是它把我收服了。”夜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荼荼哪管得了许多,指着躺在一旁的孟戌安道:“渤海王一直没醒,该不会……”

说着这么悲悯的话,她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明明该以杀人为己任,这会儿偏偏担心起凡人的性命安危。

夜瑶仔细查看,“许是使用水光雷,元神受到了反噬。不碍事的……我的手受伤了,辛苦你背他出去。”

“好——”

荼荼二话不说,把孟戌安背到背上。

眼见夜瑶淌入水中,她在后面喊道:“瑶姐姐——,河伯……也是泽氏水族,不替他收殓一下吗?”

夜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神族死去,就会灰飞烟灭。他之所以残存尸骸,或许是拜此地极寒所赐。一旦带出去了,就会彻底消失。罢了,就将他留在这里吧。”

“可是……”

荼荼有一丝犹豫,“你连看都没看过他一眼,又怎么确定他真的死了呢?”

“你说他死了,他便死了。我信你,你也要相信我。”夜瑶回了一句,便翻身潜入水中。

此时此刻,两人都很清楚,凡人使出的水光雷,哪能轻易取走河神的性命。只不过,一个想要杀他,一个不想救罢了。

173.授尔心火(下)

天已破晓,河岸空荡荡的,唯有一个孤独的身影坐在长堤上。

“小破剑!”

荼荼把孟戌安丢给夜瑶,欢喜地冲上去。

夏禹从恍神中惊醒,赶忙起身去迎。

“主人——”

“小破剑!”

……

夏禹拼命向水边张望,荼荼却死抓住他不放。

“后面……那是我主人吗?他怎么样?”

“没事,死不了!”

“什么意思?就是不好了!”

“没事,只是晕过去了——”

……

再三确认过夜瑶扶着的是孟戌安,夏禹第一次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

近千年了,他第一次跟到这么弱的主人。动辄命在旦夕的日子,实在是不好混。不过这样也好,他总不会像之前几个那样,一个个身兼家国大任,要去面对不该凡人承受的使命。

“他没事。”

听到夜瑶肯定的答案,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是,‘水光雷’已经被他用在河伯身上了。没有了仙灵,暂时还无法打开灵域出去。”夜瑶紧蹙着眉头,将手伸到他的面前,一展开来,露出那块亮晶晶的碎片,“夏禹,谢谢你,这个真的很有用!何其幸运,隔着三百多年的时光,我竟得到一位长辈的帮助,这才能捡回他一条命。护身符还给你,也谢谢你的旧主。”

夏禹挠挠头,傻笑着说:“我一个剑灵,要护身符何用。说送你,就送你了。女主人——,我要谢你才是。如果这任主人再死去,我又不知道要沉睡到何时。”

他说的十分恳切,夜瑶也不好再推辞,从一旁的荼荼身上抽了根红绳,将那块并不规则的随便系了个结实,利索地挂在自己的脖子上,笑着对他说:“你和荼荼带他去巫医那里。我去办件事,稍后去医寮与你们汇合。”

说完,将散乱的长发挽成一束,又理了理乱糟糟的裙边,头也不回地往河堤上走去。

荼荼还想跟上,却被夏禹一把拉住。

他知道,女主人显然有重要的事,并不希望他们跟随。

“你留下帮我吧!主人他……太重了。”他一边架起孟戌安的胳膊,一边火急火燎地说。

荼荼想要拒绝,一时却找不到适当的理由。剑灵的身量跟她差不多,一个人扶着比他俩高出半截的孟戌安确实有点难。

“好吧——,救治你的主人要紧。”她无奈架起了孟戌安的另一只胳膊。

*******

连问了几位夜巡的妇人,夜瑶终于来到离巽城外围一栋颇为突兀的楼台前。

这里离夕泽河并不远,而且地势很高,抬眼是一栋色调古朴的木楼,回头便能望见晨光熹微之下如织锦般的河水。

晨风习习,落木阵阵。立于门下,她抬眼一看,本该挂着匾额的地方却是空荡荡的。

难道它也是从外头搬进来的?

甚至是从……昆仑虚?

姑姑的胆子有这么大?!

……

虽然从没有见过洛栩姑姑,也不知道她的样貌和脾气、秉性,夜瑶却对她的过往充满了兴趣,更对她与妖王曾经的交集分外好奇。

虽然知道楼中没人,她还是礼貌地轻轻叩了几下门。

稍等片刻,才推门进去。

一进门,便是木楼的前厅。稍稍一瞥,看清其中的陈设,她立刻确定——这就是天英门的“临风小筑”。

“不是说毁于大火吗?难道……”

不对,不对!怎么想也说不通!洛栩姑姑是天芮门太白上师的弟子,就她舍不得旧居,要偷也该偷天芮门的房舍,干嘛跑到别的门中行窃?

“唉——,庸人自扰,说的就是我。”她拍了拍吃痛的额头,径直走了进去。

元神与妖王的灵识面对,她与那个六界中至今仍不可提及的强者达成了协议。作为让她控制妖火的条件,她要把灯芯连同火种一起送到这里来。

不知道灵识为什么要来这里,她可不敢多问。藏在结绳中的妖火随时能要她的命,被一代妖王胁迫,传出去也不算丢人……

穿过正堂,走到玄关处。

虽然隔着一道屏风,她仍一眼望见后院熊熊燃烧的火池。火光耀白,热浪灼人,应该是“南冥离火”。它与“三昧真火”比肩,是神族、天族尊长修炼丹术、阵法时常会用到的一种神火。

这里为什么有一个离火池?照楚雅的说法和荼荼的描述,火池周围还设有天英离火阵。“临风小筑”以前难道是天英门的炼丹房?!

阳光穿透漏窗,投在她的脚边,才这么一会……竟然快到正午了。无暇多做观望,她赶紧转身登上侧边的木梯。

这里跟灵识所说的一丝不差,仿佛他在这里住过似的……

姑姑的帮手,难道就是他?

“不可能——”夜瑶摆摆手,想要挥散徘徊在脑海中的念头。

妖王昊天一心覆灭神龙一族,不计代价,杀戮无数;姑姑是云梦水君,一心拯救苍生。完全相悖的立场,怎么可能是他帮忙救下的赫夷百姓。

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内室,房中一尘不染,似乎经常有人打扫。临窗的书案上,摆着一盏昆仑虚常见的纱灯。灯罩绢面泛黄,看起来历经岁月,仿佛一碰就要碎了。

轻手轻脚地取下灯罩,灯台上空空如也。她掏出袖中的灯芯,在上面随意一比划,竟然一丝无差。

难道一直是放在这里的?

迅速将灯芯与灯台合上,放回纱罩,她立刻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一……二……三……”

“七……八……九。”

一口气跑到坡下,夜瑶一边急促地喘气,一边忍不住回头去看。

“呼——”一声,耀眼的火影爬上窗扇。

顷刻间从窗口、门廊,所有的口径冲了出来,一下子包裹住整栋木楼。

夜瑶愣住了,“临风小筑”——这个莫名其妙早早觉得有缘的地方。她竟然只进了一次,便眼看着它被火吞没。同样第一次,遇到大火,没有一丝试图去救的想法。

琉璃净火何其强大,更何况它是由妖王的灵识控制。没有一丝烟尘,连杂乱的噼啪声都鲜少记下,它就这样静静地、默默地,迅速地燃烧掉了整座楼台。

烈日当空,狂风四起,将粹白的灰烬扬上天空,再和着枯叶飘落,初秋的晴空仿佛下起了大雪。

目不转睛看着一切,夜瑶只觉浑身发烫、热血沸腾,她不知道灵识为什么烧掉这里,但是血液中一股炽烈的力量仿佛被这把大火唤醒。

一切结束,空荡荡,白茫茫。

一团小小的、柔柔的火焰飘到空中,打着转“滚”到她面前。仿佛初生的幼兽,“伸头缩脑”试探着、打量着她。

她忽然无惧无畏,张开手伸到它面前。

火焰盈盈跃起,凝成一个小小的“桃子”。在她的指尖左滑右转,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血脉中一阵灼热,又很快消退。

夜瑶的手有些发抖——她拥有了一缕火,小小火苗是……妖王的遗赠!

174.一片冰心(上)

夙夜谣仙路逢妖174一片冰心孟戌安漫无目的地走着,眼前白茫茫一片坦荡,足下仿佛浅水又似无尽的镜面,印着低压的、灰蓝的天空,天际一线可望而不可及。这里没有方向、没有明暗标示的时间……空无一物,他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所向何方,更不知该不该继续走下去?

他死了吗?幽冥之府不该是这样的……

“夜瑶——”他大喊一声。

余音消失,连一丝回音也没有。

就在方才?不,似乎是很久之前?他和河伯落在一个冰洞里,河伯愤怒着要杀他,却被他用了夜瑶哥哥给的符咒击中。明明……明明河伯倒下,明明自己没事,只是太累……靠在冰柱上睡了一会儿。

“凡人,你认识夜瑶?”一个温柔的女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孟戌安四面去寻,却没找到任何东西。“我认识!不,不止认识……她是我的王妃!她在哪?”他高声喊道。

“王妃?”那个声音满是困惑,“你是天族的孩子?为什么会有凡人的血气?”

天族?!夜谣所说,主宰天地的神龙一族?

孟戌安摇头道:“不——,我的确只是凡人。生于大夏皇族,封地衮州,夜瑶是我的王妃。”

片刻沉静,一声轻轻地叹息,“天下之大,哪会有这么巧的事。”

“孩子,今夕何夕?”她又问。

“开明三十四年。”孟戌安回道。

“开明?”

静了片刻,那个声音忽然问:“离丰泰八年,过去多少年了?”

她说……丰泰八年。孟戌安大惊,那可是国史记载,高祖孟豫扬在位的最后一年。“距离高祖陛下驾崩,已经快三百年了。”

“孟豫扬死了?真可惜,他可是人族百年难得一遇的英杰。”

孟戌安吸了口凉气,还在想为何走了许久,他竟丝毫不觉得累。这个地方果然古怪,遇到的这个声音也很古怪。这里难道就是夜瑶所说——法器中的灵域?

“前辈您是神明的灵识吗?”他主动问道。

夜瑶跟他说过,天族、神族应劫之后,就会灰飞烟灭,因此有些尚有憾事在心中的神仙,会分出一缕灵识来,用法器、符咒、阵法一类的东西存放着,等待遗憾弥补的一天。

“不,我只是一个梦境。三百多年前,被主人留在这里。在这里,等一个人。”那个声音清清楚楚地回答道。

又是梦境!孟戌安相当诧异,是体质的原因吗?他这么容易进入梦境。可是,这里和父皇纷繁复杂的梦完全不同,除了不知来源的声音以外,可以说是什么也没有。

什么人的梦境,会这样空无一物?!

或许正因为简单,这个声音好像很愿意回答他的问题,并没有丝毫的犹豫和遮掩。

“这里是扇子里的灵域吗?”他又问。

“是的,主人的法器叫作:‘明菡浮光扇’。这个灵域比‘太极图’中的还大,仅次于女娲娘娘的‘江山社稷图’。”柔和的声音向他介绍得明明白白。

孟戌安松了口气,至少他进了夜瑶想来的地方。

印!她要找的冥王的法器,叫……什么印来着?

“敢问冥王的法器在哪里?”他有些心虚地问。

静,极静。

怦怦怦——,是他的心跳。

他一阵心慌,该不会是问了不该问的,连这唯一的声音也走了吧。

梦境温和的声音再度响起,“我被留在这里时,冥王的法器——‘封魂印’,被妖王昊天拿走了。”

“不在灵域里吗?”孟戌安赶忙追问。

“在,或者不在。”梦境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啊?这算什么答案!”孟戌安难掩激动。

温和的声音平静地说:“我只是个梦境,记录了自己被抽离时,主人所知道的一切。三百年了,维持我存在的灵力几乎殆尽。我即将破碎,连同她所有的记忆……孩子,你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吗?你该离开了。”

“等等!我还想问,你在等谁?”

等了三百年,梦境即将消失,却没等到要等的人,孟戌安不禁替它感到可惜。

“夜瑶——我一直在等她。但她并非凡人,现在已有三百多岁。很可惜,只是恰好重名,并不是你的王妃,否则倒可以托你传个口信。”梦境很快回答。

“不是凡人?那她有没有可能是妖呢?”孟戌安问。

长久的安静,梦境并无回应,仿佛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他又说:“我的王妃,她是妖。如果可能是你要等的人,如果我能活着见到她,有什么需要对她说的话,一定替你转告。”

“妖?!”“不——,不可以!不可以!”“人妖结合,必遭天谴!你们不能在一起!”梦境终于流露出寻常的情绪。

“天谴?”

孟戌安摇了摇头,“我不怕死。几经生死,我已经下定决心——生生世世,都要和她在一起。”

“不,你还太年轻。有些痛苦,比死还要可怕。”梦境幽幽地说:“骨肉反目,众叛亲离,族类仇杀……恶果循环,往复不休。”

……

“隆隆——”

“隆!”

……

从天际传来阵阵异响。

“孩子,我这里快要崩塌了。如果见到天启四万一千九百六十六年出生的夜瑶,请一定替我转告她:母亲不是故意丢下她的!让她永远爱惜自己,不要让自己受伤,不要受委屈,不要……不要哭。”

“好!”

天际那条线,已经消失不见,隆隆的响声越来越大。梦境正从四面八方向中心迅速坍塌过来。

“还有一件事,关乎六界安危。你万不能告诉夜瑶以外的人!”梦境的声音越来越小。

孟戌安抬起手,“我发誓,如果王妃不是你所说的夜瑶。我在这里听到的一切,就会全部烂在肚子里。”

“好,孩子,我相信你。有一样东西,是我的主人留给夜瑶的,须以她的血才能开启。当时情况危急……就放在……天界的……天…………”梦境最后的声音完全被崩裂之声盖住。

“天什么?”孟戌安问。

……

却再无回音。

眼前一黑,他失足落下,坠入“深渊”。

175.一片冰心(中)

夙夜谣仙路逢妖175一片冰心175一片冰心

睁开双眼,刚一弄清处境,孟戌安立刻扑腾起来。

“也不过堂审一下,就这么直接下油锅的吗?”他**着上身,被安放在一口大缸里,浸着浓稠的、滚烫的黑水。

“啊!你醒了!太好了——”

一个小男孩扒在缸外,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全神贯注盯着他。

孟戌安迅速打量过四周,昏暗的殿室、低压的顶梁、香臭难辨的混杂气味,这才有点幽冥的样子。可是,哪来的小孩儿?是被关在同一层地狱的小鬼吗?

“哇,巫术这么厉害的吗?!”

不知从哪又冒出个小姑娘,一边搅和着黑水,一边神色古怪地研究着他。

“哎——”

孟戌安一惊,迅速退到一边,“小鬼们,这里是哪一层?”

“小鬼?主人,是我——剑灵!”夏禹眨着纯澈的双眼,可爱无邪。

荼荼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瘟神。”

“剑灵?鼎中那把剑的剑灵?”

孟戌安有些难以相信,这么一个小不点儿,就是父皇梦中那把剑、幽冥中的金光、夜瑶所说一直守护着他的剑灵?!

“正是我,主人!”第一次正式见面,夏禹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大礼。

大眼对上小眼,孟戌安心头一紧,忽觉或许此刻才是真正的梦境。

“女主人,主人醒了!他还记得我!”夏禹兴高采烈地回过头,高喊了一声。

荼荼跟着扬声道:“没疯、没傻,还挺精神!”

趁两人回头的功夫,孟戌安立刻缸中爬出,扯过搭在一旁的外袍,往身上一披便要开溜。如果还在梦境中,他必须去找那个声音,因为应承了的口信,刚才根本就没听清。

“孟戌安!”

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

他猛地回过头,只见夜瑶站在不远处的天井下,身上罩着一层暖黄的暮光,看他的眼神戚戚怨怨,完全不是平常。

“孟戌安,你去哪?”她怀抱着一个笸箩,横七竖八盛满了草药,神情看起来有些疲惫,声音也有些沙哑。

“瑶儿——”孟戌安愣住了。

顾不得一旁两个“小鬼”,未思索是梦境还是现实。径直飞奔过去,与她相拥在最后一线暮色中。

须臾片刻,夕阳落下,光芒渐退。

大家一起陷入了黑暗中……

“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夜瑶在他的肩头用力锤了一把。

“瑶儿!见到你太好了!”孟戌安紧紧搂着她,“我是不是还在梦境中?”

“你到什么梦境中了?”夜瑶拉过的他手,搭上手腕。

脉搏稳健有力,还有一丝涌动的灵力。太奇怪了,这股灵力似乎是仙灵,而且非常熟悉——是她自己的灵力。

水光雷发出之后,孟戌安身上仍有残留的仙灵……这简直是个奇迹!那缕灵力虽然很微弱,却足以再次打开灵域!

“你身上……”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立刻收声。转身一看,是巫医领着楚雅进了药殿。

“他就是带你们进来的朋友?看起来……正常的有些不正常了。”楚雅一边走近,一边细细打量着孟戌安。

这个很好看的中原男人,长着一样没受过欺负的脸,与夜瑶身边一个少年老成、一个青发碧眼两个半大孩子相比,仿佛天造地设应该同来通往的。

“他受了些轻伤,并无大碍。只可惜,洞庭君所赠‘水光雷’用掉了,暂时无法打开灵域。我们只能另想办法。”夜瑶刻意隐瞒了残存灵力的事。

夏禹虽然感知到主人身上的仙灵,却很谨慎地没有多话。女主人不管怎么说,自然有她的用意,无论她想怎样,都是为了自家主人好。一家人,一条心,是放之四海皆准的道理。

“天快黑了,我得带族人们去巡夜。月相越缺,徘徊在桃林外的恶灵便越多。往后一直到十五,只会越来越忙。”楚雅叹息着,又看了孟戌安一眼,“巫医今夜随我一道出城,这里就腾给你们休息了。这位公子,好生休养,万勿勉强。”

*******

豆大的灯火下,四人围坐在一起。

“击倒河伯的那束强光,反推回自身时,我恍惚间进入了一个梦境。梦中除了天地之外,什么都没有……也不是,还有一个声音!她托付了我几件事情。说到很重要的部分时,梦境便坍塌了。”孟戌安边回忆边说。

“能剥离出梦境的仙长,至少是上仙的修为。”“可不是。梦境三百多年才坍塌,它的主人怕是已经接近上神的修为了。”夏禹和荼荼左右夹着他。

“《附梦录》上说,梦境至净,可能有消念之物在身边。如果是雪离那般的灵兽,梦境的主人还能留下梦境,那她的执念得何其之深啊!”夜瑶唏嘘着,递给他一盏热茶。

孟戌安喝了口茶,努力和缓着精神。

放下茶盏,他郑重地问:“瑶儿可是天启四万一千九百六十六年出生的?今年三百多岁了?”

夜瑶呼吸一滞,“我……咳咳……此三百非彼三百。不能这么笼统地说!”她完全不记得有透露过自己真实的年纪,他是怎么知道的?!

……

好死不死,荼荼在一旁夸张地说:“瑶姐姐你竟然这么老了?!”

“看不出来,完全看不出来——”夏禹又添了一把柴。

“真的是吗?”孟戌安莫名地激动,“你已经三百多岁了?”

“是……又怎么了?我族寿元少说千年,比之凡人也不过双十而已。”夜瑶还是有些心虚。

“没什么。我忽然累了,想要睡觉。”孟戌安若有所思地说。

夜瑶如蒙大赦,赶忙说:“医寮有很多厢房。医婢整理了几间,让夏禹送你过去。”

夏禹立刻起立,“主人,我给你选了一间最宽敞、最干净的。”一脸得意洋洋。

“王妃,你不陪本王去睡吗?”孟戌安平静地问。

“我——陪你睡?!”夜瑶差点惊掉下巴。

反观夏禹和荼荼,俩人各自装傻,一会儿看左一会儿看右,倒是难得很整齐。

……

领着孟戌安进了厢房,不争气地抖着手,颤巍巍关上门,夜瑶有些不敢看卧榻的方位。

“瑶儿!”孟戌安忽然回身,一下子抵到她面前,“你曾被母亲遗弃了?”

什么?单独跟她在一起,竟然为了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没……没有,那应该不算是吧。”夜瑶结结巴巴地回答。

天启战中,神族、妖族、魔族,甚至人族的地界都打过仗,混战中很多孩子遗失在战火中,她应该也是其中之一。父母丢了她,或许也很难过,或许也寻找过。如果说这是遗弃,是不是太严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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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一片冰心(下)

夙夜谣仙路逢妖176一片冰心孟戌安一愣,“嗯?这样啊——”

夜瑶的回答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那算了,直接第二件事吧。”他急着说道。生怕自己努力记住的嘱托,会像寻常梦中发生的事情一样,忽然间便被彻底遗忘。

“第二?什么跟什么呀?”夜瑶一头雾水。

她对上孟戌安的眼睛,仔细研究起来,生怕他因为受了内伤而神志错乱。

“瑶儿——”

孟戌安握住她的手,“你既然不觉得自己被遗弃过,那些嘱咐便用不上了。今后,我会陪着你,不会让你孤单,不会让你受委屈、受伤,更不会让你哭!”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些话,夜瑶还是用力地点头,“嗯,好!”

慢慢靠到他胸前,听到平稳有力的心跳声,她忽然感到心安。颠沛流离数年,“陪伴”比所谓“庇护”,更是她所渴望和需要的。

没想到她这么“乖顺”,孟戌安差点真的忘记第二件事。忽然回过神,他赶忙说:“梦境中的人……不不不!是梦境本身……好像也不对!应该说梦境的主人——给你留了一样东西,还说只能给你一个人!”

此事还真的挺难描述,“梦境”虽然来自它主人,储存了主人的记忆,但它似乎是独立的,有着自己的意识。

“什么东西?在哪里?”

“……”

“嗯?”

“嗯……,那个,要不,你猜猜……”

“孟戌安!哪有人这样传话的?!”

夜瑶有点搓火,忽然切入甜言蜜语和让她猜来猜去,这些也是大长老教的吗?

“哎——,不许着急。之前,耽误了一点时间。后来,她刚一开始说,梦境就坍塌了。我只听到说东西在天界的天什么什么地方,需要你的血才能开启,就掉出来了。”孟戌安又心虚又委屈。

“血封?难道是什么阵法、法器……”

夜瑶很无语,天界那么大,只单单听到两个字,永远不可能找到。孟戌安所说的,反倒另一件事吸引了她的注意。

“你说梦境彻底坍塌之后,你才离开的?”她忽然问。

孟戌安茫然地点头,“是的。”

夜瑶忽然踮起脚尖,凑到他的眼前,认真地注视着他。

“嗯?”

孟戌安莫名地紧张。

她想干什么?该不会……

他本能地闭上双眼。

……

好像,有点不对。

是不是反了?

……

“你……”

他刚要开口说话,夜瑶忽然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一把将他拉下去。

“嘘——”

她轻轻一声。

“瑶儿——”

孟戌安呼吸一滞。

“让我……”夜瑶冰凉的额头贴上他的额头。

“让我……再看一看你身上的仙灵。”她继续道。

……

“水泽……不是我的……”夜瑶喃喃自语。

她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清润的气息,有些像清晨露水的味道。跟她贴在一起,孟戌安才发现自己的额头好像有些发烫。

他的头微微有些晕,心想:莫不是被冻成了风寒?刚才的小丫头,自称是瘟神,自己该不会染上瘟疫了吧?!

“你身上的仙灵,不是七哥给的。虽然很像,但并不是。但是,气息却来自汲水珠无疑。啊——,是我姑姑,洛栩上仙,汲水珠的上一位主人!”夜瑶拔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什么意思?”皱着眉头,他努力回忆。

“我可没见过你姑姑。”他说。

“梦境……那个梦境是我姑姑留下的!所以,她才会托你带话给我!”夜瑶激动不已,用力晃着他的肩膀,“可以再度开启灵域的仙灵,就是她给你的!她相信你,甚至把最后一丝力量交给了你!”

“扇子原是你姑姑的,冰洞里的梦境也是她的。”孟戌安恍然大悟。

太巧了,竟然遇上亲戚了!唯一不解的是,夜瑶自称是妖,她的亲戚们却是一群神仙。

“现在怎么办?打开灵域,悄悄离开这里?”他不安地问。

夜瑶既然选择向赫夷部的族长隐瞒,似乎并不想带这里的人一起离开,甚至不想带那个小瘟神出去。虽然顾惜人命,但如果她坚持如此,他不会反对。

出乎他的意料,夜瑶不假思索地摇头,“要走我们也得带这里的百姓一起走。他们的祖辈曾是大夏子民,高祖陛下抛弃过他们,你不能再重蹈覆辙。还有那个小瘟神,为了助我一臂之力,她自断了仙路……虽然前路难测,我们也不能违背道义抛下她。”

“……”

夜瑶偏过头,“怎么了?不对吗?”

“不!你说的很对!”孟戌安笑了笑,“只是有些没想到。之前你支持我违逆天命,似乎只是为了支持我。如今……心中却装着家国黎民,很像书上说的——母仪天下的心胸。”

“呸呸呸!”

夜瑶一听,直翻白眼,“你想死吗?!太子心胸狭隘,要是听到这些话,一定把你千刀万剐。凡人本来就短命,可别自己去作死。我可不想那么快做寡妇!”

“寡妇?”

孟戌安一愣,没想到她还盘算过这个事。

身为一个凡人,生老病死,来的太匆匆,所谓相守一生,对夜瑶来说,或许仅仅她漫长人生中的一小段。

难怪无数凡人,甚至人间的帝王会去求仙问道。人生中总有某些瞬间,希望自己的生命,和自己所珍视的东西是永恒的……

“之所以不告诉他们,你现在就能打开灵域,因为在带他们离开之前,我想要做两件难事——必须有置之死地的勇气和赫夷部族人的团结一心。”夜瑶并没有注意到他脸色的变化。

“一是,消灭可能已经成形的血灵。”

她摊开手掌,掌心微微泛紫。又从怀中掏出“阴阳伞”柄,若有所思道:“二是,把这里的恶灵全数缉拿,一并交还给冥王。”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里面还没应声,夏禹便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楚族长身边那个……叫风弩的亲信来报。说他们族中……出事了,有族众哗变,绑了族长,说要烧死她……就在广场那边!”

“不好——”

夜瑶大惊失色,扯上孟戌安便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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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千焱灭世阵(上)

夙夜谣仙路逢妖177千焱灭世阵挂在天边的月亮,表面笼着一层朦胧的光晕,毛乎乎得,看得人心里发慌。

偌大的广场从内到外,乌泱泱围满了人,千余名赫夷族众全都到齐了。

广场中央的八面石壁前,各点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盆,耀眼的火光穿过层叠的人影,一直透到最外围。

穿过人群间的缝隙,依稀可见广场的正中心,竖着一个高耸的十字木桩,他们的族长——楚雅,被束住手脚硬生生绑在上面。她的脚下堆着高高的木柴,上面浇透了火油,撒发出刺鼻的气味。

举着火把站在一旁,身穿紫色长袍的老者不时抬头望天。只需要等待明月升到正当空,他便可以执行火刑,烧死将要变作异类的族长。

卡达普退后一步,黑褐色的皮肤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光。“三百多年了,你的祖辈把我们带到这里。每天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在黑暗匍匐着、瑟缩着,还不如荒原上的野兽……这样的生活我们已经过够了!所谓的规则,不过是楚氏为了控制大家而制定的。时至今日,血灵已经现世,我们已经命在旦夕,再没什么好畏惧的了!”

楚雅拼命摇着头,“不——,不是的!楚氏绝对没有这样险恶的用心。三百多年前,大家的祖先躲到这里来,才保住了性命,才会有今天的我们。只要我们还活着,总有一天……一定能离开这里,重新沐浴在高原的阳光下。相信我——这一天已经不远了!我永远……和大家站在一起!”

她的一番慷慨激昂,许多族人为之动容。人群中不时传来窃窃私语,大家纷纷议论着是不是错怪了族长?

“大家不要相信她!”

卡达普长袖一挥,指着远方咬牙切齿道:“那几个外来的人,行迹可疑。你不把他们抓起来,逼问出路,却纵容他们冒犯圣河。还说自己可信,说自己和大家站在一起,真是可笑!”

“达普叔叔,你……听我说,我还有时间……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楚雅恳求道。

虽然她每一天都在一点点变化,但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只要再给她一点点时间,只要夜瑶能够找到神女的眼泪,她就能为族人再做最后一搏!

“恶灵,不要再蛊惑大家!”

卡达普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拔出闪亮的刀刃,毫不犹豫地扎在她的小腿上。

“啊——”

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呼。

然而,楚雅并没有像大家预料的那样惨叫出声。哪怕腿上鲜血淋漓,她也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事实如此,她并没有感到任何痛楚,甚至很清楚的知道,只要自己今夜不死,伤口将在天亮之前愈合。这个时候,她并不想再掩饰,不想欺骗自己的族人,哪怕他们已经在心底认定自己就是个骗子。

“她异化了——”

“血灵!她是血灵!”

“烧死她!”

……

赫夷族众群情激愤,一时间,呼喊声、谴责声像海浪一般此起彼伏。

夜瑶四人跟着风弩一道,悄悄来到广场外围。放眼望去,在人头攒动中,唯一熟悉的巫医就站在不远处,正向内张望。

他知道族长的秘密,这个时候,既想出去阻止,又担心自己被划为同党。一会儿往里看,一会儿往后瞧,非常纠结痛苦。

荼荼轻手轻脚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趁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将他拖到一旁的灌木丛边。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叛乱者会有这么多人支持?”夜瑶低声问。

巫医吞了吞口水,战战兢兢地说:“那是赫夷部八个分支之一,卡氏的门主,也是整个部族的巫师。巫师他并非叛乱,而是通过族长遗留的血迹,发现了她的秘密。他与其他六位门主联合,在夜巡途中发难,绑了族长来此受刑。楚氏的人都被控制了,没有人敢出来为她说话。”

“受刑?什么刑?”孟戌安问。

巫医指了指顶上,“待明月升到正当空,巫师会执行火刑,在族长变成血灵之前,将她烧成灰烬。”

“那岂不是活活烧死。”

“族长她……并不太会有痛感……”

夜瑶蹙起眉头,“别人不知,你应该是清楚的。咬她的恶灵尚未真正化为血灵,她也没那么快会变成对方的同类。楚雅还是个凡人,还是你们的族长!”

“我……我……”巫医瑟缩着不敢说话。

“火烧自己人!好狠——”荼荼撇撇嘴,戳了戳一旁的夏禹,“你发什么呆?”

夏禹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大喜欢火。”

“如果楚雅族长死了,赫夷部的人会听我们的吗?”他看了一眼夜瑶,紧张的眼神暗示着她——如果想顺利带这里的人出去,离不开一个肯信任他们的族长。

“醒醒吧!”荼荼用力推了他一把,“自己都救不了了,还想着救别人。小破剑,你的主人如果不能在这里立地成神,咱们将来都得被血灵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荼荼——”

夜瑶注视着她,“我们必须救她。麻烦你用灵力送我进去。”

“你疯啦——,人家说要抓我们,你却要自投罗网?!修炼了你教的术法,我现在灵力大乱,一个人打这么多,万一弄死个把,你可别叽叽歪歪……”荼荼不满地喋喋不休。

夜瑶将她拉到身边,凑到她耳边又说了几句。

“你确定?!”荼荼一副难以接受的表情,“开弓没有回头箭。你确定不……不再考虑考虑一下吗?”

……

明月当空,火光耀眼。

白茫茫的月光下,一切都如同覆着清霜。

卡达普举着火把走到楚雅面前,“让烈火洗清你的罪孽吧,孩子!”接着低下头,准备引燃柴堆。

“呼——”

一阵狂风不知从何而来。

火焰猛然晃动,竟然“滋——”一声熄灭了。

风中,一个白衣仙子从天而降。

她挽着单髻,衣袂飘飘,仙气缭绕,左手持一把长剑,右手持一柄团扇,轻巧地落在雕着神女法相的石壁前。

178.千焱灭世阵(中)

夙夜谣仙路逢妖178千焱灭世阵是神女!”

“神女回来了!”

……

人群很快失控,外围的人纷纷往石壁方向涌去,试图看清自己从小到大一直在膜拜的唯一的神。站在最前排身体强健的勇士们,手臂挽着手臂组成人墙,竭尽全力才勉强将他们挡在外面。

神女与石壁上雕刻的一模一样。周身发着光,似有若无的风仿佛屏障一般,将她和这个世界隔开。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这就是凡人与神之间的距离。

楚雅震撼地说不出话来。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祖祖辈辈等待了三百多年,她继任族长以后,日夜祈祷,请求归来拯救赫夷部的神女,就这样出现了!

一个外人,不顾一切来帮助自己,自己更没有理由放弃了。

她仰起头,声嘶力竭地喊道:“神女没有放弃我们,她来接我们了!”

“神女!”

“神女——”

“回家——”

“回家!”

……

人群一片连着一片,纷纷拜下,如暗夜海滩上的潮水一般,起起伏伏久久不息。

“咳咳咳——”

风达普丢下熄灭的火把,捶着胸口道:“这……你明明是那个外人!”

在场的赫夷族人当中,见过夜瑶的只有寥寥数人,而且都是在暗夜中,并没有楚雅看的那般分明。

“神女”本就是中原人的长相,外来了一个中原女子,有几分相似也不奇怪。最重要的是,那个女子是个普通女孩,绝不是眼前仙气飘飘的神女。

……

“诶呦,不行了——”

荼荼一边运力御风,一边用凝光诀将光聚在夜瑶身上。

仙灵不济,她早已力竭。

“小神君再加把劲,咱们几个可全靠你了!能者多劳,无怨无悔!”夏禹在一旁替她揉肩捶背,忙得不亦乐乎。

“你说的对!”

荼荼稍稍喘了口气,再度牟起劲来。

这些个神仙、凡人、剑灵,一个个都这么不中用,关键时候还得靠她!

……

周身的风力忽然加大,八个火盆上的烈焰摇摆不停,夜瑶也被吹得睁不开眼。

小瘟神这是怎么了?

方才不是说仙灵不足吗?怎么忽然开始发大招了?

“呼——呼——”

风声呼啸,飞沙走石。

“神女!”

“神女——”

族众的呼声越来越大,响彻整个广场,震动了整个离巽城。

“咳咳咳——咳咳——咳——”

尴尬的巫师不停地咳嗽,上气不接道:“楚雅异化了,大家有目共睹。她已经成为会危害苍生的血灵,如果你是真正的神女,决不能纵容包庇她。”

夜瑶笑了笑,拈指一晃。

定风符微光一闪,终于让她在大风中站稳了脚跟。

“我是夕泽河神,将要兑现当年的诺言——带你们回家!”

一言既出,人潮涌动。

“回家——”

“回家!”

……

兴奋的赫夷族人,吼声震天。

“但是——,在离开之前,我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完成。”夜瑶继续道。

广场上,很快安静下来,近得几乎能听到一根针落地的声音。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神女的指示。

夜瑶举起长剑,指着当空的月亮道:“因为‘凶物’的影响,赫夷部死去族人们的亡灵化成了恶灵。我知道,你们无法舍下他们……我们要带他们一起离开!让他们进入轮回,拥有来生!”

周围鸦雀无声,很多人开始默默的流泪。

每一个漫漫长夜,每次巡夜的人传回杀死闯入林中的恶灵的消息。庆幸之余,总有许多人痛彻心扉。那些已经没有了意识的灵体,都是他们曾经最亲近、最挚爱的人。神女说要带他们一起离开,实在让大家喜出望外。

神明就是神明,拯救生者,也为亡者救赎。

“刷——刷——”

几道剑光闪过,快得无影。

楚雅从木架上坠下,被挤上前的风弩稳当地接住。

“你们的族长,非常尽责。心里也很干净,即便自己受要这样严重的伤,却还在想着保护大家。”夜瑶偏过头,目光一点点从人群中移过,审视的眼神让很多人羞愧的捂住了眼睛,开始低声地啜泣。

“月相已缺,恶灵闯入的机会越来越大。有值守任务在身的,按照分组跟着统领去巡夜!轮替明日巡夜的,现在都回去休息!有劳作要做的,也都各自去忙吧!”

“是!”

“是!”

“是!”

……

很快,广场上的人走了九成,只剩下部族各个分支的家主和他们的亲信。

风弩架着楚雅,稳稳地站在一旁,巫医赶紧上前,替她包扎起伤口。包的虽然仔细,但他心里清楚,族长真正的伤,已经深入血液、骨髓和每一条经脉……

“这……”他的目光瞟向夜瑶。

夜瑶垂下目光,不忘维持神女的气度。

“无须担心,我自有办法。”

她转向站在对面的几个家主,“我知道,你们的心都是好的,出此下策也是为了族人们的性命。我向你们保证——楚雅不会变成血灵!只要赫夷族众齐心协力,你们和被困在这里的亡灵,都能获得新生!”

“这……”

“……”

家主们面面相觑,最后都把目光投巫师。

低头想了半天,额上蹭蹭地冒汗,风达普终于下定决心,扑腾一下跪在夜瑶面前。

“神女,您的子民一定团结一心,全力以赴。我们该做什么?请您指示!”

站在暗处的孟戌安、夏禹和荼荼,一个个松了口气。

如果他们继续执拗下去,还真不好收场!夜瑶这个“梯子”递的好,算是替楚雅原谅了他们的“不忠”,暂时缓和了几大分支之间的矛盾。

“神……神女……”

推开风弩,楚雅也跪了下去,与自己的族人们一起。

她缓缓抬起头,“我们该怎么办?”目光中有一丝闪烁。夕泽河底一行,并没能带回神女之泪,面对即将来临的毁灭,她已经无计可施。

“楚雅——”

夜瑶声音加重,一字一句道:“血灵要杀,凶灵要救。时间不多了……我需要你们通力合作,一起布一个大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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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千焱灭世阵(下)

“呼——”

飞泻而下的朱砂符纸,直奔一群东奔西突的怨灵而去。

“呲——”

“滋滋——”

一团团浓重的黑影,瞬间化作缕缕灰黑的烟气,迅速消散在枝叶颓零的桃林间。

天已破晓,漫漫长夜终于结束。

一身黑袍站在阵法中央的夏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现学现用的人间符咒和阵法,对付灵体还真是好用,不论凶灵、怨灵,不肖一丁点灵力加持,统统被他亲手化为灰烬。

“哇——喔——”

欢呼声中,穿着黑衣的勇士们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为首的风弩扯下厚厚的面巾,激动不已道:“太好了!小仙童的法术真是厉害!”

夏禹扯着嘴角,无奈地笑了笑,被唤作小仙童还真是出乎意料。等他再活久一点,说不准能积攒下更多奇怪的称呼。

“今夜进入林中的恶灵好像特别多。”他一边解下沾染祟尘的袍子,一边自言自语道。

风弩的面色忽然凝重,“今日不过十二……再过几日,到月半那夜,我们要面对的恶灵,会是今日的十倍百倍。”

夏禹抖了抖袍子,感慨道:“你们真的很不容易。”

如果他是赫夷族人,应该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只要有一线机会,拼了命也要出去。难怪他们中有半数人,都自愿跟随夜瑶去修大阵,没日没夜、轮番上阵,听不到一声喊累喊苦的。

黎明到来之前,天地至暗。

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此时此刻,已可见一线曙光。

*******

烈日当空,没有一丝风息。

离巽城北面城门外到桃林的边际,数百名赫夷族众一个个挥汗如雨,正紧张而有序地以人力、畜力拖运着一车又一车的土石、枕木。白昼太短,要将这么多的物料从四面八方运到城北,时间都得靠抢。

坐在青草坡上,看着众人忙碌的场景和远处拿着图纸与几位门主交代细节的孟戌安,夜瑶微笑着枕着自己的手臂躺了下去。

与其他人不同,越靠近七月十五,她的心里反而越渐安定,因为“千焱灭世阵”模糊的轮廓,已经在大家的协力之下越来越清晰了。

“千焱灭世阵”——《火云经》中无名阵法的正名。妖王昊天所说不依靠任何灵力,仅以一缕小火苗,便能烧掉世间万物的阵法。当下尤其合用的是,待妖火将入阵之物烧尽,便会回归本形,不会继续蔓延开。

整个阵法就像一个火炉,不论添入炉中的是什么,把它烧成灰烬以后,炉火便会恢复如常,不会烧到炉外去。

若是以前,这个“火炉”完全可以用灵力铸成。可是眼下,幸存的一颗木莲子,持续压制着她的妖灵。荼荼又正是化妖的关键时候,绝不可擅动灵力。因此,整个阵法的基础,全都要靠人力来修筑。尤其要困住“血灵”那般强大的对手,非得建造成眼下的规模不可!

这本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是,只看了一眼她画的草图,听了她所描述的雏形,孟戌安却点头说可以。

他虽然是个凡人,完全不会道术,但在建造工事方面,竟然是一等一的好手。带领几百名赫夷族人迅速动工,几日下来,庞大的“阵基”竟然已经成形。

眼前一片通红,是撒在脸上的阳光。

“神女大人——”

一个声音远远的传来。

这恭敬的态度,一听就是卡氏的门主卡姆曷。

“什么事?”夜瑶眯起眼睛,懒洋洋地问。

卡姆曷走近了些,“回禀神女,后天整个工事便可以竣工。请问还需要准备些什么?”

夜瑶抬眼一看,远远的,孟戌安与其他门主还在忙碌。

这个卡姆曷还真是积极……

“有件事,可以交给你去办。”

“您请吩咐。”

“为了吸引血灵进入大阵,需要在阵中摆上一盆血——未婚少女的鲜血。不可掺进一丝杂质。”

“啊——”

卡姆曷发出轻微地惊呼。

“很困难吗?”夜瑶偏过头,“中原道术都是以血为引的。赫夷部那么多少女,一盆血应该不……”

不等她说完,平复下吃惊的卡姆曷拱手果断地说:“小人会办妥的!”

“好——你去办吧。”

夜瑶摆摆手,翻身又闭上了眼睛。

三日后,一场生死恶战在等着她,这会儿能眯一会儿就眯一会儿吧。

好困,做个凡人……真是烦人!

*******

阴暗、压抑的医寮内,烟气缭绕、药味杂陈。楚雅平躺在矮榻上,阖着双眼,面无血色、神情平静,身上盖着一张宽大的白色兽皮毡毯,上面以朱砂画满了龙飞凤舞的符咒。

半沉在地面之下的大药鼎,周围是七层的台阶。火光印在石阶上,跳跃、晃动着,犹如此时房中所有人杂乱的心神。

台阶最上一层,赫夷部的巫医邑舍卢、巫师风达普,还有头发蓬乱的荼荼,分散盘坐在三个方位,对着面前的大鼎发呆。

“不行,还是不行!”巫医将神女给的册子翻得哗哗响。

风达普瞄了一眼兽皮上触目惊心的符咒,拍着自己的大腿嚷道:“还是烧了吧!她就快要异化了……就算符咒能够压制一时,也撑不到这个十五。那丫……楚雅族长,会成为部族的祸害!老族长在天有灵,一定不希望因为他女儿一人,牺牲掉整个赫夷部!”

“不,不行——”

荼荼摆着一只手,另一只手烦躁地挠着头,“夜……哎!神女说了,不能杀人。只要我们炼出丹药,你们的族长就会没事。没有解决办法,是她的无能;有丹方却炼不出药来,是我们无能!既是我们无能,又怎么能用别人的性命来填补?不如一起自裁好了——”

无暇为自己的神仙逻辑沾沾自喜,她不禁腹诽起夜瑶来。用符咒压制着楚雅,丢下一道丹方,就让他们几个一起炼丹,自己跑去修什么大阵,却天天眼见着在外头偷懒。夜瑶这么做,难道是怕风老头惹麻烦,故意找理由把他拖在这里?可是,照她这几天的观察,风老头好像也没什么野心,不过是在这个鬼地方呆久了,成了一只快要发疯的惊弓之鸟。

180.永生之花(上)

夙夜谣仙路逢妖180永生之花炼了整整九日了,丹药还是不能成形!三天以后,晦暗之夜,我们怕是想自裁都不成了!”风达普气鼓鼓地说。

连日辛苦无果,大家都有些焦头烂额。

“风大人,您别着急!这道丹方看起来没什么问题,或许我们再多试几次……”邑舍卢一边翻着册子,一边埋头在纸上写写画画。

“备药——炮制——控火——炼药——结丹——,试一次要花七八个时辰,我们哪儿还有时间这样胡乱瞎试!”风达普几近抓狂。

“你一个巫师,天天炼丹当饭吃。试了十几次都不行,还有脸发脾气!”荼荼骂骂咧咧地起身,走到巫医身边,扯过他的册子一阵狂翻。

……

“这里头也没写丹药成形是什么样子呀!结不成丹药,弄口药汤出来给她喝喝也成啊!”她冲巫医吼道。

邑舍卢打了个哆嗦,“说是丹药,自然需要成形。难道还能是……丹液?”

“嗯?!”

风达普闪着精光的眼神投向他,“怎么不行!”

邑舍卢吞了吞口水,“倒也……不是不行。可是……”

“可是什么?”“什么?”

荼荼、风达普左右一起瞪着他。

“等到火温下去,没结成丹的残液就没药效了。但如果现在就开药鼎,没有凝结成形的丹气便会挥散掉,别说丹液了,就是丹灰也收不起来一点儿。”邑舍卢无奈地说。

“丹气?丹气……”风达普终于冷静下来,努力想起了办法。

常年炼丹的他,经验比巫医可能更胜一筹。

忽然,他眼前一亮,“倒是有一个办法——如果到很潮湿、温度很低的地方炼丹,或许能够借水汽和寒气留住丹气!”

“温度很低的地方……”

荼荼想到河底的冰窖,不禁打了个哆嗦。

那里倒是又湿又冷,可也太冷了点,连火都生不着,可怎么炼丹?

不等她说话,便听邑舍卢说:“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城西的雪峰北吉岭,常年冰封,这个时节早已开始降雪。旧年采药时,我发现峰谷断崖下有一个山洞,洞中有个不冻的泉眼。那个地方,完全符合潮湿、低温的要求。如果把药鼎搬到那里去,丹气挥散的瞬间应该会掺杂上水汽,然后冻成冰霜,就能留下来!”

“啊——”

夜瑶没来得及高兴,随便瞄了一眼大药鼎,脸色便垮了下来,“所有人能腾出手的人,都去修大阵了,哪还有人力把这么大的鼎给运到山里去?”

风达普拉过巫医,神神叨叨地嘀咕着。

邑舍卢大惊,“那得多大的火?得烧什么燃料呢?”

……

荼荼托着下巴,任他们两人去商议。

夜瑶嘱咐过她,这几日万万不能用灵力,否则搬个鼎而已,寻常连个体力活儿都算不上。

*******

黑暗越暗,光明越璀璨。

又一个不眠不休的长夜过去,艳阳高照下,大地分外清朗。

“神女——”

“我们要见神女!”

……

被一阵嘈杂的呼喊吵醒,夜瑶翻了个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身上不知何时盖了孟戌安的衣裳,也染上了青草的味道。他竟然有空上来,“阵基”看来就快完工了。

今日就是七月十五,中原人极为重视的中元节。在灵域里,日落后便是暗月的“晦暗之夜”,桃林外过万恶灵将奔袭而来的日子。

大战在即,她的心里平静得出奇。

抬眼望去,山坡下站了一群赫夷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被一队勇士拦着不许上前。

理了理衣裙,她走下山坡去。

看到她之后,原本吵吵闹闹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她摆摆手,示意勇士们各自去忙,而后上前问:“是谁要见我?”

“神女——,求您救救我的孙女儿!”

一个老妇人跪到她的脚边,头发蓬乱,一身尘土。

虽然急红了眼睛,满是泥土的双手想要抓她的裙边,却颤抖着保持着距离。

“神女救命!”

其他人也纷纷跪下。

“怎么了?”夜瑶蹲下来。

老妇人一边哭泣,一边说:“我的孙女——,我的孙女……她……呜呜……”

上气不接下气说了半天,夜瑶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楚。

正在着急,一个小少年跪着上前,“神女大人!昨夜,门主来到我家,叫走了我姐姐。清晨时派人送回来,人已经快不行了!”

“啊——,受伤了吗?找巫医看了吗?”夜瑶脱口而出。

“巫医不知哪里去了,整个医寮一个人也没有!”额上的汗水流到眼睛里,少年囫囵擦了一把,“我姐姐的伤,巫医也治不了!”

来不及关心巫医跑哪里去了,被安置在医寮的楚雅和让守着她的荼荼、风达普又都哪儿去了。夜瑶赶忙说:“人呢?让我看看!”她好歹也算半个医者,巫医不在的时候,如果能力所及,当然要全力以赴。

“就在城门内,门主不让我们抬她出城。”少年急着说。

“什么?”夜瑶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哪家的门主?这么霸道!”

“小的是卡氏的……”少年低头回道。

姐姐命悬一线,他已经顾不得许多。

卡氏门主——卡姆曷!这个人有毛病吗?!每天表现得那么恭敬、虔诚,却这样对待自己的族人!

“赶紧带我去看看——”

夜瑶拉起少年,往城门方向跑去。

……

北城门内,聚集了许多人。

今夜就是“晦暗之夜”,没在大阵做收尾功夫的人,全都回到家中休息。可是眼下,离巽城竟然发生了闻所未闻的怪事情,大家自然都跑出来看个究竟。

一个少女,身上衣裳单薄,腰间裹着件大袍子,躺在临时搬来的木板上。脸上毫无血色,胳膊上缠着一层白纱布,隐隐透出血迹。

“让开——,神女来了!”

“让开,让开!”

少年一边喊着,一边发疯一般冲进人群。

众人自觉地让开一条道。

夜瑶快步走近,当看清女孩的样子,心立刻凉了半截。

失血过多,没救了……

就算此时她有灵力,注定将死的凡人也是救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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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永生之花(中)

夙夜谣仙路逢妖181永生之花卡姆曷赶到城门口时,身上只穿了件单衣,睡眼惺忪的样子,似乎是刚被从睡梦中叫醒的。

“都怎么回事?今夜就要离开,有闲功夫看热闹的,不如回家打点打点,都聚在这里瞎折腾什么?”他嚷嚷着拨开人群走了进去。

一见夜瑶,赶忙行礼,“神女大人,您召唤小人,有何吩咐?”

“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会这样?”夜瑶指着已经咽气、身上盖着白纱的少女问。

楚雅不在,风达普也不见了,她不得不挑起主持公道的责任。如果有残害人命的事情,为了稳定人心,必须立刻处置。

卡姆曷伸头一看,立刻缩了回去。

“这……这不是您的吩咐吗?”他遮遮掩掩地说。

“我的吩咐?!”

被他的话气得气血翻腾,夜瑶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什么时候叫你杀人了?”

被她的怒气吓到,卡姆曷哆哆嗦嗦地说:“您忘记了?三日前,正午时,在望月坡,您说……需要一盆未婚少女的血——是大阵中心顶重要的东西。桑桑从小便是卡氏选出来的燃灯侍女,终身不嫁,侍奉神女……她的血最合适!”

“血?”

围观的人群一片哗然。

事情终于明了,桑桑是被卡氏门主杀死的,的的确确是为了满足神女的要求。

“可是……可是这您也没说啊!只说不可掺进一丝杂质。如果我们从许多人身上取,万一有人……影响了大事,可就不只是一个人的性命可以补偿的了!”卡姆曷勉强拾回一丝“理直气壮”。

“你——”夜瑶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虽然行事草率,伤了人命,用的却是最便捷的办法,目的也是为了“大事”。

“神女——,您和门主都没错。求您救救桑桑吧!”

“呜呜——呜——”

……

死去少女的亲人们哭成一片。

夜瑶低头看着死去的少女,一团淡蓝的光慢慢从她的头顶钻出。

那是她的亡灵……

刺眼的光线下,灵体飘飘忽忽,看起来即将散去。

灵域完全封闭,没有鬼差能来带她去幽冥。如果任由她的亡灵散去,就会像三百多年来赫夷部其他死去的人一样,飘到灵域的边际,吸收同样散逸到那里的煞气,化为凶灵、怨灵。

夜瑶拿出伞柄,在掌心一旋,瞬间化作一把漆黑的大伞。黑伞脱手飞出,飘到灵体上方,完全遮住投向她的暮光。灵体慢慢结成人形,无助地徘徊在自己的尸体和亲人们的身边。

“有什么需要转告家人的吗?”她问。

周围鸦雀无声,所有人跟随“神女”,注视着一片虚无的空气。

“神女大人,请您一定带我弟弟离开这里!他还小,希望他可以……长久的、安心的生活在光明之中。”一个温柔、微弱的声音直击夜瑶的心头。

“一定。”她郑重地点头。

“啪——”黑伞一收,化作伞柄,落回到她的手中。

“桑桑为大家而死,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已经将她的亡灵留下,并会送去幽冥,为她争取新的轮回。今夜,不论面对怎样的困难与危险,我一定会带你们每一个人回家!”

……

“回家——”

“回家!”

四面八方喊声震天。

赫夷百姓纷纷抹着眼泪,久久不肯散去。离巽城时常有人死去,十有八九死于侵入的恶灵之手,今日这样被自己人杀死,却找不到任何可以怪罪的对象……每个人心中都是自责与无奈的。

“隆——”

一声巨响,犹如天崩。

接着,足下传来大地的震颤,仿佛地裂。

循着声音来处望去,大城的西面,覆雪的山峦间,腾起了一朵灵芝形态的黑云。

晦暗之夜将至,本就人心惶惶,如此天崩地裂的动静,有造成了新的恐慌,勇士们纷纷握紧兵刃,许多人相拥着哭泣起来。

“姜成!”夜瑶高喊一声。

年轻的姜氏门主姜成,手握着长剑,从一旁走了出来。

“神女!”他拱手行礼。

“楚雅族长和巫师都不在,赫夷部现在交由你来统领。按照原计划,两个时辰以后,将城中所有人集中到南城门外,听夏禹和孟先生的指示行事。”

“是!”

“卡姆曷——”

“小……小人在!”

“将血盆安置到大阵中央去,然后协助姜门主组织大家集中。记住,一切都要听他的指示!否则……神的诅咒会让你万劫不复。”夜瑶在他额前画了一个圈。

卡姆曷全身直哆嗦,“是!小人一定殚精竭虑,将功赎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一个人站在城门上,夜瑶撩开袖子,露出腕上的编织手环和穿在上面仅剩的一颗木莲子。

“阿泽,不好意思了。卖了云梦泽赔给你吧。”她嘀咕了一句,心念一动,指尖窜出一小簇火苗。

小小的火苗,纯净的紫焰,在夕阳下妖娆跃动。按照她的心意驱使,跳跃着向下,绕着手环打了个转,便贴上它温温和和地烧了起来。如此乖巧听话的小火苗,谁也想不到是曾经毁天灭地的妖王的遗赠。

噼里啪啦,一阵碎响。

莲子终于破碎落地,化为乌有。

磅礴的妖灵瞬间异动,自丹田气海向全身铺展开来。冲破木莲子的压制,它似乎比之前又强大了几分。

身上许久没有灵力,夜瑶几乎忘了如何蕴纳气息,周身气泽鼓起的的狂风,让她一时无措。

“烈烈如阳,形神俱灭,收——”

压制下乱窜的妖灵,她顺利地收起火苗。

仔细看着腕上黑白相间的手环,看不出是什么材料编制而成。妖火能烧裂那么多木莲子,却不能伤它分毫,看来是很特别的东西。

虽然在赫夷族人们面前维持着平静,但雪山上发生那么大的动静,又出现那般异样的黑云,说不准与恶灵的异变有关。为了今夜的“大事”,她必须去确认一下。

沉了口气,夜瑶御起清气,朝着腾起黑云的峰端飞去。

夕阳西下,夜幕即将来临,出来活动的恶灵会越来越多,她必须快去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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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永生之花(下)

夙夜谣仙路逢妖182永生之花夕阳的余晖彻底消失之时,夜瑶从天而降,落在熊熊燃烧的火坑前,浓烈的黑烟正源源不绝从深坑中冒出来。

坑口周围,两个老头儿正带着几个健硕的勇士,用各种工具疯狂地挖着雪,奋力往坑中倾倒,似乎试图压灭坑中的大火。

“巫师——,巫医!你们在这做什么?”她惊呼出声。

“千焱灭世阵”设在北城门外,以少女的鲜血为引,诱使成形或者半成形的“血灵”入阵,再用妖火将它们彻底焚尽;赫夷族众聚集在南城门外,以“人气”将灵域中所有恶灵吸引过去,再将它们收服,一起全部带出去。

早就告诉过他们,无论丹药能不能炼成。七月十五——“晦暗之夜”,他们必须和其他所有人一样,聚集到南城门外。听说他们几个不见了,本就十分奇怪,却是跑到了雪山上来爆破、放火。这又闹的哪一出?嫌事情不够乱,亦或赫夷部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神女——”

连滚带爬到她身边,邑舍卢几乎要抹眼泪。

“药炼成了!族长……泡在泉水里!小仙子也在……火起来了!丹炉炸了!”他语无伦次地说。

“唉——,你让开!我来说!”

风达普一把推开他,扯着夜瑶火急火燎地说:“我们本在邑舍卢的医寮里炼丹,可是丹气一直不能结成丹药。于是想了个办法,移到这个又湿又冷的地方,想用水汽和寒气凝结住‘丹气’。真没想到,试了两次,竟然成了——得到一大池子的药汤!小仙子将楚雅族长泡进去,没一会儿她便恢复了神智。我俩急着去跟您报告,可还没走出山谷呢,洞中便发生了爆炸……大火怎么扑都扑不灭!”

“楚雅和荼荼在里面?!”夜瑶大惊失色。

那么强大爆炸,这样猛烈的火,一个凡人、一个无法使用灵力跟凡人无异的神君,活下来的机会微乎其微。

两个老头儿点头如捣蒜。

“还有几个勇士……”

不等风达普把话说完,夜瑶立刻催动妖灵,运起妖族控火术。

“日生阳,阳生火。万物生,复往极。烈烈如阳,形神俱灭——收!”

火苗瞬间回落,浓烟依旧滚滚向上。

“丹炉呢?山洞呢?”夜瑶接连发问。

他们到底在哪里炼的丹?如果是山洞中,这里应该全塌了,不可能只炸出个坑口。如果是在雪原上,又怎么可能留住丹气?

“这——”

风达普指着坑口喊道:“山洞就是丹炉,丹炉就是山洞!山腹中原本就有个洞,洞中有一泓不冻的池水。为了把它当丹炉用,顶上的坑是我们临时凿开的。”

“拿山洞当丹炉,亏你们想的出来!”终于听明白,夜瑶却更困惑了。

“这么大个丹炉,有那么多燃料吗?你们投入了多少药材?用什么引的火?怎么控的火?”她接连发问。

风达普擦了一把汗,“山下存放着为过冬烧制的木炭,这两日全都运上来了。还有药材,这老家伙的家底都搬空了。至于引火和助燃的东西……小仙子说,她养了一些小虫子,以后都不想用了,便拿来引火了。这两日,她驱使着小虫子控制炉火,进行的十分顺利。今日,一炉丹药炼成,等到洞中明火都灭了,温度也降下去了,我们才把楚雅族长送下去泡进药池……万万没想到,地下竟然还藏着暗火,引起了爆炸、重燃的大火!”

瘟虫!

夜瑶眉头一紧。

荼荼竟以瘟虫引火,她真的不打算继续修行了……

浓烟散去,她纵身跳下深坑。

底下一片漆黑,满是燃烧留下的黑灰。正准备凝光照亮,却见一小团幽蓝的火球,在角落里滚来滚去。

轻手轻脚走过去,她摊开手掌,散出几缕妖灵。

妖灵力量庞大,火源天然便会亲近。

不出所料,小火球一蹦一跳飞落到她的掌心。一边贪婪的吸纳妖灵,一边撒娇似的打着滚。

这火,一点都不灼热,性状是书册上从未记载过的。它似乎是新生的一种火,与妖火的性状有些相似,是难得的可以被操控的火。尤其它的温度这么低,凡人应该也可以驾驭,只是不知道威力如何。

“嗖嗖——”

几条藤蔓被扔下来,两个老头儿和勇士们先后攀援而下。

“诶呦——”刚一落地,风达普便喊了一声。

踩到碎石,他差点儿摔倒。

夜瑶凝光照亮整个山洞,环顾四周,只见池水已经晒干,池底横着一具半焦的尸体,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

那是楚雅……如果没有符咒的压制,她或许能逃过一劫。可是,当时的她,完全没有逃跑的能力!或许,是被活活烧死的。

荼荼哪去了?难道被烧成灰了?

不可能!她好歹是神体,没理由连凡火都扛不住。

夜瑶的目光投向火团方才跳动的位置,那个角落里,堆满了爆炸中塌下的大石块。

呼得一掌散开石块,只见中间蜷缩着一个小女孩。

“荼荼——”

她呼喊着扑过去,却探不到一丝生息。

怎么回事——小瘟神应劫了!

这怎么可能?难道当时她勉强使用了灵力,为了……救池中的楚雅!杀人无数的瘟神,竟然是为了救人而死,实在让人唏嘘。

掌中的火团掉下,落在荼荼身上,恋恋不舍地绕着她左蹦右跳。

“这是小仙子的灵体吗?”邑舍卢问。

身为巫医,他和火打了大半辈子交道,却从未见过这样“活着“的火。

“不——”

夜瑶摇摇头,“”

“族长?!”

风达普倒吸了一口凉气。

百转千回,楚雅族长还是变成了怪物。

“觉得很可怕吗?”夜瑶凝视着他,“这是你们一手造成的。咬她的那个家伙并没有成形,只要炼出丹药就能阻止她的异化。你们不肯好好炼丹,却又急功近利,不仅害了她,还害了我的朋友!”

“咳咳——”

风达普一阵猛烈的咳嗽,颤巍巍的问:“小仙子还有救吗?”

夜瑶低下头,沉思了片刻。

“或许,我能复活她。”

生灵活着,肉身、灵魂、力量,缺一不可。《六界异闻考61上卷》中有让妖起死回生之术。荼荼的肉身、楚雅族长的能量,死去桑桑的灵魂……恰好齐全。

但是,可以这么做吗?

她不禁在心中问。

逆天之举……

忽然,她不禁失笑,数千人命都救了,还差这一样吗?

荼荼的肉身保留不了太久,如果要用她来复活一个人,就必须尽快完成。

楚雅、桑桑、荼荼,最后活下来的是谁,就要看天意了!

“巫师,恶灵已经从边界向城中去了。”一个勇士慌忙进来回报。

风达普宽袖一甩,“封住洞顶,不要让我们的气息泻出去。”

夜瑶终于下定决心,回身道:“风达普、邑舍卢听令,你们严守洞口,不要让任何恶灵闯进来。我需要一点时间!也许可以塑造一个强者,带领你们整个部族重回强盛!”

“是!”“是——”

两个老头儿热血沸腾,仿佛恢复了青春。

183.晦夜生死局(上)

夙夜谣仙路逢妖183晦夜生死局站在望不到边际的桃林前,孟戌安回身望着北面的天空出神。

夏禹紧贴在侧,警觉地凝视着林间新辟的小道——十里屏障的“缺口”。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条“死路”是他连日来带着赫夷族众亲手砍出来的。

夜风从道口吹来,吹得他的心底发寒,不禁打了个哆嗦。

此时,他们的身后站满了人,一个个背着沉重的包袱,里面装着他们最重要的“一切”。没有一个人发出一丝杂音。当下的场景,让他想起了三百多年前,自己身经最可怕的一场战役——大夏高祖孟豫扬,手握长剑在兴风血雨中驰骋,率领一群血肉之躯的凡人,英勇无畏的对抗妖魔。

可是,万人出征,几人回……

遮眼的桃林一望无际,背后是潇潇寒水。

桃林的另一头,不时传来阵阵哀嚎,是恶灵夜哭的声音。它们渴望掠夺凡人的气息,渴望投入人世,而那种渴望仅仅是欲望,却因为失去灵识,并不能判断自己的投入会给亲人和后世子孙们带来怎样可怕的后果。

全员屏息凝神、严阵以待,按照神女的吩咐,他们没有携带任何武器。这一次,把自己最薄弱的一面暴露在恶灵面前。虽然完全信任,但他们心中依然害怕,沉默中蔓延着对死亡最真实的恐惧。

夏禹心里清楚,这个时候如果主人可自私一点,提前打开灵域,便能成全他作为凡人的慈悲,把赫夷部的生者全部带出去。甚至也很想劝他这么做……但他更清楚,血灵未除,夜瑶、荼荼没来汇合,主人绝不可能独自逃生。

一切真的和当年太像了,一群人类面对着无比强大的敌人,一边苦熬一边等待着援军。

可是那一次,天帝承诺的援军始终没有来,大夏将士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

姜成走上前,递给孟戌安一个水囊。

“谢谢——”

孟戌安接过去喝了一口,那水清冽甘甜,非常醒神解乏。

“先生太客气了!您与神女一起来搭救我们,是我们整个部族的恩人,我部会世世代代用心回报。”姜成恳切地说。

孟戌安避开他的感恩戴德,说了一句十足的官话,“同为大夏子民,自当守望相助。”

“不知道打开灵域的方法是什么?到时候我们应该怎么配合您呢?”姜成忽然问。

孟戌安抬起手,看了眼自己的掌心,不知道从何与他解释起。

“姜门主,请大家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夏禹忽然开口问。

姜成一听,立刻打起精神,“按照您的吩咐,全都准备妥当,符纸也都分发下去,让大家自行贴上了。”

“好——”

夏禹拖着音,负起手,走到他与主人之间,“事关重大,麻烦再去确认一下。”出自剑灵守护的本能,这个危机四伏的当下,他不希望任何人靠主人太近。

“是——”

姜成应下之后,还没走出几步远,周围忽然狂风大作。一股水雾纠缠的气流盘旋而下,迅速压到他们的近身。他立刻拔剑,与夏禹一左一右,把孟戌安护在中间。

正在所有人紧张戒备的时候,“嘭——嘭嘭——”几声闷响,灰头土脸的荼荼和巫师、巫医还有几个赫夷勇士,接连从气流中掉落下来。

水汽飘远,风息减弱。

夏禹赶忙跑过去,“小瘟神,你去哪儿了?担心死我们了!”

荼荼看起来有些奇怪,一改往日对他的热络,只是抱着双臂冲他点了点头。

“小仙童!孟先生——,太好了,你们还没走!”风达普老泪纵横,扑上前去扯住孟戌安,把攥了一路的伞柄交到他手上,“这是神女让我交给您的。她说自己恢复了灵力,先去北门外放火了,会很快赶来汇合,让您不要担心。”虽然一字不差带了话,他却有点搞不清楚。神女法力高强,难道比孟先生更需要被担心吗?为什么特意让他跟孟先生报平安呢?

“那就好——”

听说夜瑶的灵力恢复了,孟戌安着实松了一口气。

夏禹紧绷的精神也跟着舒缓了不少,转身再去找荼荼,却见她正扯着风弩窃窃私语。

自己的小跟班什么时候跟这个赫夷人如此熟络了?他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小丫头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开始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事情……让他忽然间感到空落落的。

“丝丝——丝丝——”

风达普忽然抬手,迅速打了个手势,示意近处的姜成和其他几个门主,第一批进入桃林的恶灵已经靠近了。

“噼——噼啪——啪——”,一阵轻微的似乎树枝被撞断的声响传来。

由远及近,转眼间已经到了极近的位置。

“所有人戒备!”他高喊一声。

巫师德高望重,一声令下之后,负责传令的勇士立刻吹响了号角。

“呜呜——呜呜——”的低鸣响彻河畔,回荡于林间。

赫夷百姓纷纷取下背上的纸伞,“哗——”一声,齐整地撑开来举在头上。每一个漆黑的伞面上,都贴着以朱砂绘着法咒的黄符。

“来了——”

几个身形健硕的勇士举着伞,英勇地上前。

夏禹凝起一束冷光,照亮道口周围小小的一片。凡人的灵体天然畏光,哪怕恶灵也会有所避忌,尤其是明火之光。今夜,为把所有亡灵、恶灵都集中起来,南城外的他们完全不能以火把照明。黑暗,一如往常每一个月缺之夜,但他们要面对的却是所有的灵体。

一团黑影率先突入,踏着沙沙的落叶声,带来一阵让人胆寒的风。

“阴阳两分,还尔安宁——,收!”

一名轻装上阵的勇士自觉上前,娴熟地念着口诀,转动起了贴着符咒的黑伞。

众望所归之下,法术却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黑影一击将他扑倒,同时林间又冲出几团黑影,瞬间合围上去将他撕成了碎片。

转眼间,血气弥漫,骨肉横飞。

周围的人都惊呆了,他们一直以来都是三五成群,躲在暗处伏击敌人,从来没有过正面迎战,却被迅速击杀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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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晦夜生死局(下)

“阴阳两分,还尔安宁。”

孟戌安抛出乌黑的伞柄,化出阴阳伞。

剑诀一指,“收——”

金光划过的瞬间,几团凶猛的恶灵被一股脑吸入伞中。

冷光下,地面一片血肉模糊。

“我们的伞没有用!”

“啊——,神符没有用!”

……

嗡嗡嗡,背后骤起杂乱的议论。

神女欺骗了大家……她把大家集中到这里,是想送他们一起死……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神女,是送大家上路的煞星……

可怕的消息迅速传开,全体赫夷族众纷纷后退,恐慌和怀疑一下子控制了所有人。

林间小道那头,绿光荧动,动静越来越大,更多的恶灵正向灵域中人气最旺盛的这里涌来。准备将这群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生吞活剥,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高举着阴阳伞,孟戌安望向夏禹,“符咒好像有些问题。你有补救的办法吗?夜瑶说过,这把伞是道人所有,不是什么神仙法器,承载不了太多的灵体。这么多人命搁在这里,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主人——”

夏禹挠挠头,“女主人好像说过,凡人的道法都是以鲜血为引。而这些赫夷人与那些恶灵,多多少少都是有血缘关系的。如果让他们用自己的血在伞面上画符,应该能把自家‘亲眷’引进去。”

对人间的道法一知半解,他说的很心虚。毕竟人命关天,万一弄巧成拙可就完了。

“试试吧!”孟戌安说。

“主人——”

夏禹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察觉锋芒,已经太迟。

闪亮的长剑从他身后袭来,利刃划过他的脖子,直刺主人的胸口。

“孟先生——”

身材娇小的荼荼,猛地撞开孟戌安,自己却被长剑刺进了喉咙。

周围所有人都惊呆了,谁都没想到姜成会突然出手袭击神女身边的仙童和打开灵域关键所在的孟先生。

更加出人意料的是,他一剑刺中了两个人,却没有见到一滴血。

“”

荼荼的动作如闪电一般迅疾,瞬间闪到他身后,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剑,果决地一剑直贯他的胸口。

“叛徒!”她咬牙切齿道。

鲜血喷薄而出,姜成直挺挺地倒地,挣扎了几下便咽了气。

风达普惊讶地张大嘴巴,愣在一旁半天没说出话来。

那一剑,干净利落,像极了楚雅族长的连云剑法。外来的小姑娘复活了以后,竟然会使楚氏的剑法!

难道,她就是楚雅!

神女所说的天意,竟这般眷顾自己的部族。

长剑手中一个回旋,荼荼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她的目光扫过大家,一字一句的说:“姜成是赫夷部的叛徒,想要和恶灵合而为一的疯子!你们中有谁支持他,想要和他的尸骨一起留在这里,大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出来。不出来的,我便当你们弃暗投明……从此既往不咎,”

她的口气,神情,完全就是楚雅族长。

片刻之后,人群中没有一丝声响。光明就在眼前,谁又愿拥抱黑暗!

夏禹并不清楚荼荼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眼下她竟然威慑住了所有开始怀疑神女的赫夷部族人,于是走到她的身边,附耳说了几句。

听了他的话,荼荼郑重地点头。

她站到阵前,高扬起手臂,“卍字金印,大家都会画。八门传令,每一个人用自己的鲜血在伞上画下此印,继续按照神女的指示收服灵体。”

她顿了顿,慷慨激昂地继续道:“即将到来的,是我们一直以来的敌人,也是我们曾经的亲人……今夜,就让我们以自己的鲜血为引,给它们指引一条回家的路!”

她的指令很快被传了下去,赫夷人并没有太多的犹豫,便按照这个口气和族长一模一样的女孩的要求。一个个咬破手指,在自己的雨伞上迅速画上一个又一个“卍”字。

这一回真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因为大地的震颤已经传到了他们的脚下。

“呼呼——”

黑暗中窜出许多快得看不清的黑影,是成群结队吞噬凡人人气的凶灵。

“阴阳两分,还尔安宁——”

“阴阳两分,还尔安宁!”

……

大家此起彼伏的念着咒法。

奇迹发生了,一团又一团的窜进人群的黑影,被一个个普通的雨伞所收进去。

一个两个……一群两群……

就这样,对面奔袭来的声音越来越弱,每一波之间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不敢放松一丝警惕,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着做着自己的事情,

正在许久也等不来一个黑影的时候,北面燃起了冲天的火焰。

紫色的光芒,直冲半空。

夜瑶成功了!

孟戌安和夏禹背靠着背,举着手中的阴阳伞,将找不到家人的灵体一个个收服进去。

渐渐的很多人都停了手,只是相互背靠着背警惕着周围。

许久又许久,小道始终平静。

桃林也恢复了寂静,甚至能听到背后夕泽河湍急的流水声。

“哇——哦——”

“啊——”

……

所有人疯狂地欢呼。

他们从未在如此暗夜,如此痛快的高喊出声。再也不用畏惧,第一次真正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

每个人都为此付出了努力!

他们手中的黑伞,承载着亲人们、先辈们的灵魂。把它们全都带出去,让它们有机会轮回,这是一直发生在梦中的事情!

……

御着气泽,落在孟戌安身边。

看到安然无恙的赫夷族众和断裂的枝丫满地、一片狼藉的战场,夜瑶露出了一丝微笑。

她伸出手,释放出丝丝缕缕的妖灵,如同无数个触角,迅速向四面八方延伸。

……

整个灵域干干净净,再无灵体。

他们做到了,赫夷人靠自己做到了。

她消灭血灵的同时,大家收服了过万的灵体,下一步就是回家了!

“开灵域——,回家!”她高喊道。

“回家!”

“回家——,回家!”

吼声震天,热泪盈眶,是压抑许久的释放。

“一起回家!”

孟戌安收起阴阳伞,在胸前结出莲花印。

“浩浩江河,其水扬扬;

脉脉湖泽,其波渳渳。

涓涓溪泉,其音淙淙

……

百川归海,万法归宗。”

他一字不差的念完《汲水谣》,最后一缕来自先云梦君的仙灵从他天灵冲出,投在林间道口。

刹那间,一道耀眼的光门出现在那里。

荼荼举着血淋淋的长剑,“所有人听令!按定好的顺序,女人、孩子在前,男人殿后,楚氏压在最后!大家保持秩序,快速离开!我会在最后,守护着你们!”说完,站到了一侧。

并不需要血剑维持,所有人井然有序、不争不抢,按照她的指示迅速钻入光门中。虽然不知前方有什么,对光明和自由的渴望已经让他们无所畏惧!

风达普和邑舍卢相互注视着,一时间老泪纵横。

这个新生的女孩,有着小仙子娇小却强大的身躯,有着楚雅族长热爱赫夷百姓的记忆,还有燃灯侍女桑桑坚毅的性格……

完美,太完美了!

将要重新开始的赫夷部,正需要这样的领袖。如果她能如神女所说,“灵魂不灭,肉体不死。”一定能够带领整个部族长存于高原大地。

为此,他们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185.偷天之术(一)

全体赫夷族众进入光门之后,荼荼才跟着走了进去。

“荼荼……是楚雅族长幻化的吗?她自己去哪了?”夏禹终于认清事实,扯着夜瑶焦急地问。

“”夜瑶惋惜中带着一丝歆羡。

“瑶儿”

孟戌安握住她的手,“我想过了。你是神也好,是妖也罢,漫长无尽是一生,短暂也是一生。今后的每一天,每一个时辰,每一刻朝霞夕阳,每一次顾盼回眸……都属于你和我。此时此刻,你我还在一起,这就足够了。”

……

穿入光门,夜瑶被强光刺的闭上眼睛。

“女主人。她当时……痛苦吗?”

“她的脸上带着笑容,或许是开心自己用瘟虫救下了楚雅一丝精神。舍己为人,成全了大道。我想,她应该是幸福的……”

很快,强光消失。

他们似乎走进一道深巷,耳畔回dàng)着细碎的脚步声。

夜瑶故意闭着眼睛,被孟戌安温的手牵着,跟随着他的脚步一直往前。

或许盲目,但只要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一个人,便清明的如同观镜。

……

“哗哗哗”

雨滴噼啪落在上,顾盼之间天宽地阔。

孟戌安猛地驻足,“瑶儿”,回将她拥在怀中。

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她扬起唇角,“夫君,我们到家了。”中郁气顿舒,睁开眼睛一看,宽阔的长河就在一侧。

“噢”

“天亮了……天亮了!这里是人间,人间啊!”

“出来了!我们终于出来了!”

……

赫夷族众在雨中欢呼跳跃起来。

勇士们抬起荼荼,把她抛向空中,又稳稳地接住。“喔喔”的欢呼声不绝于耳。

握着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团扇,孟戌安放眼四周,这里显然是大河的长堤上,正是之前祭神的河段。

漫天的大雨,潮湿闷,仍然处在雨季。灵域中虽然朔望颠倒、昼夜失衡,但时间果然和外界是一样的。

只高兴了一瞬,他的神色立刻紧张起来。自己无端消失了这么多天,修筑河堤的工期已经完全耽误了,配合洪灾的降雨却不会因此停止。

“堤坝”

放眼望去,河堤好像与之前大不相同了。

低洼处被抬升,缺口被填平,堤面宽了不少,还覆了一层新沙,坚实牢固。

这段时间,百姓们没有停止修堤,反而……提早完工了!这到底怎么回事?是谁在帮自己?须佴大长老,亦或者是夜瑶的哥哥?

一道闪电划过,“轰隆隆”惊雷炸响。

云层低压,隐隐透出灰黑的边界。

这场雨看起来还有得下,这么多无家可归的赫夷人,必须赶紧安顿好。

孟戌安猛然回头,“夏禹呢?”

夜瑶笑了笑,指着他后背,“放心吧,剑灵会永远跟着你的。你和荼荼……哦不,是楚雅族长,赶紧带赫夷族众进城,先安置他们吧。七哥就在附近,冥王似乎也还在。我有些事,需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你”

孟戌安言又止。

夜瑶望着他,认真地说:“放心吧!我一定不会悄悄消失。如果有事要离开,也一定会告诉你的。”

……

望着大队人马远去,夜瑶陡然散开妖灵,长袍扬起间,祭出了飞霜剑。

风中有仙泽,雨中有妖气。

有人在天上斗法!

如此天象,双方显然法力不低。

“噼啪”

一青一白两道闪电,从左右天空划过,击在同一个点上。

“呼”

一个黑点儿从空中落下,越来越大,待看清楚来者的形,夜瑶立刻飞迎了上去。

“七哥”她接住疾速下坠的清澜。

天上追下来的青、白两道影,一见是她,立刻落到了一旁。

片刻,一火红的殊焱和遍体鳞伤的雪离,也接连从天而降。

“主人,你回来了!你还好吗?”雪离立刻冲上去。

夜瑶将七哥交给不声不响走来的殊焱,“蛮烦替我照看他一下。”接着长袖一扬,催动龙珠的仙灵替他化去上的灼伤。

“夜瑶”

须佴大长老和蔼地笑着,“听说你进入法器中去寻找一件重要的东西,得手了吗?”

见她成竹在的样子,十有**是成功了。

夜瑶嫣然一笑,“您的消息还真灵通。”

柳七掸了掸衣袖,语重心长地说:“丫头,归根结底,你是我妖族的一员,又是大长老唯一的师妹,前途不可限量。不瞒你说,那个东西对我族来说很重要。你如果找到了,就把它交给我们吧!省得招惹上更大的麻烦。”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瞟向殊焱,似乎在暗示着些什么。

“您这话说得,好像在理!”

夜瑶轻笑着,从袖中掏出一方漆黑的木盒。

她的目光瞟向殊焱,“可是,东西的主人就在这里。你们不征得主人的同意,就想从我的手里接货,请问合适吗?”

盯着她手中木盒,须佴再难以维持一贯的波澜不惊。

“乖乖孩子!把它给我。”他压低了声音。

“东西就在这里。托我找它的不是二位,它的主人也不是你们!恕难从命就这样交出去。师兄、柳大叔既然想要,便自己亲自来拿吧。我对那二位也有个交代。”

夜瑶一抬手,把木盒递到雪离手上。

“拿好!”

“啊,好的!”

抱着木盒,雪离的眼中神采异常。

她迅速退到一旁,同时避开殊焱和清澜,小心翼翼抚着盒子,低声呢喃着,“天地三印之一‘封魂印’,就是它了吗?”

夜瑶邀战,须佴和柳七却并没有出手。

“唉”

须佴摆摆手,一脸深意地说:“一个小玩意儿而已,我又怎么忍心对师妹出手!既然你不肯给,那便算了。孟戌安那小子的事,我已经办完了。族中还有很多事务要处理,就先告辞了。”

“等一等!”

夜瑶拦在他们面前,“打伤我七哥,二位不打算解释一下吗?”顿了顿,她目光一转,“还有,你们把雪离藏到哪里去了?”

186.偷天之术(二)

夙夜谣仙路逢妖186偷天之术无数道耀眼的金丝从盒中散开,顺脚交织成一道网,猝不及防地把她紧紧包裹在里头。

“啊!主人——,你做什么?我就是雪离啊!”她奋力挣扎。谁知光网越挣越紧,很快便让她无法动弹。

“尘光网——”须佴眯起眼睛。

“尘光网”无形无状,以灵力编织而成,只要主人妖灵不竭,光网便绝不会破。没想到夜瑶已经把《随心经》练到了这种程度,她虽然天资不算顶高,勤奋倒是万里挑一。

“虽然气息伪装的很像,但你根本不是雪离!”

夜瑶信步走过去,对上她的双眼说:“”

“哈哈哈——”

“雪离”忽然仰头大笑,然后脸色一凝道:“恩人心地善良,什么时候变这么凶了?”

“泫光?”夜瑶皱起眉头。

“魔……”她的目光转向妖族两位前辈,“妖……你们又勾结上了?”

“咳咳咳——咳——”

柳七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道:“丫头,别说那么难听嘛。他要‘封魂印’,我们要……总之,利益相通,暂时合作一下。如果你不喜欢,就杀了他好了,我们可不会眨一下眼睛!”

“哎——”

“雪离”直翻白眼,“二位也太不讲义气了吧?!说好了一起对付冥王,你们要‘无字天书’,我要‘封魂印’,大家合作无间,共同进退的。”

“无字天书?”

夜瑶望向殊焱,第一次相见,自己就被她质疑是去偷此物的。

“无字天书”,其名如雷贯耳,可到底是什么样的?任何地方都没有一字半句的描述。天书既然无字,难道是张白纸?妖族的两位前辈想要抢冥王的白纸?是什么让他们要这样铤而走险呢?

殊焱一声冷笑,“你们想要释放魔君、复活昊天……痴心妄想!不妨告诉你们,天书就在我身上。想要的话,就从我尸身上去找。”

夜瑶知道,这话显然是在激妖族两位前辈。她虽然是冥王,但是法力仅比普通上仙高上一些。“无字天书”那么重要的东西,不可能随身带着招摇过市。

“”她问。

半天,没人回答。

她扬起右手,集聚起庞大的仙灵,慢慢移到泫光的头顶。

“恩人饶命!我说——”

泫光不假思索地变了节,连珠炮似地说:“混沌初开,盘古大帝留下七卷“无字天书”,其中蕴藏着无上法门和天地秘辛。当年,妖王昊天以凤凰之眼观得一卷,内涵无上妖法和毁天灭地的大阵;天启战中,天启帝开悟一卷,得‘无量法印’,打破了妖王的妖阵。其他五卷,一在幽冥,一在神族,一在天族,另外两卷不知所踪。有个传说,其中一卷中,藏着一种法术,可以逆转时空、起死回生,甚至召回灰飞烟灭的亡者。”

“软骨头——”柳七撇撇嘴。

泫光不甘示弱,“老头儿,你来这,你试试!她的仙灵里全是元阳之力,拍下来我能再焦一次。站着说话不腰疼,倚老卖老,为老不尊!”

“臭小子!”

柳七袖子一甩,提着一口气对夜瑶说:“魔君当年被‘天地三印’封印的,只有三印叠加可以解封。现在你知道他要‘封魂印’做什么了吧!”

“没义气啊——,老家伙!我一定跟你算账!”泫光吼道。

柳七耸耸肩,“彼此彼此!”

“哎——”

夜瑶长叹了一口气,指着七哥和殊焱对他们说:“看来你们还不知道。泽氏水族和幽冥有婚约,如果婚约不能履行,神族和幽冥就要把各自保存的‘无字天书’交给天族。你们把我七哥打死了,天帝就会立即收走天书,那就更没机会得到了。”

“还有你!”

她指着泫光的鼻子,“我根本没拿到‘封魂印’,也劝你不要动解封魔君的心思。‘天地三印’最重要的一个,可是在天帝的案头上……魔族永远也拿不到。”

“你又知道——”泫光哼了一声,“你放了我,我便放了你的幻雪***易在当下,一手开网一手交人,不拖不欠。下次见面,你依然是我的小魔君的恩人。”

“哦?一手开网一手交人……看来她就在附近。”

夜瑶笑了笑,飘逸地回身,双手结出一个古怪的法印。

“万法灵契,如影随形!”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她指尖所指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虚影。影像越来越实,很快变成了活蹦乱跳的雪离。

“夜瑶——,我可见到你了!”她带着哭腔扑到夜瑶肩头。

“这……这是什么法术?!”

泫光大惊失色,完全忘了自己被捆着,一迈开腿,嘭一下摔在地上。

雪离看见他,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坏家伙,把我抓起来,关了这么久!”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夜瑶拍拍她的脑袋,示意她莫要动粗。

“随身灵兽召唤术。之前,我对你使用过此术,完全不起作用。”她说。

“啊——”泫光龇牙咧嘴道:“那么早你就发现了!为什么……为什么不拆穿我?!”

“我欠了一个人的人情,想知道魔族掺和进来的目的是不是与他有关。现在知道了,便可以了。”夜瑶手一挥,尘光网竟然自己松开了。

“你们也是为了自己至亲至爱之人。既然我七哥没事,就都散了吧。”她转向殊焱,“冥王大人,您没意见吧。”

若非洞庭君拼死守护,她可能已经落入妖族手中,自然不会勉强要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她一字一句道。

夜瑶与她一起扶起七哥,转身对须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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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偷天之术(三)

夙夜谣仙路逢妖187偷天之术夜瑶暗暗松了口气,如果冥王不依不饶,二位长老怕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她与雪离一起从殊焱身边扶起七哥,转身对须佴说:“师兄,不知道你为何一定要让我修炼那两本术法。但我很感激,它们的确帮了我很多。同时,我也想告诉你——今时今日的我,已不是曾经的夜瑶,不再是那个自厌自弃的自己。如果你想伤害我,或是我所重视的人……我绝不会坐以待毙。你教给我挣扎的能力,就要小心承受一切的后果。”

须佴端详着她,面上看似无风无雨,目光中却沉着一团暗火。

“师妹,有空回家。”

他潇洒地转身,化作一道白光跃上云端。

柳七赶忙跟上,又忽然想起什么,回身道:“棠儿已经葬入无忧冢。丫头,多谢啦!”

初棠的骨丹已经被送回了妖族。

靳羽从天界回来了?

他还去过妖族,那白川……

“柳——”

夜瑶张口想问,柳七却已经消失无踪。

“有空喝茶!”

泫光也忙不迭地隐身而去。

背后凉风袭来,夜瑶猛一回头,却见殊焱的剑已经怼到了自己的脖子。

身为冥王,她法力的确水了些,但手中的赤焰剑却是货真价实的神兵。

夜瑶呼吸一滞,急忙说:“您是六界尊长,在人背后动手,不大合适吧!”

殊焱挑起英气的眉峰,“”

“十九娘!别伤害她……她是我妹妹!”方才转醒的清澜一声惊呼。

“洞庭君!”

殊焱望向他,一字一句道:“她是天生的妖族,根本不是你口中可怜的、堕妖的亲妹妹。而且她曾经闯入幽冥,还留下……”

“不!她是——,她是我妹妹!”

清澜打断她,借着雪离扶他的力气,挺直了胸膛说:“十九娘!我已经决定——迎娶你!往后你就是夜瑶的嫂子,不可以再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无字天书’有神族和幽冥共同守护,妖魔二族不会有任何可乘之机!”

*******

回王府的一路上,七哥与殊焱颇为尴尬。碍于当下的气氛,就连雪离也不多话。

唯有夜瑶暗自窃喜,六界尊长忽然就变成了自己的嫂子,更惊人的是她的气势竟然被七哥给压住了。一路低头不语心思重重,既不再追究此前幽冥的风波,也不问孟戌安这次逆天而为的事,甚至连“封魂印”的去向也被抛诸脑后了。

一路上,听到百姓们议论纷纷。

都在说,半个月前因为妻妾俱亡,轻生跳河的渤海王,今日竟然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还带回了一群古怪的人。那些人不仅服饰稀奇,而且明明每个人都背着一把伞,却都淋着雨进的城。而且,每个人都携带着兵器,神情极其紧张,总是眯着眼睛警惕周围,似乎是传说中的……阴兵。

雨势越来越大,夜瑶赶紧幻化出几把大伞,塞到每个人手中。

济北郡城的百姓们既迷信又长舌,若是看到雨中走来却丝毫不沾雨水的一群人,指不定又要传言成什么样子。

“七哥,堤坝是你……”

夜瑶还没问完,清澜连忙摇头,“”

“厉害——,厉害!”夜瑶差点鼓掌,“七哥真有见识!”

“别拍马屁了!我已经在后悔,没有出手阻止了。”

清澜顿了顿,望向出神的殊焱,语气忽然软下来,“我一直以为冥王是生死大权的绝对主宰,可是万万没想到,丢失的亡灵会从你的寿元当中扣除。一万人便是一万年,所谓漫漫无尽的生命,又能经得起几次这样的失误。”

殊焱摇了摇头,“或许,这是另一道天命。”

夜瑶心底大惊,原来写上死书之人的亡灵不入幽冥,统领一界的冥王竟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半个月的相处,看来殊焱与七哥交往颇深,竟然连这样的秘密都告诉了他。

照她对七哥的了解,他说要娶殊焱,绝对不是一时头脑发热,而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他是真的要——娶冥王!

“七嫂——”

夜瑶忽然驻足,面向殊焱郑重地说:“”

“先代冥王……”殊焱露出讶异的神色。

“原来是这样!”她一声惊呼。

根据幽冥的记载,先代冥王散灵时,三万年的寿元尚未过半。因为天启之战前死书曾经中断,到他应劫前的百年盘点,应入未入幽冥的亡灵差了有八千余数。就算要扣除,应该还有万年好活,但他却提前赛林重生了,那段的记载缺失了不少,一句大家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到此时此刻他才知道,有这么一群人直接被搬走了,在淋浴之中,活了300多年,。

相差的一万之数,原来在这里!

“天命是延续的,它是有记忆的。就算我收下上一代冥王的债,死书也不会接收,天命更不会承认!”她无奈地说。

夜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如果天命停下,你能写进去吗?”

“让天命……停下?你什么意思?!”想起卷宗中记载的天命停下造成的灾难,殊焱忽觉心惊肉跳。

“你疯了吗?”

清澜扯开夜瑶,“天命的事,哪是你能掺和的!”

自从看过那片羽毛,他便隐隐觉得妹妹身上有着不可想象的力量。那种力量一旦释放——天地不容!

“”

“好——”

不等清澜在说话,殊焱已经开口答应。

从有记忆以来,她从来不觉得寿元长短有什么重要。直到近来遇到洞庭君,一时葙泼皮无赖,一时又能为了她奋不顾身。她总会忽然想,一天……一个时辰……哪怕片刻的时间,也得和他在一起。

“可是……让天命停下,你要怎么停?”她疑虑地问。

夜瑶这个丫头,似神似人似妖,藏着满身的秘密。她能提出这个大胆的想法,已是逆天,但若要控制“天命”,也太过狂妄。甚至关于天命的来源,幽冥千千万万年的卷宗中从没有提过一句半字。

188.偷天之术(四)

夙夜谣仙路逢妖188偷天之术上一章末尾有些词句错漏,已经修改,可刷新重读。20191221)

渤海王府檐下的白幔还未来得及撤去,成排的府衙官吏候在外头等着被召见,仆婢们在内庭、外院间奔走,还有几个熟面孔的内侍,正指挥着他们整理治丧的物品……一切乱中有序。

“王妃,您可回来了!吉人天相,王爷和您都是有福之人!”景蓝姑姑候了多时,一见他们立刻迎上去。

“七公子好!雪离,你也回来了。还有这位……”一一打过招呼,目光落到殊焱身上,她便再挪不开眼。

平生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女子,哪怕宫中的娘娘们,站到她旁边也会黯然失色。自己站在她的面前,仿佛都会有些喘不过气来。

“好久不见,姑姑安好。这位是——我家公子未过门的夫人。”雪离眨巴着眼睛回道。

“”景蓝姑姑捂着憋闷的胸口,尽力笑盈盈地说。

殊焱第一次与凡人说话,面对对方热切的称赞,才发现不知道如何回应。

目光落到景蓝姑姑的额头上,她说:“”

“啊——,七夫人,您说什么?!”景蓝姑姑目瞪口呆。

第一次见面,王妃的准嫂嫂怎么知道自己的年庚?而她所说的“阳寿”“生死簿”“寿终正寝”……又是什么?!

“哈哈哈,夫人真会开玩笑!”

清澜一把将殊焱拉到身边,扯着夸张地笑脸说:“夫人近来话本子看多了,张口便是里头的‘词话’。你想送人家礼物就直接送吧,这么说话,别人怎么听得懂?莫要再这样了,瞧把人家吓得。”

“噢,那就直接送了——”

殊焱撇撇嘴,瞪了他一眼。

听说夫人要送礼,景蓝姑姑心情不错,连气息也瞬间畅快了许多。可是一来一回,她还是没弄清楚对方要送自己什么东西。

亲眼目睹了人家送的见面礼,夜瑶和雪离面面相觑。对“短命”的凡人来说,最珍贵的便是寿元。殊焱出手就送了景蓝姑姑四十年的阳寿,这才是真的阔绰!

“姑姑才真是有福之人——”

夜瑶笑着拉过景蓝姑姑,“王爷人呢?府里这么忙,你怎么又来这里等我?”

“王爷在正堂,招待几位贵客。”景蓝姑姑回道。

夜瑶点点头,“我知道,是西陲高原来的客人。”

“西北赫夷部的客人,参军将军已经将他们带去军营暂时安置了。”景蓝姑姑忽然有些磕磕巴巴,一边想着措辞一边说:“”

*******

“仙君曾经救过我父皇,大夏朝上下感激不尽。但夜瑶是我妻子,你想要带走她,恕难从命!”孟戌安暗含怒气的声音从正堂传出。

“我视夜瑶为妹妹,断不会害她的!她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去真正安全的地方。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跟我们一起走。”另一个声音响起,透着十足的紧张。

这是……靳羽师兄!

“师兄——”

夜瑶兴冲冲进去,却见孟戌安和白川一左一右坐在堂上。

孟戌安一侧的下方,坐着的才是靳羽师兄,而他的对面,还有两个没有想到的人——敖沐浅和敖辰。

一见到夜瑶,孟戌安的神情骤然紧张。

他早该知道,夜瑶根本不会乖乖听自己的话。也不知怎么这么巧,刚一回府便来了这两帮人,他们都说是来带她离开的。

“夜瑶,你怎么样?!那串木莲子……”

白川从头扫脚打量过夜瑶,没有察觉到一丝妖气。当他感受到木莲碎裂,还担心她出了大事,这么看起来似乎一切都挺好。

“木莲子被毁了。我会赔的!”夜瑶回道。

她的余光落在沧氏兄妹身上,靳羽师兄与他们水火不容,还没打的你死我活,完全是因为白川在这里。

“你们这么快便出来了。来找我,是兴师问罪,还是杀人灭口呢?”她没好气地问。

敖沐浅冷着一张脸,“天帝陛下公正严明,自然不会冤枉忠良。当然,他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宵小之徒。我倒希望抓你去领功!但很可惜,你对表哥来说……还有些用处。我答应他暂时不跟你算昆仑虚的帐,你也老实些,不要让他为难。”

“夜瑶,随我回天界,我保证你和泽氏一门都无事。”白川说。

另一边,靳羽说:“不——,夜瑶!我已经看清楚了,天族、神族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我带你去妖界,长老们会保护你的!”

“”敖辰道。

靳羽眉头一蹙,“妖又怎样?世上有无数心地善良的妖,总比有些滥杀无辜、心狠手辣的神族强!”

“你别忘了,初棠之死,始作俑者是温溪上师,她可也是只妖!”敖沐浅立刻反唇相讥。

……

你一言我一语,他们几乎细数了半本《六界通史》,六界之间的恩恩怨怨还真是不少,大家做过的孽也都挺深。

“瑶儿——”

孟戌安缓缓伸出手,“”

“为了自己,我哪也不去。”

夜瑶灿烂地笑着,将手交到他手上,“我们还要一起逆转天命,共度一生呢。”

如果天帝已经知道她掌握了妖火,那么不管躲到哪里,她都难逃一死。如果只为了自己,她会选择留下来,不管还有多长时间,她都希望和眼前这个人在一起。

“噗——”

一口鲜血从孟戌安口中喷而,瞬间染红了她素白的长裙。

他骤然倒下,猝不及防。

“夫君!”

夜瑶一声惊呼。

伸手一探,他竟然已失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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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偷天之术(五)

夙夜谣仙路逢妖189偷天之术“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夜瑶猛然抬起头,投向沧氏兄妹的目光,带着熊熊的怒火和杀意。

白川捻起一缕仙灵,稍稍一探,蹙眉道:“”

“断肠草?”夜瑶牙关紧咬。

她知道这种毒草,见血封喉,纵是寻常神仙妖魔也难以承受。凡人的血肉之躯,触之必死。

敖沐浅避开她让人心惊的目光,不安却强撑着气势嚷道:“别想栽赃!我要想杀一个凡人,用不着这么麻烦!”

“那是谁?”

夜瑶环顾四周,掌心腾起一缕紫焰。

“是谁——”她厉声喝问。

敖沐浅……敖辰……白川……甚至靳羽……

不论是谁,她都不会放过。

盯着那缕纯净的紫焰,靳羽心头一紧。

她没有依靠任何法器,竟然释放出了妖火,这意味着……她是妖王选定的继承人。

“妖火!原来当日的火不是幻化的,是真的……昆仑虚真的出现了妖火!”看着夜瑶掌心让人不寒而栗的光芒,敖沐浅步步后退,“你……你不是堕妖的夜瑶,你……你是凤凰一族的妖……妖……”

“妖王——”敖辰目光敛紧。

“不要!”

白川抬手一挥,在周围布下结界。

如果妖火被天界察觉,他和沧氏兄妹就再说不清了。

“夜瑶,不要冲动。这里任何人都不会对凡人下毒。”他耐心劝道。

手中火焰噌得跃起,夜瑶咬牙切齿道:“分开时,他明明好好的。这里除了王府的人,就只有你们……生死簿上,他阳寿未尽,杀他的绝不可能是凡人!凶手不在你们当中,还能是谁?!”

“呼——”

火红的剑光从孟戌安身上跃出,瞬间扩大了数倍,光芒笼罩在他和夜瑶周身。

“女主人——”夏禹的声音响起。

哪怕眼前站着十分危险的人物,他还是要出来说句话。

“”

“姜……成……”夜瑶双腿有些发软。

世间所有的仇恨,不怕冤有头债有主,只怕报复无门。那么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凡人,死的无声无息,可却杀了她最珍视的人,而她的一腔怨恨却无处可撒。

瘫坐在地上,抱着孟戌安渐冷的身体,感受着他的精神一点点消失,她的心底彻底绝望。

凡人将死,她束手无策。

“闪开——”

殊焱的声音传来,火红的身影闪现在殿室中央,长剑一挥利落地劈开结界。

翩然落地,一缕柔光从她指尖溢出,像丝线一般缠绕而来。渐渐把孟戌安裹成了个“茧蛹”,并继续将灵力注入他身上。

“冥王——”白川目光一紧。

幽冥之主竟然离开了地府,难道她也是冲着“封魂印”来的?因为她的出现,孟戌安或许有了一线生机。他若不死,夜瑶就不会失控。可是,自己到底希望这个凡人死,还是觉得他活着更有利,竟然衡量不清。

堂上各人骤然失声。

一界尊长竟然是这样的姿容……

片刻之后,殊焱垂下手,淡淡地对夜瑶说:“他的灵体暂未出窍,精神力尚存一缕。但是五脏六腑皆被剧毒蚀穿,除非给他换一具肉身,否则……最多你留人到日落以后。可是一副健全的肉身,要上哪里去找呢?说起来满大街都是,但是你又忍心去夺谁的?”

对付凡人的生死,还有谁能比冥王更在行呢?她说的死期,六界中无人可以更改。

*******

檐雨飞下,夜瑶和白川各在一边。

“你要的东西。”夜瑶将浮光扇递过去。

白川接过团扇,正反仔细看了几遍,“什么意思?这把扇子好像是仙家法器。”

看着飞速坠落的雨滴,夜瑶有些无力地说:“这是我姑姑洛栩上仙的法器——‘明菡浮光扇’,你要的‘封魂印’就在扇中的灵域里。”

“为什么没把它拿出来?为什么不把它交给殊焱?”白川问。

夜瑶叹了口气,“不带出来,是因为它在灵域中镇压着上古凶邪‘望天犼’的遗骨。一旦解封,煞气破境而出,六界生灵涂炭!不给殊焱,是因为她只需要守护幽冥和无字天书,而你是天族皇子,身负天下安危,会比她更加用心守护好此物,不让凶邪出来作乱!”她的声音飘飘忽忽,仿佛随时会断掉。

履约完成,掌心“生死契”淡淡的银纹消失,她与白川订立的死咒得以了解,夜瑶心中却比死还绝望。天上下着雨,看不到日头,但她清楚……没有多少时间了。

“没有别的事了,希望你……和沧氏兄妹别再来打扰我。”她转身便要走。

“敖辰和沐浅回西海了。他们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白川回道。

夜瑶没有回头,“谢谢——”

“跟我回天宫吧。”白川忽然说。

“去天宫……躲在天帝的眼皮子底下,走所谓‘灯下黑’的棋吗?”夜瑶继续向前,转眼过了回廊转角。

白川快步追上去,“做我的皇妃。”

“你疯了!”夜瑶回过头,难得有了点表情的变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对她的反应视而不见,白川继续道:“九重天上,除了神龙一族是天生的天族,哪位天官不是从神族的地仙中提拔、飞升上去的。你父亲是神尊,统领八大神族,是父帝治理天地的根本。试问皇子之中,有谁不想做他的女婿呢?”

“你撒谎。”夜瑶冷哼了一声,“天帝陛下风华正茂,猜忌之心甚重,尤其忌惮皇子们羽翼壮大。你‘默默无闻’这这么多年,怎么忽然想不开了?”

她审视着白川,他无比熟悉的面孔,每一次看都觉得不同。

天帝之子,高高在上的神龙一族,如果不是他的出现,自己现在应该已经和雪离搬到了另一个人间小镇,依旧开着汤药馆,过着平静的生活。

白川无奈笑了笑,“”

“嗯?征讨叛军……那是大……”

夜瑶忽然瞪大眼睛,“你不想去!”

谁人不知,讨逆征战是大功。就算同样自己亲生的皇子,天帝一定不会派神尊的女婿去。如此大好的建功立业的机会白川都不要,她真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位真龙之子了。

190.偷天之术(六)

夙夜谣仙路逢妖190偷天之术变聪明了——”

白川笑着伸出手,还没触到她便停了下来。

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回荡:世间女子再可爱,也不是用来爱的……

“”

“是挺划算的。”夜瑶有些发懵。

孟戌安如果还有救,她当然愿意与白川交换。可是,他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用仙法打造一个木偶人,当然很简单,但要想凭空塑造凡人的血肉,纵然他法力高强,也不是轻易可以做到的。

看出了她的犹豫,白川说:“你可听说过‘七曜藤’?”

七曜仙藤——生死藤!

夜瑶心里一个咯噔。

她怎么会没听过,甚至上一刻还在想世间是不是真的有此物?这么短的时间内,自己该上哪里去碰碰运气?

“你能给我生死藤?”她半信半疑。

百川摊开手,“你就算信不过我,也应该相信自己的价值。天吴神尊唯一的女儿,你的婚姻是六界中最有价值的裙带关系。”

“可是……”

心意乱成一团,夜瑶脑中嗡嗡作响。

救命要紧!生死藤的诱惑太大,她很想一口答应。然而,这些年的历练,让她清楚了一件事——所有东西的价码都不仅是写在表面上的。

与白川交往越多,越发现他的深不可测,婚约的背后还有什么利害关系,她根本猜不透、算不清!

“神族和天族的婚约,岂是说订就订的?也不是我点下头,天帝陛下与我父母就能同意。而且六界皆知,我已经‘死了’十几年……上次昆仑虚的事情,连七哥都看出来了,父亲不可能没有一丁点儿怀疑……而且我还是……”她一边拼命想办法说服自己答应,一边却不断生出新的顾虑。

白川终于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大概不知道,神尊有多疼爱你这个女儿。他刚一到天宫,便去了天官上元覃恩府,递帖任你为云梦泽水君,连族内推举的表面功夫都省了。旁人都说神尊偏私、破坏规矩,但你应该很清楚,他这么做的原因。”

“父亲他……”夜瑶怔住了。

她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诛杀在籍的地仙需要三界合议,父亲急着让她成为云梦君,是为了保护她。明知道她身份可疑,却毅然让她成为名正言顺的水神,铁了心让整个家族与她祸福共担。

父亲这般为她考虑,她便更不能随便同意白川的建议了!把泽氏与一位皇子绑在一起,本身就是天大的危险。

“”白川说。

“泽氏——”夜瑶脱口而出。

魔族叛军在西海,出征必然是水战。天兵并不擅长水战,因此从神族调兵最为合适。天帝陛下眼下最想消耗的,显然是泽氏!

事情并非简单的平乱那么简单,一切仿佛隐藏浓雾中的忘川。看似一条死水,实则暗流涌动,一着不慎便会被恶浪吞没。

驻足原地,必死无疑。

向前走一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答应你——”

她终于点头,随即伸出手,“给我生死藤!”

“这么着急吗?!”

白川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抵在长廊的石柱上。

夜瑶屏住呼吸,眼见他一点点倾近,却丝毫不敢妄动,生怕他忽然反悔。

“你怕什么?”

百川失笑,把她细白的手腕拉到眼前,继续道:“”

夜瑶惊诧的目光中,手环瞬间断开。

他接住散开的“细丝”,放到她的手心上。

“这就是……生死藤?”

端详着交缠的细丝,夜瑶怎么也没想到,白川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和木莲子一起放在她身上。

忽然觉得有些羞愧,一下子耗费他这么宝物,欠下这么大一笔人情债,将来可怎么还得清?

“记住一件事!”

白川的口气忽然严厉,“妖火不可以再出现在任何人面前!净珠已经没有了,以后……你要管好自己。记住——你的身上,系着你父母兄长们的命,整个泽氏、甚至神族的安危,还有……我的未来。”

*******

拨开细密的光丝,夜瑶把生死藤放在孟戌安的胸口。

触到将死的躯体,黑白两道细藤瞬间复苏,昂起“头”,同时扎进了他的心口。

……

“咯——咯咯——”

是他体内血肉生长的声音!

传说父神散灵之地生长出的“七曜仙藤”果然不同凡响!六界众生,只要灵魄尚存,都可以被修复!

殊焱仙灵绕成的光丝,一点点消失,融入他的精神力中。

夜瑶立刻祭出龙珠,以身体滤出部分灵力,缓缓注入他的身体。他已经接受过一次神龙的元阳之力,这一次应该能承受更多。

……

“瑶儿——”

孟戌安惊醒,一把抓住抚在自己脸上的手。

还好,她还在!

噩梦中,她走了,在一场大雨中消失不见,只留给他一个模糊的背影。

发生了什么?方才明明在正堂,现在却到了寝殿,天也快黑了!

他有些头疼……不只是头,五脏六腑,全身骨骼、筋脉,没有一处不疼的!

“我怎么了?”他问。

“你醒了。”

夜瑶淡淡笑着,“吓坏我了,忽然就晕倒了,一定是淋了雨,染上了风寒。”

“风寒?!”

看着身上新换的丝袍,孟戌安将信将疑。

他明明记得,晕倒之前,胸口憋闷,吐了一口血。

风寒,怎么会让人吐血呢?

“来,喝药了——”

夜瑶转过身,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并没有苦涩难闻的气味,反而散发着清甜的气息。

“不急!”

在枕边摸索了一会儿,孟戌安找到一个漆盒,打开来托到她面前。

“嗯?那对耳坠……”

看着锦缎上的明珠,想起当日送礼的情形,夜瑶心中忽然有些酸涩。

“还是先喝药吧。”她说。

“试试——”

孟戌安把她拉到身边,从盒中取出一个耳坠来,露出藏在锦缎中的部分——以极细的金丝编织成的“凤凰展翅”,背后增加了一道细细的“金钩”,连着另一端闪烁的明珠。

“”他不无得意地说。

“我喜欢,谢谢。”夜瑶低下头。

“谢什么!我母妃说过,一生所爱,或许一生也难寻。若然有幸寻到,就要用一生来爱。”

“你倒是很听母妃的话。”

“以后我也听你的——”

帮她带上一对明珠,他终于满意的笑了,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夜瑶坐在宫灯下,看着他渐渐困倦,慢慢合上眼睛。

阿泽让她为爱牺牲,他错了!

她没有为爱牺牲,只是……牺牲了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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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偷天之术(七)

夙夜谣仙路逢妖191偷天之术敲开扇门,殊焱和清澜早已等在殿内。

“久等了。”夜瑶低头走进去。

“少年郎,他……”殊焱欲言又止。

这个时辰,他大约已经死了。如果夜瑶执意留下他的亡灵,倒又是个棘手的事情。人一旦有了亲戚,麻烦就会越滚越多,先代的冥王们似乎从没遇过这个问题。

“他没事了。”

夜瑶像是随口提的一句,再不去解释什么。

妹妹心情十分不好时,话便会很少,清澜向殊焱使了个眼色,上前说:“我确认过那两兄妹离开才回来的。你那个师兄……也往西南方向去了。”

妖界在西北,靳羽往西南去,必然是因为敖沐浅。有敖辰在,他报仇的机会不大,希望他不要贸然行事。

“走得好——”

夜瑶叹了口气,“”

“雪离呢?”清澜看了眼门外,再无别人。

妹妹说今夜所用法术,必须有他的参与,她却没有带雪离一起过来,等会儿让谁来护法呢?

“你们一位是冥王,一位是洞庭君,即便事情败露,也不会被随便问罪。雪离只是小小的神兽,按族内规矩都可以随时将她处置。更改死书,乃是偷天之举,事情非同小可,我不想让她参与进来。”夜瑶幽幽地说。

清澜眉头一皱,“话虽如此,可是待会儿我们三个都要集中精神。这里是凡间——各路人马畅行无阻之地。你都说了是偷天之举,怎么也得找个人来护法才稳妥。要不,我唤邹山山神过来?”

“我来吧——”

白川的声音传来,接着便推门而入。

一看见他,殊焱立刻打起精神。从她有记忆以来,幽冥的第一场危机——可能失去守护数万年的“无字天书”,便是天帝御极带来的。出自本能,她对天族始终保持着几分警惕。

“阿泽。”夜瑶看了他一眼,点头说:“那麻烦了。这种事,还是交给自己人比较放心。”

妹妹都说了是自己人,又有露华天妃的交待,清澜只能拍拍殊焱的肩头,示意她不用太紧张。

仔细琢磨了一下“自己人”的含义,顾虑再度涌上心头。准妹夫不是大夏朝的渤海王吗?怎么似乎天族九殿下也有要当他妹夫的意思呢!

神尊之女、天地之子,明摆着的天作之合,顺理成章的姻缘,他却打从心底里觉得难以接受。太不对劲了!自从遇到殊焱之后,一切的“不可能”在他心里都有了可能,真正的“合适”的却忽然别扭起来。

……

“大家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夜瑶盘坐在殿室中央,指着近处的蒲团道:“”

“没问题——”

清澜郑重坐下,反复调整了半天位置,确保精准无误。妹妹博学慎思,苛求完美,她所说的简单,从来不会真的很简单。

殊焱打量着他们的位置。

天倾西北,地陷东南。清澜的内丹本是夜瑶所有,这样的方位排布,她应该是打算操纵内丹去控制东南方向的另一样东西。

她要控制的是什么呢?

天命从哪里来,六界中人探寻了千千万万年……

难道会在人间?

“我呢?”她问。

“七嫂就……随便在哪。我说可以之后,你便开始更改死书上的记录。不用太着急,尽量把数目做平,保证前后没有出入。完成之后,告诉我一声即可。阿泽,你就……四处看看,别让外人靠近。”夜瑶说。

……

“没了?”清澜一脸诧异。

这也太简单了!

殊焱、白川也困惑地望着她。

“没了。”夜瑶将手一摊。

用自己的内丹去控制汲水珠,是她几百年来修炼时常做的事情。汲水珠是她从小使用的法器,要让它的仙灵完全收纳,确实不需要多高深的法术。即便遥遥千里,只要尚在一界之中,就完全不是问题。其中的奥妙,她没有办法解释给大家听。如果让他们知道,六界的信仰——“天命”,现在仅靠着她微弱的仙灵在“苦苦支撑”,这般惊诧、困惑的表情,怕是要自此长在脸上了。

她左右看了一眼,“各自分工,大家有什么疑难吗?”

“咳咳——”

清澜揉了揉憋闷的胸口。

只要祭出内丹,然后发呆便好,还要问他有没有疑难,妹妹这简直是对他堂堂兄长的侮辱。转念一想,还有一位法力高强的天族皇子在此,竟然被安排负责闲逛,瞬间便平衡了许多。

“那就尽快开始吧。天亮以后,我要带夜瑶回天宫,不能让神尊夫妇等太久。”白川说。

“父亲、母亲又去天宫了?!”

清澜很诧异,自己这个亲儿子,竟然不如外人了解父母的去向。

白川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

“咳咳咳——什么——你说什么?!”

清澜怀疑自己的耳朵被妖族那两个老头儿给打坏了。

……

仙灵顺利地将墨迹留在死书之上,殊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少不更事的时候,她曾经试过无数次,想去改变死书上的东西,却没有一次能够成功。

“好了——”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听到讯号,夜瑶立刻结出法印,催动着内丹,迅速释放出仙灵。

茫茫水泽,如波浪一般散开。

“咚——咚——”微弱的声音与她的心头同齐,是内丹与汲水珠之间的应和。

她不禁望向白川,他深邃的眼眸也正看着自己。他为什么不问?如果他问,自己又该怎么回答?

更改天命只是无奈之下的一个尝试,虽然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她却像经历了一场生死一般的紧张。

白川走过来,对她伸出手,“辛苦了。”

他并不打算询问原委。夜瑶即将成为他的人,他们拥有无尽的时光,等到她愿意分享自己秘密的那一天,他会认真的倾听。

在那之前,当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永远会站在她的身边。或许,这就是斩断七情、抛开六欲的神仙,却依然保留着婚姻的意义。婚姻不仅是两人之间的爱意绵长,更是患难与共、祸福共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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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时雨尽时(上)

夙夜谣仙路逢妖192时雨尽时我们真的要去天宫?你真的要改嫁给阿泽?!”贴在夜瑶身后,雪离已经念到第八百遍。

“是——是——是!”

夜瑶猛地回过身,捏住她日渐福气的腮帮,“我的小傻憨,你动作可快点吧!既不肯跟冥王去幽冥,又不肯回扶桑宫,跟个狗皮膏药一样粘着我,还磨磨蹭蹭的耽误时间。再这么折腾下去,我就要错过自己的‘订盟之礼’了。”

侧殿里的一切,已经收拾妥当,没有留下一丝她们存在过的痕迹。将描金的漆盒收进袖中,夜瑶长吁了一口气。

地仙入天界需要神册,她尚未正式受封,云梦泽《水系谱》还在上元覃恩府,只能由白川先回天宫去取;七哥不信泽氏真的要与天家订婚,赶回洞庭湖去收帖子了;殊焱收下赫夷部的恶灵,急着带回幽冥以忘川之水涤清煞气。

一大早便只剩下她和雪离二人。雪离身上有伤,她又不能在城中泄露妖灵,没法像他们那样凭空消失,只能这样偷偷摸摸的开溜。

“雪离,快点——”

“傻憨,快点!”

……

一炷香之后,她终于拖着恋恋不舍的雪离,雪离则拖着一个沉甸甸的大包袱,一前一后出了侧殿的扇门。

雨后新晴,万里无云,打开殿门,一股热浪立刻正面袭来。死书改变了,天命改变了,就连天气都变了,连日的大雨停下了,新修的堤坝应该足以抵御大河的涨水。

河伯死去的消息,她暂时不打算告诉父亲和哥哥们,只有雨季和洪水顺利过去,与殊焱一起偷换天命的事情才算是成功。

“你都带了些什么?小心被人家当成贼!”夜瑶嘀咕道。

“好吃的、好玩的!都是男主人送的!”说着说着,雪离嘴一撇,“我们走了,他可怎么办?会不会到处找我们?”

“”夜瑶回道。

“你一直在研究的那种……让人遗忘的汤药!终于配成了?!”雪离夸张地瞪大了眼睛。

几年前,她们从魔市上用好几个妖丹换来一个上古遗方——解忧茶。夜瑶研究了数年,糟蹋了无数珍稀药材,也没能成功的药,现在竟然配成了。

药方上说,凡人喝了此药,会将七情所系之人连同与之相关的一切全部遗忘。

就算她铁了心改嫁了,也不用断的这么决绝!

“配成了——”

夜瑶用力拖着她向前走,不让她慢下来,“阿泽帮我找了几味重要的药材。”

“哦——”

雪离颇为失望,碎碎念道:“就算要走,为什么要让他遗忘你?是我的话,一定要让喜欢的人记住我,而且要印象深刻,毕生难忘!”

“嗯?”

听起来有点不对劲,夜瑶凑到她眼前,“那你是怎么做的?”

“我走之前……”

雪离贴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什么?!”

夜瑶立刻瞪大了眼睛,“你在开玩笑吗?你对荆小六——”

话还没说完,便望见院中葡萄架下的石桌前坐了一个人,正望着铺满竹架的葡萄藤和一串串沉甸甸的青葡萄发着呆。

孟戌安!喝了效用那么足的药,他还能起这么早?!

“嘘——”

她拉着雪离转向月门。

“啪——”

一个果盒从雪离背上的包袱里坠下,散落了一地的金丝梅。

“什么人?”

孟戌安回过头,声音不紧不慢。

左右一看,避无可避,夜瑶赶忙扯着雪离向他行礼,“禀王爷,我们是宫中派来的医女。”

“医女?怎么这么面生?”

孟戌安皱着眉头打量着她,又看了雪离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怀疑,“你们两个都是吗?”

夜瑶沉了口气,指着雪离道:“她是……学徒。”

“你——过来——”

孟戌安冲她勾勾手指,“替本王诊脉。本王觉得有些奇怪,今日起来,明明神清气爽,却又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

夜瑶有些发愣,不知应该听话上前,还是立即逃走?

雪离在一旁推推她,“赶紧去。”

夜瑶瞪了她一眼,起身小心地走到葡萄架下。

放下腕枕,一板一眼的诊脉,对她来说驾轻就熟。可是,孟戌安注视着她的眼神,却让她几近崩溃。已经做好了此生不再相见的准备,怎么一出门就撞上了?!

“王爷,近来天气闷热,您若有恍惚,定是连日操劳引起的。要多休息,少夜读,按时用膳。”她低头说。

孟戌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好像很精通医理。叫什么名字?以后,搬到内院来伺候吧。”

“王爷抬爱!”

夜瑶仍然低着头,“奴婢……”

她抬头对上孟戌安的目光,又立刻避开,“奴婢年岁到了。得了尚膳监的恩典,要回家乡嫁人去了。”

“嫁人?”

孟戌安沉吟着,点了点头,“韶华年纪,的确耽误不得。你去吧!可惜……”

“可惜什么?”雪离忍不住问。

孟戌安冲她笑了笑,指着夜瑶说:“”他顿了顿,继而爽朗地笑道:“将来可以侍奉王妃,照顾世子,成为府上位高权重的总管嬷嬷。”

……

是啊,不久的将来,他会娶一个王妃,生儿育女。而那一切,都与她毫无关系。

暑气腾腾中,夜瑶忽然觉得有些发冷。

“王爷,奴婢告退。您多保重!”她退回雪离身边,拉着她迅速退出园外。

……

“啪嗒——啪嗒——”

晴空万里,阳光普照之下,竟然下起雨来。

豆大的雨珠砸在葡萄叶上噼啪作响,孟戌安走出葡萄架,愣了半天的神,才发现一身衣裳竟然丝毫未湿。抬头一看,只见头顶上悬着一把玄色的大伞。

不远处的回廊间,显出一个由虚到实的人形,正是昨夜来见过他的白川。

孟戌安回到葡萄架下,提起石桌上的茶壶,倒了两盏热气腾腾的茶,伸手道:“仙君久候,请进来喝杯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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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时雨尽时(下)

夙夜谣仙路逢妖193时雨尽时转瞬之间,白川已经出现在他对面。

“她的药既然无效,你为什么装作完全不认识她?”

孟戌安没有回答,而是将茶盏推到他的面前。

“仙君,请喝茶。”

白川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苦涩的味道,让他皱起了眉头。

“什么茶?这么苦?”

孟戌安笑了笑,“”

“你做的很对——”

饮尽盏中的苦茶,白川站起身来,“她不会再回来了,更不会与凡人再有任何交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忘记一些……做人间富贵闲人所不需要的东西。抹去记忆以后,那对时常会看到古怪东西的‘狐狸之眼’也会跟着消失。”

自幼喜欢研究六界异术,他恰好精通封印记忆的法门,比夜瑶的汤药更能“药到病除”。

回身望着当空的烈日与纷纷细雨,孟戌安一字一句回道:“与你们神仙相比,我等凡人的一生可能短暂如弹指一挥。所以记忆、执念,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夜瑶是我所爱之人,没有人能从我心里将她带走。昨夜想了一夜,既然她已经决定要走,我便不再挽留,可却偏偏忍不住又问了一次。问的时候我更清楚的知道,自己根本放不下她。”

白川勾起嘴角,无声笑了笑,摇着头感慨道:“”

“仙君此言差矣!”

孟戌安猛然回过头,“从前,我觉得你和夜瑶有些像,你们看旁人的眼光是相似的,仿佛所有人在你们眼中都是平等的。现在却发现,你们完全不同!她的‘平等’是对众生的悲悯,而你的‘平等’是对一切的漠视。我只是个庶子,没有学过什么帝王之术,但也是知道仁者爱人,如果仙君想统领六界,最好也能学一学做人的道理。”

细雨如声音一般戛然而止,又是阳光普照的晴空。

阴阳伞“啪——”一收,安稳地落下,轻巧地靠在竹架边。这把可以穿梭阴阳的伞,附加了夜瑶的灵力,才会在雨落下的时候为他撑开。

拾起伞,孟戌安转身离去。

送赫夷部西归,巡堤防洪,防御瘟疫,夏收夏种……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

剑灵在,伞在,她的心……也在,足矣!

*******

从后院偏门离开王府,转角绕过几条大街小巷,一路顺利的出了西城门。因为忽然下起了雨,路上行人很少,夜瑶和雪离再不用遮遮掩掩,终于可以坦然地漫步在雨中。

“啊——”

走着走着,雪离发出一声惊呼,继而举起袖子喊道:“我的衣裳怎么湿了?!”

晴时落雨虽然奇怪,但她什么时候湿过衣裳!

除非这个雨……

被心底的想法吓了一跳,她强行挪开几乎触到投向夜瑶的目光。

因为一场离别,主人竟然哭了!但却在隐忍着,怕引起大雨,加剧洪流……水中龙族的眼泪,轻则一场小雨,重则暴雨倾盆,她这般隐忍克制,落下的雨却击破了天生的灵障,沾湿了她们的衣裳,可见心里有多难过。

夜瑶自小要强,一路没有说话,就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情,万万不能看,不能说,不能提!从今往后,孟戌安这个名字,就在她这里彻底抹掉了!

“雪离——”夜瑶忽然转向她,双眼通红。

“怎么了?!”她赶忙问。

“”夜瑶抽抽搭搭地说。

雪离赶忙上前抱住她,“没事的!一个凡人而已,不要便不要了。我看阿泽就不错,深藏不露,算计过人,说不准将来还能做天帝。到时候你就是天后娘娘,天上地下唯你独尊!”胡言乱语安慰着。

“你在说什么呢?”

夜瑶的下巴搭到她的肩膀上,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心绪,“这回真的完了,我竟然起了嫉妒之心!我嫉妒将来的渤海王妃,嫉妒那个能陪他走过一生的凡人,从这一刻起……我已经彻彻底底是个妖了!”

“妖?”

雪离松了口气,原来还是因为化妖的事情。

从前,逐月上师讲经时,经常提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典故。他说人外在的形态如何,正在做的事情如何,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本心……本心才决定一个人在六界中的位置,神仙堕妖入魔,八成都是执念化为心魔,控制心神引起的变化。夜瑶这么失常,大概正是因为此事担心。

“或者……”

她咬着下唇,绞尽脑汁想着安慰的话。

脑中灵光一闪,她说:“我们这趟是要去天宫,去到那里不就可以见到那位让你魂牵梦绕的露华天妃了。如果,她是神尊失散的亲生女儿,你最大的心愿不就了结了!到时候,神尊就是天君的外父,也不用担心,因为你的事情连累家门了!”

“露华娘娘。”

夜瑶立刻止住眼泪,“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今日,她之所以要离开所爱之人,随阿泽到天宫去,正是因为顶着神尊之女的名号,如果找到真正的夜瑶,那么神族与天族的婚约自然不存在。只要不暴露半妖的身份,不暴露妖王所赠的“妖火”,她总有办法重获自由。

惊讶于主人恢复的这么快,雪离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想开了?不难过、不嫉妒了?”

“走——,我们去魔族!”夜瑶回道。

雪离瞪大了眼睛,“去那儿干嘛?找小魔君的麻烦?”

夜瑶直摇头,双手比划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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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他乡遇故交

夙夜谣仙路逢妖194他乡遇故交天界三十六天,云雾缭绕之间,错落的流云和坐落在云层上若隐若现的宫殿,高低、规格自有其严格的限定。云卷云舒之外,看似逍遥自在的无限方域,却比任何地方都规矩森严、尊卑分明。

“今天,能见到露华娘娘吗?”

夜瑶快步追上白川,不大放心地又问了一次。

“嗯?”白川猛然回头,郑重地审视着她,“你问了一路,全都是关于别人的事,对自己的‘订盟之礼’一点都不关心吗?一应礼节都熟悉吗?若是在殿上失仪,惹的父帝不悦不说,神尊夫妇的颜面也过不去。”

同样是第一次站在南天门外的天阶下,雪离忙着四处眺望风景,夜瑶却抓着他问天宫后妃的事情。

露华天妃的来历,他不是不知道,甚至比旁人知道的还要清楚一些。只是夜瑶太奇怪了,同样出身泽氏水族,即便她要打听,也打听不到自己这里来。

难道,她知道了……

不可能!

“我怎么不关心了……”

夜瑶鼓起腮帮,嘟囔着道:“”

没想到她如此精通天规,一路上真是白担心了。“行……很行!”白川由衷称赞。

漫漫长阶走了还不到一半,他便望见一个不大想见的人。

站在天阶的最顶上,站着一位身着隐金云纹的玄黑礼服,头带鎏金冠,手持青玉笏,仙气缭绕的仙者,正是他严整干练的三哥——墨焓上神。

“三皇兄。”

“荆小六!”

夜瑶脱口而出的呼声,盖过了白川打招呼的声音。

“夜——瑶——”

墨焓脚下一滑,差点从长阶上滚下来。

忽然收到父帝的旨意,他从凡间火急火燎的赶回来,远远望见九弟白川所御祥云,便想在这里等等他,问问他是否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万万没想到,竟然遇到了凡间的……故友!

“你怎么来天宫了?这阵子你们跑到哪儿去了?雪离人呢?!”他冲到夜瑶面前,连珠炮似地问道。

“雪离?”

夜瑶环顾四周,方才还在身边的雪离,竟然一下没了踪影。

那丫头莫非做贼心虚,远远看见荆小六,便刻意躲起来了。

“咳咳——”

她清了清嗓子,偏着头打量起眼前的老街坊,“荆小六?墨焓——上神!你倒是先解释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人间卖卤肉?荆大娘该不会也是你幻化出来的吧?!”

“明明是我先问的!你赶紧告诉我雪离跑到哪儿去了,我有重要的事情找她!”墨焓压着嗓子喊道。

夜瑶憋着笑,“这就对了!讲条件嘛,就是谁急谁妥协。你化身凡人,躲在临仙镇的事情,就算不告诉我原由,我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可要是我不告诉你那丫头在哪儿,天下之大,可就难找喽!”

做了三年的街坊,墨焓深谙她的脾气,自己要是不先解释,便绝对问不出雪离的下落。

看了眼一旁若有所思的白川,他沉了口气,一五一十地说:“当年,我在凡间追击凶兽梼杌,被它暗算,身受重伤,为荆大娘母子所救。后来,荆小六生了重病,没多久便夭折。荆大娘寡居多年,只有他一个孩子相依为命,我担心她受不了刺激,才以荆小六的身份待在她身边,想在人间陪她几十年,按照凡人报恩的规矩为她养老送终。”

“原来是这样。”夜瑶点点头。

墨焓说的跟她猜测的差不多。难怪他动辄上郡城学艺,原来是要兼顾着两头。他倒是厉害,虽然三天两头不见踪影,却当真一直守在荆大娘身边照顾她。做了三年的街坊,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也不知道他对自己和雪离的秘密又知道多少。

白川在一旁听得出神。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永远事务繁忙、奔波忙碌的三哥,竟然有这样一面。

忽然之间,心生隐忧,三哥既然一直在灵仙镇,那自己之前和玄光斗法事情,会不会已经被他拿捏到把柄了呢?

“现在你该告诉我雪离在哪儿了吧!”墨焓几乎央求道。

对方好歹是白川的哥哥,夜瑶也不好再跟他开玩笑。她双手结印,使出召唤术——“万法灵契,如影随形!”

“诶呦——”

雪离从天而降,被墨焓接了个正着。

她一个打滚翻下来,蹭一下躲到夜瑶和白川背后。

“雪离!”

墨焓探头看她,无奈地说:“你躲我做什么?!你跟我已经……还要……”

说话间,他忽然想起一件大事,转向夜瑶道:“夜——瑶——,夜瑶,你难道就是天吴神尊死而复生的女儿?!”

眉眼一沉,夜瑶抿了抿嘴唇,“正是小仙。”

“那她又是谁?”

墨焓的指尖穿过挡在身前的两人,几乎要戳到雪离的脑袋。

“她是……”

夜瑶刚要说话,却被雪离一把扯住了衣袖。一回头,只见她拼命摇着头。很显然,她不想墨焓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

这丫头就是这么奇怪,曾经一心想要变成凡人和荆小六双宿双飞,如今他们是可以通婚的天族与神族,她自己却又退缩了。

“她是我的朋友。”夜瑶只能如此含糊一句。

这话的意思,既可以是神族的朋友,也可以是凡人的朋友。

但是很显然,墨焓并没有把它理解为前者。

一瞬间他有一丝失落,却尽力维持着笑容,柔声问雪离:“你们为什么来天宫?最近我一直在找你,你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

雪离干脆背过身,用力地靠着夜瑶的后背。

感受到她使了十足的力气,显然需要更多的支撑。夜瑶无奈笑了笑,以地仙的礼节向墨焓行礼,“小仙与九殿下,一见生情,互许终生。这次来天宫,是两族将订立婚盟。关于我们近来的动向,如果殿下是在审问我的话,我一定一五一十的回答;如果不是的话,或许等雪离愿意跟你说话的时候,让她自己告诉你吧。”

195.天门深似海(上)

夙夜谣仙路逢妖195天门深似海南天门赫然矗立在云端之上,万道金光从门中透出,照见东方腾腾的紫气,印着西天绯红的霞光,金瓦飞檐、玉柱通天,带着俯视众生的威严。

天门两侧,立着百余名天兵天将,他们一个个身披金甲,执戟悬鞭,持刀仗剑,目不斜视,威风凛凛。

“三殿下、九殿下!”

领头的天将抱拳躬身,礼行的气势十足。

不等他们的目光转到自己身上,夜瑶便自觉地抽出白川交给她的神册。

云梦泽的《水系谱》,册封暗绿烫金的水浪纹勾勒出云梦泽的轮廓,虽然和其他水君的神册差别不大,她却觉得这本尤为特别,大约因为这它曾经属于洛栩姑姑吧。几百年来,一直使用姑姑的汲水珠,又守护着浮光扇的秘密,她跟姑姑之间仙缘不浅。

字言片语中听说,姑姑曾是天上地下最出挑的女仙,真正的夜瑶出生在她殉道之前,与她应该是见过的。不过,姑姑确实回扶桑宫的次数少,就算问起哥哥们,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瑶儿——”

一声呼喊从门内传来,光芒之中涂山夫人腾云而来,落下之际一把将她揽到怀中。

夫君说夜瑶没死,只是被逐越囚禁了。她原本一直不敢相信,觉得他在糊弄自己。当抱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时,涂山栎莨才确信女儿没有死,她真的回来了!

“母亲!”

夜瑶把脸埋在她襟前,搂着她的脖子舍不得撒开。

“天门前,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

天吴神尊翩然而至,平淡的声音传来,一如既往的威严。

“没良心的——”

涂山栎莨捶着心口,白了夫君一眼,“”

原以为死去的孩子,如今失而复得,真真切切就在眼前,夫君怎么就不能理解她的一片心!

“咳咳——”

天吴神尊皱了皱眉头,“这么多晚辈在场,夫人莫要耍小性子。”语气总算是柔和了许多。

“神尊——”

墨焓、白川一一行礼。

天吴神尊点点头,目光落在自己的“准女婿”身上。

就算没有泽氏露华天妃与鲛人族南絮天妃的亲近关系,在天帝的众多皇子之中,他最看好的也是九殿下。

这些年来,白川远没有他的兄长们出风头。没有跟他们一样,镇守一方建功立业,与大族交往巩固势力,而是守着浩如烟海的天律,掌管刑名诏狱,惩治获罪的天官地仙。维护六界法统,刚直不阿、严酷无情,甚至让很多大家族产生积怨,却难得真正与天帝保持一致,固守着天族开疆辟土的后方。

一代帝王,

九殿下白川——他是看起来最闲的一名皇子,却是最忙到点子上的一个。

然而,坦途在前,他却偏偏要娶自家女儿,这不是自毁前程吗?

斟酌再三,他说:“九殿下,借一步说话。”

墨焓自知多余,赶忙道:“神尊、九弟,你们慢聊。本王先回甘霖宫见母妃。”

……

“殿下,你可想好了?”天吴神尊面色凝重。

父亲竟然不问自己是否想好了,而是关心逼她来天宫订盟的白川,夜瑶在一旁表情夸张地向母亲使着眼色。

涂山夫人气笑了。夫君的脾气她最清楚,对待儿女们,他就是不肯露一个好脸,即便旁人家的孩子,从他那得到的关怀也比自家孩子多。其实他的心底是最疼爱夜瑶的,否则也不能年年陪她去昆仑虚祭奠,更不会破坏坚守千年的规矩,硬拗着给女儿请封了“云梦水君”之位。

白川拱手行礼,一板一眼道:“夜遥乃本王心之所系。若然能娶到她,便要感激‘天命’的眷顾。”

夜瑶在一旁,暗暗抖着鸡皮疙瘩……

就是不想去打仗嘛,他还真能编!竟扯到“天命”上头去了!

“瑶儿你呢?”天吴神尊转身问她。

感天谢地,父亲还没完全忘了自己。夜瑶撇撇嘴,俯首卖乖道:“殿下救过我的命,以身相许是天地常理。”说完,朝白川使了个挑衅的眼神,不是比谁情比金坚、生死不渝嘛,当她不会呢?!

白川呛了口气,暗咳了两声。

除非她原本就是这么“乖巧”的孩子,否则多说多错,再说下去天吴神尊一定会起疑。

读出了他眼神中的警示,夜瑶眼珠一转,清了清嗓子说:“”

她说的太认真,白川不禁失神。

一个女子说出这么动人的话,纵然铁石心肠也会为之心动,更何况是他心中“可爱”的女人。

瞬间,他冷静下来。

她所说的一切,都是关于另一个人的……

“嗯?”

没想到女儿会说出这种话来,可见她已对白川情根深重。天吴神尊沉思片刻,挥一挥长袖道:“罢了!你们都已经长大成人,应当清楚自己的处境,理解自己的责任,并学会去担当。天族与神族联姻,本是天作之合,为父没有任何理由阻止。只希望你们严守本身,更要在任何情境下全力守护好对方。”

“是,神尊!”

“父亲,我……我会的。”

……

虽然九殿下白川并非天族太子,天族、神族的订盟也不是婚仪大典,却是御极帝继位以来两族头一桩正统的联姻,算是天上地下几百年来最大一桩喜事。

是以,天官地仙、各大神族排得上号的神仙,妖魔二界派在天界的使官,就连幽冥都派使者前来观礼,六界各方还是第一次聚的这样齐整,远超百年来任何一场议政。

……

天家的“订盟之礼”,没有寻常人家的喜悦、喧闹,只有繁复的仪式,庄重的氛围甚至有几分沉重。

穿着赶制的礼服,夜瑶被沉重的华冠压得挺不直脖子。而她却拼命挺直腰杆,为的只是看清传说中的露华天妃。

放眼望去,天帝陛下的后宫蔚为壮观,天衣浮动,仙气结彩,一派荣华。

神龙各部的天女,风、雨、雷、电、沧、泽、太乌,除去华氏之外,八大神族的神女,还有鲛人族、鹤族、灵蛇等一些小神族的美人……千姿百态应有尽有。

难怪天宫不见一朵花,在她们面前,连百花都会黯然失色。

196.天门深似海(下)

夙夜谣仙路逢妖196天门深似海在威严让人不敢直视的天帝陛下身旁,一身正白绣金礼服的应该就是天妃之首——神龙一族的玲珑上神。

她的位次之下,那位分外年轻的天妃,应该就是西江水君之女、泽氏的露华天妃。在众多的天妃当中,她不是打扮的最华丽的,却让人一望就移不开眼。湖蓝的仙裙、垂在耳边的青丝,随着水泽气灵微微浮动,谓之绝代风华也丝毫不过。

看来七哥所言不虚,这位出身泽氏的天妃,真的有一争后位的机会!

炽焰红莲……天后之位……

“天命”果然不虚!

虽然尚未用“凝血珠”验过,夜瑶却已经在心中断定,露华娘娘就是真正的夜瑶!

一边听着天官诵念佶屈聱牙的祝词,目光一边在众多天妃当中流转。她忽然注意到,玲珑天妃偏头望向露华天妃,似有若无的笑意中带着几分蔑视,不经意间流露出狠绝。

心里一个咯噔,她忽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露华虽然是西江水君的养女,但在天宫中并不算多高贵的出身,神龙一族才是这里的主人。她的处境十分危险,玲珑天妃或许根本容不下她生下孩子。

“婚盟既成!恭贺天帝陛下,恭贺天吴神尊!”天官嗓音一亮。

“恭贺天帝陛下,恭贺神尊!”

……

看热闹的各方来客,非常不容易的在念贺词阶段没有打瞌睡,一听婚盟约成,纷纷起身道贺。

“瑶儿——”

白川轻微一声传入耳中。

夜瑶赶紧打起精神,跟随着他的步伐,踏着“徐莲步”缓缓走到天帝尊位的御台前。

按照天族的规矩,他们要向父母行礼。

御极帝与玲珑天妃各自端坐,夜瑶随白川跪下,同时规矩地行了一个君臣之礼。

看着与儿子同伏同起的夜瑶,御极帝满意地捋了捋长须。

在天家,父子亦是君臣。神尊的女儿,如此年轻,却能够看清自己的位置,实属不容易。尤其她仰望各位天妃时的的神情,更是不可多得发自内心的尊重与爱戴。

拜过天帝,接下来便是神尊夫妇。

他们二人落座在神族首席,往下是涂山夫人的长兄——太屋氏的族长涂山丰逸,身后还有夜瑶的七位兄长和母族的表兄们。

从御台左侧经过,白川忽然驻足,夜瑶抬眼一看,他停在一位面目和善的天妃面前。

这是他母亲——南絮天妃?

她立在雨族霖汐天妃之下,虽然位次已经算高,但是出身小族,即便将来亲子登上天地之位,她也只是天帝的侧室,几乎无缘天后之位。

或许因为没有太多期盼,她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在这场利益交缠的订盟典礼上着实不易。

白川正要继续向前,夜瑶却一把拉住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伏身半跪到南絮天妃面前,卷起礼服的长袖擦了擦她足上簇新的仙履。

大殿之上,明显的一阵静默。

一些人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是各大神族的尊长、各路地仙和出身神族的天官们却很清楚。

御极帝、玲珑天妃和众多天族或许不清楚这小小举动的含义,但南絮天妃出身鲛人族,是神族的分支,对她行这样的礼仪,便是对她生养白川最直白的感激。

夜瑶身边的白川,没有任何动作,神情略微僵硬的站在那里,静静的等待她做完一切,再将她扶起,带着她继续向前。

……

以天族规矩向神尊夫妇行过礼,一侧泽氏、太屋氏的天官地仙纷纷道贺,紧接着便是各大神族争先恐后的随喜。

忽然之间,一直默默无闻的九皇子,便坐拥了九天朝堂上大半数的人脉。

白川余光所见,父帝的神情微微有变。

心底巨石平稳落地,他不禁看了一眼露华天妃。

这个女人到底在计划着什么?

果真如她对母亲所说的那样,鼓动天族兴兵征讨魔族的散兵游勇,只是为了对付三哥墨焓,是不是也出手的太早了一点?且不说她是否能顺利添下皇子,要与这么多成年的哥哥们争夺太子之位,她对那个孩子是否也期待的过高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西海蛮芜此时危机四伏,不论谁领兵讨伐,恐怕都会有去无回。夜瑶似乎与三哥交情非浅,如果让她知道,这场联姻是送三哥出征的号角,她是否会后悔,是否会怨自己?

“今日济济一堂,本君有旨意要宣布。”御极帝忽然开口,大殿上顿时消声。

“”

夜瑶一听,顿时松了口气。

虽然荆小六也不见得愿意去打仗,可是好歹讨逆的神兵会从四大部中集结,而不是完完全全抽调泽氏的兵马。均摊下来的伤亡是平衡的,出于私心,这样已是最好的结果。

……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父帝忽然在九弟的订盟典礼之后宣布领兵人选,还是让墨焓有些猝不及防。

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带兵打仗他倒并不排斥。可是,不久之前他曾经应邀去过一趟西海,那里的魔族散兵看起来并不成气候,似乎用不着天族兴兵征讨……

与他的疑虑不同,霖汐天妃难掩激动的神情。幸亏白川那小子目光短浅,沉溺于儿女情长,才把这样大好的机会拱手让给了自己的儿子。

不等墨焓反应,她已经先一步拜下,“谢陛下信任焓儿!”

众目睽睽之下,推拒已是完全不可能,满腹的疑问也没有办法与父帝商议,墨焓只能出列行礼,“多谢父帝的信任!儿臣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灭逆贼誓不还!”

方才,在周围仙家东一言西一语,他听说神尊之女被囚禁在“太极图”的灵域中十多年。不久前,昆仑虚发生灵兽暴乱,她的授业师父、昆仑虚叛徒逐越身份暴露,才被九弟救出来的。

可是三年来,夜瑶明明就待在临仙镇,与一般的凡人无异。

不对!好像出过一次问题……

西海的魔族叛军,可能在临仙镇出现过的魔族,死而复生的神尊之女“夜瑶”,开汤药馆的“夜瑶”,大夏朝盛京的妖火,昆仑虚的兽潮和妖火……一切的一切之间,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雪离……雪离……

那个荆大娘时常念叨着,等她长开些便讨回家做媳妇儿的女孩儿;第一个欣赏他的手艺,用挑剔的口味,逼着他成为一个好厨子的女孩儿;那个一时胆子大的出奇,一时又畏缩不前的女孩儿。

她又是谁?

天神妖魔的身份,看似重要,其实早已不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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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挑战不可能(上)

在白川的“盛情”挽留下,涂山夫人并没有把夜瑶带回家。按照天族规矩,订立了婚盟便是仙侣,除非发生极端的情况,既一方应劫不能履行婚约,却从来没有解除的先例。是以,夜瑶搬进他的居所“北辰宫”,便是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可惜,北辰宫虽然大,女主人却形单影只。

雪离彻夜未归,显然是去找墨焓了。

白川一早不见踪影,更是到日头偏西都没出现。虽然他不用领兵打仗,日常的事务却并不轻松,倒是丢了个腰牌给她,让她自己在天界四处闲逛。

眼下,她可没工夫闲逛。

这是雪离和白川约定遇到危险的信号,本来她想再摇个复杂些的内容,可是他们偏偏约定的一点规律都没有,雪离自个儿早已记不清楚,更别说再教给她了。实在着急见白川,也只好发出最实用、最简单粗暴的讯号。

“呼——”

庭中风动,木叶沙沙。

一阵强大的气流涌来,把她吓了一跳。

“夜瑶——”

刺眼的白光一闪,白川不偏不倚落在她身边,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怎么了?”他另一只手中抓着应声铃。

看他这幅紧张的样子,要是说自己没事就死定了。夜瑶赶忙反手抓住他,夸张地说,“天大件事!”

“什么事?”白川上下打量着她。

整日不见,她四肢健全,神采奕奕,不像是所谓出了大事的样子。

“我需要你帮个忙。”夜瑶压低了声音。

白川不自觉也捏起嗓子,“你说什么?”

“我父亲是不是还没走?”夜瑶小心地问。

“嗯。”

白川点了下头,“”

他所说的“恶灵”,一定是自己从灵域中带出来的。吸收了望天犼的煞气,果然没那么容易清除,看来事情还没完全了结……夜瑶不禁心生担忧。

再提到昆仑虚,她更是理亏,搓着手低着头,乖巧像只小鸽子。

见她这副样子,白川忽然心情大好。

他安坐到桌边,随手给自己斟了一盏茶,“说吧,要我帮什么忙?”

生怕他愉快的心情维持不了太久,夜瑶赶忙坐下,殷切地说:“我需要父亲的一滴血,你能帮我拿到吗?”

“噗——”

白川的茶还没咽下,便在她面前形成了一道水雾。

“太烫了吗?”她赶忙问。

“咳咳——咳——”

咳了半天,白川才缓过来,“神尊……的血?!你要它做什么?我又上哪儿去给你弄?”

“父亲的血,当然在他自己身上啦!”

夜瑶一边手忙脚乱地替他擦拭,一边急切地说:“我都想好了,你去跟父亲‘讨教’剑法。找个机会,给他造成那么一丢丢的皮外伤。到时候,我便拿个帕子过去,直接沾上一滴就够了。”

“讨教?!”

白川瞪大眼睛,痛心疾首道:“哇,你好歹毒!后悔了可以直说,知道我们天族不能解除婚约,就想着法子谋杀亲夫吗?”

“什么?”

夜瑶不满地皱着眉头,“我什么时候想害死你了?”

“让我去向神尊‘讨教’,可不就是要我的命吗?且不说他是我将来的月付外父大人,冒犯他即是犯上——大不孝之举;何况,他的修为远在我之上,在我让他受皮外伤之前,他早就一掌拍死我了!”白川不忿地说。

他的话,夜瑶不敢苟同。

昆仑虚一战,她早就看出白川修为深厚,至少跟父亲旗鼓相当,并没有他自谦的这般差劲。但有一点确实是问题——父亲是长辈,挑战他虽然没什么不妥,但真要是伤了他,可就说不过去了。

眼下,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法不责众!

“”她试探着建议道。

白川叹了口气,“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放眼整个天族,能有几个人敢跟神尊动手?!”

夜瑶眼珠一转,摸了摸下巴,食指一绕指向南边,“南斗宫中,我的老街坊‘荆小六’,能找来帮忙吗?”

“三哥?!”

白川彻底傻眼,从小到大他跟三哥从来井水不犯河水,连调皮捣蛋都是各自为战,更别说约他一起去向神尊“讨教”了。

“唉——,你也不用为难。”

夜瑶大剌剌勾住他的脖子,“我知道,皇家兄弟之间的关系都不咋地。只要你答应帮忙,三殿下那边,我会去拜托。人情算我的,不用你来承担。”

发现白川神色怪异看着自己,她才赶忙撤下来,拍了拍手说:“不好意思。跟你在一起久了,熟悉了,就忘了规矩。”

“你对谁都这样吗?”白川问。

糟糕……最麻烦的事情出现了!明明是一个假的婚约,自己不能行使权利便罢,还要接受它的约束,这样一来岂不是亏大了!

“”夜瑶决定先发制人。

白川眉头一抬,“一大早,赶去玉几府,处理近来在凡间寻你,攒下的卷宗;午后,去了趟天牢,提审了几个犯了天条的天官。刚才,你叫我的时候,正在天河西校场挑选天门换防的天兵天将。”

言简意赅的交代了一整天的行程,他抱起双臂看着夜瑶,“现在告诉我,你还对谁这样过?”

“没……没有……”

这种情境之下,夜瑶只希望自己可以找个理由立刻消失。如果这个时候,园子里能来个小仙娥该多好啊!

“夜瑶——”

一身清亮的呼喊,终于打破了这该死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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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挑战不可能(下)

夙夜谣仙路逢妖198挑战不可能夜瑶循声望去,只见雪离和墨焓并肩坐在墙头,一个正抓着卤猪蹄大快朵颐,一个捧着装满格式卤味的盘子伺候在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的。

她收敛了灵力没能发觉,白川怎么也没发现?

“夜瑶,你吃吗?”雪离含糊不清地问。

夜瑶摇摇头,双脚不自觉地向他们走过去,“”

“没办法,她会饿嘛。”

墨焓托着盘子,望向雪离的眼神甜腻的紧。

“饿?”

夜瑶冲雪离眨眨眼,雪离心领神会,立刻摇了摇头。

“唉——”她叹了口气。

这丫头,真是……让人又气又心疼!那么喜欢墨焓,干嘛不敢告诉他自己灵兽的身份?灵兽一族虽然与神族共生,却早不是数十万年前被奴役的关系,就算嫁给他会有所阻碍,总比被他以为是凡人来得好。

“二皇兄,点兵顺利吗?”白川没话找话道。

墨焓笑了笑,“有舅们代劳,我想插手都插不上。”

此次征讨魔族叛部“羽摩挲”,很显然是个白捡的立功机会。比起讨逆的战事,他更想知道夜瑶身上的秘密。虽然雪离对他很信任,但只要提到夜瑶就会变得十分谨慎,可谓一问三不知。也是,三年都没能发现蛛丝马迹,可见她们十分警惕,直接问应该是问不出来什么的。

“”夜瑶嘀咕道。

她总觉得平叛之战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西海是神族和魔族的交界,六界最龙蛇混杂的地方,尤其与妖族关系密切的靳羽师兄也去了。初棠的血仇,他和柳长老不会善罢甘休,如果在天族出兵的节骨眼上,妖族和沧氏在那里闹起来,墨焓可能要面对十分复杂的局面。

啃完整个猪蹄,把骨头丢回盘中,雪离接过墨焓递来的帕子,一边擦着手指一边说:“我决定了,跟他一起去西海。”

“哦——”夜瑶点点头。

雪离要跟墨焓一起去,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天启大战之后,魔族被限制颇多,大多数部族并不成气候,翼部虽然勉强不错,但小小一个分支“羽摩挲”,实力可想而知。一万神兵,足够的不能再足够了!既然是实力悬殊的一战,墨焓带上雪离也没什么不行。

“刚才的事,我答应了。”墨焓忽然说。

“什么?”

“嗯?”

“啊——”

三个人齐刷刷望向他。

他望向夜瑶,“你说,与九弟一起向神尊讨教的事情……我答应了。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只管说!”夜瑶两眼放光。

墨焓拉着雪离的胳膊,翩然落下,对她说:“弟妹,我把雪离拜托给你照顾。出征那天,请务必看好她,不要让她出‘北辰宫’的大门。”

“你——”

雪离瞪大眼睛,难以相信他在跟夜瑶谈条件,以决定自己的行动。更不能相信,他竟然不希望自己跟着一起去打仗。

“这个……”夜瑶为难地看了她一眼,思量了半天才说:“殿下能不能换个别的条件?雪离既然想跟你去,我也不能禁锢她的自由。”

默默看了雪离片刻,墨焓认真地说:“那就替我送她回临仙镇吧。”

“荆小六!”

雪离圆溜溜的大眼睛瞪着他,“你想始乱终弃,背信弃义,不负责任吗?!”

“咳咳——”

墨焓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等我从西海回来,立刻回去找你了。”

“哼——”

雪离嘴一撇,背过身去,“那你就是觉得我会给你添麻烦。是啊,我就是个没用的人!夜瑶不想带我在身边,现在连你也要离开我!”

“不是,我……”

墨焓上前,还想解释些什么。

白川却说:“好——!不用夜瑶为难,我会替二皇兄把她留下。”

如果露华没有无事生非,那么西海必然是危险之地。雪离和夜瑶相伴多年,留下她的性命,才能为自己和夜瑶的将来留下一线机会。

可笑,明明没有将来,他却在想将来……

“不过——”

他话锋一转,“向神尊讨教,我并没有什么把握。不知道皇兄可有什么对策?”

墨焓歉疚地拍了拍雪离的脑袋,转身道:“”

“好!”夜瑶差点为他鼓掌。

光想着要法不责众,却没想到大阵这种“众中之众”,墨焓果然厉害,不愧为天族皇子中的战神。

相比之下,白川表面看起来实在太“文弱”,难怪不是太子的首选。

“你们一点儿都不关心我为什么要父亲的血吗?”她忽然问。

白川有些诧异,原以为怎么都问不出来的秘密,难道她要自己公开吗?

墨焓更是不解,本想推波助澜了解挖出秘密,所以刻意避开这个问题,没想到她却自己往上头说。

“其实……”

夜瑶顿了顿,“其实我怀疑父亲有个私生子,所以弄了一颗魔族的凝血珠,想要试一试。”

“谁?”

白川、墨焓异口同声。

“是——”

夜瑶眼珠一转,“”

她听七哥说过,小樱原是泽氏的婢女,当年露华天妃嫁进天宫的时候,家里特意派她随侍,以便联络。她虽然年纪小,做起事情来却十分妥当。这些年来,在她的协助下,露华天妃的地位步步高升,泽氏也能第一时间收获“天意”,适时调整,小心应对,保着一族不出大事。

“其实这件事……我也是近来才知道的。”

夜瑶故作深沉地低下头,心里一边向父母忏悔着一边说:“”

“所以!”她抬起头,“一定要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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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递出的利刃(上)

夙夜谣仙路逢妖199递出的利刃小樱领着夜瑶进入天芳阁,一路上遇到的小仙娥们纷纷驻足行礼。

这座云端之上的仙阁虽不算宏大,却是离天帝长居的通明宫最近的宫殿之一。露华天妃有孕之后,便搬来了这里,天帝还明令后宫不得前来打扰,足见对她和腹中小殿下的重视。

许久没有外人前来,这位被长宫女领进来的仙子,绝对不是普通人……

夜瑶经过重重盘查,来到这里实数不易。幸亏有白川的腰牌,才从侧殿找到小樱代为通传。

或许,看在神尊之女的份上,亦或者照顾九殿下的情面,露华天妃竟然直接让她入阁觐见。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思,没想到一下子离成功这么近了,她的心里既忐忑又激动。

如此守卫森严之地,要弄到露华天妃的一滴血,简直比登天还难!如果铤而走险,说不准会弄巧成拙,连累了白川和南絮娘娘。而且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也找不到可以信任的帮手。

想了一整夜,也没想到取巧的办法。

最后,她决定直接来跟正主讨。

……

“八小姐,即来拜见娘娘,怎么没与九殿下一起?”小樱笑盈盈地问。

在扶桑宫的时候,她曾经伺候过涂山夫人,比别的婢女与小姐更加熟络。一想到小姐即将是九殿下的正妃,要见天妃尚且需要自己传话,不禁觉得面上有光。

“”夜瑶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心不在焉地回道。

天芳阁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处处是以金银、珠玉装饰成的水纹,这样的审美情趣,完全是水龙一族的风格。

“陛下禁止后宫往来此地的旨意一出,许久没有人来串门了。今日有自家人来,娘娘一定十分高兴。”小樱脸上不无得意。

夜瑶陪着笑脸道:“”

这个事情旁人自然不知道,唯有跟随天妃来到天宫的陪侍宫女才清楚。

小樱掩面一笑,得意地回道:“我家娘娘出生于天启四万一千九百六十六年,是最年轻的天妃。小姐与娘娘年纪相仿,应该会聊得来。”

天启四万一千九百六十六年,果然是同年生的!

夜瑶点点头,“希望如此。”

她谨慎的态度让小樱更为欢喜。小殿下尚未出生,神尊之女、九殿下的准皇妃便如此恭敬、殷勤,可见自家主子如今的地位和可期的将来。

……

跟随小樱登上楼阁,夜瑶一眼望见斜倚在扶栏边的露华天妃。

她一身素雅仙裙,即便有孕在身,妆容仍一丝不苟。临风倚栏,衣袂飘飘,比大典上更加明媚动人。

“你就是……夜瑶。”

露华偏过头,光芒照着她的侧脸,美妙的轮廓让人心惊。

夜瑶低下头,恭敬地上前行礼:“云梦水君——夜瑶,拜见娘娘。”

露华点点头,“神尊家的小姐,久闻大名。即是同族亲眷,今日才有缘得见,实在可惜。”

名分上的表姐妹,竟然素未谋面。今日见面的场合和身份,都很微妙。

夜瑶定了定神,微微抬头道:“小神很早便离家去了昆仑虚。与贵亲疏于交往,心中亦是惋惜。”

毕竟她与白川尚未成婚,又跟天妃娘娘年纪一般大。如此私密的场合,如果按规矩自称为“儿”,似乎有些不妥。

露华一听,轻声笑了笑。

其实,在她在嫁入天宫之前,被西江水君认作养女,住在西江的时日并不长。夜瑶之所以这么说,显然是在回避她养女的身份。

很奇怪,她曾经见过很多神族小姐,一个个不说飞扬跋扈,几乎都眼高于顶,这位天之骄女难得这般小心谨慎又懂规矩。

“”她毫不避讳地说。

原本还在苦于怎么把话题绕到身世上来,没想到露华天妃自己抛出了话引。

“娘娘,您既然与西江水君并无血缘关系,有没有想过……自己真正的身世呢?”夜瑶试探着问。

“你什么意思?”

露华微微色变,“怀疑我不是泽氏龙族的人?”

“不不不!”

夜瑶直摆手,急着解释道:“您当然是泽氏的仙子!可是,泽氏天南海北分支那么多,大战中走失的孩子也不少。您有没有想过……自己的本家可能还有亲人。”

她一口气说完,露华的神情明显放缓。

“云梦君有话直说,我并不避讳谈自己养女的身份,可也不想被妄议。”

“小神不敢!”

夜瑶沉了口气,壮着胆子继续道:“。”

“什么?!”

露华目光一紧。

一旁的小樱方寸大乱。

八小姐,这是疯了吗?既然已经是神尊的女儿,又与天族皇子订立婚盟,怎么可能怀疑自己的身份?!

“是真的!”

夜瑶伏首拜下,从怀中掏出“凝血珠”。

露华眉头一皱,“这是什么?”

虽然上头的气息被施法隐藏了,珠子上头的光芒却有几分诡异。

“这是魔族的‘凝血珠’,可以测验近亲血缘。”夜瑶捧着珠子,小心地说:“——”

当她说出这些话来,就已经把自己的性命奉上,犹如将利刃递到对方手上。如此诚恳、坦然,是取信于人最直接的办法。即便知道很危险,她也必须要试试。

更何况,这件事对露华来说有利无害。

夜瑶有把握,她一定会答应。

露华神色有些动容,长睫一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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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递出的利刃(下)

说这话的前提是——她答应了!

“娘娘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夜瑶激动不已。

露华笑了笑,指着她手中的珠子道:“”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意思却非常的明朗。

身为最得宠的天妃,周围全部都是耳目。这看似祥和的天宫,更是危机四伏。“凝血珠”既然能够测验血缘,如果随随便便送出自己的血,被想要她性命的人利用可就麻烦了。

她的要求合情合理,完全没理由拒绝。

夜瑶一听直点头,“娘娘思量妥当,这么做才最合适!珠子留在您这里,神尊的血我会想办法拿来。我会当着您的面,印证所有的猜测。”

把珠子交到小樱手上,她细心叮嘱道:“魔珠上头有魔气,请务必小心保管。”

东西交出的一霎那,她也觉得有些不放心。

信任是相互的,露华天妃信不过她,才会要她留下“凝血珠”。仔细想一想,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完全信任对方。

成为神尊之女,对一位天妃来说,是多好的机会,多大的筹码!尤其她一直被神龙一族的玲珑天妃压制,现在腹中还有一位需要强势母族保护的小殿下。

魔珠在手,如果出于私心,动一点手脚的话……

一眼看穿她的顾虑,露华笑了笑,对小樱招了招手,“拿来我看看。”

小樱赶忙把“凝血珠”托到她面前,“娘娘小心……”

暗绿珠子外头,笼罩着一层清凉的仙泽,隐约可见却完全遮盖了内里闪烁的魔灵。

抬手挥散气泽,露华右手指尖一动,催出一缕气泽,再生寒气将其凝成一支冰针,迅速刺在自己左手食指上。

一滴殷红的血落在魔珠之上,珠子发出明亮的绿光,瞬间便将血滴完全纳入内里。

迅速完成一切,她的掌心凝起浑厚的仙泽,将魔珠再度完全笼罩起来。

“现在你放心了。”她笑着说。

夜瑶沉了口气,点头道:“娘娘雅量,小神感激不尽。”

魔珠内悬着那滴血,仿佛她悬着的一颗心。

事情已经达成一半,下面只需要拿到父亲的血过来,就可以确认一直以来的怀疑了!

“啊——”

她发出一声惊呼。

虽然一大早就过来了,却在外头耽误了太多时间。这个时辰了,天河教场的阵法演练恐怕早已开始。

墨焓……白川……

他们到底行不行?!

“”

着急忙慌说完,她匆匆行了个礼,便在露华的应允声中跑出了楼阁。

*******

果不其然,夜瑶赶到校场的时候,各路天兵天将已经开始列阵回营。

阵法演练结束了!

天河畔,临时搭建的御帐下,隐约望见几个熟悉的身影。

她冒冒失失地冲进去,只见白川、墨涵与近卫各在一边,都安分着听着御极帝和父亲对着沙盘讲解方才的阵法演练。

“拜见陛下,拜见神尊。”她赶忙跪拜。

抬头左右一望,身着铠甲的两个人,各自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营帐中央的沙盘,看不出此前的计划是否成功。

再把目光投向父亲,他正和御极帝低头讨论,衣袍齐整,声音洪亮,没有一丝受伤的样子。

说好的“兵气阵”,怎么好像没有发挥功用?!如此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了,就真的不再来了!

“瑶儿来了,起来吧。”

御极帝看起来心情不错,指着纵横交错的沙盘对她说:“你来晚了。方才的阵法演练着实精彩。你父亲以一抵百,将天兵天将的阵法破得七零八落。”

果然——败了!

夜瑶心头一凉,双肩瞬间耷拉下去。

不对啊!

自己最钟爱的两个儿子和最精锐的天兵天将被打败,陛下提起来怎么会这般得意呢?!

“可……可惜……没看到……”她欲哭无泪。

“哈哈哈——”

天吴神尊忽然大笑,指着沙盘比划道:“七零八落又如何?最关键的阵眼,到最后也没能攻破。为父出手破阵,已经是以大欺小,最终未破,实在羞于启齿。”

败了……又胜了?!

夜瑶一头雾水。

“神尊自谦了!”

“陛下的皇子着实优秀!”

“本君的儿子,不也是你的女婿。”

“哈哈,与有荣焉,与有荣焉!”

两位尊长相互恭维之际,夜瑶慢慢爬起来,小心的挪到白川的身边,用手肘抵了抵他的侧腰,“你挺厉害啊,竟然把阵眼给守住了。”

说着,目光飘到墨焓身上。双眼一眯,恨恨地盯着他。

被她兴师问罪的眼神吓了一跳,墨焓立刻挪开投去的目光,心虚的边直打鼓。

这事可不能全怨他,计划是他们两兄弟守阵,想让神尊挂点彩,的确在掌握之中。可是谁知道临到阵前,父帝突然说他要出征,演练阵法如果受了伤,容易耽误战事,便让白川一个人执掌大阵。

兵气阵看似宏大,伤害却不高,白川不肯认输,苦苦守阵。神尊没把他打得满身是伤,已经很给情面了。

“天族的皇子们个个能堪大任。”

天吴神尊满意地看了一眼白川,转身向御极帝行礼道:“陛下,泽氏两千神兵已开拔往西海集结。臣下今日便返回扶桑宫,准备后续的补给。”

御极帝点点头,“神尊辛劳。”

“父亲——”

夜瑶喊了一声,却不知后面该说什么。

“”一旁的白川忽然俯身倚来,手臂重重搭在她身上。

“你——”

夜瑶一愣,只觉他压在自己肩上的力气越来越重。

“噗——”

一口鲜血从白川口中喷出,若不是她察觉异状,及时发力扛住,差点被拖着一起倒下。

他受伤了?!

硬碰硬,死扛着和神尊斗法,不受伤才不合情理啊!

……

对阵中,白川受了不轻的内伤,能撑到这会儿已经很不容易。御极帝立刻遣人送他去药王宫,却留下墨焓继续研习方才得阵法。

夜瑶心下着急,既担心白川的伤势,更怕父亲就这样离开。碍于自己现在的身份,她稍微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扶着白川离开了御帐。

腾云离开河畔没多远,白川一面整个人趴在她身上,一面避开天兵的目光,把一样东西放到她手里。

夜瑶低头一看,是一块沾了几滴血的帕子。

“这是……父亲的?!”

她凑到白川耳边,打着磕巴问。

“不然呢……”

白川擦了擦嘴角的血,“”

“你……我……”

看不出他伤势的真假,夜瑶有些手足无措。

“你什么你?”

白川对云端的天兵施下定身咒,摆手道:“赶紧去找……小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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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贼胆包天

夙夜谣仙路逢妖201贼胆包天夜瑶恍然间有些失神。

私生女儿一说,能够骗得了墨焓,却骗不了白川。他早知道自己半妖的身份,此前提到要用“凝血珠”验亲,很可能会以为是要验证自己与父亲之间的血缘关系。如果证明自己不是神尊的女儿,眼下对他来说很不利。

他这么拼命帮忙,从道理上很难说得通。

可她并没有时间细想,既然已经征得了露华天妃的同意,也拿到了父亲的血滴,未免夜长梦多,自然越快验证越好。

“可是……你的伤……”

“放心,不碍事。就算有事,你也帮不上忙。”

“那……在药王宫等我!”

……

“好——”

*******

近来一直担心妖灵暴露,夜瑶完全不敢使用灵力。天芳阁周围守备森严,更不能随意腾云,就算心急如焚,她也只能像早上那样,通过重重关卡,一路接受盘查,再乘云阶上去。

云端之上,长风不止。

又登上一层云阶,抬头往上一瞧,天芳阁已经不远了。夜瑶步履匆匆,直奔这一层殿宇的宫门而去。

“呼——”

一阵风吹过,眼前闪过一道黑影。

她揉了揉眼睛,打望了一圈却什么都没发现。

“叮铃铃——”

一阵轻微的铃音从腰间传来。

低头一看,夜瑶吓了一跳。

是乾坤铃发出的声音!

她头皮一麻,不禁左顾右盼。

灵魅……妖……魔?

天宫怎么会有异样的气息?!

难道是自己的妖灵泄漏了?

不可能!乾坤铃认得她的气息,就算她泄露妖灵也不该有反应。

“谁——”她低喝一声。

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是妖是魔?再不出来,我可要喊人了!”她的目光在天柱周围打转。

半晌,没有任何回音。

她深吸了一口气,“来——”还没喊出声,只听哗啦一声衣袍摩擦的响动,背后忽然窜出一个黑影。一把扼住她的脖子,顺势把她的嘴巴捂了个严实。

“呜——呜——”

猛地挣扎了几下,对方勒的越来越紧。

夜瑶掌心扬起,目光四下打望,最后挣扎着要不要出手。

此人身上有微弱的仙泽气息,应该灵力不高。如果她出手,绝对有把握反制对方。可是一旦妖灵外泄,被天兵天将察觉到,就会有天大的麻烦。

“嘘——,是我。”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非但没让她安心,反而更加紧张起来。

小魔君……他竟然敢闯入天宫!

见她没再挣扎,泫光慢慢松开手。

“”他一边嘀咕着一边警惕地四周张望。

还好,没有惊动天兵天将!

“你来天宫做什么?”

夜瑶疑惑地看着他,忽然之间瞪大眼睛,指尖几乎戳到他的鼻尖,“你是来偷‘鸿蒙印’的!”

“嘘——”

泫光神情紧张,压低了声音说:“你小点声!我若是被抓了,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的确如此,天帝陛下忌惮魔族已久,早想找机会赶尽杀绝。如果他在这里被抓,必死无疑!

到时候,一定咬住她不放。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她却刚好其身不正……

泫光吃定她不敢声张!

夜瑶摆着双臂,皱着眉头瞪着他,“我早说过,你根本不可能偷到天君的印鉴。为什么非要来送死呢?!”

“你……是在关心我吗?舍不得我死?”

泫光恢复了一贯的嬉皮笑脸,猛然凑到她眼前,“”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为了听清楚后面的话,夜瑶的耳朵越贴越近。

“什么?你大点声……”

泫光忽然侧过脸,亲在她的嘴唇上。

四目相对,夜瑶的双瞳慢慢放大。

“啪——”

反手一巴掌,迅如闪电。

“混蛋!骗子——”

她咒骂了一句,迅速搓起自己的嘴唇。

泫光揉着吃痛的脸,咧着嘴笑道:“”

夜瑶退了几步,“我有正经事要办,没工夫和你瞎掰扯。现在,立刻、马上离开天宫!否则,我便传讯给白川……他可一直都想要你的内丹。”

虽说渊源甚深,她与泫光也不过见了几面而已,根本不了解对方。不得已出言威胁,心中并没有底。

“啧啧啧——”

泫光绕着她转了一圈,“真是奇了怪了,白川究竟哪里好了?一个两个都对他这般痴狂。他想要我的内丹,我还想要他的龙珠呢。且看谁有本事了!”

忽然神色一变,他恶狠狠地继续道:“夜瑶你记住,我父君破出封印之日,便是天地倾覆之时。妖族、魔族是永恒的盟友,你最好想想清楚,自己该站在哪一边!”

他似乎提到了一件重要的事。

“你说……谁对他……痴狂?”夜瑶忽然问。

泫光嘴角一扬,慢条斯理道:“还能有谁?当然是个女子。你明明知道他在利用你,却还是要帮他、维护他。你知不知道,他也有甘心被人利用的时候?你知道他不爱你,但你信不信……他可以轻而易举的背叛你。”

“你什么意思?!”夜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顺势把她拉到怀中,泫光半玩笑半认真地说:“凡人弱不禁风,天族无情无义,你还是早日回头,跟我走吧!”

说着,便对她上下其手起来。

“放开我!你……别逼我!”

夜瑶一边闪避,一边压低了声音对他吼道。

“嗖——”

帕子从袖中被抽走。

“哟——,丝帕,还绣了红梅。就当定情信物吧!”泫光把玩着帕子,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

怀中的夜瑶忽然静了下来,没有任何动作,也不发一声。泫光定神一看,她的眼中闪耀着火光,神情凶得似乎要吃人。

这个东西很重要,显然不能拿来开玩笑。她的掌心隐隐透出紫色的光芒,磅礴的妖气游走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失去控制。

“还给你——”

泫光立刻把帕子塞回她手中。

夜瑶一动未动,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202.嫡亲血脉(一)

夜瑶将帕子浸于清水中,丝面的血滴渐渐溶开,在水中散开缕缕血色。

小樱立在一旁,紧张地捧着“凝血珠”。

“娘娘——”

夜瑶抬起头,面对露华天妃露出一丝愧色,“在没有结果之前,小神不敢禀明神尊。只能出此下策……”

露华天妃点点头,“你与九殿下刚刚订立婚盟。此事不仅是泽氏的家事,还关系着天、神两族的联姻。没有确认之前,瞒着神尊是对的。”

夜瑶沉了口气,天妃娘娘果然是天妃娘娘,虽然是一般大的年纪,比起她的处变不惊,自己可差远了。转念一想,靳羽师兄也与自己同龄,放在一起比一比,似乎全是自己一个人的问题。

“周围都清理干净了吗?”露华天妃抬眼问。

小樱躬身道:“回娘娘,所有仙娥都遣出去了。阁楼周围也下了结界,应该没有‘耳目’能混进来。”

“那就开始吧——”露华天妃的指尖动了动。

小樱一松手,“哒——”一声微响,“凝血珠”沿着铜盆的边缘一直滑到正中央。

很快,“咯——咯咯——”,细碎的声音从盆响起。珠子轻微的震动,推开阵阵细小的水波纹路。

夜瑶瞪大眼睛,注视着铜盆。心弦紧绷,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掉。

绿莹莹的琉璃珠,忽明忽暗闪着光,水中的血丝盘旋着被吸入进去。不一会儿,珠子正中央凝起两滴血,相互缠绕着打起转来。

三人静默无声,目光都集中在那颗珠子上。分别来自露华天妃和天吴神尊的两滴血,要么让它碎裂,要么会在里面融为一体。

等待,极其难熬!只是极短的时间,却仿佛过了很久!

……

两滴血慢慢靠近,慢慢的……合成了一滴。

露华天妃就是在真正的“夜瑶”!

虽然早在意料之中,夜瑶还是觉得周身发凉。

她暗暗告诉自己,十几年前便知道的事实,此时亲自验证出了结果,就应该彻底死心……泽氏的神尊和涂山氏的神女,理所应当有露华这样优秀的女儿!

“娘娘——”

小樱激动地跪下,“奴婢侍奉了您这么多年,却不知竟是自家的嫡小姐!”

她转向夜瑶,神色瞬间疏离,“原来是鸠占鹊巢。我家娘娘入宫之前吃了许多苦,你却在扶桑宫安享尊容,还当了云梦君,还与九殿下订了婚约,你……”

“小樱——”

露华天妃制止了她的后话,“你出去守着,本宫有事情与云梦君商议。”

……

“咚——”一声,扇门略微有些重地关闭。

露华天妃站起身,夜瑶已经上前跪到她脚边,“娘娘,小神就知道猜测没错。您当真是泽氏的嫡女——未来天后!”

“天后?”

露华天妃失笑,右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即便本宫是神尊的亲生女儿,也不及玲珑天妃世上无双。这个孩子能不能顺利生下来……还是个未知之数,你却堂而皇之说本宫是未来的天后,也奉承的太过了些。难道是对本宫有所求?”

“不敢——,娘娘正是天命所归的未来天后!”夜瑶难掩激动,“涂山夫人说,扶桑宫外开满了‘炽焰红莲’,那是只会出现在天后母族的神迹。”

“炽焰红莲?”

露华天妃踱着步子,若有所思。

夜瑶抬头凝视着她,眼神中全然是诚恳,“小神并无所求。只希望娘娘早日与家人相认,相互扶持走好未来的路。也让小神能够摆脱前尘,去找新的归处。”

“你想走?可是你与白川的婚事……”露华天妃欲言又止。

她还以为夜瑶会求着她暂时瞒住此事,却没想到她这么急切的想要公开。她没了神尊之女的身份,竟然舍得放弃皇子正妃的名分。

“娘娘,神尊方才离开天界,不宜立刻找他回来。半个月后,按照神族订盟的礼数,他们会来接小神回水府。到那时,小神想亲口告诉他们事实的真相。之后该怎么办,但凭神尊夫妇和您议定,小沈绝无二话。您以为如何?”夜瑶急切地说。

她当真把性命交托出来了,可见摆脱身份对她来说有多急切。露华天妃不知内情,却有自己的一番心思。

“好——”她满口应允。

思量了一下,又说:“本宫身怀有孕,玲珑她们早已虎视眈眈,如果神尊之女的身份暴露,或许会刺激神龙各部铤而走险。眼下,本宫只想与父母相认,不想让其他任何人知道。你且装作无事,该怎么样便怎么样……本宫会让小樱传密信给神尊和夫人,与他们约定半个月后的月夜子时,只我们四人在废宫‘长华殿’相见。到时候,就由你来向他们解释。”

“是——,娘娘考虑的周全。”夜瑶郑重地点头。

她完全明白露华天妃意思。虽然神尊之女的身份有助于娘娘和小殿下的将来,可是眼下如果让神龙一族知道真相,在九重天上掌握着绝对权力的他们,很可能为了阻止神族的壮大而下黑手。如果想要顺利生下孩子,不如维持现状,伏小做低。只要神尊夫妇知道实情,在暗中照拂便足够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已经和真正的“夜瑶”达成一致,最大的麻烦已经解决了。顶多一年半载,事情就能得到转机。天族和神族的婚事,拖个三五十年也没问题,又何必急在一时。

一切都在变好,一切会越来越好……

“娘娘……”

夜瑶咬了咬嘴唇,认真地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背负着对‘夜瑶’的亏欠。如果有什么我能为您做的,您只管吩咐。还有神尊夫妇对我的恩情,赴汤蹈火我也会还的。”

露华“噗嗤——”一声笑了。

世间竟有这么傻的人!抛弃了光明的未来,还嚷着要报恩……她一点儿也不像个神族。

“本宫不需要你做任何事。只要你能在本宫与父母见面之前,不露出任何一丝马脚,不让任何人知道今日的秘密,就很感激你了。毕竟,你也没有刻意蒙混取代我的位置。这么多年了,能找到血脉至亲,还要感谢你的不放弃和毫无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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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嫡亲血脉(二)

夙夜谣仙路逢妖203嫡亲血脉天边霞光渐暗,司夜神君所御祥云在空中拖出一条长长的尾巴。

抱着一沓书卷,夜瑶悄悄溜进了北辰宫。

近来,白川有点奇怪……

那天从天芳阁回来,自己不说他也不问,仿佛婢女小樱可能是神尊骨血的大事就这么过去了。

隔日,墨焓领兵出征之后,他繁忙的公务似乎忽然减少,动不动就在宫内晃荡。担心自己和露华的秘密,她不敢总待在宫中,只能每天都去泓源馆泡上大半日。可到日落之前,馆署的天官们便早早收工,她就再没有藏身之处。

悄悄摸摸伸头一看,白川和雪离都在庭院中,一个在莲池旁喂鱼,一个在桌前闷头吃个不停。

这两个人真是奇怪,明明曾经那么要好,此时待在一处,却保持着这样的距离。

“你家主人什么时候回来?”白川漫不经心地问。

雪离头也不抬,“快了。”

“还在闹脾气?”他又问。

雪离没有回答,只是一边抖着腿,一边不时的看看门外。

看来她和自己一样,特意在这儿等夜瑶。白川淡然笑了笑,“你开心了。神尊夫妇今夜便到,明日朝会之后,就会带你们回扶桑宫。”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半个月了。近来见到的夜瑶的时间越来越少,她的心里似乎藏着事,刻意躲着他。

“当然开心!不用像个囚徒一样,整天被人盯着!”雪离没好气地说。

从墨焓出征那天开始,北辰宫的小仙娥们的眼睛便长到了她身上。随便出个房门,便有三四个人跟着,更别提想跟夜瑶出去逛逛了。更过分的是,夜瑶也认同白川的做法,每天早出晚归,根本不告诉她一声。

“”白川的神色忽然认真。

雪离翻了个白眼,“夜瑶可不喜欢啰啰嗦嗦的男人。”

白川转过身,“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你喜欢夜瑶。”雪离笃定地说。

听了她的话,白川只是笑了笑,回身继续喂鱼。

“可是她不喜欢你,甚至……害怕你。”雪离又说。

……

半晌,一句“为什么?”终于飘了过来。

雪离拍了拍手,勾起嘴角狡猾地笑道:“”

躲门外的夜瑶僵住了……她当然知道“血契”,那是灵兽为奴的时候才存在的契约,早在几万年前便完全废止了,自己和雪离怎么了可能签过?!

灵兽与神族共生,曾经数万年为奴,“血契”是他们和主人之间的生死契约。契约一旦签订,灵兽便是主人的附属物,可以感受到主人的喜怒哀乐,在精神和行动上为主人所控制。在洪荒混战的年代,这样十分有利于辅助作战。可是一旦主人死去,他们也会心脉衰竭而死。

她从来不大在乎自己的生死,却没有想到,雪离的性命竟然一直系在自己身上。

“你们签了‘血契’?!”白川的神色忽然冷峻,“单契还是双契?”

雪离满不在乎的说:“当然是单契。她是泽氏的嫡小姐,我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幻雪神兽。怎么可能定下双契,让我连累她的性命呢?”

想了想,她又说:“你可千万别告诉她!这件事情,是神尊和夫人决定的,她一丁点儿都不知情。”

“当然不会。”白川摇了摇头,“只是很好奇,神尊严谨、夫人宽仁,他们二人怎么会违背天规,私自让自己的女儿和灵兽订立“血契”呢?”

“唉——”

雪离摆摆手,“听说和先云梦君的灵兽背叛有关。”

白川一愣,“洛栩上仙?”

“正是。”雪离点点头,绞着手指道:“”

听着她的话,夜瑶只觉得双腿如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动。自己每一次生死边缘,竟然也是雪离的生死边缘。这么多年,她甚至没有在自己面前提过一句。

……

“她怎么还不回来?该不会遇到麻烦了吧?要不——,殿下去找找!”雪离的声音传出墙外。

不等白川应声,夜瑶立刻退了几步,深深吸了一口气,扬声喊道:“雪离——雪离——,快来帮帮我!”

转瞬之间,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便出现了在她面前,手里还捏着一块香喷喷的糕点。

糕点瞬间被塞进她的嘴巴里,手上一轻,书全部被接走了。

“你可算回来了。”

雪离抱着说,嬉笑道:“我跟阿泽神君都等急了!”

她冲白川眨眨眼,示意他赶紧忘掉刚才所说的一切。

白川轻吁了口气,上前说:“神尊夫妇已经到了。今夜宿在无上常融天,要不要我陪你去见他们?”

“不要——”

夜瑶脱口而出,语气有些急。

今夜,是露华天妃约定,与父母相认的日子。不管白川对此事意见如何,都不能让他掺和进来。

“我的意思是,父亲明日参加过朝会之后,我便要跟他们回去了……何必急在今晚。”她解释道。

白川点点头,并没有起疑。

夜瑶赶忙岔开话题道:“近来西海的战事如何?二皇子什么时候可以班师回朝?”

雪离一听,立刻打起精神,跟她一起等着答案。

“”虽然说的是捷报,白川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喜色。

太子之位的竞争,他本来就处于劣势。将来,墨焓有战功加身,更是得天独厚。

只有夜瑶才知道,他利用婚约回避出征讨逆,却不知到底是什么让他主动放弃这样大的功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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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嫡亲血脉(三)

夙夜谣仙路逢妖204嫡亲血脉星幕铺展,皎洁的弦月洒下的银辉照进寝殿。

夜瑶猛然睁开眼,确认四下没有生息,才一骨碌翻起来。

露华天妃约父母相见的长华殿,离北辰宫并不远,从无上常融天过去却要费些时辰。明月初升,她还有时间,一切小心为上。雪离许是不死心,近来总是夜里出去晃荡,白川硬是一天不落地在她所居的殿室外布下结界,所有的小仙娥也都奉命盯着附近,自己这边反倒没人注意。

蹑手蹑脚地溜出北辰宫,她熟门熟路地避开天兵天将的耳目,潜行到长华殿附近时,弦月刚刚升到半空。

这里果然是座废宫,周围一个值夜的守卫也没有。偌大的三层宫殿,也没有透出一丝灯火的光芒。露华娘娘行事谨慎,选来见面的地方,竟然如此隐蔽。

“”她一边踏着层层的台阶走向大殿,一边演练着等会儿与父母解释的说辞。

“嗯,就这么说。”

她抬头看看天空,朗月、星辰、微风,分外清明干净。

今夜过后,一直以来背负的重担终于可以从心头放下,她将变成另外一个人。

如果不叫夜瑶,她该叫什么呢?

起名字她实在不擅长,就连雪离的名字也是她自己起的。

谁能给她一个新的名字呢?这个时辰孟戌安应该还在读书吧?他读了那么多书,起个名字应该手到擒来。可是,自己还能回去找他吗?

怎么回事!

明明已经决定于过往彻底断绝,怎么又想起他来了?!

夜瑶拍拍自己的脸,强行打起精神来。

上前推了推殿门,“吱呀——”一声,门便开了。

竟然没锁……或许是露华娘娘安排的。

她踏着碎步走进去,借着月光找到一盏宫灯,“嚓——”一开火折子,小心翼翼地将它点燃。

大殿中空无一物,只有高悬的穹顶和空旷的弧壁,壁上的彩绘已经斑驳失色。

“这是什么……”夜瑶嘀咕着,举着宫灯,一点一点照见壁画。

这是……天启终役的战场!

金甲熠熠的天兵天将,簇拥着飞马车驾,从云端疾驰而下,刀枪剑戟直指向下。

兵刃所向乃是天河对岸,乌泱泱的妖魔大军斧钺刀叉各自在手,半伏在一道半红半紫的火阵之后。一左一右操纵火阵的是一个俊朗的青年和一个气象无形的黑袍人。青年背后挥动着一对金色的羽翅,在天河上卷起一道道水柱;黑袍人以帽檐遮着脸,结印的双手只见森森白骨。

妖王昊天和魔君岁寰!

夜瑶看呆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两个人的画像。

火阵的形态看起来十分熟悉,竟然有些像……千焱灭世阵!

大长老说过,《随心经》《火云经》是他师父留下的。妖王昊天又自认是他师父,所以说……这个阵法,就是当年妖王攻上九重天,差点用来诛灭天启帝的大阵?!如果是这样,它不就是传说中妖王用“凤凰之眼”看到的无字天书中的内容。

无字天书,到底是什么样的?当真无字,又怎么会有法术和阵法呢?

如果要凤凰之眼才能看到的话,天启帝那卷“无量法印”又是怎么顿悟的呢?难不成妖王看到了内容,自己告诉他的?这也……太不合理了!

……

夜瑶猛甩了几下脑袋,这种几百年前的大秘密,就不是她能琢磨清楚的。

难得糊涂,反正与她无关!

踱着步子在殿中溜达了一圈又一圈,她推开窗扇,只见月已当空,周围却一点来人的动静都没有。

“嗖——”

一只短箭,从暗处射来,她本能地凌空跃起,顺利地闪躲开来。

“嗖——嗖——”

左右两边又各来了两只。

什么情况?!

有埋伏!

她晃荡了这么久,怎么拖到现在才下手?

……

“嗖——嗖嗖——”

短箭越来越多,像雨点一般密集。

夜瑶躲闪不及,身上多处都受了伤。

不好!

血……血中有妖灵!

“嗡——”一声刺耳的响声从穹顶传来,足下的地面“隆隆——隆隆——”震颤不止。

“不好!”

夜瑶喊了一声,掌心凝气,隔空破开扇门,纵身想要飞出去。

“哐——”

一声巨响,天上落下刺眼的金光,足下同样光芒闪耀。

一上一下各半面的金色笼网瞬间合上,把她紧扣在中间。

是灵宝天尊的“天罗地网”!

一个废宫,用得着这样的神兵守护吗?!

露华——是她!

她根本没有通知父母前来,而是设了一个陷阱,专程要抓自己的!为什么?!就算不能接受自己的歉意,不能原谅,她何必如此大费周折?只要自己抵死不认,难道天帝陛下会因为夜里瞎溜达而治自己的罪吗?

……

并没有过太久,周围宫殿守夜的巡兵便赶来了。

毫无意外发现她是九殿下的准皇妃、神尊的女儿,于是顺理成章层层请示报告,一直拖到天明。

“”夜瑶摇着无法撼动的笼柱喊道。

喊了一夜,她的嗓子都快要冒烟儿了。

外头越来越多窜动人影告诉她,这些不知变通的天命天将把事情闹大了!

“天君驾到,神尊到——”

天官的声音穿透力极强,传到夜瑶耳中时,把她吓得打了个激灵。

露华天妃使了什么办法?竟然让日理万机的天帝陛下亲自关心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殿门自外打开,御极帝与天吴神尊一前一后走进来,一个黑着脸,一个面色凝重。

夜瑶立刻站直了身子,毕恭毕敬地说:“”

“夜瑶——”

御极帝簇着眉头注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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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嫡亲血脉(四)

夙夜谣仙路逢妖205嫡亲血脉鸿……鸿蒙印?!”夜瑶的舌头差点打结。

“天地三印”之中属于天帝所有的天印,竟然收藏在这里?!难怪会用“天罗地网”这样的神兵来守护!露华果然厉害,自己这回的麻烦可大了!

父亲异样的神色,更让她心惊。

“鸿蒙印”当真是丢了!

泫光潜入过天宫,天印难道被他给偷走了,还把自己拉来当替罪羊……这混球怎么会有这么大能耐?!

……

“九殿下求见!”

天官的声音传到,白川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殿门外。

“父帝!神尊——”

他快步走进来,匆匆看了夜瑶一眼,便直挺挺地跪在两位尊长面前,“瑶儿不谙世事,恐被奸人利用,才会误闯入禁宫。求父帝恕罪!”

“误闯?”

御极帝俯视着他,“这里岂是随便能闯进来的?”

“父帝明鉴,瑶儿根本打不开禁制。”白川急着说。

天启大战之后,先帝将长华殿辟为禁宫,用以封藏“鸿蒙印”,明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并在宫殿内外设了十八道禁制。没有相当的法力或者神兵相助,想靠近殿门都不可能。

看着“准女婿”,天吴神尊不禁点头,“难得殿下这般爱护小女。陛下圣明,御驾亲临,便是给瑶儿一个解释的机会。”

“解释……”

夜瑶心头一紧,她该怎么解释呢?

这里是禁宫,天族又没明示六界……她怎么知道不能来?!大半夜跑到这里,若一口咬死说是闲逛,任谁也不会相信!更何况这里收藏了天家至宝,所有人先入为主的印象,一定觉得她是来盗印的!

“瑶儿,你为什么来禁宫?怎么进来的?‘鸿蒙印’哪去了?”天吴神尊接连发问。

“我……我……”

夜瑶一时语塞。

她是来跟父母,还有露华娘娘密会的;轻松进来,随便一推门便开了;鸿蒙印……长什么样子她都不知道!

之前答应过露华天妃,血脉之事不能告诉任何人。于是,这些话堵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

“玲珑天妃,神龙四部首领求见!”天官扯着嗓子喊道。

片刻,乌泱泱一大众人便堵在了殿外。

好大的阵势,全是来兴师问罪的!

夜瑶无语凝噎,将“鸿蒙印”摆在御案上不好吗?干嘛放到这个鬼地方?!

向御极帝行过礼,玲珑天妃上前道:“”

嚯!

夜瑶真想跳起来反驳——要是能用灵力,谁愿意用脚走路?!

“听说,神尊的女儿失踪了许多年,被九殿下从太极图内救出来没多久,不知道神尊领她回家之前有没有验明正身?”玲珑天妃又补一刀。

验明正身……夜瑶眼前一黑!

完了完了,这位天妃之首是铁了心要置她于死地了,还一口一个‘神尊的女儿’,分明是想把父亲和泽氏也给拉下水。

神龙四部如此不加遮掩的挤兑神族,恐怕也是因为露华天妃。她是神尊之女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玲珑天妃的耳朵里了。

果然,刺激之下,她要出手了……

露华就这么想自己死吗?完全不顾此事会给泽氏带来的后果,甚至连对手都利用上了!

“娘娘多虑了,小女的身份毋庸置疑。”天吴神尊平静地说。

玲珑天妃的眼中透出狠色,“神尊能确认便好。‘鸿蒙印’已不在殿中,也不在这丫头身上,那么……她一定还有同党!她的同党是谁,恐怕得从身边的人查起。”

糟糕!

父亲中计了!

很显然,神龙四部想借此机会打压泽氏神族。昨夜在天宫中的泽氏族人,恐怕都会有大麻烦。

……

不多时,大哥和母亲也赶到了。

大殿内外的热闹比之订盟典礼不遑多让,排得上分位的天妃们陆续赶来,却唯独不见露华。夜瑶的目光迅速扫过,瞥见小樱混在人群中。

“鄱阳君,你也要参加朝会,怎么这会儿才赶来?”玲珑天妃审视着涟浔。

涟浔行礼回道:“禀娘娘,小神返回无上常融天接母亲去了。”

“是神遵命你去的,还是你自作主张要去的?”玲珑天妃又问。

翻来覆去,她还是咬着父亲不放!

夜瑶急了,扬声道:“娘娘不是该审问我吗?怎么……盘问起别人来了?”

“别急。”

玲珑天妃走到笼边,“小丫头,你身为云梦水君,为什么身上一点灵力都没有?”

“我……”

不等她回答,白川便抢先说:“瑶儿在太极图中身受重伤,灵力殆尽。”

玲珑天妃的目光四下游走,指着散落的断箭道:“”

不等夜瑶解释,她忽然回身对御极帝说:“陛下,请用‘四部天雷’查验泽氏一族的元神。”

大殿内外一阵沉默,虽然天印非比寻常,但泽氏的族长是现任神尊,这么做也太折损神族的颜面了。

“父帝,不可!瑶儿元神脆弱,根本无力承受天雷!”白川急着道。

夜瑶心里更急,‘四部天雷’是天族极刑,为神龙四部所掌控。在它之下,自己能不能活命且不说,如果有人想对泽氏其他人暗下杀手……可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心一横,她说:“”

“小妹你在胡说些什么!”

涟浔一声呵斥,上前说:“领你回来那天,爹娘当着我和老二老三的面验证过。你就是泽氏嫡亲的血脉,怎么会是没家的孩子?!”

验证过?

夜瑶心头一紧。

大哥说她是泽氏血脉……这怎么可能?龙族和狐族怎么也不能生出她这只鸽子!而且露华的血和父亲的血,明明在“凝血珠”中相融了……

白川?难道他给自己的根本就不是父亲的血?不对!如果只是为了骗自己,他用不着费这么大功夫!

脑中灵光一闪,她忽然想起泫光那日没来由的纠缠,当时他似乎碰过那个丝帕,莫非血滴被他调包了?

……

“”

玲珑天妃话音未落,双手结印,剑诀一指,“滋——”一道赤金的闪电便从穹顶坠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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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嫡亲血脉(五)

夙夜谣仙路逢妖206嫡亲血脉没有任何灵力抵御,天雷一击下来,夜瑶毫无意外被打翻在地。

“再说一次,我不是泽氏的人!”

她很诧异自己竟然经脉无损,还有力气支撑着爬起来。

难道玲珑天妃手下留情了?

“噗——”

白川一个踉跄,口吐鲜血,染红了白袍,若非天吴神尊伸手一搭,他差点儿倒在大殿上。

夜瑶这才发现,自己头顶上多了两层光罩。

一道冰蓝,一道雾白,是父亲和白川……

“九殿下!”

玲珑天妃有些难以置信,“你竟然阻挡本宫施法?!反了——,反了!你这孩子,你——”

话还没说完,南絮天妃已经扑了上来,抓住白川的胳膊惊声道:“”

一旁,沉默着的御极帝神色微变,目光在青龙、蟠龙、虬龙、应龙四部首领身上扫过。

四人立刻领会他的用意,鱼贯入殿,分散在“天罗地网”周围。

玲珑天妃心领神会,迅速变换了方位,与他们四人组成五行阵法。

金、木、水、火、土,五方、五行,五人同时结印作法,金、青、蓝、赤、橙五道电光从他们双手间的法印中射出,集中到“天罗地网”的天顶之上。

“滋——滋——”

五色闪电,顺着笼柱游下,拖拽着电火花,在雾白的光罩前合而为一。

形成一团白色的球形闪电,势不可挡地砸了下来。

“嘭——”

雾白的光罩瞬间碎裂,白川的灵力被击散,倒在他母亲身边。

“瑶儿——”他将手伸向夜瑶。

她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

“五行天雷阵!”

没想到神龙一族与神族的矛盾就这么赤裸裸的爆发了,天吴神尊大惊之余,立刻蓄纳仙灵,加固自己施加在夜瑶身上的保护。

一旁的涂山夫人和大哥涟浔,并没有多做思考,便在父亲身边左右加持,将自身仙灵灌输给他,助他抵挡五行天雷的冲击。

看似淡蓝色的光球,抵挡着压顶的电光。其实是泽氏一家,在对抗着神龙一族。一方是神尊和妻、子,一方是五位天族上神,这是一场悬殊之战,每个人都知道结果,但他们作为夜瑶的家人,无论如何不能放弃。

“神尊,夫人,鄱阳君,一切跟你们无关!你们停手吧!”夜瑶急着喊道。

即便如此,三个人并没有丝毫的放松。

她心急如焚,继续说道:“”

白川已经尽力护她,即便他有许多的秘密,只要无心加害,已是遵守道义。力所能及替他撇清关系,让他不至于被天帝责难,便是以德报德,两不相欠。

虽然神龙一族掌握着绝对的优势,但是对方毕竟是神族的掌控者,续力的时候不得不有所顾忌。

眼见双方相持不下,御极帝忽然闪出,一掌轻轻推开玲珑,替下了她的位置。

“五行天雷,伏魔除妖!”

一瞬间,天地色变,风起云涌。

神龙之力在大殿上,天顶降下的金光尤为刺目。

“砰——”一声巨响。

蓝色的光罩终于抵挡不住,碎裂成无形。泽氏一家各自负伤,无力再做任何挣扎,

光球势如破竹,星流霆击而下,却没有如意料中一般打在“天罗地网”中央的夜瑶身上。

她的周围生出一道气障,生生将五行天雷托了起来。

“她到底是什么人?”

“这,不可能……”

……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云梦君竟然有如此强大的灵力。

她护身的灵力很强大,气息很复杂,有泽氏仙灵,有神龙之力,还有……妖灵!

夜瑶站直了身子,直面向御极帝,“”

“你到底是什么人?”御极帝的声音森冷可怖。

他一步步靠近牢笼,掌心集聚着力量。

“父帝!不要——”

白川挣扎着伸出手,“她是儿臣性命所系!儿臣以性命担保,她绝对没有偷天印,更不会危害天族、神族……求您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

“嗖——”一声响亮的箭鸣,铮断每个人心头紧绷的弦。

“嗖——”

……

“嗖嗖——”

箭鸣声从四面八方响起,经久不绝。

大殿内外的天官地仙,一个个神色大变。

这声音是——“穿云箭”,若非紧急军情绝不会响起!

不多时,驻守天门的天将匆匆赶来。所有人都知道,一定是出了天大的事情,否则天帝尊驾在此,他们不可能一直腾云到殿外。

“陛下前线急报!急报——”天将一边喊着一边冲进殿中。

“出什么事了?”御极帝神色凝重。

天将扑通跪一下,伸直双臂伏在地上,呼喊道:“”

另一名天将,将一卷血书奉上。

“二殿下!这怎么可能!”

“区区魔族小部……”

“莫非有奸细!”

“……”

大殿内外,议论之声四起,墨焓的母亲霖汐天妃已然瘫倒在地。

抽过血书,匆匆几眼扫尽。

“区区散兵游勇,如何能伏击过万神兵?”御极帝责问道。

伏地的天将抬起头,“陛下!送信回来的天兵说,魔族叛军早有准备,在蛮芜中布下了庞大的魔阵,似乎还有……还有相当数量的魔兵、妖兵参与战事!”

妖魔的联合最能触动天族和神族的神经,一时间大殿中悄无声息。

所有人屏息凝神,不约而同地看向夜瑶。

御极帝转身面向她,“你是妖还是魔?在西海伏击二皇子,又到天宫盗印……你们到底有什么企图?!”

“什……什么……”夜瑶沉浸在震惊中。

不是白白领功的美差吗?领兵的主帅怎么可能战死?

荆小六死了……雪离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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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妖族新主

夙夜谣仙路逢妖207妖族新主御极帝猛然回身,厉声喝问道:“你等在蛮芜伏击二皇子,又来天宫盗印……到底有什么企图?!”

夜瑶低头不语,仍然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

西海平叛不是白白领功的美差吗?主帅怎么可能战死?!“荆小六”死了……雪离可怎么办?!

她这样没有反应的反应,看似正在懊恼“失手被擒”,几近等同于认下盗印的罪行。

敌人如此猖狂,胆敢击杀了天族皇子,还混进九重天上盗宝……大殿内外一片哗然!

“说——”

御极帝翻手运力,天雷再次重压而下。

神龙四部的首领个个怒火中烧,更是毫无顾忌地施加灵力。

“五行天雷”分出无数枝末,缠绕着“天罗地网”的每一根笼柱,直击地面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啊!”

夜瑶再也顶不住了,倏地半跪下。

还能有什么企图……他们想放出魔君啊!

她抬头望向白川。

身为天帝之子,他没有理由背叛天族。整件事情里,他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为了不去西海平叛,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偏要把她哄上天宫……至少早知道所谓的“魔族叛军”有问题!

白川回望着她,暗暗摇头,不知是要她放弃挣扎,还是否认自己跟墨焓的死有关。

“我的扇子呢?”夜瑶挣扎着向他伸出手。

“扇子?”

白川骤然神色大变。

……

果然,扇子已经不在他手上了!

难道给泫光了?

他疯了吗?!为什么要帮助魔族?难道不知道放出岁寰会让天下大乱吗?!

夜瑶骤然脸色煞白,护身的气障越来越脆弱,龙珠催生的灵力在“五行天雷”的重压下逐渐式微。

“”

御极帝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犹如洪钟直击心头。

这个语调,好熟悉,仿佛来自脑海的最深处……

“去死吧——,神族的叛徒!”

“太子殿下!求求您,放过我的孩子!”

“痴心妄想!这个孽种必须死,他的血将清洗你的罪孽!”

“娘——,娘你快逃!坏人,放开我娘!”

“御极,住手!”

“殷十八,不要——,不要再为我冒险了!带羽儿走!快走!”

“十八叔叔!放开我!”

……

许多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

“啊——”

夜瑶头痛欲裂,伏在地上痛苦地挣扎。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可是偏偏被封死,无论怎么样也想不起来!

一瞬间,仙灵散作飞烟,天雷风驰电掣迎头袭来。

“瑶儿!”

白川一声嘶喊,让她猛然惊醒。

“哗——”

一对羽翅自身后展开,金色的光芒刺眼夺目。

她微微一动,双翅间迅速集聚起庞大的妖灵,化作一道坚实的气盾,再度将天雷顶了上去。

“她是妖——,妖族!”

“凤凰,她是凤凰……金翅凤凰!”

……

数百年未见金翅的妖族,刺眼的金光让人无法直视,大殿内的天妃、仙娥、天官地仙们纷纷后退。

御极帝眉头一动,猝然收手。

顿时,天雷散去,妖灵冲天。四部首领遭天雷反噬,同时被震翻在地,纷纷用惊恐的眼神看着牢笼当中的夜瑶。

“你是……”

御极帝稳住心神,直视着不断带给他震惊的女孩。

她背后的金羽,几百年不曾见到。

但这光芒,他毕生难忘!

当年,那个人翱翔九天,傲视群雄,把各路天神踩在脚下。金色的羽翅是他的标志,一旦这光芒出现,无人能与之争辉……这个冒充云梦君的小丫头,是他的继承人——妖族的新主!

父帝说的没错,昊天的继承人一定会回来复仇。

刚收到消息时,他与神龙各部自然万分紧张。然而,在须佴治下,妖族安安稳稳,没有一丝乱象,甚至主动奏请天宫派天官驻扎妖域。同时,昆仑虚无极渊下,“天地三印”叠加的封印也十分稳固,魔族上下也都循规蹈矩,按照《六界无难书》契定轻易不出魔域。

于是,这件事便很快被淡忘……

万万没想到,幽冥的消息是准确的,妖族真的出了新主!更可怕的是,她还混进了神族、混进了昆仑虚,甚至差点成为天族的一份子!

如今,她铤而走险来盗“鸿蒙印”,难道妖族和魔族已经结盟了?!

思量片刻,御极帝双手结印,指尖灵力缠绕腾起,启动了布在大殿内的法阵。一时间,大殿周围八面来风,他的长袍随风鼓起。穹顶之上,幽蓝的光芒倾泻而下……

“无量法印!”

天吴神尊勉力站起,随时准备出手。

天启一战,他曾经见识过此阵的威力,妖王昊天就是在阵中神形俱灭的。如果御极帝要杀夜瑶,他无畏玉石俱焚。

“唔——啊!”

夜瑶只觉五脏六腑挤成了一团,全身的骨头都要碎了。

六界中最强大的法印,一击便将她身上的妖灵封印。对抗之中,龙珠的仙灵再次充实到丹田气海。原来法印专门针对妖灵,难怪天启帝可以借它绝地反击,诛杀妖王昊天。

妖灵断绝,她并没有被阵法诛灭,身上反而腾起另一股力量。

灼热扑面而来,御极帝大惊失色。

如此强大的元阳之力,不可能属于水族,更不可能属于妖!

“你身上怎么会有龙珠?!”他惊声道。

夜瑶低着头,不出一声。

烛焰……天棱……灵珠……是她绝对不能说出来的秘密!

“咻——”

穿云箭再度响起。

这回来的是位身受重伤的天官,“”

妖族新主继位?

这个小丫头不是妖王!

明明是金翅凤凰,却不是新任妖王,妖族新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御极帝目露精光。

夜瑶勉力笑了笑,“我只是个普通的小妖。”

“不可能!”

御极帝一扬手,一道天雷重击在她身上。

即便有龙珠护体,她还是被击倒在地,重重吐了一大口鲜血。

“父帝——”

白川趔趄着上前,顾不得礼仪一把抓住御极帝的手臂,“求您留下她的性命。”

他又看了眼夜瑶,猛然跪地,“儿臣愿率兵支援西海!”

御极帝看着白川,他已是天族唯一一个血统最纯正的皇子。从今往后,他绝对不能有所损伤。

“来人。将妖女押入天牢!”

目光转到天吴神尊身上,他尽量放缓语气,“”

在场所有人都清楚,说是留在天宫修养,实则要将他们软禁。这么做,已经是不妥当中最妥当的办法。

天吴神尊在神族威信甚高,软禁他或许会失去神族部分的支持,天族眼下却必须集中六界中的一切力量。

“请冥王也来天宫!”

御极帝目光一转,长袖一甩继续道:“三十六路天将立刻点兵,做好应战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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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天界天牢(一)

夙夜谣仙路逢妖208天界天牢上一章有些修改,可以刷新重读。0111)

孩提时代起,夜瑶的梦想便是通过“天镜”飞升九重天,成为受众神景仰的女上神。万万没想到,如今梦想成真,她即将进入“天镜”……却是要被天诛地灭的时候。

天界的天牢在玉垣宫斗之下,关卡重重,机枢无数,还有重兵把守,关押她的牢房更是在天牢最深处。

身处“天罗地网”的禁锢之中,抬头是风激电飞的“五行天雷”,低头是“无量法印”暗暗涌动的银光……天帝陛下还真是看得起她。

也难怪,先是用妖灵扛住了“五行天雷”的重击,又以龙珠仙灵自保,未在“无量法印”的阵法中灰飞烟灭,旁观者看来她的确很厉害,甚至超过当年的妖王昊天和魔君岁寰。所以,御极帝才会如此郑重地将她关押起来,准备送到“天镜”去彻底毁灭。

可以,但也不必……

天族的“无量法印”,似乎在针对妖灵,能将其完美地封印,应是专门降妖的法阵。所以,当年天启帝没能杀死魔君岁寰,只能联合神尊和冥王之力将其封印,反而诛灭了比他法力更强大的妖王昊天。

万物相生相克,没想到阵法之间也有这样的关联。巧的是,这两道法阵都是从“无字天书”当中开释出来的。听说,天地间共有七卷“无字天书”,按照这个道理,其中或许还有伏魔的法阵。

西海一战,天族二皇子殒身,天帝必然兴兵讨伐,天魔大战一触即发。魔族那边早有准备,甚至已经和妖族达成联合,如果天族能掌握强大的伏魔法阵,这一仗就不会重蹈天启覆辙,不至于酿成六界生灵涂炭的大祸。

“唉——”

夜瑶甩甩头,沉沉叹了口气。

她现在该考虑的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小命,而不是天书这种飘渺无踪的东西!

修炼了妖王的功法,又有烛焰的龙珠加持,她的灵力的确比同辈强出许多,以至于勉强在御极帝的试探下保住小命。但真要被丢进“天境”,面对无尽的天雷与天罡风戾,以她的灵力修为,不消半个时辰便会灰飞烟灭。

思绪万千中,她被接连的巨响和震颤惊起。

“哐——哐——”

……

“哗啦——哗啦——”

一重重精铁所铸的牢门被铁链吊起,又一道道重重落下。

三日前,天官正式前来宣读处决她的谕旨时,就是这样来了又去的。这回,应该是来押解她去行刑的。

时辰尚早,行刑的天官们倒是挺勤勉。

……

“天官稍等,容小神收拾一下。”

夜瑶背对着牢门,抚平白裙间的褶皱,又化出一把玉梳重新挽起发髻。

御极帝急于要她的性命,枉顾杀在籍的地仙需要三界合议的规矩。她既然还顶着云梦水君的名号,死也要死的体面一些。

“云梦君好雅兴,死到临头还能重视自己的妆发,真是雅仪典范。只是这‘新月髻’未免太素,要不要本宫的仙婢给你梳个‘双凤衔梧’髻?”一个娇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露华——”

夜瑶猛然回身,来者果然是的露华天妃,身后还跟着一个眼生的小仙娥。

“娘娘,那天你为什么没来?长华殿的天印丢失,是不是你栽赃陷害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扑上前急着追问缘由,却被“天罗地网”金柱间的电流击开。

露华抿唇笑了笑,“原以为你一定咬出本宫,所以准备了许多应对的准备。没想到,你这么讲义气……”

她的笑容里满是嘲讽,眼神间也透露出狠色,与此前所见完全两副面孔。

顾不得许多,夜瑶继续道:“神尊与夫人怎么样?大哥怎么样?天帝陛下有没有责难他们?!”

“夜瑶,你还真是傻的可爱!死到临头,竟然想着那些毫无血缘关系的‘家人’。”

露华目光一转,嘴角噙着笑,“不过,很多人跟你一样傻。知道吗?”

拒不应召?!

夜瑶心底大惊,没想到自己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同时暗暗庆幸,在妖魔二族极大的威胁下,天帝陛下应该不会轻易对各大神族出手。

“还有件更可笑的事。”露华笑道。

“什么?”夜瑶心里一个咯噔,生怕再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霖汐跪在通明宫外好几日。她所求的竟然是……留下你的性命。”露华卖了个关子,低头审视着夜瑶,故作惊讶道:”啧啧啧——,泽氏的本事还真不小,为了保住你的性命,竟然连这样的办法都用上了。”

“为什么?!”

夜瑶神色紧张,急声道:“娘娘,你也是泽氏的人,破坏神族与天宫的关系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小丫头,还真沉不住气。好吧,反正你今日不死,早晚也会知道。”露华抱着双臂,全无此前端正的姿态,挑着纤纤细眉说:“”

说着,她手掌一翻,祭出一把透着柔光的团扇。

定神一看,夜瑶顿时气血翻涌。

“明菡浮光扇?!”

自己千叮万嘱务必用心守护的东西,白川竟然交给别人了!泫光虽然可恶,但他有一句话没错——白川的确可以轻而易举的背叛自己!

“”

小仙娥摇身一变,竟然是——泫光!

“你……你们……”

夜瑶目瞪口呆中,泫光一抬手,掌心出现一颗青色的明珠。

“你认识此物吗?”他笑着问。

看着血气环绕的珠子,夜瑶方寸大乱,惊呼道:“七哥的内丹!你……你把他怎么样了?!”

“跟你一样,他暂时性命无虞。”

泫光摆摆手,眼睛一眯,瞬间换了个威胁的口吻,“不过,他能不能继续活下去,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你们想要什么?”夜瑶呼吸加重。

万万没想到,露华身为天妃,竟然和魔族暗地勾结!果然是泫光做的手脚,她根本不是真正的“夜瑶”!他们盗走天印,陷害自己做替罪羔羊,下一步自然是要得到地印和冥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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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天界天牢(二)

夙夜谣仙路逢妖209天界天牢别紧张,只不过想讨教一个问题。”

泫光托着内丹,目光扫过团扇,直言道:“‘明菡浮光扇’上的仙灵气息,跟这颗内丹上的明明一模一样。泽氏的仙扇,泽氏的仙灵,可却偏偏打不开扇中的灵域。究竟为什么呢?”

果然,白川将“封魂印”在灵域中的秘密告诉了他们。

夜瑶攥着手心,一言不发。

一边是七哥的性命,一边是天地间无处生灵的性命,她知道应该如何选,却不想面对这个选择。

“也对,上次洞庭君不在,你们也进入灵域了。好像,洛栩上仙殒身后,这把扇子一直遗失在人间。所以,我应该去找那个凡人帮忙吗?”泫光似笑非笑地问。

夜瑶抬起头,对他怒目而视,“妖魔之所以被归为邪道,就是因为一直恃强凌弱加害弱者。我不知道你堂堂魔族少主,怎么会厚颜说出这种话来的——委实上不了台面!”

“哼——偏见!”

泫光冷笑着说:“凭什么弱者就要被保护,真正的强者却只能蜷缩在小小方域。小爷早就看那些坐享其成的凡人不顺眼了!这回,刚好踏平凡世,摧毁整个人族。”

“啪——”

夜瑶隔空打了个响指。

内丹青光一闪,便随着她指尖的动作忽明忽暗的闪烁。

“如果他真能打开灵域,你们就不会来见我了。霖汐娘娘的求请固然有助益,真正让陛下改变心意的,恐怕只能是露华天妃的‘开解’。如果我不是还有点儿用,今日怎么可能逃过一死?”

她忽然挺直了后背,指着仙扇道:“”

此前,雪离总问她:断情而已,何苦决绝?明明可以说清楚的事,偏偏用一盏“解忧茶”来解决。看起来一了百了,其实只是掩藏起心意而已,简直愚不可及!

她说的一点没错,却不知一旦当面了断,孟戌安便会重新成为扇子的主人。一个凡人,身系冥印,实在太危险。让他遗忘一切,是保护他最好的办法,也是自己真正的苦心。

“扇子的主人竟然是你!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泫光乍惊乍喜,左右踱着步子道:“夜瑶,你是个明白人!为了避免再被你扣上‘不上台面’的冠冕,废话我也就不多说了。不如你想象一下,我有多少种办法可以逼你就范……听我的,乖乖打开灵域,让我把‘封魂印’取出来。作为回报,我会将你毫发无伤的带出这里。”

“如果我不答应,你又打算用什么办法呢?”

夜瑶摊开双臂,姗然笑道:“我的父母并非亲生,泽氏一门也不是我的家人,所爱之人已经彻底将我遗忘,未婚夫婿又对我虚情假意……如此无牵无挂,最多你们把我给杀了。但那最没用的威胁,因为我今日本就应死。”

“你——”

一时间,泫光竟然无言以对。

“夜瑶,是我低估你了。你……非但不蠢,反而很不简单。说吧,要怎样才肯给我封魂印?”沉默多时的露华忽然说。

她一开口,夜瑶便知扇子不一定是白川交给她的,或者至少没有将所有实情告诉她。

因为,她并不知道灵域中镇压着什么。

六界当中,最容易被凶煞之气沾染的便是灵类和魔族。那会让他们陷入疯狂,嗜血嗜杀不再受控,甚至残害同族。再度打开扇中灵域,揭下封魂印、释放望天犼的煞气,对魔族来说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也没什么,你只需找一件与‘封魂印’同样强大的法印替换它即可。因为……”

夜瑶的目光从泫光脸上扫过,慢条斯理道:“”

露华目光一紧,“你可不要危言耸听!”

“‘血魔’……那是什么?”泫光有些茫然。

看到两人的反应,夜瑶心底最大的疑惑终于解开。

“娘娘竟比小魔君更懂魔道。你不是泽氏龙族,也不是所谓孤女……更不可能身怀陛下龙裔。我这个人,口无遮拦惯了,今日你若不杀了我,早晚会把此事说到人尽皆知。”

“姐姐——”

泫光一时情急,抽出腰间利刃。

露华摇头制止,转而直视着夜瑶说:“”

这样还不动手……她这能忍!

夜瑶暗暗沉了口气,没想到这样也不成。不过,她更没想到的是露华、泫光竟然是姐弟。

从魔化神比不仅要‘洗髓’还要‘浣灵’,露华受的苦一定不比初棠当年少。

“叮铃铃——”

腕上紫铜铃忽然响起,露华扬起手,一团雾气瞬时从掌心凝聚起来。

“主子,南絮天妃来了!”雾气中传出一个急促的声音。

夜瑶眉头一紧,这声音……是小樱!没想到她早已背弃了泽氏,难怪七哥说近年来,泽氏越来越不顺陛下的心意,原来是传信之人出了问题。

“姐姐,怎么办?”

泫光看看仙扇,看看内丹,又看看夜瑶,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唾手可得的冥印。

露华收起灵力,轻舒一口气道:“夜瑶,我不动手,自然有人来收拾你。今日就到这里,我知道,即便神尊夫妇不是你的亲生父母,就算那个凡人已经将你忘却,就算白川背弃了你……你也不会放下他们。明日一早,我还会来此。到时候,希望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否则,所有你在乎的人,我会一个一个杀掉。还有!别企图让南絮那个贱人帮忙……她知道的越多,便死的越快!”

她转身拍了拍泫光的肩膀,“”

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泫光心有不甘,但是姐姐已经发话,他不得不从,只能快步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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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天界天牢(三)

夙夜谣仙路逢妖210天界天牢果如小樱传音所言,露华和泫光离开不多时,南絮娘娘便独自一人来到天牢。

此时,夜瑶虽然很需要找个人把露华真实身份告诉御极帝,但是这个人选绝对不是白川的母妃。

一来白川为了她伤成那样,南絮天妃八成是来兴师问罪的,未必轻易肯相信她所说的话,更何况要正面迎击盛宠极盛的露华天妃;二来,露华既然包藏祸心,方方面面一定早有准备,又有泫光在身边帮忙,的确如她方才所言,南絮天妃知道的越多就会越危险。

“瑶儿,你的伤势如何?”

走近金光闪闪的牢笼,南絮天妃打开手中的漆盒,盒中装满了仙力浑厚的丹药。

“这是‘九阳化极丹’,对于治愈天雷击伤很有效。”她急着说。

天族、神族寻常不会为病痛所扰,普通外伤也恢复的极快,所有伤患中最难恢复的便是天雷造成的伤害。尤其六界中力量最强的“五行天雷”,集齐了神龙一族五脉的天罡之力,它造成的伤唯有化极丹能够纾解。

“九阳化极丹”出自老君的炼丹炉,需投入大把大量各种仙草、灵药,以“六丁神火”炼制七七四十九周天,方能炼制出一颗。

没想到南絮天妃是来送伤药的……

夜瑶不禁捂上自己受伤的肩膀,如雷击电流般扩散开的刺痛让她眉头紧皱,“罪臣拜见娘娘,敢问九殿下伤势如何?天帝陛下有没有责难他?”

南絮天妃楞了一下,“皇儿无碍,只是暂时被禁足。”

“咳咳——”

她抽出帕子,捂着嘴咳了几声,“”

沉默片刻,夜瑶并无动作,注视着她说:“这颗丹药,还是你自己用吧。”

“什么?”南絮天妃眉头一紧。

夜瑶忽然失笑,环视四周道:“天界的天牢管理还真是松懈……泫光能来,殿下也能来。是不是等会儿大长老他们也要来探监?”

“泫光来过?!”

“南絮天妃”摇身化出本形——果然是白川。

他想要靠近牢门,却被结界阻挡,“他怎么进来的?他跟你说什么了?还有谁跟他一起来的?”

“他和谁来的……难道你不知道吗?”夜瑶捂着肩头,趔趄着退后几步。

经过三天的调息,本来天雷火毒已和元阳之力达成平衡,只需要慢慢驱除即可。可是方才露华、泫光一阵搅和,让她气血大乱,这会儿元阳之力竟然反扑,又和火毒缠斗起来了。现在她全身如有电流游走,经脉运行乱成一团。

“瑶儿,你先把丹药服下,其他的我们慢慢说。”白川急着说。

“仙丹是天帝陛下给你的吧?”

夜瑶急喘了口气,哂笑着说:“你这种招数,凡间折子戏里多得是。如今,二皇子战死,你是天帝陛下最寄予厚望的儿子。我身份暴露,沦落至此,连累神尊一家也被软禁。我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你还跑到这里来,演这种苦情的戏码,有什么意义?”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便不再隐瞒了。西海魔族叛军有异,我的确早就知情。与你订立婚约,本就是为了避免率兵出征,这一点……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说着,白川抬掌将灵力灌入丹药,御动它们穿过结界环绕在夜瑶周围,再用灵力将其一一化开,散作丹气涓滴灌入她的伤处。

“狡辩——,我不用你帮忙!”

夜瑶想要避开,奈何周身都是笼柱,上下还有稍有异动便会触发天雷和法印。

氤氲、温暖的丹气进入伤处,立刻缓解了体内两股力量的争斗,她的气息陡然舒缓下来。

见她有所好转,白川长舒了口气。

他捂着暗痛的心口,瘫坐在牢笼外,一字一句说道:“天家的孩子那么多,未来天君却只有一个……大位之争就是生死之争。父帝早早将哥哥们遣出天宫,唯独留下我与墨焓,用意已经十分明显。我和他心里也都清楚,虽为兄弟,早晚也是你死我活。墨焓与你是旧识,所以你怨恨我把他推向死亡,但如果死的不是他……那便是我。”

看着他颓废的样子,听着他真诚的自白,夜瑶的心头却越来越冷。

“阿泽,你即便死,也赎不清自己的罪孽。”

白川偏过头,看着她的眼神满是诧异,“你竟然这么恨我?”

“新仇旧恨,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夜瑶凝视着他,瞳中火光熠熠,“”

“瑶儿——”

白川惊讶地看着她,“什么公愤、私仇?你在说什么?”

“殿下还真是嘴硬。若无证据,我还不得被你反咬一口。”夜瑶苦笑着摊开掌心,祭出一个卷轴。

册封上写着:《六界异闻考·上卷》。

“”白川蓦地惊起。

夜瑶打了个哈欠,一边展开书卷一边说:“近来,我天天在鸿源馆赖着不走,几乎翻遍了所有卷藏。最后在一个封条上写着《绍天绎道刚明恪俭揆文奋武敦泽披天下十大天君功德史录》的木箱里,找到了这本书卷。上卷最后一章:鲛人族异闻。鲛人族——好巧啊!”

对上白川的眼睛,她的眼神越来越犀利,“白纸黑字,要不要我念给你听?”

指尖落下处,工整的字迹写着:鲛人神族,凡飞升上神者,血液可致灵兽疯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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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天界天牢(四)

“太白上师不是温溪所杀吗?”

白川疑惑不解,“你说的真凶跟这卷禁术又有什么关系?”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装作事不关己!”

夜瑶审视着他,眼神中流露出惊恐,“”

“你说什么?沐浅刺死了太白上师?!”白川惊诧不已。

太白上师被害时,他就在玉珠峰上。几位上师勘验的很仔细,找到了不少线索,但其中没有一条是指向敖沐浅的。夜瑶忽然指证她杀人,确实带给他不小的震动。

“这不可能!沐浅法力微弱,根本没有能力刺杀上神!”他笃定地说。

“你不仅把自己摘得干净,还要为她狡辩。”

夜瑶眼中满是失望,直言道:“太白上师德高望重,与其他上师皆有师徒之谊,上师们完全没有动机杀害他。至于温溪和逐月上师,他们死前承认了所有罪行,唯独否认杀害太白上师这一条。他们的事情已经败露,绝不可能苟活于世,抵死否认没有任何意义。不是上师,那便是弟子了!敖沐浅不仅有动机,她还有水母冰凌,用在醉酒的太白上师身上,使他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死后也无法查验出来。”

白川边听边摇头,“昆仑虚法力不低、有独门绝学的弟子不少,你又怎能断定是沐浅所为?”

“第一,凶器被无根之水洗过,没有留下一丝灵力,显然凶手很聪明,在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可她却选了一把崭新的剑,还刻意将它丢弃在现场,似乎有意把行凶的对象,指向某个甚少练剑的门派。可是,剑的尺寸都差不多,造成的伤口也类似,一般来说很难查验出处,若是习惯用剑之人,大可直接用自己的佩剑杀人,而不是找来一把新剑。这件事情反复一想,凶手很可能出自以修习剑术为主的一门,而她自己惯用的兵器却不是剑。”

夜瑶顿了顿,继续道:“昆仑虚九门中,最精于剑术的,便是我们天英门和太白上师自己的天芮门。不过,自从我姑姑和温溪上师那代之后,太白上师已经很久不教习剑术了,而是带弟子们研究一些禅学经义。”

白川眉头紧蹙,“就因为一把随处可见的铁剑,你就怀疑天英门弟子?怀疑沐浅?是不是太牵强了?!”

夜瑶无端的指控,显然不能让他信服。

“第二,玉珠峰九门当中,天英门弟子最少,而且最为慵懒。可是那天,为数不多的天英门弟子却表现的极其勤奋,竟有一半人都在天芮门帮忙,不仅负责通知各门上师到峰顶,甚至承担了去玉虚峰报信和接引神尊的任务。这说明一点……”

“什么?”

“说明他们到的够早!我问过门内一个师弟,他说,那天是敖沐浅集结他们上山顶的。到达天芮门之后,才听说太白上师被刺身亡。”

“沐浅……”

白川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本以为太白上师之死是天意相助,便借此布局试探夜瑶和靳羽,却没想到沐浅可能早就知道上师的死讯。

“”

夜瑶偏头望着他,“到现在,你还不打算承认吗?”

“不——,不是这样!”

白川用力摇着头,“我承认,昆仑虚的灵兽暴乱的确是因我而起,但那只是一场意外!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本书,也不知道你所说十几年前沐浅的所作所为,更没有让她杀死太白上师!当时,我被困在逐越的丹房,明知道你有危险,却无法脱身支援,无奈之下只能尝试传说中的禁术。却没想到,会给昆仑虚造成那场浩劫!”

“噗——”

他头一偏,吐出一口鲜血。

血花落地,竟然融掉触到的卵石。

地面腾起一阵烟气,其中满是元阳之力,灼热的气息让牢房周围都燥热起来。

“”夜瑶惊诧道。

那日,长华殿上,白川为了保护她,承受了不轻的天雷重击。今日,他自己还没服药,却巴巴的跑来给她送药。还真是苦情戏中的苦情戏!

只是这戏码,实在不适合他……

“阿泽——”

夜瑶苦笑着说:“你别这样,我怕!不知道从何时起,我再也无法把你当成曾经那个真诚、善良、勇敢的小伙计了。你越对我笑,越关心我,越对我温言细语,我心底越是害怕!”

“你……害怕我……,雪离跟我说过。”

白川无奈地笑着,“但我必须告诉你,自从在临仙镇第一眼见你开始,我便生出了不该生的挂念,甚至想过放下一切回去找你,陪你在凡间守着那间小小的汤药馆。我隐藏身份、试探你、让你找冥印、逼你来天宫……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你。如果早知有今日,我宁愿你还在凡间……跟那个凡人在一起。”

“咳咳咳——”

他的口中不断咳出血沫子。

天雷的伤虽不至要命,对根基却大有折损。

“你赶紧走吧,如果你死在这儿,我怕是再没办法继续苟活了。”夜瑶背过身去。

白川抬头望着她的背影,痛苦地皱着眉头,“瑶儿,我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爱你,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以神龙之名起誓,过去现在将来,永远不会背弃你!”

……

“那天妃露华呢?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你与泫光斗法也是因为她?”夜瑶慢慢回过头。

她自知此事与自己无关,却还是问出了口。可是事到如今,死也要死个明白。

“我与露华相识已久,甚至……有过白首之约。后来,父帝与她偶遇,相中了她,安排她成为西江水君的义女,并将她纳入天宫为妃。我们便成了‘母子’,曾经的关系也成了关乎性命的秘密。有一个人,拿捏着这个秘密,屡次要挟于我,便是泫光。为了自保,我必须杀他!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白川回答得干脆利落。

只要她有一丝在乎,他的心就不会死。

只要人心不死,就还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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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天界天牢(五)

“你知道露华与泫光是姐弟吗?他们一心想要放出魔君,你把扇子交给她,等于拱手奉上‘封魂印’。如今,你们面对的还只是身份不明的妖族新主和一盘散沙的魔族,如果岁寰真的被释放出来,你觉得在天族、神族离心的当下,仙道还能打赢这场仗吗?!”

心里话脱口而出,夜瑶懊恼不已。

南絮天妃不是传信的人选,白川就更不是了!

“不——,我认识她百余年了。她是泽氏龙族,这一点毋庸置疑!因为你的事,父帝派人搜查了整个北辰宫,她提前派人来取走‘明菡浮光扇’,是担心一直以来我们希望通过‘封魂印’找到‘天之棱’所在的计划被父帝知晓,他会对我有所误会……”

说着说着,白川不禁有些心虚。

他只跟露华说自己无法打开灵域,并未说里面镇压着凶煞,如果夜瑶知道扇子在她手上,说明她来见过夜瑶,目的是为了冥印。

“天之棱?!”夜瑶差点咬到舌头。

它不是在冥界和凡世之间吗?难道封魂印也是进入其中的途径之一?

“封魂印”和“天之棱”之间的关系她不知道,白川被露华哄的团团转倒是事实。泫光那个混球的浑话,倒是句句箴言。

“最重要的是,六界任何变化之术都瞒不住‘神龙之眼’,更何况她一直在整个天族的审视之下。即便我会认错,父帝也不可能错!那些天天找她茬儿、挑她刺,想让她万劫不复的娘娘们,更不可能认错!”白川喋喋不休道。

果然,他一个字也不信。

夜瑶翻了个白眼,“‘神龙之眼’的确视域很广,能够看到旁人看不到的细微牵绊。但你还记得温溪筹备百年想要做的事情吗?差一点,只差一点她便要成功了,如果是魔族的公主,有整个魔族作为后盾,那可要容易的多!”

“”白川怆然后退。

昆仑虚一役刻骨铭心,温溪上师疯狂的样子更是历历在目。那道极尽残忍的禁术乃是魔祖臧羿所创,如果整个魔族不计代价去做,的确有可能将一个‘魔’变成‘神’。

“现在你信了吗?”

夜瑶摊开双手,无奈地说:“我本不想告诉你的。你若是信了,去禀告陛下,他也不会相信,只会觉得你为了袒护我,恶意攀咬他人。而你即便不信,也一定会去找她求证,又会破坏我的计划。”

白川的到来让她始料不及,原本打算孤军奋战的她,隐约产生了想要找个帮手的念头。

“你有什么计划?”白川强撑起精神。

露华是魔,这件事情带给他的震动太大。仔细想来,或许一开始与她在西海边相遇便不是偶然。初识时,两人志同道合,一起研习道法,探究天地间的玄秘,“封魂印”“天之棱”“九转灵珠”……一个个惊人的发现,竟是她有心引导自己踏入陷阱。

“我可以相信你吗?”

夜瑶注视着他的双眼,既在问他,更是在问自己。

“那是你决定的,我无法回答。但我知道……你心底更愿意相信我。”

白川向她靠近了些,苍白的脸上有一丝激动,“”

“殿下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夜瑶冷笑一声,捂着肩头席地坐下,“如果想要揭穿他们的身份,我需要有人配合。考虑到雪离和她孩子的安全,才想要拉你下水。”

“随你怎么说。有什么我能做的,你一只管吩咐!”白川郑重回道。

他一筹莫展时,夜瑶却已有应对之法。不管办法是什么,他都愿意拼尽全力一试。

“”夜瑶娓娓道来。

“七绝勘合!”白川脱口而出。

不愧是《六界通史》同好,所有要点信手拈来。

夜瑶满意地点点头,“六界之中,能与天地三印旗鼓相当的,恐怕只有这件魔族至宝了。明日一早,他们会再来,若无意外便会带它来替换冥印。”

“我该做什么?”白川问。

夜瑶思量着回道:“‘天罗地网’唯有陛下能够打开,‘五行天雷’和‘无量法印’更是不可妄动。所以,他们只能将扇子和勘合送进来。这个结界,是七星天官共同布下的,一旦有兵器或法器进入,他们会立刻感应到。这个事情我知道,露华不可能不懂,所以明日他们来之前,一定会想办法把七星天官隔绝起来,然后再破坏结界。得手之后,只要杀了我,便死无对证了。”

听着她的分析,白川认真地点头,“我会亲自跟踪露华,适时出手放出天官,让他们能及时禀告父帝,赶过来抓他们个现行。”

夜瑶抬起头,“好,就这么说定了。与聪明人谋划还真轻松。”

两人也算是一拍即合,她心里却颇不是滋味。早有这般默契,大家也不至于惨成这样。

“殿下肩上责任重大,回去以后,还请好好服药。”她说。

“好!”

白川的目光有几分炽热,“瑶儿——,你放心!只要证明你所说是真的,父帝一定会以天下苍生为念,暂时放下对妖族的戒备,放你离开这里。”

眼下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便是弄清妖族新主的身份。夜瑶是金翅凤凰的事情,虽然父帝已经下令缄口,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几天过去了,妖族应该已经收到风声。如果大长老他们愿意为了夜瑶,放弃与魔族的合作,为了战争的胜利,父帝也一定会表达出适当的诚意。

“”夜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

“你要它……打算自己越狱?!”白川吃惊不已。

“移形花”花开并蒂,是太虚边界的灵花,将一对中的一朵放在自己身上,另一朵放在他人身上,只要没有结界阻挡,便可以施展“移形换位”之术。

她要此花的目的,应该是想自己逃出去。

果然,她既不相信妖族会妥协,也不相信父帝会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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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天界天牢(六)

夙夜谣仙路逢妖213天界天牢她的心思,白川立刻了然。

魔界的“七绝勘合”分阴阳两端,若以阳极封印“五行天雷”、阴极封印“无量法印”,当上下禁制都被封印的时候,她就可以利用灵花从“天罗地网”中逃出去。

这么做的前提是——灵花中的一朵在露华或是泫光身上。

“这……不太可能。”他急着说。

夜瑶眉眼一抬,“你不是和露华曾有白首之约,完全信任她,还把仙扇都托付给她了吗?送她一样要时刻带在身上的东西都做不到吗?”

“这……咳咳咳……”

白川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我与她相交,是志趣相投,一直恪守礼法。如今她是庶母,更不可越距。你所说的……”

“好了好了——”

夜瑶直摆手,“”

“色相”二字虽未出口,却直击心奥。

白川无可奈何,起身道:“我会想办法的。”

“如此,就拜托了!”

夜瑶站定,郑重地躬身致谢。

区区一道神族过时的“血契”,御极帝迟早会想到办法解决。自己这小条命能延续到几时,能不能活着离开这牢笼,就要看明日的计划顺利与否了。

“恭送”白川离去,她又翻起了《随心经》。

“穿山诀”能够突破鸿华帝的封印,加一调整或许能够帮她进入“封魂印”下,如果能用琉璃净火将望天犼的遗骨彻底烧毁,也算为六界解决了一个致命的隐患。

……

“哐——哐——”

“哗啦——哗啦——”

熟悉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又是谁?这里是天牢还是菜市场?”夜瑶嘀咕着赶忙收了书。

待看清楚来人,她轻叹了口气,“你怎么又回来了?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妖女——”

南絮天妃站在她眼前,高高端着架势,“你仔细看看清楚本宫是谁!”语气犀利,气势迫人。

“娘……娘娘!”

夜瑶有些慌神,胡乱行了个礼。

要命!她是尾随白川来的吗?听到他们的计划了吗?这下麻烦了!

南絮天妃四下打量,目光落到地上的漆盒上,目中燃起熊熊的怒火,“皇儿刚有好转,丹药都来不及服,便跑来找你,与你送药!你这个妖女,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让他这般迷失心智!”

夜瑶沉了口气,“娘娘,小女敬您是长辈,不想出言顶撞。您到这里来,如果只是想骂几句,出出气,小女躬身领受。但这里是天牢重地,小女又是重犯,您在这里待的时间太长,容易招人怀疑。恳请您早些离去,不要累及自身和殿下。”

“妖女!你休要再花言巧语了!”

南絮天妃长袖一拂,痛心疾首地说:“”

一阵悲切之后,她的目光转而锐利,指着夜瑶喝道:“你为什么要来天宫?到底是谁指使的?是不是露华那个贱人?!她害死了墨焓,又想要害我皇儿……还真以为自己能生出皇子,继承陛下的大位!”

“娘娘——”

夜瑶压低了声音,“请您……慎言。”

“天后”二字在她脑中回响。

露华根骨为魔,与天族不通繁衍,假孕之事早晚暴露。如今墨焓已死,六界动荡,白川成为天族太子几乎已成定局。

天族太子,下一步便是天帝,他的正妃便是将来名正言顺的天后。南絮天妃说的没错,如果她循规蹈矩,早晚会成为天后。

父母也说确认她就是自家女儿。扶桑宫外的炽焰红莲还在开……难道她真的是夜瑶?

不——,完全不可能!

哪怕真身是只九尾狐呢,她也绝对不会是凤凰一族。除非父亲或者母亲身上有隐藏的妖族血脉,但他们一个是泽氏的嫡长,一个是涂山氏的嫡女……会有这种可能吗?

“妖女——,你把我们母子害得好苦!方才,皇儿离去时愁眉不展,一定又要为你去做危险的事情。陛下糊涂,才会因为那灵兽腹中的孽种,暂时留下你的性命。为了皇儿,为了天地社稷,哪怕与你同归于尽,本宫也要除掉你这个祸害!”

心绪激动,南絮天妃喘息急促,双肩不住地颤抖起来。

“”夜瑶惊呼道。

“杀你,用不着本宫亲自动手。”

南絮天妃诡秘地一笑,压低了声音道:“出身鲛人族,本宫法力的确低微。但却有旁人学也学不会的东西……”说着,她慢慢蹲下身,摊开掌心伸到笼柱边。

几个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的活物,接连从她的手中跳下,触角探查着原地打了几个转,便穿过笼柱直奔夜遥的方位而去。

“什么?臭虫吗?!娘娘——,您真是……”

夜瑶还没来得及评价这么幼稚的行为,便见南絮天妃从腰间拔出一把闪亮的匕首。

“娘娘——,不要!”

夜瑶立即喝止她,慌张劝道:“活物通过结界,不甚要紧。但是法器万万不能!”

“妖女,你多虑了。”

南絮天妃利落地割开自己的掌心,轻轻一挥手,将嫣红的血珠洒进牢房中。

夜瑶呼吸一停,眼见着几只“臭虫”化作豺狼大小,极其灵活地将她围了起来。

“紫金毒蚁!”

这是《神妖魔兽谱》中记载的,天地间最小的一种灵虫。它们虽然有剧毒,但是组织严密,族群不遇危险,寻常并不会进行攻击。

这几只是怎么了?竟然化作这么大,而且跃跃欲试想要吃人的样子!

“走开——”

夜瑶祭出飞霜剑抵挡,立刻引来一道天雷。

她在有限的空间中灵巧地闪开,天雷击在她的脚边,刚好吓退一只扑上来的毒蚁。

蚁类组织性极强,是最擅长协同作战的灵虫。她的剑指向哪一只,那只毒蚁便佯装后退,其他各个方位的则徐徐逼近,她再一转身,次第便再来一轮。

一进一退中,它们在等待,等待她疲惫的一刻,就会一起扑上来,将她撕成碎片。

收起利刃,南絮天妃露出狞笑,“小家伙们,好好享受美味佳肴吧。妖女灵力不低,吃了她或许能涨千年修为呢!”

“娘娘,我们无冤无仇,您何必赶尽杀绝?”夜瑶一边挥剑一边喊道。

“。”

南絮天妃转身离去,笑声凄厉刺耳。

“当年,是你——”

脑中灵光一闪,夜瑶想要喊住她,却被难缠的毒蚁牵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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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姑姑的遗赠(上)

要命了!隔着重重牢门,喊破喉咙也没人能听见!

“滋滋——滋——”

……

毒蚁们腹镇如鼓,相互传递着信号。它们的眼睛全是赤红,仿佛……发疯了一般!

“呼——”

一只毒蚁率先袭来。

夜瑶身形一闪,挥剑将它砍翻,顺势一脚踢开撞来的半身。

墨绿的毒液沾到裙边,瞬间蚀穿了天衣,冒起刺鼻的灰烟。

好险!这要是粘到身上还得了!

夜瑶抬起手,掌心凝出一团精纯的紫焰。

“琉璃净火”火源在手,可是顶上有“五行天雷”,龙珠仙灵一出,便会引来雷霆万钧;足下又有“无量法印”,身上妖灵完全被封,纵使想放火,也没有任何介质。

横竖一死,试试吧!

她咬了咬牙,举剑割开自己的掌心,足下点地,一跃而起,凌空一挥,将血洒到毒蚁身上。

南絮天妃的血没有触发天雷,她的血应该也不会。龙珠在她身上这么久,血液中早有元阳之力,用来引火应该不比妖灵差多少。

“滋滋滋——”

触到她的血滴,被元阳之力灼痛,疯狂的毒蚁更加暴躁,不管不顾一起向她围攻过去。

“唰——”

挥剑一扫,夜瑶手作剑诀,将指尖火团丢向势头最猛的一只。

“呼——”一声。

紫色的火团瞬时铺开。

绕身的毒蚁一只连一只,身上全部燃起紫褐色的火幕。

被净火一烧,它们骤然清醒,再没有攻击的气势,瞬间四散,满地打滚。

妖火仿佛活物一般,附着在它们身上,贪婪的吮吸着它们的灵力,让自己越烧越旺。

“吱——吱吱——吱——”

“噼噼——啪啪——”

……

牢房中满是焦糊的味道。

良久,毒蚁们漆黑的身子被彻底烧成白色的灰烬,火焰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夜瑶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她当真错怪白川了……

当年小淘发疯攻击咯吱,是南絮天妃帮助敖沐浅达成的。昆仑弟子间的之争,说白了神族内部的争斗,若是牵扯上天妃娘娘,就连天帝陛下也要出来给个说法。敖沐浅杀死太白上师,并非白川的指示,而是她必须隐藏姨母曾经插手的事实。

天界的确只有一位拥有鲛人族血统的上神,但她千算万算,忘记还有个升仙的捷径——地仙被册封为天妃可直接晋升上神。虽然不一定有上神的法力修为,天妃们却有上神的灵魄,鲛人族出身的南絮天妃,血液一样可以使灵兽陷入疯狂。

“下次看见他,跟他赔个不是吧……”

夜瑶嘀咕着,忽然注意到足下砖缝中透出一缕异样的虹光。

该不会歪打正着,毒蚁的毒液蚀穿了“无量法印”吧?!

骤然打起精神,她立刻扑过去,卷起洁白的衣袖,开始清理地砖上的灰烬和脏污。

焦糊的气味散去,夜瑶累得满头大汗。

足下法印银辉尤盛,根本没有任何破损。光源似乎在地砖下面,是这座牢房中原本就存在的。

她不禁有些纳闷,这么古怪的光芒,她在这呆了两三天,不可能到现在才看见……一定是刚刚才出现的。难道上面加了封印,方才放了把妖火,误打误撞把封印给毁掉了?

要看看吗?

会不会是什么法宝?

……

开?

这是别人的东西。而且好奇过了头,猫妖都得死三回。

不开?

会把东西藏在这里的,应该是个死囚。他把东西藏起来,若非留给有缘人,便是想留给自己的后人。今日,既然被她发现,她便是有缘人;若真是人家留给后人的,如果有机会代为转交,也是一段善缘。

终于说服了自己,夜瑶试着抠了抠地缝。

果然曾经有封印,而且相当高阶。

封印解除,地砖比周围的松动不少,轻易便被她移开了。

“哇——”

虽然什么实物都没看见,她却难以自抑地惊呼。

下面,是一团光。

光芒映在脸上,明暗跌宕着,仿佛溪水照月摄人心魂。与之相比,顶上的“五行天雷”立刻黯淡了许多。

这是什么灵宝?

竟然有如此美轮美奂的圣光!

她不禁缓缓地伸出手,探进光芒之中。

“啊——”

精神、灵魄瞬间被压成一点,一股脑被吸进光源内。

身体好轻,精神舒缓,整个人如同一片羽毛缓缓坠下。

……

“嗯?”

夜瑶平稳落地。

如果足下镜面一般的大地,可以被称为“地面”的话。

环顾四周,前后左右,白——白——白——白——,四面八方都是白茫茫一片。

“滴——答——”

轻微的滴水声,仿佛来自缥缈的天际。

这里的天空很亮堂,皎白中透着灰蓝,地面像镜子一样映射着天空,没有日月星辰,没有花草树木……不辨时间、不辨方向。

“梦境!”

夜瑶十分确定。

如此庞大的境界,应该是一位得道高人留下的。

她打起精神,拢起双手扬声喊道:“”

良久,没有回音。

难道是灵力竭尽的蜉蝣之梦?!

不对,如果是“死梦”,又怎么会把外界的元神吸进来呢?

“屋漏偏逢连阴雨!”

她几乎绝望,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你来了——”一个空灵的声音从天际传来。

反应的这么慢,这梦境应该很年头了……

“仙长,您能送我出去吗?”夜瑶赶忙问。

空中传来一声轻叹,“瑶儿,你终于来了。都长这么大了……”

忽然被梦境叫出名字,夜瑶着实吓了一跳。梦境只能保存它主人的记忆,并没有自己的思想,怎么还会认人?

“是……我是夜瑶。您……您怎么知道我?”她有些磕巴。

那个声音有些激动,“”

“我待过许多地方。扶桑宫、昆仑虚……凡间……还有天宫……”夜瑶回道。

仔细回想一下,自从暴露身份离开昆仑虚,她还真是颠沛流离!

“”梦境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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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姑姑的遗赠(中)

“十八叔叔?他是……”

夜瑶的头忽然有些疼,脑海中掠过一些杂乱的声音,记忆深处似乎有个孩子,一直在喊十八叔叔。

殷十八,这个名字在她心头徘徊不去。

他到底是谁?跟姑姑有什么关系,现在人又在哪里?

“梦境——”

夜瑶猛然抬起头,“你的主人可是洛栩上仙?”

“正是。她逃过劫难,回去与你们团聚了对不对?否则你不可能来天牢找我!”梦境的声音充满了欣喜。

夜瑶心里一抖,梦境也过于乐观了些……

“你何时被留下的?”她打起精神问。

沉默片刻,梦境回道“当时是天启四万一千九百八十年。主人犯下重罪,担心命不久矣,所以把我留在这,等待将关系天下苍生的东西交给你。”

“太好了,你终于来了。就算有封印持护,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它又说。

“天启四万一千九百八十年,那是……大战开始之前!”夜瑶眉头一紧。

梦境没猜错,姑姑那次的确没事,后来也回过家,还拿走了封魂印。

灵域里,孟戌安进入的梦境,是天启终役前留下的。他没听清的姑姑存放东西的地点,原来是——天界的天牢,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不对,不对,又不对了……

这个梦境是大战之前的,那个时候,“夜瑶”并没有走失,。姑姑应该见过她本人,还收集了她的血气,所以才会在这里布下仅有她才能开启的禁制。

但是,怎么可能呢?

除非自己真是泽氏的女儿!

可是,真的说不通……

难道自己丢失的那些年,被人在身上施加了让血脉突变的禁术?

从水龙变成凤凰……这也太扯了!

何德何能,妖族能看上她?

不,不对!大长老可不就是看上她了吗?!还“慷慨”地把妖族秘术全都传给了她……

夜瑶被这怀疑吓出了一身冷汗。

仙道堕妖并不难,逆骨成妖可就太惨了,被接回扶桑宫之前的事情她完全不记得了,难道真相是这样的?!

“瑶儿,我即将消失。主人有几句话要我转告你,你要听吗?”梦境的声音再次响起。

当然要听!姑姑殒身,作为她嫡亲的家人,无可厚非应该继承她的遗志。

“好——”

夜瑶微微攥起手,“她有什么嘱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你只管告诉我便是。”

“(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qq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梦境说。

“异火?”

夜瑶有些不明所以,“‘红莲业火’和‘琉璃净火’吗?”

“不止,异界异火还有凡间‘大地皇者’的心火。”梦境淡淡地回道。

夜瑶一惊,“什么?哪有这么一说?!”

所有书卷典籍中都写着,异界异火就是“妖火”与“魔火”,什么时候还多了个“心火”?

人类的血肉之躯羸弱不堪,所谓“心火”跟“上火”差不多,都是虚无飘渺的存在,根本不会发光,怎么照见任何东西?

“《六界通史》《仙凡灵火谱》《东瀛洲笔谈》……”梦境慢条斯理地列举起来。

这些书,夜瑶都看过,却没印象存在凡人“心火”属于“异火”一说。

“停——”

她擦了把汗,“或许以前有,但天启战后重修典籍的时候给去掉了。应是记载出了错,做的修正……还有别的话吗?”

梦境自然不会抬杠,立刻继续道“主人说,让你一定不要到妖族领地去。”

“为什么?”夜瑶十分惊诧。

那个时候,她应该好好在家,姑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嘱咐?

“她说这些的时候,并没有解释原因。”梦境一五一十地回道。

“你就是当时的她,她是怎么想的你难道不知道吗?”夜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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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语气平常,却叫人很不舒服。

原来这种胸口发闷的感觉,便是与所学远高于自己的人交谈时的感受。此时此刻,夜瑶终于知道在昆仑虚时那么多同门对自己敬而远之的原因了。

“好好好——”

她直摆手,“还有吗?”

“还有最后一件事。她说……你与兄长终归殊途,你们……”

……

“咳咳咳——”

夜瑶骤然清醒,咳嗽不止。

周身满是地砖碎块,虹光也消失不见,砖下只有冒着青烟的泥土。

遭了!一定是梦境上附着的仙灵引下了天雷,直接将它给击碎了……

她还有许多问题没有问呢!

“嗯?”

忽然发现手中有异物,她摊开来一看,是两个亮晶晶的碎片。

这是?

她立刻掏出夏禹所赠护身符,摆在旁边一比,竟然是一样的!

所谓关系天下苍生的东西,这么多的吗?!

反复拨弄着三个碎片,她细心的发现,这些不规则的碎片并不完全都是棱角,每个碎片都有小小一部分光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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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天雷发出的光芒,她凝视着这些碎片。几乎可以断定,它们曾是一个整体。看起来像是一颗……碎掉的琉璃珠子,而且应该还有许多块。

就算它曾经是六界灵宝,如今碎成这个样子,也不可能残存一丝半点的仙灵,已经算是彻底废了。

姑姑作为那一代六界中最出色的上仙之一,怎么会拿几个碎片当宝贝?

刚好,夏禹需要一把新的仙剑寄身,如果这些东西真的曾是仙物,拿去溶掉辅助铸剑,或许能提升仙剑的灵力属性。

“须以异火照见……”

梦境的话回荡在耳边。

“异火……照……就是字面的意思吗?”夜瑶一边嘀咕着,一边捻出一缕小火苗。

她将一个碎片,拿到紫色的火苗前,认真仔细地看了半天。眼睛几乎快要怼到跟前,意料之中,什么都没看到。

果然,陈旧的梦境,说话一点都不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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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姑姑的遗赠(下)

一个没有,另一个也没有……

“好纯净的质地!也不知道出自哪里?如果能找到大点的原石,做个宝鉴、刻个印什么的,拿出去应该挺有派头……”夜瑶嘀咕着。

妖王灵识亲授的妖火,没能从碎片上照见任何东西。应该不需要再去找“魔火”“心火”什么的来确认了吧?

漫不经心地拈起最后一块碎片,随便往火苗前一对。“啊——”,她不禁失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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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火照见,果然内有乾坤!

仔细一看卷上内容,她的一颗心差点跳到了嗓子眼。

“精化为气,气化为神,神化为虚——气凝诀;神随心,心随身,身随意,意动山摇——穿山诀……引灵铸阵,法定坤元,化气为形,炽焰燎原——千焱灭世阵!”

三十六道术法,还有一个诛仙灭灵的大阵,卷上内容与妖族《随心经》和《火云经》完全一致,唯独没有“化形术”和“御火术”两则!

果然,与整卷格格不入的两部分,全是大长老后加上去的!她到底对妖族有什么用?值得他如此处心积虑引导她修炼妖术。

《六界通史》上有记载,妖王昊天以“凤凰之眼”观得一卷“无字天书”,内涵无上道法和毁天灭地的大阵。

如此说来,这个碎片就是……

“无字天书——”

夜瑶吓了一跳,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平复下心绪,她急着往后看去。果然,《火云经》下卷并非空白,而是一段文字,仔细一看,却是用一些难以辨认的符号书写的。

她认识其中一小部分,是龙族上古时期的密书;另外一部分,有些像妖族文字,但是字符形态要复杂得多,或许是其更古老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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挠着头,她一边艰难的辨认,一边克制着想把光卷扯碎的念头。

太悔恨了!当年为何沉迷于法器打造,没去修温溪上师的“古妖文”课?!

虽然看不懂,收获却很大……

她有些颤抖地去摸摆在一边的小碎片。

混沌初开,盘古大帝留下七卷“无字天书”。传说,妖王昊天和天启帝各顿悟卷;其余五卷,一在幽冥,一在神族,一在天族,另外两卷不知所踪。六界四道内,无人不想得到。

说好上天下地求而不得的东西,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她一个人就拿到了一小半……

所谓“无字天书”,难道是量产的吗?!

夜瑶脑门直发热,忽然觉得自己的命因此变得很值钱。

姑姑留下的两卷天书,其中一个属于妖王昊天;另外一个还没被解开,暂时来源不明;夏禹给的同样如此,曾经属于人族。

据她所知,神族保存的一卷“无字天书”存放在东海之渊;另外,殊焱证实过,她身上也有一卷。

如此算来,再加上天族的两卷……正好齐了!

可是,姑姑被关在这里,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偷盗天书呢?!

即便她留下的那个没被解开的碎片属于天族,眼下也只有一卷“无字天书”还在下落不明了。

掌握了如此巨大的秘密,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去说,她的心跳的生疼,脑袋也胀的厉害。

发财了……发财了……

她满心都是这三个字。当暴发户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转念便又深深的自责,天书此等圣物岂是钱财能衡量的!

另外两个空无一物的碎片,要是她能解开一个,天帝陛下非但不会问罪,说不准还会恭迎她出狱……那才是真的发财了!

可是,怎么才能解开另外两个碎片呢?

“无字天书”并非无字,而是藏在了碎片当中。之所以什么都看不到,是因为被施加了极其强大的封印。

封印……父神的封印……

别说解除了,她连门都摸不到。

妖王昊天是怎么解开“无字天书”的?天启帝又是怎么解开的?既然再现需要异火用照见,解开碎片大抵也与之相关。

详细的方法似乎和那段看不懂的字符有关,上古龙族的字符,白川应该就能解答,可要想读懂古妖文,恐怕得找个相当有学问的妖族长者请教了。

……

“哐——哐——”

“哗啦——哗啦——”

这一回,是看守天牢的天官例行巡视。

夜瑶竭尽全力把牢房内的一切恢复原样,却还是被当值天官阴阳怪气一顿挤兑。

“(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qq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他的身后跟着两名狱官和四名小天兵。

夜瑶正翻着白眼,余光忽然瞥见其中一名小天兵,正并有意无意地往牢门旁边靠,手里似乎捏着什么,轻微有些发抖。

她眼珠一转,立刻扬声回怼道“大人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大战之后,妖界已向天帝陛下称臣,妖族众生皆是陛下的子民。你说我一个人不打紧,现在扯上所有的妖,说我们缺乏教化……难道是讽刺陛下德行不彰,无法感召妖族子弟吗?”

天官一听,差点吓破了胆。

自己随口一句,却被妖女说成是大不敬的话。天帝陛下重视德名,这些话若是传到他的耳中,自己纵使五雷轰顶也难赎罪。

“你——你,胡说八道!”

他扯着脖子,铮的满面通红。

“大人,勿要跟个妖女一般见识。”

“大人息怒!”

……

“禀告大人,后头还有一百二十三间牢房需要巡视,咱们是不是继续……”

下属们纷纷围上去好言相劝。

此间,谁也没注意到,那名小天兵悄然靠近牢房,将一朵薰紫的小花丢了进去。

花朵翩然落地,夜瑶不动声色地移过去,用裙边将它盖住。

白川果然靠谱,这么快便送来了移形花。

她冲小兵眨眨眼,继续道“大人,言多必失。回去请好好反省反省!”

“你——”天官恼羞成怒。

“息怒,息怒!”

……

属下们一拥而上,连拖带拽将他“请”了出去。

(支持创作,支持正版。)

216.越狱(上)

隔日一早,露华如约而至。

泫光依然与她同行,跟在身后分寸之间,神情十分严肃,完全不似往日嬉皮笑脸。

“娘娘终于来了,可叫我好等。”

夜瑶从角落爬起,揉着熬得发黑的眼圈。

昨日与毒蚁一番缠斗,不仅撕坏了衣裙,身上也受了几处小伤,发髻凌乱不堪,妆容花成一片,整个牢房满是尘灰污垢,这会儿的她仿佛是从灰堆里爬出来的。

看着她狼狈的样子,露华抿唇笑了笑,端庄淡然地问“你可想好了?”

今日,她一身白裳素裹,简单挽起的发髻上只簪了一个小小的花簪,簪子顶端是一朵浅浅的紫色的绒花。

望见那朵花,夜瑶目光一紧。

白川,还真有一手……

这要是说没奸情,谁信啊!

观察着面前姐弟俩的站位,她暗自掂量着,只要拿到“七绝勘合”,将顶上的“五行天雷”和足下“无量法印”封印,便可以立即移形换位摆脱“天罗地网”。如果能在移除的瞬间,出手击倒泫光,顺利逃离这里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仿佛巨石悬在心弦,她按了按贴在心口的“移形花”,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小魔君昨日说,可以带我离开这里,可是真的?”她“小心”地问。

泫光还没说话,露华便抢先说道“那是自然!只要你帮我拿到‘封魂印’,这颗内丹,洞庭君的性命,还有你的自由,我通通都可以给你。”

“如此的话……”夜瑶眼珠一转,“需要的东西可都带来了?”

见她答应了,泫光上前一步,结印做法,轻易便将牢笼外的结界破除。

“拿着——”

露华手腕一旋,祭出仙扇和内丹,以掌力推到牢房中。

仙灵一入,立刻引下一道仙天雷。

夜瑶已经习惯,轻巧地避开。露华显然是故意的,刻意要给她难堪。

内丹上血气浓重,看来七哥受了非常重的伤。仙扇倒没什么不妥,也没有受到外力的破坏,灵域内的空间也很稳定。

“还在等什么?还不赶紧开启灵域?!莫不是想等七星天官过来?”

露华高昂着脖子,目光挑衅地看着她,“(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你……你利用我父亲?!”夜瑶大惊失色。

露华露出一丝狞笑,“神尊爱子心切,击杀几位天官,又何在话下?”

看来,他们同样以七哥的性命威胁了父母。父亲如果真的妥协了,亲手杀了七位天官,御极帝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到那时,“山河印”恐怕也保不住了。

……

“七绝勘合呢?”夜瑶伸出手。

“弟弟。”

露华微微点头。

泫光抬手一扬,祭出一道暗红光团,光芒当中若隐若现一对墨绿的勘合。

“(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露华道。

她果然有所防备,看来计划赶不上变化……

夜瑶别无他法,凝视着眼前的内丹,慢慢抬起手,在胸前结成莲花印。

“浩浩江河,其水扬扬;

脉脉湖泽,其波渳渳。

涓涓溪泉,其音淙淙

……

百川归海,万法归宗。”她低声吟唱道。

一缕仙灵从内丹投入仙扇,扇面光镜一闪,一道耀眼的光门骤然出现在牢房中央。

“这就是进入灵域的通道。”

夜瑶偏过头,“把‘七绝勘合’给我,我替你们去拿‘封魂印’!”

鬓边微动,她清晰的感受到光门内有一丝凉风送出。好重的阴气……难不成灵域中还有残余的恶灵?

她不禁有些心急,“天雷再落几道,说不准就把仙扇给劈碎了。”

“姐姐……”

泫光转过头,终于收到露华肯定的眼神。

他将掌心迅速一翻,穿过笼柱,用魔灵把“七绝勘合”推到夜瑶面前。

稳稳的接住法宝,夜瑶一颗心骤然收紧,立刻双手结印,念念有词道“阴中有阳,阳中有阴,七绝勘合,堪分阴阳……”

勘合在他们眼前,阴阳两端慢慢分开,一端向下,一端向上,慢慢融入向上下的法阵。

……

“喂!你干什么?”露华发现情况不对。

只在一瞬间,牢笼顶上的光芒骤然消失,足下的法印也被暂时压制。

夜瑶指作剑诀,对准自己的眉心,“移形换影——”脱口而出。

顶光消失,牢房中央那道光门尤其刺目。

刹那之间,泫光顿失呼吸。

他真切的望见,一条乌青的手臂缠绕着阵阵黑气,从光门中慢慢伸出来,扼住女子白皙的脖子。

“夜瑶——”他失声惊呼。

转头想要求助姐姐,却见夜瑶好端端站在自己身边。

她怎么出来的?

那在怪物手中的是……

“姐姐!”

他一把扯住夜瑶的胳膊,激烈地吼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放出了什么怪物?快把我姐姐弄出来!”

“我是——”

夜瑶掌心一转,瞬间凝聚庞大的妖灵,一掌打在他的胸前,用足了十足的力气,

“嘭——”

泫光飞出半丈远,砸在坚硬的墙壁上。

夜瑶无暇探究灵域中到底出来了个什么玩意儿,机会千载难逢,这个时候还是逃命要紧。

“你们……自求多福吧!”

她大喊了一声,立刻飞身向牢房外逃去。

……

“弟弟——”

露华的声音,让泫光骤然清醒。

隔着“天罗地网”,他一时手足无措。

“你是什么人?快放开我姐姐!”

“本君是……”

光门中走出一个人形,身量很高,一身破烂的素白布衣,花白的头发凌乱不堪,脸上黑乎乎的满是泥污,一身邪气更是他前所未见。

灵域当中哪儿来如此凶邪的“恶鬼”?!

“你是谁?打开这里的人呢?”

寒气森森的声音传入耳中,露华打了个激灵,赶忙说“你要找的人是夜瑶对不对?她……逃走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恶鬼”黑紫的嘴唇,喷着令人作呕的阵阵寒气,发须上覆着一层霜,仿佛刚从冰窖里爬出来。

天牢厚实的石壁上,很快结出水珠,再凝结成冰,

露华打着冷颤,口气愈发柔软,“这里是天界天牢!你要找……那个丫头,我可以帮忙,请放开我……”

“恶鬼”终于侧过脸,用诡异的白眼珠看着她的脸,“你又是什么谁?”

“我……我是……”

余光瞄到他的腰间,挂着的一方紫金印,露华心头一阵狂喜。

是……封魂印!

竟然在这个“恶鬼”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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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邪气森森,非妖非魔。

应该是灵魅之身,如此强大的邪灵,或许与夜瑶提过的“封魂印”镇压的凶煞之物有关。

既然是邪灵,他自然为仙道不容,敌人的敌人便是……天然的盟友。

身份亮明,果然扼在脖子上的力量减弱了几分。

“原来是魔族公主和小魔君……”

阴森沙哑的声音,空无一物的目光,让泫光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218.越狱(下)

妖灵既出,再无收手的可能。

天牢重地关卡重重,夜瑶根本无暇掂量下手的轻重,挥舞着明菡浮光扇,硬着头皮打翻了一波又一波狱卒,才从最深处的地牢闯到通向门禁的甬道。

真没想到,这里守卫如此森严,又有不少精兵强将,一路杀出去费了不少时间。就算没有七星天官上报,消息应该早就传到通明宫了。

可想而知,天牢外面是怎样的场面。

方才,施展移形换影的瞬间,灵域里似乎出来了个什么“怪东西”。猛唳的煞气,有些似曾相识……

但是那日,她清理了全部几乎成型的“血灵”,赫夷族众更是众志成城,将灵域中的“恶灵”清理干净了。就算封魂印缺口泄露出的煞气能滋养妖邪,但是没有灵体附着,它也不可能生出“无根生木”。

耽搁的时间不短,露华和泫光为什么还没追过来?

“五行天雷”专克仙力,“无量法印”镇压妖术,他们二人可是魔族,应该有办法应对的……难道被灵域里出来的东西给缠住了?

一扇扫开数道袭来的剑戟,将又一波狱卒打飞,夜瑶不禁回头张望。

刚才没看仔细,自己该不会放出什么大麻烦了吧?!

……

“轰——”

汇聚妖灵将石门打得四分五裂,她三两下挥散烟尘。一脚迈出天牢,足足吸了满腔凉气。

“咳咳咳——”

外面光芒刺眼,翻腾的云雾中,层层向上列阵围着数不清的天兵天将。

披着战甲的神兽低吼着,天马纷纷低头喷薄着鼻息,千军万马都注视着刚刚成功“越狱”的她。

这个阵势,也太给面子了!

她暗自掂量,要想从这里杀出去,除非自己能布一个足够庞大的“千焱灭世阵”。

当年,妖王昊天筹谋数十载,倾尽妖族之力,才布下那样的杀阵。今日,她虽然用计逃出天牢,却还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再凭侥幸,也不可能突出这样密不透风的重围。

思量间,雾气稍散。

只见云端之上,玲珑天妃骑着一匹枣红天马,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地立于阵前。

“大胆妖女,竟然敢越狱!你可知,半个时辰之前,神尊天吴趁陛下前往昆仑虚巡视,接连击杀七星天官,意图劫狱……九皇子与本宫联手才将其制服。此时,他已交出神印,被扣押在上元覃恩府待罪。只等冥王抵达九重天,天地冥三界合议,便会被革去神尊之位,举家流放到东海穷极之渊。”

她的声音犹如雷霆,回荡在仙山峰峦之间。

夜瑶呼吸起伏,顿时心绪大乱。

露华的计谋得逞了!

父亲杀死七星天官,自然不能脱罪。被收押之前,所掌“山河印”必然要上交天庭。现在,很大可能,神印已经落到他们姐弟手上了。

她有些气息不畅,将手中仙扇握得更加紧。

还好,“封魂印”尚在灵域中,要想放出魔君岁寰,他们还差最后一件圣物……

不能被抓!

不能束手就擒!

她反复告诉自己。

心意一动,“呼——”一声,双翅顿时显形。

羽翅展开,金光耀眼,随其微微扇动,磅礴的妖灵迅速汇聚。

杀念一起,骤然风起云涌。

转瞬间飞身云端,她平视着高高在上的天族战神。

“玲珑娘娘,您是神龙一族的骄傲,六界人人敬仰的女上神。应龙一族的尊长,坚守大义,战死沙场,是荣光之门。如今,魔族再兴风浪,神族与天族的内耗,对六界安稳没有任何好处!请你清醒一些,不要被私情、私利……蒙蔽了一双慧眼。”

纵然曾经舍身忘死,傲视群雄,她仍然逃不脱天宫女子的宿命——嫉妒。

一旦在乎,一旦念起,一旦出手……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闭嘴——,妖女,休要危言耸听!魔族宵小之辈,在西海小打小闹,根本不足为惧。不过,动荡之下,足见本心。泽氏背离仙道、背叛天族、背弃神族,天地不容!不止你们一家,还有泽氏出身的天官、地仙,包括那些进入天庭后宫的……都会被一一肃清!”玲珑天妃厉声喝道。

“娘娘明鉴!”

夜瑶扇动着金光熠熠的翅膀,悬停在她眼前,言辞恳切地说“露华不是泽氏的人。她是魔族!天印是她偷的,为的是放出魔君。娘娘若不放我离开,恐会助她达成所愿。”

望着一脸异色玲珑天妃和不为所动的天兵天将,她遽然明白,没有人会相信自己——一个妖女,对堂堂天妃娘娘的“诋毁”。

“荒唐——”

玲珑天妃银牙一咬,“泽氏偷了天印还想推给魔族!为了自保,你与她串通,想要陷害本宫?!”手中战戟流光一闪,划出一道劲风,带着电光直冲她而去。

一人动,千军万马瞬应。

“杀——”

一时间,千万道电光,全部奔向中心一点。

仙扇一旋,张开气盾挡住正面来袭。夜瑶迅速扇动翅膀,拧成一道疾劲的龙卷风。

狂风通天,搅动起层云,数个云团撞在一起,严整的阵列被卷得七零八落。

天兵天将骁勇善战,一时大意,才乱了阵脚。战鼓声起,不消片刻便恢复了阵型。

传令兵战旗扬起,齐刷刷打了几个信号。

四面八方,天顶、足下,天兵天将乱中有序再次列成阵法。

十方天地诛魔阵!

夜瑶头皮一紧。

这是三清天尊所创法阵,不分天神妖魔,只要入阵的都会化为飞灰。这下当真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

(相互珍视,请支持正版。)

“呼——”

一阵凌冽的寒风,飞雪带霜,出其不意的攻入,瞬时冻住了阵法一方。

风雪绕身而来,夜瑶一抬头,只见面前落下一只丈八高的幻雪兽,通体雪白,碧眼紫瞳,獠牙森森。

咯吱!

这呼风唤雪的法术也使得太可以了!

书上说,灵兽有孕时,为了保护胎儿,出于天性会功力大增。

没想到竟然这么厉害!

咯吱双足并拢,半俯下身子,示意要带她离开。情势危急,打开一道口子不容易,能不能突围出去,就要看她们的造化了。

“咯吱——”

夜瑶跃上她的背上,拦住她的脖子,闭上双眼贴在她耳边道“你我生死相依,今日……就交给天意吧!”

219.王者之路(上)

应龙部骁勇善战,玲珑上神久经沙场,麾下兵将长久以来养成了惊人的默契。

十方大阵中的一个方位遭到破坏,周围各方不肖主将号令,便自发分拨出部分人马迅速填补上阵法的缺口。

“唔——”

幻雪兽仰头长嘶,口中呵出霹雳,足下搅动狂风,灵活地在云层之间跳跃。

风驰电掣间,劲尾横扫,再度在大阵打开一道缺口。

耳边风声呼啸,扑面而来的雪粒让夜瑶睁不开眼睛。双手摸着柔软的皮毛,强大的灵力绕指而上,瞬间包裹住她的全身,不仅隔开了风雪,还迅速疗愈着她身上的伤口。

周围喊杀声此起彼伏,却有几分慌张无措。

应龙御水化气,幻雪兽呼风唤雪、汲水成冰,正与其法术相克,泱泱部众一时间竟无可奈何。

“幻雪御风术——”夜瑶猛然睁开眼。

如此精湛的术法,她只在书上看过几句描述。没有千年道行,幻雪兽不可能施展此术!

一切仿佛经过精密的计算,她们从阵法的缺口突围,眼前凭空出现一个黑洞。

是……孔隅!

一切并非偶然,而是有高人相助。

夜瑶还没来得及反应,幻雪兽便载着她不加思索地窜了进去。

“你是谁?”

她的声音被风声吞没。

……

眼前再度亮起,她们已经身在茫茫雪原。

雪峰、冰瀑、苍松、巨石,还有漫天的大雪,周围的环境像极了昆仑虚。

幻雪兽轻盈落地,半伏下身子,让夜瑶从背上下来。摇身一变,化作一位青衣女子。

“你是……”

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夜瑶拼命地回忆。

此人的气息和雪离一般无二,不可能跟自己毫无关系。

那女子直勾勾地看着她,“多年不见,你长大了。”

她的眼神很温柔,很亲切,似曾相识,却无法在记忆中找寻到。

“你是……青藤吗?”夜瑶终于问出口。

那女子有些惊讶,“你想起来了?!殷公子说你永远不会想起来!”

“青藤姑姑!”

确定来者的身份,夜瑶才真的大惊失色。

青藤——洛栩姑姑战死后叛族堕妖的灵兽,与雪离有十分亲近的血缘关系。没想到她会来救自己,看来刚才的“孔隅”是妖殿长老合力所开……难道一切都是须佴的安排?

“你说的殷公子,是不是殷十八?他到底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一把扯住青藤的衣袖,她急着问。

“夜瑶……”

青藤愣了愣,疼爱地看着她,“原来你没想起来。好孩子,不记得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今日,能听你唤一声姑姑,纵然灰飞烟灭,也可以笑对了。”

面前眼含星光的孩子,是主人生前最大的牵挂。百年之前,她宁愿堕妖也不回神族,便是为了护她周全。

“姑姑……”

夜瑶还想问,却被顶上传来惊雷声打断。

猛然抬头,只见顶上乌云分开,星芒闪耀。

白昼之下,星光大盛,实乃不祥的异象。

同时,她也弄清楚一点——这里并非昆仑虚,而是凡间人境。不过地貌如此相似,应该离昆仑圣境不远。

转眼间,空中电闪雷鸣。流光跃动,穿透云层压顶而来。

很快,光芒散去,一个黑点迅速坠落,越来越近,最后显现出一道白影。

“扑——”

白影没入雪地,就在几步之外。

几乎同时,一阵煦风暖流忽地散开。雪域高原犹如骤入春天,苍松上覆盖的冰雪瞬间消失,黝黑的巨石暴露在阳光下,足下甚至出现浸湿裸露的土地。

神原正阳的上神修为散尽,才会有这样的景象……

熟悉的气息,让夜瑶打了个冷颤。

白川……他怎么在这儿?!

她飞身过去,俯身一探,心中大恸。

元神重创……心脉极衰……

“阿泽,你怎么了?”

她立刻御使仙灵在白川体内游走,丹田气海——心脉——命门——,一直到天灵,终于找到一颗支离破碎的龙珠。

他的龙珠……碎了!

虽然对龙族来说,没有了龙珠最多不能化形,但是白川身负重伤,此时没了龙珠等于丢了性命。

“夜瑶——”

熟悉的声音传来,一金一白两道光芒,一前一后落在她面前。随之而来几个身着黑袍的妖族长者,他们一个个周身妖灵萦绕,显然刚刚合力施过法。

“靳羽师兄?”

一抬头,夜瑶愣住了。

眼前的靳羽,束着纹丝不乱的高髻,戴着耀眼的紫金冠,一身厚重华贵的裘皮大氅,整个人完全找不出曾经随意利落的痕迹。一瞬间,她似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可是一旁的大长老,却还是那副成竹在胸的老样子。

后头几个人中,有一个是柳七长老,其他几个应该是妖殿另外几位长老。

“青藤,你做得很好。玲珑怎么也不会想到,妖族只到了你一个,却还是把夜瑶给救了出来。天族再严阵以待又怎样?还是敌不过猝不及防!”须佴得意洋洋地说。

看来他们是来救自己的,却不知怎么跟白川打了起来。

看靳羽师兄的样子,应该就是妖族的新主。昆仑虚三百年来最受瞩目的弟子……还是堕入了妖道。

夜瑶扶着白川,缓缓给他灌入灵力。

幸亏烛焰也是神龙一族,与白川的神原接近,才能暂时护住他的心脉。

“夜瑶,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救他……你疯了吗?!主上说,你受胁迫才答应天族的婚约。短短数日,难道忘了自己半妖的身份了吗?就算你是泽氏的云梦君,可他刚刚与玲珑联手,擒拿了天吴神尊,天、神二族已经反目,他已经不再是你的未婚夫君了!”须佴惊呼道。

“师兄……”

夜瑶缓缓抬起头,“没有三界合议革除仙职,我的确还是云梦君。听说,妖族撕毁了《六界无难书》,彻底反叛。如果止战契定不存在了,我身为云梦水君,理应舍身卫道。”

“舍身卫道?”

靳羽露出一丝苦笑,“你卫的是什么道?”

他扬起手,祭出一条染血的绫缎。

掌心一攥,呼得一声,激起一缕电火,瞬间将其化作灰飞。

那是……敖沐浅的沧浪绫!

夜瑶呼吸一滞,“师兄,你——”

“坐而论道,何其简单。躬身其中,方知艰难。”

靳羽的眼中火光跃动,“初棠为我入道,却惨死于同门之手。怨恨在我心中徘徊,所谓大道并不能疏解分毫。唯有舍道堕妖,抛却枷锁与束缚,才能为她报仇!”

“师兄——”

夜瑶的指尖有些发抖。

敖沐浅……死了……,初棠的仇终于报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心里更难受了。

虽然,关于初棠的记忆是模糊的,但是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最好的朋友真心向道,一定不愿意见到所爱之人,为了复仇放弃心中曾经最坚定的信念。

220.王者之路(中)

温煦的仙灵包裹住心脉,将散的元神被一股温柔而坚定的力量紧紧握住,白川睁开双眼,看清眼前的人,立刻一把抓住她的手,“瑶儿,神尊他……”

“不必解释了,我都知道。”

夜瑶低着头,继续渡给他仙灵,“如果你有心害我父亲,大可借玲珑天妃之手,根本不需要扛着这副残躯去冒险。方才,你是去救七位天官的……却没料到,露华如此狠绝。谢谢你,从虎视眈眈的应龙部手上救下我父亲。”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人都听清楚。

听了她的话,妖殿长老们纷纷色变。

大长老曾经说过,半妖夜瑶天赋异禀,可以作为新主之选。今日所见,她与天族九皇子看似对立,两人之间却似乎有超乎寻常的信任。对方一句话没说,她已经给他想好了说辞。

“不要管我,顾着你自己……”

白川咳了两声,脸色越来越差。

他的意思,夜瑶了然于心。妖族前来救她,显然目的不纯,她必须保存实力,找机会逃出去。眼下,既想救白川,又要自保,的确不大可能。自从接受了异火,她的妖灵越来愈强,御使龙珠的力量却愈渐衰弱,根本不能修复白川的元神。

……

“主上,不要再等了。”

须佴走上前,扬起掌心,祭出一把厚重的玄铁剑。

见到那把剑,白川神色骤变。

“七星……天剑……”他紧攥着夜瑶的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这是父帝赐给墨焓的剑,剑灵来自“紫微垣”七位天官的灵魄,是天地间最浩气凛然的仙剑,斩妖除魔所向披靡。没想到,如今会落在妖族手中。果然,西海一役,是妖魔二族对天族的联合绞杀。

如今二哥已死,七星天官全数殒命,这把仙剑星辉不复,看起来仿佛一把普通的铁剑。

他身负重伤,龙珠又被击碎,命丧此地已是定数。须佴拿出这把剑,并不是用来杀他的,而是针对夜瑶。

没想到,妖族并不是来救她的,而是来取她的性命。

夜瑶也意识到了危险,凝视着那把剑道“大长老,或者我应该叫你师兄。不久之前,我见到了师父的一缕灵识。他认可了我,还把自己的妖火传给了我。”

她的目光转向其他几位长老,“我是个半妖,自小长在神族,并不知道妖族的规矩,却也听说过,掌握了妖火的金翅凤凰,便是妖族的新主。我没有上门让你们臣服于我,你们却拔剑相向,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说话间,金色的羽翅在她背后展开,耀目光芒的刺得众人纷纷回避。

须佴走到靳羽身边,把仙剑呈到他面前。

“主上,师妹说的没错,要想成为妖族王者,不光得有最强大的灵力,还要生出一对耀金的羽翅和掌控可以焚毁万物的琉璃净火。”

靳羽没有接剑,目光在夜瑶和白川身上徘徊。

“大长老,只有这一个办法吗?”

毕竟曾经生死与共,夜瑶又是初棠最亲近的朋友。看着她为自己堕妖痛心的样子,他根本无法涌起杀心。

“主上,几十万年来,凤凰一族以强者为尊,用杀戮争夺权力是不二之法!您身上有凤凰血脉,暂时没有生出金翅,是因为天命压制。可是,我族并非迂腐的仙道,逆天而为是家常便饭。您已经成为妖族新主,只需要杀了夜瑶,便可以得到她的异羽和妖灵,生出真正的属于妖王的金色羽翅!”须佴激动地说。

原来是这样,夜瑶心底一声叹息。

难怪大长老处心积虑诱导她修练《随心经》《火云经》,看来早已选定靳羽继任妖王,自己修炼而来的庞大妖灵,全部是为他人做的嫁衣。

“大长老,你说瑶儿不能落入天族之手,可没说主上必须杀她!”青藤再也按捺不住。

几个护法当中,有几位看起来神色平常,应该参与了须佴的计划,柳七和另外几人则惊诧不已,显然并不知道,此行是来救人,更是来杀人的。

“青藤,退下!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须佴严厉的呵斥道。

青藤看了眼夜瑶,毫无惧色地回道“既然夜瑶有凤凰金羽,又能掌控琉璃净火,她应该就是妖族的药王。用杀戮来争夺权力,是遇到昏庸之主、暴虐君王时无奈的选择,怎么能主上尚未继位,就杀了她再立新主呢?”

她的话显然说动了几位长老,柳七犹犹豫豫开口道“不如……不如听听夜瑶的意思……或许她选择为先妖王报仇,恢复凤凰一族的荣光,也说不定呢……”

长老中唯一一名女子走了出来,扭动着娇柔的身段道“七哥哥说的没错,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便是规矩,只要目标一致,我等当然要维护正统。”

娇艳的朱唇噙着笑意,她的目光却一直没离开须佴。

看来妖殿的长老们并非外界传说的那般齐心,至少这位女长老看起来就和大长老相当不对付。

“九姑娘,有格局——”

避开须佴锐利的目光,柳七讪笑着转向一边,“五哥,要不……你说说。”

“老九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最边上个头很矮,花白胡子的小老头儿回道。

长老们一一表态,迅速分成两拨,一拨是须佴大长老为首,支持靳羽杀了夜瑶,成为真正的妖王;另一波,出乎意料,竟然多过对面,大约的意思是既然祖上有规矩,就得按规矩来立新王,此前王位悬空,他们才才同意选出了优秀的靳羽继位,现在既然有了名正言顺的正统,至少应该给夜瑶一个机会。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天,夜瑶囫囵听清了大概的意思。

今日,她和靳羽师兄之间,只能活下一人。

“不——,不应该这样!”

青藤攘袂扼腕,站在夜瑶和靳羽之间,激动地说“同为一族,为何要他们自相残杀!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他们不管谁为新主,都没有必要让王位染上另一个人的血……”

“噗——”

须佴手中的玄铁剑穿透她的身体,露出染血的半截。

221.王者之路(下)

姑姑——”

夜瑶撕心裂肺一声喊。

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须佴猛然抽走长剑,青藤随即倒在她的脚边。

她立刻指作三清诀,将妖灵注入鲜血淋淋的伤口。

须佴这一剑,以雄厚的妖灵加持,正中幻雪兽族的心脉,可谓一击致命。无论她如何拼命挽救,青藤的力量、气息都在和妖灵一起迅速流逝。

“青藤姑姑!”

一把推开须佴,靳羽半跪在青藤身边,握着她的一只手,催动灵力注入她的经脉。

自记事以来,青藤姑姑一直陪在他和初棠身边,教他们神族文字和法术,是最温和的一位长辈。

他不敢相信,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自己怎么会因为一己之私,竟然对最真挚、善良的朋友动了杀念。无论诸位长老怎么说,夜瑶绝对不会为了活命,舍弃仙道、背叛朋友,让六界众生再度陷入危难。

“瑶儿……羽儿……,如果棠儿还活着,就好了……”

青藤抬起染血的双手,一左一右伸向两个孩子汗湿的侧脸,却在即将触到他们的时候骤然垂下。

当今世间妖灵最庞大的两个人,竭尽全力仍然没能挽救她的性命。气息消失的瞬间,她的元神也分崩离析,肉身散作无数碎片,闪着荧光消失在周围的空气中。

“姑姑!”

“姑姑——”

……

雷声四起,乌云铺陈,哗啦啦的大雨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

夜瑶的眼泪融入雨水中,冲刷着地上残留的血迹。

“咳咳——咳——”

白川急促的呼吸,嘴角溢出丝丝乌黑的血。

“阿泽,你不能死……”

夜瑶伏在他身边,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墨焓已经不在了,只要你活下去,早晚是未来天帝。天命注定,我是要成为天后的人,能不能登上极位,就看你的了……答应我,不要死,一定要撑下去!”

虽然气息凌乱,耳中轰鸣,白川却骤然拾回一丝精神。

夜瑶这话,显然不是说给他听的。

到底要死……还是不要死……

还未及有任何反应,夜瑶忽然凑近,温热的嘴唇贴上他的嘴角。

滚烫的眼泪颗颗落下,暴雨噼啪,落在地上腾起阵阵水雾。其他人眼中生离死别的场景下,她已经将烛焰的龙珠已经渡到白川口中。

垂死之身,犹如干枯的河床。龙珠进入身体,立刻被引入心脉,灵力瞬间便被催发。

“怦——怦——怦——”

强大的元阳之力,在白川的心头撞击,在周身的经游走。

很快,五脏六腑被灼热包裹,“火精”强烈的刺激,让他全身激烈地颤抖起来。本以为自己将要裂开,却没想到元神反而因此收紧,迅速自我修复起来。

战神烛焰的龙珠,果然强大!

“阿泽——”

夜瑶的声音刺的他耳朵疼。

他试着张张嘴,嗓子中还没发出声音,便被一个力道击中脖颈后的天柱穴,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阿泽!不要——,不要死!”

夜瑶俯在仙身“渐凉”的白川身上,哭喊道“”

做到这个份上,他们应该不会怀疑了吧……

如果今日注定身死,白川就是天、神两族化解干戈,共同守护天道的希望。

……

大雨久久不息,将苍松砾石洗刷的一尘不染。

雨歇后,寒气从四面八方涌来,水汽迅速凝结成冰,周围冷的彻骨。

天族仙身不腐,死后会有毕方神鸟前来接引,归葬天族圣地“无妄海”。须佴并不想继续耽搁,他提着剑走到靳羽面前,拱手奉上道“主上,青藤质疑您,当有此下场。天族九皇子死了,他们很快会找到这里来。请您立刻决断!”

“大长老,你把剑给我。”

夜瑶站起身,向他伸出手,“不用靳羽师兄为难,我愿与九殿下死在一起。”

她要自裁?!

须佴有些犹豫,夜瑶心中只有那个凡人,怎么会为天族九殿下殉情?

他还没开口说话,靳羽猛然从他手中接去长剑。

妖灵汇聚,仙剑锋芒顿现。风回电激间,一剑果断落下,正对着夜瑶经雨之后更加耀眼的翅膀。

“啊——”

夜瑶撕心裂肺的喊声中,翅膀与后背彻底分离。

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钻心彻骨的疼痛,刹那之间险些昏厥。

与此同时,靳羽丢下仙剑,双手扶住她的肩膀,疯狂的将身上的妖灵注入她的身体。

“夜瑶,你不想做妖,我替你做!不要死,好好活着——”

夜瑶注视着看着他的眼睛,挤出一丝笑容,“靳羽师兄,你真像我哥哥。大哥很凶,总是不许我做这个,不许我做那个……二哥心情耿直,父亲随口一句让他看着我的课业,他的一双眼睛就长到了我身上,稍稍跟七哥出去玩一会儿,就会惹得他吹胡子瞪眼……三哥……”

眼前渐渐迷蒙,切骨之寒让她忘记了疼痛。

落在地上染血的金色羽翅渐渐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夜瑶!夜瑶——”

望着她背上涔涔涌出的鲜血,靳羽顿时手足无措,凤凰断羽犹如狐族断尾、神龙拔鳞、妖魔洗髓,是这世间最极致的痛。夜瑶此时承受的痛苦,是他亲手带来的。如若不然,须佴大长老一定会要了她的性命。

本想帮她断羽求生,却疏忽了非常重要的一点——她曾经是半妖,因为修炼妖术彻底成妖,此时再失去异羽,到底会变成什么?!以她原本强大的妖灵的确可以抵抗,但是她若不再是妖了呢……

“呼——”

一道火红的烈焰,卷携着热浪袭来。

出于本能,妖族长老纷纷后退。

赤焰剑杀气灌注,剑锋横扫,将他们逼到一边。

火红的倩影落在近处,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位阴气森森的老者。

“殊焱——”

须佴眼睛一眯,心中杀意盘桓。

先王的《随心经》《火云经》全部来自“无字天书”,“千焱灭世阵”当年几乎灭了仙道。

冥王虽然地位崇高,单独掌控着幽冥一界,但修为却不算深厚,与妖殿倾巢出动相比她算是落单了。如果趁这个机会杀了她,得到幽冥的天书,一定对妖族的复仇大计大有裨益。

待目光转到老者身上,他却不得不重新掂量起这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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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被更改的天命(上)

冥川老人是幽冥唯一的仆役,寻常能够遇到的,法力一般与普通地仙相当。但今日这位却不同,从他身上极阴的气息看来,应该是由六十个分身集合起来的“真身”。

三百多年未见他了,他竟然和冥王一起出现在仙凡交界处。

幽冥那边定然出了不寻常的大事!

冥川老人真身在此,纵然自己这些人联手,也并不一定能占上风,更何况因为夜瑶将死,靳羽现在斗志全无,还有几个长老怀有别的心思……实在不是与别家斗殴的好时机。

“哈哈哈——,原来是冥王尊驾!我族在此处理家事,您是要……多管闲事吗?”须佴上前笑着说道。

殊焱并不吃这一套,冷着一张绝艳的脸说“幽冥遵守《六界无难书》的契定,与天族共同进退。你等击杀天族皇子,对本王来说可不算闲事。须佴,今日我与冥老有要事在身,并不想大动干戈。留下九殿下和夜瑶,你们走吧。”

翻手收起赤焰剑,她走到靳羽面前,“失去了凤凰金羽,她已经不再是妖了。妖王,你的灵力再强大,也救不了她。把她交给我吧,将来或许还有再见之日。”

“冥王有办法救她?”靳羽有些不敢相信。

听闻第十九代冥王,散灵重生不到三百年,又因为失去封魂印,灵力修为并不算上乘。真打起来,自己未必会输。如果自己倾尽全力也救不了夜瑶,难道她就可以?

可是,他越向夜瑶身上注入妖灵,体内的灵力反而越却充沛,却不见她有一丝半点的好转。果然应了妖族千秋万载的规矩王位之争,掠夺者可以得到一切!

虽然残酷,却最有利于新主掌控王权……

心绪一乱,“呼——”一声,胁下展开一对宽大的羽翅。

虽然大长老说过,他有妖族血统,并传授过他化形术。可是做了数百年神族,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生出羽翅。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甚至忘了骨肉激变的疼痛。

夜瑶第一次生出异羽时是什么感觉?毫无准备之下,她一定很恐惧。他很希望自己当时也在思过崖,能够像现在这样抓着她的手。

可是,她的手……在渐渐冷掉。

眉头一紧,他抬起右手,掌心一翻,一道精纯的紫焰随之蹿起。

妖火,竟然已经融入血脉!

“主上!”

“主上——”

……

妖族长老们纷纷跪下,包括柳七、白五和狐九几位刚才颇有微词的。

事已至此,能够操纵琉璃净火的金翅凤凰就是整个妖族的王!

“主上神威!”

须佴展开双臂,背后随之出现一对火红的翅膀。

面对着正东方,他以古老的妖语高呼道“历代先王庇佑,今日主上正位!我凤凰一族,一定血洗耻辱,重返天庭!重新成为六界唯一的主宰!”

……

“冥王,她要不行了——”求助的眼神投向殊焱,靳羽的声音有些慌乱。

“恩主,小心些。”

冥川老人上前几步,挡在妖族几位长老面前。

殊焱向他点点头,半蹲到夜瑶身侧,眸光凝聚,抬起右手,修长的食指在她天灵前徐徐画了个圈。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这场“救治”便结束了。

“她死不了。”殊焱平淡地说。

“就这样?!”

靳羽难以置信,却实实在在感受到夜瑶气息的延续。

冥王方才明明什么法术都没有施展,也没有渡给她一丝灵力,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逆转?!

“我刚刚给了她百年阳寿。”

说着,殊焱将一颗丹药放进夜瑶口中,“这是慕容世家的伤药,对兵刃造成的外伤有奇效。再修养三五个月,就能彻底恢复。”

感受到夜瑶手心渐暖,靳羽揪紧的心终于稍稍放下,却犯起了嘀咕。

“阳寿?伤药……三五个月……”

仙道寿元天定,凡人寿元才由冥王掌控。

殊焱说给了夜瑶百年的阳寿,难道她是个凡人?!

“主上——”

须佴遽然半跪下,“大战在即,既然夜瑶性命无虞,请您携臣等返回圣殿,筹谋大事为上!”

“娘亲——,别丢下我!”

夜瑶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身在苍松下,半躺在殊焱怀中。

“七嫂——”她腾得翻起身。

瞬时,背后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她仿佛被雷电击中一般,疼痛从骨头到肌理再到经脉疯狂肆掠。“啊——!”一声难以自抑的惊呼之后,全身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赶忙盘坐下来,试着运气疗愈,却发现周身没有一丝灵力。

仙灵……妖灵……

全都消失了!

“七嫂,我这是怎么了?!靳羽师兄和妖族长老们呢?”她脸色煞白,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渗出。

殊焱避开她的目光,沉了口气道“九皇子殒身,天族的人应该快到了。你能撑得住吗?我让庚午带你离开这里。”

说话间,冥川老人袍袖一扬,立刻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分身。

“恩主,圣安!”

七号冥川老人庚午向殊焱躬身行礼,而后望向夜瑶,“云梦,许久不见,老朽甚是想念!”

“庚午大叔。”

夜瑶向他点头示意,扭头却扯住殊焱的胳膊不放,“七嫂!白川殿下没死,只是被我用妖术封印了神识,几个时辰之后就会恢复,天族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来。求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会变成凡人?!我的血统半妖半神,就算受到仙剑重创,致使法力全无,也不可能变成一个凡人啊!”

“夜瑶,对不起!”

殊焱神色一僵,“都是我的错。一念之差,阻碍了属于你的天命,也让天下苍生陷入危难。”

“七嫂,与你何关?!”夜瑶十分诧异。

殊焱凝视着她的眼睛,神色有些痛苦,两位冥川老人立刻同时回避开。

“瑶儿,那日更改死书的时候。出于私心,我在生死簿上多加上了一个名字。”她有些犹豫地说。

夜瑶瞪大眼睛,“谁?”

那天,她更改了死书上过万数目,为何偏偏惦记着一个名字。

“就是你——夜瑶。”殊焱注视着她的双眼。

“我?!”

指着自己的鼻尖,夜瑶差点惊掉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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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被更改的天命(中)

殊焱幽幽地说“因为我不完全信任你,也不相信天命可以被更改,担心……你另有所图。所以,在更改亡灵数目之前,先用你的名字做了尝试。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写上去之后却怎么也抹不掉了!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没想到……一个名字而已,不仅更改了你的命数,还让天族、神族离心,让妖魔有可乘之机!”

说完,她捂着自己的额头,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和自责之中。

“七嫂——”

夜瑶拉过她的手,紧紧握住,“我是个半妖,天生如此,并非在死书上加一个名字带来的。相反,是你救了我!正因为那个名字,我今日逃过了灰飞烟灭的劫难,可以作为一个凡人继续活下去!”

天命之事,玄之又玄,各自为政的六界之间竟然互相牵绊。

谁也预料不到,只因为生死簿上多出一个名字,准天后夜瑶就要“消失”,天族和神族的仙道联盟也几乎分崩离析。

殊焱十分动容,勉强微笑着说“多谢了,瑶儿。谢谢你说这些话,让我宽心。你七哥说过,你是家里最贴心的孩子,一点儿也没错。听话,随庚午回幽冥暂避,待我上天庭处理几件要务,就会带你七哥一起回去见你。”

“嫂嫂知道七哥在哪?我跟你一起去救他!”

夜瑶心绪激动,更不肯独自离开了。

“西海一役,他落到了魔族手上。”殊焱顿了顿,继续道“暂时……性命无虞,我已经有办法救他。你现在是凡人,法力全无,跟我一起去,不仅帮不上忙,还会增添麻烦。”

“可是——”夜瑶欲言又止。

眼下这副羸弱的残躯,若要是去打架,她的确帮不上什么忙。可是露华心机深沉,魔族又虎视眈眈,嫂嫂纵然是幽冥之主,但其实涉世不深,如果独自去面对那些人,她实在放心不下。

“瑶儿——”

殊焱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人说长兄如父。你既然称我为嫂嫂,今日就乖乖听我的话。我要上九重天与陛下议事,如果被人看见你跟我在一起,整个幽冥都会有麻烦的!”

良久,夜瑶终于点下头,抿了抿苍白嘴唇道“好,我这就走!麻烦嫂嫂将九殿下送回北辰宫。关于他与妖族交手的事,能隐瞒的话,尽量不要张扬出去。”

“放心——”

殊焱笑了笑,“你这孩子,心思倒是细腻。”

“七嫂,真算起来……你的年纪比我还小一些。叫我‘孩子’好像不大合适。在人间,嫂子若比小姑子年纪小,也得给了‘红喜袋’才能在家托大。”夜瑶稍微一动,疼得龇牙咧嘴。

“那我送你个袋子吧——”

说着,殊焱果然从袖中掏出一个玄色的小布袋。

“我开玩笑的,不是跟嫂嫂讨东西!”

夜瑶直摆手,又疼得一脸苦色。

殊焱失笑,把袋子塞到她手上,“你现在是个凡人,遇到凶一点的怨灵都打不过。这个法器袋叫‘九珍囊’,里头有个小小的灵域,装了些人族法器,是慕容家最出色的铸师所作。左右我也用不上,你拿去装装杂物、应应急也好。”

“那还真是……有点需要。”夜瑶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终于彻底变成走路都费劲的凡人,防身的东西还真不可少。

“尊长授……却之不恭。”她尽量小幅度地行了个礼。

殊焱笑了笑,起身提起地上的玄铁剑交给她,“少年郎身边不是有个无家可归的剑灵吗?我看此剑材质不错,天下罕有的精纯。你先收着,等将来光景太平了,给他铸造一个栖身之所也好。”

“此剑可是……”

夜瑶眼珠一转,立刻住嘴,赶忙把剑收进法器袋。

七星天官已死,剑灵也跟着消散,就算把它还给天族,也要拿去重新熔炼的。天族接受天地生灵的供奉,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法器、兵刃、奇珍异宝,不如自己私吞了,将来给夏禹造一个可以附身的新剑。

“走了——”

交代完事情,殊焱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那边,冥川老人已经抱起仍在昏睡中的白川,迅速追着她腾云而去。

目送着他们远去,庚午大叔拉过夜瑶,把一块温润的墨玉令牌放到她手上,笑呵呵地说“这是出入幽冥的‘玄阴符’,人间没有法力干扰的地方,只要用它可以自由进入地府。”

“能到哪?”

想起漫长的黄泉路,夜瑶又有些发愁。

伤的这么重,让她走是走不动了,又不好意思让一把年纪的冥川老人来背自己。

“苦着一张脸,愁什么呢?!”

庚午大叔敲了敲她的后脑勺,“当然是……城门外了。”

说着,带着她原地一转。

眨眼的功夫,两人已经站在酆都城门下了。

面前是敞开的城门,身后是茫茫忘川和大排长龙涉水渡河的亡灵。

“嚯,好神气的特权!”夜瑶啧舌道。

四下打望,一切秩序井然,幽冥似乎完全没有受到仙妖魔三道关系恶化的影响。

自成一统就是好,战火轻易不会烧到这里。

牛头戍卫小跑过来,躬身行礼道“冥老,您这么快就回来了。”

庚午大叔一愣,赶忙客气地回道“恩主和冥老上天庭了,派老朽带贵客先回来。”

“啊——”

牛头戍卫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眼前的只是冥老的一个分身,再看看与他同行的女子,竟然是个活生生的凡人。

气氛瞬间松弛下来,他一拍庚午大叔的肩膀,急吼吼地问“大麻烦解决了吗?!”

“唉——”

庚午大叔叹了口气,衣袖一挥,“哪那么容易!”

“什么大麻烦?”夜瑶打了个激灵。

“这个……”

庚午大叔瞄了眼牛头戍卫,“那件事,合适说出去吗?”

“我一个看门的,哪知道那么多。”

牛头戍卫嗡声嗡气的回了句,便拖着沉重的镗钯懒洋洋地往回走。

“哎——,你这家伙,这事可是你先提起来的!”

庚午大叔拔腿想去追他,却被一把薅住。

224.被更改的天命( 下)

“大叔,到底幽冥遇到什么麻烦了?之前天帝召见冥王,她都没有去。今日去天宫,究竟为了什么?!”夜瑶急着问。

见到冥川老人真身的时候,她就应该有所警觉才对。若非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大麻烦,夹在天族和神族之间,冥王不可能自己往麻烦堆里扎。

“恩主没说此事可以告诉你呀……”庚午为难地挠着头。

夜瑶一跺脚,疼得龇牙咧嘴,“可是她也没说你不能告诉我呀!”

“啊——,对啊!”

庚午眼前一亮,“事情是这样的——,外头可没人知道,冥界每百年要经历一次‘天命’盘点。按照惯例,在那个期限之前,十殿阎王会将百年间经过地府再入轮回和留下刑囚、服苦役的亡灵数目重新核对一次,看看有没有什么疏忽遗漏。没有的话,说明这一百年大家都足够勤勉,冥王大人就会论功行赏;如果有,就要尽快纠正,否则到了期限……”

“那些我都知道,如果到了期限,还有没法纠正数目上的出入,差缺便会从冥王的寿元上扣除。一人一年,万人万年!您不用解释了,直接说重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难不成数目有大的差缺?!”夜瑶被他慢悠悠的解释耗尽了耐心。

如果因为更改死书弄巧成拙,她可就万死难辞了。

“嘘——”

庚午赶忙捂住她的嘴,一边扯着她的袖子往城内走,一边压低了声音道“云梦小祖宗,这可是幽冥千万年来不传的秘密,你是怎么知道的?!”

“别废话!到底是什么‘麻烦’!”夜瑶吼道。

“那个……是我们在核对的时候,发现有一批恶灵,身上带有极重的煞气,随时可能继续异变。按照通常的做法,鬼差驱赶着他们,反复渡过忘川,可是……可是怎么也洗不干净,大部分反而越来越重。所以,按照规制,冥王大人修书上奏天帝陛下,请求送他们去昆仑虚,借上清玉虚宫的纯阳之火——‘冼业金火’把他们和身上的煞气彻底焚烬。”庚午终于利索起来。

“嗯……”

夜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事我知道。可是,昆仑虚刚刚经历大乱,玉珠峰和玉虚山麓都毁坏严重,暂时没有条件布下阵法处置恶灵。收到幽冥的请求,天帝说要再商议,最后也不知给了什么结果……”

庚午一听,直咋舌,“小祖宗,这天上地下的事情,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哎——”

夜瑶垂头丧气,“那批恶灵是我从灵域里带出来,拜托冥王送他们重入轮回的,真没想到……这么难处置。你们的大麻烦,原来也是我造成的……”

“等等!等等……”

庚午赶紧打断她,“你先别急着自责!恩主上次带回的恶灵,已经全部再入轮回了。这次出问题的,并非他们。”

夜瑶怔住了,“那是什么?难道是天启劫难时遗留下来的?”

摆摆手,庚午垂头丧气道“是已经在阿鼻地狱服刑了三十年的一批罪徒。”

“啊——”

夜瑶大惊失色,“为什么?!没给重审吗?”

就连忘川水也洗不去的执念,若非生前悲愤难平,便是在幽冥受到了不公的判决。想一想陪道友们受审时的遭遇,她在心中断定一定是因为后者,负罪感瞬时大大减轻了。

“唉——”

庚午长叹了口气,“怎么没有!十殿阎王挨个重审了一次,可就算刻意放水,也更改不了当年的判决。这批罪徒,每个人手上都犯有成百上千生灵的杀孽。少时打猎,长大杀人,尤其死前的几年,几乎每一天都在新添血债。你说这样的,不留在地府受尽折磨,怎么跟被他们杀死的生灵交代!谁知道,酷刑不但没让他们悔改,还……激发了新的怨念,让他们越化越凶!”

刑期未满的罪徒,留在地府便是祸根,随时引发天启战时的凶灵异变。但若是将他们放入轮回,便会滋生另一批杀人的狂魔。在秩序井然的幽冥,这个麻烦便是最大的麻烦!

“天宫给回话了吗?!”夜瑶问。

庚午左瞧右盼,生怕哪里冒出个人偷听去幽冥的秘密。

半天,才压低了声音说“昨日,昆仑虚派了仙使来。他们捧来了‘太极图’,奉天帝之命要将那批恶灵带走,目的地是——东海的穷极之渊。”

“打算用‘焚天紫火’烧吗?”

夜瑶皱起眉头,“东海的天火虽然厉害,但终归不是纯阳。用它来焚烧恶灵,煞气很容易残留下来。如果处理的不好,附着到海中生灵身上,有可能酝酿出新的麻烦。”

“没错!我们也有此担忧。但是,仙使说,斗姆元君出借了‘乾元星穹’,可以在焚烧的时候限制煞气外泄。只要封闭穹罩,引渊底天火焚烧七七四十九日,定然能将煞气彻底毁掉。”

“这倒也是个办法。”夜瑶点点头,“冥王答应了吗?”

“自然当即就答应了。烫手山芋,谁不想送走!”

“那就没问题了。都送走了,怎么还说有‘大麻烦’呢?”夜瑶不解。

“昨夜,仙使们带走恶灵,刚一出幽冥地界,便被一群灵力强大的神族人袭击。‘太极图’被夺走,人只活下一位。”庚午烦躁地揪着自己的胡须。

“神族干的?你确定吗?!”

夜瑶情绪激动,后背疼得直不起来。

这么混乱的情况下,很可能是其他势力假冒,想要彻底分化天族和神族。

“不仅是,还证据确凿!事发时,有鬼差赶回禀告,冥老立刻归集真身前去支援。虽然没能夺回的‘太极图’,却擒获了其中一人。确认了……就是神族!那小子,骨头不硬,嘴却紧的很,几位大王用尽酷刑,也没能让他说出一个字来。”

“哪一族的?”夜瑶赶忙问。

如果是与泽氏不太亲近的神族,也许不会牵累到父亲。

“验明正身,是……那个……那个……”

庚午一拍脑袋,终于想起来了,“太屋氏——九尾狐族!”

225.处处陷阱(上)

难怪他一时想不起来,太屋氏虽然是大族,但掌管的是“地脉”,与幽冥打交道的机会确实不多。

太屋一族高手甚少,要做劫杀仙使这种大活,至少得有分支族长级别的人参与。

糟糕了!若真是他们做的,神族大半的地仙可都要受到牵连。

夜瑶忽觉眼前阵阵发黑……

击杀天官、劫杀仙使,泽氏和太屋氏——神族中最大的两家,都犯了不可饶恕的重罪。天族与神族之间的关系,一时间很难修复了。

虽然,她不知道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哪里,但是眼前这座“大骆驼”,眼看着就快要支持不住了。

“整个神族好像都被算计了……”她幽幽地说。

庚午神色不悦,“瞎说!明明是我们被神族算计了!”

他往石阶上一坐,骂骂咧咧地说“神族,就是大坑!从汤潮当神尊开始就已经没谱了,天启大战,泱泱百万神族大军,跑来保护幽冥,搞什么‘灭灵大阵’,结果……,哎,不提了,不提了!现在也一样,天吴神尊人虽然不错,可是缺乏魄力,儿子虽多,也没一个能打仗的!这次西海一战,幸亏西海沧氏大皇子敖辰带兵突围,否则过万神兵全都得折在那里。魔族肯定又要找机会越界来耀武扬威!”

这话说得,句句扎心。

夜瑶怀疑他到现在还不知道“云梦”不是自己的姓名,而是神位。

“敖辰临危受命,负责统领四海九州赶去增援的力量。现在,神族大部按兵不动,都在观望着西海局势的变化。天帝陛下也只能倚重他们了!”庚午摇头晃脑地说。

“西海……”夜瑶眉头一紧。

没错,一切的祸根就在那里!

魔族蛮芜与西海接壤,已经数百年没出过大的冲突了。可是,偏偏西海水君一道奏疏,把两边的冲突描绘的那般严峻,迫使御极帝决定派兵讨逆。

仓促出兵,研判不足,大军才会陷入敌人的圈套,导致二皇子殒身。

现在,魔族、妖族都掺和进来,唯恐天下不乱!

神族被人算计了,天族也被人算计了……算计他们的并非明处的敌人,而是潜伏在身边的“自己人”。

“‘太极图’丢失的事情,天族知道了吗?”她问。

攘外必先安内,发生劫杀仙使这样的大事,天帝陛下必然震怒。神族处境雪上加霜,玲珑天妃此前有心奚落,不可能只字不提。唯一的可能便是,七嫂为了安稳六界局势,刻意将其隐瞒下来了。

庚午想了想说“暂时不知道。不过,大概快了。”

“什么意思?”夜瑶不解。

庚午回道“我们这边,按照冥王大人的意思,并未上报天庭。可是,那位捡回一条命的仙使被救醒之后,便急着要赶回昆仑虚复命。冥王随后跟去,大概是想在天族下定论之前,跟天帝陛下好好商量一下。她说,这个节骨眼上,天族实在不适合再向神族开刀。”

“那个俘虏也带去了吗?”夜瑶问。

都怪当时自己太慌乱,没抓着殊焱问个究竟。没理由所有仙使都死了,偏偏有一个活了命。看起来,这又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陷阱。既套住了神族的脖子,又把刀挥向天族的手臂。

庚午摆摆手,“那倒没有,人现在还关在幽冥呢。看他年轻气盛,没什么头脑的样子,冥王大人怀疑是受人指使。于是命诸位阎王抓紧时间审讯,争取在天族来提审他之前,问出幕后的主谋。”

“嗯!冥王想的周到。”夜瑶直点头。

先一步问出答案,就能掌握主动权,殊焱这是在保全天族和神族之间最后的信任。

恶灵除了为祸六界之外,毫无作用。太屋神族并不好战,也从无反叛之心,十之**是被人利用当了“替死鬼”。

“带我去见见那个人吧!”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摆。

“这可不行!”

庚午几乎跳起来,摇头摆手道“那贼人被关押在十八层炼狱下的鬼火洞,是炼狱下的炼狱。那里是幽冥禁地,我可不能带你去瞎晃荡!”

“不是不能去,是不能带我去……”夜瑶嘀咕道。

冥川老人是地府唯有一个仆役,满打满算也就六十个分身。就算是关在禁地的囚徒,也总是要有人去管。今日,其他五十九位都不在,身边这位“普普通通”的冥川老人的分身,谓之能在幽冥只手遮天也不过分。

她眼珠一转,咧嘴笑道“我家跟九尾狐族是姻亲,关系近得很。您带我去见那个人,让我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不准,他会立刻幡然悔悟,说出幕后的主使者!”

“那小子,都被打成猪头了,还不肯说。我看,根本就没有什么幕后主使者,就是他一族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杀人越货,危害六界!等冥王大人回来,就把他送到九重天去,让天族好好查一查他的来路,把贼窝一锅端了最好!”庚午没好气地说。

“大叔——”

夜瑶晃着他的胳膊,“您现在可是留守幽冥唯一的冥川老人,该不会连鬼火洞都去不了吧?”

“不去,不去!”

庚午抽回胳膊,似乎完全不吃她这一套。

夜瑶在袖中一阵摸索,忽然眉梢一抬,故作讶异道“诶呦!这是什么啊!”

素手一抬,露出一支明晃晃的金钗。

庚午大叔最大的弱点便是——爱财,唯有黄白之物能够“打动”他的心。

“呦——,这凤钗,真别致!这明珠,好闪亮!”庚午立刻看直了眼。

“打个赌怎么样?”

夜瑶将金钗一收,“就用这只钗做赌注。如果你带我见的那个人,我却问不出任何线索,他就归您了。”

庚午终于来劲了,胡子一撇,“要你要是能让他开口,以后老头儿管你叫姑奶奶,一世给你当跟班!”

说着,从腰间掏出一个光泽温润的墨玉令符。

那块令符的材质跟“玄阴符”差不多,但花纹更加复杂,一看就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226.处处陷阱(中)

哎呦,疼——,疼!”

防风陌被捆在木架上,披头散发,衣衫破烂,脸肿得像猪头,满身的鞭痕血印,哼哼唧唧道“幽冥的人,下手真狠!这才一天,本君差点熬不过去!夜瑶,我跟你说,这些人……吃人不吐骨头。泱泱亿万生灵,最后沦落到这些冷血、麻木、自私、无情……的家伙手里!可悲,可叹,可怜啊!”

幸亏他是狐族,伤口恢复比一般神族更快,不然受过地府十大酷刑,不知道会是怎样一个惨状。

夜瑶摆摆手,“行啦,行啦!我问你,为什么来幽冥抢东西?”

“前阵子,我祖母忽发重病,身体日渐衰弱,用尽灵药也不见好转。于是,父亲托族长请来天宫的药王上门出诊。药王诊断之后,说祖母的病是因为‘天哀’将至,如果想延续寿元,需以幽冥的‘无根花’为药引。把花放在枕边七日七夜,让它吸尽祖母身上的病气,再用灵药进行调理。于是,家里派人来幽冥求药,可是刚一开口就被牛头、马面给轰出去了。”防风陌回道。

“无根花?闻所未闻……,药王是不是治不好病,故意瞎开的方子?”

夜瑶疑惑地回过头,“大叔,幽冥有那种花吗?”

庚午正在发愣,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眼前这家伙,还是那个嘴硬的小神君吗?明明紧咬牙关、一言不发的,怎么一见夜瑶,立马滔滔不绝起来!

“大叔……”

夜瑶凑到他的耳边,扯着嗓子喊道“大叔!幽冥有‘无根花’吗?!”

“诶呦——”

庚午一惊,“有,有,有!”

夜瑶撇撇嘴,“既然有,为什么不肯借给人家?还轰人!救人一命,功德无量。幽冥主宰凡人的生死,引导六道轮回,理应是最慈悲的地方。”

“站着说话不腰疼——”

庚午猛翻白眼,抱起双臂没好气地说“我问你,如果我上天宫去借天帝陛下的龙珠,会不会只被轰出门那么便宜?”

“嗯?”

夜瑶忽闪着长睫,“一朵花嘛,怎么可以和天帝陛下的龙珠相比?”

“咳咳咳——”

庚午捶胸顿足,气不打一处来,“所谓‘无根花’,是七万年前的老说法了。那花的名字,叫做‘梵心地莲’。是父神殒身时最后一缕灵识所化,乃圣物中的圣物!你说,能随便借人吗?!”

“这……又是幽冥的秘密?既然是秘密了,别人怎么知道。不知者无罪嘛……”夜瑶有些心虚。

六界中,但凡重要的事物,大多与创世的父神相关。他老人家见过的每一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踏过的每一寸土地,触摸过的一草一木,都是这个世上最珍贵的印记。

谁家有一件半件跟父神沾上边的东西,说话的底气都要硬上几分。别说借给人了,就是拿出来看让人一眼也不可能。

“等等——”

她猛然回过神,指着防风陌的鼻子道“既然你们只想要花,干嘛去抢‘太极图’?既然抢到了‘太极图’,为什么不拿来换花?”

“太极图……那又是什么?”

防风陌苦着脸道“那几个阎王严刑拷打我的时候,一直说什么太极……什么图。我发誓,从来没见过!甚至连听,都是第一次听到。”

“不学无术——”夜瑶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六界中竟然有没听说过“太极图”的人?这已经不是没有学识,而是没有常识了!感情他一本正经书都没读过!

防风陌挣扎着抬起头,上气不接下气道“我们在外头无计可施的时候,碰巧抓了一个……外出办事的冥川老人。从他口中得知,幽冥要把‘无根花’借给东海水君!因为气不过,才想着去……劫道,准备用上七天……便上门请罪、原物归还。谁知道,刚一打起来,其中一个仙使就发疯了,胡乱打起了自己人。混乱之中,他们竟然死了一片,只剩下那个疯子。我们也就……顺利得手了。你们放心——,再过几天,家里就会送花回来赎我了!”

“瞎说!近来根本没有人外出办事,幽冥更不可能把‘梵心地莲’借出去。那是圣物——,圣物!知不知道什么叫圣物,是幽冥命脉所系!永远不可能离开酆都城!还有,你们拿走的‘太极图’,里头装了数百恶灵,一旦被放出来,后果不堪设想!”庚午气得直跳脚。

已经过了一日,防风家一定早发现抢错了东西。如果能送回来,他们早送回来了……除非,东西已经不在他们手上了。

夜瑶心里一个咯噔。

果然,太屋氏神族也着了别人的道。

“还有谁参与了?”她赶忙问。

“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参与的还有我父亲和……和几位叔叔。”防风陌十分为难地说。

“你们一家人,倒是齐齐整整……”夜瑶胸中气血翻腾。

太屋氏神族劫杀仙使,抢走恶灵,还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咚——咚咚——”

庚午腰间的令符忽然闪起荧光。

“出什么事了?!”他扯着嗓子吼道。

令符中传来不大亲清晰的声音,“庚午,出大事了!有鬼差传来消息,说冥王大人……在天宫行刺了天帝陛下!现在,天门关闭,昆仑封山。各大神族、各路天官、地仙都收到诏令,不许随意走动,必须待在衙署、辖属随时待命。”

“什么?!”

庚午两眼一黑,差点昏厥。

夜瑶和防风陌面面相觑,三千鬼差遍布天下,消息灵通非旁人可比。

可是……这件事也太匪夷所思了。

冥王怎么可能出手行刺?!

更关键的是,她是否得手,现在情况如何?

忽然间,地动山摇,红光一闪,继而袭来一阵热浪。

庚午反应迅速,立即打开气障,把夜瑶护住。

“不好!”

他眉头一紧,反身扬手,除去防风陌身上的捆仙索。

“保护云梦——”

丢下一句,身形一闪消失无踪。

瘫倒在地上,一身是伤的防风陌哭丧着脸,“让我,保护她?”

虽然嘴上质疑,却在又一波热浪袭来的瞬间,撑起气障把夜瑶护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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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7.处处陷阱(下)

又一波热浪袭来,本就脆弱的仙灵气障轰然破碎。

“我去——!什么鬼?!”

防风陌一把拽过夜瑶,一边晃她一边吼道“姑奶奶,你倒是想想办法啊!我这有伤在身呢!”

说着,头一偏,吐了一大口鲜血。

“你看——,我快死了。”他用力抹了把嘴角。

夜瑶不忍瞧他,手一摊道“(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更快。)”

防风陌一听,差点气绝,“大事?大事——!天帝陛下都被行刺了,还能出什么更大的事?!”

想了一想,他还是决定再挣扎一下,“我说——,你赶紧带我出去,或者找东西挡一挡先!”

夜瑶摇了摇头,“我是随庚午大叔用令符下来的,根本不知道出路在哪里。”上下一摸索,才发现身无长物。

猛然一抬头,她一把将防风陌拉到身前。

“呼——”又来一道热浪。

匆匆凝气抵御,“噗——”,防风陌又吐了口血。

头发冒着青烟,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我真的不行了……”

夜瑶哪里像个凡人了,她这反应明明比自己还灵敏。

经历几波热浪之后,他也有了经验——声音比热浪先到,波动比声音先到。可是,此地根本无处可避,这个经验总结起来,可以说完全没用。

“救命啊——,我可不想变成干尸啊——”

“啊——,有了!”

猛一拍自己的额头,夜瑶立刻从腰间抽出“九珍囊”,再次躲到防风陌身后,“(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更快。)”

人族的法器也比没有强!

符纸——桃木剑——打鬼棒——三清铃——五雷令——照妖镜——青玄印——还有一件玄黑的道袍!

这都是什么?!

啊!有了——八卦伞!

大地震颤,气息波动。

“呼——”气流声动,热气扑面,又一道炙焰即将袭来。

这一次,比方才的更加猛烈。还没到近身,灼热的感觉已经开始刺痛皮肤。防风陌握着闷疼的胸口,再无力凝起气障抵御,只能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呼——呼——”

耳边热风呼啸,灌入洞底,又回旋回来。

出乎意料,这股来势汹汹的热浪并没有把他烤焦。一睁眼,只见夜瑶正举着一把“花俏”的大伞挡在他身前。

这个没有一丝灵力的法器,虽然图案不大好看,倒是很管用。

“凡人,可以啊!走——,赶紧追老头儿去!”他激动地爬起来,叉着腰,皱着眉,拼命喘着粗气。

却见夜瑶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手心发愣。

“受伤了吗?”他急忙问。

凑过去一瞧,才发现夜瑶手心里躺着一块亮晶晶的小碎片,她的双眼正直勾勾盯着这个小东西。

“这是什么?”

“七嫂留给我的东西……”

身处燥热的环境中,夜瑶却觉得周身发冷。

这个碎片被放在“九珍囊”中,应该是幽冥保管的那卷“无字天书”。原来,殊焱在给自己袋子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决断。

她为什么行刺天帝?

她现在……还活着吗?

“云梦君,你与那小贼可还好?”

遥遥传来的声音是庚午,语气却完全不对。

“是冥老——,他的真身回来了!”

夜瑶一把扯过防风陌,循着声音就往通道外头跑。

十八层地狱之下,燥热、晦暗,布满迷宫一般的岩洞。甬道左右,大大小小岔道无数,每一个看起来都差不多。

“冥老,您在哪?!”

转了两个弯,她便有些分不清方向了。

“跟我走——”

防风陌夺过八卦伞挡在侧身,拖着她钻进一个小道。

狐族的听觉非常敏锐,寻声辩位断不会有差错。两人七拐八绕穿过数个岔道,只觉得周围的环境越来越热,通道也越来越狭窄。

炙焰热浪仍然在继续,虽然八卦伞抵挡了大部分力量,周围的温度却在急速升高。夜瑶有些体力不支,呼吸也变得十分沉重,防风陌却适应的很好,伤势也在不断恢复,连拖带拽带着她往前跑。

“慢——,慢点——”

夜瑶大口大口喘着气,闭着眼睛,竭尽全力地奔跑。

怎么这么远?仿佛快要到地心了,冥川老人跑来这里干什么?

“啊!停下——”

防风陌猛然驻足,夜瑶却来不及停下,猛力撞到他的后背上。

刹那间,一道青色光带从一旁飞来,一前一后卷在他们的腰间,把两人往后拖了几步远。

吸了一口燥热的空气,夜瑶这才看清楚,他们刚刚冲进了一座岩洞,几步之外就是一个偌大的火坑。坑中燃烧着炽烈的赤火,涌起的火舌爆发出骇人的力量,火光把整座岩洞的石壁照得火红。

冥川老人负手站在一边,凝视着大火。

“冥老,您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冥王大人呢?她是不是出事了?”夜瑶上前急着问。

冥川老人回过头,脸色凝重,倏地跪在她面前,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道“(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更快。)”

夜瑶有些站不稳,“百年盘点之期没到,冥王怎么会散灵重生?是不是因为篡改死书数目,受到了天谴?!”

难怪幽冥鬼火会忽然爆发,原来是它的主人冥王殒身了。

“此事与天命无关。”

冥川老人叹息着摇头,“老朽也想不通,冥王大人为何会袭击天帝,又为何在得手之后选择自裁。”

“冥王杀死了天帝!”防风陌差点惊掉下巴。

夜瑶更不能相信,“这怎么可能?以七嫂的法力,在天宫杀人哪那么容易得手,更何况刺杀的是天地陛下!”

“恩主她的确做不到。但当时,有一个人帮助了她。”冥川老人眉头紧蹙。

“(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更快。)”夜瑶脱口而出。

228.梵心地莲(上)

“你怎么知道?!”

冥川老人神色骤变,一脸懊恼地说“(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更快。)”

“所以说,冥王大人可能与那位天妃娘娘早有默契,特意选在那个时辰过去的!”防风陌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

冥川老人点了点头,“若非有意为之,恩主当时一定会谢绝。身为幽冥之主,若非正式的宴请,于情于理,她都不该与天帝和后妃娘一同用膳。”

“(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更快。)”防风陌急吼吼地问。

“聒噪——”

冥川老人手一抬,他的嘴巴立刻紧闭,怎么也张不开了。

“唔——唔唔——”

防风陌扭头向夜瑶求助,却见她又愣在原地了。

此时,夜瑶的心中一团乱麻。

玲珑天妃带重兵围困了天牢,应该是有备而去,没能抓到自己,怎么可能放过露华和泫光?更何况,灵域里出来的家伙显然很不好惹,他们姐弟应该很难脱身……但若是露华的身份暴露了,又怎么可能与天帝陛下一同用膳呢?难道,魔族对天族渗透的如此厉害,已经可以在天宫只手遮天了?!

“冥老——”

她猛然偏过头,“露华天妃到底怎么帮助冥王行刺天帝陛下的?可有确凿的证据?”

冥川老人慎重地回道“天帝陛下与恩主对饮一杯之后,忽然倒地不起,看样子应该是中了毒。”

“然后呢?”夜瑶急着问。

很显然,世间并没有什么毒物能够毒死天帝陛下。就算有,也跟刚刚到来的殊焱没有多大关系。为什么就连冥老也认为行刺之事是她做的?其中可能有误会……或者跟太屋氏一样,她也被人利用了!

“然后……”冥川老人有些犹豫。

行刺天帝是大逆之举的,哪怕他很确定,也不愿意亲口揭露。

“您快说啊!行刺天帝,非同小可,搞不好整个幽冥都要遭殃!”夜瑶焦急催促道。

冥川老人叹了口气,“当时,我就在站在殿外。听到那位天妃说了三个字——动手吧。然后,就眼睁睁看见恩主祭出赤焰剑,刺入陛下的心头。待我冲进去时……已经来不及了,陛下……心脉已断,身归混沌了。”

夜瑶目光凝重,“因为中了毒,陛下轻而易举便被冥王杀死了。”

露华,罪魁祸首果然是她!

她可以下毒限制天帝的法力,但要想杀死“神龙天主”,必须断其心脉。

六界众生,任何人面见天帝,都不能携带任何兵刃,包括神尊和各路大罗金仙。唯有冥王的赤焰剑,是“幽冥鬼火”所化,无常形,因而无法限制。

“您是怎么脱身的?”夜瑶问。

“(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更快。)”冥川老人忧心忡忡地说。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天族连审都不审便将“冥老”处死,可见怒火难平。下一步,恐怕就要来幽冥兴师问罪了……

“为什么?!为什么——”

他瘫坐在地上,神色痛苦道“我实在想不通,恩主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这些年天帝对幽冥诸多刁难,觊觎无字天书,她也不至于铤而走险,当众行刺……”

虽然热浪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但周围的温度却越来越高。

夜瑶扯过防风陌,一起撑着伞蹲到冥川老人身边,“冥老,您仔细想想,除了‘太极图’被劫之外,在冥王决定去天宫之前,幽冥可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或者她有没有见过什么外人?”

“特别的事……外人……”

冥老形容枯槁的面皮忽然一紧,“有!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鸟——一只白鵺!它送来一个布包的木盒,是恩主亲自收的。我并不知道来自哪里,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白鵺……”

夜瑶若有所思地点头,“是神族经常养来送信的灵鸟。不过谁都可以养,并不能推测出送信者的身份。”

“那个木盒呢?”她问。

“恩主收下东西以后直接来了这里,出去后便决定要上天宫。当时,她没有带任何东西,。”

“所以东西放在这里了?”

夜瑶左右一打量,指向火坑问“该不会扔下去烧了吧?”

“很有可能——”冥川老人丧气地说。

夜瑶沉了口气,“我们上哪去找第二十代冥王的转世之身?”

她只知道冥王可以散灵重生,却不知她会重生于何时,重生于何处,又是何等样子。如果需要历经艰难,才能将幽冥新主找回来,自己这羸弱的凡人之躯,是万万无法承受这么大职责的。

“就在这里。”冥川老人注视着火坑。

说话间,火坑中传来异响。

“哗——哗——”,有些像是海边潮汐的声响。

火坑下面怎么会有水呢?

夜瑶、防风陌都不经伸头去看。

“呼——”

火焰突然窜起,差点烧到他们身上。

滚滚火海中,一朵墨黑的火莲花从火中腾起,浮动在火苗上犹如在水波中荡漾。

“这是——‘梵心地莲’!”防风陌差点按耐不住扑上去。

“你不要命了!”夜瑶一把拉住他。

“好美——,好美的花!”他看得两眼发直。

冥川老人扯过他,干脆利落的甩了七八个响亮的巴掌。

防风陌一脸血痕,这才清醒了几分,捂着脸哼哼道“我……我这是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疼?”

夜瑶瞪大了双眼,暗暗扯了扯冥川老人的衣袖,“冥老,他怎么了?”

冥川老人捋了捋长须,用阴气沉沉的声音到说道“(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更快。)”

229.梵心地莲(下)

防风陌打个冷颤,赶忙捂住自己的眼睛,背过身去再也不去瞧那朵诡异的火莲花。

梵心地莲出现之后,洞内灼热的气息明显减弱,爆发的幽冥鬼火也渐渐平静下来,铺满一池的赤红火苗开始有序地摆动。

悬在半空中的火莲,花瓣微微张合,保持着心跳一般的节奏。

原来,这就是父神最后一缕灵识。

造化神奇,数万年过去了,它竟然靠“幽冥鬼火”的力量延续下来。

庚午说的没错,这是圣物啊!

夜瑶一把扯过防风陌,随冥川老人一起跪拜。伏在发烫的地面上,她心中忽然大恸,眼泪不受控制地簌簌流下。

“我这是怎么了——”

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伸出发抖的手,“双手也不听使唤了?”

“父神开天辟地,是六界之根,六界之极,寻常人见之,目不能直视,口不能吐言,行不能自已。你这个样子,已经算是很争气了……”冥川老人口气淡然,有一种历经时间流逝的沧桑感。

说话间,一颗小小的赤色光球从莲花的花心中慢慢升起,悬在它上方一尺,一边旋转着一边慢慢增大。

片刻之后,便有拳头般大小。

“那是什么?”夜瑶问。

冥川老人眼中透出希望,“那就是第二十代冥王,散灵重生的恩主。”

“还只是一颗灵力球,这要过多久才能化出人身?”夜瑶嘀咕道。

“不会太久——”

冥川老人袖子一挥,原地拜了三次,伸出手指比道“三年。只需要三年,恩主便能化形。再教养百年,就能再次执掌幽冥了。”

“一百零三年?!”夜瑶眼前一黑。

她的阳寿总共不过百年,如此一来,岂不是余生都要留在幽冥照顾一个小孩子!

“云梦君也小心些,不要总盯着‘梵心地莲’看。其实,药王也并不是信口瞎编,此花的确可以吸走‘天哀’将至之人身上的病气,只是不仅是病气,连同人的修为灵力、记忆、寿元……一切的一切都有可能被吸收。”冥川老人好心提醒道。

听他这么一说,刚想回头的防风陌又赶忙把头扭了回去,压低了声音道“所以,若我真把它拿回家会怎样?”

冥川老人一回头,似笑非笑道“离开了‘幽冥鬼火’的供养,你整个家族也不够它吞噬的。”

“呃……”

防风陌擦了擦额头的汗,“幸好——,幸好!”念叨个不停。

冥川老人忽作愠色,指着他说“你以为偷走‘太极图’会好多少吗?因为有仙使护送,上头并没有施加什么厉害的封印。一旦被有心人打开……别说你九尾狐族了,整个神族都会面临着一场大灾劫。”

“怎……怎么可能!您……您可别危言耸听……”防风陌热红的脸骤然发白。

“那批恶灵之中,除了一个凶灵之外,还有三百八十七个怨灵。它们虽然失去了灵识,却还是能不断生出新的怨念,执念深重非寻常可比。一旦被放到人间,他们的怨气会迅速聚集起在人间游荡的亡灵,并把它们同化为恶灵。怨灵生凶灵,凶灵生血灵……‘血灵’嗜血嗜杀,会疯狂地咬噬生者,把他们化为同类,并且迅速扩散。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不消半年,千万人族皆化为血灵,神族焉能自保?”

冥川老人注视看着他,声音冰冷的吓人。

被他锐利的目光刺的心头发凉,防风陌一下子瘫倒在地。

“夜瑶,想想办法!我们九尾狐族,虽然法力不高,但是世代忠肝义胆,可不能承受覆灭人族、危害神族的骂名!”他带着哭腔道。

夜瑶蹙着眉头,叹了口气,“冥老,放他走吧。天族现在也顾不上‘太极图’的事情了,幽冥这边……追究太屋氏也没什么意义。传令下去,所有鬼差取消轮班,全部派出去,按册一一清点,务必尽快将还在人间游荡的孤魂野鬼全部带回幽冥。另外,请十殿阎王加快问案的速度,疑罪从无,以投生恶道代替较轻的刑期,并按照上次核对的情况,把罪责较轻、剩余刑期不长的亡灵提前投入六道轮回,尽快腾出幽冥的空间和人手。还有,让鬼差们严密注意,若有恶灵袭击凡人的事情出现,务必弄清楚位置,然后立刻告诉我。”

冥川老人恭敬地听命,面上渐渐露出喜色。

原地一转,化出几十个分身来,一起向夜瑶行礼,“谨遵云梦君之命!”

“大家,有礼了——”

一下子看到这么多为冥老,夜瑶有些不适应。

转眼的功夫,分身纷纷化作虚影,一一消失无形,只剩下了庚午一人。

他走到防风陌面前,态度客气了许多,“小神君,请——”

“夜瑶,幽冥现在大难临头,你真的要留下履行冥王的嘱托?要不,我……我也留下帮你!你现在……”防风陌不安地看着夜瑶。

夜瑶回过头,对上他的双眼。

“天帝陛下身归混沌,新帝对神族的态度还未可知。神尊已经被免,整个神族现在群龙无首。太屋氏是最大的一族,掌控着地脉,和人族接触最为密切。恶灵的事情,一定要立刻禀告涂山族长,请他带领族人早做防范!必要的时候,请助幽冥一臂之力!”

气氛凝重,庚午垂手立在一旁,一声不发。

防风陌面容发僵,磕磕巴巴地回道“族长凭什么相信我呀?我……我连基础法术都没学全过一本,家中子弟比我还不学无术的大有人在。我们……我们这些酒囊饭袋能做什么?不如到深山里,打个洞藏起来……”

“防风陌——,打起精神来!”

夜瑶一把将他扯到面前,“你我虽然年纪不大,但都是天帝敕封的神君,早已经不是躲在长辈身后的小孩子了。有些责任,必须承担起来!人族危矣,神族危矣,天下苍生危矣!现在的六界,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疏忽便是血流千里。听我的话,立刻回去——”

说着,她从腰间撤下一块鎏金白玉佩,上面刻着涂山氏的族徽。

“这是我母亲的信物。拿着它,舅舅一定会相信你的话!请替我禀告他——夜瑶不是妖,没有背叛神族,没有背叛仙道。请他也不要放弃,保护好家人,保护好弱者,保护好自己。正道沧桑,邪不压正,神族总有正名的一天!”

此间最柔弱的人,说着最坚强的话。

沉默片刻,防风陌忽然抬起头,颤抖着手接过玉佩,“我……我试试。”

随庚午走到洞口,他忽然回过身,扬声道“夜瑶,你很勇敢!幽冥会没事,神族会没事,大家都会没事的!”

230.天族大哀(上)

大哀之乐声声入耳,白川一睁开眼,只见自己的寝殿内满目缟素。

夕阳斜照,橙红的光芒刺得他有些恍惚。

他从卧榻上坐起身,一身伤痛竟然毫无感知,仿佛从没存在过一般,唯有血脉中涌动着阵阵灼人的燥热。

是那颗饱含元阳之力的龙珠救了他,甚至治愈了他身上致命的伤。

察觉到一丝妖灵残留,他确定自己失去意识前被夜瑶施过法。

“来人——”他扬声喊道。

片刻,两名白袍仙侍匆匆进殿,跪地伏身行了一个大礼。

“都怎么了?犯了什么大错,求本王保你们吗?”

白川匆匆下了卧榻,仙侍们立刻取来桁架上的外袍给他披上,相互使着眼色谁也不敢开口。

“本王是怎么回来的?昏睡多久?有没有……王妃的消息?”

“回禀太子殿下,三个时辰前幽冥的冥川老人悄悄送您回来的,北辰宫以外没有任何人知晓。”一名仙侍小心地说。

“咳咳——”

心头燥热,白川咳了两声,忽然眉头一紧,“太子?你们跟随本王多年,都不是糊涂人。太子岂是随便乱叫的?还不下去领罚!”

就算他已是最后一位身在天宫的皇子,但在父帝没有正式册封之前,身边的人都不可以僭越礼制。

“太子殿下——”

仙侍忽然跪下,伏地悲呼道“天帝陛下,薨了!”

另一名仙侍也跟着跪下,“陛下弥留之际,传御诏、绶宝匣,册封您为天族太子。待继位大典之后,您就是名正言顺的天帝陛下!”他手指向书案,那里端端正正放安着一个瑞气环绕的宝匣。

白川骤然色变,“胡说!父帝正值盛年,怎么可能——”

“殿下心愿达成,为何如此激动?是做给旁人看的吗?”

玲珑天妃人还在殿外,一如既往高高在上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两名仙侍瞬间面如死灰,双双伏在地上不敢有一丝动作。

“你们都出去吧——”

白川冲他们摆摆手,自己理正衣袍,等待即将到来的“疾风骤雨”。

玲珑天妃一身素白的礼服,信步走进内殿,头上素银的凤冠步摇发出细碎的响声。

“拜见娘娘——”

按照礼制,白川恭敬地上前行礼。

在他记忆中,自己似乎从来没和这位母亲觉得极为危险的天妃娘娘独处一室过。

“殿下有礼。”

玲珑天妃勾起嘴角,虚扶了他一把,“从今往后,殿下应该呼我为母后了。”说着,抬手隔空一挥,在自己和他之间祭出两道金册。

白川一眼扫过,一道是父帝册封他为太子的诏书,另一道是册封玲珑天妃为天后的诏书。

“没有鸿蒙印。”他眉头一紧。

封后和册封太子这样的大事,怎么能不落“天印”?

“担心有假?殿下一直在宫中养伤,想必还不知道,整个天界……已经连作一团了。”

玲珑天妃指尖一动,金册立刻消散无形。

她绕到案台前,指着宝匣道“两道金册都是陛下遇刺之前拟定的,是陛下身边的天官亲自交给本宫的。太子的宝册、金印都在匣内,就算诏书能造假,陛下亲自封印的天祚宝匣难道也能假?”

“遇刺?”

白川顾不得礼仪,快步走到她面前,“是谁行刺了父帝?!”

玲珑天妃一抬眼,“你要听母子间的悄悄话,还是天族对外的官话?”

“母子的话怎么说?对外的官话又是怎样?”白川眉头紧蹙。

玲珑天妃冷笑道,“皇儿,母后告诉你——今日,冥王殊焱入宫觐见,在通明宫用‘赤焰剑’刺死了你父帝。行刺之后,她当场自戕,身边的侍从幽冥老人被擒,已处以极刑。为免事人心动摇,保证大位正统,本宫已下令封锁陛下薨殁的消息,只对外称他遇刺,先将你被册封为太子的消息昭告天下。三日之后,才会举天地大哀,将陛下的仙身归葬无妄海。”

“殊焱行刺?!”

白川难以置信的摇着头,“她散灵重生不过三百年,怎么可能杀得了父帝?”

“这就要‘感谢’露华那个——魔女了!”玲珑天妃恨的咬牙切齿。

“魔女?”

白川指尖一颤,继而攥紧。

夜瑶说的竟然是真的,露华是魔尊之女。

瞥了一眼他震惊的反应,玲珑天妃继续道“露华在的膳食中混入了凡灵的浊血,限制了陛下的灵力……殊焱才会一击得手。之后,她便趁乱盗走‘鸿蒙印’,逃出了天宫。同时,关在天牢的夜瑶也越狱了。泽氏一门,藏污纳垢,简直罪大恶极,理应同诛!”

“神印呢?”白川急着问。

玲珑天妃眼色一沉,“混乱中,上元覃恩府被盗,神印……也丢失了。”

“那昆仑虚的——”

白川欲言又止,比了个封印的手势。

天印、神印、冥印,魔族,一切都指向昆仑虚下镇压的魔尊岁寰。

玲珑天妃点点头,“本宫已经派神龙四部首领带重兵在‘无极渊’布防,只要有人敢靠近,必然叫他有去无回。万不得已,还有护山大阵……”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一时间,心生悲凉。

天家本无情,守正即端。大乱之下,这个曾被她视为眼中钉的孩子,竟然成为唯一可以商议的人。

“有一件事,必须告诉殿下……”

她稍稍顿了顿,再次端起天后的威严,“你的生母——鲛人族南絮天妃,方才在寝宫服下剧毒‘魇灀’,追随陛下而去了。普通天妃的丧仪,本宫会安排人料理,殿下不必操心,也不必过问了。”

“母妃——”

遭逢如此晴天霹雳,白川怔在原地。

母妃一生所愿,便是他能够登上大位。不可能在他受封太子之后,却服毒自尽。她一定是被迫的!天上只能有一位天帝,后宫自然只能有一位太后娘娘。

他攥紧拳头,把所有的愤怒、质疑按捺在心头。

“殿下重伤初愈,本宫就不打扰了。”

玲珑天妃走到玄关下,忽然回过头,“请殿下尽快打开宝匣,掌握启动大阵的方法,以应不时之需。”

231.天族大哀(中)

天帝薨殁,万物同悲。

太子白川继位,号“周元”,寓意智周万物,天下归元。

继位大典简单而隆重,不仅新帝的七位兄长全数到场,四海九州大小神族的主事者也几乎到齐。唯有幽冥无人前来,似乎印证着最早的传言——冥王殊焱刺杀了陛下。

传言虽然匪夷所思,却有其可信之处。先帝法力高强,唯有永生不灭的幽冥之主能与之一争。天族的遮遮掩掩和按兵不动,更给这件悬案披上了一层扑朔迷离的外衣。

……

白川初登帝位,御案上便摆了几件棘手的奏书。

第一道是前线急报。魔族在西海横插一脚,充当叛部“羽摩挲”的庇护,与天、神联军不宣而战。天族自顾不暇,神族援兵却迟迟不到,战事吃紧,死伤惨重,粮草兵器亦供应不足,战线即将被突破。

第二道是幽冥请罪折子,署名是十殿阎罗。折子上头,阎罗们以极尽灿烂的文笔,各自力陈功绩,细数功劳、苦劳,反复强调幽冥对六界不可或缺的作用。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冥王所做的一切,皆是她一人的决定,与地府十殿阎罗和两个鬼差、两个戍卫,以及千万亡灵无关。

幽冥的人封闭陈腐,不大可能做出如此圆滑的事,一定有高人在背后支招。

只是这么一来,大肆追究显得不近人情,又置重要的盟友于敌对。不再继续追究,既有违天道纲常,又难以向时刻瞩目着天宫的六界众生交代。

第三道是神龙四部的上书。内容竟然是请他尽快立后、纳妃,理由是先帝继位时已有九位皇子,而他宫中连一名女眷都没有,说的严重一些若是再出什么意外,恐后继无人。

第四道来自应龙部的族长,也就是太后的兄长僬冶。前半段,他罗列了天河一线布防的困难,后半段,则列了一道长长的名单,皆是本部子弟和要为他们求请的官位。

相比于其他几个,这道上书倒是最容易解决的,大笔一挥准了便是。左右天族的兵权几乎都控制在太后手中,他们既然要,自己不如痛快给了,这样大家颜面上都好看。

一夜之间,从默默无闻的皇子,忽然成了太子,现在又成了天帝。他竟然感觉很适应,就像往常一样,演好自己,做该做的事,其他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到这一刻,他恍然才明白,成为天帝并非终结,而是一切的开始。

思量之间,太后娘娘已经前呼后拥地来九霄云殿。

“陛下勤政,也要多注意身体。”

“父帝薨殁,太后娘娘哀极,更要多注意身体才是。”

一来一往,火药味浓重。

玲珑眉梢一挑,“应龙部的折子呈上来了吗?”

白川笑了笑,“到了,也批了。”

玲珑颇为满意,信步走到他面前,“先帝归葬,陛下继位,该忙的都已经忙完了,也该腾出手来处置泽氏一门了。他家毕竟曾与天族有婚约,本宫以为,应先解除婚约,再处置更为妥当。”

“太后娘娘,请看——”

白川打了个响指,身边展开一道光轴,“这是西海的求援信,神族的兵马、粮草迟迟不到前线,他们就快支持不住了。这个时候,如果惩治了天吴神尊和泽氏,您觉得本座应该找何人来统领神族,谁又能在短时间内把前线稳住?”

“陛下什么意思?天吴收留妖女、杀害七星天官的事情……就这么算了?!”玲珑疾言厉色道。

白川又打了个响指,另一侧又展开一道光轴。

“这是幽冥自辩的折子。看了之后,太后娘娘请示下,是否还要去追究那区区十几个人的连带之罪。”

一目十行扫过,玲珑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荒唐——,荒唐!以为世人不知冥王会散灵重生,便想彻底撇清,好继续侍奉新主。再过个百八十年,新一代的冥王就可以独掌一界。到那时,健忘的众生恐怕早已把先帝被刺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你父帝身归混沌,如若不将相干之人全数处置,本宫枉为人妻,陛下枉为人子!”

见她义正辞严的样子,白川不知可否的笑着。

为了做名正言顺的太后娘娘,对先帝被刺身亡秘而不宣,抢先将封后诏书昭告天下的是她,逼死母妃的是她,重用自己母族纨绔子弟的也是她……这个时候说,放过幽冥便是“枉为人妻”,她还真是大言不惭。

“本座还是那句。处置他们可以,您觉得可以找何人去统领幽冥,或者您看看……这份名单上,您哪位贵亲能堪此大任?”

白川指尖一点,两道光轴瞬间散去。

“你——”

玲珑万万没想到,一向谦逊乖顺的白川,竟然会这么给她找不痛快。

“所以,本座打算下一道诏书,解释清楚此前的误会,释放神尊一家,解除对泽氏一族的禁制,让他们尽快,”

“说来说去,你就是舍不得那个妖女!”

玲珑一掌拍在御案上,在铁柳神木案台上留下一道清晰的掌印,冒着阵阵的青烟。

“哎——”

白川长袖一拂,将案台复原,意味深长地笑道“太后娘娘今日说许多不中听的话,唯独这一句——完全正确,深得朕心。”

“你——,逆子!”

玲珑气不打一处来,“本宫能将你扶上王座,便能将你拉下来。别忘了,你还有七个哥哥呢,今日继位大典上,他们中可有不少并非心悦诚服。”

“太后娘娘请便。”

白川抽出最后一道上书,丢到她的面前,“本座喜欢夜瑶,天后之位非她莫属。以后这种东西让他们不要再呈上来了,太后若是管不住,本座就多封几位太妃,协助您执掌后宫。”

玲珑重重喘着气,差点把银牙咬碎。

她和神龙各部的确有能力换一位更加“听话”的天帝,可是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再出事,整个天族恐将倾覆。六界主宰的地位如果不复存在,要一个听话的帝王又有何用?

“报——”

传令天官,负着火云令旗跪在殿内。

232.天族大哀(下)

报陛下、太后娘娘,西海前线急奏——魔族大军突破战线,攻入神族腹地,直奔东海而去。”天官半跪在大殿外。

“东海?!”

白川与玲珑面面相觑。

登天之路在西北,魔族既然已经攻破防线,为什么却是往东海去了?

玲珑困惑不解道“东海虽然富庶,但是由沧氏掌管,尚算兵强马壮,就算魔族想要攻城略地,首选也不该是那里。”

“除非……有别的目的。”白川神色凝重。

心念一动,他慢慢摇了摇头。

东海除了物产富饶外,最珍贵的便是穷极之渊下的神火和……

“无字天书!”他脱口而出。

除了太子宝册、金印之外,父帝在天祚宝匣中留给他一封信,还有无字天书的“元体”——一颗看似平常的碎片,以及祖父天启帝亲笔誊写的一卷“通天功法”和“无量法印”的阵法图。

无量法印的威力自然不用说,那卷功法玄奥精深,与神龙一族的气灵相符,只要潜心修炼,千年之内必有大成。信上说,它们皆来自天书“元体”。

仅是一卷而已,就包含如此强大的力量。如果得到更多的天书,主宰六界绝非难事。难怪父帝这些年会想尽办法逼迫神族、幽冥奉上天书……

“传本座口谕,释放天吴神尊,请他来九霄云殿面谈。”

天官抬头瞄了一眼太后,迟迟不敢应声。

比起权术谋略,玲珑更加善战,她心里掂量的很清楚,能够这么快突破西海战线,魔族大军一定倾巢而出,东海……危在旦夕。眼下,没有比让泽氏驰援东海更有效的办法了。

“陛下的话,你没听清楚吗?”她厉声喝道。

天官立刻叩首,“卑职这就去传旨。”

……

“陛下,神尊的事情已经遂你的心意。另外一件事情,本宫必须替你做主了。膝下子嗣空虚,不利长远,这不仅仅是你的权利,更是你的责任。立后的事情可以暂缓,后宫必须立刻充实起来。哪怕你请十位太妃来协助本宫,她们只会提出一样的请求!”玲珑的态度颇为强硬。

白川笑了笑,抬手祭出一方金册,是一道册封天妃的诏书。

“纳妃的事情,本王已经有定夺了。就是她——”

玲珑夺过去匆匆扫了一眼,立刻重重合上,把它摔在案上,“你疯了吗?要纳泽氏一个灵兽为妃?!”

“太后娘娘莫要有偏见,父帝又不是没纳过灵兽一族的天妃。雪离不仅是灵兽,还怀有天家血脉,而且——,她是泽氏的人,是未来天后身边的人。”

白川的神色忽然凝重,望着玲珑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您最明白,父帝就是因为身边女人太多,才会混入有异心的。他死于露华之手,死在最没有防备的地方,必须引以为戒。本座身边……只能留下最信任的人。”

“可是——”

玲珑欲言又止,眼中怒火中烧。

“可是您本打算赐死她,对吗?”白川冷笑一声,“这么多年来,本座在九重天上毫无建树,唯独处处都留了自己的眼线。父帝为了她,都肯留夜瑶一条性命,您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一个无名无份却怀有身孕的女人,在天宫生存是多么危险的事。唯有给她和腹中的孩子一个不可被轻视的地位,才能保证他们母子平安。既然现在雪离安然无恙,至少说明夜瑶也还好好的活着。自己没能保护好她,至少也要保护好她在意的人。

“陛下确定要跟着本宫唱这个反调吗?”玲珑带着威胁的口吻说。

她的拳头攥的很紧,胸中恨意汹涌。即便先帝在世时,也要敬她和神龙四部几分,现在白川连自己的位置都没坐稳,却要处处与他作对。

“报——”

应龙部先锋将军腾云而来,跪在殿外急着说“太后娘娘——,昆仑虚有异动!”

玲珑快步走出去,“敌军到了?”

“并未见到敌军身影!半个时辰之前,无极渊底腾起一阵迷雾,等到雾气散去,周围二十四峰之间忽然多出一个法阵。神龙四部首领和守军都被困在阵中了!”将军回道。

“什么法阵?”玲珑紧张地问。

将军神色异样,支支吾吾道“有……几个参加过天启大战的老兵说,说像是……”

玲珑上前,一把提起他,“像什么?!”

“像……像妖族的‘千焱灭世阵’!”将军说完瘫倒在地。

“什么?!”

玲珑倒吸了一口凉气,“千焱灭世阵……”

天启终役……千焱灭世阵……,那是她半生征战,遇到的最可怕的阵法。百万大军被困阵中,犹如身陷无间地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那可怕的火场。无休无止的大雪,满目妖魅的紫色,刺骨的寒冷和灼痛交加。被火苗粘上的人,便会慢慢被它包裹、蚕食,灵力耗尽才会痛苦地死去,最后化作灰白的尘埃。

“无量法印……无量法印……”

她扯着白川的袍袖,慌张失神道“快去……快去打开无量法印!否则大家都会死!”

当年一役,天族大军都被困在阵中。幸亏紧要关头,天启帝顿悟出一卷“无字天书”,以其中“无量法印”克制了“千焱灭世阵”,否则整个天族早已不复存在。

“太后娘娘,这几日先是忙继位大典,又要处理这些杂物,本座还没有功夫细细琢磨法阵,可能还需要一点点时间……”

白川指着铺满上书的御案,十分“无奈”地拱手向她请罪。

听到他淡漠地口气,玲珑骤然清醒。

白川之所以敢这样处处针锋相对,正因为昆仑虚护山大阵掌控在他手上。他在拿整个天界做赌注,赌她会为了大局而屈服。

“这些小事情,陛下顺心……顺意……即可,不需要再和本宫商议。”

她按捺着胸中的怒火,慢慢转身出门。

走到宫门外,背对着九霄云殿,她忽然扬声道“本宫这就率天兵余部前去驰援。希望天帝陛下能够在妖族攻上天庭之前开启大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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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真正的灾难(上)

“一……二……三……四……”

拼上幽冥的碎片,手上四块“无字天书”刚好能贴合在一起。

火红的光芒透过拼凑起的半颗珠子,将它破碎的纹理投在夜瑶愁眉不展的脸上。

她盘坐在火池前,一动不动坐了许久,仿佛一尊石雕。

真是奇怪,这满池的“幽冥鬼火”可是四大天火之一,竟然照不见其中任何东西!

异火最大的特点就是能和生灵的血脉相融,是主人身体和生命的一部分。“幽冥鬼火”听命于冥王,算是天火中唯一一个完全被驯服的,即便如此,它与冥王也只是主仆关系,以赤火剑为载体供其驱使,并非合为一体。

不知道幽冥这卷天书的封印有没有被解开?就算有,她也看不到;就算能看到了,以她现在的凡人之身,也无法使用其中的法术。

所以,现在她是一个守着宝库却没有钥匙的大财主,琉璃净火和红莲业火就是打开宝库大门的钥匙。

父神还真是奇怪,明明留下了足以掌控六界的无上法门和天地秘辛,却偏偏把“钥匙”放在妖魔二道手中。

可惜,失去异羽之后,她的妖火也消失不见了……

“咚——咚咚——”

摆在一旁的令符忽然闪起荧光。

她拿起令符,叩了叩,“怎么了?”

“云梦——”

令符中传来庚午粗重喘息和急促的声音,“城内来了个人,说要见幽冥现在的掌事。”

“嗯?”

不是城外,而是城内,看来不是“拜访者”,而是“闯入者”。

有人擅自闯入,冥川老人没有自行处置,而是向她报告,看来是……处置不了。

不仅如此,那个人还知道冥王已经散灵的事实。天族新君继位之后,已经昭告天下,是魔族奸细刺杀先帝,辟谣了冥王殊焱行刺的“传言”,看来……来者是个知道内情的天族人。

“知道了,让他下来吧。”她回道。

令符那头沉默片刻,传来一个声“好——”,仿佛劫后余生。

……

将“客人”领到洞口,庚午心中不由大大佩服起幽冥的“新当家”来。

来人法力高强,纵使归集冥川老人的真身也不一定能对付。然而,地府越靠近“幽冥鬼火”的地方,对外人法力的限制越强,纵然对方是天族人,到了鬼火洞也没法再嚣张了。

这招请君入瓮还真是绝!

“客人到了——”他毕恭毕敬地说。

“知道了。庚午大叔,你去忙吧。”

将九珍囊收进怀中,夜瑶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

“瑶儿——”

看到熟悉的背影,白川惊诧不已。没想到自己派人寻遍四海九州,她却身在幽冥。

夜瑶回过头,望见他的一刹那,也怔住了。

新任天帝怎么只身跑到幽冥来?!

……

“天帝陛下大驾光临,怎么也不先通告一声。幽冥也好提前准备,全部到城外去跪迎!”

“跪迎?满打满算就十几个人,也不嫌寒碜。”

“陛下也太小瞧幽冥了,十八层地狱还住着千万亡灵呢!一起出去迎接,排面可不比天河阅兵差。”

“你这是在……威胁我?”

……

对方竟然是新任天帝!

不过,气氛……尚好,暂时应该不会打起来。

庚午带着一身伤,化作虚影消失在洞口。

白川走到夜瑶身边,盯着她的脸仿佛要把她看穿。

“你怎么这么虚弱?”

夜瑶退了两步,“哪有虚弱,正常凡人不都这样。”

“凡人?”

白川伸手一探,果然是凡人的元神。

“你怎么会变成凡人?”

她天生是半妖,要么彻底堕妖,要么堕入魔道,但绝不可能变成凡人!

夜瑶耸耸肩,“事已至此,不用纠结了。变成凡人也没什么不好,一眼可以望到生命的终结,更懂得选择当下应该做什么。”

“对了——”

她忽然偏过头,“外头现在乱成这样。你怎么有空来幽冥?”

白川注视着她,“明人不说暗话——我是来取幽冥那卷无字天书的。以幽冥现在的境况,应该无力再守护它了。如果不把它交给天族,幽冥的明天就是今日的东海。”

“东海——”夜瑶目光一紧。

七日前,魔族大军攻下东海龙宫。天吴神尊率领紧急集结的十万神军赶去驰援。经过连日鏖战,神族虽然夺回失地,可是……整个东海的沧氏神族已经死伤殆尽。

宏大的龙宫只剩断壁残垣,贮存“焚天紫火”的穷极渊底被巨石封死,所有生灵全部湮灭,已经成为一片死域。

“神族的天书……已经落到魔族手里了?”夜瑶小心地问。

白川摇了摇头,“经此一役,东海水君敖广被迫奏报——百余年前,神族保管的那卷‘无字天书”就已经丢了。”

“丢了?!”

夜瑶直咋舌,“东海水君的胆子还真大,丢失天书竟然瞒了这么久。一百多年前?那个时候好像也没出过什么大事,到底怎么丢的呢?”

白川面色凝重,“(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夜瑶听的出神,小声嘀咕道“这就奇怪了……一个小侍卫,能犯什么大错?竟然会被关到穷极渊底……”

白川眉头一蹙,“你觉得敖广在撒谎?”

夜瑶直点头,“嗯,很有可能!”

“东海水君是六界出了名的老好人。你会变成凡人,他都不会撒谎。”白川回道。

东海水君的确名声不错,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夜瑶心底就腾起一阵无名火。

“(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没关系吗?!”

白川冷笑一声,“我就是在意,就是要抓着不放。别以为你变成了凡人,就能回到他身边。婚约未改,你还是我的未婚妻,天族的准天后!跟凡人再续前缘,休想!”

“你好意思提婚约的事!若不是你逼我,我……我怎么会害死墨焓?以后我要怎么面对雪离?!”夜瑶吼道。

她所愧对的不仅是雪离,还有将来那个要唤自己为姨母的孩子。

234.真正的灾难(中)

“所以,你觉得,如果是我死了……会更好吗?”白川的声音冷得吓人。

“噗——”

他头一偏,吐了口血,一个不稳差点摔倒。

夜瑶手忙脚乱去扶他,“刚才骂我还中气十足,这是怎么了?你不会是想碰瓷吧?”

“碰瓷是什么?”

白川全部重量都压在她的肩膀上,还不忘勤学好问。

夜瑶把他扶到石壁边,安顿他坐下。

“凡人的一个俗语,把自己东西弄坏,找机会赖上别人的意思。”

“哦?”

白川忽然凑近,一把将她压在石壁上。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想……碰瓷你。”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夜瑶无处可躲,尽量避开他的目光道“好,你赢了!不说了——,我相信你事先也不知道墨焓会死……你不是那种人。”

“你觉得我是哪种人?”

白川又凑近一些,嘴唇几乎贴到她耳边,“(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阿泽!”

夜瑶差点魂飞魄散,“你身为天帝,自然是六界至尊——让人仰望的巍峨高峰!我等凡人就是渺小的蝼蚁,连攀爬之心都不敢有。”

“夜瑶,你还真是……没用。一点雄心壮志都没有,将来怎么做天后。”

白川终于撤开禁锢她的手臂,“(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夜瑶退后几步,猛吸了口气,“出于本心,我实在很想给你。可是,冥王刚刚散灵重生,现在连个人形都没凝出来。我和其他各人见都没见过天书,也不知道上哪找给你。”

“就是这样的。”

白川在她眼前摊开手掌,露出一颗晶莹的碎片。

“啊——”

夜瑶的心怦怦乱跳,努力克制住把它拿来拼拼看的想法。

“你以前见过吗?”

借着池中火光,白川照着碎片,只看见一片赤红。

“哈哈哈,这……这是哪来的碎渣子?”

夜瑶“没心没肺”地笑了半天,终于停下问道“里面有什么?”

“里面……”

白川忽然一顿,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变成了凡人,还能操控妖火吗?”

“妖火……”

夜瑶心头一抖,看来他也知道异火可以照见被解封的天书。

“我变成凡人之后,异羽没了,妖火也没了。”她小心地说。

“没有了——”

白川神色大变。

祖父誊录的天书中有解开封印的办法,妖族的琉璃净火就要素之一。如果她这里行不通,难道要把魔君放出来帮忙?

“报——”

庚午急匆匆出现,“有鬼差来报,魔族大军绕道人间,屠杀十八座城池的凡人之后,转向昆仑虚了!”

“什么时候的事?”

“城池在哪里?”

白川、夜瑶同是站了起来。

庚午立刻回道“在冀州、豫州的交界处。他们昨夜屠城杀人,今晨一早度过弱水河,这个时辰应该快到昆仑神域外了。”

“魔族为什么要杀凡人?又为什么在冀州、豫州一带?”夜瑶不安的眼神飘向他。

她所想的事情,庚午立刻心领神会。

冀州和豫州一带正是太屋氏神族的神宫所在。魔族在那里对人族大开杀戒,很可能跟幽冥丢失的恶灵有关。十八个城池,至少万人,如果新死的亡灵被异化成恶灵,后果不堪设想。

“(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夜瑶立刻下令。

“是——”

庚午瞬间消失。

幽冥这边骤然紧张,白川关心的却不是此事。

昆仑虚下忽然多出个妖阵,魔族大军又趁神族腹地空虚之际攻打过去,目的昭然若揭——就是要放出魔君岁寰。

“瑶儿——”

他把碎片放到夜瑶手中,“我要去昆仑虚。这卷无字天书,就交由你保存。如果天族败了,它就归你了。”

“归……归我……”夜瑶有些磕巴。

这也太不好意思了吧!白川跟她要时,她还编谎话骗他。这一下子,他就把天族的天书给她了,境界真的不一样。

凡人……真是不能克制的欲壑难填……

“我,我不能要!”

最后找回一丝理智,她说“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一个凡人可保护不了。再说了,如果天族败了,我拿着它不仅没用,还会自找麻烦。”

“听我说,天族曾经有两卷天书,天启战前被人盗走一卷。这一卷是当年我祖父在天启终役破解的,里面包含了用来打败妖王昊天的阵法,还有一卷通天功法……唯有异火可以照见。我已经安排过了,如果天宫不保,会有人送雪离回扶桑宫。如果你能找回妖火,就把书中功法、阵法教给她的孩子,让他记住……祖辈曾经的荣光。”

忽然间,有了些生离死别的氛围。

“我……尽量。”夜瑶低着头小声地说。

……

又只剩下自己一人,夜瑶坐在火池边,举着亮晶晶完美契合其他碎片的天书,久久陷入了沉思。

七卷天书,她手上一共五卷,天族这一卷是“无量法阵”,妖族那卷是“千焱灭世阵”,另外三卷里面又是什么?

“啊——”她一拍脑门。

那段龙族古文,刚才怎么不请教一下白川呢?说不准他连古妖文都认得!

转念一想,背后出了一阵冷汗。

幸亏没问!

那段莫名其妙的话,跟功法、阵法都不沾边,很可能是关于如何破解封印的描述。如果每一卷天书中都有,自己一问岂不是就露馅了!

果然,私欲让人聪慧。一旦起了想将天书据为己有的念头,什么谎话都能说得出口。

人家白川才叫大义,要去做冒险的事情之前,还顾念着天书的安全和天族下一代的培养……真是……

不对啊!

凭什么,幽冥新主归她养,天族的后代也归她养?她看起来很像老保姆吗?!

“哗哗——哗——”

火池中腾出梵心地莲,上方的光球比昨日大了些许,正和墨莲一起贪婪的吮吸着幽冥鬼火的能量。

夜瑶叹了口气,“小家伙,你可加把劲啊!要是天宫保不住了,幽冥又如何幸免?”

235.真正的灾难(下)

云梦,三千鬼差已经全部派往大夏冀、豫二州。暂时,没有消息传回来。”庚午忧心忡忡地看着趴在地上画阵法图的夜瑶。

距离凡间城池被屠,已经过去一日一夜,暂时还没有一个亡灵被带回,他和其他留守的冥川老人都备受煎熬。

夜瑶叹了口气,“捉回亡灵是鬼差的职责,做了千万年了,他们也更擅长此事。你在这里担忧毫无意义,不如帮忙参详一下这两个阵法图。”

庚午低头一看,直摇头。

冥川老人有分身六十,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部分。阵法什么的,他可不行。

“我帮你喊庚子来。”

说着,他眼睛一闭。再睁开的时候,眼神显然已是另一个人。

冰冷……严肃……

比起庚午,这一位更像是冥老的真身。

“您是,庚子大叔?”

第一次打照面,夜瑶尽量矜持。

“是——”

庚子恭敬地向她行了个礼,“当家的,何事召唤?”

“不敢!您叫我云梦好了。”

夜瑶有些不好意思,指着画在尘土上的阵法道“庚午大叔说您擅长阵法。麻烦您看看这两个阵法,若是用作对战,说更有优势?”

生怕庚子看不清,她举着枯木枝,一边描着方才画的痕迹,一边仔细解释道“这里是正北方向。这个阵法在下,这条是阵中线,阵法周围山势高耸,中央是深渊,阵源是力量非常强大的火……另外这个阵法,应该是倒置布下,中线与下面的基本吻合,因为设在空中,所以不受地势限制,阵源可能是‘真龙天灵’……您觉得它们对阵,各自有什么破绽可能被对方找到并压制呢?”

庚子一听,立刻来了精神。

捋着胡须,在阵法图前来回饶了好几圈,他终于开口道“(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qq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老朽有生之年能看到如此绝妙的阵法,实在不枉此生!”

“大叔果然是高人。”夜瑶跟着点头。

父神留下的阵法,自然是最好的。庚子一眼看出机缘,却也没有发现任何破绽,也在情理之中。

白川离开以后,她一直在研究“千焱灭世阵”和“无量法阵”,想要找到帮他的办法。

看来……是不自量力了。

庚子仍然沉醉其中,一双眼睛几乎要贴到地上,滔滔不绝说着各种溢美之词。

忽然,他目光一顿,指着“千焱灭世阵”道“这个阵法落在这么复杂的地势上,阵基应该很难修筑。这样都能布阵成功,我看它更胜一筹!”

“对——,阵基!”夜瑶眼前一亮。

庚子一言惊醒梦中人!

妖阵最大的困难就在阵基上,她在灵域中布了那么小一个阵法,尚且调动人力修了几日阵基。昆仑虚守卫森严,寻常一片叶子也别想带进去,如果是靳羽或者妖族其他人布下这个大阵,他们到底怎么在三清天尊和昆仑众人的眼皮子底下,修建出这么大一座阵基的?

除非,阵基是活的,自己跑去的……

无极渊底镇压着魔君岁寰,最想救他的自然是魔族。为什么动手的却是妖族?

泫光——凶兽——

……

原来是这样!

三日之期已到,寂静流淌的忘川上雾气浓重,守城数千年的牛头马面严守岗位。

他们第一次对涉水而来的亡灵如此翘首以盼,然而整整三天,却没能迎回任何一队鬼差和亡灵。

差事受阻,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

站在酆都城门上,远远可以望见魔族领域。幽绿的魔气日渐盈盛,代表着魔族大军的集结。

夜瑶凝视着远方,觉得有些无力。

七嫂把幽冥丢给她,而她却根本处理不了眼前的麻烦。

“当家的,这是你要的卷宗。是用地府密书所写,老朽读给你听吧。”庚子托着一卷陈旧的生死簿,从宇墙另一头走来。

夜瑶点点头,忽然叹了口气,“庚子大叔,我……”

“当家的莫要发愁。幽冥看似独立一界,其实还牵扯着人族,自古以来就是正邪的必争之地。我们什么大场面都见识过,并不差今朝的麻烦。天启大战,三千万凶灵异变,当时我们每个人都觉得,不会再有明天了……可是你看,偏偏今日还能在这儿面对新的难题。”庚子淡然的样子仿佛看透世间沧桑。

他不慌不乱的态度,夜瑶十分佩服。船到桥头自然直的道理,她却不敢苟同。

当年的幽冥,一方面有神族驰援,另一方面有强大的冥王守护。听说,上上代的冥王,也就是自己的准姑父,法力高强比肩汤潮神尊。而今,大家一口一个当家的唤她,自己跟他比却连尘埃都算不上。

“太极图”中的恶灵,犹如被丢入人间的祸根,一旦扎根、开枝散叶,如果幽冥不奋力抢夺,恐怕会失去整个凡界。

见她不说话,庚子展开卷册念道“(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qq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昌平叛乱!”夜瑶脱口而出。

庚子眉头一紧,“幽冥的记录和人族不同,不会给确切的时间起一个不确切的代称。”

“恶灵中有没有一个叫孟义昀的?”夜瑶急着问。

庚子一怔,赶忙回道“那批恶灵中唯一一个凶灵,生前的名字就叫孟义昀。他是当时大夏国君的第七子,手下血债累累,是个杀人魔。”

“关于他得罪行,大夏史书上有重重一笔。”夜瑶连连点头。

算起来,这个凶灵是孟戌安的七叔。身为手握重兵的王侯,他死的着实憋屈。父子反目、兄弟相残,最后死于亲兄弟之手,还要承受世代的骂名,难怪三十年了怨气会越来越重。

说起他,庚子终于有了些情绪。

“(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qq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真是造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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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6.半路杀出的灾星(上)

昆仑虚·无极渊

肃杀雪域,浩渺群峰,两**阵上下对峙。

完全相逆的强大气灵迅速运转,把经年不止的风雪完全排除在外。

“无量法阵”悬在半空,卷起巨大的乌云漩涡。云中雷声轰鸣、电光盘桓,一旦力量积蓄充足,便化出万道闪电,穿过浓重的迷雾,直击紫焰冲天的无极渊和周围环绕着的二十四峰。

东、南、西、北,天帝白川、三清天尊各在一方;东北、东南、西南、西北,风族、雨族、雷族、电族四大神族族长坚守其位。

天族的“真龙天灵”引导神族的“山河之力”,将护山大阵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

即便如此,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都十分沉重。

整整七日,被困的神龙四部完全没有消息传出,大家都有些不好的预感。

天族、神族尽锐出战,底下的妖阵却找不到操纵者。尽管如此,阵法对垒中他们并没有占到上风,甚至因为被困阵中的天兵天将投鼠忌器,不敢放手一搏。

更麻烦的是,魔族大军已经打到无因谷外。在他们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下,昆仑虚的护山结界已经脆弱的如同一张薄网。

妖阵犹如一个困局,把天族高手全数牵制在此,无法腾出手来阻挡魔族的进攻。

“呼——”

一道磅礴的气泽划破长空,一身戎装的玲珑落在白川身侧。

“陛下,你这里撑得住吗?本宫想调四位族长去山外阻挡魔族。”她急切地说。

白川偏过头,咬着牙道“(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qq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妖阵针对仙道,阵基十分强大,也不知何时被悄然搭建起来的。真没想到,紧要关头火起的会是自家后院。

玲珑一脸焦急,“那该怎么办?要不要考虑撤去天阵,专心对付魔族大军?他们一半从东海奔袭而来,一半借道妖族领地从弱水河底渡入人间,在无因谷外越汇越多。再不出手,一旦被他们突入,后果不堪设想!”

她说的没错,不能让魔兵攻打进来。

白川沉了口气,摇了摇头,“不行!如果这个时候撤去‘无量法印’,一旦魔族攻入圣山,无极渊易攻难守,很容易被他们夺走……被困在阵中的神龙四部过万将士也将尸骨无存。”

“那该怎么办?你只管说,杀敌的事——交给我们。”

危难关头,身为天族战将,玲珑自然分得清轻重缓急。

“拖时间!”

白川盯着她的眼睛,“魔族虽然掌握先机,天吴神尊那边,泽氏、沧氏、太屋氏和华氏四方兵马也在集结,并不会慢太多。你把风、雨、雷、电四族兵马全都带出去,寻机作战,不要硬碰硬,拖得一时是一时。等神族的驰援到了,再与魔族决一死战。我和三位天尊继续寻找妖阵的弱点,若是能摧毁它……这一仗我们就稳了。”

如今的希望,竟然系在天吴神尊身上,白川留下他,为他“平反昭雪”果然是上策。

新君超出自己年龄的沉着冷静,与过往的默不作声完全不同,甚至有几分天启老天君的神采。

玲珑十分惊诧,不由自主地点着头,“陛下放心!我一定拖到神尊赶来!”

即便为了母族的利益,她曾一心排斥天吴神尊,甚至整个神族。一旦站到天后的位置上来,才发现可以信任、依靠的重臣并不多。

……

四族族长离开之后,白川与三位天尊合力维持“无量法阵”运转更显吃力。

与妖阵的力量来自庞大的阵基不同,天阵主要依靠吸纳周围的仙灵气泽。一个靠充分的准备,一个靠天时地利的支持。

上一次的灵兽大乱,破坏了昆仑虚不少地方,致使圣山仙灵气泽大减。如今两大阵法对垒,也算是仙道不得天时地利。

白川的脑海中,一页又一页不停地回忆着曾经读过的浩瀚书卷。用尽了所有推衍的方法,依然找不到妖阵的任何破绽。

“陛下——”

近侍腾云御风疾驰而来,身后紧跟着一个神色匆匆的幽冥老人。

他的手中攥着一样东西。

若非这件东西,这么紧张的时候,他根本不可能带这个来自幽冥,名叫庚午的老头儿来昆仑虚。

“是你——”

见到庚午,白川心头一紧。

这个时候冥川老人来求见,难道幽冥出事了?

“夜瑶怎么了?”他急着问。

庚午行了个礼,“当家的安好。她遣老朽来,有句话带给陛下。”

“免礼!快说——”白川催促道。

“她说,上一次来昆仑虚,碰巧见到一个人。那个人,是陛下和她在临仙镇的故人。”

故人……

她说的是泫光!

白川心领神会,立刻点头,“还有呢?”

“(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qq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庚午继续道。

“什么?!”

白川难掩诧异,一旁的腾云更是惊呆了。

每年都往昆仑虚送入一批凶兽?魔族竟然处心积虑做这种事!

如果庚午说的是真的,那么散布在昆仑虚的凶兽一旦被调动起来,便能组成妖阵的阵基。

“她还有别的话吗?”白川追问道。

庚午躬身行礼,“没有话了,带了样东西,老朽已经交给仙侍大人了。陛下如果没有别的吩咐,老朽便告退了。”

天地间两座大阵虽然热闹,却只能吸引庚子那个没意思的家伙。

白川点点头,“回去告诉她,千万小心,不要轻易离开幽冥。”

“是——,多谢陛下!”庚午退到一旁。

在昆仑神域,他可不能来去自如,只能劳烦小仙侍再相送。

腾云匆匆上前,奉上庚午交给他的东西——人鱼族的鲛珠。

那是陛下从小贴身佩戴的物件,虽然上面多了很多灼痕,他依然一眼认了出来。

见到鲛珠,白川心中豁然开朗。

妖阵并非牢不可破,破阵的关键,就在自己身上……

(相互珍视,请支持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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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7. 半路杀出的灾星(中)

灵兽暴乱中,玉珠峰九门弟子伤亡十之**。三清天尊下令,劝返入门不足百年的弟子,只留下小部分人一同修复圣境。

大敌当前,守山的只有六位上师携几十名玄阶弟子和玉虚峰的天阶、地阶弟子。

鏖战七日,他们死伤过半,却无一人退缩,上下一心,誓与昆仑虚共存亡。

紧要关头,天后玲珑上神率领风、雨、雷、电四族神兵出山驰援,虽然暂时守住了无因谷,但面对如潮水一般涌来的敌人,也逐渐难以招架。

……

“陛下,护山结界即将崩塌。”

灵宝天尊传音入耳,白川身形一怔。

即使对敌军已有估量,却没想到魔族兵马调动的这么快。

不等他回答,又听到道德天尊的传音,“陛下,请您与太后立即移驾回天宫。这里,吾等尽量坚守。”

“也带上所有昆仑弟子。有他们在,仙道的根就在。”元始天尊最后一个出声。

哪怕昆仑虚神域沦陷,只要天帝陛下还在,天族、神族新一辈的力量依然存续,仙道就有收复山河的希望。

片刻沉默,仿佛三秋。

“诸位天尊,请替本座打开天镜。”白川出奇冷静的声音传入三位天尊的灵海之中。

昆仑天镜是地仙飞升、神族觐见的路径,也是天宫的“后门”,除了让地仙渡飞升天雷劫之外,形式意义大于实际,天帝回宫可以直入天门,完全用不着走那条路。

为了保护天庭的安全,魔族开始攻山之后,他们特意关闭了天镜。天帝忽然又要打开它,不知意欲何为。

“(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白川补充道。

……

“顶级?”

“金龙飞天——”

“只让金龙血脉穿过?!”

“天帝陛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

灵海中的声音立刻炸开了锅。

三位天尊向来心平气和、言简意赅,千万年来都没这么热闹过。

“三位!”

白川沉了口气,“(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轰——”

“轰隆——”

……

三位天尊同时感受到结界异样的震动。

无暇多想,他们纷纷结印作法。转眼间,手印中分别投出一道强光。

三道光束在空中汇聚,一面宏大的天镜骤然呈现在天顶上,映射着下方气势磅礴的“无量法印”和愈发绚烂的“千焱灭世阵”。

白川心意已定,缓缓站起身来。

他知道,自己并非精纯的金龙血脉,穿入顶级天雷阵——“金龙飞天”,必将受到天雷袭击,可以说是九死一生。

但他与天尊们所想不同,天帝一个人在,并非天族在,也非仙道在……唯有天族、神族每个人都在,才是真正的天道永存。

“呼——”

气灵奔涌,金光闪耀。

他化成一条白龙,乘着清气直冲天顶。真身没入天镜,进入一片茫茫虚空。

身为天生的天族,他从来没有入过天镜中的天雷阵。周围没有一丝光,也没有任何声音,即便神龙之目目光如炬,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飞了许久,他感觉自己仿佛仍在原地。

分心之际,顶上骤然传来“噼——”一声巨响,一道霹雳打破了沉静。

这才来?!用了几十万年的天镜——反应也太迟钝了!

他闭上双眼,舒展开全身,让自己浮动在无边的虚空中。

……

“噼啪——”

“哗——哗——”

耳畔惊雷骤起,千道天雷直击而来。

每一道闪电都如同利刃,划过他庞大的身躯,留下一道又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三千天雷,只在须臾之间。

“唔——”

白川睁开眼,发出一声低沉的龙吟,整个天镜都为之震颤。

成了……

幸亏妖族的击杀,若非烛焰的龙珠,往日的他恐怕没法从天雷阵中存下这最后一口气。

九死一生,他却活了下来。

并非精纯的五爪金龙又如何?

天命如此,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天帝——六界未来的主宰!

颤动着的龙须,提醒着一身的剧痛。

他紧咬牙关,放缓鼻息,任自己的身体缓缓下坠,直到掉出天镜,坠落回昆仑虚乌云密布的天空。

“轰——”

护山大阵轰然崩塌。

无因谷口薄弱的防线不复存在,前赴后继涌向这里的魔兵呼一下散开,从四面八方向无极渊奔袭而去。

玲珑征战多年,知道如何打以少胜多的仗,却无法逆转现在这样的兵力悬殊。

她挥舞着佩剑,运力一扫,便会倒下一片魔兵。可是对于乌泱泱的魔族大军来说,实在不足九牛一毛。

“后撤——”

她大喊一声,手掌扬起,向空中发出聚集的信号。

很快,天族、神族的有生力量从四面八方杀出条条血路,迅速向她聚拢而来。

“太后娘娘,怎么办?”

天柱门上师长琴一身血污,率领几名门中弟子聚到她的身侧。

玲珑看了他一眼,目光决绝果断,“(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此时此刻,她真切的感到羞愧。

夫君留下的风雨飘摇的江山,她终究无法替他守护。

……

“这雪——”

一名弟子抹抹脸,沾了一手殷红。

“是血!”

“神龙的血——”

……

在大家的惊呼中,玲珑诧异地抬起头,神龙之目穿透云层,望见“无量法印”上方盘旋着一条染血的白色巨龙。

白川,这古怪的雪……是他的血!

几个时辰前明明好好的,他怎么忽然伤成这样的?为什么在阵法上方盘旋?

他疯了吗?想死吗?!

顾不得许多,她飞身跃上云端,化出神龙真身冲白川飞去。

“唔——唔——”

几声凄厉的龙吟,是神龙一族的密语。

白川并没有理会,只是加快了盘旋的速度。身上伤口涔涔冒出的鲜血,混入飞雪撒向无极渊上的两座大阵。

虽然不知他为什么这么做,玲珑却知道自己无法劝阻。

“唔唔——”

她翻身一跃,龙尾一甩,口中呵出一道霹雳。

转眼间,空中电闪雷鸣,风雨大作。

身为应龙一族的上神,比带兵打仗更擅长的是施云布雨。

“哗哗啦啦——”大阵上方大雨倾盆。

雨水下落的速度比雪花更快,带着白川的血滴遍撒整个无极渊。

238. 半路杀出的灾星(下)

噼噼——啪啪——”

雨水穿过云层,飞散到无极渊周边二十四峰,打在组成“千焱灭世阵”阵基——数以万计的凶兽身上。

刹那间,万籁俱寂。

一眨眼的功夫,“阵基”便分崩离析了。

阵法中央熊熊燃烧的琉璃净火“呼——”得一声散开,犹如热釜中涌出的沸汤一般,扑向散开的凶兽。

疯狂地凶兽漫无方向的东奔西走,很快把大火带向二十四峰之外。

魔族大军围山而来,还没能靠近无极渊周围的二十四峰,便被流窜的凶兽和它们身上的妖火乱了阵脚。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山谷,汹涌的攻势立刻停滞下来。先头部队纷纷后撤,后续的又在不断涌来,一时间烧成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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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亏这三位眼明手快,地下的大火刚刚散去,渊底便腾云飞出许多神龙四部将士。

擂着战鼓、挥动着战旗,他们纷纷发出劫后余生的吼声。

在响彻峰峦的吼声中,浑身是伤的白龙终于体力不支,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坠下来。

坠落中,他慢慢化成人形,一身白衣已被染成了猩红。

“陛下——”

玲珑立刻化回人形,飞身腾云追上,稳稳地将他接住。

白川缓缓睁开眼,强撑着气力道“太后娘娘,妖阵……”

“你成功了!妖阵被破了!”玲珑激动地犹如少年时第一次打胜仗。

白川终于笑了,抬起手,“传令下去,剿灭妖魔,守卫圣境。”

“泫光,这是怎么回事?妖族背叛约定了吗?”

露华手握利剑,铠甲上满是血污。

她的目光始终望向无极渊的方向,那里——封印着她敬仰的父亲。

母亲天哀将至,唯一所盼便是再见父亲一面。今日她三印在手,封印之地近在眼前,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他们就能一家团聚了!

泫光就在她几步之外,一边砍杀着冲撞来的凶兽,一边气喘吁吁地回道“不——,不可能!妖族比我们更想打败天族!眼看大事将成,他们不可能放弃!”

若非主动放弃,就是妖阵被天族破了。

为了这一战,两族一起筹谋了百年。妖族大长老须佴打过包票,只要他们找到能操纵“琉璃净火”的新主,救出魔君是十拿九稳的事。

可是为什么?妖王昊天当年一举困住天启帝、冥王殊焱、神尊汤潮三大高手的妖阵,如今这么轻易就被破了!

露华蹙着眉头,一把扯过先锋军副将,“传令下去,所有人避开凶兽,不要轻举妄动。被妖火沾身的,就地自裁,燃尽之前任何人不许触碰。”

……

从妖阵中逃脱的天兵天将越来越多,虽然被困时时间不短,但显然对妖火更加熟悉。利用火光和兽群的掩护,他们不约而同的分成小队,开始一点点蚕食停滞不前的魔族大军。

“少主——”

一个急先锋扑倒在泫光面前,肩头贯穿了一把长戟。

“渊底情况如何?”露华一把扯过他。

“禀公主,天族死守在渊底,又有顶上的阵法加持。我们完全无法靠近!”

说完,他痛苦地倒在一边。触到一旁没有燃烬的凶兽尸身,不小心被上面的妖火缠住,瞬间烧成了一个火球。

露华冷漠的回过头,“(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qq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泫光赶忙点头,“(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qq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露华掐指一算,点头道“亡灵数目、时日都够了。”

“姐姐,我们……真的要依靠那个怪……怪先生?”泫光心中忐忑。

从灵域中出来的郁先生虽然灵力强大,但是似神非神、似灵非灵,完全辨不清来路。他用“封魂印”交换姐姐答应为他抢夺恶灵,还要虐杀凡人……如果魔族继续与他苟且,恐怕交换条件会更加可怕。

“傻弟弟——”

露华看着他,伸手拍了拍他的额头,“为了迎回父亲,我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眼看就要成功了,哪怕郁先生要我的命,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姐姐——”

不等他继续说话,露华已经从袖中取出了封魂印。

双手捧着冥印,她低声念了几句召唤术。

“哗啦啦——”急促的水声中,一道浓得如墨的黑气从印中缓缓流下。

浓墨勾勒出人形,化出一副形容枯槁的模样。

郁夷身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伸出枯瘦的手勾起露华的下巴,“小美人儿,你找本君有何事?”

“郁先生——”泫光不满地瞪着他。

他撇了眼泫光,语气慵懒地说“有言在先,本君不做赔本的买卖。有所求,就要有所付出。尤其是……处理一些不容易收拾的场面。”

一场隆重的婚礼,两个绝色的新娘,将他拖了一个生死大梦……

从梦中醒来,他被彻底打回原形——又从河神变回了一个灵体。

皮肤上包裹着一层滑腻的粘液,周身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恶臭,他仿佛重新变回了一具陈腐的尸体。唯一不同的是,现在的他拥有了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郁先生!”

露华忍着不适,扬声道“之前约定的事情,我们已经办到了。眼下又遇到了大麻烦,如果您能帮忙,魔族一定倾力报答!”

“嗯?这里是昆仑虚……”

郁夷四下一看,眼珠一动,“莫非要我帮你们杀天族?”

露华沉了口气,“正是!”

“哼——,本君最讨厌天族。”郁夷的手攥得咯咯响,咬牙切齿道“他们永远趾高气扬、高高在上,自以为是……杀他们,赔本的买卖也可以做!”

“您肯帮我们!”

泫光眼睛一亮,激动地上前,指着无极渊的方向道“您只要帮忙打开一条路,让姐姐过去解开封印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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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9.变数(上)

“呜——呜——”

低沉的号角声遥遥传来,天族、神族将士一时间精神大振。

是神族的“长天号”——神尊的援军到了!

“杀——”

“杀——杀——”

……

从无极渊底到“五楼十二城”,回荡着他们的怒吼。

杵着属于天帝的“皓皠天剑”,白川立在二十四峰端最高处,注视着瞬息万变的战场。

长风猎猎,鼓动着他染血的披风。

身处喧嚣之境,他的心底前所未有的平静。

如果魔族攻进渊底,只要降下“无量法印”就能彻底将它们除掉;如果神龙四部足够坚挺,在他们和来援神兵的内外夹击之下,魔族覆灭只是时间的问题。

“陛下,妖阵破了,神尊到了……情势逆转了!”玲珑难掩激动。

虽然还没弄清楚妖阵是如何被破的,她已经看到了新帝的能力与担当。一边欣喜危机的解除,另一边又被另一个隐忧占据了思绪。

白川毫无血色的脸庞上,神情愈发冷峻,“(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忽然,他目光一紧,“或许是——南天门!”

玲珑一听,立刻愣住了。

众所周知,天族最大的门户并非昆仑虚,而是南天门。这边他们与魔族战况激烈,妖族却反常的没有参与,很有可能趁机偷袭守备空虚了南天门。

弄得不好,可能要腹背受敌。

造成眼下局面的根本原因,是先帝对神尊的忌惮,是神龙各部对八大神族的排挤……问题都出在自己身上。

“怎么办?”她焦急地问。

白川摇摇头,“十几万年前,天族从中州飞升,南天门、天宫、九霄云殿……统统不是我们的命脉,团结一心的神龙各部才是。只要守住了昆仑虚,阻止魔君破印而出,仅凭妖族一家……并不能成气候。”

“好——,好!”

玲珑连连点头,已经完全信任他。

她心底暗想或许,九重天被妖族攻占了,对白川来说反而更好。

“太后娘娘,您有什么心事?”白川忽然问。

“没有——”

玲珑矢口否认,神色却有些慌乱,指着激烈的战场道“陛下,神族大军快要进山了。臣请归部出战!”

不等白川回答,一阵刺耳的轰鸣声忽然从山中传出。凄厉阴冷,经久不绝,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一时间,风起云涌,天昏地暗。

浓烈的黑雾不知何起,很快笼罩了无极渊地和周围二十四峰,并不断向外蔓延。不仅挡住了所有的光,似乎也封住了各种声音。

无声无息中,龙族的血气迅速弥漫开来,越来越浓、越来越稠……

糟糕……下面出事了!

所有人都能感应到,大量的天兵天将正在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杀死。

“情势有变!”

白川突然气动,一时没有稳住,竟然倒地大口大口吐起血来。

不仅玲珑大惊失色,他自己也有些蒙了。

此前所受的伤,已经被烛焰的龙珠完全治愈。今日天镜的“天雷劫”虽然将他伤的不轻,但都是外伤。此刻,灵根深处断裂般的剧痛,到底是为什么?

眼前异芒一闪,一道强大的灵力注入他的灵海,玲珑的声音跟着传入,“陛下,你千万不要动气,本宫下去看看魔族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霍然起身,她化作一团青光,在半空划出一道悠长的弧线,消失在浓重的雾气当中。

……

浓雾中,几乎没有一丝光亮。

郁夷展开双臂飞在低空,煞气汹涌缠绕在周身仿佛一张巨大的蝠翼。

他所到之处,不仅疯狂的凶兽纷纷倒下,就连昆仑虚仅有的苍松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死去。

露华、泫光和几位魔殿护法,御着黑风紧随其后,挥舞着兵刃直击被煞气扰得晕头转向的天族部队。

“天族人,受死吧——”

郁夷振臂一挥,化出千万道气刃,瞬时齐发如密集的箭雨。

从妖阵中杀出来的天兵天将,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被割断了咽喉,倒在冰冷的冰川上痛苦挣扎。

……

玲珑落到无极渊底,只见周围满是天兵天将的尸身,雪地、冰川全部被染成了鲜红,呼啸的龙卷风中煞气缠绕,正在疯狂吮吸他们残存的仙灵。

什么怪物?

竟然凶煞至此!

她抬头仰望,神龙之目穿过层层阻碍,望见苍穹顶上的浩瀚星海中突增了一颗绿芒星。

凶星现世——父神的预言成真了!

那下一步,岂不是……

“玲珑——”一声娇喝从不远处传来。

眼前雾气猛得散开,一身乌金铠甲的露华骤然现身。在她的近身,有一个煞气凝成的似有若无的人形。

这煞气,竟有几分熟悉……

玲珑心里一个咯噔。

望天犼!

唯有那只差点毁天灭地的畜生,才会有如此强烈的煞气……可是它早被诛灭,遗骨也被毁掉三百多年了,不可能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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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华举着剑,身形一虚晃到她面前。

她瞬间被激怒,祭出佩剑怒吼道“魔女!你混入天庭,害死陛下……今日我就跟你算账!”

一剑斩去,竟然落空。

露华的虚影又出现在另一侧。

一直以来,她总是娇滴滴的模样,没想到修为并不差。

即便如此,身经百战的玲珑并不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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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住她的同时,反身一剑,灌注灵力。一击下去,必能使其魂飞魄散。

电光火石之间,黑影甩出一道煞气,挡在露华身前。

“咔嚓——”

玲珑难以置信,手中天剑竟然断成了两截。

这家伙到底什么来路?

魔族……竟然得到这样可怕的助力!

“你是什么人?”她冲那黑影吼道。

“哈哈哈哈——”刺耳的笑声响彻天空。

煞气渐重,让她呼吸窘迫。

手中断剑落地,她跪倒在地,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激烈地喘气却得不到一丝空气。

240.变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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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声音让人肝胆俱裂,幸存的天兵天将纷纷捂住了耳朵。

即便如此,一旦被游逸的煞气侵入体内,他们的五脏六腑立刻溃烂,眼耳口鼻七窍涔涔冒血。

战场,仿佛无间地狱。

*******

(未修文)

“陛下,渊底情势不明,是否降下法阵?”

“玲珑太后还在渊底。虽然‘无量法印’针对妖灵,但如此庞大的力量下,任何生灵恐怕都逃不过……”

“增援的神族大部已经围过去了。再拖延下去,等到施放天阵时,我们的损失会更大!

三位天尊的声音接连撞击着白川的灵海。

他从剧痛中挣扎着爬起身,传音回道“(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接着化作一团白光,如星陨一般坠下云层。

……

站在无极渊底——封印的正中央,露华展开双臂凝聚起仙灵,低声喃喃念着法咒。

天、神、冥三印浮动在半空中,闪着暗黑的光,绕着她缓缓地逆向旋转。

“咚——咚咚——咚——”

封印正一点点被打开。

玲珑倒在一边,痛苦地扼着自己的喉咙,想要阻止却有心无力。

露华的灵力明明是精纯的泽氏仙灵,却为什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女?

这些年,后宫争风吃醋的戏码中,到底深种了怎样的深仇大恨,让她连死都不愿意给自己一个痛快。

“嗖——”

一道白光穿过浓雾,落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陛下——”

玲珑失声惊呼,“你快走——,魔族有凶星相助!即将打开封印!”

白川并没有听从,而是上前扶起她,掌心贴在她的背上,将灵力注入她的丹田气海。

“太后娘娘,你先走……”他低声道。

玲珑艰难地喘息着,沙哑着嗓子回道“陛下不要浪费灵力了。本宫被煞气侵体……撑不下去了!”

“抱歉,你们都走不了——”

浓雾中,泫光拖着一把与自己齐高的大刀信步走过来。

三百多年了,他知道姐姐吃了多少苦。无论如何,今日他必须迎回父亲,不让所有的辛苦白费。

“小魔君——”

白川缓缓抬起头,目光始终注视着不远处的黑影,一字一句道“你们从哪儿找的帮手?竟有这样重的煞气。魔族难道不知与凶星为伍,注定天地不容吗?”

“凶星?”

泫光蹙起眉头。

郁先生强大的力量和他的名不见经传丝毫不匹配。如果真有这样的强者,自己不可能从未听过。

关于凶星,他曾听母后说过。

父神最后的遗言——凶星现世,天河断流;天命逆转,六界不复。

那似乎是一个老掉牙的传说。

白川如此郑重其事的警告,让他不由得手心发冷。目光暗暗瞄向郁先生,愈发觉得阴森可怖,继续与他交易,只会让魔族越陷越深。

片刻的空隙,白川猛然扬起手,向空中投射出一束刺眼的白光。

光束直穿层云,一直照进天镜。

片刻之后,庞大的“无量法印”落在昆仑雪域这片寒冷肃杀大地、峰峦间。

“轰——”

一声巨响后,万籁俱静。

……

来不及反应的天族、神族、魔族将士不计其数,都在刹那间化作飞灰。

“呵——”

玲珑猛吸了一口气,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被白川扶着立在云端。

平行的云层上,三清天尊或坐或立,都在注视着他们。紧要关头,三人合力打开了通往渊底的孔隅,才让他们保住一条性命。

感受到神龙族人的血气和残灵,她的手有些发颤。

没有硝烟,没有肉搏,却是一场极致惨烈的玉石俱焚!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玲珑上神,天族的太后,六界最强的女战神……夫君被害都没留下一滴眼泪的女人,这个时候忽然泣不成声。

蹉跎半生,她没有孩子,不知道何为母子之情。

方才,有一个孩子为她奋不顾身。

而她,却一直在利用这个孩子。

“陛下——”

一把抓住白川的手,她急切地说“立刻下诏退位,不要继续做天帝了。”

声音很小,只在两人之间。

白川擦了一遍嘴角的血,有些诧异,她为何在劫后余生时突然说这种话。

不等他发问,玲珑继续说道“十几万年前,凤凰一族被放逐的时候,曾经留下一个血咒。既是对神龙一族的诅咒,也是对天帝陛下的诅咒。”

“血咒?”

白川怔住了。

他当然听说过这个传说,但觉得不过是天族的自我束缚。非要选择血统纯正的继承者,与妖族并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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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无比沉重的话,终于解答了白川的困惑——为什么身上的伤已经痊愈,却总觉得灵根剧痛?为什么近来总是没来由的吐血?

……

“陛下,太后娘娘!神族增援来迟,愧对天族的信任。”

天吴神尊腾云而来,落在他们面前。

一路追击魔族大军而来,神族大军不得片刻喘息。此时的他,已是身心俱疲。

白川冲他微微点头,“神尊辛苦了。若非神族驰援及时,本座也不敢放手一搏。”

足下大地已是一片焦土,完全没有雪域圣境的样子。

不过,大雪仍在继续下,就算听之任之,不消几日,杀戮的痕迹就会被完全覆盖,重新回到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轰隆——”

“轰隆隆——”

惊雷并非来的天上,而是从地下传来。

顷刻之间,地动山摇。

一束赤红的光芒从无极渊底射出,携带着浓重的煞气直冲云霄,投射到天镜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场不少人都非常熟悉的笑声从谷底传来,预示着新的灾劫又将在六界掀起。

封印被打开,魔君岁寰重获自由……

这一切都和吸收了望天犼的煞气,自封为万灵王的先河伯——郁夷脱不了干系。

神族兵马立刻严阵以待,对方却似乎并不想恋战,一黑一红两道强大的气灵冲上苍穹,嚣张的在诸位天地至尊面前打了个转,便消失无踪了。

241.变数(下)

(上一章结尾略有改动,内容上没啥影响。20200211)

封印最终被解开,魔君岁寰重获自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场不少人都感到熟悉的笑声响彻长空,预示着新的灾劫又将在六界掀起。

这一切,都离不开“死”在灵域中,恢复了灵体,机缘巧合下吸收尽望天犼的煞气,成为灵力强大的灵主,自封为“万灵王”的先河伯——郁夷的鼎力相助。

……

“好重的魔气,是岁寰那家伙没错——”

“他身边还有一个强大的灵体!”

“是……望天犼!”

周身气灵汇聚,三位天尊法袍鼓起,几乎同时祭出兵器。

“不可能!望天犼的遗骨,三百多年前就从昆仑虚移出去焚烬了,是先帝御极亲自处理的……绝不可能出差错!”

“可是那道黑影——那个灵体,煞气迫人,和望天犼一般无二!”

“‘无量法印’虽然针对妖灵,却也不会放过魔灵,只对凡人或是灵体‘网开一面’。是它——,是它带着破印而出的魔君冲出了法印!”

……

玲珑面无血色,扶着白川一言不发。

上一次,三位天尊说这么多话,还是天启终役。

昆仑虚往上,穿过“天镜”,便是天宫的最东边——天河右岸的“飘渺境”。

终役一战,就发生在那里。

当年,天启帝、冥王殊焱、神尊汤潮被妖王昊天困在阵法中,为他助阵的是魔君岁寰。妖火烧了七天七夜,他们便在阵法中斗了七天七夜;阵法外十万天兵与百万妖魔大军殊死一战,几乎站至最后一兵一卒。

……

神族兵马严阵以待,对方却似乎不想缠斗。嚣张地在几位天地至尊面前掠过,他们便昂扬向上,直冲向九重天而去。

他们想干什么?

天族大军倾巢而出,天帝、太后也都在这里,现在的天宫就是一座空城!

两个人,占领一座空城,有什么意义?

金甲天将腾云而至,急着禀告道“陛下!妖族大军从东面攻入,趁天河守备空虚,打过天河,占领了东、西两大营。”

不是南天门,而是天河?

白川与玲珑面面相觑。

天河虽然也很重要,但是既然能够占领那里,为什么不直接攻下南天门占领天宫呢?

妖族魔族兴师动众,到底有什么企图?!

*******

(未修文)

天河滔滔,浩瀚无垠。

三百年不见天日的魔君岁寰,立在河畔贪婪地欣赏着眼前浩渺的烟波和夕阳余晖下渐渐拉开的星幕。

天河东、西两大营,都隐约闪耀紫色的火光。隔岸的“千焱灭世阵”,步调一致,阵法规整,一看就是对自己要求很高的高手所布。

“时辰刚好……”

靳羽站在他几步之外,身后是妖殿诸位长老。

一直以来,魔族的小魔君泫光负责与妖族联络,背后的是魔族长公主翎霓。今日声东击西、天地同生的计策就是由她一首策划的的。这位只闻其名,未见真容的魔族公主真是厉害,竟然将会师的时间都算得如此精准。

魔君已经破印而出,不知为何却不见翎霓和泫光。

须佴上前虚行一礼,“魔君大人,您被封印之前对妖族最后的嘱托,我们已经完成了。就此功成身退,希望你能实现对我族先王的承诺。”

岁寰并没有回答他,锐利的目光落在靳羽身上。

“你是昊天的儿子?”

这孩子的眉梢眼角的确和故人有几分相似,能够攻下天河两岸,能力修为也不错。只是阵法布的一板一眼了些,不像妖族培养出的新主,倒像是昆仑虚那帮迂腐的老道儿。

“魔君——”

靳羽行了个晚辈之礼,“这些年,受苦了。”

岁寰一听,哈哈大笑,指着遥遥天际道“本君比昊天年长了七千岁,却被他一口一个老弟叫了几百年。那个没品性的家伙,竟然生出这么彬彬有礼的儿子。”

这话要是旁人说出来,两族势必要打一架。出自先妖王故人之口,却多了几分缅怀的意味。妖族众人神情落寞,不禁要想起当年王上的意气风发和无惧无畏。

靳羽笑了笑,“只要能够完成先王的遗愿,晚辈愿意虚心听教。”

岁寰的神色忽然凝重,“天启大战打的最后,我和昊天都明白了一个道理——杀死天帝,占领天宫,并不能成为六界真正的主宰。”

“那要怎样?”

从未听过这样的言辞,靳羽有些诧异。

岁寰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凤凰一族被驱逐,魔族被打压,都是天命所致。天命不改,妖魔二道永远不能替代‘仙道’成为‘天道’。”

百年筹谋,功亏一篑。差就差在一线天机,当年的失败是偶然,更是必然。只要天命没有认可他们,他们永远无法真正打败天、神二族。

“如何改变天命?”靳羽问。

岁寰露出一丝狞笑,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打乱天道,结束天命。”

妖族众人面面相觑,都在暗暗琢磨莫不是被关的太久,叱咤四海的魔君……被逼疯了?!

“大家如果不赶时间,就留在这里瞧一瞧。本君给你们示范一下。”岁寰笑着说。

天宫守备空虚,妖族暗中出击,动用的兵力不多,在这儿等下去,等天族大军杀回来,岂不是寻死。

大家再次面面相觑,一脸尬笑。

“那个……我家里还炖了汤。”

柳七揉着鼻子,扯了扯狐九的衣袖。

“啊——,对,我坛中还有些杂事。”狐九夸张地扭着腰。

……

“都不信?”

岁寰嘴角一勾,猛然抬起双手,左右各祭出一团跃动的红莲业火。

“天河竭,百川枯,四海归湮。”

他一边念着法咒,一边将火团推向空中。

赤火缓缓上升,一直漂到天河的正中央。

“呼——”一声,化成两个庞大的火球,一左一右飞落进紫焰未熄的天河东、西大营。

琉璃净火、红莲业火,两种足以匹敌天火的异火相触,立刻引起剧烈爆炸。

众长老反应迅捷,转眼间便合力撑开结界,护住目不转睛看着岁寰做法的新主。

242.十八叔叔(上)

“云梦,你怎么又在这儿?别瞧了,你再瞧,小恩主也不可能一下子长大!”

庚午走进鬼火洞,一眼看见对着梵心地莲发呆的新当家,又忍不住念叨起来。

夜瑶回过头,“庚午大叔,你回来了。话带给天帝陛下了吗?”

“带去了——”庚午回道。

(草稿,未修文。)

想了想,他又说“昆仑虚内外遍布天兵天将,虽然魔族大军即将围山,但赶去驰援的神族将士也不少。依我看……天族足以应对。”

这几日,幽冥自己事情不断,夜瑶操心之余还要关心天族。眼见着瘦了不少,再这么殚精竭虑下去,怕是容易被地府的阴气侵染。她既然不怕热,一直待在鬼火洞倒是不错的选择。

“唉——”

夜瑶忽然叹了口气,“冀豫二洲有消息吗?”

“刚才有两个受了重伤的鬼差返回。他们说,有一些魔族精兵守着那十八座城池,阻止他们进去抓亡灵。”庚午回道。

三千鬼差如果归集真身,单打独斗在六界中也算难逢敌手。但他们的任务主要是押解亡灵,需要动武的时候很少。因此虽然分身众多,多数却日常操练不足,更不擅长协同作战,攻不下魔族精兵防守的城池也在意料之中。

“果然是魔族在里头掺和……”夜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虽然不知道魔族要亡灵做什么,隐约觉得按照露华的性子,步步为营,徐徐图之,很可能在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多久了?”她问。

庚午难得露出忧色。

“已经超过七日了。”他不安的回道。

七日不长不短,正好是亡灵异变所需要的时间。丢失的恶灵必然在那十八个城池中活动,他们身上的怨气侵染、异化那过万的恶灵,已经足够了。

夜瑶垂下长睫,“让所有的鬼差都撤回来吧。对方一旦事成,很可能对他们发起攻击。这种紧要的时候,没必要增加无谓的伤亡。”

幽冥的仆人和鬼差虽然都是分身,但是他们每一个都分走“真身”一部分力量。极有可能出现与当年“天启大战”一样可怕的危机的情况下,保留实力,是这个时候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我有个问题——你们每个分身都拥有‘真身’所有的记忆吗?按理说,分身不断更替,‘真身’是不是也会遗忘很多东西呢?”她忽然问。

这么一问,倒真把庚午给问住了。

他的确记得千万年来发生的事情,但有些像是自己直接的经历,更多的则仿佛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更大的问题是,遗失了记忆的人怎么知道自己已经遗失了呢?

“这倒是不清楚……”

他挠挠头,“不过,每一任冥王散灵重生之后,都会失去曾经的记忆。他们的记忆会以卷宗的形式保存在府库中,下一代冥王只要读上一遍,便会知道天地间发生过的一切与幽冥相关的大事。如果你想弄清楚从前一些重要的事情,就算我们的记忆不可靠,卷宗应该能给出答案。”

夜瑶点点头,又立刻摇了摇头,“卷宗是怎么来的?你为什么认为它们可靠呢?”

不信活人,信死物,是最要不得的事情。

“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府库里的卷宗全部都来自于梵心地莲,谁会比谁都可能会骗人,唯独父神留下的圣物不会!她会如实记录下每一代冥王的全部记忆,一字一句都不会有差……”

说着说着,庚午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想到了什么例外。

“怎么了?”夜瑶连忙追问。

庚午眉头一皱,嘀咕道“先恩主却是有一段记忆,对不上。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凶灵异变的冲击,地莲复制记忆的能力……有些紊乱。”

“能告诉我吗?”夜瑶问。

“现在整个幽冥你最大,老朽没有隐瞒的理由。不过,有些事情是别的分身经历的,我这儿说出来……可不保准。”庚午小心地说。

夜瑶沉了口气,缓缓说道“关于第十八代冥王和洛栩上仙的事?”

“啊?”

庚午愣住了,“你怎么猜到的?!我的天——,这天上地下到底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

夜瑶摆摆手,“我瞎猜的……”

殊焱那么痛快答应与七哥的婚事,对泽氏完全没有芥蒂,很可能不仅因为大度,而是根本不记得当年神族悔婚的始末。

庚午边想边说“十九代冥王重生后,为她整理府库卷宗的时候,我们才发现上一代冥王记忆中关于云梦君——洛栩上仙的一切都消失了。当年的事,我也只知道一些旁枝末节,比如当时保媒的是天族太子……定下婚约后恩主很欣喜……后来,洛栩上仙悔婚,奉还信物被恩主拒绝……再后来,她来过一趟幽冥,把自己的孩子托付给恩主照顾……”

“等等!”

夜瑶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什么孩子?谁的孩子?”

“洛栩上仙,先……先云梦君啊!”庚午无辜地说。

“你瞎说什么?!她是我姑姑,如果她有孩子,我们身为家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夜瑶激动地说。

姑姑平生未嫁,如果有孩子,一定名不正言不顺。任何没有证据的信口胡说,姑姑来说都是一种侮辱。

庚午被吓到了,赶忙说“或……或许是吧。我听那两个孩子一直唤她母亲。”

“两个?!”

夜瑶差点背过气去。

姑姑殒身前不久还回过家,没理由父母双亲都不知道这件事。

“一个叫羽儿,另一个人叫小……小什么……”

庚午冥思苦想,忽然眼前一亮,“对了——,那个留下的小姑娘叫小瑶!”

……

“小瑶?!”

夜瑶耳中嗡一声响。

她拉着庚午,瞪大了双眼,急切地问“第十八代冥王,是不是殷十八?!”

这一问,傻眼的是庚午。

“是……为了精尽修为,幽冥底十八代恩主,曾经化名殷十八,到昆仑虚学艺、修行。他……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洛栩上仙。关于这部分的卷宗,同样……没有保存下来。”他磕磕巴巴地说。

243.十八叔叔(中)

“等等,你让我捋一捋——”

夜瑶猛甩了甩头。

好,殷十八是第十八代冥王。

羽儿,是姑姑的孩子。

那瑶儿?

……

(草稿,未修文。)

“庚午大叔,你好好看看我,眼熟吗?”

“啊?”

“我的意思是……你看我像不像,那个……瑶儿……”

“咳咳——咳——”

庚午一阵猛咳,上气不接下气道“都过了三百多年了,老朽哪还记得一个孩子的样貌?再说了,她是个小粉团子,你是个大姑娘,这……怎么瞧得出像不像?”

夜瑶眉头一蹙,啧了一声,“冥老的分身里有记性好的吗?”

“当然有——”庚午胡子一撇。

“谁?”

“就是我。”

他把袖子一甩,“我看你就别纠结了。被‘梵心地莲’舍弃的记忆,一定是父神认为无益,或者……至少不怎么重要的事儿。”

夜瑶眼珠一转,“你的意思是,父神刻意抹去了冥王这部分记忆。”

这么一想,倒是有几分合理。

父神与殊焱有父子之名,在他散灵重生时去除一些不愉快的记忆,正是长辈们一贯的蛮横手段,还能美其名曰为他好。

“之前你说过,梵心地莲会吸走人的修为灵力、记忆、寿元……那些被收走了的东西,还有可能还回来吗?”她又问。

庚午耸耸肩,“你想想,能到鬼火洞,见到梵心地莲的世间能有几人?能不能找回来,还真不清楚。反正先恩主试了几百年,也没能找到丢失的部分。”

“你说,冥王去天宫前收到的东西,会不会也被这朵花吞噬了。”

夜瑶托着腮,凝望着悬在赤焰上的墨莲,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光芒。

“欸!”

庚午差点跳起来,“小姑奶奶,你可千万别打这个花的主意。恩主现在很虚弱,轻举妄动伤了他……幽冥的未来可就完了!”

“知道——”

夜瑶摆摆手,“我没那么鲁莽。再说了,我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发了疯去动这朵花,指不定谁比较危险呢。”

庚午半信半疑,打定主意再也不离开她身边,一双眼睛就长她身上了。

“你听先冥王提过我七哥吗?”夜瑶问。

“平时侍奉先恩主的,是甲子老哥。前阵子,的确听她提过几次。她说,扶桑宫的七公子人不错,性格热闹又随和,这一生千年万载……跟他在一处,也不错。”

说着说着,庚午忽然有些哽咽。

恩主是他看着长大的,虽说性情冷淡了些,但是心思单纯,从无害人之心。去了趟凡间之后,她便一心想着安排好幽冥日常事务,筹备着嫁到泽氏去做洞庭君夫人。

夜瑶也红了眼圈。

内丹的光泽忽明忽暗,表示七哥一直在濒死的边缘。这么久了,如果魔族要杀他……他早就殒身了。之所以留着他的性命,就是为了威胁他的家人们!

父亲和殊焱都不是冲动之人,不会随便被人利用。之所以出手击杀神官、行刺天帝,至少得到过确切的保证。

龙脊中藏有三筋,去之必死。但如果抽去一二,真身仍然能够苟延残喘。

如果她猜得没错,父亲手上一定有一条七哥的龙筋,而殊焱当日收到的应该也是。

思量间,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当家的!不好了——”

“不好了!”

庚子的声音从甬道传来。

“啊——,该不会魔族胜了吧!”庚午一阵慌张。

夜瑶叹了口气,“是祸躲不过。如果魔族胜了,放出了魔君,幽冥就要做好面对大劫的准备。”

“当家的!”

庚子冲进洞中,煞白着一张脸道“不好了,出大事了。”

庚午一把拉住他,“怎么了?魔族赢了?新帝又死了?天宫被占了?!”

“不——,不是!”

庚子喘了口气,对夜瑶说“昆仑虚守住了……天宫也守住了!魔族大军全军覆没,天族损失惨重,但天帝和太后娘娘都没事。几位天尊和神龙各部的族长也都安然无恙……”

“天族胜了?!这是好事啊!你这家伙,怎么急成这样?!”庚午不明所以。

夜瑶也以同样困惑的眼神看着他。

“你别打岔!”

庚子摆摆手,“魔君岁寰突破了封印,天河两岸也被妖族攻下了。”

“天河?”

“天河!”

夜瑶和庚午都傻了眼。

妖族还是参与进来了……但是脑子坏了吗?抢什么天河?!

“是!就是天河!”

庚子气喘吁吁地继续道“妖族新主和魔君岁寰一起在天河两岸放火。琉璃净火和红莲业火引起了爆炸,把天河的源头‘无源沼’给毁了。”

“然后呢?”庚午问。

庚子白眼一翻,“然后他们就各自撤退,回魔域和妖境了。”

……

“就这样?!嗨——”

庚午忽然大笑,拍着大腿嚷嚷道“我当出了什么大事,原来雷声大雨点小……到头来魔族损失的比谁都大!今后就算想滋扰幽冥,他们怕也有心无力了。岁寰那家伙放出来又如何?天启之战,领头的可是妖王昊天,他顶多算是个大喽啰,现在又能成得了什么大事!”

转眼一看,旁边的夜瑶脸色煞白,和庚子两人对视着,神色都十分凝重。

“怎……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他有些心虚。

“‘无源沼’被炸毁了?!”夜瑶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族坐拥天下,家底厚的很。天河那么荒凉的地方,毁了就毁了呗……有什么好替他们心疼的?”庚午小声嘀咕道。

“不学无术。我看你是掉钱眼里了——”

庚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冷着脸道“还记得当年天启大战时,忘川被魔族截断那阵子,幽冥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忽然提起天启大战,庚午不禁遥想当年。

战前的百余年里,魔族暗中在忘川上游修建工事。大战开始后,他们截断了忘川河水,导致亡灵的灵识无法剥去,浊气沾染幽冥。

因此,地府三千万亡灵发生异化,进而演化为暴乱,纷纷从十八层地狱出逃,几乎毁了整个幽冥。

244.十八叔叔(下)

看来庚午当真不知道……

“天河、弱水、忘川其实是同一条河。天河的水源被毁了……要不了多久,弱水、忘川也会接连干涸。”夜瑶在一旁幽幽地说。

“什么?!”

庚午的手颤抖着从庚子指到夜瑶,“你们确定?不可能啊!天河在九重天上,弱水在凡间,忘川在九泉下……”

双手一阵比划,他终于瘫坐下来。

(草稿,未修文。盗版可耻。)

那是稍稍对天文地理有些了解,便能推算出的结果。这么明白的事实,竟然从来没有人提过。

庚子沉了口气,“我们还有时间。必须在忘川干涸之前想到对策。”

“当年是怎么应对的?”夜瑶问。

庚子一怔,“当年,我们毫无办法。第十八代恩主向天族求援,幸亏得到神族倾力相助,结‘灭灵大阵’才将暴动的三千万凶灵封在地府中。”

如今的神族,同样元气大伤。恐怕没办法集结出当年那样大的力量。

“既然‘梵心地莲’可以吸收一切,为什么不用它去吸收亡灵的灵识呢?”夜瑶托着下巴,余光瞥向火池。

“别再打圣物的主意了。小恩主还养在里头,哪怕幽冥坍塌,也不能拿它冒险!”庚午不满地嘀咕道。

庚子立刻附和,“当年,父神将恩主带到忘川河畔,点化他创建幽冥,建立起六道轮回的规则。哪怕幽冥被夷为平地,主要恩主还在,我们这些人总能把该抓的恶灵给抓回来。如果没有了他,人间、幽冥之间的轮回就会消失,我们的存在将毫无意义。”

万万没想到,自己随口一个提议,竟然引起如此沉重的话题。

“我说说罢了……”夜瑶赶忙撇清。

忽然发现幽冥正面对着巨大的矛盾。

一方面,恶灵在人间作祟,死去的凡人会越来越多。他们的亡灵必须尽快进入地府,才能不被恶灵的怨气侵染,进而异化。另一方面,万一忘川干涸了,亡灵没有办法被洗去灵识,就不能进入地府。

到那时,幽冥唯有停止引渡亡灵,袖手旁观人间变成另一层炼狱。

人族是六界中最脆弱的部分,却也是九州四海的万物灵长。他们最有可能被灭族,却从来不在意料当中。

“当时,第十八代恩主想过一个办法。我们也反复试过,几乎就要成功了……”庚子嘀咕道。

夜瑶眉梢一挑,“什么办法?几乎成功,就是没成功喽——”

“忘川水洗去的是亡灵的灵识,从而他们只有记忆,没有了性情。然后进入地府,就会如行尸走肉一般,受尽酷刑折磨也不会生出怨念,不会惹麻烦,最重要的是……不会异化为恶灵。”

庚子打起精神,继续道“当时,鬼差们遍寻六界,也没有找到迅速剥离亡灵灵识的好办法。于是第十八代恩主提出了一个想法——不剥离亡灵的灵识,而是剔除他们的记忆。这样一来,哪怕生前是性情暴虐的杀人狂魔,因为遗忘了在凡世那些痛苦地经历,即便脾气大一些,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这样也行——”

夜瑶眼前一亮,“仙道倒是有不少消除记忆的法术,只是不知道对灵体有没有效果。”

庚子一听,摇头摆手道“不行——,不行!当时,天族、神族派来的高手都试过,仙术用在亡灵身上,很容易就会让他们烟消云散。如果亡灵都被折腾完了,就不会再有凡人新生,同样是灭族的危机。”

夜瑶认真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难怪你们没有成功。”

“唉!我们差点儿就成功了!”

庚子抬手祭出一卷破旧的竹简,递到她面前,“当时,汤潮神尊帮忙找来一个上古遗方,叫做解忧茶。性质温和,适用于脆弱的机体。只要按照方子煮出汤药,让亡灵喝下,他们就会失去对七情所系之人相关的所有记忆。”

“解忧茶!”

夜瑶瞪大眼睛,迅速接过竹简,一边展开来看一边问,“既然有方子,你们为什么没煮出茶汤来?”

一样……一样……,几乎完全一样!

“因为有几处污损,汤药部分药材和用量不清楚。试了许多次,终究没有煮出合用的汤药。上古遗方,精妙绝伦,差之毫厘便没有任何效果。”

庚子的声音传来,夜瑶几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除去竹简上污损的部分,这道方子上的众多药材,仅有一味与她一直研究的那道不同。

如果神尊给的才是真正的“解忧茶”古方,那她之前给孟戌安喝的汤药,岂不是完全无效……

小心翼翼地捧着竹简,她走到庚午和庚子之间,指着污损的位置说“这里,‘孟姜草’七钱;这里,‘九心旱莲’一品;这里,蛮芜‘赤沙魔根’一支。你们拿去试一试。”

庚午惊呆了。

这丫头……到底什么来路?!就算曾是云梦水君,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

第十八代冥王和天族、神族众多高手都琢磨不透的古方,她竟然这样随便信手拈来、指指点点。结合之前的经验,这副神情还多半是十拿九稳的意思。

他这边还发着呆,一旁的庚子已经祭出纸笔,把夜瑶说的一一记下,收回竹简,拱手行礼,转身离开。

时间紧迫,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能坐以待毙!

他心底有种预感夜瑶不是无缘无故来幽冥的,她的到来完全是天意,是“天命”留给六界的一线生机……

……

“你怎么还在这儿?”

盘坐在火池旁,夜瑶一边发着呆,一边懒洋洋地问一旁盯着她的庚午。

“老朽在这,听候差遣。”庚午回道。

明知道他是在这儿盯着自己的,夜瑶也懒得戳穿,继续道“你想过一个问题吗?如果幽冥沦陷,墨莲要怎么带出去?”

原来发呆半天是在想这么傻的问题。

庚午不禁失笑,“嗨——”

他一拍自己的大腿,笑呵呵地说“‘梵心地莲’受‘幽冥鬼火’滋养,天火到哪,它就到哪。真出了问题,只要把天火化成赤火剑带走,它自然会跟着一起。”

“哦——”

夜瑶意味深长地拖了个长音。

245.九心旱莲

当家的,成了——,成了!”

庚子端着一碗汤,从狭长的甬道跑进来,鞋子掉了一只都浑然不觉。

“什么?”

夜瑶一下子站起来,看着他手中热气腾腾的汤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原来,自己一直潜心研究的方子被篡改过的。那关键的一味“绛珠草”竟然被写成了“天池雪鸢草”,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差了十万八千里。

奸商真是哪里都有,看似忠良的老黄牛精也靠不住!

“十个亡灵试了药,全都有效。受审的过程很顺利,七个已经送入轮回,通过‘转生台’时也没出任何差错。另外三个被判重刑,已经投入‘黑绳大地狱’,庚午他们还在严密观察。”庚子激动不已。

按照天启大战中试药的经验,这个方子几乎可以说是成功了!

夜瑶点点头,“既然这样,先把药材囤足,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个……”

庚子有些迟疑。

“其他的药材倒还好办,就算库存短缺也可以到外头几座大的神府去借。但那‘九心旱莲’是凡间的花,生长在庐黟一带,原本产量极高,可是不知从何时起凡间忽然盛传——拿它炖鸡吃有补气壮阳之效。一时间,整个大夏的草药贩子蜂拥而至……十多年间,此花竟然被挖到几乎绝迹,活活比仙草还难寻。现在,幽冥库房里仅有几朵干花,就算加派人手到人间去找,怕是也很难找到。”

他惆怅地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有了药方,结果还缺药,真愁人。”

夜瑶一听,顿时不敢说话。

刚到临仙镇时,她跟雪离开的不是汤药馆,而是药膳馆。推出的第一道菜好像是——九心旱莲炖鸡。

因为生意不大好,只好学着江湖郎中,稍稍夸大了它的功效,然后就……

……

(草稿,未修。盗版可耻。)

这下麻烦了!

因为没被发现什么特别的药效,只是炖鸡出奇的好吃,不论各大神府还是人间药铺都不会囤积太多。

庚子说的没错,真是没去找了!

“要是能找到几株活草也行。”

庚子环顾岩洞,一脸认真地说“幽冥鬼火洞环境特殊,只要水源充足,不管什么草木都能落地生根、迅速繁茂。”

“这里?!你别逗了——”

夜瑶觉得他可能是被逼疯了。

为了好好吃炖鸡,她自己也种过“九心旱莲”。虽然不比其他草药娇贵多少,但终究不是杂草,绝对不像他说的那样可以——落地生根,迅速繁茂。

看出她的怀疑,庚子立马解释道“老朽没开玩笑!鬼火洞里温度恒定,火光堪比日光。别看现在没有一草一木,那是因为草木一旦移到这里来,就会疯长到难以控制。”

“真的?”

夜瑶半信半疑,嘀咕道“我在凡间的宅院里倒是种了几株。可是许久没回去了,不知道它们还活着没有?有没有被馋嘴的小孩儿偷回家炖鸡吃?”

庚子立刻来了精神,“当家的,你家宅院在哪里?我这就派人去看看。”

“冀州龙门郡府往南两百多里,落望山西边的临仙镇,花井栏巷,巷口第三家——百草堂。”夜瑶连珠炮似的报出家门所在。

“落望一带……难怪能种出九心旱莲!”

庚子有些兴奋,瞬间似乎又有些顾虑。

“怎么了?”夜瑶赶忙问。

“位置倒是很近,但是那个地方……方圆百里,除了固定的两名鬼差之外,幽冥其他人是不允许进入的。”庚子一五一十地回道。

竟然还有这样的例外?!

夜瑶眼珠一转,试探着问道“是不是跟附近的神山‘浅莲峰’有关?地仙不能随便动那里的一草一木,幽冥也要受到限制吗?”

“你——”

庚子差点一口气没憋过来。

这小姑奶奶,是《六界全书》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问你,《六界无难书》中,幽冥需要遵守哪些契定?”他不信邪地出题考她。

“在幽冥之外,要遵守天规地约,比照神族执行;死书上数目过万的条目,要在执行之前向天族报备;外出行走的鬼差要挂牌表明身份。还有一条,虽然安在人族头上,但却要你们去办的差事,那就是——任何凡人死后,亡灵不得在人间徘徊超过七日。以你们的人力,根本做不到嘛!当时,殷十八要么被人抓住了把柄,要么伤到意识迷乱,否则不可能答应!”

夜瑶张口就来,还不忘指指点点。

“行了,行了!”

庚子一手捂着额头,一手在夜瑶面前直摆,“闲事莫论,我把那两个鬼差召回来,让他们尽快去你家把草药移栽回来。”

“好——”

夜瑶答应的痛快,又说“让他们顺便抓几只鸡回来。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九心旱莲炖鸡,人间绝味——”

“等等……”

庚子终于反应过来,“凡间陋习,你怎么也推波助澜!”

……

半个时辰之后,他又一脸愁容的回来了。

“当家的,遭了……”

“怎么了?”

“那两个鬼差,因为受了重伤,被送去重塑了,十天半个月怕是没法办差了!”

他说的吞吞吐吐,眼珠子提溜乱转,显然在打自己的小算盘。

夜瑶眼睛一眯,“那怎么办?”

“那就……”

庚子难得挤出个笑脸,“就只能请当家的你……亲自去一趟了。”

“什么?!”

夜瑶一副被他吓到的样子,抱着双臂道“大叔,我现在可是个凡人!临仙镇虽然在冀州最东边,离恶灵盘踞的南边尚有一点点距离。但毕竟是危险的所在!现在,随随便便一个怨灵都能扭断我的脖子……”

“当家的。这不是没办法嘛!要不,我把《六界无难书》找出来,咱也给撕了!”庚子无奈道。

“瞎说什么呢?!”夜瑶猛翻白眼。

《六界无难书》对幽冥来说,更多的是保护。关键时候,天族、神族赔上家底儿也要先保住这块地方。这个时候把它撕了,岂不是自寻死路。

“当家的,那些恶灵志在杀人,都往人烟密集的地方去。东边都是大山,人烟稀少,他们不会往那里去的。”庚子在一旁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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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6.鸠占鹊巢

大街小巷冷冷清清,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房中灯烛次第亮起,满满的凡间烟火味。

夜瑶牵马步行其间,马蹄哒哒作响。

她特意放缓脚步,生怕惊扰了梦中的街坊们。小小的临仙镇,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却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太安静了……

这才刚刚上灯,怎么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方才从镇子入口进来,竟然有州府的官兵驻守盘查。难道恶灵已经滋扰到这里了?!

零星几个怨灵、凶灵尚且能对付,要是血灵进入小镇……大家就要齐齐整整的交代了。

白日的余热未消,还带着些许暑气。她却打了个冷颤,手忙脚乱从“九珍囊”中翻出“三清铃”,握在手中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七拐八绕来到自家巷口,一眼望见二层自己房间竟然点了灯!

烛光晃动,好不温馨惬意……

整个临仙镇,谁不认识她和雪离。她们这才走了几个月,怎么连房子都被人给占了?!

忽得怒火中烧。

她把马往门柱上一拴,立刻上前推门。

“噔——”微微一声。

……

(草稿,未修。盗版可耻。)

大门从里面栓住了!

“什么鬼?”

她不禁骂了一句。

什么人?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一抬手正要拍门,忽然瞥见对面小六娘卧房的灯烛悄然熄灭。

不——,不行!

如果被街坊四邻瞧见,一定会盘问她最近去哪儿了?雪离哪去了?尤其小六娘,指不定还会问她荆小六的下落……

按捺住撕了对方的冲动,她决定暂时原谅这个鸠占鹊巢的家伙。不管这个人是谁,她只是回来拿花的。拿了花儿立刻就走,越少生枝节越好!

打定主意,她转身走进一旁的巷道。

后院的院墙不算高,从那里爬进去,神不知鬼不觉把花带走就可以了。

俗话说的好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钱财乃身外之物,房产更是身外之物……

爬上墙头,她彻底傻眼了。

后院比前门更热闹!

屋檐下,三步一岗全是一身铠甲的侍卫;一低头,就连墙根下也有守卫。

联想到镇口的州府官兵,她断定自己家是被官府给征用了。多亏没有喊门理论,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寻常百姓跟官府的人吵吵,最后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唯一让她安慰的是,离家之前恢复的那片草药地长得不错。七八株“九心旱莲”开得甚好,映射着月光下,银光闪闪尤其耀眼。

这些官兵看起来训练有素,现在想溜进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拿走这些花儿,看来是不可能了。

只能等到明日白天,再想别的办法混进来。

正准备离开,朦胧的光影忽然一闪。一道欣长的身影从内堂走出来,看起来竟然有几份熟悉。

孟戌安……他怎么在这儿?

他的确知道自己的住处,也说过想到这里来当个乡野村医。该不会这么守信用,在自己离开之后,一直待在这儿吧?!

感动只维持了一瞬,她的胸中立刻腾起一股怒气。那碗“解忧茶”完全没有用,他却假装不记得她,还说那些话让她伤心……

这个混蛋!

“连笙,这是什么花?挺好看的,叶子和花瓣都跟覆了银霜一般。”

不知何时,孟戌安已经走到药地旁边,并被其中几株花吸引了注意。

“回王爷,此花叫做‘九心旱莲’。名字虽然霸气,其实没有什么实用价值,跟旁边的‘碧焰花’可没得比。硬说有的话……炖鸡时加上它,特别的鲜美!”一旁的小侍卫一边回话,一边吞着口水。

连笙……他不是玄真道长的徒弟吗?什么时候变成渤海王府的侍卫了?!

夜瑶还在琢磨,忽然听到一句——“真的吗?那明日就吃炖鸡好了。把这几株都给采了,多做几锅,给街坊邻居都送一些。”

一口老血含在口中,夜瑶差点厥过去。

孟戌安还真大方!

慷他人之慨……

他怎么也不想想,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不属于他!

“哗啦——”

墙头瓦片一松,她吓了一跳。

身形一个不稳,一头栽了下去。

死了,死了——

这个姿势下去,可不得头破血流!当凡人,实在太危险了!

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忽而被稳稳接住,停在一处明亮的地方。

慢慢睁开一只眼,正对上孟戌安审视的目光。被他严肃的神情吓得一哆嗦,完全不敢动弹。

“你是谁?来我家干什么?”他冷冷地问。

……

夜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从他怀中跳下来,拳头狠狠捶在他肩头,“你还装!都跑到我家里来了,还假装不认识我,合适吗?”

“你……”

孟戌安有些迟疑。

“混蛋!联合外人一起糊弄我,占我的宅子,还想吃我的花……”夜瑶眯着眼睛,恨恨地看着他。

孟戌安傻傻地看着她,忽然一把将她搂到怀里。

“瑶儿,你真的要回来了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委屈得像个孩子。

夜瑶的手缓缓环在他腰间,“我人就站在这儿。还有假回来的道理吗?”

忽然想起重要的事,她狠狠揪了他一把。

“你没听说冀、豫十八城被屠的事情吗?还从封地跑到这里来。活腻了吗?!”

孟戌安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抱她的力道一丝也没放松。仿佛怕她跑了一般,哪怕周围满是怪异的目光,还是迟迟不肯撒手。

“我知道——,不仅如此,还恶灵杀人的传言。但我在这住了好一阵子了,跟街坊四邻也都熟了。这种危险的时候,必须留下跟他们共同进退。你瞧瞧,这些草药都是我……让人照顾才能长这么好的,吃几朵花又怎么了?小气……”他的口气听起来很轻松。

夜瑶沉了口气,“既然见面了,你随我一起走吧。人间不安全,本来也想着派人去接你的。”

“你……想着接我……”

孟戌安一怔,低头嗅了嗅她的长发,熟悉的淡淡的莲花气息让他近来飘飘悠悠的魂终于定了下来。

夜瑶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些急促的心跳,低声说“我已经是个凡人了。如果六界能挺过这一劫,你我就能回来,做最平凡的夫妻,一起白头到老。”

247.魔族的叛徒(上)

“跟你走……什么时候?”

孟戌安有些发懵,没有一点儿准备,夜瑶竟然从天而降,还说要带他走。

虽然很想一口答应,思量间不禁又有些犹豫。

“现在,立刻,马上——”

夜瑶顺势挣开他,一捋袖子,走进药地,“等我把这几株‘九心旱莲’移出来,咱们立刻离开。你身上有烛焰的元阳之力,不会被阴气侵蚀,去幽冥比待在人间安全。身边的修道之人,也可以一起去!”

小小几分药地,气味还真……醉人……

居然新施了肥,看来他的确有用心安排人侍弄这些草药。

“连笙,到柴房把铲子和花盆拿来!”夜瑶扬声喊道。

听到她的召唤,连笙立刻跑去帮忙。

……

(未修文。盗版可耻。)

“这些花,有什么用?”孟戌安站在一旁,看着她忙个不停。

“是用来做药的。魔族从幽冥劫去一批恶灵,正是冀、豫二州血案的祸根。接下来,他们还会杀死数以万计的百姓,并把他们的亡灵异化成恶灵。幽冥要做的,就是——跟他们抢亡灵!眼下最麻烦的是,忘川河水快要干了,要想带抢回来的亡灵进入酆都城,必须先用汤药除去他们的执念和戾气。”

夜瑶一边向他解释,一边将相邻几株“九心旱莲”纠缠的草叶细心分开,再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一一移栽到花盆中,如同面对稀世的珍宝。

它们可能是现在能找到的最后几株活草了,绝对不容有失。

“抢亡灵?”

孟戌安垂下目光,“得先有无辜的百姓身死,双方才有亡灵可抢。面对恶灵作祟,凡人难道只能坐以待毙吗?”

“当然不能!可是,他们中怨气最重的恐怕早已经化成‘血灵’了,很难对付的。就算是幽冥的鬼差,也得制定好了策略再行事。凡人能做的就是分散避开,各自顾好自身,不要以卵击石。”

夜瑶抬起头,用衣袖擦了把脸边的汗,“阴阳伞带来了吗?落望‘浅莲峰’周围百里都是禁地,不能施法直入黄泉。我们可以连夜翻过落望山,在山东面百里外用阴阳伞转入幽冥。”

孟戌安蹲下来,掏出帕子来替她擦汗。

“你说过,几百年前,高祖爷爷曾带领麾下将士斩妖伏魔,在危难中保护了大夏子民,以血肉之躯阻挡了妖魔大军,扭转了天地大战的战局。”

“你……想像高祖陛下一样?”

夜瑶身子一僵,手心渐渐攥紧。

“高祖陛下他……是大夏国主,人间的大地皇者!带领将士斩妖伏魔是他的责任。你……你只是个闲散亲王,修筑堤坝,应急赈灾,体谅民生疾苦……能做的都做了……已经做的很好了!没有必要……不,你不能……”

她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语无伦次,却还是努力想说些什么。

大地皇者,是谁都可以,唯独孟戌安不行!

天地初开至今,七位大地皇者,没有一个可以善终……

“瑶儿——”

孟戌安抓住她的手,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砰砰砰——”一阵猛烈的拍门声打断。

夜深人静,忽然这么大的响动,所有人不由一惊,一群正瞪大眼睛看这“才子佳人”柔情大戏的侍卫们也迅速动了起来。

“夜瑶——,开门——,开门!救命啊——”

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夜瑶一身热血直冲脑门。

来人是……泫光……

果然,是祸躲不过!

“所有人都退开!保护好你们王爷!”

拨开挡路的侍卫,她直冲向外堂大门口。

“我刚到家,你就来了,动作还真快!”

怒气冲冲打开门,却见一个喘着粗气的“血人”,扶着另外一个气息奄奄“血人”站在眼前。

“你——,你们——”

夜瑶还没来得及说话,两个人轰然倒在她面前。

侍卫们七手八脚把两个人抬到楼上安顿好,便看见王妃抱着其中一个人哭得肝肠寸断。自家王爷不仅不急,还在一旁亲自拧帕子帮着那人擦洗。另外一个“伤患”,则被丢在一边没人理。

……

“那个,我说……”

泫光捂着胸口,慢慢挪到榻边,“有水吗——”

夜瑶回过头,看他的眼神可怕的要吃人。

泫光吸了口凉气,“不给就不给,别这么凶嘛……”

夜瑶一把薅住他的衣襟,“你为什么又法力全无了?带我七哥来这里,又有什么企图?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姑……姑奶奶,我冒死救出令兄,本以为你会感恩戴德,杀鸡宰牛拜谢恩人。怎么这个态度?诶呦——”

泫光捂着胸口,一副立马就要嗝屁的样子。

夜瑶牙齿咬得咯咯响,“别耍贫嘴!你们把六界搞成这幅样子,是想同归于尽吗?要是我七哥有个三长两短,我现在就跟你同归于尽!”

这时,旁边递来一碗温水。

“多谢,多谢,我看你比天帝强。”

接过水一饮而尽,泫光长吁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在哪,来这里也只是想碰碰运气。既然我的运气这么好,你七哥一定不会死。我姐姐抽了他两根龙筋,分别送给了神尊和冥王,威胁他们……”

虽然都在意料之中,听到他说出事实,夜瑶心中还是一阵绞痛。

失去了两根龙筋,七哥能挺到现在,可想而知承受着怎样大的痛苦。自己现在灵力尽失,想要为他缓解痛处也无能为力。

看着泫光狼狈的样子,她尽量放缓语气,“你自己这又是怎么了?魔君不是被放出来了吗?还把天河水源给毁了。魔族现在不正应该上下一心、搅乱六界么,你为什么冒险救我七哥?”

“你可别急着感动,小爷是被‘无量法印’所伤,跟救你哥哥没关系。虽然跟父君闹翻了,我毕竟还是堂堂小魔君,带一个人离开魔宗,还没人敢拦!”泫光嘴硬的说。

失去了法力,他连化形都不行。带清澜出来的路上差点没被乱箭射死。

“所以,你背叛你父亲和姐姐?”夜瑶有些诧异。

泫光这么做,必有隐情。好歹他救了七哥,也算是还有几分残存的仁义。

248. 魔族的叛徒(中)

“我和姐姐并不知道,父君的计划竟然是毁掉六界……”

泫光拖了把椅子坐下,“天启终役,父君与妖王联手,把天启帝、冥王、神尊困在妖阵当中。机缘巧合之下,竟然破解了手中的无字天书。那卷天书中有种术法叫做竭泽咒。运用此术,将‘红莲业火’和‘琉璃净火’合一,可以摧毁天地间一切水源,并且无法逆转。所以,在他被封印之前,与妖族大长老须佴约定过,破印重出之日两族会首于天河畔,一起再夺天命……”

妖王昊天死后,妖族率先放弃抵抗,导致魔族损失惨重,后来又主动向仙道妥协,致使《六界无难书》对魔族束缚极多。或许出于理亏,妖族完美配合了姐姐制定的计划,两族合力一举搅乱了六界。

“琉璃净火?”

(草稿,未修文。盗版可耻。)

夜瑶目光一紧,“是靳羽帮你们的?”

泫光忙不迭地点头,“从前不知道,那个冰块脸昆仑弟子竟然是先妖王的儿子——金翅凤凰。他现在法力大增,几乎匹敌我父君,而且还能掌控妖火。由他操纵的‘千焱灭世阵’,竟然困了数万天兵天将好几日。直到我族两路大军会师昆仑虚,才被白川那家伙给破了。”

“既然天帝破了妖阵,你父君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呢?”夜瑶不解地问。

这几日,她一直想不通,“封魂印”明明还在“明菡浮光扇”中,为什么天地三印的封印会被打开?

“你不知道吗?这都要感谢——你呀!”泫光看她的神情有些古怪。

“跟我有什么关系?”

夜瑶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我只知道你姐姐露华机关算尽,将天族、神族玩弄于鼓掌之间。她连先天帝都害死了,能把魔君放出来,一点儿都不出奇。我好奇的是,天启帝亲自布下的‘无量法印’为什么没能将他摧毁!”

“多亏你打开灵域时放出的‘怪物’!”泫光翻了个白眼。

父君被诅咒不打紧,他自小被母亲、姐姐抚养长大,可听不得别人一句说她们不是的话。

“怪物……那个黑影?”

夜瑶露出一丝异色,“他把‘封魂印’给带出来了?!”

脑中嗡一声响,一颗心迅速下坠,沉得捞也捞不回。

没有同样强大的封印代替,它却拿出了封魂印,这就意味着望天犼的煞气被释放出来了。难怪那家伙的气息那么古怪,原来是吸收了煞气!

“不仅如此,他还法力无边!一个灵体而已,生生抗住了白川和三清天尊共同操纵的‘无量法印’,还救了父君、姐姐和我,向魔族施了大恩。现在,父君执意要将姐姐嫁给他,还封他为‘万灵王’,要跟他一起创造六界的大一统呢!”

泫光的口气有几分不屑,几分嘲讽,还有几分难以隐藏的恐惧。

夜瑶回头看了眼孟戌安,他的眼中也满是担忧。

灵域中,一点泄露的煞气就把赫夷部折腾成那样。现在彻底被放出来,必然是一场天地浩劫。而让这浩劫最快速度发酵的,是在凡间迅速异化、壮大的一大批恶灵。

“就因为这个,你跟魔君闹翻,带着我七哥跑到这里来?”夜瑶不禁怀疑。

魔族不是凡间,又没有礼教伦常,姐姐改嫁而已,他用得着反应这么大吗?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你们不知道……那家伙有多恶心,就像……就像……死了几千年的‘湿尸’……”泫光说得自己有些反胃。

夜瑶和孟戌安面面相觑。尸体就尸体……还“湿尸”?虽然这么说描述,很容易让他们想象出对方的模样和气息……

瞬间,他们同时想起一个人。

“河伯——”

“郁夷!”

怎么早没想到呢?

那家伙虽然是河神,真身却是个亡灵,死去之后不会像寻常神族一样灰飞烟灭,而是恢复灵体再散去。一定是那短暂的时间里,他打开了“封魂印”的镇压,放出了望天犼的煞气。

如果吸收了全部煞气,他的确可能变得如泫光所说一般强大。

“因为‘无量法印’的冲击,我和姐姐根骨尽断,都已经法力全无了。‘万灵王’身上的煞气那么重,姐姐嫁给他……必死无疑。”

泫光蜷在椅子上,无助的像个孩子。

夜瑶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继续问道“你们劫走幽冥的恶灵,还在凡间屠城,都是他指使的?”

“是的。作为给我们‘封魂印’的交换条件,他让我们找一批怨念深重的恶灵放到凡间去,再帮他掠夺一万个亡灵。”

自知理亏,泫光耷拉下脑袋。

夜瑶沉了口气,“除了娶你姐姐和做‘万灵王’,你们还答应了他什么条件?”

“你们——”

泫光忽然抬起头,目光从夜瑶移到孟戌安,“他点名要你们,还有一个夏瘟使者。说是要报血仇!”

这家伙……还真记仇!

一个灵主,一个魔君,还真是天然的同盟。

他们一边在人间疯狂杀人,一边又截断了忘川的水源,就是为了把所有凡人都变成恶灵。六道循环将会消失,幽冥、凡间两界最基本的秩序也将消失。

妖族和魔族既然又联合了,为什么不趁着天族兵力空虚,直接占领天宫呢?”夜瑶问。

泫光想了想才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到父君对靳羽说,是因为什么‘天命’?一切都在它的控制之中,只有彻底扰乱六界,才能让它终止,然后……建立新的秩序。否则,我们还会重复当年的失败。”

天命……一切又回到这里来了。

作为六界中离“天之棱”和“九转灵珠”最近的一个人,夜瑶心中也是一团模糊。

它到底因何存在?如果它消失了,会有怎样的后果?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扭转现在的局面,让一切恢复正常呢?

……

“咳咳——咳——”

卧榻上的七哥转醒了。

睁开双眼,看到她的第一句话是——“十九娘呢?”

“她……”

夜瑶不知如何回答。

“她刺杀御极之后自裁了。”泫光在一旁替她答道。

249. 魔族的叛徒(下)

“你给我闭嘴!”

夜瑶狠狠揪了他一把。

泫光疼得龇牙咧嘴,却不甘示弱地说“不谢——,你开不了口的话,我替你说。为救命恩人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是小爷的荣幸。”

听到殊焱的死讯,清澜却没有多大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房梁,一副出神的样子。

“七哥——”

夜瑶轻轻喊了一声。

清澜用费力地抬起手,勉强笑了笑,“(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圆满什么?!七哥,你不要放弃!我把你的龙筋带来了,只要将它安放回去,你就能撑到拿回另外一条。”夜瑶急着说。

清澜一把抓住她的手,“我的龙筋……为什么会到你手上?你答应了他们什么条件?是不是为非作歹的恶事?!”

夜瑶一愣,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她手里那根龙筋,应该是我姐姐送去幽冥的。正因为有它,殊焱才会乖乖去天宫行刺。”泫光又在一旁慢悠悠地说。

夜瑶微微蹙起眉头,却没有阻止他。

泫光虽然傲慢,但也不是那么没有眼力劲儿的人。忽然抢着说这些,可能是为了用恨刺激七哥求生的**。

清澜攥起拳头,重重地砸在床板上,“混蛋——,你们这些混蛋!为什么不杀了我!杀了我啊!”

“(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泫光继续挑衅。

“怎么能……”

孟戌安想要说话,却被夜瑶以眼神制止。

七哥这个人看似不羁,其实心思细腻、用情至深。七嫂为他而死,家人因他蒙难,说不准能激起他活下去的意志。

龙族失去龙筋,全靠一口气支撑。

哪怕是怒气也好!

“七哥,我因为半妖的身份被天族刑囚。好不容易从天牢逃出来,却遭到妖族的截杀。幸亏得到七嫂的帮助,才勉强捡回一条命,现在……已经完全是个凡人了。”她十分平静地再加一把火。

……

“给我——,把我的龙筋给我!”

清澜胳膊上青筋暴起,全身颤抖个不同。

“不——,我不能就这样死了!要死也要死在战场上!”他愤怒地高喊道。

“欸,这气势……可以啊!”

泫光朝夜瑶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可以试着将清澜的龙筋安回去。

“赤焰剑——”

夜瑶一声唤,手一扬,手心赫然出现一把燃着烈焰的长剑。

“嚯!”

泫光一个翻身,窜出去三步远,“你不是变成凡人了吗?怎么还能召唤神兵?!”

夜瑶白了他眼,反唇相讥道“你不是法力尽失,怎么逃得这么快?”

泫光嘴一撇,“我靠的是敏锐的反应!”

夜瑶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它可不是什么神兵,是天剑,冥王的佩剑——‘赤焰’!由幽冥鬼火所化,戾气很重,斩妖除魔不在话下。”

“它为什么会听你的召唤?”

清澜看着耀眼的赤剑,心中五味杂陈。

夜瑶赶忙将锋芒一收,上前解释道“因为幽冥的人极守规矩,就连火也不例外。谁当家做主,大家就听谁的。现在,第二十代冥王还没长成,我暂时代先主管家。临行前试着问了一下,它就跟我走了……”

“你一个凡人,就算手握仙剑也没有办法驾驭,带它出来做什么?还不如弄把金钱剑顶事儿!”泫光懒洋洋地说。

夜瑶懒得跟他废话,举着赤焰剑道“七哥,这把剑是幽冥鬼火所化,与之一体的还有幽冥的圣物——‘梵心地莲’。里面吞噬了很多东西,包括你的龙筋。我没有了法力,没法将它取出来。但是内丹在我这儿,你可以把灵识转入其中,在它的保护下进入莲心去拿。”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内丹递到清澜面前。

靠近他的时候,其中光亮稳定了许多,算是一个好的兆头。

“好——”

清澜沉重地点了下头,伸手触到内丹,将它彻底点亮。

“七哥,你把我的元神提了一起吧!”夜瑶忽然说。

“不行——”

周围三人异口同声。

“不许冒险!”

孟戌安一把抓住她的手,紧张的手心冒汗。

“不会有危险的——”

夜瑶拍了拍他的手背,“(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

“啪——”

岁寰一掌下去,摆满各式佳肴的案台瞬间四分五裂。

“魔君息怒——”

魔宗众护法纷纷跪下。

“是谁把那个孽障放出去的?!”岁寰厉声喝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承认。

小魔君要出城,谁人敢拦着?谁又能想到他带走的人是公主的要犯。

露华端坐在一旁,神情厌厌地。

泫光离开之前,其实去找过她,执意要自己跟他一起逃走。

她拒绝了……

那个万灵王,就是个疯子!

他能牺牲半身修为,救下父君和他们姐弟。也能随时翻脸不认人,毁掉整个魔族……他身上的煞气,甚至足以将父君化作血魔!

……

“业魔!心魔!”

“在!”

“在——”

“那小子带着洞庭君,若不是去扶桑宫,便是往昆仑虚去了。你们各带一支人马,务必把他给我抓回来。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

“是——”

不少老臣和魔后的亲信,纷纷望向长公主,希望她开口,我想少主求求情。

露华没有反应,只是轻轻端起酒盏,抿了一口青绿的酒。

**的味道,刺痛了她的舌头。

魔族的酒就是烈,喝的人便是为了大醉一场,与天族人一番豪饮后还能保持气度的玉液琼浆是两个极端。

一口灌下整盏,她站起身道“(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250.大地皇者(上)

天已微亮,晨光熹微。

雄鸡一鸣,八方百声应和。

夜瑶慢慢睁开双眼,满室红光中“梵心地莲”悬在半空中徐徐逆转,再上方那个光团子一丁点儿都没长大。

第二十代冥王,长得还真慢……

她打定主意,不管男女,这孩子的名字就叫“缓缓”了。

“瑶儿,你醒了。”

孟戌安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依然保持着昨夜的姿势。

“你觉得怎么样?找到丢的东西了吗?”他紧张的问。

夜瑶默默点头,摊开手心,露出一片火红的莲瓣。

“那就好。你七哥还没醒过来,要不要……找大夫来瞧瞧?”孟戌安露出忧色。

昨夜,清澜曾数次气息断绝,心跳脉搏统统消失。若是寻常凡人,已经可以请道士到家里处理后事了。

“(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qq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说着说着,竟然有些感伤。

她露出一丝苦笑,神族修为远不及天族,大概正是没办法彻底斩断七情的缘故吧。

被孟戌安扶着坐起来,她环顾四周,发现少了一个人。

“泫光呢?”

孟戌安递给她一碗水,“他走了。你们进入地莲不久,他说担心姐姐的安全,回家去了。我没有理由阻止他。”

“嗯。”

夜瑶点点头,“他终归是魔君的亲生儿子。如今法力全无,还是回魔宗最安全。”

“他留了样东西给你。还说,希望你能参透天机,想办法解决六界覆亡的危机。”

说着,孟戌安把一个亮晶晶的碎片放在她手上,“这么一个小碎片,他紧张的跟什么似的。非要我指天发誓,一定会亲自把它交到你的手上。”

“啊——”

夜瑶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快!快让人把他追回来!”她喊道。

“怎么了?”

孟戌安不明所以。刚才还说泫光回家才安全,怎么忽然又要把他追回来?

夜瑶有些慌神,“(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qq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别急。我这就派人去追!”

孟戌安猛然起身,对着廊外喊道“连笙!连笙——”

片刻之后,一身泥污的连笙出现在门外,行礼道“王爷,王妃,‘九心旱莲’已经全部移栽好,装上马车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孟戌安扬起手,示意他安静。

两人都注视着夜瑶,等待她发话。

“西南,魔宗在西南……”

稍稍一想,夜瑶立刻摇头,“不——,不行!去往魔宗的必经之路正是冀豫二州边界,那里现在恶灵盘踞,不能派人去追!”

一时间,心头气血大动。

地莲仿佛受到感应,忽然加快了转速。

“咳咳——咳——”

清澜骤然惊起,猛烈的咳了一阵,一口鲜血吐在地板上,血花溅起的瞬间,化作一道水雾,消散无踪。

几乎同时,“哗哗——哗哗——”倾盆大雨,毫无征兆的落下。气势疾竣,仿佛要把屋瓦击穿。

脸庞、手臂的皮肤上,隐隐显现出龙鳞的光华。是因为缺失了一条龙筋,身上仙灵不稳导致的。

内丹已经回纳,他还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得亏连笙是个修道之人,才没有被怪异的景象吓倒。

夜瑶终于冷静下来,“七哥,你现在怎么?能动身回扶桑宫吗?”

“不碍事——”

清澜慢慢调匀气息,龙鳞的暗光渐渐隐去。

夜瑶思量着说“可以召唤红鳞吗?让他带人在洞庭一线布防,如果小魔君经过,务必把他留下来。”

清澜试着调动仙灵,而后点点头,“可以。但我暂时不回扶桑宫……我要留下来保护它。”

他的目光所向,是地莲上方的光团。

“缓缓有‘梵心地莲’的保护,不会有问题的。七哥,你缺失的龙筋在父亲那里,若果不赶紧安放回去。哪怕是熬不到这孩子降生!”夜瑶急着说。

七哥这个时候犯倔,会要了他的命!

清澜敲了下她的额头,故作轻松道“呸呸呸,童言无忌,哥哥我可没那么容易死!把你们送回幽冥我就走。咱们神族虽然没有天族那么铁血,却也没那么容易放弃自己。”

“走!我们现在就走——”

夜瑶迅速起身,一拉孟戌安,却没能拉动他。

“怎么了?”她有些诧异。

孟戌安认真地看着她,“我……”

看出他有话要说,清澜冲连笙招招手,“小子,陪本神君出去走走。看你根骨不错,教你几招仙术。”

……

“咚——”房门不轻不重自外关上。

孟戌安拉过夜瑶的双手,捂在自己的手心里,“瑶儿,你听我说。既然有七哥护送,我就不随你去了。”

“你……你不要我了?”

夜瑶一愣,立刻红了眼眶,“因为我骗过你,答应了与别人的婚约……你嫌弃我……”

“瞎想什么呢?”

孟戌安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低声说“你说过,如果六界能挺过这一劫,你我就能做平凡夫妻,一起白头到老。却忘记告诉我,如何才能挺过这一劫……”

“不——”

夜瑶用力摇头,咬牙道“天灾地劫,这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当然有关——”

孟戌安抓紧她的手,语气忽然沉重,“(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qq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不,不要……”

夜瑶的声音有些沙哑,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昨夜,盛京送来一道八百里加急。冀豫二州的恶灵在汇聚,大举向盛京城逼近。父皇病死,太子率部南逃,五皇兄与贵妃娘娘母族齐氏与文武重臣逃到金陵,断绝水陆要道,封城自保。与急报一起来的,还有一道父皇的亲笔御书——驾崩前夜,他决定将皇位传给我。现在,京城官兵与百姓闭城固守,正在等待救援。”

孟戌安语气平静,仿佛早已下定决心。

251.大地皇者(中)

“所以,你现在已经是大夏之主了?!”

夜瑶有些发抖,她害怕这种掌控之外的事情。

一直以来,孟戌安总在原地等她。她心里便默认了,只要自己回头,就能看到他的身影。忽而今日,才发现他也有自己的使命……

她没有理由阻拦,也根本阻拦不了。

“(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孟戌安耐心的劝说,口气一如既往的温和。

“你有办法对付血灵吗?”夜瑶不禁问。

沉默片刻,孟戌安回道“(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半晌,夜瑶没有回话,而是默默靠到他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努力整理自己乱成一团的心绪。师尊说过,她聪明有余,却容易感情用事……这会儿,确实连一个活了不到二十载的凡人都比不上。

“你在想什么?”孟戌安问。

“我想让七哥把你打晕、绑走,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夜瑶幽幽地回道。

孟戌安失笑,揽着她的肩膀,柔声说“比起幽冥,天帝和你父母、兄长们身边显然更安全,你又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呢?”

夜瑶被他问住了。

幽冥关押了千万亡灵,万灵王自诩“灵主”,与魔族狼狈为奸在人间制造大乱,根本的目标还是冥界。身为一个凡人,随便一击便会粉身碎骨,她为什么还要回去?

因为七嫂的嘱托?

那大可以带着“缓缓”去天界。

因为诸位阎王,冥老或者鬼差、牛头马面戍卫?

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哪怕酆都城破也能自保,比她可强多了。

……

找不到借口,也不用找借口。

她心里清楚——幽冥绝不能丢!

“你说的对。我们都有自己该做的事情,只要自己觉得值得,就有意义。”

她慢慢抬起手,“幽冥鬼火”连同“梵心地莲”一起化为赤焰剑,稳稳地落回手中,瞬间消失。

外头大雨侵盆,房内没有电灯,却依然亮的出奇。

一抬头,她吓了一跳。

一团炽白的光芒,凭空出现在孟戌安头顶三尺之上。

“异火——”她怔住了。

这就是梦境所说,六界中第三种异火——大地皇者的心火。

孟戌安随之抬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怎么了?”

“我……我有样东西给你。”

夜瑶的声音有些发抖,手忙脚乱从腰间“九珍囊”里摸到一个剑柄,用力一提却没提起来。

孟戌安不明所以,赶忙接手,才发现内有乾坤。

一鼓作气,他竟从这个小袋子提出一把三尺六寸的玄铁长剑。

“你要送我一把剑?不错,挺好——”

他用力甩出个剑花,“嗡——”一声剑鸣,煞是清润好听。

剑是好剑,可惜重了点……

“之所以觉得重,是因为此剑中没有剑灵。一旦有了剑灵,并且认你作主人,它就会根据你的需要或轻或重。”夜瑶挤出一丝笑,“所以,这把剑其实不全是给你的,是……给夏禹准备的。”

“夏禹?”孟戌安一愣。

夜瑶不说,他都差点忘了,自己身边还有只剑灵。

“夏禹——”夜瑶喊了一声。

瞬间,一道红光从他背后窜出,绕着顶上的光团打起转来。

“快来看看!这把剑如何?”夜瑶朝他招招手。

夏禹飘过去,绕着“七星天剑”转了几圈,便落在夜瑶手背上,蹦蹦跳跳起来。

“你看,他喜欢!”夜瑶笑指着它对孟戌安说。

但在对方眼的中,她始终在对着一团空气在说话。

“哦——,我忘了,在这里你看不到他。”

夜瑶一拍脑袋,尴尬地说“我身上有幽冥鬼火,所以才能看见他。但我保证,他真的很喜欢!”

“你要让夏禹住到这把剑里?”孟戌安问。

夜瑶点点头,“你可别小瞧了这把剑。它曾经是一把天剑,属于一位天族皇子。它的主人战死了,剑灵也死了。如果能把夏禹炼化进去,他们将威力无穷。斩妖除魔,不在话下。即便面对‘血灵’,也有胜算。”

“此话当真?”

孟戌安有些怀疑,这把大铁剑的剑锋这么钝,应该切菜都费劲,却被她夸成这样,似乎有点言过其实。

“是这样的,炼化仙剑有一定的风险,尤其这种将一把剑的剑灵融入另一把剑中的操作。现在,我们手上有‘幽冥鬼火’和‘异界异火’两种火源可供选择。如果选择前者,成功的概率大概有……三成,选择后者的话,因为性质较为温和,最少有五成把握。”夜瑶耐心解释道。

孟戌安揉了揉下巴,“既然有得选,当然选把握大的。”

“(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夜瑶一弹剑身,发出一声脆响。

“我?炼剑?!”孟戌安怀疑自己听错了。

“没错,你按我说的做就可以了。”

“等等——,如果失败了,会怎样?”

“失败了,夏禹就会消散。”

“啊?”

“放心。他是仙剑的剑灵,就算消散了,百年之后也能重新凝聚。”

……

双手握着玄铁剑,孟戌安一脸茫然。

“心火”到底是什么?

凝聚心火,灌注剑中……到底是什么操作?

“夏禹,去吧——”夜瑶对着自己的手背说。

本来那么大一个光团,现在变成这么小一个,看来没有寄身之所,他的能量消耗的很快。如果不给他一个新的剑身,或许要不了多久就会消散。

夏禹慢慢飘起,并没有按照指引进入“七星天剑”,而是绕着她打转。

夜瑶不解,“(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怎么了?你害怕吗?除了怕水,难道你还怕火?”

252.大地皇者(下)

小光团不出声,依然绕着她转圈。

他竟然已经虚弱到这个程度了,多亏遇上这个机会,否则大家只能百年之后再见了。

“啊——”

夜瑶恍然大悟,从脖子间抽出丝线,下面系着夏禹给她的“护身符”。

一见到它,光团立刻落上去,缓缓旋转起来。

夜瑶失笑,堂堂轩辕剑的剑灵,历代生杀无数,竟然胆子这么小。炼化剑身而已,还要带上“护身符”。

“好,让你带着它。”

她将丝线绕到长剑上,让“护身符”紧紧贴着剑身。光团这才一碰一跳窜到剑上,慢慢隐入其中。

走到孟戌安对面,她说“(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嗯。可是……”

孟戌安满腹疑问,却不知从何说起,最不相信的就是自己能凭空生火。

“眼观鼻、鼻观心、心观丹田……”

不等他琢磨,夜瑶已经开始。

她双手合十,徐徐念道“三者既悟,唯見于空;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真常应物,真常得性……”

“眼观鼻、鼻观心、心观丹田……”孟戌安无奈只能跟上。

随着他的全神贯注,头顶上方炽白的“心火”渐渐聚成一簇,徐徐下沉,离“七星天剑”越来越近。

夜瑶屏息凝神,生怕扰动了它。仿佛当您替师尊教新入门的弟子御剑,好不容易剑在原地打颤,若是不小心惊扰到,师弟师妹们忘了那一瞬的感觉,又要隔许久都不能成功。

孟戌安闭着眼睛,紧蹙着眉头,举剑的手渐渐发酸……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刻意摆个狂傲不羁的姿势,现在可好了,夜瑶迟迟没有下一步指令,他已经快要扛不住了。

不行——,在自己女人面前,颜面要紧!哪怕手被压断,也要咬牙坚持!

夜瑶跟他一起咬着牙,心里使着劲。

快了……快了……

成了!

刚一沾上剑身,“心火”一下子便烧开了。

夜瑶沉了口气,“元阳正,气则定,气定而神闲;心神凝,气宜随,万变而不惊。”

剑灵的光芒渐渐沁出,炽白的火将它和剑身完全裹住,虽然没有任何热度,夜瑶目之所见,它们正在融合。

“很好。不着急,继续……”她小声提醒道。

这句话,对于两眼一抹黑的孟戌安来说,无疑是巨大的鼓励。

至少到现在,没有出任何差错……

就在这时,夜瑶忽然愣住了。

被心火包裹的剑身忽然折射出一道虹光,投在墙壁上,展露出清晰的影像。

寻找光的来源,除了炽白的火光之外,还有剑身上那颗闪亮的碎片。

“这是……”

无字天书被破解了!

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注视着墙壁的投影。

这卷天书的内容很简单,除了一道术法之外,便是与她在天牢中照见的那块碎片中完全相同的那段上古“龙文”、“妖文”夹杂的文字。

思量间,心火渐渐收起,一点点向剑尖凝聚。

她赶忙收敛起心神,迅速记下那道术法的内容。

……

大雨初歇,秋意微凉。

炽白的火光脱离剑身,飘回孟戌安头顶上方。

他悄然睁开一只眼,只见夜瑶一脸神采奕奕,趴在桌上写写画画,口中还念念有词。像极了书上说的,修道之人……走火入魔的样子。

“瑶儿,怎么样了?”他丝毫不敢动弹。

“啊?结束了!”

夜瑶么猛地偏过头,从顶上到脚下,认真看了他一会儿。

“夏禹——,夏禹!”她试着喊了两声。

“嘤——”

长剑发出一声悠长又悦耳的鸣音。

她立刻露出喜色,兴奋地冲孟戌安点点头,“可以了,试试剑吧!”

孟戌安如蒙大赦,变换了站姿,猛得抽剑横扫,一个回身空劈,大开大合的剑法看起来霸气十足。

果然如夜瑶所说,他已经完全不觉得沉重,这把剑已经变成他最趁手的重量。

“轰——”一声,窗台前的书案赫然分成两半,上头的书卷、纸笔,散落满室。

轻灰扬起,两人都目瞪口呆。

不愧是天剑,这威力也太大了!

“果然是把好剑!”孟戌安激动地看着手中长剑。

虽然剑锋仍然很钝,但这剑气却很骇人。有它在手,上战场的勇气也能大大增强。

“咚咚咚——”

门外有人随手敲了敲,便立刻推门进来。

不用瞧,夜瑶也知道是七哥。

他最爱这样……假客道。

“可以出发了吗?”

清澜走进内室,身后跟着连笙。

“嚯——”

人还没走近,他便被孟戌安头顶的火光吓了一跳。

“大地皇者!你这把剑是——”

他也算上过天启战场,见识过轩辕剑的威力。它剑气与众不同,既不过阴也不过阳,是最沉稳平和的一类。

这把剑上的剑气,跟轩辕剑一般无二。但从样式来看,却像是天族的天剑!

“七星天剑!”他失声惊呼。

二皇子的佩剑,怎么会在孟戌安手中?!

夜瑶刚忙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压低了声音道“(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熔炼?刚刚……”清澜大惊失色。

两个毫无法力的凡人,没有神火、没有天炉、没有仙泉淬炼,这么大会儿的功夫……竟然炼出一把天剑。

这也太逆天了!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来。

“哦,对了。刚才带这小师傅出去布了个阵法,探查到方圆百里之内有恶灵的气息。少了一条龙筋,我不能过度调用仙灵。没什么事的话,咱们立刻动身吧!”

“七哥,你带瑶儿走吧。我们已经商议好了……我留下,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身为大地皇者,应该做的事情,大家心知肚明。

清澜也不多劝,抱拳道“妹夫如此大义,做哥哥的与有荣焉!你放心,有我在,一定把瑶儿安全的送到幽冥。”

“等等——”

夜瑶头一偏,眼中闪烁着一样的光彩,“(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253.遗卷天机(上)

“你是开玩笑的吧?这么简单的术法,能逆转时空?”

清澜瞪着夜瑶展开的纸卷,一脸怀疑。

众所周知,世间没有后悔药,时光一度不复返。六界中再玄妙精深的术法,再夺天之巧的法器,再普渡众生的大道,唯一不能做到的就是让时光回溯,让人穿越时空。

他尤其不信的是,妹妹这张墨迹未干的“涂鸦”能做到。

夜瑶撇撇嘴,“如果我告诉你,这是‘无字天书’中记载的术法,你仍然不信吗?”

“无字天书?!”

清澜大惊失色,“你从哪偷的?”

“偷?”

夜瑶眉梢一抬,哼了一声,从腰间“九珍囊”里掏出一把“碎片”。

“这两块是天族的,这一块是幽冥的,这一块是妖族的,这一块是魔族的,最后一块是人族的。一、二、三、四、五、六……只差神族百年前丢失的那块,所有的‘无字天书’就都在这里了。”

“噗——”

清澜捧腹大笑,“妹妹啊——,为了让我宽心,你也太用心了!哈哈哈,你赢了,别闹了,咱们赶紧去幽冥吧,我和妹夫还有很多大事要做呢。”

一旁,孟戌安和连笙面面相觑,听不大懂这对兄妹在说什么。

“七哥说的是,你们还是尽快出发吧。衮州、青州的兵马快到了,在南下盛京之前,我们还来得及再巡防一次。”孟戌安插话道。

“你也不信?!”

夜瑶瞪了他一眼,指了指身边的矮凳,“来——,坐这儿!”

孟戌安不明所以,还是老老实实挪了过去。

“过来过来,你俩都过来。”她又冲清澜和连笙招手。

俩人小心翼翼围上前,只见她从排在掌心的碎片中挑出一块,举到孟戌安头顶上方。

碎片往那一摆,竟然在眼前投射出一道流光的长卷。

“嚯——”

包括孟戌安在内,三人同时目瞪口呆。

“这卷天书,以前一直在妖族手里。传说中的妖典《随心经》《火云经》就是从这里来的,里面还有一道‘千焱灭世阵’,正是天启大战中,妖王用来困住天、神、冥三界之主的大阵。”夜瑶解释道。

说完,又换了一颗。

透过炽白的心火,这颗碎片又折射出另一道长卷,“这卷天书是不久前白川给我的,除了前面半卷天族才能修炼的‘通天功法’之外,还有一道‘无量法印’。”

“这……这些……”

清澜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他见识过那两个大阵的威力,实在不敢相信功法卷本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无字天书’竟然是些碎渣子!父神英明,藏得如此隐蔽,丢在路上都没人捡,真是太安全了!”他用力揪着自己的大腿,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哇——,厉害!”连笙附和道。

夜瑶摆摆手,“你们先别激动。没有妖火,没有天族尊者无上的先天功法,其他人就算背下这些术法和阵法,也没办法施展。跟拿着一张白纸,也没什么区别!”

说完,她换了一块碎片。

“这块是泫光从魔君那偷来的。天启终役一战中,岁寰在被封印之前,就已经解开了这卷天书。与妖族联手毁掉天河水源的计划,早在三百多年前就定下了。”

将它举上孟戌安的头顶,果不其然,投射出了流金光卷,内有半卷魔族功法和一道“竭泽咒”心诀。

“我的天——”

清澜退后几步,吞了吞口水,“小……小妹……你这是要逆天啊!‘无字天书’是六界人人争夺的至宝,里面每一道术法都能生杀无数。这个时候,手握着它们……你简直……简直是找死啊!”

“哇——,厉害!”连笙继续附和。

……

“天族另一卷没有解封……幽冥这卷也是……”

在夜瑶的一一展示和清澜、连笙的声声赞叹中,孟戌安觉得自己像个大烛台。

“我是能发光吗?”他嘀咕道。

夜瑶拍拍他的肩膀,“别急,快了。”

拿起最后一个碎片,照见其中的光卷,她解释道“这最后一卷,一直由轩辕剑的剑灵夏禹保存,属于他曾经的主人,人族的一位大地皇者。如果我没瞎的话,这卷天书就是在刚才,我们熔炼天剑的时候被解封了。除了半卷不需要修为基础的法术之外,后半卷就是这个‘溯洄诀’。”

“刚刚……解封……”

清澜瞪大双眼,目光在孟戌安和夜瑶身上来回跳。

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他们不仅熔炼了天剑,还解封了一卷各界尊长几万年都参不透、解不开的无字天书。

这也……太没天理了!

收起碎片,夜瑶拉起孟戌安,一字一句道“一直以来,六界有个共识——时光不可逆转。但是这道心决却说可以做到。现在,恶灵是难以遏制,但是七天前呢?半个月前呢?”

孟戌安眉睫一抬,“你说的办法是利用‘溯洄决’逆转时空,回到过去,阻止恶灵进入人间?”

“嗯!”

夜瑶连连点头,“防患于未然。回到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把落在草原上的第一个火星给扑灭。总比现在,明知要牺牲无数生命,还要跟恶灵硬碰硬的强。”

一旁的清澜眉头紧蹙,摇着头说“我认得字,这道‘溯洄诀’不算复杂,甚至说的明明白白——大地皇者以心火为引,可携三人以内回溯百年以内时光,纠正偏颇,挽回憾事。每百年可使此诀一次,不可与人言。”

的确是明明白白……

这道心决只能由大地皇者施展,每百年可用一次,只能穿梭百年内的时空。这就意味着,一位大地皇者生平只能有一次吃“后悔药”的机会,而且最多只能带上三个人,且不能将穿越之事告诉过往时空的人。

如此一来,想做什么大事都不行!

果然是逆天的法术,限制的条件如此之多,可以穿梭的时间范围却这么短!

“就算妹夫带着你,再带上……”

清澜手指移到连笙身上,引得对方激动不已。

他立刻挪开,继续道“再带上两名绝世高手。你们又能做什么呢?阻止魔族抢走恶灵,还是阻止他们屠城?!”

254.遗卷天机(下)

不等夜瑶回答,清澜继续道“不如你们把另外两卷也给解开,看看有什么更好用的术法。妖族的‘千焱灭世阵’和天族的‘无量法印’相克,说不准其他卷中有破解魔族‘竭泽咒’的办法。”

恶灵肆虐和忘川断流,一个开源一个节流,是弄垮幽冥的两把利刃。解决其中之一,便可以暂时缓解眼前的危机。

“唉——”

夜瑶叹了口气,“我要是知道怎么解封,早就把它们都给解开了。你发现了吗?这七卷‘无字天书’,数万年来一直分散在六界,要修炼、使用其中的术法,有的需要‘琉璃净火’,有的要‘红莲业火’,有的要天族先天功法,还有大地皇者的心火,好像是专门分给天、神、冥、人、妖、魔各界的一般。所以,幽冥这卷若是能解开,对我们保卫酆都城必然有大用!”

清澜点点头,“这话到是不错,天书被哪一界保存,便只有那一界之主可以使用,很像是父神刻意为之。只是想不通他老人家为什么这么做?妖魔是邪道,怎么能让他们掌握这种毁天灭地的术法呢?!”

“我觉得……”

孟戌安抬起手,欲言又止。

三人齐刷刷望向他。

“什么——”

“什么?”

……

他沉了口气,不大自信地说“我觉得,这些无字天书好像是要分别给六界,他们最需要的东西。天族想要斩妖除魔,所以有了‘无量法印’;魔族想要乱中取利,所以得到了‘竭泽咒’;妖族想与天斗,所以得到‘千焱灭世阵’;而人……最大的问题就是一直在后悔,亡国之君后悔自己没有勤政爱民,受制外戚的后悔没有娶妻求贤,宏图霸业后继无人的后悔自己没有早早约束子孙……父神开天辟地,是造物之主,对天下生灵一视同仁,应劫之前如此分配遗赠,完全合情合理。”

“有理——有理——”

“真知灼见!”

“哇——,厉害。”

三人听得目瞪口呆。

清澜一下子来了精神,用力一拍夜瑶的肩膀,“所以,更要把其他卷解开了。万一幽冥那卷能让殊焱永生呢!什么三万年散灵重生、百年盘点扣除阳寿,都太折磨人了!”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解封。”夜瑶苦笑道。

清澜不肯罢休,“你们刚刚是怎么做的?”

夜瑶挠挠头,“刚刚……我们用大地皇者的心火,熔炼了‘七星天剑’和‘剑灵’……”

“对——,‘心火’!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好像有看过书上说,它是异界异火的一种,后来好像被勘误了。但既然它能照出天书中的金卷,解封应该就是它烧得!烧——,烧就对了!”

清澜觉得自己发现了了不起的大秘密,指着孟戌安头顶的火光激动不已。

“我早试过了,烧不出来的。”

夜瑶拨开他的手,“‘琉璃净火’也能照见天书,威力更强,烧了半天什么反应都没有。不过……”

“什么?”清澜问。

“每一卷天书中都有一段一模一样的记述,是用十几万年前龙族、凤凰族古文写的。我只认得几个词句,又不敢随便找人问。”

说着,她把人族那卷天书放到孟戌安头顶。

孟戌安已然放弃抵抗,任她把自己当烛台用。

“早说啊!”

清澜抱起双臂,仰头念道“什么什么‘六界’什么,又‘神龙’什么‘凤凰’,什么‘异火’,什么什么‘血’什么‘灵’什么什么,这里认识的多,什么‘诛仙杀神’什么‘降妖’‘伏魔’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平衡’什么什么‘永续’……”他断断续续念道。

夜瑶翻了个白眼,“跟我也就半斤八两。”

“这都是什么?”

清澜手一摊,“把解开的方法放在书卷里面,也太奇怪了!能解开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解开,解不开的人又怎么可能知道如何解开?!”

心中生出许多大不敬的话,他可一句都不敢说出来。父神就是父神,天地间至高无上的存在。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蕴含着无上的大智慧。这怎么可能有这么低级的失误?

“噔噔噔——蹬蹬——”

一阵急促的登楼声传来,夜瑶一惊,连忙把天书收好。

“王爷,出事了!”来的是王府内侍四时。

“怎么了?”

孟戌安上前打开门。

四时满头大汗,脸色却煞白,“禀王爷,西南七个州府急报——有邪魔攻城!这会儿可能已经破城了!”

“别慌——”

孟戌安示意连笙扶起他,“你慢慢说,是哪七个州府?”

“赤城——大埠——南溪——英山——望京——雁麓——柘城——”

除了不熟悉周边情况的清澜,其他几人皆神色大变。

那是落望西南一线的重镇,呈新月散布,继续向前的话,包围的中心点就在临仙镇所在的广安府。

“比起盛京,这里算是不毛之地了吧。恶灵围攻这里做什么?该不会是帮魔族来抓小魔君的吧?”夜瑶忧心忡忡地说。

清澜摇摇头,“也不见得。刚才我发现,这里地脉很硬,灵气充沛,很适合做道场。或许恶灵想要以这里为据点,说不准那个万灵王也来了。”

……

“不管他们想做什么。七哥、瑶儿,你们赶紧出发吧!连笙是修道之人,身手不错,让他与你们同行,也好有个照应。”孟戌安道。

“铛铛铛——铛铛铛——”

话音未落,连笙腰间的三清铃忽然响了起来。

方才,他们在院中布了一道“八方探灵阵”,怨灵以上进入十里之内便会触动阵法。数量越多,反应越强,这个响铃的速度,至少有过千恶灵侵入。

清澜将夜瑶拉到身后,扬手祭出佩剑,“不行——,太近了!连笙,随我来!瑶儿,你先行一步!”

走出去没几步,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七哥,你不能用灵力!”

夜瑶一把拉回他,眼神中带着恳求,“试一试我的办法吧!大家从长计议,百年之内,你转时空,一定有机会阻止这些恶灵出现!”

255.天元道场(上)

万丈魔渊之上,长风呼啸,落日被拉成一条线,软绵绵卧在天际。

郁夷立在崖边,身后是赤红的岩石和荒芜的沙丘,面前是空旷与虚无,黑袍罩住不断身上散逸的煞气,袍边滴答落着腐臭的尸液,近身为数不多几株魔草正在渐渐枯萎。

他眺望着崖下迷雾中的幽冥,双瞳发出幽绿的暗光。

那里,超过千万亡灵正在被关押、被折磨、被奴役。如果将他们全数化为己用,他就不仅是区区魔君册封的“万灵王”,而是六界中最强的主宰。

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幅恶心的样子的。

渤海王——夜瑶——瘟神——一个都跑不了,他们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

(草稿未修,盗版可耻。)

一道耀眼的赤金火团从天而降,落地化出魔君岁寰的虚影。

此时,他身在魔宗总坛,一面集结大军,准备应对天族的报复;一面筹备女儿和得力干将的婚事,忙得不亦乐乎。

三百年的封印丝毫没有化去他的野心,反而洗去了从前的意气用事和鲁莽,他明白了一件事“老朋友”昊天彻底错了,夺天——靠不得匹夫之勇!

“(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他徐步走过去,语气中充满了蛊惑。

第十九代冥王已经散灵重生,这个时候幽冥的力量最为薄弱。攻破酆都城,让郁夷用煞气将千万亡灵化作凶灵大军,再为魔族所用,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至少……对他来说是的。

“(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郁夷不紧不慢地回道。

从一个亡灵修炼到大河水神,万年唯一,他也不是吃素的。

魔君岁寰和魔宗那帮乌合之众打的算盘,他可知道的清清楚楚。之所以要将如花似玉的翎霓公主下嫁,还殷勤的要帮忙夺取酆都城,全然是忌惮他身上的煞气,担心他在魔族军中制造“血魔”。

他的煞气是外来的,并非出于自身,再强大也毕竟有限,更何况已在昆仑虚被“无量法印”消解了大半。眼下,忘川水还未干,这个时候攻破城池,要想异化关押在里面的千万亡灵,自己从“望天犼”遗骨中吸取的煞气就要全数吐出来了。

一旦事成,虽然能操控千万恶灵,自身却会变得极为虚弱。到那时,他便是魔族刀俎上的鱼肉,那千万恶灵也将成为他为别人做的嫁衣。

放到凡间的那批恶灵虽然扩散的速度稍慢了些,但是为首的“鬼煞”怨念极深,可以说是无限的怨气之源。他现在是六界中最强大的灵体,被“鬼煞”一众怨气感染异化的恶灵,同样会为他所用。

报仇,他不急,可以等……

“呵呵——呵——”

岁寰尴尬地笑了几声,“贤婿如此有耐心,本君十分欣慰。翎霓公主嫁给你,将来一定坐享天下朝贺,荣光无限。”

大小部族统领、座下护法都对他册封“万灵王”一事颇有微词,他们为魔宗效力千年都没有获得的殊荣,现在归于一个手下没有一兵一卒的“活尸”,甚至这个人还要成为他的乘龙快婿。

没有人能体谅,这其实是一个无奈之举。

若非露华提醒,他差点儿疏忽了一件事。此人一身煞气,轻易可以将任何魔族化为“血魔”,甚至包括他堂堂魔君本尊。这家伙来路不明,是个随时可能爆发的隐患,若不能完全控制住他,继续依靠他的力量对付仙道,就是在饮鸩止渴。

此前泫光替他从幽冥夺来的那批恶灵,已经在凡间落地生更、大肆扩张,尤其为首那个叫“鬼煞”的血灵,就要远胜过魔宗任何一个大将。

“哈哈哈——”

郁夷仰头大笑,“(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岁寰暗暗攥紧拳头,面上依然维持着父辈“慈爱的”笑意。

“本君听闻有一支数目不少的恶灵这个在凡间落望一带集结,也是受你驱使吧?那里山高林深,村镇稀落……你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他笑呵呵地问。

郁夷回过身,青白的脸上露出狞笑。

“前夜,本王驱动命星,光照四海九州,忽然发现落望山中有一块天元宝地。那里不仅灵气旺盛,地脉也极硬,非常适合做我‘灵宗’的道场。”

他不怕魔君知道自己的意向,甚至这样更能加快实现自己的目的。

“灵宗?”

岁寰微微一怔,立刻恢复自然。

万万没想到,郁夷这么快就有了自立门户的打算。他虽然不愿失去这把利刃,却更不能在这个时候跟他翻脸。如果露华能拴住他,他势力的壮大对魔族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而且,他若是愿意离开魔域,魔宗的护法和各大小分支首领也能少别扭些。

“贤婿要开宗立派……本君十分欣慰,欣慰啊!”他捋着长须道。

郁夷伸出干枯的手,指向崖下的幽冥,“只要忘川水干枯,这里将是人间九州之外,灵宗掌控的第二界。”

他竟然想要同时掌控人间和幽冥,如此野心让岁寰心头一震。

“本王还有一件事请,要禀告魔君。”郁夷的语气忽然严肃。

“何事?”岁寰忙问。

郁夷回道“鬼煞的人在盛京附近发现了小魔君的行踪,身边并没有被他带走的俘虏,看来已经见过想见之人了。请您示下该如何处置?”

岁寰一听,怒气瞬时涌上心头。

“那个孽障!你把他……”

大战在即,泫光那小子却每次拎不清,带走重要的俘虏不说,还偷走了“无字天书”。纵然是亲生儿子,也绝不能轻饶了他。

256.天元道场(下)

说话间,郁夷忽然扬起手。

几许微尘落入掌心,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

“魔君恕罪——”

一改傲慢,他拱手说道“(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岁寰嘴角微微抽搐,一双拳头攥的铁紧。

“格杀勿论”只是一时气话,魔族从上到下都不会当真这么做。郁夷刻意为之,就是要以泫光的性命,锉一锉那些排挤他的魔宗老臣们的锐气。

如此心狠手辣,笼络他绝非长久之计。

转念一想,一个儿子而已,自己正值盛年,魔后又刚刚死去,将来只要大肆选妃,还会有许多的儿子。更何况泫光根基尽断,早已是废人一个,就算死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只是,郁夷这一巴掌,终归还是落到他脸上……

“君上——,君上!”

传信的魔兵小跑着进入院中,半跪下道“(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没想到昆仑虚、天河两战,天族、神族连喘息的功夫都不要,这么快就集结兵力报复,看来新帝白川急于立威。

还是太年轻,比之他爷爷天启,可差远了。

他急,就好……

“贤婿好生休养,鬼煞有功,你看着赏赐吧。泫光那个孽障,把他的尸首运回来,本君要将其丢进蛮芜喂凶兽。”

说完,岁寰原地一旋,魔崖边的虚影瞬时消失。

他立在魔宫御花园中的真身,同时回过身来,对跪在面前的传令魔兵下令道“传本君令旗,魔族各部各守其位,准备启动‘翻天血海阵’,本君要让仙道军队未到魔宗先死一半;召各大护法,到大殿议事。鸣鼓,全军准备迎战!”

“是——,君上!”

……

眼见着父君远去,一身黑色长纱的露华从一株繁茂的尸香魔芋背后走出,身后跟着战战兢兢的婢女小樱。

“小樱。你想回九重天吗?”她幽幽地说。

“公主……奴婢不敢!”

小樱猛然跪地,瑟瑟发抖。

她当然想回去,就连做梦都想回去。平生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从仙娥变成魔婢。但自己是娘娘的心腹,当日如果不求她带自己走,恐怕会被丢下“天镜”处以极刑。可是,魔族也太可怕了,堂堂小魔君,说杀就杀……更何况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婢女。

露华伸出手,抚上她的头顶,“别怕,你侍奉本宫多年。聪明机警,到哪里都是可用之人。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肯为本宫去死吗?”

侍奉多年,小樱深谙主子脾性。忽然被称赞,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娘……公主谬赞,奴婢愧不敢当。奴婢愿意为主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她僵着脖子不敢动弹。

“很好……”露华慢慢勾起嘴角。

她眉睫一动,手掌一翻,一根银针从指缝露出,接着一掌将它拍进小樱的头顶。

“啊——”

微微的痛,微微的凉,微微的全身发麻。

小樱怕极了,一下子瘫倒在地。

她知道娘娘太多的秘密,终于要被灭口了……

露华蹲到她面前,柔声说道“别怕,死不了。这是‘晨昏针’,每个时辰入骨一寸,从晨到昏,十二个时辰才会让人死去。这是本宫当年和白川殿下一起打造的,只会种,不会收。如果你能在十二个时辰你见到他,并且让他相信你……就还有一线生机。”

“公主救命!”

小樱痛苦地爬起身,跪在她面前拼命地磕头,“别赶我走,天族不会放过我的!为了您,我抛弃仙道……一片忠心日月可鉴;侍奉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求您了,放我一条生路吧!”

“别怕,只要你将本宫的口信带给天帝,他一定会出手救你。”露华从袖中掏出一块白绢,打开来竟然是先帝御极的令牌。

“拿着它,从南天门进天宫,时间应该还来得及。”她不紧不慢地说。

小樱一怔,立刻神色大变。

“公主,您有什么话要带给陛下!”求生的意志支持着她打起了精神。

露华笑了笑,一字一句道“(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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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临窗的卧榻上,盘坐着的白川身子一歪,又吐了一大口鲜血。

太后玲珑和蟠龙、虬龙二部族长同时收起仙灵,相互对视一眼,都在默默的摇头。短短几日,陛下的身体如此迅速的衰败,哪怕灌入大量仙灵也不能缓解。

“咳咳——”

白川调匀内息,挤出一丝笑,“母后,二位伯伯,辛苦了。”

两位族长起身各退了两步,叩拜道“陛下,臣无能,有愧天恩!”

这时,一名内侍匆匆进殿,跪下说“陛下,太后娘娘,南天门抓到一个堕魔的小仙娥。”

玲珑眉梢一抬,露出愠色,“这种事情交由当值的天官处理即可,因何来叨扰陛下休息?”

“那个仙娥是……是,魔族细作……露华……身边的婢女。她举着先帝的令牌,跪在南天门外,哭着要求见陛下,说有重要的事情禀告。”内侍小心回道。

玲珑回身看了白川一眼,回头说“带她进来吧,搜身仔细些。”

片刻功夫,小樱被两名侍卫抬进殿中,全身以一个极其古怪的姿势扭曲着,如同一条晒干的蚯蚓。

“晨昏针……”

白川瞥了她一眼,立刻断定是露华派她来了。

“陛下,求您救救奴婢。露华娘娘……”

望见一旁的玲珑娘娘,她立刻改口道“魔女露华,让奴婢给陛下带个口信。她说,陛下可以救奴婢……”

“你说——”

白川已然正襟危坐,丝毫看不出一身沉疴。

以为得到了肯定,小樱赶忙说“她说,‘天之棱’在凡间落望山。‘万灵王’已经派人围山,要拿那里作为‘灵宗’的道场。”

听完她的话,白川愣住了。

面上毫无表情,内心却是狂喜。

“天之棱”,终于找到了!原来在那里,一切早有机缘!

他……命不该绝。

……

“陛下,求您救救奴婢吧……”小樱气息奄奄,眼神中满是求生的渴望。

白川起身,走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道“‘晨昏针’是露华亲自打造的,一旦施针,没有任何解救的办法。她根本……没打算让你活下去……”

257.仅此一次的机会(一)

三十年前的盛京城,热闹非凡。街道两边的商铺、邸肆张灯结彩,大街上人流如织,正在准备迎接从南越大胜归来的七皇子孟义昀。

近来,京中谣言四起,陛下有意废黜嫡长,改立战功赫赫的七皇子为太子。

此间歌舞升平中,又有另一番微妙的气息……

离城门口不远,临街的一间茶楼上,一对衣帽遮掩、相貌却极为惹眼的年轻男女正在交头接耳。

“有计划了吗?”

“没有——”

“(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qq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孟戌安做了个割喉的姿势,配合着难得“凶狠的”眼神。

“呵——”

夜瑶偏过头,用关爱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杀小孩子……你动手还是我动手?而且,皇宫大内,我们怎么混进去?”

“可是,就算我们混进太子军中又有什么用呢?他自己都活不过三天了……难道我们两个能反杀逆贼?”

孟戌安扭过头,注视着街上的动静。

今日是父皇的长兄——太子孟义璋,带领亲卫悄悄出城的日子。城外过千精兵早已集结完毕,两日之后,他会亲自率兵伏击七皇叔孟义昀不足五百人的进京队伍,然后顺利把自己和麾下将士的性命全都交代给对方。

隔日,皇爷爷斥七皇叔与部下为逆贼,下诏废除其爵位,将其贬为庶人,又令五城兵马司缉拿他与部下归案。

京中兵马轻心大意,本以为逆贼会束手就擒,不想却遭到孟义昀和部下的激烈反抗。驻扎在京畿百里之外数万南军将士赶来驰援,很快将前来征讨的人马杀的片甲不留。

孟义昀胆大妄为,擅自发布檄文,揭露太子谋害兄弟的事实,并且拥兵自重,围困京城,要求朝廷查清真相,为他和麾下将士正名。

皇爷爷震怒,诏令各路番王入京勤王,并许诺将册封诛杀逆贼孟义昀的皇子为太子,继承江山大统。

半个月后,三皇叔——庐江王孟义昌,死于阵前乱箭之中。

一个月后,五皇叔——淮阴王孟义源,重伤不治而死。

一个半月后,九皇叔——陈留王孟义江,病殁于败逃的路上。

……

三个月后,他的父皇——当时的二皇子孟义卿,从潜山归来,召集数万义军,挥师入京勤王。鏖战半年之后,终于在卧龙岭全歼孟义昀及其麾下最后三百八十七名将士。

皇爷爷大喜,当即下诏要册封父皇为太子,父皇三辞而受。

半个月后,皇爷爷驾薨,父皇继位,下令诛杀参与叛乱南军将士三族逾十万人。

昌平叛乱终于彻底结束……

“(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qq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夜瑶低声说。

孟戌安喝了口茶,低声回道“他的怨念,天下皆知。明明曾是皇子之尊,却因为兄长的嫉妒和鲁莽,背负了逆贼的骂名,手染了那么多亲生骨肉的鲜血……要是我,生生世世的悔愧,都无法消弭。”

他说的很有道理,人的怨念之源多数都是悔恨。所以凡人都想要后悔药,求而不得,念念不忘,生生不息,亡而不止。

夜瑶点点头,左顾右盼道“这三天,是最关键的三天。如果我们能阻止孟义昀杀死太子,他就不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生出成了亡魂还无法放下的执念。”

话虽如此,如何做到却是难题。

父神留给人族的“溯洄诀”,用起来虽然简单,但是条件极为苛刻,不仅能够停留的时间只有三日,而且孟戌安的“七星天剑”和剑灵夏禹,还有七哥勉强灌入几分仙灵的“明菡浮光扇”,甚至化于无形的“幽冥鬼火”,他们都没能带到这里来。另外,还不能告诉任何人他们的来历,就意味着他们不能在这里找任何帮手。

现在,他们两个手无寸铁的凡人,要想阻止手握重兵、嗜血嗜杀的王爷和有心杀人的太子之间的生死之争,简直难于登天。

……

“出城了——,那几个就是东宫亲卫。”孟戌安低声急促地说。

夜瑶伸头一看,只见一辆宽敞的马车不急不徐从大街上走过,几名身着锦衣的侍卫骑马跟在左右,各自警觉地观察着周围的状况。

“看起来只是寻常的富家子弟出行,你怎么断定是太子的亲卫?”她嘀咕道。

孟戌安抬手一指,“看佩剑,他们的剑是内廷制式的。”

“那万一是别的皇亲国戚微服私访呢?”她又问。

“唉,你还真爱寻根究底!你看——,最右边那个人,他叫曲靖,告老还乡之前是宫中御林军统领。他三十年前正是东宫亲卫,这么说你该明白了吧?”孟戌安无奈解释道。

夜瑶眼珠一转,一脸狐疑地说“(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qq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仔细品一品,的确有些阴谋的味道。

孟戌安摆摆手,“你可别瞎琢磨,也许是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父皇当时一心修道,搬到潜山不肯回京,怎么会和东宫亲卫有来往?”

的确,这个时候的事情和孟义卿还没多大关系,深究下去怕也不会有什么收获。

“走吧……跟着他们出城,找到精兵埋伏的地方,再想办法混进去。”

丢下一锭银子,夜瑶拉起孟戌安,急着要走却没拉动他。

回头一看,他正看着背街的小巷出神。

“怎么了?”

她伸头望去,只见两名年轻女子正在巷中拉拉扯扯。其中一人身材窈窕,青丝如染,唇红齿白,是难得一见的人间殊色。

“喂!你想死吗?正事不做,偷看大姑娘!”

她一把扯住孟戌安的耳朵。

“喂——喂喂——疼!”

孟戌安一把将她拉到身边,指着巷子里的人说“你看仔细了,那两个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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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8.仅此一次的机会(二)

夜瑶一愣,仔细俯身去看。

她对那位美若天仙的女子的确毫无印象,目光移到对面婢女模样拽着包袱不撒手的女孩身上,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不是……那个……”

“是梅姑姑和……我母妃。”孟戌安有些出神。

他从没想过,来到三十年前,还能见到年轻时的母妃。这个时候,她还未嫁给父皇,甚至还没有上过战场,稚气的脸庞还没有染上化不开的忧色。

“她们在干什么啊?”

夜瑶好奇地凑上前,竖起耳朵想要听清她们的对话。

……

“小姐,你就跟我回去吧!将军和夫人要是发现你跑出来,我们这些奴婢可就小命不保了!”

“小梅,你放手!爹娘最近忙着呢,你们就说我染了风寒,关上院门……别让任何人进去。三天,我发誓,三天以后一定回家!”

“我才不信呢!小姐找到那个人,就不会再回来了!”

“怎么可能?!他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我们怎么可能不管不顾……就再也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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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哭——,如果我不去见他,他死了……我会抱憾终身的。”

“那你带我一起!江湖险恶,你一个人实在太危险了!”

“小梅,你是我身边的大丫头。你不在家里晃荡,爹娘一定立马发现我溜出来了。”

……

两人拉扯的正起劲,不远处几个衣衫邋遢的汉子,正伸头缩脑的观望着她们。

“她们好像有麻烦了。”夜瑶低声说。

孟戌安同样看在眼中,眉头紧蹙道“(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qq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夜瑶摇摇头,嘀咕道“哪有那么巧?而且你看她们,也不像是出来买花样子的。”

话虽如此,孟戌安依然有些心神不宁,忧心忡忡道“母妃当时一定伤得很重。她的后脑勺上留了一块伤疤,一直生不出头发来,被娴贵妃娘娘打趣过许多次。”

说话间,巷子两头分别走出一个大汉,相互使着眼色,同时向中间走去。一侧的暗巷中也撇出一个人,手中握着一把的铁锤,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个姑娘和她们“争夺”的大包袱。

情况好像不对,这些人眼看着就要动手了。

“不要——”

夜瑶低声惊呼。

孟戌安去已经纵身跳了下去。

“住手!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你们这些无耻匪匪徒,要对这两位姑娘做什么?!”

稳稳落地,他立刻站定高声喝问。

争夺包袱的两个人终于停下,左右一看,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身处险境。

眼看偷袭不成,暗巷中的人扛着铁锤的汉子走了出来,腆着肚子嚷道“哪来的臭小子,敢在大爷的地盘上多管闲事——,还不快滚!”

说话间,巷子两端各走出三五个大汉,一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样子,大摇大摆地向中间聚过来。

初来乍到,如此不顺,夜瑶只觉两眼发黑。

双拳难敌四手,对方有这么多人,即便都是草包肉垫,孟戌安也不见得能摆得平。

这里离城门口不远,如果大声呼救,一定会有官兵过来。可是一旦到了官府,她和孟戌安的身份就无法解释了。

无可奈何,她只能两眼一闭,跟着跳了下去。

十来个大汉聚上前,围住三个娇滴滴的姑娘和文弱少年,奇怪的是四个人中竟然无一人呼救。

通常这种情况,都是因为……吓傻了!

“哈哈哈——,把那个包袱和你们身上的银两都交出来!”为首扛着铁锤的大汉叫嚣道。

“废话别多说,你们……”

孟戌安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左右伸出来得手扒拉到一边。

“你们混哪片的?”

“哼——,打劫谁不好,偏偏冲撞我家小姐,活得不耐烦了吧!”

小姐、丫鬟各上前一步,轻车熟路。

大汉肚子一挺,“好猖狂!说出你们的名号来,叫爷听听。”

“西北军先锋将军,苏樱。”小丫鬟不无骄傲地说。

“哈哈哈——”

大汉笑弯了腰,“(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qq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闭嘴!谁告诉你腰如水桶的?!”苏樱拔拳相向。

……

“真没想到,二位姑娘如此神勇,是我们不自量力,多管闲事了。”

看着倒了一地痛苦呻吟的大汉,夜瑶扯了扯孟戌安的衣袖,示意他时间紧急,快要赶不上太子的人马了。

“哪里的话——”

苏樱上前拱手道“多亏少侠及时提醒,否则被他们偷袭成功,不知道得躺多久。二位看着不像本地人,你们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呀?”

撇了眼脚边染血的铁锤,她没来由的打了个冷颤,后脑勺有些隐隐作痛。

行走江湖的确危险,双拳难敌四手,若有人结伴出城,应该更有把握找到她要找的人。

没想到母妃还有如此明朗的一面,孟戌安怔住了,半晌没回过神。

“我们夫妻……是豫州人,今日要出城返乡。”夜瑶赶忙回道。

孟戌安此番“英雄救美”,虽然毫无建树,好歹勇气可嘉,万一被苏樱瞧上,可就乱套了。

“原来二位是夫妻?!还真没看出来,看面相还以为是兄妹呢?”看着他们,苏樱两眼放光,转头对小梅说“我随他们一起出城,你总该放心了吧。赶紧回家,多在正堂、前厅、花园里转转。最多三天,见他一面我立刻回家,绝不耽误!”

小梅虽然不情愿,却知道自己根本拗不过小姐,只能一脸期望地看着夜瑶和孟戌安,双拳一抱,江湖气十足地说“(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qq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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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9.仅此一次的机会(三)

跟着苏樱蒙混出城,策马狂奔了好一阵,终于远远望见太子低调的车驾,夜瑶和孟戌安都不自觉放慢了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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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一慢下来,苏樱立刻热络地说个不停。

相视一眼,夜瑶和孟戌安双双精神紧绷,各自小心回道

“小瑶。”

“戌安……”

多年来,一直被父母嫌弃待人太不设防,没想到今日遇到了更不见外的,问个名讳竟然直接报出乳名来。

“咳咳……”

苏樱尴尬地笑了笑,“那你们唤我小樱好了。”

“咳咳——”

“咳——”

左右两人忽然一起咳了起来。

“你们怎么了?莫不是……染上风寒了吧?”苏樱关切地问。

“没事,没事……”

夜瑶平复下心绪,挤出一抹灿烂的笑容,“苏小姐,我们住在一个偏远小镇。说出名字来,你也一定没听过。对了,你这是要去哪呢?回豫州探亲吗?”

如果她也要去豫州,那就不好办了。要想混进太子的人马里,得先想办法尽快跟她分道扬镳才是。

“嗯……”

苏樱一愣,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想了半天,她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沉了口气道“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但你们竟然冒死相救,定然也不是眼光世俗之人。实话告诉你们吧,我其实是……要去与人私奔的。你们该不会觉得我轻浮吧?”

“私奔……”

“私奔?!”

孟戌安和夜瑶都傻眼了。母妃年轻时这么奔放的吗?她这是要去与谁私奔?难不成去潜山找父皇?!

“呵呵——”

夜瑶勉强笑了两声,“不会——,不会,怎么会!我们都是……过来人,最懂得情义无价、爱比天高了。”

她冲孟戌安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快要扛不住了,让他赶紧说点什么。

“苏家世代将门,小姐英武不凡,相中之人必然也是人中龙凤。佳偶天成,因何要私奔呢?”孟戌安接过话去。

“唉——”

苏樱叹了口气,“你们有所不知。我家先祖几百年前立过大功,高祖陛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许诺,要将苏家后世第一个嫡女纳为皇后。很不巧——那个人就是我!我出生之时,当今陛下已经成年,年纪悬殊不能征选入宫。现在,我已经十九岁了,虽然宫中还没有旨意,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一定会嫁给未来的新君。因此,都快长成老姑娘了,也没人敢上门提亲,父母更不敢做主替我许人家。本来也无所谓,可是一年前,我……”

她的神情有些复杂,脉脉柔情和无可奈何交织,终于有了几分梦境中所见的样子。

“你自己相中了一个人,他却不能迎娶你,所以,你要跟他私奔?”夜瑶小心地问。

“嗯。”

苏樱点点头,想了想,又摇头,“(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qq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原来如此……

(创作不易,盗版可耻,感谢支持正版!)

夜瑶和孟戌安对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难怪一心修道的父皇会回从潜山回京,原来竟然是为了母妃。

“苏小姐,前面快到京郊‘平安驿’了,我们回豫州要从那里转走东北的商道,你若是要南下,也可以从那里转水路。水路又快又安全,相信你们很快就能见到想见的人。即将别过,祝你们守得云开见月明,有情人终成眷属。”孟戌安笑着说。

苏樱眉眼一抬,噗嗤一声笑道“小瑶,你夫君人真不错!寻常男人听说女子要去与人私奔,多半都要恶言相向的。”

夜瑶笑了笑,“都是他娘亲教得好。”

“对对对!女肖父、儿肖母——”

苏樱直点头,“我以后若是生了儿子,一定要将他教得如戌安这般,既神气,又温和。”

瞄了眼夜瑶,她又说“(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qq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啊?!”孟戌安惊呼出声。

夜瑶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敢!不敢——”两人同气连声。

罪过,罪过!

全乱套了……

“莫非你嫌我太粗鲁?教不会儿女彬彬有礼……”苏樱有些失望。

“不!不是!”

夜瑶摇头摆手,一脸无奈道“我是家里独生女。算命的说过,我命中还有一个血脉至亲。可是到现在,父母也没给添出弟弟或者妹妹。所以,不敢结义亲,怕……占了家中丁数。”

她的话字字清楚,苏樱也听明白了。常年在军中,她虽然不大接地气,但也总要体谅普通百姓的愚昧无知。

“可惜,太可惜了——”

叹息半句,她忽然眼睛一亮,指着远方道“前面有个‘清水溪’,出了名的甘甜,往来行人都在那打水。我带了水囊,去打点儿水,咱们刚好也休息一下!”

……

望着她走远的身影,夜瑶和孟戌安不禁同时松了口气。

“太乱了——”

夜瑶一转脸,差点惊掉下巴。

随着她的目光,孟戌安低头一看,自己原本牵着马缰的一只手,竟然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

他一阵慌张,赶忙将袍袖拉低,暂时遮盖住。

“不好——,你母妃不是去见你父皇的!”

夜瑶额上冒了一层汗,“(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qq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

“怎么办?不能让她发现。否则,我们会从这里被踢出去的。”

孟戌安稍稍撩开袍边,惊讶的发现自己的一只脚也消失了。

“你都快要消失了,还担心什么被踢出去呀?!”夜瑶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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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0.仅此一次的机会(四)

苏小姐——”

夜瑶负手从长坡上走下来,“怎么这么久?看风景好,舍不得走啦?”

“我的水囊装得多嘛——”

苏樱提起水囊,塞上软木塞,往脚边一放,一边掬水拍在脸上一边说“快来,快来!溪水甚是甘冽可口呢!”

夜瑶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来看着她,却不急着去碰那清可见底的溪水。

“苏小姐,你跟喜欢的人是怎么认识的?”

苏樱双颊一红,露出一丝羞涩的笑容,“三年前,我去外祖家探亲的路上,莫名其妙被一群暴民给围了。他们说,我被河伯选中了……要把我送去给他当新娘。家里请托豫北王爷出面,他们仍旧不肯放行。当时,义昀刚好在王府做客,一听说此事,立刻带兵赶来,不光惩戒了那些暴民,还把当地州府官员通通打了一顿。之后,又上折子参他们怪力乱神,不足以教化百姓,叫他们全都罢官免职!”

原来是……孟义昀……

夜瑶心头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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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孽缘呀?!孟戌安母妃爱慕的人,竟然是他七皇叔——三十年后的恶灵之首。

“后来我才知道,豫北王爷的亲生女儿,义昀最亲近的堂姐,十几年前就是因此而死。他早想惩治那些迂腐的官吏和愚昧无知的百姓,救我……只是顺便。可是,我还是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他。试问天下有几个女子能够抵抗像他一样,犹如天神一般神勇的男子呢?”

苏樱痴痴地望向远方,仿佛心爱的人就在那里。

“苏小姐说的人是……镇南王?!”夜瑶问。

苏樱默默点头。

“恕我直言……”

夜瑶犹豫着说“近来,京城盛传陛下有意改立他为太子。如果他做了太子,你不就能名正言顺的嫁给他了。‘私奔’终归有违礼法,会影响家门声誉。万一陛下降罪,又该如何是好呢?不如……你还是回去吧……”

为了保护孟戌安,不得已说出这些违心的话。这些话,可能会毁掉眼前这个明朗的少女一生的幸福。她每说一句,自己的心头便冷上一分。

苏樱低着头,将嘴唇咬的发白。

“小瑶,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他曾经说过,自己无心大位,只想带领将士们保家卫国,守护大夏九州国土和黎民百姓。就算陛下册封他为太子……他也不会接受的。”她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到。

“那他会愿意与你私奔吗?”夜瑶问。

虽然她知道,孟义昀一定会答应。

虽然她知道,只要他们私奔了,就不会有孟义昀弑杀兄长,成为逆贼,再成为恶灵的后事。

可是,为了孟戌安,她不得不劝阻这件对大家都好的事情……

“不论如何,我想试一试。”

苏樱淡然笑了笑,“只要我争取过,哪怕被对方放弃了……至少今后不会后悔。”

夜瑶的手一僵,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今日的苏樱,言笑晏晏,犹如一朵盛放的蔷薇。见背之夜的她,神情那般愁云惨淡,处境那样困顿不堪,仿佛在岁月中慢慢枯萎,那股笼罩着她的哀伤……是不是追悔呢?

“瑶儿——”

孟戌安的声音从长坡上传来,气息有些短促。

他快要消失了……

苏樱仰起头,扬声喊道“急什么呀?!我跟你家夫人说小姐妹的悄悄话呢!”

偏过头,她笑着对夜瑶说“你这夫君啊,怕也是个惧内的主儿。跟我爹似的,白日里力拔千钧,晚上照样给我娘打洗脚水。对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父……父亲生了病,师父派我去照料。一来二去,便交了心。”夜瑶木然回道。

“小瑶,看不出来,你还是大夫呢!”

苏樱啧啧称奇,原地一坐道“在军中,大夫可比神明。我们杀人,军医活人……救死扶伤,在阎王爷手上抢人命,是英雄中的英雄!”

“嗯……谢谢。”

余光望见长坡上倒下的孟戌安,夜瑶眼中闪出一丝泪花。

“怎么了?不舒服?”苏樱关切地问。

夜瑶抬起头,目光飘向溪流对岸。

“啊——”

她忽然发出一声惊呼,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

“怎么了?!”

苏樱猛然回头。

刹那间,夜瑶举起了手中棱角尖锐的石块。

……

脑后一凉,撕裂般的疼痛中,苏樱眼前一黑,倒在青绿的草地上。

“为……为什么……”

她挣扎着睁开眼,质问的眼神让夜瑶心惊。

“对不起,你……恨我吧……”

染血的石块从手中落下,夜瑶瘫倒在地,全身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并不是个正经大夫,就算掂量过力道,或许还是会要了苏樱的命。

如果苏樱死了,孟戌安依然会消失……

……

“瑶儿——瑶儿!”

被揽进温暖的怀中,夜瑶终于惊醒。

“你还在……没事了!”

她一把抱住孟戌安,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办法……她那么信任我,我却对她动手……”止不住的眼泪,瞬间沾湿了他的衣襟。

“瑶儿,母妃她会没事的。她本来就见不到七皇叔,是我们的出现带来了意外。你没有做错……只是让一切回归正轨。”孟戌安拍着她的头,轻声安慰道。

夜瑶抬起头,望见血泊中的苏樱双目紧闭,气息断断续续让人揪心。

孟戌安扶起她,“赶快走吧,太子的马车走远了。”

“可是她伤得这么重……”夜瑶有些犹豫。

“别担心——”

孟戌安蹲下神,从包袱里找出身份牌,挂在苏樱腰间,一字一句道“跟方才不同,我现在觉得体力充沛。应该很快会有路人发现她,把她送回西北大将军府。”

“那就好……”

夜瑶十分汗颜,关键时候,他比自己冷静。

这时,她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

大夏明帝孟义璋之所以能够纳苏樱为妃,就是因为他登上了皇位。如果孟义昀两日后没有杀死太子,没有后来他的大杀四方。那么,排在孟义璋前面的皇子还有数位,怎么也轮不到他成为太子。

原计划——阻止孟义昀杀太子,根本行不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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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1.仅此一次的机会(五)

“平安驿”是京畿最大的官驿,迎来送往常年繁忙。今日却不许寻常商旅、路人在附近逗留,因为即将迎接率部归来的七皇子孟义昀。驿站上下都绷紧了皮,紧张有序地筹备着。那位功勋卓著、如日中天的皇子,说不准会就是未来的大夏之主,可得万般小心的伺候。

驿站百里外,沧丘山脚下的官道旁,夜瑶和孟戌安背靠背坐在一块大石上,沉默着各有所思。

这里,就是两日之后,那位短命的太子伯伯丧命的地方。望着天边斜阳,孟戌安希望时间就此停止。

“溯洄诀”——逆转时空三日,这也是清澜估量着恶灵围困之下,他与连笙带领数量不多的兵马可以固守临仙镇的最长时间。

可是,一整日过去了,他和夜瑶唯一的收获是——发现原先的计划行不通。

“瑶儿,你曾经说过,凡人的生命短促。在神仙妖魔眼中,我们活了一天、两天或者十年、二十年,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或许……”他欲言又止。

人生的前十八年,他是个靠书卷认识江山社稷的皇子,“民生疾苦”“天灾**”“兵连祸结”……都是书卷上的词藻。但这短短几个月,他看到了疾病、灾荒的残酷,百姓维持生息的艰难,看到了真实的、苦难的人间百态。

如果他的消失可以守护千万条人命,可以换回大夏九州的安宁,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是心里这些话,却不知道怎么样对身边这个,一心盼着与他白头到老的女子说。

“没有或许——”

夜瑶猛然回头,激动地说“万事有因才有果,‘后悔药’可以吃,可是一旦改变了过去,就会影响现在和将来。如果我们救下了太子,就不会有‘昌平叛乱’……除了太子之外,你的那些叔叔伯伯,甚至七皇叔,可能一个都不会死。那么,你父皇就不可能登上皇位,不会纳你母亲为妃,也就没有你。没有了你,我们就不可能回到这里来救太子。所以,因果抵消,等于什么都没发生过!”

难怪六界中从来没有过逆转时空的法术。万物联系千丝万缕,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微小的变化,都有可能牵连甚广。

“难道我们就守在这里坐以待毙吗?”孟戌安道。

夜瑶抬起头,凝视着他的双眼说“我想见他一面。哪怕什么都不能做,我想要见一见这个人。哪怕只是旁观,也想他多一点了解。”

他们还有最后一招——找到孟义昀执念所在,进而找到化解怨念的办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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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搭建的行军营帐内,点了一盏孤灯。

暖黄的光芒下,孟义昀坐在低案前,捧着一卷兵书,一边细读一边写写划划,完全沉浸其中。

近卫匆匆步入,半跪下道“禀告殿下。京城方向来了一男一女,在大营外徘徊不去,一定要求见您!”

放下兵书,孟义昀稍稍抬眼。卷起的帘布外,天色已经微亮。

“连夜来的……”

稍稍思量,他摆手道“赶远些便是。快到京城了,万事都要小心。除了宫中派来的,任何人都不见。”

近卫有些犹豫,“他们说……是西北大将军府的人。但是,既无身份牌,也无信物。”

“西北大将军府……”

孟义昀沉吟片刻,眉头一紧,“带他们进来!”

……

片刻之后,夜瑶和孟戌安顺利进入了南军主帅的营帐。

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临时的卧榻、低案,还有一盏纱灯……既不奢华,也不簇新。摆在案上的杯盏、砚台,也都是用了许久的物件。

这位传说中嗜血嗜杀,纵容手下贱淫掳掠,无恶不作的“杀神”,竟然这般节俭!大清早的,还手不释卷,亲自批注,情操也这般高雅!

难得……难得……

夜瑶看傻了眼,若非孟戌安拉她,差点忘记行礼。

“拜见殿下!”

“拜见……殿下……”

一一审视过他们两个,孟义昀的神情愈发严肃。他从未见过这两个人,看他们的样子,既不像西北中的将士,也不像是西北大将军府的下人。

看出了他的怀疑,孟戌安赶忙说“贱内是苏四小姐的手帕交。得知殿下回京,小姐托我们给您带句话。”

“撒谎!”

刹那间,长剑出鞘。

孟义昀一个飞身,将剑锋搭在孟戌安的脖子上,严词质问道“这里离盛京城不过百里,如果她知道本王的行程,就该知道顶多两日,我们就可以相见了,有什么好特意托人带话的?如果真有什么等不急事情,以她的性格绝不会眼巴巴的待在家里,一定会亲自来见我。你们冒充与她相识,到底想做什么?”

“她本来想亲自来的,但是路上受了伤,不能成行。”

夜瑶上前,轻轻拨开他的剑。

“她受伤了?!怎么受伤的?伤在哪里?伤的重不重?!”孟义昀急着问。

“暂时性命无虞。”夜瑶模棱两可的回道。

这个答案介于生死之间,既让他心生担忧,又不至于罔顾皇命提前入城。

沉默片刻,孟义昀终于收起剑。

“失礼了。敢问她让你们带了什么话?”

夜瑶瞥了孟戌安一眼,一字一句道“苏小姐想知道——殿下愿不愿意娶她?或者说,愿不愿意争取一下……娶她?”

孟义昀明显一怔,没想到自己一直有心回避,苏樱却这样直截了当的地问了。

三年前,惊鸿一瞥。

三年间,书信不绝,所见所闻,冷暖点滴,亲身体尝,总想与她分享……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是苏氏的嫡女,将来大夏的皇后。本王……”

“不必了——”

夜瑶阻止了他后面的话,“话是苏小姐问的,殿下不必将答案告诉我们。不论如何,您知道她的心意……我们来的目的就达到了。”

孟义昀诧异的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孟戌安不由得暗暗竖起手指。

执念之源前三位悔恨、血仇、悔恨。

如此一来,先去其一。

看来,夜瑶是想各个击破。在不改变事态走向的基础上,一步步消解可能让他产生执念的源头。

262.仅此一次的机会(六)

孟义昀奉召回京,从南军带回了一批换防的人马,然而真正随他进入盛京腹地的,却只有五百亲兵。

如今,营中将士虽然不多,却一个个闻鸡起舞,在教头的带领下勤加操练;晨炊之后,收拾行装,无需指挥,有序协作,不出一丝异响。军容军纪,都是孟戌安前所未见的严整,绝非传说中的乌合之众。

“殿下治军严明,让人叹服!南军的风采,一定会让拱卫京师的五城兵马司和御林军汗颜。”他不禁赞叹道。

难怪讨逆之战打了一整年,没想到南军竟然这样训练有素。若七皇叔真有不臣之心,挥师北上,直取盛京,也并不无可能。

孟义昀似乎兴致不错,负手道“兵法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本王治军无甚特别,照本宣科罢了。”

虽然年纪不大,他早已久经沙场。谈起兵法之道,一时间口若悬河。虽然,说辞颇为自谦,还是让孟戌安大为佩服。

两人你来我往,聊得入巷。

夜瑶站在一旁,暗暗观察着孟义昀。这样一个襟怀坦荡的大将军,年纪轻轻便一身荣勋,还有相互钟情的绝世佳人。

到底什么才是让他化不去的执念?

“殿下,休整妥当,随时可以出发!”近卫上前禀告道。

孟义昀一抬手,“好——,即刻开拔!”

回过身,他爽朗地笑道“你们二位是否要返回京城去?依照大部人马的行军速度,明日一早,就能抵达沧丘;再过一日,就能到平安驿。不如同行,本王也好和小兄弟你好好聊聊兵法。”

孟戌安刚要回答,夜瑶扯了扯他的衣袖,上前回道“多谢殿下!我们有事在身,要回豫州老家去。就不送您返京了。就此别过,祝您与将士们一路顺风。”

此话一出,正聊到兴头上的两个人都有些失望。她冲孟戌安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有所发现。

目送着大部人马远去。

“哎呦——”一声喊,孟戌安终于扯回被夜瑶攥得生疼的手。

“怎么了?为什么不随他同行,遇上太子的人马也好随机应变!”他诧异地问。

“你没发现吗?”

夜瑶的脸色有些发白,指着烟尘中渐渐消失的部队道“我发现……军中有几个小兵,是混元道宗的元老!”

“混元宗?!”

孟戌安愣住了。

他一直专注于观察七皇叔,哪里注意到那些兵将了。更可况他最厌恶那班跻身朝堂的臭道士,平时甚少往来,自然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仔细一琢磨,发现事情果然蹊跷。

太子身边,有父皇后来的御林军统领;七皇叔身边,又有许多父皇一手扶植起来的“混元宗”的元老。这些人,都将出现在明日太子与七皇子的生死一战中,并且都在“昌平叛乱”之后都得到了新君的重用。

“整个‘昌平叛乱’,父子反目、兄弟相残,或许都是我父皇一手策划的……”孟戌安足下有些发软。

夜瑶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多余的话已经不用再说了,有目共睹,孟义昀是真正的英雄豪杰,刚直不阿,深受百姓爱戴,并非史书上记载的“杀人魔王”。

他在阿鼻地狱中受尽折磨三十载,依然不能平息的执念,正是兄弟的背叛与算计,是麾下将士的无辜惨死……是最信任的人的背叛!

“不——,我要去告诉他!”

孟戌安双眼失神,慌乱地四下寻找马匹。

夜瑶一把抱住他,“不!别去!逆转时空,根本就不能改变过往。它只是把发生过的、隐藏着的、最黑暗的一面翻转到我们眼前,让我们接受历史最不堪的真相。”

“可是七皇叔他……”

孟戌安紧攥的拳头用力地砸在身侧树干上,脸上满是不甘和自责。

那个人虽然是史书上恶贯满盈的罪徒,一直为他和兄弟们不齿。但他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这样率直,这样耀眼,这样锋芒毕露,是少年人最喜欢亲近的兄长的模样!

扯下半截衣带,迅速裹上他血淋淋的手,夜瑶紧咬咬牙道“现在,立刻回去。用你这颗忏悔的心,消除他的执念!挽救大夏的黎民百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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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君,阵法西北方向被破了!冲进来几个凶灵,兄弟们快撑不住了!”

连笙一路狂奔,急着冲上城墙。

并不算高的墙垛上,清澜迎着腥臭的长风,举着佩剑勉强调用仙灵,支撑着连日来紧急布下的八卦阵。他已经发现了阵法的破损,正在尽力修复。

人族阵法,遇弱则强,遇强则弱,靠的就是一股压倒敌人的心气。所以,不仅威力有限,还很容易因为人心浮动而受损。镇上百姓们的恐惧,已经战胜了他们守卫家园的决心。

第一批恶灵在日出前已经抵达小镇,他们的速度比他料想的更快,其中不少已经有了实形,都是当地百姓的模样。夜瑶所说,那个被魔族夺去的凶灵,十有**已经化成血灵,而且就在恶灵大军中。

三日,是他对夸口了。

如此一来,不等夜瑶和孟戌安回来,这里已经变成恶灵的天下了。他是堂堂水君,实在不行随便找条小河就能自保,可是镇上这些百姓又该怎么办?

“拿着——”

他祭出一把扇子,丢到连笙怀中,“拿着它,把那些凶灵杀了!”

“杀恶灵……用它?!”

捧着团扇,连笙一脸难以置信。

清澜挥剑一扫,剑气带着他飞到城墙下。

“这是把仙扇,出自天尊之手。拿着它,替我为师把小镇里的恶灵清理干净。”

抹去嘴角的血迹,清澜挺直了身板。

说好的三日就三日,哪怕经脉尽断,也不能骗那个小丫头。

“师父——”

连笙一脸激动,跪下三拜,“多谢师父收我为徒,徒儿一定舍生忘死,除魔卫道!”

263.炼度场(上)

孟戌安双手合十,默念起了“溯洄诀”。

顶上白光腾起,周身空气骤然灼热起来。山水、田园、道路、飞鸟……眼前的一切渐渐扭曲,犹如一道长卷被抛散在空中。

“呼——”

火舌扑上“画卷”,迅速燃开。

……

一阵烟气散开,夜瑶和孟戌安相拥在小院中央。

四下空无一人,甚至清澜和连笙也不在。

悬在一旁的“七星天剑”笼罩着一层红光,挂在上面的“九珍囊”内传来阵阵急促的铃声。

是三清铃!

隔着袋子还响成这样,看来小镇周围不仅有灵体,而且数目非常庞大。

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个以鹅卵石摆成的小小的八卦阵。阵中透出丝丝缕缕凡人的生气,周围八面则跃动着一股熟悉的水泽仙灵。

“不好——,恶灵包围临仙镇了!七哥在阵眼——镇口的城楼上!”

匆匆取下“九珍囊”,夜瑶从里面掏出一件玄黑的道袍。

将道袍往孟戌安身上一披,她急切地说“这是慕容家的法袍,可以隐藏凡人的气息。如果我们最终无法化解孟义昀心中的执念,你不要管任何人……只管自己离开,召集人马杀回盛京去!”

再仔细一找,发现明菡浮光扇不见了,一定被七哥拿去御敌了。这才多久……恶灵怎么来的这么快?七哥不能再用灵力,支撑这个八卦阵会要了他的命!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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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戌安扯下道袍,披回她身上,双手紧按她的肩膀,抵到她眼前说“瑶儿,你听着!如果最终无法化解七皇叔的执念……不要管任何人,带着那些花,回幽冥去!”

说完,反身提剑,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片刻,门外传来一声马嘶,接着是渐渐远去的马蹄声。

夜瑶想要去追,看到院门边停着的马车和车上装着的“九心旱莲”后,却有一丝犹豫。

怨气已经弥漫进小镇,围镇的恶灵数目一定不少。理智告诉她,这个时候应该立刻回幽冥。如果没有了这些花,不止人间,就连幽冥都要落入万灵王的手中。

可是,人通常不会遵循理智行事。

……

镇口不远处的广场上,聚集了镇上所有的百姓。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中间,还夹杂着渤海王府和州府官兵,他们一行一行盘坐着,或长护短,组成一个完整的八卦阵。

所有人都注视着阵法中央的少年,随他念着《金光神咒》。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浩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受持万遍,身有光明……”

齐声的法咒中,力量源源不绝聚集起来,小镇上空的八卦阵随之光芒耀动。

“呜呜……呜呜……”

风声如同鬼哭。

或者说,鬼哭催生出阵阵阴风。

“娘——我怕!唔唔……唔唔……”

一个孩子的哭声突然响起,旋即被他身旁的母亲捂住了嘴。

即便如此,还是感染了许多小孩。

一时间,孩子的哭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中间还夹杂了许多女人低声的哭泣。甚至许多汉子也偷偷的抹起眼泪来。

那是凡人心中的恐惧,不能每个人多努力,终究无法彻底摒除。

瞬间,穹顶的阵法光芒暗淡下去。

“咔——咔——”

阵法筑城守护结界在恶灵的轮番攻击下,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裂痕。

仰头一看,乌黑的怨气压顶而来。连笙心底有些发慌,立刻加快了念咒的速度。

“三界侍卫,五帝司迎。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忘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人族阵法,遇弱则强,遇强则弱,靠的就是一股压倒敌人的心气。这股心气一旦散了,别很难在凝聚起来。

虽然百姓们仍然努力地跟随着他念咒,但聚集起来的力量却越来越微弱。

“轰隆——”一声巨响。

阵顶轰然破裂,怨气凝成的浓雾灌顶而下。掺杂着恶臭与血腥的气息,它们仿佛活物一般,直扑向人群。

……

“咚——”

城楼上,清澜重重摔倒在地上。长剑落在他身旁,断裂成了两段。

他艰难地爬起身,却被从天而降的一道黑影踢翻在地,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压迫的、让人窒息的怨气。

“黑影”穿着一身盔甲,罩着一件宽大的披风。盔甲上满是锈渍和血污,披风上满是刀剑留下的破洞。

“洞庭君,清澜,灵主的要犯。”

一个冰冷而遥远的声音从铠甲中传来,仿佛来自地狱深处。

“血灵——”

清澜指尖一颤,不禁想要后退。

如此强大的血灵,纵然杀神诛仙也不在话下。他不仅低估了恶灵的速度,还低估了他们的力量。

“你是什么人?你可知道进入幽冥的灵体若非轮回转世,再度出世将受天火之刑,永远失去轮回的机会。”他艰难的喘着气。

“黑影”稍稍一顿,披风一扬,周围出现一批黑影,占满了整座城楼。

“什么人?哈哈哈——”

他仰天长笑,指天骂道“我等被生前被判为逆贼,死后被打入阿鼻地狱。在人间时担着骂名,到了幽冥还要承受折磨!天火之邢是什么?有比满纸污名,被无知百姓世代唾骂更加痛苦吗?有比每日生而复死,死而复生,往复无尽的酷刑更加痛苦吗?你问我姓名……让我告诉你,给我姓名之人,早已舍弃了我,我便也舍弃他赋予的姓名。记住了,今日杀你的人叫做——鬼煞。”

说完,扬起长刀向清澜斩去。

“住手——”

孟戌安逆风而来,杵着长剑艰难地登上城楼。

剑灵之光笼罩着他,手中的天剑罡气十足,恶灵们纷纷让出一条路,让他走到清澜与鬼煞之间。

“是你!”

鬼煞的声音寒气森森,“为什么假托苏小姐的名义来见我?连你也是孟义璋的人……那个杀局,你也有份参与!”

直到死前的一刻,他才终于明白,太子的死,父皇的震怒,兄弟们的群起而攻,都和自己那位“一心向道”的二哥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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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4.炼度场(中)

“不——”

顶住绕身的黑风,孟戌安站直了身子,面相众多恶灵,扬声高呼道“朕是大夏新君——天命的大地皇者!曾以父神留给人族的术法,回到过三十年前,了解了‘昌平叛乱’的始末。七皇叔你,追随你的南军将士和他们的亲族,都是当年大位之争无辜地惨死者!始作俑者是……先皇,朕就会以父皇之名下诏罪己,为你们正名,还会抚恤受难将士们的遗孤……”

“谎言——全都是谎言——”

鬼煞长刀一挥,在他脚边的石板上留下两道触目惊心的深沟。

“朕没有骗你们!一定说到做到!”

孟戌安举起长剑,心火顺着剑气直通天际,引下数道惊雷,噼噼啪啪全数落在鬼煞周身。

没想到“七星天剑”熔炼入“轩辕剑”的剑灵,会有这样大的威力。气势汹汹的恶鬼们一阵躁动,就连清澜也心神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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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你知道吗?我等身死之后,将士们全都被诛杀三族,哪里还有遗孤可以供你施恩?那个卑鄙小人之子,还想当个仁德的好皇帝……省省吧!”

孟戌安将剑向空中一抛,天剑悬停在他和鬼煞之间,抽出腰间的佩刀,毫不犹豫地割开自己的掌心。

“朕无德,奉天之召,溯回往昔。昌平之乱,罪在人心。父子反目,兄弟相杀,将士罹难,百姓无辜……”

半伏在青白的石砖上,他微攥着手心,指尖引着涔涔外涌的鲜血,下笔千言,一气呵成,留下字字真切的罪己诏书。

最后,他解下腰间印绶,抹上鲜血,在这份特别的“诏书”最末,留下君王的信契。

“七皇叔,将士们,诏书在此!朕不死,信义不灭!”

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已经惨白,虚弱的几乎站不起来。

面前一片静默,恶灵们都陷入了沉默。他们的怨气之源,就是主帅心中的“执念”。这一刻,他们都清晰地感受到,主帅心意的动摇。

“咯咯——咯——”

盔甲下,鬼煞胸前忽然燃起了一团火。在黑红的火焰中,一颗仿佛石头般坚硬的心脏正在一点点碎裂。

“滋——滋——”

一个又一个灵体化为散沙,落上地面的瞬间消失不见。

没有了怨气的支撑,小部分怨灵在凡人气息铸就的“元阳八卦阵”中灰飞烟灭了。

看到麾下将士的消失,鬼煞正在一点点崩溃的心脏忽然聚拢,怨气再度喷涌而出,挽回了数个即将散开的灵体。

“骗子——,骗子!所谓正名、罪己、抚恤,不过是当权者欺骗世人的把戏。如果我们选择原谅,就会在此间彻底消失。几十年身前身后的屈辱,所有的不甘和愤怒,只能化作一声怒吼……过了便了无痕迹!”

拖着长刀,鬼煞步步走来,周身散逸的怨气更甚从前。周围的恶灵纷纷涌动,一起向他们二人围了过去。

刀尖在地上划出一道闪亮的火花,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孟戌安劈去。

孟戌安翻身跃起,握住天剑迎击。

“锵——”一声巨响,同时形成强烈的气浪。

足下一阵震颤,八卦阵中的百姓哀嚎一片。五脏六腑受到强烈的冲击,不少人七窍流血,倒地不起。

……

“住手——,孟义昀!”

穿过疾风,夜瑶趔趄着走到城墙上。

站稳身子,她指着阵中的百姓道“你的执念,是同袍之义。可知今日要杀的,就是他们的后世子孙!”

鬼煞一怔,长刀一剁,盔甲铿锵作响,“你……你们是一伙儿的。你们所说都是谎言,谎言!”

“我可以证明!”

夜瑶用力喘息,胸前剧烈地起伏。

她猛然回过身,对着城楼下喊道“小六娘!小六娘您在哪里?”

“夜瑶——,大娘在这儿!”

人群中,街坊们扶起一个歪歪倒倒的妇人。

“小六娘,麻烦您告诉他们,自己何年何月从何处来?夫家姓氏,身在何处……”

稍稍喘了口气,小六娘一字一句道“奴家三十年前从豫州来。夫家姓荆,曾是景帝七皇子的亲兵。昌平一役,他战死了,留下我和腹中遗子。在恩人的帮助下,我和其他将士家眷一起逃难到此地。我们开荒种地,建了这座小镇……”

……

“娘子……”

鬼煞近身,一个凶灵慢慢转过身,对着城楼下跪了下来。

“荆长庚——是你吗?”

小六娘泪流满面,“帮助我们的是西北大将军府的三公子和四小姐。他们不只救了我,还救了许多要被问斩的袍泽家眷,用死囚的湿身冒充了我们向朝廷交代。我们就躲到这里,隐姓埋名,苟且偷生。等待的就是家人平反昭雪的那一天!”

……

“王一刀,你在吗?”

“令睿——睿儿——”

“我儿徐麻子,是个火头——你们有人认识他吗?”

……

一个又一个街坊从广场中央站出来,不断呼喊着自己亲人的名字。

“这世上有奸佞当道,自然也有正义之士。因为一己冤屈,就要毁掉整个凡世,绝非赤胆忠心的大夏将士的本心!”

说着,夜瑶拉起孟戌安,“把你的剑插到八卦阵中央。它的前主人掌管南斗,剑灵又来自北斗七星天官。北斗、南斗之炁,合而化身为太乙救苦天尊,可以炼度亡灵。”

“那你……”

“放心!”

清澜凑上前,一左一右拖上二人,一个飞旋,带着他们离开恶灵阵前。

“孟义昀,你不想麾下将士失去轮回的机会,就不要再抵触大夏新君的救赎。你放心,我会把他们一个不拉的送入轮回!”

迎着疾风,夜瑶高声吼道。

翩然落地,她一把扯过倒在一旁的连笙,大声喊道“开坛做法,开地狱之门!”

“什……什么?”连笙一下子傻眼了。

从前生活困顿的时候,师父偶尔也会带他去打醮儴灾、破地狱。可那些都是安慰生者的小把戏,现在当着万千恶灵的面,净者排行榜上稳居第一的“云梦”前辈到底要做什么?自己又该做什么?

清澜伸手一推他的脑门,“发什么楞——,这是你做的最后一场法事,将来你就是神君弟子了。”

265.炼度场(下)

清澜一推他的脑门,“发什么楞啊,小道士不会做法事吗?”

“对!做法事——,做法事!”

连笙顿时忙起来。

以前跟着师父去给人家做法事,都是师父念咒施法,他只负责在一旁递送法器。

法器……法器……

这里哪有什么法器?!

要不,念咒……

可是念什么咒好呢?

安土地神咒?安土地神咒?还是……北斗大神咒?!

……

(草稿未修,盗版可耻。)

当他像个没头苍蝇一般乱转中,夜瑶丢过来一个小布袋,“以前怎么做的,现在就继续怎么做!我要在这里打开通向忘川的地狱之门。你带大家一起念《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聚集生灵气息替我助阵。记住,我们不是要镇压恶灵,而是要超度他们!”

“好——,好!”

手忙脚乱打开布袋,连笙随手一翻,符纸、桃木剑、打鬼棒、三清铃、五雷令、照妖镜、青玄印……里面应有尽有,足以做一场正儿八经的法事。

抽出桃木剑,他立刻找到了感觉,站在阵中高声喊道“街坊们,受伤的请立刻返回家中,还能支撑的请回到原位,跟我一起念经——超度当年枉死的南军将士!”

接着,便按照师父教的招式,熟门熟路舞起剑来,一边舞剑一边摇头晃脑念道“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初发玄元始,以通祥感机,救一切罪,度一切厄……”

见状,百姓们纷纷坐下,学着他掐作手印,跟着一起念起经来。

恐惧或许能战胜求生的意志,却战胜不了他们对亲人的缅怀与惦念……

大夏新君当着所有人的面,为当年的枉死者平反昭雪,除去他们逆贼的恶名,激起了生者莫大的勇气。

……

“夏禹,靠你了——”

站在八卦阵中央,孟戌安双手握剑用力刺下,七星天剑破石而入,稳稳插进青石的地砖中。

霎时间,颤动的大地稳住了。

遥远的天际,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同时被点亮。隔着天河,它们相互呼应,际会的光芒璀璨耀眼,穿透白昼的光明,投射在九州大地的天元正位上。

茫茫落望山,中心一座浅莲峰,恰似莲心芳蕊,四周苍茫的青山仿佛活过来一般,生灵之气暗暗涌动着,与天际投来的光芒交相呼应。

落望山下百万丈,便是幽冥地府的所在。

天地,在这一刻被连接。上到天宫,下到黄泉碧落,天上的飞鸟,水中的游鱼,地道中的鼹鼠……全部在这一刻停止了活动。

三千鬼差聚集在忘川河畔,酆都城首开七座城门,牛头马面化出七对分身,严守城门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一切。

……

阵法稳定之后,人心也跟着稳定,生者旺盛的阳气也迅速凝聚起来。

“渺渺超仙源,荡荡自然清,皆承大道力,以伏诸魔精……”

此起彼伏的念咒声中,七星天剑周围渐渐凝起一道光亮的气旋。

涓滴力量汇聚起来,越来越庞大,淡淡的金光逐渐铺展,撑起一片金色的穹顶,驱散开浓重的黑雾和弥漫小镇的怨气。

城楼上,鬼煞周围的灵体越聚越多,低压的怨气不断凝聚,很快结成另一道暗黑气旋。

一黑一白两道漩涡,形成八卦阵的两个顶立的阵眼。一阴一阳,一生一死,一方是小镇百姓,一方是在镇外庞大的恶灵大军。

“第一委炁立,第二顺炁生,第三成万法,第四生光明。天上三十六,地下三十六,太玄无边际,妙哉大洞经。皈命太上尊——,能消一切罪!”

声嘶力竭之后,连笙一挽桃木剑,反手收在身后,左手剑诀指天,终于完成通篇《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

他掏出一把符纸,向空中一抛。

“呼——”一声,符纸尽数点燃,化作飞灰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好强的怨气!这可不是自己这般粗浅的道法能够超度化解的。

“云梦前辈,现在怎么办?”他望向夜瑶。

“多谢各位街坊!请大家全部退出三条街去,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靠近我!”

夜瑶指着镇内,同时向清澜和孟戌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太上救苦经》凝聚了人气,上引星辰之力,下达黄泉,将万千恶灵引入幽冥,只差最后一步。

站在七星天剑前,她慢慢抬起手,凌空一握,抽出一把火光四射的长剑。

待百姓全部撤取,她走到城墙下,用力一挥,剑锋所及,大地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云梦水君——夜瑶,以幽冥代主之名,赦免罪徒孟义昀及麾下三百八十七人的罪行。投入忘川洗去灵识、怨气,即时投入六道轮回之中,再世为人!”

话音未落,一卷“死书”掉落在城楼上。

鬼煞接住卷轴,破败的披风迎风招展,低吼一声,“南军将士,出击——”

刹那间,千军万马向缝隙奔涌而去。

一个又一个恶灵穿过地狱之门,新生的灵体也跟在后面。

最后,鬼煞石头心彻底崩碎,一身怨气散在风中,乌黑的风被清风吹散。

天朗气清,一切恢复平静。身着铠甲的孟义昀走下城楼,来到夜瑶面前。

他的身上再没有怨气,仿佛万千亡灵中最普通的一个。人生短短二十余载,他都在攻城略地。这是第一次,竟然没能守住一座城楼。但是他的心里无比的平静,仿佛这是生前死后最成功的一场战役。

“你认识苏樱……她好吗?”他问。

“稍等——”

拾起“九珍囊”,夜瑶从中翻出一份长卷,摊开来仔细查找。幽冥“投生卷”,幸亏离开前跟轮转天王借来了,若不是它,她根本发现不了小镇上的居民,竟然是南军将士的亲眷。

……

“她死去十多年了,本来可以立刻轮回转世。但她始终不愿离开,没有人知道原因。”

反着长卷,夜瑶有些无奈的说。

孟义昀一怔,诧异道“她还在幽冥……我……我还能见到她……”

卷起长卷,夜瑶耸耸肩,“或许,她在等人?又或许,过不了不久……她就会愿意离开来吧。”

266. 遗失的血脉(上)

数道色彩各异的光芒落入深林中,惊起了一片栖息的飞鸟。沉寂的落望山,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靳羽走在最前面,须佴手持法杖跟在他身后,后面跟着几位妖殿护法。循着北斗、南斗星芒落处,他们轻易找到了九州天元正位所在——浅莲峰。

“王上,所谓天元正位,的确灵气旺盛,是块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可是,若说控制天命的‘天之棱’在此,就有些奇怪了!这里十几万年前便被鸿华老儿点为神山,若真有圣物在此,天族难道会不知道?他们一直不知道,却叫魔族先得到消息……不合理啊!咱们是不是被那个魔女骗了?”柳七在一旁嘀咕道。

(草稿未修,盗版可耻。)

这是他第二次来了,上一次还在这儿休养了好几个月。除了此地聚风汇水、灵气旺盛,特别适合养伤之外,并没有发现有其他特别之处。

“咳咳——,话也不能这么说。十几万年前,鸿华上一代的天帝可是凤凰一族的离章帝。关于‘天之棱’的下落,咳——,咱们不也这么多年没有任何消息嘛。魔族善于钻营、无孔不入,被他们先打探到,咳咳咳——,倒也不无可能。”白五边咳嗽边说。

北斗、南斗两大星宿都指向的地方,定然不同寻常。尤其今日,九重天上和幽冥地府,就在这里被连为一体。

浅莲峰被封为神山,是鸿华为帝时的事情。在那之后,天宫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神龙、凤凰两族共主的时期。如果有一方知道“天之棱”的所在,应该很难瞒过对方。所以,很可能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两方都没有把这个消息流传下来。

“没错——”

须佴点了点头,“不查不知道,原来这里竟然是天族、神族和幽冥共同的禁地。过去的十几万年里,大概因为“血盟”、“生死契”之类的约束,才让‘天之棱’的下落没能流传下来。唯一奇怪的是,那位魔族公主的心思,好不容易得到这样的消息,竟然愿意转手给我们……”

“昆仑虚一战,翎霓公主法力尽失,她的弟弟泫光死在追随‘亡灵王’的‘鬼煞’手上,自己却要被魔君嫁给‘万灵王’以笼络他……她算是被逼到绝境了,才会出卖消息求几颗妖丹保命罢了,应该不会轻易骗我们。岁寰被封印了三百多年,魔族上下无人不想停止‘天命’救他出来。在这方面,她比我们用功——”靳羽头也不回地说。

此言一出,一众长老忽然噤声。

主上殒身三百多年来,他们一直把少主托付给来往甚密的神族——电族。各自只顾着休养生息、扩大势力,并没有想更多的办法向天族报复。如今,少主登上王位,才重新把为先王复仇摆到首位。

自从青藤死去,又在夜瑶那里夺回“金翅”和“琉璃净火”……靳羽整个人都变了。

他彻底抛却了仙道,同时也抛却了这些看着他长大的叔伯姑婶。与他在一起,所有人都感受到,不被主上信任的煎熬。

……

“就是这里了——”

站在峰端,靳羽指着足下空地道。

说完,他有些疑惑的看看四周。

这里……有些熟悉。

他好像来过……

什么时候的事?似乎并不算久……

好像有个很重要的人,曾经被困在这里过……

有个人……有个人……

怎么也想不起来!

心头绞痛和头痛一起袭来,让他有些作呕。

“王上——”

“王上!”

……

须佴和柳七面面相觑,这不是之前夜瑶和孟戌安出来的地方吗?!少主当时也在……虽然没亲眼看着他们出来,但他应该也是有印象的。

近来有些奇怪,一次都没有听他提过夜瑶和与她相关的事。仿佛那个对极其重要的女孩儿,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更加奇怪的是,夜瑶说自己落入幽冥的陷阱才会被困在地下,如此看来也有些蹊跷。

她该不会早发现“天之棱”的所在了吧?!

……

许久,靳羽终于平复过来。

“诸位长老稍让,待我下去查看一番。”

一探便知,地下有一道极为高深的封印。他不知道任何办法能解开,唯一可以试试的只有《随心经》中的穿山诀。

须佴自然知道办法可行,立刻带领众人退到一旁,一起以妖灵凝出一道强大的结界,把整个山头包裹在中间。

如此以来,就算下面真的有天棱,集合了这么多人的力量,应该可以封住它的气息。

靳羽原地盘坐,双手结印正要施法。

忽然之间一道强大的仙灵气息压顶而来,破开结界落在他们之间。竟然是天帝白川、太后玲珑、神尊天吴和神龙四部的族长。

“诸位,多日不见。真是巧!”白川笑道。

他早知道露华不会那么好心,专门派小仙娥来通知他消息,原来她还同时通知了妖族。把妖族和天族的主宰者聚集在这里,难道是想一网打尽?

“你们想怎样?”

“你们——想怎样?!”

双方立刻剑拔弩张起来。

“你这个消息也是从露华那来的?”白川上前问。

“露华……”

靳羽摇摇头,“并不认识。”

白川的神情没有丝毫放松,“或许,应该说魔族的翎霓公主……”

妖族一众微微一怔,难道魔族给了两方消息,可以把他们引到这里,让他们鹬蚌相争,还让魔族渔翁得利。

封印是鸿华帝落下的,无人可以打开。

露华不仅告诉了他们天真冷的所在。还告诉他们一个喜人的消息。血统不够纯正的。神龙子弟如果登上天帝之位,就会被反噬而死。所以天地登上。大卫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亲手毁掉天之

须佴上前笑道“毁掉天之棱,停止天命,是妖族重掌六界的第一步。这第一步,却需要一个时机。这个时机,就是……新任天帝的死期!”

双方人马都不多,若是拼命,谁都不愿意。但是,“天之棱”近在眼前,若要放弃,大家更不愿意。

谁也不肯先动,谁也不肯放弃!

就这样僵持了起来。

267. 遗失的血脉(中)

“既然又来到了这里。想来你们也已经知道,这块地界下面藏了什么。”

白川走到靳羽面前,面对着曾经并肩作战的朋友,现在却是最危险的敌人,心平气和地说“几个月前,夜瑶从此地脱困,用的正是妖族术法。虽然不知道你用什么办法夺走了她的妖火和半妖之身,现在的你……应该也能穿过这道封印吧?”

“你说什么?”

靳羽一阵头疼。

夜瑶……

这个名字,他似乎应该很熟悉。

可是……为什么,一细想起来,脑海就像被抽空了一般,而且疼得犹如锥刺。

(草稿未修,盗版可耻。)

须佴终于发现了不妥——少主似乎完全不记得夜瑶了。就像三百多年前,他被主上带回妖殿时那样,又凭空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为什么?!他现在已经长大了,而且法力高强,谁能从他身上偷走记忆?

“天帝陛下——”

他快步上前,挡在白川面前,以挑衅的口气说道“我族法术玄妙精深,自然能成天族不能成之事。今日短兵相接,咱们谈得拢就谈……谈不拢,该打架就打架,妖族可从未怕过!”

“妖族掌事的还是大长老吗?”

白川饶有兴趣地看着靳羽,慢条斯理道“即便要谈,本座也得和妖王来谈。”

为什么提到夜瑶,他有这么奇怪的反应?那天夜瑶对自己施了妖法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靳羽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你说——”

靳羽注视他,尽力摈除杂念。

“你们与魔族合作,放火毁掉天河之源,就是为了彻底搅乱六界的秩序,毁掉既定的‘天命’。最终,不过是想夺取天宫,重新执掌九重天,做六界的主宰……既然如此,本座可以给你们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白川指着足下的土地,继续道“本座准你进入封印下,毁掉‘天之棱’。等到‘天命’停转以后,你们也可以安然离开。今后,大家各凭本事,看看谁能够建立天地间的新秩序,谁便是六界之主。”

“只是放我们离开?天帝陛下还真是……一点儿诚意也没有。”靳羽傲慢地说。

明明是求人办事,对方却说的跟施恩一般。这等沉稳的心气,天帝之位果然非他莫属。若非早早得到露华的消息,他恐怕会考虑这个建议。

白川眉头一蹙,“那你想要什么?”

靳羽挥手展开长袍,扬声道“把‘昆仑虚’割让给我族……如何?那个地方,有本王太多的回忆。如果把妖殿迁到那里,离天宫近一些,或许能够让妖族将士们更具斗志。”

在提出自己的真实要求之前,先提一个荒诞无比的要求。等对方拒绝了,也好有一个讨价还价的空间。

一想到昆仑虚的冰天雪地,围在最外头的柳七、白五纷纷打起了哆嗦,忽然觉得有些犯困。不知道王上为什么提出要“昆仑虚”,只盼着天帝千万别答应……他们可不喜欢太冷的地方。

“休想——,昆仑圣地岂是你等染指的?!”

一动怒,白川丹田气海立刻一阵绞痛。

反噬的力量越来越强,他的灵根已经脆弱不堪……停止“天命”已经不能再等了!可是,谈判中谁先让步,谁要付出更多,就要看谁更急。

他强撑着一口气,暗自调息,不让自己在气势上落入下风。

终于看到他的破绽,靳羽淡然笑了笑,“毁掉‘天之棱’,停止‘天命’,是妖族重掌六界的第一步。我们走出这第一步,却需要一个时机。这个时机,就是你——新任天帝的死期!”

“大胆——”

玲珑祭出佩剑,直指向他。

妖王既然这么说了,显然已经知道关于天帝血统的“天命”。白川想要借助妖族的力量毁掉“天之棱”,看来是行不通了。

既然没得谈,就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这里!

“宵小之辈,出言不逊!”

“猖狂了!”

……

神龙四部族长齐刷刷亮出兵器。

眼看王上和大长老被对方围住,妖族长老们不甘示弱,纷纷祭出兵器,又把他们团团围住。

这个时候,调兵遣将已经来不及了。双方人马都不多,若是拼命,谁都占不了便宜。但是,“天之棱”近在眼前,若要放弃,更没人愿意。

谁也不肯先动,谁也不肯放弃!

就这样僵持起来。

……

对峙之中,显然天族一方更加着急。

那件上承星辰,下连地脉,深入幽冥的“剑气”,就在不远处的临仙镇上。

那里有一个“八卦阵”,阵法内外气息混杂。外围是强大的恶灵气息,阵中则是人为聚起人气和一股极其微弱的水泽仙灵。

那里应该正在经历一场大战,有神族的人带领凡人在抵抗恶灵。可是,那点儿微不足道的仙灵,根本无力与越聚越多的恶灵相抗衡……尽管他们有一件神兵压阵。

按照《六界无难书》的契定,代表着天道正统的天族,这个时候必须以保护凡人的性命为先。如果因为一时争斗,放任凡人的死亡。将来,就很难让人族继续相信神仙,鼓起勇气抵抗妖魔。

忽然之间,远方传来轰隆一声巨响,足下大地传来一阵轻微的震颤。

幽冥阴冷的地气和幽冥鬼火的燥热,竟然同时冲到凡间,犹如犹如沸水一般瞬间扑腾开来。

一时间,阴阳颠倒,一簇簇灿烂的山花瞬间凋零,却有枯木忽然生出绿叶新芽……

白川脸色微变,“谁打开了幽冥之门?”

这个明显的一滩浑水,夜瑶该不会趟进来吧?!临仙镇,那是他们第一次想见的地方,一切……冥冥中似乎早已注定。

与他对视一眼,玲珑暗暗摇头。

按照十几万年前的约定,幽冥同样把此地划为禁地。包括冥王本尊,任何人不会轻易来此,更别说在这里打开幽冥之门了。

第十九代冥王散灵重生之后,十殿阎王上书请罪。幽冥所有人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又怎么会掺和进人间的事情来?

268.遗失的血脉(下)

电光火石之间,情势忽然逆转。

幽冥之门被打开后,阵法内外恶灵的气息竟然一点一点的在减少,到最后连气势汹汹的怨气源头都不见了。

天朗气清,八卦阵正气浩然。

一股幽冥鬼火冲上天际,熊熊燃烧,犹如一朵绽放的红莲,闪耀在小镇上空。

以其为中心,整座小镇仿佛活物一般,竟开始一点点吸收九州大地上散布的恶灵。

即便天吴神尊那样深的道行,也不可能这么快便把那么多恶灵全部都收拾干净,更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化解掉那么重的怨气。

莫非神族还有隐藏的高手?

正当天族上下暗暗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忽然望见遥远的天际,一层浓密的黑云正向此地席卷而来。

黑云中散逸的气息,他们都十分熟悉。

足以比肩上古凶兽的煞气!

来者正是此前大破“无量法印”,救出魔君的怪物,魔族新封的万灵王——这些肆虐人间的恶灵的召唤者。

今天是什么日子?天族、妖族、幽冥、魔族,统统聚到了这个小地方来了。

观望云层铺展的方向,他应该是要去往临仙镇。一定是恶灵被收入幽冥,引来了“灵主”的报复。

不论那位神族的高手是谁?他都将面临着一个极其强大、可怕的敌人。

“陛下——”

玲珑一声轻轻的呼唤,让白川骤然清醒。

毁掉天之棱固然重要,但只要自己仍是天帝一日,就应该以天职、使命为先。

“走——”

他一声令下,天族众人立即化作光束,飞向临仙镇的方向。

没想到天族会主动放弃,须佴上前道“王上,要不要去会一会魔族的‘万灵王’?听说他深得魔君的赏识,又要迎娶翎霓公主……说不准就是未来的魔族之主。”

靳羽心领神会,大长老这是在建议他施以援手,进而与“万灵王”结盟。

岁寰那个老狐狸,不仅自己按兵不动,还一直叮咛妖族不要有所动作,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此前,若非凶兽阵基被毁,“无量法印”根本不能压倒“千焱灭世阵”,由此推算,两大阵法对垒,天族不可能完全压倒。当年,父王为什么会在阵中殒身?便成了一个谜……

天启终役,除了阵中的父王、岁寰、天启帝、十八代冥王和汤潮之外,谁也不知道大阵中发生了什么。

如今,除了岁寰,其他人皆不在世。

发生那样的逆转,若猜测是魔族的背叛,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去看看——”

他化作一道金光,率先飞向临仙镇。

诸位长老相视一眼,立刻跟的上去。

*******

(草稿未修,盗版可耻。)

“云梦——,你怎么做到的?!幸亏你是个外人,破坏禁地的罪责我们可担不起。你怎么把幽冥鬼火也给哄走了?我的天啊,吓死我了!这几日,我们差点儿把地府掀了个底朝天。”

庚午略显兴奋的声音从中令符中传来,清晰的如在耳畔。

幽冥之门第一次从人间打开,竟然连同十几万年来的禁制一起解除了。失联了几日,他们终于找到了当家的。

三千鬼差在地府按兵不动,成千上万的亡灵竟然自己从天上掉进了忘川,他们可从来没有干过这么轻松的差事。

“忘川水还正常吗?”夜瑶急着问。

“尚可!虽然水流减弱了不少,但还没有完全断流,应该能够支撑着把这一批恶灵洗涤干净。”

隔了片刻,令符传回庚子的声音。

夜瑶松了一口气,赶忙说“我找到了几株‘九心旱莲’。”

令符中传来一阵欢呼。

接着,又是庚午喋喋不休的声音,“这亡灵也太多了!幸亏前阵子紧急腾出了一些地方。十殿阎王直接把案台搬到城门口了,除了你赦免的那三百八十八人之外,能直接投入六道轮回的还真不多,不少灵体都要在地府逗留。云梦——,你简直神了!先恩主英明,把恩主托付给你真是不二之选!你带着恩主在外头,可千万小心……”

这回,夜瑶没有回话,她的目光被天边扑来乌云吸引住了。

好强的煞气!

提起三清铃一看,中间铜芯已经碎成了粉末。

这可是慕容家锻造的,非寻常宗门法器可比。能让它的铜芯震成粉末的煞气,非上古凶兽“望天犼”不能。

与此同时,落望山方向的空中划过几道束光,接连落在八卦阵中。

玲珑和神龙四部族长四下打望,想要找到那名神族高手。

可是周围空无一人,只有坐着一个年轻女子。周身没有任何仙灵,一看就是个凡人。

“夜瑶——”

白川趔趄落下,吐了一大口鲜血。

“你怎么来了?”

一把扶住他,顺手搭上他的脉搏,夜瑶大惊失色。

有烛焰的龙珠,白川的法力应该更上一层才对,怎么会有灵根断裂的征兆呢?难道……是自己弄巧成拙了?!

“是你打开了幽冥之门?恶灵的怨气是你化解的?”白川问。

夜瑶立刻点点头,急着说道“你怎么了?上次你在幽冥吐血,我就觉得有些不对。是那颗龙珠有问题吗?”

见她神情焦急,白川不禁笑了笑,“别忙着自责好吗?灵根将断,是因为天命的诅咒。我并非纯正的五爪金龙血统,坐上天帝之位,就意味着命不久矣。”

夜瑶惊呆了,从没想过竟然有这样的天命。

从那颗小小的九转灵珠中出来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你为什么不退位?!”她惊声问。

比起权势地位,当然是性命更加重要。

白川摇摇头,“天帝之位,来之不易。得来之后,它便不仅是权势地位,更是对天地万物生灵的责任。如今妖魔横行,知道血统诅咒的兄长们,无一人肯继位。如果我退位了,不仅是神龙一族放弃对六界的控制,也代表了仙道向妖魔低头……”

“既然舍不得退位,我便行行好,送你一程如何?”

金光一闪,靳羽闪现在二人身边。

他掌心一扬,祭出申极剑,便要向白川刺去。

“哥哥——,不要!”夜瑶惊声道。

靳羽明显一怔,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女孩儿,叫他……哥哥。

她慌张的声音,听起来这般熟悉,与记忆深处传来的呼唤完全重合,哥哥……哥哥……一般无二。

269.灵主的复仇(上)

申极剑掉落在脚边,靳羽双手抱着头,神色痛苦地看着她,“你……你是什么人?从前我们见过吗?”

夜瑶一惊,“师兄,你不记得我了吗?!”

从“梵心地莲”中出来以后,她想象过很多与靳羽再见的场面,却唯独没有现在这种。

没理由啊!

之前还好好的,这才几日不见……而且他看起来也没病没灾的样子。难道因为自己带出来的那片“莲瓣”?

莲瓣……莲瓣……

她手忙脚乱一通翻找,袖袋,九珍囊,襟前,腰带缝……哪里都没有!

之前还在的,丢到哪里去了?

看着不远处的地方,他有些欲哭无泪,该不会又掉回幽冥去了吧?

……

(防盗版章节。盗版可耻,请尊重创作。)

“妖王,还是本宫送你一程好了。”

玲珑不知何时已到近身,手中的剑利落地搭上靳羽的脖子。

她的佩剑,名曰缠丝。剑身极软、极薄,在触到敌人的瞬间,便会化作金丝长带,将对手牢牢捆住。“丝带”韧劲十足,水火不侵,一旦被它缠上,即便道行高深也难以挣脱。

顷刻间,靳羽便被它里三层外三层裹了严实,周身一丝也动弹不得。

轻易得手,玲珑发出一声哂笑。

只身闯入敌阵,妖族新主竟然如此麻痹大意,可比当年叱咤风云的昊天差远了。

“如果陛下的性命注定无法挽回,在那之前除掉妖王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靳羽——,三清天尊都说你很聪明。今日是鱼死网破,还是两族各取所需,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她冷冷地说道。

哪怕倾尽天族之力,把浅莲峰夷为平地,只要能保住白川的性命,她和神龙各部都在所不惜。

“休想——”

靳羽拾回一丝精神,从容不迫地说“我与天族有不共戴天之仇。没有打到九重天上去,是因为怜悯天下苍生……且准备看着你们自取灭亡。哪怕粉身碎骨,也不会与你们苟且。”

“敬酒不吃,吃罚酒!”

玲珑眉头一拧,丝带立刻勒紧,并发出“咯咯——”的微响,仿佛夹杂着骨头断裂的声音。

“娘娘,有话好说!”

夜瑶一慌,用力猛晃着白川,“只要‘九转灵珠’停转,天命就会停止。你们放了靳羽师兄,我能让它停下!灵珠的力量早就枯竭,之所以还能继续运转,是因为我的……”

“不要为了别人瞎揽事儿。”白川蹙着眉头打断了她的话。

她三番四次为了靳羽奋不顾身,实在有些蹊跷。若只是同门之谊,断然不会这样鲁莽,几乎要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

惊觉失言,夜瑶立刻噤声。

玲珑却在瞬间抓住了重要的讯息。

“因为你的什么?”

她仰头伸眉,周身灵力大作。

“我的‘汲水珠’!”

心系靳羽的安危,夜瑶脱口而出。

“很好,继续。”

玲珑饶有趣味地审视着她。

这个孩子还真让人意外,原本以为她是凤凰一族——妖族的新主,却没想到她是幽冥的人,还掌控了“九转灵珠”的奥妙。

被她看的心里发毛,夜瑶渐渐攥紧手心,“机缘巧合之下,我把‘汲水珠”放进了天棱,以残存的仙灵维持着‘九转灵珠’的运转。我的‘汲水珠’和‘内丹’之间相互呼应,只要操纵内丹,就可以控制它断绝提供灵力,让‘天命’停下来。”

“哦,原来如此。”

玲珑勾起嘴角,目光落到靳羽身上,不禁露出一丝狞笑,“既然你可以做到,我们为什么要放过妖王?”

“有杀本王?不自量力——”

靳羽陡然站直身子,心意一动,一缕精纯的琉璃净火从指尖烧到“丝带”上。

“滋滋——滋——”

软剑一阵乱颤,很快失去力量,飘飘然落到地上。净火却没有放过它,瞬间将它完全包裹住,腾起了浓重的白烟。

很快,天剑便被烧成了一团废铁。

浓烟还未散去,靳羽一把扼住夜瑶的脖子,猛然凑到她眼前。

“你为什么要帮我?他的眼中暗藏杀机。

白川不死,天命就不能停下。不管这个女孩是谁,他都要先下手为强。

“我……我……”

看着他的眼睛,夜瑶一时有口难言,“我是初棠的师妹……她已经死了,我不希望你再受到任何伤害。”

“你认识初棠……你是昆仑弟子!”

靳羽手一松,又立刻收紧,“害死她的,就是昆仑弟子。别以为花言巧语,本王就会放过你!”

“喂——,放开我妹妹!”

清澜拽着孟戌安,跌跌撞撞落到附近。

再次擅用灵力,他差点背过气去。幸亏刚刚去了趟百草堂,找到些妹妹私藏的丹药,不然这会儿又要吐血求雨了。

被魔族俘虏的洞庭君,居然毫发无伤的出现了,天族众人神色各异,各有自己的一番心思。

一掌拍开他,靳羽一时失神,“好弱的神族……”

清澜面上有些挂不住强撑着气势道“要不是看你的气息中有几分水泽,本君才不会手下留情呢!”

这可不是假话,要不是到近处感受到了妖气,他几乎以为这个妖族是泽氏水族的神君。

“诸位——,是来帮忙的?”

他尽量避开玲珑天妃质疑的眼神,义正辞严道“诸位都看到了,我妹妹不是妖,而是个凡人!现在她被妖族挟持,你们怎么还不动手?”

与此同时,妖族长老们也赶到了,见此情景不问三七二十一,亮出兵器就出手了。神龙四部首领早有准备,立刻迎击。

一时间,双方打成一团。

凡间地方,哪里经得起两族高手斗法。三两下过去,广场就被打得面目全非,地上竟然寻不到一片完整的地砖。

青龙、蟠龙、虬龙、应龙四部,与神龙,掌管五行。妖族长柳七、白五、狐九、黄三……人多势众。

白川祭出皓皠天剑,银芒闪耀,直指靳羽。

“放开她!”

各种法器、一道道庞大的灵力,相互激烈的撞击。仿佛白日的焰火,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直到浓烟散去,每个人身上都负了伤,唯独夹在中间的凡人毫发无损。

“咚咚咚——”

城门外,响起撞击声。

270.灵主的复仇(中)

五花八门的咒法、各路神兵法器、一道道庞大的气灵,在空中猛烈的撞击,形成一个个五彩斑斓的“花团”,仿佛白日焰火煞是好看。

当乌云遮盖了整片天空,狂风吹散了天地间的烟尘。他们每个人都负了伤,唯独夹在中间的两个凡人毫发无损。

“怎么回事?靳羽不是你师兄吗?他为什么要杀你?!”

孟戌安护着夜瑶,躲在路边的石磨背后,另一侧挤着鼻青脸肿的清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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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瑶压低了声音,“他是我哥哥,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但他却好像不记得我了,就像过去的几百年,我们遗忘了小时候的对方一样。”

“现在可怎么办?一边是你哥哥,一边……似乎是正义之师。镇上还有许多百姓,他们再这么继续打下去,恐怕会殃及无辜。有办法阻止他们吗?”孟戌安一边张望一边焦急地问。

幸存的百姓和将士们都聚集在不远的深巷里,要出城就必须经过眼前的城门。可是,空中打成这样,火光四溅、瓦砾乱飞、石块崩裂,怎么把他们安全的带出去呢?

夜瑶叹了口气,“阻止……怎么阻止?我们两个血肉之躯,没被砸得头破血流就要谢天谢地了。如果街坊们不介意直接进入轮回的话,倒是可以考虑从缝隙跳下去。”

“你们现在是当我不存在吗?瑶儿,我才是你哥哥。那个靳羽是妖……妖族知道吗?神族的世仇!你现在好不容易回归正道,可千万不要再误入歧途。”清澜在一旁口气夸张地说。

“七哥——”

夜瑶似乎才发现他,有些尴尬地说“我还以为你也打架去了呢!恶灵已经不足为患,你找机会先走吧……天帝和太后都离开了天宫,说明有父亲镇守在那里。你赶紧去找他,拿回龙筋再来救我们!”

两边打得难解难分,的确是开溜的好机会。更是他一个相当值得被怀疑的俘虏,能顺利见到神尊的唯一机会。

清澜有些心动,可是又不放心。

他勉力祭出内丹,推到夜瑶的丹田内,“你虽然没有办法用它。但上面毕竟有我部分灵力,关键时候,能保护你这副脆弱的血肉之躯……”

嘱咐了半天,一步三回头,他才终于趁乱御剑飞离了小镇。

……

“咚咚咚——”

紧闭的城门外,忽然响起猛烈的撞击声。

夜瑶与孟戌安面面相觑,缝隙即将封闭,难道还有恶灵?!

外来的力量很强,小镇的城门又不算宽大,三两下便被对方撞开。

“隆隆——隆——”

城门被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乌泱泱一众身着渤海王府制式盔甲的将士。领头的一身戎装、英姿飒爽,正是许久不见的荼荼,或者说是赫夷部的楚雅族长。

看来是援军到了!

……

小镇内的景象看起来十分诡异,楚雅警觉地抬起手,示意将士们原地等待,自己骑着马快速步入镇内。

“王爷——,青州、衮州兵马集结完毕!”

避开天上坠下的几个大石块,她扬声喊道。

看着眼前一片狼藉,她的心头有些发凉,该不会是来晚了吧?收到渤海王的传信,他们立即动身赶来,沿途却遇到许多恶灵。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他们尚算可以应付,却还是费了不少功夫才走到这里。

“楚雅——”

孟戌安忽然站起来,高喊一声,“躲开!”

话音刚落,乌黑的云层中闪出一道霹雳,骤然落在她身边。马儿受惊,一阵狂奔,将她重重摔在地上。

若是寻常凡人,这么一摔恐怕得肝胆俱裂。她虽然是血肉之躯,体内之灵却来自瘟神。在地上翻滚了几圈,身形一闪,敏锐地避到石磨后面。

“王爷,王妃!”

一边跟着他们仰望天空,她一边嘀咕道“什么情况……神仙在打架吗?”

夜瑶点点头,“差不多,神仙、妖魔……一起在打架。”

轰隆一声巨响,“无量法印”“千焱灭世阵”两道天地间最厉害的阵法,猛烈地撞击到一起。与此同时,天边铺来的云层中,一道黑煞之气猛然灌入。

刺眼的光芒过后,两族高手忽然像下饺子一般,一个个坠落下来。

“咚——”

落在近处的是……靳羽!

夜瑶、孟戌安一左一右把他拖到一旁。

另一边,又落下了白川。

他情况尚好,与玲珑相扶着,很快站了起来,飞身避到城楼下。

白川虽然灵根脆弱,法力却是一等一的强,应是修炼天族“通天功法”的缘故,放手一搏并未落入下风。

靳羽过往一直修炼仙道,跟妖术背道而驰,虽然修炼也是日进千里,但他的妖灵毕竟是外来的,用来控制阵法还是弱了一些。

……

探到靳羽身上的煞气,夜瑶有些不安。

此间,黑云中透出两道猩红的光,徘徊在大地上,仿佛猛兽寻找猎物的眼睛。

接着,一件黑袍从天而降,裹着一具被煞气凝聚的灵体。

“小瘟神、渤海王,还有你……夜瑶——本君的新娘!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日,就让你们全部灰飞烟灭,以报当日杀身之仇!”

煞气森森的黑袍中,传来阴森恐怖的声音。

郁夷缓缓抬起手,在掌心凝出一团凌冽的煞气。

化成长剑,直冲石磨方向而去。

他出手的速度太快,三个凡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剑”已经到了夜瑶眼前。

电光火石之间,一旁的靳羽飞身扑上来,替她挡下了致命的一击。

所以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

“啊——”

夜瑶一声惊呼。

不远处,一道暗箭射了过来。

诛心箭——

比之方才郁夷的煞气所化的飞剑,这支箭的速度并不算快,却要恶毒百倍。

若无特殊的外力,寻常妖魔死去,并不会灰飞烟灭。

中了此箭,就会成为例外……

这箭出自对望的虬龙部族长,显然冲着靳羽而来。

没有任何思索,夜瑶一把将靳羽推向孟戌安,自己生生承受了那一箭。

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凡人死而有灵,留有遗骨……中了箭,也会灰飞烟灭吗?

271. 灵主的复仇(下)

冷箭瞬间近身,裹挟着迫人的寒气。

风比箭更快,迎面冲击而来,夜瑶只觉得全身都被冻僵了,犹如站在冷雾腾涌的“思过崖”上,足下是百丈寒冰,眼前是一片灰霾和虚空。

拥有百年阳寿,意味着她百年间不会被凡人杀死或者病死、老死,天族上神出招可不再此列。

一切发生在刹那间,只够她闭上眼睛,伸手去触……却触不到近在咫尺的爱人。

“瑶儿——”

隔着身受重伤的靳羽,孟戌安奋力向她伸出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银亮的、覆霜的箭锋,直刺进她的心口。

小镇破败不堪的广场上,一时间万籁俱静,白川、玲珑、须佴、柳七……,所有人的目光集中那支箭上。

他们纷纷出手,却已无济于事。

在凡间,一位上神杀死一个凡人,犹如碾死一只蚂蚁。刹那间发生的事,连替她撑个气盾都来不及。

闪着蓝光的箭锋,力道足以贯穿一个人。但就在它没入心口的瞬间,夜瑶的襟前忽然闪现一团金色的光。

“嘭——”

那支暗箭仿佛撞上了硬物,生生被光团抵住,转眼间便碎成了粉末。

冰凉的指尖触到孟戌安温暖的手,夜瑶猛然睁开眼,并没有见到那只箭的踪影,自己周身正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光芒暗暗闪动,仿佛一件无形的盔甲,将她保护起来。这救命的东西,并非仙术,更不是法器,而是从自己身上来的。

这……这是……亢龙金甲!

她伸手在襟前一探,便取出了它的来源——师尊逐越以明月、潮生遗骨炼出的那颗“龙珠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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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诛心箭的冲击下,丹药已经碎成了两半,露出了藏在中间一块亮晶晶的小碎片。

无字天书……

原来,最后一卷神族的天书,在他们二人身上,跟着遗骨一起被炼进丹药中了。

原来敖广所说,那个犯了错被刑囚在渊底的小侍卫,就是潮生。“无字天书”是被他和明月带出了穷极海渊。

若非自己今日中箭,这卷天书恐怕永远不能再见天日!可是,即便手中有了七卷无字天书又如何?她再也救不回逝去的朋友了。

明月与潮生生前为东海上下不容,死后又被妖邪利用,不能散作飞烟归于尘土。丹药中,他们留下的最后一丝灵力,在这一刻化作”亢龙金甲”,保护了世间唯一祝福过他们的朋友。

“刷——刷刷——”

顷刻间,七八重光罩落在她周身。

大大小小,重重叠叠,五光十色,有妖灵结成,也有仙灵所化,有的出自神龙族长之手,有的来自妖族的长老。

一时间,路边小小一个磨盘周围,成了六界中被保护的最严密的地方。

夜瑶周身的光越来越弱,直至消失。裂成两半的丹药彻底粉化,慢慢从她指缝间淌下,沙沙落在地面上,混入凡间大地的尘土中。

他们最终还是归于尘土了……

紧攥着剩下的那颗“无字天书”,夜瑶的双手不停的颤抖,双眼通红泛起泪光。

“明月……潮生……”

说好了相互守护、相互祝福的朋友,终于彻底离开了她。

“瑶儿,他……好像有些不好!”

孟戌安急切的声音将她从悲恸中唤醒,半靠在他身上的靳羽,已然不省人事,满脸都是黑煞之气。

夜瑶扑上前一看,脸色瞬间煞白。

万灵王显然不知道她已经是凡人之身,那道气剑中融入了十足的煞气。靳羽本来就已经受了伤,不小心便被煞气侵入体内。必须立刻把煞气逼出来,否则风邪入骨,就再无回天之力了。

“大长老——”

她仰起头高喊,四下去找须佴。

听到她的呼唤,须佴立即反应过来,少主伤的不轻。顾不得顶上悬着“黑袍”,还有周围虎视眈眈的神龙一族,他立刻飞身过去。

夜瑶可以让天命停转,自然是要救她。但是,妖族新主如果死了,对天族来说,更是莫大的好事。一见须佴要去帮忙,玲珑立刻运气祭出战戟,犹如一道电光飞身回勾,再次将他拖回战局。

一看天族又出手了,妖族各大长老可不甘示弱,纷纷重整旗鼓,再度找到自己的对手,又打了起来。

外面再次打成一团,烟尘漫天,光芒四溅。

层层光罩内,夜瑶握着靳羽的手,看着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眼泪不住地往下掉落。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从来没有过一刻像现在这样,不想再做一个凡人,是妖、是神,哪怕是魔也好,至少有能力把哥哥体内的煞气驱除出去。

正当六神无主之际,一阵微风吹来呛人的烟尘,尘土中夹杂着一片火红的莲瓣。

是它……自己找回来了……

莲瓣缓缓坠落,看似有形,实则无形。

犹如弱絮穿越浮光,它轻轻穿过一道道光罩,摇摇曳曳正落在靳羽的眉心,继而消失无踪。

……

幽冥之门一点点合上,断绝了地府的阴寒。

飘荡在上空的郁夷,眼见一击不成,三个仇人又被各路高手灵力所化的光罩护的严实。于是,一个转身飞到城楼上空,反身高扬起双臂,呼得一下,向小镇外释放出骇人的煞气。

浓烈的煞气犹如沙漠里的风暴,排山倒海,凌冽似刀,直扑向列阵在外的大夏将士。

煞气犹如剔骨刀,最前排的将士们瞬间骨肉分离,血肉横飞,疾风过火,只剩下一排排骨架,横七竖八倒在地上。

稍后一些的,煞气直接入体,瞬间拨除了他们所有的意识,将他们变成了眼神空洞的血灵。

再后面一些的将士们中了煞气之毒,纷纷倒下。痛苦地挣扎着,七窍流出涔涔黑血。待他们死去,灵体就会被煞气变成一个个恶灵。

很快,第一批血灵涌入小镇。

他们双眼血红,拖着沉重的躯体,像野兽一般,朝着有生人气息的方向扑过去。

“啊——”

楚雅一声惊呼,拖着长刀冲出了光罩。

天族、妖族终于停止了打斗,纷纷抵挡上去。

小镇内,还有许多无辜百姓,如果他们被“血灵”袭击,很快就会被异化。一传十,十传百,继续这么扩散下去,今日夜瑶打开幽冥之门,所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272. 总归尘

无边的黑暗中,靳羽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自己应该继续向前,还是停下来寻找方向。

这里,没有一丝光,没有一丝风息,也没有一丝声音。

自己已经死了吗?

神族一旦死去,就会灰飞烟灭,灵识和遗骨都不会继续存在。生于天地间,归于天地间,潇洒无羁……可他现在是妖,只知道死去会有遗骨留存,却从未听过灵识会到哪里去?

该不会永远困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吧?

这时,一片闪着红光的花瓣从空中坠落,飘飘然落在他脚边,忽明忽暗闪着光。

这黑暗中的唯一一丝光亮,深深地吸引了他。他立刻蹲下来,想要拾起它。

将要触到的一刹那,那片花瓣却分作千片万片,嘭一下子散开在周围,范围延伸到无限悠远。

他终于看清了,那是红莲的花瓣。

记忆深处,他曾见过这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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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条黑暗的、幽深的甬道尽头,一个火红的岩洞中。

瞬间,万千花瓣犹如倒落的雨滴,一齐腾起向天空飞去。

每一片莲瓣中,都藏着清晰的声音。它们瞬间合一,全部钻进他的脑海中。

……

“哥哥,快到岸上来!你看,天边有火烧云,紫色的,好美!我喜欢新家!夕泽——夕泽——”

“小傻妞!现在是晚上,怎么会有火烧云?”

“真的——,你看!云中还有个人!”

……

“娘亲,哥哥又欺负我!”

“羽儿,娘去一趟舅舅家。你要照顾好妹妹!”

“娘,我也要去!一起去,舅舅家!”

“小瑶乖,舅舅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现在外面有很多邪祟,你们出去会很危险。乖乖待在家里,不要随便到河岸上去,不要进白石城,不要乱用法术吓到那些凡人……”

……

“孩子们,爹爹被奸佞小人骗了,娘亲要去把他找回来。你们乖乖在十八叔叔这里待一阵子……娘很快就会来接你们。”

“不!我不要待在这!这里好黑!我怕!”

“娘亲,你去吧。我会好好照顾妹妹的。”

“小瑶,你听话!娘亲要去把爹给找回来。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回来接我们。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

“去死吧——,神族的叛徒!”

“太子殿下!洛栩死不足惜。求求您,放过我的孩子!”

“痴心妄想!这个孽种必须死,他的血将清洗你的罪孽!”

“娘——,娘你快逃!坏人,你放开我娘!”

“御极,住手!”

“殷十八,不要——,不要再为我冒险了。带羽儿走!快走——”

“十八叔叔!放开我!快去救我娘!”

……

“昊天,你带羽儿走吧。”

“小瑶呢?”

“她……她没事……”

“娘亲,你为什么说谎!爹爹,妹妹被坏人抓走了!他说……唔唔唔……”

“羽儿,休要胡说!娘亲把妹妹送回舅舅家了,她没事……她很好……等你随你爹到了安全的地方,娘亲就会回去接她。”

……

靳羽缓缓睁开双眼,眼前是嚎啕大哭的夜瑶和低声安慰着她的孟戌安。

“小哭包……”他沙哑着嗓子唤了一声。

夜瑶一愣,立刻止住眼泪。

“哥哥!你醒了,你——记起我了!”

靳羽用力伸出手,抚了抚她的长发。

记忆中,那个一团粉嫩的小丫头,已经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她这么勇敢,这么善良,那么多次帮助他,他却没能好好看看她的模样。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很多我们小时候的事情,还梦到你为了救我……被坏人抓走了。娘亲想要瞒着爹爹,拿‘无字天书’去换你回来,可我却忍不住把事实真相告诉了他。所以,他才会杀上九重天去。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方才醒来,我发现这并不是梦。一切,真实发生过……”

胸中气血翻涌,他重重地咳了几声,嘴角溢出一丝黑血。

“父王的死,原来都是因为我……”

不住地咳着血,他的气息开始时断时续,挣扎着继续道“原本,父王已经识破了岁寰的诡计,准备带领妖族撤兵,结束大战。可就是因为我的一句话,他再度带兵打到了九重天上。娘亲为了挽回大错,为了带他回家,也死在了战场上……小瑶,你从小失怙失恃,都是因为哥哥!你怪我吧,骂我吧!”

这么多年来,他所知道的妖王昊天,全部来自于史书上那几笔骂名。即便继承了妖王之位,他始终认为是血缘所迫,并没有从心中真正认同自己的父亲。

他不记得过往的一切,自然也不记得自己的母亲是谁,更不记得她为自己和妹妹付出了多少。想起来的一刻,懊恼、自责、愤懑,一起涌上了心头,折磨得他无法喘息。

“哥哥,你快别说了,你赶紧用灵力把体内的煞气逼出来!”夜瑶急得又要哭出来。

“傻丫头,来不及了……”

看了一眼孟戌安,靳羽温柔地笑道“真没想到,你最终还是选择了凡人。但他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不知道你们心中是否早有准备。”

夜瑶带着哭腔道“身为泽氏神族,我从小听惯了长辈的教诲,随时准备仙道牺牲一切。他是大地皇者,有自己的宿命。我知道,自己也有宿命,并不是顺应天命的安排,而是我自己的选择。”

靳羽笑了笑,“瑶儿,你我一母同胞,自小半神半妖。为了我,你放弃了仙身,变成凡人,而我……却选择了妖道,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妖。这一切,绝非父母所愿……”

“不要这么说!”

听到哥哥这般自我诋毁,夜瑶不禁气恼。

指尖点在她的眉心,靳羽一字一句道“现在,我将一切还给你。做神、做妖……你可以自己选。”

他贪恋的目光看着妹妹,分开了三百多年,留给他们的时间却如此的短。

“昆仑虚那几个迂腐的老头儿,教我们舍身取义,杀身成仁。我不懂,只当做是教条。可是,面对选择时,我终于懂了。这……就是大道……”

嘴角噙着笑,他终于合上双眼。

瞬间,灵识散去,身体也化作烟尘。

他最终选择了以一个神族的方式死去,死后化作烟尘,归于苍茫大地。

273.无字天书的玄机(上)

“哥哥——,别走!别离开我!”

夜瑶撕心裂肺的呼声传来,跟天族打的不可开交的妖族长老们,顿时乱了阵脚。事情发生的太快了,谁也想不到,法力高强的少主这样就殒身了。

“主上——”

须佴一掌推开玲珑,飞身扑向石磨,却只看见消散的尘芒。

见他背后露出了空门,玲珑立刻手持长戟,飞身直追上去。她刻意放慢了速度,调动仙灵汇聚于尖峰,欲以一击取其性命。

柳七、狐九距离最近,立刻各自停手,一左一右飞扑过去阻止她,完全顾不得还在与自己缠斗的神龙族长们。打打闹闹,各自为政了几千年,大哥永远是他们的主心骨,哪怕是拼死也要保住他的性命。

应龙御水化气,气刃所到之处,空气中的水汽全数化为冰晶,在长戟尖峰形成一道虹光。

风驰电掣之间,玲珑的嘴角不禁勾起笑意,眼中血红的杀意。

妖族寿元并不长,是以虽然法力高强,但根基却不够深厚,攻击的力量远远强于防守。哪怕须佴这样的修为,背后承受如此一击,也是必死无疑。

妖王已经死了,再没了大长老,妖族便会成为一盘散沙,彻底铲除指日可待。

这一刻,哪怕是和对方同归于尽,她也心甘情愿!

“嘭——”

柳七、狐九轰然撞在一起,气灵反推,又分别撞上后面追击来的蟠龙、虬龙二部族长。

重重砸落在地上,他们绝望地看着大长老和玲珑的背影,多么希望承受这致命一击的是自己。

“嘭!”又是一声巨响。

耀眼的金芒敛起,须佴完好无损的站在石磨前,身后玲珑被一道气灵震出了几丈远,重重砸在对面的墙壁上,接着穿过五六道墙壁,倒在了烟尘和砖石堆中。

在须佴的眼前,夜瑶站在那里,背后金色的羽翅,是妖王的象征。

“王上——”他笔直地跪了下去。

“王上!”

“王上——”

……

妖族长老们纷纷跪下。

并没有去看他们,夜瑶反身向孟戌安下了一道禁制,“夫君,你是大地皇者,要守护整个人族。今日一战,我将代表妖族,为死去的父亲付复仇,也要为哥哥报仇。”

“夜瑶,不要!不要被愤怒掩盖了你的本心,不要……”

似乎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孟戌安虽然想要阻止,却被禁制束缚着,在层层光罩当中不能动弹,甚至连声音也没有传出去。

夜瑶偏过头,不再去看他,穿过层层烟尘,走向白川的方向。经过倒地不起的玲珑身边,她掌心一扬,祭出飞霜剑,毫不犹豫地刺进她的心口。

拔出剑锋,血花四溅。

夜瑶憎恶地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说道“(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qq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更快。)”

她指尖一旋,拈出一簇纯净的紫火,在玲珑惊恐的眼神,中将它轻轻抛下。

“呼——”

玲珑还没来得及挣扎,琉璃净火便包裹了她的全身。

“啊——,救命!陛下,救命!救命——”

呼救的声音撕心裂肺,没响几声便消失了。

夜瑶再也没看她,拖着滴血的长剑,继续向前走去。

神龙四部族长,手持兵器围在她周围,却一个都不敢上前。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如此麻木、利落的杀人,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魔。

目光在他们四人脸上依次划过,夜瑶抬起左手,庞大的妖灵在掌心凝结出四层光圈。

扇动羽翅,她腾空而起,身姿飞旋间光圈出手,不偏不倚落到四个人顶上。

四位族长丝毫不敢妄动,生怕下一刻自己就会和太后一样,成为一堆风吹即散的灰烬。

“六戊六己,邪魔自止。六庚六辛,正道长存。六壬六癸,天灵破灭!”

夜瑶指作兰花,默念咒法。光圈从他们的头顶落到足下,瞬间消失不见。

本以为自己将死,回过神来才发现身上没有一丝伤痕,五脏六腑、丹田气海也没有一丝不适。四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翩然落地,长剑一一指向他们,夜瑶一字一句道“青龙、蟠龙、虬龙、应龙……你们四部手上都染着我父母的血。本来,你们都该死!念在曾经各为其主,仙道也还需要你们主持大局,今日我便暂时留下你们的性命。凤凰血咒——,你们都只剩下千年寿元。余下的日子应该如何过?应该做些什么?你们自己慢慢去琢磨吧……”

从他们中间穿过,她继续走向对面。

不远处的白川,脸色煞白,气息难续,灵根几乎断裂,靠皓皠天剑支撑着身子挺立着胸膛。

他不禁自嘲,事到如今,自己还是不想在夜瑶面前,露出半分无助的样子。可是,前前后后,每一次身受重伤,虚弱无助的时候,她似乎总在附近。让他更痛苦的是,她总会在绝境中拉自己一把。

站在几步之外,夜瑶祭出内丹。

“七哥把它留给我,就是让我在最后帮你一次。你是六界之主,堂堂正正的天帝陛下,哪怕没有‘九转灵珠’和‘天命’,我也相信你能够主持天道。现在,我就让‘天之棱’中的灵珠停下来。”

说着,她操控内丹悬在自己和白川之间,心神归一,以自身灵力催动它与浅莲峰封印下的汲水珠相呼应。

莹莹润润,清波荡漾的水汽扑面而来,白川骤然清醒。

“不——”

他失声惊呼,一掌推开夜瑶的内丹。

“怎么了?”

夜瑶有些诧异。

自己答应救他,他反而出手阻止,不想活了吗?

“是我糊涂了!不能——,不能这么做!”

白川激动的脸上浮起一丝血色,“十几万年前,凤凰、神龙两族都发现了天之棱的所在,甚至鸿华帝还亲自封印了那里。他们甘愿接受‘天命’的支配,而不是毁了它,自然有他们的道理。我自问无德,恐不能建立天地的新秩序,如果造成天启战前的天雷地火、洪水肆虐,万千生灵受难的局面……虽万死难辞其咎!”

274.无字天书的玄机(中)

他目光所及之处,是小镇城门外乌泱泱的“血灵”。

因为是从生人被煞气异化成为血灵,与鬼煞一众不同,它们并无任何意识,仿佛行尸走肉一般,只想寻找、吞噬新鲜的血肉。

城门下,火红头发的娇小身影,一边持着长刀左右劈斩,一边从掌心喷出一道道青绿的火焰,不断逼退想要涌进来的血灵。

那火很是古怪,一方面温度并不高,不会伤及自身,并已经融入主人的血脉;另一方面它们仿佛活物,离开主人的身体之后,还能按照主人的意志,持续蔓延出去。

楚雅竟然把荼荼的“瘟虫”和自己的“灵火”给炼化了!如此特殊的火焰,竟然与凡人的身体合而为一,成为可以被操控的武器……太不可思议了!

仔细一看,夜瑶一阵心惊。

不知何时,黑袍已经飘到楚雅的头顶上,正暗暗凝聚煞气想要给她致命的一击。方才向大军施法,一定耗费了他不少煞气,此时的他虽然准备充足,却悬停在空中等待,似乎在寻找最佳的时机。

“楚雅——”

发出惊呼的同时,夜瑶手中的剑已经飞出。

“嘤——”

长剑发出悦耳的轻音,锋芒毕露,飞霜带雪,直冲飘荡的黑袍而去。

几乎同时,万灵王终于将手中的煞气团抛向楚雅,飞霜剑也长驱直入刺穿了他的身躯。

“黑袍”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吼,乌黑、浓重的煞气喷薄外泄。片刻之后,犹如一个断了线的风筝,在天空中越盘越低,直至坠落。

城门前,楚雅倒下的瞬间,白川骤然聚力出手,在她小小的身躯和疯狂扑向她的血灵之间筑起了一道气障。

不知道她伤势如何,夜瑶想去看却再次被绊住。

“嗖——”

一道迅疾的黑影从身边掠过,悬在身侧淡青色的内丹被人夺去。

来者落在不远处,大大方方现了形。

他穿着一身红黑相间绣着魔族圣花——“血凤尾”的法袍,显然从封印下逃出来不久的魔君岁寰。

看着周围死死伤伤的高手,他忽然仰天大笑,“(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qq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更快。)”

只是放出几个消息,不费一兵一卒,魔族的对手便少了一大半。只要杀了眼前半死不活的天帝和飞都飞不顺当的妖族小丫头,再杀去昆仑虚收拾了天吴那家伙,他就是六界的新主宰了。

这时,小巷中走出来一个人。

纤纤素手撑着一把绘着血凤尾的黑伞,指尖染着血红的蔻丹,周身没有任何灵气,仿佛普通的凡人。伞檐微微一抬,露出绝美的姿容,正是许久不见的露华。

看着地上皱巴巴犹如破布的“黑袍”,她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空有蛮力的莽夫罢了……还妄图做六界之主。不自量力!”

目光转向白川,眼神中立刻浮现一丝心疼。

“你怎么样了?”她关切地问。

白川勉强站直身子,挥剑指向她,“魔女,你害死了父帝!何必在此虚情假意?”

被他如此责问,露华面上露出一丝凄切,“白川——,我之所以把妖王引到此地,就是为了借助妖族的力量替你打开封印。让你可以断绝‘天命’,安安稳稳继续做天族之主。你为什么总是不能体谅我的心意呢?当年不能,现在依然不能!”

“因为你的心意……比蛇蝎还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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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瑶猛然回身,收回飞霜剑,刷一下指向她,“魔女!你害死我七嫂,陷害泽氏一门。既然来了,今日咱们就好好算算账!”

眉梢一挑,露华啧了一声,“口口声声叫我魔女,你自己不也是个妖!妖女——,你到底对我弟弟下了什么妖蛊,他宁愿死也要替你救出洞庭君,宁愿死也要这里来见你一面?他宁愿死——,也要偷走父亲的无字天书,背叛整个磨魔族!”

一口一个死字,让人心惊肉跳。

“他……他死了……”

夜瑶周身一阵发冷,几日前还活蹦乱跳在眼前晃荡、出言不逊的小魔君竟然死了……

“废话不要多说,让她把‘无字天书’交出来!”

岁寰掌心一翻,磅礴的魔气化作一双断魂钩,当空一挥,左右抵到夜瑶和白川面前。

这两个人对他来说是后辈中的后辈,虽然对他们的灵力有所顾忌,但是真刀真枪拼杀了千百年,他可不是那个依靠外来煞气,只会自我膨胀的“万灵王”。

“你要无字天书是吗?好——,我给你!”

夜瑶从袖带中掏出一把碎片,一颗接一颗丢在自己脚边,“一……二……三……四……五……六……七……全都给你,满意了吗?”

七卷“无字天书”自出世之日起便分属六界,就算强行将别人的占为己有,也没有办法为自己所用。

父神是天地灵智之源,怎么可能让心存邪念之人占了便宜。

“啊!无字天书,无字天书——,无上功法、灭灵大阵……全都是本君的!”

顾不得首尾,岁寰疯狂地扑上去,一颗接一颗,将它们捡起来,视若珍宝一般抱在怀中。

白川一脸诧异,既惊讶于夜瑶竟然收藏了全部的无字天书,更不解她为何把天书当成玻璃渣子一样乱扔。

露华自然发觉了不妥,想要出声提醒却已经来不及了。

不远处的黑袍忽然间复苏,揪卷起来犹如一条黑蛇,迅速滑到岁寰的脚边,一下子跃起缠住他的一条腿,借此不断的往上攀援。

虽然提防着身边两个后辈,但完全没有想到死透了的“黑袍”还会活过来。一下子被它缠住了,岁寰猛甩了几下,竟然没有甩脱它。

他掌心迅速一翻,“红莲业火”随之迸出,呼一下烧到打卷的“黑袍”上。

“啊——呜呜——”

可怕的嘶吼声从袍子上发出来。

它越揪越紧,最终化为一团泥污,掉落在尘埃中。

啐了一口,岁寰抬起脚,将其碾了又碾。

忽然间他的嘴角一阵抽搐,接着全身都跟着抽搐起来。

275.无字天书的玄机(下)

“父君——你怎么了?”

露华一声惊呼,面上花容失色,不由得步步后退。

“露华……救我……”

岁寰身子趔趔趄趄,手中闪着青光的内丹和亮晶晶的七卷“无字天书”掉落了一地。

“呃……呃……”

他痛苦地扼住自己的脖子,却无法阻止煞气的迅速上涌。很快,头面上便被大团的煞气笼罩。

此间,周围又有大团煞气汇集过来,直灌入他的天灵当中。

他再也说不出话,嗓子发出的窸窸窣窣的杂音中,全身的皮肤迅速溃烂、脱落,露出一层赤红的毛发,就连双瞳也变成了血红。

“啊——”

他嘶吼着,血气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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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寰被煞气异化成“血魔”了!

郁夷本身就是灵体,被打散以后不会立刻消失。散开的煞气遇到可以依附的躯体,仍然可以再次聚集。岁寰掉以轻心,竟然轻易被他夺去了躯体。

望天犼的煞气果然凶邪,既然连道行深厚的魔君也无法抵挡,夜瑶与白川不由得各自握紧了兵刃。

“哈哈哈——”

郁夷狂笑着,手掌凌空一爪,一道煞气骤然将露华掳到怀中。

“露华——”

一把捏住她的下巴,他阴阳怪气道“本君千年来娶过无数新娘,唯独你……心机最重、最为恶毒。也只有你……才能配得上本君。”

“夫君,有话好好说……”

露华颤抖着手,摸上他可怕的脸,“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所有人。六界就是你我的了!”

“哈哈哈——”

郁夷一阵狂笑,“在那之前,先让本君娶你为夫人吧。等本君成为六界灵主,你就是灵后,天上地下最尊贵的女人。哦——,你可能还不知道,要做堂堂河伯的新娘,最要紧的……你得是个亡灵。”

话音未落,他毛茸茸的手已经勒住了露华的脖子。

“咔嚓——”一声,露华的气息便断绝了。

郁夷在她渐冷的躯体上左嗅嗅右嗅嗅,露出来失望的神色,“竟然忘了你是个魔,死后怎么可能会有灵?还是凡人更适合!”

他的目光投向夜瑶,“小美人,今日就让我们完成那场没能完成的婚礼吧!”

“做梦——”

夜瑶一声怒喝,与白川一左一右同时出招。

皓皠天剑和飞霜剑,一道惊雷,一道霜雪,仙灵与妖灵交错,一向天灵,一向丹田,皆是致命的杀招。

不等两人近身,“岁寰”身躯一震,袍袖一扬,左右各击出一掌。庞大的煞气从袖中喷出,重重撞击在二人身上。

夜瑶被打飞出几丈远,“嘭——”一声砸落在楚雅身旁,倒地便吐了一口血。

即便有妖灵护体,她还是被煞气伤了经脉。

“滋——滋——”

白川的皓皠剑在地上划出一道火花,留下深深的剑痕。凌空施了数次定身咒,才强撑着没有倒下。

“夜瑶——你怎么样?”他急着喊道。

在她和楚雅几步之外,就是毫无理智的血灵,全靠他撑起的气墙勉强阻挡。

“小瘟神……渤海王……本君的仇人们,你们一个都跑不了!”郁夷的声音阴寒旷远。

岁寰的魔灵和他的煞气完全融合了,强大的力量在他头上形成一道龙卷风。

刹那间,广场四周房倒屋塌,大块的碎石和瓦砾被卷上天,再噼噼啪啪砸了下来。

躲在深巷中的百姓,许多都被砸伤,骤然乱了方寸,惊呼着四散逃跑。

如此一来,人气一下子便散开了,被气墙暂时挡在城门外的血灵们再度扑涌上来。生人的气息和伤者散发出的血气,对它们来说是极大的诱惑,让它们爆发出比自身强数倍的能量。

“咚咚——咚——”

它们一波又一波的撞击着气墙。

“噗——”

吐出一口鲜血,白川支撑不住倒了下来。

夜瑶强撑着爬起来,盘坐在地上,结出莲花印。

青色的内丹一跃而起,飞到她的掌心中。

“啊——”

她汇聚妖灵,用力一握,内丹应声而碎。

与此同时,“天之棱”中的汲水珠也跟着破碎。

顷刻间,徐徐转动的“九转天珠”,越转越缓,直至完全停下。

出乎意料的是,虽然“天命”停转,白川却没有丝毫的好转。体力不支,他跪倒在地,皓皠天剑也倒在身边。

他的灵根……已经断了。

气墙瞬间崩塌,妖族长老们纷纷顶了,神龙四部族长也顾不得纷争,一齐冲上去抵挡血灵的侵入。

城门外,血灵、凶灵还在源源不断的形成,虽然他们法力高强,可大多都受了伤,全部都是在勉力支持。

“神女……神女……”楚雅微弱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夜瑶赶忙扑过去,只见她已不能动弹。颅骨裂开,身下全是鲜血。

“神女,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能死!赫夷的勇士们都变成了血灵,族中还有许多老弱妇孺需要守护!身为他们的族长,我答应过他们,要带他们回到昆仑高原去!你帮帮我……帮帮我吧!”

楚雅的眼泪簌簌滑落,声声哀求着她。

夜瑶低下头,“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即便暂时掌握了冥王的能力,她也不能给伤成这样的人续命。一招不慎,对方可能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我……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神女……求求你,帮帮我……”楚雅气若游丝。

看着她稚气的脸,夜瑶满心不忍。

赫夷部族人被困在灵域三百多年,与自己一家都有莫大的关系。如今他们一族的勇士全部异化为血灵,留下的妇孺和孩子们的确难以生存,更别说回到雪域高原上去了,这个责任她必须负起来。

“世间轮回法则,有得必有失。我赐予你的同时,也要夺走一些东西。这是规则……即便如此,你仍然愿意吗?”她伏在楚雅耳边说道。

“愿意!我愿意——”

楚雅握紧她的手,“我愿意将一切交给你,只求你让我继续和族人们在一起。”

“好——”

夜瑶伸出右手,掌心对上楚雅的天灵,“我以幽冥代主之名,赐予你世代轮回于昆仑高原之夙命;为云梦水君之名,向你赐福——你的肉身将异于常人,拥有强大的力量,足以保护自己的族人。同时,我也要以妖王之名,诅咒你,虽然灵魂永生,但生生世世永失所爱。”

话音落下,她的掌心发出赤红的光,将楚雅的脸照得绯红。

转眼间,楚雅气息断绝,身体渐冷。

她死了……

不久之后,她将重新降生于赫夷部,继续保护自己的族人。

夜瑶伸手一抚,以琉璃净火烧烬她的躯体。抬眼望去,只见郁夷站在白川面前,正凝聚煞气欲彻底要他的性命。

白川看着她,声嘶力竭道“夜瑶,快……把火烧起来!”

276.周元复始(上)(终章)

“放火?”夜瑶疑惑不解。

琉璃净火的确可以克制灵体,但现在的郁夷已经不再是灵体,他拥有了魔君岁寰的躯体,体内“魔气”与“煞气”完全融合,根本不是她可以轻易对付的。

“嗖——”

飞霜剑脱手而出,郁夷立刻避开,还不算稳定的躯体却还是被剑气所伤。

“滋滋——”伤口冒起了青烟。

剑刃上竟然施加了妖火!

“天真!你以为这样就能奈何的了本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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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没有扑打火焰,郁夷左手凝起魔灵,从容地在冒烟的地方施加灵力。不消片刻,妖火便被压制了下去,直至熄灭。

初占了这个躯体,还没有完全适应,他席地而坐,以重重煞气护体,迅速开始调息。

抓住时机,夜瑶立刻飞身过去,一把抓住白川的手,振翅高飞将他带到城楼上。

“你还能使出‘无量法印’吗?”她急着问。

白川无力地摇摇头。

他的灵根已断,现在只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莫说“无量法印”了,此时就连一丝仙灵都使不出来了。

指着广场中央被煞气遮盖的郁夷,夜瑶急切地说“你也看到了,不先压制住他的魔气,以我的灵力修为,使出的‘琉璃净火’根本奈何不了他!”

“无字天书……”

白川抬起手,染血的指尖捏着一粒碎片,“你快放火——,打开天书上的封印。”

“都什么时候了!天书有什么用?!”夜瑶焦急地吼道。

白川摇摇头,气若游丝地说“你还记得吗?天族共有两卷天书,一卷是对付妖族的‘通天功法’和‘无量法印’,另一卷或许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夜瑶已经恍然大悟。

通过“无字天书”,每一界都得到了他们最想要的东西。天族最想要的,无外乎是除掉妖族和魔族,“无量法印”一卷之外,另一卷很可能是克制魔族的功法。

“怎么才能打开封印?”她急着问。

白川有些诧异,“你不知道吗?!天书金卷中都写明了——以五爪金龙和金翅凤凰的血气,加之异火炼化,便可以打开每卷‘无字天书’上的封印。”

原来那一大段看不懂的文字,说的是这个。

夜瑶有些欲哭无泪,“可是你拿这块根本不是天族未开启的那卷,而是神族的。”

花了大把的时间,研究了许久,她对每一块碎片都十分熟悉。白川趁乱捡的这一片,根本就不是他们急需的。

旋即下定决心,她立刻起身高喊道“诸位族长、长老,我要布阵,需要八方阵基!”

一转眼,神龙四部族长和四位妖族长老已经分散到原先八卦阵的各个方位,尽力释放出灵力,筑成临时的阵基。

城楼下的血灵则完全交给了其他妖族长老。神族、妖族这第一次这般通力合作,配合的相当默契。

阵基铸成,夜瑶煽动的翅膀冲上天穹。

指尖分出一簇簇纯净的紫焰,一一点到八个方位上,喃喃念道“火兮离精水兮,泫露风兮翩廻。炎兮灼热涟兮,摇曳气兮充盈。炙兮阳燧浪兮,滔天涡兮卷号。炽兮燎原漩兮,梦回云兮飞腾。烈兮焚城潮兮,舞雩飓兮霾晦。焦兮炼狱涛兮,拍岸雷兮惊天。”

“呼——”一声,八方突然燃起妖火。

夜瑶调动妖灵,搅动起广场上的气息。

白川五爪金龙的血气和她自身金翅凤凰的血气,拧形一道旋风,在阵法中央飞快旋转。

一颗颗闪亮的“无字天书”腾到空中,沾染了两道血气之后,再一一经过琉璃净火的灼烧。

天地间狂风大作,空中电闪雷鸣,是圣物出世的征兆。与此同时,一卷又一卷的无字天书在她眼前展开流金的长卷。

果然,天族第二卷无字天书“大悲偈”,专门克制魔族,法咒一出,魔灵四散。

将咒法传音给神龙四部族长,她摊开掌心,凝视着最后一卷天书。

这卷天书属于幽冥,比其他卷多出了一段文字。父神与冥王有父子之缘,在这卷天书当中留给他一件天地间最大的秘密。

原来,打开一道道“无字天书”,是六界一次毁灭到重建的过程……

魔族“竭泽咒”乱世,天族“无量法印”“大悲偈”降妖伏魔,妖族“千焱灭世阵”诛仙杀神灭灵……足以毁掉六界全部的生灵。

当它们一一被解封,天之棱中的九转灵珠就会彻底破碎。“天命”终结,六界陷入黑暗与混乱。

此间,只有人族和幽冥可以自救。

数万年之后,众神的时代终会结束,九州四海都将属于凡人。所有的轮回,只剩下凡世与幽冥之间的六道轮回。

一个新的纪元就会开始。

……

飘落到白川身边,将幽冥的长卷展示在他眼前。白川错愕的神情告诉她,六界中人谁都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

“陛下——”

夜瑶半跪在他面前,恳切地说“我愿意试一试。但我有一个请求,请您下令保护妖族众生。”

其实无论哪一个神族子弟,如果自身一死可以挽救六界无数的生灵……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这么做。

幽冥这卷天书,与其是几十万年来所做的功德一样,是轮回复返的术法——重塑“九转灵珠”,再建六界的新秩序。

这道功法非常简单。

炼化万条灵体引,以“幽冥鬼火”为刃,施法者引火烧身,炼化七颗“无字天书”为新的“九转灵珠”。

“不——”

白川艰难的支撑着自己的身子,“六界的未来,没有理由让你来牺牲。本座命不久矣,就让本座来吧。”

夜瑶无力的笑了笑,“就算我现在把幽冥代主的身份让给你,使你能够操控‘幽冥鬼火’,你也没有办法炼化万条灵体。夙命——,由不得人不信。”

“不——”

白川抓住她的手,“六界乱了可以再治。你是不信天命的人,为什么要为它去牺牲?”

缓缓抽出手,夜瑶慢慢站起来,“我的确不信天命。可是我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如果相信它可以挽救无数的生灵,那我会选择——相信!”

番外一.天机之外(上)

六和二十四年

九重天·夕瑶宫

——

“母后——,母后!”

淡金袍子的小天帝从云端飘然落下,一路小跑直奔膳房。

九重天上泱泱一百零八宫,别的地方可没人做饭,唯独母亲天后娘娘这里,隔三差五就要闭门做饭,美名其曰打打牙祭。

想到今日是初一,母亲必然要做卤猪蹄儿。

下了文曲天官的课,临仙便一刻也不耽误的来到夕瑶宫。

身为一统四道六界的天帝陛下,时时刻刻都要严正肃静。唯独在母亲这里,他可以像个孩子一样撒欢。

其实他本来就是个孩子,听说自己是五爪金龙一族唯一一个,一出生便做了天帝的天帝。诸位天尊,各大天官,各路地仙……无人不说,他是古往今来注定要开盛世的帝王。

可是他每一天,都希望能像幽冥之主缓缓那样,在六界四处游荡,美名其曰增长见识。

“嘭——”

在膳房门前,他撞上了“一堵墙”。

“啪嗒——”

一个琉璃碗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啊——”

撕心裂肺的喊声中,母后“花容失色”。

吓得魂飞披散,他赶忙指尖一拈,施了个法术,才把旧碗恢复了原样。

母后这才停下,抱着旧碗,万分宝贝地感慨道“要是它碎了,我就扒了你的皮!”

“咳咳……母后,孩儿是亲生的吗?”临仙不禁困惑。

他好歹是堂堂天帝,因为一个旧碗就要被扒皮,也是太悲苦了一点。

雪离白眼一翻,一把拧起他的耳朵,“要不是亲生的,我早把你给扔了!这碗可是你父君留给我的,它在——我在——,它没了——,就扒了你的皮!”

母后一贯这样,没个正形。可但凡遇上大场面,还是能演好天族太后的威严。

关于自己的身份,偶尔也能听到一些不怕死的人议论。大抵就是他的亲生父亲,似乎是父帝白川的二哥墨焓。关于此事,母后不置可否,显而易见必然是真的。稍稍一动脑筋,他又觉得太合理,母后不是什么风华绝代的仙子,而是没心没肺的神兽,怎么可能迷倒两位见多识广的天族皇子?思来想去,亲生父亲或许是被她掳进山洞里的“猎物”。

原来,悲苦也是有传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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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毕竟事关母族至亲,他还是觉得有必要跟母后知会一声。

“啊?”

雪离微微一怔,立刻摇头,“人都没死,哪里有立衣冠冢的道理!”

临仙一惊,立刻想起清澜舅舅的嘱咐。

二十多年前,姨母夜遥在凡间大战魔灵殒身之后,母后差点把天给哭塌了。自那之后,谁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姨母,今天自己是怎么了?偏偏在安稳日子里戳她的痛处。

“对对对,孩儿也觉得不妥,就没立马答应。”他赶忙说道。

心中有些内疚,看来要给两位长辈修衣冠冢的事情是进行不下去了,回头到底该怎么跟几位舅舅交代呢?

“临仙——”

母后少有如此郑重地唤他。

小天帝打了个哆嗦,躬身拱手道“但听母亲教诲!”

“你是不是也跟他们一样?以为你夜瑶姨母活着的事情,只是我痴心妄想?!”雪离问道。

“这……”

虽然有些疑虑,但既然母后自己先开了口,临仙还是动念,想要把握机会打开她的心房。

“当年一战,有神龙四部族长亲眼见证。虽然不同于父帝留有遗骸,但是姨母半妖半神之身,死后没有遗骨、没有灵体,都是情理之中。她为了天道大义,重塑九转灵珠而死,也得到了姨父的证实。这……这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他一边说着,一边尽量委婉的措辞。

“怀疑?不仅是怀疑,我有证据!”雪离扬声道。

“证据?!”

临仙大惊失色,母后莫不是疯了?!

当时她可正忙着在生孩子,哪有可能跑去凡间收集证据?

“嘘——”

他警觉地看看四周,要是太后娘娘发疯的事情传出去,可就不得了了。

“我……我就是证据!”

雪离指着自己的鼻子,激动不已。

“母后……咱们今天吃什么?”临仙顾左右而言他。

知道他有心回避,雪离却铁了心告诉他事实。

“这件事,只有天吴神尊和涂山夫人知道。我——曾经是你夜瑶姨母的灵兽,我们之间还签订过‘血契’。如果她殒身了,我的性命也会终结。可是你看看,我非但没有死,还生下了你,还活的这般光鲜亮丽!”她继续道。

“血契?!”

这个词,对临仙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近来,他从鸿源馆找到两卷《六界异闻考》,其中灵兽部分提了数次。可是数万年前早已废止,没想到母后和姨母之间竟然有这样的契约。

如此说来的话,母后的怀疑还是很有根据的。

“虽然所有人都说她死了,但是我知道她一定没死。一定有什么东西把她困住了,让她没有办法回到我们身边……但是我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回来的。”

雪离望向天边,似乎是在对儿子说,更是在对自己说。

“母后!”

临仙忽然一声喊,把她吓了一跳。

“咳咳——堂堂天帝,怎么这般一惊一乍?”

雪离端起姿态,嘴角擒着标准的笑容。

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有小仙娥从外头经过了。母后还当真是灵兽,周围一丝一毫的动静都瞒不过她。

临仙无奈地叹了口气,“母后,您还记得神龙四部族长抄录回来的几卷‘无字天书’功法吗?”

雪离嘴一撇,掐着腰道“提到此事我就来气!连救你姨母的功夫都没有,他们几个竟然有空去抄录天书?!”

“他们……不也是能力有限嘛!”

临仙尴尬地一笑,言归正传道“他们只抄回了六卷。天族的‘无量法印’‘大悲偈’,妖族的‘千焱灭世阵’,魔族的‘竭泽咒’,人族的‘溯洄诀’,幽冥的‘逆转天珠’……唯独少了神族那一卷。”

“这说明他们真的能力有限……”雪离嫌弃地说。

“非也——”

临仙眼珠一转,思量着说道“每一卷天书,分别给六界尊长他们最想要的东西。神族最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神族……”

雪离骤然目瞪口呆,被心头闪现的想法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临仙一把握住她的手,激动地说“比起天族,神族最大悲哀莫过于没有遗骨和灵体,没有办法再世轮回。父神赐予他们的,很可能是保留灵体的功法!”

番外一.天机之外(下)

盛京城东·林府

烟花三月,草木复繁,正是林家绸缎庄二公子迎娶燕家成衣坊八小姐的吉日。林家大宅内外人声鼎沸,锣鼓齐鸣,彩绸横飞,一派热闹景象。

这是新年之后,盛京城内举办的最大的一场婚仪。一家是生意上到后宫下到九州百郡的天下第一绸缎庄,一家是拥有百家分号的京城老字号,兼替宫廷御造坊制作四季礼服、常服的京城第一成衣坊,全城人都说林安少爷和燕雨小姐的婚事简直是天作之合。

迎亲的队伍尚未归来,林府上下,欢喜地忙碌着。

几个孩子举着糖人在筵席间穿梭,你追我赶,打打闹闹,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这样的日子,再出格的玩闹,也会得到长辈的包容,是你孩子们全都“无法无天”起来。

“恩主,这边,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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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别别扭扭坐在角落的席次上,暗暗朝其中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招手。周围全是各自攀谈聊着东家长西家短的姑婆姨婶,混杂在其中,他显得十分突兀。

“咳咳——”

把糖人往他手里一塞,小脸热的通红的缓缓爬到位次上坐下,身量不高,勉强才够到桌面。

“庚子,我怎么老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儿呀……”

缓缓一边忙着够桌上的糖果子,一边暗暗传音到他耳中。

庚子打了个激灵,恩主虽然年纪上小,却是名正言顺的第二十代冥王,她说不大对劲儿,必然有不妥的地方。只是她才二十来岁,换成凡人大约只是个初生的婴儿,就算有不妥的感觉也描述不出来。

“恩主,要不,老朽去看看当家的?”他的眼光是往门外飘瞟。

周元一战,本以为“当家的”已经灰飞烟灭,却没想到三年之后,她的一缕魂魄竟然飘飘悠悠,回到已经干涸的忘川河畔。虽然她已不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也不记得三年中发生了什么,但她毕竟曾经掌握六界中最大的秘密,一旦行踪泄露,恐怕又会引起六界的纷争。

于是,他自作主张将她留在幽冥,直到她等到要等的人,才将他们一起送入轮回。

“不用——,今日地府有一半鬼差都赶来送嫁,她那边要是出了事儿,我们立马就能收到消息。”

缓缓拍了拍手,举起袖子又擦了擦嘴角。

“难道是……新姑爷……”庚子嘀咕道。

进入轮回之前,两人都喝了汤药,彻底忘却了前生的一切。之后,从投生人家的选择,到司命星君的命簿,到月老牵的红线……全是他一一亲自过问的,哪里都没有出错。就连这样百年一遇的好日子,也是他计算出来最适宜这对新人的。

即便如此,小主人的一句话还是叫他心生忐忑。

前世,他们二人牺牲的太多太多,若非他们所求只是做普通的凡人。即便上告天庭,直接让他们投入仙道也未尝不可……今日的婚仪,是他们相伴一生的开始,可万万出不得任何差错。

他在这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旁的缓缓却两眼发直看着小厮送上新点心。

一盘小巧玲珑的点心,做成了十二朵各不相同的花形,色香味俱全——

姑姑这个凡人,比她堂堂冥王过得好!

“说来也奇怪,姑父好歹是大地皇者转世,怎么宅子里一点先天罡气也没有?”

拈起一块粉嘟嘟的莲花糕,缓缓迫不及待咬了一口,完全忽视了身边僵住了的庚子。

“糟了——”

庚子一拍大腿,不由得喊出了声。

所有人都望向他,缓缓也停下来瞪着他,一个劲的使眼色。

庚子暗暗摇头,挤眉弄眼,口型说着“完了……完了……”

正在这时,一个披红带绿的小厮举着一张信纸,从内院一路跌跌撞撞小跑出来,慌慌张张四处张望,终于在筵席中找到了正忙着与宾客们寒暄的林家老爷、夫人。

“老爷,夫人,不好了,不好了——”他扑通一下跪,在两位主人面前。

林夫人顿时不乐意了,脸色一变,严厉地说“大喜的日子,口无遮拦。有什么事赶紧说,一会儿自己下去领罚去!”

“回……回老爷夫人,少爷……少爷他……留了封信,他……”

小厮上气不接下气,嘟嘟囔囔半天,还是没把话说清楚。

林老爷一把扯过他手上的信,几眼一扫,双手颤抖起来。

林夫人凑上去一看,瞬间脸色煞白。

缓缓和庚子不消过去,已经把信上的内容看得一清二楚。

林安公子留书出走了!

他在信上说自己一心向道,心中并无小情小爱,自然不能遵从父母之命,成家立业,耽误燕家小姐大好年华。连日来茶饭不思,辗转反复,终于下定决心离开家门,去潜山求仙问道,此生都不会再回头了。

两人面面相觑,明明晴空万里,却觉得大雨淋头。

一命二运三机遇,哪怕命簿上写的清清楚楚林家二公子林安命中有一妻一子一女;燕家八小姐烟雨命中有一夫一子一女,“天命”也不是任何人能控制的。哪怕每一步都算得精准,处处都做得完美,不该今日成婚的两个人,也必然不能顺利成婚。

欢欢喜喜的乐声,随着消息的传来戛然而止。

安安静静的筵席上,进房远房的亲戚们谁都不敢吭声,所有人都看向林老爷。

天气凉爽,林老爷的背上却出了一层汗。

林家与燕家世代交好,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指腹为婚,是好的不能再好的姻缘了。虽然那逆子说了许多次,一心向道,不愿成婚,可自己从未听进去,只当是他无病呻吟,身在福中不知福。哪知道他会如此决绝,在大喜之日逃婚,这要自己如何跟燕老爷交代?!

这时,长街巷外敲敲打打热闹的锣鼓声,由远及近,是迎亲的队伍回来了。

与夫人相扶着从大门走出去,一见到送亲过来的燕家大公子,林老爷扑腾了一下,差点给他跪下。

“世侄,老夫……老夫……无颜见你啊!”

“亲家公,这是怎么了?”

燕岚纵身下马,赶忙扶住他。

颤巍巍递上信,林老爷的样子仿佛老了十多岁,羞愤不已道“林安那个逆子,他……离家出走,求仙问道去了!今日,雨儿绝不能进我家门,你现在就给我写份取消婚约的文书,咱们就当今日的喜事……从没办过。林家愿意拿出半数家财,为雨儿将来出嫁——添妆!”

“世伯,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怎么也想不到自家妹妹竟然会在大喜之日被拒之门外,胸中顿时怒火中烧。但对方却是年长的伯伯,燕岚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说话间,新娘子已经下了轿。

扯下盖头,燕雨不顾众人惊叹的目光,从哥哥接过未婚夫婿的留书。一目扫过,柳叶细眉微微一蹙,“凡人寿元短暂,他竟然拿来修仙问道?!上辈子活得挺明白……这辈子怎么稀里糊涂的?”

其他人眼中,这个跑了未婚夫婿的可怜的新娘子,正呆呆的自言自语。

她的声音,唯有送嫁队伍里的鬼差和混在人堆里的小冥王和冥川老人听得一清二楚。

……

“哎——”

缓缓戳了戳庚子,低声道“你听到了没有?她好像没有忘记任何事情……”

庚子点点头,吞了吞口水,“完……完了……”

只见燕雨掌心一攥,信纸在她手中被窝成一团。

她转身面向林家老爷夫人,跪地行了个大礼,抬头道“爹、娘,儿媳给你们行礼了。既然相公出门了,婚仪细节就都免了。儿媳这收拾收拾,寻他去……绝对把他完完整整的带回来。”

说完,起身提着长裙,旁若无人地迈进林府大门。

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内,宽阔的巷中忽然起了一阵狂风,天上响起轰隆隆的闷雷。

“啪——”一声巨响,一道闪电骤然落下。

花轿四分五裂,燃起了熊熊的紫火……

番外二.冥冥若许(上)

“洛栩——”

太清殿缭绕的仙气中,道德天尊低沉一声唤。

“弟子在。”

座下一列天阶弟子中走出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

她低着头看不清容貌,声音却极好听,帘幕后的御极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太子殿下追击逃亡凡间的凶兽‘梼杌’受伤,将要在昆仑虚修养一段时日。攸海上师那边本座已经知会过了,他已经命人修缮了‘临风小筑’迎接太子尊驾。近来,就由你负责照顾殿下的饮食起居。”道德天尊道。

攸海上师

临风小筑……?

洛栩顿时了然,原来殿下中了寒毒,要用“南冥离火”祛毒。

“弟子遵命。”

小仙子盈盈一拜,水泽氤氲。

原来是泽氏的仙子……果然别具清新雅致,御极不由眯起双眼,以赏花的姿态欣赏起渐渐走近自己的佳人。

“殿下,小仙洛栩,送您去玉珠峰休息。”

身为天阶弟子,跟玉珠峰上的师弟师妹们可不同,面对天族太子,洛栩不卑不亢,拿捏的很有分寸。

道德天尊满意的点点头,身形一虚,放心地闭关去了。

……

云端之上,洛栩一心御风,并不刻意去看天族太子。

神族无人不知太子殿下风流倜傥,早已定了应龙一部的玲珑上仙为太子妃,家门不错的仙子们敬而远之是常见的姿态。

“洛栩仙子在昆仑虚修行多久了?”御极忽然问。

本不想多话,但上位者询问,洛栩也不能不答。

“禀告殿下,三百多年了。”

“哦——”

御极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仙子看起来就要飞升上仙了。昆仑虚果然人杰地灵,区区三百年竟然有如此成就。”

“让殿下见笑了!您与小仙年纪相仿,却可以以一己之力对付凶兽,小仙实在佩服!”

洛栩不由地退了一步,眼看天英门就要到了,若是让那个“疯子”看到自己和旁人站得这么近,不知道又要砸掉几座宫殿。

“哈哈哈——”

御极忽然大笑,摊开双臂道“只是天赋血脉而已!待日后本王登上天君之位,后宫妃嫔不论何等出身、何等修为,都会成为上神。神族想要修成‘上神’,需要万年岁月的磨练,一招不慎就会粉身碎骨。这世间所有的目标,都并非只有一条路可走。不论什么时候,走捷径都是最好的选择……”

如此**裸的暗示,让洛栩不禁有些害怕。

虽然神族常常会和天族联姻,但她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会落到自己身上。

她一退再退,几乎要到云朵的边界,“殿下,小仙愚钝,不识捷径。万年岁月经久,夯实了根基,能不能成为‘上神’,且看天意吧。”

“天意?”

御极勾起了嘴角,“神族还是老样子,人人都把天意挂在嘴边。何为天意?天族之意,天君之意,天道之意——”

他步步逼近,几乎抵到洛栩眼前。

这个泽氏小仙子,显然不经世事。随意一撩拨,竟然慌成这样。

“喂——,哪来的野小子?竟然敢在小爷的女人面前放肆!”

一团玄黑的身影从天而降,直扎到云堆里,把洛栩护在自己身后。

御极眼睛一眯,神龙之眼在来者身上上下打量,却看不出他的来路。

隐藏的这般好,若非法力远在自己之上,便是六界中非常特殊的一小撮。

“昊天,这位是天族的太子殿下。不得无礼……”洛栩扯了扯来者的衣袖,有些紧张地提醒道。

“你关心我啊?!”

昊天转过身,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咳咳——”

洛栩慌忙用咳嗽来掩饰自己的慌张。

心情大好,昊天对御极的态度也好了些,随随便便抱拳行了个礼道“太子殿下,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昆仑虚这个季节太冷,游山玩水不如过个三五百年再来。”

摸不清楚对方的底细,御极也客气了几分,“小兄弟是何方神圣?在昆仑虚所为何事?”

“不敢,不敢——”

昊天直摆手,瞥着洛栩,十分客气地说“玉珠峰天英门下,小小黄阶弟子罢了。”

听他这么一说,御极顿生疑惑。

从昊天才御风的速度来看,他的修为并不在自己之下,竟然只是个出入门的黄阶弟子,背后必定有蹊跷。

“昊天,你怎么到这来了?”洛栩在一旁问。

“师尊让我去接客人。”

昊天披风一扬,大咧咧地说“也不知道来了什么特殊的客人?还让师弟们把我的‘临风小筑’给收拾了一遍,说要给客人住一阵子。我不管!你是我媳妇儿,现在我没地方住了,今夜就要搬到你的厢房去睡。”

“你……我……咳咳咳……”

洛栩灌了口凉风,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会儿便满脸通红。

御极站在一旁,不由得审视起他们两个。

一个循规蹈矩的小仙子,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混混,竟然关系这般亲密。

“太子殿下,您不要误会!这家伙口无遮拦,速来爱胡说八道!”

说完,洛栩狠狠瞪了昊天一眼,“你再胡言乱语,我就把你丢出昆仑虚去!”

昊天“委屈”地撇撇嘴,“就算你舍得——,攸海师尊也不舍得。”

洛栩一腔怒火,顿时不打一处来。自从自己好心把这个家伙救回来,他便一直赖着不走,甚至缠上了天英门攸海上师。

上师也不知道被他哪份特质吸引了,竟然破格收他为徒,留他在门下修行。

……

祥云渐渐下落,悬在红墙金顶一大片殿室上空。

三人远远便望见攸海上师站在门外,正与一个年轻人说话,谈笑风生的样子,仿佛是多年的挚友。

“上师好!”

“师尊。”

……

“这位是太子殿下。天尊命弟子送他来天英门修养,并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什么?!你照顾他?不行——,我不同意!”

洛栩道明来意,却引得一旁的昊天十分不满。

他看中的人,怎么能跑来照顾一个陌生男子。

“殿下要沐浴‘南冥离火’,驱除寒毒。自然是功法属水的人在这照顾最好,你有什么疑议吗?”洛栩不甘示弱。

此言一出,御极脸色大变,道德天尊什么都没说,他这位女弟子竟然猜到了自己受的是什么伤。

天族与神族虽然同为天道,但是依旧要相互提防,自己的伤被神族仙子知道,虽然尚不足为患,但是不由得心生忌惮。

一旁的年轻人偏过头,温和地笑道“那可不一定。‘南冥离火’为地火,属阴,仙子术法属水,亦属阴,并不适宜过多接触。小仙不才,擅长御火之术,如果太子殿下不介意的话,小仙可倒是可以代劳。”

哪里又冒出个多事的?

御极定时一看,顿时有些发懵。

莫非自己的眼睛在打斗中受伤了?怎么这个人,也同样瞧不出底细来。

番外二.冥冥若许(下)

他一脸疑思,“阁下怎么称呼?”

“在下殷十八。”公子彬彬有礼地回道。

御极不经蹙眉,却还是点了点头。

这个名字一听就是化名,第一次见面不好追问,如此年轻就能和昆仑虚资历最深的上师谈笑风生,此人的来头一定不简单。今日真是太有趣了,一下子撞到了两个神龙之眼看不穿的人,这在过去万年可从未发生过。

瞬间,他对昊天和殷十八的兴趣,就盖过了洛栩这个六界难寻美人儿。

“(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qq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更快。)”他拱手道。

“甚好,甚好!”

捋着长须,攸海上师笑道“太子殿下,如此这般,老朽也可以安心去守护天尊闭关了。”

“叨扰上师了。”御极虚礼道。

……

两人一来一往客套了半天,昊天在一旁只打哈欠。

攸海上师平日里可不好惹,唯独对这个认定要传承自己衣钵的关门徒弟百般纵容,眯着眼睛笑呵呵地看着他说“昊天,殷公子是为师的好友。与太子殿下一样,也是昆仑虚的稀客。这几日为师不在门中,你要多照应照应。还有洛栩,玉虚峰的事情如果不忙,也多来走动走动,与我这小友说说话。他家中人丁不旺,平日里太寂寞了。”

听他的口气,殷十八竟然比太子殿下还要小心招呼。

昊天懒洋洋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说“我连居所都让出来了,还得怎么照应?要不……留下来挤一挤?刚好,我也挺擅长御火——”

洛栩暗暗踢了他一脚,低声道“一会儿我带你去天芮门,请师尊太白上师给你安排个单独的大院子。”

“天芮门?”

昊天眼珠一转,“我要住你之前的厢房。”

“咳咳……咳……”

洛栩涨红了脸,赶忙将他扯到一边,“你再胡说八道……”

话还没说完,昊天举起拳头亮在她眼前,忽然张开手,垂下一个耀金丝绒草编的链子,底下坠着一个亮晶晶的小碎片。“你把这个带上,我就再也不胡说八道了。”不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把链子挂到她的脖子上。

“收了我的聘礼,就要嫁给我做媳妇儿。不许耍赖——”他嬉皮笑脸地说。

“你——,放肆!”

事主瞪大眼睛的同时,另外两道目光同时落在那个碎片上。

攸海上师遮着眼,直摆手道“昊天,你小心点儿!上一个做这事儿的……双手、双脚都已经没了!”

他这话可没夸张,洛栩虽然知书达理,奈何是盛名远播的神族第一美人,任何敢跟她明里暗里的示好的,便是和整个神族的青年才俊为敌。身在昆仑虚虽然不好明争……暗地里的闷棍可要吃不少。

……

望着一道往玉虚峰方向去的清气,一道往玉珠峰峰端去的水泽,殷十八和御极这对临时凑在一起的“同居客人”,终于有时间互相打量一番。

“敢问尊上可是冥王大人?”御极客道地施礼。

如果他猜的没错,这个殷十八就是第十八代冥王。身为一界之主,自然受得起他堂堂天族太子的大礼。

攸海上师是沧氏神君出身,有名的不慕名利、虚怀若谷,万年前舍弃了东海神君之位来到昆仑虚。对自己也不过平淡处之,能让他高看一眼的,也唯有各界尊长的身份了。

“太子殿下怎么瞧出来的?”殷十八相当诧异。

这是他万年多来,第一次离开幽冥,不可能有人知道他的样貌。哪怕御极有神龙之眼,也不可能看出他的真实身份。

御极笑了笑,指向峰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

“昊天?”殷十八脸色一沉。

的确很奇怪,那个不太有礼貌的年轻人手上竟然有一卷“无字天书”。

那是盘古大帝留下的,共有七卷。父神应劫之时,交给天族两卷,幽冥和神族各一卷。其他四卷,散佚在六界。如今忽然出现,却是在一个年轻人手上。

御极上前一步,郑重其事道“(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qq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更快。)”

金翅凤凰——曾经的天族之主,现在的妖王一族。

神龙之眼,凤凰之目,可以看穿世间一切变化和万物本源。

“你说他是金翅凤凰?”殷十八若有所思。

这些年,妖族虽然尚算安分守己,与仙道关系缓和,却总归是妖道。为什么独自一人跑来昆仑虚学艺?攸海又能教他什么?而且,听说老妖王只有一个独子,难道那个年轻人……是妖族储君?!

“小王的确有这种猜测,暂时还不能下定论。毕竟,这里是神族地界,妖族的人应该不敢轻易混进来找死。”御极眼中闪过一丝凶狠。

击杀凶兽梼杌区区小功,怎么比得上擒拿妖族少主?

自从看见昊天拿出“无字天书”,又知道他擅长御火,便知道他是金翅凤凰的事情十拿九稳。

如今,天族和妖族的关系尚可,就算他混进昆仑虚来,也不算什么大事。除非……他犯了天族和神族的大忌讳,自己顺理成章拿下他,便是足以稳固地位的大功德。

“即便是妖族的人,诚心向道也是好事情。昆仑虚有教无类,攸海上师更是如此……如果昊天没有什么异动,希望殿下可以不要追究。”

殷十八并不想多生事端,更何况事关他在神族唯一的朋友。

“话可不能这么说。”

御极转身指向玉虚峰,“三清天尊宫中,藏着无数的宝物和秘密。如果妖族居心叵测,实在防不慎防。”

殷十八眉头一紧,“殿下疗伤要紧!”

见他不为所动,御极眼珠一转,负手道“洛栩仙子似乎被他纠缠的紧。她是泽氏嫡女,万一出了事,小王无法对神族交代。既然心生怀疑,无论如何也要探探昊天的身份,弄清楚他的来意,只为防患于未然……绝对不会牵连攸海上师。”

“洛栩仙子……”

殷十八心神一动,“如果只是试探一下,本座愿意鼎力相助。”

成了——

果然英雄最难过情关,红颜祸水,谁都挡不住……

御极不经意勾起嘴角,转身的瞬间恢复了端肃的神态,“上清玉虚宫有一盏‘玉虚琉璃灯’,燃着上古天火‘洗业金火’,比‘幽冥鬼火’和‘琉璃净火’更强大,可以照见金翅凤凰的原形。今夜,本王就去向灵宝天尊借灯,到时候,只要照上一照,便可以印证猜测。”

只是照一照而已,听起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果昊天真的是妖王之子,早日向洛栩仙子揭穿他的身份,对她和泽氏神族都是一种保护。

殷十八点点头,拱手道“那就有劳太子殿下,本座到时候会全力配合。”

番外三.南秦往事(上)

隆隆的雷声响彻高原,噼里啪啦的大雨冲刷着历久弥新的城墙,水流从高处层层汇聚,再从沟渠中排出,汇入绕城而过的泽夕河中。

“哗——”

一道耀白的闪电落在白石城中央的祭坛上。

滂沱大雨中,静默无声跪了数千人。

男女老少,服饰各异,许多人甚至背着行囊,风尘仆仆,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

所有人都在耐心等待,等待着对南秦八部来说最重要的时刻——神女降世。

早在几百年前,昆仑高原的赫夷部便分为南秦八部,从单一的万人部落变成如今连最小的南曲部都足有三万人的部族群。八个部族各自为政,对本源——赫夷部只是象征性的供奉,很少参加历年的大祭。然而,“神女降世”却是他们公认的头等大事。虽然这些年草原各处新建了很多大城,这一次神女降身却依然选在老城——离巺。

千年前,“离巺城”曾叫作“落望城”,听说是一夜之间出现在昆仑高原上的。没过多久,“神女”便第一次降生在这里。

第一位神女,叫做湄翊。

她天赋异禀,可以呼风唤雨,并且会使用蛊火。在她的治下,几乎灭族的赫夷部得以恢复生机。后来,她得天感召,发现自己“灵魂不灭、肉身不死”的奥秘。命人从昆仑山下找到天外陨铁,铸造“破焰”“噬光”一对短刀,并且创出异术,能使自己永生不灭。并改名曰千岁姆。

此后,每隔几十年,上天便会赐予她一副新的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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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祭典相当复杂首先,千岁姆会闭关参悟天意,出关后给出精准的时间地点和特征,各部照此找到天选的女童;然后,便会由大蛊师主持,将女童绑在祭台上,风吹日晒七日七夜,挺过来的才真正具有资格;最后,便可以进行三日三夜的祭祀大典,让她为真正的“神女”。

大典当夜,风雨交加,天雷会赋予她异于常人的躯体和能力。

因此,千岁姆千年不死,以其异于常人的天赋,带领赫夷部在千年动荡下一代代传承下来。时至今日,与其说部族要依靠她的力量存续,倒不如说她是整个部族的精神之源,只有她能让松散的南秦八部瞬间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打败所有觊觎这片土地的敌人。

……

闪电过后,祭台周围燃起青绿的火焰,精纯的色泽超过任何一位蛊师。

“神女——”

大蛊师楮跃蓦然跪下,举起双臂高声呼喊。

“神女!”

“神女——”

……

从周围的十二使徒,到内围的八部蛊师和各部族长,再到广场上伏身低头的南秦百姓,纷纷发出欢呼声。许多人瘫倒在地,坚持了这么多天,他们也已经体力耗尽。

一旁,楮跃唯一的弟子邑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祭台上的女孩。

十日之前,她还是自己最亲密的玩伴,赫夷部楚央族长的女儿——楚歌。从今往后,自己就该称呼他为神女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神女竟然降生在族长之女身上。听说神女的本身,曾经就是赫夷部的楚雅族长,如此轮回反复,更让族众们感受到神的眷顾和垂怜。

“爹……娘……”

祭台上的女孩慢慢苏醒,她无力地爬起身,在黑暗中寻找自己的亲人。

风吹日晒,她玫紫的衣裙已经脏污,脸上手上都是黑灰,即便周围燃着蛊火,也完全看不清容貌。

看到周围这些穿着祭服的人,她一双如月光般皎洁、透亮的眸子闪动着,仿佛一只被吓坏的小鹿。

“邑瑟——”

她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伸出满是黑灰的小手。

邑瑟想要应声,却生生吞了回去。

他跪在地上,一步一步靠近祭台,恭敬地伸出双手,捧出那只伸向自己的手,低沉一声,“神女——”生怕惊到了面前的“小鹿”。

“邑瑟!”

楚歌一把抓住他的手,倏然躲到他背后,指着师父楮跃,惊慌失措地喊道“他——,他杀死了我母亲!”

此话一出,一片默然。

楚央族长的夫人不满女儿被选中,在祭典正式开始之前悬梁自尽了。

此事人尽皆知,不知为何神女要指认是德高望重的大蛊师杀了他母亲。

“哈哈哈——”

楮跃仰天大笑,半跪在她面前道“神女,您再看看小人。快说说,您还看到什么了?”

第一次看到严肃的师父这般模样,邑瑟也吓得够呛,紧紧抓着楚歌的手,不敢妄动。

“我……我……”

楚歌瑟瑟发抖,“(本章是防盗版章节,订阅用户见此提示,请稍后刷新。更正后的字数不会少于订阅字数。推荐使用qq阅读app,后台更正后自动刷新更快。)”

“什么时候?在哪里?”楮跃向前逼近。

“下着大雨,在……在……这里!”楚歌颤抖着回道。

……

能在雨中燃烧的绿火,自然指的是“蛊火”。

周围的蛊师们纷纷交头接耳,这一代的神女该不会被闪电劈坏了脑子吧?!大蛊师何等道行,有谁能用蛊火杀死他?

楮跃忽然停下,注视着楚歌道“三日,原来你可以看到一个人三日的过去未来。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呀!”

他的反应无疑承认是自己杀死了族长夫人,一时间全场哗然。

“我的主人,请您动手吧!”

楮跃扑腾跪下,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越过他的肩头,楚歌注视着自己的父亲,一动也不动,仿佛魔怔了一般。

诚如大蛊师所言,她看到了父亲三日之后的事情。

他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坦诚母亲曾经威胁他,如果不救下女儿,就要把神女永生的秘密抖露出去。而他守护着世代相传的秘密,哪怕牺牲自己的家人,也不能泄露分毫……无奈之下,所以只好同意大蛊师动手。

“不,我不是,我不是神女……”

她颤抖着抬起右手,掌心一翻,一簇青绿的火焰从呼得腾起,与上方一尺化作莲花的形状。

番外三.南秦往事(下)

十年后

万里无云的晴空下,离巺城中央的祭台上,长风猎猎,彩旗飘扬。

七位穿着各式巫袍的年轻蛊师,围在大蛊师座下老使徒的周围,七嘴八舌议论个不停。

“你想抽到哪里?”

“你想去哪?”

……

虽然八部之间明争暗斗不断,但是年轻人们很容易便打成一片。

按照老规矩,新一代蛊师中的佼佼者都要外出历练,归来之后便可以受封成为本部首席蛊师。他们是各部最出类拔萃的蛊师,一个个意气风发,早就盼着去外头大展拳脚。

三日后,是出发之期。

今日,是择方之日。

抽签选定方向之后,他们就会各循一方,云游历练三年。除了赫夷部的邑瑟已经受封成为“大蛊师”,不可以离开南秦之外,其他七部首席人选全部都到齐了。

……

“嗯……西域,或者漠北吧。听说那里盗匪极多,一定有许多机会锻炼蛊术。”

身上挂满瓶瓶罐罐的南曲部蛊师姜靖云,摇头晃脑地对身边北邡部的卡和沙说。他们自小相识,关系比旁人亲近许多。

“你这呆子——”

卡和沙一脸嫌弃,翻着白眼道“听说书听多了吧?!西域、漠北走上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能见到一个人影,咱们这身无长物的样子,哪那么容易撞见盗贼呀?下蛊,说到底是对人下……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去历练,当然要去最繁华、最富庶、人最多的地方了!”

“哪里?”姜靖云顿时傻眼。

他一心想着侠义故事,哪里想过这种问题。

下蛊,说到底是对人下……听起来简直太有道理了!

卡和沙一脸得意,端着姿态道“当然是南方了,江南或者西……”

话还没说完,他目光一滞,顿时失声。

瞬间,周围鸦雀无声。

姜靖云跟着抬眼望去,只见一个人正从不远处徐徐走来,步伐轻盈、身姿翩跹仿佛天外仙人。

来人穿着赤红巫袍,从头到脚包裹严实,宽大的帽沿挡住了大半张脸,从垂下的黑色长发和柔美的侧脸可以看出是个姑娘。

虽然看不清全貌,但可以窥见她肤色很白,完全不像高原上的女子。

她也是蛊师?

怎么从来没见过?!

在众人的瞩目当中,那位姑娘走上祭台,将一封信递给老使徒。

老使徒呆呆看着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双手颤抖着接过信,他一目十行匆匆看完,“神女,您……”

那两个字出口,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离自己这么近的这位……就是传说中的神女?!

三个月前,她以一纸“寤寐蛊”论理,评分上甲,得到“圣蛊师”之名。如果有机会,他们每个人都想向她讨教一番。

“正如千岁姆大人信上所言,我也会参加这一次历练。”她的声音好听极了,犹如大大小小的珍珠落在玉盘上。

神女竟然要同行,所有人心底都暗戳戳的欢呼雀跃。

“是……是……”

老使徒虽然觉得诧异,但是白纸黑字,的确是千岁姆大人的旨意。

隐隐约约听说,神女将要把躯体先给千岁姆大人。忽然让她去历练,一去就是三年,的确古怪的些。慎重起见,他朝身后两个使徒使了下眼色,示意他们去向大蛊师确认一下。

……

“八号,白签——,西南!”老使徒扬声喊道。

楚歌走上前,递给他手上的八号签。

“神女……”

老使徒一惊,赶忙躬身低头把签收回。

从南秦高原往西南去,便是最繁华的魏国,稍微偏力一点路线,还能去富庶繁华的蜀地。如此一支好签,自然让一众修炼者羡慕不已。

大魏·泾州

从青峦山一路走来,半个月匆匆过去。

颇让蛊师们失望的是,别提一起切磋蛊术了,半个月来神女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也没有触碰过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她总是刻意落到队尾,吃饭、练功、休息……都是找个小角落自己一个人呆着。

原因,大家心知肚明。

临行前,他们匆忙准备物品时,神女早备好的薄衫、纱衣和雨具等物。果然跟传说中的一样,她可以未卜先知。大家忐忑不安的时候,她早知道自己会抽中什么签,又该要去向何方。

她不愿意窥探别人的秘密。

疏远,是她最大的善意。

……

八人骑马同行,楚歌走在最后。

她并非不想和大家说话,甚至非常在意他们的一言一行。七部的蛊师们,真是一群无忧无虑的人。每天一睁眼就开始钻研蛊术,一直到天黑还不肯休息。

可她却不敢直视他们,生怕窥探到他们不想为人所知的秘密,更怕自己的秘密被他们知晓。

想到这里,她不禁按了按背囊里的刀。

这是族中圣物——“破焰刀”。离家之前,她鬼使神差偷出了它,自己也不知道缘由……

破焰可分灵肉,噬光可毁元神,二者合一可断世间万物。如果自己没有跟千岁姆争取到这次外出历练的机会,此时应该已经死于这把刀下了。

“快要出泾州了,大家就在此分道扬镳,按照自己的方向分开走吧!”卡和沙激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抽中的方向是正东,一直走可以到达邺城。虽然比不上江南,但也是繁华之地。一路走来,早已按耐不住心中激动,想要独自去闯荡一番了。

听了他的话,大家纷纷停下,开始拾掇起物品,看看有什么自己用不上的可以给同伴。

“咴——”,一声马嘶。

转眼间,楚歌已经策马远去。

神女就是神女,走得干净利落,一句废话都不留。

……

“救命——,救命!”

一个声音遥遥传来,楚歌策马过去才发现,一个年轻的道士被困在水中。

看样子他并不会水,却不知为何趟到那个位置去了。

“姑娘!救救我——”道士声嘶力竭地喊道。

只看了他一眼,想要下水救人的楚歌就忽然停下了。

她悠哉游哉地坐到河岸边,甩着马鞭问道“陈留仙……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远远看到我过来,却偏跑到水中央去了呢?为什么想跟我结伴同行去西蜀?你很缺钱吗,我可没有哦——”

“啊——”

水中的少年吓了一跳,这位姑娘会读心吗?

身上带着门中至宝,一个人南下实在太危险了。如果有个同伴做掩护,情况就大不一样了。远远望见这位姑娘衣着打扮像是异族,应该很愿意多个旅伴,又不会对门中的秘密感兴趣。他才出此下策,佯装落水让她来搭救自己……

天下能人异士之多,万万不可小觑!今日遇到个会读心的,算是自己栽了,怨不得天由不得人,只能回去以后勤加修炼增加道行。

眼来心之门户,读心之术都是从眼中窥得的。

他立刻避开了那姑娘的目光,不想被她读去更多的秘密。一瞬间,才发现她的眼睛真美,仿佛一泓秋水,清澈透亮不然一丝尘垢。

不想,那个姑娘却继续道“我不能与你同行,也不能跟你去武威郡,更不能帮你看摊子,让你去找什么大师兄。那样……会有,很多……很多……很多的麻烦。”

天啊!

今日出门没看黄历,他这是遇到什么天人了?!

(南秦后续的故事在《夜坠星河》里,两本书的关联终于讲完了。本书到此,全部完结。再见,祝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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