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吉祥:福晋,不伺候! - xp1024.com
《四爷吉祥:福晋,不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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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意延迟了一个月,想结交更多的书友。

女主初到大清,有一个适应的过程,这便是扮猪吃老虎的路数。多谢心疼女主的书友,她会很快成长!

胤禛是我钟爱的男主!发誓要让他迷死人不偿命!

岁月静好有时无聊,颠仆在浪尖儿时有惊险。

跟随女主,惊情穿越三百年。

大女主也有温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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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

第一章 教坊司

第一章教坊司

“啪啪!”

古朴的庭院里响起一阵鞭打声,一个被扒去棉袍,只穿着里衣的罪妇趴伏在地,背上和腿上鲜血淋漓,已经痛得呼喊声都发不出来,脑袋一歪晕死过去。行刑的婆子骂了一声,便扔下鞭子走开了。

这里是大清朝的教坊司,发配罪臣眷属充作官妓舞妓的地方。

新人初来乍到,便要褫夺华服,先受一顿“杀威鞭”,好生挫挫锐气。也好叫那些发配而来的犯官女眷知晓:不管昔日来自何等高贵的府第,从此,便是“人下人”了。

“哼!就没见过一个有用的!”坐在廊下观刑的刘姑姑嗤笑一声,端起茶盏吃茶。她是教坊司的管事姑姑,新人调教的事情都归她管。

墙根下还跪着一个少女,身上穿着的是统一发放的赭色罪妇旗衫。她偷偷觑了一眼廊下,露出一个精致的尖下巴和玲珑的侧脸。见没人注意自己,朝那晕死的罪妇担心地看了一眼,便打算挪动过去。

没想到一挪动,她自己膝盖下的伤口却牵扯了一下,痛得她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换了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挪到罪妇身边,她先伸手在罪妇的脖子侧面探了探脉搏,便掏出怀里的手巾,从旁边的水桶里蘸了清水,给那罪妇的唇上抹了抹,然后在人中上掐了一下。昏迷的罪妇眼皮子翕动两下,清醒过来。

做完这些,趁着廊下的人没留意,她又小心翼翼地挪回原地跪好。

她叫钱素素,从现代社会穿越而来。只是运气实在太差,刚刚睁眼,就经历抄家大祸,脑子里还是一锅粥呢,就被抓到教坊司来了。

除了被人叫做钱素素,其它的事情竟是一抹黑。她自己虽然天天受罚,可是倒幸运地没有挨过板子。此时见新来的人如此受难,动了恻隐之心,能帮就帮点。

刘姑姑身后立着一个伺候的年轻女子,她也身着赭色罪妇旗衫,本来一直低眉顺眼地看着地下,听见刘姑姑放下茶盏的声音,便立刻上前续茶。

她奉上斟满的热茶,小声赔笑着谄媚道,“还是姑姑的法子管用!这些人以前可都是享福惯了的,不杀杀她们的锐气,以为自个儿还是主子呢!”

刘姑姑斜了这个女子一眼,嘴角露出一抹讥笑,“难得你倒是个识时务的,一来便知道放下身段!”

那女子连忙放下茶壶,在地上跪下,做出极诚恳的模样说道,“刘姑姑,馨儿虽不幸生在犯官之家,却也是嫡出的长女,自幼便在母亲跟前立规矩。哪怕是如今被发配至教坊司赎罪,馨儿也知道分寸,从此一切以姑姑马首是瞻,愿为姑姑做牛做马。只盼姑姑怜惜些许,便是馨儿的福气。”

这番话令刘姑姑心神愉悦,不由得笑意挂上嘴角,得意洋洋地说道,“你知道就好!只要来到这教坊司,任凭她过去再是金枝玉叶,也逃不脱我的手掌心!”

馨儿脸上一僵,好一会儿才勉强在脸上重新找回笑容。

她双眼来回逡巡,急着想找回话头,眼角扫到远处院墙根下跪着的那个女子,登时脸上现出一股子恶意。

“刘姑姑说的是呢!馨儿自然会听从您的教诲,不像那个庶出的丫头,笨得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叫馨儿的心怀恶意的那个女子就是钱素素。正如她所言,此时正若有所思地盯着青石地板上的苔绿发呆。她跪也没个跪像,佝偻着肩背,一看就是没做过规矩的。为了让膝盖舒服一点,还时不时地扭动身子改变重心,就跟没吃过跪地的苦似的。

似乎留意到对她的议论,素素歪过脸来迅速朝这边瞥了一眼,那双晶亮的眸子如猫儿眼般清澈,令人惊艳。下一刻,她却立刻抚着因偏移身子而碾压到伤口的双膝,刺痛得白皙的脸皱成了一团。

第二章 王爷

刘姑姑便也把注意力放到了钱素素身上,眼里露出迷惑的神情,诧异说道,“说起来你们钱家虽然是个丁门小户,到底是秀才之家,怎的嫡出和庶出的差别竟然如此之大?那个钱素素简直比一般下人还不如,竟连日常说话行礼都成问题,白长了那么一副漂亮脸蛋。”

钱馨儿被“漂亮”二字刺激了。她生平最憎恨的事情,就是被人拿来与这个庶出的钱素素做比较。偏生无论她如何费尽心机倒腾,最后总是被一句“不如她漂亮”打败!就连进教坊司的杀威鞭钱素素都逃过一劫,她却被打得遍体鳞伤,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

“姑姑,”她俯下身在刘姑姑耳边低声说话,“教坊司的女子迎来送往的都是朝中的官爷,似她这般不懂规矩,别冲撞了哪位,到时候署正大人不会怪罪您管教无方吧?不如趁早打死算了。”

钱馨儿越说越兴奋,眼神扫向趴伏在地的钱素素,嘴角露出恶毒的狞笑。

谁知她话音刚落,“啪”一记脆响,刘姑姑冷不丁地在钱馨儿脸上狠抽了一个耳光。

“贱婢!你算是个什么东西,钱素素再是呆傻,那副容貌却是上上之选,就凭你也敢往我眼里掺沙子!”

“奴婢不敢!请姑姑恕罪!”钱馨儿吓得“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起响头。

刘姑姑正要发落她,院门外却响起杂沓脚步声。她转头看去,竟是主管教坊司的署正张庆带着几个人走进门来。看张庆低头哈腰的模样,他陪着的身旁那人显然是位贵人,刘姑姑却不认得。

刘姑姑不敢怠慢,快步上前侧身躬首相迎,“见过署正大人!”

张庆先向身旁的贵人躬身一礼,便立刻走下台阶,肃声问刘姑姑,“先前发配到教坊司的通县县丞钱惟穆女眷可在?本官有要事跟她们核实。”

刘姑姑一愣,便指着墙角的钱素素和廊下的钱馨儿说道,“这可巧了!这两个人便是钱惟穆的庶长女和嫡长女,大人有话便问她们即可。”

谁知张庆还没说话,地上跪着的钱素素突然仰起脸来,没头没脑问了一句,“我父亲是通县县丞钱惟穆吗?”

这个钱素素确实如刘姑姑所言,满脸迷惑,说话的语气里没有半点恭谨谦卑,可是那张脸却生得闭月羞花,着实令人动容。

张庆登时愕然,说话的口气也不由得松缓了些,惊问道,“难道你竟连自己生父是谁都不知道?”

钱素素方才脱口问出了让人莫名其妙的话,正担心受罚。见张庆和颜悦色,便松了一口气,茫然地摇摇头,为难地回答,“我现在连自己到底是谁都还不明白!”

张庆脸色变得难看了,毕竟身后还有贵人看着,不由喝道,“大胆!你敢戏弄本官!”

钱素素惊得赶紧低下头,不敢再说话。在这教坊司才待了几天,便因为一直说错话,被刘姑姑一直罚跪,实在也是怕了。

刘姑姑连忙跪下回禀,“大人恕罪!这钱惟穆家的庶长女怕是受了刺激,自从来到教坊司便是这等痴傻模样,言语无状不说,便是日常举止也不成个体统,奴婢一定严加训诫!”

张庆身后的贵人皱起眉头,轻咳一声。张庆吓得转头便“噗通”跪在青石板上,口中忙不择言,“王爷恕罪!”

“王爷?”姑姑眼珠子朝那人飞速瞄了一眼,看这面容穿戴,立刻猜出了这位贵人的身份,登时脸色肃然,指着廊下的钱馨儿大声说道,“回禀贵人,钱素素只是庶出的,那个钱馨儿才是通县县丞钱惟穆的嫡长女。”

说罢,刘姑姑立刻朝着廊下喝道,“将犯官之女钱馨儿押过来让贵人问话!”

钱馨儿以为又有祸事,吓得腿脚发软,一时动弹不得。便有两个粗壮的婆子上前,将她鸡崽儿般提溜至院子正中。

刘姑姑又麻溜地亲自搬来一把椅子,放在院门台阶下。张庆撩起衣袖亲自擦拭了一下,请那位王爷入座。

钱馨儿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以为父亲又被查出犯了更严重的事儿,跪在那里缩成一团,吓得浑身乱颤。

第三章 你到底是谁

那位王爷示意张庆问话,张庆便对着钱馨儿厉声问道,“你父亲可是通县县丞钱惟穆?”

钱馨儿虽然怕得要死,听了这话却愣住了,又担心贸然回答惹祸上身,便哆嗦着嘴不敢出声。

“贱婢,想找死吗?还不赶紧回答署正大人的问话!”刘姑姑立时上去,在她肩头狠狠掐了一把。

“啊哟!”钱馨儿吃痛惊呼,忙不则声地叫道,“家父名讳是钱惟穆,却不是通县县丞。”

“哦?”张庆愕然,慌乱地看了王爷一眼,连忙问道,“那你父亲是什么职务?”

“家父是通州县丞钱惟穆。”钱馨儿伏地哭道。

通州和通县,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却相隔千里。

为了妥当,张庆再次确认,“你是说,你父亲不是山西通县县丞钱惟穆,而是顺天府通州县丞钱惟穆?”

“正是!”钱馨儿战战兢兢,不知还会遇到什么灾祸。

她们这一番回答,坐在椅子上的王爷已经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自言自语说道,“原来如此!竟有这般巧合之事!”

刑部发出的抓捕帖子写错了一个字,造成了如今的尴尬局面。而这段时间,王爷正好入驻刑部领差事,办理清除废太子余党的事情。这个错处说小则小,但若是被对手抓到把柄,那可就说大则大了。

钱馨儿一听此话,竟似着了魔似的扑到王爷膝下,仰起脸惊喜问道,“贵人可是知道弄错了,犯事儿的不是民女父亲,对不对?”

张庆被惊吓了一跳,上前一步抓住钱馨儿的后领,将她拖后一步,喝道,“大胆罪妇,不得冲撞了四爷。”

刘姑姑听了“四爷”三个字,证实了猜想,吓得脑袋又朝下低了一低。

王爷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便起身打算离开。

这段时间正值动荡时期,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只要不落在那些敌对的人手里,便可无虞。

脑子里思索着怎么能把这事儿圆回去,这时,耳中传来一声低语,便是来自那个言行无状的钱素素。

“四爷?难道是日后的雍正皇帝胤禛?”

这一句低语细若游丝,却在他耳中听得分明,登时令王爷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

“你到底是何人?”王爷双目如炬,转头紧紧盯着院子墙根下跪着的钱素素。

此时的她挺直了脊背,双眸中闪烁着疑惑,目光却不知避忌地在王爷的脸上身上四处打量。

这位行四的王爷穿着典型的旗装,长衫外面罩着靛青团蝠纹绸缎褂子,帽子前面镶着一块碧玉,身前缀着好几个刺绣荷包和玉牌,身后还坠着一根油光乌亮的发辫,阴沉着一张脸,看上去气势逼人。

虽然知道自己身在大清朝,却摸不准朝代。钱素素猜测了许久,到底置身何时何地,眼下总算有些眉目了。

雍正和乾隆都是行四,而眼前的这个男人看上去成熟沉稳,年纪应该有三十多岁。在这个年纪依然还是王爷,必是登基前的胤禛无疑。

被叫破行藏的胤禛心中越发惊诧。他素来威严肃厉,便是身边亲近的人也不敢有丝毫随意越距。可眼前这个女子不仅直勾勾地盯着他,还不停地上下打量。

“你到底是何人?”胤禛脸上清隽的线条勃然绷紧,眼中精光湛湛,露出狠厉之色。

第四章 当我真是傻子

钱素素这才回过神来,察觉到胤禛面露杀气,心下骇然,登时结巴起来,“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大胆!”张庆赶上前来,气急败坏地呵斥,“在王爷面前竟敢以‘我’自称!”

这时,胤禛摆了摆手,张庆立刻闭嘴,躬身毕恭毕敬请示,“还请王爷发话,这几个罪妇该如何处置?”

胤禛略微沉吟,觉得这钱素素言语无状骇人听闻,不宜让闲杂人等接触。便发话,“分别看押起来,听候发落!”

话音刚落,钱馨儿便哭喊起来,“贵人,饶了小女子吧!民女父亲明明没有犯事儿,为何还要拘着小女子!”

张庆连忙朝着刘姑姑急瞪眼,刘姑姑便立刻差了几个婆子将她们连拖带拽地押走。只有钱素素没有哭闹,能够不再跪在那冷硬的青石板地上,她就暗暗地长吁了一口气。

胤禛站在门口盯着钱素素的背影,目光中透着阴鸷。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个钱素素肯定是听闻了些什么!否则一个闺中弱女子怎能随口胡言乱语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原本以为抓错了,却没想到从她嘴里勘破真相。她的父亲必是太子党的人无疑,谁知道这后面会不会藏着什么大阴谋?

两个女子没有被送回十人一间的大监房,而是被分别关押在牢房的小监笼中。

钱馨儿烦躁地在小监笼里转圈,视线扫向一声不吭的钱素素。看到她靠墙而坐的模样,登时嫌恶地“哼”了一声。

钱素素那副样子还真是不好看。她撑地而坐,后背紧紧倚着墙壁,两条腿八字分开,就那样直不愣登地放在地上。棉袍的下摆翻起来堆在大腿上,就连里面的撒腿长裤都翻到了膝盖以上,露出两截儿白玉萝卜似的小腿。

两个膝盖下面血淋淋的,方才剥离裤腿的时候,钱素素就疼得泪水直流。这里既没有干净的水,也没有干净的棉布,只能将伤口就这样晾着风干,心里暗暗祈祷千万别感染。至于姿势好不好看,就实在是顾不上了。

“贱婢!你到底在耍什么鬼把戏?”钱馨儿把矛头转向了她。

“哈!”钱素素无奈地摇摇头,讥讽地看着钱馨儿,“你之所以上蹿下跳的,是因为害怕秘密被拆穿吧?”

钱馨儿霎时脸色惨白,“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哼!”钱素素皱着眉头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嘲讽道,“借着家里被查抄的机会,你杀害了同父异母的妹妹,却没想到她居然还好好的活着……”

“你说谎!”钱馨儿尖声叫喊起来,眼睛圆瞪着,脸部的线条因为恐惧而扭曲。“你到底是谁?钱素素就是个笨蛋,除了那张脸蛋一无是处!你不是她!”

钱素素耸耸肩,戏谑笑道,“一个人险些被暗害而死,难道就不兴人家吃一堑长一智吗?”

“你……你……你到底是人是鬼?”钱馨儿一时口齿打颤,吓得魂不附体。

钱素素见她那样子倒是觉得解气,不过转念一想,万一这钱馨儿胡乱嚷嚷开了也不好,别白白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我当然是人啦!”她朝着钱馨儿龇出一口细碎小银牙,笑道,“只不过被你一闷棍打醒了,说起来还要谢谢你哟!”

钱馨儿登时眼睛瞪得溜圆,捧着自己的脑袋难以置信!

第五章 卖艺不卖身

漫漫长夜,煎熬难耐。

钱素素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哐当!”外面传来开锁的声音,几个婆子走了进来,当先的刘姑姑指着钱素素大声说道,“就是她!”

一个婆子打开钱素素的小监笼,走进去将钱素素拽出来。

钱馨儿以为是要放她出去,发现没人打算来放自己,惶恐地叫喊道,“刘姑姑,是不是已经查清楚了,我父亲并没有犯事儿?为什么只放走钱素素?我是她的长姐,我也要出去!”

刘姑姑瞪她一眼,冷笑道,“你就别再做梦了!放你们出去岂不就证明贵人出了错?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出去了!”

“那为什么放那个贱婢出去?”钱馨儿扑到栅栏上,绝望地看着钱素素走出小监笼,“是不是就因为这个贱婢生了一张狐媚脸?”

刘姑姑冷哼一声,“贵人的心思哪是你能猜度的?”

钱素素被两个婆子架着往外走,为了不让两个膝盖受罪,尽量配合着她们的动作。她心里明白,多半是昨天说的话引起了胤禛的注意,这是要带她去问个明白。

可是想起胤禛严肃面容上透露出的杀意,她不禁打了个寒噤,脑子里飞快地寻思着,如何给个让人信服的说辞,才能逃出生天?

出了监牢,外面阳光普照。两个婆子架着钱素素进了一个院子。刘姑姑朝着西罩房一指,下令道,“带她进去收拾干净。麻溜着点,一会儿那边来接的人就该到了。”

婆子们应着,将钱素素架进屋,里面竟然放着一只洗浴的大木桶。

问个话还要沐浴换装?钱素素大惊失色,担心落入圈套,便第一次大喊起来,“刘姑姑,我不卖身!”

刘姑姑嗤之以鼻,嘲讽道,“哎哟!原来你还知道卖艺不卖身呀!可就凭你站没站相、坐没坐相那副德行,还能指望你有什么技艺加身吗?除了这幅身子,你还有什么好儿值得贵人惦记?”

“贵人?四王爷吗?”钱素素惊讶道,“不是说他不喜女色吗?怎么可能做出这等强抢民女的事情?难道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

刘姑姑皱紧眉头,呵斥道,“又在疯言疯语,尽说些人听不懂的话!也罢,反正以后你的生死也轮不着我发落了!”说罢,便催促婆子们,“赶紧把她收拾干净,别耽搁了!”

钱素素被婆子们三下五除二撕捋干净,“噗通”一声强掼进浴桶里面。

“啊……”钱素素挣扎不动,光着身子被丢进冰沁的凉水里,登时冷得尖叫起来。这可是寒冬里面,穿着那件教坊司统一发放的薄棉褛都冻得簌簌发抖,更何况是直接没进一木桶冷水。

两个婆子各攒着一团粗麻布巾在她身上重手重脚地乱搓乱抹,连膝盖上的伤口也浑不管地直接杵上去,痛得钱素素几乎闭过气去。

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婆子们将她全身皮肤都搓红了,确定不会留有污垢,这才将她捞出来。

刘姑姑出去了一会儿,再折返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个小包袱。拣出里面两件衣裳丢给钱素素,让她快点穿上。

方才被折腾得想死,生怕这些婆子又要在她身上乱来,钱素素默默流着眼泪,自己换上干净衣裳。

第六章 不可救药

胡乱系紧宽松的里衣,再套上的外衣却是一件素净的锦缎棉袍。钱素素笨手笨脚的找着相对应的盘扣,还请错客了,系错了三个才发现。

刘姑姑气得翻白眼,呵斥道,“这身衣裳算是白瞎了!你这么笨,就算入了贵人的眼,也不过几天的新鲜!”

钱素素登时忘记了手中的盘扣,惊恐地看着刘姑姑,连声恳求道,“刘姑姑,求求您救救我!我真的不想卖身!”

“哈!你还道教坊司的罪妇有的选吗?”刘姑姑没好气地瞪着她,不耐烦地挥挥手,便有一个婆子上前,替钱素素麻溜地穿戴起来。就连湿淋淋的头发也不管不顾地直接梳起来,东扯一缕西拉一撮给她梳了一个简单发式,痛得钱素素龇牙咧嘴。

刘姑姑越发看不上她,随手从包袱里面拣了两支最简单的绒花和木钗丢过来,让婆子给她戴上。

“哼!要不是怕实在不成体统,触怒了贵人,我才懒得在你身上多花一个铜子儿呢!”

刘姑姑越想越气,要不是正巧遇见了四王爷,她本打算将钱素素卖到清吟小班去。就凭着这张脸蛋,起码也能凭空赚到四百两银子。反正是发配到教坊司的罪妇,根本没人在意去向。

这下可好,人一送进王爷府,她不仅会落得人财两空,就凭钱素素这个笨劲儿,不惹祸连累她就不错了。万一王爷迁怒教坊司,叱责她拙于驯化,说不定连差事都得丢了。

说到底,这钱素素就是个草包!被雍亲王爷看重真真是救了她一条命,可笑她还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钱素素,你可听好了!”

见她梳洗完毕,刘姑姑打算最后训诫她一番,权做死马当作活马医。

按理说,这一句开场白撂出去,钱素素便该躬身下拜谨听教诲,可她什么样子呢?站在那里直挺挺地盯着刘姑姑,还面露惊异之色。

“算了!说了也白说!”刘姑姑彻底死心了,她翻着白眼转身朝外走去,示意后面跟上。

钱素素还在犹豫,两个婆子上前来一把架住她,不由分说便朝外走去。

一路来到教坊司的后门,一辆没有标识的青布油幄马车静静等在门口。钱素素几乎是被扔了进去,马车便起动了。

虽然并没有被束缚手脚,钱素素并不打算跳车逃跑,更不会大声叫喊。她膝盖上的伤口一直在被重新撕裂,鲜血又开始浸润新换上的里衣。而且,她心里存了一个希望,也许这位四王爷胤禛能好说话一点,可以帮助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存活下去。

马车摇晃颠簸着,浑身都被冻僵了却无从解脱,坐在里面真的很难受。就在钱素素怀疑这趟马车旅程不会有终点的时候,马车终于停了。

掀开车帘朝外瞥了一眼,这里是个僻静宽敞的街道,青砖黑瓦的院墙高大气派。角落里的黑漆院门开着,一个青衣小厮模样的人在那里肃穆静候。

钱素素这才注意到马车两边还各有两个带刀的青衣护卫,不由得心里倒吸一口凉气。看来胤禛对她的警惕之心非比寻常,幸亏方才没有横下一条心跳车。

第七章 不可说谢谢

艰难地将两条腿直挺挺地挪到马车边上,钱素素忍着疼痛硬跳下车。触地的震动令伤口再次迸裂,她不由得皱紧眉头轻哼了一声。

那个青衣小厮见状,推开院门朝里面招呼了一声,便有两个婆子走了出来。

这两个婆子身上穿的素锦棉袍可比钱素素身上的看着贵气多了。她们走上前来,甚至还朝着钱素素福了一礼。

两个婆子搀扶着钱素素朝院子里面走,动作轻柔许多。钱素素感激地朝她们笑笑,说了一声“谢谢啊!”

两个婆子奇怪地盯了她一眼,又互相对视一下,便低头不肯说话。

钱素素莫名其妙,难道说“谢谢”不是常用语吗?为什么像看着外星人一样?

从角门进入这处宅院,穿过许多甬道和回廊,两个婆子搀扶着她走了许久。钱素素强忍着疼痛,不发出一点声音,额头都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的汗滴,越发觉得浑身凉飕飕的。

来到一处院落,门口有两个带刀侍卫守候,钱素素便觉着是这里了。

里面出来一个身着青衣随从模样的人,看上去年轻麻利,样貌周正,气质又挺沉稳的。

一个婆子便朝着他说道,“苏培盛,烦你跟主子通报一声,钱姑娘到了!”

苏培盛?钱素素心里一跳,盯着那个随从上下打量,他就是那个清宫剧里鼎鼎大名的大太监苏培盛?这时再仔细观察,便觉出了异样。这个青衣随从面白无须,果然看着比一般男人更“柔和”或者说“娘炮”一些。

苏培盛脸上露出一个明朗的微笑,“明姑姑,主子已经在等了,你们只管把钱姑娘带进去便是。”

明姑姑应了一声,便与另外一个婆子继续架着钱素素走进院子。

这是个精致古朴的院落,院子里的角落里栽着一株罗汉松,青草曳地的一方绿毯上还压着一块玲珑婀娜的太湖石。

钱素素好奇地四下里张望,明姑姑轻咳了一下,小声提醒道,“姑娘请谨慎些!”

来到正屋门口,苏培盛撩起棉布帘,当先跨进去禀报道,“主子,钱姑娘到了!”

“让她进来!”里面传出胤禛不怒自威的嗓音。

两个婆子并不进屋,而是把钱素素搀扶进门槛儿便退下了。苏培盛示意钱素素自个儿往东边隔间儿里面走,然后竟然也跟着退了出去。

钱素素心里有些紧张,暗暗给自己打气,稍稍镇定下来。所在的房间是个堂屋,香案、中堂与太师椅的布置与那一世看到的并无太大差异,却明显精致多了。置身其间能感受到华丽丽的肃穆。

东边的隔间挂着琉璃串珠门帘,光影闪烁间隐约看见那个男人坐在一方红木书案后面。

一瘸一拐地挪进去,琉璃串珠门帘撩起又落下,发出清脆的碰响。

胤禛正伏在书案上奋笔疾书。光线透过窗棂上糊着的明纸撒在他身上,头上的黑色缎面小帽和身上穿的黑色万字暗纹缎面袄泛着光,看上去有如他的身份一般高不可攀。

钱素素站在那里,傻傻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打招呼。

正在慌乱间寻思着,是模仿明姑姑那样的福礼,还是干脆跪下去匍匐在地,胤禛突然仰起脸看向她。浓黑的剑眉下双眼射出锐利的眼神,一股浓重的威压扑面而来。

钱素素心一慌,腿便吓软了。勉强着想要顺势跪地行礼,却又牵动了伤口。

“哎哟!”她身子一歪,跌坐在地,摔得双脚都翘起来了,又落下去砸在地板上,别提多狼狈。

第八章 您不是您

胤禛愣了一下,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这么不成体统过!

听见动静的苏培盛一溜小跑奔进来,见状立刻上前搀扶起钱素素。见钱素素一言不发,只管站在那里直愣愣地盯着胤禛,苏培盛诧异地盯着她看了一眼,便连忙躬身说道,

“主子,钱姑娘膝盖上有伤,所以才会跌倒,以至行为无状!”

胤禛已经恢复了严肃的面容,拧着眉头,眼神里满含深究地打量着钱素素,却见她朝着苏培盛怯怯一笑,柔声说了一句,“多谢你啊!”

此言一出,只见那主仆二人都露出古怪的神情,像看着怪人一样看着她。

钱素素心虚起来,暗暗自问,为什么说“多谢”也不行?不过,她自己也觉得不管怎么谢谢,似乎都有些格格不入,她也想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此时最重要的是,保命要紧。

胤禛挥挥手,示意苏培盛出去,不再纠结行礼之事,让钱素素站着回话。在他看来,这是他的宽宥之举,钱素素却在心里暗骂他野蛮人不开化,对受伤的女士如此无情。

屋内只剩下二人,胤禛从书案后起身,踱步到钱素素跟前,围着她转了一圈。视线毫不避忌地细细打量,最后停在钱素素脸上。他缓缓靠近,开口还是一句,“你到底是何人?”

钱素素身子微微一震,竟被那慑人的威压禁锢住了一般。虽然心里盘算了许多遍该如何回答,可是没想到,临了竟被胤禛强大的气场镇住,由不得她再去耍花样。

“我……我是从未来世界穿越而来的。”钱素素嗫嚅着,毫无掩饰之力。

胤禛的眼神犀利如刀,蔑视之意顿显,可是居然没有显出吃惊的意思。

他冷笑一声,转身踱了几步,缓缓说道,“燃灯古佛掌管过去世界,如来佛祖执掌现世。你的意思是,你是从弥勒佛祖执掌的未来世界而来?”

“呃?”钱素素呆了,没想到胤禛竟是这样理解的。“也……可以这么说!”

她困难地点点头,内心困惑得山崩地裂,“为什么说的是同一种语言,对话却像对牛弹琴一般困难?

偷眼打量胤禛的神色,却见他面沉似水,心里暗暗打鼓。

果然,胤禛突然呵斥起来,“大胆罪妇!竟敢妖言惑众!原以为你父亲钱惟穆只是个糊涂的小吏,被人胡乱攀扯才沾上太子党余孽,没想到竟是个邪魔外道!否则你一个闺中女子怎会神神道道若此?”

说罢,胤禛朝门外喊道,“苏培盛!”

立刻,苏培盛小跑进屋听候差遣。

“差人去刑部大牢送个口信儿,通州县丞钱惟穆有散布邪魔外道之嫌,命他们严加审问!”

“喳!”苏培盛领命便起身往外走,钱素素连忙大声说道,“我不是钱惟穆的女儿,我不认识他!”

胤禛冷酷地盯了她一眼,冷冷说道,“苏培盛,把这个疯女人送回教坊司。”

“喳!”

钱素素慌了神儿,上前拽住胤禛的胳膊,乞求道,“求您给我一次机会,我有证据!”

苏培盛突然抬眼瞪着她,生气说道,“不得胡言乱语,怎能将小的跟主子相提并论?”说着,上前将她攀扯胤禛的手拉开。

这都哪儿跟哪儿?钱素素简直要气疯了!

“我请你主子给我一次机会,什么时候提到过你了?”

苏培盛气愤之极,“你方才明明说的是‘您’,怎的翻脸就不认账?”

第九章 你娘偏心

“您……”钱素素结巴起来,“你的意思是说,‘您’就是把‘你和你主子’相提并论的意思?”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一主一仆都盯着钱素素说不出话来,脸上的神情惊诧到震惊。

钱素素的言行看上去无状,却不至于疯癫。这样的言谈,连基本话意都会曲解,到底是怎么回事?回想起在教坊司那声低语“雍正皇帝”,胤禛抿着嘴角思索了片刻。

很快他恢复了镇静,挥挥手,示意苏培盛离开。

“你不是说有证据吗?说说看吧!”他站在几步之遥观察钱素素,观察她的表情变化。

“我……”钱素素再次有些手足无措,活了两辈子也没见过眼神如此凌厉的人。

“为什么你不懂尊卑之分,总是在所有人面前自称‘我’?还不知道‘您’是指‘你们’。”

胤禛很敏锐,立刻察觉到钱素素的状态,便开始主动提问。

钱素素松了一口气,此刻她的脑子里真的是一团浆糊。

“我……呃……来自大概三百多年之后的未来世界,在那个年代里我就是我,您是你的尊称。”

什么乱七八糟的?胤禛的脸部有些僵硬,冷声提醒,“证据!”

钱素素登时又开始紧张了,结结巴巴地继续说道,“我……我来的那个世界编了许多关于康熙皇帝、您……呃你,还有你的下一任皇帝的……戏文,所以我知道一些您……呃你的事情。你可以听听看我说的对不对?毕竟,像我这样的远离皇城的闺中女子,是不可能知道关于那你的那些极重要的事情的,是吧?”

听着她语无伦次的‘您’‘你’胡扯,胤禛嘴角抽搐,强忍着呵斥的冲动,不动声色地鼓励道,“姑且听听吧。”

“您……对不起,我一时改不了口,这是对王爷您一个人的尊称,”眼看着胤禛的脸都黑了,钱素素不敢再耽搁,“咳咳!”借着清清嗓子镇定下来,将打了数遍的腹稿一股脑儿地倒出来。

“康熙皇帝在位好像有六十年,也许六十一年,我记得不是很清楚。您现在如果还是王爷,日后您会受封雍亲王,您的潜邸会成为‘雍王府’,您登基后称作雍正帝……”

“够了!”胤禛断喝一声,脸色铁青,“钱惟穆真是该死!到底是何居心?竟然编纂出这么一套诛心的说辞?他后面到底是何人主使,竟然意图对我斩尽杀绝!”

胤禛一个字都不信!

钱素素知道她被逼到死角了。如果不马上说出一些胤禛能够信服的事实,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说出口了。

“您和十四爷是亲兄弟,可是德妃娘娘却偏心弟弟!”

“嘭!”一只青瓷茶盅被狠狠地掼在地上,摔成碎片。

“住口!”胤禛咬牙切齿地瞪着钱素素,“你敢再胡说一个字,小命不保!”

钱素素登时咬住了下唇,不敢再说一个字。

“苏培盛!把她先关在府里,不得让任何人接近!”

“喳!”苏培盛立刻召唤明姑姑两人进来,并亲自带着来到一处偏僻的院落,将钱素素看管在东厢房里面。

“明姑姑,秋姑姑,一事不烦二主,就请两位姑姑继续看守着她。”

第十章 大病一场

被关进东厢房,钱素素见一时性命无忧,人一下子就松懈下来,一瘸一拐挪到靠墙的木榻上坐下,眼睛好奇地四下打量。

这间屋子比较简陋,只放着几件桌椅家什,都是些陈旧的黑漆家具。坐在冰冷的硬木榻上,感觉鼻尖都冻麻了,才回味过来,方才胤禛的那间书房是有多么的温暖。

不过,至少现在有个木榻,不必坐在冰凉的地板上。那小监笼里的稻草潮湿腐臭,还有臭虫蟑螂和老鼠,比起那里,这间小屋子已经是天堂。

这么想着,钱素素躺下来,抱紧冷透了的身体,将两条腿舒服地支楞开,几乎马上就昏睡过去。

睡梦中,钱素素回到了过去住的屋子,可是暖气片还是冰凉,身上冷得乱颤,过去的生活也变得不舒适了。

幸好还有空调,钱素素一气儿把温度设定在30度,恨不能马上暖和起来。有那么一会儿,似乎真的起作用了,但是很快热得她浑身冒汗,连棉袄都被肆虐的汗水浸透了。

钱素素难受得想死。

朦胧间,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一个好听的颇有些磁性的声音,从男性的宽厚的胸腔中发出的共鸣声。这是胤禛。只可惜,那么好听的声音却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情和怜惜。

一个陌生的声音大声问道,“说!关于四王爷,你还知道些什么事情?”

钱素素努力想睁开眼睛看看,眼皮却好似被胶水黏住了,头痛欲裂。

那人却等得不耐烦了,伸手在她肩上推了两把。

“呜呜……”钱素素难受得哭了起来,以自以为在嘶喊,实际上却细若游丝的嗓音喊道,“我都说过了,四爷以后会是雍正皇帝!太子胤礽会被废掉,而且还是两次!”

“什么?”那个陌生的声音震惊得喊了出来,“你说胤礽会被废两次!”

钱素素想嗤笑那人的惶恐,嘴角还没来得及牵扯开,已然再次昏迷过去,一如坠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仿佛中了恶毒的魔咒,钱素素在浑浑噩噩中一会儿被扔进冰河,一会儿又暴晒沙漠。嗓子也哭哑了,苦苦哀求着谁能来救救自己。

胤禛的样貌在梦里出现过几次,却如海市蜃楼一般可望而不可即,眼神永远都是那般的冰冷遥远。最可怖的是,其间杀机隐现。

不知从何时开始咳嗽,越来越剧烈,一发作起来好似连五脏六腑都要统统咳出来一般。钱素素知道自己病了,高烧不退伴着剧烈咳嗽,经常意识不清。她好害怕,却连呼救的嘶喊都无法叫出声了。

“明姑姑,这钱姑娘的病症瞧着凶险,咱们要不要上报给主子?万一死了,咱们的罪过也轻点不是?”

“也好!主子虽然没有发话,那位戴先生却隔三岔五地问起,回头还是跟苏培盛通个气儿。”

照顾钱素素的两位姑姑已然束手无策,却没想到上报苏培盛之后,竟然紧跟着便来了一个郎中。

几副汤药灌下去,高烧终于退了。成日里小米粥喂着,待咳嗽平复下去,身体基本康复,却是两个月之后了。

第十一章 春来到

窗棂支楞起来换空气的时候,钱素素朝外张望,猛然间发现,原本光秃秃的树枝都已披满新发的嫩叶。

不知不觉间,春天早已到来。

望着简陋的小院落上方那一方蓝天,钱素素心里忖度着,胤禛至少是将信将疑的,否则不会留着她一条命将养到现在。

身上穿着的长棉袍是月白色素缎面的,与两位姑姑身上穿着的差不多,想来是王爷府里下人的标准着装。棉花蓄得还算实在,穿在身上的感觉比教坊司的破棉褛暖和许多。

在床上躺着的时间太久了,钱素素从木榻上起身,想走动一下。

因着一直身体虚弱,两位姑姑也没防着她逃跑,东厢房的门早就不用上锁了。钱素素索性走到院子里。

春日的阳光照在脸上,仿佛新生的温暖令钱素素有恍如隔世之感。

“哟,钱姑娘下地啦!”秋姑姑从耳房里走出来,笑吟吟的,手里还端着针线簸箩。

她与明姑姑一直照顾钱素素的起居,忖度着主子似乎对钱姑娘的态度并不严苛,便也跟着和颜悦色起来,并不敢拿出看管的架势。

这时,门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了,明姑姑陪着走进来的竟然是苏培盛,后面还有许多仆役,端着许多的家什器具。

“钱姑娘身子可算大好了!”苏培盛春风满面,居然拱手向钱素素行了个礼。

钱素素有些不适应地看着他,尴尬地笑着挥挥手,算是回了他的礼,看得苏培盛和二位姑姑侧目。

不过苏培盛的愣怔一闪即逝,他几乎是热情洋溢地上前跟钱素素说话。

“钱姑娘,恭喜你身子大好!这院子里忒过简陋,我家主子吩咐了,让给重新布置一下。”说罢,他朝身后大手一挥,高声说道,“都麻溜着点!别耽搁钱姑娘休养!”

那些仆役们便轻快如风地将手里抬着的各种家什送进正房。不止东厢房,便是堂屋和西屋也全都置换一新,原先漆皮斑驳的黑漆家具全都搬了出去。又有排成行的丫鬟送来许多软装,锦帐、被褥、帷幕、锦袱、引枕、地毯……看得人眼花缭乱。就连换洗的新衣裳都送来几大箱。

钱素素心里便有数了,一定是经过这两个月的思考,她说过的哪句话让胤禛特别地相信,才会突然待她如上宾。她自己感觉,应该是关于德妃娘娘对两个亲生儿子厚薄不均这件事。

明明是亲生额娘却偏心若此,胤禛心里有苦,个中滋味却不足为外人道,别人也轻易不能了解其中底细。

看着流水价一般送进来的物品,秋姑姑惊讶得连连咋舌,“天哪!咱们王爷府里便是迎娶格格,也不能有这么大的排场!钱姑娘真是好福气呀!”

明姑姑便只是偶尔瞥一下钱素素,嘴角噙着微笑,眼神中的敬畏一闪而逝。

苏培盛见钱素素并不主动相问,干脆凑上来,态度恭谨地低声说道,“钱姑娘,太子复位,圣躬欣慰!主子特意嘱咐奴才,务必厚待钱姑娘,让姑娘住得舒心一些。”

第十二章 天上地下

“圣躬欣慰?”钱素素愣怔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圣躬”是什么意思,登时心中惊骇莫名。

原来她运气这么好,竟然误打误中,正好撞上太子第一次被废之后复立的好时机!

“呵呵!”钱素素笑了一下便收住了,看似淡定。可心中却一阵暗喜,也是被这些人的侧目给折腾够了。

谁知这样的反应看在别人眼里,又是一番面面相觑,越发觉得这位钱姑娘高深莫测。

王爷府里的下人训练有素,看上去这么大的阵仗,却悄没声息的,只两刻钟的功夫便更换妥当。还又留下四个丫鬟当差。

钱素素自病体恢复以来还没有这么劳神过,早就疲累不堪,硬撑着等所有人都退出去。回到东厢房来不及欣赏焕然一新的屋子,倒在床榻上便睡着了。

这一睡直到傍晚时分才醒过来。睁开眼,发现帐幕低垂。这天青色丝绸帐幕上满绣着碧玉色兰草,以银丝线挑绣,在金黄的烛光下闪烁着萤光,十分的悦目。

钱素素以前总觉得刺绣土气,如今只是第一眼瞧见这帐幕,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井底之蛙,没见过真正上乘的锦绣罢了。

枕头、垫褥和被子也都是丝绸的,钱素素暗暗咋舌,便是那一世她也没睡过丝绸床单。这也太奢华了。

她一起身,便听见外间有人轻声喊道,“明姑姑,姑娘醒了!”

明姑姑和秋姑姑立时便领着两个丫鬟进来,笑意盈盈地给她行礼,“姑娘醒了,奴婢们伺候姑娘梳洗更衣。”

这便是以前在电视剧里看到的一模一样的场景了!钱素素却不是受宠的妃嫔!

虽然觉得很别扭,钱素素老老实实地地接受了她们的伺候。

里衣换成了白色的绢丝,月白绉绸底衫,外面套上了一件满绣的长袍棉服。钱素素抬起两只胳膊一瞧,棉袍袖子的式样是敞口的,便说了一句,“哎哟,怎么是广口袖子?大冬天的多冷啊!”

秋姑姑诧异道,“满京城有身份的女子谁不想穿这样的衣裳,便是那穷家小户的,但凡能多扯上二尺布,也要尽量把袖口做得宽一些才好呢!”

呵呵,原来这是现今的流行式样!怪不得教坊司的破棉褛和王府里下人穿的都是窄口袖呢!钱素素一脑门儿黑线,只觉得这广口袖子又土气又碍事儿。

明姑姑更会察言观色些,便赔笑道,“若是姑娘不喜欢,我们连夜给您改过来。”

钱素素不好意思地说,“不用你们连夜改,多麻烦呀!还给我穿先前的素锦棉袍就行,挺舒服的。”

明姑姑的脸色便有些尴尬,秋姑姑快人快语,抢着说道,“钱姑娘可使不得,若是让主子知道了,还以为奴婢们慢待了姑娘,说不定这满院子的奴婢就都得被撵出去。”

钱素素听得骇然,定了定神,打定主意,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就听凭她们左右吧。

顺利地更衣,梳了简便的圆髻,明姑姑便招呼上晚饭。

跟以前简单的一钵小米粥和两样小菜大不相同的是,今日的晚饭整整摆满了一桌子。一碟儿卤牛肉、一碟白煮羊羔肉,四个热炒、两个拌菜、两个腌菜,一钵鸡汤、一钵粳米粥、一钵小米粥,白面馒头两只。

第十三章 没那打算

尤其那些盛放的瓷器,简洁的白瓷青花儿,薄薄的胎壁甚至能透过烛光!在前世,钱素素倒是珍藏了那么一套,远不及这些通透,还始终都摆放在玻璃柜里面欣赏,舍不得使用。

钱素素看呆了,她还在恢复阶段,一碗粥佐点儿小菜其实正好,这么多饭菜岂不浪费?

“呃……以后不用上这么多饭菜!”不容两位姑姑再相劝,钱素素断然说道,“我一个人两菜一汤尽够了,还得分量少少的。”

两位姑姑见她说得坚决,便不敢再说话。钱素素还是只吃了一碗小米粥,拣着两样素菜吃了几筷子,又撇开浮油喝了一碗鸡汤,便请两位姑姑将剩下的饭菜分给丫鬟们。

吃完饭已是华灯初上,屋里添了许多的烛台,七八根明烛四处点亮,竟然有明晃晃的感觉。虽是春天了,依然给添了炭盆,还熏了檀香。

此时再坐在屋子里,竟然有人间天堂的错觉!

第二日再起身,明姑姑便奉上了连夜改制的旗衫棉袍。玉色的缂丝锦缎上满绣着珍珠色玉兰,其间夹杂着密密的银丝线,闪烁间如繁星明灭。两只原本肥硕的袖管改成了窄袖,还添了深蓝色箭袖,十分利落。

钱素素看得爱不释手,满心欢喜地穿上。只可惜梳妆镜还是铜镜,看不太真切自己穿上身的模样。看两位姑姑的神情,应该是有些惊艳的。

了解了钱素素的性子,明姑姑便凡事都先跟她请示。

“姑娘的发式想要个什么样的?梳个小两把头,还是普通圆髻?”

小两把头?钱素素有心尝尝鲜。

明姑姑很会梳头,发型精致紧密,配合着衣裳的颜色簪了一套天水蓝绒花,又插上一支玉簪。即使是透过不明朗的铜镜,钱素素也能看到镜中的自己犹如玉人一般的脱俗出尘。

“钱姑娘啊,不是奴婢多嘴,姑娘这等花容月貌便是在整个王爷府里也算得上一等一的标致。”

秋姑姑看着她如花似玉般娇俏的模样,忍不住出言夸赞。明姑姑瞪了她一眼,阻止道,“秋姑姑慎言,若是被内宅知晓,只怕会生出事端。”

秋姑姑瞥了钱素素一眼,见她没反应,讪笑一下,不敢再说下去。

钱素素倒是无所谓的,直当听个八卦。

秋姑姑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意思她岂能听不明白?只不过她并不知晓胤禛对钱素素示好的缘由,误会了也是情有可原。

看了那么多的清宫剧,她可不想到那个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后宫去凑热闹。但凡能够靠自己的本事活下去,她绝不会以美貌去博取前程。

明姑姑说是这样说,看着钱素素如一朵玉兰般清雅,忍不住又在二把头的一边添上一支碎玉石串成的细瘦步摇。这碎玉石串不招摇,正恰好衬托那份雅致。

爱美谁不喜欢呀?钱素素只觉得铜镜里的自己宛如古画中走出的仕女,却散发着逼人的青春气息,顺手又从妆奁匣子里挑了一对绿松石的耳坠带上。

就在这时,门外小丫鬟喊了一声,“主子身边的苏培盛差了人来传话,请钱姑娘去外书房说话。”

两位姑姑不敢耽搁,立刻便搀着钱素素出门。

一边走着,明姑姑特意交待钱素素,“姑娘,一会儿见着主子,记得要行福礼,称呼主子‘王爷’;跟主子说话的时候,切忌不要‘我’啊‘我’的,以‘民女’自称即可;千万别直愣愣地盯着主子,要低眉顺眼的才好。”

钱素素眨眨眼,怪不得自己一开口就惹人侧目,原来一照面儿就什么都错了。

第十四章 戴铎

胤禛的外书房就是第一天去的那个院子,门口还有带刀侍卫站岗的。两位姑姑照例将她送进去之后便退得远远的候着。

这回胤禛却坐在堂屋的主位上等他,下首坐着一个中年男子,面容沉静,一缕修剪整齐的胡须飘至胸前,颇有谋士成竹在胸的气派。

看到梳妆整齐的钱素素,堂上坐着的两人明显都觉眼前一亮。

撩起门帘的时候看清了下首那人,再扶着门框跨过门槛的瞬间,钱素素飞速朝主位上瞭了一眼。没想到正撞上胤禛的视线,双目清亮而犀利,充满探究和威压。

刹那间仿佛过电一般,几乎看到电火花飞窜。钱素素只觉得呼吸一滞,身形微顿一下才恢复自然。

“民女钱素素拜见王爷!”被明姑姑提点过,好歹开场白对了。

胤禛满意地微微颔首,客套的笑容还没在嘴角绽开,眼看着她行了一个别别扭扭的福礼,便转眼又成了疑惑。

“大胆!一介民女拜见王爷怎敢不行跪拜礼?”坐在下首的中年男子立刻变了脸,出言呵斥。

钱素素登时对他印象恶劣起来,这般凶犬狂吠,哪里还有美髯公的韵味?

反正之前已经实话实说了,钱素素索性抬头直视着他说道,“我不会!以前从来没有给人行过跪拜礼,连刚才的福礼都是明姑姑临时教我的。”

中年男子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气得站起身拿手指对着钱素素怒喝,“到底哪里来的妖妇?果然妖言惑众不知所以!”

胤禛眉头一皱,出言制止道,“戴先生,稍安勿躁!”

中年男子立刻醒悟自己失态了,连忙躬身告罪。

钱素素听到胤禛对他的称呼是“戴先生”,脑子里突然灵光乍现,失声喊了出来,“你不会是戴铎吧?”

登时两道目光如射电一般聚焦在钱素素脸上,均是震惊莫名!

“你……你怎知在下姓甚名谁?”所见所闻委实太过匪夷所思,戴铎下意识地用了敬语。要知道即使是王爷府内宅里的人也未必有几人能叫得出他的姓名。

胤禛也错愕地盯着她,虽然钱素素说中了废太子胤礽复立的事情,但是他更愿意相信只是个瞎猫遇见死耗子的巧合。所以,此番他采纳了戴铎的建议,厚待钱素素,慢慢挖出她背后的秘密。

今天,他特意让戴铎与钱素素近身交谈,也许能找到破绽。却没想到一照面又是一记响雷,令人猝不及防。

对于钱素素来说,却是件极简单的事情。因为但凡热爱四阿哥电视剧的人,都会知道胤禛登基前的智囊戴铎其人。

“戴先生是王爷的心腹幕僚,”一明白此人是谁,钱素素的印象再次反转,模仿着胤禛对戴铎的称呼,钦佩地说道,“你提出的策略非常成功!”

此言一出,胤禛与戴铎面面相觑,互相在脸上都看到了骇然乃至惊吓。钱素素并不知道戴铎献计的时间点,他们俩却是心知肚明。

胤禛本就担心废太子胤礽死而不僵,而恰恰从钱素素这里得知废太子胤礽会被再次复立的说法之后他就更加疑心,于是才有了更新策略的举动。

而就是在三天前,废太子胤礽果然被复立了。胤禛不对废太子落井下石的新策略切合了当今皇上的心思。而嚣张的八爷党,则全盘暴露在瞬息将至的太子党报复的狂风骤雨当中。

这是王府的核心机密,就算是福晋都无一丝察觉,更何况被严密看管起来的钱素素!

第十五章 一试再试又三试

这下胤禛无法再保持镇定了,他站起身,缓缓走近钱素素,双眼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那你说说看,戴先生到底给本王提出了什么策略?”

胤禛素来有“铁面无私”的名头,又被皇帝派往刑部历练,气场不是一般的强悍。

钱素素前世不过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全职主妇,哪里经得起他的近身威慑?对视一眼之后便低下头,浑身紧张得簌簌发抖,只能紧咬银牙尽量不让人察觉,她其实吓坏了。

“对……皇……皇上示以父子之情,对兄……兄弟则以闲散王爷的形象示之。这就是戴先生策略的主旨。”

其实,她才说了前面一半儿,胤禛和他身后的戴铎就已脸色煞白,被彻底震撼住了。

书房里突然静默无声,钱素素想学着明姑姑教的“低眉顺眼”缓和气氛。可是这静默压抑得她气都快喘不过来了,忍不住撩起眼皮透过长长的睫毛去偷觑胤禛,不经意间流露出怯生生的妩媚。

胤禛阴郁的脸上莫名闪过一丝悸动,突然变脸,上前一把抓住钱素素的手腕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到底受何人指使?已经显出这般神通难道还要使出连环美人计?未免太小瞧本王爷了!”

这句话太过出人意料,钱素素错愕地睁大了一双清澈的猫儿眼,嘴唇微张,脱口说道,“大叔,我对你可没有非分之想!”

“大叔?”胤禛满脸黑线,气得几乎要吹胡子瞪眼。

虽然后宅已经有了好几房妻妾,福晋和侧福晋俱全,他却仍然是京城多少高门府第梦寐以求的东床快婿。竟然被这个小姑娘嫌弃是个大叔?

一旁听不下去的戴铎跨上前一步,指着钱素素怒斥,“大胆!我家王爷是何等锦绣人物,岂是你一介民女能攀附的?还敢出言无状!若不是想再问你几句话,你以为你还能活几天?”

这戴铎说的话更是牛唇不对马嘴,但却点醒了钱素素,她得给胤禛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她的小命只怕真的会不保。

钱素素白皙的眉间轻拧着,鼓起勇气直视着胤禛的双眼,诚恳地说道,“王爷,虽然太过匪夷所思,民女说的都是真话!您肯定也都验证过了,这些事情根本无从打听。民女初来乍到这个世界,却是语言习俗样样不通。若说有什么所求,民女只想寻个清静的地方,干干净净地活下去。”

胤禛的眼神仍然犀利,可对于眼前这个仿佛天外谪仙般的小女子却怒不起来了。

“呃……”胤禛少有的犹豫片刻,立即恢复了干练,“你想要的并不难,你现在所享用的一切都可以一直延用下去,但是——你需说出实话!”

原来给她吃好的用好的并不是真的相信她,而是给她的糖衣炮弹。

说来说去还是不相信她嘛!钱素素推人及己,若是自己是他,多半也是不信!没办法,只好放大招了!

“好!那我就再露一手,一定可以证明我是来自未来世界!”钱素素气鼓鼓地说道,“皇宫里应该有洋人吧?”

“洋人?”胤禛一愣,不知钱素素何意?

“对!洋人!我懂得他们说的洋话,你若不信可以找个洋人来测试,看看我说的洋话对不对?”

第十六章 洋和尚

虽然没有几年工作经验,但是钱素素大学念的是英语,二外法语。即使考虑到古代语言与现代语言的差异性,基本沟通还是没有问题的。就像她用现代汉语跟康熙朝的人交流也可以基本无误——除了少数词句以外。

胤禛吃了一惊,剑眉上挑,久久凝视着钱素素,不发一语。

戴铎惊疑不定地盯着钱素素好一会儿,才跟胤禛请示道,“王爷,宫里钦天监管事南怀仁就是个洋和尚,与人无争。不然让他来试试?”

“南怀仁?”钱素素双眼一亮,名字非常耳熟,好像在历史课里面提到过,“对了,是个比利时传教士!”

胤禛的面颊抽动了一下,看戴铎惊骇的表情就知道,恐怕他连比利时这个国家名字都没听说过。而胤禛也没追究过这个所谓的“比利时”国到底是哪个偏僻之地?

不管钱素素是不是通州县丞钱惟穆之女,即使她是宫中钦天监的宫女,也不会懂洋话!唯一的可能便是,她说的可能是真的!

“好!我会去安排的!”胤禛沉声说了一句,便叫来苏培盛,送钱素素回去。

回去的路上,钱素素才有心留意行走的路径。方才问话的书房是一间厢房,正屋的牌匾上写着永佑殿,向东出了角门,穿过甬道,再继续向东出角门,竟像是走出了王府。

她所居住的院落,其实是与王府相连的外宅,穿过几处封闭的甬道,每一处角门都落了锁。

她整整一天都沉默不语,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想见面时的所有细节。得出的结论是,自己如果能找到一条生路的话,出路有两条。一是胤禛相信她的话,把她当幕僚,抑或是通灵的萨满之类的人物供起来;二是彻底投靠胤禛,做他的女人,寻求终极庇护。

实际上这两条出路就是一条路——做胤禛的人。

至于别的出路,从胤禛不经意间透露出的犀利眼神来看,钱素素确定根本不会存在别的出路。只怕一言不合,钱素素只有死路一条。

胤禛是个天生的政治家,又勤于历练。在他面前,钱素素就是一个透明人。才第一轮照面,钱素素就已经交出了所有的底牌。

即使重新再来一遍,钱素素也觉得没有更好的办法应对。事实上能够逃脱教坊司刘姑姑的魔掌,她已经觉得很幸运了。

教坊司所经历的遭遇,给钱素素结结实实上了一课。不,应该说在这个世界认识的第一个女人——钱馨儿——已经让她足够了解所处环境的残酷性了。

她之前想得太简单了,对胤禛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方才的见面让她看清楚了,在这个世界想要生存下来都不是那么容易,更别提像前世那般养尊处优了。

看着铜镜中不真切的面容——年轻而貌美,实际上,前世她的年纪与现在的胤禛相当。

“大叔?”她喃喃地叨念着,想起方才胤禛一脸黑线的恼怒,忍不住笑出声来,继而又不禁忧心忡忡。

曾经为人妻,她最清楚一件事:女人如果不爱,装出一副爱的模样可没那么容易。每天的日子会像是赤脚走在火炭上,一时死不了,却要每时每刻备受煎熬。

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因为她曾经是宁愿坐在保时捷里哭的那种女人!

既然中了头奖重活一世,她真的不想再哭一辈子了。

第十七章 福晋来了

日子过得飞快,墙角的那颗桐树已经披满阔大的绿叶。

上次见过胤禛之后已经月余,再也没有了消息,想来要约那个叫南怀仁的洋和尚并且避人耳目也不是那么容易。钱素素开始觉得,如果就这样慢悠悠地过日子,似乎也不错。

小院子的供给照旧。钱素素嫌弃衣服太过宽大穿着不方便,干脆整日里改改缝缝的打发时间,顺便跟两位姑姑学习日常礼仪,像个一年级新生似的追究着每一处生活细节。

“秋姑姑,这样穿一身是不是看着干练多了?”

钱素素从里到外的衣裳都被改瘦成修身版。尤其里衣,哪怕再尊贵的人也是折叠在腰间再用汗巾子扎紧,臃肿得可怕。穿着这样的打底衣,外衣不肥大也不行。所以钱素素将里衣减掉起码一半儿的布料,外面罩上重新裁剪的春衫,身形看上去修长利落,令人耳目一新。

秋姑姑笑嘻嘻地夸赞道,“姑娘穿什么都好看!这一身打扮别提有多精神了!”

明姑姑看着她那不盈一握的窄细腰身,忧心忡忡地说道,“姑娘,这也忒惹眼了,只怕不合体统呀!”

见她这么忧心,钱素素心里反倒觉得一股暖意。相处这么些日子,她觉得两位姑姑都是真性情的人,不作假,逐渐喜欢上她们了。

突然门外一阵杂沓脚步声,钱素素正想着,是不是胤禛又打发人来送东西。只听院门“哐当”一声,被人重重推开撞在墙上。两队婆子丫鬟鱼贯而入,紧接着一位衣着华贵、满头珠翠的贵妇,被两个面容沉肃的姑姑搀扶着走进院子。

明姑姑和秋姑姑一见这贵妇,立刻变了脸色。两人疾步上前跪安行礼,恭谨问候道,“见过福晋!”

这位贵妇竟然是胤禛的福晋!

胤禛的福晋乌拉那拉氏,皮肤白净、双眼狭长,气质富丽堂皇,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迫人的贵气。

钱素素莫名其妙,胤禛的福晋来这里做什么?这时,她瞥见明姑姑在悄悄给她使眼色,这才醒悟过来,也学着两位姑姑的动作上前行礼。

“民女钱素素见过福晋!”

“橐橐橐橐……”

做出低眉顺眼状盯着地板的钱素素,视野里出现了一双踩着花盆底的绣鞋。

“你,就是直隶省通州县丞之女钱素素?”乌拉那拉氏的声音出人意料地温柔,几乎令人感到柔弱。

钱素素不由得放低了音量,轻声回应道,“正是!”

胤禛特意叮嘱过她,那些骇人听闻的说法不可外传,对外必须按着钱素素的身份应对。

“抬起头来!”温婉的声音传递着不可抗拒的命令。

钱素素缓缓仰起脸,直到看见那双狭长的眼睛,便下意识地垂下眼睑,只盯着那涂了点朱的两片薄唇。

对视的短暂瞬间,那双狭长的眼里蓦地闪过一丝阴冷。钱素素捕捉到了强烈的敌意,心里一沉,知道多半是自己的长相惹祸了。

福晋身边的一个姑姑这时突然发作,冷不丁上前一步朝着钱素素窝心就是一脚猛踹。

“哎哟!”钱素素猝不及防挨了这一踹,立刻便一个屁股蹲重重跌在地上。

第十八章 慧琴姑姑

“狐媚子!身上穿的这是什么下流衣裳,竟敢在福晋眼皮子底下作妖!”那个姑姑不光会踢人,骂人也很在行。

她应该在福晋面前十分得脸,都不用请示,直接单手一挥,号令道,“都还愣着做什么?进去搜!”

登时,乌拉那拉氏带来的婆子丫鬟们冲向各间屋子。便听见屋里“平平砰砰”一阵乱响,顷刻间翻箱倒柜搜罗出许多东西,都是苏培盛前阵子送来的精致物件儿,全都被摆到了院子里,连床上的被褥都被扔了出来。

那个姑姑看见丝绸的被单,上前一把攥在手里,来到福晋面前邀功似的大声禀报,“主子一向厉行节俭,这个贱婢却如此奢靡僭越,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传扬出去,还不知道怎么给主子招祸呢!”

钱素素越听越觉得事情要糟,这个姑姑是认定她是个外室。担心福晋也误会,便连忙辩解,“回禀福晋,民女不是被包养在这里的。而是因为家父的差事上出了些问题,所以才被暂时留在这里问话。过些日子,民女还是要回去的。”

福晋定定地注视着钱素素,视线只在她全身上下逡巡打量,狭长双眼里犹如深湖无波,感觉有些瘆人。

不过对视片刻,钱素素的心脏突然就砰砰乱跳起来。这个王爷福晋与王爷还真是登对,两人都有不怒而威的气场。

就在这时,突然有个小太监跑进院子,见着福晋便跪下,大声禀报,“恭喜福晋,皇上赐了主子爷爵号‘雍’,加封和硕亲王,主子爷如今是和硕雍亲王了。”

福晋细眉一挑,露出大喜之色,即刻满院子的奴才跪了一地,山呼贺喜。

“罢了!”福晋轻柔地叹一声,不再看钱素素,转身便朝外走。

“主子,那这个贱婢如何发落?”她身后的那个姑姑请示。

福晋头也不回,丢下一句话,“她那身衣裳倒像是那种地方的行头!”

那个姑姑面露得色,回了一句,“奴婢知道怎么处置她了!”

钱素素听着觉得不好,扭头去看明姑姑,果然,她的脸色难看之极。

大队的丫鬟仆妇簇拥着福晋离开,如风卷残云一般,院子里瞬间清静。那个姑姑转身看着钱素素,不怀好意地讥笑道,“既然主子发话了,你便去到合适你的地方去吧!”

明姑姑突然跪倒在她身前,哀求道,“慧琴姑姑,此事只怕福晋是误会了。钱姑娘是主子爷拘在此间的要紧证人,若是私下处置了,回头主子爷问起来,只怕不好交代……”

“放屁!”慧琴姑姑朝明姑姑兜头就是一巴掌,“你算是哪颗葱?也敢来威胁我?”

钱素素赶紧去扶明姑姑,拦在她身前面对着慧琴,厉声说道,“明姑姑说的都是实话!你家主子今天得封和硕雍亲王,转头就会差人来叫我去问话。你若敢动我,你家主子自然不会动福晋,却会拿你出气,你可想仔细了!”

慧琴一愣,阴着脸瞪着钱素素,眼珠子转了一圈,便露出一丝讥笑,“贱婢!就凭你一介县丞之女的低贱出身,就敢口出狂言?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第十九章 又见老熟人

说罢,她朝身后挥挥手,“来人,把她绑起来!即刻去差人牙子来发卖了。”

明姑姑和秋姑姑大吃一惊,一同扑上来护住钱素素,“使不得呀,慧琴姑姑!”

早有两个粗壮的婆子上来将两位姑姑扯开,拽着钱素素的胳膊就往外面拖。

明姑姑只好去缠着慧琴苦苦哀求,“主子爷宅心仁厚,向来不许府里发卖人口,你这是要在主子爷跟前给福晋惹祸呀!”

慧琴恶狠狠地推开她,怒道,“这里又不是王爷府!说起来你们两个吃里扒外的奴婢,竟敢勾引着主子爷养外室,败坏主子爷的清誉,就等着福晋发落吧!”

眼看着钱素素被慧琴带人拖走了,明姑姑急忙跟秋姑姑交待,“你远远地跟着,看她们把姑娘带到哪里去?我即刻就去禀报主子爷!”

秋姑姑提醒她,“只怕主子爷还在宫里,你不如去寻苏培盛!”

明姑姑连连点头,两人便分头行动。

钱素素被捆得粽子似的,还堵上了嘴,扔进一辆马车。她心里叫苦不迭,只能寄希望于明姑姑和秋姑姑能赶紧搬来救兵。

谁知在马车上摇晃了许久,估计走得很远了,却一直没有人追上来,心里便恐慌起来。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听见外面交涉的模糊的谈话声。然后,一个人打起马车帘探头进来张望,钱素素一看见那人的脸,几乎绝望得要哭出声来。

教坊司刘姑姑得意地狞笑着,讥讽说道,“哟呵!这就被赶出来啦!姑娘在贵人府里待的日子可比我想的还短呐!”

这时马车外面交割的婆子叮嘱刘姑姑,“咱家主子可交待过了,赶紧着发卖了,别再横生枝节,否则唯你是问!”

刘姑姑连忙回身陪着笑,“姑姑尽管放一百个心吧!可不敢耽搁,奴婢这就把人送去清吟小班,让她一辈子也甭想再翻身。”

两人说完话,马车继续前行,钱素素终于绷不住了,恐惧如逐渐深重的暮色将她层层拢住。

急切之中,钱素素蠕动着靠近马车帘,努力伸长了脖子凑去飘飞的马车帘缝朝外面观望。

前面只坐了车把式一人。钱素素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车把式一直紧跟着前面一辆马车,多半是刘姑姑在前面领路。

街道两边的店铺张挂着大红的灯笼,看上去十分热闹。刘姑姑方才提到的什么清吟小班,想必就是开设在这等繁华之地的妓馆之地。钱素素知道,若是马车进了人家的院子,再想逃就难了。

她狠狠心,咬紧牙关便朝着马车帘外面使劲滚了出去。也是她使足了浑身的力气,被捆住的双脚又狠命在车把式身上蹬了一脚,借着力道斜刺里滚落马车,重重地摔落在路面上,又朝着前方滚了好几转。

只听四处传来惊呼声,还有被撞落马车的车把式的惨叫声。钱素素摔得七晕八素间,猛然发现自己正滚落在一双马蹄前。若不是有人大声“吁……”勒停小跑的马车,只怕凶多吉少。

“找死啊!”勒停马车的车把式大骂,“敢惊了八爷的车驾!”

马车两边迅即有好几个带刀侍卫冲上来,竟然拔出明晃晃的长刀,一起对准钱素素。

第二十章 正撞上对头

“呜呜……”钱素素拼命呼喊,无奈嘴里绑着布带,根本发不出一个字。

街道上明亮如昼,钱素素身上的锦缎衣衫十分惹眼,便有一个带刀侍卫扬了扬手,示意其他人别伤着她,并上前一把扯下她勒住嘴的布条。

“救……救命!”钱素素立刻嘶声力竭哭喊起来。

“官爷,那是我们府里发卖的奴才!”刘姑姑冲了上来,朝着带刀侍卫连声解释,“冲撞了贵人真是该死!老身这就把她带走。”

带刀侍卫穿着一身青衣,怀疑地盯着刘姑姑打量,凶巴巴质问,“你是哪个府上的?”

刘姑姑得意洋洋地说道,“雍亲王府。”对带刀侍卫脸上陡然一变的神情感到满意。

谁知那个带刀侍卫吃惊归吃惊,却还是冷冷地瞪了她一眼,说了一句,“你等着!”便转身去向马车里的人禀报。

“主子!雍亲王府的下人发卖奴婢,那奴婢企图逃跑,才会惊了主子的车驾。”

“哦?”车里传出一个清朗的男人的声音,“四哥府上什么时候开始发卖人口了?”

马车帘撩起,那个男人居然下了马车。

钱素素看见那人的模样,登时睁大了眼睛,连呼救都忘记了。

只见他头戴青色小帽,正中一块碧玉在灯笼照耀下闪着萤光;身上穿着月白锦缎竹纹长衫,腰间玉钩麻花牛皮腰带上挂着几个满绣荷包和玉牌挂件。

富贵逼人也就罢了,偏生还是个玉面郎君;生得俊俏也就罢了,偏生眉眼间含着温情,嘴角噙着笑意。

玉树临风都不足以形容他的风采,好一个温雅的翩翩佳公子!钱素素在心中暗赞一身。

刘姑姑着实吃了一惊。她见对方依仗不俗,所以她才谎称是王府的人。本以为亮出雍亲王府的招牌会将侍卫吓退,没想到这主仆竟然都不以为意,竟然还摆出要问个究竟的架势。

她心慌意乱地上前行礼,试探道,“见过贵人!奴婢是雍亲王府的,押送犯事儿的下人从此经过,却不小心冲撞了贵人的车驾,还望恕罪!敢问贵人是……”

这时,那个男人身旁一个穿着长衫的随从接过话头,“我们主子是八爷!”

钱素素只觉得脑子一炸,八爷?这不就是胤禛的死敌胤禩吗?

刘姑姑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赶紧重新行礼,埋下头来脸色变得难看之极。

胤禩慢条斯理地说道,“圣上以仁孝治理天下,四哥素来待下人也是宽厚,从未听说有贩卖人口之举,怎的会突然开始苛待下人了?按理说,四哥的家务事轮不着我这个做弟弟的来管闲事,但若是被下人瞒着坏了清誉,我这个做弟弟的也不能坐视不理。”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倒像是专门冲着街道两边围观的路人说的,引来一阵叫好。

刘姑姑慌了神,赶紧辩解道,“八爷误会了!王府并未发卖人口,只是送这犯事儿的奴婢去庄子上。”

“一派胡言!”胤禩身边的长衫随从出言训斥道,“雍亲王府在北边,你们送个奴婢出城倒要穿过整个京城来到这闹市,哪里有出城的样子?”

第二十一章 又被带走

“这……这……”刘姑姑登时慌张起来,拼命朝后张望,想找那个雍亲王府的婆子出来说话。那婆子却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连赶车的车把式都遍寻不着身影。

胤禩瞧她那慌张样便冷哼一声,返身回马车上。

那长衫随从露出意味深长的讥笑,便请示道,“主子,看这样子只怕是打着雍亲王府的名头做坏事的,不如先带回去审审!”

看着胤禩点了头,那长衫随从便命令青衣带刀侍卫连人带马车统统带走。

刘姑姑怕了,却不敢当街自报身份,只怕事情会闹得更大。没奈何只得与钱素素上了同一辆马车,被押解着一同去往八爷府上。

钱素素并未被松绑,刘姑姑也并未被捆绑。晃荡的马车厢里时不时照进外面的光线,刘姑姑瞪着钱素素目露凶光。

“贱婢!一会儿如果你敢乱说话,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哈!”钱素素毫不示弱回瞪着她,嘲讽笑道,“我都已经要被你卖掉了,还怕你能再怎么收拾我?”

“你?”刘姑姑语塞,又担心外头听见,压低了声音快速说道,“我们是雍亲王府的人,八爷最多是问问话,不会拿着我们不放的。你若只说你是犯事儿的王府下人,回头我便放了你;若敢多嘴,我现在就先杀了你!”

说着,刘姑姑拔下发髻上的一根银簪。银簪末端锐利的尖头若隐若现闪着寒光。

此情此景,钱素素还能说什么。知道对方是胤禩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想好了如何自救。便无所谓地笑笑,慵懒说道,“好啊!就依你!”

刘姑姑见她那样子,根本就不信。可是,此时此刻,她又能如何?

车停处,青砖院落的门口,也不知是不是八爷府的角门。一个带刀侍卫将钱素素往肩上一扛,比扛一支米袋还轻松的感觉。

来到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里,钱素素被放在地上。身下软软的,铺着阔大厚重的地毯。

胤禩斜倚在罗汉榻上,接过小厮递上的茶盅,不紧不慢地啜饮两口,这才将目光挪向钱素素。看清那张花容月貌的面容时,视线便是一凝,少顷又慢慢挪开了。

“来人,给这位小姑娘松绑!”

立时便有侍卫上来给钱素素解绑。浑身登时松快了,钱素素抚着被弄痛的地方皱着细眉轻揉,顺便左右扫了一遍,没看见刘姑姑。

看来刘姑姑是多虑了,她们根本没机会当堂对质。

胤禩似不经意间瞭了她几眼,终于开口问道,“你是雍亲王府何人?”

“民女钱素素,通州县丞钱惟穆之女,并非王府的下人。”

钱素素已经打定主意,除了胤禛,不再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真正出处。

“通州县丞钱惟穆?”胤禩讶异地扬起声调,他那个长衫随从便立即说道,“主子,年前通州县丞钱惟穆曾经被视同东宫余孽关押起来,太子复立之后没多久便放出去了,官复原职。”

胤禩“哦”了一声,再看向钱素素,眼中闪过一丝敌意,继而嘲讽道,“你父亲既是追随太子哥哥的,却又将你送去雍亲王府。这般骑墙未免也太下作了吧!难怪四哥要将你发卖,可见是气得不轻!”

第二十二章 梨花颂

钱素素立刻说道,“王爷明鉴!民女是被教坊司的刘姑姑发卖换钱的,与王爷无关!”

“刘姑姑?”胤禩一听怎么又扯上教坊司了,莫名其妙。

“便是方才冒充王府下人的那个刘姑姑,她是教坊司的管事。王爷只管差人去教坊司,一打听便知分晓。”

胤禩便朝那长衫随从看了一眼,长衫随从便立刻出去了,想必是去审问刘姑姑了。

“那你是怎么跟教坊司刘姑姑攀扯上的?”胤禩继续询问。

“民女父亲下了大狱之后,家也被抄了,年轻女眷都被送去了教坊司。刘姑姑一心想把民女私自发卖去清吟小班,另外坐收渔利。没想到今日正好碰上王爷,民女才免了一场灾祸。”

“清吟小班?”胤禩的视线在钱素素脸上定住,探究片刻,徐徐说道,“清吟小班虽是贱业,可收人的条件也不低。要想在小班里面立足,相貌虽是头等紧要的条件之一,却也须得有些拿得出手的技艺才行。你一个小小县丞之女,能会些什么?”

钱素素没料到会有此一问,略寻思了片刻,谨慎回答道,“民女会唱一两首南曲,只是学得不全。”

那一世做为一个全职主妇,为了能牵住富豪老公的心,钱素素可没少花心思培养自己。别的阔太整天沉浸在会馆里spa做脸,最多去健身房做个瑜伽,她却常年报班儿学习绘画、跳舞、唱歌。甚至为了增添气质中的古典韵味,特意去拜师学了几段昆曲。要不是商学院风气太乱,富豪老公不让她报名,说不定连mba的文凭也捧回来了。

看着钱素素身着良家女子绝不会穿着的修身春衫,口中声称学得了“不太齐全”的一两首南曲,胤禩唇角微翘,流露一丝嘲讽,“南曲本王爷倒是听了不少,那你就拣一段你拿手的,唱来听听吧。”

钱素素知他是借着唱曲儿探查自己到底有没有说实话,不过言谈间那副瞧不起人的腔调却是激起了她的好胜心。

胤禩既然喜欢听曲儿,只怕京城大家的精品听得不少。而她统共就会唱那么两个片段,还都是《长生殿》里的,虽然自我感觉不错,却也觉得拿不出手。

这么一思量,便决定清唱那一世的新作《梨花颂》。这个曲子号称是“新京剧”,却结合了昆曲和那个时代的鲜明特征,曲调委婉深情,最能打动人心。

她原地站定,闭目凝神找感觉,氛围渐渐扭转,不知不觉中屋内气场变换。

轻启朱唇,宛转的音色软软糯糯地飘荡而出。

梨花开,春带雨;

梨花落,春入泥。

此生只为一人去,

道他君王,情也痴,情也痴。

天生丽质难自弃,

天生丽质难自弃。

长恨一曲千古谜,

长恨一曲千古思。

行家一开口,便知有没有。听到她开口的第一句,只三个字,胤禩便知她的深浅。先前所说的谦辞算是大实话,唱腔还稚嫩得很。只是这词曲听下去,却渐渐令他动容。配合着没有修饰的清丽音色与新奇的唱法,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此曲何人所作?”胤禩被惊艳到了。

钱素素给出了早已备好的答案,“民女的娘亲教的。”

钱素素的生母早已过世,死无对证。

第二十三章 父亲不疼

长衫随从去而复返,在胤禩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胤禩沉吟片刻,面上露出温和的神情,对钱素素说道,“暂时先留姑娘在府里住两天,待事情核实清楚,便放姑娘回去。”

钱素素心里一惊,担心他若核实她真的与雍亲王府有瓜葛,会不肯放她。便试探问道,“民女父亲既已官复原职,应该已经到教坊司询问过,还望王爷给民女父亲捎个话,以免他惦记。”

这话纯属废话,若是胤禩真的遣人去传话,岂不是不打自招?

不料胤禩颇有深意地瞧着她,轻声说道,“你父亲已经到教坊司将你长姐接走,并未深究你的下落。”

啊?钱素素听得目瞪口呆。虽然知道钱馨儿肯定从中做了手脚,可是,作为一个父亲,丢了一个活生生的亲闺女,也不至于就此不深究了吧?不由暗自庆幸,幸亏不是钱惟穆的女儿,否则要伤心死了!

胤禩见她无声冷笑,不由得生出些同情,安慰她道,“你放心,过两天会把你送回去的。”

长衫随从叫进来两个丫鬟,吩咐她们将钱素素安置在东厢房。

带丫鬟退下后,没听到锁门的声音。钱素素悄悄从门缝朝外张望,发现门口还是有两个带刀侍卫站岗的。

折腾了一天,她早已乏透了。在胤禩府里显然没有胤禛府上待遇好,不过好歹有张木榻可以躺着,比教坊司强多了。便灌了一肚子冷茶果腹,倒头便睡。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被肚子咕咕叫着饿醒了。这里的丫鬟既不叫她起床梳洗,也不送早餐,从昨天中午到现在粒米未进。

饿着就饿着吧,钱素素一点脾气也不敢有。屋子里至少还有一只黑漆雕花坐式马桶,否则她现在可真是难堪死了。

枯坐了一上午,连冷茶都没有了。她走到门前,拉开一条门缝,冲着门口的带刀侍卫的背影轻声询问道,“侍卫大哥,请问能给我弄点喝的水吗?”

那俩侍卫回头瞥了她一眼,其中一人呵斥道,“没见过你这么没眼色的!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儿?岂能容你撒野?再这么大呼小叫的惹来祸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没奈何只得重新坐回木榻上,钱素素气呼呼地想着,昨晚上看那八爷胤禩那么温和的一个帅气男子,怎的手下尽是些没人情味儿的?

不由自主想起了胤禛,看着冷面冷心的铁疙瘩,可在四爷府上反倒是过得最舒心的。要不是那个胡乱吃醋的福晋坏事儿,她现在肯定跟明姑姑和秋姑姑过得好着呢!

正这么叹息着,就听见院子里大门“哐当”声响。她心里就是一咯噔,这怎么听起来与四爷府上母老虎驾到是同样的开场呢?这种大户人家里面,除了主子敢这么随性,还有谁能这么肆无忌惮呢?

果然,便听见门外两个侍卫慌乱而恭谨地问安行礼,“见过福晋!”

便听见一个中气十足又耻高气扬的女人的声音,“你们还认得我是这个府里的福晋吗?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勾引王爷金屋藏娇?看我不把你们阖家大小都打发到庄子上去!”

第二十四章 福晋都横

“请福晋息怒!”两个侍卫慌忙告饶。

只听到窸窣杂响,想必是两个侍卫已然跪地讨饶。

钱素素听得悚然,明摆着这家的母老虎比四爷家的更霸道,地位更高,连面子上的掩饰都不要,只怕是就算八爷胤禩在这儿,她都无所畏惧的。

怎么才能躲过一劫呢?这些福晋一出手可都是把人往死里整的!钱素素吓得腿脚发软,想想还是做出最谦卑的模样,看看能不能寻条活路吧。

于是,屋子的门扇被“砰然”推开的时候,钱素素已然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迎候八爷福晋。

八爷福晋郭络罗氏身份显贵,幼年父母先后离世,被接入安亲王岳东府里抚养长大,性情骄纵傲慢。她对内宅看管极严,如今八爷府里除了她这个福晋,只有两个小妾,连侧福晋都没有。

看到钱素素的第一眼——尽管她还低着头——白皙饱满的额头上两弯细眉入鬓,低眉顺眼的模样更增添娇怯的美人像,郭络罗氏便气不打一处来。

“无耻贱婢!”她大步上前,抬起花盆底便是窝心一脚。

钱素素又一次被踢得仰面朝天,后脑勺重重磕在坚硬的石板地上,摔得七荤八素,真真是欲哭无泪。

这些正室福晋个顶个地野蛮,起码搞清楚事实再动手……动脚也不迟啊!

顾不得疼痛,钱素素手忙脚乱地爬起来重新跪下,连声陈情哀告。

“福晋息怒!民女是通州县丞钱惟穆之女,因故被留在府上问话,等问完话还要回去的。还请福晋明鉴!”

郭络罗氏轻蔑地看她一眼,朝着门外跪着的侍卫手指一点,命令道,“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若是胆敢有半点隐瞒,马上把你全家都赶到庄子上去!”

那侍卫竟然不敢有半点耽搁,立刻一股脑儿将昨晚的事情陈述了一遍。从这一点来看,八爷胤禩府上真说不清是谁当家!

“哦?还有个教坊司的刘姑姑!人呢?”郭络罗氏大声质问。

“被关在后院的柴房里!”侍卫嗫嚅道。

“哼!”郭络罗氏瞬间大怒,“教坊司又老又丑的婆子便关在柴房,这狐媚子的小娇娘便留在厢房里,还敢说没有猫腻?”

侍卫被质问得张目结舌,钱素素更是听得心里拔凉,完了!这是没办法讲理了!

果然,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钱素素又被扔进马车,和着刘姑姑一道。那郭络罗氏竟是命令下人,将两人一并送去发卖掉。

刘姑姑拼了命地挣扎嘶喊,立刻便被捆绑起来,堵住了嘴。钱素素并没有反抗,却也照样捆绑了起来。

看着刘姑姑绝望的样子,钱素素不禁心惊肉跳:这是怎样的世界?刘姑姑好歹还是在教坊司里做事的,在教坊司里也是一方恶霸!在这些权贵面前居然也是这样如尘土一般!转念又一想,自己的身份不也是通州县丞之女吗?还不是一样被人转来卖去。

怎样才能在这样的世界里找到一条活路呢?钱素素心里泛起一丝绝望。

又一次躺在晃荡的马车厢里,像一只待宰的羔羊,钱素素暗自打起了精神。有了昨天逃跑遇上胤禩获救的遭遇,她再次寄希望于寻找机会。

第二十五章 争相逃跑

现在是白天,她极力将身体凑近马车帘,从飘飞的马车帘缝里朝外张望,寻找时机。刘姑姑紧张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竟然还朝着她目露凶光,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

马车刚刚转入行人渐多的街道,钱素素绷紧了身体,想打个滚儿,顺势撞出去。没料到刘姑姑也滚了过来,把她挤到一边,不让她再继续动作。

本就被捆缚着,随便挣扎两下便累得气喘吁吁,钱素素只得作罢。想瞪她一眼,无奈背对着,连看也看不到,便只得泄气了。

马车又行驶了一段,突然停下来。便听见前面的车把式大喊道,“谁的大车,快点拉走。”

钱素素一惊,便觉得机会来了。恰是此刻,身后的刘姑姑突然猛地挣扎了一下,朝着马车帘滚过去。还一脚蹬在马车壁上借了一把力,竟是与钱素素昨天一模一样的招式,将车把式撞下车去。

外面传来车把式的惊呼声,突然冒出刘姑姑杀猪似的尖叫声,乱做一团。钱素素惊疑不定地听着动静,使劲浑身力气滚向车马帘那里,却被人一把接住,然后身体便腾空而起,甚至翻了一个跟斗。

被堵着嘴,钱素素“呜呜”惊叫一声,便落在一个男人的肩膀上,被扛着飞奔起来。

那一刻,钱素素心里猜测着,不会是胤禛派人来救她了吧!虽是在陌生男子的肩上剧烈颠簸着,心中竟然渐渐安生。

转过两个拐弯,她就被塞进了另一辆马车,刘姑姑居然也被塞了进来,马车再次奔跑起来。

马车停下来后,有人探身进来将钱素素扶起。转头一看,是明姑姑,钱素素一颗心才真正踏实了。

“姑娘受苦了!”明姑姑和秋姑姑帮钱素素松绑,搀着她仍回到原先居住的小院。

钱素素心有余悸,问道,“还住在这里,王爷福晋会不会再把我卖掉啊?”

明姑姑尴尬一笑,只安慰道,“放心吧!不会啦!”

秋姑姑则快人快语,告诉她,“钱姑娘你可不知道,昨日你被送走之后,王爷亲自赶来了,发了好大的脾气,把福晋都给禁足了。”

一听那个表面上温和柔弱的乌拉那拉氏被禁足了,钱素素心里颇觉解气,心情一下子便好起来。

重新梳洗、吃饱穿暖之后,斜倚在榻上闭目养神。回想这整整一天的遭遇,钱素素只觉得后怕。不由得焦虑,如何才能安置好自己?听胤禩昨天晚上透露的消息,钱惟穆竟是对她这个庶女可有可无的态度,那个家还回得去吗?

下午歇了一会,又吃罢晚饭,苏培盛亲自来接她去外书房,胤禛要见她。

在曲折的甬道间蜿蜒行走时,苏培盛特意向钱素素解释,“钱姑娘,昨天明姑姑跑来报信的时候,王爷还没回来,我也不能从福晋面前硬抢人啊?毕竟咱也是奴才不是!所以只能派了人在后头悄悄跟着。没想到偏生这么巧又遇见了八爷!”

钱素素是王爷看重的人,苏培盛不想落下误会。借着灯笼的微光打量钱素素的神情,担心她不懂这其中的关窍。

第二十六章 两只母老虎

钱素素理解地笑道,“我明白,八爷是王爷的竞争者,明面儿上尽量不要公开冲突才好,否则皇上知道了对双方都不好,白白便宜了别人。”

这一番话竟然将目前朝中夺嫡的局面三言两语道尽,苏培盛也没想到她能理解到这种程度,尤其这“别人”竟暗指刚刚复立的太子胤礽,登时吓得面色发白。

“主……主子叮嘱人一直盯着八爷府的动静,所以今儿姑娘一被送出院子,咱王府的人就跟上了。”

交待完胤禛对钱素素的关切,苏培盛便不敢再多言。

房中只有胤禛一人,戴铎并没有在场。苏培盛也退了出去。

书房里点着四五根明烛,胤禛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深蓝色长袍,腰间系带,双手背负在身后,立在窗前看着月色。

窗外苍穹如蓝,那般的沉静,屋内的氛围莫名郁郁。

“民女见过王爷!”钱素素行福礼已经很到位了,低眉顺眼立在那里等候发话的心态,已然融入这个世界的氛围。

胤禛转过声,锐利的眼神扫过她的脸,说了一句,又回身去看窗外。“这两天苦了你了,坐下说话吧!”

钱素素环视一圈,并未有单独的椅子,便在罗汉榻的下首坐了。双手放在膝上,一会儿看看胤禛的背影,一会儿又打量着屋内的家俱和装饰物,渐渐也放松下来。

偷眼看着胤禛的侧影,心里暗暗跟胤禩做比较。胤禛的肤色其实不黑,跟胤禩一般的白皙,只是他惯常阴沉着脸,给人的印象就跟黑脸包公似的。

胤禩给人的第一印象很好,而胤禛则令人望而生畏。

这可是下一任皇帝呢!钱素素心生敬畏。

胤禛恰在此时转过身来,正好撞上钱素素满眼真挚的仰望,心头涌上的第一反应竟是愧疚。

“本王御内不严,竟然闹出这样的笑话,只是让你受委屈了!”胤禛的歉意让钱素素放松下来。

钱素素深有感触地叹道,“昨儿我以为王爷福晋算是厉害的了!今天在八爷府上遇见八爷福晋,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这竟是在比较两位皇子福晋谁更像母老虎!胤禛听得啼笑皆非,若是以往,必定要大发雷霆。今日此时不知怎的,僵硬的脸部线条竟然温和了片刻。

“咳咳……”胤禛恢复了肃然,“钱小姐,”他这是第一次对钱素素使用尊称,“你之所言实在太过令人骇然,又于时局息息相关。若是有只言片语传了出去,只怕顷刻间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钱素素俯首答道,“其间利害关系民女已然知晓,对其他人都再无透露半点。”

“很好!”胤禛满意地点点头,面含赞许之色。

“王爷,民女有一问,不知王爷打算怎么处置民女呢?”钱素素开门见山。

胤禛的双眼中闪过一丝犀利,高高的身躯俯视着钱素素。好歹打了几次交道了,钱素素对他的威压渐渐习惯,已经不会再习惯性地退缩避让。

两人的视线交锋片刻,胤禛露出讶异之色,钱素素才反应过来,这样对视是不合规矩的,这才低下头去。左看看右瞧瞧,不由自主撅起嘴,觉得做女子真是很憋屈。

第二十七章 回家

胤禛无奈地摇摇头。若说他的猜疑从未减少过,可是面对着这张看似青春少女,行事言语却无法无天又不似信口胡说的女子,他竟然觉得,迁就一下她也无妨——管她所言是真是假。

万一这是天降祥瑞显示的吉兆呢?想起戴铎兴奋的猜测,胤禛再次深深地打量着钱素素。

对于钱素素的疑问,他少有地直言道,“你父亲钱惟穆去过教坊司了,我的人提前跟他打了招呼,所以他没找见你也并没有声张,领了其她女眷便回通州了。你若是想回去,随时都可以。”

原来如此!钱素素心里释然。虽然并没有父女之情,可是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记挂着自己,毕竟也是好的!

不过,一想起钱馨儿,钱素素脸上的笑意又隐没了。

“有什么问题吗?”胤禛试探问道。他方才的问题其实隐藏了一个陷阱,若是钱素素想回去,那她的话便又添了几分可信之处。

钱素素还有许多选择,按着戴铎给他私下里的分析,如果钱素素有攀附的意思,那她说的那些话便必定有诈。

本来他们只是疑心她是太子党的,毕竟钱惟穆是牵扯进了大牢的——虽然并未查实任何证据。可是昨夜胤禩救她进府一事,又让他们觉得,若是八爷党的也有可能。

钱素素哪里想得到胤禛心里这么多弯弯绕,反正连重生穿越的事情都说给他听了,索性连原主被嫡长姐暗害的事情也和盘托出。

看着胤禛居然失态地张开了嘴,钱素素才隐隐察觉,胤禛还是不信她的,否则不至于觉得她的话如此匪夷所思。

她也确实在动脑筋,该如何投靠胤禛这位未来的帝王。可是,她是个女子,让她主动开口似乎有勾引之嫌,而她并不想以身体做投靠的本钱。此时她恨不能是男儿身,做个幕僚门客,说不定还能挣个官身前程。

既然胤禛不开口,甚至还疑虑重重,她也不能不考虑伴君如伴虎的危险,还是老老实实先回家看看情况再说吧。

“这件事情,我会派人去调查清楚。”胤禛回过神来,郑重承诺。

“多谢王爷!”钱素素起身行礼道谢,“那么,请王爷允准民女明日回家!”

“你不怕那个长姐再害你?”胤禛皱了皱眉头。

“有了防范之心,亮她也不敢再动手吧!”钱素素信心满满。教坊司那几日相处下来,她觉得钱馨儿就是个真正的纸老虎。

胤禛爽快地允准了。

第二日钱素素告别明姑姑和秋姑姑,走的时候明姑姑往她手里塞了一只小荷包,眼神示意她收好。钱素素感觉荷包里面是鼓鼓囊囊的硬物,便直接塞进了袖袋里。

胤禛支了一个小丫鬟陪她,派了一辆马车送回通州。

县丞钱惟穆虽然官小职卑,家里人丁也不兴旺,祖上却有些田产积蓄。他中了秀才之后,花了一大笔钱捐官儿,得了通州小吏的差事。之后经营了许多年,升任县丞,便在通州县衙后街买了一栋三进的宅子定居。

脏兮兮的白灰院墙、一顶窄小门廊屋檐下,两扇斑驳的黑漆小门紧闭。

这便是自己以后生活的地方吗?钱素素心里涌起强烈的陌生感和不适感。

投胎是个技术活,重生也是。那个世界她便出身一穷二白的市井小民之家,靠着美貌和能力嫁给了一个有钱人。虽然没过上幸福甜蜜的生活,却也衣**致,没再吃过物质上的苦。

第二十八章 不过明路

如今,一切推倒重来。她有信心,能比那一世挣个更好的前程。

“啪啪啪!”小丫鬟上前去拉着门环扣门,“有人在吗?”

“吱呀!”很快便有一个枯瘦的老汉探出脑袋张望,目光狐疑地越过小丫鬟,看到钱素素时吃了一惊,这才拉开门扇,“哎哟,二小姐回来啦!”

钱素素记得他,叫钱三儿,是钱惟穆买的下人。抄家时他帮着京城派过来的官员指认亲属和家眷,没想到钱惟穆还留着他。

“老爷!二小姐回来了!”钱三儿撇下她们,自个儿往宅子里跑去报信儿。

不多时,钱惟穆跑了出来,一看到钱素素反倒站定了,看看小丫鬟又看看钱素素,惊疑不定地问道,“素儿,你……你不是……怎么这就回来了?”

小丫鬟上去行了个礼,口齿伶俐地说道,“钱家大老爷,我们主子跟钱姑娘要问的话都问完了,现下特意送姑娘回来了。”

“呃……你家主子是……”钱惟穆不敢乱说话,担心祸从口出,先问清楚。

小丫鬟得意地一扬下巴,“我家主子是先前捎过话儿的人,你可明白是谁了吗?”

钱惟穆见雍亲王府竟然派这么个小姑娘来送人,也不说明来处,便知胤禛的意思,不肯将钱素素的去处过了明路。

“明白!明白!”他赶紧正经八百地给小姑娘弯腰行礼,恭谨说道,“多谢你家主子大恩大德!”

这时,车把式跟过来,拎着明秋两位姑姑给钱素素收拾的衣裳包袱,也不说话,只往钱三儿身后跟出来的钱三儿媳妇手里塞过去。

小丫鬟甜甜一笑,瞅了钱素素一眼,便蹦蹦跳跳地自去上了马车,车把式赶上车径自走了。

钱惟穆身材微胖,穿着一件赭色棉布旧道袍,到处皱巴巴的,看着有些邋遢。抄家前钱素素见过他,对正室,也就是钱馨儿的母亲怕得要死,对钱馨儿更是毫无办法,是以印象很不好。

“见过父亲!”钱素素勉强行了个礼。

钱惟穆看着这个女儿,竟是有些不自在。他尴尬地嘿嘿一笑,示意钱素素跟上,便转身朝里走。

穿过第一进院子,第二进的堂屋里正襟危坐着钱惟穆的正室钱王氏,钱馨儿正站在她身旁,横眉怒竖地瞪着钱素素。

无法视而不见,钱素素没奈何过去给钱王氏行礼,“见过母亲!”

钱王氏不理她,拿起桌案上的烟袋“吧嗒吧嗒”抽了起来。美美地过了两口烟瘾,才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听说你不是攀上了雍亲王府的高枝吗?怎的这就被打发回来了?姑娘家的名节比性命还重要,你这么回来让我们的脸面还往哪儿搁?”

这是要把她往外赶的节奏吗?

钱素素脸一沉,索性站直了身子,直视着钱王氏便说道,“王爷是叫我去问话的,碰巧我病了,所以才在王府里多耽搁了些日子。想必王爷已经派人捎话儿给父亲了,你怎么还敢在这里质疑王爷的吩咐?”

第二十九章 两只纸老虎

钱王氏呆愣当场,她还从来没有这样被钱素素反驳过。随后反应过来,气得从座椅上跳起来,高声骂道,“反了你了!还有没有王法?竟敢在老娘面前我啊我的?竟敢反过来质问老娘?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王爷让你去府里一住就是好几个月,还能清白得了吗?”

钱素素冷眼看着她,以沉默表达对她的蔑视。

钱王氏转头对着呆愣在一旁的钱惟穆怒吼道,“你傻站在那里作甚?看看你这庶出的野丫头,都敢骑到我们头上屙屎屙尿了!你还不拿家法来收拾她?”

钱惟穆缩了缩脖子,惊诧说道,“素儿是被王爷叫去问话的,她又做不了主,你怪她有何用?”

钱王氏见指使不动他,立马调转枪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的鼻子痛骂,“放你娘的屁!这话拿去骗三岁小儿也就罢了,堂堂的王爷跟一个十六岁的黄花闺女有什么话可问的?”

钱素素听她只管往下流的路数上去说,插话道,“王爷在查办教坊司私自贩卖人口的案子,我是人证!过些日子等衙门里断案的时候,还要让我再去的。”

这些话是钱素素胡乱编造的,只想搬出胤禛的名头镇住这泼妇,免得父亲不中用,当真把她赶出去那可就惨了!

这话编得半真半假,不要说钱王氏,就是钱惟穆也被唬住了。他原先也跟钱王氏想的一样,觉得雍亲王一定是看上了自己这个庶女,没想到还真是叫去问话的。

“什么?你说的当真?”钱惟穆眨巴着眼睛,吃惊地问道。

钱素素赌气说道,“不信你自己去问王爷不就知道了?”

“咳……看你说的,你爹这副埋汰样儿哪够资格到王爷跟前去现眼?”钱惟穆下意识地朝后瑟缩了一下。

趁着钱王氏还在忖度这话是真是假的当口,钱素素果断地扯了扯钱惟穆的衣袖,“父亲,你跟女儿来一下,女儿有要紧事情问你!”

钱惟穆一愣,“何事?”

钱素素凑近他,故意压低声音说道,“事关王爷!”

“哦!”钱惟穆立刻神情严肃地领着她往最里面一进屋子走。

钱王氏气得直瞪眼,大喊了一声“老爷,我话还没说完呢!”

钱惟穆赶紧冲她摇摇手,皱紧了眉头喝道,“素儿这边有要紧事!”说罢,逃难似的往里面跑。

穿着补丁赭衣的钱三儿媳妇拎着衣裳包袱跟在后面,被钱馨儿一声大喝喊住,“手里拿的是什么?”

“这个?”钱三儿媳妇拎着手里的包袱晃晃,面黄肌瘦的脸上干巴巴地说道,“这是王府的下人交待的,说是二小姐的行李。”

钱馨儿冷笑,“咱们进教坊司都是被搜得干干净净,偏只有她还能挣回些身家来,别是被人糟践了,只赔了几件衣裳便被打发回来了吧?”

钱素素折返身瞪着她,冷冰冰地说道,“要不明儿我给王爷去封信,请他写明白我这些天在王府的遭遇,给我做个人证,好让嫡母和嫡长姐清楚明白?”

第三十章 太子党

钱馨儿被唬得愣怔片刻,钱素素已经转身走了,钱惟穆亦步亦趋地跟着。

只听钱馨儿在堂屋里冲着钱王氏尖声说道,“娘瞧见没?那个贱婢如今便是这般无法无天了!”

第三进院子是内宅,钱惟穆夫妻俩住在正房东头,钱馨儿一个人占了三间东厢房。钱素素则是在倒座最西边的角落里,原先是放杂物的地方。也就是在杂物堆里有张木凳搭的破床。

钱三儿媳妇把包袱往倒座西边送,钱素素叫住她,指着东厢房说,“今后我就住在东厢房,钱馨儿住的北间儿,我就住南间儿。”

钱惟穆悚然一惊,愣怔半晌,看着钱三儿媳妇惊恐求救的目光,只得点了点头。

等钱三儿媳妇走了,钱惟穆期期艾艾地问道,“素儿,是不是王爷让你给为父捎了什么话儿?”

钱素素坐下,自顾自地从茶罐里倒了一盏凉茶喝下,这才说道,“王爷没有捎话,是女儿有话问父亲,你到底是不是太子党的人?”

这句话一出口,惊得钱惟穆从八仙凳上跳了起来。

“素儿,咱家已经吃了一回亏了,可千万别再祸从口出!”他脸色铁青地瞪着钱素素,这会儿倒有些家主的模样了。

钱素素镇定自若地给他倒了一盏茶,一双明亮的凤眼注视着钱惟穆,竟让钱惟穆的眼神避让开来。

“父亲,若先前咱家是因讹传,误打误撞卷进了太子党,那么现在既然放出来了,哪怕拼着丢了差事,这太子党也是断然沾不得的!”

钱惟穆猛然一惊,“素儿,你年纪轻轻的,怎的开口便是这样抄家掉脑袋的大事?是不是雍亲王跟你说了什么?”

钱素素避而不答,盯着钱惟穆,质问道,“若父亲不是太子党的人,便一切都好。”

钱惟穆眨巴眨巴眼,理直气壮说道,“背靠大树好乘凉!像为父这样的芝麻小吏,必得站队才能有升迁的机会。太子是真正的大树,此番复立便是明证。若是为父能攀附上太子,以后飞黄腾达也是指日可待。”

便是被抄家前圈禁起来时,钱惟穆私下里都还在喊冤,他就算想攀附太子都找不到门路,怎的太子被废,他却被攀诬成了太子党?可是,现在瞧他说的话,竟像是有了变化。

钱素素吃了一惊,迅即反应过来,追问道,“父亲,你先前一直喊冤,怎的现在却开始为太子说话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钱惟穆一改唯唯诺诺的敷衍态度,面露得色说道,“太子复立,正在重新招募得力之人帮扶,特意派人安慰为父不说,还许诺升迁指日可待。如此大好前程,为父心甘情愿追随太子。”

“父亲糊涂!”钱素素猛地站起身,驳斥道,“太子若真的是棵大树,怎会被废?既然能被废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父亲不是太子党成员,尚且全家被累及大祸一场,若是真的卷进去,岂能还有命在?”

“不可胡言乱语!”钱惟穆吓得提高声调出言喝止,“朝政大事你一个未出阁的年轻女子能够妄言的?”

第三十一章 实在的恩惠

钱惟穆与钱素素怒目对视,不知不觉气势又软了,叹气道,“此番被牵连进了大狱,虽然有惊无险,到底家业却是被扒了一层皮,损失巨大。一个小小县丞的俸禄连一家人的米粮钱都不够,若是不赶紧寻点路径,只怕这套宅子都保不住了,难道我们全家睡大街上去吗?”

便是在钱王氏面前,钱惟穆都没有透露过实情,此刻却不知不觉说出了实情。

原来如此!钱素素对钱惟穆的印象有了些许好转。

“父亲,银钱的事情可以再想法子,站队的事情却关乎全家人的性命,请父亲务必撇清与太子党的来往,否则后患无穷。”

钱素素毕竟是个年轻的女子,钱惟穆哪里能当真?敷衍着挥挥手便起身离开了。

这件事在钱素素看来是头等大事。否则要是被胤禛知道了,只怕她那点“预言”的小本事更会被忌惮,到时候小命就真的难保了。

可是她人微言轻,钱惟穆现在不会听她的。

人微言轻?如何提高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呢?想起方才钱惟穆说起,一个小小县丞的俸禄,连全家人的米两钱都不够,钱素素眼睛一亮。

钱,银子!有了银子自然说话底气就足了!

这时,她才记起明姑姑给她的荷包,这才从袖袋里翻找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十几块散碎银子,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笺。

信笺上面墨色淋漓,写着两行小字:若有难处,可托人到王府带信,找明姑姑。

想来是胤禛准备好了,让明姑姑交给她的。捧着一包碎银子和信笺发了一会儿呆,钱素素鼻子有点儿堵。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惊心动魄,几次遭人暗算,性命堪忧。这样实在的恩惠一点儿都不小!于她,便像天寒地冻时全身都照见了太阳似的,暖意融融。

天色很快便黑了,在马车上摇晃了很长时间,浑身骨头酸痛。南间的炕上只有一床薄薄的旧垫褥,钱素素去原先住的破屋子把那套散发着霉味儿的旧铺盖搬过来,凑合着先睡一晚。

钱馨儿发现钱素素占了东厢房的南间儿,气得暴跳如雷,在外间撒泼打滚儿骂了许久。南间儿只有一张布帘子与外间相隔,她却到底不敢冲进去撒泼。

钱素素为了防着她,去厨房找了一把砍柴刀,特意拎着从钱馨儿眼前经过,还恶狠狠地瞪她一眼。大概是这个恫吓起作用了。

第二天一大早,钱素素要出门去逛街,采买点生活用品。

出门的时候钱馨儿还没起床,不然又是一番闹腾。

做为县丞的女儿,又是读书人家庭,她这样的年轻女子单独出门是不合规矩的。不得已,只好让钱三儿媳妇相跟着。

钱三儿媳妇还不肯,“二小姐,奴婢还得烧上午饭呢!”

这个时代的生活习惯都是吃两顿饭,钱家除了饭食,天黑后几乎没有什么点心果腹,若是错过一顿饭,那可得挨饿了。

钱素素挥了挥手里的荷包,说道“放心吧!我们快去快回,让钱叔先对付着烧点,我还可以请你吃好吃的!”

钱三儿媳妇抵挡不住诱惑,拼着挨骂的风险,让钱三儿去烧饭,便领着钱素素出门了。

第三十二章 未婚夫婿

出了门钱三儿媳妇问去哪儿,钱素素便说去通州最热闹的地儿。

钱三儿媳妇可不敢带她去最热闹的地儿,家门口店铺多的街道逛逛就是了。

通州县城是个富庶之地,因着郊区就是运河码头,是个集散之地。

运河两岸自然最热闹,但是三教九流比较杂乱。许多有钱的富商在县城买房置业,繁华的大街便有好几条连成了片。县衙后街便在其中,出门便是热闹的街巷。

只是有个问题,钱素素长得太漂亮,虽然刻意穿了旧的棉布衣裙,还是不断地引人注目。

钱素素不想招惹是非,便让钱三儿媳妇带路,直奔弹棉花店。定了一床四斤重的厚棉被,两床两斤重的薄棉被,说好三天后来取。

路过一家卖馄饨的路边摊儿,两人吃了一碗。经过点心铺子各色点心又买了几包,还买了几张炊饼做晚上的宵夜,特意让钱三儿媳妇揣进怀里藏了两张。

一路逛着琳琅满目的店铺,尤其在浏览过绸缎店和玉器珠宝店之后,钱素素心情明显低落了。

虽然几床棉被才花了三钱银子,那些吃食更是不值几个铜子儿,她还弄清楚了普通人家省吃俭用三四个月才能花完一两银子……但是,钱素素还是很快明白一个事实:在这富庶的大清朝康熙四十八年间,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穷人!

她垂头丧气地跟在兴致勃勃的钱三儿媳妇身后回家,脑子里拼命搅动着脑汁,苦苦思索怎么才能做点小生意,至少赚点零花钱。可是,现实摆在那里:她是个年轻女子,出趟门都要有人陪着,更何况抛头露面做生意?

一回家,她和钱三儿媳妇不由自主地都蹑手蹑脚,想要悄无声息地混进去。不料家里居然有客。

堂屋里,钱惟穆和钱王氏端坐在首位,钱馨儿站立在钱王氏身侧。下首坐着的却是一个年轻后生,身旁的茶几上放着一提贴了红纸的纸包点心。

钱素素本想行个礼不言语便进去,却发现钱馨儿居然两手捏着衣角,含羞带臊地盯着脚下的地板,一副扭捏模样,不由得多瞧了两眼。

那个年轻后生一看见钱素素便站起身,行了一个礼。他一副书生打扮,眉眼清秀,举手投足之间落落大方。

“见过二小姐!”

钱素素不知他是谁,只含混回礼,打算敷衍过去。这时却听见钱馨儿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

钱惟穆急忙打圆场道,“素儿,你未婚夫婿秦公子听说你回来了,特意过来看你。”

钱素素心里震惊无比,这才知道,自己竟然是已经订过婚的人!

这倒也是一条出路啊!钱素素这么想着,便打起精神来,至少先弄清楚对方人品如何?是不是能入得了自己的法眼?家里有没有钱倒是次要的!

以整整一辈子换来的血泪教训,这一世钱素素对钱财的观念改变许多:可以先尝试凭自己的本事打拼挣钱,可以在年轻的时候穷一阵子,不必什么都还没有经历过,便上赶着卖身!

“秦公子,有劳了!”钱素素也落落大方地重新行了个福礼,秦公子连忙又施礼,口中连称,“应该的!应该的!”一边回着话,竟是有些脸红了。

第三十三章 猪队友

钱惟穆看着呵呵直笑,引来旁观的钱王氏和钱馨儿连着两声鼻孔直哼哼。

秦公子尴尬地说道,“既然见过钱老爷和夫人,小姐们也安好,秦某这就告辞了!”

“好!好!”钱惟穆高兴地的说道,“有劳秦公子了!老夫送你出门!”

有钱惟穆亲自相送,秦公子也觉得很受重视,便低首向钱王氏和钱馨儿拱手告辞,向钱素素告辞的时候却忍不住抬首瞧了一眼,正遇上钱素素打量的视线,不由得脸上又是一红,便转身走了。

钱素素在心里好笑,这未婚夫婿比女子还羞涩。偏偏钱家的大姨子在这种场合硬生生杵着,她们娘俩没一个觉得不合适,还当着人的面露出嫉妒的模样!

看秦公子似乎并不在意,钱素素暗自松了一口气。若是遇上讲究的,这便是真正的猪队友,这门亲事便黄了也可能。即便在开明社会,未婚夫上门,正主不在,却让未出阁的大姨子出面接待,怎么看都觉得没规矩呢!

不过,那对母女跟钱素素本身就是夙敌,连猪队友也当不起的。

送走秦公子,钱素素便请钱惟穆到里面东厢房外间说话。事关终身大事,她要问清楚。

“父亲,这秦家是何时与我们结的亲?”

钱惟穆悚然一惊,“素儿,你怎的连自己的事情都忘记了?”

钱素素面露委屈之色,哭诉道,“父亲,有一事还没来得及禀报。抄家期间,家里乱哄哄的,女儿被馨儿用重物击伤头部,当时就人事不省,也无人照拂。恐是伤了脑子,后来虽然自己醒转了,可是有些事情记不清楚了。”

“什么?竟有此事?”钱惟穆大怒,猛地站起身,便要出去找钱馨儿对质。

钱素素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劝道,“父亲,算了,回头肯定招惹了母亲,连你也一道受排揎。这个事情我们知道就是了,以后女儿也会防着馨儿的。”

“唉!都怪我不中用!”钱惟穆一想见到钱王氏撒泼的模样便畏惧万分,自己受罪也就罢了,关键是闹得四邻皆知,传到县衙里去更会让他沦为别人家茶余饭后的笑柄!

“这个馨儿,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钱惟穆气恨恨地发怒道,“把自己的亲事怼黄了不说,还把咱家名声都毁了,没有人再敢登门提亲。亏得秦家是出事前结的亲,人家不仅没在意,就是咱家被查抄之后也没提出悔婚,真正是仁义之家啊!”

钱素素赶紧追问,“出了什么事?女儿一点都不记得了,父亲说与女儿听听吧!”

钱惟穆瞥了钱素素一眼,之前总觉得这个女儿回来之后变化极大,现下总算找到原因了。许是心中充满愧疚,便将家丑说出来,让二女儿知晓。万一今后遇着有人拿这事儿说项,女儿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钱馨儿原先定了一门亲事,是京城城门吏守崔家的长子。这城门吏守虽是个小官儿,不过管着几十个城门小吏,却是在京城,也算是有点油水的职务,家中殷实。

第三十四章 袁行走

而崔家也算是在京城有些见识,看重钱家是秀才之家,愿意聘娶嫡女,为今后转换门风做些打算。

当时,钱惟穆对这桩亲事颇为期待,希望从中能找寻到将来攀附的人脉。

去年中秋,钱馨儿吵着要上京城观灯。在灯会上她却与一个市井浪荡子对上眼,还互换了定情信物。

赶巧那天崔家长子听说她在灯会上,便也赶了过去,亲眼目睹了钱馨儿的丑态。偏偏钱馨儿还不依不饶,纵容那个市井浪荡子把崔家长子打伤了。崔家可是好欺负的,小半天的功夫便召集了几十个帮手,把那个市井浪荡子胖揍一顿,打断了一条腿。

崔吏守熟门熟路使了一笔钱,那个市井浪荡子被判勾引人妻,下了大狱。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最后钱惟穆亲自跑去给崔吏守下跪谢罪,丢尽了颜面,才把钱馨儿从这个案子里摘出来。亲事也黄了。

钱惟穆一说起这事儿气得捶胸顿足。

“为父甚至怀疑,这次不明不白被卷进废太子党,也是受了她的连累。否则人家京城办案的人怎会知晓我一个小小的通州县丞?”

做为一个有着十几年办差经验的老衙吏,他太清楚其中的猫腻了。说不定只是为了凑个数,恰巧他的名字就在人家耳边,随手写上去,便给他阖家造成飞来横祸。

钱馨儿回家以后也提起了一件事,那就是通州县丞和通县县丞被弄混淆的事情。他越想越觉得,肯定就是这么造成的误会,因为根本无从核查确认,所以两边都被抓了。

钱素素听他絮絮叨叨,竟是有些灰心丧气,便岔开话题,“父亲,这次官复原职之后,是何人跟你说起太子的安抚,又许诺你不日升迁的?”

“就是户部的人!”提起这件事,钱惟穆的眼睛又泛出光彩。“从大狱里出来之后,通州县衙也不敢就这样让我回来办差,我便只好到京城户部去拿批文。本来没人理我,谁知碰巧遇见了同样牵扯太子党下大狱的崔吏守。”

钱素素愕然,“你们还能说上话?”

钱惟穆便冷笑,“他哪里看得上我?他正跟户部的袁行走打躬作揖,我便假借着在一旁等候,听他们说些什么。原来崔吏守也是来开具官复原职的批文的,便是袁行走在办理这事儿。我便暗道一声好,正犯愁不知找谁呢?”

“崔吏守说完话,转头瞧见我,竟然朝我身旁吐了一口唾沫才走,气煞老夫!”

钱惟穆又生起气来,钱素素疑惑问道,“崔吏守也是因为被冤枉成太子党才下大狱的?”

钱惟穆气鼓鼓地说道,“应该是的!反正为父去寻那袁行走说话,袁行走便主动给我开具了批文,太子的安抚之言也是他说的。”

钱素素听着都觉得蹊跷,猜测道,“不会咱们家这次遭到飞来横祸,就是崔吏守攀诬的吧!”

钱惟穆叹口气,“为父也这么猜测过,但是转念一想,以前从未听说过半点风言风语,说不定他也是因为这次馨儿闯祸才遭殃的呢?”

这话听着都心虚,钱素素却觉得不然。

“父亲,为何你都不知何人可以开具批文,崔吏守却找得到正主呢?”

第三十五章 秦风

钱惟穆愣神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无法证实,这个话题也就不了了之了。

然后才说起秦公子。

秦公子,单名一个风子,家里是开油坊的,通州和京城各有一间铺子。

“你别看只有两间油铺,生意兴隆,家道殷实,不比崔吏守家差。”钱惟穆见钱素素低头寻思什么,似有不喜之意,赶紧解释。

“这门亲事是前年定下的,本来去年该把馨儿的婚事先办了,然后今年便轮到你了。可是现在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馨儿的亲事没有着落,若是你的亲事在头里操办,只怕馨儿更加难了!”钱惟穆愧疚地说道。

钱素素问道,“那今日秦公子登门拜访所为何事?”

“当然是催婚!”钱惟穆释怀地笑笑,“秦公子真是好人啊!特意告诉咱们,他不会退婚的。”

“那父亲是如何作答的?”

钱惟穆的笑容隐去,羞愧说道,“为父本意是先给你办婚事,怎奈你母亲和馨儿坚决不肯。好在秦公子坚持,于是为父与秦公子约定,不论馨儿的亲事成与不成,你们的婚期都定在明年秋后。”

说完,钱惟穆站起身要走,钱素素突然冒出来一个疑问,“父亲,这男婚女嫁之事难道不该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怎的秦公子会亲自上门,还是独自一人?”

钱惟穆的身形僵住了,缓缓转身,脸色变得很难看,讪讪笑道,“素儿竟是比以前变得聪慧许多,看出端倪啦!”

不得已,钱惟穆说出实情,“其实,秦公子一来就跟为父请罪,说是正跟家里闹着呢!后来你母亲和馨儿出来了,我们也就没再说下去。这明年秋后过门的话是当着你母亲和馨儿的面说的。”

“为父看得出来,秦公子对素儿十分喜爱,他又是家中独子,这事儿一定能成!”钱惟穆说了些安慰的话语,然后又拍胸脯保证,“素儿,你放心!若是秦家敢出尔反尔,为父到底是这通州的县丞,绝不会放过秦家!至少让他们在这通州开不成店还是没问题的!”

钱惟穆毕竟还是关爱她这个庶女的,钱素素听得心里一暖,轻轻笑着点点头。

三天后,钱三儿媳妇去取回了新做的棉絮。

钱素素翻出清洗干净的被面和被里子,缝成被套,将两床新棉絮套好。厚的做垫褥,两床薄的做盖被,总算可以把原先那些破烂儿换掉了。

收拾完,看见钱三儿媳妇又在东厢房外面转悠,这已经是第三次。第一次钱素素没理她,第二次以为是没有给跑腿儿的小费,便给了她吃剩的半包点心。这会儿她又来了。

“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钱素素坐在外间的八仙桌旁,喝了一口新泡的热茶。

自从回到这个家里,她有事儿便支使钱三儿媳妇,随时给些小恩小惠,比如说小点心,还有那些不要的被褥。

钱三儿媳妇进进出出总穿着那件破旧的赭衣,钱素素觉得实在破烂得碍眼,便翻出自己以前穿的一套旧衣裙送给她。几天下来,钱三儿媳妇已经俨然是她的跟班儿了。

第三十六章 找到油坊

“大小姐她今早上也跟着奴婢出门了。”钱三儿媳妇终于期期艾艾地开口了。

“钱馨儿?”钱素素挑了挑长眉,怪不得一早上都没听见她聒噪,“怎的你都回来了,她还在外面?没有人陪着,年轻女子也可以出门吗?”

钱三儿媳妇朝正屋那边偷瞄了一眼,便压低声音说道,“大小姐去找秦公子了。”

钱素素心里一沉,不动声色问道,“她一个人去找秦公子做什么?”

钱三儿媳妇摇头,说不知道。

“大小姐本来说让我陪她上街,可是什么店也不逛。她幺蛾子最多,奴婢可不敢大意。果然,乘着奴婢进棉絮店的当口,她悄悄溜了。奴婢棉絮也没敢拿,先跟在她后面……”

“她去了秦公子家?”钱素素吃惊问道,“难道她径直上人家家里把人给叫出来吗?”

“大小姐是在秦公子家油坊铺子对面站了一会儿,秦公子自己便出来了。”钱三儿媳妇鼓着两只浑浊的眼珠子,撇撇嘴,“咱家这个大小姐可不是省油的灯,也不知她哪儿来的神通,认识些街上的混混。大概是寻了人给她递话儿。”

先不说钱馨儿支使得动一个市井混混去报信儿需要付出什么代价?那秦公子被一个市井混混找上门,竟然也挺配合的!

“你没听见他们说什么?”想起秦公子那动不动就羞羞的脸,便疑惑着,会不会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钱三儿媳妇赶紧摇手,“奴婢可不敢让大小姐瞧见,否则她发起疯来,能把奴婢打死。”

钱素素觉得这事情有意思了,开始琢磨起来。

第二天,钱素素又让钱三儿媳妇跟着出门,不为别的,只是逛街。

钱三儿媳妇以为钱素素是要去油坊铺子,便出言劝阻,“二小姐,奴婢劝你还是别主动去找那秦公子。咱们钱老爷到底是这通州的县丞官爷,府里两位未出阁的小姐都自个儿找上门儿,这话传出去不好听!”

这话令钱素素对她刮目相看!她赞许地点点头,微笑着说道,“你这么做很好!若是我言行有不合适的地方,你便这样及时提醒我。”

钱三儿媳妇话一出口就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大嘴巴,担心钱素素怪罪。没想到反而得了鼓励,登时喜出望外。看着钱素素不好意思地说道,“二小姐一向心慈,不怪罪奴婢多嘴就好。不过,奴婢总觉得,二小姐自从教坊司回家之后,变得有主意了。这样好!这样好!”

钱素素冲她笑笑,继续朝前走,“放心吧!我不会去找秦公子的,今儿就是逛街!”

从府后街拐出来朝南走,下一个街口就是县衙。这里连着几条横街都被一条长街串联起来,店铺一家挨着一家。逢六赶集日,便有周边村镇赶来摆摊的人蜂拥而至,街道上人挨着人熙来攘往好不热闹。

今儿就是赶集日,钱素素特意等着这天,想看看自家附近都有些什么行当,什么生意好做。

满大街售卖的无外乎衣食住行,饭馆、茶馆、糕点铺子、米铺、干货;布店、绸缎店、裁缝铺;客栈、大车店,修理板车和马车的铺子,铁匠铺。各类杂货店更是多不胜数。

第三十七章 秦公子来访

除了日常生活杂物,钱素素第一次看到那么多卖柴火的,漂亮的整齐划一的劈柴和捡拾的成捆细树枝都有。还有更昂贵的黑木炭,用有围栏的板车载着,切得齐齐整整的,一段段排列好,一看就是高档日用消费品。还有煤球,掺了黄泥,捏成拳头大小。

在家里钱素素见识过钱三儿媳妇烧饭,柴火灶烟熏火燎不说,动作也慢。

钱三儿媳妇不爱用煤球,“那玩意儿忒呛嗓子,而且一顿饭烧不完,浪费了。”

烧饭更不会用木炭,那玩意儿太贵,都是冬天烧炭盆取暖才用的。

逛了一圈,钱素素便有了主意。这个时代,煤球还没有进入千家万户,更别提煤饼了。自然也没有煤饼炉子。

走到家门口,便听见有人在对面巷道口叫她。

“素素!”

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亲昵地称呼自己,钱素素刚开始以为是叫别人。扭头望过去,却看见秦风站在街对面的巷道口,脸涨得通红望着她。

“秦公子,你怎么来了?”钱素素站在门口,不肯走过去。“有什么事儿屋里说话吧?”

秦风没办法,犹豫了片刻,似乎鼓足了勇气才走过来。

“素素!”秦风躬身一礼,非常客套,却不肯进屋。

钱素素只好似模似样地福了一礼。“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与我说吗?”钱素素见他羞涩得厉害,猜想跟钱馨儿有关,便原地站着,语气中带着鼓励。

“素素,昨天……大小姐来找过我。”秦风终于敢正视着钱素素说话,却发现她并没有吃惊的神情,微微愕然。

“我知道她去找过你,不过并不知道为了何事?”钱素素话语简洁,令他吃了一惊。

“她……她先托人到我家店铺里打油,乘机塞了封信给我,上面写着你要来见我,所以我昨天早上才一直候着。”秦风急急忙忙地解释着,生怕钱素素误会。“可是,却没想到,来得是大小姐。”

原来如此!“她跟你说什么了?”钱素素放缓语气,态度温和,令秦风松了一口气。

“她……她跟我说,二小姐……已经……另配了高门。”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口,秦风觉得事关重大,必须要说清楚,连忙又跟着解释,“我自然是不信的,可她提及的人实在是太了不得了,我真担心她惹祸。本来想告诉岳丈大人,可是,又担心闹得太大了,所以还是跟二小姐先说一声。”

原来他做事情还挺周到的,钱素素脸色越发和缓。

“秦公子做事极周全,我先谢过!”钱素素盈盈一礼。按理说,她该口称“奴家”,可是她对这个词印象极差,索性就是“我”了。

秦风的脸又涨红了,勉强撑着风度,拱手一礼告辞。

“秦公子留步!”钱素素还有话要问,“她去找你就为了说这个?”

“这个……”秦风支吾了一下,明显有所隐瞒。

“你便都告诉我吧,免得她再出什么幺蛾子,我也好有所防备。”钱素素言语尽量轻柔,生怕把这个羞涩的未婚夫婿吓跑了。

第三十八章 痴心妄想

“她……她说的都是些疯话,二小姐不听也罢。”秦风脸红得要滴血了。

钱三儿媳妇在一旁看着他那扭捏样,不屑地啐了一口,瘪瘪嘴说道,“秦公子纵是不说,奴婢也能猜出来,不就是大小姐想代替二小姐嫁给秦公子吗?”

秦风尴尬得连忙躬身作揖,慌不择言解释道,“二小姐别理她!秦某自然不敢有负于小姐!更何况我们有媒妁之言在先,就算岳母大人发话,秦某也断断不能遵命!”

也不知钱王氏的态度是不是钱馨儿胡说的,就算是也很正常。钱素素冷笑一声,见秦风急得额头冒汗,只好重新和颜悦色跟他说道,“秦公子,钱馨儿自然是痴心妄想,但是,只怕我与公子的婚事,令尊都还没松口吧?”

秦风一愣,登时羞愧不已,结结巴巴地说,“二小姐放心!秦某会让他们答应的。”说完,他行了一个礼,转身便走了。

钱三儿媳妇瞥着他的背影,嫌弃说道,“这秦公子光是个皮相好,言行恁的羞臊,倒像是个闺阁里的小姐,哪有一点生意人家的做派!”

钱素素听她说得话语粗糙,却也合自己的心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归笑,还是替秦风说句话,“多半是人家父母宝贝,舍不得抛头露面,所以才会这么脸嫩吧!”

钱三儿媳妇只管摇头,“没那家业就别撑那场子!日后要靠秦公子掌家立业,只怕难!万一被恶徒盯上,那点家业三两下就能折腾光!没瞧见咱家老爷还是个官儿呢,一场飞来横祸便连吃穿嚼裹都不济了。更何况他那绵软性子?”

她啰啰嗦嗦地叨叨着,竟像是专门对钱素素说的。钱素素默默听着,其实觉得说到心坎儿上了,竟没有再反驳。

进到堂屋,便看见钱惟穆和钱王氏高坐在那里,都阴沉着脸。钱馨儿则站在钱王氏身侧哭天抹泪儿。

“母亲,那秦公子拉着女儿的手不肯放,就在大街上,被好多人瞧见了!女儿的清誉都被毁了,以后可怎么嫁人?”

钱素素和钱三儿媳妇听她居然倒打一耙,震惊对视。对于钱馨儿的翻云覆雨的手段又有了新的一层认识。

“父亲!母亲!”钱素素缓缓走过去,向两人行礼。

“素儿回来啦!”钱惟穆勉强露出一个小脸,钱王氏直接冷哼一声。

“父亲,方才女儿在门口遇见秦公子了。”钱素素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哦?他怎的不进来?”钱惟穆吃了一惊,人都站了起来。

钱馨儿心怀鬼胎,露出惶恐之色。钱素素更加相信秦风所言不虚。

“父亲,秦公子是特意等在门口的。他本想见父亲的,正巧遇见女儿回来,所以便跟女儿说了。秦公子说,昨天馨儿托人带信儿去店里,说是女儿要见他。结果来的却是馨儿。”

“你……你又要惹祸吗?”钱馨儿的谎言当场被拆穿,钱惟穆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冲着钱馨儿疾言厉色,吓得她直往钱王氏身后躲。

第三十九章 想打人

钱王氏站起身将钱馨儿护在身后,朝他瞪圆了眼睛,凶神恶煞地怒斥道,“馨儿哪里惹祸了?是秦公子自己想要求娶馨儿,馨儿才去见他的。你要怪就怪你这庶女不守妇道,在王府不明不白住了这么久,如今还有谁敢娶她?本来馨儿就是嫡长女,应该先行出嫁才对。正好秦公子有意于馨儿,干脆就成全了他们,免得都被耽误了。”

她红口白牙黑白颠倒,把钱惟穆气得浑身乱颤,好容易才蹦出一句话,“你……好好的女儿,都被你带坏了!”

等他们都安静下来,钱素素才继续开始说话,好似方才钱王氏表演的闹剧没出现过。

“秦公子方才跟女儿说了,他肯定要遵循媒妁之言,馨儿的美意她不敢领受。父亲母亲不妨请秦公子过来,当面问清楚,也免得再有误会。”

她说得不卑不亢,又愿意请秦公子当面对质,钱惟穆自然是相信她。想到二女儿的婚事也差点被搅黄,他心有余悸,发狠撂下话给钱王氏母女,“素儿的婚期已然推迟到明年,算是对馨儿仁至义尽了。到明年,不论馨儿有没有说好人家,素儿的婚期都不会再推迟。”

“老爷,你疯了啊!长女还没出阁,次女先嫁,你想毁了馨儿一辈子吗?”钱王氏气得目龇欲裂,满腔怒火没地方释放,她竟然站起身就朝着钱素素冲过去,出手要打人。

见她那壮硕的身躯冲过来,钱素素再是有理,也不禁着了慌。还好钱惟穆一把拉开她,用后背迎着钱王氏,接受了一轮雨点般的捶打。

钱素素气得无语摇头,任她们搅风搅雨,自己径直回屋了。

午后,钱惟穆来到东厢房,在外间轻声问了一句,“素儿,还在午歇吗?”

钱素素根本就没睡,她趴在炕桌上埋头画一张线描。闻声连忙请他进去。

“父亲快请坐!”钱素素让出上首,倒了一盏茶奉上。

钱惟穆好奇地拿起那张线描,正过来倒过去的端详,委实看着不像是在描花样子。

不待他发问,钱素素问道,“父亲,你可知道通州码头可有人做煤球生意?”

钱惟穆很意外,皱起眉头正色说道,“你一个小姑娘,问这些商贾之事做什么?就算为父将你许配给秦家,你日后也不可抛头露面过问经营之事,知道吗?”

没想到还有礼教的阻碍!钱素素扑闪了几下大眼睛,便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掩饰说道,“父亲,女儿今日看到街上有卖木炭的,价格却太高,咱家现在每天烧饭只能用柴火。女儿在王府的时候曾经见过王府下人烧炭球,可以像木炭一样整日里续火,也并不像街上卖的煤球那么呛人,兴许比烧柴火省钱,所以才有此一问。”

“原来如此!”钱惟穆放下心来,对于王府的生活细节不感兴趣,摇头说道,“王府里自然什么都是好的,不过这煤炭球多半是陶罐作坊里面才用得上,用来烧火做饭确实不常见。”

钱素素见他也不了解,便不再追问,免得他多心。

“父亲来寻女儿,可是有事要问?”

第四十章 雌威难挡

“哦……呃……”钱惟穆老脸变得又黑又红,期期艾艾地说道,“素儿……真的相信秦公子的话吗?”

钱素素心里咯噔一下,沉下脸,缓缓说道,“父亲何意?”

钱惟穆难堪地扭开头,露出脖子侧面三道血痕,想必是早上钱王氏厮打时留下的。

“素儿,你……母亲说的也有道理。因着崔吏守那件事,馨儿在通州只怕是寻不上人家了。若是秦公子真的对馨儿有意,不如……你就让让她……”

一抹冷笑慢慢噙上嘴角,钱素素低头继续去专注研究那线描,淡淡说道,“听凭父亲安排吧!女儿怎么都可以。”

钱惟穆尴尬地点点头,见钱素素不再理睬他,便叹着气离开了。

见他走了,钱素素丢下手里的细毛笔,自个儿生了会子闷气。

在这个家里,生母早逝,亲爹指望不上,主母和长姐恨不能一脚踩死她。真真是只能靠自己了。

气闷了一会儿,看着那张线描,因着还不太擅长用毛笔,手握毛笔时有些发抖,线条不直。叹了口气,打起精神,换了一张纸重新开始描画。

这次很快便画得了,她将那张线描画折叠起来揣进袖袋,寻钱三儿媳妇出门。

春日的阳光洒在身上,温暖着行走。怀里揣着希望,钱素素心情慢慢便好了起来。几条街外便有一家铁匠铺子,钱素素让钱三儿媳妇拿着线描纸稿进去,她自己站在外面等。

谁知钱三儿媳妇马上就出来了,双眼圆睁瞪着钱素素,“我说二小姐,你这画的是傻稀奇玩意儿,铁匠不认得,也不会做!”

“不会做?”钱素素狐疑地问道,“就算没见过也可以试着做一下呀?又不是不给银子!”

钱三儿媳妇使劲摇头,“那个憨铁匠,一看就直摇头,说只会打寻常物件儿,别的活儿不会!”

钱素素无奈,只得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路上想了一会儿,又活泛起来,便让钱三儿媳妇回铁匠铺子打听。

“你好生问问他,哪里还有铁匠铺子能把这东西打出来?”

这回钱三儿媳妇一路小跑回来,脸上十分兴奋,大声说道,“二小姐,问着了,通州码头有一家。”

第二天一早,她让钱三儿媳妇悄悄去雇一辆大车,远远停在一条街以外。父亲去了县衙,钱王氏和钱馨儿还没起床。她装作平常上街的模样,拐了个弯,瞧着没人注意,这才钻进马车。

“去通州码头,陶器坊那边。”

钱三儿媳妇冲着车把式嘱咐一句,便坐回车里,从随身带的包袱里面取出用荷叶包裹着,才从包子铺买的大肉包。两人趁热吃起来,肉香在马车厢里四溢,外头的车把式便叫唤了一声。

“好肉香!”

钱素素听得噗嗤笑出声来,便让钱三儿媳妇给车把式送一只肉包子。钱三儿媳妇瞪着眼睛,无声地反抗,无奈钱素素坚持,只得不情不愿地往外面递了一只包子。

“喏,给你!没见人吃过肉包子啊?还叫唤上了!”

第四十一章 顺义的煤

车把式哈哈大笑着谢过,先咬上一大口,满嘴嚼着赞叹一句“真香啊”,才解释说道,“不瞒二位,我还真没吃早饭,肚子正饿着呢!哪里经得起这热乎乎的肉香味儿勾搭?哈哈……”

通州码头并不是一处,而是散布在运河两岸。齐整的河岸绵延数里长,到处都能停泊货船,两边全是店铺和货栈。

嘈杂的码头人声鼎沸,上货下货的,数不清的人伕在肩挑背扛。

陶器坊占据了其中一段河岸,集中了许多陶器作坊,从山东运来的泥炭便集中在此卸货。泥炭是烧制陶器的原材料,作坊里烧窑用的便是煤炭,却没有看见运煤船。

再下马车时,钱素素带着一顶帽帘,将全身都藏在了灰扑扑的细棉布里面。

随便挑了一家看上去不太繁忙的陶器作坊,钱素素还在外面等着,钱三儿媳妇进去打听。

“掌柜的,跟你打听一件事儿。听说这附近有个铁匠铺子,叫刘记铁匠铺,不知道在哪儿能寻着?”

“在巷道里,直走到底就是。”

“顺道儿再问一声,你这陶器作坊烧的煤炭是从哪儿运来的?是咱北京本地的吗?”

钱三儿媳妇按着钱素素教的,一板一眼地询问,却引起了掌柜的关注。

“你一个妇道人家问这个做什么?”

钱三儿媳妇连忙陪着笑脸,解释道,“这不是我家主子手头有点余钱,想做点贩卖煤球的小生意,可是北京本地的煤不是贵吗?所以到运河边上来打听,外省的煤是不是要便宜一点?”

那掌柜的视线在钱三儿媳妇脸上打量片刻,又歪着脑袋朝外面觑了一眼,看见钱素素,不由得愕然说道,“你家主子怎的让个女子出来奔走?”

“呵呵……”钱三儿媳妇尴尬赔笑,“那就是我家主子,这不是没办法吗?”

掌柜震惊莫名,便显出一丝怜悯之色。又思忖片刻,便说道,“其实说与你听也无妨,反正煤球生意我们作坊也是不做的。咱们烧窑用的煤炭都是北京本地的,就在顺义,沿着潮白河南下,正好能转进这运河航道。若是从山西或是河北买煤,就得走陆路拉大车,那价钱可就大发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多亏掌柜的指点,不然我家主子可要花冤枉钱了!”钱三儿媳妇呵呵笑着连番道谢,这才出来。

钱素素听她转述,这才知晓,原来这个年代山西的煤炭这么不好卖!她小时候家里也是烧过煤炉子的,山西无烟煤,亮晶晶黑得发蓝,根本就没有呛人的烟气。可是这个时候,却还珠玉蒙尘呢!

主仆两人便往巷道里面走,很快找到刘记铁匠铺子。

刘铁匠生就一副标准的铁匠身板儿,这才四月天,已经打着赤膊,露出油亮发黑的腱子肉。钱素素站在门外,隔着帽帘打量他的面相,觉得这人应该不死板。

果然,这回那铁匠研究了一会儿,便问了几个问题,钱三儿媳妇却回答不上来。

钱素素这才走进去,隔着钱三儿媳妇,背对着他回答问题。

那东西其实简单,解释清楚用途,刘铁匠便马上明白了。

第四十二章 太子出行

他瞅了遮得严严实实的钱素素一眼,闷声说道,“这个法子好,煤球会烧得更旺!”

他常年打铁,炉子里燃的便是煤球,自然更知道实心煤球的缺点。

钱素素俯身一敛,说道,“刘大哥慧眼如炬,那这个物件儿便托付给刘大哥了。若是好用,我今后还会定制不少。”

刘铁匠转脸看向钱三儿媳妇,报了个价格,“一两银子一套!”

“什么?这么贵?”钱三儿媳妇一蹦三尺高。

“没关系!”钱素素连忙制止她,“一两银子就一两银子。”说罢,立刻从袖袋里掏出荷包,拣了一块碎银子出来,让钱三儿媳妇递给他。钱三儿媳妇万分不情愿地搁在了黑黢黢的案板上。

刘铁匠瞅她一眼,便低下头去默默轮开膀子,继续打铁。

赶车的还在原地等着,两人上了马车往回走。时间还早,钱素素让车把式挨着运河边走,她顺道望望风景。谁知才走了没多远,马车便停下了。

“哎哟,前面码头封路了!”车把式站在马车上张望了一会儿,猜测道,“一定是哪位大官爷出京南下,好大的排场!”

钱素素一听,也想看看热闹。钱三儿媳妇便出去把那车把式赶下车去,然后撩起马车帘扶着钱素素站在前头围观。

前面早就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却没人站着,齐刷刷跪在地下埋着头。

钱素素吓得赶紧缩回马车里面,她才不想顶着别人的后屯趴在那里呢。索性躲在马车帘后面从缝隙里观望。

这一处的码头正好连着大街,马车走到这里,下车便可以上船。此时,运河中三艘大船一字排开,都是二层楼的豪华楼船,桅杆上唰唰飞舞着明黄色的龙旗。甲板上站了一圈兵丁。后面还跟着好几艘大船。

“哟!不会是皇上出游吧?”钱素素兴奋地猜想,又觉得不对,“只有三艘大船,应该就是个皇子。”

转念又一想,不会是雍亲王胤禛吧?于是越发看得仔细。

码头上摆设了香案,许多穿着官服的官员簇拥着一个明黄服饰的人,众星拱月一般陪着他上香。

钱素素睁大了眼睛,相貌看不清,但是身形却比胤禛胖了一圈。这个人钱素素不认识。

这时,便听见人群里有人悄声议论,“这就是当今太子爷!”原来偷偷抬头看热闹的人还是有的。

原来是三月才复立的太子胤礽!

光是与那些官员寒暄便是好长一段时间,地上跪着的人群里有些躁动,便有兵丁大声喝止,还不时拿着长枪朝人群里捅上一杆。即便是妇孺也毫不留情,还不让人哭,否则更加一阵乱棍。

封建王权社会,草民哪里有一点人权?

钱素素看得心惊肉跳,暗自庆幸自己没挤在人堆里。

这时,码头上清一色制服的官员突然从后方分开,让出一条路。

一辆马车一直走到官员前方才停下,马车上下来一个穿便服的男人。一众官员纷纷见礼。

虽然还是看不清长相,那体格与姿态钱素素却一眼认了出来,是胤禛。

胤禛并不与官员见礼,而是直接走到胤礽面前,恭谨行了个礼。

胤礽看上去春风满面,上前虚扶了一下,好一派兄友弟恭的场面。

接着又有宫里的太监来了,是代表康熙帝前来送行的。

第四十三章 又见

这是很给面子的事情,一众官员阿谀奉承,胤礽高兴得合不拢嘴,还不时在胤禛肩头拍一拍,仿佛关照弟弟的和蔼模样。

并没有别的皇子来送行,想来太监回去也是要向皇帝禀告的。钱素素忍不住猜想,自己对未来的预告有没有对胤禛做出这种举动有所影响。

直到钱素素坐在车里都等得累了,正在替外面地下跪了一片的草民心疼膝盖的时候,太子胤礽的船队终于出发了。

大批官员迅速化作鸟兽散,人群响起一片唉声叹气的骂娘声,纷纷揉着站不直的腿脚,慢慢散去。

马车刚走了没几步,却又停下来了。

便听见外面有人说话,“请问里面是钱姑娘吗?我家主子请你过去叙话!”

钱素素撩开车帘,却是苏培盛站在外面,不由得惊喜道,“咦?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呀?”

苏培盛抿着嘴笑,却不回答,只管催促道,“钱姑娘请跟我来,我家主子正等着呢!”

钱素素高高兴兴地跟在苏培盛后面,路上却慢慢回过味儿来,敢情胤禛一直派人跟着自己,否则怎会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

不过,缜密如胤禛,如果就这样放任她不管,钱素素才会觉得奇怪呢!

拐了两个弯,进入一个僻静的巷道,钱素素正在好奇,胤禛那辆气派的马车如何驶得进来,便看见胤禛背负双手,稳稳地立在马车前看着她。

他穿着一件豆沙色雷纹湖绸春衫,腰间系着同色缎面儿腰封,玉牌荷包林林总总。除了贵气逼人,便是惯常的沉稳如山。

她连忙取下帽帘,交给苏培盛。苏培盛立刻便退了下去。

这并不宽敞的巷道里,只闻周遭人声隐隐,却不见闲杂人等。

不知为何,一被那道犀利的目光注视着,钱素素就心跳加速。她暗暗自嘲没见过世面,一见大人物就紧张。

“民女见过王爷!王爷万安!”

平日里钱素素最恨行跪拜礼,可是在胤禛面前她的膝盖软软地便跪下去了。偏生这个跪拜礼她生疏得很,明姑姑教过之后久未练习,动作僵硬。而且不习惯跪拜礼,膝盖在硬泥地上硌得生疼,忍不住细眉轻蹙。

明明板着脸的胤禛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好笑说道,“行了!你既不习惯行跪拜礼,只行福礼便可。”

钱素素吃了一惊,从地上歪着脑袋瞧他,“真的?你不是最重规矩吗?”

这番活泼的萌宠模样令胤禛猝不及防,露出愕然的表情,迅即恢复肃然,不过语气柔和了许多,“咳咳……那你就等练习妥当了再行礼吧!别半生不熟的!我这里倒也罢了,在别人面前只怕要招来祸事。”

钱素素心里一暖,绽出一朵会心的微笑,起身似模似样地行了个福礼。

她俯首时笑意盈盈的模样,露出一截腻白的天鹅颈,娇俏便如这四月的迎春花,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胤禛面上微微泛起一丝笑意,待钱素素站直了身子,便复又隐没进肃然之中。

“你最近接连拜访铁匠,又在捣鼓何事?”

第四十四章 欲罢不能

他开门见山,一点没打算隐瞒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

钱素素觉得这样反而敞亮,心里不留芥蒂,便笑道,“王爷应该也知道,民女家里自从被抄家之后便一蹶不振,便是吃饱肚子都成了要操心的事情。民女只不过在想法子替父亲分担罢了。”

胤禛露出深究的眼神瞧着她,令她不由自主地羞红了脸,轻轻侧身错开视线。

“就算钱惟穆的正室和嫡长女对你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你也愿意为这个家尽心竭力?”

钱素素歪着脑袋瞧他,愕然问道“你查出她确实是曾经谋害过庶妹?”

胤禛看她的眼神如深湖之波,分外复杂。

“当日那么多兵丁皂吏在钱家,害人性命怎么可能不留一点痕迹?更何况钱馨儿再是心肠歹毒,毕竟是年轻女子,破绽之处甚多!”

哇哦!钱素素在心里暗赞,过去这么久的事情都能查实,果然是一代能君!这般想着,眼里便露出追星族一般崇拜的神情,顺势拍一记马屁,显得自然而然不动声色。

“王爷真厉害!怪不得能力挽狂澜!”

胤禛背负着双手,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这点小事又有何难?”然后,他话锋突然一转,皱眉说道,“你是不是又有什么大逆不道的说法?当今圣上文治武功皆有大成,即便是大行换代之际,也不至于有需要继位者力挽狂澜一说?”

钱素素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当今圣上吏治宽松,导致贪腐盛行。尤其到了晚年,已然有心无力。王爷一向声称要做孤臣,从不拉帮结派,又以铁腕办差,所以当今圣上才会传位于王爷。”

胤禛听了第一句就想喝止她的,稍一犹豫,听到后面更是心胆俱裂。可是,就如第一次听到她的话那般,字字句句击中他深埋心中所想,欲罢不能。

钱素素虽然什么都不懂,只不过照搬那一世上看来的观点,可她也是经历了抄家和教坊司两度落难的,多少也算见识过这个世界黑暗的一面。这正印证了后世的总结,她越说越觉得有道理。

胤禛张口欲言,却又觉得无从反驳。他数次跟随康熙帝出巡,也多次领命办差,如今更是受命进驻刑部办差,哪里会不了解朝政现状?只是……何人敢直言?

见他沉默不语,钱素素担心自己太心直口快,别触怒了他,便也咬着下唇噤声了。

略一出神,胤禛立刻便恢复了肃然的表情,觑着钱素素,颇有兴味地问了一句话,“你那未婚夫婿如何?还没成亲就跟大姨子不清不楚的,需不需要本王帮你另外结一门亲事?”

想起秦风脸红嗒嗒那副羞涩模样,钱素素笑了,一点都没觉得害臊。

“多谢王爷挂怀!不过还是算了吧!”钱素素落落大方地说道,“高门大户跟我家门不当户不对的,嫁过去先矮人一头,过着不痛快!至于我那未婚夫婿,就当钱馨儿在替我考验他吧!若是过得了钱馨儿这一关,说明他人品不错;若是过不了这一关,到时候再解除婚约就是了!”

第四十五章 护身符

胤禛下意识地点点头,眼中露出赞许,不过还是要逗一逗钱素素,“你就不怕嫁不出去?你们钱府两个未出阁的姑娘,年纪……可都不小了!”

钱素素暗自腹诽,本姑娘才16岁就成剩女了吗?便仰着脖子说道,“怕什么?我这不是在想法子挣钱吗?只要能自立门户,嫁不嫁人的有什么当紧?”

这话令胤禛动容!因与社会风俗大相径庭,他一时不知该斥责还是赞叹,愣怔片刻,不由摇头失笑。

“好!那就走着瞧吧!”他瞥了钱素素一眼,稍许沉吟,突然说道,“你那钻煤球眼儿的法子,听上去倒是有些道理。不过这到底是贱业,你一个年轻女子为何要执着于此?”

说罢,他便转身走了。

他的意思明显是不赞成,钱素素心中惶惑,还想说话,却只瞧见他的背影闪进了巷道,不由得怅然若失。

转念又一想,不过两刻钟之前的事情,他不仅马上就知晓,还看明白了她要做什么,心情便有些复杂。

走出巷子,苏培盛迎面走来,奉还帽帘,还帮她戴好。钱素素撩起帽帘,笑着谢谢他,却见他手上又托着一个扁扁的锦绣荷包递给她。

“这是什么?”钱素素心里猜到是什么,没有伸手去接。

苏培盛便笑道,“快拿着吧!主子夸钱姑娘心思灵巧,理当襄助!再说了,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在外面行走经营,于身份不合。这些银票也是让姑娘再多使唤两个健壮仆从用的。”

一想到袖袋里的荷包已然渐渐干瘪,方才豪气干云喊着要独立的劲儿倏地漏光了。钱素素咬着嘴唇,羞答答地收下了。

没想到苏培盛又从怀中摸出一个物件儿,却是块镶着络子的黑黢黢的木牌。

“这个又是什么?”钱素素好奇地拿过来,翻来覆去地端详。

只见这块黑木牌凸面阳刻了四个字“雍亲王府”,背面却是阴刻的两列曲里拐弯的文字,她猜测应该是满文。

“王府的令牌!”她不由得眼睛放光,像个守财奴似的连声赞叹。这就是个护身符啊,有了这个宝贝,还有谁敢欺负她?

苏培盛见她识货,放心了,又见她如获至宝的模样,不由得好笑,拱手告辞。

钱素素喜滋滋地走回马车,只见钱三儿媳妇和车把式像两只丧家之犬般失魂落魄,一见到她出现,便像充了气的皮球立刻鼓涨,活蹦乱跳起来。

“二小姐!吓死奴婢了!方才见你的可就是……王爷?”钱三儿媳妇说道王爷时,不由自主压低嗓门,眼珠子左右乱看,生怕被人听了去。

“是啊!”钱素素心情大好,笑嘻嘻地钻进马车。

钱三儿媳妇麻溜地跟在后面,朝着石化的车把式踹了一脚,“你发什么愣呢?快点儿往回走啊!”

“哦……哦!”车把式一时话都不会说了,还好手上的动作也成本能,一个响鞭,马车开动了。

这时,谁都没有主意到,他们身后的巷道里冒出一个人影。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那人打了个唿哨,便有一匹黑马小跑过来,那人上了马,循着钱素素她们走的方向跟了上去。

第四十六章 刘铁匠的卖身契

半个月之后,钱素素再次来到通州码头刘记铁匠铺。

刘铁匠这次见到她,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分外恭敬拘谨。

铁匠铺子里还多了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妇人,和一个身形细瘦的女孩。一见到钱素素,便忙乱着擦凳子、倒水。

“小姐定制的铁皮炉子十分精巧,尤其这穿眼煤球,比那实心煤球着实好用。即使没有人照看,也不会把火苗捂熄了。”

“哦?你已经试用过了?”钱素素吃惊地看着他,并无责备之意,而是很高兴省了她的查验功夫。

刘铁匠此时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在钱素素面前直挺挺地跪下,磕头行了一个大礼。那女子和女孩也跟着跪了下去。

“主子在上,请受奴才一拜!”

钱素素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惊骇,这刘铁匠不会是被一个小小的设计就惊艳到这种程度吧?

刘铁匠行完大礼没有起身,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薄纸,高举过头顶。

“这是奴才全家人的卖身契,奉命交给主子!”

“奉命?”钱素素诧异,“奉谁的命?你快站起来说话。”

刘铁匠面色凝重。他站起身,缓缓将事情的原委道来。

原来,钱素素第一次来过之后,立即便有人来查问,钱素素都做了些什么。

钱素素知道这是胤禛派人盯着她,默默听着。

谁知过了二天,那个查问的人又来了。还带来了刘铁匠的妻儿。

刘铁匠是自由民,妻子却是通州富商张百万家的奴婢,女儿八岁之后也入府给张家小姐做丫鬟。

“那人命小人,从今以后便是钱小姐的奴才!”

说罢,刘铁匠再次奉上那张薄薄的纸。

钱素素接过来看了一眼,赫然发现是过了通州码头漕帮保甲的公证的。

“呃……这个还是你自己收好!”钱素素把卖身契还给他。

刘铁匠牛眼圆睁,唬得双手收回来,好像那薄薄的纸张是个烫手的山芋。

“莫非主子看不上我刘铁匠的手艺?”刘铁匠脸上竟有一丝惶恐。

钱素素第一次见这个刘铁匠,就觉得他是个挺硬气的男人,怎的会上赶着想让她收下卖身契呢?

“是不是那人威胁你了?”她疑惑问道。

刘铁匠的脸瞬间涨红了,拱手俯身说道,“不瞒主子,那人确实是交待过,以小人与娘子和女儿阖家团聚换小人的自由。若是小人偷偷跑掉,便拿通州乡下小人的父母和兄弟问罪!”

钱素素的脸发烫了。她没想到胤禛竟然以这种方式帮她?

“那……这张卖身契我就更不能收了!”她上前一步,将卖身契塞回刘铁匠手里,“反正你都不敢跑,我还要这卖身契有何用?”钱素素安慰他。

不容他分辨,话锋一转问道,“你可知那人的身份?”

刘铁匠飞快地瞥了钱素素一眼,轻声说道,“那人给小人看了他的腰牌,小人也不识字,但是那种东西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小人没敢问,也绝不敢忤逆!”

第四十七章 合伙人

是啊,把人家妻女的卖身契说取缔就取缔了,把一个自由民说卖掉就卖掉了,这等翻云覆雨的手段,谁敢忤逆?

钱素素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个时代弱肉强食的方式她还得慢慢适应。

“呃……我确实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来做帮手。这样吧,这家铁匠铺子我出十两银子买下,算我九成的股份,你以一成的股份,继续做这间铁匠铺的掌柜。回头我另外请个账房来,若是盈利了,我们按照股份分成。”

刘铁匠大吃一惊,张大了嘴盯着钱素素,不敢相信她说的话。

钱素素尴尬地笑道,“你不用这么吃惊,我也就是想让你使出浑身的本事,把这间铁匠铺子的技术好好提升。若是靠着卖身契压着你,你出工不出力,那我要你何用?”

刘铁匠鼻孔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被突如其来的幸运砸蒙了。

还是他娘子赶紧上前扯了一把他的衣袖,然后拉着女孩一起跪倒在地,带着哭腔磕头,“主子大恩大德,奴婢阖家今生今世一定做牛做马报答!”

这么深重的感激之情,钱素素愧不敢当。她自己觉得这样做只是出于商人的本能,为了追逐最高利益所以愿意以人为本。后世现代企业制度的管理精髓,融浸在她的血液里。

她示意钱三儿媳妇将刘铁匠一家扶起来。

很不适应这种被人当成活菩萨的感觉,她立即提出来看看定制的成品。

刘铁匠忙不迭地请她稍待,便去后间将东西取了出来。

钱素素定制的是两套东西:一个是做穿眼煤饼的模具,另一个就是铁皮炉子。

“东家,”刘铁匠返身又端了一簸箕做好的穿眼煤饼出来,“这是小人测试模具做出来的样品,已经在铁皮炉子里面烧过了,非常好用。”

刘铁匠立刻改变了称呼,看得出他是一个头脑灵活的年轻人。不像钱三儿媳妇,钱素素让她私下里不用自称奴婢,以“我”自称即可,被她严词拒绝。

看着簸箕里面断面齐整的十几颗穿眼煤饼,钱素素忍不住咧开嘴笑了,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现在把炉火升起来,咱们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她一声令下,刘铁匠一家便忙碌开了。

接下来,她询问了刘铁匠煤渣与黄泥的掺和比例,又根据煤饼的燃烧速度,两人重新设定了调整的参数。

实际上刘铁匠之前已经做过多次试验,这让钱素素省了不少事儿。不过半天功夫,打算批量生产的煤饼的各项指标便制定好了。

“请主子示下,这煤饼叫个什么名号?”刘铁匠问。

钱素素早就想过了,张口即来,“就叫钱记蜂窝煤!”

“蜂窝煤?”所有人都楞了一下,随即释然,这么多孔洞,可不就是活脱脱的蜂巢模样,叫蜂窝煤多贴切呀!

产品定了,如何让生产运转起来呢?

到顺义去采买煤渣,就近的荒丘挖泥,使多少人工,需要多大的地方,每一项需要多少开支……细碎的事情商量下来,直到黄昏钱素素才离开。

第四十八章 车把式王六子

车把式还是上次的那个,整整在守了一天。中途叫进来吃饭,之后他便缩在门口旁听。

钱素素正觉得歉意,耽误他做生意了,嘱咐钱三儿媳妇给他支付整整一天的酬劳,他却噗通跪在了钱素素跟前。

“求主子也收下小的吧!小的有力气,那些活儿小的都能干,主子外出的时候,小的便给主子赶车,平时装卸货送货这些差事,小的也能帮上忙。”

钱素素愣怔片刻,没有立即答应,而是问他是哪里的人,家里情况如何。

“小人姓王,排行老六,人称王六子。小人家住通州城南挑水巷,已经娶妻,有个2岁的闺女,父母兄弟俱在。”

听起来他家庭情况还不错,钱素素诧异道,“你自己有辆大车赶着,收益应该还不错,为什么要到我这里来做事?”

“唉!”提起大车,王六子便耷拉下脑袋。“不瞒主子,这大车是小的借了利滚利买下的,每日里挣下的那点钱还不够换利息。本来这大车有一半儿的本金是小人的,现在只剩下一成了,恐怕不出一个月,小人这大车就保不住了。”

一听他这个情况,钱素素觉得他的情况太复杂,而且是通州县城里的居民,万一有分歧,这一大家子人多势众的,她一想起来就觉得怕。

“你的大车欠了多少钱?”她小心翼翼地问。

王六子一脸苦相,伸出两只巴掌,“利滚利连本带息十两银子!”

“放你娘的狗臭屁!”钱三儿媳妇破口大骂,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王六子的脸痛斥,“人家一个铁匠铺子还带一家人的卖身契,咱们主子给他十两银子的价钱,那都翻了倍了!你一辆快散架的大车也好意思喊同样的价格,你当我们是软柿子好捏,狮子大张口吗?”

钱素素本来心里对大车的价格完全没谱。铁匠铺子的价格也是让钱三儿媳妇四处打听,她反复比对之后才给定下的。因为来之前她确实动过这心思。现在听钱三儿媳妇这一张扬,便知这王六子不厚道。

王六子被钱三儿媳妇戳着脸痛骂,登时觉得没脸,梗着脖子反击,“主子后头不还有主子吗?一辆大车又不值当什么,咱给主子鞍前马后地跑腿儿,能给主子省下多少工夫?”

钱素素的脸登时沉了下来。想必上次与胤禛见面,便让这王六子给记挂上了。怪不得今儿早一出门,没出巷子口就遇见他候着。敢情是被盯上了!

她恢复了脸色,客客气气地对王六子说道,“你快起来吧!不用跪我!你今天也听见不少,我要花钱的地方太多,暂时买不起大车。”

“啊?”王六子失望地看着钱素素,不死心地恳求道,“求求小姐发发善心,就帮帮小的吧!没有十两银子,五两也行啊!”

他这般死缠,钱素素心里暗道,便是五钱银子付得起我也不敢用你啊!

“你干什么?别纠缠我家主子!”刘铁匠不知何时站在后面,对王六子厉声呵斥。

他身板壮实又人高马大,粗重的胳膊挥舞起来,王六子吓得瑟缩了一下,赶紧爬起来。想走又不甘心,便嘟囔着说道,“你这是做什么?不买就不买嘛!”

第四十九章 家中无人

他拍拍膝盖上的尘土,便跳上马车,转头朝钱素素喊道,“那你们上车吧,我送你们回去!”

钱三儿媳妇却直接回绝了,“不用了!这是今儿一天的车钱,早午饭都是我家主子出的钱,就算请你的。”她说道着,从袖笼里掏出一个大荷包,一五一十地数出一大串铜子儿给他扔到马车上。

钱素素也觉得回城再坐这王六子的马车不太安全,便由着她安排。

有刘铁匠站在那里,王六子也不敢生事。收起铜钱串,气咻咻地便赶着马车独自走了。

刘铁匠连忙唤出娘子,去运河边上重新招呼一辆马车来。

“要寻那些体面点,有车马行经营的!”刘铁匠嘱咐娘子。

“奴家省得!”刘铁匠娘子答应着小跑去了。

回到家中,天已黑透。钱素素心中略微不安,担心钱王氏和钱馨儿找茬。倒不是怕了她们,而是嫌烦。谁知回到家里,到处漆黑一片。

钱三儿一个人在家看门儿,一见到她们俩,登时急得直嚷嚷。

“二小姐,你们怎么才回来呢?”

“家里出什么事了?人都到哪儿去了?”钱素素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钱三儿瘦皮寡猴的模样,偏偏眼珠凸出,看上去极为惊恐。

“大小姐不见了!”

“切!那小妮子野着呢!会回来的,你又不是没见过,瞎担心啥?”钱三儿媳妇不以为然。

“死一边儿去!你懂什么?”钱三儿不耐烦地瞪她一眼,继续跟钱素素说话,“二小姐,这次可不一样!”

钱素素让他别着急,细细说来。

原来,今天钱素素出门之后,钱馨儿难得地起了个大早,瞒着钱王氏上街去了。

钱馨儿本来也经常偷偷溜出去玩儿,没人在意这件事情。可中午的时候,街上的小混混方二棍子找上门了。

这方二棍子就是个市井泼皮,轻易并不敢上门,只偶尔在门口晃过几次。找上门来却是第一次。

钱三儿仗着自家老爷是通州县丞,对这方二棍子吹胡子瞪眼。谁知方二棍子掏出一张借据,声称钱馨儿前几日向他借了十两银子,让他自行上府里来讨要。

虽然借据上面摁着一个鲜红的手印,钱三儿借口不识字,根本不予理睬。

那方二棍子急了,就把钱馨儿的隐秘给嚷嚷了出来。

“钱馨儿的隐秘?”钱素素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是什么?”

钱三儿窘迫地避开钱素素的视线,嘴里却清楚地说了出来,“他说大小姐要上京城去找崔吏守。”

钱三儿媳妇鄙夷唾弃道,“都被人家退婚了,怎么可能有脸再找上门去?再说了,要找也是去找崔公子,她去寻公公做什么?”

钱三儿急得直跺脚,骂道,“你这个该死的老娘们儿!什么都不明白还净添乱。”说着,他还做势欲上前踹她一脚。

“行行行!你赶紧说!”钱三儿媳妇唬得直往钱素素身后躲藏。

“奴才赶走了方二棍子之后,马上就去县衙里寻老爷了!”钱三儿表情夸张地对钱素素说,“老爷一听就急了,说是大小姐得了失心疯,竟然想通过崔吏守去攀附太子……”

第五十章 京城官道

“太子?”钱素素惊愕得凤眼圆睁,“这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可不是吗?”钱三儿一拍大腿,得意地附和。“所以老爷立刻告了假,去往京城寻大小姐去了。”

“那太太上哪儿去了?”钱三儿媳妇忍不住插嘴问道。

钱三儿竟似被问住了似的,搔着后脑勺,疑惑说道,“说来真是奇怪!太太非要拦着老爷,还嚷嚷着不让老爷去坏事儿!两人几乎当街打起来,后来老爷没办法,只好带着太太一块儿赶路了。”

听完他的话,钱素素心里突然有不详的预感。

在钱家住了这些日子,她越发看出钱王氏和钱馨儿的性子:好吃懒做、心肠歹毒、手段下流。钱王氏年老偏执,越发地蠢笨没见识。而钱馨儿,则无知无畏;进过一次教坊司,都没能让她有所收敛,反而越发地没遮没拦。

如今,母女俩的注意力都在钱素素身上。

钱馨儿突然闹这么一出,又牵扯到太子身上,这让钱素素不得不警觉。

三个人等到三更,半点消息也没有,只好先各自歇下。

第二天钱素素照常出门办事。在家里干等着于事无补,反而是生意尽快运转起来,也许能让命运稍微掌握在自己手里。

眼下最着急的,是先找一个地方。运河两岸她可不敢想,顺义出煤的地儿又离京城太远,运输不方便。虽然眼下是在通州,可她的最终销售目标肯定是盯着京城的。

钱惟穆是通州县丞,如果在他眼皮子底下做生意,恐怕不出三天就会被抓回去关起来。

那日苏培盛给他的荷包里,放着一张银票。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够她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钱三儿媳妇寻了一辆马车,她们大着胆子往进京的官道上走。

正好钱惟穆和钱王氏都不在家,她便是不回来过夜,也没有人管了。

这段时间一直在通州地界上四处奔走,为了以后行走和布局方便,钱素素自己在绘制通州地图。虽然不精确,有大致方向和距离,已经让她对所处的环境熟悉许多。

每经过一个村庄,就在地图上做一个标记,如果恰巧得知人口数量,便写上去。

这一天从晨曦微露走到落日西沉,几乎快到京城的时候,两人投宿在王庄。

来的一路上,钱三儿媳妇都有些心神不宁,一直在朝着外面张望。但凡对面有马车驶来,她便偷偷地隔着车窗去瞧,会不会恰好是钱惟穆回通州了。

“小姐!老爷不会出事了吧?”钱三儿媳妇忧心忡忡地跟着钱素素投宿大车店。

天已擦黑,花喜鹊扑闪着飞回树顶的鸟巢。山坡下的村庄寂静无声,没有灯光点亮。

郊野的夜风透着凉意,店小二给车把式指了指去马棚的路,然后上来招呼她们。

钱素素从帽帘里说道,“钱婶,先去要一间干净的客房!进屋再说!”

大车店的客堂里有两桌人在吃饭。见她们两个女客孤零零的,全都抬起头来打量。

即使隔着帽帘,钱素素也感觉到了不怀好意的视线,登时体会到,一个女人在这个世界是多么的弱势。

第五十一章 王庄黑店

钱三儿媳妇朝着那些人恶狠狠地瞪回去,还真管用,那些人又开始低头吃饭。

“客官,还有一间四合院,想不想包下来?”掌柜的主动提出来,钱素素觉得像是在提醒她们似的。

“那得要多少银子?”钱三儿媳妇吓得眼珠子微凸。

“不多,只要一两银子。”那掌柜的瞅了一眼钱素素帽帘下露出的裙踞,很识货的模样。

那是松江细棉布,离开雍亲王府时,明姑姑给她收拾的衣裳。钱素素觉得穿绸缎太打眼,而这松江细棉布柔软舒适,又比较低调。

钱三儿媳妇一听价格就皱眉头,却瞧见钱素素的帽檐向前倾斜了一下,表示同意,只得心疼地龇着牙,把钱给付了。

这间所谓的四合院非常小,只有一排两间客房,另外还有一间破旧的杂物间,堆满了用坏的桌椅家什。

“就这么个破院子竟然收咱们一两银子?”钱三儿媳妇气得破口大骂,“不行!我得找那黑心掌柜把银子要回来!”

“钱婶!”钱素素拧了一下眉头,“别去自找麻烦了!”

钱三儿媳妇连忙闭嘴,赶紧放下手里的包袱去收拾房间。

在房间里吃完饭,钱三儿媳妇又拎了一桶热水进来洗漱。钱三儿媳妇看着细瘦羸弱,手上力气大得惊人,拎一桶热水便如提着一只小鸡仔儿。

钱三儿媳妇把用完的热水泼到院子里,替钱素素把房门带上,片刻之后又折返进来,忧心忡忡地说道。

“二小姐,奴婢去厨房拎热水,听见掌柜的在责骂店小二,让他入夜了就待在房里别乱跑,省得又搅了别人的好事,给店里惹祸。奴婢思来想去,总觉得心里不安生呀!”

钱素素本来就也担心这事儿,一听她的话,登时坐不住了。

两个女人叽叽咕咕商量了一会儿,做了一个决定:两间客房都不住,两人拎着包袱和棉被,一起挪到杂物间里面去过夜。

找了两张旧桌面放在最里面的墙角,然后铺上棉被,两人便缩在角落里,外面堆成小山一般的破烂桌椅正好可以挡住视线,也算是做个掩护。

外面寂静无声,夜漆黑如墨。本来就劳累了一天,两人裹着被子像弥勒佛一般靠坐着,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钱素素被惊醒,猛地坐了起来。

只听外面院子里有人在打斗,呼喝有声的还挺激烈,登时便吓得浑身都软了。

动静很大,根本没有避人耳目的意思,钱三儿媳妇也被吵醒了,骇得说不出话来。

两人在黑夜中瞪大了眼睛,借着昏暗的月光,两人只能看见彼此眼睛的反光,听见因为紧张而发出的急促喘息声。

突然又有人跑进院子,紧接着夜空中传来一个男人的惨叫声。

钱素素听到一声闷响,就好像西瓜摔碎时发出的声音,一个封闭坚实的容器遭受强力击打而砰然爆裂。钱素素觉得那是头颅破裂的声响。

这场激烈的打斗就在门外,生命逝去近在咫尺。钱素素不由自主地浑身打颤。

第五十二章 及时雨

过了一会儿,外面一阵窸窣碎响,似乎有人离去,同时又有人走进院子。

脚步声停留在杂物间门外,一个高大的黑影覆盖在破烂的门扇上。

钱三儿媳妇吓得牙齿咯咯打战,钱素素觉得心脏狂跳得要蹦出胸腔了。

“钱小姐,你在里面吗?”

听到那个声音,钱素素脑子里登时清明了,面上露出一丝喜色。

她掀开被子起身,跌跌撞撞地绕开破烂家什,奔到门口,猛地拉开门扇。

背着月光,胤禛的脸隐没在黑暗中。他身后有几个侍卫守在院子门口,手里还提着灯笼。

“吓坏了吧?”他的声音里带着少有的一丝温和。

钱素素的脸上刚刚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便被他接下来的话打散了。

“至少你现在明白了一件事:年轻女子不能独自出门,更不能独自经营生意!外面可到处都是豺狼虎豹!”

见到他的那一刻,钱素素便心安了,却下意识地嘴硬,“不是还有钱婶陪着我嘛!”

胤禛鼻孔里喷出一声轻哼,不留情面地嗤笑道,“一个带着帽帘的年轻美貌女子,身边跑腿的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妇人。你觉得这种陪伴有用吗?”

大概这是女人的通病,钱素素只听见了一个词——“美貌女子”,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对于其它内容,自动选择屏蔽。

借着月色看到钱素素的反应,胤禛微怔,继而想明白了,不由得好笑摇头。

钱素素这才反应过来,幸好夜色朦胧,羞赧之色不过是脸上阴影更深些。

“多谢王爷照拂!刘铁匠之事帮上民女大忙了!”钱素素郑重行礼致谢。

胤禛脸色倏地又沉了下来,摇头说道,“刘铁匠的事情不是本王做的!”

“啊?”钱素素惊呆了,不禁嗫嚅道,“除了王爷,还有谁会这么好心帮助民女?”

“好心?你相信天上会掉馅儿饼吗?”胤禛讶然地看她一眼,“看来本王着实高估你了!”

钱素素的脸又红了。她咬了咬嘴唇,斟酌词句说道,“王爷,民女愚钝,不善与人周旋。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快自立,能够照顾好自己,不给别人添麻烦,便心满意足!”

“别人?”胤禛背负着双手走到院中,月光在他双眸中闪闪发亮。

“呃……”钱素素气馁地拧起眉头,赶紧弥补,“王爷,民女不善委婉措辞,还请见谅!幸亏有王爷几次出手相救,否则民女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但凡民女能有一点点给王爷提供助力的地方,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这番话说得还算像样!胤禛难得地点点头,毕竟是第一次听到钱素素这般表明态度。

钱素素低着头,既有些沮丧,又有些兴奋!毕竟,事实证明,没有了王爷的帮助,她简直寸步难行!

“王爷!”眼下钱素素最关切的还是刘铁匠的事情,“民女以为刘铁匠是王爷买下来的,已经把蜂窝煤的核心技艺全都教授给他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蜂窝煤!”胤禛的嘴角抽了一下,想嗤笑,但是忍住了。“咳咳……你的出身虽然不高,到底也不必自甘堕落与商贾为伍,这等贱业虽然能挣些钱粮,却不是一个女子该做的。”

第五十三章 高看

“王爷!”听到胤禛也鄙视经商,钱素素立刻正色说道,“商贾之道的本质,便是互通有无。这与农桑匠作都是一样有价值的生产活动。无论哪朝哪代,只有商贾兴旺,才能避免民生凋敝。蜂窝煤不仅可以大大减少柴火的消耗,更可以节省许多烧灶做饭的时间。如果能够快速传播,会改变千家万户的生活方式,让人们腾出更多时间干活,养家糊口。蜂窝煤可不是小事!”

胤禛的脸色迅即变换,吃惊地凝视着钱素素。他虽然对素素有所期待,却从未想到过一介女子也有这样的思想高度。蜂窝煤的功效他早已从探子那里得知,并没有深究。可是钱素素一番解释,他却立刻便触类旁通。

而且,做为一个女子,钱素素对于商贾与农桑匠作平等的观点令他耳目一新。

登时,他对钱素素的印象再次改观。

思忖片刻,他缓缓说道,“刘铁匠的事情你只管放心,本王会替你料理清楚。不过,你一个年轻女子,只带一个老仆妇只身出门实在不合适,以后这些人便拨给你用着。”

他话音刚落,站在院子门口的苏培盛便招了招手。门外列队走进来好几个人,当先的竟是明秋两位姑姑,后面还有四个青衣壮丁。

他们行了礼便候在一旁。看到秋姑姑和那日送她回家的小丫鬟,钱素素十分高兴,不过却为难地说道,“王爷,那民女该如何向父亲解释呢?家里也住不下了呀!”

胤禛微微笑道,“你放心吧!他们不进钱府,只在你出门的时候跟着。住处和开销你都不必费心!”

这就是说,钱素素便是胤禛的人了?相当于门客!

钱素素心思转得很快,知道自己既没有办法找到更好的靠山,也无力抗拒,当即毅然决然敛衽拜谢。

“没想到王爷深夜还亲自赶来,民女的事情让王爷费心了!”

月色下,只见胤禛眼睛闪烁了一下,竟有些不好意思。他一本正经地解释了一句,“本王正好在城外,所以听到属下来报,便立刻赶了过来。”

转念一想,即使胤禛正好在附近,总不至于把秋姑姑和小丫鬟也带在身边吧。难道是连夜带人从京城赶过来的?城门都关闭了,这番赶过来可是费了功夫呢!

想到此,钱素素再次行礼道谢,眉眼间却也有了一丝羞涩。

就算胤禛信了她是未来穿越之人,这般关切却也令人不免有些联想。

对于她明显的臣服的态度,胤禛颇感满意。沉吟了一下,又说道,“你这一天都在通州到京城的官道上,在寻经营的地方吗?”

钱素素知道他派人跟着自己,便大大方方地说了自己的想法。

胤禛听得很认真,一点不见方才对于经营蜂窝煤的轻视。

听完了他便对身后一个随从问道,“咱们王府是不是在东边有个小庄子?”

那个随从立刻俯首答话,“回禀王爷,那是曹各庄,是王爷大婚时德妃娘娘赐下的产业。这个庄子一直半荒着,出产不多,只留了庄头和几户包衣奴才在打理。距京城三十五里地,距通州二十里地。”

第五十四章 进屋说

胤禛也不斟酌钱素素的意思,而是直接大手一挥,“此地甚好!就拨给钱姑娘用吧!”

钱素素愕然,心里嘀咕着,我要经营的是自己的事业,跑到你的庄子上,岂不完全成了你的附庸?

“王爷,”钱素素实在忍不住,开口想补救,“等有产出了,民女可以向王爷缴纳房租吗?”

胤禛的脸色隐没在阴影中,嘴角翘起,露出一丝嘲讽,却没有答话。

钱素素心里登时如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涌起强烈的不安。

这时,有一个侍卫走进小院,“王爷,偷袭的贼人已经审问清楚。他们跟这大车店掌柜的是一伙的,见钱小姐主仆二人势单力孤,便想趁机抢人劫财。”

钱素素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住在这个小院子里竟是掌柜的故意引导的,好方便他们夜里行事。

她与缩在杂物间门框处的钱三儿媳妇对视一眼,两人都分外后怕。万一被这黑店得手了,那可真是要万劫不复了。

胤禛的声音冷得似铁,下令道,“将一干人犯全部送交顺天府。”

现实如此艰难,钱素素心里的那点雄心壮志的火焰瞬间微弱下来。她垂头丧气地迎向胤禛,问道,“请问王爷,你不会已经知道钱馨儿去哪儿了吧?还有民女的父亲和继母在哪儿?”

胤禛瞥了她一眼,目光颇有些玩味。

这时,苏培盛在一旁躬身请示,“王爷,院子里露水重,客房里收拾好了,要不到屋里说话吧?”

方才简陋的客房已经被重新布置了一番,也不知明姑姑她们怎么会随身带这么多东西。

房中四处点着好几盏灯笼,床榻上铺了红艳艳的猩红毡子,一应靠枕和迎枕都齐全。生漆剥落的木桌上铺了一方素锦桌布,上面放着一套青花茶具。居然还有两碟儿点心。

伺候的人纷纷退下,苏培盛关上门扇,到门外候着。

破烂的窗户明纸隐隐泛白,天快亮了。房里只剩下胤禛和钱素素。

黎明时分,已经有人起身。远远传来泼水的声音,有人大声吆喝的声音,车马粼粼而过的声音。

那一刻,钱素素有种错觉,仿佛这小屋有了家的温暖,令人安然无忧。

“呵……”一不小心打了个呵欠,钱素素连忙以手掩住嘴,忐忑地瞥了胤禛一眼。

胤禛微微哂笑,温和地说道,“本王一会儿就要走,王府的人护着,你可以安心在这个客栈里休息。”

钱素素知道,这一夜胤禛也没休息,再次深表歉意,“是民女的事情让王爷操劳了!”

胤禛知她身心俱疲,也不再跟她寒暄,直接说起钱馨儿的事情。

自从钱素素跟胤禛说过钱馨儿暗害她的事情,胤禛便留了人监视钱馨儿。所以钱馨儿找街头混混方二棍子借钱上京的事情,胤禛比钱惟穆还早一步知道。

一早胤禛便将重新照护钱素素的事情安排好了,在午间便得知钱素素在上京道上的村庄逡巡的消息。所以晚间得知钱素素入住黑店之后,便立刻出城了。

第五十五章 不是自荐

钱素素听得心下骇然,面上却尽量不动声色。

“那……钱杏儿真的去寻崔吏守了?”钱素素难以置信,觉得钱馨儿比她这个穿越者还胆大。

钱素素看不懂其中的关窍,皱着眉头说,“太子什么身份啊?怎么可能相信她的信口胡说?”

胤禛便瞥了她一眼,目光特别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别有深意。

钱素素便知有内情。

果然,胤禛注视着她,缓缓说道,“钱馨儿让崔吏守向太子推荐你!”

啊?钱素素登时怒火中烧,没想到钱馨儿竟然这般无耻!她以为自己跟她保持距离防着她,又有胤禛派人暗中保护,总可以无虞。却不料想,作恶的人心肠歹毒、毫无下限!

太子身边不缺女人,可是钱馨儿一定会让崔吏守向太子进言,说她与胤禛有染。只要说出这一条,钱素素便必定会被太子盯上。

“无耻!下流!”钱素素恨得咬牙切齿。想了想,跟胤禛问道,“王爷,那……那崔吏守是不是已经跟太子……”

她有些急了。在钱府这些日子,她四处奔波,已经体会到一个女子想要独立生存有多难!即便有胤禛这个靠山,可若是被太子视作眼中钉,她只怕自己这条小命活不到太子再次被废的时候。

胤禛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微笑着说道,“你放心吧!她与崔吏守的对话被本王的探子听得一清二楚,怎么会让她得逞?”

钱素素轻吁一口长气,还忍不住伸出青葱般的手指抚着心口庆幸。

好险!她暗自轻叹!还好胤禛的探子处处给力!既保得了她不被黑店掳走,也防得住钱馨儿暗算,还能帮她把刘铁匠夺回来!

探子!血滴子?钱素素突然凤眼圆睁,思维跳跃得极快。不会胤禛手下真的有一支杀手般恐怖的力量存在吧?

她的一举一动都被胤禛瞧在眼里,见她突然紧张莫名,不由得好笑。

“又怎么了?”

钱素素的双眼里跳动着烛火的投影,兴奋中微红的俏脸上带着强烈的仰慕之意,倒把胤禛看得眼神深邃许多。

“王爷,你不会真的有一支训练有素的人马,既能够搜罗消息,又个个儿都是武林高手吧?”

历经几次劫难,钱素素对于胤禛的实力深有感触。此时,就像追星的粉丝一般,完全沉浸在对强者的崇拜之情当中。

听到此言,胤禛的瞳孔微缩,杀机暴现。瞬间又恢复了温和之色,甚至显露出一丝温柔。

“钱小姐说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本王怎么可能有僭越之心?”

钱素素登时语塞,情知自己太孟浪了!

“对不起!是民女僭越了!”

她惴惴不安地瞥向胤禛,见他神情和悦,暗暗松了一口气。羞涩地低下头去,算是揭过这一关。

胤禛站起身,脸上洋溢着明显的笑意。

“好了!钱小姐歇息吧!”他扭身看着低眉顺眼的钱素素,见她似乎还在懊恼方才出言唐突,不期然间欲伸手去帮她抚顺额上的乱发。

可是在触碰到那柔软的青丝之前,他停顿片刻,又把手伸了回来。

第五十六章 朦胧

透过长长的睫毛,钱素素感觉到了他手臂的阴影,不由得咬住了下唇,刹那间仿佛呼吸都停滞住了。

两人蓦然都僵在那里。无需言语,却都同时感受到空气里一丝非比寻常的电击般的触动。

胤禛似乎对这种感觉很是陌生,他伫立片刻,想要搞清楚当时当下自己的感受。

此刻,钱素素双颊酡红,仿佛醉酒一般明艳。

胤禛深深地瞥了钱素素一眼,转身打开门扇,快步离去。

在钱素素看不见的角度,胤禛满面的温柔蓦地褪去,双眉拧成了一团疙瘩。

沉着脸埋头钻进马车,苏培盛在车窗外小心谨慎地问了一句,“主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此刻无人能看见他的神情,胤禛双眼眯缝着,脑子里迅速做出了一个决定。

“把钱惟穆放了!”胤禛从牙齿缝里蹦出一句,“钱馨儿的处置照旧!”

“喳!”苏培盛躬首应声,正要转身,却听见胤禛接着又说道,“那个秦风,让他死心吧!”

苏培盛一愣,立刻猜到了胤禛的想法,便立刻回复道,“奴才知道怎么做!”

此时,小院中客房里的灯笼已经尽数撤去。

天色微微泛白,钱素素一个人躺在榻上,脑子里一遍遍回想着与胤禛今夜的交谈。脸上的羞涩早已褪去,眼中是深深的忧虑。

方才一时意乱情迷,竟然当面直问胤禛是否手下有一支探子人马!

这番问话无疑犯了大忌,她和胤禛可没有关系好到可以如此亲密无间!情急之下,她假作陷入小儿女情思之中,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

而胤禛似乎也前所未有的动情了。反复思量之后,钱素素现在越发认定,胤禛也是装的。要说原因,大抵不过是觉得钱素素还有用,所以他现在还不想对钱素素翻脸。

方才的兴奋渐渐退去,沮丧的阴云浓重得能滴出水来。心情起伏剧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抵不过如潮的疲倦袭来,钱素素很快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看见阳光透过明纸照射进来的光线,钱素素昨夜的阴霾一扫而空。

太阳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一听见她起身的动静,立刻便有人推门而入。秋姑姑和小丫鬟端着水盆和托盘走进来,齐声道早安。

钱素素这才想起来,她现在有专业人士伺候了。

其实,昨夜她就想清楚了,胤禛这是不放心她,却不一定是出于爱护的好意。可能是觉得,这样给颗蜜枣,她会比较乐意接受,然后顺理成章地效忠于他。

毕竟,谁不喜欢锦衣玉食呀?坐进了保时捷,还不用哭!这样的好事钱素素也懒得再较劲。

实在是这些日子的眼见为实,让她越发心虚得厉害,光有好点子可真不一定能成事儿!像胤禛这样的保护伞,能在头顶上罩着一天,那就是一天的好光景。别人想要还得不到呢!比如钱馨儿!

这么想着,钱素素越发心安理得。不过,也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要早日干出点成绩来。否则,当胤禛哪一天突然觉得,所谓的她的“预言”也就是那么几件事情,他反正都已经知道了,说不定就不管她了。到那时,她要是没有本钱自立,麻烦可就真的大了!

第五十七章 一等丫鬟墨玉

话洗漱毕,换了一身秋香色的细布夏衫,秋姑姑便说太素净了。

钱素素解释说,“这都是些旧衣裳,一来颜色黯淡,行走在路上不打眼;二来最近太忙,也没空置办新衣裳。”

秋姑姑便认真地说道,“这事儿不劳姑娘费心,回头奴婢们会操办的。”

小丫鬟在一旁听得直点头,“姑娘,您可不能穿得这么素净,没得王爷以为奴婢没伺候好您。”

钱素素听得哑然失笑,她可不敢这么痛快地花胤禛的钱。

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胤禛可是个超级节俭的主儿!康熙只留给他800万国库银,他却留给乾隆6000万国库银。这6000万里面有开源的功劳,更是因为厉行节俭的缘故。

对钱素素这么大方,出钱出人地养着,那是因为所图的事情太关键。

若是钱素素行差踏错,不合他的意了,只怕算起账来的时候,要从她头上百倍千倍收回去。

刘铁匠到底是被谁买下的?为什么胤禛这么有把握说他会解决?

为什么在她身上下那么大的本钱?之前暗地里监视他的密探,现在又派了明秋两位姑姑和四个壮丁。月份银子都是王府那边开销,就连守着钱素素所耗费的一切吃住行,全都是王府那边的。

这个代价不可谓不大。

钱素素倒不是担心自己还不起,而是担心自己被人包装成“人形祥瑞”。回头成了各方势力争相追杀的箭靶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是不知感激,而是有自知之明。

出门前,钱三儿媳妇巴巴地跑去结账,不一会儿便小跑回来。见着钱素素,一脸夸张表情,手脚还连带着比划,“二小姐,可不得了!那厅堂被砸了个稀巴烂,掌柜的跟店小二一个人影儿都不见!看来真的都被抓起来了!”

钱素素忍不住圆睁了凤眼表示惊骇,也不再跟着八卦,招招手,示意钱三儿媳妇跟上。

门口停了一辆青布油幄马车,是胤禛拨给钱素素用的。虽然没有任何徽记,却齐整干净,一看就是平素里保养得当。

钱素素与秋姑姑坐进车里,小丫鬟与钱三儿媳妇缀在车把式两边,四个青壮则步行跟着。

“去曹各庄看看!”钱素素发了话,一行人便出发了。

“秋姑姑,这小丫鬟叫个什么名儿?看着还挺古灵精怪的。”钱素素便悄悄问秋姑姑。

“咦?你们不是见过吗?”秋姑姑奇怪问道。

提起上次被小丫鬟送回来的事情,钱素素就觉得好笑。一路上她也试图跟小姑娘说话,却没想到小姑娘死活不开口,光是看着她笑。结果,钱素素就以为她是个小哑巴,便没再追问。今天听见她说了,才知不是。

秋姑姑便掩着嘴,凑近钱素素的耳朵小声说道,“她叫墨玉,是在主子的书房伺候的,是个一等丫头呢。奴婢也没想到主子会打发她到姑娘这里来。”

钱素素柳眉一抬,不用想也知是胤禛放到身边监视自己的,不由得心中暗自好笑。这纯属多此一举,就算是秋姑姑也足可以搞定这件事了。他在自己身边上了无数道保险锁,可真是不厌其烦的谨慎。

第五十八章 略施惩戒=痛扁

曹各庄与通州县城和京城正好形成一个三角,从王庄赶过去用了一个多时辰。

庄头叫曹兵,是个瘦削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赭色细麻布短打,满面愁容,通身看不出一点王爷府下人的体面。

他一双绿豆眼白多黑少,不停地上下打量钱素素一行人。

“咱这庄子穷的很,只怕拿不出什么招待的东西!”知晓钱素素的来意之后,他竟然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来。

也是钱素素这趟出门穿戴得极其朴素,以不引人注意为目的,是以被他那双势利眼判定为不必搭理。

钱素素不由得冷笑起来,掏了一半的王府令牌又放了回去。这曹兵对钱素素想要做什么并不感兴趣,只担心来这么些人吃空了他。

“切!瞧你那点儿出息!”小丫鬟墨玉此时显出她的气派来,插着腰对曹兵就是一句嗤笑,然后直接甩出一通威胁的话来,“曹庄头,回头我就向主子禀报,下了你庄头的差事,让能管得起饭的人来主事!也省得你为难成这样儿,多遭罪呀!”

曹兵打了个激凛,警觉地打量着墨玉,见她明明是年纪最小的,却抢着说话,口气还这么冲,便十分地腻歪。

“你是谁呀?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曹兵摆出一副无赖架势,也叉起腰,还向前几步,冲着墨玉挑衅地龇了龇一口黄牙。

墨玉到底年纪小,一向在王府里,少见这等泼皮无赖,被他恶心了一把,吓得朝后退开几步。

秋姑姑连忙上前拦住曹兵,呵斥道,“曹庄头,不得放肆!墨玉可是王爷跟前儿的伺候丫头,我们也都是王爷特意拨给钱姑娘伺候的。你若再这般不敬,吃了瓜唠可别后悔!”

曹兵吓退墨玉,心里更加得意。斜睨着秋姑姑,大咧咧笑道,“你甭拿话来唬我!再说了,我也没说瞎话。这个小庄子要人没人,要钱没钱,一向荒着,连每年的年节孝敬都是被减免了的。你们这么多人说来就来了,你让我上哪儿寻那么多粮食去?”

钱素素听得心里烦躁,蹙起细眉,便转身对大车旁领头的青衣大汉问,“王爷是让你们听从本姑娘调遣吗?”

那个青衣大汉连忙拱手回话,“奴才林阿炳,与其他三位兄弟奉王爷之命,保护姑娘安危!”

钱素素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林阿炳,这曹各庄庄头曹兵狈赖无礼,我现在命你们对他略施惩戒!”

“是!”林阿炳立刻领命。

钱素素有些好奇他打算如何惩戒。方才她不说明白,是因为她心里也没数,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干脆含混其词,看看林阿炳怎么处理?特意点明“略施惩戒”,以免闹大。

只见林阿炳虎虎生威地大步走到曹兵跟前,那气势便把曹兵吓得连连后退,瞪着眼慌张地喝问,“你想干什么?”

林阿炳毫无征兆地抬起腿,一脚蹬踹在曹兵的胸口。曹兵整个人登时横飞出去两丈远,躺在地上,痛苦地用手捂着胸口,脸色发青,好半天才喘过气来。

钱素素惊得目瞪口呆,这……这就是略施惩戒的意思吗?那重重惩戒岂不是要丢掉性命?

虽是对曹兵这等恶奴十分厌憎,可是……这个尺度,钱素素一时有些适应不了。

倒不是同情心泛滥,而是突然想起了八福晋当初踹在自己心窝的那一脚,心里五味杂陈。

第五十九章 荒的太久

“你这刁奴!竟敢对主子的命令拒不执行!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林阿炳蹬蹬蹬地大步走近,作势又要抬脚。

“且慢!”曹兵吓得连连摆手求饶,“你们可有王府信物?连绸缎都穿不起,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借着王爷的名头来打秋风的?”

钱素素气得俏脸绯红。这曹兵分明还在嘴硬!她和带着的这么些人虽然没有穿金戴银,可身上的衣裳都是上等细棉布,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里出来的。何况又有一辆气派的青布油幄马车随行,怎么都不能看成是来向他这个穿着麻片布的奴才打秋风的吧?

她还没发作出来,就听见一旁的小丫鬟墨玉气得大喊,“林阿炳,还不快把这嘴硬的刁奴收拾了!回头让王爷知道钱姑娘在自家庄子上吃了瘪,咱们都得被赶出王府!”

这话一出,钱素素就没顾得上生气,愕然地盯着墨玉。

墨玉立刻在她身前跪下,口齿伶俐急声说道,“临出门时王爷吩咐过奴婢,钱姑娘对此间的风俗人情不太知晓,特命奴婢随时警醒着,以免姑娘太过心善随和,处处吃亏。”

原来胤禛是这样看自己的!钱素素心中涟漪轻摇,忽如清风吹拂,好一阵松快惬意。

回过神来,便听见曹兵在地上抱头哀嚎,扭头看去,他正被林阿炳他们四个人踢得满地翻滚。

钱素素果然还是看着不忍。她蹙着细眉,对墨玉说道,“打也打过了,算了吧,罪不至此!回头庄子上的事情我还有话问他呢。”

墨玉连忙应了一声“是”,便走上前让林阿炳他们住手。

“似你这等欺主的刁奴,要是让王爷知晓,只怕你阖家都要被赶走。钱姑娘心善,这次就饶了你,若是下次再犯,可就没这么通融了!还不去磕头谢恩?”

那曹兵被这么一番痛扁胖揍,哪里还敢怠慢?翻身爬起,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是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贵人,求贵人饶命!”

“行了!我有话问他,让他站起身说话!”钱素素向来不喜这种夸张场面。

曹兵还在涕泗横流的张惶之中,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兀自不停地磕头作揖。秋姑姑便立即上前,用脚尖在他膝盖上轻轻踢了一下。

“喂!听见没有,噤声!回答我家姑娘的问话!”秋姑姑皱眉呵斥道,“也不知你是怎么学的规矩?白白地做了个庄头,连普通下人都不如!”

曹兵的性子便是个话篓子。听见秋姑姑这般抱怨,顾不上浑身疼痛,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

他语速极快,又带着点土腔,钱素素并没有全部听清楚,不过大概意思明白了。

原先这个曹各庄在德妃名下的时候,经营得有声有色。每年往京城里送去的时令土产都没有断过。可是自打被赐给四爷之后,不知怎的便渐渐荒废了。四爷府上只在最初接手的时候派了个掌柜的来查验过,从此之后便像是被遗忘一般,一晃都二十年了。

是以,今儿钱素素一行人过来,他才会这般无礼。原来是真的不相信啊!

第六十章 四合院不错

钱素素却大概明白怎么回事。多半是胤禛对于德妃偏心十四弟的事情耿耿于怀,却只能拿这个庄子来撒撒气。不过,却也计算出了胤禛大婚的年纪,堪堪十一、二岁。震惊之余,也只敢在心里暗自咋舌。

情理说通了,也算是解开了误会。钱素素此时才掏出那块黑漆漆的雍亲王府令牌,秋姑姑接了去,在曹兵眼前晃上两晃,问他,“认得此物吗?”

曹兵一见那令牌,眼睛登时就直了,激动得语无伦次,“这……这是王府的令牌!没错!奴才虽然不识字,却记得这上面的花样子,就跟当初那个掌柜的拿给奴才看的一模一样!”

墨玉在一旁气哼哼地撇嘴,“方才那般狈赖,被收拾一通,现在你相信了?”

曹兵捂着后腰,悔不跌地给钱素素赔罪,“方才是奴才活该!实在是被遗弃太久,青壮全都别调派别处,庄子里只有老少妇孺,奴才还以为盼不到这一天了!”他这也是刚刚才反应过来,激动得眼眶都涨红了。

这时候,久未发声的钱三儿媳妇突然说话了。

“曹庄头,遇见我家小姐算是你的时运到了!赶紧起来,领我们进庄子去,我家小姐来了这曹各庄,便是财神进门了!”

钱三儿媳妇被王府来的秋姑姑和墨玉的气度吓着了,更何况还有四个雄赳赳的青壮伴着。便一直缩在最不起眼的角度,生怕哪里行差踏错,被人耻笑。

可是遇见了曹兵,她便突然来了底气。原来王府的奴才也不过如此!

如是乎,好似咸鱼翻身,她瞬间又恢复活力,鼻孔哼着粗气,单手插着腰对曹兵便是一番提点。

曹兵又是一愣,兀自跪在地上,歪着脑袋斜眼觑看钱三儿媳妇。见她衣着陈旧,身量枯瘦,一副劳碌命的凄苦模样,鼻翼微抽,明显是不信。不过这次学乖了,没吱声。

顺着钱三儿媳妇的话,曹兵说道,“奴才这就给贵人带路!”

一行人这才进了曹各庄。果然如曹兵所言,庄子外围的大片庄稼地里杂早丛生,庄子里面不过十几户人家,竟然都是黄泥坯子搭建的屋舍。

唯一的一个青砖四合院子是接待王府来人的,倒还稍微有些模样。虽然墙灰斑驳,屋顶的青瓦更是颜色驳杂,不知零星替换了多少块,可是一看就是有人在维护着。

曹兵将钱素素一行人带进这个青砖四合院,心中颇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庄子里实在没有什么进项,每年连赊带欠的混点材料才保住了这套院子,虽然看着旧些,不漏雨不渗水,还能将就歇歇。不周全的地方还请贵人见谅!”

钱素素看着却很满意,这里比钱家的那套三进的宅子清爽多了。

钱家那套宅子号称三进,但是开间小,进深窄,正屋和厢房都是只有三间,连耳房都没有。仿佛螺蛳壳里做道场,挤挤挨挨的,其实没有多少居住空间。

不像这个四合院,占地阔大。正屋与东西厢房皆是五间敞亮的大瓦房,还有三间倒座儿。院子外墙的一侧还搭了一溜车马棚,虽然长久没人用过,却收拾得干净,食槽水槽一应俱全。

第六十一章 贱业好营生

这曹兵虽然自己邋遢,对于主子的东西却颇为爱惜,一点不敢打马虎眼。那么大套四合院常年空关着,却连薄尘都很少,显见得是经常有人洒扫。秋姑姑与墨玉四下打量点检一番,都点点头表示满意,对曹兵的态度便缓和许多。

钱素素一入住,曹兵媳妇就带着庄子里的女人赶来,铺床叠被、生火造饭的张罗开了。

吃饭时,钱素素带着墨玉和秋姑姑在屋里吃,钱三儿媳妇非要去跟庄子里的女人混在灶房,林阿炳四人与曹兵,带着几个帮忙的小子开一桌在厢房里。

看桌上的菜色,钱素素便知,这曹各庄真是穷得厉害。曹兵媳妇上菜的时候就道了罪过,庄子里能搜罗出来的好东西已经全都用上了,也不过就是高粱面馒头糙米粥,四五样腌菜、两碟儿清炒自己种的蔬菜。一大盘子炒鸡蛋,一碟儿蒸腊肉,便是全部了。

要不是钱素素让秋姑姑提前拦阻,只怕几只下蛋的母鸡便也要端上桌子凑数了。

这可是堂堂王爷的皇庄,混到这种地步,被胤禛厌弃的程度可见一斑。

吃罢饭,钱素素便在庄子里四处检视一圈,大致有了思路,天也快黑了。便揣着一肚子的设想,仔细琢磨着歇下了。

第二天一早,伴着雄鸡啼唱,钱素素便醒了。耐着性子在床上等着外面天色熹微十分,这才起身洗漱。

早饭不过糙米粥佐点小菜,那高粱面馒头实在口感太过粗粝,钱素素食之难以下咽。

秋姑姑便禀告说,昨儿已经安排下去,回到附近的集镇去采买,中午便能有白米白面吃了。

钱素素便一门心思考虑如何借着曹各庄这块地,把她的蜂窝煤生意经营起来。想来想去,竟是没了刘铁匠不成。还是得求着胤禛,便写了一封信。

说起这写信,钱素素也是颇有些为难。上次用毛笔描画煤饼炉和蜂窝煤模具便遭了老大的罪。她勉强能写大字,簪花小楷便是难于上青天了。写信若是用毛笔,那一张小小的信纸只能写的下几个大字,等把事情说清楚,只怕这封信就厚得不像话了。

只能用土办法,让人在芦花大公鸡的尾巴上拔了几根翎子,把硬头上削尖,蘸了墨汁写硬笔书信。虽然磨蹭些,好歹算是把想法在两封信纸上说清楚了。

墨玉还特意帮她在信封上烫了蜡印,然后交给林阿炳的人,送去京城了。

等回音的几天,钱素素实在不想回通州。一回去尽是些糟心的事,又跟钱馨儿住一块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实在没意思。

曹各庄虽然荒着大片地,于钱素素却正合用。庄子的西头地面开阔平整,便打算在这里铺开摊子。煤棚、泥坑都很容易搭建,有曹兵和林阿炳四个主劳力,再有庄子上的婆子媳妇们打下手,便是倒腾煤饼的地方也好办,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就行。最后制成的煤饼也堆放在棚子里,最多下雨的时候盖上油布。

这蜂窝煤生意虽然是胤禛眼里的下贱营生,经营的成本可也真是低。这么算下来,钱素素手里的银钱还有许多剩余。

第六十二章 强硬的墨玉

并没有等来胤禛的回信,三天之后,刘铁匠一家直接搬到曹各庄了。

搬家的阵仗还真不小,满满两大车物什,连那只打铁的炉子,连同风箱都被拆了来。

钱素素真是喜出望外,吩咐秋姑姑将他们一家人安顿在四合院中。

刘铁匠却是个极有眼色的。四下里转了一圈,便拉着曹兵,让找了一处空关的泥坯土院,一家人悄悄地搬了过去。

钱素素觉得过意不去,还想劝说,却被墨玉的一句话拦住。

“万一哪天王爷过来,难不成跟刘木匠一个院子里住着?”

别看墨玉年纪小,大概在胤禛身边伺候得久了,眉眼间极有威严感,话语也时常强硬,连秋姑姑都不敢指使她做事。

不过,她对钱素素一向倒是极有分寸,甚至敬畏有加。今儿这话算是说得最重的一次了,还引来了秋姑姑不满的一瞥。

钱素素自嘲一笑,怪自己忘记了这是个等级尊卑界限森严的世界。

“墨玉说的是,怪我忘记了。”不过到底还是有些介意,钱素素忍不住说道,“我也是一介民女,还经常忘记尊卑。若是王爷哪天亲临此地,我自然也需要把这院子让出来的。”

她说这话算是以退为进,给自己留点余地。万一哪天行差踏错,惹得墨玉当面指摘,面子上不好看。

关键是心里会留下疙瘩,矛盾会泛化。她也不知道墨玉到底在胤禛的心目中地位有多高?但是自己如水中浮萍的危机感却是深重的。她这一世能不能自己挣一个自立门户的前途,几乎全都押宝在胤禛身上,她可不想因为得罪了某个小鬼而白白消耗已有的信任与关系。

谁知她折返谦辞引得墨玉十分惶恐,再一次跪在她面前。

“墨玉说话孟浪,还请姑娘见谅!墨玉私心里忖着,钱姑娘是王爷青眼相待的人,岂是别人可比的?便是王爷提及姑娘也是尊敬有加的,墨玉若是说话不周全,还请姑娘恕罪!”

她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小人,说话间口齿伶俐,眼神却露出一丝怯意,令人忍不住就起了怜惜之意。

钱素素连忙拉她从地上起来,和声说道,“你小小年纪办起事来却爽利,帮我省了不少心,我怎么会怪你呢?”

秋姑姑也陪着笑打圆场,“墨玉也是好心,谨遵王爷的旨意,想着法儿的维护钱姑娘,大家都看在眼里呢!”

墨玉这才放松下来,微笑着给钱素素行了个福礼。

只有站在门口的钱三儿媳妇不屑地撇撇嘴,却不敢说话。

午间吃完饭歇晌的时候,乘着别的人都出去了,钱素素便拉着钱三儿媳妇压低声音说道,“钱婶儿,她们都是王府的人,咱们怎么着都得客气着点,可不能什么都放在脸上。”

钱三儿媳妇立刻面露喜色,也压低了嗓门说道,“二小姐原来什么都知道啊!那奴才便放心了。那个墨玉就是个小骚蹄子,小小年纪花样倒多,二小姐可得对她提防着点!”

担心被王府的人听见不好,钱素素也不便跟她细说,只点着头说知道了,便示意她住口。

第六十三章 两清最好

刘铁匠来了,这铁匠铺子如何安置,蜂窝煤场如何搭建,甚至采买煤渣、挖掘黄泥等一应事务,钱素素便都交给他去打理,自己便不必事事躬亲。

曹各庄的地理位置还算便利,附近有条不大的季节河沟,春夏秋三季都有河水,可以行驶小拖船。这就省了不少运输的麻烦,各种原材料都可以船运过来,方便又经济。

不过半个月的功夫,铁皮炉子出了十个,蜂窝煤模具也做了十个,蜂窝煤则做了上千个,码放得整整齐齐,堆在新盖的棚子下面。

铁皮炉子很好用,是刘铁匠反复修改之后定下的设计。打开炉门通风,很快就能烧出小火苗,火很旺。根据炉门关闭的大小,还可以调节炉火的大小。关上炉门,凭借着煤饼本身凝聚热量,可以安然将火延续到下一次做饭。

比起烧柴草埋锅造饭,一次做饭时间可以大大缩减,也不会浪费,人的工作量还减少许多。

只不过,在这遍地柴草的曹各庄,需要花费银钱购买的蜂窝煤,与木炭一般,都是有钱人专属的物件,与贫民的日子可攀扯不上关系。

钱素素却看到了蜂窝煤在市镇里的售卖前景。但凡生活在市镇里面,柴草也是需要花钱买的。而市场上售卖的煤球价钱不低,却不是很好用。再一则,煤球是人手一颗颗攒出来的,而蜂窝煤却是模具打出来的,形状工整不说,生产效率还高,价钱会比煤球便宜许多。

做蜂窝煤的活计并不繁重,曹各庄的婆子媳妇们便可以做。钱素素便让曹兵跟刘铁匠核定了计件工资,按件计酬。

“这……这怕不合适吧?”曹兵惊喜之余又惶恐不安,“咱们都是奴才,能在庄子上有房住、有地种,又有饭吃就已经托了主子的福了,怎么好再拿工钱?”

经历过刘铁匠的阖家感激涕零,钱素素对这样的反应见怪不怪了,她轻描淡写地说道,“虽然王爷与我行了这个便利,将曹各庄拨给我用。但我毕竟不是王府的人,用了王府的人,自然是要算清楚工钱的,你不必多虑。”

曹兵吃了一惊,抬眼去看墨玉,见小姑娘也面露迷惑之色,嘿嘿干笑几声。虽然心里痒痒,非常想为全庄子的人应承下来,却不敢造次。

钱素素也不再多说,端起茶盏来啜饮。现在还没有入账的银子,说多了也是白费力气,一切等生意周转起来再操办也不迟。

这茶叶是曹各庄人自己吃的粗茶,泡茶时抓上一大把,浓酽的茶汤微涩清苦。钱素素拿它当咖啡提神,喝着还挺带劲的。

眼角余光将墨玉的神情尽收眼底,心里越发觉着,墨玉是把她当胤禛未来的妾室来对待的。就是不知,这会不会是胤禛明示过的?亦或只是墨玉自己的揣测。

反正,她是不会重蹈覆辙的,哪怕他是那位著名的四爷!

当然,万一穷途末路了,也许能凭借以身相许,换得一席栖身之地。她在心里飞快地打着小算盘。

蓦地,脑海里浮现出那夜在王庄的客店里,那莫名充满电流的屏息瞬间……

钱素素的脸颊悄悄地便飞红了。

第六十四章 回趟家

这天,王府里有人捎来口信儿,钱惟穆请钱素素回家一趟。

也不知什么缘故,胤禛让钱素素对曹各庄的事情保密。所以钱素素在抵达曹各庄的第二天,让人捎了封信给钱惟穆,告知她在给王爷办的案子作证人。若是有事可以捎信儿到京城雍亲王府。

既然曹各庄有刘铁匠主持大局,钱素素便放放心心地回通州了。

自然,秋姑姑与墨玉跟随着,还有林阿炳四人。

还没进后府街巷口,钱素素便下了马车,与钱三儿媳妇走回家。

钱三儿媳妇美滋滋的。她穿了一身崭新的月白细棉布夏衫,下身系着豆沙色百褶裙,前所未有的体面。更何况秋姑姑与墨玉都对她客客气气的呢!这般想着,就越发昂首挺胸,兴奋得眼珠子凸出,迫不及待地想在街坊邻里面前显摆一番。

谁知街坊们看见她们俩,都拿奇特的目光注视着。若是视线看过去,便急忙躲闪开,根本就不愿意搭讪。

钱三儿媳妇气恼不已,干瘦的脸皮皱出许多褶子,嘟囔道,“这些街坊都咋了?倒像是被抄家那会儿,又在躲着咱们!”

钱素素沉声说道,“理他们做什么?咱们只管回家就是!”

说话时已经走到门前,钱三儿媳妇伸手推门,骇然发现大门从里面拴上了,便抡起手臂捶门。

“死老头子!大白天的锁门干什么?没瞧见街坊邻居连跟咱说话都不敢吗?”钱三儿媳妇生气地大声嚷嚷。

大门应声而开,露出钱三儿黄皮寡瘦的脸,压低了嗓门训斥道,“死老婆子!回来就回来了,那么大动静儿做什么?还嫌咱府里事儿不够多?”

等钱素素她们一进门,钱三儿立马又把门拴上了。

“二小姐,快进去吧!老爷在堂屋,一早就候着了!”

钱素素压低声音问他,“父亲哪天从京城回来的?”

钱三儿便凸着眼,把嗓门压得更低,焦虑地回答,“老爷自上次出门后就一直待在京城,前天才回来,身上的钱也都花的精光。结果回到家得了二小姐送的信,昨儿一早又跑去京城,肯定是去了雍亲王府找人递信儿,知道夜里才又回来。”

钱素素吃了一惊,“怎的在京城耽搁了这么久?钱馨儿呢?可同父亲一起回来的?”

钱三儿拍着大腿,着急上火地叹气,“可不就是没找到大小姐才耽搁这么久嘛!就连夫人都不见了!”

“啊?”钱素素和钱三儿媳妇齐齐发出惊愕之声,“没找到钱馨儿也就罢了,怎的连夫人也丢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钱三儿见她们俩声音那么大,紧张地望向里面庭院,急急伸手向下压,示意她们小声点。

“老爷回来什么都没说!”他压低声音回答。

钱三儿媳妇气咻咻地质问,“那街坊邻居一个个看见我们像见了鬼似的,又是怎么回事?”

“呃……”钱三儿支支吾吾的。

钱三儿媳妇气得上前往他胳膊上掐了一把,“死老头子,街坊邻居都知道了,你还瞒着我们做什么?我看你是失心疯了吧!”

“哎哟!哎哟!”钱三儿痛得直叫唤,一把推开他媳妇儿。若不是钱素素在场,他便要扬起巴掌打人了。

第六十五章 庶女的悲哀

“你个臭婆娘!大小姐和夫人都出事了,你还整天带着二小姐不着家,还越发野性了!看老爷不把你发卖了才怪!”

钱三儿媳妇见他还不说,急得上前往他腿上又踹了一脚,“快点说!夫人和大小姐到底怎么了?”

“哎哟喂!”钱三儿腿上吃痛,一边躲避一边急急说道,“老爷没说!但是那天杀的崔吏守前几天来过一趟,说是找老爷,没见着人却不走,在巷子口的茶馆里坐了好半天。他逢人便说大小姐到京城胡搅蛮缠他儿子,却恰好冲撞了贵人的车驾,被抓去教坊司关起来了。还说夫人在教坊司哭闹撒泼,也一并被抓进去了!”

“啊?怎么会这样?”钱素素听得目瞪口呆,不知道教坊司还有这种功能。

钱三儿媳妇却转怒为喜,也不追打老头子了,心中暗骂那对母女活该!

搞清楚了来龙去脉,钱素素便立刻想明白了,这自然是胤禛的手笔。竟是在替她出气似的,唇角便浮起一丝笑意。

倒不知冲撞的是哪位贵人的车驾,不会是胤禛本人吧!

不过,这崔吏守的举动多半是自发的。他大概恨极了钱馨儿,又着急撇清关系,是以跑到通州来这般宣扬,把钱家的名声彻底败坏干净!这手段也忒阴狠了!

进了内院的厅堂,便看见钱惟穆坐在上首,一手搭在扶手上,佝偻着腰背,竟是一副颓败苍老的景象。

“父亲!”钱素素行了礼,便默默站在原地,等着他发话。

钱惟穆缓缓抬起头,双目中布满血丝。不过半月未见,他原本稍有些臃肿的体格,竟然暴瘦,衣衫都显得空荡荡的。

钱素素看着有些不忍,轻声安慰道,“父亲别太着急,事情总会过去的。”

原本颓唐不堪的钱惟穆,此时突然双眼圆睁,怒火瞬间爆发。

“素素,你这些日子是不是都在雍亲王府里面?你母亲和馨儿的事情,是不是你在后面搞鬼?”

唉!钱素素在心里就叹了一口气,连一丝怒气的涟漪都懒得晃动。

钱馨儿谋害她的事情,钱惟穆连探究的心思都没有;而钱馨儿自作自受的事实清楚明白,他却非要生拉硬扯往钱素素头上栽赃!

嫡女与庶女,孰轻孰重其实早就不言自明。只不过钱素素一直心存侥幸,以为凭借自己脱胎换骨的表现,能够重新获得一丝父爱的垂怜。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父亲所言,女儿不敢承受!”再开口时,钱素素的语气便冷淡许多。

钱惟穆虽然怒火攻心,却也突然打了个激灵,突然清醒过来。如今这个庶女性情大变,说不准真的能做点事情。只是,不知她肯不肯帮馨儿和钱王氏呢?想到这里,他满脸疑惑地打量着钱素素。

“你……真的不是你做的?”他欲言又止,想到钱素素与雍亲王奇异的关系,终于口气还是软了下来。

“不是!”钱素素斩钉截铁地说道,“虽然钱馨儿一而再再而三地欺我、辱我、害我、算计我,但我不是她,对这些拙劣阴毒的手段,我可瞧不上!”

这话掷地有声,震得钱惟穆目瞪口呆,旋即愧悔难当。

第六十六章 大打出手

“素素,为父……实在对不住你!可是,馨儿毕竟是你的嫡长姐,王氏更是你的母亲。求你看在为父的面子上,去求求雍亲王爷,把她们救出来吧!雍亲王爷这般厚待你,说不得还存了别的心思,你去求他,他一定肯帮你的!这对堂堂王爷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钱素素听得心头如冷霜冻结,不禁连连冷笑。

见她如此生气,钱惟穆连忙拿话弥补,苦口婆心地劝道,“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的,让街坊邻居看够了笑话。就算是为了你自己的脸面,也总要拿出个办法来呀!不然,咱们钱家以后还怎么在通州立足?馨儿已然是嫁不出去了,可别连累你的亲事也黄了呀!”

他絮絮叨叨对着钱素素说了许多话,第一次在自己女儿面前拿出做为一个县丞的看家本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钱素素的心思却早就飘走了,只看着钱惟穆的嘴皮子在眼前不停地一开一合,终于做了个决定。

“父亲!”她一张口,钱惟穆立刻闭嘴,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素素,你是不是愿意去救你母亲和长姐了?”

“这个忙我可以帮!但是,我有个条件。”钱素素盯着钱惟穆,眼神骤然犀利。

钱惟穆吓了一跳,眼前的这个庶女刹那间变得无比陌生,竟然令他这个做父亲的生出畏惧之心。

“你……素……素素,你说,什么条件为父都答应!”他竟然有些结巴。

既然下了决心,钱素素便义无反顾地说了出来,“救出她们母女之后,钱家从此没有我这个女儿!我们从此再无干系!”

“你说什么?”钱惟穆听得呆若木鸡,瞬间反应过来,又变得暴跳如雷。

“贱婢!看我不打你这不忠不孝的东西!还反了你!”他一边说着,伸出手来便是一巴掌。

钱素素猝不及防,被这一巴掌扇得重重摔倒在地上。

喘过气来,钱素素从地上爬起来,嘴角噙着血丝,半张脸顷刻间便肿了起来。

“很好!这一巴掌就当是你我父女之情从此恩断义绝吧!”钱素素眼中射出愤怒的火花,冷笑着对钱惟穆说出这句话,转身便走。

钱惟穆此刻也气得七窍生烟,拿手指着钱素素,怒声威胁道,“你要是敢走出这个家门,我就打死你!”

钱素素毫不畏惧地瞪着他,厉声说道,“你要是还想见到钱王氏和钱馨儿,就别再做蠢事!”

这话拿捏到钱惟穆的七寸,他脸上登时现出畏缩之色。这么一耽搁的间隙,钱素素拔脚就朝外走。

钱惟穆反应过来,立刻追到外院,大声怒吼道,“不许放她出去!”

说罢便快步追上去,伸手要抓住钱素素。这时钱三儿媳妇赶紧上前想拦住他,口里念叨,“老爷!使不得!二小姐如今可是不一样了!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作践她呀!”

钱惟穆被钱三儿媳妇扯住胳膊,眼见得钱三儿呆若木鸡地站在门口,钱素素已经去拨门栓了。他气急败坏,转身就朝着钱三儿媳妇的脸上狠狠踹了一脚,骂道,“还反了你们!”

第六十七章 动了杀机

“咚!”钱三儿媳妇的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地上,一声闷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齐齐停了动作,看向她。

只见钱三儿媳妇脸上一个黑鞋底子印,鼻孔流出两道鲜血,躺在地上便没了动静。

“钱婶儿!”

“老婆子!”

院中响起惊呼声,钱素素和钱三儿心急如焚,跑过去查看钱三儿媳妇的伤势。

钱惟穆眉头一皱,便有些后悔。他还从来没有对谁动过手,今天实在有些太着急了。本来街坊邻里就闲言闲语的,万一钱三儿媳妇有个三长两短,恐怕更要被人戳脊梁骨了。

钱三儿媳妇呻吟了一声,钱三儿激动得老泪纵横,“老婆子,你没死啊?”

听见钱三儿别具一格的关怀,钱三儿媳妇的眼皮子“唰的”就睁开了,黄眼珠子定定两息,突然便滴溜溜打转,活泛开来。

“死老头子,嚎个什么丧?想咒我死吗?”钱三儿媳妇瞪着钱三儿,张口就骂,自己从地上撑着坐了起来。

钱素素见她没事,后怕地拍着心口说道,“钱婶,你可把我吓死了!”

钱婶定定地看着钱素素,眼圈突地就红了,哑着嗓子嗔怪道,“二小姐,你自己跑了就是了,管奴婢的死活做什么?”

见她真情流露,钱素素鼻子发酸,连忙笑着掩饰道,“你没事就好!我只是想离开这个地方,并没有想跑!谁还能拘着我不成?那也得看看他有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能够承受得起王爷的震怒!”

后面两句,自然是说给钱惟穆听的。钱惟穆的怒意登时又被激了起来。

“贱婢!不守礼法!不孝敬父母!便是老夫打死你,王爷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虽然语气暴怒,却到底不敢动手了。

只听钱素素冷冷地回了一句,“那你方才何必求我去向王爷求助?”

“反了你!”钱惟穆爆喝一声,手臂再次举起,“我是你老子!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唬得钱三儿媳妇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张开双臂将钱素素挡在身后。

“吓唬人的话你就不必再多说了!”反正已经撕破脸了,钱素素可不打算半途而废。“我还是那句话:我可以去求王爷,但是若救出了钱王氏母女,我便不再是钱府的女儿!需立字据为凭!”

钱三儿媳妇也被这话骇住了,喃喃地叫道,“二小姐……”

钱惟穆脸颊神经质地抽动着,心里便动了杀机,恶狠狠地说道,“你以为今天你还出得了这个门吗?我便是拼着让馨儿母女多受几天罪,也要让你知晓何为女德?父为女纲,我是你的父亲,我让你生,你才能生;我若让你去死,你便得去死!似你这般不孝,便是打死你也无不可!”

说罢,钱惟穆当真捋起袖管,到院子的角落里拾起一根碗口粗的长柴。

“老爷!可使不得!”钱三儿媳妇被钱惟穆的举动吓坏了,拼命喊叫着,便使劲把钱素素往门外推,“二小姐,快走!”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敲门声,一个清脆的女声在门外喊道,“钱老爷在家吗?”

第六十八章 怒气冲天

钱惟穆的脸色就是一变。

钱三儿媳妇大喜过望,连忙奔过去开门,一边那袖子胡乱抹干净脸,嘴里连身回应,“在!钱老爷在家里!”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小丫鬟墨玉站在门外,后面还跟着秋姑姑和林阿炳。

钱三儿媳妇从来没有这般喜欢过墨玉,热情地一把拽住墨玉的手,笑呵呵地就把她往里面带。

“哎哟喂!是墨玉姑娘来啦!快请进!我家老爷可不就在家里吗?可是你家府上的贵人有事找我家老爷吗?”

钱惟穆已然神情巨变。上次钱素素就是这个王府的小丫鬟送回来的,他自然印象深刻。而且他都不知道这个小丫鬟的名字,没想到他听钱三儿媳妇不仅能叫出她的名字,听口气竟似跟她很熟,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方才恶鬼上身似的戾气倏然消失,此时只剩满脸惶恐之色。

“这……原来是……墨玉姑娘来啦!”他尴尬地站在原地打招呼,一时脸色十分难堪。

钱三儿媳妇满脸的鼻血还没擦掉,看着十分骇人。墨玉惊讶地看看她,视线又挪到钱惟穆手上,钱惟穆才陡然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抓着一根粗壮的柴火,赶紧随手扔到了地上。

秋姑姑此时愕然发现钱素素脸上的巴掌印,嘴角还噙着血迹,不由得大惊失色。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她推开墨玉,跨进小院,急急地奔向钱素素,伸手捧住她的脸仔细端详。

钱素素被秋姑姑捧着脸,看到她一脸焦急的神色,一股子陌生的委屈感汹涌上心头,蓦地眼圈就红了。

秋姑姑一把搂住她,柔声安抚道,“姑娘别怕,有王爷为你做主,大不了咱们回曹各庄,不在这里受气!”

墨玉便板起脸来,冷声说道,“钱家老爷,我们主子看在钱姑娘的面子上,才让你官复原职。没想到你竟如此苛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墨玉是主子派来服侍姑娘的,如今姑娘受了这天大的委屈,主子必然怪罪,少不得也要请钱家老爷仔细担待着。”

她一个小丫鬟,对着钱惟穆这个中年男人严厉训斥,这场景看起来十分滑稽。钱惟穆好歹是堂堂通州县丞,职级虽然低微也是官啊,此刻双手握拳,脖子脸涨得通红,愤懑得说不出话来。

钱素素心里叹了口气!此时她若由着钱惟穆在墨玉面前受辱,对她也不是什么好事!谁叫名义上钱惟穆是她的生身父亲呢?

她轻咳一声,说道,“墨玉!这是我的家事,我自己处理!”

墨玉看她一眼,见她神色肃然,便立刻敛衽退下。

钱素素看着钱惟穆,一字一句说道,“父亲,钱馨儿害我你不管,你被钱馨儿连累抄家丢官也不追究,还任凭她们母女欺我谤我。我可以不再追究钱馨儿害我之事,也会去求见王爷请他施恩救出她们母女,换你一家团圆。但是,从今往后,我便离开钱家独自度日。你便当做没有生过我这个女儿。你可同意?”

钱惟穆的眼中射出可怕的光芒,痛恨而憎恶地瞪着钱素素,发怒到几欲失去理智。

林阿炳突然走上前来,站在钱素素与钱惟穆之间,双眼瞪得如铜铃,虎视眈眈地盯着钱惟穆。

第六十九章 决绝

钱惟穆有一个性格特点,混迹底层官场十余载,养气功夫不是一般的好。任凭上司同僚随便揉搓,绝不会当场动怒。在家里,钱王氏便是头母大虫,他也能躲则躲,能迁就则迁就,是个十足的妻管严。钱馨儿既是嫡长女,又有钱王氏撑腰,所以钱惟穆也很少对她发怒。

唯独钱素素,生母早亡,性子懦弱愚钝,是全家人的出气筒。钱惟穆在心里有气时,也经常训斥她。

自从抄家被抓去教坊司,钱素素回来之后便像换了一个人。钱惟穆从钱馨儿那里听说了如何在教坊司受虐,便以为是被打得开窍了。可是拿钱素素当软柿子捏的习惯却一时半会儿改不掉。

即使方才墨玉搬出雍亲王爷来,钱惟穆都一时没醒过神儿来。女人说话都不必太当真,是他一生奉行的信条。何况是个小丫头片子!

直到林阿炳站到他跟前。钱惟穆常年在衙门里,阅人无数,尤其是对案犯之类的强人歹人特别敏感。

林阿炳散发出的凛冽气息非比寻常,钱惟穆立刻意识到,这人手里必犯过人命!

刹那间,钱惟穆便清醒了。他后退一步,视线避开林阿炳,看向钱素素。多年的官场习气陡然恢复,他僵硬的脸颊居然还堆起了一丝笑意。

“素素!是为父太着急了!你若是想出去散散心,又有这么些人照应着,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你想去便去吧!”

他语气缓和,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这倒令钱素素见识了他的另一面。

唇角勾起一丝冷笑,钱素素远远地行了一个福礼,说了一句,“既如此,那便一言为定!”

这话是接着方才救出钱王氏母女则父女断交的话说的。钱惟穆脸上一震,勉强保持着笑意,目送钱素素走了出去。

钱素素跨过院门,突然转身朝着钱三儿媳妇说道,“钱婶儿,你来吗?”

钱三儿媳妇不管不顾地便赶紧走过去相跟着,突然又想起来似的,扭头看向钱三儿,凸起黄眼珠子咋呼一句,“死老头子,要是混不下去了,就到曹各庄来找我老婆子!”

钱三儿本来焦急的脸张大了嘴,此刻便闭上了。假作恨声骂道,“死老太婆,你就去发疯吧!”

这句话大概是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暗语。钱三儿媳妇咧开嘴笑起来,转身便与秋姑姑一道簇拥着钱素素往外走。

外面居然围了许多街坊看热闹。见有人出来,立刻便哄然而散。钱素素便瞧见了人群后面站着的秦风。

走出府后街,摆脱街道两旁无数八卦的眼光,钱素素才停下来,转身看着两丈外麽麽跟随的秦风。

见钱素素身边跟着这么多人,秦风欲言又止。又担心现在不说话便没机会了,他走近了,还没开口脸已经涨得通红。

“素……素素,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

钱素素看着他努力的模样,眼中便透出些许温柔的笑意。只是那副模样更像是个大姐姐在看着弟弟。

“秦公子,我们的亲事就不要勉强了!想必令尊令堂都坚决反对吧?”

第七十章 原来有宿慧

她的声音那般轻柔温和,秦风的眼圈便红了。他急急辩解道,“我才不稀罕与京城的富商结亲,我只要你!”话一出口,脸上便羞成了一块大红布。

他这一副没长大的孩子模样,钱素素心内暗自好笑。可是脸上神情却是更加坚定,和缓说道,“我此生恐怕都难有姻缘,你就不要再执着了!”

说罢,她便决绝转身,由秋姑姑扶着上了马车。

看着秦风那副悲痛欲绝的模样,钱三儿媳妇砸吧着嘴直摇头,跟着坐上马车。

钱素素低声吩咐一句,“去京城!”一行人便立刻出发了。

秦风在街角愣怔站立,望着马车走远,拐个弯终于看不见了,这才双腿一软,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才从曹各庄赶到通州,钱惟穆这么一通大发雷霆,钱素素一行便立刻又往京城赶,恰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

墨玉和秋姑姑并没有去寻客栈投宿,而是指挥车把式,直接把她带到了之前居住过的院子。

钱素素也客随主便,这一天的奔波撕捋,累死了。

既然来到京城,有墨玉和秋姑姑在,拜见胤禛的事情便无需钱素素操心,静等着通传就是。

小院子还是离开时的模样,干净齐整。等灶房里的烟火气升腾起来时,便如从来没有离开过的感觉了。

秋姑姑从街上的饭馆里传了几道小菜和一笼屉米饭,分成两桌各自吃了。

抚着满足的胃,钱素素不禁好笑,原来外卖古已有之。

平日里在曹各庄忙碌,经常弄得灰头土脸的。想着可能明天就会去见胤禛,少不得要好好收拾一下。

钱素素便请秋姑姑多烧点热水,在耳房里先把长发清洗干净,用布巾吸干水分。将长发与长条布巾裹紧,然后高高盘曲在头顶上固定住,然后才跳进浴桶里泡澡。

泡了好一会儿,舒舒服服地解了乏。揽镜自照,头上便如顶着个巨无霸的海螺一般壮观,倒冷不丁令人联想起那一世的浴后模样。

“怎的到现在还是在用铜镜?连个巴掌大的玻璃镜子都没有!”钱素素看着镜中不甚清晰的影像,嫌弃地直摇头。

墨玉吃惊地说道,“姑娘你居然知道清水镜子?那可是个贵重宝贝,寻常富贵人家都难得能见到。就连咱们福晋也不过是在妆奁匣子里藏着一面小手镜,还是大婚时候德妃娘娘赐下的。”

钱素素好笑道,“镜子有什么贵重的?原材料最是轻贱,以后不过是些寻常物件儿罢了。”

“姑娘居然说清水镜子轻贱?”饶是墨玉素来自恃身份,此刻也绷不住吐了吐舌头。

在给钱素素整理头发的秋姑姑抬眼看了镜中的钱素素一眼,眼神中便充满了敬畏。

钱素素却捧着半张脸皱眉。钱惟穆那一巴掌真是使了劲儿的,沐浴之后,那半边似乎更疼了。她努力想从铜镜模糊的映射中看得真切一些,可镜面实在模糊,看不出什么。

钱三儿媳妇正在勾着腰收拾浴桶,此刻便直起身,气势张扬地睥睨着墨玉,大声说道,“我家二小姐自打在教坊司遭难回来,便是得了宿慧的,啥事儿都难不倒!甭说就是个清水镜儿,便是个金水镜儿也不在话下。”

第七十一章 粉荷盛绽

这话说得所有人都是一愣,便是钱素素自个儿也蒙了一会儿,然后心里暗赞,妙呀!这个说法挺不错的!宿慧,我这是有宿慧呀!

墨玉惊愕地转脸看向钱素素,见她并不反驳,竟是默认了,越发震惊。再看向秋姑姑,一副低头思索状,脸上恍然大悟的神色,似是知道些什么。

联想到王爷之前交待过,服侍钱素素的注意事项,墨玉心中一时翻江倒海。这个时候,她这个书房丫头的历练便显出功夫了,虽然震惊无比,却愣是强行压制住,没有表现出来。

“啪啪!”堂屋那边有人拍门。

墨玉手上没活儿,就赶紧出去查看。须臾回来,眼中依然还是震惊的神色,压低了声音,惊骇说道,“王爷来了!请到西厢房去坐了!”

谁都没想到此刻王爷回会来,登时都是手忙脚乱。

墨玉取了一身钱素素前几天穿过的细棉布夏衫来,秋姑姑一看那灰扑扑的颜色眉头便是一皱,“那衣裳不行,太寒碜了,怎好在王爷跟前现眼?”

说罢她便自个儿去箱笼里面翻出一个包袱,一边翻找一边解释,“这还是上次钱姑娘穿过的,走的时候说太贵重不肯带走,奴婢都收在这儿呢!”

手里便得了一套白绢里衣和杏粉色薄绸夏衫,手忙脚乱地服侍钱素素换上。潮气颇重的头发只好梳理通顺了垂在腰下,在颈后用粉色薄绸松松挽了个结。

秋姑姑打量着钱素素,十分满意地点点头,鼓励道,“快过去吧,可别让王爷等着!”

钱素素也有些着急,便立刻往西厢房走。墨玉看着她的模样,一时有些失神,眼光十分复杂。

苏培盛守在西厢房的外面,看见钱素素走来对着自己行了个福礼,抬起头来便是粲然一笑。苏培盛刹那间便有些愣怔,恍若看见一朵素淡的粉荷就在自己眼前盛绽。

钱素素见他与墨玉一般,怎的也是一幅心不在焉的模样?心里诧异,便自己踏进了西厢房的门槛。

苏培盛回过神来,略想了想,便上前将西厢房的门扇关了起来。然后他站在门外,亲自守着。

西厢房中,胤禛坐在罗汉榻上首,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上的黄玉扳指。

听见动静,抬眼一瞧,眼神便凝住,连呼吸都是一滞。

钱素素立在那里,犹豫着是只行一个福礼,还是行跪拜礼。略微犹豫片刻,便提起裙踞,双膝弯曲,打算还是行跪拜礼正式些。

“民女叩见王爷!”

她话音刚落,一只膝盖还未着地,便被一股大力拽住一只胳膊,竟停在了半当中。

“咦?”钱素素奇怪地仰起脸,赫然发现胤禛的脸近在咫尺,近得连鼻息都清晰可闻。

两双眼睛就这么近地对视着,黑瞳眸子中似有电火花闪烁。仿佛凝视着一片深海,那里面曲径幽深、深不可测。

也不知过了多久,钱素素好容易才找回了呼吸,蓦地一股浓烈的男性气息袭来,似檀如麝。暗香铺天盖地,将她团团裹住。

心慌、腿软,她的身躯微微发颤。这个停在半当中的动作便坚持不下去了。

一点力气都不使,就会完全依靠在胤禛的那支铁一般的手掌上;若是起身站直,便会……

第七十二章 墨玉乱入

钱素素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想要收回视线,目光却似被牢牢地吸住,迷失在胤禛深不见底的双眸中。

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深邃,钱素素突然很想看明白,里面到底有没有真正的爱怜?

“啪啪!”门外突然传来叩门声,“奴婢墨玉前来奉茶!”

胤禛与钱素素都是悚然一惊,一个顿时松了手,一个顺势站直了。

似乎都忙不迭地偷喘了两口气,胤禛缓缓坐回罗汉榻上,瞬间变回气定神闲。

墨玉在门外没听见招呼,等了一会儿,便推开门端了茶盘进来。

见钱素素呆呆站立在那里,神情恍惚的模样,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转过脸来便对上胤禛凌厉的眼神,吓得哆嗦一下,赶紧将茶盘放在小几上,埋首躬身退行几步,转身快步出去。

苏培盛见墨玉脸色青白,面露惶恐之色,心道自找的。也斜了她一眼,上前重新把门关上。

房内静谧得令钱素素有些惶惑。方才的感觉真的存在过吗?或者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忍不住又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似的。

这是什么感觉?如此强烈,又不是生病!难道动情就是这样的吗?钱素素越发迷茫,上辈子也没有真正地爱上过丈夫,真的不知何为动情啊!

胤禛端起青花茶盏啜饮一口,眼皮子略微抬起,扫了一眼钱素素,见她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也不禁流露些许困惑之色。

“咳咳,坐下说话吧。”胤禛发了话,声音特别柔和,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钱素素左右看看,除了罗汉榻的下首,便是对面的扶手椅可坐。可是罗汉榻下首太近,扶手椅又太远,犹豫了一下,便朝着扶手椅转身。

还没挪步呢,胤禛皱眉说道,“榻上坐吧!”

钱素素一愣,脸颊微红,咬着嘴唇又转身,低眉顺眼地在下首坐了。

胤禛放下茶盏,缓缓地瞥她一眼。原本瞥一眼便挪开视线,却见她漆黑如瀑的长发压在耳畔,肌肤胜雪,不由得心中有所触动。

屋子里的气息倏而又浓稠起来,呼吸又开始发紧。

钱素素烦恼地蹙起细眉,她不想胤禛以为,她是在勾引他。

胤禛心思何等敏锐,以为她蹙眉是在厌恶他,不由怒从心头起。突然想起来,这个小丫头片子曾经还嫌弃他是个“大叔”!

胤禛心里很是光火,但是他的历练何等老道?越是生气,面子上就越是云淡风轻。

“既然不想这么做,何必妆扮成如此模样?”

钱素素没反应过来,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

胤禛唇角噙着一丝笑意含讥带讽,烛火映照处却泄漏了他的情绪。只见额角青筋一突一突地跳跃,可知已然动怒了。

看在钱素素眼里,活脱脱一副笑面虎的模样。

刹那间就觉察到胤禛的怒意,登时心慌气短,“噗通”滑下罗汉榻,跪在了青石地板上。

“王爷,民女方才正在沐浴,不敢让王爷等候,所以急急地赶来,请王爷饶恕民女妆容不整之罪!”

第七十三章 找回场子

她还不是很懂跪拜陈述时的规矩,并没有趴伏在地,而是习惯性地按着那一世的说话习惯,直直地注视着胤禛的眼睛说话。

胤禛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骇浪涛天。从没有人可以这么迅速地察觉到他的真实心意!钱素素却是在他还露出笑意的时候就敏锐地发现了他躁狂的怒意。

而且,此时的她双眼明亮澄澈,白皙的额头明净泛着橙黄的烛光,红唇潋滟。如此无辜而明艳!胤禛越发在意她方才皱眉的举动。

“你既然声称知晓本王的将来事,却为何一直刻意与本王保持距离?”胤禛双眸湛湛,黑瞳中反射的火焰在跳动闪烁。

钱素素心里一跳,脑子里电光火石般便洞悉了胤禛的怒意何在。

他不一定真的对她有那种情意,但是她若对他稍稍流露出一点点不在意,却会狠狠伤害他傲娇又敏感的自尊。

“启禀王爷!”钱素素恭恭敬敬地双手伏地叩了一个头,“民女以前因家境贫寒,错许良人。虽然后来生活富裕,却仿佛住在黄金鸟笼里的金丝雀,整日里以泪洗面。这一世,民女希望能自己养活自己,遗世而独立,绝不为五斗米折腰。”

这话如此异类,胤禛听得目瞪口呆。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题,凝神想了想,顺着她的话问道,“你以前多大?”

钱素素眨眨眼,明白他问的什么,张口即答,“三十五。”

“唔!”胤禛脸上露出一道阴阴的笑容,“比本王还年长!”

“哦!”钱素素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指着他惊讶说道,“原来你还记着那声大叔啊?”

胤禛立刻反唇相讥,“你的年龄在宫里早就不能侍寝了!”

钱素素登时气结,忘了自己还跪在地上,大声反驳道,“我本来就没想勾引你?”

这个声音太大,门外的苏培盛听见了,惊愕得张大了嘴回身看了一眼里面。马上又反应过来,略一犹豫,便谨慎地找到了台阶下面,离西厢房的窗户远点。

胤禛终于找回了场子,此时得意洋洋地端起茶盏,瞥着钱素素,淡然说道,“想勾引本王爷,你的身份还差的太远。”

“哼!”钱素素立刻以牙还牙反击,“是啊!配得上你们皇子地位的全都是皇亲国戚,为了门当户对,你们只好代代近亲婚配,所以才会子嗣艰难!”

“嘭!”胤禛闻言大怒,将茶盏使劲掼在茶几上。

钱素素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伏在地上,不敢再出声。

良久,才听见胤禛和缓了声音说道,“起来说话吧!”

钱素素嘟着嘴,麻溜地站起身。心中腹诽,这么一会儿跟坐了两趟过山车似的,真正是伴君如伴虎啊!

胤禛是个眼中不藏沙子的人,视线便落到了她的膝盖处。那里微微凸起,明显裹了棉垫。当即没好气地说道,“规矩都还没学好,倒知道取巧了?”

钱素素便知道被他瞧破了,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解释,“天儿热穿得单薄,跪下去硌得生疼,怕忍不住失了样子……”

“哼!你倒不怕捂出痱子!”胤禛毫不迟疑地极尽讥讽之能事。

第七十四章 子嗣艰难

钱素素一时又忘了教训,嘟囔道,“民女以前从来没有跪过,就算是见了长辈,至多也就鞠躬敬礼。有一句话叫做‘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子也一样,没人动不动就下跪的。”

胤禛脸色一黑,大清以孝治国,最讲究的就是绝对臣服,到哪里都少不了跪拜。

顿了顿,胤禛绕开这个话题,提起方才让他心中揪痛的事情。

“你说……子嗣艰难,是何意?”

钱素素咬着下嘴唇,心中暗暗思量,胤禛这个年纪,后宅只怕损失过不止一个孩子了。仔细斟酌了一下措辞,说道,“三代以内的亲戚是近亲,近亲婚配就容易子嗣艰难。诞下的子嗣,身子虚弱的可能性更大。若要后代更健康,最好是出了五服的。”

看到胤禛面上露出惊异,继而泛起掩饰不住的沉痛之色,钱素素连忙补救,“不过,并不都会是这样。也有身体特别好的,比如当今的皇上,福寿绵长子孙满堂。”

胤禛面上的沉痛之色倏然消失,眼中犀利的精光闪烁,思维明显跳跃到了别的事情上面。

钱素素只得再次闭嘴,静静地等着。

四下里静寂无声,忽听得远处“梆梆”打更的声音。

胤禛的视线不知何时又落到钱素素脸上。她正低头绞着手指,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一缕乌漆漆的发丝散落下来,垂在脸颊边际,看得人心里直发痒,总想伸手去替她撩拨到耳畔。

“为什么跟钱惟穆翻脸?你们是父女,这是世人所不容的,知道吗?”胤禛的声音重新响起。

这确实是当世不容许的!钱素素本来就打算跟他说这件事情,为了取得他的支持,早已打了几次腹稿。

“对父亲来说,我只是个庶女,父亲并不在意我的生死,更不会同意我的所作所为。继续留在钱府,我会被嫁到油坊,过上绝不想要的生活。”

胤禛听了,默默地注视着钱素素,面无表情。

钱素素突然心跳加速,有种哪里出错的惶恐。那双黑眸突然间又变得深不可测,幽光闪现,令她害怕。

“王爷?民女哪里说错了吗?”

胤禛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他起身站起,双手背负身后,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步。然后转身看着钱素素,缓缓说道,“钱惟穆不是让你来向本王求情,只要放了钱王氏母女,就同意跟你断绝父女关系吗?”

钱素素不知道他为什么看上去这么生气,赶紧从榻上站起身,不得不再次跪伏在地上说话。

“民女是这样跟父亲约定的,还请王爷成全!”说罢,钱素素郑重地在地上叩了一个头。

胤禛唇角微翘,竟然露出一丝嘲讽。

钱素素心中十分不安,歪着脑袋恰好看见,凤眼登时睁圆了。难道自己把胤禛当做靠山不对吗?那之前林林总总这般卫护又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这么让人捉摸不透?

心里冒出无数的疑问,钱素素忘记了规矩,慢慢挺直了背脊,跪在地上与他对视。

胤禛号称“铁面王”,敢在他面前这般行事的,几乎没有。而钱素素一而再再而三地逆鳞举止,却没有一次激起他的滔天怒火,反而总是把一腔猜疑化为乌有。

第七十五章 愿得一心人

“唉!”胤禛无奈地叹息一声。钱素素满眼都是“为什么”,他何尝不是满腹疑问?

“既然你有心投靠本王,准备拿什么做投名状?”

“投名状?”钱素素不解,她还以为透露出的雍正皇帝的信息已经足够了,没想到胤禛竟然还在索要。

胤禛却气恨难消,讥讽道,“难不成用那些蜂窝煤?”

钱素素实在弄不清现在的状况,又担心自己之前的猜度都落空,不禁也有些生气了。

“王爷,民女冒死说出那些先机,难道还不算是交了投名状吗?”

“呵呵!”胤禛好笑,冷言说道,“本王也救了你的命!”

“呃……”钱素素登时哑然。

她不得不承认胤禛的话有道理。于胤禛而言,他自然瞧不上什么蜂窝煤,那么剩下的答案只剩一个:他要的是钱素素这个人。

钱素素的心里突然就涌出一股凄然。有时心底深处会隐隐有些期盼:如果不得不以身相许,那也是因为情之所至水到渠成。今生总应该比那一世有些精彩,才不枉辛苦走这一遭!

“王爷!”钱素素郑重说道,“您必将是天下雄主,民女得以结识王爷不枉此生!若王爷不嫌弃,民女愿意凭借着占得三百年先机的见识为王爷效命!民女知道,王爷所处的时代,风俗律法都对女子十分不利。所以民女心甘情愿投靠王爷,以求得王爷的庇护。王爷是人中之龙,是这世间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可是民女来自未来,那时的社会律法只能容许一夫一妻制度。而王爷的后宅早已妻妾成群,就算民女真的……真的对王爷有所动情,也会克己内敛,不敢踏雷池半步。因为民女求的,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更何况,民女身份卑微,也不敢奢求王爷垂青!”

她这番大道理越说越坦荡,胤禛却听得目瞪口呆。哪里有这般直白的人?居然什么话都拿出来说!这些情啊爱啊的话语,自己肚子里嘀咕两句也就算了,竟然就这样不知羞耻地大声宣讲,还当着他这个王爷的面!不过,也算是个理由!

“你……呵呵……好你个钱素素!”胤禛好气又好笑,拿手指着她,几乎无法评说。

钱素素见他并没有生气,心头松了一口气,总算把这个心结解开了。

“王爷!”她又郑重叩了一个头,打算趁热打铁,“求王爷赐给民女一个新的名字,从此民女便与钱家再无瓜葛。”

胤禛嘘了一口长气,一手捏着茶盏的盖子排揎茶沫,一边直摇头。与钱素素才说了这么一会子话,就已经过了好几招。电光火石之间,信息量之大,动摇心性之烈,竟然令他颇觉过瘾。

偷偷瞥一眼过去,那个跪在地上的身影看着倒有些乖巧玲珑的模样。颈后扎了一个杏粉色蝴蝶结,约束着如瀑青丝规规矩矩地顺在身后。

这副模样还真是骗人!胤禛的唇角便露出一丝笑意。

他才不在乎钱素素方才那一番自明心志的表白,简直狗屁不通!不过,他很高兴弄明白了钱素素的心思。

第七十六章 改姓

原来后世的女子竟然全部都是妒妇醋钵,连丈夫纳妾都不容许!后世的律法也太可笑了,难不成那时的皇帝,后宫都有河东狮吼不成?

胤禛越想越好笑,又瞥过去一眼,却正好撞上钱素素歪着脑袋在偷看。

好一双清澈的猫儿眼!

胤禛心里被挠得直痒痒,仿佛照见了镜子一般,蓦地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原来还真是看上了她的美色啊!

“哼!”鼻孔里冷哼一声,吓得钱素素赶紧低下头。胤禛心里冷笑,这里是本王的天下,一介区区弱女子,难不成还能翻得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钱素素哪里猜得到他肚子里这番弯弯绕?只管蹙起眉头发愁,这胤禛也太反复无常了,还真是难以捉摸!

“起来吧!”胤禛让她还坐在下首说话,心情好得眉梢上扬,说话都带着笑意。

“王爷答应给民女改名了?”钱素素对他的变化立刻心领神会,惊喜地看着他,眼瞳都在发亮。若是雍亲王亲自给她改名字,谅钱惟穆也不敢再说三道四!

“唔!”胤禛故作淡然,随意说道,“改个名字又不是什么大事!”

“哇!那太好了!”钱素素兴奋地追问,“王爷您这么有学问,学富五车的,那就给民女起一个好听的名字吧?比如出自《诗经》啊,唐诗宋词之类的,一听就特别有内涵有诗意的那种名字!可千万别起什么花草名啊!”

“哦?有什么说法吗?”胤禛好笑,做出一副很好奇的样子。

“那当然咯!”钱素素使劲点头,“你们大宅子里给丫鬟不都是喜欢起个花草名吗?我可不是丫鬟。”

“唔,有道理!”胤禛点点头,似笑非笑看向她,“那就叫素素吧!”

“啊?”钱素素一愣,继而大失所望,叫道,“什么嘛?怎么还是素素?一点都不好听!”

“你不是要有内涵吗?”胤禛故作惊诧,“生帛曰素,缯之白而细者也。如此精致又贵重的物事,象征你白璧无瑕,不与这红尘俗世妥协,难道不合你的意吗?”

钱素素倒是听懂了,可是她不会掉书袋呀,根本没办法反驳,只好嘟着嘴埋怨道,“那姓什么?人家就是想改个姓嘛!你倒好,白给取个名字,还一模一样!”

“改姓?”胤禛愣了一下,眼中闪烁一丝精光。

钱素素想得简单,于他却顿时牵动了许多复杂而诡谲的念头。他双眼微微眯缝起来,打量着钱素素的神情。钱素素便有些反应过来了。

“呃……我……民女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改一个汉姓,撇清与钱家的关系。”钱素素有些尴尬,俯首看着茶几边沿的镂刻花纹,小声地解释,特意着重是“汉姓”。

方才谈兴正浓,氛围那么融洽激荡,她觉得很过瘾。前世与丈夫在一起那么些年,也很少这么自在惬意。这种感觉于她,很是新鲜。

可惜了!她在心头暗暗遗憾,胤禛是个政治人物,一点点事情都能联想到许多是非,还有更多的利益牵扯,这样畅快恳谈的机会只怕少之又少。

第七十七章 无姓

胤禛发现了她颤动翅睫下的阴影,立即捕捉到了那丝遗憾。

方才的猜疑顿时被抛到九霄云外,他的声音也变得柔和,几乎是凑趣的语气,问道,“那你想姓什么?”

钱素素面露微笑,却明显已经意兴阑珊,轻声回答,“无所谓姓什么!便是继续姓钱,只要王爷做主,我与钱家便再无关系。”

胤禛的浓眉就蹙了起来,有些生气,却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他沉声说道,“本王说了,就叫素素!没有姓就没有姓!”

“哦!知道了!”钱素素顺从地点头,“以后民女就叫素素!”

谈兴尽失,说罢,素素就起身行礼作别,“民女素素先行告退!”

胤禛眉头又是一簇,他还没打算走呢!不由得冷声质问,“本王话还没有说完,你着急走吗?”

素素脸一红,这才意识到自己总是不习惯看对方脸色,还是依着性子自行其是。

唉!她在心中暗暗长叹一声,又重新施了一个福礼,道歉说道,“请王爷恕民女言行无状之罪!”

倏然间,两人之间又变得极为生分了。

胤禛愣怔片刻,开口叫了一声,“素素……”

这一声,叫得两人心头都是一颤。房中的气氛顿时又莫名亲昵起来,几至暧昧。

好似有只毛茸茸的猫爪子在拨弄着心尖儿,素素的呼吸有些紊乱,站在原地,只觉浑身都不对劲。

这种陌生的感觉好像生病了似的,可是素素确定自己没有生病。虽然觉得无着无落的,可是心里还挺享受,似乎是一种巅峰体验,却又无法准确界定,更无法命名。

似溺水了一般,她忍不住喘了一口大气。

她的表现都被胤禛看在眼里,而且感同身受。因为他也刚刚才深深呼出一口气,却凭借着精于掩饰,看不出半点动静。

虽然,方才她大喘气的那一刻,他几乎一个箭步跨上去,想要伸手揽美人入怀,却硬生生地忍住了。

这小妮子不是宣称只接纳“一心人”吗?若是此刻胤禛主动了,只怕她又有好一番挣扎甚至拒绝。

哼哼!胤禛在心中暗暗冷笑:一介小女子!不收拾得你主动投怀送抱,本王这贵重的身份和历练便算是白瞎了!

“咳咳……”胤禛清清嗓子,说道,“明日随本王出去一趟!”

“咦?做什么?”素素好奇地问。

没有人跟胤禛这样说话!即便是王爷福晋,也多半只是应声表示知晓,显示出温顺的一面。福晋不问,因为如果胤禛想让她知道,会主动说出来。不说总有原因,福晋即便是自己瞎猜,也多半不会发问。

胤禛嘴角便存了一丝好笑,斜瞅着她说道,“你不是说想见洋和尚吗?明儿正好有个机会。”

素素几乎忘了这件事,愣怔一下,满眼无辜地看向胤禛,“王爷,你倒现在还是不信我?”

胤禛镇定自若地淡淡说道,“这是早就说好的事,不过是最近那边才安排妥当,不好出尔反尔。”

谁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素素嘟起嘴。

“梆梆……”远处传来打更的声响,竟是二更了。

第七十八章 不可逾距

素素听得失神,眉梢微翘,望着窗棂外面。万籁俱寂,这个时间便已经满世界静谧。若是在平时,她也早已歇下了。

房中安静得能听清灯花爆响的动静。谁也没有说话,连动作也无,仿佛黑漆漆的夜,只有两个人存在,却丝毫也不觉得窘迫。

谁也没有迫切地想要吸引对方,而是各自想着心事。

素素从来没有这样从容不迫地享受过与异性间的情感世界,令人宁静而愉悦。

送走胤禛,一天的疲累突然席卷全身。交代了钱三儿媳妇明天要随身用的东西,还来不及回味今夜那些动人心魄的情感曲折,素素便酣然入睡。

第二天一早,不过天色熹微,秋姑姑便来叫素素起床。

素素瞭了一眼窗户,明纸不过微微泛白,连亮光都还不明显,便不肯起。

“小姐,今儿不是说好了要跟王爷出门吗?起晚了可不好!”

不知为何,秋姑姑的称呼变了。想来是知晓了素素改名的事情,可是不称呼“姑娘”而是称呼“小姐”,这倒有点令人玩味。

素素却顾不上。她闭着眼,哼哼唧唧地不肯起,“天都还没大亮呢!王爷怎么可能那么早就出门?姑姑容我再睡一会儿,困死了!”

话说到后面已然口齿不清,须臾再次睡着了。

秋姑姑想想也是,只好随她去。不过,每隔一刻钟便去催一回,饶是这样,素素也硬是在床上赖到辰时。

“我的好小姐!你可就体谅奴婢吧!万一让王爷等着了可怎么好?”秋姑姑一边求情,一边把她的被子掀开了。

素素被她说得笑起来,只好翻身起床,自己换上秋姑姑亲自翻找出来的衣服。

“咦?这件不是先前改过的衣裳吗?明姑姑说不合体统,今儿真的能穿吗?”

素素摩挲着身上这身水绿缎面的旗衫,边缘都包着玉色丝质滚边,胸襟衣角刺绣渐进玉色缠枝卷草纹,清爽得仿佛碧水白莲。走起路来玉色闪闪,仿佛波光粼粼。关键是腰身修改过,袖口也镶嵌了箭袖,格外干净利落。

秋姑姑着急忙慌地拉她坐在梳妆凳上,催促她赶紧用青盐漱口,又端来水盆净面洗手。接下来便是梳头。然后才有空回答。

“哎哟,我的小姐啊!在王爷跟前自然是怎么漂亮怎么打扮。你可没瞧见过,那内宅的主子们为了能让王爷多看一眼,不知有多会折腾!”

“那就穿这件呗,内宅的主子都喜欢这样的时兴样子,岂不是更漂亮?”墨玉翻出一件天水蓝缂丝旗衫,花色绚烂,款式却是宽袍大袖的那种。这是素素第一次住进来时,胤禛赏赐的几箱衣裳里翻出来的。

素素瞧着那缂丝的花色好看是好看,可是自己现在可只有16岁哦,太老气了!而且还那么肥大,自己个子不过一米六零,又没有高跟鞋,那岂不是行走的木桶?更何况现在这天气穿缂丝也太热了。便坚决地摇摇头。

秋姑姑却瞥了墨玉一眼,声音少有的严厉。

“墨玉姑娘,昨个儿晚间你睡得早,苏培盛来传过话,说是以后但凡不合王府规矩的物件儿全都收起来,不可僭越!”

第七十九章 墨玉的小心思

墨玉脸上登时变成一块红布。她是没拿素素当主子,甚至暗暗自诩身份更优越,比素素睡得早也不是第一回了。

素素却没听明白这话里是什么意思?她这里怎么会有僭越的物件儿?

秋姑姑又说道,“今儿趁着小姐出门,将屋里逾距的东西全部收拾起来,这缂丝便是头一项,还有丝绸床单。以后穿戴的衣裳行头都不可越过福晋去,一应按照王府的规制来。”

墨玉的脸色已经变得紫涨,却是生气了。被当面揭穿早睡就已经很没面子了,今天难得王爷相邀出门,却还不让她跟着。她到底年纪小,绷不住事儿,吵架似的发作开了。

“秋姑姑,钱姑娘是通州县丞之女,既然要将屋子里逾距的东西全部收起来,为何还要一应按照王府的规矩伺候,这难道不是僭越?再说了,王府的规矩有高有低,你倒是说说看,伺候钱姑娘的规矩是按照福晋的规矩来,还是按照格格的规矩来,或者只是一等丫鬟的份例就尽够了?”

墨玉是胤禛的书房丫鬟,对府里的规程条例清清楚楚,再加上自恃一等丫鬟的身份,素来又伶牙俐齿,这一通话嚷嚷出来,就把秋姑姑堵得无言以对。

素素不懂怎么样是逾距,可是对墨玉的心思却是摸得门清。要知道那一世她最肯钻研的,便是原配勇斗小三之术,为此心理咨询师的资格证都考出来了。

只不过她的身份确实尴尬,也不好发作,而且墨玉也并没有太过分,便一直隐忍为上。

眼下见秋姑姑吃瘪,她自然是要教训一下墨玉的,否则以后相处起来也尴尬。

“墨玉姑娘,”她客客气气地开口,“你以前是王爷跟前伺候的,现在到我这里来,确实委屈你了。不如今儿我就跟王爷说一声,让他允准你回王府吧?”

墨玉便愣住了,眼见得脸上颜色紫涨消退,却转眼又便又变得青白。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咬着下嘴唇,眼中神情变换,一会儿委屈、一会儿渴望,一会儿却又愤恨不已。

素素也不再理她,端坐着让秋姑姑梳头。

二八女子正是怀春之际,见识不开却偏生倔强,只一味朝着自己愿意的那个方向去幻想。这种时候尤其劝不得,越劝越偏执。

秋姑姑心急火燎的,生怕王爷说话就到,手下特别利索,三下两下便梳了一个端方的小两把头。

今儿她特意多用了两把玳瑁篦子,将素素两鬓的细碎散发全都压紧,这样发型保持齐整的时间长,不至于在王爷面前失仪。

本来她是想梳桂花油的,怎奈素素无论如何不肯。说那样看上去就像一辈子没洗过头似的!弄得秋姑姑自己也不用了。

头上插了两支通草绒花,又点了一支碎玉银簪,秋姑姑左看右看觉得太素净,便想再加上一支金镶玉石的步摇。

即使隔着铜镜儿,素素也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不协调,便笑着摇头。

秋姑姑发愁地直皱眉,“这可不好!太素净了!可是除了金首饰,红宝翡翠都不能用,那些个都僭越了,这可如何是好?”

第八十章 别着了他的道

素素笑着站起身,对着铜镜左右端详,美滋滋儿地说道,“这都够花哨的了!本小姐正当16岁花季,要那些个红宝翡翠做什么?老气横秋的!这样清爽才衬得起呢!”

秋姑姑只好笑着摇头,嗔怪道,“小姐啊,哪有姑娘家心这么大的?捯饬得端方贵气些,才配得上王爷的体面呢!”

素素心里微动,暗自诧异,秋姑姑今天怎么这么说话?称呼也改了!难道昨晚与胤禛聊得太晚,让她们都误会了?

心思曲折之际,蓦地便想起那些意乱情迷的时刻,鼻中甚至隐隐嗅到了那迷人的气息,似檀如麝。

不知不觉两朵绯色染上双颊,唇角微微翘起,含羞带臊。

愣了一会儿神,才发觉怎么秋姑姑没动静了。视线一扫,吓了一跳,秋姑姑和墨玉早跪在地上了。

转身一瞧,胤禛可不就立在门口,双手负在身后,双眸如星子般,定定地凝视着自己的眼。

素素心里暗暗发誓,她又瞧见电火花飞溅了。

便是不到男婚女嫁的那一步,就这样时不时就能够感受到巅峰体验,其实更过瘾!

一旦嫁人,宅斗宫斗纷繁而至,这样美妙的一刻,可就再难有了!

唇角的笑意便绽开了。这一次电光火石之间,她精确地捕捉到胤禛脸上失神的那一刻。

他也如在云端呢!

胤禛的眼神定在素素唇角的笑意上,他紧抿的唇线便微微温柔了一些。一开口,声音却还是冷冷的,“走吧!”

言简意赅,严峻的模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说罢便径自转身朝外走了。素素冲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心里暗自戏谑,让你装!

秋姑姑就赶紧在她的胳膊上拍了一下,瞪她一眼。素素吐了吐舌头,便笑着朝外走。

钱三儿媳妇从厨房里冲出来,冲着素素的背影压低嗓门喊了一句,“二小姐!你自己一个人可千万当心,别着了道!”说罢,还使劲瞪了秋姑姑一眼。

她没资格陪伴素素去赴约,但是从昨夜王爷的造访,看出王爷的心思不单纯,焦虑得不行。

秋姑姑惊骇得双眼都瞪圆了,赶紧抓起早就准备好的随身包袱,逃也似的跟着走了。

门外不只候着一辆马车,还有一辆青幄油布小马车,第一辆却又宽又高,没有踏脚凳根本上不去的那种,侧面还绣着一个徽记,气派非凡。

苏培盛站在踏脚凳前冲着她笑,她也冲他灿烂一笑,便自觉地往后面那辆小马车走。

“素素小姐!”苏培盛陪着笑脸,“请上这辆马车!”他伸手朝着大马车一指,“王爷还有话要交待呢!”

素素有些胆怯地看着大马车,咬咬下嘴唇,便还是想调头去乘坐小马车。

“上来!啰嗦什么?”胤禛冷冷的声音在头上响起,素素身子一颤,缩着肩头朝上看。

胤禛挑起一角车帘,正怒目瞪着她。

“我……民女还是乘后面一辆马车吧?”素素硬着头皮说道。

胤禛脸一板,“是不是要本王亲自拉你上来?”

苏培盛吓得连忙伸出胳膊,示意素素扶着自己的胳膊上车。秋姑姑在身后也小声地劝慰,“小姐,听话,你就在大车上给王爷奉茶,奴婢就跟在后面。”

第八十一章 弯弯绕

“奉茶?”素素愕然,再次打量那辆大马车,心里暗暗称奇,马车里还有地方喝茶?

这么一想,顿时觉得自己多虑了。她仰起头,挺起背脊,根本不甩苏培盛伸出的胳膊,自己踩着踏脚凳,蹬蹬蹬地走上了大马车。

她也没在门口自行禀报,撩起车帘就往里头打量,正迎上胤禛不怒而威的双眸。她下意识地挪开视线,发现胤禛居然好端端地坐在座椅上,两边窗户下面也都有靠着坐的地方,还铺了软袱,看上去还不错哟。

心里彻底踏实了。她笑眯眯地说了声,“原来王爷的马车这么舒服呀!”便钻进去坐在了窗边的位置。

看得后面的苏培盛和秋姑姑目瞪口呆,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听见胤禛的训斥,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下了。

马车启动,素素一门心思都在体会这皇家马车的精妙之处。腿脚松泛自如、坐有坐相,这是最大的好处。至于这颠簸程度嘛,并不比小马车好些。

素素撇嘴摇头,嫌弃道,“我还以为皇家造办处的水平会比民间高出一大截呢,谁知也不过如此。”

胤禛没好气地问道,“这架马车确实是皇家造办处督造的,又有哪里不合你的意了?”

因为跟着刘铁匠张罗蜂窝煤,素素对这个时代的铁器制造有所了解,所以毫不客气地指摘出这大马车的弊病。

“这马车空有个架子,比普通的小马车坐着宽松,但是也只限于静止不动的时候。一旦走动起来,马车颠簸不堪,连一点点减震措施都没有。即使现在没有精钢,做不出避震装置,可是木工手艺多发达呀,铸铁也做得不错,总能做出点过渡的装置,让马车不用那么颠簸吧。”

说完,歪着脑袋想了一下,“不对,精钢应该是能够做出来,不过是要碰运气,但是供给皇家用,这不多的运气也总能够挨得上吧?”

自言自语了一会儿,才发现胤禛一直没有说话。直觉发现被盯着,扭头便撞上一束灼灼的目光。

素素吓得拍拍心口,“我又说错话了?”

胤禛的目光仿佛在逐渐冷却,很快恢复常态,点头说道,“你又开始我啊我的,不过……人前不可以这样。”

其实是方才素素提到的避震减震、铸铁、精钢这些词语吸引了他,非常新鲜,似乎预示着某种荡涤旧物的气势。可是……他不了解,总不能开口向这个小姑娘请教吧!何况她已经够耻高气扬的了!

所以,那么多的疑问与渴望,经过胤禛的弯弯绕的城府,最后变成了对素素的指摘。

只是,还是被素素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色厉内荏。什么叫人前不可以这样?意思是就两个人的时候便可以这样了?

素素抿唇忍着笑,眼角却眯缝成了弯月。

谈话出现空档,素素视线瞥见胤禛胳膊边的角落里放着一张红漆箱子,便问道,“不是说可以在车上喝茶吗?”

胤禛哑然失笑,手指头在红漆箱子上点了两下,示意素素自己动手。

素素研究了一下红漆箱子的外观,便捏着侧面的黄铜拉手往外抽出来,果然拉出一个小抽屉。

第八十二章 苏公公

里面放着一只青花茶壶,还有几套茶盏。并没有看见茶叶,更不会有热水。

拎起茶壶果然沉甸甸的,里面已经泡好茶水了。

素素便又说起热水壶的好处,放一整天都可以喝到热水。

“冬天会有小炭火炉子,什么时候蓄水都能喝上热茶。夏天也不必时时喝热水。”胤禛眨巴眨巴眼睛,不服输的模样哪里还有铁面王的气派。

素素假装没察觉,笑吟吟地将斟好的茶盏递到他手边。

胤禛接茶的时候瞄了一眼她的手势,心中微微一动,若有所思。素素虽然学规矩总不成个样子,这敬茶的手势却比起宫里的宫女也不差。只要不是接茶的故意乱伸手,无论如何是碰不着宫女的手的。

早起太着急,没来得及吃早饭,素素这会儿饿了。喝两口凉茶,感觉更饿了。虽然车轮粼粼声不绝,可如果肚子饿得咕咕响,只怕还是会被听见的,那该多尴尬啊!

“王爷……光吃茶,没有点心,您想不想吃点心?”素素期期艾艾地问。

胤禛呷口茶闭目养神,闻言便轻蔑地哼了一声,也不说想还是不想。

素素转了转眼珠子,便掀起对面的车窗帘,探身朝外问了一声,“请问苏公公在吗?”

便听见苏培盛的声音在前面车夫旁边响起,“素素小姐严重了,小人苏培盛在此伺候着,公公之称实在不敢当。”

素素愕然,难道苏培盛现在还不是太监吗?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说道,“可否请秋姑姑将我的随身挎包送过来?”

苏培盛便立刻应声去办。素素坐回座位,发现胤禛看自己的眼神又不对劲,闪烁着猜疑,不由得苦恼蹙眉,拉长了声音问,“又怎么啦?”

胤禛拧着眉头,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看出苏培盛是太监的?”

素素错愕,忘记回答问题,而是脱口又问了一个问题,“那他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叫他公公?”

胤禛眉头拧成了疙瘩,忍了忍,居然先回答素素的疑问,“那是宫里有品级的大太监才能称呼为公公,苏培盛资历那么浅,怎么能被称为公公,岂不是僭越?”

“哦!”素素学习了的模样,这才笑眯眯地说道,“我来的未来世界写了很多关于您的戏文,苏培盛可是您登基之后的第一大太监,可有名了。所以我第一次听见他的名字便知道了!”

胤禛的表情很奇怪,素素以为他会颔首表示知道了。谁知他一双黑眸中仿佛翻腾着深不可测的海水,微光点点,好像这个消息很难消化似的。

转念一想,素素就明白了。方才她再一次提及胤禛日后会成为皇帝的事情,他对皇位太敏感了。不由得心中暗暗取笑,切!官儿迷一个!

此时就听见苏培盛在前面低声禀报,“素素小姐,你的挎包送来了!”

说着,车马帘才掀起,苏培盛双手捧着方才秋姑姑手里拎着的大包袱送进来。

解开包袱,露出一个赭色粗麻布缝制的半月形布包,还有一条长长扁扁的布带子。在胤禛看来奇模怪样,其实就是后世流行的单肩挎包。

素素的衣裳都是修身版的,再往身上塞各种荷包,就太难看了。所以她便做了这个包。

第八十三章 上午茶

打开这个粗麻布包,素素就跟变戏法一样,又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半月形单肩包。这个是用靛蓝万字不断头的零头锦缎裁制的,背带却用的是一截琉璃珠串门帘,肩头的部位用宽扁的布带包裹起来。车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越发显得光华流转。

素素将这个锦缎挎包斜背在身上,喜滋滋地冲着胤禛比划,“王爷,瞧我的随身包漂亮吗?那些零碎物件儿都可以放在里面,省得身上塞那么多东西。”

胤禛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耍宝,嘴角微抽,却也不便发作,只能满额黑线地忍受。

显摆完毕,素素这才继续从赭色麻布包里面翻出一沓捆扎好的纸包,这是钱三儿媳妇给素素准备的点心。

“王爷,我从戏文里看到,您是特别勤奋的人,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非常辛苦。大概早膳也用得时间很早,这会儿是不是有点饿了?进一点上午茶点吧,这可是我特意准备的。”

胤禛掩饰不住的愕然,看上去居然有些无助,“你们那是什么戏文,怎么连这种细微末节也讲出来?”

素素一脸歉意,替后人道歉,“对不住啊,王爷!这确实是您的个人隐私。但是康雍乾三代皇帝的《起居注》可是热门书籍,很多女子都对您的一举一动狂热追捧。别说您现在是许多女子思慕的对象,便是在后世,思慕您的女子更是多不胜数……”

“呃……哦?”胤禛好气又好笑,闻言又无法抑制地暗暗得意。一时情绪复杂,自然也不能生气。而且这信息量太大,又得好好琢磨才能消化下去。

纸包一个个摊开,有芝麻糖、花生糖、核桃糖,还有一样奇怪的点心,一根根切成长条的炸红薯条。

素素再次表示出歉意,好似这趟出行是她做东道似的。“王爷恕罪,没有时间准备新点心,这都是我平常放在手边吃的零食,您将就用点儿吧。”

她纤细灵巧的手指一刻不停歇,将几个摊开的纸包叠成方盒子的模样,这样摆在红漆茶几上便不显得凌乱了。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胤禛确实觉得腹中空虚,便拈起一块核桃糖。正要放进嘴里,却听见车帘外面苏培盛就说了一句,“主子,奴才斗胆,想尝一尝素素小姐的点心!”

胤禛一愣,便放下手中的核桃糖,以略微不耐烦的语气说道,“想吃自己拿!”

素素脑筋也转得快,立刻猜出这是要试毒。防人之心可以迅速考验亲密度。素素小鼻子一哼,一样取了一个,挨个儿丢进自己嘴里。

除了炸薯条,这都是些脆点心,咬起来嘎嘣有声。素素带劲儿地磨动腮帮子,闭紧了小嘴,挑战似的扫了苏培盛一眼。

吃完了,拍拍手,冲着苏培盛挑高了下巴,无声地说道,“你瞧我死了没?”

苏培盛尴尬地陪着笑,一副为难的模样,“素素小姐莫怪罪!这是奴才的分内之事,奴才不敢懈怠。”

素素嘟起嘴,转开头不理他。胤禛开口说道,“以后对素素不必如此!”挥挥手,示意苏培盛退下。

第八十四章 酸味入肝

胤禛重新去拿点心,却不是方才想吃的核桃糖,而是炸薯条。方才他听见了素素吃糖的动静,觉得不雅,还是吃炸薯条为妙。

炸薯条是红薯做的,本身就很甜,炸完之后在簸箕里面晾干油分,非常酥脆。

“唔!不错!”胤禛点点头。

素素这才觉得高兴了,又从麻布包里取出一个密封的竹筒。她打开竹筒,从里面倒出一杯黑红的液体。一股子酸甜清香的味道登时溢了出来。

“这是酸梅汤,舒畅调达肝气的,王爷多喝两杯。您夙夜辛劳,又常常要隐忍,最伤肝儿了,以后您自己可要知道保养。”

端起来递给胤禛,都凑近了,忽然想起来,又端回来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重新送回胤禛手边,还卖乖地说道,“您瞧,没有毒吧?”

胤禛忍俊不禁,刚要接过酸梅汤,素素又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啊,这个杯子我喝过了,重新再给您倒一杯。”

胤禛摇摇头,一把接过来,仰脖子一气儿喝了。

将杯子还给素素,胤禛这才缓缓问道,“你说本王肝脏不好?这个后世也知道?”

素素便故作嗔怪地说道,“您的医案跟起居注一样受人关注呢!”

见胤禛脸色又皱起眉头,显然对后世的做法十分不满,素素连忙转移话题。

“王爷,您平时吃的点心是不是都是比较酥软的?尝尝这几样糖点心吧!都是糖稀熬制的,又脆又香又甜的民间点心,还容易保存,在这大夏天也不怕坏哟。”

胤禛扫了一眼,沉声说道,“可以了!”

素素见他不赏脸,也不生气,心道钱婶每次熬糖稀那么辛苦,你不吃拉倒,正好省着我们自己吃。

她便开始重新将点心和酸梅汁收拾起来,放回粗麻布包。谁知核桃糖打包的时候,胤禛却冷不丁拣了一块放进嘴里。

“嘶啦”一声,酥脆的断裂声响,比花生糖好多了。胤禛皱起眉头,嫌弃道,“这不如蜜渍的好吃嘛!”

素素一听,仿佛找到同好,“可不是吗?但是我一直没找到卖蜂蜜的小贩啊!”

“哼!”胤禛没好气地细细咀嚼咽了,再不肯品尝别的。素素便就着这几样小食找话题。

他们这般胡吹闲聊,倒是不觉得烦闷,这趟路程还着实不远,一路去到京郊的一处阔大的庄园。

马车沿着庄园的围栏行进了一会儿,素素好奇地趴在车窗上往外打量,看见草坡上有马群在吃草,惊喜地叫道,“这里是马场呀!”

来到大门处,早有人得了信儿在此地候着。

来的是几个庄园的管事,都穿着低阶的官服,在马车前的路边跪着,马车刚一停下来,便齐身问候叩拜。

胤禛根本就懒得下马车,威严地说了一句,“唔!有劳诸位了!起来吧!”然后马车便长驱直入。

庄园里的道路两旁绿树成荫,可以看见好几处圈起来的跑马场,有人正在在里面绕着圈跑马驯马,传来橐橐疾驰的蹄声。远处有一片树林,郁郁葱葱一直绵延到更远方的山脚下。

马车随着道路转了一个大弯,眼前出现一片湖水,阳光照耀下金光粼粼。这时才有成片的宅院出现。

第八十五章 遇见美人儿

清风送来湖水的凉爽气息,吹走方才的干草和泥土味道。素素贪婪地大口深吸,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额头如圣光普照,眼神端方澄净。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胤禛在凝视自己。回归少女之身,只有素素自己深切知道,年轻有多好!肌肤嫩滑胜雪、心思干净热忱。每每凝望镜中的自己,素素都不禁要爱上自己,就像临水自照的水仙。

想起那不好用的铜镜,素素心血来潮,脱口说道,“王爷,那铜镜太不好用了,要不要试试咱们自己做洋人的清水镜?”

这思路跳跃太快,胤禛一时猝不及防,被扭过头来到的素素逮个正着。两束视线对撞,胤禛纹丝不动,一点心虚都没有。反而是镇定地瞧着一脸欢欣雀跃的素素,戏谑说道,“怎么?蜂窝煤做不下去了?现在又想倒腾清水镜!怎么总是喜欢在贱业上面费心思?”

“切!你也太小瞧人了!”素素气得尊称您也不用了,拿出辩论的劲儿,伶牙俐齿地开始掰扯,“就这两天我那蜂窝煤跟煤饼炉就要朝外运货了,您可别瞧不上,比起烧柴的炉灶,这煤饼炉又节省地儿又干净,还方便续火。现在是夏天也罢了,冬天还可以取代炭盆取暖,又好用又实惠,肯定会大受欢迎。”

胤禛不以为然,也不言语,一副高高在上懒得计较的模样。

素素也没办法,谁叫她现在花的是人家王爷的钱呢?

马车行驶到一处宅院面前停下,外面响起苏培盛的声音,请他们下车。素素迫不及待地掀开马车帘,也不要人扶,自己踩着踏脚凳下车。

“哟!这是哪个府上的?怎的这般没规矩?”这话说得等同于斥责,声音却极慵懒。

素素抬头一瞧,门槛里站着一位美人儿,正打量着她,一脸不屑。

虽然很讨厌这个人,但是依然不得不承认,真的是个地地道道的美人!

她上身穿着对开门襟红色缎面百花刺绣的夏衫,小蛮腰上束着宽宽的腰封,下面却穿的是裤子,裤腿扎在靴筒里。这就是一身凸显身材的蒙古骑马装,穿的人又发育极好,胸大腰细,太有看头了。偏偏脸蛋却长得更是妖孽,一双桃花眼眼尾上翘,两条柳叶眉细长入鬓,肤色粉白匀净,红唇如烈焰撩人。头上梳的是宝塔髻,插的梳篦是红宝,缠绕装饰的发链是绿松石的。这真是艳丽多姿,偏偏看年纪不过二八,青春靓丽全都占尽了,漂亮得夺人眼球。

瞧她这通身的气派和架势,素素也不敢招惹,便站在原地微微颔首,等胤禛下车。

胤禛的派头就四平八稳的,等苏培盛撩起车帘才出来,不过也没理睬伸过来的胳膊。

那美人儿一看见胤禛露面,立刻跨出门来上前行礼,慵懒的声音变得十分热切。

“齐齐格见过雍亲王爷!”

胤禛站定了看她一眼,脸上露出诧异之色,“你是哪个府上的呀?”

那齐齐格仰起脸来冲着胤禛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正要说话,却被院门里一个声音接过去。

第八十六章 齐齐格

“四哥好兴致!今儿怎么有空到这马场来?”

那人从容不迫走出院门,来到胤禛跟前,收起手里的折扇,行了个拱手礼,脸上如沐春风一般亲切。

素素看清他的长相,登时小心脏砰砰乱跳了几下。不是别人,正是八阿哥胤禩,还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做派。

胤禛着实有些意外,也抬手拱了拱,平静寒暄一句,“这么巧!八弟也在这里!”

胤禩便指了指齐齐格,说道,“这是齐齐格,宫里宜妃娘娘的堂侄女,刚刚从盛京来,不太懂规矩,没有冲撞到四哥吧?”

他说话的语气诚恳,眼里的神情真挚,人又长得玉树临风气质儒雅,若不是素素知道些,还真的是要被他迷死人不偿命。

胤禛显然更不会着了他的道儿,一句多的话都不肯说,“哦”了一声,便拱拱手,直接朝院子里走。

走了两步,转头看向素素,伸出手做了个相请的姿势,和颜悦色说道,“素素小姐,跟我来吧!”

登时,两道目光聚焦在素素脸上。一道怒气冲冲,一道平静如水。

既然胤禛没有让自己跟胤禩交谈的意思,素素也不想惹麻烦。她冲着胤禩施了一礼,便快步跟上胤禛。

路过胤禩的时候,素素便感觉被他的视线扫了一下,仿佛被一线雪水划过,大热天都觉得冰沁寒凉。

这院落从外面看不显山不露水的,里面的格局却大得惊人。穿堂走过三进院子竟然是一个花园子,原来那三进院子不过是类似大堂的作用。

里面的花园子是北方园林的布局,花圃规整、大树庇荫,间或有凉亭歇脚,就像后世极常见的街心花园,不过是面积大一点。看在素素眼里实在平淡了些,反倒不如方才极目远眺那片林子来得赏心悦目。

走了那么些路,素素一直大步跟随。一会儿胤禛脚步放慢了些,素素很自然地快步走上前与他并肩而行,却被胤禛皱眉瞪了一眼。素素楞了一下,不知何意。忽然想起以前明姑姑的教导,连忙后退半步,不确定地问胤禛,“后退这么些距离合适吗?”

胤禛嘴角微抽,也看不出是生气还是想笑,说的话却让素素大囧。

“若是福晋与本王一同出行,保持这个距离正好!”

素素俏脸飞霞,连忙又拉开一些距离,皱着眉跟在后面,好像受气的小丫头。

胤禛在前面缓声说道,“万一被人瞧了去,说你僭越,徒增是非。”

原来是为她着想啊!素素这在转怒为喜,闷着头走了一会儿,脸上又红了。幸亏胤禛走在前头,没瞧见。

前方又走进一处宅院,东拐西绕的,素素头都转晕了,却又进入一个花园。这回是个江南风格的园林,假山楼阁曲水流觞,很合素素的眼缘。

沿着回廊来到一处临水楼台,苏培盛和秋姑姑竟然已经在这里候着了,还有之前见过的戴铎。

“主子,南大人正在楼上吃茶。”戴铎恭谨行礼禀告,还特意跟素素打招呼,“素素小姐一向可好?”

素素听他这么称呼,便知他大概跟胤禛一样,对自己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戴先生好!”她微笑着行了个福礼。

戴铎便伸手请他们上楼,“主子请,素素小姐请!”

第八十七章 舶来咖啡

几人鱼贯而上,二楼是独一间的大厅,四面全是花窗。沿着花窗摆了一圈的太师椅和茶几桌案,中间则是一张特别大的雕花圆桌,围了一圈座椅。一个满头花白栗色短卷发的洋人正在北窗下坐着吃茶。这便是比利时传教士南怀仁了

见胤禛出现,南怀仁连忙起身,疾走两步,居然撩起下摆要行跪拜大礼。

胤禛连忙上前扶起他,笑呵呵地说道,“南大人不必拘礼!”

南怀仁穿着一袭豆沙色绉绸夏衫,腰间扎着牛皮腰带,脚下穿着官靴。若不是眼中瞳仁泛出蓝灰色,唇上修剪齐整的短龇栗色中若金,看上去气质真是俨然一个清朝人。

他一开口便又漏了点馅儿,四声调是绝大多数洋人说华语的硬伤。

“卑职南怀仁拜见雍亲王!”他站起身后重新毕恭毕敬地行拱手礼。看他行事丝毫不敢逾距,态度谦卑,眼中放射着热忱敬仰的光彩,令素素颇有些感慨。

戴铎便上来替南怀仁介绍素素,“这位是素素小姐!”

没有介绍来历出处,便知不是世家子女。称呼“小姐”而不是“姑娘”,虽然只带着一个仆妇,却也不会错到什么清吟小班的贱业营生上去。

南怀仁略微显得有些诧异,便立即以对待胤禛一般的慎重恭谨见礼。

素素客气地回礼。站起身,鼻中忽然嗅到一股异香,这味道实在出现得太过匪夷所思,素素忍不住脱口惊呼,“咖啡!这个香味是咖啡!”

南怀仁登时错愕地看向她,惊喜得说话都结巴了,“小……小姐知道coffee?”

实在是咖啡的中文是按音译过来的,南怀仁立即明白素素说的就是coffee。独在异乡为异客,远离家乡万里之遥,居然有人懂得他!南怀仁激动得眼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

素素见猜对了,也颇为惊喜地说道,“哎哟,我还以为再也喝不到咖啡了,原来南大人这里就有啊!”

戴铎见此情景,立即笑呵呵地凑趣,“原来素素小姐竟然懂得这舶来品?方才南大人请在下品尝,简直是苦不堪言,竟连入口都不能。”

南怀仁便立刻转身去取了一只茶杯,从茶壶里倒出棕色液体,斟满大半杯,双手捧了送到素素跟前。秋姑姑连忙上前接过来,转手递给素素。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关注着素素,戴铎的眼神都犀利了,生怕错过素素的表情变化。

素素先嗅了嗅香气,格外浓烈,还夹杂有木香,便夸赞道,“这香气好,像是用木炭烘焙过的呢!”

南怀仁喜不自胜,立刻大声回应,“小姐是个行家!这咖啡豆确实是在下放在炭盆上烘烤过的。”

素素便一手端杯,一手护在脸前微遮,十分温雅地啜饮了一口。先是一股烈香钻入鼻中,前味还尝到一丝酸意,后味却馥郁醇厚,这可是正宗的南美咖啡呢!只不过这南怀仁的口味还不够重,加过蜜糖,抵消了一些苦味,杂味却更明显。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是真正的咖啡呀!素素脸上绽出满意的笑容,笑嘻嘻地评价道,“南大人烘焙得好,这咖啡真香!”

第八十八章 南怀仁

这话说得南怀仁喜不自胜,如在他乡遇知音,连连点头,“素素小姐实在太识货了!我曾经向皇帝陛下推荐过咖啡,只可惜呀!唉!”他眼中露出浓重的遗憾,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方才话里隐藏的意思是,康熙太不识货了!

胤禛只当没听见,不过看着素素的眼光明显重新复杂起来。而戴铎似乎受了刺激,神情惶惑。

这么一会儿功夫,苏培盛与秋姑姑已经张罗好了一桌丰盛的宴席。

戴铎便请胤禛入席,又邀请南怀仁入座。胤禛与南怀仁便聊了几句钦天监夜观天象的一些事情。

胤禛似乎心情不错,吩咐苏培盛上一坛好酒。苏培盛考虑到南怀仁和素素,竟然让人捧了七八种酒来备选,并且介绍说都是各地的贡酒,甚至还有洋人进贡的洋酒。

不用吩咐,苏培盛给胤禛奉上一支美人斛,里面斟满女儿红。

戴铎不肯饮酒,南怀仁却眨巴着蓝灰色的眼睛,盯着一个一尺高的橡木桶,显出极其渴望的神情。

苏培盛便询问道,“南大人用这西洋进供的葡萄美酒如何?”他话还没说完,南怀仁已经开始不停点头。

素素却来回看着那一溜造型迥异的盛酒美器拿不定主意。胤禛瞥了她一眼,好笑道,“苏培盛,给素素小姐每样都斟上一杯。”

苏培盛赶紧领命,秋姑姑却担心地看了看素素。谁知素素反而面露喜色,很期待地等着苏培盛一一奉上。

桌上的菜色都是山珍海味,口蘑鸡汤、烤鹿肉、卤鸭舌、红烧驴唇、蒸熊掌、葱烧海参、椒盐羊排。除此之外,居然还有川湘菜,糟辣鲍鱼、糟辣鲤鱼、口水鸡、红油渍牛肚、麻婆豆腐,然后便是几个时鲜蔬菜。

素素面前一字排开八只酒杯,里面斟满各色琼浆玉酿。这可是她重生一来最丰盛的一席佳肴,素素的兴致非常高,眼巴巴地等着胤禛动筷子开席。

这一桌子人里面,素素和南怀仁都不适合调动氛围劝酒劝菜,戴铎满怀心事,也要评估素素的表现,所以并没有人劝酒,吃饭便是吃饭。

胤禛面无表情地夹起一筷子青菜,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戴铎简单地招呼南怀仁一声,算是开席了。南怀仁颔首称谢,便动筷子夹起面前的一块口水鸡。谁知一放进嘴里,登时惊呆,口腔里如生了大火。他吐又不敢吐出来,只能快速咀嚼几下,硬生生地咽了下去。然后以最大的忍耐力,慢慢端起酒杯饮酒。只是这一口酒喝得时间有点长,整杯都喝了下去。

戴铎连忙关心说道,“南大人不太适应辣椒吗?那把那些菜换换位置吧!”说着,便招呼一旁伺候的丫鬟。

素素盯着那几样辣菜,努力抿紧嘴唇,不让自己咽口水的动作被人察觉。

这时胤禛发话了,“这湘菜进京不过近些年的事情,有些人吃不惯,有些人却极好这一口,让素素也尝尝鲜。”

那几道菜便全部送到了素素面前,秋姑姑担心得不得了,又不敢阻拦,只好准备一杯温茶立在旁边,随时救急。

嗅着满鼻子熟悉的热烈的麻辣香鲜滋味,素素激动地几乎热泪盈眶,她以前可是无辣不欢的。那时候买买买都已经麻木了,每天的生活乏善可陈,时不时吃香的喝辣的还能让人提振一下精神。

第八十九章 各种干杯

她并不着急吃,而是先盛了两勺鸡汤,夹了一只口蘑,还吃了一口嫩水芹。她的目光在八只酒杯里逡巡,选定一只淡金色冒气泡的呷了一口,唇角微露笑意。

“哇,居然真的是香槟哦!”她赞了一句,又呷了一口。

瞥见对面南怀仁惊异的眼神,笑眯眯地说,“南大人,shampagne哦,你一定喜欢的。”

听她这么说,胤禛看了一眼苏培盛,苏培盛连忙给南怀仁也斟了一杯。

果然,南怀仁尝了一口,登时眼睛睁圆了,仿佛喝了仙酿一般,忍不住连身叫好,“shampagne,真的是shampagne”

这般才算是开过胃了。素素夹起一块糟辣鲤鱼的焦香酥脆的鱼皮放进嘴里,那熟悉的滋味登时让她味蕾全开。

“哇!这个时候的豆瓣酱已经味道极正宗了哟!”

她笑眯眯的点赞,连吃了两筷子糟辣鱼皮。然后在八只酒杯中端起一只白色液体的,凑近嗅了一下,眼中露出惊艳的神色,叫了一声,“茅台哟!”

随后,扬起脖颈一饮而尽。

胤禛露出惊异的神色,看了苏培盛一眼,苏培盛点了一下头,示意素素说的是对的。

今天本来就是来接受考验的,素素索性自己尽兴。

她端起鲜红的葡萄酒,冲着南怀仁祝酒,“南大人,干杯!cheers!”

见南怀仁无动于衷,又换法语,“sante!”

南怀仁对法语似乎也没有感觉哟,素素又说,“cin,cin!”这回是意大利语,曾经偶尔学会的。

不过,南怀仁却是明白素素想说什么了,他神情极为复杂,眼中露出极其惊艳的样子,端起酒杯,冲着素素几乎哽咽地说道,“prost!”然后叽哩哇啦说了很长的一个句子,激动得无以复加。

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从那坚硬的发音上,素素分辨出,这个比利时传教士说的是德语。

“哇哦!”素素带着一丝酒意,转头对着胤禛嫣然一笑,“王爷,对不住啊,我可要食言了!南大人的家乡话居然是德语,这个话我可不会说,让您见笑了!”

胤禛定定地凝视着素素,都不知盯着看了多久。他双眼微咪,面部神经微微发颤,似乎极尽克制。

“怎么?王爷终于验证了我的来处,害怕了?”仗着酒劲儿,素素胆子不是一般的大,挑战似的与他对视。

酒桌上的氛围登时就变了。胤禛的怒意如乌云盖顶一般威压下来。

戴铎吓得颤声说道,“素素小姐,在下……在下信了!”

南怀仁的蓝灰色眼珠叽里咕噜转了两圈,似乎嗅到一丝危险,紧张地关注着这种局面。突然,他做了个决定,站起身,冲着胤禛拱手说道,“王爷,请恕在下告退!”说罢,他俯身低头,等候回应。

胤禛的目光冷冷地瞪了素素一眼,便看向南怀仁,微顿片刻,居然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怒气,缓和地说道,“有劳南大人了!”

南怀仁听到这话,就好似接到了军令一般,立刻头也不抬,后退两步,坚决地转身离去。

楼台上一时静默,只听见外面的蝉鸣铺天盖地的叫嚣。

苏培盛跟戴铎对视了一眼,两人默契地同时挪动脚步,悄然往楼下走。秋姑姑担忧地看了素素一眼,只好招呼伺立的丫鬟,也跟着走了。

第九十章 王爷认罚

楼台上只剩下两人。这时,胤禛突然起身走向素素。他的怒气此时完全发泄出来,简直是怒气冲天。素素此刻才感觉到摸不着头脑,坐着朝后退缩了一下,愕然问道,“王爷,我做错了什么吗?怎么您这么生气?”

胤禛面沉如水,视线严厉地在素素面前的八只酒杯上扫过,抓起一杯棕色液体的酒杯握在手中。

他使的力气之大,素素都听见手掌挤压酒杯发出的“咯吱”声。素素登时头皮一炸,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局面,真不知道触碰到胤禛的哪片逆鳞了。她俏脸瞬间发白,怯生生地看向胤禛,长睫毛委屈地眨巴两下,不知该怎么办。

胤禛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生气地瞪了素素一眼,沉声质问,“你方才跟南大人说什么?”

素素睁圆了凤眼,瞬间如猫儿般无辜的模样,“我什么也没说呀?来来回回不就是在干杯吗?”

“哦?干杯?”胤禛哼哼冷笑。

“是呀?”素素莫名其妙,便从头到尾开始重新回忆一遍,“我先用不列颠文说干杯,cheers!他没反应,明显听不懂嘛!我又换法兰西语sante,他还是不明白,我又换意大利语cin,cin,最后还是他自己说了一句prost,我才明白他是说德语的。可是我也不会说德语,所以也没办法跟他说别的呀!”

她伶牙俐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说道cin,cin时,发现胤禛明显愣了一下,接着脸色便缓和了。她细想想心里就明白过来。

原来不是要玩儿亲亲!胤禛脸上怒意消失无踪,露出些尴尬之色,悻悻说道,“洋鬼子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素素方才被吓着了,此时想明白怎么回事,又羞又气,嘟着小嘴皱起眉,恨声说道,“唉,大叔!是你自己想歪了吧?”

胤禛登时满额黑线,冷哼一声将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品咂了一下,蹙起浓眉嫌弃道,“这都什么味道?洋人的东西没一样好的!”

素素才不肯放过他呢,还是嘟起嘴瞪着他,“王爷,你别想撒赖!得接受惩罚,否则我要生气了!”

“呵呵!”胤禛好笑地站直了,双手负在身后,一副你能奈我何的神情。

素素当时就黑脸了,呼地站起身,就要迈步离开。

胤禛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歪过身子看她依旧不依不饶,只好哄着她说了一句,“好吧!那你想怎么罚本王啊?”

素素这才扭头看他,认真地确认,“真的我可以说了算?”满脸写着你不答应我马上走人的威胁。

胤禛这时才松了手,无奈地点点头,“是啊!就算本王让让你!”

“这还差不多!”素素转怒为喜,大方说道,“王爷放心,我也不会占你便宜!每罚你喝一杯,我也会陪一杯。”

胤禛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会怎么罚他吗?不过是喝酒而已!不过这个小妮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跟他一个男人拼酒!

“这个容易,不就吃几杯酒吗?本王答应你!”

素素脸上登时露出促狭笑容,跑到楼梯口,让下面送一坛醋上来。

胤禛愕然,“要醋干什么?”

第九十一章 醋坛子

素素坐回桌子边上,笑眯眯地说道,“王爷别急嘛!一会儿您就知道了!”

不多时,苏培盛便一溜小跑送上来一坛子山西老陈醋。素素便摇头,“有没有米醋,味道清淡的那种?”

苏培盛连忙又差人去弄来一坛子米醋。

素素开心得直拍手,“这个好!这个好!”

苏培盛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不知素素小姐要这醋坛子做什么?”

听到他说醋坛子,素素笑得花枝乱颤,胤禛气得恨不能抬起一脚把苏培盛踢下楼去。可若是真的发作出来,那可真成了大笑话了。

苏培盛将一支美人斛盛满米醋,便悄悄退下去。

素素非常喜欢其中一种果子酒的味道,比香槟微甜,果香浓郁。她将这种果子酒斟满一只酒杯,擎着它走到胤禛面前,“王爷,对我的测试通过了吗?”

她清澈的双眼氤氲着水雾,想要做出一个胜利的笑容,却鼻中发酸。

从胤禛默然凝视的黑眸,素素敏锐察觉到他的异样:他努力想保持古井无波的模样,眼神却渐渐复杂而深沉,幽不可测的眼波深处湍流诡谲。

他一定是信了!正在全面盘算着做出最后的决定,到底如何对待她?

不知为何,素素对胤禛的直觉总是很敏锐。她绽出一个灿烂笑容,将果子酒一饮而尽。

转身抓起那支盛满米醋的美人斛,斟满杯子,凑近了深深嗅了一口,双手交叠着擎到胤禛面前,笑吟吟敬道,“这米醋不愧是皇庄里用的贡品,我还从来没嗅到过这么好闻的醋味儿,香甜易入口,请王爷满饮此杯!”

胤禛便有些怒不可遏,心道这妮子也忒胆儿肥了,正要发作,素素突然凑近了,直看进他眼里深处,“王爷,您可是答应了的!不许反悔!”

谁敢这样对他说话?胤禛眉头登时拧成疙瘩,却引而不发。实在是发作不出来,一来却是方才说过这话,不好马上食言;二来,他心底里不想对素素发脾气。至于这原因,连他自己也没有想清楚。是因为素素的来历令人发怵,还是……因为眼前那双稍显迷离的猫儿眼?

鼻中钻入一股香气,酸甜芬芳,胤禛微微一叹,夺过杯子一饮而尽。

似乎也不难么难喝!胤禛放下杯子,抛出一个疑问。

“素素,你总让本王吃酸,上次还说什么酸味入肝,难道本王肝不好?”

素素一愣,双唇下意识地抿紧了。

“怎么会?”素素迅速微笑着摇头,“王爷可是未来的天子,平日里诸事隐忍,自然会肝气不畅。常吃点酸味生发一下,散散郁闷也是好的。”

胤禛的黑眸中有精光闪烁,素素对他的这种反应已经很熟悉了,不信她的话呀!不过,他也没有追究。

忽然有种凄凉的感觉涌上心头,素素心里算算时间:如今是康熙四十八年,如果康熙六十年结束,雍正在位十三年,算起来还有二十五年的寿命。

二十五年,太短了!有没有可能发生改变呢?

她都可以穿越重生,胤禛乃真龙天子,说不定真能改命呢?

第九十二章 被巧遇

这样想着,她给自己再次斟满一杯果子酒,笑嘻嘻地干了。

“王爷给了民女这么大的面子,民女一定要饮满三杯为敬。”

方才已经见识过素素对各种酒的熟稔程度,胤禛并没有阻拦。不过,他再也没去碰酒,自然也不可能去喝那米醋,而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吃罢饭,两人去内院里各领了一间上房歇午晌。

因吃了好几杯酒,被秋姑姑一直嫌弃酒气冲天,洗漱了一番才睡下。不过,素素打了个盹儿便醒了。

秋姑姑在隔间外面的竹榻上歇息,这是素素给定的规矩,她歇晌的时候大家都一起歇。她们这些做奴婢的每天起早贪黑,实在辛苦。若不是以走动起来有声响为理由,秋姑姑也不敢从命。

不过,秋姑姑到底有点年纪了,这晌午觉一睡着就有些沉。

素素轻手轻脚出了门,来到院子里。院门口守着胤禛带来的侍卫,素素出门打了招呼,说是四处逛逛,他们也并没有拦着。

这个院子建在水边,临水是九曲长廊,弯弯绕绕不知去往何处。

素素信步在长廊上闲逛,来到一处湖心亭,四周全都是碗状的硕大荷花,粉白晶莹,艳阳都无法让它们挺拔的身姿略显疲劳。素素斜倚围栏坐下,沉浸在荷香中,闭目神游。

细想一下,重生以来像这样无忧无虑地遐思,还是第一次。

果然还是上头有人好啊!打拼起来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素素突然领悟,前世努力的方向错了。充实来充实去,都是为了做一个被富二代老公瞧得上的阔太太,忘记了那个老公自己根本就不爱。要是凭借着老公的资本去做生意就好了,即使想离开的时候也不至于没有本钱。

唔!素素下意识地点头,确信这一世奋斗的方向是对的。胤禛其实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根正苗红权势熏天,人又沉稳步步为营,偏偏还对素素青眼相看。只可惜呀……这个万恶的大清朝实行的是一夫多妻制,从根本上就阻断了素素的所有期盼。

唉!素素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有烦心事?”一个悦耳的男中音在身畔响起。

素素不用睁眼也知道是谁。这大清朝的男人的所有优点似乎都聚集到一个人的身上去了,连声音都那么好听,除了胤禩还能有谁?

只不过,本来素素就对这个历史的失败者敬而远之,见识过他家里的那只母老虎之后,便更是把他看穿了。连治家的本事都没有,居然还敢谋国,真的是没有自知之明!

啪的睁开眼,素素便看到眼前站立的胤禩。早上才见过的衣饰已经换过,此时身着月白长衫,腰扎深蓝亮缎腰封,衬着比女人还精致的样貌,手中摇着一柄纸扇,活脱脱一个玉面郎君,宛如画中人。这真是“要想俏,一身孝”,此理在男人身上也是一样的。

施施然站起身施了一礼,“民女素素见过八爷!”

胤禩颔首,微笑说道,“上次一别,让素素小姐受苦了!素素小姐别来无恙?”

第九十三章 自己说出口

一想起被郭络罗氏当胸狠踹的那一脚,素素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她脸上有些绷不住,勉强笑道,“八爷说笑了,民女虽然身份卑微,好在身体还算健康,被八福晋误会了踹上一脚,只要当场没死,也不会有大碍的。”

胤禩脸上的云淡风轻瞬间凝滞,风流倜傥的风度便有些走样。

“咳咳……素素小姐说笑了!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恳切,“确实是内子莽撞,所以我已经向素素小姐赔罪了!我见素素小姐也笑纳了,没想到素素小姐还这么生气。那我便亲口再向素素小姐赔罪吧!”

说着,胤禩啪的将纸扇合起来,摆出一个昆曲中小生作揖的造型。

不得不说,胤禩真的是个极品!颜值才学气质样样都是极出众的,他的额娘出身不好,又一直被康熙打压,现在也不过是个贝子的身份。可就是这样劣势,他却硬生生地在朝中博得大批朝臣的支持,他可是有真本事的。

以素素的见识,无法评价他的政治才能。不过,素素骨子里是个颜控。

人家堂堂八爷,也不知道素素的来历,又见识过美女,还对素素这么小意相待,素素也不能再摆架子。她也没这个底气呀!

“民女说笑罢了!八爷莫怪!”素素福了一礼,忽然想起胤禩方才的话,便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八爷方才说民女已经笑纳了八爷的赔罪,民女实在不知是怎么回事啊?民女怎敢让八爷赔罪呢?这可是折煞民女了!”

胤禩脸上浮现一丝得意,却并不让人讨厌。他的眼睛看上去出奇的干净,好似孩子般没有心机的样子。

“啪!”他的折扇又打开了,轻轻摇了两下才说道,“我派人去素素小姐府上问候,没想到正好撞见素素小姐在通州码头奔走。素素小姐一介弱女子,却挺身而出为父亲分忧,我得知以后非常感佩。所以便自作主张,帮素素小姐办妥了刘铁匠一家人的事情。不知,素素小姐可还满意?”

素素登时惊得目瞪口呆,刘铁匠一家人的卖身契竟然是胤禩在背后做的!

实在是太过震惊,素素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呃……原来是八爷的……善举,那素素这里替刘铁匠一家谢过八爷!”她又慎重施了一礼。

“呵呵……无妨!无妨!只要素素小姐高兴就好!”

终于说出了自己帮的忙,胤禩心情很好,笑得十分开心,不过眼神一直不经意地打量素素的表情变化。

其实,他安排的情节本来不该是这样的。若是素素自己发现,然后主动找到他来感谢岂不更好?恐怕要感激涕零才对!只是他等了些日子,才发现事情的发展完全没有按照他的剧本走,胤禛对素素的关注和保护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一不小心竟然连素素和刘铁匠的人都不见了踪影。

若不是今天正好遇上,他还不知到哪里去找呢!总不能派人跟着胤禛吧。如今胤禛新封了雍亲王,又在户部办差,风头正盛,他一个正被打压的贝子可不好公然挑衅。

第九十四章 花蝴蝶耍横

胤禩见素素的反应并不是很热烈,心中有些失望。

“只是不知素素小姐到底要做什么生意?也不知这刘铁匠合不合用?若是不好用,素素小姐尽管跟我说,我再帮你找更好的。”

他很关心的样子,其实却是在试探。说实话,他对一介女子企图涉足贱业完全想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是胤禛竟然很支持的模样让他产生了警觉,所以便见怪不怪,好尽量让素素对他放下戒心。

素素想了想,微微笑道,“民女也是一时兴起,急着想帮家里分担一些,可是家父觉得那是贱业,不要说我是一介女子,便是家父涉足也有失体面,所以民女便放弃了。”

“放弃了?”胤禩愕然。

素素抱歉地再福一礼,“民女不知刘铁匠一家是八爷买下的,所以当时自作主张,将卖身契还给了他,还请八爷见谅。一应损失,民女愿意承担。”

“呃……无妨……无妨!哈哈哈……这也算是成人之美!素素小姐仁心美意,这就是刘铁匠一家的福气,也是素素小姐的无良功德!”胤禩先打着哈哈,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将话说得滴水不漏,又恢复了谦谦君子的风度。

素素倒也不担心他真的会要求弥补损失。那么要面子的人,怎么张得了口呢?便陪着笑,也算是让他找补一点心理平衡。

“哟!我说怎么哪里都找不到八爷?原来是有人把八爷给绊住了呀!”娇滴滴的声音从湖心亭外传来,除了齐齐格还能有谁呢?

齐齐格也换掉了骑马装,身上穿着束腰裙衫,宝塔髻周围垂下来许多条细长发辫。红艳艳的绸料上满绣着百蝶穿花,头上身上都装饰着长长的各种材质的链饰,到处镶嵌着贵重的宝石,走起路来浑身各种细长物事飘飞,阳光下仿佛一只绚烂的花蝴蝶闪耀着光彩。

胤禩似乎没有料到齐齐格会来,面上微露不悦又一闪而逝。

“哦,齐齐格呀!你不是说早上骑马累着了吗?怎的不好好歇歇?”

齐齐格走近了,对着胤禩先行了个礼,然后站直了,神情倨傲地看着素素。

“八爷,我睡不着,出来随便逛逛,还想着说不定会碰到你跟这个……”她似乎想不起素素的名字,只拿眼扫了一下她。

素素无奈,起身向她施了一礼,“民女素素见过齐齐格小姐!”

“你叫素素?”齐齐格嫌弃地盯着她那身衣裳,鄙夷说道,“穿成这样在四爷面前晃荡还不够,现在又想勾搭我家八爷?”

她言辞粗鄙,胤禩听得直皱眉头,出言呵斥道,“齐齐格,不得胡言乱语。”

素素不想在多待,给胤禩福了一福,便告辞。

“站住!”齐齐格往她面前横跨一步拦住她,大怒道,“你不过是个奴才,竟敢在我面前无礼?要不是看在你是四爷的人的份儿上,我即刻便处死你!”

“齐齐格,这里不是草原!别胡来!”胤禩生气了,语气格外严厉。

这下就好像火上浇油,齐齐格扭头看向胤禩,也生气了,“八爷,我雅若姐姐对你那么好,你还在外面拈花惹草,我要去告诉雅若姐姐!”

第九十五章 到底是谁干的

胤禩气得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好容易才将怒火压下去。

他严厉地盯着齐齐格,声音变得冰冷,“齐齐格,今儿可是你求着到这里来的。你若是以后别再想让我带你出来。”

齐齐格的性子似乎比八福晋还火爆,眼睛里都能瞪出火来,“知道今儿出来是为了什么,八爷你还这么气我?”

素素见他们俩内讧得激烈,便悄悄挪动脚步往湖心亭外面溜。

正要走出湖心亭,只听齐齐格大喊一声,“贱婢!”然后素素就觉得脑后头皮剧痛,整个人被齐齐格拽住头发朝后摔倒。

眼看着身体失去平衡,后脑勺即将狠狠地撞向地面,素素突然一阵惊恐,感觉自己又要死了。

耳边风声嗖嗖,突然穿来一声可怖的女子的尖叫声,却不是自己。素素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如腾云驾雾一般被两支强壮的臂膀抱了起来。

那人抱住她之后并不停留,而是直接放她落地。等到双脚站稳,素素看清抱住自己的人,登时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胤禩!

胤禛冷冷地瞪了素素一眼,黑着脸看向胤禩,冷声质问道,“八弟这是做什么?怎么也不约束住你的妻妹?这般当众死缠烂打成何体统?”

胤禩脸色十分难看,他方才也伸手想去接住素素的,却不料胤禛抢上来抱住素素的同时身体转了一圈,顺势用背一下子就把他撞开了。他还没开口质问呢,胤禛倒先发难了。

“四哥,都是误会!”胤禩涵养功夫也是很好的,脸色青了又白,还是说了句解释的话。一句话还没说完,脸上悻悻之色都不见了。

此时齐齐格躺在地上大哭了起来。她方才硬碰硬地摔在地上,四仰八叉姿势难看不说,关键是很疼。

她哭得特别伤心,眼泪水把脸上的胭脂眉粉都冲散了。素素觉得奇怪,这齐齐格早上对胤禛的态度明显有巴结之意,怎的这会儿这么不顾体面?做为女子,在这种情况下肯定跟担心自己的妆容嘛!就算要撒娇,也得娇滴滴梨花带雨才能有便宜可占哪!不过是原地摔了一跤,这么鬼哭狼嚎的岂不是自找没趣?

胤禩也觉得很丢脸,恼火地朝湖心亭外面赶来的丫鬟招招手,示意她们赶紧上前安抚。

众丫鬟围着齐齐格一番忙乱,把她从地上扶起来,拍灰的拍灰,擦脸的擦脸。

齐齐格好容易喘上一口大气,一边抽噎着一边大声质问,“谁?是谁干的?马上给我滚出来!使出这么下作的阴招,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在胤禛面前如此丢脸,胤禩难堪之极,只好再次出言喝止。

“齐齐格!不得放肆!”

齐齐格简直要气疯了,一把推开身前碍事的丫鬟,冲着胤禩喊道,“八爷,我差点被人暗害而死,你还在这里帮着那个贱婢?”

说着,她捞起右手的衣袖,只见洁白的小臂中间,赫然一圈黑红的血印子。

素素这是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方才齐齐格抓着她头发的手突然就松开了,然后自己便被胤禛抱住了。难道……这是胤禛干的?

第九十六章 四爷欺负人

她的视线偷偷地去瞥胤禛,胤禛却像没听见齐齐格的话似的,静等着素素的视线撞上来,然后面无表情地问道,“素素小姐伤着了吗?”

素素被他视线抓个正着,又见他当着胤禩和齐齐格的面关心她,便知是给她撑腰。心暖之余,红着脸摇了摇头。

齐齐格一听这话,登时大怒,正要开口,却被胤禩走上前一步拦在了身后。

“四哥,”只听胤禩的声音里带着怒意,“齐齐格到底身份尊贵,她要惩治一个民女,身份也当得起。若是这民女是四哥的人,那是齐齐格冒犯了四哥,可是也不用对她上鞭刑吧?这要是传进宫里,只怕也会给素素小姐惹来杀身之祸的。”

虽然胤禩与胤禛身份悬殊,一个是贝子,一个是亲王,可胤禩在朝中人脉深厚,从来没有因为是贝子而自觉身份低微。敢跟胤禛分庭抗礼的,除了太子,也就是他了。

胤禛看着胤禩,面色沉静无波,“鞭刑?你倒是说说看,是谁动的手?”

湖心亭里的所有人都愣怔住了!

胤禛冲进湖心亭的时候,胤禩和齐齐格眼里都盯着素素,谁也没注意是哪里冒出来的鞭子。就连齐齐格本人,被鞭子打手之后痛彻心扉,一来顾不上,二来那鞭子如魅影一般片刻即逝,她根本来不及反应鞭子就不见了踪影。

此刻湖心亭外站着闻声而来的众多仆役,胤禛、胤禩和齐齐格的人都有,这些人个个儿俯首盯着自己的脚,大气儿不敢喘。就算有人看见了,也不敢吱声。多说一个字,只怕小命不保!

“四哥你……”胤禩登时气得话都说不出来,这分明就是当面耍赖嘛!

向来只见胤禛沉稳铁面,这般耍滑头还是第一次见识。素素使劲抿住嘴角,把笑意硬生生地堵住。

齐齐格可就不干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郭络罗氏在宫里有宜妃娘娘做靠山,齐齐格在盛京可是一等一的尊贵,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

她恶狠狠地瞪着素素,冷笑一声,“既然这位素素姑娘是四爷的心头宠,那我也少不得要去宫里跟宜妃娘娘禀报,恭喜四福晋又收了一个会哄主子的好奴婢!”

她倒是很吃透了如何给胤禛施加压力,不仅强调了自己背后的靠山,还把四福晋也扯了进来。

只是,胤禛怎么会把她这么一个小姑娘的威胁当回事,眼皮子一瞭,冷声质问了一句,“莫非真的想吃鞭子?”

齐齐格被呛得眼泪珠子在眼眶里不停打转。她自认样貌是一等一的出挑,身份又尊贵,可是在这位雍亲王爷眼里却什么都不是,连一个贱婢都不如,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哼!王爷欺负人!呜呜……”她恨恨地一跺脚,扭身哭着跑了。身后一长串的丫鬟仆妇连忙小跑跟上去。

胤禩不由得直皱眉头,看看胤禛,又看看素素,眉头终于拧在一起,背负着双手也走了。

湖心亭周围的人“呼啦啦”地顿时都散了,连一路找来的秋姑姑也退下去了,只余下湖心亭中的胤禛和素素。

第九十七章 想多了

素素在撤下去的人当中瞧见了林阿炳,便有些疑心方才使鞭子的会不会是他?曾经有一次她偶然见过林阿炳的衣角下露出一卷乌黑发亮的细鞭,只是从来没见他比划过。

“王爷,不好意思啊!又给您惹麻烦了!”素素有些尴尬,都数不清给胤禛添过多少麻烦了,“只是……这个齐齐格宣称要到宫里宜妃娘娘那里去告状,会不会……”

她话还没说完,胤禛就冷哼了一声,走到围栏边大喇喇地坐下,“你只担心宜妃娘娘那里,倒是不担心她跑到王府去告诉福晋?”

他的语气有些怪怪的,倒好像福晋是素素的主子似的。

感觉到他这次的试探十分露骨,素素便有些生气。都说过了,本小姐不伺候福晋!不过,这话自然只是在肚子里哼唧。

她故意笑嘻嘻地说道,“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四爷连治国平天下都做得到,更是有名的治家严谨,四福晋自然会夫唱妇随,相信这么点小打小闹是不会让四福晋挂心的。民女不过是个商贾,想要借的是王爷的庇荫,四福晋怎么会把民女看在眼里呢?上回不过是误会罢了。”

这话就是在男女关系上与胤禛撇清关系,虽然即便是素素自己,也觉得没人会相信。但是素素秉承的观念不同,即便是真的喜欢上了,她觉得不嫁也可以。因为嫁了会更痛苦。

胤禛看她的眼神便阴沉了一些。他很少在素素面前摆出一副铁面王的模样,可是这会儿,素素感觉他真的生气了。

素素觉得有些委屈,嘟着嘴低头玩弄起衣角褶子。人家都早就声明过了,只嫁一心人,这会子巴巴地生气做什么?这话她也只敢在心里嘀咕。

胤禛生了会儿闷气,居然自行排解了,瞥她一眼,闷声说道,“以后碰到她们,尽量躲远一点。万一我不在你身边,那你可就真的可能丢掉性命。”

素素心有所动,这个她们,难道是齐齐格和……四福晋?

“嗯,知道了!”她低垂着脑袋,心里甜丝丝的。一高兴就容易得意忘形,她笑眯眯的,再次口没遮拦地脱口说道,“王爷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有林阿炳在,危难时刻一定会吉星高照。我就说嘛,王爷手下一定是有高高手的。”

说着,她还兴高采烈地比划了一记甩出长鞭的姿势。

胤禛的身子僵硬片刻,看着素素那幅二货的模样满额黑线。就她这么没脑子,胤禛连生出警惕之意都觉得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

其实,话一说出口素素又后悔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胤禛这个城府极深的人面前总是不由自主地单纯。反正她肚子里那点弯弯绕根本就不够他看的,索性也懒得遮掩了。

与其破绽百出,不如以赤诚待他。

胤禛在心里长叹一口气,站起身,双手负在身后,便朝湖心亭外面走去。素素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那么笔直威严,一看上去就满满的全是安全感……

“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跟上!”胤禛发出一声低喝,素素打了个激灵,自嘲自己想多了,赶紧迈着小碎步追上去。

第九十八章 美哉!四爷!

“王爷,我们现在去哪儿?”素素走到他身边,仰起脸问话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比胤禛还快半步,赶紧刹住。等胤禛往前迈出一大步,她才再次小碎步跟上,与他保持两个小碎步的距离。

胤禛眼见余光看着她无事忙,嘴角抽了两下,想生气却露出一丝笑意。

素素对自己的状态也有些无奈,规矩这么多,哪能一下子就全学会呢?整天手忙脚乱瞻前顾后,弄得她好像真的是个16岁的小姑娘似的。

好容易调整好步伐,两个人协调地走了一段距离。素素一次偶然地回头,发现苏培盛、秋姑姑、林阿炳,还有其他侍卫在远远地跟着。想必方才她自以为是一个人在闲逛,其实后面只怕跟着呢,所以胤禛才会来得那么及时。

离开湖边,走过一大片草地,还穿过了一片小树林,胤禛带着素素来到一个位置极隐蔽的跑马场。

已经有两个马倌儿等候在此,一人手里牵了一匹骏马。一黑一白,长鬃毛飘飞,毛皮光滑锃亮,体型高大健美,看上去都极为神俊。

“素素,会骑马吗?”胤禛终于开口跟她说话了,却没等到素素的回答。

胤禛扭头一看,发现素素盯着那两匹马凤眼圆睁,眼里露出忘我的惊喜,连胤禛说话都没听到。

胤禛无奈地摇摇头,在素素面前,他这个铁面王爷的神威早就荡然无存了。

也不理素素,胤禛大步走向那匹高大的黑马,理所当然地朝着跪下的马倌儿后背踩踏上去,便骑上了骏马。

素素这才留意到,胤禛下午换了一身衣裳。靛蓝长衫的腰下前后左右都开衩,腰上扎了宽宽的亮缎束腰,长靴及膝,袖箭挺直,骑在马上仿佛天生的骑士一般,少见的神采飞扬。

“怎么你们都有骑马装?那我怎么办?”素素登时气恼了。她穿的旗衫根本无法骑坐在马上。

“小姐!”秋姑姑在身后压低了声音叫她。

一扭头,发现秋姑姑在后面的小树林里面朝她招收。

反正也骑不了马,素素气鼓鼓地朝她走过去。

“小姐,我给你带着骑马装呢,咱们上那边去换上。”秋姑姑见她生气,连忙宽慰着拉起她的手,朝林子里面走。

不过几十步,便看见几个小丫鬟早举着一副一人高的深色围布围成一圈,在树林的空地里做了一个临时的更衣室。

素素心里啧啧感叹着贵族生活的奢华之道,顺从地跟着秋姑姑走进围挡里面换衣裳。

不多时,素素便穿上了一身玉色带碧玉刺绣的骑马装。秋姑姑手上帮她整理着细处,一边不停赞叹,“我们小姐啊,就服这玉色,怎么穿都漂亮!”

可惜没有穿衣镜,不过素素自己觉得精神头儿都不一样了,便神气活现地朝跑马场走去。

围栏里面,胤禛已经跑顺了。人与马和谐一体,身手敏捷衣袂翻飞的模样,惯常的肃厉都消失无踪。这么潇洒不羁的形象,真是素素从未见识过的英武俊杰!

素素一时就看呆了,喃喃地夸出一句戏文,“美哉!四爷!”

一旁的苏培盛听见了,还从没听见有人敢这样夸赞王爷的,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

第九十九章 驰骋

满眼仰慕地看着胤禛驰骋的模样,素素登时技痒,便朝着那匹白色的骏马走去。

马倌儿便跪下,素素看了看那结实的后背,狠下心肠学着胤禛的模样踩踏上去,一个熟稔的跨越便稳稳地骑上了马鞍。她动作娴熟,后背挺直,坐姿优雅而英气勃勃,比起擅长骑马的蒙古女子,又是别样的景致。

这下子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连又转了一圈跑近的胤禛都放慢了马速。

素素接过马倌儿手里的缰绳,调整了一下手感和坐姿,双腿轻轻一夹,身下的骏马便听话地迈开了脚步。

缓行几步,素素双腿用力给了马儿指示,立刻便小跑起来。

小跑不过一圈,素素感觉就非常好,觉得这个年代的马倌儿调教马匹是有天赋的,比起后世通过各种科学研究总结出来的驯马术只好不差。

伸手在马臀上轻拍一下,骏马便甩开大步,开始加速奔跑。

“橐橐橐橐……”随着马蹄踏踏,心情渐渐放松,感觉身体融进了骏马,浑身鼓荡着狂放的节奏。这是素素最爱的时刻,曾经灰败的婚姻生活中,骑马是她唯一可以浑然忘我,体验巅峰境界的运动。

也不知沿着围栏奔跑了多少圈,素素只觉得心中郁结许久的闷气如鲠在喉,需要更刺激的动作才能尽数吐出。视线穿过飞扬的马鬃,估计了一下围栏的高度,素素双腿加紧动作,快速挥动马缰,朝着围栏奔去。

“素素!”耳边传来一声沉喝,似乎是胤禛在呼喊。

素素开怀一笑,猛拉马缰,白色骏马如一道闪电一般腾跃而起,干净利落地跨越围栏。

马蹄落地瞬间,素素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继续朝着前方驰骋。

不大一会儿,就听见身后一阵急蹄,还有苏培盛吓得变嗓的惊呼,“王爷小心!”

素素扭头一瞧,胤禛骑着黑马已经跨越了围栏,在自己身后追赶而来。

素素稍稍放慢马速,等胤禛追赶上来。悄悄瞥着他的神情,并没有看见他黑着脸,反而一脸清朗,目视前方的模样专注而从容。

“呵呵……”素素忍不住又开心地笑起来,“驾!”“驾!”两人先后催动坐骑,重新加速,往远处的那片树林奔驰而去。

蓝天碧草,艳阳疾风。

终于来到小树林边上,马速渐缓。素素瞅准一片浓阴下的青草地,轻轻勒住马头,飞身跳下马。到底好久没有这么大负荷运动过了,她双腿打颤发软,干脆丢了缰绳,顺势躺倒在草地上。

小口喘息着,任凭身上的细汗慢慢散发,听见胤禛“吁……”叫停马儿,跳下马,朝着自己走来。

仰躺在地看着铺天盖地的浓阴绿叶,胤禛的脸出现在正上方。

剑眉下的双眼黑漆漆的,里面好像有星子在发光。这种时候的胤禛最迷人。素素情不自禁地想,后世那些男影星们所自恃的电眼,比起胤禛的魅力可就差远了。毕竟,这是一位能力杰出的一代英主,力挽狂澜的气势高如泰山迅如黄河。

胤禛探究地注视着素素毫不回避的凤眼,慢慢蹲下身,单膝触地,似乎想看个究竟。最终,他只能无奈地放弃,喃喃说道,“你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一百章 告个小状

“呵呵……”素素也笑了,同样的无奈,“四爷,我这么头脑简单的人,在你面前能有什么秘密?不过就是前世那点子先机罢了!这骑马算什么,不过是以前学来解闷的爱好而已。”

胤禛看着她,好一会儿“唔”了一声,算是接受她的说辞,便就势在草地上盘腿坐下。

“骑马是解闷的爱好,这倒跟许多满蒙贵族女子差不多,看来你从前也是出身大富大贵之家啊?”

胤禛开始试探她的前世。

素素也并不反感,此刻的氛围很适合诉说旧事,将胸中郁结的块垒荡涤干净更好。

“前世,我家里穷,就拼命念书考上了一个好大学,然后便开始吃喝玩乐,是个十足的拜金女!”素素嘴角浮起一抹苦涩的微笑,“不过,”她瞥了胤禛一眼,“我可是很厉害的拜金女,好几个身家不菲的富二代追我,我都没动心。唉!”说到这里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谁知千挑万选,还是看走了眼!”

“哦?”胤禛眯缝起双眼。

素素琢磨着,他这种样子的时候总是不开心的,想来是不想听她前世姻缘的废话。

素素也不想坏了气氛,腿上也不打颤了,便坐起身,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我那时候可做了不少事情呢!以前该正儿八经念书的时候整天玩儿,嫁了人反倒开始努力学习,投资理财、金融、心理学、茶道、花道、油画、钢琴、诗社、昆曲……整天忙得午睡时间都没有,马术就是在那时候学的。”

“唔?”胤禛登时来了兴趣。“何为投资理财?”

“就是把手里的闲钱拿去买可以增值的商品,比如……黄金、五年定存,呃……保险、基金……”

没想到问一个,竟引出一长串陌生的词语。浓阴下胤禛眸子里的精光闪现。他略一思忖,决定放过细枝末节先,继续刚才的话题。

“何为金融?”

“呃……金融就是我想做一件事,却没有钱,你有闲钱,就借给我,我赚了钱不仅还你本金,还给酬金。但是这件事情有风险,万一我事情没做成功,这个钱就打了水漂,你会吃亏。”素素绞尽脑汁,给出了一个自己觉得浅显易懂的答案。

“何为心理学?”

“这个心理学嘛……”素素有些发愁,词穷。突然想起了墨玉,最近只研究过墨玉的心思啊,便随口说了出来。“呃……比如说墨玉吧,小姑娘是从四爷书房里出来的一等丫鬟,被四爷送来伺候我一个疑点重重的民女,她既感觉很受重用,又常常因事态的发展出乎意料而惶恐。这一惶恐呢便会做一些事,这些事情就透露出了她在想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做。比如,她对我的安全舒适非常在意,因为四爷跟她强调过,她是只听四爷的话的。但是我只是个普通的民女,却受到四爷非同一般的重视,她又有点醋意。”

说到这里,胤禛眉头一皱,瞪了素素一眼。

素素莞尔一笑,大大方方说道,“哪个少女不怀春?这也是人之常情嘛!更何况四爷是人中之龙!”

第一百零一章 顺心意

她这样也算不得告状,正大光明的阳谋,以防哪天小姑娘在背后耍心眼的时候,先种根刺在这里,给自己留点余地。

她刚夸完,胤禛便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那意思似乎在说,这人之常情怎么到你那儿就不灵了?

素素假装没看懂,总结了一句,“这心理学就是研究人的想法会导致怎样的行为,如果不想做出那样的行为,需要怎样的训练可以做到?大概就是这意思吧。”素素也没有研究那么透彻,反正这个时代也没人挑剔她,信口胡诌都可以,更何况她还说得沾了边儿呢。

胤禛觉得这心理学就是骗人的!鼻孔里轻哼一声,轻描淡写地提了个要去,“跟本王说说,你平常都怎么过日子的?”

这时,苏培盛在不远处现身。胤禛看过去,发现那边一片树荫下面铺设了羊毛地毯和茶桌,便站起身看看素素,话也不说,施施然自己走了。

素素在他背后做了个鬼脸,嘟囔了一句,“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

“何为绅士风度?”

没想到胤禛听见了,又开始发问。

素素挑挑长眉,跟在他身后,没好气地说道,“绅士嘛,说的是举止有礼有节的男子。男子身强力壮,便该多体恤弱小。比如女子步子小,走的慢,男子便放缓步子陪同;比如上马车,女子登高恐摔倒,男子便该扶一下;比如进屋,男子便该当先一步开门,请女士优先;比如同时从地上站起身,男子便该先起身之后,伸手扶一把女子……”

“胡闹!”胤禛突然转身,叱道,“那还有没有男女之防,尊卑之分?”

素素见他生气,只得闭嘴。不过现在倒也不是很怕他了,便嘟囔一句,“不扶就不扶呗,生什么气嘛?”

胤禛鼻子又是重重一哼,转身大步走向那方铺好的茶桌,自顾自地坐下,还把脸别开,故意不看素素。

素素知道他没有真的生气,笑嘻嘻地跟上去,在羊毛毯上舒舒服服地跪坐下来,主动去拎起茶壶斟茶。

“四爷,您大人有大量,就别生民女的气了!再说是你自己要问,我才说的嘛!”

她捧起茶盏,一手托盏,一手扶住托盏的手腕,姿态优美,笑意盈盈地送到胤禛面前,“四爷,素素给您赔罪!”

胤禛的脸就垮不下去了,没好气地接过茶盏,连饮了大半盏。

素素这才给自己斟了满杯茶,端起来慢慢悠悠地啜饮两口。尽管她嗓子都渴的冒烟儿了,却克制着保持风度!

也不知怎的,骑了一回马,便好像突然找回了前世的精气神。

上流生活有毒,一旦重新品尝到滋味,便立刻找回了宁愿坐在保时捷里哭的干劲儿。

素素身姿挺拔,仪态端方,仿佛生来如此。

胤禛见她突然间容光焕发,比起方才上马之时的容光焕发更似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便有些疑惑。只是他城府极深,不肯说出来。

素素自己也在体会当下的状态,此时只觉得特别畅快。穿越重生以来的郁闷,总感觉跟前世没有嫁入豪门之前那种矮矬穷的压抑感十分类似,压得她负重前行,弯腰驼背。

像方才骑马那般多好,凡事顺心顺意!

第一百零二章 茶评

她突然想清楚一件事:今天与南怀仁的会面很顺利,她成功通过了胤禛的最后测试。还不必坐在保时捷里哭,她就已经抱上了四爷的大粗腿!她的心意不变,要靠自己改变命运。借助胤禛的庇护,她一定可以做得比前世更好!

舒心的笑意噙在嘴角,她又拎起茶壶,给胤禛的杯子蓄满水。

“四爷,有机会我给你演示一下茶道吧!”

抬眼就对上胤禛的目光,那视线跟胶水似的黏在她的脸上。

“茶道又是什么?”

“东洋人从我华夏学了饮茶的习惯,特别尊崇,所以发展出一套仪式,茶道便成了东洋人的茶文化。”

“哼!舍本逐末!”胤禛不屑冷哼,一语道破茶道的伪精神本质。

素素忍不住,以手掩面,仰天无声大笑。

胤禛乃一代英主,可不是前世那个庸俗无聊的富二代丈夫可以一比的。这么想着,越发对这一世的未来有所期待。

“王爷!”苏培盛突然又冒了出来,在他们身后低声请示。

“何事?”胤禛有些不悦,他与素素相谈甚欢,今日收获颇丰,这苏培盛怎么这么没眼色。

苏培盛连忙把头埋得更低,声音却又大了些,“太子殿下驾临!”

胤禛面色一变,便站起身来,诧异问道,“怎的他也来了?”

“戴先生刚刚走出二里地,就遇上太子出行的队伍。他立即折返回来报信,太子殿下的车驾应该随后就到。”

胤禛瞬间恢复了惯常的状态,略一沉吟,便说道,“苏培盛,你立即护送素素回去,不要再出门。”

苏培盛立刻回道,“林阿炳已经候着了,奴才还是跟着主子吧?”

胤禛便“唔”了一声。他迈步走向黑马,在紧跟上来的苏培盛背上踏过,骑上骏马便快马加鞭走了。

素素站起身来,目送胤禛远去,林阿炳已经牵了白马过来。

“小姐,咱们快走吧!”林阿炳从来不主动跟她说话,今天算是破例了。

素素便问他,“太子驾临是件很严重的事情吗?”

林阿炳摇摇头,“奴才不知!是苏公公叮嘱的,莫让姑娘在太子面前照面。否则万一有事,只怕主子也一时难以周全。”

素素这才恍然大悟,是啊,人家是太子!胤禛再厉害,明面儿上总不能违逆太子的命令。

林阿炳送素素上马,护着她绕了一圈,悄悄回到了临时下榻的院子。

却说胤禛那边一阵疾驰,正好赶上太子车驾行至庄园门口,胤禩已经在那里迎候了。令胤禛惊讶的是,齐齐格也在。

“四哥!”胤禩冲着胤禛施礼,似乎之前的不快从未发生过。

“四爷!”齐齐格也上前施礼,脸上却是悻悻地。

胤禛朝着胤禩微微颔首,根本不理会齐齐格,便当先走上前,在太子华丽高大的车驾面前躬身行礼,“胤禛参见太子殿下!不知太子殿下驾临,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胤禩跟在他身后,也躬身行礼,“胤禩参见太子殿下!”

车窗帘便掀了起来,露出太子胤礽微胖的圆脸。

看见胤禛与胤禩都在这里,胤礽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狐疑。

第一百零三章 孟浪齐齐格

“哟!今儿也忒巧合了吧!传闻四弟与八弟不和,看来都是外面人瞎说的!”胤礽的语气阴阳怪气的。

胤禛抬头看了一眼,不慌不忙地解释了一句,“臣弟新得了一匹好马,今儿正好得空,便临时决定过来瞧瞧。谁知竟意外遇上八弟在此,臣弟事先并不知情。臣弟与八弟都是殿下的臣弟,只会一心辅佐殿下,不敢不和。”

胤禩也附和,“臣弟唯殿下马首是瞻,与四哥一心辅佐殿下,不敢不和。”

他们俩在胤礽面前都是隐忍功夫十足,态度恭敬有加,不由得胤礽转怒为喜。

“呵呵……如此看来,倒是本宫多虑了!行了,也别站在这毒日头底下了,进去再叙话吧!”

“齐齐格参见太子殿下!”

就在此时,齐齐格突然走到胤禩身边,娇声行礼。

“齐齐格?”胤礽眼睛一亮,略显苍白的脸笑得露出一截肥白的双下巴,“前两日,就是你跟着宜妃娘娘去给太后问安的吧?”

齐齐格娇羞笑道,“回太子殿下,奴婢就是那日正巧得遇太子妃娘娘的。”

“哦,好!好!哈哈……”胤礽高兴地哈哈大笑。

如果说胤禛是巧遇,那么胤禩带着齐齐格出现在这里,鬼才相信是巧遇!齐齐格那副明摆着自荐上门的模样,令胤礽十分满意。重新被立为太子之后,他还是挺在意贵戚朝臣们对他的态度。齐齐格出身显贵,却在他面前如此谦卑示好,他觉得非常受用。

“既然是巧遇,那今晚就都别走了,大家一道乐乐。”他开口了,胤禛尽管不愿意,却也不好辞行。他一直做出对胤礽这位复立的太子极为尊重的模样,今日这般不巧,也只好捏着鼻子应承了。

太子的车驾进驻庄园之后,整个庄园的守卫便升级了,胤禛有心让素素先离开,却没找到机会。胤禛不敢大意,让返回来报信儿的戴铎藏到了马倌儿中间,素素就留在小院儿里。

看齐齐格的表现,胤禛就看出问题来了:胤禩是特意带着齐齐格在这里候着胤礽的。

太子举办了一个风雅的晚宴,说来也巧,晚宴地点便设在下午那个湖心亭。

太子上座,胤禛下首作陪,胤禩末座。

这次太子带了两个美姬,左拥右抱。三兄弟几乎第一次这样坐在一起吃酒,胤禛话不多,敬酒客套之辞都尽到礼数便不再多言。倒是胤禩,对太子少见的殷勤,频频劝酒。

酒过三巡,胤禛便称不胜酒力,起身告辞。胤礽也不强留,胤禛今日肯来赴宴,还跟素来不合的胤禩同席,其实已经很给面子了。

胤禩见胤禛离席,便也起身告辞。不过,不多时,他又转回来了。

胤禩重新落座不久,齐齐格便来请安。

胤礽无所谓地挥挥手,“你们先下去吧!”两名美姬便悄然退下。然后胤礽笑道,“齐齐格,坐吧,今儿就是个家宴,不必拘束。”

齐齐格丝毫没有扭捏之态,大方落座,转手便为胤礽斟满酒杯,端起酒杯便连连敬酒,引得胤礽开怀大笑。

齐齐格敬完三杯酒,便起身告退。

第一百零四章 使坏

胤礽看着她婀娜的背影消失,露出自负的不屑。明明胤禩还在,他也不屑于掩饰。

胤禩也一反在胤禛面前表现出来的亲热,淡然说道,“齐齐格才从盛京过来,对京城的什么事情都好奇,做事孟浪些,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哼!无妨!”胤礽无所谓地挥挥手,斜睨着胤禩,略有些不悦,“说说吧,你派人送信,大老远地让我赶来,到底所为何事?”

胤禩抬眼所有看看,胤礽便挥挥手,所有伺候的下人便都悄悄隐没到湖心亭外的夜色之中。

“殿下,前段时间臣弟曾经听说过一个有趣的小案子。刑部发了个拘捕文书,要抓的人叫做钱惟穆,是个县丞。可是刑部却抓到了两个钱惟穆。”

“哦?”胤礽眉梢挑了一下,“刑部的事情现在是老四在抓!不过嘛……”他停顿了一下,有些迷惑,“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值当老八你这么大惊小怪吗?”

“哗啦!”胤禩打开折扇,掩饰住兴奋之情。“殿下有所不知,其中一个钱惟穆是顺天府通州县丞,他两个女儿流落教坊司。其中一个被四哥救了。”

“哦?”胤礽露出一抹下流的笑容,意识到失态又立刻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老四居然也会做这等怜香惜玉之事?”

“岂止是怜香惜玉?”胤禩借着便将在京城巧遇素素被四福晋发卖的事情说了,略去自己府上的尴尬事情,直接说素素被胤禛的人抢走了。

“臣弟查得很清楚,那些人就是老四府上的。”

胤礽这会儿才有些兴趣了,“哟呵……老四平日里在父皇面前装得就差吃斋念佛了,敢情背后竟这么不堪,把四福晋都惊动了。”

胤禩就瞥了他一眼,虽然他掌握的情况更多,却只打算给胤礽留下“事关女人”的影响。

他神神秘秘地凑近了,压低声音说道,“那个女子就在此地。”

胤礽眉毛一跳,惊愕问道,“现在?”

“是!”

湖心亭里登时静默。

良久,胤礽站起身,朝着湖心亭外伫立片刻,声音冷淡地说道,“老四办差深得父皇器重,就算喜欢个把女人也算不得什么把柄。老八,你这是何意?”

胤禩立刻起身走到他身后,拱手行礼沉声说道,“殿下,此女子极不寻常,所做之事不合常理。可是老四为了她,不仅跟福晋闹翻,还从王府拨了许多人贴身伺候。”

胤礽已经不耐烦了,皱着眉头,不过仍然耐着性子说道,“想收了她,自然要看紧点。这男人嘛,冲冠一怒为红颜,老四大概是对此女颇为中意吧!”

“可是……此女是待嫁之身!”

“哦?”胤礽猛地转过身来,激动得双眼圆睁,“老四竟敢夺人妻子?”

胤禩弯腰一揖,“殿下明鉴!”

这下胤礽兴奋起来,他在湖心亭中来回踱步,眼中冒着光,不时连声叫好。

自从复立太子之位,他夜夜做噩梦,噩梦里面都是被褫夺太子之位的景象。如今,对他的太子之位威胁最大的莫过于老四胤禛。

第一百零五章 改装

胤禛不仅深受父皇器重,到户部重地办差,还被加封亲王,赐予“雍”字封号。一想到这些,胤礽简直坐卧难安。

而胤禩,虽然在他被废期间动作频繁,但是在他复立之后却主动示好。虽然胤礽很讨厌胤禩,可是他现在需要结盟!而且胤禩被父皇重重申斥,目前还只是个贝子的身份,不足为惧。等收拾了老四之后再来打压胤禩也不迟。

念及此,胤礽便下了决心。他伸出手臂,大喊一声,“走!咱们现在就去见识一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竟然能让老四做出夺人妻子的丑事?”

胤禩一愣,讪讪地推辞道,“殿下,老四并不知八弟我对殿下的忠心,不如让他继续蒙在鼓里,这样遇事我们便可以内外策应,打他个措手不及。”

胤礽不高兴地想了想,随即无所谓地冷哼一声,“随你便吧!”

他走出湖心亭,身后立刻跟上一群太监宫女,浩浩荡荡地走了。

胤禛一回到下榻的小院,便请了素素过来。“素素,情况不太对!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素素吃惊道,“太子知道什么吗?”

胤禛摇摇头,“应该不知道!但是今日在此地巧遇的事情太过蹊跷,还是离开为上。”

素素心里一咯噔,不过只是心中有紧迫感,倒并不恐慌。

“苏培盛,让小方去护着戴铎。太子和胤禩的人可能都认识他,别大意了。”

苏培盛匆匆出去安排,素素心里还在幻想小方会不会就是那种来无影去无踪的高人,便听见胤禛又在叫秋姑姑。

“去为素素换装,打扮成丫鬟。”

素素见他如此慎重,也不多问,跟着秋姑姑便回去。秋姑姑很懂胤禛的指示,给素素换上一身老气肥大的秋香色三等仆妇衣裳,头发在脑后归拢一个圆髻。

不过,收拾停当之后一打量,秋姑姑登时面露难色。

“这……这也忒不像了!”

素素身上穿的倒确实是寒碜了,可那张脸蛋却被衬托得越发鲜嫩水灵。

秋姑姑牵着素素来到胤禛面前,便行礼请罪,“王爷,奴婢无能,实在没法子把小姐装扮成仆妇。”

其实根本不用秋姑姑解释,素素一进门,胤禛的视线就一直在她脸上打转,眉头皱了好半天了。那脸上质问的神情就好像在说,有事没事长这么一张漂亮脸蛋做什么?太容易招惹祸端了!

素素一看到他那嫌弃的样子就生气,转身对秋姑姑吩咐道,“秋姑姑,你帮我去寻点子墙皮灰来吧。”

这个倒好办,没一会儿秋姑姑便捧了一纸包墙皮灰进来。

素素将墙皮灰用茶杯底碾细了,又兑点水搅匀,便往脸上细细地涂抹。你别说,不过显得皮肤暗一些,原本细嫩泛着光泽的皮肤立刻没了神采。

素素又用毛笔蘸了眉粉,在兑了水的墙皮灰里再调匀,在额头、眼尾、下巴、法令纹这些地方描了细细的皱纹和浅浅的阴影。

她自己在青铜镜里左看右看,颇觉得意,便转过身来让胤禛欣赏。

胤禛吓了一跳,面前已然是个蔫眉耷眼的粗使婆子了,只剩下身材惹眼了。

第一百零六章 查验

“咳咳……”他咳嗽两声,掩饰住自己的震惊,还一本正经地提了一条建议,“唔,身子再佝偻些就更像了。”

素素便立即垮了双肩,头部微微前倾看着地上。秋姑姑忍不住笑道,“哎哟我的小姐呀,这可真是认不出来了。”

胤禛松了一口气,便笑着挥挥手,“行了,咱们即刻出发。”

这趟出门,胤禛本就意图避人耳目,并没有使用亲王的车驾仪仗,所以一共就两辆大车,加十几名骑马侍卫。轻车简从刚刚出发,却听见前面有人高声喊停。

“该来的果然来了!”胤禛与素素对视一眼,空气瞬间紧张起来。

“王爷,是太子的人,说是太子正在前面。”

“素素,你就待在车里,别出来!”胤禛交待一句,便立即下了马车,果然看见太子胤礽从湖心亭那边乘着八抬轿撵慢慢走过来。

没想到胤礽这么快就结束了酒宴,胤禛只好迎上去。

“太子殿下!”

“四弟怎么这么快就走了?”胤礽示意轿撵停下,身子朝着胤禛这边倾斜,非常关心的模样。

“哦,明儿一早还要到刑部办差,今晚得赶回去。”胤禛态度恭谨地回答。

胤礽便挑挑眉头,“哦,办差要紧,那快回吧!”

胤禛便站在路边,等胤礽的车驾先走。谁知胤礽便笑着说道,“方才齐齐格来请安,提到四弟新得了一个美人,她居然都自愧不如。本宫可是很好奇呀,四弟一向不喜流连女色,谁知四弟也有动情的时候。”

胤禛便做出诧异状,“这怕是齐齐格误会了吧!她一个小姑娘,这般胡思乱想也不敢来跟本王澄清一下,倒让太子殿下误会了。”

“哦?果真如此?老四不会是不好意思承认吧?”胤礽笑着打哈哈,视线却直接看向对面胤禛的马车里面。

胤禛哈哈大笑,“殿下都知道四弟我一向的为人了,这车里不过是个侍奉茶水的姑姑而已,哪里会藏着什么美人?”

说着,苏培盛已经撩开车马帘,低声说道,“秋姑姑,还不快点给太子殿下见礼!”

化妆成婆子的素素向外看了一眼,便跪在车厢内磕了一个头,低沉着嗓音说道,“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瞭见她那副婆子像,登时觉得颇为无趣,立刻兴致寥寥地说道,“本宫就是随意跟四弟说笑两句,怎的还当真了?既然要赶回京城,那就快去吧!”

胤禛再次躬首辞行,等太子一行走过,这才上了马车。

素素拍着心口直道庆幸,“哇,幸亏四爷你了解太子为人,不然今天真的要麻烦了。”

胤禛注视着她,浓眉下黑眸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怕什么?难不成还能让他当着我的面把你抢了去?”

素素吐吐舌头做个鬼脸,心里可不服气,暗道,这会子放马后炮!方才叫我乔装改扮的时候也不知是谁那么小心翼翼的。

回去的路上再无惊险,素素记挂着曹各庄的事情,便半路上告辞。

重新坐上青幄油布马车,秋姑姑便进到马车里,两人互相搀着,这才开始后怕。

“小姐啊!真是吓死奴婢了!”秋姑姑真是吓着了,大夏天的手都是凉的。

第一百零七章 被劫

素素笑这拍抚她的后背,宽慰道,“以后这种事情秋姑姑大可不必担心。太子可是复立的,他肯定心有余悸,不敢过分招惹王爷的。咱们王爷是谁啊?又不是老八那种被嫌弃的皇子,到如今都还是个贝子,要多惨有多惨!”

“哎哟,我的小姐,可别乱说话,当心被人听了去!”秋姑姑嗔怪地去捂她的嘴,两人在马车里笑成一团。

突然,马车猛地停了下来。立刻就听见刀风凌厉,林阿炳的呼喝声起,紧接着金属刀片猛砍相撞乱成一片。

“糟了!遇上劫道儿的了!”秋姑姑大惊失色。

素素的心沉了下来。常在京城与通州之间活动,她也知道如今的世道如何。其他地方不敢说,这里可是京郊,还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在这里公然打劫!

外面打斗声异常激烈,不断伴随着惨叫。这不会是太子的人吧?方才还在宽慰秋姑姑,没想到太子的手段竟然又快又狠。

刚想到这里,就听见“嗖嗖……”的速射声,紧接着陆续几声惨叫。马车帘被一把拽下,一个蒙面人扑倒在马车上,眼见得气息奄奄。林阿炳浑身是血跳上来,一脚将那人踹下去,然后大声呼喝着抓起缰绳赶动马车。

这时又有许多蒙面人从两边扑上来,有人斩马,有人砍车辕,有人挥刀劈向林阿炳,分工合作有秩序,气势骇人。刀光闪耀处,并没有一处指向车内。

林阿炳不得已松了缰绳,向后一跳缩进马车厢。

马头被削去的瞬间,车辕也被砍断,腥风血雨铺天盖地四处飞溅,马车厢顿时失去平衡。

就在那一刻,素素大喊一声,“林阿炳,他们一时不会伤我,快去报信!”

情形虽然极度血腥危急,但是林阿炳看得很清楚,对方人多势众训练有素,可不是什么普通劫匪。而他们一直没有朝着马车里面攻击,显然目标就是活捉素素。

马车厢砸落地面的霎那,林阿炳猛力一蹬,挥刀割破车棚冲天飞出去。

“啊……”素素被秋姑姑紧紧抱着,两人被巨大的撞击力狠狠掼在地上。

好一会儿,素素才回过神来。第一眼便看见秋姑姑闭着眼睛躺在自己身下,已然昏迷过去。

“秋姑姑……”素素慌了神儿,赶紧去推她。

突然她就被人从后面拎起来,不容她挣扎,口鼻被捂住,一股刺鼻的气味钻入鼻中。惶恐中急促地吸了几息,很快她便晕了过去。

清醒时,尚未睁眼,素素只觉周遭极度静谧。

屏息等了一会儿,没有察觉到旁边有人,素素睁开眼,起身坐了起来。

烛光跳跃,满眼奢华。

面前的长条桌上摆放着一台火红的珊瑚礁盆景,就令她愣怔片刻。转头发现墙角前立着八扇琉璃大插屏,里面反光闪亮,歪过脑袋去瞧,登时吓了一大跳,居然是一面立式穿衣镜。

长条桌后面是一整面的博古架,上面各种瓷器件件透着温润的光泽,看着就很名贵。

透过博古架,那边的空间更加广阔。一水的红木家具将房间分隔成不同的区域,起坐、会客、暂歇、看书,一眼看过去就很分明。所有的红木家具的周边都镶嵌了螺钿,线条之间的图案以珍珠点缀,间或还有绿松石、红玛瑙组成的大朵装饰。

这等铺张前所未见,素素想仔细走近了看。双脚下床落地,地上铺的是黑色的水磨金砖,这可是宫里才有的奢侈品,便是胤禛的雍王府书房里也未曾见到过。

第一百零八章 奢靡之地

素素便越发断定,一定是太子胤礽的地方。

来到门边,扒了一会儿门缝,廊下挂着灯笼,外面是个阔大的院子,四面有回廊,廊下站着一圈守卫。

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老老实实地在一处罗汉榻上坐下,从小几上的茶壶里找水喝。

想起方才马车上的情形,登时心都揪起来了。也不知秋姑姑情形如何?更不知林阿炳逃出去没有?

没想到太子胤礽竟是如此隐而不露的人!出庄园的时候明明已经怀疑素素了,却不跟胤禛当众翻脸,而是尾随着寻了机会立刻动手。这样的有城府,又敢出手,真不知他怎的会在康熙面前这么不经事?

而且,太子手下有人哦!林阿炳多厉害啊,可是太子的人不仅数量多,训练有素,水准还很高!原来猜想胤禛私下里有一支高手死士,没想到太子更厉害!也不知是不是有实力的阿哥们背地里都有这种手段?

可是太子为什么要抓她呢?钱馨儿并没有得逞,太子从哪里听说的?

只有一个结论:胤禩!

在湖心亭里虽然没有买他的帐,但是也并没有得罪他呀!难道因为胤禛给了他难堪,他转手就给胤禛下绊儿,还要借太子之手把她往死里整吗?素素倒吸一口凉气,这心思之毒辣,手段之高明,与他那张云淡风轻人畜无害的高级脸正好两个极端。

不过,胤禩对素素都知道些什么呢?应该也没什么特别的!

素素便在心里盘算,回头见了太子又该怎么说才能好好地活到被胤禛救出去。

是的,胤禛一定会来救她。

在这间漂亮屋子里居然一呆就是三天,除了伺候的两个丫鬟,再没有别人。吃饭洗漱一应正常,甚至还给素素提供了好几身换洗衣裳。

到第三天夜里,百无聊赖的素素和衣躺在床上歇息。突然,院子里有了动静,院门开了,有人说话,有脚步声朝着屋子走来。

素素立刻跳起来,站在屋子中央看着房门打开。

门扇朝内分开两边,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盛装贵妇走进来。那神态做派与四福晋很像,端庄高贵,眼神里藏着深井一般。素素便觉得不用猜,一定是太子妃嘛!

素素心里忙不迭地叫苦,这些皇子的正室也忒厉害了,个个防贼似的看着自己的男人,就没有一次不被撞上的!

贵妇身边的管事婆子便上前两步,冲着素素一指,“大胆!见到我家岚夫人竟敢不行礼?想死吗?”

素素心里一愣,不是太子妃?容不得细想,便行了一个福礼。

“民女素素见过岚夫人!”

低眉顺眼看着地面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橐橐”的脚步声移动,然后听见衣裙窸窣,像是落座的声音。还听见有人倒水端茶。素素松了一口气,别像八福晋那样照面先来当胸一脚就好!

“抬起头来!”这位岚夫人音色很好听,像是练过嗓的。

素素依言抬头让她看脸。岚夫人并不像其他人那样露出惊艳之色,看到素素美丽绝尘的脸毫不奇怪。仿佛司空见惯一般,她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好像变脸似的,方才的狠戾之气已经荡然无存。

第一百零九章 岚夫人

“唔,长得不错!怪不得连雍亲王都能急眼了。”

素素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岚夫人到底是谁?难道不是太子的人吗?

岚夫人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啜饮一口,便说道,“起来坐吧!”

素素心里充满疑惑,起身在一个春凳上坐了,不解地看着这位神秘的岚夫人。

现在仔细打量一下,便发现了一些细节很值得怀疑。

这位岚夫人身上穿的不是旗衫,而是斜襟上衫加马面裙的汉服。虽然素素在钱惟穆家里见到过钱王氏和钱馨儿穿汉服,但是有身份的旗人拿汉服当出客装应该还是不多见的。

她看上去妆容精致、面目娇好,从说话和神情上却看得出,是很有心计的人,比外表老练。

“岚夫人,你见过雍亲王爷?”素素忍不住发问。

岚夫人便瞥了她一眼,眼神之中闪现一抹忌惮之色。

素素又发现,尽管她面色不善,眉眼之间在这斜瞥之时却依然透露出风情万种。这便又与贵妇的姿态两个极端了。心里便猜测,这个岚夫人会不会以前是唱戏的,所以特别擅长模仿?如果是这种身份,难道……是太子的情妇?

这时素素隐约想起来,好像太子的东宫是在紫禁城里面的,在外面并没有独立开府。素素既然能被关在这里,就肯定不会是在宫里面,而太子妃当然更不可能出现了。

岚夫人这里,说不定是太子在宫外的据点。胤禛肯定是知道这一点,便跟岚夫人递了消息,说不定是拿话威胁她,所以这岚夫人才会有所忌惮。

想明白这些,素素心里便有了主意。

“你是谁?”岚夫人一双妙目盯着素素,谨慎地询问。

素素听她这么问,越发确定太子没告诉她怎么回事,只是拿她这儿当个藏匿之处。可胤禛的威胁却对她会是灭顶之灾。

素素心情便好了起来,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忽略了她的问题,直接反问道,“怎么,做了这夹心肉,害怕了?”

岚夫人惊愕莫名,细眉登时蹙紧,发作起来,“你狂什么?你现在可是我的阶下囚,没把你捆绑起来关在柴房里就不错了!”

“那你还等什么?把我关去柴房就是了!”素素笑道。

岚夫人身旁的管事婆子便骂道,“反了你了!现在就给你做点规矩,好叫你知道夫人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她一边说着,便挽起袖子,欲上前动手。

“你敢!”素素立刻高声呵斥一句,倒把那管事婆子吃了一惊。她是最会仗势欺人的,见素素突然跟换了一个人似的,登时有些惊疑不定。不知她方才还老老实实的,怎的突然就胆子大起来。见岚夫人也没有怼回去,她就更不敢动手了。

素素倒怕她真的打上来,赶紧把话撒出去,“你们要是慢待了我,可仔细雍亲王剥了你们的皮!”

果然,岚夫人和那婆子表情都是一滞,气焰顿消。

不过,只是片刻,岚夫人立刻反唇相讥,“雍亲王又如何?还能大得过太子不成?”

一听见岚夫人自己暴露了底牌,素素心里乐开了花。本来她还在猜疑,会不会是胤禩做的呢。

第一百一十章 说谎精

素素用一种看傻瓜的表情看着她,凤眼睁得大大的,“你觉得你的身份是合适让太子妃知晓,还是能让当今皇上知道?为了维护住太子的体面,只怕不等那两个人动手,太子自己就让你消失了。”

岚夫人脸色登时煞白,更暴露出她的地位实在是尴尬。

突然,岚夫人俏脸皱成一团,居然呜呜咽咽地哭开了。

“我在这儿好好的,又没得罪谁,怎的你一来,雍亲王便传话过来了。可是我若顺了雍亲王的意思,太子殿下还不真得活剥了奴家的皮吗?哎哟……呵呵……这可真是活不成了呀……”

她越哭越伤心,掏出手巾抹泪,一副梨花带雨的美人像。

素素看得啼笑皆非。初看见这位岚夫人的架势,还以为她是四福晋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厉害人物,没想到才三言两语的就露馅儿了。

“哎!我说你别哭了!”见她哭起来没完没了,素素忍不住打断她。

岚夫人从手巾下面抬起眼来看着她,湿润的睫毛长而卷曲,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她抽抽噎噎地问,“你有法子救我?”

素素只觉得好笑,被关押的人是我好吧?

“难道不该你先救我吗?”素素也冲她眨巴一下大眼睛,两排长长的睫毛扑闪起来,像只猫咪一样可爱。你跟我比撒娇?谁怕谁?

岚夫人一愣,身体缩了回去,为难地绞着手巾,“奴家可不敢放了你!”

“那你打算怎么跟雍亲王交差呢?”

“这个嘛……”岚夫人撅起红艳艳的小嘴,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奴家只好做个负心人了!”

这什么跟什么嘛?素素诧异地半张着嘴,不明白岚夫人指什么?

“你……你跟雍亲王……”她竟然有点问不出口。

岚夫人嫩得能掐出水的脸蛋羞答答的,那手巾捂着嘴轻笑一下,“男人嘛,还不都是那样!”

素素的脑子里就是“嗡的”一阵轰鸣,小嘴紧紧抿着,柳眉倒竖,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见她不说话,岚夫人诧异地睁大了眼睛,惊奇地问道,“难不成你竟对雍亲王动了真心?他可是京城有名的风流王爷呢!”

素素只蒙了那么一下下,便迅速找回了理智。

说胤禛是京城有名的风流王爷?鬼才信呢!咱可是有史书为证的!

看着岚夫人那张精致面容上天真无辜的神情,素素终于确定,这是一个擅长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说谎精!

“这么说来,”素素盯着她,干巴巴地说道,“岚夫人真是好本事呀!背靠着太子殿下这棵大树,还能跟雍亲王暗通款曲,回头见着雍亲王,我一定在他面前好好夸夸你!”

岚夫人一愣,摸不准她是不是在拈酸吃醋说气话?不过,还想着能回去?那是不可能的!

她轻轻笑道,“你还想着回去见雍亲王呀?王爷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子而跟太子殿下翻脸?”

素素假作诧异地惊问,“你的意思是,雍亲王发话了,他不管我了?”

“可不就是那个意思嘛!”岚夫人走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咱们做女子的可不就是那么命苦吗?所以呀,我劝你另择高枝,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第一百十一章 樑上有人

“高枝?”素素这回是真的惊讶了,“你是说太子?”

岚夫人向前凑近了一点,视线黏在她的脸上,得意地反问道,“太子殿下可是未来的天子,难道还入不了你的眼?”

素素骇然,没想到这个岚夫人竟然是来给太子做说客的!

“我不过一介民女,怎的就入了太子的眼?”

岚夫人眨巴两下大眼睛,像看着什么西洋景似的看着素素,“你这么好的一个美人坯子,怎的却没有美人的觉悟?”

“呃……”一说到这个,素素就反感,有颜值就一定得用颜值来开路吗?

“看你一副聪明伶俐的样貌,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太子殿下与王爷,孰轻孰重分不出来吗?”岚夫人怒其不争直撇嘴。

哼!素素在心里连连冷笑,懒得再跟她啰嗦。

岚夫人见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素素居然一点妥协的意思都没有,耐心便用尽了。

她生气地站起身,便撕破脸呵斥起来。

“我好话说尽,你还是不开窍,可就别怪我没提醒你,回头可别后悔!”

说罢,她板着脸带上管事婆子离开了。

这个岚夫人对素素的冲击挺大的,第一次遇见这种扮人像人扮鬼像鬼的极品,差点被她牵着鼻子走!

正准备重新和衣躺下歇息,院子里又传来动静。

素素紧张地立刻又跑向门口,趴着门缝张望。这一看,就倒抽了一口冷气,院子里走过来的正是太子胤礽。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怎么办?她突然觉得两只手心里全是汗。怎么才能拿话唬住他呢?

“咔哒!”一声轻微的响动让她呆住了。

她不会听错,这声响不是来自外面,而是从屋子里发出来的。

缓缓转过头颈,素素仰头看向屋顶,粗大的横梁上蹲着一个蒙面黑衣人,正静静地看着她。跟素素的视线对上以后,那人在嘴唇便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别出声。

素素庆幸自己没有失声喊出来,门外脚步声近,门扇“吱呀”被打开,她只来得及转头挪开视线,看向走进门来的太子胤礽。

胤礽满身酒气,色眯眯的目光在素素身上脸上逡巡。他朝后挥挥手,示意身后伺候的人都退下,关上门。

这还是素素第一次正面打量胤礽。他身体微微发福,肤色苍白。虽然比胤禛大不了多少,却显得老气许多。东宫太子的地位并没有让他养尊处优,反而是一直处在漩涡的中心,压力巨大。再加上经历了一次废黜,眼光闪烁惊疑不定的神态难以改变,令他看上去就像是只惊弓之鸟。

胤礽见素素直愣愣地盯着他瞧,也不行礼,便立刻面露不悦。他最讨厌对他这个太子不敬畏有加的人。更何况对方只是区区一介女子。

“见到本宫为何不拜?”他黑着脸,自顾自走到太师椅上首坐下。

素素便行了一个福礼。

见她不行跪拜礼,胤礽更加生气,嘿嘿冷笑,“老四到底看中你什么?会说话的八哥调教过几只,有些姿色的女子难道见得少吗?居然对你这么个不知进退的女子这般看重。”

第一百十二章 是你?

他这种模样,正是素素最讨厌的类型。一时也找不出话来回答,索性便保持沉默。

太子感觉受到蔑视,情绪立刻便急躁起来。虽然身份尊贵,他却从小到大都在被人指摘,最在意别人的目光。此刻又吃醉了酒,一时陷入惯常害怕的情境中,不知如何摆脱。

他气呼呼地站起身,晃晃悠悠地朝着床榻走去。

“过来,伺候本宫更衣!”

素素一听就更不肯走过去了,干脆站远一些,挪到头顶上黑衣人所在的房樑下方。

胤礽不见她跟上,登时勃然大怒,转身又朝着她蹬蹬蹬迈步,拿手指着她的脸怒斥,“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蔑视本宫!看本宫不扒了你的皮?”

他跌跌撞撞冲到素素面前,伸手就要去抓素素胸前的衣衫,竟是企图撕扯。素素没想到他堂堂天朝太子竟然如此不堪,吓得连忙闪身躲开,身后却抵在了一根柱子上。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眼看着胤礽扑了上来,素素不得不咬牙使出看家本事,抬腿一记猛踹。她使的是女子防身术里的一招“踹阴腿”,许久没有练过,动作生硬,却没想到踢实了。

她正担心胤礽大喊大叫,将门外的侍卫招惹进来,却看见一个黑影已经出现在胤礽背后。就在胤礽张嘴大喊的霎那,一道银光在胤礽的脖颈侧面插入,胤礽登时身子一软,闭过气去。

素素大骇,压低声音紧张问道,“他……他不会死了吧?”

黑衣蒙面人轻声回答,“无妨!只会昏睡一会儿。”

说罢,他取出那根银针,冲着素素低声说道,“快跟我走!”

素素惊愕得几乎闭过气去,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你……王……”素素失声几乎喊出他的名字。

那人怕惊动了外面的侍卫,立刻上前在素素眼前晃了一下手,素素只看见银光一闪,登时没了知觉。

黑衣蒙面人将素素拦腰扛在肩上,手腕朝着房樑抖动,一根皮鞭卷住房樑,他便轻巧地踩着柱子借力走上去。房樑上方又爬上一道横樑,如履平地一般。最后掀起藻井上的一处,露出一个大洞,钻了出去。

房顶上竟然还有一个黑衣蒙面人在候着。等候在外面的黑衣蒙面人伸手示意了一下,那个扛着素素的人却无意将素素交给他,当先就走。他们在房顶上快步行走,在从耳房跃上厢房的时候被院中值守的侍卫发现了。

“有刺客!”

“保护太子!”

院内喊杀声四起。太子的侍卫可都不是等闲之辈,立刻有人接着院中大树跳上房檐,还有人直接攀着斗拱卷帘倒挂,然后荡上屋檐,更有人冲刺几步,踏着廊柱就冲了上去。

扛着素素的黑衣人拼命在前面奔跑,后面那个黑衣人则从怀里掏出一把闪闪亮的铁蒺藜,开始向着在房檐上露头的侍卫砸去。

那些铁蒺藜如流星飞电一般激射出去,划破夜空,发出高速鸣叫的“嗖嗖”声。那些才翻上房檐的侍卫反应不及,有好几个中了招,连连发出几声惨叫,跌落到院中。

太子侍卫众多,有人跌下,有人又纷纷爬上屋檐。这个当口,两个黑衣蒙面人已经跳上围墙,身影消失在高墙后面。

第一百十三章 别人不许碰

围墙下面正好停着一辆青布油幄马车,一个黑衣蒙面人撩起车马帘,抱着素素一同钻进去,另一个黑衣蒙面人架起马车扬长而去。

素素很快就醒了,感觉到马车在颠簸摇晃,可是身体却被一个人抱住,安稳得很。

鼻中嗅到如檀似麝的气息,素素蓦地睁开眼,视线撞上咫尺之遥的人。

黑衣人正稳稳地抱着她,只露出一双眼睛,星眸湛湛,深海中泛起波澜。

素素抬起手,轻轻扯下蒙面巾,露出胤禛清隽的面容。

“为什么以身犯险,亲自跑去救我?这种事不是有小方,有林阿炳吗?”获救之后并没有喜悦,素素反而有些生气,蹙起柳眉质问。“你可是未来的天子,怎的行事这么孟浪?”

胤禛静静地看她生气,面上缓缓露出一丝戏谑。

“我大清朝的规矩是,被男子搂抱过的未婚女子,便是有了肌肤之亲,必须嫁给该男子。你是想嫁给小方,还是林阿炳?”

素素的脸“腾的”就变成了一块大红布。

嫁给小方?林阿炳?

明明现在抱着她的是胤禛!

难道就为了不让别的男人触碰她,所以胤禛才以身犯险亲自去救她?

越想越热,被胤禛抱着触碰着的地方就像是烙铁一般滚烫。

“讨厌!”素素发出猫叫一般的嗔怒,挣扎想着推开他。可双手一触碰到他结实的胸膛,这姿势就更不对了。她的手就像被烫伤了一般,飞快地收回来,坐到离胤禛一尺远的地方。

沉默片刻,素素觉得心绪平复了,这才坐着郑重行了一个礼,说道,“多谢四爷出手搭救!”

胤禛一直在观察她的神情变化,听了这话只是唇角微翘,并未说话,反正救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咳咳……”想起方才在屋内素素自救的举动,胤禛忍俊不禁,掩饰着咳嗽两声,带着戏谑之意说道,“你胆子也太大了!简直无法无天!居然敢对当今太子撩阴腿?即便是男子也不会轻易使出如此阴招,你们那一朝难道女子都可以如此妄为?”

素素立刻睁圆了凤眼,“女子本来就弱势,难道你让我堂堂正正地跟一个男人打斗?光是那体重就直接把我撞飞了!撩阴腿算什么,我还没拽他辫子呢!女子要想有一线生机就是得取巧,这叫科学防御,懂不懂?以最小代价获得最大机会,这才是最明智的生存之道。至于面子嘛,哪有命重要!”

胤禛也不说话,带着笑意听她发泄怒气,只不过眼神中精光闪现,其实对素素的说法深以为然。是啊,堂堂太子欺辱一个弱女子,难道还真让他得手不成?那一脚踹得好,踹得极好!最好让他子孙根断裂,看他还怎么有脸乞求皇上的庇护?

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女子处处受制,离了男人简直步步艰难,素素越说越生气!

这会子素素便想起方才岚夫人的暗示,突然手指比划了一下。亏她还有些理智,刚刚指向胤禛的脸又绕了回来。不过,小脸可是气呼呼的。

“王爷,那个岚夫人可说了,跟王爷您交情可不浅呢!”

第一百十四章 自夸

素素如今有个习惯,心情好的时候,便情不自禁称呼胤禛“四爷”,这可是她看清宫剧时种下的情愫。可若是换成了“王爷”,那便是拉开距离了。

胤禛的浓眉挑了挑,不仅不生气,还颇有兴味地盯着素素,反问道,“怎么?本王也是男人,认识几个风月场上的头牌有什么奇怪的?”

素素登时愕然,“什么?你说岚夫人是风月场中的头牌?”

胤禛笑意更浓,好看的唇线便伸展开了,“你瞧着她不像?”

素素难以置信地瞪着胤禛,“王爷,我还以为你人品尊贵,不会在外面乱来,没想到《起居注》都是骗人的!岚夫人说得对,男人都一个样!”

她这话说得思维跳跃极大,把胤禛听得又气又好笑。不过,看到素素如此生气,“呵呵!”胤禛居然罕见开怀笑了两声。

见他满脸得意,素素登时回过味儿来,原来胤禛在逗她!气得她紧咬嘴唇,不肯再上当,可是胸脯却气得起伏难消。

胤禛心里那个爽啊!不过,看来素素竟是有些信了那岚夫人的鬼话,他也少不得要做些澄清,否则这个笨蛋小丫头真的会做傻事呢!

“你这笨丫头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胤禛假作恼怒地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素素生气地瞪着大眼,一脸无辜。

“那岚夫人是胤礽在宫外蓄养的一个消遣之人而已,本王只不过是偶然探得这个消息,所以便试着去跟她谈谈你的事情。似本王这样洁身自好的人,怎么可能属意此等风月场所之人?你也忒小瞧本王了!”

若是在别人面前,胤禛断不会这样没脸没皮的自夸。可是跟素素说话说得顺溜了,便忍不住也要卸掉惯常死气沉沉的面具,意气风发一下。

“哼!”素素俏鼻子里冷哼一声,心里只腹诽,有自己夸自己洁身自好的吗?不过,转念一想,比起胤礽这等渣男,胤禛确实就是个完人呢!怒意也就消散了。

她嘟着嘴问道,“王爷怎么知道我在岚夫人那里?”

胤禛脸色便严肃几分,冷冷说道,“若是林阿炳就那样活着回来禀报,说把你给弄丢了,那他还不如当场便搏杀至死,还能给家人留个活命的机会!”

猝然便接触到这些死士背后冷酷的真相,素素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不想再发掘下去了。

不过此时,素素便想起摔昏过去的秋姑姑了,连忙又问,“秋姑姑可还好?”

“……”胤禛一愣,抱着胳膊没有回答。

素素心一沉,急急说道,“那天马车翻到的时候,秋姑姑为了护着我摔得狠了,是不是受了重伤?”

胤禛还是没回答。素素盯着他那黑漆漆看不出深浅的黑眸,急切地想要得到答案。

胤禛瞥了她一眼,挪开视线,缓缓说道,“那些杀手没留活口!”

素素的脸色瞬间煞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对素素和颜悦色悉心照料的便是明秋两位姑姑。寄居在王府别院的时候,两位姑姑也不曾因她身份低微而怠慢。后来秋姑姑被拨给素素,更是对她呵护有加,处处为她谋划,甚至不惜得罪一等丫鬟墨玉。

这般对她情深义重的秋姑姑,就这样去了!

第一百十五章 口水淹死他

“呜呜……”素素捂着嘴,终于哭了出来。

“不行!这个仇得报!”素素捏着粉拳,愤怒地挥舞了一下。

看在胤禛眼里,就像是只小猫咪在扑腾着粉嫩的小爪子。

胤礽杀了他的人,这个场子必须找回来。但是,秋姑姑的死于他也就是损失了一个奴婢而已,对于素素的悲伤他看在眼里,只认为是历练不够,所以心肠不硬!还有就是,小女子难成大事!

马车突然停下,小方在外面低声禀报,“王爷,别院到了!”

胤禛想也不想,随口说道,“直接回王府。”

素素见他没有让自己下车的意思,便用眼神问他原因。

胤禛心里直叹气,便是福晋也不能如此这般与他交流。心头不知何时被素素突破了一个小缝隙,总是不由自主为她柔软。他可是注定的天下雄主,怎能陷入温柔乡?

可是,他还是回答了素素用眼神问出来的问题。

“别院那边布防容易出现疏漏,这段时间还是住进王府里面稳妥些!”

住到里面去啊!素素心里有些打鼓,抬眼从睫毛缝里瞅着胤禛,别别扭扭地嘟囔说道,“让我住进王府啊!能行吗?四爷,你家福晋很厉害哦!”

胤禛只觉好笑,“本王的福晋岂是一般人?若是没有一点手段,镇不住后宅,那她就不配做本王的贤内助?”

一涉及到福晋,素素觉得胤禛的逻辑出现问题了。她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我又不是王府后宅的人!不过是暂时借住在王府别院,王爷福晋就要把我发卖到清吟小班,还借教坊司刘姑姑之手以免坏了她的清誉。对待庶民如脚踩蝼蚁,如果这般心狠手辣就是王爷所谓的有一点手段,就是王爷心目中的贤内助,呵呵……那我也无话可说!”

“你……”胤禛陡然怒从心起,视线对上素素倔强的眼神,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发作出来。

素素说话直白,胤禛很看重她没有心机这个性格特点。他阅人无数,像素素这样还保持着赤子之心的人十分罕见,更何况她的能力又如此特殊!可是,这直白用来攻击他和他的人,便让他立刻恼羞成怒!

既然是把双刃剑,除了避其锋芒,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胤禛虽然擅长隐忍,可是对于这样地位卑微的人一再隐忍,也只有素素了。更何况她还是一介女子!

两人对峙片刻,胤禛便果断地收回目光,换了个话题。

“那么,你打算如何报仇啊?”

见他不再计较,素素也自然见好就收。

“怎么报仇?”素素方才的愠怒此刻便转移到了太子胤礽的身上,“我一介弱女子能有什么好办法?”素素再次挥舞起娇小的拳头,气势汹汹地喊道,“我要用唾沫淹死他!要用闲言碎语的八卦洪流,把他从太子位置上提前赶下来!”

胤禛看得呆若木鸡,然后实在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最后发出前所未有的捧腹大笑。

然后,被怒不可遏的素素瞪视了好半天,越发觉得乐不可支!自从有了素素,胤禛发自肺腑的愉悦,可是越来越多了。

第一百十六章 玫瑰露

马车直接驶入雍王府,在仪门前停下。一身黑衣的胤禛跳下车,转脸去接素素,一看见她余怒未消的脸便忍不住笑,憋得肩头耸动,十分的辛苦。

一旁低头肃立的小方向来清冷惯了,此刻忍不住抬眼瞥了一下胤禛,惊奇之色难掩。

急匆匆跑来迎接的管家更是满脸惊骇,惊疑不定地请安,“主子,这是……”

“哈哈……”胤禛笑着朝他摆摆手,便当先朝里面大步走,素素黑着脸挪起小碎步跟上。把拎着灯笼照路的管家惊得几次都差点被绊倒。

胤禛也没有跟管家另做交待,素素只好一路跟着他,再次来到那个做为外书房的小院子。

明姑姑竟然在院子外面等候,一看见素素,两人登时都眼泪汪汪的。

扶着素素进了院子,明姑姑带她先去到书房侧面的屋子。

这边三间屋子是沿着山墙搭建起来的,原先是专门给胤禛收藏的书画瓷器做库房的。

北边房间放满箱笼,中间的堂屋比较狭窄,只放了一套八仙桌椅。

素素见南房中两面墙壁都是盖了蓝布帷幕的书架,另一面墙壁则是一溜顶天立地的多宝阁,上面放满瓷器和摆件。只有剩下的窗户这边墙壁放了一只罗汉榻和两只橱柜,墙角放着一架围屏,里面是梳洗和更衣用具,倒像是临时搬进来的。

“这间房是临时收拾出来的,昨儿就得了主子的吩咐,这段时间小姐就歇在外书房这边。”明姑姑出言解释。

看见明姑姑,素素便忍不住想起秋姑姑,眼圈一红,泪水跟珠串似的往下掉。明姑姑便也忍不住了,两人便相拥着又痛哭了一回。

好容易平复下来,“我去传点热水给你去去乏!”明姑姑揉揉哭红的眼睛,便去张罗着给素素洗浴。

堂屋里放了一只洗浴的木桶,里面的水掺了一点熬煮过的艾草汁,为了去除艾草的气味,又加了许多玫瑰露。

素素浸泡在浴汤中,鼻中嗅到玫瑰的芳香,不禁感叹王府的奢华。这个年代可没有可调制香精,这点子玫瑰露还不知炮制了几吨的玫瑰花瓣才能积攒起来呢?

“明姑姑,这玫瑰露应该很难得的吧?在王府竟然用来洗浴吗?”素素啧啧感叹。

明姑姑便笑了,“这可是宫里的贡品,王爷前儿才得了两瓶。一瓶送去福晋那里,一瓶便说是留给小姐了。”

“哦!这样啊!”一听是胤禛专门给自己留了一瓶,素素没来由地有些心虚。一个人闷了一会儿,又开始生气。是啊,一共两瓶,一瓶给福晋,一瓶给她。给她做什么?又不是他的什么人!送给你的侧福晋、妾室好了!你又不是一心人,没事儿少来招惹我!素素越想越生气!

明姑姑帮素素仔细地将洗干净的头发梳理顺当,绞干水,然后用素素教的法子,拿一块三层的长棉布巾包裹起来,拧成麻花状盘在头上。

她没瞧见素素的郁闷,一边忙着手上的事儿,一边轻言细语地说道,“小姐啊,如今你可不比第一次进府的时候,得用点心思把自己捯饬得合了王爷的心意才好!这玫瑰露虽然金贵,但若是你用了能得王爷的欢心,这金贵也就用在了刀刃上……”

第一百十七章 发飙

素素听着明姑姑的话,越发不自在。明姑姑可不是胤禛,不会理解她的心思,只会按着这个社会的思维模式来替她着想。想来,在这个世界,竟然只有胤禛信她、懂她!

可也正是懂她的胤禛,赠她与福晋同样的礼物,为了不让她与别人有肌肤之亲而亲身犯险,那心思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可是……素素心里其实也明白,她能坚持多久呢?

不过,有一点她可是过来人:做姑娘的时候守住底线,矜持一些,以后的地位才能更有些依仗。如果真的坚持不下去了,那也得攒足资本才能……投降。

浑身浸泡得香喷喷的从水里出浴,穿上素素自己用白绢缝制的吊带胸衣和小内裤,再套上粉色细棉布裁制的长睡裙。睡裙在前胸开了一半的口子,方便套头,穿上后用细棉绳来回穿插合拢,再扎上个蝴蝶结。长裙及踝,窄袖及腕,及膝的青丝如墨色瀑布披散。素素便宛如下凡的仙子一般。

明姑姑都看得痴了,喃喃赞道,“我还在担心小姐不懂得讨好王爷……”说到这里,猛然住嘴,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便只是抿着嘴笑。

“嘭”的一声,门扇被人猛地推开。

“啊!”素素吓得尖叫一声,赶紧闪身躲到明姑姑身后。

门口站着一堆人,最前面推开门的便是对素素动过手的慧琴姑姑。她侧身让出身后的那个贵妇,赫然便是四福晋。

此刻的四福晋,可远远不如上一次镇静。她细长的双眼里燃烧着怒火,瞪着素素的模样,恨不能用眼光就能杀死她。她的容长脸有些许扭曲变形,下巴一直在打颤。

上一次在别院被素素侥幸跑了,还害得她被王爷禁足。这一回竟然钻到王府里来,还敢宿在王爷的外书房!还把她这个福晋放在眼里吗?

抬手指着明姑姑,咬牙切齿地下令,“把这个吃里扒外的奴婢拉下去,杖毙!”

她的声音因为暴怒而变得尖细刺耳,视线扫过明姑姑,便如锥子般狠狠钉在素素脸上。

素素一听她们要收拾明姑姑,立刻从明姑姑身后站出来,转而把明姑姑护在身后,像一头小豹子似的瞪着四福晋怒喝,“四福晋,你要敢动明姑姑和我,王爷可不会放过你!”

“你……”四福晋气得牙齿乱战,话都说不出来了。向来福威厚重,几时被人这般威胁过?更何况还是个地位卑微的贱婢,依仗的还是她这个福晋的王爷!

“狐媚子!魅惑我家王爷不说,还敢去勾搭八爷,被人家妻妹捉个正着!今儿我就办了你,看你一个贱婢能奈我何?”

四福晋的双眼都气得充血了,她使劲瞪了慧琴姑姑一眼,慧琴便立刻带着几个婆子冲了上去。

才没了秋姑姑,素素此刻哪怕是拼了性命也要保住明姑姑。她四下里张望,蓦地发现明姑姑发髻上插着一把银簪子,便立刻拔出来,紧紧攥在手里。

此时慧琴姑姑已经冲到跟前,已经甩着膀子要扇素素的耳光。

第一百十八章 早跟你说过了

素素根本就不躲,冲上前半步,将手里的银簪子狠狠地插进慧琴姑姑的左肩头。

“啊……”慧琴姑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捂住左肩,满眼惊恐地看着状似癫狂的素素。

四福晋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眉眼都皱成了一团,尖声大喊,“反了!把这个贱婢拿下!乱棒打死!”

素素充耳不闻,只瞪着慧琴姑姑发出一声冷笑,然后猛地将银簪子拔出来。

慧琴姑姑又是一声惨叫,向后倒在婆子们身上。在她身旁的一个婆子便恶狠狠地瞪着素素,作势要扑上来。

素素立刻比划着将银簪子朝向她,唬得那婆子登时站住脚。

慧琴姑姑被扶到后面去,立时便有五六个婆子紧紧围了上来。

一个婆子突然从侧面扑向素素,明姑姑立刻冲上去把她撞开,便有两个婆子又扑向明姑姑,把她团团围住。素素赶上去挥舞着银簪子乱刺,却被另外两个婆子撞开。

素素身子瘦小,哪里经得起她们冲撞,几乎被撞飞出去,正好落进刚才沐浴的木桶里。

在水中挣扎着爬起身的时候,素素听见四福晋大声下令,“溺死她!把那贱婢即刻溺毙!”

又听见婆子们大声应和,还听见明姑姑的一声惨叫,素素早就豁出去了,便攥紧一直握在手心的银簪子,奋力刺向最近的婆子。

“噗!噗!”只听两声闷响,明明已经扑到素素跟前的婆子和在素素身后偷袭的婆子应声栽倒在地。

素素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便知不是小方就是林阿炳,肯定躲在外面护着她。

顾不得多想,她翻出浴桶,朝着殴打明姑姑的婆子的后背狠狠就是一簪子。

“啊……”那个婆子负痛松手。

素素又去扎另外一个婆子,但是那婆子已经有了准备,放开明姑姑,恶狠狠地抡起手臂挥向素素。

“噗!”

一道银光闪过,那个婆子突然就软软地倒下去了。

素素朝门口看去,恰碰上四福晋愕然的眼神,满脸愤恨,还有一丝惧意。

自前面两个婆子被暗器击倒,她就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虽然不甘心,却无论如何不敢再下令动手了。

素素瞪了她一眼,连忙去扶明姑姑。

“明姑姑,伤着哪儿啦?”她关切地在明姑姑身上四处检查。

明姑姑慢慢站起身,虽然口角带血,脸上有淤青,却努力露出笑容,急急说道,“奴婢身子好着呢!挨这么几下不碍事!倒是小姐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素素神气活现地笑着说道,“谁能伤得了我呀?”

四福晋待不下去了,胤禛到现在还没现身,不过是还在给她留点最后的颜面而已。

她深吸了两口气,愤然转身离开。

素素拿了一块布巾给明姑姑擦拭嘴角的血迹,忽然明姑姑后退一步,矮身福了一礼,便走出房间,还带上了门。

胤禛背负着双手站在房间门口,面无表情。

素素自然知道谁来了,却连转身也懒得。刚才她凶猛得像一头小豹子,此刻却恨意难平,几至心灰意懒。

“早都跟你说过了,你福晋很凶的!”

胤禛面色一变,尴尬却不想承认。

第一百十九章 发乎情止乎礼

素素扭头瞪着他,气咻咻的,“我还指望着能受到王爷的庇护呢!可是就在王府里,就在你的书房隔壁,我和明姑姑差点就都没了命!”

这么当面质疑,胤禛可不买账。他的眉头便皱了起来,也不肯跟素素多辩解,只说一句话,“你放心!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素素一听这话就生气,“上次我差点被福晋卖到清吟小班,你就是这样说的。”

“放肆!”胤禛终于发怒了。

素素此刻毫不退缩,她上前两步,澄澈的双眼坚定不妥协。

“如果王爷不能在王府里保障我和明姑姑的安全,那就让我们出府,不给王爷和福晋添麻烦就是!”

她迎着胤禛,以为会迎来泼天怒火,却不料胤禛看着她愣怔片刻,黑沉沉的脸竟然红了,然后慢慢地把头扭开,看向旁边。

素素诧异地顺着他方才的视线看向自己,登时脸红到了脖子根。她的衣衫尽湿,身上纤毫毕现。

她急得赶紧转身,双手捂住脸。

胤禛看她羞臊难当的模样,哪里还能生气,只觉得好笑。四下里扫了一眼,发现一件挂在大插屏上的长衫,便走过去取了,来到素素身后。

他两手将衣衫打开,轻轻披在素素肩头。看到那湿淋淋的长发腻在白皙的脖子上,玫瑰香气掩不住女儿香袭人,饶是胤禛定力十足,心尖儿也不禁发颤了。

他的手臂想放下衣衫收回来,却鬼使神差地将那具发颤的身体搂入怀中。

一旦拥入怀中,那充实的感觉是如此真实,便再也不想放手。胤禛埋下头,在湿发间迷醉片刻,深吸一口气,轻轻叹息一声,果断地放开双臂。

素素有些懵了。那双臂膀如此坚实有力,背后的胸膛那样发热滚烫,有那么一刻,她几乎心中在渴望着永远停留在这拥抱中。

许久,她才觉察到身体一直在轻颤。回身,胤禛早已走了。

身子一软,素素跌坐在地。

是夜,素素辗转难眠。三更时分,她起身趴着窗棂,悄悄推开一条窗缝,看见对面外书房里烛光还明晃晃的。

痴痴看了一会儿,素素突然觉得,自己犯病了,犯的是少女病!不痴魔不少女!

第二日,天亮时分才入睡的素素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明姑姑听见动静才推门而入,伺候她穿衣洗漱。

素素忍不住想知道胤禛在做什么?

“王爷起身了吗?”

明姑姑一愣,便回道,“王爷一向起得早,卯时即起。昨儿夜里安歇得晚,今儿也是卯时二刻便起身出门了。”

素素听得咋舌,昨夜起码快两点才睡,没想到今儿又是这么早起。知道他勤奋,可这样简直就是在搏命嘛!

一想到胤禛的天命,便痛惜他的肝儿,竟是着急起来。这么夙夜辛劳,不生病才怪呢!

一个人独自待了一天,反复思考着这几天的经历,素素再三权衡利弊,决定把福晋的事情先放在一边。想来有了昨天的激烈争端,胤禛一定会约束好四福晋的,至少暂时用不着素素操心。

秋姑姑尸骨未寒,素素要为她报仇。

第一百二十章 且受着吧

胡思乱想了一天,又在这小院落里憋屈着,素素盼着胤禛早点回来。

这会儿才回过味儿来,胤禛竟然是歇在外书房里,没有去内宅安歇。

也不知是因为素素在这里才这样的呢,还是惯常便是这样?

眼看着暮色四合,一日将尽,胤禛完全没有影子。

素素心里仿佛揣了一只猫爪子,从未有过的牵挂。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天,整整三天胤禛音讯全无。素素不情愿地猜想,大概是那天把福晋惹急了,所以这几日一定都在哄着福晋呢!

这么想着,心思便一下子冷下来了。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才宁愿不嫁人也要这自己独立生活的嘛!现在却一股脑地陷入情网,还是自己曾经最不屑的单相思一个有妇之夫!

素素沮丧得不行,半夜躲在被子里哭了好一夜。

第二天一早,素素便跟明姑姑说,要请钱三媳妇过来说说话。

虽然明姑姑对素素很好,但是毕竟是胤禛派来的。素素便什么事情都跟明姑姑报备一下,只当是向胤禛打过招呼了。

明姑姑便差了小丫鬟去别院请钱三媳妇来,还让丫鬟斟茶上点心,自己便识趣地避开了。

钱三儿媳妇走进王府之后便一直缩手缩脚的,被王府的气派吓着了。素素亲亲热热地拉着钱三媳妇在罗汉榻上坐下,笑着安抚她,“钱婶儿,别怕!这几日我便住在这里的!”

“哎哟,小姐啊!你可是不知道,自打你跟秋姑姑走了之后,墨玉那个小骚蹄子可是翻了天了!”钱三儿媳妇迫不及待地开始告状。

“墨玉?”素素淡淡笑道,“她能翻出什么风浪来?顶天了不就是到福晋那儿去告状吗?可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王爷这边她也就回不去了。她舍得吗?”

钱三媳妇就像是被唬住了似的盯着素素,“小姐太厉害了!说的就好像亲眼看到一样!”

这回轮到素素吃惊了,“墨玉真的去找福晋了?你怎么知道的?”

钱三儿媳妇登时来了精神,一边比划一边说起这两天的事情。

“那天小姐和秋姑姑走了之后,墨玉就开始翻箱倒柜的倒腾,把那些金贵的衣料衣裳往地上扔。奴婢怕她糟践了小姐的东西,便跟在边上数落她。那小骚蹄子,就当奴婢是看不见一样的,奴婢没法子,只好跟在她后头收拾。”

素素可以想见当时的混乱,这墨玉看来真是不能用了。只是不知胤禛是怎么想的?前几日跟他提过墨玉的事情,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进去?

“吁……”素素长叹一口气,这就是寄人篱下的弊端啦,没有资本独立以前,且受着吧。

钱三儿媳妇以为素素是因为墨玉的事情烦心,连忙继续往下说。

“小姐别急,你先听我说,事儿还没完呢。”

素素便笑道,“我才不急呢!她不过是个丫鬟罢了,有的是法子治她!”

“不用小姐治她,已经有人治她了!”钱三儿媳妇一兴奋眼珠子便凸出来,还得意地卖了个关子,并不着急着说,还是继续方才的话。

谈谈女主人设!求推荐!求收藏!

一直以来都是躲在幕后静悄悄地说故事,鉴于总是有读者对女主人设提出质疑,今天就单独开一章,简单说一下。

当然,非常感谢这些读者留言,哪怕是质疑。因为花了时间阅读,还投入了情感,结果与想象中的设定大不相同,要喷一下算是人之常情。

我一样拥抱你!

爽文,标配的情节应该是遇鬼杀鬼,遇魔降魔!受到的哪怕一丁点儿委屈和不爽,都要对方百倍千倍地偿还。不把对方的脸打得啪啪作响,那就不叫爽!

我的文里面,自然是要啪啪作响地打回去的,这是不容置疑的。看法不同之处在于对铺垫的设置。

带着金手指生而为王,确实可以一路爽,而且是高空劈砍的爽,但是节奏上难免会出现审美疲劳。

如果说我的文里面真的有金手指,那就是四爷胤禛的维护吧。而且即使是四爷胤禛,在走上王权顶端之前,也要披荆斩棘,历经艰难险阻。,

我很看重女主重生穿越前期的经验积累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发生的故事最曲折,最动人。蹲得低,才能跳得高,代入感也更强。(这是我的希望与理想,会努力不断提升写作水平,达成所愿)

从低入尘埃渐渐奋斗到踏上祥云,不纯粹依赖男人的庇护与托举,自己也拼尽了全力,我还是喜欢这样的成长过程。

或者,用一句话来总结我的人设的特点:更看重活在当下的情感体验。

再次感谢大家!

第一百二十一章 背黑锅

“第二日,王爷府里的福晋主子就找到别院来了。”提到四福晋,钱三儿媳妇压低了嗓门,“奴婢当时正好在厨房里,一见她们人多势众就猫在厨房里,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福晋身边的婆子那叫一个凶啊!”钱三儿媳妇啧啧感叹,“揪着墨玉的耳朵就拎到福晋面前,一脚踢到地上跪着。”

“墨玉可是王爷跟前的人,福晋也敢这样欺辱?”素素非常吃惊,没想到四福晋竟然这么厉害!这样看来,胤禛也不像表面上那样有威压,至少,福晋还敢到外书房来闹事就很说明问题了。

钱三儿媳妇也直咋舌,“谁说不是呢!那福晋都不说话,只身前那管事的姑姑指挥着婆子给墨玉掌嘴,还说了要发卖的话,墨玉姑娘便招了。”

“招了?招什么了?”素素倒吓了一跳,不知墨玉到底知道些什么?

钱三儿媳妇便气呼呼地说道,“还不是在小姐背后乱嚼舌根!说什么王爷看中了,先养在别院,回头再迎进府里,奔着侧福晋的位置去的!真没想到墨玉这骚蹄子这么能摆嚯,说得跟亲耳听见了一样。”

素素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天福晋冲到外书房来这么怒不可遏!原来是听信了墨玉的谎言。

“然后呢?”素素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开始盘算着怎么才能找补回来。她与明姑姑受的罪都得算在墨玉身上!

“呵呵!”钱三儿媳妇说到这儿便开始乐呵了,“前两天,那个长得比姑娘还俊俏的苏小哥来了。”

她说的苏小哥便是苏培盛。

“往常苏小哥多和气的人,这次可黑着脸来的,还带了几个婆子,将墨玉姑娘撵出去了。”

“什么?”素素震惊不已,好半天没说出话来。“钱婶儿,你确定是撵出去了?”

看见素素这么吃惊,钱三儿媳妇非常满意卖这个关子的效果,得意地显摆道,“奴婢就在边上瞧着呢!苏小哥说得清楚,墨玉那小骚蹄子卖主求荣,王爷念在她是家生子儿,又打小在府里伺候的份儿上,就让她回家,不过她一家人全都得到庄子上去,不许再留在王府了。”

素素听了,好半天没吱声。心里慢慢消化这个消息。墨玉的事情,算是王爷帮她做主了。

不过,这也意味着,福晋大闹外书房的黑锅,由墨玉背了。

唉!也罢!毕竟人家是福晋呢!想当初自己大战小三的时候,不也一样草木皆兵吗?

反正也没办法,能逃过一劫已是万幸,这事儿就算先揭过去了。

两人叽叽咕咕谈论了一会儿曹各庄的事情,因着素素走动不方便,需要跑腿的事情便让钱三儿媳妇帮着办,曹各庄有消息也往她那儿递。

今儿钱三儿媳妇还得上曹各庄去一趟。临走,素素才告诉她秋姑姑遇害的事情,唬得钱三儿媳妇惊骇之余抹了好半天眼泪。

嘱咐钱三儿媳妇注意安全才送走了她,素素便让明姑姑去找找苏培盛,传个话,她想明天出门办点事!

心里本来存了点子希望,也许胤禛会出现,谁知胤禛没来,苏培盛来了,还带了胤禛的回答,“不许!”

第一百二十二章 扮丑出门

苏培盛赔笑着解释,“主子这几日都宿在刑部办差,还得到畅春园伴驾,实在抽不出空。主子说了,外面怕不安全,所以还请素素小姐就在外书房这边暂避些日子。主子一得空就赶回来。”

原来胤禛并没有躲着自己,更没有留在内宅哄福晋,而是在忙着朝中事务。素素心里一下子便释然了,不过还是尽量绷着脸,闷闷地说了一句“知道了!有劳苏公公了!”

虽然不让她出门,那话里的意思,便是连外书房的院子都别出,素素却不想在这里干耗着。如果凡事都得依靠胤禛,那她直接以身相许就得了,还费那么大劲儿做那么些事做什么?

第二天,素素让明姑姑寻了几身下人衣裳来,挑一套最显老气的穿上。又把发型改换成市井妇人的圆髻。脸上用敷粉和了点木炭屑,肤色登时暗沉沉的,比墙皮灰好用。照例描了些皱纹,还特意点了几颗麻子。

这么一番捯饬下来,看得明姑姑啧啧称奇。

“我的天哪!小姐这是什么手段?向来只知道要捯饬得尊贵漂亮,竟不知还有扮丑的!”

素素索性把明姑姑也装扮一番,登时从一个王府里保养得好好的姑姑,变成了一个市井老太太。

“这下行了!”素素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化妆术,吩咐明姑姑派个小丫鬟去给苏培盛报信儿,“就说我非得出门,你拦也拦不住,只好先跟着。反正有林阿炳他们在,不会有事的。”

明姑姑就吓着了,这不是先斩后奏吗?王爷知道还了得。

她还想劝呢,没想到素素真的拔脚就往外走。她只好急急忙忙地寻了两个小丫鬟,一个去给苏培盛报信儿,一个去通知林阿炳。

素素闷着头往外走,一路碰到些下人,那些以为她是个下人,没有人拦住问她话。明姑姑赶上来之后,引着她避开主路,便碰不上闲人了。

来到一处角门,林阿炳四人已经赶了青幄油布马车候着了。见着改装后的主仆俩,还真的愣了一下神。

顺利出了门,素素便让林阿炳把车子赶去城东。钱三儿媳妇在城东按着素素的吩咐寻一处院落,方便曹各庄做好的煤饼炉和蜂窝煤的样品在这里存放,也方便运作的人落脚。

她还不知地方在哪儿,不过跟钱三儿媳妇约好了,今天在城东碰头。

寻了间茶铺坐等,难得可以看看京城的街景,感受一下这个时代的风俗民情,素素一边盘算着京城的生意该如何做。

这街头的地面都是土路,随便起一阵风,或是跑过一辆马车,都会扬起黄尘。

素素特意挑了门外遮阳布下面的位置,着实吃了不少土。

抬头瞭望远处,视线越过门楼往高处瞧,穿过一带明显的黄尘带,蓝天白云还是可见的。

街道两边各种饭铺茶馆杂货铺,门脸都是灰扑扑的。

素素好想念水泥马路。

最难以忍受的,是空气中弥漫的臭气,混杂着人畜粪便、腐败垃圾、泔水和各种不可描述的臭气的味道。

老北京的地下排水道系统十分差劲,雍王府附近维护得比较好,基本上闻不到异味儿。可是在城东门这种平民区,这随风裹挟而来的气味简直中人欲呕。

第一百二十三章 城东门吏

街角对面的巷子口阴影里坐着两个衣不蔽体的老乞丐,瘦骨嶙峋的肋骨比那个时代看到的非常难民照片也好不到哪里。

熙来攘往的人里面,满眼黑粗布短打衣衫,打着许多补丁,面如菜色,底层劳苦的人居多。

这个时代的街道,完全没有条件光鲜亮丽。到处都是黄尘、垃圾和臭气,人如蝼蚁。

素素满眼看到的,都是如黑白老照片一般的破败萧条,越看越郁闷。

城门楼子那边突然起了很大的喧哗,像是有人在争吵,还有女人哭嚎叫骂的声音。素素的注意力便被吸引过去,就看见进出城门的通道“呼啦”一下子,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

林阿炳突然冒了出来,小声说道,“小姐,好像是钱婶儿!”

素素一惊,这才觉得那吵闹的声音确实听着耳熟,不是钱三儿媳妇是谁?

“你快去看看!别让她吃亏了!”素素急着起身,也往那边走。

林阿炳便给手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先过去,他本人却守在素素身边,替她和明姑姑开道。

看热闹的人挤得水泄不通,林阿炳使劲分开一条通道让素素和明姑姑挤到最前面。

钱三儿媳妇头发散乱,身上脸上全是煤渣,坐在一骡车煤饼前嚎啕大哭。骡车旁边的地上堆了一地砸碎的煤饼,钱三儿媳妇就坐在煤渣堆里,心疼得捶胸顿足。

一个城门吏带着几个兵卒,连佩刀都抽出来了,满脸凶狠模样,警惕地与林阿炳的手下对峙着。林阿炳的手下也把刀抽出来了,不过他们只是把钱三儿媳妇围在中间护着,做出防御的架势,等着林阿炳和素素赶到。

“天子脚下,想造反吗?”看到林阿炳走到三个带刀手下的前面,转身盯着自己,眼里射出杀气,为首的城门吏举刀大喝,可是脚下却不由自主后退半步。

钱三儿媳妇看见林阿炳几人到了,举目找了一圈,没有认出素素和明姑姑,但是底气却一下子足了,便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

“我认得你是崔吏守!你不就是也记得我是钱县丞家里的奴婢,所以才为难我的吗?”

钱三儿媳妇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为首的城门吏大声说。

素素便立刻将那为首的城门吏好好打量一番,原来他就是崔吏守。

崔吏守是个精壮的中年人,中等个头,肤色黧黑。他一看见林阿炳的气势,便额头皱出几排皱纹。

他收回朴刀,避开林阿炳的视线,对着钱三儿媳妇呵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可不认识你!你带了这么多货物进城,自然要交过路费。”

钱三儿媳妇此时可得理不饶人,立刻回怼,“你跟我要过路费了吗?你什么话都没说,上来就拿起大刀胡乱劈砍。这些都是易碎的煤球饼子,哪里禁得住你这么祸害?这糟践了那么多,你得赔钱!”

“你算是哪根葱?”崔吏守勃然大怒,鼻孔里哼着粗气,鄙夷道,“不过是小小县丞家的奴婢,便敢威胁京城的城门守!回头我必定向上司禀报,治钱惟穆一个治家不严的罪!看他如何担待?”

钱三儿媳妇洋洋得意地双手叉腰,回敬道,“我早就不在钱县丞家里当差了,如今我可是王……”

“崔吏守!”眼看着她要报出雍亲王府的名号,林阿炳立刻截断钱三儿媳妇的话头。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交过路费

崔吏守见林阿炳开口了,登时将全副注意力放到他身上。

他再次盯着林阿炳仔细打量,猜测对方的来历,面上露出忌惮神情。本来他对钱馨儿说的话是完全不信的,此时却有些信了。

林阿炳从衣摆下的腰带上取出一块王府的腰牌,往崔吏守眼前晃了一下,冷声说道,“要么你现在让我们的人和货进城,要么回头只能禀告我家主子,请他来过问此事。”

崔吏守瞪着林阿炳,不过略微犹豫了一下,便拱手说道,“不敢劳动你家主子大驾!你们进城吧!”

说完,他扭头便朝着周围人群骂道,“还堵在这里做什么?想吃鞭子吗?”

看热闹的人群登时一哄而散。

钱三儿媳妇神气活现地朝后面招手,躲得远远的骡子车夫麻溜地跑上来,牵着缰绳便赶着骡车快走。

素素这才发现,后面竟然还有两架骡车,都是加宽加长的大板车,四周用木板做了高高的围挡,里面堆满了煤饼。

三辆满载的大车便这样进了城,崔吏守连过路费也不敢要。

林阿炳走开一段路,便招呼一个手下,附耳嘱咐了两句,那个手下便离开了。

素素和明姑姑上了马车跟着三辆骡车,到了地方才下车跟钱三儿媳妇相认。唬得钱三儿媳妇好半天没合拢嘴。

钱三儿媳妇找的院子就在城东门不远的主路背后,原先是家大车店,破败了一年,因为要价高,一直没有人接手。素素做主,花了个高价买下了。

“这破院子楞花了二百两白花花的银子!”一想起这个卖家那张见钱眼开的笑脸,钱三儿媳妇就肉痛。

“这儿多敞亮啊!”看着三辆骡车开始往大棚子底下同时卸货,一点儿不拥挤,素素开心地咧开嘴笑,被明姑姑瞥了一眼,又赶紧合拢嘴。

心情却是无比的好,自己的事业终于要开始了。

煤饼卸完了,素素才发现隔着一层木板下面,堆放的是整整一层煤饼炉。

钱三儿媳妇便说,“刘铁匠说了,这么多铁器怕被人盯上,所以藏在最下面。”

素素看着那三个赶骡车的人都是庄子上的,问道,“曹兵只给我们这三个人手吗?”

“他也没办法!”钱三儿媳妇替曹兵解释,“刘铁匠那边也需要人手,庄子里还有庄稼地要伺候,所有女人和半大孩子都用上了。曹兵还说,若是在京城里雇上人手了,就把这三个车把式还给他。”

“哦,好啊,那就赶紧找人手吧!”素素想了想,“得先找个掌柜的,把这摊事情能够管起来,然后再找几个机灵点的小伙计。钱婶儿,你知道上哪儿找人手吗?”

钱三儿媳妇张大了嘴,“这……不会是去找人牙子吧?”

这个车马店之所以被钱三儿媳妇找到,那还是她在街面上打听到的。这车马店寻租的日头久了,街面上的店家都只知道。而钱三儿媳妇两口子都是被人牙子卖给钱惟穆的,所以她只知道人牙子。

明姑姑也不知道,看向林阿炳,他沉默地摇摇头。

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素素一拍巴掌,面露喜色,“我知道找谁了!”

“钱婶儿,这个地方先交给你打理,回头我一找到人就把你换回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跪下

钱三儿媳妇信心满满地拍着干瘪的胸脯保证,“小姐,你就放心吧!这差事奴婢一准给你办得妥妥的!”

“行,咱们马上回王府!”

素素立刻招呼着,急匆匆地赶回去。回到外书房的院子,看见苏培盛守在门口,便知道胤禛回来了,登时心头大喜,兴冲冲地就要往外书房去。

明姑姑一把拽住她,低声劝道,“小姐,不急这么一会儿!咱们先回房把妆面换回来,小姐再去见王爷也不迟!”

素素一听也是,便笑嘻嘻地跟苏培盛打了个招呼,先回房。看见苏培盛一脸错愕的表情,才发现他竟然没有认出自己和明姑姑,更觉得意。

她急着要去见胤禛,明姑姑却不慌不忙地围着她操持。净面梳头,换衣上妆,一丝不苟。

“小姐,不管多着急,也不可在王爷面前失了体面!王爷现在是护着你,可小姐也得知道,花无百日红!等到哪一日万一不讨王爷欢心了,错处少一些,也能让王爷多念着一点你的好!”

素素听了,只是抿嘴一笑,并不当真。清宫剧还看得少吗?最是无情帝王家,她才不会一辈子无着无落地,一心只祈求靠王者的庇护过活!她要靠自己!

明姑姑已经抓住了素素的相貌特点,知道怎么打扮她最出彩。小两把头最适合她的瓜子脸,清淡素净的衣饰最衬她的肤色。

换上一身水粉色的斜襟夏衫,扎上一条月白色曳地罗裙,只在衣角上刺绣几处折枝粉桃,便出落了一个水灵灵的红粉俏佳人。

明姑姑情不自禁抚掌赞叹,“我家小姐底子就是好,怎么妆扮都美,就像是从卷轴上走下来的仙子一样!”

素素好笑地摊开双手,无奈地问道,“那我现在可以去见王爷了吧?”

明姑姑好像现在才想起来素素还有大事要办,立刻着急起来,把素素往门外推!

“小姐快去吧!快去忙你的大事!”

来到外书房门口,苏培盛便躬身说道,“小姐快进去吧!方才已经禀告过主子了。”

好几天没见到胤禛,素素按捺着心里的兴奋之情,隔着琉璃帘幕朝里面看,搜寻胤禛的身影,却没看见书案后面有人。

掀开劈啪作响的琉璃帘幕,才发现胤禛斜倚在罗汉榻的锦袱上,手里正拿着一本书,在翻看着。

“四爷!你回来啦!”素素笑吟吟地福了一礼。然后站起身看着他。

谁知胤禛从书上抬眼瞥了她一下,厉声呵斥道,“跪下!”

他的声音里充满威压,素素心里一惊,双腿发软,便“噗通”跪在了地板上。

自从上次被胤禛取笑,素素便不肯在膝盖上缠裹棉垫子。如今正值盛夏,书房里的羊毛地毯早已收了起来。素素是直接硬碰硬地跪在石板地上,冰冷坚硬的地板登时硌得她膝盖生疼。

胤禛看见她跪下时疼得蹙眉,登时火气便消了。可是又不肯立刻让她起身,那样也太丢王爷的范儿了,还起不到训诫的作用。

“你还知道回来呀?”一说起来他就生气,“太子满世界地到处找你,想自己送上门吗?”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口水策

“我……我和明姑姑都是化了老妇人妆的,就连林阿炳和苏培盛都没有认出来,不会出纰漏的。”素素嘟囔着。

“还说没有出纰漏?”胤禛的火气又上来了,“你从钱家带出来的婆子不是碰上崔门吏了吗?”

原来方才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素素委屈地辩解道,“我知道轻重的!太子才吃了瘪,他又才复立东宫之位,肯定害怕王爷反击的。万一王爷到皇上跟前告上一状,他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呢!”

“妇人之见!”胤禛气得合上书本,往小几上“啪的”一拍。“就算你有些见识!可妇人终归还是妇人!这种事情能拿得上台面吗?本王到皇上跟前去告太子的黑状,你嫌本王命长吗?”

素素被他骂作妇人之见,也恼了,歪着脑袋回怼。

“当然不是让王爷直接去告御状!都说了要让太子被口水淹死,我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哦?”胤禛气极反笑,“你还有口水策?”

面上已露出笑容,这气就生不下去了。胤禛见她依然老老实实地跪着,比以前跪没有跪像进步许多,不由得很是满意。

“起来吧!”

素素如蒙大赦,连忙爬起身,痛苦地揉了揉膝盖。不过还不敢坐,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状。

素素看了好笑,没好气地又说了一句,“坐吧!”

素素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感觉确实雨过天晴了,这才在罗汉榻下首坐了。

“说说吧,你打算如何实施口水策啊?”胤禛用威压的口气说出“口水策”这个词,自己都觉得好笑,连连摇头。

被胤禛称为“口水策”,素素也觉得可笑,不过,她觉得可行度极高。

整理了一下思路,她便把自己的打算细细说道起来。

一刻钟后,素素说完了,胤禛面色不再似方才那般戏谑。不过,也只是稍一思量,便转开了话题,根本不做评价。

“你打算如何把你的蜂窝煤卖出去呀?”他端起茶盏,四平八稳地问。

素素偷偷瞧他的神色,觉得算是认可了自己的想法,心中暗喜,脸上也掩不住,高高兴兴地说道,“我这里缺人手,要不四爷让戴先生帮我寻个掌柜的来吧?”

胤禛一听便好笑,他自然更了解戴铎的本事,也不知素素从哪里来的自信,认为戴铎无所不能。可见后世的话本子胡说八道的地方还是多。

他也没戳破,只点点头,“唔,掌柜的这两天就会有的。”

素素心里乐开了花。尽管一切都是靠着胤禛才能开始运转,但是无论如何,她终于做到了。这可不是嫁给一个富豪,拿上一张副卡,便可以潇洒度日。没有白吃的午餐,拿着副卡度日,正室担心小三上位,小三担心被正室当街狂殴!美貌是快速消费品,俘获一颗心也许不算高难度动作,可是爱情保鲜却是旷世难题。唯有自强自立,才是王道!

想起那些只能进去逛逛的珠宝店和绸缎庄,还有马场里自有驰骋的快感,素素已经感觉到,富有自由的生活在向她招手了呢。

这个时候,素素才开始担心,会不会有人威胁到自己的生意。

第一百二十七章 试试看

“王爷,今儿钱婶被崔吏守认出来了。万一……那太子岂不是已经知道我在做蜂窝煤生意了?”一边说着,素素才厘清了思路,意识到危险。那可是太子啊!伸出一只小指头就能把自己碾死。

胤禛瞥了她一眼,嘴角便露出一丝得意,“唔!你现在才知道害怕了?虽然迟钝得过分,终归还不算不可救药!”

素素心里便忖度着,方才回来的时候林阿炳的人就少了,会不会是已经着手处置了。他胤禛手底下的这支力量就像一只随时出鞘的利刃,你别说,用起来可真是趁手啊。不过,她可不敢直接开口询问,担心这样会显得她心狠手辣。说实话,她确实也不想变成四福晋、八福晋那样的人。如果能有别的法子,自然更好。

素素笑嘻嘻地端起他吃了一半的茶盏,往他手里轻轻放上。胤禛吃茶都是在茶房里专用茶炉上蓄水,房间里连个茶壶都没有,她想讨好续个茶水都没机会。

“四爷,那蜂窝煤生意我能不能放风出去,就说是靠着王爷这座大山经营的生意?回头灾荒水患的时候,我一定会以王府的名义积极捐献米粮兴办粥厂,不会坏了王爷的清誉的。若是王爷手头紧的时候,这也能做为一笔进项。”

素素几乎是撒着娇求情般说的这话,可是心里却打着鼓。这番话其实是她为王爷效力的正式请求,只不过以具体事务替代冠冕堂皇的请求罢了。

再加上方才献上的“口水策”,有计划有行动策略,能筹钱能策应,她几乎屏着气息,期待着胤禛能够重视她的能力,而不仅仅是她的美貌。

果然,胤禛的笑意凝住,略微思忖片刻,注视着素素的双眼就微微眯缝起来。

素素紧张得气都喘不过来了,眼神中的期待一览无余。

不过片刻功夫,胤禛露出一个笑意,放下手里的茶盏,紧紧盯着素素说道,“崔吏守方才与人争执,被打断了一条腿,已经回去养伤了。”

“啊?”素素惊骇之余,一时脑子没转过弯来,不知道为何胤禛会答非所问?

胤禛站起身,走到书案后面,在太师椅上坐下,从一沓书信文件最上面拿起一份,打开细细看起来。

素素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胤禛距离好远,就跟她前世嫁给大那个富二代一样。她一时手足无措,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唉!”胤禛轻轻叹息一声,放下手中的信件,看着素素,“你方才说的听上去虽然不靠谱,不过先做起来试试看吧!”

素素登时惊喜万分,激动地从罗汉榻这边奔到书案那里,抓起胤禛的胳膊使劲摇晃。

“多谢四爷!你一定不会后悔的!我肯定会帮上你的忙的!”

胤禛没好气地挣脱她的摇晃,蹙眉责备道,“怎的又忘了规矩?向人道谢是这样的吗?”

素素实在心情太好了,看着他憋住笑意微微翘起的唇角,那线条是如此优美,想也没想,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在那张清隽的脸上亲了一下。

第一百二十八章 会被淹死的

“哈!”恶作剧得逞,她开心地转身便逃。冷不防一股大力拽住她的胳膊,将她倏然拉回。身体失去平衡,被横空抱起,转瞬之间,她便已经在胤禛的怀里了。

触目可及,便是那双漆黑的星眸,里面仿佛有火苗在跃动。

“坏丫头!忍你很久了!”胤禛几乎是恶狠狠地说出这句话。

素素眼睁睁地看着他低下头,瞬间被如檀似麝的气息层层围绕住,樱唇已被压住。

胤禛的嘴唇凉凉的。

素素的状态特别清醒。这一幕其实她在心中早已设想过。虽然有理想,但是社会现实摆在那里,就算是真的到了这一步,也不至于太过出乎意料。

她一点也不犯晕,也不沉醉,而且很快意识到一件事:胤禛的吻技真心笨拙,仿佛初恋一般,只在表面停留碾压。真不知道他后宅里一个福晋,一个侧福晋和两个格格都是怎么伺候他的。

是的,素素早就不动声色地打探清楚他后宅的情况了。

想也没想,素素轻启红唇,在他齿间叩开一条缝隙。

胤禛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只是两息,他便迅速学会了新技能。

以前,素素很擅长控制节奏,一点一点地让对方发现她的优点,一点一点地陷入她的情网,最终发现离不开她。但是,她从头到尾都不会失控。有时候她也很希望自己能爱上前世的丈夫,可惜,为了让自己嫁入豪门她已用尽了伪装,至于情感嘛,涟漪难动。

胤禛似乎有些投入,他托着素素的手掌变得滚烫,还越来越用力,将素素紧紧挤压在他的怀里。

素素有点热昏头了。突然想起,胤禛能文能武,骑马射箭都很在行,这手臂上的力道自然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尤其,他身上的气息,真的有些令人迷醉。

素素都没发现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喘息了,她拼命挣脱开,脑袋无力地耷拉在胤禛坚实的胸膛,一不小心,那些喘息直接喷到胤禛的颈项上,他猛地握住素素的一只手,重新俯下头在她侧颜上亲吻。

他的唇在她的耳轮、脖颈上一一掠过,像勤恳的老农伺候庄稼一般,踏实地盖上唇印,不放过一寸土地。一向沉稳的胤禛居然也在她的耳边喘息起来,仿佛饥渴的猛兽嗅到食物的芬芳。

素素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有一团火突然就熊熊燃烧了起来,几乎令她抓狂。

就在此时,胤禛的手抚上了她的胸,隔着薄薄的衣料,仿佛烙铁一般,瞬间让她打了个激灵。

她猛地把自己的手盖在胤禛的手背上,阻止他的动作,抬起头,直直地望着他。

素素红唇微张,脸颊滚烫,急促地喘息着。

胤禛也正凝视着她,那双深不可测的星眸几乎能淹死她。

素素突然感觉到害怕,一种强烈的恐惧。如果任凭这情感的波涛汹涌澎湃,她真的会被淹死的!

她挣扎了一下,想跳下胤禛的怀抱,谁知扭动了两下,胤禛的手臂就像铁箍一般难以撼动。

素素的凤眼圆睁,神情惶恐,仿佛猫咪一般颤声求饶道,“四……四爷!我……我还没……没准备好!”

第一百二十九章 通县的乔四

胤禛紧紧盯着她的双眼,脸上那吓人的红潮渐渐散去。

好一会儿,胤禛松开手臂,淡淡地说了一句,“去吧!”说着,视线还在她脸上身上从容地打了个转。

素素顾不得许多从他腿上跳下来,不料双腿绵软,身子一歪就要失去平衡。胤禛立刻双手扶住她,一只手掌却不巧覆在她的协下靠前的位置。

素素急喘了一口气,双手在身后胡乱撑了一下站起身,逃也似的跑了。

胤禛看着她的背影逃出书房,不由自主地长舒了一口气,眼神却微眯着,露出迷茫的神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有多久没有这般失控过了?

他一向在男女之事上非常自律,虽然有妻有妾,一年到头却连进内宅的次数也是有限的。因为他忙啊!

当今皇上每日都到勤政殿理事,对于皇子们的要求也颇严厉。启蒙后卯时初刻即起,卯时二刻便要开始每日早课。下午则是射箭摔跤,还要练习骑射。年纪稍大之后,还要时不时被父皇召见问对,为了不犯错,他花了多少工夫钻研思虑啊!后来又经常被父皇派出去独立办差,压力就更大了。从小到大每天都很忙,他哪有闲情逸致去关注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

胤禛十一岁大婚,与福晋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开始。似乎即使在刚成年的时候,也从未沉溺于小儿女之情。自打记事起,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这么意乱情迷过!

不过,“哼哼!”他罕见地咧开嘴笑了两声,方才的滋味还真是不错!

凝神想了想,他拿起信件,开始投入工作。

胤禛答应的掌柜的第二日上午便到了。掌柜的叫乔四,三十多岁的汉子,看上去很干练的模样。

素素心里琢磨,要不要问他的工作履历,又担心他是胤禛的人,问了犯忌讳。

这乔四倒自己说起来了。

“小人原是山西德盛票号的二掌柜,掌柜的犯了事,小的也被连累,一同押解到京。谁知后来官司不知怎的便取消了,小的便留在京城。昨日得知小姐这里用人,小人便立刻过来了。”

“票号?”素素吃了一惊,“这不是钱庄生意吗?那你对这日用杂货的生意了解吗?”

乔四恭恭敬敬地俯首回答,“小人只是二掌柜,平日里店铺和宅子里上百口的日常杂用开销都是小人打点的,算是知道一些。”

素素见他举止有礼,印象还不错,便有些中意。

“我这个蜂窝煤是从未有人做过的,你初来乍到先了解一下,谋划个售卖的点子出来。有什么不知道的尽管问我。我不在的时候,你有事就找钱婶儿。”

乔四应下,便告辞。

素素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便叫住他,“乔掌柜的,你原先是江西哪里的?”

乔四又垂手应答,“通县!”

素素心里暗暗诧异,便挥手让他去了。

山西通县?这不就是跟顺天府通州弄混的那个人吗?胤禛就是因为这个案子抓错了人,才会到教坊司查询,这才让素素有了起死回生的机会。

这乔四想必便是胤禛在那个时候留意的。

不过,这山西通县的钱惟穆,倒不知是不是太子的人?

第一百三十章 箍桶巷豆腐坊

这些念头只是在脑子里打了个转,素素今天也是化了老妇妆才出来的,她还有正经事要做呢。

她和明姑姑都是大户人家的三等婆子装扮,为了符合身份,换了一辆下人用的马车,林阿炳扮作车夫,他的手下则是路人装扮。

她们一行人来到城南箍桶巷,这里的街巷拥挤凌乱,有许多手艺匠人杂居在此。

不时有人往街道中间泼出一盆脏水,甚至当街涮洗马桶,街面上污秽横流。

素素和明姑姑远远地在街口外面下车,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污秽之地,一家家地慢慢逛过去,然后在一家豆腐坊跟前停住脚。

“刘嫂子,你说的可是真的?”素素掩着嘴,声音却很大,表情夸张的看着明姑姑。

“你可小声点!”明姑姑吓得左右乱看,却没看见豆腐坊里买豆腐的娘子好奇地盯着她俩。

“那真的是太子爷?”素素脸上露出极度的兴奋,压低了嗓门,“这等贵人也会去梅香阁那种地方?”

“错不了!我那日正好当值,岚夫人急疯了,派人去寻跌打郎中,是我领进去的。听说伤的地方不好,竟是要断子绝孙呢!”明姑姑说完,似乎又后悔了,急急地补上一句,“哎哟要死了,这话你可千万别传出去,不然咱们都活不成了!”

“可不是嘛!”素素也做出一副后怕的样子,两人便掉头往回走。

豆腐坊的娘子快步走出来,朝两人的背影张望,发现她们走到街角拐了个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回了豆腐坊。

第二天一早,豆腐坊当家的拉了一板车新做好的豆腐去了棋盘巷都统府,豆腐坊娘子也相跟着帮忙推车。

从下人进出的角门将豆腐送进厨房,豆腐坊娘子便拉着厨房的管事张大娘子,附着耳朵叽叽咕咕好一通悄悄话。

这都统府里的老爷叫石文炳,他的女儿便是当今太子妃瓜尔佳氏。

这种靠八卦来传播留言的市井做法,素素也不知道能不能奏效。不过,她也并不着急。随着她的蜂窝煤生意的铺开,她相信机会有的是。

接下来的日子,她都在忙碌于蜂窝煤销售的事情。乔四不愧是从小在商贾之家长大的学徒,头脑灵活,点子多。他一弄明白蜂窝煤的燃烧效果之后,立刻赞不绝口。

配套的铸铁炉子却让他皱了好半天的眉头。

“这炉子却是厚重了些,不过以后会改进得越来越好的。”素素以为他对煤饼炉的工艺不满,立刻解释。

铸铁炉子确实壁厚,分量沉,而且铸铁的空隙率高,用久了还可能会漏风。但是铁皮的工艺太费劲,只能靠人工锻打,成本太贵了。

“小姐,恕小人直言,”谈到生意,乔四立刻透出一股子精明。“这铸铁炉子太贵了!”

“太贵了?”素素一愣,确实也是,这个铸铁疙瘩售价可要1两银子呢!“那……你说怎么办?”

乔四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要用这铁疙瘩炉子,就是普通烧炭的红泥炉子岂不便宜?只要改成适合蜂窝煤的尺寸就可以了。”

素素脑子里登时想起一首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哎哟!我可真是太笨了!”素素拍着巴掌,自嘲不已,“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一头钻进牛角尖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德盛票号

是啊,她小时候用的是铁皮炉子,便一门心思都在铁炉子上。而刘铁匠更是一根筋,一心扑在如何改进打铁技术,两人竟然闷着头闭门造车,一直将铸铁炉子都鼓捣出来了。

素素掩着嘴笑了好半天,然后又反省了许久,觉得以后还是应该多看看,多了解这个时代的民生,否则还不知要闹多少笑话?

既然炉子要改,素素便搜罗了京城市面上常见的红泥烧炭炉,然后让人送回曹各庄,问刘铁匠有没有办法做。实在不行就请个做红泥烧炭炉的师傅。

这又是一两个月的折腾,秋老虎收尾的时候,曹各庄出品的蜂窝煤专供红泥烧炭炉终于量产了。比起普通的红泥炭炉,曹各庄的新品多了一个风门,用一块活动铁板调节风口大小。

这段时间,乔四也没闲着,他跑遍了京城有名的酒楼饭铺,一家送上一只铸铁炉子和一百只煤饼,免费试用一旬。

这个销售策略令钱三儿媳妇极为不满,强烈反对。素素听了之后立刻照准。

那天……之后,素素已经有许久没有见过胤禛。但是第二天,苏培盛就给她送来了一个匣子,里面装着一匣子小额银票,一共一千两。看来是素素开玩笑一般的口水策略真的被认可了。反正一开始的启动资金都是胤禛出的,素素也打定主意要跟随他,接受他的庇护,这运营资金的缺口由他补上她也没负担。

让素素介意的是,她后来才注意到,那沓银票盖的是德盛票号的印戳。

她以为德盛票号倒闭了,否则乔四这个二掌柜为什么在她这里呢?

需要承兑银票的时候,她直接交给乔四,让他拿现银回来。

乔四一瞧,便点头说道,“小人原先的东家在京城开了一家德盛票号的分号,小人这就去办。”

“王爷是把你从德盛票号叫过来帮我忙的?”素素太好奇了,忍不住多问一句。

乔四犹豫了一下,便一五一十地说道,“小人原先的东家感激王爷救了他阖族性命,愿意迁居京城,为王爷效命。王爷有需要,小人自然听从调拨。”

“哦,这样啊!”素素想了想,试探一句,“那你们德盛票号在山西的总店还开着吗?”

“原先德盛票号总号在通县,又在太原、苏州和杭州各有一家分号,如今将通县的总号搬到京城,一共还是四家。”

原来如此!借着清理冤案,顺便给自己暗中埋下一个绝好的助力!素素不禁暗暗佩服胤禛手脚之麻利,想来那个德盛票号的东家也是个十分伶俐的人,九死一生之际抱上了一根大粗腿,便立刻紧紧抱住。

如果德盛票号的东家倾囊投靠,那胤禛看不上素素的“贱业”也就很正常了。

素素很想再打听一下,到底德盛票号捐献几成利润?一来太露骨,二来这乔四还真不一定知道,便也罢了。以后应该还有机会。

这东城的售卖点只有乔四一人,素素也觉得不放心。总得有个监督嘛!钱三儿媳妇连大字儿都不识一个,只是暂时留在这里帮衬一下。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京城民生报

这段时间素素打听了一下,到底如何才能寻到合意的人手,竟是只能靠熟人推荐。

素素便突然起了个心思,不如办一份报纸。

就从介绍工作开始嘛!

心思起来了,便放不下。这一日早上起来,素素也不急着出门,上杂货店买来包装用的大开的黄皮纸。这黄皮纸可以用鹅毛管做的硬笔书写,有印痕,但是不会破。如果用宣纸的话,写不了多少字,满纸就被戳的都是窟窿,根本没法用。

从设计报纸版式开始,谁做学生的时候还没做过几份手工报?偏巧素素在中学大学都是学生报的工作人员,撰稿、排版、甚至连手工油印的活儿都干过。

闷在屋子里整整五天,做出来一张手工报纸。头版是硬广告文:“煤饼炉与蜂窝煤——让你的厨房省钱、干净又好用!”

不仅用文字详细描述如何使用煤饼炉与蜂窝煤,以及种种相比较木柴炉灶和木炭的优势,还画了几幅插画,将煤饼炉与蜂窝煤、木柴与炉灶、木炭与炭盆的简笔画放在文中做对比说明。当然,少不了城东销售点的地址,还罗列了目前在试用产品的著名商家和他们试用后的评论。

第二版是评论文章:关于京城有名的酒楼饭馆的拿手菜的介绍。这些都是推广煤饼炉和蜂窝煤的时候,顺带了解到的信息,正好可以凑上满满的一版。既然都是潜在的客户,当然说的都是好话。为了丰富词汇,素素搜肠刮肚,把能用的正面词语全都用上了。

比如专做爆肚的老冯家,那爆肚入口爽脆。而同福酒楼的招牌菜碰巧也有爆肚,那就写蘸料地道、口感极佳。实在词穷了,就写成“劳累的一天后,到“潭爆肚”夹一筷子爆肚,再就一口小酒,快活似神仙。”

第三版是识字普及。本来想随手抄一篇文章,就当作美文赏析。可是这个年代普通大众识字的可真不多。素素便抄录了最简单的三字经的一部分,还煞费苦心设计了一个填字游戏的表格。

第四版便是招工信息。只有一条,因业务量大,需要招聘学徒若干,工钱从优。空白处太多,只好又开了一个专栏,叫做“卫生普及小常识”。大概就是不要乱扔垃圾,不要随地大小便,饭前便后要洗手,不要喝生水之类,幼儿园里给孩子做规矩的歌谣照搬过来。最后,在剩余的空白处刊登了一副惹眼的虚位以待的广告,欢迎有招聘需求的东家和个人前来刊登招聘广告。

当热,隔离各专栏的工具,当仁不让使用了各种花边,甚至连明姑姑描绣样的云纹、雷纹、卷草纹什么的,全都用上了。

因为担心硬笔书法会将纸张写出印痕,所以一二版和三四版是歇在两张纸上,全部完成之后将两张的背面粘贴在一起。

报纸的名称叫做《京城民生报》,撰稿人“东城先生”,地址“东城门内‘红火蜂窝煤’总号,原‘东城大车店’内”。

终于完成了。素素这才觉得这几天实在累坏了,倒头便在榻上先小睡一觉。

第一百三十三章 竹林书坊

醒来窗外已是暮色四合。

这一觉睡得深沉,素素疲乏全消,舒服地伸了一个大懒腰。

明姑姑的耳朵特别灵,素素稍一动作,她便进来了。

“小姐醒啦!”她微笑着说了一句,直接去衣柜里翻衣裳。

素素便笑道,“明姑姑,不用换衣裳,我吃点东西,随便看点书,就又可以睡了。”

明姑姑却将选出来的衣裳挂在手臂上,继续选裙子。

“小姐,方才王爷回来了,问起你这些日子在忙什么,奴婢便照直说了。王爷听说小姐做了一份报纸,十分好奇,便先拿过去看了。”

素素吃了一惊,“王爷已经看过了?”

“不光是看过了,苏培盛方才还过来传话,请小姐起身后到书房去一趟。”

好久没跟胤禛见面了,素素按捺住心头的波动,任凭明姑姑将自己捯饬成一朵暗夜绽放的幽兰。

外书房里灯火通明,大大小小的灯笼有七八盏。

戴铎也在,坐在一只春凳上,手里正捧着素素的手工报仔细阅读。

胤禛穿着一件家常的靛蓝湖绸道袍,正在书案上奋笔疾书。见素素进来,便示意她先在罗汉榻上坐下。

戴铎也连忙起身迎她。自从上次见识过素素的洋文水平之后,戴铎对她不再怀疑。再见面,便不由自主地礼敬有加。

素素微笑着点点头,坐下默默地等候。

戴铎瞥了胤禛一眼,便凑近一点低声说道,“小姐这《京城民生报》为何不做成册子,却要用如此大开版的纸张?这可不方便刊印啊?”

素素愣了一下,“哦,这个我倒不知道,难道如今只能做成书籍大小吗?”

戴铎连忙从小几上拿起一本带过来的册子递给她,“这是竹林书坊的书文长评,每三个月出版一次。在下特意带来给素素小姐做参考。”

“谢谢戴先生!”素素拿起那份薄薄的册页,就是书籍大小,有二十几页,排版跟书一样,用线装订。

“这个还需要装订,价钱就上去了呀!”素素翻看过,便得出结论,“还是我这个大开版方便,正反面印刷无需装订,既节省纸张又节省人力。”

戴铎想了想,便说,“也许素素小姐并不了解印刷的过程,若你去看过,便知这么大开版的是无法印刷的。”

素素便微微一笑,“这个嘛,我有办法!”

戴铎瞬间愣怔,立即觉得自己有可能触及了神秘莫测的新手段,面色发白,瞥了胤禛一眼。

定定神,戴铎又说道,“这么大费周章地印刷出来,内容却是些服务于商贾之道的文章,应该说连文章都称不上,这……是不是……有辱斯文呀!”

素素这才明白他饶了这么大的圈子,原来是不想让她办报纸呀!这时,她也瞥了一眼胤禛,见他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扔在忙着埋头书写。不过,她此刻已经知道胤禛想做什么了?就是自己不想说的话,让戴铎替他说出来。

素素好笑,继续对戴铎说道,“戴先生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我,这个做法非常好。我对这个时代的民风民俗不甚了解,你提前告诉我,便能少走不少弯路。”

第一百三十四章 办报做什么?

戴铎又瞥了胤禛一眼,明显感到不好交代,眉头都皱起来了。

“素素小姐,那么你能否说说,这个《京城民生报》做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素素两手一摊,“当然是提供一个平台传递信息,互通有无罗。以往做生意全靠人脉,如果不认识人,就没有获得信息的渠道。我们在《京城民生报》上面把大家有的没的信息刊登出来,只要花上两个铜子儿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消息,这样可以大大加快货物和人力的周转时间。缩短做生意的时间这就是银子啊,有了银子生意做得更大更好,可以雇请更多的人工,这便可以解决许多人的吃饭温饱问题。当然,更重要的是,商人可以上交更多税金,朝廷的国库就可以收入更多银钱。用这些银钱可以给官吏提高待遇,也可以修建道路,疏通下水道,还可以给军队更新装备……好处太多了!”

她说顺了嘴就收不住,把挣到钱能做的事情一样样的罗列出来。尤其对街道之类的基建设施极为不满,便说得多一些。

“这京城的大多数街面上,暗沟都堵塞得不行,到处污水横流。一下雨根本不能上街,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你们知道吗?这种卫生条件很容易造成传染病的,严重的还会造成瘟疫,会死很多人的……”

素素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戴铎的脸色变得震惊而苍白,心中暗暗得意。再转眼去瞥胤禛,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停了笔,双眸直直地盯着自己,脸色凝重,登时便说不下去了。

“王……王爷,我……是不是哪里说错话了?”

素素是真的有些惶惑。胤禛的情绪总是喜怒无常,让人摸不准。上次两人那样亲密之后,一晃两个多月,他愣是躲着自己没有露面。再见面时,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素素虽然自诩有些勾人心得,却好像对胤禛作用不大哦!反倒把自己陷进去不少!

胤禛又显现出复杂的眼神。他没有回应素素,却转而对戴铎说道,“戴先生,方才素素所提到的关于这个民生报的作用,也许还值得再考虑一下。”

戴铎连忙俯首,惶恐回应,“是在下思虑不周,回去之后一定重新布局筹措。”

方才还说有辱斯文,这会儿就变成重新布局筹措了,素素心中暗喜,看来这个提议算是过关了。

“唔!”胤禛站起身,从书案后面走出来,肃然说道,“有劳戴先生了!”

戴铎便立刻拱手告辞,退出了外书房。

素素一想到上次的事情之后,自己被整整晾了两个多月,便有些不乐意。太没面子了!

她便行了个福礼,也跟着告辞。

胤禛深深地瞥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慌什么?本王还有事情跟你说。”

素素打定主意,不会再跟他有任何暧昧举止,不由自主噘着嘴,站在原地等他说话。

胤禛也不再客套地请她坐下,只是看着她,脸上露出浓重的担忧之色。

“素素,过段日子,你得跟随本王进宫一趟。”

“进宫?”素素震惊得凤眼圆睁,“我进宫做什么?”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进宫做什么

胤禛便露出无奈之色。

“齐齐格说动八福晋,到宜妃娘娘跟前告了一状。然后……便有人将话传到德妃娘娘跟前,福晋被召进宫问话。现在两位娘娘要见你!”

宜妃娘娘也就罢了,德妃娘娘可是胤禛的亲额娘,居然也能被一状告到,你们这母子关系是有多糟糕!

素素一听就犯怵,露出一脸苦相,“王爷,你就跟二位娘娘说说,我只是一介民女,不懂规矩,没什么好见的!”

“咳咳……”胤禛清清嗓子,神情变得凝重,“本王已经试过了。如果本王拒不让你进宫去拜见两位娘娘,只怕你……性命不保!”

素素一呆,吓着了,“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王爷觉得我就算进宫了,就能保住性命吗?”

胤禛嘴角紧抿,点点头,继而又耐心劝道,“你要相信本王!本王一定能护你周全!”

你跟德妃娘娘关系不睦,怎么保我周全?素素在心中质问,却不敢宣之于口。可是一转念,她又想到另一个可能。

“不对!王爷,以您的手段,怎么可能无法回绝这样的要求?你只要说我已不知所踪便可以敷衍过去。为什么?为什么您一定要民女进宫去冒险走这一遭?”

素素口气犀利起来,谦称都冒出来了,态度变得疏离很多。

胤禛如何听不明白?眼看着素素满眼戒备,他思量片刻,只得实言相告。

“呃……本王幼年一直在已故的孝懿皇后跟前受教,后来孝懿皇后的妹妹进宫,如今受封贵妃之位,日常颇与本王亲近。本王求了贵妃娘娘,如果额娘难为你,就请她出面保住你。我额娘必不会削了她的面子。”

素素面色登时和缓许多,不过还是不明白,“欠这么大的人情,难道就用来保我一条性命?不进宫岂不是连人情也不用欠了?”

“唉!”胤禛见镇不住她,无奈地叹口气,“算了,提前告诉你吧,免得你到时候太过吃惊,又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

咦?素素目不转睛盯着他,看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素素,宫里还有位与贵妃娘娘亲近的小主,门第不错。如果有机会的话,到时候这位小主会说,你是她的远房堂妹。虽然经不起查,但是只要不是被人盯上,一心与本王翻脸,相信也无人敢置喙。你经营商业贸易,这点子背景也够用了。”

素素深吸一口气,怔住了。她可怎么都没想到,胤禛竟然会如此为她打算。就在方才,她还在心中怨怼被忽视了两个月,原来人家在忙着给她筹谋出身呢!

“哦!”什么疑问都没了,“听你的!”

“过两天宫里会派一个教习嬷嬷来,专门教你宫中的规矩。”

“哦,知道了!”

“呃……到时候福晋也会一同前往。”

“……”素素脑仁儿疼,“王爷,你确定福晋会听你的话,不会顺便使个绊儿让我丢了小命吗?”

“……本王会护你周全的!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学规矩的时候专心点,别让人挑了理。”

胤禛前所未有的唠叨。素素满额黑线,这分明就是去趟火焰山嘛!随便谁挑个什么理,后果可能会是小命不保,那是挑理吗?分明是索命!

倏地,素素想起在跑马场庄园齐齐格随口就要取她性命的话。就是因为齐齐格是贵族,而素素是贱民。哪怕她的父亲是个县丞,也还是贱民。贵族对贱民的性命可以予取予夺。

就为了这一点,素素也该去闯荡火焰山!不,是为了保住性命。

第一百三十六章 查探书坊

第二天一大早,素素便化了老妇妆出门。

竹林书坊距雍王府不过二里路,地段属于闹中取静,不是很热闹的地方。

里面的书籍都是经史子集之类居多,老套的很。

昨夜素素仔细阅读了那个薄薄的册子,里面的文章大约是评论某个典故的,她不知,也基本看不懂。满纸扑面的酸腐气息,偏偏那种文人的傲慢在字里行间蔓延,即使她看得懵懂,却仍被呛得直摇头。

也亏得戴铎介绍这本竹林书坊的季刊时,语气充满景仰和推崇之意,似乎写文章之人是清流的领袖。素素勉强翻了几页,实在看不下去了,便丢在一边。

这个竹林书坊是个前店后坊的布局,乘着没人注意,素素溜进后面的院子,急得明姑姑站在门外直跺脚。她又不敢出声,只好左右张望,给她望风。

竹林书坊的后院跟前面店子一般的冷清。

后院四面有房,素素挨着门往里瞧,在一间屋子里发现了雕版。她立即进去仔细观看,发现跟书上描述的活字雕版印刷几乎一模一样。那个盛放活字的框架也就书籍那么大,怪不得戴铎会问她,为什么报纸的开版会那么大?

不过,素素找的可不是这个。她继续寻找,终于发现了目标。

一个木架子上放着好几桶油墨,墨桶外面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徽记”。

素素不由得苦笑。这个时代的包装也太没有宣传意识了,连地址都不留,叫人想买都找不着地方。

已经看到东西了,她便往外走,这时一间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学徒模样的人,正在仰天闭眼打哈欠,素素赶紧溜出院子。

明姑姑在外面担惊受怕,一瞧见她出现,一把拽住就是一溜小跑,做贼心虚得连平日里的端庄都抛掉了。

素素忍不住开怀大笑,又被明姑姑急得拍了一下胳膊,“小姐,笑不露齿!”

回到马车上,素素跟赶车的林阿炳说道,“林大哥,帮我个忙,查一查竹林书坊的徽记油墨是从哪里进的货?”

林阿炳一怔,随即沉声应道,“是,小姐!”然后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请小姐叫奴才的名字吧,这声大哥奴才当不起。”

素素本来只是尝试一下,看看能不能支使得动他?没想到竟然成了,登时心情更好。见他对大哥的称呼过于拘谨,也只好随他。

回去的时候,素素顺带买了一大捆最便宜的蜡烛。又叫人捎了一封信去曹各庄,订制一件东西。

当天下午,林阿炳拎着一桶徽记油墨送到她这里。素素兴奋地问道,“运气这么好!你正好碰上竹林书坊进货吗?”

林阿炳闷声回答,“回小姐的话,奴才查过了,竹林书坊的油墨存货还多着,一时半会儿等不及店家进货。奴才拦住书坊里的学徒,打听出来的。徽记油墨就在京城有个分号,奴才直接过去买了一桶。”

想起那个哈欠连天的学徒,素素脑海里登时冒出一幅画面:林阿炳截住小学徒的道儿,恶狠狠地询问油墨的出处。

第一百三十七章 见钱了

接下来的两天,她忙着融化蜡烛,挑出蜡烛芯,然后将买来的黄皮纸浸泡进去。浸透之后,取出来晾干。这蜡纸还是挺好做的,就不知道用起来效果如何。为了保险,干了之后再浸泡,素素尝试着做了好几种不同厚度的。

刘铁匠的动作很神速。他按着素素的要求,立即动手打造,东西很小,但是硬度要求高,不过也难不过缝衣针。

定制的刻蜡笔第二天就送到了她手里,素素立刻开始刻蜡纸,每一种厚度的蜡纸都先刻写了一篇短文。

用好几层烫得笔挺的旧棉布包裹着木头滚筒,便做成了油印刷子。

接下来是到城东的红火蜂窝煤店里去,做各种印刷实验,单面印了又试验双面,忙得天昏地暗。

油墨不太合适,她亲自去徽记查探,发现了一种更适合的油墨,品质最次,价钱最低,却最适合蜡纸印刷。

蜂窝煤销售的事情完全由乔四操持。他有门路招收学徒,很快便有四五个半大的孩子被家里送来,大概十一二岁的模样。

乔四特意拨了两个孩子给素素打下手,素素也不舍得当劳力使唤,帮着做点活儿,便又是点心又是水果的哄着。

前期免费试用的方法效果不错,许多大酒楼都买上一只甚至好几只炉子,然后动辄一车蜂窝煤,据说烧茶水最方便实惠。乔四又借着这个口碑往茶楼茶铺推销出去不少。

素素能感觉出货还挺顺利的样子,最近的现银每天都会让素素带走,素素便存放在王府别院,以免被福晋劫走。

现在每天早出晚归的,她觉得住在外书房终归不方便,还会成为福晋的眼中钉,便向胤禛禀告,还是住回别院。可能是觉得太子那边的压力没有那么大,胤禛也同意了。

带着这些日子实验出来的成果,一手还捧着一只小钱箱,素素别提心里多美了!终于开始见钱了啊!今儿提早收工,本小姐要去血拼!

刚走出院门,林阿炳俯首禀告,“小姐,方才府里差人来传话,请小姐即刻回府。”

素素好不气闷!她还想去好好挑两件首饰呢!免得进宫的时候妆扮太寒碜,让人看低了。

没办法,四爷相召,连耽搁的功夫都不容许。

林阿炳把马车赶得飞快,到了雍王府仪门外,素素让明姑姑把钱箱送回去,她自己捧着新印刷好的几份报纸,兴冲冲地走去外书房。

苏培盛在门口躬身迎她,“素素小姐来啦!”便伸手请她进去。

此时天已擦黑,胤禛总是很忙的,书案上有写不完的条陈和信笺。

隔着琉璃帘幕见胤禛写得专心,素素干脆便在外间的太师椅上坐等。她也累了一天,这会儿才觉出疲乏来,靠着椅背,将脑袋望着天花的藻井出神。

前两个月被胤禛冷落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深入骨髓的孤寂感突然袭来,令她惶惑了好久。前世她自救的法宝是让自己忙碌起来,现在也一样,忙起来,忙得忘我,忙得体验到巅峰感的愉悦,心劫的危机就能挺过去了。

唇角微微翘起,素素露出欣慰的笑意。现在可比前世活得成功,她挣钱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太后召见

如是反复折腾了一夜,素素坚持每个时辰至少喂一次清米汤。

第二天早晨,海云姑姑和素素撑不住,各自去歇了一会儿,等到快中午的时候,两人起来替换下明姑姑和秋云。这样一连五六日,四人两班倒带着宫女们不间断伺候,端静公主竟是有些起色了。

海云姑姑打发人去请了张院判来,重新开了药方。

不几日,端静公主便可以直接喝稀薄的米粥了。

但凡出太阳的日子,若是没有风,素素便在南窗下安放了一张躺椅,将端静公主挪到床下晒着太阳午睡。

一个月后,端静公主已经可以下床略微活动半刻钟,身上的褥疮也养好了。

这一个月的日子,素素除了睡觉,便是精细观察端静公主的细微变化,都不觉时日如飞梭。

这期间,太后娘娘下了一次懿旨嘉奖素素,赏了十两金字。德妃那边跟着赏了一次点心,素素没敢吃,让明姑姑偷偷地埋了。

倒是钮祜禄小主那边,几乎见天儿地送菜送点心,还送了好几身新衣裳,那花色一看就是胤禛送的苏绸。钮祜禄小主是没有资格开小厨房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变出来的这些菜肴,里面居然次次有辣椒。

钮祜禄小主派了固定的人来送东西,饶是如此明姑姑也不让素素直接吃,而是自己先试吃,还不避人,让碎玉轩的人都瞧见。素素见她如此维护,心里感动,也时刻记得谨慎小心。

只是,端静公主既然缓过劲儿来了,素素就想出宫了。

念头一起,心思如簧。

可这宫里面的规矩她又不懂,不知该如何行事?便是那个钮祜禄小主,只是不停地替胤禛送东西来,素素也不知向她询问好不好。

正想着,要么请钮祜禄小主传个话,便有宫女来传话,太后召见。

素素想了想,便跟宫女告罪,说洗浴消毒更衣了再去,以免过了病气。

来传话的小宫女吓得脸都白了,左右打量,急声地问,“不是说已经好了吗?”

明姑姑便说,“端静公主是见好了!这碎玉轩里也日日消毒,早不妨事了!我们小姐一来尊崇太后娘娘,二来终日将心思放在服侍端静公主身上,不免自己身上便有些顾不得。如今是太后娘娘召见,我们小姐自然要沐浴更衣,打扮出体面样子才好。”

小宫女这才松了一口气,便说,“这是应该的,那奴婢去回禀太后娘娘,小姐且快着点。”

素素连忙谢过。这边明姑姑忙着伺候她沐浴,重新梳篦了头发,换上一件新送来的苏绸夹衣,皮粉的色泽,只在衣角绣点枝叶草花。穿在素素身上温润不打眼,却也精神。

素素到了慈宁宫,在台阶下等候传唤,就听见里面传出说话的声音。

宫女得了空禀报,便立刻将素素传召进去。

素素俯首跨过门槛,眼睛只盯着地上,在宫女的引导下站定,端端正正地行了跪拜大礼。

“民女素素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安!”

只听茶盏叮铃轻微碰撞之身,太后放下茶盏,言语十分温和说道,“唔,这些日子苦了你了!端静公主的身子能有好转,多亏了你!”

素素连忙恭谨回禀,“原本海云姑姑和秋云已经侍奉得极好,民女也只是循着她们的路数,端静公主能有好转,也是太医的诊治起了效果。”

第二百四十五章 申斥四福晋

太后唇角便露出一丝笑意,“你倒是个乖巧的孩子,又能干,怪不得雍亲王福晋这么看重。”素素一听提起了胤禛,连忙惶恐伏低了身子。

“起来说话吧!”

太后发了话,素素便从地上起来,刚习惯性地挺直了脊背,又赶紧躬着点,把后背佝偻起来。当初琴心姑姑最头疼她这一点,说她站直了挺胸,不成个体统。

突然感觉有视线钉在脸上,视线余光瞥见个人儿,竟是四福晋坐在末首,不由得心里一凛。

“太后娘娘,端静公主的身子已经缓过劲儿来了,”素素谨慎地计较着措辞。端静公主虽然有好转,可是依旧脆弱得如风中烛火。万一素素前脚刚走,后脚端静公主就出现反复,那她岂不是要招来杀身之祸?

“素素进宫已有月余,城东义学堂还有一大摊子事情,不知可否让素素出宫了。”

“太后娘娘,”四福晋的声音响了起来,“城东义学堂妾身管着呢,倒是不用她分心的。”

素素吃了一惊,歪着脑袋瞥了她一眼。四福晋气定神闲地给太后陪着笑,明摆着睁眼说瞎话。

可是素素也不好戳穿她,只好重新伏低身子,等太后发话。

“唔,城东的事情哀家也有过听闻,说是素素这孩子在给你跑腿打理,你有这番宅心仁德很是不易。”

太后这是在夸赞四福晋,四福晋连忙起身行礼谢过。

“城东的事情虽然繁琐,妾身还是忙得过来的。端静公主的身子要紧,素素出身市井,没什么规矩,只想着自己出宫躲清闲,妾身回去以后一定会好好管教她。”

素素气得要吐血,此时也只能尽力摆出低眉顺眼的模样,心里焦虑,只怕出宫要黄了。

“呵呵……”太后居然笑出声来,“四福晋一向最有夫唱妇随的贤名,怎的这回为了跟王爷对着干,竟然几次三番拿上哀家当枪使了?我看你乌拉那拉氏是吃醋吃多了,昏了头吧!”

她笑着的时候还听不不出什么,最后两句话变得冷冰冰的,怒意便如山一般压了下来。

只听“噗通”一声,四福晋跪倒在地,大呼“太后娘娘息怒!妾身错了!”

太后突然发威,素素在一旁也觉得呼吸都滞住了,好大的气场!

“以往你都是跟在你婆婆德妃身后来给哀家请安,今儿却能独自立在这慈宁宫里,你觉得哀家是看着你的面子吗?”

太后的话越发威压重重。

四福晋也是恨毒了素素,以至于猪油蒙了心,借刀杀人借了德妃的不说,还敢借到太后娘娘这里来。

若不是看在胤禛这个实权王爷这段时间殷勤讨好的份儿上,太后今日必不会让四福晋轻易脱身。

四福晋匍匐在地,不敢再说一句话。

这时,外面院子里脚步声杂沓,有人喊了一声“皇上来了!”

门帘掀开,一个细瘦的男子走路带风进来。素素知道是当今皇上康熙,重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康熙的声音淡淡的,好似柳叶飘飞,很要支着耳朵去捕捉。

第二百四十六章 高举轻放

“皇上今儿怎么得空来?早知道哀家让人提前备下皇上爱吃的点心。”

贵为太后,居然也起身站在原地迎了一下。

“皇额娘今日这里倒热闹。”康熙在下首坐下,立刻便有宫女上茶。

屋子里鸦雀无声,只听见康熙揭起杯盖撵茶沫的细碎声音。

康熙吃了两口茶,放下茶盏,视线扫了一下地上跪着的两个人。

认出四福晋,他细长的眼中精光闪过。

“咳咳……今儿这是怎么了?老四媳妇居然会在皇额娘这里做起规矩来了!”

“儿媳见过皇上!”

四福晋已经跪在地上,只好在地上请安。

“还有一个是谁啊?怎的看着脸生?”

素素连忙也跪着重新参拜,“民女素素拜见皇上!”

康熙闻言,便转脸去看她,“你就是素素?”

太后便笑道,“怎的连皇上这样日理万机的,居然也知道这个孩子?”

康熙便呵呵笑了两声,“在城东做出这么大阵仗,差一点都传成祥瑞了,朕若是再不知道点,岂不眼花耳聋?”

话一出口,太后脸色都变了,四福晋更是吓得贴紧了地面。城东善事她是直接受益者,居然被皇上挑明了,幸好她是跪着的,不然腿脚吓得绵软,便要出丑了。

“皇上,瞧您这话说的!”太后连忙拿话找补,“皇上文成武功无不成就杰出,岂有眼花耳聋之说?”

康熙冲着太后说道,“儿子也就是说句玩笑话,皇额娘莫担心。”可是他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

“老四家的,你乌拉那拉氏系出名门,教养见地一向都是好的,最近怎的看着竟是慌得乌眼儿鸡似的,老四那么说一不二的人竟然都拿捏不住你了?”

四福晋浑身猛然抖动,她愕然地抬眼看了康熙一眼,又赶紧重新匍匐在地,大声喊道,“儿媳知罪!请皇上责罚!”

“知罪?”康熙淡然说道,“要你说什么知罪?老四在后面都给你擦干净了,这个素素也当着宫里贵妃和德妃的面儿把功劳都归在你名下了,你需要知什么罪?”

四福晋吓得大气儿不敢喘,趴在地上,手掌痉挛地握成了拳头。

康熙继续说道,“老四这些日子刑部的差办得不错,过些日子也会越发的忙碌。你这般糊涂,实在是有损老四的脸面。”

听着话风不对,四福晋都吓哭了,泣不成声哭求,“儿媳知罪了!求皇上开恩!”

“唔……知错就好!”康熙不动声色给她改了个词儿,“回去闭门思过吧!好好想想你素日夫唱妇随的贤名是怎么来的!”

四福晋羞愧难当,可是却不料这就被放过了,登时急促喘了一口气,这才重新谢恩告退。

素素一直匍匐在地,听着康熙说话,只觉得天威难测。明明是在细声细语,那重重的威压却令人腰都要断了。

听着是在训斥四福晋,鞭子高高举起,却轻轻落下。对胤禛和四福晋都是护着的,素素心里开始打鼓了。胤禛是护着她,可四福晋恨毒了她才会几次三番跟胤禛对着干。

太后也拿不准皇帝的意思,端起茶盏吃茶,不肯轻易说话。

第二百四十七章 被带走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到底何方神圣?居然能让老四失了分寸!”康熙的话语不怒而威,屋子里安静得连呼吸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素素咬咬牙,连着深呼吸两次,缓缓抬起脸。

康熙略微扫了一眼,恰瞧见素素明净的额头,细巧挺直的鼻梁下露出瓜子脸的下巴尖儿。

“哼!”康熙喷出一声鼻息,“听说你有宿慧?”

素素听得心惊肉跳,不知道到底是谁跟他说了些什么。

就听康熙继续说道,“听说你只是在一旁常常听人算账,就能无师自通算学,还知道音律,什么事情都可以触类旁通。”

他停顿一下,又瞥了素素一眼,怒意陡然释放出来,“如今看来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无非就是相貌伶俐些,分明老四就是被鬼迷了心窍!”

素素重新匍匐在地,略等了片刻,希望太后能看在辛苦看护端静公主一个多月的份儿上,为她说一句话。太后却一直在吃茶。

素素脑筋急转,连忙开口说道,“民女只是略通一点卫生之道,所以才应召进宫护理端静公主。如今端静公主略见好了,民女正在向太后娘娘请恩典,想出宫去了。”

她这番话听着答非所问,好似被吓坏了不知该说什么,却将原本该太后说的话讲了出来。

就听康熙拨弄茶盏的声响,慢悠悠地啜饮了一口茶水。

此时太后娘娘才发话了,“皇上,确有此事!这素素是哀家叫进宫里来的。哀家听说了城东孩子比别的地方沾染时疫的少了许多,所以一时着急,才宣召她进宫来伺候端静。却没想到,这素素还真有些法子,端静竟也有气色了。唉!哀家这心里真是高兴啊。”

她若再不替素素说句话,那就明面儿上都过不去了。毕竟素素是个民女,没有进宫服侍公主的义务。来了给你把人料理好些了,皇上面前却连句好话都没有,有损太后的体面。

“连皇额娘都说她好,儿子自然是信的。”康熙顿了顿,放下茶盏,话锋终于变了。“既然是个有宿慧的,朕倒想见识一下。”

说罢,他站起身,给太后行礼,“儿子走了!”

太后笑呵呵地点点头,只说了一句,“皇帝多保重身体,别被些不相干的事情气坏了身体!”

“儿子知道了!”

康熙说完,转身迈着大步走出去,这步伐竟是比许多年轻人都轻盈。

素素愣怔片刻,便听见岚轩姑姑低声催促道,“素素小姐,快起身,跟着皇上去吧!”

立刻便有两个宫女过来扶起素素,站起身了也不松开,只管一直搀扶着,跟上康熙的撵轿,倒像是押解一般。

跟着撵轿一路竟来到养心殿,素素一路上东张西望的,徒劳地期望有胤禛安排的眼线能看到她,快点去报信。

康熙给她的感觉太可怕了,帝王之气震慑心神。

素素被带进偏殿,见康熙已然坐到了南窗下的罗汉榻上,便只好又重新匍匐在地上。

宫女重新给康熙奉上茶盏,他缓慢地撇着浮沫,那淡定的慢动作和细瓷轻碰的碎响,一点点增加着素素的心理压力。

“说说看,你都有些什么宿慧?”

第二百四十八章 牵连三子

素素只能无奈地辩解,“皇上,民女哪里有什么宿慧,只是对有些事情略微精细些。城东义学堂的孩子数量多,地方小,若是不注重卫生之道便特别容易染病,相互之间病气沾染就容易发展成时疫。民女只是让他们不要喝生水,起居用具需用煮沸的开水消毒……”

“唔……你的卫生之道朕已有所耳闻,”康熙拖长了声调,打断素素的话,“还有什么别的?”

这简直就是在套话嘛!素素哪里敢乱讲,搜肠刮肚地想着对策,好半天开不了口。

“若是没有宿慧,那便是欺瞒朕吗?”康熙的声音又充满了威压。

素素一着急,委屈地说道,“这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民女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哪里有什么宿慧?请皇上明察!”

养心殿里面烧着地龙,地上铺着厚重的羊毛地毯,熏笼里焚烧着袅袅的沉香。

屋里屋外站着不少伺候的人,却个个儿屏息凝神,仿佛不存在似的。

素素渐渐地缓过神儿来,开始仔细琢磨康熙说过的字字句句。

“听说你还会唱南曲儿?”康熙的声音又回复淡然,略细的嗓音不可捉摸。

这事儿只有胤禩知道,素素心里一跳。

可是胤禩正被康熙厌弃,这话是怎么传到他耳朵里的呢?又想起第一次进宫时的事情,素素自己都被突然跳出来的想法吓得一凛。

“皇……皇上,民女曾经被人绑架,欲发卖到清吟小班,恰巧被八爷救了。八爷当时却没有放民女回家,而是将民女带回府里,还……还追问民女有何资质能被发卖到清吟小班?若民女回答不出来,他便要处置民女。民女十分害怕,所以将以前亡母教过的小曲唱了一遍,才侥幸过关。民女只唱过这么一次,也是一时情急,再未在别处唱过。”

素素声音里透着惶恐。

康熙再不待见胤禩,那也是他的亲儿子。若是听出素素话里隐藏的告状的意味,勃然大怒也是正常的。他若想杀了素素泄愤,难道她还有地方说理去?

果然,康熙愕然片刻,看向素素的眼神登时凌厉无比。

“谁给你的胆子?区区一个民女,竟敢攀咬皇子?”

“民女不敢!”素素吓得素素发抖,“民女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句假话。”说完,她又连着磕了三个响头。

康熙见她求告的模样,似有所动。停顿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解气。

“凭你一介民女,竟然能与老四、老八,甚至老十四都搭上关系,本事了得呀!”

那细细的淡淡的声音,就像只软刀子,处处透着杀气。

听这话里的意思,他是原先便知道了素素与老四和十四有关联,确实不知老八。这一气上加气,非同小可。

素素听得心惊胆寒。

虽然十四爷的事儿外头传得沸沸扬扬,可是真要传进康熙的耳朵里,那也是要些渠道的。

德妃肯定不会说。两个儿子争抢一个女子,还是个民女,她隐瞒还来不及呢。倒不真的是为了胤禛,护住她的心肝儿宝贝老十四才是最打紧的。

太子应该也是心虚的。最大的可能就是宜妃。

若果是胤禩使的坏,那么唱南曲儿的事情说不定就是胤禩说给太子妃听了。太子妃觉得唱南曲儿魅惑皇子这个由头可以给素素狠狠抹黑,所以辗转传到康熙耳朵里的。

第二百四十九章 都撇清

胤禩要撇清自己,肯定不敢直接说给宜妃听。否则被追问起来,就凭宜妃那细密的心思,也不是容易搪塞过去的。

“民女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儿,筹办义学堂,被街上的地痞混混讹诈,想到顺天府求助,恰好遇见雍亲王爷巡视,才被关注的。王爷称赞民女的善举,维持不下去的时候,还赠予民女银两渡过难关。后来那些恶人又要绑架民女,幸而被八爷相救。可谁知八爷带民女回府后又疑心民女所言不实,这才有了唱南曲儿的事情。”

这些说辞是胤禛与素素一同敲定的。隐瞒了一些事实,把四福晋摘出来,却算不得说谎,顶多就是为尊者讳。

“谁知八福晋知道八爷往府里带回了女子,不分青红皂白便要绑了民女去发卖。情急之下,义学堂的管事婆子去雍亲王府的门房跪求王爷出手相助,王爷派了人来寻,民女才得以脱身。”

素素字斟句酌,把与四爷和八爷的关系交待清楚了。

“不知怎的,宫里贵人宜妃娘娘也听说了,捎话给雍亲王爷,说要宣民女进宫让她看看。所以去冬腊八节那天,雍亲王爷便请四福晋带着民女第一次进宫来。”

“那日,四福晋在宫室中参加腊八宴的时候,民女在外头候着。不知怎的,竟有一个小宫女来带民女去茶歇。民女还以为是四福晋安排的,便跟着去了。”

“谁知一个人被撂在那处宫室。民女担心耽误了四福晋那边的事情,便召集着自己找回去,却遇着八爷。他一见到民女,便嘱咐民女不可在宜妃娘娘面前胡说八道。民女哪里敢惹事,自然答应。”

“八爷便走了。谁知八爷在门口又遇见了太子妃娘娘和太后娘娘,民女还没走出门,只是听见贵人的声音便吓得腿脚发软,跪在地上动弹不得。后来他们都走了,民女才自己找回先前的院子。”

“幸好没有耽误四福晋的事情。不过原本说是去拜见宜妃娘娘,可谁知四福晋带着民女去给德妃娘娘请安之后,说是宜妃娘娘突然又不得空了,便打发民女去宫门口候着她,一会儿直接出宫。民女是个市井粗人,宫里的规矩完全不知晓,四福晋让民女怎么做,民女便怎么做。”

一气儿将这些话说出来,里面隐藏的内容惊天动地。素素只当自己是初次进宫的无知民女,在皇帝的威压之下慌了神,老老实实地将所见所闻陈述出来。

“老八怎的也裹混在其中?”康熙眼里的精光闪烁,细长眼越发眯缝起来,喜怒难料。这么长一番陈词,他也需要点时间品咂。不过,他第一时间便听出了端倪,事关重大,反而把怒气隐忍起来。

“好一张伶牙利嘴,倒也将事情说得清楚。那么老十四又是怎么回事?”

素素暗暗喘了一口长气,缓和一下紧张的神经。

太子胤礽第一次被废之前,十三爷胤祥是最受宠的皇子。因着重度卷入胤礽被废一案,一下子被打落尘埃,圈禁起来。出来以后恩宠不再。

要说如今办差最得力的皇子便是胤禛,但是最受宠的却不是他,而是十四爷胤祯。

第二百五十章 这人得捧

若是素素的话但凡有一点往十四爷身上泼脏水的意思,只怕素素当即便会小命不保。

也不必素素多费神,胤禛早替她想好了,如何把十四爷的事情圆过去。

“皇上,十四爷的事情只怕多有误传。”素素略微抬起头,暗暗调整一下跪麻的身体。

“想来是十四爷在宫里听说了城东义学堂的事情,便有心为义学堂做些善事。也不知十四爷从哪里得了一批布料,便转手送给了义学堂。恰逢那次施粥惨案,民女这边又收留了许多孤儿乞儿,人数大增。义学堂根本就容纳不下。恰巧有善心的居士恩主愿意折价卖给义学堂一处宅院,以解燃眉之急。民女便将这些布料拿去折价冲了购买宅院的资金。”

素素说到这里,不自主地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有了这处宅院,如今义学堂又办了一个女子义学班,专门收留被拐卖的乞丐女童,以免她们被狠心的乞丐头发卖到下等的妓寮去,那样的话难免性命不保。义学班里教她们识字、算账、女红、卫生护理,以及家事管理。若是以后到大户人家去做事情,也有个傍身的本事。”

听到这里,康熙果然有些动容,挑起三角眉,打量起素素,眼神意味深长。

“十四爷慨然相助,让这些孤苦无依的孩子不仅能够活下去,还能够学到一生受用的本事,民女对十四爷感激不尽!”

说完,素素又重新拜倒,匍匐在地。

这段话里重提了施粥惨案,胤禩和他的福晋谁也跑不掉再次被厌弃。

而十四爷胤祯,不仅毫发无损,形象还陡然高大。

康熙听了果然十分满意,动容地捋着胡须,连连点头,“十四果然是个好的!仁心仁德将善事做到了实处。不像那些沽名钓誉的,眼高手低,好事也办成坏事!”

情绪好起来,康熙再瞥一眼地上的素素,蓦地跳出个念头。

“唔……既然如此能干,又惠及乡里,自然也该教教宫里的人。学学时新的玩意儿,说不定宫里的孩子也能得些益处。”

素素一听那意思,竟是不肯放她出宫了。趁着他还没说出口变成圣旨,赶紧抢着说话。

“求皇上开恩,让民女出宫。民女进来这么些日子,义学堂那边的孩子离不开我,求皇上让民女出宫料理。”

康熙的细眉便挑了起来,略微沉吟片刻,声音回复淡然。

“也好!朕便封你做个女官,与官员上朝一般行事,你则入宫做个……‘殿前女使’,专司教化宫人卫生之道。就从阿哥所的宫女婆子奶妈子开始。”

素素惊愕得抬起头来盯着,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康熙细长的眼瞥了她一下,她登时瑟缩得趴回地上,放大了声量喊道,“谢皇上隆恩!”

这时,康熙身前的大太监悄悄走到门口,低声禀报,“皇上,贵妃娘娘来了!”

“皇上万安!”佟佳贵妃几乎立刻就出现在门口,走进来给康熙领了个福礼。

素素省得,这是救兵来了!可是……似乎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被接管

“贵妃怎么过来了?”康熙的语气慵懒起来。

佟佳贵妃瞥见地上的素素,便说道,“哟,皇上这儿有事儿呢!臣妾新做了些糕点,特地送来给皇上尝尝。要不,臣妾放下就走。”

她笑意盈盈说着,示意身后宫女把食盒里的点心取出来。

“没事儿了。既来了便陪朕说说话。”康熙冲着素素摆摆手,“你跪安吧!”

素素如蒙大赦,重新磕了一个头,站起身的时候才发觉腿麻了。强忍着不适,还记得当初琴心姑姑特意交待的面见皇上的规矩,倒退着走到门口,一点不敢马虎。

还是被养心殿的宫女陪着,素素跟她们说要回碎玉轩收拾一下。她们倒也通情达理,领着她往碎玉轩走。

明姑姑守在宫门口望眼欲穿,看见她回来了,几乎喜极而泣。

“明姑姑,快收拾一下,皇上允许咱们出宫了!”

“啊?真的?”听到这个出人意料的消息,明姑姑只稍微愣怔片刻,便立即转身奔进房中收拾。

素素烦请养心殿的宫女稍待,跟进房中检视了一下,就发现东西太多了。这一个多月胤禛托钮祜禄小主送进来太多各种用品,还有隔三差五送过来的点心,就凭她们两个人,根本带不走。

“明姑姑,那些不当紧的就暂时放在这里吧,只把咱们贴身的和用惯了的带走就行了。”

然后,她便到端静公主休养的东厢房,去与海云姑姑和秋云打个招呼,又把剩下的点心散给小宫女太监。

海云姑姑与秋云自是舍不得她们走,不过也十分体谅。反正护理的内容都已经极为纯熟了,只是口中不住地感谢素素,两人还亲自将素素和明姑姑送到碎玉轩的门口。

跟着养心殿的两位宫女,顺利地来到宫门口,素素恭谨福礼作别。

真正两脚走出来的时候,心里这块大石头才算真正落地了。

“林头!”

明姑姑眼尖,远远瞧见自家马车在宫外广场的一角候着,便伸手招呼。

马车立刻赶了过来。林阿炳跳下马车,向素素拱手行礼,“小姐,王爷派小人在此等候多日了!”

素素诧异,问道,“你等了很多天了吗?”

“王爷十天前便吩咐属下在宫外等候,不想今天才等到小姐!”

原来胤禛这么些天一直在想法把自己弄出紫禁城呢,素素心里暖暖的。

“王爷呢?进宫了吗?”

“王爷今儿没有进宫,去了刑部衙门。”

“哦!”素素沉吟片刻,反正回去胤禛也不在,不如先不着急回家。

“去义学堂!”

林阿炳一怔,便似有难言之隐。

“怎么啦?”素素追问。

“小姐不在的这段时间,福晋……福晋经常去义学堂。”

“什么?”素素不由得错愕,“她去义学堂做什么?”

“福晋她……她想接管义学堂!”林阿炳的神情颇有些窘迫,也不知这段时间跟四福晋是不是起了冲突。

想起林阿炳和手下的人多次朝着四福晋的人飞击小石子儿,素素严肃提醒他,“林头,你和你手下的人可千万别在福晋跟前露了行迹,一定藏好了。”

林阿炳一怔,拱手行礼道,“属下知道!”

第二百五十二章 避开

马车便往城东奔去,离着正门远远地就停下来。素素隔着车马帘往新义学堂的大门那边张望,在门口守着的竟是王府的家丁。

“林头,”素素小声说道,“咱们走侧门。”

侧门是送货的人进出的地方,钱三儿媳妇采买了每日的菜蔬米粮及生活用品,都是从这个门送进去,这样进出的喧闹杂乱不会打扰到义学堂上课。

果然,侧门没有四福晋的人值守,但是马棚里有四福晋的车驾。素素先让林阿炳把马车停到侧门外面,他也就在车上候着,别跟他进去。

林阿炳便笑道,“小姐不必担心!若属下不想让四福晋的人瞧见,他们就不会瞧见。”

“哦!好啊!”素素掩着嘴笑,“我在宫里处处谨慎,已经变成胆小鬼了,都忘了林头你一身的本事!”

林头有些不好意思,中规中矩地又行礼,“小姐只管放心进去,属下会在看护着小姐的。”

素素笑眯眯的,与明姑姑一同走进侧门,心中很是高兴。终于出宫了,又回到有人保护有人依仗的好日子,真叫人心安。

马棚是搭着一溜下人的住房修建的,如今住的都是义学堂的孩子。素素熟门熟路地穿过甬道和角门,不声不响地便进到了男孩子上课的地方。

居然书声琅琅。素素仔细听了一下,并不是平日里在学习的初级课程。

并没有惊动男孩子们,素素又悄悄去到女孩子上课的院子。才到门口便听见里面在训话,素素悄悄就在门外探头朝里面瞧,竟是四福晋亲自在训话。

“女子无才便是德!学那些劳什子算学、护理做什么?难道还想抛头露面与男子为伍不成?”四福晋口气十分严厉。

“以后若再看见有人偷偷学习女德之外的东西,定不轻饶,一概都打发出去,不许再留在义学堂。”

素素忍不住做了个鬼脸,这四福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想来接手这么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当真以为做善事是轻而易举的吗?

自然这女子学堂这边就不进去了。素素原路回到侧门,上了马车让去蜂窝煤店子那边。

在蜂窝煤院子外面本来也想谨慎地打探一下,谁知老远就瞧见钱三儿媳妇坐在院门的门槛儿上晒太阳,马车便一直行驶到门口。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瞧见林阿炳赶车,钱三儿媳妇早就迎了上来。素素一下马车就被钱三儿媳妇紧紧握着一支胳膊,激动得眼泪水都淌了出来。

“神佛保佑啊!小姐,可想死奴婢了!小姐不在,咱义学堂可是吃老大的亏了……呜呜……”钱三儿媳妇竟是越哭越委屈,不停用袖子擦眼泪,嘴里絮絮叨叨诉说着,却含混不清,颠三倒四。。

素素笑着挽着她一同朝里走,便听见里面有孩子欣喜的声音大喊,“素素姐回来了!素素姐回来了!”

当先冲出来的竟是乔四。

大伙儿看见素素,竟都跟看见救星似的,全都从屋里涌了出来。素素见这边孩子也不少,男孩女孩加起来竟有四五十个,敢情是从新学堂那边逃学了,不由得乐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自掏腰包

“我还以为所有孩子都在新学堂那边上正儿八经地私塾呢,哈哈……你们这些家伙倒会偷懒,竟然跑了一半儿。”

机灵鬼苗子钻到前面来,嘻嘻笑着大声说道,“那是他们跑得慢,便被福晋的人堵在院儿里头了。”

“哈……”素素脑补出一幅热闹画面,心里着急着想知道怎么回事,便招呼大家各回各屋,她只跟着乔四在管事房说话。

钱三儿媳妇端了热茶进来,便拿了针线朝外坐在门槛儿上,那架势就是要听乔四怎么跟素素说话。她自诩是素素跟前资格最老的人,担心乔四欺哄素素。今日素素急着说话,暂且便由着她。

“自小姐被宣召进宫,也没几天的功夫,四福晋就去了新学堂那边。”乔四也是一副好气又好笑的神情,素素便知问题不大,放松许多。

“四福晋没有直接到这边来?”素素有些稀奇。

“哪里没来,小姐前一天进宫,四福晋第二天便带着许多家丁婆子来了。”乔四感慨地摇摇头,“一来便要封账本查账,还要把所有现银全部缴纳到她那里去。当时小人也不敢违逆,只能先应承着,一边整理账目,一边拖时间。幸亏林头及时去请了王爷来,否则咱们这边可就真被四福晋截胡了。”

呵呵!素素便在心中暗叹,若不是当初坚决抱定胤禛的大腿,她便是再拼命挣钱又有什么用?到头来总是给她人作嫁衣裳。

“王爷如何处置的?”她轻声问道。

乔四不由得嘴里吸了一口凉气,啧啧摇头,“四福晋可是王妃啊!王爷本来给她留了脸面,只让她别再来这边。四福晋偏不依不饶,定要将蜂窝煤和报纸两项收入全部接管过去,王爷便当场翻脸了。”

翻脸?素素在心里震惊,却没好意思追问。

乔四难得地露出一副八卦嘴脸,睁圆了眼睛,惊骇说道,“王爷竟是劈手给了四福晋一巴掌!当时那个脸上便肿起来了呀!属下幸好在屋里整理账册,只当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见。真是害怕万一以后福晋要拿咱们在院子里的这些人出气的话,那可如何是好?肯定是小命不保啊!”

素素听得心里痛快,想想在宫里一再被四福晋为难祸害,说不得一脚行差踏错便会丢了性命,对四福晋丢脸挨打之事绝无同情。

“那四福晋就算了?”素素问。

“那里就会算了!”乔四摇摇头,“四福晋从这边是出了门,马上就赶到新学堂那边去了。说是要自掏腰包承办义学堂。”

“自掏腰包?”素素愕然。这些日子她多少了解些王府的情况,据她所知,四福晋手里的私房现银可不宽裕,还不如她呢。

“是啊!属下当时也吃了一惊呢!可谁知第二天便知道她是打的什么算盘。”乔四气极反笑,“四福晋拢着所有孩子不让出门,还改了课程,男孩子请了老私塾的塾师授课,女孩子只能上女德。咱们这边报纸便没有人卖了,许多孩子兼职的差事也都停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不发愁

原来四福晋是打的这个主意,素素苦笑道,“四福晋竟把咱们两处院子的情况都摸得一清二楚。”

乔四也苦笑连连,“咱们还真是受制了一天。不过王爷立刻从府里临时调了些家丁小厮来,先保证蜂窝煤的生意别停下来。又请了戴先生亲自操刀报纸的事情,这才解了困。”

“什么?报纸现在是戴先生在打理?”素素可真是吃惊不小。

“可不是吗?”乔四仿佛想起什么很好笑的事情,忍不住边笑边说,“戴先生一直说报纸的内容有辱斯文,可是王爷严令他,绝不可学那竹林书坊的老学究。若是刊出什么鞭辟时政的文章惹出祸事来,会给小姐带了天大的麻烦。戴先生才作罢了,结果次次都在边刻印边抱怨。”

“哦,这样啊!”素素也笑了起来,“我手头正好事情繁多,那就再叨扰戴先生一段时间吧。”

乔四也笑了起来,继续又说道,“四福晋那边自掏腰包办义学堂,结果孩子们还不领情。陆陆续续地偷跑出来这许多,倒正好弥补了人手不足。便还是按照老规矩,男孩子一边念书一边卖报,女孩子跟着钱婶儿做些院子里的事情,再做些针线活,愿意跟着男孩子一起念书的便也去上课。可是这边没有塾师,便只好央求戴先生暂代些日子,把戴先生忙得团团转。”

又聊了好大一会儿,乔四将这一个月的账目交待得清楚,现银收支也是临时由王爷从王府调了账房来核对,一切运转皆好。

素素心情大好,便与明姑姑回别院休息。

四福晋且看她能坚持多久,根本不必去问。

回到王府别院,第一件事就是沐浴。

在蒸汽升腾的浴桶里面熏泡许久,精神终于彻底放松了。

细细回想在宫中的时候,突然觉得此次宫中之行时间虽长,还算安生。

碎玉轩毕竟是隔离疫区,连作恶行凶的人都害怕被传染,所以才能清静度日。

进宫前胤禛替她设想了许多场景,每种情况该如何应对都有交代。如今看来,竟是平安得出乎意料。

唯独今日遇见了康熙皇帝实在把素素吓得够呛。

当初胤禛也说,素素进宫是去护理换上时疫的公主,遇见各宫贵人的机会不多,可能连太后都很难见上一两次,更别提皇上了。却没想到最不可能的事情还偏偏就发生了。

幸亏胤禛思虑周全,提前与素素交待过,万一遇见皇上该如何应对,素素今日才能有惊无险地渡过。否则,光是十四阿哥这一关就是个大坑,素素可能连性命都会丢掉。

可是……想起被康熙亲口封为“殿前女使”的官儿,素素又不禁发起愁来。

沐浴之后,慵懒闲散地过了半日,又小睡了一会儿,养得精神头十足。直到暮色四合,胤禛才回来。

听见院子里的丫鬟叫了声“王爷来了!”素素一下从从榻上跳了起来,情不自禁地冲到了门口。

看着胤禛迈步如风地走过来,兴冲冲地劲头令人暖得想哭。两人眼神瞬间交汇,素素便依着门框,挪不动步子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他回来了

胤禛第一次穿着官服进这个院子,看上去那般威严肃杀!可见从刑部办完差回来,连回外书房去换身儿便服都顾不上,便急匆匆地赶过来了。

一步跨上三级台阶,胤禛猛然在素素跟前站定。漫长的思念刻印在两人的眼底,藏也藏不住。

素素发出模糊的声音,“……爷!”

正要矮身行礼,便被胤禛一把拉入怀中。

过了好久,素素才反应过来,耳中砰砰激荡的声音,是胤禛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素素,”胤禛的声音在素素耳边轻轻呢喃,“我以为要失去你了!”

“咦?”素素诧异,难道还发生了其它事情,她却并不知道?

刚刚仰起脸,正迎上胤禛俯首,将她的唇掩上。

熟悉的气息立刻将她淹没,只想沉溺其间,哪怕淹死也在所不惜!

所有疑问登时抛诸九霄云外,素素几乎立刻将全副注意力集中到胤禛的亲吻上。他的动作那么急切,那么用力,好像稍晚一刻素素就会消失不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从缠吻中清醒过来。无力地伏在胤禛的胸膛喘气,素素才顾得上扫了院子一眼。

哪里还有人影?所有人都退出去了,连大门都关上了。

素素羞羞地笑起来,这才站直了看着胤禛的星眸,那眼神柔情万种,胤禛的心都要化了。

“爷,还没用饭吧?”她笑意盈盈地挽着他的手臂,“我可备了不少菜呢。”

说罢,她朝着院外喊了一声,“明姑姑!”

大门立刻便打开,明姑姑走进来行礼。

“上茶,上饭!让小苏公公去府里给四爷取一身便服来!”

她挽着胤禛的手往屋里走,又招呼人赶紧上热手巾来,给胤禛擦脸解乏。

她亲自将热手巾敷在胤禛的眼眶上停留数息,又帮他净面净手。苏培盛送来他常穿的半旧靛蓝道袍,便连忙伺候他更衣。

丫鬟端了热茶上来,她又亲自上茶。仿佛不这样为他忙碌一番,便无法表达重逢的喜悦。

胤禛喜滋滋地由着她摆布,放松而惬意。

“四爷,这些日子我在宫中倒是过得颇为安生,钮祜禄小主也十分关照,几乎有求必应,你是不是已经为我挡住许多明枪暗箭了?”

素素最好奇这件事。胤禛脸上闪过一丝戾气,冷笑道,“事情都过去,那些龌龊手段不提也罢。只要你在宫中过的安生就好。”

果然是胤禛早已给她张开了一张大伞,把素素护得严严实实的。

素素心中感慨又感激,却知道大恩不言谢。

伺候胤禛吃了半盏热茶,女儿红也温上了,八仙桌上摆满热气腾腾的汤菜。

今儿的主打汤菜是酸菜米豆汤,一道素汤,专门为胤禛做的。

如今胤禛食酸的耐受度大增,有时候还觉得挺开胃,这道酸菜米豆汤便觉得十分爽口。

荤菜有素素喜欢的沸腾水煮系列,沸腾青鱼片,那鱼片薄的如一张宣纸;水煮牛肉,当天现宰杀取的牛腰肉,嫩得滑口。还有胤禛喜欢的孜然烤羊排,整根的羊骨根根支立,堆得岗尖的一大盘子。

自从胤禛往宫里送过绿叶菜之后,素素便开始认真地栽种,拨了专人,拨了专门的房间。

第二百五十六章 消食儿

今儿的饭桌上便有清炒韭菜、清炒油菜、凉拌鲜白菜心儿、上汤豌豆尖。

胤禛对于素素筹办席面的本事早已见怪不怪,有荤有素,绝不腻味。他只笑吟吟地提起筷子一一尝遍。

“唔……这个不错……这个也不错……”他不停地点头,赞这个赞那个,就着素素的手啜饮一口上等的女儿红,甭提多惬意。

素素今儿也放得开,不过不至于像上一次喝醉。喝醉是因为心情极坏,今儿却相反,她陪着胤禛对饮,在意他哪盘子菜多夹了几筷子。

不知不觉,全副身心都在胤禛的身上,手、眼、心思,只为胤禛那好看的唇线微微翘起。

他俩谁都没注意到,胤禛一直在露着浅浅的笑容。刚开始还习惯性地绷着,后来也忘却了,甚至有时候笑得傻傻的、憨憨的,自己都毫无知觉。

吃饭的时候,两人话不多,只是互相傻傻地看着、笑着,偶尔评论一下菜的味道。

尽管菜色很下饭,两人都很节制,保持着平时的饭量。最后以半碗稀薄的小米粥汤收尾。

胤禛抚着饱足的肚子,忍不住笑。“自从跟你一块儿吃饭,本王可胖了些,连食量都变大了。”

素素嗔笑道,“你每天多忙啊!又早起还要练拳,这点子饭量不算什么!”

胤禛点点头,笑道,“我的饭量和运动量已经像是回到十年前了。”

素素一愣,心中惊喜,面上却努力藏着。想了想,便提议吃了漱口茶出去走走。一来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好好互通消息,二来顺便消消食。

胤禛兴致很高,便问素素想去哪里?素素是歇了午觉的,精神头十足,可是胤禛却在刑部办差,整整忙碌了一天。素素明天可以睡到日上三竿,胤禛却得卯时即起。

“咱们走回王府外书房吧!”素素提议,想让胤禛早点歇息。

胤禛有些意外,便有些戏谑地埋怨道,“本王还以为你想到个热闹或者风雅的地方去逛逛呢,怎的便是这点子花头?在宫里拘了一个多月,敢情是闷傻了吗?”

“去你的!”素素嗔怪地打了一下他的胳膊,转身亲自给他上漱口茶。

胤禛自然是随着她,略坐了一会儿两人便出门。既是遛弯儿散步以助消食儿,便该走得慢些,胤禛却慢不下来。

一只微凉的小手钻进胤禛的大手掌,胤禛下意识地紧紧攥住。

“四爷,我牵着你,咱们慢慢儿走。”素素掩唇轻笑。

两人依偎着缓步前行,素素便将今儿在宫里发生的事情说了。

“皇上亲封殿前女使?”胤禛大吃一惊,站在原地,夜色下都能看出他满脸忌惮之色。

素素可怜巴巴地问他,“当今皇上威严得紧!我可是真的怕他,在他面前生怕说错一句话。以后真的要进宫当差吗?这日子可怎么挨过去啊?”

胤禛已经完全严肃下来,他一把抓住素素的手,牵着她便大步往前走。

“我们去外书房,你仔细把这些日子里宫里发生的事情都给我说一遍。”

散步自然没有了,胤禛健步如飞。被半拥着的素素操着小碎步跟上。两人进了外书房之后,胤禛便打发苏培盛把院子清干净,不准任何人进入。

第二百五十七章 许多不明白

这些宫里的日子,于素素看来,完全没什么值得特别说道的地方。于是她把观察到的某些觉得奇怪的地方说了出来。

比如,为什么端静公主明明有太后娘娘庇护,还生着病,碎玉轩里却连地龙都不烧?

为什么四福晋会单独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为什么太后不肯在康熙面前替她说句话,连苦劳也不肯认可?非要素素自己先在皇上面前说了,她才肯附和。

为什么宫里的日子会这么顺利?

为什么钮祜禄小主可以公然给她送这么多东西?不必担心被宜妃、德妃、太子妃她们憎恨,也不必担心太后生疑。

素素一边思索着一边提问,思路便理顺了,一股脑地把心中的疑惑都问了出来。她本身就没什么城府,更没有政治斗争的经验,眼看着今后要踏上一条荆棘遍布的入宫受职之路,这可真是有些慌张了。

胤禛本来严肃地眉头拧成一团疙瘩,看着素素说话的样子,不知不觉地脸上便柔和下来。

“你遇事知道思考,这是好的。”他柔声赞扬,“在皇上面前说话也谨慎。”

果然,得了表扬,这便是最好的鼓励,素素立时绽开一个明净的笑容,不那么紧张了。

“宫里的情况是列国势均力敌。太后、贵妃、宜妃、我额娘、东宫各有各的势力,倒也算是太平,谁也翻不起什么大风浪。但是若要一味地称心如意,却也是不容易的。”

胤禛给她解释宫里的各方势力。

“钮祜禄小主的父亲在我手底下做事,”胤禛压低了声音,郑重地说道,“这钮祜禄小主算是我在宫里真正的自己人。以后你在宫里若是遇到困难,尽可向她求助。”

素素有些不明白,“她只是个小主,只怕在后宫自保都难吧?为什么行事却看着很自由?光是见天儿给我送那些东西,也不避人,我还担心连累她呢!”

胤禛便呵呵笑起来。“你入宫那天,本王亲自带着你去太后那里,为太后做事可是过了明路的。便是有谁想对你下手,除非能保证不被查出来,否则有谁那么大胆儿,敢同时得罪太后和本王爷?”

“再说了,贵妃娘娘执掌六宫,只要她允许,钮祜禄小主便是顿顿送菜饭来,别人也说不得什么闲话!”

“原来如此!”素素恍然大悟,便说起在养心殿的时候,佟佳贵妃也来了。

胤禛便叹口气,“那可是在皇阿玛面前。这钮祜禄小主并不得宠,从未去过养心殿。只怕是一得知你被带到养心殿的事情,钮祜禄小主便去告知佟佳贵妃了。那种地方也只有贵妃娘娘才去得,万一有什么事情,也只有贵妃娘娘才说得上话。”

“爷!”素素心里热得发烫,突然跪在胤禛膝前,伸手环住他的腰,“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若没有爷的庇护,只怕素素早死了七回八回了!”

“小傻瓜!”胤禛一把将她拉起,顺势抱在怀中坐着,“你又不是猫,哪里有这么多条命?本王若是护不住你,这王爷的封号岂不是白瞎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人品贵重

素素搂着他的脖子,送上一个热吻。

两人刚缠吻了一会儿,突然胤禛一把将素素抱离自己的身体,送回到她自己的椅子上。他自己却起身走开,到窗边推开隔扇,默默地静立了一会儿。

素素立刻猜到怎么回事,俏脸飞霞。

胤禛这君子的风范真是令她心醉神迷,真正的人品贵重。

等了一会儿,素素才起身走来胤禛身边,轻轻地挨着他的臂膀,一起望向窗外。

今夜没有月光,天空中却繁星点点。穹盖墨蓝,仿佛最上等的丝绸串起数不胜数的宝石。

多么华丽的夜,一如素素的心情,拥着最爱——也是未来的君王,被他视若珍宝。

胤禛的脑子没有停止过思考。趁着素素此时气定神闲,他终于开口谈及四福晋。

“福晋在你面前处处占不了上风,她身份尊贵,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她是在宗人府上了册的,身份不容挑战,我与她既不可能和离,更不能休妻。若是闹到那一步,我这个王爷在皇上和所有宗亲面前,便算是废了。而你,也会大祸临头!”

“她日常进宫都是给我额娘请安,但是你也知道,我不受额娘待见。其实……也多亏了福晋在额娘跟前曲意奉承伺候着,否则,我便是去给额娘请安,只怕十次只能见着一次的。若是被传扬开来,对我的牵制也不小。”

“不过,近来她的心思都在你身上,想来也被额娘察觉了,所以不大搭理她。也不知今日她寻了什么由头,竟然就见着太后了。”

在素素面前,胤禛还是第一次为自己的福晋说话。

但是这些话很有必要说,以免素素不知情。谁让素素坚持不肯嫁给他呢?就因为他已经有了妻妾。可是他不可能为了素素休妻罢妾。在这个社会,若他没有妻妾,那才会被所有人诟病。甚或,为了娶回素素而休妻罢妾,只怕康熙会气到立刻将素素赐死。

“素素,这一个多月,我思考了许多我们之间的事情。”胤禛转身注视着素素的眼睛,语气十分郑重。

“我必须娶你,你也只能进我雍王府的内宅。”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冲击着素素的心窝。

“我无法向你保证,你进门之后一切都会顺遂安好,但是,我必定护着你、疼着你,不让你受委屈。”

这话简直就是在求婚!

素素越听越安静,露出甜美的微笑。

“爷!”等胤禛说完,素素轻声说道,“这一个多月,我在宫里也在思索这件事情。其实……”

说到这里,她停顿一下,鼓足勇气对上胤禛的视线,“其实,我只想与爷在一起,我不在乎什么名分……”

“不可!”胤禛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打断她的话,“这种念头今后只管打消了吧!你我若要长久,必得姻缘缔结。”

素素撅了噘嘴,可看着胤禛严肃的眼神,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但是,”胤禛话锋一转,“如今你却是养心殿的殿前女使了,情况又不一样了。我若要纳了你,还得去向皇阿妈讨要。他若是不允,就麻烦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不好办

“啊?还有这种事情?”素素傻了,没想到被康熙封了一个芝麻女官儿,却还有这许多麻烦。

“不止如此!”胤禛想到另外一种可能性,浓眉都拧成了一团疙瘩,“皇阿玛如果要给你赐婚,那就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赐婚?”素素惊骇莫名,“会赐给谁?”

胤禛摇摇头,无奈说道,“这得看皇阿玛的心情了!”

“那……那可如何是好?”素素的小脸在烛光下都吓白了。

胤禛立刻揽着她,宽慰道,“你放心!我会寻个机会,向皇阿玛直接开口要了你!”

素素稍稍安心,胤禛这才徐徐说起宫里那些事情,回答素素的疑问。

“如今宫里虽然是佟佳贵妃执掌六宫事务,但是她资历浅,不能服众,所以时常要去叨扰太后娘娘,请她相助。可太后娘娘在宫中也并不是能够一言九鼎的,除了各宫娘娘,太子与太子妃也是住在宫里的。所以这里面有个几方博弈的问题。”

“哦!”素素满腔愁绪。

这么复杂的环境,再加上九子夺嫡的尖锐矛盾,居然要到这矛盾的中心地带去当一个小小的女使,这可真是……转瞬就能被碾压成齑粉的前景。

胤禛也发愁了。他能力出众,几乎没有做不到的。可是,偏偏素素却要去到康熙的眼皮子底下,这是他最忌惮的地方。

“这个老八,心思何其歹毒!”他猛地一巴掌拍在窗棂上,怒不可遏。

素素把这个事件一说完,胤禛便认定是胤禩在背后搞鬼。

“我在皇上面前暴露老八的那些勾当,皇上也并未动怒,说明皇上确实厌弃他,而且也肯定开始怀疑他在背后使坏了,回头必定会跟他算账的。”

见胤禛动怒,素素赶紧拿话帮他排解。

“哼!”胤禛愤怒地骂道,“他已然在皇阿玛跟前失去了转圜的余地,却更加蠢蠢欲动,每每总是背着人四处结交,企图结党营私!他才是真正的狼子野心!”

“结党营私?”素素突然被点醒了,“四爷,他都被停俸三年了,还只是个贝子,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银钱结党营私啊?这迎来送往的,花销可是小不了呀!”

胤禛眼神一凝,想了想,“皇子开府的时候,皇上赏赐的皇庄就是那么几处,种庄稼的可不多。即使种上庄稼,收成也养不了一府的人。也就是年节进贡点时鲜蔬果腌腊制品,还有些毛皮。府里主仆一大家子人的日常吃用住行必得使现银,更别提迎来送往的人情礼单。我们这些皇子里面,老八的场面算是比较大的,偏他额娘良妃出身不好,也是帮补不上。这些年他急着结交朋党,花钱如流水,只怕用的都是八福晋的嫁妆也不一定。”

素素露出一个坏坏的笑,“四爷,咱们把他的经济来源摸清楚呗,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

胤禛好笑地直摇头,“你真当我手底下养着一大票人,随时都可以撒网出去用吗?”

素素一惊,又实在太好奇了,便凑近了确认,“真的没有吗?”

第二百六十章 口谕

胤禛没好气地在她鼻子上重重地刮了一下,“本王手底下统共两个一流高手,一个小方,一个林阿炳,你不都熟得很吗!再就是林阿炳手下那三个,虽然略逊于他们俩,身手也是不错。若遇上事情需要更多人手,便只能家生子儿的奴才充数了。当然,若是事情紧要,也可以向九门提督申请禁军。”

“可是太子不是养了很多高手吗?”素素大为泄气,忍不住拿太子做比较。那次被掳走,太子手下的人数量众多,手段狠辣,她可是亲眼见识过的。

“那可是太子!”胤禛无奈的解释,“先皇后给他留下了丰厚的遗产,田庄无数不说,还有好几处盐场,皇阿玛又时有赏赐。他是皇子当中最财大气粗的了!也只有他养得起私军!”

素素无语,德妃肯定是偏心十四的,想来胤禛竟是只有王爷的俸禄和几处赏赐的庄子,还有就是眼下在刑部办差,另有一份俸禄和养廉银子。胤禛所图甚大,不屑于贪污**,这“孤臣”的派头倒也省了不少交际应酬的开销。

“王爷,你放心!素素一定能为你筹谋到足够的资金,好让你早一些打开局面。”

素素不自觉地把称呼都改得更正式,像个忠心耿耿的幕僚。

胤禛觉得好笑,眼里却透着温柔,伸手揽住她的小蛮腰,气氛瞬间旖旎。

第二日上午,雍王府来了传话太监。

胤禛被人从刑部叫回来,太监见了他才说是皇上有口谕给素素。胤禛便立刻派人去请素素,一旁陪着太监招呼了快一个时辰的四福晋登时脸上有些不好看。

那太监却对四福晋拱手说道,“还请雍王妃见谅则个!咱家临来之前,皇上特意交待了:若是只有雍王妃一个人在,先别提给素素传口谕的事情,必得等雍王爷回来才可。”

四福晋登时脸上涨得通红,几欲滴血。忍了又忍,喘了好几口大气,嘴唇皮都被咬破了,才镇定下来。

素素很快到了,便跟着胤禛和四福晋跪下,听太监高声宣读康熙口谕。

“封素素为养心殿殿前女使,明日起进宫入职!”

四福晋难以置信地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太监,惊得瞠目结舌。

胤禛扭头瞪了她一眼,她才醒过神来,三人一同叩谢天恩。

送走太监,四福晋瞪了素素一眼,不肯看胤禛,气呼呼地回内宅了。

素素等她走远了,这才问胤禛,“四爷现在还要去刑部当差吗?”

“可是有事?要我陪着吗?”胤禛立刻便问。

“我想去找南怀仁。”

胤禛二话不说,立刻吩咐人备好马车,两人一同去京郊的琉璃厂。

“这洋和尚先前到王府来递过一次拜帖,是来寻你商讨玻璃液的事情。”

马车里胤禛跟她提起这件事。

“哦?可是有进展了?”素素登时兴奋起来。

“他说玻璃液倒是不难做,只是不透亮。这琉璃厂的师傅都把这配方视作传家的宝贝,看得比性命还重,谁也不肯把具体的配比告诉他,甚至连有哪些原料掺和在里面他也不知道。”胤禛摇头说道,“他只好在琉璃厂里面一个个作坊的原料堆里寻材料,自己试着烧制玻璃液。”

第二百六十一章 受气包南怀仁

“这样啊!”素素想了想,“如果每个作坊烧制的颜色不同,那么原料用的矿石就肯定不一样。但是主料却一样的,其实咱们只要几样主料。”

胤禛听得眼睛一亮,“这倒是没想到!今儿正好去瞧瞧洋和尚有没有进展。”

京郊琉璃厂在昌平,建在河边,说起来是皇家的作坊,看上去却灰头土脸的,到处堆着各种砂石、矿石和其它原材料。许多乞丐一般穿着的人在挥着锤头砸石块儿、敲石子儿,到处都是叮叮当当的敲打碎石的声音。许多作坊一家挨着一家,房顶上都竖着很粗的烟囱,朝外面呼呼喷着青烟。

胤禛穿着便装,并不打算惊动琉璃厂的人,所以只是派人去寻南怀仁。

不多时,南怀仁从一个作坊里跑了出来。

他急切地朝着马车这边奔过来,头发身上全是厚厚的粉尘,脸也是灰扑扑的,除了那双牛眼,几乎看不出外国人的样貌特征。

这幅稀脏的模样十分滑稽可笑,惹得素素以手巾掩口,尽量屏着不笑出声来。

“见过王爷!”南怀仁欲行跪拜大礼,被胤禛摇头示意制止,便改行了拱手礼。

“免礼!”

“见过素素小姐!”南怀仁的眼里充满沮丧,素素便知他进展不顺利。

“南大人辛苦了!”素素还他一个福礼。

“素素小姐,这些作坊里的师傅太贼了,谁也不肯告诉我玻璃液的配比是多少!我藏在这些原料堆后面等着他们取料,谁知道他们就改在夜里偷偷地取料。我到作坊里面去看他们烧制,那时候看到的原料早就混合在一起,什么也分辨不出来了。”

南怀仁可怜巴巴地诉说着他被每一家作坊主拒绝的遭遇,气愤地挥舞着拳头,然后以期盼的眼神看着素素,时不时地偷瞥一眼胤禛。希望打动素素,说服胤禛以势压人,强迫作坊主交出配方的鬼心思昭然若揭。

他那副模样像极了一只首鼠两端的二哈,素素实在**气来。

“所有的原材料都堆在这里了吗?”素素指着作坊外到处小山包一般堆放的石头。

“常用的和用的多的都在这里,”南怀仁还是有些收获的,“但是关键的材料,还有比较特殊的,都藏在各自的作坊里。有些东西需要的很少,我曾经偶然看到过一个师傅,他居然从怀里面掏出一个小瓷**,从里面舀出一勺粉末混合进炼制好的玻璃液,那玻璃液瞬间就变成了绚丽的火红色。”

南怀仁的牛眼里闪烁着艳羡,还有绝望,“他居然藏在怀里!哦……mygod!”

素素便笑着说道,“那走吧,烦请南先生带我在这原料堆里转一圈,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发现。”

“好啊!好啊!”南怀仁立刻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便毕恭毕敬地带着胤禛和素素去看那些原料堆。

说是石头堆,素素发现这些石头已经是挑选处理过的。凭颜色就能看出来。

胤禛也看出了门道,指着一堆外观粗陋,却到处露出里面的亮眼的宝蓝色的石头说,“这个石头画院的画师也在用。”

第二百六十二章 去繁就简

来到最大的两座原料山跟前,看着原材料素素有了些被唤醒的记忆。

她指着那堆砂子问南怀仁,“这是河沙还是海砂?”

南怀仁立刻回答,“这是从天津运来的海砂。”

“那这一堆应该是石灰石吧?”先前疫病流传的时候经手过不少,素素对这个比较眼熟。

“正是!”南怀仁连忙点头,对素素的眼光变得无比崇拜起来。“这两堆原材料用的很多,也是最不值钱的。那些漂亮的琉璃都是加入其它更多昂贵的材料做出来的。”

说着,他又指着远处一座也是很大的原料说道,“那个也用的多。”

素素方才早瞧见了,只是摇头,“那是陶土吧?肯定是做琉璃瓦用的。”

这下连胤禛都悚然动容,以惊诧的眼光看着素素。这里确实也负责炼制琉璃瓦,每年各处宫殿维修替换用的琉璃瓦都是这里负责提供的。

南怀仁登时信心大增,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看着素素,“素素小姐,那你觉得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素素随手朝着两个最大的原料堆一指,“先用海砂和石灰石烧制看看吧。”

“只用这两种?”南怀仁愕然。

“含硅材料和氧化物都有了……就用这两种先试试吧!”素素也不确定,但是总要先试试。

“王爷,要请你帮个忙!”素素跟一指一言不发的胤禛说。

看着素素安排事务的认真模样,胤禛就没来由地心里觉得踏实,又隐隐有着巨大的期待,心情极好。

见素素开口,便笑眯眯地看着她,“说吧!便是要摘星揽月,本王爷必得试试!”

“哪里就要摘星揽月了?”素素哑然失笑,“就是请王爷去跟这里的管事的打个招呼,回头南先生的玻璃液烧出来,请管事的帮忙找个师傅鉴别一下,到底差了什么?咱们也不做眼神,只要玻璃液能成型。想来这不是跟匠师要配方,应该要好说话一点吧。”

匠师的配方都是传家的绝活,哪怕胤禛是王爷也不好强迫人家。他想了想,还真不敢打包票。

“这样吧,现在就烧制玻璃液,先看看烧制的结果再说。”

他办差办的多,遇事沉稳周全,觉得还是自己在场,事情会好办点。

素素立刻便明了他的心意,感激地冲他笑笑,也不客气。

“南先生,去你做烧制实验的地方吧,咱们马上开始烧制只有这两种材料的玻璃液。”

没想到竟然有胤禛这座靠山坐镇,南怀仁登时驮着的腰背都挺直了,喜出望外地给他俩指了一个方向,便急着去拿箩筐挑海砂和石灰石,竟是要亲自挑担。

胤禛挥了挥手,便立刻有随从上去,从他手里抢下箩筐和扁担。

南怀仁高兴得呵呵傻笑,领着胤禛和素素往作坊走,一边讲述这一个月来的辛劳。

原来,外面锤石块儿、碾石子儿的这些人,全都是被拉来做苦力的罪犯。这些人南怀仁是使唤不动的。而作坊里的人不是匠师就是匠师的学徒,更是没人理睬南怀仁。所以这些日子以来,挑选矿石之后的运送、挑炭、挑煤、烧火这些体力繁重的工作,竟都是南怀仁一个人苦撑下来的。

第二百六十三章 有靠山才能办事

这个时代的人们竟然把老外视作无物啊!

素素有些啼笑皆非。

趁着南怀仁在专心挑选矿石,便伏在胤禛的耳朵上问他南怀仁的家事。

胤禛调查过南怀仁,非常清楚,立刻轻声作答,“他只有钦天监的薪俸这一项收入,平日里时常宿在宫中。宫外倒是有个三间房的小宅子,不常住,只有一个收了通房的使女和一个婆子看家。”

看来南怀仁在康熙朝过得并不风光,怪不得他想挣钱,想挣够了大把的银子,足以负担漫长的回乡之旅。

想起那一世,多少外语专业毕业的才女,闭着眼睛挽起白发老头儿的胳膊,还为他生儿育女,只因为一张白人脸。只能感叹南怀仁生不逢时了。

南怀仁唯一比较顺利的事情,是打着胤禛的旗号,要到了一个可以独立使用的烧制炉。

他用的器具也都是捡的别人不用的,一个缺了好几个口子的铸铁坩埚。

也顾不得挑剔,素素让胤禛的人帮着南怀仁生火,皮质的风箱一拉起来,很快作坊里便热得像炎炎夏日了。

南怀仁的实验还只停留在烧制玻璃液阶段,都是在同一个坩埚里做些后续处理和检验,脏乱的地上到处是做坏的玻璃疙瘩。

素素需要一个新的器具,便拉着胤禛去找琉璃厂的白管事。

白管事的单独住着一个院子,因着胤禛的身份,白管事立刻便迎到院外来了,竟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太监。

胤禛倒是一点不稀奇,任那个太监百般殷勤的问候,欲迎进院中。

“雍王爷大驾光临,奴才诚惶诚恐!”他扯着尖细的嗓音,弓着身子,满脸谄媚的笑容。

“不了!”胤禛一点不客套,“钦天监南怀仁在你这里烧制点玻璃液,似乎很不受管事待见啊!”

白管事面色一白,立刻噗通跪倒在地。

“王爷,奴才真的不知道那洋和尚是王爷派来的!他来了之后倒是说了是奉王爷之命,可是既拿不出书信证明,也拿不出名刺,奴才还以为他是在诓骗奴才呢。以前他也到咱家这里来过,那时候就没让他进门儿。此次看在他是钦天监官员的份儿上,才让他留下来的。”

这白管事伶牙俐齿,三言两语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交待清楚,然后往地上狠狠磕了一个响头,向胤禛告饶。

“求王爷明鉴!奴才真的没想到,这洋和尚竟然真的是奉王爷之命来的!”

胤禛摇摇头,这件事确实是他疏忽了。那时候整日里都在忙着如何护住素素,哪里还顾得上这洋和尚。

不过,到底是这白管事塌了他这个王爷的面子,他冷哼一声,淡淡说道,“那么如今你也知晓了,还让南怀仁如此艰难做事吗?”

“奴才知罪!奴才这就派人去协助南大人!”白管事连连叩了三个响头,胤禛才轻哼一声,“去吧!”

白管事站起身,立刻一溜烟地往作坊疾走,很快便听见他吆喝许多人的声音响起来。

素素无语地跟在胤禛身后往作坊走,心想还好今日胤禛亲自陪她过来,否则她便是来了,只怕也是南怀仁的下场。

第二百六十四章 白管事

等他们两人走回作坊的时候,拉风箱的、填煤的、打下手的,已经全都变成了琉璃厂的人。便是方才脏乱的地下都已经清扫过了。

白管事亲自在场候着,以免胤禛这边临时有要求。

素素便问他,是否有平坦的玻璃液塑形的器具。

“平坦的?”白管事一愣,“这个……从来也没有人做过这等形状的琉璃件儿呀?但凡琉璃事物,都是造型别致的,从未见过平的!即便是琉璃瓦也都是有些弧度的。”

“那有什么可以盛放玻璃液的比较大的坩埚吗?”素素不死心。

“呃……这个奴才知道,”白管事不知素素的身份,见她跟在胤禛的身边,便以奴才自称。他虽平日里不管具体操作,可是到底见多了,稍微想一想便说道,“实在不行,就在作坊里寻一口最大的坩埚吧,权当临时先用着。”

素素也没法子,只好先这样打算。

很快便有人将能找到的最大的一口坩埚送了过来。是先前为了铸一扇琉璃插屏特制的,锅底一尺见方的样子。

素素大喜过望,这底部的面积已经很够试着盛放一块平板玻璃了——如果玻璃液试制成功的话。

那边炉温也快到了,白管事早就找来了琉璃厂最好的匠师,帮助南怀仁烧制玻璃液。

素素便直接对那位匠师说明对玻璃液的要求:要造价最便宜的净琉璃玻璃液,有一点淡淡的原本砂岩自带的颜色没关系,但是要能透光。

那位匠师本来绷着脸,怒气冲冲的样子,似乎随时想翻脸。后来看到白管事进来,便收敛了一些。再后来看到白管事在胤禛面前像只哈巴狗似的,就差把舌头吐出来口水滴答了,他便立刻把那些怨怼之色都收了起来。

再听到素素的要求之后,完全不涉及他的琉璃配方,便暗暗松了一口气,亲自动手给南怀仁做示范。

作坊内渐渐热气熏脸,白管事陪着胤禛和素素到门外远远观看。

那位匠师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袖子挽得高高的,以长臂铁钳将两种主料放入炉上烧红的坩埚,又让学徒取两种配料来。

南怀仁听得真切,跟着学徒去外面原料堆处确认。

学徒将两种石粉递到匠师面前,匠师一个抓了一手把,一个却只捻了一撮儿,撒盐似的放进坩埚。

不多时,玻璃液便煮的沸腾匀净。

按照素素的要求,匠师将坩埚里的玻璃液全部倒进底部一尺见方的坩埚里面。

寸许厚的玻璃液静置在坩埚底部。素素立刻近前端详,透明的玻璃液泛着明显的绿色,但却仍然清可见底。

素素大喜,冲着匠师拱手道谢。她这么客气有礼,把那匠师倒吓了一跳,赶紧抱拳回礼,沉声说道,“幸不辱使命!”

白管事见素素满意,便大声夸赞了匠师两句。

匠师是个十分谨慎的性格,视线一直向下,根本不敢正眼看胤禛和素素。见完成了任务,便请求告退,白管事随意挥挥手,便让他带着学徒离开了。

“王爷可还满意?”白管事笑呵呵地跟胤禛询问。其实看素素的表现就知道了,他只是想尽量跟胤禛能多说两句话,留下个好印象。

第二百六十五章 成了

胤禛脸上不动声色,只点点头,“唔”了一声。转脸瞥向素素,却看见素素在跟他使眼色,看着白管事摇了摇头。

“呃……本王还要稍稍等一等,白管事事务繁重,不如先去忙吧!”胤禛这话说着客气,语气却是命令一般。

白管事虽然非常失望,却也不敢耽搁,立刻躬身行礼,快速退了出去。

没有了风箱的助威,炉火很快沉寂。作坊里的温度也降了下来,素素和南怀仁眼巴巴地盯着那只巨大的坩埚,等待温度降下来。

冷却的过程已经足以令人充满期待,坩埚底部的玻璃液越来越澄澈,泛着绿幽幽的光泽。

最后,一块圆形的泛绿透明玻璃制成了,厚度是一寸左右。

南怀仁不停地交口称赞,“这么美丽的玻璃,可以镶嵌在大教堂的窗户上!”

胤禛只略微看了几眼,不解地问道,“这劳什子能做窗户?”

南怀仁惊诧地瞥了他一眼,又飞速挪开视线,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素素笑道,“王爷,你且等着瞧吧!今年冬天,我就把你的外书房变成最敞亮的地方!”

“你要拿我的外书房试手?”胤禛惊骇莫名。

素素被他的模样逗得捧腹大笑,举起手中那块玻璃,透过玻璃看向他,也让胤禛第一次切身感受到玻璃的通透。

“王爷,我想跟你要点东西。”

平板玻璃都成了,素素信心大增,毫不犹豫地开口了。

胤禛也爽快,咧嘴一笑看着她,“说吧!要什么?本王都给你弄来。”

抱上粗腿找到靠山最爽的时刻到了!

素素扳着手指头细数,“首先,我要刚才那位匠师,还有他的学徒,最好一家人和全部班底都要过来。”

胤禛眉头一挑,突然想起与素素结识后第一件为她办的事,办砸了。那便是把刘铁匠一家买过来。居然是老八那个混蛋先一步办成的。

“唔!”他轻轻点点头,眼神却冷酷得不行。

素素正高兴着呢,歪着脑袋,已经开始设想自己的作坊是个什么样子。

“第二,我们需要一处类似的作坊,需要很大的场地对方原材料和成品。”突然,她想起来了,提示胤禛,“我觉得曹各庄不错!也有河道,方便运输。”

胤禛一愣,然后也点点头,“唔,放在那儿不错!”

“第三,肯定还需要许多熟练手。实在不行,生手也行,只要是壮劳力,来了教会他也可以。王爷不必担心工钱高,这个行业必然是暴利,支付工钱不会是问题。”

“呃……还需要个做销售的掌柜,专门做豪门大户生意的。”素素一边想一边说,突然笑道,“其实乔四就可以,如今蜂窝煤的主打客户也都是有些余钱的人。”

……

她兴奋无比,一个人说了一大箩筐的话,对于其它的事情都忘乎所以。

等她终于口干舌燥说不动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人已经坐在晃动的马车里,胤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早离开琉璃厂了。

“说完了?”胤禛戏谑道,“喉咙冒烟了吗?”

素素有点懵,下意识地点点头。

第二百六十六章 进宫入职

胤禛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紫砂壶,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只有冷茶了,在嘴里含一会儿再咽下去。进城还有一段路呢,一进城就先到茶馆吃茶。”

冷茶含在嘴里捂了一会儿,微温,素素迫不及待地咽下去。

回过神儿来,素素不好意思地说道,“爷,对不起,我太兴奋了。终于找到了可行的暴利产业,以后我也能大把大把地赚银子了,以后王爷便可以有大把的银子做一番宏图伟业。只要王爷的抱负能伸展得开,便不会那么隐忍憋屈,把身子熬坏了……”

此刻,她其实还处于兴奋的末端,依然滔滔不绝。

只是这最后几句话着实震慑胤禛的心神,他唇角的戏谑不见了,伸手将素素拉到身边来坐着,一只手指封住素素的红唇,说话声戛然而止。

“本王知道了!”胤禛觉得喉咙有点堵得慌,说不出话来。

拥着素素娇小的身躯,他的心里温暖而充盈,自信又强大,好似已经拥有了整个天下。

进城之后并没有喝茶,而是直接去城东找乔四,正好戴铎也在,便把事情跟他们一起说了。关键是素素要进宫当差,宫外的事务需要有人能够独立运作起来。

乔四经验丰富,是掌柜的不二人选,戴铎则行事监管之职。乔四手下有两个学徒,表现一直不错,便升任二掌柜,一人管蜂窝煤和报纸,一人管玻璃的销售,做乔四的助手。

第二日卯时,素素穿上前日宫里的传话太监送来的女使制服,其实也就是一件天水清的素色外褂,面料倒是湖绸的。素素在里面穿上暖和的夹衣,外面套上女使制服,头发戴上大宫女用的扁方,插上两朵通草绒花,便成了。

胤禛在仪门上等她。今日是素素第一次入职,可能不少人会看着,胤禛让她自己乘坐王府徽记的马车,他则骑马。

宫门打开之后,百官需要排队等候,却另有一个小太监专门候着素素,将她单独带进宫去。

这一下动作极为惹眼,素素跟在小太监身后,战战兢兢地从排队等候的百官旁边走过。

无数双眼睛看过来,她极力做出肃然的模样,不想让人平白挑了话柄,不自觉地脊背挺得笔直。

来到队伍靠前的地方,她突然感到有人盯着她。那感觉太过强烈,以致于她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却撞上那双与胤禛一模一样的眼睛。

十四爷胤祯捕捉到她的视线,便咧开嘴冲着她露出无声的大笑。他今天穿着朝服,站在百官等候上朝的队伍前列。素素倒不知道他也是领了差事的。

他身边不远处就是胤禛,此刻,胤禛正怒视着胤祯。

素素心里砰砰乱跳,赶紧低下头,快步跟着太监离开。

从侧门一路往里走,直接来到养心殿。小太监将她交给养心殿门口值守的太监便退了下去。

养心殿门口值守的太监让她在外面候着,也并没有进去通报,素素只好调整好姿势,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耐心等候。

一个人若是要站在原地静止不动,其实是很难受的。

第二百六十七章 又来撩

不多时,素素肩颈僵硬,两条腿不停地交换重心。只是她自以为是在不动声色地变换姿势,很快招来那太监严厉的一瞥,吓得她立刻不敢乱动了。

大约半刻钟之后,有人出来了。素素忍不住歪着脑袋瞥了一眼,竟是宜妃,登时心里一凛,赶紧把头埋下去。

宜妃有贴身姑姑搀扶着,身后的两个宫女手里拎着食盒,看起来像是一大早来送点心了。

素素一身上等宫女的妆扮,躬身站立在养心殿大门的一侧,本不打眼。她又埋着头,刻意避开宜妃的视线,还跟着门外的太监宫女一起行礼,希望能蒙混过关躲过去。

宜妃走得颐指气使的,哪里瞧得见素素?眼看着她已经拐弯离开了,甬道上走来了一个人,看了看她的背影,转头朝养心殿走过来,却眼尖地认出素素,立刻叫了一声。

“哟,素素,你怎么在养心殿这里?不是去阿哥所打理卫生之道的吗?”

素素心里暗骂了一句,抬起脸来行福礼,露出一个笑容。

“见过十四爷!民女……呃……我”素素突然发现不知如何自称。她已经不是民女了,可她也不是胤祯的属下,更不是奴婢。一时有些词穷。

十四爷胤祯径直走到养心殿的台阶上,站在那里好笑地看着她。

“怎么?听说皇阿玛封你做了个六品女官,你便连如何自称都不知道了?”

素素倒不知道自己这个“殿前女使”居然是个六品官儿。此时,她一眼瞥见已经拐弯的宜妃折了回来,心中暗暗骂十四多事。

“敢问十四爷,我该如何自称呢?”她愁眉苦脸地请教,总好过把厌弃的神情放在脸上。

“既是六品女官,自称下官就好!”胤祯回答得很认真。

春日的阳光洒在他充满朝气的脸上,明晃晃的不可直视。尤其笑起来,那漂亮的唇线翘起的弧度,瞬间令素素联想到,那应该是没有顾虑时的胤禛该有的模样。

人不可貌相!看似阳光洒脱,一样有阴暗面,而铁面王则未必无情!

自从上次被十四爷恶作剧般送了两车绸缎之后,素素算是突然看清了他的一些真实品性。再也不会将他错看成胤禛。

素素也认真回答,“回禀十四爷,下官初次入宫受职,正在等候皇上召见。”

见她这幅认真劲儿,胤祯的笑容更加延展开来,笑嘻嘻地夸赞道,“唔,不错!你做事确实有些能力的。我到你的义学堂去看过了,很是不错!真正的仁心善举!”

“什么?你什么时候去看的?”素素吃惊地无以复加,“我怎么不知道?”一时又忘记了新的自称。

“呵呵!四嫂嫂请我去的!”胤祯爽快地讲出原委,“她说那义学堂是多亏了我的捐助才能办下去,那我自然是要去看看的。这也是多亏你成全了我的贤名!”

“……”素素又吃了一惊,看着他说不出话来。这四福晋难道要与她的夫君彻底撕破脸吗?

“哎哟!你这贱婢还真能蹦跶呀!”远远地站在胤祯背后听了一会儿的宜妃终于发话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意在沛公

她踩着花盆底,由贴身姑姑扶着,重新走上养心殿前的台阶。脸上看似在笑,却冷气森森,咬牙切齿。

她的儿子九爷胤禟这次受了牵连,被罚俸三年,她在宫里气得恨不能冲到雍王府去手撕了素素。她是何等金尊玉贵的身份?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

“见过宜妃娘娘!”避无可避,素素行了个福礼。

“贱婢!”一看到素素,宜妃再也无法隐忍,立刻开骂。

“前一阵子若不是看在太后娘娘的面子上,本宫无论如何容不得你在宫里安生这许久。如今你居然混到皇上眼吧前儿了,好得很!”她嘿嘿地连身冷笑,“你敢羞辱本宫的儿媳,牵连本宫的阿哥,一个市井长大的野丫头,难道还想全身而退吗?居然还杀回宫里来了?好得很!”

她一连说了两个“好得很”,浑然无惧就在养心殿外说话,可见是有恃无恐的。

素素见她气极了,眼里凶光毕现,暗道不好。只好先跪在地上,做出个下等女官该有的尊卑态度来。

“请娘娘息怒!”

十四爷胤祯居然也开口为她说话了。他一副阳光大男孩的气场,宜妃见他替素素求情竟然也买账,隐忍着长吸了一口气。目光依然停留在素素身上,忿忿不平。

“老十四,你是个好孩子,最是得皇上宠爱的,可不能也被这贱婢勾了魂儿去!”

宜妃拿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对胤祯说教。

胤祯呵呵笑着冲她拱手,“多谢宜妃娘娘教导,十四记住了。”

谁知宜妃并不被他的好态度耽误,转脸又恶狠狠地看向素素,厉声说了一句,“秋叶,给我掌嘴!我不叫停,你就别停!”

她身后的姑姑立刻应了一声,便站到素素跟前。

素素大吃一惊,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宜妃恨毒了她,就在养心殿外面就敢给她施罚,可见若是康熙不出面干涉,竟是没人能阻拦。

胤祯也吓了一跳,连忙笑嘻嘻地打圆场,“娘娘,皇阿玛马上就要上朝了,要不等会儿换个地方再罚她?”

宜妃脸上阴阳怪气的,似笑非笑看着胤祯,“老十四啊,怎的你也这般护着这个贱婢?外头的谣言传得可难听了,把你额娘都气病了!亏本宫还安慰你额娘,说那些都是小人播弄是非,可如今看来竟是传言非虚!你们亲兄弟怎么可能都偏偏喜欢上同一个女子,还是个来路不明的?”

说完,她扭头朝着秋叶姑姑怒喝,“还等什么?动手!打这个目无尊卑、魅惑皇子的下流坯子!”

她这一番怒斥,等于把胤禛和胤祯都牵连进去了,企图形成一个说法:他们两个皇子还是亲兄弟,都被同一个女子魅惑了;而且这教养不当的罪名自然该他们的额娘承担。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听这话锋,竟是跟德妃干上了。

胤祯星眸一凝,上前一把抓住秋叶姑姑高高扬起的手臂,将她往后拽开,然后转身站到素素跟前。

“宜妃娘娘,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谁在播弄是非?不会就是你吧?”

素素跪在地上听得一愣一愣的,这贵人之间开仗还真是痛快,尤其十四爷,什么时候都不怕惹祸。

第二百六十九章 水好浑

上回故意大手笔送她两车绸缎也是,浑不把他的亲兄长胤禛放在眼里。此时对宜妃竟然也敢当面对质,还真是够霸道的。

“放肆!”宜妃大怒,指着胤祯骂道,“永福宫就是这样教养皇子的吗?”

“永福宫怎么教养皇子,还轮不着别人置喙!”

又一个声音响起,一个人大步如风走过来。听到着声音,素素就跟找到了救星一样,条件反射地循着声音歪着脑袋去看。

果然,穿着朝服的胤禛正往养心殿走来。衣角上的海浪翻飞,朝珠哔啵作响,殷红的顶子下面星眸湛湛生辉。那沉稳的气派就像是驾着五彩祥云来拯救素素。

宜妃惊了一下,看看挡在素素身前的胤祯,又看看疾步走来的胤禛,很快又镇定下来。

“哟呵,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们兄弟俩合起伙来欺负本宫吗?”

宜妃双手叉腰,双目圆睁,竟是要开始撒泼。

“皇上驾到!”

太监的喊声打断了这一剑拔弩张的情景,所有人都转头去看,愕然地发现,康熙居然从外面走进来。

素素这才明白,为什么宜妃这样嚣张?原来她一大早来送点心,根本没有在养心殿遇上康熙。她却在素素面前狐假虎威,差点真的把素素给唬过去了。

康熙已经穿戴好朝服,显然是宿在哪位妃子的宫里。他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过来,后边还陪伴着德妃。

宜妃心里酸妒得能蹚开一条醋河。可到底是宫里的老人儿了,面子是决不能输的。

她虚扶了一下鬓角,立刻恢复了端庄富丽的贵妇风度。

“臣妾恭迎皇上!”

她端方地在那里行礼,胤禛和胤祯也只得跟在她身后一起行礼,素素更是只能匍匐在地行礼。

“唔……都免礼吧!怎么一大早都聚到这儿来了?”

经过宜妃时,宜妃顺势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夸张地叹气道,“臣妾一大早做了点心,想着趁新鲜赶紧给皇上送过来,上朝前进一些。谁知道皇上昨日竟安置在德妃姐姐的宫里?唉!臣妾真是羡慕德妃姐姐,这么大年纪了还能伺候皇上!”

德妃的脸登时涨得发紫,蹙起眉尖厌弃地瞪了宜妃一眼。

“妹妹怎的年纪这么大了还如此口没遮拦?皇上不过是上永福宫吃了一顿早膳,妹妹就这般明火执仗地拿本宫的两个儿子出气。咱们都是做祖母的人了,传扬出去没得让人耻笑。”

听这话音竟是方才已经听到宜妃与她两个儿子争执不下了。

两个人都是有资历的,在康熙面前说话也是夹枪带棒的,毫不含糊。

康熙没听见似的,径直朝前走。经过素素跟前,便停住了脚步,皱起眉头说道,“你这个女娃娃怎么走到哪儿都有事儿?”

素素一愣,忍不住抬了一下头,又赶紧匍匐在地。想想不能就这么认下便带着哭腔喊冤。

“皇上明鉴!民女冤枉啊!宜妃娘娘来养心殿没见着皇上,便拿民女出气。不过民女能够理解宜妃娘娘的心情。宜妃娘娘其实羡慕德妃娘娘也没错。民女在市井间也听说过,有些女子体能特异,年过五旬依然若年轻女子一般。想来德妃娘娘便身被这样万里挑一的福泽。都怪民女运气不好,正好在宜妃娘娘气头上出现在这里。若是宜妃娘娘打了民女便能发泄心中的怨气,这也算是民女第一天入职‘殿前女使’一职不负圣恩,为皇上分忧了!”

第二百七十章 是个段子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愕万分,连康熙的细长眼都瞪圆了,愣怔在那里。

“你……你……满嘴胡沁些什么?”宜妃的脸都气歪了,结结巴巴地话都说不清楚。

德妃似乎一开始没想明白,蹙着眉尖儿,一脸警戒地思索素素话里化外的意思。等看到宜妃的反应,便立刻眉开眼笑,又倏然打住刚刚绽开的笑容,继而羞容满面。

“这孩子,胡说些什么?青天白日的,这种浑话也能乱讲吗?”她甩开长手巾,半遮着脸,似嗔似怒。

胤禛挑挑眉,立刻肃然盯着地面,假装什么都没听明白。

素素曾经跟他嘀咕过,劝他不要跟自己的生母德妃对着干,毕竟德妃圣眷不衰,一直侍寝到五十岁。他是一点都不信,因为他在宫里的消息来源让他确信,德妃早就不侍寝了。

此时,素素这样说,不过是拿话揶揄宜妃罢了。不过,看德妃的神情,竟似颇有期待似的。胤禛使劲维护着脸上的肃厉表情,不好意思再揣测德妃的心思。

胤祯的表情变化最是大起大落。他先是错愕,继而愤怒地瞪着素素,再看到宜妃和德妃各自的表现之后,又变得尴尬无比。

似乎都能听见“腾的”一声,他英俊白皙的脸烧成了火红的银霜炭,比德妃的脸更红。

康熙不愧是万人之上惯了的。错愕之余,视线一一扫过,便把各人的神色变化统统收入眼底。这便好似让他看了一场精彩的大戏,稍一回味,越发有意思。竟像是素素这个未嫁人的市井闺阁,不经意间在众人面前讲了个黄段子,还把两个身份尊贵的妃子给绕了进去。

“咳咳……呵呵……哈哈哈哈……”

康熙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越发不可收拾。干脆不掩饰了,自顾自地大笑着走进养心殿。

德妃连忙顺势跟上去,胤禛和胤祯下意识地对视一眼,也都跟在德妃后面走进养心殿。

外面剩下兀自匍匐在地的素素,还有便是目瞪口呆又愤恨难平的宜妃。

状态极差的宜妃自然不想再跟进去,视线扫向地上跪着的素素,登时怒从心头起。

“贱婢!竟敢羞辱本宫!”这话可真是磨着牙床一字一句蹦出来的。

她踩着花盆底“橐橐”走向素素,高高挥舞起手臂,竟是顾不得体面,要亲自动手了。

“别在外面跪着了,进来吧!”

康熙细细悠长的声音传了出来。宜妃的动作瞬间被定格。

她身边的秋叶姑姑赶紧上前拉住宜妃的那只胳膊,小意劝说了一句话,半扶半拉地把她请走了。

素素都已经仰起半边脸,预备好经受一劫,谁知竟被康熙一句话救下了。立刻便开起了小差,好奇康熙那细细的声音如何能传达这么远的,又能让人听清楚!

赶紧从地上站起来,还好膝盖上的护膝缝制得紧密扎实,不然今儿这一天可难捱了。

谁知起来的时候动作太麻溜,又被门口的太监盯了一眼。

素素立刻重新调整了状态,深呼吸、佝偻腰背、低眉顺眼,然后抬脚跨进养心殿的门槛儿,在小太监的引领之下进入偏殿。

第二百七十一章 又搞事儿

踩上羊毛地毯,眼角余光看见两双男人的朝靴站立在一旁,居然分不清哪双是胤禛的。

德妃正在告退。等她给康熙行礼完毕,胤禛和胤祯一同向她行礼完毕,素素才赶紧着给她福了一礼。

等德妃出去了,素素这才跪在地上,向康熙行跪拜礼。

“新封殿前女使素素拜见皇上!皇上万安!”

这是胤禛教她的跪拜礼和祝祷词,素素做得一丝不苟,端方严谨却绝不显露半点女性风情。秒变中性人。

胤禛看得暗暗点头,便是康熙也意外地了了一下眼皮子。

“唔……今儿个没工夫跟你细说,你就先去阿哥所转转吧!回头朕下了朝,是要问对的。”

细细的声音里含着的是绝对权威。

素素拿出练习舞蹈基本功的劲儿绷紧了身体,干净利落地又是一拜。

“下官谨遵皇上的吩咐,将阿哥所的卫生事务打理清楚。”

“魏珠!”康熙传唤。

“奴才在!”一个尖细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总管太监魏珠走了进来。

“派个管事姑姑跟着她,带她去阿哥所,到处都看看。”

“奴才遵旨!”

不等素素退下,康熙已经站起来,“朕该上朝了!”

突然,他才想起来两个儿子还在边上站着,随意扫了他们一眼,一边往外走,一边问,“你们还有何事啊?”

胤禛和胤祯齐齐拱手回复,“儿臣无事了!”

说罢,两人都是一愣,胤禛的眼里便闪过一丝厌弃之色,又迅速恢复如常。

康熙听了他们的回答,眼中也是闪过一丝精光,嘴角却向下微撇,噙着不悦之色。

跪在地上的素素心里也是一凛。胤禛可以在宫里隐晦宣扬对素素的权力,所以他特意来养心殿陪同素素入职,以他办差皇子的身份也并无不妥。不过是让人暗自嘲笑他胤禛原来也并不是铁桶一个,也是有男人的通病的。

可是再凑上来一个老十四算什么呀?

十四如今圣眷正隆,他这么明火执仗地给胤禛下绊子,就是摆明了要跟胤禛对着干呀!

康熙生两个儿子的气,却不会拿他们怎么样,毕竟也不是能拿上台面说话的事儿。若是真生气了,就会把气撒在素素身上。

素素心里叫苦不迭,这十四爷看着阳光明媚的大男孩模样,怎的做起事情来却是阴风阵阵的呢?

人呼啦一下都走光了。便有一个姑姑来请素素起身。

素素这才从地上站起来,便看见边上站着一个中年姑姑,神情严肃,穿戴得干净利落,连一根头发丝都不错乱。

“奴婢冬芽,受命带殿前女使前往阿哥所。”

“多谢冬芽姑姑!”素素福了一礼,冬芽姑姑连忙还礼,口称“不敢!”表情和语气却十分冷硬。

“阿哥们住在乾西五所,奴婢这就带女使过去。”

冬芽姑姑说完,便在前面领路,她性情不是一般的冷僻,甚至比琴心姑姑给人的感觉更难以接近。

两人一路无话地行走在漫长的甬道中,冬芽姑姑在前半步,素素在后。素素搜肠刮肚地想找个话题,每当她打算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行走时,冬芽姑姑总是立刻加快脚步,把那半步距离重新拉开。

第二百七十二章 冬芽姑姑

“冬芽姑姑,我第一次进宫前,曾经跟琴心姑姑学过规矩。”素素只好在她身后半步尝试着聊上几句,看看有没有可能有些回应。

冬芽姑姑仿佛没听见似的,只管看着前面走路。

素素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不知道冬芽姑姑认不认识琴心姑姑?”

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冬芽姑姑仍旧置若罔闻,她便继续自言自语。

“我以前生活在市井街道,连大户人家的规矩都不懂,更别提宫里的规矩了。这琴心姑姑特别严厉,我手板儿心可没少挨板子呢!本以为也就受制这么一回,谁知现在竟然到宫里来当差了。以后若是素素有不周全的地方,还要烦请姑姑多多提点着!”

冬芽姑姑像个行走的木头,双肩平稳前移,双手交握,只有双腿在动。两眼古井无波,似乎连眨眼都很少。对于素素的示好充耳不闻。

素素吐吐舌头,自嘲地笑笑。言语无功,也不敢随便塞银包求得便利。

胤禛跟她打过招呼,绝不可以随意给养心殿的宫女太监塞银包。

就好像以前给琴心姑姑,或者佟佳贵妃宫里的栖霞塞银包。琴心姑姑和栖霞都是不敢随便得罪素素的,因为她们惧怕素素背后的靠山——胤禛。

而养心殿的人,在没有弄清楚背景以前,决不可随意动作。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事情,是随时可能发生的。

而且,这冬芽姑姑的态度也委实生硬得有些古怪。

素素觉得不得太对劲,便继续拿话试探。

“哦,对了,我这次进宫还给琴心姑姑带了滋阴利水的药膳包,对尿不尽、漏尿什么的特别有效,回头还想给她送去呢……”

“噤声!”冬芽姑姑倏地转身对她呵斥,“女使,这是在宫里,不可提及这些不雅语词!万一污了哪位贵人的耳朵,你我都会吃板子的。”

她的语气十分严厉,看素素的眼神既厌恶又轻蔑。

此时恰好便来到一处宫门。她朝着里面一指,便说道,“这里便是阿哥们的宫室,奴婢就不进去了,告辞!”

她虽然面如古井平静无波,可急着脱身的意图却让素素察觉了。

素素看着她呵呵一笑,“冬芽姑姑,你终于跟我说话啦!你别担心,这样的话我早在太后娘娘那里就说过了。我做的事情都事关卫生之道,太后娘娘都赦我无罪了。”

冬芽姑姑见她如此没有正形,平日里宫里哪里见过这样的女子,气得把话都噎回去了,便转身要独自离开。

素素笑嘻嘻地拦到她身前,挡住她的去路。

“冬芽姑姑,你别生气!我在市井长大,就是不习惯严肃着脸做事情。你放心,做事情的时候我知道轻重的。对了,那个滋阴利水的药膳包是请太医院的太医开的药方子,专门针对宫里姑姑平日里的久站憋尿的特点,而且就是在太医院抓点药,特别好。上次琴心姑姑在王府里用了些日子,就觉得特别好。我特意留了一半,专门孝敬给冬芽姑姑的。”

她兀自喋喋不休,摆出一副皮厚不懂规矩的顽劣样,却把该说的话都说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赛跑

一来告诉冬芽姑姑,她的靠山是胤禛;二来琴心姑姑是永福宫的人,她在宫里也是有依仗的;三来,以药膳包的事例告诉冬芽姑姑,她是很吃得开的,而且不会吝啬与冬芽姑姑一些便利。

这些话如果摆在台面上来说,未免都太小家子气了。可是素素又没有别的合适的人选可以帮忙递话儿,便只好以这种说笑的方式,在冬芽姑姑面前亮个相。这可比拿银包砸人好得多,万一冬芽姑姑翻脸告到皇上面前,素素便一下子被动了,可能连翻身的余地都没有了。

冬芽姑姑站在那处宫室门口,扭脸看着素素,眼里全是怒意,却紧抿着嘴唇,强自隐忍着不发作。

素素猜她是想说,还不至于被个药膳包就收买了。可是又不好翻脸,因为素素都搬出雍亲王、德妃和太后三座大山了,她再在养心殿当差,也不过是个奴婢,怎么敢翻脸?

就像动辄对素素呵斥的举动,还是收敛着点好!

都说小鬼儿难缠,素素并不想得罪这种人。可是反过来被吊脸子,却也很是令人不爽。索性把后台过了明路,逼着她买账,若是不买账,那就互相看冷脸好了。

果然,冬芽姑姑端起的架子就被打散了。

“你……”冬芽姑姑紧着喘了几口气,才平复了情绪,“奴婢已经将女使带到了,女使请自便吧”。

“哼!”素素见她执意要走,索性便推开天窗说亮话,“冬芽姑姑,皇上的旨意可是让你带着我到处去看看,要把阿哥所的情况弄清楚才行的。你若是就这么走了,回头皇上怪罪下来,那我可怎么回话呢?”

这次进宫前,胤禛千叮嘱万叮咛,这后宫就是个虎狼窝,一定要吸取第一次进宫的教训,万万不可落了单。

素素无论如何不会放冬芽姑姑离开的。

冬芽姑姑的扑克脸居然也涨红了,她气愤地瞪着素素,压着声音说道,“奴婢在宫里这么些年了,还从来没见过你这样不守规矩的人!”

素素笑着接话,“是没见过像我这样不好欺负的、从宫外进来的人吧?还是个平民女子,身份甚至远远不及你们这些入宫做宫女的下三旗的包衣奴才。”

冬芽姑姑的脸色倏地又变白了。她咬着牙,腮帮子鼓了又鼓,犹豫了好一会儿,突然身子一扭绕开素素,拔脚就往外走,速度近乎小跑。竟是要撇下素素,自己回去。

素素吃了一惊,越发怀疑里面有诈,便跟在她身后一起跑。

这下可真是紫禁城亘古少见的奇观!

两个宫女妆扮的人,在紫禁城后宫的甬道上比赛跑步。

冬芽觉得身后的动静不对,一边狂奔一边回头查看,却发现素素就在她身后,居然在拔脚狂追,一时手足无措。又往前缓冲了两步,便停了下来。

“女使这是做什么?”她又羞又气,冲着素素呵斥,“你该留在乾西五所办你的差事,跟着我做什么?”

素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喘匀了,气得叉腰跟她骂回去,“你看你吓的这幅德行?我要不跑才是傻子!还真不知道你在那宫室里给我下了什么套呢?”

第二百七十四章 暗藏祸心

冬芽立刻慌乱地矢口否认,“你胡说八道什么?那里是皇子的起居休息的宫室,怎么可能有什么问题?”

素素正色看着她,“如果没问题,那你就亲自带着我去转转。这可是皇上的口谕,你敢抗旨不成?”

“你?”冬芽想反驳,却不敢乱说话了。

“还有啊,我问你,”素素气不过,忿忿说道,“你是养心殿的姑姑,那你算几品官啊?”

冬芽连忙否认,“你可别乱说话,我一个奴婢,扯得上什么几品官?”

素素便得意地拍拍胸脯,“我可是皇上亲封的殿前女使,六品官儿!你敢对我动不动就呵斥,这是以下犯上!你要是再这般无礼,我可要去告诉皇上,说不定皇上就会赏你板子也不一定呢。”

冬芽气得直翻白眼,却果然不敢再嘴上发威斗狠了。

“走!”素素指着方才那处宫室,“你带我进去转转!”

冬芽浑身竟然一抖,脸上青了又白,眉头紧锁着,就是不肯挪动。

素素越发存疑,便又说,“你若不肯去,也行!那我也不去,咱们这就回养心殿去交差吧!”

冬芽还是原地站着不动。这可就僵住了。

素素倒是越发好奇,到底那里做了什么手脚?能让冬芽这个养心殿的姑姑害怕成这样!

左右看看,四下无人,一时也找不到做见证的人。

“冬芽姑姑,你是被谁收买了?非要把我诓骗进去!”素素没有那个城府去一环扣一环的套话,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冬芽渐渐恢复了平静,冷冷地瞥她一眼,不肯回应,却又开始往那处宫室走过去了。

素素便跟着她,继续追问,“里面到底有什么?想栽赃我什么罪名?还是诬陷我跟哪个外男私会?”

她嘴上像在说玩笑话,眼睛却紧紧盯着冬芽的眼睛,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冬芽重新恢复了古井无波的表情,像个守门的,站在那里等着素素进去。

素素再次四下张望,终于发现一件事,她们俩人在这里纠缠了这么些时候,竟然一个路过的都没有。

这里也忒僻静了。

回想方才过来的路线,大致方向应该就是乾西五所,乾清宫以西嘛!

又回忆起胤禛分析素素受封的原因,阿哥所才死了个沾染时疫的阿哥,是个汉军旗小主的儿子。

不像端静公主有太后护着,硬生生地力排众议把素素召进宫来服侍,勉强获得喘息之机。

这个没有后台的阿哥很快死于时疫,而他的额娘,那个汉军旗的小主闯进阿哥所,抱着死去的儿子哭了一回之后,也感染了时疫,很快也死了。

有端静公主的例子在先,康熙担心阿哥所时疫未清除干净,所以才开了先例,给素素这个民女封受宫里职务。

灵光一闪,素素盯着冬芽,“姑姑,这里不会是先前沾染时疫的小阿哥与他额娘暴毙的地方吧?”

冬芽姑姑仿佛被雷劈中了,双目圆睁,嘴巴大张,万分惊骇地瞪着素素。

“你……你……”她哆嗦两下,说不出话来,终于反应过来,闭紧了嘴巴。

第二百七十五章 救兵

也不用她说什么,素素自然知道猜对了。

素素也没觉得又多生气,因为不觉得这有什么威胁,尽管指使冬芽的人认为这是了不得的事情。

看冬芽的表现就知道,把时疫看成了猛虎,连宫室的大门都不敢进入。

“我在碎玉轩是做什么的?不就是照顾感染时疫的端静公主吗?”素素好笑道,“把我骗到沾染时疫而亡的人住过的地方,能威胁到我什么?”

问题一问出来,她的笑容就慢慢消失了。是啊?明明知道她是个对时疫有些隔离手段的人,为什么还要把她骗进去呢?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她也只能祭出自己最后的杀招。因为这个宫室如果不进去,她的任务完不成,回头康熙那里问对也交不了差。可她更不想贸然进去,担心惹来杀身之祸。

“冬芽,我知道你不怕我,”素素板着小脸,心里恨死这烧脑的后宫了,“你既然没办法把我骗进去,就不能完成你的任务。你背后的那个人必不会饶了你。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我想法子救你一命,把你送出宫去;二是不等你背后的那个人杀你灭口,我先把你拘起来,严刑逼供,问出你知道的秘密之后,再把你弄死。”

她做出极清冷的神情,淡淡地说出这些可怕的话语。

这也是胤禛教给她的保命之道,万一还是落入圈套,用这话把人先唬住。

冬芽看着她的眼神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好一阵之后,她冷笑道,“你一个没进过两次紫禁城的民女,竟然在这里大言不惭!我可是六岁就进宫了,岂是你这些糊弄稚子的胡话能够唬住的?”

素素两手一摊,笑道,“你不信我,我也帮不了你!”

她能做的都做了,能拖延的时间也尽量在拖延。已无计可施。

她也冷着脸,站在那儿等着。

日头一点一点挪着,冬芽的眼神终于凌乱了。

“素**使,你误会了!这里只是阿哥所其中的一个宫室,之前确实有阿哥沾染时疫病殁于此,这也是皇上让女使来巡查的地方。奴婢只是害怕时疫,所以不敢进去,并没有女使所想的那些阴谋诡计。”

她忍耐的样子,素素都替她难受。她的这些话,素素一个字也不信,真正的鬼话连篇。

长长的甬道尽头,终于出现了两个人影。

走近了,是两个宫里的姑姑,素素都认识,其中一个还是海云姑姑。正要打招呼,冬芽却抢上一步给两个姑姑请安,脸上还堆着笑容。

“两位姑姑安好!你们在慈宁宫办差,怎会会绕到这么冷僻的地方来?”

两个姑姑给冬芽回礼,又给素素行了个礼。其中一个叫迎红的姑姑看了素素一眼,便说道,“奉太后娘娘懿旨,奴婢特来协助女使检视阿哥所。这边完事之后,还请女使移步碎玉轩,再去看看端静公主。”

素素也没想到救兵居然来自太后这边,自然领情,笑意盈盈地答应了。

“那就有劳两位姑姑!听说这处阿哥所是才发过时疫的,还请两位姑姑在外面等候一会儿。”然后话题一转,看着冬芽说道,“不知冬芽姑姑可否在前面带路,我们尽快完成皇上交待的差事,然后姑姑便可先回去复命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粗使姑子

冬芽脸色有些发白,却再不好推诿,只好不情不愿地当先走了进去。

这阿哥所的宫室相当局促,比起后宫的娘娘们的宫殿,实在是相差甚远。

素素跟在冬芽身后,见她双手互握,哪里都不肯触碰,连推门的动作都是用鞋尖儿完成的,便也拿出十二分的小心,谨慎地哪里也不触碰。

看来宫里人对时疫十分惧怕,这处宫室里的床帏被褥全都没了,应该是烧了。房间里就剩些黑漆木器家具,偶尔桌上还有些普通常见的花**、茶具之类的摆件儿,算是稍微有些人气。

仔细巡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异常的地方。

素素奇怪不已,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先出去了。

当着两位慈宁宫姑姑的面,素素问冬芽,“皇上就让姑姑带我来看这一处地方吗?”

冬芽又恢复了养心殿姑姑的气派,微微躬首,“其它几处都有阿哥住着,我们才检视过这里,恐怕不方便再去别处,过了病气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女使可尽管去忙别的,奴婢先回养心殿复命了。”

说完,也不等素素回应,她冲着三人行了福礼,转身便走了。

等她走远,海云姑姑拉下脸,啐了一口,“不过是养心殿一个干粗活的婆子,竟然也在咱们面前拿捏起来了!”

迎红姑姑也黑着脸说道,“什么怕过了病气给阿哥所,她是怕去给端静公主问安被过了病气吧!”

素素便问,“太医不是说过,端静公主已经过了传染期了吗?怎么还在提过病气的事情?”

海云姑姑便叹了口气,示意素素边走边说。她对素素十分感激,是以愿意原原本本地跟她说道说道。

“女使有所不知,端静公主最是心疼太后娘娘,自寡居回京之后,隔三差五就递牌子进宫来陪太后娘娘说话。这么些年来,与太后娘娘早就情同母女。”

停顿一下,海云姑姑撩起眼皮子瞥了迎红姑姑一眼。迎红姑姑早走到两人前面几丈远的地方,她是要先回慈宁宫回话的,并不去碎玉轩。

“方才那处阿哥所住着的是原先一个王氏小主所生的阿哥,才刚挪进阿哥所就见天儿生病。那王氏小主心疼儿子在阿哥所思念额娘,便想去求太后娘娘开恩,还让她自己带着孩子一起住。”

“那王氏小主见天儿地往慈宁宫去请安,一来二去地便跟端静公主熟识了。”

素素听到这儿,突然就明白了,轻声说道,“端静公主在宫外染上了时疫,却并不自知,于是把病气过给了王氏小主,然后王氏小主又把病气过给了阿哥。”

海云姑姑就开始抹泪,“端静公主也是好意,过年还打了一只银锁送给阿哥,谁知……”

素素有些地方不太明白,便问她,“端静公主既染上了时疫,为什么会留在宫里养病?难道不怕……妨着太后娘娘吗?”

“初时并不知道是时疫啊!”海云姑姑至今想起来还后怕不已,“当时召了太医,只说是偶感风寒。因着突然起了高热,太后娘娘便将端静公主留在慈宁宫将养。后来高热连着烧了三天,太医觉着不妥,才临时收拾出碎玉轩,将端静公主挪了过去。”

第二百七十七章 无心的福祉

“那什么时候确诊的时疫?”素素听得目瞪口呆,太后这么大年纪居然没有被传染,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海云姑姑便叹了一口气,“直到小阿哥也病了,症状与端静公主一模一样,太医才开始怀疑。这就拖了快十日了。”

说到这里,海云姑姑突然看向素素,居然挤出一个笑脸。

“素素小姐,说起来,太后娘娘能躲过此劫,还多亏了你的卫生之道!”

“我?”素素错愕不已,她倒是很想贪个功,让太后欠她个人情。可那时候太后都没见过她,怎么会知道卫生之道?而且光知道还不行,还得实施卫生之道的措施才行啊。

“说起来呢,这也是雍亲王爷的孝心。”海云姑姑并不打算瞒她,将前因后果全都说得清清楚楚。“先是雍亲王福晋得了王妃敕命之后,雍亲王爷曾经借着请安的机会,顺道便提了一嘴素素小姐的事情。说是王妃能得成善果,也是多亏了素素小姐奔走操劳。”

这事胤禛倒是没跟素素提过,不过肯定是必要之举。若有人告发四福晋冒领善举,太后那儿先备了案便无妨。毕竟哪位贵人做善事是亲力亲为的?关键是,把素素送进了太后的眼,算是得个好印象。

“那时候雍亲王爷就提到过卫生之道,说是时疫爆发,便是紫禁城里每日与外面也有人员进出往来,慈宁宫很有必要预防起来,手段还需更严格些。”

“这么说,慈宁宫早就每日严格实施消毒隔离措施了?”素素又惊又喜。

“可不是嘛!”海云姑姑便笑道,“先前奴婢也不太知晓,因着担心动静太大,惊扰到其它各宫,所以都是岚轩姑姑嘱咐专人悄悄做的。”

素素心里大致便了解了太后对自己的态度。在康熙面前是肯定不会公开表示好感的,但是在康熙瞧不见的地方,太后并不吝啬于给自己一点小小的帮助。

说话间,便来到端静公主暂居的碎玉轩。

秋云见素素来了,也是十分热情,高高兴兴地搀着她的胳膊往东厢房里走。

尽管天气转暖许多,这里依然在用棉被帘。素素在外间大概感觉了一下,空气清新,隐隐有一股中药消毒水的气味。看来素素离开之后,海云姑姑她们严格按照卫生要求在做。

素素面带笑容,向里间张望了一下,轻声问道,“公主还是每日里卧床将养吗?”

海云姑姑也轻声说道,“时疫算是挺过去了,可公主本来身子就弱,太医说这次沾染时疫亏损元气太过,只怕以后要长期卧床将养才行。”

秋云到里间请示过,便出来请素素进去给端静公主请安。

里间的床帏撩起一半,端静公主半坐起来,靠着厚厚的一叠枕头。她脸色比起先前并无太大改善,仿佛掺了杂色,苍白却不干净,只是不那么腊黄了。她原先就瘦,大病一场,便只剩下皮包骨了,看着像是个满面皱纹的老人一般。

“素素……”

这还是端静公主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声音细弱无力,眼皮子微翕着,半露的眼珠子黯淡无华。

第二百七十八章 等在庑房

“民女素素拜见公主!”素素给她行了跪拜礼。

“唔……起……”端静公主抬了抬手指,秋云连忙上前把素素扶起来。

“近前儿来……”说这几个字拉了好长的声儿,身子虚弱得厉害。

秋云搬了个春凳过来,素素就坐在床前。

端静公主竭力多端详了一会儿素素的样貌,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赏!”

海云便端出一只木盒子,交到素素手上。

素素倒不知这宫里头赠与的规矩,是该当场打开看呢,还是收下谢恩就好。况且这端静公主也是客居在紫禁城,更不知该如何回应。

悄悄瞥一眼端静公主的神色,说完“赏”字,似乎已经疲倦至极,双眼已经合上,竟是睡着了。

素素捧着木盒子站起身,躬身退出里间。

海云姑姑送她回养心殿,在甬道里跟她分手的时候突然轻声说道,“前次太后娘娘记挂端静公主的病况,特意召奴婢前去禀告。奴婢实话实说,按着素素小姐的法子护理,公主病体有了很大起色。太后娘娘很是夸赞了小姐一番,甚至还提起了冬日里的绿叶菜,雍亲王孝敬的,禁不住太后娘娘追问,才说出是素素小姐的手笔。太后娘娘便感慨不已,说小姐兰心蕙质,十分有心了。”

素素谢过海云姑姑,目送她离开,这才开始细细品味这番话的意思。看来太后对她是很有好感的。只是……在康熙面前甚至故意透露疏远之意,难道是故意的?

想了一会儿,也没有什么头绪,便还是去养心殿门口的小太监那里,老老实实地说明来意。

“这位公公,我来向皇上回禀差事,皇上早上吩咐了要亲自问对的。”

那位小太监打量了素素一眼,便知她是谁。

“皇上还没下朝,候着吧!”

他朝着廊下一指,示意素素到那儿去站着。

素素知道又得练站功了,乖乖走过去,调整出一个中规中矩的姿态,默默挨着。

不一会儿,有人在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转身一看,居然是冬芽。

“姑姑?”素素讶异,她怎么会主动找自己?

“咳咳……你怎的回来得这么早?”冬芽皱着眉头,“让人瞧见还以为你不好好办差呢!”

“我……”素素挑起细眉便要分辨。这不让看其它阿哥所也是你说的,嫌我差事花时间少也是你说的,哪有这样的!

谁知话没出口,冬芽抢先说道,“女使站在这里忒打眼了,快跟我来!”

素素转头瞧了一眼那个小太监,那小太监站在那里闭目养神,根本不理会她们。

冬芽转身便走,素素犹豫了一下,还是跟过去了。

素素带她来到养心殿外面甬道尽头的庑房。素素跟进去,发现这里是当值宫女工作的地方。里面墙壁便摆满架子,上面放着许多皇上日常会用到的东西。光是各种茶叶就有几十种。

屋子当中一只结实的案板长桌,上面摆放着好几只红泥小炭炉,其中一头一尾两只炉子上坐着铜壶,壶嘴处喷出热腾腾的水汽。

冬芽朝着另一只圆桌指了指,随意说道,“女使坐在这里等吧!一会儿听见那边有动静了再过去,也免得人说你办差使不尽心。”

第二百七十九章 庑房的猫腻

素素吐吐舌头,老老实实地去那边长凳上坐下。

冬芽拎起一只黄铜水壶,将圆桌上的水壶充满。“渴了就自己倒水喝吧!我就不伺候女使了!”她的语气很硬。

素素觉得好笑,你这么讨厌我就由着我站在廊下呗,把我叫进来喝茶做什么?

既然进来了,就领个情吧。素素也懒得跟她锱铢必较,看着桌上的一套茶具发呆。

这套茶具一看也是便宜货,简易粗疏的青花儿,杯壁也厚,想来都是庑房的宫女们自用的。

脑子里闪过方才在阿哥所里见过的那套茶具,不同的花色,一般的简易粗疏,杯壁厚厚的。

素素脑子里开着小差,慨叹一个不得宠的汉军旗小主的阿哥,生活起居用品竟然与宫女的一样。

“一直干看着做什么?”冬芽露出嫌弃的眼神,“口渴了就自己倒水喝吧,显得我多亏待你似的!”

她转身去洗手盆里洗手,两只手浸泡了好一会儿,才用干布巾擦干。

净手毕,去拎起另一只铜壶,放到房间另一头的操作台上。那边的墙架上放满了茶叶罐,想来是要为皇上准备茶水。

冬芽熟稔地拿起一只茶叶罐,用竹勺挑出满满一勺,放在工作台上一只精致的汝窑茶壶中。洗茶、点茶,观色,似乎数着泡茶的节奏掌握分寸,然后倒入一只茶盏。第一杯却是为了温杯,直接倒掉,然后又注入一杯,这才盖上杯盖。

不多时,便听见外面脚步杂沓声,康熙下朝了。

冬芽并没有马上端茶过去,而是又等了好一会儿。

素素默默观察着冬芽的动作,只见她伸手在茶盏外面探了探温度,下意识地点点头,这才端着托盘出去了。

素素突然想起,方才慈宁宫的海云姑姑骂冬芽,说她不过是养心殿里的粗使婆子。

给皇上奉茶难道是粗使活计?素素在心里暗暗吃惊,除了总管太监,这奉茶姑姑应该是养心殿里最得脸的差事吧!

心里一动,她从长凳上跳起来,跑过去看那只洗手盆。

果然,里面的洗手水居然是棕褐色的,凑近去闻,洗手水散发着一股熟悉的中药味道。正是太医院给端静公主开的消毒药。

素素骇然看向圆桌上的那套茶具,努力回想方才自己碰过哪里没有。好半天才确信,自己除了坐在长凳上,从进屋以后哪里都没有碰过。

这……这里真的是康熙的御茶坊吗?素素环视周边,小心脏砰砰乱跳,立刻朝外面走去。

她现在已经确定冬芽想要以什么方式暗害她了!方才在阿哥所想骗自己进去,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杀招。没有得手,便又在这里,企图骗她用那套茶具喝茶。

素素确信那套粗陋的茶具一定是从阿哥所拿过来的。

沿着方才的原路跑回养心殿,素素来到廊檐下四处张望,并没有看见冬芽。便向方才那个小太监躬首问道,“请问这位公公,有没有看到冬芽姑姑?”

那小太监猝不及防,转脸一看是她,立刻凶巴巴地用手指比出“噤声”的示意。

他压低了声音呵斥道,“这里可是养心殿,不得惊扰了皇上!就在这儿候着,没有宣召不得入内!”

第二百八十章 揭发

小太监转回头,兀自做出值守的恭谨姿态,眼睛只看着前方,不理睬素素了。

无奈,素素只好在他身后老老实实地站着。

从养心殿里出来一个人,素素立刻抬脸去看,却是胤禛。素素大喜,立刻圆睁了凤目,示意有急事。

胤禛示意她别出声,歪了一下头,让她跟着上僻静处说话。

素素赶紧招招手,示意胤禛跟她走。

那小太监见是胤禛,便客气地笑了笑,躬身候着他离开才重新恢复值守的站姿,自然没再理会素素。

素素一路上跟他讲述方才的遭遇,把胤禛带到了方才冬芽泡茶的庑房外面。

“王爷,就是这里!这里不会是皇上的御茶坊吧?”

胤禛竟是露出惊骇的表情,素素还很少看到他如此动容。

“胆大包天的奴才!竟敢在皇上的御茶坊里行此诛杀九族的勾当!”胤禛气愤填膺,立刻去找当差的人。

正好一个年轻俏丽的宫女迎面走过来,看见胤禛,连忙行礼。

“奴婢春茶见过王爷!”她的声音脆生生的,仿佛枝头鸣唱的翠鸟。

胤禛认得她,她才是养心殿的奉茶宫女。

素素在一旁看着,突然才明白一个道理:康熙是这个时代的天下第一人,服侍他的自然都是最好的,怎么会有冬芽那种看不入眼的?

胤禛方才也告诉她了,康熙贴身伺候的全都是年轻宫女,从来没有看到过上年纪的姑姑。

“春茶姑娘,你这御茶坊可有一个叫冬芽的奉茶姑姑?”胤禛试探问道。

“冬芽姑姑?”春茶一愣,“她是帮我烧炭的婆子,请问王爷寻她做什么?”

胤禛迅即沉下脸来,肃声说道,“请春茶姑娘立刻进到御茶坊里,查看一下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春茶脸上一惊,却没有大惊小怪,立刻便依言走进御茶坊。

只随便扫了一眼,便看见圆桌上的那套普通茶具,两条柳叶眉“噌的”一下就倒竖起来。

“这是什么腌臜玩意儿?怎么会放在这里?”

说着,她伸出手就要去拿起茶壶。

“别碰!”胤禛和素素异口同声阻止她,吓得她赶紧缩手回来,愕然看着他们。

“这……王爷,出什么事了吗?”

胤禛便说,“本王怀疑这套茶具是从沾染时疫的阿哥所那边拿过来的!”

“时疫?”春茶脸色立时变得惨白,慌忙后退了几步。

她慌乱片刻,又仔细去瞧那套茶具,渐渐地便露出奇怪的神色,“不对呀,王爷!住在阿哥所的阿哥再不受待见,也不会使用这种低档茶具!便是各宫里稍有些体面的宫女姑姑都不会用这种茶具的!”

胤禛一愣,凝神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误差。

素素却脱口问道,“那么不受宠的汉军旗小主呢?有没有可能用这种茶具?比如,才过世的王氏小主。”

春茶仔细瞧了素素一眼,想了想,不确定地说道,“若是这种不得宠的小主,被手下的奴才欺负,将正经发送的好东西换了粗陋的东西,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只是,这套茶具是不是王氏小主用过的,奴婢却不知道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面圣

“兹事体重大!”胤禛当机立断做了决定,“这个地方要立刻封闭起来!你们二人随本王立刻去面见皇上!”

出了御茶坊,春茶立刻找来几个宫女,让她们守住御茶坊,任何人不得进入。又差人立刻去寻找冬芽。

她是养心殿的一等宫女,年纪虽轻,气势却是十足的。比起慈宁宫的岚轩姑姑,那又是另一种气派。素素看得心中钦佩又羡慕,下意识地仔细观察,希望能学到点新东西。

胤禛带着她们二人重新回到养心殿门外,便请小太监进去禀报。

康熙正好在用膳,等了一刻钟的样子,里面鱼贯而出许多宫女撤去食盒。康熙立刻召见了他们。

三人进去,因胤禛是才出去又回来的,行的是常礼。春茶也是贴身宫女,也行了个常礼。素素却是回来问对今日的差事,老老实实地行了个跪拜礼。

“起来吧!”康熙细长的声音令三人都站直了。

见三人脸色肃厉,康熙好笑道,“怎的一跟老四站在一块儿,两个妙龄女子都成了铁面王第二啦?”

素素和春茶毕竟年轻,一时绷不住,都笑了起来。

康熙的细长眼左右扫着,将两人的笑容都了在眼里。一朵宛如白山茶,一朵恰似粉芍药。

唉!年轻正好啊!康熙的心里发出悠悠的慨叹!

胤禛没有笑,却将三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立刻低下头,拱手禀报。

“皇阿玛,方才殿前女使素素被养心殿的冬芽姑姑引领去阿哥所,查看了因沾染时疫病殁的三十阿哥的居处。回来养心殿后,又被冬芽姑姑带去御茶坊等候。”

才听到这里,康熙的眼神便凌厉了起来,“啪的”一巴掌猛拍小几,“大胆!”

才看过时疫沾染之地,就把人领去御茶坊,居心何其歹毒!

这事情因素素而起,可看着剑锋所指,竟是指向了康熙本人!还有比这更严重的事情吗?康熙已然盛怒,只不过他经历太多大风大浪,习惯于处变不惊。

这个案子不简单!他有的是耐心,运筹帷幄之中胸有成竹,只等问清案情之后追根溯源,拿到真凶再掀起腥风血雨也不迟。

素素立刻“噗通”跪倒在地,急声解释,“下官实在不知那里是御茶坊,一切都听冬芽姑姑的吩咐。只是看到桌上的茶具过于粗陋才起了疑心。下官想找冬芽姑姑询问时,才发现找不着她人了,只好到养心殿这边来禀报,恰好遇见雍亲王,又遇见春茶姑娘,才知事情不对。”

春茶也跪在地上,乞求恕罪,“奴婢平日里只让冬芽姑姑做些烧炭、洒扫的粗活,并不知今日冬芽还有别的差事。从早朝上下来,便遇见雍亲王和素**使在寻她。奴婢约束属下不力,请皇上责罚!”

康熙沉声喝道,“魏珠,给朕滚进来!”

立刻便听见外间“噗通”一声闷响,养心殿总管太监魏珠连滚带爬地进来了,伏在地上大声请罪,“皇上,奴才知罪!”

“你知什么罪?”康熙气得吹胡子瞪眼,“朕让你打发人带着女使去查看阿哥所,为何派了御茶坊的婆子?去到那里,为何只看沾染时疫的居处?正经的阿哥所为何不看?狼子野心!是处心积虑让朕也沾染时疫吗?”

第二百八十二章 偏执此道

雷霆震怒,胤禛也跪倒在地。

“皇上息怒!”魏珠磕头如捣蒜,眼见得额头上爆出颗颗豆大的汗珠。

“奴才明明是吩咐梁石去办这趟差使的,还特意嘱咐他一定要仔细办差,带着素**使将所有阿哥所的居室全部查看一遍。然后奴才就跟着皇上上朝去了。奴才也是刚刚才知道居然是冬芽去办的差。皇上,奴才冤枉啊!奴才实在不知,那个粗使姑子冬芽怎么会冒出来呀!”

听到这里,胤禛立刻跪在地上提议,“皇阿玛,此刻只怕梁石和冬芽都还在宫中,若是能找到他们,一问便知。”

康熙微微点头,立刻命御前侍卫在宫内搜寻捉拿此二人。

胤禛与春茶都退出去了,素素却被留下来问对。

“唔……说说看吧!今儿都看到什么了?”

素素定定神,把之前从碎玉轩出来之后打好的腹稿略略回想了一下,便开始陈述。

“皇上容禀,下官所坚持之卫生之道涉及一些粗鄙语词,恐有污圣听,请皇上恕罪!”

“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别人遇上这等腌臜事情躲避还来不及,你为何偏要执着此道呢?”才一句话,就被康熙打断了,发出一问。

素素一愣,这个问题不在复习题范围里面啊?

来不及多想,只能字斟句酌地回答,“下官也没想到会执着于卫生之道。最开始只是可怜街头流浪乞讨的小孩子,冻饿之外,每一个都有些病痛。孩子因为吃了不干净的食物,喝了不干净的水,街头的孩子拉稀跑肚是常事。一到节气不逮的时候,就有孩子抵抗不住,就这样横死街头。素素的义学堂其实是从街头施舍开水起的头。”

她陷入回忆中,小心翼翼地避开办报纸的雷区,从最开始要求卖报孩子遵守她的基本卫生习惯开始,点点滴滴的往事如涓涓细流,随着故事的发展流淌而出。

这是基于真实回忆而精简编辑的故事,细节丰富毫不做伪,康熙很容易分辨真假。而且这样的故事他从未听过,渐渐融入进去。

“每天洗脸刷牙,饭前便后用消毒水洗手;喝煮开的水,用石灰消毒净房。用过的碗筷和病患的用具都要用水煮开消毒。仅仅是这几条简单的措施,便让孩子们避开了去冬今春这场漫长的来势汹汹的时疫。我的义学堂里,没有一个孩子沾染时疫,甚至连感冒发烧都很少。卫生之道能救孩子的命,下官自然要坚持下来,而且要发现更多的卫生之道,让孩子们都能健康地活到成年。可能这便是执着的源头吧。”

即便康熙六岁登基,见多识广,早已习惯于波澜不惊,素素的故事还是让他颇为动容。

毕竟,迄今为止他生育了三十个皇子,二十个公主,活下来并真正成年的不超过二十人,连一半都没有。

“唔……那今日你去阿哥所查看,有何心得?”此时,康熙才允许素素进入真正的问对环节。

“阿哥所的条件比起义学堂有如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要遵循卫生之道,尤其是阿哥们身边服侍之人一同遵循卫生之道,阿哥们沾染时疫的可能将大大降低。”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一问接一问

有了前面一番陈述做铺垫,素素的问对一句话就囊括了。

“听说……你在义学堂开设了女子班?”康熙并没有结束问对,话题一转,却还在追究义学堂的事情。

素素吃了一惊,跪的太久,一下子没稳住,身形歪了一下,赶紧用手撑住,却犯了御前失仪罪。

素素连忙匍匐在地,诚惶诚恐地口称“请皇上恕罪!”

康熙摆摆手,“起身吧!你一介民女,不习惯宫里的规矩,乍一入宫,出纰漏也是正常。来人,赐座!”

素素松了一口气,连忙谢恩,咬着牙撑起麻痹的双腿,尽量平稳地站起身。

总管太监魏珠亲自给她端了一只春凳放在屋子当中,素素赶紧行礼感谢,然后又重新福了一礼,这才落座。

这时,春茶进来奉茶,康熙扫了一眼茶盘,淡淡问道,“御茶坊清理了?”

春茶站在原地,躬首回话,“回禀皇上,御茶坊正在清理,奴婢让内务府重新置办了一套器具,暂时在偏殿烧水沏茶。这是皇上最喜欢的今春的明前龙井,浙江巡抚才八百里加急送到的。”

“唔……”康熙满意地点点头,接过茶盏。掀起茶盖,撇开浮沫,缓缓啜饮一口,茶温正好可以入口。

春茶退下之后,素素才又重新开始禀报。

“义学堂的女孩子大多是从丐帮手里解救过来的,这些女孩超过八岁便会被卖往娼竂,几乎没有人能活到成年。多亏了雍王爷与雍王妃帮助下官疏通地方,这才免除了许多麻烦事。”

说到此处,素素因着说了许多的话,滴水未进,嗓子干涸,发出嘶哑之身,不由得再次惶恐起来。

不待她请罪,康熙便叫人看茶。

春茶很快便送上了一只茶盏,素素起身接过,又特意福了一礼表示感谢。春茶抿嘴一笑,又还她一礼。

素素举着茶盏福礼谢恩,然后重新坐下,吃了一口茶,茶水微温,可见是方才给康熙冲泡的那一壶茶剩下的。素素心怀感激,若是重新冲泡的,茶水必然烫嘴,说不定又要闹出御前失仪的岔子来。

润了润喉咙,素素端着茶盏继续陈述。

“专门开设女子班,也是为了这些孩子以后的生计活路着想。下官给她们开设的课程主要有识字、算学记账、女红、家事料理,还有护理之道这几门课程。想着她们稍微学一些,以后无论是到大户人家做婢女,还是自己做点活计送去绣坊发卖,抑或是嫁人之后操持家务,都能有些傍身的本事。”

“好一个傍身的本事!”康熙微咪了双眼,本就细长的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看不清喜怒哀乐。

素素却心头一跳,总觉得他并不喜欢她方才的言论,一时也想不出错在哪里,不敢再说话。

这些话头次被康熙询问的时候已经说过,上会也不觉得他生气呀。素素百思不得其解。

“说说护理之道这个课程是怎么回事?”康熙淡淡地又抛出一个问题。

素素揭开茶盖啜饮一口温茶,以此掩盖紧张。她的后背心凉飕飕的,已然湿透了又干,此时又湿透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宫女春茶

“回禀皇上,护理之道的核心,便是方才讲过的卫生之道。除了护理病人之外,另外又添加了如何护理一岁以内的小儿,以及长期卧床养病的人这两项内容。如今稍微齐全一点的内容便是这些,便是有了新的心得体会,再临时添加上去也是有的。”

见康熙还有再想多听一点的意思,素素少不得又具体抽了几个知识点,举了例子描述,又是好一番琐碎的讲解,康熙却听得津津有味,甚至偶尔还点一下头。

护理之道说完,素素又渴又饿,端起茶盏,忍不住一口气喝干了剩余的半杯冷茶。

康熙沉吟片刻,终于点点头,“唔……确实是可行之道。朕会给你拨一点手下,就从阿哥所入手,把你的卫生之道和护理之道在宫里传播教化。既是伺候人的学问,便让宫里这些人都要学得精通才好。”

素素立刻起身,将茶盏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然后叩地谢恩。

“唔……跪安吧!”

出来养心殿,那小太监凑上来,满脸笑容,“女使今日辛苦了!”

素素愕然看着他,对他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一时适应不过来。

春茶从偏殿露个脸,朝着素素招招手。素素连忙给小太监福了一礼,告罪一声,便走去偏殿。

偏殿的外间已然成了御茶坊,一个硕大的操作台放在屋子当中,四个红泥小炭炉放在操作台上。炉子上全都放着锅子茶壶,蒸汽氤氲、汩汩有声。

春茶双手交握平放在身前,身姿挺拔,前胸微微窝进去,姿态十分的清爽利落。她脸上带着亲切的笑意,光洁的前额泛着朝气。只是这幅气派,便是素素穿越以来看到过的状态最好的女性。

“素素,饿坏了吧!我给你留了午饭!”

她笑吟吟地上前牵着素素手,将她让到八仙桌前坐下,然后便从炉子上的蒸锅里取出热菜热饭。

素素连忙起身去帮忙,“多谢春茶姐姐!”她感激笑道,“我真的是又饿又渴呢!方才便一口气喝了半盏茶,要不是方才姐姐给的是一杯温茶,我今儿在皇上面前不知要失仪几次呢!”

春茶一下子笑起来,“这养心殿中这种笑话可真不少!若是有心要给哪位大臣使绊子,光是吃茶便能要去半条性命呢!”

是啊,御前失仪,素素今儿算是运气好的,康熙没跟她计较。若是遇上看不顺眼的,只怕借口发落了也是有的。

“春茶姐姐仁心仁德,素素感激不尽!”素素诚恳地向她道谢。

春茶抿嘴一笑,爽快地说道,“女使可谢错人了!今儿一早雍亲王爷可就巴巴儿地跑来请我关照了!我心里还稀罕呢,铁面王居然也有求人关照的时候,等瞧见你的时候可就明白了,原来竟是如此罕见的妙人儿!怪不得铁面王爷的铁面都挂不住了呢!”

今儿已经是第二次拿胤禛的“铁面王”的绰号开涮,两个人又是一阵好笑,相互之间的印象都十分的好。

春茶去检视御茶坊的清理进程,留素素一人吃饭自在些,还特意给她指了指外面连着庑房的耳房,示意那里有必须之物。

素素感激地冲她笑,等她一离开,立刻便先冲到耳房去解决问题。

第二百八十四章 烦渣渣

重新净了手,定定心心地吃完饭,收拾干净。春茶还没回来,素素便打算出宫。

刚出偏殿,却瞧见方才的小太监带着一个太监朝她走来,还指着她说了句话,便转身回去值守。

那个太监走近了,冲着素素便问,“敢问可是新封的殿前女使素素?”

素素连忙拱手,“正是下官!”

“你的官籍落在内务府,跟我走一趟吧,去造个册,顺便把进出宫的身份牌领了。”

素素躬身谢过。那太监也不多话,转身便走,步子又大又快,素素连忙迈开小碎步跟上。心里暗道,还好方才春茶给吃了饭,不然今儿在宫里这一天可要饿趴下了。

呵呵,胤禛可真是贴心呀!

埋头赶着路,素素对着地下的石板露出一个粲然的笑容。

“瞧这傻丫头诶!居然对着地板发笑!”有人在旁边取笑她。

素素猛地抬起头,十四爷胤祯站在甬道对面笑得咧开嘴,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那个太监连忙上前给他行礼。“奴才内务府徐三旺给十四爷请安!”

“你们这是做什么?去内务府办事吗?”

徐三旺见十四爷问得仔细,连忙精神百倍地回答,“回十四爷的话,这位素素是皇上新封的殿前女使,奴才带她上内务府登记造册,顺便领身份牌儿。”

十四爷笑眯眯地看着他,“徐公公要不先忙着去?我跟女使说几句话。反正顺路,一会儿我领她过去。”

徐三旺立刻佝偻着身子行礼,笑得十分谄媚,“那奴才就斗胆偷个懒儿,有劳十四爷了!”

他后退两步,颇有深意地瞥了素素一眼,径自走了。

素素哭笑不得,这十四爷也忒会找事儿了,真是哪儿都有他!

“十四爷,你又要干嘛?”素素语气凶巴巴的。

“呵呵!”胤祯嘴巴咧得更开了,简直笑得合不拢嘴,“我能干嘛?不就跟在你后头沾点义学堂的光吗?好歹那个新宅子算是我送的,女使何至于对我急赤白咧的?”

“现在可是在宫里!”素素黑着脸,“我还有事,没工夫跟你耗着!”

说完她就迈步,急着去追赶徐三旺。谁知胤祯一个箭步踏过来,挡住她的去路。脸上一副猫戏老鼠的促狭神情。

这里可是在养心殿外面,人多眼杂的。

素素急眼了,“你想干嘛?又想往我身上泼脏水,让别人以为我想勾搭皇子,好叫你额娘听进耳朵里收拾我?还是传进皇上耳朵里直接要了我的性命?”

胤祯呼吸一滞,怎么也没想到素素会这么直白,脸上登时讪讪的,尴尬了。

趁他愣怔的当口,素素绕开他,小跑着去追徐三旺。

再跟上徐三旺,他的态度就没那么倨傲了。还笑嘻嘻地主动跟素素搭话。

“女使,好人缘儿啊!居然认识十四爷!”

“哦……呵呵……是啊!”素素只能呵呵笑着敷衍。

到了内务府,事情办得出奇的顺利。徐三旺带着她上管事那里,找出花名册摁了个手印,又领了一张出入紫禁城的身份牌,就妥了。

素素一手拿起身份牌,一手便塞了个大元宝到管事的手心儿里。管事嘿嘿笑着,不动声色地收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叫回去

临了,徐三旺还送她出门,素素连忙从袖袋里又摸出一个小元宝塞了过去。

胤禛交代了,素素以后在后宫里头当差,少不得跟内务府打交道,若是不打点一二,肯定会混得灰头土脸。这帮内务府的人都是耗子精,便是德妃、佟佳贵妃这样的身份,也得时常打点才行,否则说不得见天儿缺这少那的。

本来还担心会出现一种最坏的情况,那就是不肯收银子。胤禛也交代了,不肯收银子是最惨的,肯定是盯上了。若出现这种情况,就报上雍亲王爷的名头,看看是否管用。

今天似乎什么都格外顺利,徐三旺接过银子,一见是个足色的小元宝,大喜过望,还笑眯眯地谢过素素。

有了身份牌,素素便可以一个人出入宫禁了,心里还是有些小兴奋的。她兴冲冲地沿着第一次进宫时的路线往御花园里饶了一圈,然后才往宫门走,东张西望地希望能遇见胤禛,也不知他在忙什么?

来到宫门口,掏出身份牌递给守门的军爷,那军爷一看名字,却立刻朝她一瞪眼,惊讶说道,“你就是新封的殿前女使素素?”

“是呀!”素素美滋滋地回答,“这身份牌上不是写着吗?”

那军爷把身份牌还给她,粗声粗气地说道,“方才养心殿的公公来传话,让女使回养心殿一趟,看着还挺急。这都差不多一炷香功夫了,你赶紧回去吧,别耽误了差事。”

素素吃了一惊,回身就走,一路小跑赶回去。一边跑一边想,能有什么事?

养心殿外居然围满了带刀侍卫,素素喘着气迎头撞上这一幕,着实吓了一跳。

门口值守的小太监老远瞧见她,立刻指着她说了声,“快让她进来。”

带刀侍卫立刻让出一条通道,素素这才看见廊下的空地上竟然躺着两个人,仰面朝天,明显像是死了。

素素吓得浑身一紧,贴着空地的最边缘绕过去。眼角余光看见地上躺的是一男一女,都穿着宫人服饰,便依稀猜着是谁。来到廊下站定,脸都吓白了,就听见养心殿里面有摔东西的声音,康熙正在发脾气。

里里外外站了几十号人,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静得连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不多时,春茶端着茶盘出来,茶盘上面放着摔碎的茶盏。瞥见素素站在廊下,她也没敢说话,直接去往偏殿。

又过了一会儿,总管太监魏珠急匆匆地走出来,小声问道,“殿前女使素素找着了吗?”

素素连忙从小太监身后冒出来,“殿前女使素素在此!”

魏珠恼怒地瞪她一眼,说了句,“皇上传召!”又看着小太监喝道,“小六子,你也进来!”便转身进去。

素素走进去,一眼看见胤禛跪在地上,心里就“咯噔”一下。旁边还跪着海云姑姑和迎红姑姑。就连方才进来的魏珠也是跪在地上的。小六子跟在后面进来,见状立刻也匍匐在地。

不待人说话,素素直接跪在胤禛侧后方的地上,大声说道,“殿前女使素素拜见皇上!皇上万安!”

第二百八十六章 对质

康熙了了一下眼皮子,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冷冷说道,“你说说看吧,从养心殿领了差事离开,再到做完差事回到养心殿复命,这中间都发生了什么?”

素素直起身子,跪在地上回禀。因为看见胤禛也跪着,她格外的警惕,背脊绷得直直的,视线望向前方脚踏上那双明黄的靴子。

“回禀皇上,下官领完差事,还跪在地上没来得及起身,冬芽姑姑就来叫下官跟她走。去到阿哥所那处染过时疫的院子外面,她便各种理由不肯进去,只让我一人进去。下官觉得不太对劲,害怕里面有问题,也不敢进去。下官追问她到底隐瞒何事?她担心下官不肯进去阿哥所,这才坦白去看的那处宫室是沾染了时疫的。下官是照料过时疫病人的,是以也并不惧怕。”

说到这里,素素瞥了一眼跪着的其他几人,除了总管太监魏珠,发现胤禛和两位姑姑都还平静,心里稍安。

“海云姑姑和迎红姑姑可巧来了,说是等着我办完差事,顺带再去碎玉轩一趟。冬芽不敢再推辞,只好带着下官进去看了一遍。然后她就自己回了。下官跟着海云姑姑去碎玉轩探望端静公主,也就一刻钟功夫,然后回来养心殿复命。正在廊下候着皇上下朝呢,冬芽来领下官去茶歇。下官进了那处庑房,冬芽却在水盆里净了手,然后端着新泡的茶走了,临走还让下官自己倒茶喝。看到桌上的茶具与阿哥所的类似,下官顿时起了疑心,起身去查看冬芽净手的水盆,才发现是以前请太医院给碎玉轩开过的中药消毒水。下官立即出了庑房,在养心殿外面遇见雍亲王爷,才知茶歇处竟是御茶坊,便立即禀报了此事。”

陈述完毕,她重新匍匐在地。

“小六子,她说的可是事实?”康熙细长的声音犹如勒脖子的白绫。

小六子吓得浑身一颤,连声回禀,“皇上,奴才一直在门口值守,确实看到是冬芽进来领走素素。”

魏珠立刻磕了个响头,大声申辩,“皇上,奴才确实去庑房找的梁石去办差,然后便陪着皇上去早朝了。奴才实在不知道为何最后是冬芽来的?她是个粗使婆子,奴才怎么也不可能找她来办差使。求皇上明鉴!”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胤禛说话了。

“皇阿玛,儿臣特意召来刑部仵作勘验,梁石死于被人勒喉窒息而亡,冬芽溺毙于池塘,都是被人预谋暗害。儿臣以为,查到买通梁石与冬芽的人至关重要。”

“哼!”康熙怒道,“说得轻巧,人都死了,线索也断了,如何查找?”

“儿臣以为,这梁石与冬芽为何会自愿做这种株连九族的事?有三种可能。”

“哦?”康熙愕然,他以为一条线索都没有,胤禛却一说就是三种,顿时来了兴趣,“老四,快说说看。”

“其一,被人骗了。梁石可能被人骗去做别的事情,而冬芽不在此列。”

“其二,费此番周折去暗害的人与他们有深仇大恨。目前看来,可能会直接被伤害的人是素素和皇阿玛,可以从这两个方面去彻查梁石与冬芽的背景和经历,看看能否找到线索。”

第二百八十七章 罚的罚,死的死

“其三,被人讹诈。梁石和冬芽被人拿捏住了致命的把柄,不得不以身换命。派人去查找这两人还在世的亲人,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唔……”康熙沉吟片刻,点点头,“老四不愧在刑部当差,看来确实大有长进。”

胤禛连忙谢恩,“多谢皇阿玛夸赞!儿臣不敢懈怠!”

“唔!”康熙对老四的表现十分满意,扫视了其他人一眼,脸色一沉,便下了口谕。

“总管太监魏珠失察,罚俸三月!”

魏珠身子一抖,连忙仆地谢恩。

“小六子无视粗使婆子随意进出养心殿,失职之责罪不可恕,杖毙!”

话音刚落,小六子立刻哭喊起来,“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早有带刀侍卫进来把他拖出去,外头立刻便响起了“噼噼啪啪”的打板子声。不过十来板子,小六子的哭喊声便戛然而止。

屋内诸人噤若寒蝉,康熙若无其事地瞥向素素,慢悠悠地说道,“殿前女使素素,虽初来乍到,却糊涂如斯,任凭一个粗使婆子欺哄诓骗,险些犯下不可饶恕之罪!”

胤禛听得话锋不对,身体一震,不禁脱口喊道,“请皇阿玛开恩!”

康熙登时勃然大怒,猛地一巴掌拍在小几上,怒斥一句,“放肆!”

胤禛连忙匍匐在地,想了想,抬起脸来还想说话,康熙气得呵斥,“闭嘴!不许胡言!”

忍了又忍,胤禛终于还是低下了头。

康熙气冲冲地瞪着胤禛,继续说完了口谕,“罚殿前女使素素在养心殿做粗使洒扫一个月,着奉茶宫女春茶严厉管教!”

话音一落,胤禛紧绷的身体一下子就放松了。素素也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骂康熙,胤禛差点被他给涮了!

退出养心殿,外面的三具尸身已经被抬走,就连小六子挨板子留下的血迹都正在被擦洗。

一场泼天祸事似乎已然消弭于无形,一切归于平静。

总管太监魏珠黑着脸让人去叫春茶来领走素素,胤禛连忙跟他讨个情,说亲自送素素去春茶那里,魏珠连忙挤出笑脸,示意他请便。

素素跟在胤禛身后,随着他去偏殿。

胤禛却绕开偏殿,走向庑房那边。拐出养心殿的视线,四下无人。胤禛突然放慢脚步,素素差点撞上他,担心被人看见,连忙又后退半步保持距离。

“素素,”胤禛转身过来看着她,星眸中满是浓重的忧虑,“今儿这事情只怕大有来头,接下来一个月你都得独自待在宫中,养心殿可不比碎玉轩,只怕动辄危机重重,我却没办法派人贴身保护你,你可要十二万分的警惕才行!”

素素心中暖暖的,痴痴地看着他,柔声说道,“王爷,放心吧!我会谨慎小心的!”

胤禛肃然的面容不由得线条也柔和了,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温和说道,“你今日御前应对得体,后面一个月也要打起精神,说话之前一定先想一遍,万万不可莽撞。这可是在御前,犯了错要挽回可是难上加难。”

他那么护着她,替她操心,一想到又要留在宫中一个月之久,素素真舍不得。先前留在碎玉轩照顾端静公主那么久,思念也是有的,却从来没有这么依依不舍。

第二百八十八章 别吓我

这么想着,鼻子有些发堵,眼圈就红了。

胤禛心情突然大好,左右看看,上前揽住她,轻轻拍抚她的后背,柔声安慰,“别怕!过些日子皇阿玛心情好了,我寻个机会把你要过来!”

“嗯!”素素在他怀里闷声点头,然后又猛地摇头。

多少个夜里,咫尺天涯的痛苦,让她的底线瞬间下滑。无数次说服自己,管他什么内宅后宫,有多少荆棘都顾不得了。哪怕刀山火海,只要能与胤禛厮守,她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去争取。

可是,在一起就会万事大吉吗?王子与公主结婚之后,真的从此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吗?

而且,如今在宫里,事态的发展令人措手难料。

“王爷!”素素噙着鼻音,站直了,仰起小脸肃然说道,“以后别在皇上面前为我说情了!本来今日你分析案情有理有节,是得了皇上赞许的。你一开口为我说话,反被皇上不喜了。”

胤禛哑然失笑,“你还顾得上操心这个!皇阿玛再不高兴我,本王可是他的儿子,能有什么关系?过几天讨了他的欢心不就又好了?”

今儿亲眼见识了康熙对于生杀予夺这个无限权柄的使用,下令杖杀身边人的时候,连说话的语调都没有一丝犹豫,素素心怀恐惧。

“王爷,你可别大意了!原先皇上有多宠爱十三爷,如今就有多厌弃他!皇上现在宠爱的虽说是十四爷,可要紧的关头必定会护着太子。若是我这边情况不好,你可千万别明着忤逆皇上。”

说着这番话的时候,素素左右扫视,凑近他身边附耳低语。

胤禛星眸一亮,紧盯着她的凤目,低声急问,“你也怀疑是太子?”

素素轻轻“嗯”了一声,“若是只针对我,那怀疑对象可多了去,可是既牵连到御茶坊,我可想不出还有谁这么着急?除非……”

她略一沉吟,看向胤禛,胤禛也在思索,唇边发出一声冷哼,“除非有人想嫁祸太子!”

两人观点不谋而合,都是相视一笑。

胤禛眼中满是欣慰之色,嘉许道,“素素,你这般思虑周全,我便放心许多!”

素素也赶紧拿话宽他的心,打趣说道,“王爷放心,我觉着皇上对我今儿奏报的卫生之道和护理之道很感兴趣,要让我教化紫禁城的所有宫女姑姑和太监呢,一时半会儿肯定不至于要了我的小命。”

谁知一提起这个话题,胤禛的浓眉又拧成了一团疙瘩。

“素素,我瞧着……”他欲言又止,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素素吓了一跳,连忙追问,“是我有哪里做错了吗?”

胤禛摇摇头,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决定说出来。

“我瞧着,皇阿玛似乎……喜欢你……”

“啊?”素素凤目瞪得溜圆,唬得直拍心口,“你可别吓我!”

胤禛愁眉苦脸的,“若是别的宫女犯下这等大错,就与小六子一道杖毙了!再不济也是打发到冷宫或者辛者库去做苦工。可皇阿玛却把你留在了养心殿,就在眼吧儿前……”

听他如此解释,素素定定神,仔细回想,却找到了别种理由。

第二百八十九章 谁也别信

“王爷,我觉得你多虑了!皇上目前护着我,应该还是看重卫生之道和护理之道的缘故,今儿我奏对的时候,提起减少小儿死亡率的时候,皇上可是听得眼前一亮呢!”

胤禛却更加心烦意乱了,“如此一来,岂不更要把你长留在宫里了?”

看着他那烦心样,素素真想伸手环住他的腰,贴在他心口上安抚他。

“王爷,别瞎琢磨了!便是皇上有那个心思,也看不上我?!春茶姑娘那么出色的人整日里在皇上跟前晃悠,若是皇上起意,也必是先收了她!既然收了一个宫女了,总不能紧接着再收个女官吧?那样岂不被人诟病?”

“春茶?”胤禛讶然,凝神思索片刻,缓缓摇摇头。

“素素,这一个月你跟着春茶学规矩,务必要打起精神,切不可让人抓了把柄。”

“咦?春茶跟我说王爷拜托她关照我,她挺高兴的呀!我也挺喜欢她的。”

一想到春茶那利落亲切的精气神,素素突然觉得拘在宫中一个月也不那么难熬了。

“万万不可!”胤禛又严肃起来。“我拜托她一时,与现在受她监管一月是两回事。宫中是什么地方?更何况这养心殿?群狼环伺的险要之地,她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女子居然能混得八面玲珑,本身就说明了这个人不简单!换了一般人,没有些手段便是活命都难!”

素素听得倒吸一口凉气,不禁又觉得脑子混乱起来。

“尤其那种越是看着面善心慈的,越要保持警惕。”胤禛想起了亲额娘,封号便是“德”字,不禁面露苦笑,“这紫禁城里,心软心善的人根本就活不下去!”

此时,偏殿那边走过来一个人,正是春茶。

两人不好再说下去,素素便给胤禛行福礼告退。

“王爷,我去了。你别担心我!我会当心的!”

刚转身要走,又被胤禛叫住。

“素素,”胤禛上前两步,压低声音嘱咐,“万一……我是说万一遇见太子,你可千万不能在皇阿玛面前使出那种招数……”

“呃?”素素听得目瞪口呆,什么招数,踹阴腿吗?“不会吧!”

“皇阿玛可是文武全能,谁敢在皇阿玛眼前有那种动作,只怕会血溅当场。切记!”

胤禛实在是担心素素脾气上来了,混不顾地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便是那次对胤礽使出撩阴腿,她脑子里有想过那是当朝太子吗?

眼见得春茶已经走近了,胤禛立刻满面笑容,对着春茶拱拱手,“春茶姑娘,素素就有劳姑娘多费心了!本王他日必有重谢!”

春茶受宠若惊般赶紧还礼,“王爷折煞奴婢了!素素聪慧乖巧,与奴婢做个伴儿,奴婢高兴还来不及呢!”

其实素素也是这么想的,不由得看着她粲然一笑。

胤禛不好再停留,也不再寒暄,这便走了。

春茶便带着素素去宫女歇息的地方,还是之前御茶坊所在的那一排庑房。

经过御茶坊的时候,素素朝里面瞧了一眼,先前还装满各种茶叶和珍品瓷器的房间,已经成了一间空荡荡的屋子。

第二百九十章 春茶居

素素便问,“有让太医院熬制中药消毒水来清洗房间吗?”

春茶便笑,“如今太医院这消毒水已经成了常备药了,听说今儿开始就在不停地熬着了,除了这边御茶坊,便是阿哥所那边也全部都要清洗一遍呢。”

素素心下稍安,跟着春茶来到庑房尽头的一间屋子。

推门而入,里面是一件朴素的居室,北墙下一张大炕,炕上衣柜、炕桌、被褥都有,南窗下放着一套方桌长凳,再就是一点日用杂物。

春茶请素素随便坐,“我便常住在这里,比起其他宫女,要清静些。你这一个月便跟着我住吧!”

素素艳羡地赞叹,“哇,春茶,看来你在宫里的地位很高啊!除了太后跟前的岚轩姑姑能有一间自己的屋子,宫女和姑姑里面也只有你有这份殊荣了。”

她到底也是在碎玉轩住了一个多月,多少听说过一些事情。那些宫女太监们常年生活在紫禁城里,也没什么消遣,虽然都是伺候主子的下人,却也喜欢私下里八卦各种小道消息。而整个紫禁城里最有体面的奴婢,也是她们津津乐道的。

岚轩姑姑到底老了,春茶却正当花儿开的年纪,又处身于权力的中心,是最被眼热的。素素早就听说过春茶的大名,今日见了又颇合眼缘,是以对她是由衷地喜欢。

两人热乎地说了一会儿话,就有小宫女拎着食盒来送晚饭,两个热炒两碟儿腌菜,一个炖锅儿,一陶钵蒸米饭,还是粳米。

宫里御厨房的饭菜素素也领教过,总觉得不比王府别院的小厨房好到哪里去。今儿在春茶这里吃饭,却觉得口味好很多,兴许是给这边上菜的厨子手艺更了得。

两人吃完饭,素素想动手收拾,却被春茶拦住。她到门口招呼了一声,方才送饭的小宫女居然还候在外面,立刻便进屋来,将碗盘放回食盒,悉数拎走了。

素素便知,这春茶在宫中的地位果然不简单。只怕日常起居洒扫都是有底层的宫女伺候的。要说生活的精细程度,可不比大户人家的小姐差。

只不过她定是不张扬的,从妆扮和居室来看,还相当朴素。毕竟是整日里在康熙的眼皮子底下,要瞒过去可不容易。

春茶叫小宫女送了一通热水,重新梳洗了一下,登时精神焕发。

“皇上晚间也要吃茶,我得去伺候,可能会比较晚。你自己先睡吧,明儿你可是要早起的,养心殿的洒扫有专人负责,你只需要跟着她们一起做就行了。”

去当值之前,她特意叮嘱素素,便走了。

素素笑着送走她,赶紧就着她方才用剩的热水洗漱,便到炕上铺了被褥,终于睡下了。

这漫长的一天啊!她还来不及感叹,就睡着了。

第二日卯时不到,素素睡到自然醒。一睁眼,春茶正在酣睡。

她轻手轻脚起床,收拾好,便悄悄出门,一路走去养心殿。

曙光熹微,已经有一队一队的宫女太监在匆匆行走。她们在四处忙碌,却偏偏动作极为轻巧,仿佛在表演默剧。这些紫禁城最底层的人,是最早起的鸟。

第二百九十一章 偷懒

来到养心殿,已经有一队宫女在正殿和偏殿内除尘。素素四下里看了一圈,也不知道领头的管事是谁,自己该做什么?登时有点迷茫。

站了一会儿,终于有个拖着竹扫帚的小太监看了她一眼,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只水桶和抹布,对她说道,“新来的和受罚的都得擦洗地板!”

“哦,擦洗地板!好的,我知道了,谢谢!”素素连忙谢过,走到角落里,拎起水桶要往养心殿里面去。

“嘿!新来的,你干嘛?”那个扫地的小太监叫住她。

素素愕然地看看他,便指着养心殿,“我去擦洗地板啊!”

小太监登时嗤之以鼻,“切!你有那个本事吗?还想一来就进养心殿干活儿?”

素素哪里知道还有这种规矩,只好讪讪地又折回来,将桶放在地上,躬身福礼,客客气气地开口相问,“请问这位公公,我新来乍到不知道规矩,烦请指点一二。”

那小太监手下不停,挥舞着大扫帚在石板地上清扫,看也不看她说道,“这还不简单,有什么请教不请教的!但凡我扫过的地儿,你都擦洗一遍就是了。”

“什么?擦洗院子?”素素吓着了,惊愕地四下里打量,这偌大的院子用一块抹布来擦洗,这要擦洗到什么时候啊?

那小太监见她兀自站着发愣,便戏谑道,“别怪本公公没有提醒你啊,皇上上朝之前,这里可都得清扫干净,但凡湿抹布擦洗过的地方全都不能留下水印子。否则被魏公公瞧见了,立刻罚去辛者库做苦役。”

说完,他起劲挥舞着扫帚,渐渐走开了。

素素看着四处忙碌的宫人,想再找个人求证一下,却根本没人再愿意搭理她。

无奈之下,素素咬咬牙,便拎着水桶到廊下,从这里开始。

这用抹布擦洗地板的活儿最是费力,根本就没有省力的姿势。跪着时间长了,想换个姿势都没办法,总不能撅着吧!这可是在养心殿外,与这么多人一起洒扫,多歇两口气儿都显得忒打眼。

天已经快完全亮了,素素加快速度,将养心殿外面的台阶和进出通道先擦了一遍。这些地方是康熙最有可能踩踏的,时间来不及了,先顾着紧要处。

布巾拧的很干,可即便这样,地面还是有很大一片地方显露潮湿的印子。

看看东边绚烂的朝霞,又瞧瞧还有那么大一片肯定来不及擦拭的青石地板,心中泛起绝望。

这可怎么办啊?她手下不停,眼角余光看见其他人陆续收工走了。

不多时,洒扫的宫女太监都走光了。素素左右瞧瞧,除了廊下的两个御前侍卫和值守的小太监,没别人了。

那小太监是接替小六子的,看着脸生,他埋头盯着地板的那副模样,竟是比素素还惶恐。

想起小六子,素素的视线不由得看向昨儿小六子挨板子的地方。血迹早就擦洗干净了,一点痕迹都没有遗留。

素素心里一愣,对呀,院子里的青石地板昨儿黄昏可不就是已经擦洗过一遍了吗?为了不让康熙看见湿乎乎的地面,昨天只怕把院子狠狠刷洗之后,又用干布不停吸水,才能这么快速做完吧!

一天不擦,应该看不出来吧?

第二百九十二章 青叶

再次瞧瞧没人注意她,素素壮着胆子站起身,收拾了抹布和水桶,假装干完活儿了,拎起水桶就走了。

回到庑房,却见春茶居室的门外站着个小宫女。听见动静,那小宫女转过头来,素素登时一脸惊喜。

“青叶,你怎么来啦?”

这个一脸稚气的青叶小宫女是钮祜禄小主的人,前些日子在碎玉轩的时候,都是她来回奔走为素素传话送东西。

青叶手里拎着一个大包袱,笑嘻嘻地给素素行礼,然后左右看看无人,便撒娇着说,“素素姐,你怎么才回来?奴婢都等了好一会儿了。”

素素连忙抱歉地告罪,把水桶放在门口,接过她手里的大包袱,拉着她进了春茶的屋子。

这里是养心殿的地界,钮祜禄小主是没有资格进养心殿的,若是被人认出青叶的身份,弄不好要闯祸的。

“今儿一早王爷差人往咱们小主那里送了这个包袱,小主便差奴婢立即送过来。奴婢还觉着来得挺早的了,没想到素素姐已经去忙了。”

素素翻起两只茶盏,一人一杯冷茶。两人都渴了,都是一气喝干。

“小主这一向可好?我都没机会去向小主表示一下感谢之情,心里真是惶恐得很。”

素素一边跟她说话,一边到炕上解开包袱。她估摸着里面有零食点心,果然从一块包袱巾里面找到两个油纸包。一包是蜂蜜糖稀熬制的干果点心,一包是赤豆菓子。素素翻出一张干净手巾,各包了一点,塞给青叶。

“这个你揣着,饿了就垫垫饥。”

青叶笑嘻嘻地谢过,接了塞进袖袋里。以前在碎玉轩,因为怕过了病气,素素都不敢给她东西,更不敢给吃的,都是烦请胤禛打赏。现在倒是方便些了。

素素让她稍等片刻,要带封信给胤禛。便翻出随身带的自制的小本子和硬笔,迅速在上面画了一个图形,又用硬笔在旁边标注说明。

写完画完,素素将那张纸从小本上撕下来,叠成很小的一块儿,塞到青叶手里。

“青叶,这个烦请帮我交到王爷手上,多谢啦!”

送走青叶,素素总算清闲了下来。摸黑早起忙到现在,肚子早饿瘪了。可是宫人早饭都是要等到主子吃过。春茶此刻肯定在伺候康熙早茶和点心,然后跟着去议事的时候奉茶,要等到康熙早膳时才会回来。那时候素素才会有饭吃。

就着冷茶吃了蜜蜜甜的赤豆菓子,素素舒舒服服地重新躺到炕上,斜倚着成堆折叠好的被褥,抱着一只枕头打盹儿,睡个回笼觉。

朦胧间听到外面有人在叫,素素猛地惊醒过来,起身去开门。

一个小宫女拎了一支食盒在外面,毕恭毕敬地禀报,“奴婢来给春茶姑娘送早膳。厨房让奴婢带句话儿给春茶姑娘:今儿缺人手,只来得及做点打卤子面片儿,请姑娘担待些。”

素素接过食盒,和颜悦色地跟她说,“春茶姑娘还在皇上跟前儿伺候着呢!你别等在这儿了,先回去吧,一会儿我把食盒给你们送回去。”

小宫女又毕恭毕敬行了福礼,便离开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又有事儿

素素放下食盒,出门去养心殿那边,想打探一下春茶什么时候能回来吃早饭?

才拐了弯,离着偏殿还有十几丈的距离,便瞧见养心殿外面又站了好些个带刀侍卫,押着一个人跪在地下。

素素一瞧这阵势,便不敢过去了。也不知是昨儿的延续,还是今儿又突发了新事件。

这宫里真心不太平!素素心里啧啧摇头,真不知那么些人哭着喊着上赶着,就想往宫里钻,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悄悄儿地折返回去,进屋关上门,自个儿先吃早饭吧。方才睡了一会儿,又饿了。

食盒是双层的,下层特别高大,放着一只砂锅,一揭开,老鸡汤的鲜香味儿便飘了出来。里面半只斩成大件的鸡肉,还有鲜笋片和口蘑。

另外一层里面是四碗带盖的大汤盅,里面却不是汤。两碗干捞面片,一碗红烧汁冷浸素鲍鱼,一碗汆汤过的青菜,滴了油汤保色,绿油油的,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哇!素素暗赞,春茶的这小日子过的,不要太滋润!

取了一只干净碗,盛了一碗汤出来,又拨拉一点素鲍鱼和青菜在干捞面片上,便将剩下的给春茶重新归置好。

好吃是好吃,就是没有辣椒。素素想着,便又去大包袱里面找。果然,有一个小布巾包着的形状就像个汤盅,摸上去硬硬的,肯定是明姑姑给她带的辣椒酱。

打开一看,惊喜得眼前一亮,辣椒酱是辣椒酱,却是盛放在一只琉璃带盖的方**子里面,外面用好几层油纸裹紧,再用布巾栓紧,一点油汁儿都不外漏。这琉璃方**想必原先是盛放果脯干点用的吧!拿来装辣椒酱倒也正当其用。

素素捞了两筷子辣椒酱出来,惊喜地发现居然是切碎的辣子鸡。

好一碗干拌面啊,素素吃得吮指留香。喝了鸡汤,又吃了半碗鸡汤里的鲜笋片和口蘑,舒服得把一早上的疲累都忘得一干二净。

在宫里素素一直有些紧张,有吃的便多吃两口,有机会上净房便多跑两趟,以防接下来的事情没准儿,别饿着,更别憋着。

吃完饭,又从包袱里找出特意让胤禛带进来的义学堂的上课教材。卫生之道是写成义学堂公约的,护理之道是写成给女子班上课的教案,材料都是现成的。

素素把卫生之道翻出来,在新本子上逐条写成教案,按着宫里起居生活的特点,重新编写案例。

埋头写了许久,站起来伸展几下身体,出去看了一下日头,这都快午时了。春茶还没回来,素素都替她饿得慌。

想了想,素素把早饭重新装进食盒,又包了一包点心,出门去养心殿偏殿,给春茶送饭。

养心殿外又恢复了肃静,素素静悄悄地走进偏殿。春茶果然在,趴在操作台上打盹儿。

素素轻手轻脚地把食盒放在操作台上,将鸡汤砂锅取出来。一只红泥炭炉上的黄铜水壶正呼呼喷着热气,素素将水壶取下来,放上砂锅加热。

水壶不喷热气了,偏殿里瞬间静谧,春茶睡得警醒,立刻便醒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腊月

“素素来啦!”春茶警惕的神情立刻放松了,看见正在加热的砂锅,登时高兴起来,“你给我送饭来啦!太好了,我都快要饿死了!”

素素示意她坐等即可,替她把食盒里的面片儿和小菜浇头一一取出来,面片搅散了,淋上点鸡汤,也放在炉子上加热。不多时,春茶便吃上了热乎乎的拌面片儿。

“今儿怎么连回来吃饭的空都没有?你也太辛苦了!”素素看她那么注重外表的人,也有些吃得着急,不禁发起感慨。

“今儿出了点事,皇上心情不好,我可不敢走开。”春茶口风很紧,只是一语带过,并不说什么事。“本来是有换手的小宫女,可越是这种时候越不敢走开,万一哪里做的不好,小命不保也是有的。谁也不敢懈怠。我只辛苦这一天便是了。”

这话说得十分有爱,宁愿自己承受更大的压力,也不想连累别的宫女。

素素禁不住赞道,“春茶姐姐,你心可真好!跟着你的小宫女可算是有福气的。”

春茶忙着吃饭,只笑着摆摆手,顾不上说话。

只一会儿,春茶吃得盘光碗净,就连那大半锅子鸡汤和里面的菜也全都吃光了,抚着溜圆的肚子直喘气。

素素是看出来了,敢情春茶这样的资深的宫女,哪怕如此有头有脸,也依然有着极深的不安全感。但凡能吃饱的时候,赶紧把肚子可劲儿塞满。

素素也不敢多待,收拾碗筷立刻走人。

春茶也不踏实,“今儿那边只怕又有人要掉脑袋!我也不敢多留你在这里,你赶紧回去,就待在屋子里,今儿就踏实点。”

素素答应着,正要出偏殿,想起来那包零食,赶紧掏出来给她。

“这是我在宫外常吃的零食,你揣着,饿的时候垫垫饥。”

春茶开心地接过去,先探出头小心翼翼地张望了一下,这才放素素出了偏殿。

回到庑房,却见先前送饭来的小宫女又候在门口,脸上神情有些惶恐。

“奴婢……来取食盒!”

素素便柔和了语气跟她说话,“对不住啊,今儿春茶姑娘特别忙,方才得空吃早饭。本来说了我把食盒送会去的,还让你又跑来一趟。”

那小宫女眨巴着眼睛,似乎对素素和颜悦色的态度不太适应。

“你……你是……”她怯怯地发问。

“我是殿前女使素素!”素素立刻回答,“你叫什么名字?是御膳房的吗?”

“奴婢……腊月,是……在御膳房打杂。”

“喏,给你。”素素见她拘谨得厉害,便不再多问,把食盒还给她。

腊月接过食盒,眼睛却看着素素,欲言又止,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她。

素素关切地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腊月突然便哭兮兮的,“奴婢食盒送回去太晚了,管事的骂奴婢偷懒,还打奴婢。求女使姐姐发发善心,一道去一趟御膳房,为奴婢做个证明。”

“呃?”素素一愣,还有这种可怜求关照的?第一反应就是起了疑心。

这宫里还真是事儿多啊!竟没有一天消停的。

第二百九十五章 偶然一次

上回在碎玉轩素素带着平安祥和的,现在想来,竟完全是沾了时疫的光。

腊月见她犹豫,突然就跪在她面前,哭着哀求,“女使姐姐,求你发发慈悲!奴婢若是就这样回去,会被管事的责罚,还没有晚饭吃……呜……求女使姐姐可怜可怜奴婢吧!”

说实话,听了她这番求情的话,素素心里挺反感的。

可怜人她见得少吗?义学堂里从丐帮救回来的女孩子不可怜吗?挨骂是家常便饭,天天挨打挨饿,却少有这样话里暗含讹诈着求施舍的。

腊月求的不是简单的施舍,而是要素素亲自陪同她回去御膳房走一趟,为她作证她没有偷懒。

从送早饭到现在都过午了,她有没有偷懒,素素如何得知呢?这道理就不通。

她说得可怜,又哭又跪,仿佛卑微到尘埃里,所求却强人所难。

“腊月啊,你起来说话!”素素赶紧去扶她起来。

“女使姐姐,求你就陪我去一趟御膳房吧!女使姐姐若是不答应,奴婢就不起来。”

素素心里已经在冷笑了。她看得出来,腊月是真的怕,但是这理由实在是牵强,情感爆发得也突兀。

宫里这样敏感的时刻,素素若是冒着潜在的危险陪她回去,就为了让她免一顿责罚,那素素也未免爱心太泛滥了。而且也忒自不量力了!

“你稍等一下!”素素说了一句话,便转身回屋。

腊月见素素竟然走了,惊愕得都忘了哭泣。

素素回来的时候,塞给她一个手巾包,里面是糖稀点心。

“喏,万一没有晚饭吃,用这个垫垫饥,蜂蜜糖稀熬制的,可甜了!若是真的被管事的追究,你就说,今天我和春茶都走不开,明天一起过来跟管事的说话。”

搬出春茶的名头来,希望御膳房的管事能领情。就算明天腊月真的又来了,素素觉得,也许能说动春茶和她一起走一遭。

说完,素素便狠心回屋了。过了一会儿,偷偷在窗缝那里往外瞧,人已经走了。

唉!想着腊月可能真的会挨骂挨饿,甚至挨打,不由得长长一声叹息,爱莫能助!

闷在房间里继续写教案,累了就发会儿呆,想想外面的那些生意如何拓展,时间疏忽飞逝。

夕阳短暂,天黑前,又有御膳房的小宫女来送饭,却不是腊月,素素便有点担心。

素素瞧着她脸生,接过食盒,便笑着跟她寒暄,“怎么没瞧见腊月?你们御膳房来给春茶姐姐送饭的人经常换吗?”

那小宫女瞥了素素一眼,倒不似腊月那般怯怯的模样,福了一礼回道,“奴婢寒翦,是一直给春茶姐姐送饭的。今儿早上奴婢正好被叫去问话,所以才让腊月替了一次。”

腊月才是偶尔一次?素素一愣,便想多问两句。“今儿早上腊月来送早饭的时候春茶姐姐在当值,我便让她先回去,回头我把食盒亲自送过去。可是不巧耽搁了,腊月便又跑来一趟,拿走食盒的时候还哭着说回去要受罚。腊月……她还好吗?”

素素盯着寒翦的表情,颇有些担心。腊月会不会真的受罚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寒翦

寒翦却只是歪着脑袋想了一下,便爽快说道,“今儿御膳房乱糟糟的,奴婢下午没瞧见腊月,也没听说她受罚。”

素素松了一口气,便笑着问,“你们御膳房今儿出什么岔子啦?送早饭的时候还告罪说,只有面片儿。不过我跟春茶姐姐吃着都挺好的。”

寒翦盯了素素一眼,却闭口不言,只福了一礼,“跟姐姐告个罪,总管太监亲自来嘱咐过,妄言今日事者杖毙!”

素素悚然一凛,登时联想起早上跪在养心殿外面那人,便连忙笑道,“我就是随口一问,倒没想到有大事情。你别见怪。”

见这小宫女颇知进退,随即又说道,“我是殿前女使素素,这段日子会跟春茶姐姐住在一起,有劳寒翦妹妹了。今儿春茶姐姐一直在当值,不得空,要不你明早再来收食盒吧,可以吗?”

寒翦乖巧地说道,“女使姐姐尽管放心,奴婢已经得了青叶的关照,一点不劳烦的!”

素素便知是胤禛托钮祜禄小主关照她的饮食,心中温暖。

寒翦便告辞,“女使姐姐,那奴婢明天送早饭的时候再来取食盒,奴婢这就走了。”

“你等一下!”素素关切地追问,“明天才拿食盒会不会给你惹麻烦,会受罚吗?”

寒翦眨巴一下眼睛,摇摇头,“以前也常有这种事情,管事都知道,不当紧的。这宫里的奴才谁还敢驳了咱们春茶姐姐的面子不成?”

那腊月为什么说她会受罚?素素心里一惊,面上仍笑着问道,“听你话里的意思,跟春茶姐姐铁杆儿一般,难不成你是春茶的亲妹妹?”

寒翦到底年纪小,便露出一丝得色,尖下巴一扬,说道,“亲妹妹倒不是,却是出了三服的表妹。”

“哟!那你可真有福气!”素素赔笑着,“在宫里有春茶姐姐照拂,这差事可要顺当多了!”

“那当然!”寒翦笑嘻嘻的,便福了一礼,乐颠颠地跑了。

天色黒尽了,素素忖度着康熙晚膳已经撤下了,便拎着食盒去给春茶送饭。

拐过弯,远远望着养心殿那一处灯火通明,想来康熙还在处理政事。心里想着做皇帝不容易啊!可为什么同样是做忙碌的皇帝,康熙长寿,胤禛却天命不长呢?

养心殿外廊下似乎还站着等待觐见的大臣,素素不敢多看,悄悄闪进偏殿。

春茶正在忙着往一只大号紫砂壶里注入开水,看见素素进来,只用眼神打了个招呼,便专注手头的动作。她在一只靛青色大漆托盘上放了四只天青色汝窑茶盏,小心翼翼地在四只茶盏中均匀注入几乎等高的茶水。

素素瞧那茶色,红艳艳的,不禁有些奇怪。也就是她喜欢给胤禛泡普洱熟茶,养胃。胤禛也提过一句,京城里的风气就是喝绿茶,因为康熙喜欢。

春茶将茶盏盖上,平端起靛青大漆茶盘,稳稳地托举到眼睛齐平的高度,就连跨过门槛儿的时候都一丝儿斜度也没有。

不多时,春茶便回来了,神情有些紧张。

不待素素开口,她便说道,“素素,今晚感觉不好,这会儿不敢做别的,还劳烦你把食盒带回去吧,我用你给的点心就行。”

第二百九十七章 心虚的胤礽

素素便不敢再耽搁,拎了食盒回庑房,自己随便吃点。刚收拾完,却听见外面有脚步声。素素推门出去看,却见那个替换小六子的小太监疾步朝着边走,看见她便使劲招手。

“素**使,快来,皇上召见!”

素素吃了一惊,连忙说道,“公公稍等我一下,马上就来。”

她赶紧折返回屋,打开梳妆镜将两鬓松散的碎发重新梳篦了一下,又用布巾蘸水将脸上的油光擦掉,这才出门。

她这一世的皮囊得天独厚,不施脂粉照样肤白如雪、长眉入鬓、双颊粉嫩,且樱唇潋滟不点而红。只要记着清洁油光便好。

小太监一见她出来,转身便走。素素便问他,“公公可知皇上召见素素何事吗?”

小太监只细声说了一句“不知”,只管埋头快走。

素素来到养心殿门口,小太监一进去通传,皇上便叫进去。

低眉顺眼地进到里间,了了一眼,发现太后竟然也在座,站在一边的竟是太子,还好胤禛也在。她的小心脏登时砰砰乱跳起来。

“殿前女使素素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安!拜见皇上,皇上万安!”

“殿前女使素素拜见……”

“这就是新封的殿前女使素素?”太子胤礽居然打断她的话,“皇子里面是不是只有本宫这个做太子的不认识了?”

他这话恶意满满,公然在皇上和太后面前往素素身上泼脏水,好像她真的与除了他之外的所有皇子都认识,言外之意便是康熙最为深恶痛绝的。

不过,他似乎有些用力过猛。如此诛心之语却难掩他打断素素拜见礼节的莽撞无礼。

康熙与太后眉心都是一皱。

素素和胤禛都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如果素素一开口就拜见了太子殿下,皇上与太后必然会起疑,她怎么会认识太子?

胤礽上来就倒打一耙,就是想掩盖他与素素交恶的不堪过往。他先说了那句话,若是素素再指认他的卑鄙恶行,即便让人相信了,她却难以在皇上面前撇清与众多皇子勾缠的恶劣印象。

素素停顿了一下,没有接茬太子的问话,而是跪在地上继续问安。

“殿前女使素素拜见太子殿下!拜见雍亲王爷!”

太子方才先说那句话,太后与康熙都是皱眉,他便已经失了颜面。此刻素素不接话茬,继续问安,等于无视。

他登时恼羞成怒,想要呵斥,又惧怕康熙和太后的威严,便不自觉地拿眼去斜觑康熙的脸色。如此怯懦猥琐的举动,这便犯了康熙的大忌!

“咳咳……”康熙重重咳嗽了两声,胤礽居然吓得身子一颤。

康熙的眉头拧成了一团大疙瘩,隐忍了好几息,才沉声说道,“难得与皇额娘一道吃杯茶,闲话消食,偏你身为东宫太子却粗鲁莽撞,不知孝道为何物?好好跟老四学学,老四关心皇额娘与朕辛劳忧思,特意前来劝进餐后换上普洱。便是老十四也知道主动请命分忧,都比你不知上进多少?”

他本来是要给胤礽留点面子的,可是越说越气,到后面更加收束不住,话就说得很重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责罚不消

胤礽吓得赶紧跪倒在地,重重地叩了一个响头,颤声求饶。

“皇阿玛!儿臣知错了!儿臣也知道昨儿和今儿宫里不太平,所以特来养心殿请安,儿臣也想为皇阿玛分忧!”

太子跪在地下,胤禛也赶紧跪下,“太子殿下只是无心之失,皇阿玛请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这两日操心事够多的了,皇帝就别生气了!”太后也开口规劝。

康熙瞪了胤礽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太子先跪安吧!回去好好反省!”

胤礽诚惶诚恐地再次叩头,“儿臣告退!”

他站起身后退两步,转身时视线停在素素脸上,恨意难消地狠狠瞪了她一眼,这才走出养心殿。

康熙没错过胤礽临走时的夸张表现。虽然谁都看得出来胤礽是故意为之,可是他想往素素身上泼的脏水到底是成功了。

养心殿内气氛沉闷,胤禛和素素都还跪在地上。

太后适时开口,“皇帝,这些时日紫禁城内不太平啊!病死的,被人害死的,接二连三。”

康熙还是很尊重这位养母的,此时也只得把怒气先放在一边,点头附和。

“皇额娘说的是,儿子已经着老四与十四联手严查了。”

“唔!德妃的两个孩子都是堪当大任的!”太后赞许地说道。

康熙也微微露出一丝温和之意,瞥了胤禛一眼,便说道,“起来吧!”

胤禛便恭敬地磕了个头,谢恩之后站起身。

素素不敢动,一直匍匐着。太后便笑道,“这傻孩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民女偏生混到这深宫里来受制,怪难为她的!不过,哀家听说她那些个什么卫生之道着实管用,东城的邻里街坊争相传颂,实在是皇上德政布施才能结出这样的善果啊!”

康熙脸色便更加好看了,这才想起传召素素来的用意。

“皇额娘,朕也是想试用一下这卫生之道。御茶坊和御膳房都需要整治,恰巧新封了这个素素本就是打算在宫中教化奴才们将卫生之道使用起来。”

“这样好!甚好!”太后是得过卫生之道的好处的,立刻鼎力称赞。

“唔……素素!”

“下官在!”

“朕命你明日开始行使殿前女使之责,整肃御茶坊、御膳房,以及阿哥所的卫生状况,务必杜绝人员操作不洁、混杂传染之混乱局面。”

“下官领旨!”素素说完,突然想起还要打扫卫生,连忙又说道,“只是下官领了一个月的责罚,每日需要完成养心殿院子擦洗之责之后才能行使女使之责,还请皇上见谅。”

她的意思是,皇上你都让我正式履行女使职责了,这责罚洒扫的活儿是不是就算了。

谁知康熙鼻孔里就冷哼了一声,当即吓得她浑身发凉,脑门儿立刻触碰到了地毯上。

“责罚归责罚,女使职责归女使职责,两回事,岂能混淆?你每日就洒扫完再去履职吧!”

素素气得几乎厥倒。擦洗那么大个院子要花多少时间?累都累死了还不是正式的活计!还让不让人活了?

腹诽归腹诽,她老老实实地谢恩,便被康熙勒令跪安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冲着你来的

出来养心殿,她没有去偏殿,也没有回庑房,而是等在拐弯的僻静处,等等看,也许胤禛会来见她。

不多时,便听见小太监尖细的嗓音恭送太后。再过一会儿,便又听见皇上摆驾永福宫。

素素伫立在夜色中,静静听着远处的动静。终于,一串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夜色下的剪影,身形挺拔而矫健,不用细看素素也知道胤禛来了。

心中蓦地涌起强烈的喜悦,真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两人相对无言,同时伸出手臂,紧紧拥抱在一起。

素素仰起头,立刻便被胤禛吻住,冰凉的唇触碰在一起,瞬间变得火热。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胤禛那如檀似麝的体香仿佛催化剂一般,把素素这些天来的胆战心惊、如履薄冰积攒起来的压力全都搅动起来,恨不能一刻间全部释放。

胤禛的手臂越搂越紧,在情不能自已之前,硬生生地放开了素素。

“爷……”素素倚在他的胸膛中气喘吁吁,听见他的心脏咚咚如雷。

“素素……”胤禛的声音有些嘶哑,又过了许久才恢复平静。

两人偎依着,终于开始说话。这一开口,又发觉有许多的话,说也说不完。

终于都意识到没有时间谈情说爱,两人才不得不拣紧要的话先说。

“王爷,你今儿不出宫吗?”素素这才意识到宫门已经下钥了。

“唔,今儿我宿在值房。有人犯还在审讯,十四守在那儿,一会儿我过去看看。”说到案子,胤禛的声音严肃起来。

“今儿我瞧见有人被捆绑了跪在养心殿外,是昨儿的案子有进展了吗?”

“是御膳房的厨子,他跟梁石都是前任总管太监梁九功提拔的。梁石虽是被勒死的,仵作却发现他体内有砒霜。”

素素诧异道,“为什么要害他两次?”

“我猜……是下毒之后,梁石发觉了,想要呼喊求救,所以被勒死了。”胤禛的星眸在夜色下闪着光彩。

“害死梁石的是厨子?”

“厨子还没有招供,但是我找到了厨子请梁石吃酒的见证人。”胤禛遥望向宫中的某个方向,“等十四的审讯结果出来再验证吧。”

素素若有所思说道,“怪不得今日里送饭来的小宫女被叫去问话,临时替换的小宫女还告罪说,因着人手不够,早饭只有鸡汤面片儿……”

“寒翦被叫去问话?”胤禛的声调紧张起来,“本王特意安排寒翦专门给你和春茶送饭,不得耽误!谁敢叫她去问话,还特意在送饭时候?”

“我就知道今天的事情不对劲!”素素的细眉也蹙了起来,“那个替换过来送饭的小宫女腊月,分明就是想诓骗我和她一道去御膳房,幸好我没上当!”

“腊月?她来找过你?”胤禛惊呼了一声。

素素愕然,“王爷认识腊月?”

胤禛语气沉重,“今天又在池塘里发现一个腊月的尸首,无人见过她。”他的脸黑漆漆的,觉得事态前所未有的严重。

沉默了一会儿,胤禛肃然说道,“素素,如果说昨天的事情是冲着皇上去的,幕后之人想要借着暗算你而波及皇上。那么,今天的事情,就完全是冲着你来的!”

第三百章 是他在幕后

是今儿春茶累着了,这会儿该不会已经歇下了吧?

此时,突然听见有个女人惊呼了一声。素素惊得迅速转身,觉得声音来自胤禛离开的方向,登时心脏砰砰乱跳起来。素素后怕地抚着心口,怎么也想不明白,“是谁那么急着想要除掉我?我哪里有这么重要?”

“太子?”素素自言自语,“方才在养心殿也算是堵住我的嘴了,范不着着急上火地杀我呀?昨儿的事情看着倒像是他干的,他有动机。可是今天这事情……”

“昨天的事情我就觉得不简单……”胤禛思索着,喃喃自语,“素素,”他蓦地看着素素,星眸湛湛发亮,“一定有人勘破了你的秘密!而且认定你能帮助本王上位,所以才处心积虑要杀你!”

“嘶……”素素倒吸一口凉气。

两个人一起陷入思考。沉默了一会儿,素素便说出了一个名字,“胤禩,八爷胤禩!一定是他!”

胤禛深以为然。也只有胤禩了!除了胤禛,他是皇子里面最早认识素素的,而且一开始牵连就很深。

素素摇头咋舌,“八爷在宫里的势力不得了,竟是一波紧接着一波,不得了。”

这倒梯形了胤禛,他便是一声冷笑,“他在宫里能有什么势力?不过是擅长借刀杀人!”

“他额娘良妃和九爷的额娘宜妃吗?”素素不确定。

胤禛沉默片刻,又朝着四处的黑夜中张望了一圈,压低了声音说道,“宜妃只可能是被他诓骗利用个,要做到这种程度,恐怕只有那个人了!”

素素努力跟上他的思路,把可能的人物都想了一遍,骇然猜测了一个名字,“太子妃?”

“她……她为什么要不遗余力帮助八爷?”素素想不明白她的动机,“要是牵连了太子岂不是自毁前程!”

蓦地便联想到了太子的下作滥情,“不会是拢不住太子的心,又迷恋胤禩的皮囊,所以不管不顾了?难道只为了发泄?可……可这干系也太大了!”素素发出慨叹。

胤禛却另有想法,冷笑道,“能嫁做太子妃的人家,教养必是不一般的,岂会把儿女私情放在家族利益之上?她何尝不是与胤禩一个想法,互相利用罢了!只怕留了后路,万一出事,推到胤禩身上便是。胤禩却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豁出去了!”

“……”素素惊愕地挑挑眉,无语。她出身低,无法一下子揣摩到出身高门大户家的女子的思路。

如果人人都有机会重生,只怕那些出身高门的女子也会至少犹豫一下,要不要义无反顾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只为了纸搭的高楼!

“那我们怎么办呢,王爷?”素素担心地问,“你跟十四爷一道办案,他又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要是被他发现端倪岂不更糟糕?你们兄弟本就不睦,也不知皇上怎么想的,竟然让你们联手办案?若是争执起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胤禛也感觉到了山一样的压力,默默地长叹了一口气。

一轮新月从云层后面钻出来,月华洒落于人间万物,倏然明净光亮。

第三百零一章 宫中碰瓷

“有了!”素素脑子里灵感迸发,“王爷,反正你们兄弟之间再有矛盾,最后也都是顾及了兄弟之情的。不如这次办案你就让着十四爷吧!想办法把这火焰引回八爷,甚至太子妃,反正别把王爷和十四爷烧着就行!”

她越说越觉得此计可行,面上绽出笑容。

胤禛也笑了,伸手掐掐她的琼鼻尖儿,戏谑道,“你倒有急智,在宫里住了些日子,竟比原先聪慧些了!”

素素假装恼了,悻悻然反唇相讥,“原先我就笨成这样,难为王爷还这番照拂看顾!”

“呵呵……”胤禛终于被逗得开怀,上前张开双臂将素素揽入怀中,重重地抱了一下,便作别了。

“我走了,你自己机警着些,别当滥好人!”

素素心虚地吐吐舌头,“我知道了!”

胤禛送素素快到庑房的地方便离开了。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素素转身往回走,看见春茶的居室黑着灯,奇怪是不是今儿累着了,已经歇息了。

突然,夜色中传来一个女声的尖叫。在这宫禁森严的紫禁城里分外凄厉。

素素唬得定在原地,立刻才分辨出声音的方向竟是方才与胤禛说话的地方,登时吓得浑身冰凉。

素素朝着那个方向拔脚狂奔,只见养心殿那边好几个提着的灯笼也迅速朝那边靠拢,几乎就是方才两人说话的地方,必是带刀侍卫也过去巡查了。

她喘着粗气跑近那边,惊愕地发现十几个带刀侍卫尴尬地围成一个圈,却是脸朝着外面。而胤禛站在圈外,黑着个脸,双手负在身后,几乎怒不可遏。

“王爷,这是怎么了?”素素惊问。

胤禛一见素素来了,脸色稍稍缓和,用手指指带刀侍卫围成的圆圈,怒声说道,“她在里面,本王经过此地的时候,她突然扑到本王身上,衣衫还撕破了。”

素素第一反应是,胤禛被人讹上了。这个时代男女大防看得严重,也就是素素是个异类,其她女子若是给男子碰触到身体,那是动辄便要谈婚论嫁的,更何况衣衫都被撕破了。

只是,这个女子也忒胆儿大了,竟然敢讹到雍亲王头上来!这是一口气就像吃成个大胖子吗?也不看看“铁面王”的名头是叫着好玩儿的吗?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素素也不急着去看那个女子,反而郑重地大声问胤禛,“王爷是有拳脚功夫在身的,怎会有人扑过来竟然躲避不开?难道一点儿风声都不曾觉察?”

胤禛脸上登时露出会心一笑,连忙大声说道,“女使说的极是!本王还不至于轻易让人近身。方才那女子藏在黑暗中,等本王经过时突然撞过来,这才被撞上。可即便撞上了,本王听见是女子的声音,也立即闪开了,可……可她的衣衫竟然已经撕破了……”

说到这里,胤禛再能忍,也气得直喘粗气。

这个时代,男子碰上这种事,若是此时讲究绅士风度,便得将人家娶回家了。

胤禛是个相当有城府的人,尤其在台面上,处理事情尤其稳重,绝不会给人留下把柄。

第三百零二章 竟是她

此刻,素素见胤禛急于撇清与那女子的纠葛,必是有他的道理,心中便更加认定那女子是有意为之。

宫中正处在波诡云谲的漩涡中心,一再连连出事,这也太可疑了。

“王爷是何等人物?竟然有人在宫中处心积虑陷害王爷,这实在太胆大妄为了!”

素素坚定地替胤禛辩白,然后福了一礼,提议道,“王爷,不如先将此女子看管起来,以防又有人杀人灭口。此地离养心殿那么近,竟是奏请皇上裁夺才好!”

胤禛连连点头,“女使建议甚好!”便与那一对带刀侍卫的领队下令,“今日宫中不太平,已有三人被灭口。还请林侍卫将此女看管起来,待明日请皇上定夺!”

那位林侍卫面露为难之色,不过还是拱手领命,“就依王爷所言。不过……这春茶姑娘乃是养心殿一等奉茶宫女,奴才实在不敢怠慢。不如就在庑房就地看管……”

“不可!”胤禛立刻出言反对,“她万一在庑房里面自杀怎么办?到时候谁能担待得起?还是先押解到慎刑司吧!”

那林侍卫见胤禛态度坚决,只好领命,让一队侍卫将春茶押去慎刑司。

素素自从一听见春茶的名字,人就石化了。

围成一圈的带刀侍卫重新整队,露出里面的春茶。与素素视线对上的刹那,她的眼里露出一丝戏谑。那一刻,素素觉得她简直无比强悍!

怪不得方才她一直没有听见女子哭喊。若是别的女子遇见这种事情,岂有不哭之理?

春茶的一等宫女旗衫在肩膊处被撕裂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布条耷拉在腰下,露出里面白色的里衣。

她却绝无羞臊之色,连遮掩都懒得,只冷冷地瞪了胤禛一眼,便跟着侍卫走了。

林侍卫还在场,胤禛不方便再与素素私下里交待什么,便正色嘱咐林侍卫,“素**使是今日的人证,如今她暂居庑房,还请林侍卫严加保护,以免有人趁乱报复。如今宫里正值多事之秋,林侍卫务必当心!”

林侍卫立即躬首说道,“请王爷放心,卑职不敢怠慢!”

然后胤禛这才转头叮嘱素素,“明日皇上必然让你我她三人当面对质,你我商议卫生之道的施行方案一事无需隐瞒,到时你只管实话实说,万事有我,你不必担心!”

素素连忙应承。

林侍卫当即派了两人送素素回庑房,并要求两名侍卫留守在庑房外面。胤禛这才放心走了。

这一夜,素素辗转难眠。惊愕了大半宿,慢慢回过神来,仔细回想春茶其人。越想越清醒,干脆来了个头脑大风暴,各种角度猜测春茶这样做的动机。

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一觉睡过头,直到寅时三刻,便有人来敲门。

那人先在门口跟守卫的侍卫说了几句话,然后便叫了几声。叫不应,就开始捶门,素素这才醒了。

“素**使,快起来洒扫院子啦!已经迟了,你请快些起来吧!”

素素听出是昨天早晨那个洒扫的小太监,连忙应了一声,迅速穿衣,随便洗漱了一下,便慌忙拎着水桶抹布出门。

第三百零三章 梁木

“对不住啊!我睡过头了!”素素慌乱地告罪。

谁知那小太监竟朝着她躬身行礼,态度恭谨地说道,“女使差事繁忙,比咱们这些奴才辛苦多了,睡过头也是自然的。奴才已经替女使做了多半擦洗的活儿,只是怕万一管事一会儿查勤的时候出岔子,所以特地来请女使过去应个卯。还请女使勿怪奴才莽撞。”

“呃?”素素听得目瞪口呆,“你……你怎么……”

昨儿这个小太监还态度倨傲,怎的今儿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呢?素素一时转不过弯来。

那小太监上前一步,伸手接过素素手里的水桶和抹布,示意素素边走边说。

“奴才名字叫梁木,昨儿不知女使身份,有冒犯的地方还请女使见谅。从今儿起,女使的擦洗活计,奴才全包了!女使尽管去忙你的差事,只管每日来应个卯就成。奴才如今虽然落魄了,昔日也是见过些的。这紫禁城里的事情,只要女使需要,尽管开口,奴才必定竭尽全力为女使奔走!”

素素慢慢会过意来,敢情这梁木大概听说了什么,又正值落难关头,所以把素素当成大粗腿了,打算抱上再说,以求个翻身的机会。

“你……你昔日如何见过?又为何落魄?”素素见他说得直白,便也问得开门见山。

她确实也需要帮手,只是在宫里,帮手可难找,更不能乱找。

梁木便佝偻着腰,配笑着小声说道,“奴才是前任总管太监梁九功的徒弟,以前也是在养心殿伺候的。这不师傅倒了吗?奴才便也被贬去做粗使活计了。”

原来如此!素素心里有数了。用不用的先不说,趁此机会多套点消息也是好的。

“那你跟梁石什么关系?”既然死去的太监也姓梁,却仍旧在新总管太监魏珠手下做事,素素便有些好奇。

“切!那是个叛徒!”果然,梁木对梁石嗤之以鼻,语气变得愤恨起来。

“正是梁石投靠奸人,栽赃陷害师傅,才害得师傅一下子失势。否则就凭他也是师傅的徒弟,怎能继续留在养心殿当差?哼!倒是谁也没想到,现世报来得这么快!嘿嘿,死得好!”

这梁木看起来受的刺激不轻,说着便兀自激愤不已。

“那……春茶是谁的人?”素素轻声问道。

“春……春茶?”梁木一愣,登时语塞,眼神开始游移不定。

素素生气地瞪着他,“怎么?是觉得我好拿捏欺哄才靠过来的?你既敢向我靠拢,想必是弄清楚了我背后是谁了吧?这脑袋既伸出来了,再想缩回去,你觉得我背后的主子能答应吗?”

大概没想到素素说话会这么直白,梁木错愕地看着她,然后才反应过来,立刻连声告罪。

他的脑门子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确实如素素所料,昨儿白天他就打听到素素是谁了。前段时间民女进宫的小道消息便传得沸沸扬扬的,而且雍亲王毫不避嫌地领着这个民女到太后的慈宁宫觐见,这等爆炸新闻宫里早就人尽皆知。

梁木岂能没听说过?

第三百零四章 没有投名状

他一知道素素便是这个民女,又瞧着没什么心机的模样,便开始打起了她的主意,希望能够借助雍亲王的势力重新翻身。

谁知这个临时新封的女使竟不像表面上看着那么好说话?

“呃……奴才……”他想推说不知。毕竟,春茶可是养心殿的奉茶宫女,这要是嚼舌头被人知道了,是要即刻掉脑袋的。

他做贼心虚地瞥了素素一眼,发现她已经自顾自地走到前面去了,登时有点发急。

“女使……女使慢走!”他小跑着跟上去,在素素身边小意赔笑着,“女使说笑了。这个春茶姑娘做的可是养心殿的差事,除了皇上,她还能是谁的人呢?”

素素瞪他一眼,不理睬他,一言不发,很快便来到养心殿外面。

果然,养心殿外面的廊道和台阶光洁干净,院子里青石板都还有潮湿的印子。素素便松了一口气,看见跑上来的梁木脸色也好多了。

“做的不错,多谢你啦!”

“奴才不敢当!”见素素似乎松口了,梁木连忙再继续套近乎。

“女使,你露过脸儿了,主管洒扫的管事已经瞧见你了。若是还有事,你只管回去便是,这儿有奴才守着,不妨事的!”

梁木嘻嘻笑着,谁知素素又板起脸来,“别以为你帮我干了一次活儿就跟我自己人似的!方才问你的话,你仔细思量,想好了回话。”

说罢,素素便打算回去了。正值多事之秋,她不想横生枝节。

刚刚走到偏殿,听到不远处脚步声杂沓,扭头一瞧,竟是康熙回养心殿了。

他的撵轿后面还跟着一乘撵轿,素素定睛仔细看过去,竟然是德妃。难道昨天晚上康熙真的召德妃侍寝了?

素素又吃惊又好笑,不会是因为她的缘故,德妃才重新又蒙皇恩吧?

转念一想,会不会又跟上回一样,只是在永福宫吃个早点而已。

看看天色,这回儿好像比平时康熙回养心殿的时间早很多。一时也闹不清楚。

站在这儿打量那边忒显眼,她立刻又转身朝庑房走。

还没走进居室呢,后面就有人追上来,大声喊着,“女使留步,皇上宣召!”

素素便猜测是要问春茶的事情。

进了养心殿,果然瞥见德妃陪着康熙在吃茶用点心,奉茶的宫女是平日里给春茶打下手的小宫女。

素素跪地请安,“殿前女使素素给皇上请安!给德妃娘娘请安!”

说完,屋中静默良久,只有细微琐碎的动作声响。康熙与德妃吃茶用点心一点儿没耽搁,似乎已经忘记了地上跪着个人。

素素早料到了,身子匍匐得更低。这等丑事,偏偏她是见证人,无事也惹一身腥。

“怎么朕觉着,哪儿都有你啊?”康熙吃完了茶,这才拖长了声调问她,语气很不高兴。

“请皇上恕罪!”素素直起身子回话。虽毕恭毕敬,语气却是不卑不亢,“昨晚从养心殿出去,下官思索着卫生之道的施行方案该如何做才更妥当。因为对宫里的规矩还不了解,又不认识什么人,所以便候在外面,等雍亲王爷出来之后,向王爷请教。”

第三百零五章 德妃复宠

说到胤禛的时候,德妃的眼皮子便瞭了一下素素,闪过一道警惕的眼神。

“王爷与我便交待了一些事项,大约说了一刻钟的样子。然后下官便回到暂住的庑房,发现春茶还没有回房,正要进屋,就听见有女子惊呼的声音。下官便朝着那边跑过去,看见侍卫们围成一圈,雍亲王爷则站在一边,十分生气的模样。”

“下官当时并没有看见侍卫围着的是春茶,雍亲王爷便说被女子撞上了。下官在城东义学堂的时候曾经承蒙雍亲王爷救助乞丐帮中的女童,是以知道雍亲王爷是会功夫的,便有些惊讶,以王爷的身手怎么可能被人撞上?”

“王爷便也是这么说的,那女子突然从黑暗中的近处撞上来,王爷避无可避。可即便是这样,王爷被撞了一下之后也马上闪开了。可是那女子的衣衫却竟然被撕破了。这明显不正常。”

“因近日宫中意外频出,王爷请林侍卫将女子带去慎刑司关押,以免再出事端。这个时候下官才知道那女子竟然是春茶。”

“下官虽然才结识春茶没有几日,可是春茶姑娘气度高雅,待人和善,下官十分仰慕。所以,下官思来想去,觉得春茶姑娘出此下策,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说完,素素重新匍匐在地,等待康熙的反应。

她按着胤禛的指示,实话实说。

昨晚这么多侍卫在场,两人既不可能矢口否认单独见过面,不如主动坦白,以求得最大程度的谅解。而且春茶素来口碑很好,素素这两日又承蒙她照料训导,说好话更能符合情理。

尤其最后替春茶说话,猜测是有难言之隐,这样说法很符合素素一向的行事风格。看似无心,却意在提醒,需要找出春茶背后的人。

这样的话,昨晚的事情,胤禛就一点责任都没有了。而且他还是被刻意诬陷的,到底是什么原因要诬陷胤禛呢?这又会牵扯到他目前正在办理的差事——与老十四一同协查梁石和冬芽被害一案。

如此胆大妄为又扑朔迷离,若真的是东宫所为,那也只有康熙做主,这案子才查得下去。

德妃听着素素这么大段话,竟忘记了放下茶盏,此刻才察觉失态,可见心中十分介意胤禛在此事中的表现。

此案微妙而敏感,涉及德妃的儿子,虽不待见,矛盾重重,却担心影响了小儿子。

德妃是宫中的老人儿,对康熙的心思摸得透透的。

她跟着来养心殿的目的已经达到,摸清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此时便起身告退,以退为进。“皇上,事涉老四,臣妾先行告退!”

康熙点点头,“唔,你去吧!”

素素眼角余光留意着德妃的动作,发现她举手投足端庄大方,与以前在永福宫觐见时的印象完全不同。那时真的是狠戾有余,即便是当着佟佳贵妃的面儿,也十分的霸道。而今天在康熙面前,体贴温柔不说,甚至透露出浓烈的妩媚气息。

这犹如换了个人似的!素素便猜测,德妃肯定是昨夜侍寝了!久旱逢甘霖,也只有雌激素才能让一个中年女子焕发出如此美艳的神采。

第三百零六章 春茶说谎

只剩下素素一个人了,康熙也没继续问话,也没有让她跪安,似乎心中颇为踌躇。

这时,总管太监魏珠亲自来报,“皇上,雍亲王爷求见!”

“哼!”康熙的怒气突然就上来了,“让他进来!”

胤禛一进来就跪倒在地,“皇阿玛万安!”

“你倒来的早!”康熙的语气明显不待见。

胤禛一点都不吃惊,沉着地回应,“儿臣昨夜从养心殿告退后,遇到点意外。事涉奉茶宫女春茶姑娘,儿臣不敢怠慢!”

康熙阴沉着脸,并不追问。胤禛也沉得住气,看见素素在,知道原委已经交待过,便也默不作声地等候康熙的反应。

“来人!”康熙喝道,“去把春茶带来,朕要亲自审问。”

素素心里就在猜测,康熙这么重视春茶,到底是对她本人有好感呢,还是对她后面的人存了必须挖出来的念头。

康熙是真的生气了,就让胤禛和素素这么跪着等。

素素对康熙的帝王之威真是领教够了!两辈子下跪的次数和时长加起来,都比不上在这养心殿里受到的折磨。

偏偏这个身体里装着的,是一个享受过自由世界的心灵。蓦地,素素开起了小差。幻想着他日与胤禛在一起的日子。会不会两人真的在一起了,温情就不见了,她也得整日里算计着与他的关系,好让自己幸存下去?

开开小差,膝盖的疼痛倒是忘却了一会儿。素素完全不敢偷偷地去看胤禛。康熙似乎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她生怕一个不慎,引火烧身。

春茶被押解来了。她还是昨晚的模样,除了一片布条耷拉下来,衣着整齐,甚至连头发都还没有散乱。

至少在慎刑司,没有人对她动手逼供。

看到春茶一脸愁苦的神情,康熙的怒火终于发泄了出来。

“朕平日里待你不薄!你这般突兀的举动到底是为何?是不是有人胁迫你?”

素素听着康熙的问话,心里便暗暗叫苦,康熙果然护短。可问题是她陷害的人是你的儿子好吧!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接下来的事情令素素始料不及。昨夜还高冷桀骜的春茶突然苦笑起来。

“皇上!”她匍匐在地,话里愧悔难当。

“奴婢愧受皇上多年教导,却因亲眼目睹雍亲王爷对女使素素百般迁就照拂,突然心生羡慕。昨夜撞见雍亲王爷与素素私会,奴婢像中了魔似的,心生妒忌。后来王爷送素素回庑房,经过奴婢站立之处时,奴婢忍不住便迎了上去。谁知雍亲王爷戒备之心极强,推开奴婢之时扯破了奴婢的衣襟。”

“……”素素凤目圆睁了一下,又立刻收敛了神色。心中虽然吃惊,却立刻也摸到了春茶的路数。

她这是一心要往胤禛和素素身上泼脏水!

可问题是,素素是接受她监管的,与胤禛见面交谈的机会也多,春茶可以有很多机会制造事端。为什么偏偏要在昨晚发难,还把自己给折进来?

这也太得不偿失了!除非……素素突然有了灵感,除非昨晚她偷听到胤禛和素素的谈话,里面有那一处内容刺激到了她,让她觉得必须立即有所行动才能避免伤害或损失!

第三百零七章 巧舌

到底是什么呢?昨夜素素睡不着觉,把事情来来回回分类整理分析,早就有了清晰的提纲。

她与胤禛的见面主要是三个内容:

其一,便是两人的卿卿我我。春茶会羡慕嫉妒恨?素素在心里直接否定。尽管春茶自己也是这么说的,这也恰恰是最不可能的。春茶如今什么地位?她若想要高嫁,便透露出一丝风声,便不知后宫会有多少娘娘愿意争相为她做媒。即便是真的喜欢胤禛,堂堂正正地嫁做王府侧妃也不是不可能的,犯不着出此下策。

其二,便是对前两日三条人命案子的分析。其间提到了十四爷、腊月、寒翦、厨子等人,两人都认定幕后的主谋应该是胤禩。还牵扯到了太子妃。这里面值得春茶卖命的便是胤禩和太子妃了。

其三,便是提及了素素的秘密,且与襄助胤禛登上大宝有关。这也是三条人命案子的矛头竟隐隐是冲着素素来的主要原因,连意图从御茶坊感染皇上都是幌子。这幕后的人也应该是胤禩!

如此说来,春茶急着要维护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胤禩!

那么,春茶昨晚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咬定胤禛与素素私会,最大的可能就是让素素这个新封的殿前女使获罪,还要就是连累胤禛。胤禛目前的差事,除了与十四爷联合查办三条人命案,便是刑部的差事!

只要康熙迁怒于胤禛,胤禛定会受罚。多半便是丢了差事!

从事情的突发程度来看,春茶想要胤禛丢掉的差事一定是宫里这三条人命案。

昨晚,胤禛已经猜出这三条人命案的幕后黑手了,并且要引导十四爷也往这个方向去。

这么一番分析下来,素素觉得自己已经猜出了春茶的目的。

就听胤禛在反驳春茶的回话。“皇阿玛!儿臣以为春茶姑娘此举深有含义。”

康熙便冷笑起来。听了春茶的陈述,他连呵斥都懒得,一听就是鬼话连篇。他只是在思索春茶此举的目的。

此时胤禛这话便合上了他的思路,他冷冷地盯了胤禛一眼,“那你就说说吧,她到底有何深意?”

胤禛立刻便回道,“昨晚儿臣与女使交谈之时,意外得知女使昨日见过第三个被害者宫女腊月。腊月曾经来给春茶送饭,正好被女使撞见。儿臣当时便觉得此案可能与春茶有关,并且她背后一定有人指使。儿臣当时打算与十四弟商议之后再做打算,想必春茶也在一旁偷听到了,才会突然发难。她意在往儿臣身上泼脏水,让儿臣被撤掉差事,无法再做深究。”

他这番话里面有一个很关键的点被偷梁换柱,那就是腊月的目标本是素素,现在则成了春茶。这样可以减少素素在此案中的重要性,转移康熙的视线,以免素素的秘密被发掘出来。

春茶的本意就是保护身后的人,胤禛将腊月的事情移花接木栽到她身上,则让她隐藏的心思昭然若揭,简直辩无可辩。

果然,春茶本来漠然的表情突然就激动起来,涨红了脸想要辩解,康熙的视线就像锥子似的射了过去。

第三百零八章 也是棋子

此举对春茶的威慑力极大,她本来豁出来性命的勇气突然便消失了,像刺破的皮球一般软哒哒地瘫在地上。

“哼!没用的东西!枉费你在朕身边伺候了这许多年,心思都用到狗身上去了!”

康熙怒其不争,恨得一把将茶盏摔到地上,溅起的茶水泼洒到胤禛身上大半,春茶反而幸免。

“呜呜……”春茶突然便爆发出来,哭得泣不成声,“奴婢愧对皇上!呜呜……奴婢愧对皇上!”

眼看着康熙已经到了盛怒的边缘,她翻来覆去便是这一句,却是怎么也不肯多说一句。

胤禛扭头看了春茶一眼,提议道,“皇阿玛,不如将春茶交由儿臣审问……”

“你闭嘴!”康熙厉声呵斥,胤禛连忙抵下头,不敢再发声。

康熙喘了好几口气,似乎在极力克制,少顷威严地说道,“春茶,你也快到出宫的年纪了,本来朕是打算问问你的心思,无论高嫁还是只想过个小日子,朕都会给你找个好人家。想必你心里也是有数的,怎的会突然做出如此莽撞之举?你是朕身边的人,若是受了胁迫,便只管说出来,朕会为你做主。”

此言一出,便是素素心里也百感交集。这可是康熙大帝啊,原来也是这般有人情味儿的!这护短可是护得够可以。

春茶登时双手捂着脸,放声大哭,痛苦得浑身抖颤。

“皇上,奴婢好悔啊!呜呜……”

可是,无论她如何悔恨,就是一直哭,却不肯开口说出背后那个人是谁。

养心殿里安静得令人害怕,春茶抑制不住地抽泣声格外刺耳。

胤禛悄悄瞥了一眼康熙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轻声说了一句,“皇阿玛,有人用春茶的亲妹妹威胁她,如今人已经被儿臣保护起来了。”

原来如此!素素想起了寒翦。可是威胁她的人仍有可能是胤禩。

康熙稀疏的眉毛挑了起来,看着胤禛的目光终于和缓些了。

“唔……老四做得甚好!”

他又看向春茶,气冲冲地呵斥道,“就为了这个?你直接向朕禀告,难道朕不能为你做主?却需要做出这等蠢事?你是朕的人,便这样丢朕的脸?”

春茶再无理由不说出实情,否则便要激怒康熙了。

“皇上,奴婢蠢笨,铸下大错!去年我的亲妹妹不知为何突然也被送进宫里甄选为宫女,奴婢知道的时候已经迟了,只好瞒着。梁石便以此事为要挟,奴婢已经把所有的月例银子都给了他。前日听说梁石死了,奴婢以为从此得了解脱,谁知昨日却有人塞了一张纸条在门缝里。上面写着要奴婢往雍亲王爷身上泼脏水,好让他丢了差事。若是不从,我妹妹的性命难保。”

“奴婢罪该万死,求皇上责罚!”春茶原原本本说完,不敢求饶,只求降罪。

“纸条呢?”康熙的声音死沉沉的。

“皇上恕罪!奴婢当时看完就烧了!”春茶的声音诚惶诚恐。

胤禛此时见缝插针,加上自己的看法,“皇阿玛,此人只怕是也想趁此机会把春茶赶出养心殿,然后让自己的人顺势上位。”

康熙瞳孔微缩,眼里精光骤亮。就连春茶都是一个愣怔,露出愕然的表情。

第三百零九章 春答应

“老四,你即刻便去把人拿了,验证一下你才猜测得对不对!”

“儿臣这就去办!”胤禛立刻退了出去。

马上,偏殿那边响起一声女子的惊呼,想来是接替春茶的奉茶宫女被抓起来带走了。

事态的发展简直令人目不暇接,素素听得惊心动魄,又后怕不已。微微转头瞥了一眼春茶,见她一脸茫然,似是难以置信。

仔细回想方才春茶的言语,素素觉得也太巧合了。她背后要挟的人居然是梁石,而梁石恰好死了。继续要挟她的人却连面儿都没有露,只留下一封信。

昨天早上素素先出的门。那个送信的人需要等素素出门,然后在春茶出门之前往门缝里塞一封信。时间掌握需要十分精确。

这里可是养心殿的地界儿,其它各宫的人若是无事在这里晃荡,可是犯忌讳的。禁军侍卫又是按班巡视,哪里这么容易随随便便过来一个人塞纸条?还想什么时间来就什么时间来。

春茶还是在说谎!妹妹的事情是真的,梁石要挟却不一定,塞纸条就更是藏匿幕后那人的完美借口!

转念又一想,她都想得到的事情,难道胤禛想不到吗?难道康熙会想不到吗?

素素跪在地上,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

“春茶,”康熙的声音阴沉沉的,令人感到不可捉摸的恐惧,“朕念你在身边服侍多年,愿意给你个去处。说罢,看中了谁,朕许你一个侧福晋的位份。”

春茶惶恐地仆倒在地,连声推辞,“奴婢罪该万死,只求为皇上做牛做马,绝不敢贪图富贵!”

素素听得心惊胆战,只觉得康熙这提议简直就是个剧毒的诱饵,无非就是要试探春茶的真心。若是春茶真的吞下去了,只怕会死得难看。

突然,她感觉袄康熙的视线扫向了她,虽然低着头,那股帝王的威压令她呼吸都停滞了。

“若是你真的对老四有意,那就去雍王府里做个侧福晋也罢!”

“啊?”春茶惊呆了,惊呼声脱口而出。

“不可!”素素也惊呆了,反对声同时脱口而出,“她一心陷害王爷,怎么可能对王爷有意?”

康熙的眼神冷冷地看向素素,登时把素素吓得一凛,赶紧匍匐在地,连声告罪,“素素一时忘形,请皇上恕罪!”

春茶喘了一口气,也仆地哀求,“皇上,奴婢知罪了!奴婢哪儿也不想去,只想留在皇上身边,一辈子伺候皇上!”

养心殿又陷入沉寂。

良久,康熙喊了一声“来人!”

总管太监魏珠立刻进来,躬身候旨。

“着奉茶宫女春茶勤谨伺主多年,其心可表,特封为答应,赐号‘春’,赐居碎玉轩。”

康熙随口一张,一串口谕顺畅而出,便决定了春茶的命运。

“春答应,请吧!”魏珠拂尘一扫,请春茶起身。

春茶脸上似惊非惊,苍白异常,却万分果决地叩谢皇恩,声音里充满了坚定。

素素的小心脏砰砰乱跳,她的脸色也吓得苍白,忍不住歪着脑袋去看春茶,正好看见她虚浮的脚步几乎踉跄着走出去,出卖了她的声音和表情。

第三百一十章 奉茶

养心殿中又陷入沉寂,素素埋着头,大气儿不敢喘一口。

“听说,你很会泡红茶?”良久,康熙的声音细细地漂浮在空气中。

素素的心脏登时抽紧了,立刻毕恭毕敬地回禀,“下官只会些市井的冲茶方法,以前在王爷面前摆弄过,也是让王爷看着图个新鲜。”

“唔……去试试吧,让朕也新鲜一下!”

“这……这是让下官……奉茶吗?”素素惊骇得规矩都忘了,就这么反问康熙。

康熙细长的眼便撩起一下,似笑非笑地说道,“看来春茶也有不尽心的时候,你的规矩学得不好啊!”

素素吓得立刻匍匐在地,叩头告罪,“下官规矩学得不好,立刻改过!下官这就去泡茶!下官……下官告退!”

倒退着出了里间,素素转身朝偏殿去。跪了那么久,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偏偏衣裳不知湿透了几次,满身凉飕飕湿重重的,神思还在游荡,竟似魂飞天外,一时难以镇静下来。

到了偏殿门口,素素停顿了一下,觉得身上太难受了,便斗胆往庑房走。

回到居处,重新梳洗,换了一身衣裳,这才回到偏殿。

方才这么来回折腾期间,脑子却是没有停歇。康熙吃茶想图个新鲜,她该怎么奉茶呢?

红泥小炭炉的火正烧得旺,一只小号的黄铜水壶发出了鸣叫,蒸汽从壶嘴中喷射而出。

从炉子上取下茶壶,放置一边。此茶需要九十度左右的水温。

偏殿中也临时增添了一墙的多宝阁,放满了几十种名贵的茶叶、瓷器和其它珍稀器具。素素大概浏览了一遍,便挑定了茶叶。又在那些美不胜收的瓷器中选定了一套茶具,这才心内稍安。

操作台上是素素选出来的生漆原色大漆茶盘,上面摆上玲珑眼玉白瓷茶具和茶叶罐。另外又寻了一只琉璃碗。再请一个小宫女帮忙拎上茶壶,一起去了养心殿。

第一次奉茶,操作方式又不同,素素在养心殿门口简要跟总管太监魏珠禀报了一下。魏珠不敢做主,给康熙请示了才敢让她进去。

今儿不是上朝的日子,康熙在养心殿批奏折。

素素进去,见他已经从罗汉榻上挪去了书案后面。书案上堆着一碟奏折,康熙正提着朱笔在做御批。

书案侧边搭着一张红木方台子,看着倒像是专门奉茶的地方,素素先福了一礼,请示道,“皇上,下官今日给皇上演示民间茶艺!”

“唔……”康熙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手下不停。

那红木桌台的表面看上去细腻丰润,材料十分的名贵。素素舍不得将大漆茶盘就这样硬碰硬地放上去,生怕损了桌面,造成划伤,便将打算垫黄铜水壶的素色绣花细麻布垫先铺上去,这才放上大漆茶盘。

又在素色绣花细麻布垫上格外铺了一块儿细竹帘方垫,这才示意小宫女把茶壶放在上面。

茶罐一打开,一股清香扑鼻。素素唇角微微翘起,暗赞好茶。

她特意选了云南进贡的明前古树熟茶,选料是整个云南古树茶里面最好的上上品。这茶现在就能喝上,必是八百里加急送到的,价值堪比黄金,前世她都没机会见识过。

第三百十一章 挑人

在琉璃碗里面烫杯、洗茶,香气已然袅袅。

康熙似乎也嗅到一丝茶香,眼皮子瞭了一下,被红木方台上的阵仗吸引了。仍旧俯首批阅奏折,视线却时不时地往这边扫过来。

茶漏置于玉白瓷小茶壶上,热水徐徐冲淋,渐渐注满小茶壶。

素素手掌里摊着叠放整齐的细麻手巾,隔着手巾将茶漏取出,一滴不漏地将茶漏放置在小瓷碟上。

右手执壶,向玲珑眼玉白磁茶盏中注入大半杯,左手执细麻手巾扶上茶壶口,瞬间吸干水滴。

不用茶盖,双手小心地擒住玲珑眼玉白磁茶盏的茶托,躬身端至眉眼之上,毕恭毕敬地进献给康熙。

“恭请皇上品茶!”

康熙扭头瞧了她一眼,继续在奏折上笔走龙蛇,直到将这份奏折批示完毕,才放下朱笔,顺手接过茶盏。

素素呈送茶盏的特别手势也引起了他的注意,这种手势绝不会与接茶的人肌肤相触。他楞了一下,待接过茶盏,看见玉白瓷衬托下的艳红茶汤,不禁又是一愣。呼吸间,一股馥郁的清香钻入鼻中,不由自主深吸一口气,又合上眼皮细细品味了一番。

“唔……此茶甚妙!”康熙缓缓吐出一口气,身体放松下来,这才缓缓地啜饮了一口。

慢慢回味了片刻,康熙点点头,又喝了两口,这才放下。

这茶盏比常用的尺寸小,三两口便见底了。素素上前先福了一礼,右手执壶,左手执布巾,重新蓄满。然后退到一边,敛息屏气低眉顺眼地站着。

如此反复了三次,康熙浑身热乎乎的,精神大振。

“唔……此茶竟如此提气醒神儿!”

康熙直点头,然后扭头看着素素,语气威严地说道,“外面去挑几个人,你去阿哥所办差吧!”

素素便福礼告退,留下那个小宫女给康熙伺茶。

出了养心殿,果然台阶下竟有好几十个太监宫女在候着。素素仔细一看,有些脸熟,竟是一大早一同洒扫的那些人。梁木也在里面。

总管太监魏珠站在台阶上,拂尘一扫,十分严厉地对那些训话。

“尔等皆是各宫犯错赶出来的,尤其要倍加勤勉恭谨办差。如今殿前女使素素领了整肃各宫卫生之道的差事,正是尔等改过自新的机会,不论谁被女使挑选上,都不得懈怠!”

训完话,他便转身看着素素,做了个请的姿势,“女使,请挑人吧!”

怎么挑人素素心里早有打算。上前一步扫视众人,看见梁木期待的目光。

素素大声说道,“接下来我会说出这趟差事需要满足的条件,符合条件的便向前踏上一步即可。”

这个法子倒新奇,所有人都好奇地盯着她。

“我这趟办的差事需要现学许多新规矩,现学现用,自认为记性好的,学得快的,向前走一步。”

下面站着的人面面相觑一番,便有几个人大着胆子走到前面来。

素素稍等了片刻,又有几个人向前面走了一步,都是些年轻的。

梁木是第一个蹦出来的,双眼放光地看着素素。

素素便让这些站出来的人统统站到最前面来。后面的人一看,微微骚动一下,又有人站了出来。

第三百十二章 得罪魏珠

这就拢共有十二个了,里面有四个宫女,八个太监。

素素点点头,又大声说出第二个条件,“会认字的,再向前走一步。”

梁木又是第一个站出来,接着又出来四个人。

素素很满意,接着说出第三个条件,“会写字的,再向前走一步。”

除了梁木,便只有一个人站了出来。

素素点点头,便指着前面三排的十二个人,转身向魏珠禀告说,“有劳魏公公,便是这些人了。”

魏珠眯缝着眼,指了指梁木,说了句,“这人是个刺儿头,可不好用!”

素素一愣,扭头看了一眼梁木,见他脸色骤然忿忿不平。想了想,跟魏珠笑道,“多谢魏公公好意提醒!只是,我这个差事需要会写字儿的,拢共才得了两个,这还缺呢。要不过些日子我寻着其他会写字的了,再把他退回来。”

魏公公便意味深长地盯她一眼,阴阳怪气地笑道,“这是你的差事,自然是你自己担待!”

说罢,他一甩拂尘,竟然生气地走开了。

素素心里愕然,这个魏珠公公果然不好相处。胤禛就提醒过他,这个魏珠出身哈哈珠子,深得康熙宠信,在宫中骄横无比。除了在皇上和太后面前毕恭毕敬,即便是正当宠的后宫嫔妃都得看他的脸色。

已经得罪了,也只能先这样了。素素有些烦恼,扭头便瞪了梁木一眼。梁木本来正咧开嘴笑呢,一见素素恼了,连忙收敛了笑容。

到底在养心殿是混过的,他立刻小跑到素素跟前儿,躬身打千儿。

“女使,奴才这就整队,女使要奴才们做什么,只管吩咐便是。”

素素见他这么会来事儿,索性便让他做了管事。

“我们得去阿哥所办差,你知道哪里方便这么些人待着,我好交待你们些事项吗?”

素素得先训练这些人,总不能在养心殿外头吧!

梁木立刻便赔笑着说,“那可不就是阿哥所最合适吗?”

素素诧异道,“那不会惊扰了里面的小阿哥们吗?”

梁木赶紧解释,“前儿才殁了一位小阿哥,如今未成年的阿哥公主都领回各宫主子们自己抚养,阿哥所早空了。”

“哦!这样啊!”素素释然,“那你就整队吧,咱们这就去阿哥所。”

“得嘞!”梁木高兴得心花怒放,立刻煞有介事地摆出管事的谱儿,将太监宫女整队成两个纵列,麻溜地带走了。

来到阿哥所,特意避开先前去过的那一处宫室,素素便让十二个人寻了凳子坐在一处听她讲解卫生之道。

那些宫女太监面面相觑,从来没有坐着办差使的,一时竟谁都不敢坐下。尤其是他们都坐着听,素素反而是站着说话的,那就更不敢坐了。

便是梁木也诚惶诚恐的,现了奴才的原形。

素素只好解释道,“我要给你们讲解许久才能说完,也许半个时辰,甚至更长时间。你们都站乏了,哪里还有精力去记忆背诵。我也不是一直站着,只是你们都坐着,我站着说话更能发现你们谁没有跟上。”

众人这才明瞭,便都坐下了。只是刚坐下时,都如坐针毡,个个儿都坐不稳似的。

第三百十三章 宫里学堂

素素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里面记录的是她编写的顺口溜。这些人大多不识字,你人人发一本给他们,他们也看不懂。只能靠口口相传。素素思来想去,便整理了成了顺口溜。

不过,她要先宣讲一遍卫生之道。于是,她将城东防御疫病的事情,像说故事一般说给大家听。众人都听得津津有味,连连发出赞叹之声。

有些人是知道素素去到碎玉轩服侍端静公主的事情的,便越发地信服这套卫生之道。

“即便是你们自己,起居之间遵从卫生之道,便也不容易被传染上腹泻、疥疮之类的毛病。”素素这话再说出来,众人都是频频点头。

讲完故事之后,光是解释卫生之道的几个重点分类,举例子加深印象,便又花去快一个时辰的时间。

素素便交待今天的主要任务,“梁木,你与孙全是会写字的,这本册子便由你们二人各自去誊写六份。”

梁木和孙全领命。素素又交待梁木,“你对宫里的情况了解些,石灰、消毒水这些材料你着人去找;消毒锅灶和用具你着人去领。晌午后,咱们再到这里集合。”

梁木立刻大包大揽地应承下来,这些事情对他来说都是小事一桩。

素素便自己回庑房歇息。却发现青叶又在庑房门口候着她,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食盒。

“素素姐姐,王爷带话给我家小主,让奴婢这段时间负责照料姐姐的起居和饭食。”

素素开心地接过她手里的食盒,牵着她一起进屋。胤禛这个安排真贴心,她正在犯愁上哪儿吃饭呢。上午才把魏珠给得罪了,她还担心会不会给穿小鞋呢。

“你也没吃吧?咱们一起吃!”

青叶开心地应承了,两人一起从食盒里取出饭菜。吃饱了,素素还留青叶一起午间小睡一会儿。青叶也是起大早的人,年纪又小,正贪睡着呢。素素留她午睡简直比给了一吊赏钱还开心。

歇好午晌,青叶喜滋滋儿地拎着空食盒走了。素素重新梳洗齐整,便出门去阿哥所。谁知便遇上养心殿门口的小太监来传召,“素素女使请留步,皇上让女使先去奉茶。”

“啊?”素素气极反笑,哪有这么支使人的?便不甘心地问,“上午那个小宫女不是看得很清楚吗?她也是跟着春茶……春答应奉茶的老人儿了,又不是很难的事情,看一遍就该会了呀!”

那小太监板着脸,不苟言笑地说道,“皇上传召,还请女使不要耽误了!别的事情奴才也不知!”

素素见他比先前更不好说话了,想必是总管太监魏珠说了什么,便也不再多言,跟着他去养心殿。

来到偏殿,先前那个小宫女正在红泥小炭炉上座水壶,听见声音转头过来看,素素便瞧见她脸颊上的泪痕。

“春草,你这是怎么了?”素素连忙掏出手巾去帮她擦拭。

“女使姐姐,皇上说奴婢泡茶的模样蠢笨,比起春答应差远了!呜呜……”

素素便知她是成了出气筒,只能好言安抚她,特意摸出身上藏着的零食包,给她吃糖。

第三百十四章 小五子

“哇……女使姐姐,这糖好甜好香呀!”春草破涕为笑。

宫里的点心都中规中矩的,仿佛一块绿豆糕也要端方稳重,哪里吃得到这么极端用料的点心?

素素把零食包的手巾重新叠好,塞给她,“喏,留着解馋吧!”

她算是知道这点心有多受欢迎了!所以随身带着两个小包,无论如何给自己留着一包垫饥。

“谢谢女使姐姐!”春草开开心心地收了起来。

素素便问皇上想吃什么茶?

“就是今儿上午吃过的云南古树茶,”春草瘪瘪嘴,“皇上说奴婢手段不美,损了茶香……”

素素听得直摇头,反正他是皇上,想拿人撒气就可劲儿地损吧!也忒尖酸刻薄了!还千古一帝呢!转念一想,许是今儿被春茶的事情刺激到了。可见春茶在康熙心目中还是有些分量的。

开始准备泡茶的器具,素素这才注意到春草座的水壶是大一号的,便问,“都有谁在?几个人吃茶?”

“太子爷、雍亲王爷和十四爷都在。”

素素心里“咯噔”一下,细眉便蹙紧了。一个找茬的和一个不嫌事儿多的都在,这茶水端过去,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换了一只色泽艳丽的宝蓝色大漆茶盘,茶具用仿高古意境的黑白陶茶盏,茶壶还用琉璃盏。还是叫上春草跟着,两人来到养心殿门口,那小太监便拦着不让进。

“里面在议着事呢!你们且等等吧!”

素素不了解情况,以为这是养心殿惯有的规矩。春草虽然地位不高,却跟着春茶进出养心殿多年,此时便生气地冲着小太监发作起来。

“小五子,你先前才犯了事儿,小六子出事儿了你才有机会回来,怎的又开始皮痒痒了?”

原来他叫小五子,比先前挨板子的小六子辈分还高一点。素素蹙紧眉头去看他。

小五子被春草揭了老底,登时失了高冷范儿,白皙的面皮紫涨起来。

他指着春草的鼻子,压低了声音骂道,“春草,你以前仗着春茶在,就喜欢多管闲事。如今春茶不在了,你可小心着点。”

春草不以为然,对他的威胁嗤之以鼻,“哼!春茶姐姐怎么不在了,人家现在可是春答应!倒是你,二皮脸!以前追着梁公公后面拍马屁,还口口声声叫梁公公“干爹”呢。梁公公不理睬你,你还嘻皮笑脸地硬追着叫。如今便换了别人鞍前马后,你这种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小五子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想驳斥又顾及这是在养心殿门口,一时张口结舌。

“放肆!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魏珠急匆匆地从内殿跑出来,生气地呵斥。

素素见他还知道压低嗓门,到底还是有些顾忌的。

“下官奉召前来奉茶!”素素懒得告小五子的状,也不想讨好谄媚魏珠,便只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

若是魏珠还继续刁难,那她就打算回去偏殿等着康熙再次传召。否则再耽搁下去,开水温度太低,会影响口感。

谁知魏珠只是将她手里的茶盘器具打量了一遍,便让她们进去了。

第三百十五章 蠢材

魏珠让开路,却在身后不满地抱怨,“怎的来得这样迟?怎么当差的?竟敢让皇上问了两遍!”

春草便冲着小五子龇牙怒视,素素根本懒得接茬,略微赔笑着点点头便走进去了。

里面正在议事,就听见十四爷胤祯说道,“慎刑司的刑罚很是厉害,但是问不出什么来。春杞都已经被打残了,翻来覆去就是那句话,‘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的刑罚便是男子也挨不住的,儿臣觉着,她应该说的是实话。”

屋里的气氛便是一滞,连刚刚走进去的素素都感受到了。

春杞说的是实话,那么春茶就是在说假话!

胤祯在说话做事这一点上与胤禛正好是两个极端。他才没有顾虑到康熙的喜好,一通直言,毫无避忌。

犯了那么大的事儿,换了别的宫女,早被乱棒杖毙了!春茶却反而被康熙收入内宫做了答应。虽然位份低,却给了封号,要知道那么多做到贵人的都还没有封号呢!可见康熙对这个多年近身侍奉的春茶是有些情分的。

素素心里一动,对呀,佟佳贵妃也还没有封号呢!登时对后宫的形势又有了一些认识。

素素端着茶盘在门口站定,出声禀报,“下官奉召前来奉茶!”

几道视线“唰唰地”朝她射过来。

“唔……你泡你的茶吧!”康熙皱着眉头。听了胤祯的话他很是不悦,抬眼看见素素后面跟着拎着水壶的春草,便气呼呼地指着她,“你退下吧!”

春草面露惶恐之色,赶紧将手中水壶要放上红木方桌,素素一惊,脱口提醒她,“先放垫子!”

春草也正在犹豫,连忙从大漆茶盘上取了垫子先铺好,这才赶紧行礼退下。

康熙恨恨地骂道,“蠢材!都跟名字一样蠢!”

太子胤礽居然嘴角一瘪,差点笑场。还好康熙没看到,不然可要遭殃了。

康熙心情恶劣,又看向胤禛,“你说说看,这些人的背景都有何牵连?”

胤禛便躬首说道,“皇阿玛,春答应家里只剩下一个妹妹寒翦,如今在御膳房当差,去年年根儿进宫前是寄养在一个远房亲戚家里的。听寒翦说,那个远房亲戚一直要将她高价卖到清吟小班去,要不是春茶将每月的例银全数送出去,只怕早就留不住了。”

“梁石是个绝户,那天也无人看见。”胤禛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便谨慎地只说了一句话。再说多便要牵扯到前任总管太监梁九功和现任总管太监魏珠,反正在座的都了解,就不多说了。

而且,梁石那天并不是无人看见过,魏珠自己亲口说过,他亲自去通知梁石办差。但是康熙是当事人,这话也不必胤禛再次提出来。

“冬芽是从小在宫中的,不过父母俱在,还有一个弟弟,在京郊皇庄上做佃农。派去查探的人回来禀报说,已经失踪多日。”

“宫女春杞倒是有不少家人,父母叔伯姑舅人口众多,兄弟姊妹八个,光是这些亲眷便有五六十口。派去查探的人回来禀报说,并无异样。只怕是有些手脚,一时也查不出什么。”

第三百十六章 好吃点心

极是,不如将此案交由太子哥哥主审,儿臣与四哥协理,想必定然能够不日有所斩获。”康熙越听脸色越阴沉,“啪的”往小几上一拍,怒道,“那就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胤禛和胤祯连忙起身告罪,“儿臣无能!”

胤礽便冷笑道,“两位弟弟怎的如此疏忽,这样针对皇阿玛的险恶用心居然还要姑息不成?如今不是还有两个大活人可以用吗?春杞和春答应若是不肯说,便陪绑上她们家人的性命,看她们还能嘴硬不成?”

胤禛闻言,面无表情。

胤祯闻言,便看了胤礽一眼,又向康熙磕头告罪,“儿臣办差不力,请皇阿玛恕罪!太子哥哥所言

胤礽便面露喜色。他今儿巴巴儿地跑来,凑着老四和十四都在的当口请安,就是这个意思。

康熙却立刻否决了。“一个案子两个皇子参与已经是兴师动众了,再加上太子进来,岂不嚷嚷得朝野皆闻?”

胤礽立刻又失望了,讪讪地说道,“皇阿玛所言极是,如今这个案子只是在后宫知晓,若是传扬到前朝去,只怕又要大动干戈了!”

素素轻手轻脚地做着一系列泡茶的动作,一边听着他们说话一边暗自思量。

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康熙,更能够真切感受康熙的情绪。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素素觉得,康熙已经洞察秋毫。

胤禛与素素猜测的事情,康熙已然有了思想准备。这么大一件企图弑君的案子,如今仍然牢牢地控制在后宫的范围内办理,就已经说明了康熙的态度。

事涉皇子,甚至是复立的太子,他的做法是慎之又慎。

突然,素素又明白了康熙为什么收了春茶。既是一种保护,又是一种威慑。康熙肯定是相信春茶知道幕后的人是谁?他也相信,只要他想知道,春茶必定无法隐瞒。

也许,康熙不必问,就已经猜出谁是幕后指使之人了。

虽说按如今在可控制的范围内,想必朝野上下早就流言满天飞。让两位皇子协同办案,也可能康熙还想看看朝臣们都是怎么站队的。

素素的思路完全是那一世看宫斗剧来的,凌乱而模糊。要是能跟胤禛说说就好了。胤禛总是能帮她理出头绪。

这么想着,不由自主地眼神儿便朝胤禛飘了过去。却不想胤禛正襟危坐,却发现胤祯在看自己。细眉一簇,赶紧静心敛神,仔细泡茶。

这时,魏珠在门口禀报了一声,“皇上,宜妃娘娘差人送了点心来!说是亲手做的,请皇上品尝!”

康熙冷哼一声,却说道,“送进来吧!”

一个宫女提着食盒进来,取出两碟儿点心来。一碟儿豌豆黄,一碟儿绿豆糕。

康熙看着便冷笑,“整日里也不知在瞎操心什么?做来做去也就是这几样,还巴巴儿地见天儿送来?”

不要说素素,便是胤禛听了也惊愕得抬起头飞速地瞥了康熙一眼。

胤祯竟然跟胤礽反应相同,同时憋住了笑。

素素赶紧趁这个当口将茶水送过去,“请皇上用茶!”

康熙便盯了她一眼,声音又变得细细悠悠的了,“听说你有不一样的好吃点心?”

第三百十七章 节节不通

“呃?”素素惊得猛然抬头,居然跟康熙结结实实地对视了一眼,登时寒毛倒竖。她吓得连忙跪到地上,战战兢兢地请罪,“皇上恕罪!”

“恕罪?”康熙的脸色阴晴不定,声音里既有戏谑,又有蔑视,“朕六岁登基,这后宫里的风风雨雨也是瞧多了!像你这般见人就散一把糖点心的还真是第一次见!敢情最近横死的宫人没有一个是毒死的,所以你这没心没肺的也不用长记性,是吗?”

“啊?”素素惊得目瞪口呆,慌乱中茶盏还打翻了,一时吓得匍匐在地,不敢再做声。

胤禛这回绷不住了,他刚刚起身,想要跪下替素素求情,便被康熙当头怒喝,“你闭嘴!”

胤禛身体便僵硬了一下,只好又重新在春凳上做好。

“这么个笨手笨脚的市井丫头,比春茶还蠢笨万分!也不知你是失心疯了还是撞了墙,竟然被魅惑得神魂颠倒,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都敢开先例!”

“皇阿玛恕罪!”胤禛也坐不住了,跪在地上磕头求情。

胤礽看得幸灾乐祸,忍不住抿着嘴暗笑。

胤祯看看素素,又看看胤禛,眼中露出迷惑的神色。

康熙今天似乎心情很低落,看什么都不顺眼。气呼呼的,却也不叫几个儿子散去。所有人都不敢出声,静静地候着。

良久,康熙说了一句,“起来吧!”

胤禛便起来了。素素却不知道是不是也让自己起来,歪着脑袋瞥了一眼。

就听见康熙又骂了一句,“竹筒夫子节节不通!”

被当着这么多男人的面辱骂也就算了,关键是胤禛也在场啊!素素心里真是羞愤难平,大着胆子收拾了茶盏站起身,正要退下,康熙又说话了。

“去,把你那糖点心端上来,让我们也尝尝鲜吧!”

“呃?”素素实在是没办法不变傻,就康熙这东一出西一出的,简直把人戏弄得灰头土脸。

胤禛这回立即说话了,“皇阿玛,那些不过是市井做法的吃食,嚼起来清脆有声,恐有辱皇上圣听!”

康熙突然就发飙了,指着胤禛痛骂,“你一个堂堂王爷,也知道那市井点心吃起来有辱斯文?那你还惯着她,见天儿地往宫里送?她拢共才能在宫里待几天,这么怕她的口味寡淡了?”

胤禛真是被他打败了,只好老老实实地又跪地,磕头请罪。

康熙还不解气,又指着素素呵斥,“叫你去取点心就马上去!没见过这么没用的,奉个茶这半天了,朕的嗓子都冒烟儿了还没喝上!”

素素连忙告罪,慌慌张张地起身退出去,心里真是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出了养心殿,便立刻进偏殿,从炉子上取下一只烧开的黄铜水壶。然后小跑着奔去庑房,一进屋,竟然发现屋里多了一只大包袱。原来是胤禛又派人送来的,打开一看,果然有一包点心,是素素爱吃的赤豆菓子。

素素顾不得查看,将所有点心一把抄起,拎着便走。

到了偏殿,这才寻了一个好看的瓷碟儿,端端正正摆放六片儿。

让春草举着点心托盘,自己拎着水壶走在前面,这才重新进了养心殿。

第三百十八章 试毒

魏珠便跟着进了里间儿,提醒道,“皇上,这点心是外来之物,恐怕得试毒之后才能用。”

“唔……”康熙允了。

素素便自去泡茶。

魏珠领了小五子进来,小五子手里捧着一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扁扁的木匣子。魏珠上前打开木匣子,里面放着一排银针。

素素奉茶上来的时候,见魏珠正拿着银针一只一只地插进去又拔出来。银针亮锃锃的,哪里有什么变色的痕迹?

素素气恨他刁难,便小声说道,“这银针只能试出砒霜之毒,若是别的不知晓的毒药,这银针根本没用!”

胤祯实在憋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皇阿玛果然慧眼如炬,素素你就是个蠢笨的!这是你的点心在试毒,难道你还真想查出什么来?”

素素便驳斥道,“这么说来,宫里不知多少人知道我有这些点心呢!万一真的有人在里面下毒,想毒死我呢?”

胤祯好笑问道,“那你说,应该怎么试毒?”

素素一愣,想了想,只能回答,“试吃呗!还能怎么办?”

魏珠恼怒地瞪着她,压低了嗓门呵斥道,“大胆,怎敢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

素素瘪瘪嘴,没有说话。

太子胤礽厌弃地瞪着素素说道,“那就试吃吧?还等什么?”

素素福了一礼,口称遵命,便伸手去取那点心。

胤禛眉头一皱,正要开口,便听见康熙发话了。

“等一下!”

素素连忙停手,躬首候命。

“你来试吃!”康熙的声音充满威严。

素素不知他说的是谁,歪着脑袋瞧了一眼,意外地发现,康熙竟然看着缩在角落里的春草。

春草吓得腿一软,“噗通”跪在地上,连声求饶。

“皇上恕罪!奴婢……奴婢……”她支吾半天,竟是极度恐惧,看着那盘方才亲手端过来的点心,浑身簌簌发抖。

所有人都看出不对来了。胤礽更是紧张得站了起来,后退两步,离那碟子点心远一点。

魏珠一下子恐慌起来。他本来就是想刁难一下素素,谁知竟然真的有问题。

“快,来人,抓住她!”他朝着养心殿外面呼喊,立刻便进来两个带刀侍卫,还有一队太监。

“把她抓住!”魏珠指着春草大叫,两个太监上前擒住春草。

“你!”魏珠指着小五子,“去给她喂点心!”

小五子一愣,眼里闪过一丝惊恐,继而便恢复常态。他走过去拿起一块柔软的赤豆菓子,撕下一片,露出里面绵软的赤豆沙。他折返回来走到春草跟前,目光直愣愣的,渐渐狠戾起来。

春草吓得只会摇头,话都说不出来了,泪水流得稀里哗啦的,满眼写的都是求饶。

小五子狠狠心,一手捏住春草的下巴,将那半片赤豆菓子猛地塞进她嘴里。

春草拼命挣扎,哪里挣扎得动?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由着小五子往不能合拢的嘴里将那半片菓子塞进喉咙。

小五子松开手,春草的下巴能合拢了,双手却还被擒着。结果下巴动了几下,反而加速了菓子的吞咽。

素素已经看傻掉了,没想到事态急转直下,能激烈到如此程度。

第三百十九章 是个局

看着春草被迫咽下菓子,素素的泪水扑簌簌地便串串滴落在衣襟上。她明白,如果春草真的下毒了,目标是她。可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大活人在面前被如此粗暴地制裁,甚至有可能是处决……素素没办法无动于衷。

她突然明白过来,以前看宫斗剧时那些手段多么津津有味,真的放到现实中,她连面对的承受力都没有。

素素不忍心再看春草,泪眼婆娑地移动视线,下意识地看向胤禛,去寻求慰藉。

胤禛一直都在担心地偷眼看她,终于视线相对,胤禛难以察觉地摇摇头,示意素素不要心软。

素素使劲眨了眨大眼睛,把眼眶里的泪水抖落,努力恢复平静。

春草的泪水仿佛夏夜里的倾盆大雨,不停地冲刷着脸颊,胸前衣襟全部都沾湿了。

突然,她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吓得两个一直擒住她胳膊的太监松了手。

春草抱着肚子,蜷缩成一团,狂喷了几口鲜血,便渐渐不动了。

竟然真的有毒!素素脸上的泪水倏然干涸……

所有人都愣怔当场。少顷,回过神儿来的魏珠神经质地挥舞着拂尘,张罗道,“快!把她拖下去!把地毯换喽!”

一番忙乱过后,方才红艳艳的地毯换成了宝蓝色,同样是气派的羊毛大花地毯,气氛却从富丽堂皇转换成端肃凝重。

康熙没有让任何一个人离开,谁都不敢走。

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太监宫女们忙碌,沉默如大山一般,沉甸甸的,压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胤礽突然有些后悔,今天不该来凑这场热闹。

原本只是觉得老四和十四共同派了差事,而这两个人本身都是另有差事当,太子觉得太憋屈了,想来露露脸,让康熙也能给他派个什么差事。他是堂堂太子,比起两个皇子差太多,面上无光啊!

却没想到目睹了一场大阴谋!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只觉得后背心阵阵发凉,突然很想尿遁。

可是康熙那越发黑沉的脸色,和细长眼中不时闪现的厉色,令所有人都不敢轻易发声。胤礽可不敢去触霉头。

奴才们全都退了下去,素素也趁着这个空档,又泡了一次茶,给每个人都斟满了茶盏。

她静悄悄地站在角落里,康熙没发话,她也不敢退下去。

“老四!”康熙突然发话,矛头竟然直指胤禛。

胤禛心里一沉,感受到帝王之威,一句话也不敢说,直接跪倒在地。

“说说吧!”康熙的口吻不怒而威。

胤禛楞了一下,谨慎起见,还是恭谨地问了一句,“敢问皇阿玛让儿臣说说何事?”

“她!”康熙的突然看向素素,眼神如利剑一般,刺得素素好像被钉在了墙上,浑身僵硬、心慌气短。

胤禛又是一愣,看了素素一眼,便说道,“方才送点心到庑房守株待兔的计策,是儿臣定下的。之前已经知会过十四弟,皇阿玛这边也做了禀报。之所以定下此计,是因为儿臣怀疑春杞说的是实话,所以便开始怀疑到春草……”

素素恍然大悟,原来他们都已知情。不过看胤礽那气愤的模样,想来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第三百二十章 她到底是谁

“少打马虎眼!”康熙不耐烦地打断他。

“朕要知道的是,为什么这么一场发生在守卫森严的紫禁城里的阴谋,死了三个人,还把朕的身边搅得天翻地覆,矛头直指却是个民女!是她!”

康熙愤怒地指着素素,大声喝问,“连朕都只是个陪衬!她到底是谁?”

雷霆震怒专劈一处,素素都被吓懵了,无助地看向胤禛。

胤禛镇定自若地看了素素一眼,仿佛一股力量便借着这眼神传递到素素的身体里面,她陡然便心安了。

“皇阿玛!”胤禛微微俯首,语气不卑不亢,这让康熙也犹疑起来,担心自己是不是责怪错了。

“三桩杀人案确实都与女使深切相关。卷入的涉案人员尤其春答应、梁石,都是养心殿里的一等听用,春草和春杞是二等宫女,冬芽也是隶属养心殿的三等姑姑,为什么他们不珍惜得来不易的地位,却为了杀害女使铤而走险?”

胤祯听得专注,蹙紧了眉头喃喃问道,“是啊,为什么呢?”

胤礽则特别不耐烦,坐在那儿嗤之以鼻。

“儿臣也向女使询问过,是不是得罪了特别有权有势的人?”胤禛说到这里,胤祯和胤礽面色都是一变,“似此案相关人员身份特殊,便是一般的人连与他们联系见面都难,更何况此案环环相扣,极讲究时机,这些人得冒着很大的风险犯案。若不是极有权势之人,肯定是指使不动的!”

康熙眼神如锥,刺向素素的脸,她的脸如白梨花一般,苍白却在努力保持镇定。

胤禛的这个思路让康熙觉得很合情理,否则一个民女凭什么获得如此高的关注?

“那么,她到底得罪了谁?”康熙冷冷发问,“又是怎么得罪的?”

胤禛面色也凝重起来,俯首如实禀告,“据女使陈述,她得罪的有权势的人有四个。”

胤礽闻言,登时松了一口气,嗤笑道,“她倒会闯祸!”

胤祯却浓眉微蹙,视线瞥向素素,神情复杂。

“第一个,便是儿臣的福晋。”话音未落,举座皆惊。康熙都笑了,不过是冷笑。

素素却蓦地明白了胤禛的思路,只是这却是最凶险的一招,不到万不得已胤禛不会使用。如今看来,康熙精明过人,胤禛唯有说出百分之九十九的实话,看看能不能获得信任。

之所以说这是最凶险的一招,是因为对素素的影响极大。

试想,她一个民女与四个顶级皇族相关联,这可触犯了康熙的大忌!如何保全素素,是胤禛的一大难题。

可如果不这么做,只怕现在这关就过不去!

“女使在城东义学堂收留了许多贫苦人家的孩子,儿臣巧遇之后便给予许多协助,以至于儿臣的福晋多有误解。不过如今儿臣福晋支持儿臣的举动,甚至也亲身参与了义学堂的经营,与女使相安无事。”

他这句相安无事的评价,令胤祯咧开嘴做出一个无声的发笑。如此微妙的关系,也亏得胤禛能找到这个词来形容。

第一条便拿自己的福晋开刀,也是为后面要说的话铺路。万一有人那这个说事,说在前面总比被人举报要好。

第三百二十一章 第四个人

“第二个人,是八弟胤禩。女使为了营救丐帮的孤女,曾经在街上遭遇歹人。是八弟救了女使,并把女使带回家中,不料想又被八福晋误会,当场便捆绑发卖去清吟小班。后来八弟在皇庄跑马场再次遇到女使,便有心求娶,但是遭到女使的拒绝。八弟是个爱面子的人,那日的遭遇令他耿耿于怀。”

“若是有必要,儿臣可以与八弟当面对质。”胤禛神情平静,对胤禩毫不留情,因为他很清楚康熙对胤禩的态度。

这段话里埋了两个雷。其一,素素是个民女,自由平民,八福晋一言不合就绑了发卖,虽然不会真的有人去追究,可到底是违反清律的;而且还是发卖到逼良为娼的去处,这就相当不体面了。

其二,素素之所以会去皇庄跑马场,自然是胤禛带去的,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可想而知。可是胤禩却明知故犯,居然开口求娶,这便是目无兄长;而他更是一向自诩谦谦君子,却做出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这便是揭了皮了。

“这第三个人,便是十四弟。”胤祯听到提及自己,眼皮禁不住猛跳了一下,警惕地看向胤禛。

“十四弟先前曾经给义学堂送过两车绸缎,因着先前儿臣福晋和八福晋的事情,十四福晋也误会了。女使也觉得义学堂用不上这些绸缎,便拒收这些绸缎,驳了十四弟的面子。儿臣听说之后,便寻了中人,将这些绸缎折价,换回来一套宅子,正好给义学堂做专门授课之用。这也是十四弟的功德。如此一来,十四弟的善心得以达成,女使也笑纳了十四弟的捐赠,十四福晋也消除了误会。”

胤礽不屑地撇撇嘴,胤祯却神情复杂,不时地看一眼胤禛。

德妃是怎么对待这个亲身儿子的,胤祯非常清楚。他原以为胤禛会借着这个机会给他泼点脏水,却没想到居然还帮他圆了故事,甚至美化他的言行。这实在让他始料不及,原先这个四哥可不这么好心!

不过,转念又一想,这是在御前,胤禛自然不能急于落井下石;而且两人是亲兄弟,在御前相争,岂不直接落下了把柄?毕竟是嫡亲的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此想来,又心安理得了。

“这第四个人,便是太子殿下!”

听见胤禛居然真的敢提及自己,胤礽气得鼻孔冒烟。碍于康熙严厉的神情,他恶狠狠地瞪着胤禛,一直瞪着。

胤禛根本不看他,只恭谨地盯着康熙双足踩着的脚踏,专心说话。

“巧的是,那次在皇庄跑马场,儿臣还遇见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设下宴席,当时儿臣正要离开,便婉拒了太子殿下的邀请……”

“老四,你怎么胡乱攀扯?本宫什么时候跟老八一起吃酒了?”胤礽按捺不住,发作起来。

胤禩正倒霉着呢,他可不想跟胤禩有什么牵扯,尤其是在康熙面前。

胤禛故作惊诧道,“咦?不是八弟的妻妹齐齐格也在吗?腊八宴的时候她也进宫了,自己还在跟人说呢?兴许太子殿下贵人多忘事,没有在意也是正常的!”

第四百十五章 互相伤害

四福晋转头看过去,却是八爷胤禩和福晋,后面还跟着胤禟夫妇和胤夫妇。

说话的是八福晋。她与胤禩都是注重仪容修饰的人,披着一件风毛大氅,站在那里一对璧人一般。而今胤禩起复,更是得了礼部的差事,与之相对的,却是胤禛被夺了刑部的差事。如今面对着四福晋说话,八福晋终于也能挺直腰杆儿了。

四福晋露出轻蔑的一笑,高傲地扬起脖颈,耀武扬威地说道,“本宫如今整日价忙着呢!满京城的勋戚宗亲都在往王府里递帖子,不止是一面穿衣镜儿难得,这冬日里的绿叶菜更是稀罕无比。可本宫怎么也得先紧着宫里呀,哪里顾得上这许多?八弟妹啊,若是你也想说这事儿,那做嫂嫂的可真是对不住啊,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不是嫂嫂藏着不给啊!”

八福晋简直要气炸了!

方才腊八宴上便拿这些东西说事儿,现在又说,好像她多稀罕似的!

“四嫂怕是误会了!”心头越是怒火万丈,面儿上越是笑意盈盈,“那些个劳什子又不是什么要紧物件儿,弟妹怎么会为了这么点子东西叨扰嫂嫂。弟妹只是心疼嫂嫂罢了!”

“不劳八弟妹操心!”四福晋淡然笑道,“眼看着就是年下了,天气寒冷,不知又有多少灾民流离失所。今冬本宫还是要开设粥厂施粥的,八弟妹放心,绝不会弄出去年那样的大乱子来。”

“你!”八福晋终于绷不住了!

去年施粥惹下大祸,牵连胤禩在皇上面前失宠不说,到如今胤禩还在罚俸呢!

这是八福晋心头的伤疤,更是耻辱。却没想到四福晋不过被奚落几句,便直接揭了她最痛的创伤。

“四嫂,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当时不也巴巴儿地来捐了一份银子吗?还替德妃娘娘也认捐了一份。”

四福晋立刻反唇相讥,“我又没说开设粥场是坏事情,本宫说的是办差的人不得力,才造成了那次大灾难。那是人祸!”

“你……”八福晋抚着心口,身子开始发颤,九福晋连忙上前扶住她,仇视地瞪着四福晋。

四福晋大获全胜,得意洋洋地转身上了马车。

坐定了,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又揭开车窗帘说道,“几位弟妹,元宵佳节的第二日,本宫借了跑马场举办骑射跑马灯会,诸位福晋感兴趣的话,欢迎赏光!”

说罢,四福晋扬声招呼车夫,“回府!”

马车嘚嘚地走了。八福晋的脸黑得跟锅底似的。胤禩站在她的身后也落下了脸。

九爷胤禟悻悻然说道,“先前老四两口子都喜欢显摆什么节俭度日,如今倒张扬起来了!”

九福晋立刻气呼呼地说道,“还不是那个素素!原先四福晋跟个吃醋的妒妇似的,脸都丢尽了!可是那个素素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让她不再为难。”

“还能有什么法子?”十福晋瘪瘪嘴,“还不是使银钱呗?不光是四福晋不再为难她了,今儿腊八宴上什么情形没瞧见吗?”

胤禩皱皱眉头,“别在这说了,咱们换个地方。”

胤禟便提议去他府上,三辆马车便很快离开了。

第四百十六章 喜讯

颠簸的马车上,素素微蹙起眉头。

胤禛瞧着她,很少见她这个样子,“素素,是不是今儿在腊八宴上气着了?”

“没有!怎么会?”素素看着胤禛,眼神很特别。

“到底怎么了?”胤禛肯定素素有事儿,追问道。

素素的笑容看上去很神秘,凝视着胤禛满含深意。

“素素!”胤禛身子前倾过去,肃然追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素素噗嗤一笑,竟有些羞赧。

“爷……”她娇羞地歪着脸,不好意思看他,“我有了!”

胤禛身子一震,失声喊道,“有了?你是说有了?”

他捉住素素的小手,紧紧握在掌中,兴奋地摇晃着。

见他这么高兴,素素心里暖热之余,不由得好笑道,“瞧爷高兴的,又不是第一次有孩子,哪里就这么喜欢的?”

胤禛浓眉挑得高高的的,郑重说道,“那不一样!素素,这是我们的孩子!”

素素只觉得幸福的热流汩汩地流进心房,前世今生都从未有过这样美好的感觉。

“爷!”她微笑着,偎倚在胤禛的怀中,额头抵着胤禛的下巴。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沉浸在这幸福的时刻。

突然,胤禛想起来一件事,立刻说道,“要不要找太医诊诊脉?”

素素笑道,“就是请李太医诊的脉!”

“李太医资历尚欠,应该找张院判!”胤禛说着便要让林阿炳调转马车回宫里去。

素素连忙拦住他,“爷,不用张院判!若是连喜脉都辨别不出来,李太医岂能进得了太医院?”

胤禛这才作罢,想了想有说,“那李太医有没有说你身子如何?是否需要好生调养?”

“我好着呢!”素素笑道,“李太医说脉象壮实着呢!大概我平日里总是忙碌走动,虽然看着瘦弱,身子骨却是比宫里的主子娘娘们结实许多。”

胤禛大喜,这才定下心来,“好!这就好!”

他双手揉搓着,一时又担忧道,“这天寒地冻的,不如会别院休养吧!就不去翠溪谷地了,别累着!”

素素抚上他的手背,柔声说道,“爷,翠溪谷地那边的四合院已经修好了,我想,不如我就住在那边,清静些。”

胤禛一愣,只思忖片刻,便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这样也好!这段时间已经停工过年,那里正清静。咱们便把别院的人手都调派过来,对外封锁消息,让谁也找不着你。”

素素往温柔笑道,“我只想安生些,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

两人高兴了一会儿,又聊起宫中的事情。

“爷,今儿怎么没见太子出席?这么重要的宴会,他那样的性子,只怕是病着也要坚持来的,今日倒不知他怎么了?”

“哼!上次被废,他被吓破了胆儿。”胤禛提起胤礽便摇头冷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这么一副懦弱模样,只怕越发入不了皇阿玛的眼。若不是废立太子这样的事情干系极大,只怕皇阿玛已经在后悔了。”

“是啊!全仗着先皇后的情分呢!”素素想着,倒觉得康熙也有长情的一面。

第四百十七章 翠溪谷地

“爷,先前袭击我的那帮凶徒真的已经被消灭了吗?”有了身孕,素素突然开始担心起来。

“那次将他们那些人堵在那个庄子里,除了看见砍人王跑掉了,其余人都已经当场斩杀!”

胤禛拧着眉头,不太确定。“也不知太子在别处还有没有蓄私兵?”

“太子这幅样子只怕蓄了私兵也指挥不动了!”素素想着,“只要别再被胤禩撺掇着给我们下绊子就好!”

“太子妃没了,胤禩对太子的影响应该没那么大了!”胤禛眯缝着双眼分析。

“如今胤禩正得意,让他且使出最拿手的长袖善舞吧!他越是闹腾,皇上越是不高兴!”素素想起胤禩那副自以为美男的模样便觉得恶心。

他们抵达翠溪谷地的时候,明姑姑已经带了四个丫鬟候着了。因着担心这边人手少,苏培盛也带着一队家丁过来帮忙。

得了要常住的消息之后,苏培盛亲自回去再把别院的事情安置妥当,将人手全部带过来,务求保密。

新四合院还散发着木材的清香,因为没有繁复的木雕装饰要求,所以完工很快。不过,因着是素素参与设计的,房屋的功能非常好,平板玻璃替代了糊窗户的明纸,不仅光线极佳,还非常保暖。

地龙已然烧起来了,是蜂窝煤供暖,既可以烧饭烧水又同时供暖,比炭火节省太多。

软装都是半个月前便铺设了,暖帐、帷幕、坐垫、迎枕、地毯,甚至被褥衣物,一应俱全。

厨房在两日之内便正常运转起来,除了三餐,点心汤水也都可以供上。

素素害喜比较严重,吐得绿色的胆汁都冒出来了。食道被反酸侵蚀得厉害,只能喝晾凉的牛乳和浓米汤。

胤禛急得要去请太医,被素素拦住了。

“爷,太医都说了,我身子骨壮实着呢,害喜是很正常的,别去了!”

“那可不成!”胤禛少有地坚决反对。

“一请太医,不是就闹得人尽皆知了吗?”素素最担忧的还是这个。

“这你放心!”胤禛摩拳擦掌,气势汹汹地说道,“本王便去让李太医告假半年,住在翠溪谷地,看谁还能走漏风声。”

素素见他那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又感动又好笑,“你呀,我身子又没什么,你拘着李太医做什么?平白地让人日子难熬。”

“日子难熬?”胤禛眼睛一瞪,指着窗外白雪纷飞的山野,“这么好的地方让他白吃白住半年,还亏待了他不成?大不了连他娘子孩子一块儿接过来,还不用天天去宫里当值,便宜他了!”

素素忍俊不禁,只好妥协一步,“那就最后三个月的时候再请他来长住吧!也别太为难人家了!”

“不行!”胤禛果断拒绝,“这可不是小事情!不能行差踏错半步!稳婆也必须尽快物色好,在消息传出去,有人会动歪脑筋之前就迁到这里来。”

听他是这般考虑,素素便不再反对,由他安排。

“不行,跟这些人住在一起成何体统?得干净再另建一处宅院!”胤禛在屋里来回踱着步。

第四百十八章 把流民招募走

自从得知素素怀有身孕以来,他从早到晚都这般兴奋莫名,简直就像没生过孩子似的。

“来人!”他沉声召唤,苏培盛立马出现在门口。

“去有请戴先生来一趟!”

戴先生还没到,胤祥来报告一个喜讯,山溪源头处发现了温泉。

“我带着人查勘翠溪谷地的边界,琢磨着如何安置哨卡,却不意间发现了山溪的源头。就在山脚下,热气蒸腾,”胤祥兴奋地比划起来,“四周的雪都融化成水,泉眼两岸青草茂盛,真是别有洞天。”

胤禛大喜,立刻亲自与胤祥骑马前去查探。

素素提醒道,“天气寒冷,十三弟的膝盖风只怕容易发作。不如今日先歇息,明日再去。到了那边,十三弟索性现在温泉中泡一泡,驱驱腿上的寒气。”

胤祥里忙俯身称谢,竟颇有些感动,“多谢素素关心!”

当天下午,戴铎便从城里赶了过来。胤禛立刻便跟他说了另建一所庄园的打算。

“既有温泉,不如就在泉眼附近建造一所温泉山庄,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本王正有此意!”胤禛兴致勃勃的,“冬日可以住在温泉山庄,夏日可以住在此处,这里简直就是块宝地!”

“正好营建此处四合院的工头正在与我讨要年后的新差事,这倒正好用上。”戴铎思忖着,“这几日在京城看到流民渐多,四福晋也派人来跟属下指派兴建粥厂的事情。属下想着,是不是征召身强力壮的流民,送到此处来。先前开工的工棚都是上好的砖瓦房,过冬没问题,便让那工头指派匠师来,一边教练一边做些开挖地基的粗重杂活。反正小姐开的条件是好的,不仅包吃包住,还给工钱,想必那些流民也是愿意的。”

胤禛便皱起眉头,脸色不虞。

“去年八福晋开设粥厂捅了那么大的篓子,太后娘娘和皇上听见施粥二字就直皱眉头,她怎的还要上赶着出风头?将银钱捐给正经的粥铺,委托施粥即刻,她便要自己出面,要是再出事怎么收场?”

戴铎躬身回道,“四福晋特意跟属下说了,去年办得不好,今年便尤其要办得好些!”

“哼!”胤禛便冷笑,“她想得倒是便宜!当胤禩是吃素的吗?若是没有去年的踩踏事件,今年随便她怎么风光;偏偏是有了去年的惨痛教训,又是八福晋亲自主办的,今年若是我们王府出面,胤禩必定不会放过。”

戴铎连忙附和,“属下也是这么想的!”

先前四福晋跟他说的时候,便是下命令,已经决定了,他也不敢反驳。四福晋岂是可以商量的人?只能唯唯诺诺地先应承了再说。

“就依你的,把能干活的流民都招募到翠溪谷地来!便留下些老弱病残,让福晋去施舍吧!如此一来,想必胤禩想作乱也难。”

素素便笑嘻嘻地加了一句,“戴先生,你跟那些流民说,冬日来做工,有吃有住有工钱,过年还有年货。”

戴铎便笑了,躬身说道,“托了小姐的福!只怕那些冬闲的人也要抢着来了!”

第四百十九章 温泉源头

“还是优先招募流民吧!”素素连忙叮嘱,“寒冬腊月的,好歹有个安身的地方。”

戴铎应下。又转向胤禛,欲言又止。

胤禛眼里精光一闪,喝道,“有话就说!”

“呃……京城传遍了,属下也不知福晋有没有跟王爷商议过?”也不知是不是屋内地龙温度太高,戴铎额头开始冒汗,“福晋遍发邀请帖子,说是……正月十五元宵节的第二日,要在跑马山庄举办跑马观灯游园会……”

“胡闹!”胤禛一巴掌拍在书案上,怒气冲天。“本王已经是闲散王爷,正该收敛低调,她却大搞奢华,犯了太后和皇上的忌讳,这是想做什么?”

戴铎身子伏得更低,却没敢说话。

素素心里便叹气,四福晋心里有气,又不能明面儿上打压素素,便要在别处宣泄出来。

胤禛便看向素素,“你非要给她分红,现在她便有钱了,开始胡作非为,你说怎么办?”

按着胤禛的做法,便是照老规矩给四福晋禁足,但是这一次把门给钉死,上报病亡。但凡被这样关起来的,非疯即病,过个一年半载之后,便可向宗人府上报或病入沉疴或亡故。

即便四福晋是王妃,雍亲王府的老大却依然有很多种法子让她去死。

素素对胤禛的想法不寒而栗。虽然……她知道,有些人就是这样处理家族事务的……可她无法忍受自己成为直接原因。她不是圣母心,只是狗咬你,你不会去咬狗的。她的文明社会的背景,无法让她漠视生命。

“王爷,今年底的分红还没有分发呢,要不……四福晋的那份儿先暂缓一下!”素素歉意地笑笑,给出了一个小小的惩罚建议。

尽管四福晋对她恨毒了,对她送去的钱却笑纳了,并且不再对素素动辄派人来围追堵截。这便是这些钱的作用。

“哼!”胤禛摇头叹气道,“她没收到钱还了得,那你就可麻烦大了!”

“义学堂路的店铺只怕都会开不下去了!”戴铎一想到可能到来的混乱局面,脸色就有些发白。

他原先对于被发配到义学堂去授课十分抗拒,以为是被胤禛边缘化了。谁知参与进去以后,不仅每个月有丰厚的补贴,还了解到民生经济的一些变现途径。这对于他这样的书生谋士的触动是极大的。

更何况,胤禛对他依然重视。他甚至觉得,正是因为深度参与了素素的经营活动,他才能继续获得重视。若是还像以前那样守在书斋里面,根本无法及时了解素素的活动内容,对于如此快速的商业发展模式根本无法想象。若真是那样,反而会与胤禛愈行愈远。

再说了,先前的生意,蜂窝煤是贱业,清水镜儿铜臭气息浓重,糕点铺子不知所谓……没有一项能让戴铎满意。可是,开发翠溪谷地则完全不同。当今皇上重视农桑稼穑,王爷若是能在素素的帮助下提高亩产量,这便是真正合了皇上的心意。

胤禛双手负在身后,冷冷说道,“这件事情还是本王亲自处理吧。”

第四百二十章 最后通牒

第二天一大早,胤祥带路,胤禛带上戴铎一同去山溪源头查看。素素因着身孕还在头三个月,不敢大意,只好留在四合院里等。

回来之后,戴铎施展生花妙笔,将山溪源头的景象竟然画了出来。

素素也很感兴趣,见他画的是温泉眼周边的详图,便又请他画一下方圆百米之内的地形图。

戴铎是见识过素素的等高线地形图的,这次去便是按着等高线的要求仔细观察地形。

好在素素的要求在他的思考范围之内,略微思索之后,便尝试着画了出来。

素素研究过地形之后,便说出了自己的一些想法。主要是除了主建筑,根据地形修建单独的院子,将温泉水引至各个单独的四合院,方便泡温泉时的私密性。

“难道这里还要招待许多客人不成?”胤禛厌恶高朋满座,更不喜欢引人注目,对素素的建议很不喜欢。

素素便解释道,“这翠溪谷地的温泉如此难得,难道王爷不想邀请皇上来巡视农田的时候,顺便享受一下吗?”

“这个……”胤禛一愣,觉得确实如此。

戴铎登时大惊,“这若是按着接待皇上的标准来建造,岂非要花费巨资?”

素素吃惊地看着他,“那样岂不是让皇上知道咱们有预谋的吗?”

戴铎老脸一红,立刻躬首说道,“小姐所言极是。”

胤禛便说道,“那就按照普通大户人家的标准来修建,尽量简朴点!”

戴铎恭恭敬敬地应了,便退下。素素心里暗笑,只怕再是普通,也不能委屈了他这个王爷。更不能让皇上来时瞧着太过寒酸。

除夕,胤禛在翠溪谷地陪着素素过完节,年初一便赶回京城,到宫里去请安。

他与四福晋在宫门口整队等待觐见时遇见了。

今儿要到奉先殿祭祖,媳妇们是进不去的,只能在殿外行跪拜大礼,两人可能一会儿也碰不着。

经过四福晋的时候,胤禛便略作停顿,压着嗓门沉声说了一句,“元宵节后的跑马观灯游园会不许举办,去把邀请帖子全部都收回来。”

四福晋登时拉下脸来。她瞥了周边一眼,十三福晋已经极有眼色地走开了。

“只许素素那个贱婢耀武扬威,本宫不过举办一场游园会,怎么了?本宫也让王爷露露脸,王爷不自在了?”四福晋也压低了声音,不过还是难掩咬牙切齿。

胤禛冷哼一声,“若是要办,你就拿你自己的体己钱吧!年底的分红你分文别想拿到,办完游园会,本王就把你禁足在万福阁,再钉上门板!这次,你休想再逃脱!除非你办完游园会,就不再回雍王府!”

胤禛声音低沉冰冷,便是那阴沉的气势,便将周边的人自动吓退一丈远。眼看着他与四福晋两人在那里低声谈话,仿佛一座万年的冰山裂成了两半。

四福晋浑身都僵住了,想说话,想怒斥,想嘶吼,可是只有下巴打颤,却张不开嘴。

“四嫂,别冲动!”十三福晋不知什么时候上前搀扶住她,她才回过神儿来。

视线被冻住似的,艰难地扫视了一圈,发现胤禛早走了,周围的人都站得远远的,就好像她得了疫病一般。

第四百二十一章 四面楚歌

“哼哼……”四福晋的喉咙里发出一串嘶哑的冷笑。

“四嫂,你可要挺住,马上还要去奉先殿呢,千万别失了体面,让那帮人看笑话!”十三福晋小声急促地在她耳边说话,两只胳膊紧紧地搀扶着她。

四福晋顺着十三福晋的视线看过去,便瞧见八福晋、九福晋和十福晋站在一堆儿,正看着她冷笑。她下意识地便挺直了脊背,面上的惶惑神情倏地消失,换成了一副高傲的冷漠模样。

时辰到了,响鞭声起,列队的宗亲们开始前行。

十三福晋搀扶着四福晋走在队伍中,轻声说道,“四嫂,那跑马游园会忒惹眼了,听说宜妃都跑到太后娘娘跟前儿去告状了。太后娘娘素来崇尚节俭,皇上也是,你这是何苦犯忌讳呢!”

四福晋冷漠的面容仿佛麻木了,一点表情都没有,对十三福晋的话充耳不闻。

十三福晋暗暗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

自从樱花林宿营回来之后,她便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去雍亲王府。四福晋也很淡漠,从来也没派人去找过她。

身份最显赫的爱新觉罗的男性后代全都进了奉先殿,今儿很难得的,久未露面的太子也出现了。

女眷们在奉先殿外的空地上集中排列,太后娘娘站在最前面。

繁琐而冗长的仪式持续了很长时间,四福晋在许多不经意扫过来的目光中越发平静。她是谁啊?乌拉那拉氏的后代,荣耀而显赫,压力与排斥只会让她越战越勇。

德妃站在女眷的前面一排,紧挨着佟佳贵妃,就在太后娘娘身后。

她穿着皇妃制服,气色极好,水嫩得发亮。若是此时四福晋往她身边站过去,还真说不清谁更年轻。

不过,四福晋今天确实很打眼,许多人都在偷偷看她,连德妃都注意到了。

今儿四福晋可与以往大不相同!脸色跟香灰似的!

德妃在心里暗暗嘀咕!心里一阵冷笑!

她的日子可是前所未有的好!胤禛被皇上抹了差事,如今她只要专心对付胤礽和胤禩便好了。

至于四福晋为什么这么糟心?哼!她这个当婆婆的自然是知道的!可是素素既然为她和心肝儿老十四花了血本儿,那她肯定看着素素更顺眼些!

反正除了有钱,素素的名声坏透了!绝不会对胤禛有真正的帮助!

德妃嘴角露出一撇不屑,盈盈地随着司礼的声音跪拜、起身。

大概是冷风如刀,割得脸生疼,四福晋的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

奉先殿礼毕。

四福晋照常去永福宫给德妃请安,十三福晋也照例陪着她。在甬道上遇见了八福晋、九福晋和十福晋,她们自然是去给宜妃和良妃请安的。

“哟!给四嫂请安啦!”八福晋皮笑肉不笑地堵在甬道中间,给她福了一礼。“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四嫂的气色可真是好!”

九福晋也不甘心一言不发,这些日子实在是憋屈死了,便也跟着揶揄四福晋。

“哟!四嫂上次不是还亲自邀请咱们去参加正月十六的跑马观灯会吗?也不知还成不成呢?”

第四百二十二章 馋嘴十福晋

十三福晋瞪着她们,呵斥道,“你们别太过分了!”

“我说十三弟妹,你还真是个实心肠!”九福晋不怀好意地笑道,“从来只见新人笑,哪里听见旧人哭?人家现在都去巴结那位六品的殿前女使呢,也只有你还整天围着四嫂打转。”

“九嫂,”十三福晋第一次对她们反击了,“听说年前嫂嫂又多了一位妹妹,这府里内宅塞了十多位妾室,都快挤不下了吧?弟妹还真是替九嫂叫屈呢!若是好歹有一个便像殿前女使那般能耐,也不至于委屈得九嫂连住也住不安生!”

其实,胤禟府里哪里就住不下十几个妾室了?十三福晋不过是夸大其词,但是,纳了新人却是真真儿的。

九福晋果然禁不住这样的撕扯,方才还粉嫩的俏脸立刻变了颜色,反唇相讥说道,“十三弟妹还真是操了不少的闲心,尽担心别人的家事,不如好好操心自家的夫君吧!十三爷如今爱喝花酒可是出了名儿的,只怕连家都不着边了吧?”

十三福晋却十分镇定,坦然自若行了个礼,才说道,“多谢九嫂关心!我家夫君不过是书生一个,闲了约着三五好友一起作诗吟对,叫上两个清吟小班的女子抚琴唱和也是有的,不过是些闲情逸致罢了。”

“哼!不过是嘴硬罢了!”八福晋不屑地嗤笑。

只有她在这样的骂战中春风得意,因为胤禩几乎从不拈花惹草。

“哼!”四福晋也是一声冷哼,“婉仪,都是做福晋的人,别失了体面!咱们走吧!”

她下巴扬得高高的,看也不看八、九、十三位福晋,径自走了。十三福晋便瞪了那三人一眼,赶紧跟上。

九福晋瞪着她们的背影想骂又不敢太放肆,转脸看见十福晋缩在后面,便气不打一处来。

“我说老十家的,就连十三家的婉仪那个锯嘴葫芦都知道帮腔了,你怎么就知道躲在后面?”

见她那么凶,十福晋吓得越发往八福晋身后缩。

“那……我不是不想跟十三福晋吵架嘛!”

“我说你这个笨脑子!老四家的都怼得,十三家的有什么好忌惮的?”九福晋真是恨铁不成钢。

“听说……”十福晋怯生生地说道,“十三爷替四爷跑腿儿,给好些个宗亲家里都送了穿衣镜儿呢!”

“穿衣镜儿?”九福晋拿手指着十福晋胖乎乎的圆脸,气急败坏地说道,“原来你眼馋别人的穿衣镜儿?不会连那什么劳什子糕点也嘴馋吧?”

十福晋可怜巴巴的,委屈辩解道,“现在宫里和京城里的贵妇们,谁不是都在显摆家里的穿衣镜儿是多大尺寸的呀?别说半身的,我可连一把手镜儿都没有呢!再说……”

她嘴巴一瘪,越说越委屈,连八福晋都按捺不住了,气呼呼瞪着她追问,“再说什么呀?”

十福晋不服气地撅起嘴,“那好滋味糕点可是真的好吃,就从来没吃过那么软乎甜糯的……”

“你……”八福晋气结,狠狠瞪了她一眼,气的转身就走。

九福晋也气得说不出话来,跟上八福晋,都不理十福晋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素素去哪儿了

十福晋委屈地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又着急却又迈不动步子。穿衣镜儿倒也罢了,那些个糕点,如今她可是每日都放不下的。

犹豫了一会儿,她跺跺脚,还是上赶着追过去了。

四福晋来到永福宫,却正好在门口遇见十四夫妇俩。

“四嫂这一向可好?”十四福晋笑眯眯地给四福晋请安,又转头与十三福晋问安。

胤祯也拱了拱手。

四福晋缓和了一下僵硬的面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这么巧?我还以为你们去了养心殿呢!”

十四福晋便笑道,“养心殿那边人忒多,我们也不敢叨扰,请过安便离开了。”

她说罢,便上来搀着十四福晋的臂膀,一同进屋,以示亲近。

这在以前是不曾有过的。十四福晋虽然年轻,却也是知道深浅的,从前总是碍着德妃的面子,不敢对四福晋太过亲近。

四福晋面带微笑,表示喜欢她的举动。心里却不好受!发生这样的转变,也是从素素开始分发红利以后。她早听说了,十四和德妃可是都有份儿的。只德妃还对她不咸不淡的,但凡得着利的,哪怕只是一面穿衣镜儿的,都对四福晋越发的透出一股子亲热劲儿。

她们俩走在前头,十四爷胤祯却对十三福晋使了个眼色,在后面落下两步,悄声问了一句。

“今儿怎么没瞧见素素?十三嫂嫂可知道素素在哪里?”

十三福晋的眼光登时凌厉起来,寒着脸地说道,“十四弟,你还嫌给王爷和素素惹的麻烦不够多吗?你自己福晋可就在前头呢!”

胤祯心虚地瞧了前面一眼,十四福晋已经搀着四福晋进去了,棉被门帘儿刚落下。

他便笑道,“瞧嫂嫂说的,我哪能给四哥添麻烦呢?不过是关心素素,所以问一声!”

十三福晋才不上他的当,瞪了他一眼,“那你去问你四哥呀!只有他才知道素素在哪儿,问我做什么?”说罢不再理他,自己先进屋去。

胤祯看着十三福晋的背影,蹙起了眉头,心里有种很不妙的预感。

转过头,却发现胤禛就站在永福宫的门口,看着他,眉头拧成了疙瘩。

“呃……四哥!”他下意识地拱手问安,脸上有些讪讪的。

胤禛看着他略带尴尬的模样,心中却很是震惊。

以往,无论做了多过分的事情,胤祯可都是得理不饶人的。为了照顾德妃的情绪,即便是知道理亏,胤祯也都是硬绷着脸的。

今儿,却竟然讪讪的。

这表情便如浓重乌云裂开了一条缝,一道光芒照亮了胤禛的心。

毕竟是至亲,血浓于水。一旦有亲近的可能,心中还是忍不住向往的。

“唔……十四弟!”胤禛点点头,便面无表情地往屋里走。

“四哥!”胤祯忍不住开口了。

胤禛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停下脚步,看着胤祯。

“呃……四哥,”一向决断的胤祯竟然有些忐忑,可是他必须问明白。“素素她……”

胤禛的眼神登时犀利无比,剑一般刺向胤祯,让他话都说不出口了。

胤祯猛然间回过神来,眸子间立刻也精光湛湛的,不服气地回瞪着胤禛,说话也变得理直气壮。

第四百二十四章 动起手

“四哥,跟你打听一下,好几天没见着素素了,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哼!”胤禛冷笑,“知道!但是不告诉你!”

“你!”胤祯登时气愤填膺,捏着拳头,冲口说道,“那我可要报请顺天府寻人了!”

“哈!”胤禛仰天一笑,背负着双手,面露得色,“告诉你也无妨!素素告了假,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到宫里来当差了!”

“告假?”胤祯吃了一惊,“素素病了?”

“也可以这样说吧!”胤禛掩饰不住的得意,笑意挂在唇角。

“什么意思?”胤祯踏上一步,挡住他的去路。

胤禛便拉下脸,瞪着他,一字一句说道,“因为素素怀了本王的孩子,她有身孕了!”

“你胡说!”

胤禛的话仿佛一道晴天霹雳,胤祯的脸都绿了,气得口不择言。

“素素是养心殿的女官,皇阿玛并没有把她指给你,你怎敢染指?”

胤禛嗤之以鼻反驳道,“又不是正妻,皇阿玛不指婚也是正常的。不过,你放心,回头我会奏请皇阿玛给素素封赏侧福晋的位份的。”

“你……”胤祯气得怒目喷张,突然怒吼一声,挥起拳头便砸向胤禛。

胤禛反应也很敏捷,伸出手臂格挡住他的拳头,趁势后退一步跳开。

“十四,你疯啦!”胤禛出言呵斥。

谁知胤祯真是气疯了,就在胤禛说话的当口,便又欺身扑了上来。

胤禛顾不上说话,再次格挡,却被胤祯的力道击得连连后退,当时火气也上来了,开始寻找机会进攻。两人的拳脚顷刻间便“噼噼啪啪”交换了十几招。

“两位爷打起来了!”登时便有宫女惊呼起来,屋子里的人都惊得纷纷跑出来。

德妃站在台阶上,看着两个儿子拳脚相加,脸上都带着火气,不由得气急败坏。

“老四,你给本宫住手!不许欺负你弟弟!”

两人对德妃的话充耳不闻,德妃又命令那些太监,“快,都还愣着干什么?上去把他们拉开呀!”

那些太监哪里有本事拉开这两兄弟,连靠近都不能,光是拳脚带起来的风便把他们刮歪了。

胤禛此时也镇定下来,瞅了个空子一把抓住胤祯的一支胳膊,另一只手也格挡住他的另一只手的进攻,悄声迅速说道,“现在有许多人想要了素素的命!你若真的为她好,她有身孕的事情就好生瞒着,切不可声张!”

胤祯一愣,气势便散了。

两人恨恨地推开对方,自顾自地拍打衣服上的灰尘。

“大过年的,你们怎么回事?”德妃铁青着脸,凤目圆睁却瞪向胤禛。“一会儿会儿皇上肯定要派人来问话,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如何回话?”

胤祯竟然咧开嘴,笑嘻嘻地说道,“额娘,儿子与四哥久未交手,今儿正好来了兴致,互相切磋一下!”

德妃一愣,将信将疑地看向胤禛。胤禛连忙拱手说道,“儿子一时来了兴致,鲁莽了!请额娘恕罪!”

德妃看看他,又看看胤祯,心里便冷笑,自然是不信的。可是面儿上却还得帮衬着把话给圆回来。

第四百二十五章 诘问德妃

“哼哼……”她冷笑道,“原来是这样!以后可万万不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兄弟二人真打起来了呢!”

胤禛与胤祯对视一眼,眼中都是警告与厉色。

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果然很快便有养心殿的小五子过来传话质询,德妃便亲自带着两个儿子去养心殿回话。

“怎么?你们还在为素素的事情争执不下?”康熙的声音细长绵软,冷冰冰的。德妃知道,这是蕴着盛怒!

“皇上容禀!”德妃立刻便跪下了,胤禛与胤祯也立刻跟在身后跪下。

“不要你说!”康熙皱皱眉,“你起来,让他们俩自己说!”

德妃只好起身,走到康熙身边站着,担心不已。

胤禛便跪在地上,身子前倾,正要开口,胤祯却抢先说话了。

“皇阿玛,儿臣确实是在为了殿前女使的事情与四哥争执!”

“啪!”康熙大怒,随手便将手里的茶盏扔到了胤祯身上,泼了他一身的茶水。

“皇上息怒!”心爱的小儿子被当成了靶子,德妃立刻扑倒在地,连声求情。

“你也是个糊涂额娘!”康熙突然对德妃发作开了,吓得胤禛和胤祯同时猛地抬起头,愕然地看着康熙。

“你看看你这两个儿子,”康熙抬眼,犀利的目光射向胤禛和胤祯,吓得两人赶紧低下头。

“明明都是能文能武的,对你也孝顺,你这个当额娘的怎能偏心若此?”

“啊?皇上?”德妃惊呆了,忍不住看向康熙,不知为何他突然会对这件事发难?这难道不是跑偏了吗?

胤禛的眼圈突地就红了。这一辈子都没听见过康熙如此庇护慈爱的话语!他把头埋得更低,生怕一个忍不住,泪水就会夺眶而出。

“皇上!好好儿的,怎的说起这个了?”德妃怯怯地偏着头,尴尬地瞧着康熙。

“自从上次这兄弟俩到朕这里抢着要求娶素素,不是你见天儿地在朕耳朵边吹风,说素素是红颜祸水,撺掇着让朕杀了她?”康熙的生意冷飕飕的,听得德妃遍体生寒,根本不敢看他。

“皇上,她耽误我两个儿子的前程,臣妾不待见她,也是人之常情。这……跟……偏心可有什么干系呢?”

“她不是耽误了两个儿子的前程,而是耽误了一个儿子的前程!至少那时候你是这么认为的!你是怕她再耽误了老十四的前程!”康熙竟气得有些吹胡子瞪眼。

便是胤禛也百思不得其解,这到底是怎么了?康熙居然为了他斥责德妃!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德妃此时不敢再说话,低着头,惊疑不定地瞧着康熙的靴子。

“等你得到了素素的孝敬,哼!”康熙瞪了德妃一眼,“你又改主意了!觉得若是十四能收了素素也不错,起码银钱是不用愁的。便又改口替十四求娶素素!”

德妃身子一震,脸皮臊得通红。要是胤禛不在,她还不会这么难堪。

“求皇上息怒!臣妾知错了!”她尴尬地伏地求情。她可是多少年没有这么大失面子过了。

当着两个儿子的面跪地认错,她只能苦苦恳求康熙给她留点儿体面。

第四百二十六章 被算计的感觉

“素素送进宫里这么多穿衣镜,不仅给了你大笔银子的孝敬,又给了老十四分红。她这便是在维护他们兄弟之情,可你这个额娘是怎么做的?”康熙克制着怒火,可是花白的胡须在轻颤。

“你竟然来劝朕纳了素素!”康熙终于遏制不住怒火,再次将茶几上的点心碟子都推到了地上。

胤禛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却没有抬头。而胤祯却看向德妃,生气地大喊了一句,“额娘!这是真的吗?你怎么能这么做?”

德妃跪在地上,将头埋在双臂之间,愧悔难当。她只顾着为十四着想,又瞧着康熙对素素颇为上心,便自以为号准了康熙的心思,才斗胆谏言。此时想来,她可真是得意忘形了。重新得宠一事真的让她冲昏了头脑。

康熙阴冷的声音继续响起,“你这是担心老四纳了素素便会实力大增,对你的心肝儿老十四形成威胁吗?”

“不不……不!”德妃痛苦地使劲摇头否认。

“你倒是不担心此举会让两个儿子都痛恨我这个皇阿玛!”康熙的声音越发阴冷。

德妃的脸色变得惨白,她了解康熙的脾性,知道今天只怕要万劫不复了!

眼看着德妃就要被发落了,胤祯这时才回过神来,明明方才他是要帮胤禛达成所愿的,却才开了头,就被康熙给截断,然后矛头便直奔德妃而去。

胤祯立刻开口说道,“皇阿玛,儿臣方才是想说,请皇阿玛恩准四哥娶了素素!与四哥了解这个心结之后,儿臣衷心祝愿四哥喜得佳人!”

康熙略一愣怔,面露欣慰之色,“唔……十四一向心境豁达,朕心甚慰!”

“既如此,”康熙看向胤禛,“素素便给了你吧!”

胤禛猛地抬头,看见康熙的目光正盯着自己,登时大喜,仆地谢恩。

“儿臣谢皇阿玛隆恩!”谢恩完毕,胤禛继续说道,“宫中朗贵人与素素投缘,认了素素做义女,还请皇阿玛成全!”

“唔?”康熙又是一愣,登时明白了胤禛的意思。

朗贵人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居然堪堪就认了十八岁的素素做义女!胤禛这是图谋已久啊!

他眯缝起双眼,盯着胤禛好一会儿,才徐徐开口说道,“素素,兰心蕙质,贤良温婉,既与朗贵人情同母女,便赐姓钮祜禄氏,以资嘉许!”

胤禛大喜过望,再次仆地谢恩!

胤祯忍不住瞥了胤禛一眼,见他在康熙面前都无法掩饰欢喜的心情,不由得黯然神伤。

康熙则厌弃地盯了胤禛一眼。他总有被算计的感觉,方才一心维护胤禛的心思便也散了。其实,他本就是念在素素才情奇绝的份儿上,给她一条出路。胤禛与素素公开地出双入对,他岂会不知晓两人关系进展到何种程度?实在是德妃最后的提议把他气狠了。

不过,既然此刻嫌弃了胤禛,德妃便也不那么面目可憎了!

“德妃,罚你禁足一个月,好好思过!”

跪在地上的三人齐齐松了一口气。方才康熙那一腔怒火,德妃都担心要被直接褫夺妃位,被打进冷宫了。没想到不仅保住了封号,便是惩罚也不过尔尔。

第四百二十七章 查账

德妃登时心里面又欢喜起来,觉得康熙果然是念旧情的。

“谢皇上隆恩!”三人一起谢恩,退出了养心殿。

康熙捏着茶盏思索许久,茶水都温了兀自不觉,越想越觉得是被胤禛算计了!

“魏珠!”他沉声叫道。

“奴才在!”魏珠立刻在门口应了一声。

“你立刻着人去内务府造办处,将殿前女使素素涉及的进贡的物件儿清理一遍,让造办处把账册交上来,朕要过目。”

魏珠眼睛一亮,赶紧接旨,立刻便亲自去内务府跑一趟。

其实,素素差梁木给他送了一面三尺见方的穿衣镜。这已经比朗贵人得的还要大了。但是各宫里流水般地置办了许多清水镜,那得是多大的流水金额啊?魏珠早就眼馋得不行。可素素除了送上一面镜子,就再无表示,魏珠早就憋着一口气,要给素素下点绊子,好让她知道些厉害!

他是谁啊?当今皇上康熙爷最宠幸的大太监!便是前几日九爷胤禟带着大阿哥来给皇上请安,胤禟还让大阿哥弘晸叫魏珠伯父呢!

谁还敢不买他魏珠大太监的帐呢?

偏偏这胤禛成日家冷面冷心的也就算了,那个黄毛小丫头素素也是个手头吝啬的。经管着那么大的生意,竟然对他这个大太监像打发叫花子一般。这口气他可咽不下!

他对宫里办差的门道门儿清,直接便找上了造办处的管事黄谦。

“哟!这不是魏公公吗?什么风儿把你老给吹来了?有什么事儿你老差人来知应一声便是,怎的还敢劳魏公公大驾呢?”黄谦满脸堆笑,佝偻着腰,恨不能心肝儿掏出来捧在手里给魏珠检阅。

“咱家……可是奉旨来办差的!”魏珠拖长了声音,说着话摇头晃脑的,颇为得意。

“有什么事魏公公只管吩咐便是!小的立马去办!”黄谦碘着脸谄媚地笑着。

魏珠顿了一下,颐指气使地说道,“皇上要查殿前女使素素经手的生意,所有账目立刻封存起来,交由咱家带走!”

“啊?”黄谦吓了一跳,“查女使的账目?这个……”他犹豫了片刻。

便是这一犹豫,便让魏珠好似见了血的鲨鱼,立刻便抓住了把柄。

“黄谦!”魏珠厉声喝道,“别以为咱家不知道你的那些花花肠子!你要敢偷奸耍滑,信不信咱家便办了你,都不用请皇上圣裁!”

黄谦噗通一声便跪在地上,哭丧着脸求情,“小的当然信魏公公的话!小的绝不敢偷奸耍滑,这就把女使的账目归拢!在魏公公眼皮子底下,小的绝不敢耍诈!”

说着,他立刻招呼手下去取账本,而他自己则跪在地上,刻意撇清嫌疑,绝不敢动手脚!

不多时,魏珠得意洋洋地带着两本账簿回到养心殿,还让黄谦跟着,随时准备问话。账本即刻上交给康熙。

他自己是懒得去看的!他可是哈哈珠子出身,哪儿懂得看什么账簿子啊!

但是,素素经手的项目金额巨大,采办进宫的过程又特别的顺畅,再加上黄谦方才的犹豫,已经足够魏珠断定,这里面有猫腻!

第四百二十八章 软糯很好

康熙心里起了疑窦,便立刻拿起来翻看。

素素目前向宫内正式进贡的货品有两类,一类是石灰粉、卫生护具之类卫生消毒用品。都是些不值钱的常用消耗品,这一年下来,总金额不过五千两银子。另一类是清水镜儿,最先送进宫的两面归了太后和康熙,竟然只要一千两银子各一。

康熙便愣了一下,以前意大利国进贡的一尺见方的清水镜儿,作价就要一万两银子。

前阵子宜妃还在他跟前儿嘀咕,说胤禟福晋打听了一下,城东的清水镜儿铺子里,宜妃得的那面三尺的清水镜标价是五千两银子。满京城的富贵人家还都偷偷儿支使下人来抢购。之所以说是抢购,是因为每个月只出一批货,先到先得。

可是,在这个账簿上,三尺的镜子,作价只要九百两。

这个账簿上还有蜂窝煤炉子和蜂窝煤的用量及价格,那单价数字少得康熙不屑于计较。

两本账簿记录了一年来素素向宫里售出的货品总金额,五万两银子,而已!

若是比照意大利国的价格,光是清水镜儿就是天价!或者就只按照城东铺子的零售价格,费用也会是这个数字的好几倍!素素却没有赚宫里这个钱!

康熙心中的愠怒倏地便消散了。

“采办处可有人来?”康熙便问了一句。

“有!奴才把采办处管事黄谦给提溜来了!”魏珠难掩得意,立刻将黄谦带了进去。

“奴才采办处黄谦给皇上请安!”黄谦毕恭毕敬地打了个千儿。

“唔……”康熙瞥了黄谦一眼,认得是宫里的老人,点点头,“殿前女使送进宫的东西就这些?”

黄谦立刻便回道,“启禀皇上,女使经手的物品就这两个册子里的金额大一些。另外还有城东好滋味点心铺子的点心,虽然隔三差五地在往宫里送,可一直都只是记账,并没有开销过银子。”

“哦?这是为何?”康熙扬了扬细眉,他如今倒是离不开这些点心,时不时地要吃上一两个。

黄谦伶牙俐齿地回道,“刚开始头两回往宫里送的时候,女使说是孝敬给太后娘娘、皇上和宫里各位娘娘的,不收钱。可是后来各宫主子都点名要,就开始定期送货过来。夏日每天送一次,冬日每两天送一次。女使也从来没找奴才开销过,所以就一直只是记着账。而且这个糕点走的是御膳房的账本,奴才这边造办处并没有。若按着城东铺子里的零售价格,这半年总计有近五千两银子了。”

方才魏珠跟他要账本,他犹豫了一下就是为了这些个只记账没开销的物品。他们每次都会转到御膳房,并不实地经手,不想被魏珠呵斥一顿,此时才算是掰扯清楚。

“好滋味!”康熙瘪瘪嘴,“什么烂名字!”然后又笑道,“味道是不错,十分软糯呀!”

他挥挥手,示意魏珠和黄谦退下,便走到躺椅前,缓缓坐下,慢慢摇起来。他的下槽牙年前儿就松动了,也越来越喜吃甜食,这软糯的糕点很对他的胃口。

第四百二十九章 平妻

第二天,圣旨到雍亲王府的时候,只有四福晋在家。不得已,传旨太监枯坐了整整一天,才等到从翠溪谷地赶回来的胤禛和素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殿前女使钮祜禄氏素素,兰心蕙质,贤良温婉,堪做佳妇。特指给雍亲王胤禛,为侧福晋。钦此!”

便是胤禛,惊喜之余都有些震惊。他还以为要为素素挣得侧福晋的位份,怎么也要个三年五载呢!

而且是皇上赐姓指婚,这个侧福晋的分量堪比平妻!

素素谈不上高兴或不高兴,本来就没有刻意追求这个,既然终于还是成为了后宅中的一员,她只想尽力淡化这个身份,力求保持独立,尤其不会被四福晋捏在手心里。

四福晋已经用整整一天的时间,消化掉了这个令她感受极为复杂的消息。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却在知道的一刻才终于彻底死心。

用一份重重的酬金做为封赏,枯坐一天的传旨太监终于笑呵呵地走了。

三个人的正殿突然寂静下来。

胤禛看看四福晋,便打算离开。

“怎么?不打算给我这个福晋敬一杯茶吗?”四福晋的声音冰冷响起。

胤禛一愣,回头看看四福晋,又看看素素。他突然有些拿不定注意。

不过看到素素漠然的神情,便明白了素素以前说的都是当真的。

“呃……素素身份特殊,以后还是住在别院,就不进内宅了!”

他并没有看着四福晋说话,对于打破传统礼教,光是这一举动,对他自己的震撼就够强烈的了。

“若是我这个福晋没有吃到茶,侧福晋可进不了门!”四福晋几乎要狞笑起来。她心中的怒火已经快要再次烧得她冲破理智了。

“福晋,王爷方才已经说了,我不必进这个门!”素素看着她的眼睛,紧紧地说道。

就在四福晋马上就要发作的前一刻,素素又说道,“每年再给你两千两银子,算是补偿!你若不想要,便连前次的分红一并取消。”

不止四福晋听得瞠目结舌,便是胤禛都瞪圆了眼睛。四福晋很想对她嗤之以鼻,可是不知怎的,她的气势就是垮了。

素素冷静地看着四福晋,声音里没有情绪。

“福晋,你爱你的姓氏胜过你的夫君。鉴于这个社会的传统,和王爷身份的特殊性,我就不再要求王爷只能娶我一个人。他日,若是王爷得登大宝,我不会抢你的皇后之位!你必定会实现乌拉那拉氏的荣耀!”

四福晋浑身轻颤。

与以往不同,她浑身颤抖不是因为愤怒,不是因为那句“王爷只能娶我一个人”,而是为了那个字眼“皇后之位”!

为了安抚住她,让她不要为难素素,胤禛是给她透露过素素的与众不同的。不过,用的是“宿慧”的名头。

四福晋耐着性子观察了些日子,发现素素并没有三头六臂,便是连萨满的神秘和力量都没有。不过是会哄小孩子,会经营点贱业,和那个不知所谓的报纸。这样的宿慧真不知有什么好关注的?这样的女子又有什么好顾忌的?

第四百三十章 齐齐格的娘家

直到此刻,当素素当着她的面,亲口说出对未来的预言,她突然就信了,还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恐惧和惊骇。也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胤禛会笃信无疑。那几件预知被应验的事情,她也是知晓的!只是,当察觉胤禛对素素有意之后,她竟把那些重要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被妒火烧得什么都顾不得了!

“皇后之位……”四福晋喃喃地重复着,着了魔似的,自顾自地竟然就走了。

胤禛眼睁睁地看着四福晋好像被素素施了魔法,也是愣怔了片刻,才松了一口气,好笑地直摇头。

“你呀!竟然比本王更了解福晋!”

素素叹了一口气。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并非她所想,可是,形势比人强呢!

天色已晚,两人在外书房歇了一宿,第二日一早进宫谢恩。

谁知,还在宫门口,递的牌子就被退了出来。小五子来传的康熙口谕。

“皇上说了,暂时不想见到二位!”说罢,小五子一甩拂尘,转身便走了。

胤禛和素素面面相觑,相视苦笑。胤禛是明白原委的。肯定是为素素求得钮祜禄氏赐姓的事情,让康熙厌弃。可是若没有这一记得逞,又哪里得来侧福晋的位份呢?

一旁等着进宫的许多大臣都听见了,登时满京城哄传,胤禛因为强行讨要殿前女使素素为妾,彻底失了康熙的器重。

反正如今也没有差事在身,胤禛也本就是个孤臣,正好与素素一同远离京城,蜗居翠溪谷地,踏踏实实地去筹谋他的农夫生涯。

素素要去城东各个铺子巡视一圈,胤禛不许。

“你昨儿才从翠溪谷地赶到京城,身子乏了,今儿又早起,现在便回府里躺着去。本王派人去传几个管事的,下午到外书房来述职便是。”

素素确实也累坏了,便听了他的劝。

两人正要上马车,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给王爷请安!”

回头一看,竟是齐齐格。更令人惊诧的是,齐齐格身边陪着的人竟然是九爷胤禟。

齐齐格已然做了妇人妆扮,身着进宫参见的侧福晋服制,可是脸色却不太好,看着也不喜气。

胤禟似乎想拉扯着她走进宫门,齐齐格却甩开了他的手。胤禟无奈,只好给胤禛也行了个礼,“四哥!”

胤禛点点头,打量着他们俩,“你们这是……”

“呃……”胤禛正要开口,被齐齐格抢了话头。

“王爷,我已经是九爷的侧福晋了呢!”齐齐格笑得有些凄清。

胤禛吃了一惊,不过也只是转瞬即逝,便拱拱手,淡淡说道,“那就恭喜九弟再得佳妇!”

胤禟悻悻然回了个礼,瞥了素素一眼,便说道,“弟弟也恭喜四哥取得佳人,平添多少助力!”

胤禛轻嗤一笑,说道,“素素的那些个生意都不值一提,不过就是喜欢折腾罢了!”

齐齐格见素素一直站在胤禛边上不说话,两人看上去琴瑟和谐的模样,便觉得心里有根刺,不拔出来便疼得气得喘不过来。

“可不是吗?什么烂蜂窝煤子的贱业,也值当一个堂堂的王府侧福晋去操持。我也是九爷的侧福晋,娘家却把持着东北深山里的人参采办,这才是体面营生呢!”

第四百二十章 人参

“不得胡言!”胤禟皱起眉头斥责。

他其实长相英俊秀气,身材也高挑,只是常年酒色掏空了身体,与胤禛站在一道,便似个过气的中年人,皮肤松弛而面色浮白。齐齐格看看他,再看看胤禛那结实的肩背,尤其是脸上清隽的线条,便忍不住露出厌弃之色。

素素讶然一声,“咦?我还以为你是草原上的公主呢?却竟然是东北那边的吗?”

齐齐格看着她站在胤禛身边就来气,鄙夷道,“我娘家的领地既有大草原,也有苍莽的大森林,岂是你一个市井女子能想象的?”

胤禟不由得抚额,赶紧制止她继续出言不逊。“住口,女使的娘家是钮祜禄氏,不得妄言!”

齐齐格嗤之以鼻,想说那是假的,到底不敢开口。

胤禛跟胤禟点点头,便拉着素素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了一段路之后,素素突然说道,“难道八爷四处活动的经费,都是九爷的人参生意赚来的?”

胤禛一愣,便立刻点了点头,“老九做的生意也不少,宫里太医院的人参好像就都是老九进贡的。”

想起齐齐格那哀怨又仇视的目光,素素迟疑说道,“八爷不是一心要把齐齐格嫁给太子吗?怎么突然就进了九爷的府里?难道是为了人参的采购渠道?”

胤禛想了想,说道,“还真有可能!多半是嫁给太子无望,转而便给了老九。”

“八爷的福晋不就是郭络罗氏吗?齐齐格是她的妹妹,这人参采办的渠道就非得从齐齐格这里下手吗?”素素一头雾水。

“并非亲姊妹。这大家族分支多着呢,每一支背后的实力和能力大相径庭。齐齐格敢起了当太子妃的心,家族实力肯定是不可小觑的。”胤禛了解一些,便解释给她听。

“就好比八福晋也是郭络罗氏,可是她的娘家便没办法给她强大的支持,连老八结党营私的经费都得老九来承担。”

“原来如此!”素素想起一向齐齐格对胤禛都特别逢迎示好,只怕她更想做雍亲王的侧福晋,而不是九爷的侧福晋呢!倒不知是怎么就会同意嫁进九爷府里了?

见胤禛让林阿炳回王府,素素便说反正回来了,正好去城东几间铺子和义学堂都去巡视一下。年前的汇总还没有做,事情多着呢。胤禛不许。

“你昨日才从翠溪谷地赶回来,今日又起了个大早,身子只怕乏透了。回府里先去歇息,下午本王让他们几个管事的到外书房来述职便是。”

素素也确实乏得很。肚子饿,食道却还是伤着的,吃了一点不对的便要吐个天翻地覆。

回到王府,明姑姑已经熬好了几样清粥,晾得温温的。小米粥、碧粳米粥、青菜粥、牛肉蛋花滑粥,甜咸不一,看她此时哪个吃着对胃口!

素素吃了温牛乳,感觉今日反应还好,便喝了一碗粘稠金黄的小米粥。脑子里一直在想着事情,注意力转移了,竟然没有吐出来。心情轻松下来,便困倦不已,很快睡着了。

一觉睡到下午,听说几位管事都已经来了一会儿,素素便起身洗漱穿衣。

第四百二十一章 生意红火

苏培盛便来传话说,王爷亲自见了几位管事,也谈过话了。问素素还有没有什么特别要说的,若是没有,也不一定亲自再去。

素素想了想,便嘱咐苏培盛,“请几位管事的准备好年终销售报告,还有明年的预估销售展望。以后有事的时候,便以书信来往,但是每月底的销售月报是一定要有的。”

苏培盛应了,不多时,胤禛便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沓纸张。

“素素,”胤禛心情非常好,“你调教的这些个管事真不错,你要的那些个全年总结和最近这个月的月报,不用你说就带来了!”

他感叹道,“他们竟比我王府的管家还厉害!我看比造办处的也不差!这账本的样式竟也是独一份儿的,确实看了一目了然。”

胤禛第一次接触素素这边具体的生意,更是第一次看到竖式记账法,竟觉得比之内务府造办处的账目容易看懂许多。特别是整笔进出账目,一看就明白。

素素的这些营生,去年整整赚了十万两银子,这还只是半年的业绩。他从心底里再也不敢把蜂窝煤当成贱业了。

就连《京城民生报》的发行量都已经达到四万份了。就凭着那些不知所谓的广告和一些普及常识的内容,竟然便受到许多人的关注和追捧。

“素素,翟举人把义学堂的课本内容刊印到了报纸上,这事儿是跟你商议过的吗?”

“哦,是我让他这么做的!”素素回答,“先前的三字经学认字就很受欢迎,我便想着把卫生之道也宣传一下。若是能深入人心,这疫病再来的时候,便能救活许多人呢!”

胤禛赞许地点点头,“此举甚善!今冬的疫病势头就是比去年减小很多!”

转念一想,胤禛便笑道,“可惜你已经是本王的侧福晋了!不然本王一定上表朝廷,给你请立一座牌坊也是能行的!”

“牌坊?”素素噗嗤笑道,“那可都是些贞洁烈女才能请封的!若是真的给我请封,只怕反倒要给吐沫星子给淹死呢!”

胤禛心中悚然一惊。这才惊觉,自己原先可是传统的卫道者!何时竟然变得如此出格了呢?若是让康熙洞悉了自己的变化,不知会不会厌弃自己呢?

素素哪里知道他的心思转得这么快?接过他手里那沓纸张,果然年报月报一应俱全。还有一份年底分红的金额表,因工作出色而达到分红标准的人,竟然有上百人。

小小年纪的苗子赫然在列。但凡有特殊功绩,管事的都会立刻禀明原委,随时上报,并且标明功绩等第。所以素素看到这些人的名字在列,也都十分了解原委。

仔细看了一遍,素素十分满意。

“这后半年的生意势头真是不错呀!”素素的俏脸笑成了一朵花。“不过……”她心里还是对九爷胤禟的人参生意十分在意。“王爷,你说咱们这么多生意的金额能跟九爷的人参生意相比吗?”

“切!”胤禛嗤笑一声,“你也太瞧得起老九了!”

“这宫里能入得了各宫眼的名贵山参可都是大清的属国朝鲜进贡的。老九也就是能走走太医院的路子而已。”

第四百二十二章 安全感

素素吃了一惊,“王爷的意思是,整个大清的名贵山参都是朝鲜进贡的,九爷并没有打通从朝鲜购买的渠道?”

“当然没有,否则他怎么会去打齐齐格娘家人的主意?”胤禛对胤禟特别瞧不上。“朝鲜气候寒冷,山高路远,哪里是普通行商能够轻易走动的?齐齐格娘家在东北深山里挖到的人参,品质可远远比不上朝鲜的进贡。市面上开个店铺,唬唬一般的富裕人家倒是绰绰有余。”

“爷,你说,九爷会不会请齐齐格的娘家人去走通朝鲜的路子呢?”素素幽幽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虽然素素只说了这一句话,胤禛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如今胤禛有素素经营的这些营生,收入颇丰。八爷党对他虎视眈眈,胤禟本来就是胤禩的赞助人,怎么可能不挖空心思筹钱?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陷入沉思,寻求对策。

隔日,带着满满两车素素采办的必备物品,两人再次出发,去往翠溪谷地。

素素与胤禛都披着狐狸毛大氅,胤禛的是黑色,素素的却是白色,极为名贵。

在路上遇到一队行进的灾民,正是在京城招募的流民,愿意到翠溪谷地去干活挣钱,顺便越冬的。

素素看到那些流民都穿着统一发放的赭色粗麻棉衣裤,还有厚底棉鞋,心里便放心许多。

“王爷,这承建翠溪谷地的工头是谁推荐的?以前也不知道是否出现过克扣工人的事情?”素素还是很担心。

胤禛奇道,“怎的这种事情你也要操心?”

“翠溪谷地动静那么大,难免走漏风声,别被人乘机挑事儿。”素素心里一直放不下八爷党,还是担心他们搞鬼。

本来是一心想成就胤禛扶助农桑的美名,若是被人闹点事儿出来,可就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胤禛浓眉皱着,想了想,“等到了翠溪谷地,本王召胤祥与戴铎,一起商议个稳妥的法子出来吧。”

颠簸的车厢内,素素虽然疲倦,却无法入眠。

“要是刘铁匠能造出弹簧就好了!”素素轻轻按揉着额头,面色有些苍白。

“弹簧?那是何物?”胤禛将素素拥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以更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

“就是可以减少震动的铁质零件,有了它,马车就不会这么颠簸了。”

素素将额头抵在胤禛的颈窝,嗅着熟悉的体香,奉上清风般的一吻。枕着柔软的狐狸毛,闭上眼睛,倏忽睡着了。

在翠溪谷地的日子,素素感受到来这个时代之后最大的安全感。

不是因为加强了整个翠溪谷地的安全保卫,也不是因为所有进入翠溪谷地的人都要接受一整套的甄别盘查和互相监督,也不是因为开始产生巨大惯性的滚滚而来的财富。

这莫大的安全感只来自于胤禛。

素素还清楚地记得在那一世怀孕的日子。老公依然每天忙碌,她孤独无助,却经常连电话也打不通。还很担心老公在她孕期动了歪心思。

在翠溪谷地度过头三个月的危险期之后,素素曾经尝试着引导胤禛与她欢娱。

第四百二十三章 弘历

“中间三个月没关系!”素素试图安慰他。那一世,老公饥渴难耐,与她在中间三个月频频同床。确实也是安全的。

胤禛却静静地凝视着她,毫不留情地说道,“本王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如此不相信自己!”

素素一惊,脸就红了!分明是直接被胤禛看穿了!

见她羞赧,胤禛好笑又好气,拥着她,一只手轻抚素素微微隆起的肚子。

“素素,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本王绝不会让他有丝毫闪失。”

可是素素依然担忧。胤禛便每晚陪着她同床,拥着她,亲吻她,却极力克制着自己。

素素不想他太辛苦,也尽量不去挨着他,却又被胤禛看穿了,每天都拥抱她,亲吻她,让她心花怒放。

春天来了,满山满谷的鲜花烂漫绽放。

胤禛陪着她行走在花毯上,听山中鸟儿啼唱。他们在樱花林下野餐,素素斜倚在羊毛地毯上,欣赏胤禛舞剑的英姿。

原来大段闲散的时光也可以这么美好!

春天到来的时候,新建的平板玻璃作坊开始出货了。

在规划好的土地上翻地犁田,熟稔的农人开始劳作在田间。

围绕着种植区,水渠同时开挖。一排排打通的竹管由粗到细,将浇灌的水流输送至精确的种植点,一滴水都不肯浪费。素素甚至配制了杀虫的中药埋在土壤中,期待能抵御害虫的侵袭。

平板玻璃囤积了一个春天,到夏初的时候开始搭建玻璃暖房。

素素发动南怀仁去搜集各国使臣带来的蔬菜种子,很高兴地找到了西红柿的种子,便在四合院子里育秧。还有这个冬天想要在暖房里面种植的蔬菜,全都差有经验的农人去搜集了最壮的种子和秧苗。

秋天来了,春天播种的小麦垂着沉甸甸的麦穗,昭示着丰收的年景。因着精确灌溉与合理间苗,麦苗涨势喜人。有经验的农人也掐准了护理的时机,麦穗灌浆饱满。似乎杀虫中药也起了特效,几乎没有虫害。

翠溪谷地的地形开阔,素素便画了几种可以帮助提高效率的农用机械的简图,利用耕牛和木铁装置,来提升栽种和收割时的速度。

亩产量前所未有地达到了六石。

胤禛特意调取了各地的丰产报捷奏章,便是最丰产之地,亩产量也不过三石。而一般来说,能够亩产收获两石,已经是丰收了。

胤禛喜不自胜,立刻剪了一篮子最壮的麦穗,差人送到宫里向康熙报喜。

阴历八月十二,素素的预产期到了。

太医、稳婆、产房、甚至一个专门针对生产并发症而准备的药房,已经全部备下。

这天早上,素素开始发作。

这些日子,胤禛寸步不离素素左右,只等这一刻的到来。

所有人都早已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做好了准备。

素素饮食平衡,运动到位,身体调理得很好。这天夜里,便顺利诞下一个男孩儿。

子时出生,应该算是阴历八月十三的生日。

胤禛给这孩子起了个名字——弘历!

听见这个名字的第一刻,素素震惊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是这个孩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吗?”胤禛追问。

第四百二十四章 败家子儿

素素讪讪地说道,“这孩子便是你的继位者,雍正朝之后乾隆朝的主子!”

“你说的是真的?”胤禛狂喜,立刻去找高人给看看弘历的八字。

素素却在心里面暗自沮丧,自己竟然生了一个败家子儿!在为六十年,闭关锁国不说,还生生地把雍正朝积攒的财富给花光用尽了!

不行!素素心里在呐喊,我得好好教育这小子!千万不能变成败家子儿!

一举得男,又有素素的未来之语,胤禛在得了高人对弘历八字的评价之后,围着翠溪谷地整整跑马了两个时辰,才平静下来。

弘历的八字:辛卯丁酉庚午丙子。

高人批语:庚金生于仲秋,阳刃之格,金遇旺乡,重重带劫,用火为奇最美,时干透煞,乃为火焰秋金,铸作剑锋之器。格局清奇,生成富贵福禄天然。地支子、午、卯、酉,身居沐浴,最喜逢冲,又美伤官,驾煞反成大格。

算书云:子午酉卯成大格,文武经邦,为人聪秀,作事能为。连运行乙未。甲午,癸巳身旺,泄制为奇,俱以为美。

高人并不知道算的是谁的八字,然而批语极为郑重。

此命天生贵富。占得性情异常,聪明秀气出众,为人仁孝,学必文武精微。幼岁总见浮灾,并不妨碍。运交十六岁为之得运,该当身健,诸事遂心,志向更佳。命中看得妻星最贤最能,子息极多,寿元高厚。柱中四正成格祯祥,别的不用问。

按命相理论,乾隆八字,天干庚辛丙丁,火炼秋金,是天赋甚厚的强势命造,术语称为“身旺”;地支子午卯酉,局全四正,男命得之,为驷马乘风,主大富贵。

一个强自按捺欢喜,一个心头暗自神伤。胤禛很快便发觉了素素的不对劲儿。

“素素,你怎么了?”

“爷……弘历以后可会花钱呢!”素素愁眉苦脸的。

“会花钱?”胤禛楞了一下,“他是天下雄主,会花钱不是应当应分的吗?整顿吏治、救济灾荒、威慑边疆,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不是那种花钱!”素素一脸羞愧,好像钱都是被她花掉的。“这小子忒会享乐,光是下江南游玩就六次,把国库的钱都败光了!”

“当今皇上也曾六下江南,本王也随驾两次,这怎么就把国库的钱都败光了?”见素素对襁褓里未足月的弘历竟似不喜,胤禛竟有了怒意。

素素知他的心思,国祚延绵,两代君主的身份已定,他正在云巅上狂喜,素素这样的反应确实是在给他泼冷水。

“爷,我不是这个意思!”素素好气又好笑,解释道,“我只是盼着他能够像他的阿玛那样清醒自律,不要因为天生贵胄反而失了进取之心。”

“他敢!”胤禛这才反怒为喜,美滋滋地说道,“弘历是我们的孩子,与众不同就对了!本王要给他延请名师,必然要教养成合格的君主。”

自从弘历出生之后,胤禛的情绪一直高涨,就没有平复过。素素忍不住又给他泼冷水。

“王爷,你行事一向低调隐忍,办差也周全老到,所以皇上才会在众多皇子中对你青睐有加。若是让皇上知道你提前给弘历教授帝王之道,只怕……”

第四百二十五章 开个酒楼呗

胤禛瞥了她一眼,忍俊不禁道,“对嘛!你这样才像个额娘的样子!要处处为我们的弘历周全打算才是!”

素素才知他方才那些话都是故意的,气愤地捏起粉拳去砸他。

胤禛趁势将她搂入怀中,在她耳边吹着热气儿说道,“月子里可不能愁眉苦脸的,高兴点,好生养好了身子,本王可急着呢!”

素素没反应过来,“嗯?爷,你急着做什么?”

胤禛埋在他鬓发间笑得直耸肩头,好一会儿才在她耳边又轻声说道,“急着吃了你呀!”

“噗嗤!”素素埋在胤禛的胸膛上笑出了声。“唔……”她忙不迭地点头,娇羞说道,“我也想吃了爷呢!”

“唔?”胤禛一顿,受了刺激,身体竟然要有反应,赶紧放开素素,落荒而逃。

深秋的时候,素素的玻璃暖房开始运转了。

为了节省空间,高大的暖房里面的种植架子全都是十层的。切开一半的碗口粗的竹管长约两丈,固定在顶天立地的立柱上。十层主管一排,中间的过道上还架着悬空的二层廊道。每一排廊道还架设了两把长梯,可以沿廊道移动,方便随时随地上下攀登。

暖房的周边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个大型的蜂窝煤炉子,特制的排气道沿着廊道布满整个空间,热气均匀遍布,暖房内温暖如春。

种植架的顶端都架设着喷淋装置,按照需要,定时定量供水。

初雪纷飞的时候,第一批冬令蔬菜进了素素的火锅子。

胤祥夫妇正好也在,一起分享美味。

素素的锅子一烧就是两个,一个鸡汤锅,一个大骨红汤锅。除了各种新采摘的时鲜绿叶菜,还有新杀的猪牛羊肉和下水。

新摘的莴笋叶子清甜得像糖水里泡出来的一样,素素从来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菜叶子。

对于胤禛和胤祥夫妇,梅花肉常吃,什么猪血、毛肚、黄喉、脆肠之类可是第一次。

裹着浓稠的蘸料,就着烫热的女儿红,四个人推杯换盏,吃得酒酣耳热。

素素还特意吩咐炒了几盘杀猪菜助兴,泡萝卜炒回锅肉、泡椒肚头、三椒牛肉沫、鲜椒羊羔肉片、炭烤卤猪手。菜式不新鲜,但胜在新宰杀的鲜肉和辣椒提味。

跟着胤禛和素素吃了快大半年的辣椒,胤祥夫妇俩已经很能吃辣了。

十三福晋都快吃饱了,才醒过神儿来,失笑道,“我怎么觉得,这么些年来,第一次没了吃相!素素这火锅子也忒馋人了!”

胤祥也觉得吃得十分过瘾,便提议道,“素素,干脆在城东再开个酒楼,专卖火锅子,肯定宾客盈门。以后我与一般诗友酒友便有个固定的地方打牙祭了!”

“瞧你现在就惦记吃喝了!”十三福晋嗔怪地瞪他一眼。

素素对于胤祥的提议不是很赞同,犹豫道,“会不会忒惹眼了?”

胤祥好笑道,“素素,整个义学堂路都快变成你一个人的店铺街了,还不够惹眼?”

素素还是有些担心,“万一有人闹事,往酒菜里下毒怎么办?”

“噗嗤!”胤祥笑道,“那好滋味糕点也没见出事呀?”

第四百二十六章 东北有回音

素素尴尬笑道,“也是哦!”可能是有了孩子的缘故,素素也觉得自己比以前胆子小了。

“素素,就在义学堂路上开个酒楼吧!”十三福晋轻声劝道,“谁敢来义学堂路捣乱啊?你忙不过来,我去帮你照应着。”

素素和胤禛登时对视了一眼,素素便笑道,“有姐姐帮忙照应自然是好的!那就开一家酒楼吧!回头我让人张罗着选址,争取年后开出来。”

“别介呀!年后可就赶不上这冬季绿叶菜的噱头了!”十三福晋喜笑颜开,“我听说义学堂路的房子已经全都给王爷买下来了,选定个地址还不容易吗?原先车马店的二层楼不就正合适吗?”

“婉仪!你这是做什么?”胤祥觉得丢脸,出言呵斥。

十三福晋便不乐意地反驳他,“就许你成天在外面忙碌,我也想跟素素一般做些事,有什么不可以的?”

原来她是这个心思!素素和胤禛又对视一眼,都含着笑意。

“弟妹有这个心便是好的!再开一家酒楼!”胤禛开口,这事便这么定了。

今晚的火锅菜,胤禛吃着也实在是好,觉得不能独享,便照着配菜,让人原样给宫里太后和皇上各准备了一份儿,差苏培盛亲自送去。

吃罢火锅子,胤祥夫妇告辞回住处,胤禛与素素便披着狐裘大氅在四合院的连廊下散步消食儿。

“东北那边有回音了。”胤禛突然说道。

“诶?”素素眼睛一亮,“人参吗?”

“唔!”胤禛突然嘿嘿笑了起来,“乔四果然是个做生意的奇才,他直接让姜琦带他去了威远堡,重金买通了那里的驻边校尉康文贵。”

“姜琦?”素素问道,“就是王爷提携的那个开原城守尉?”

“唔!是本王随皇阿玛外出巡幸时遇到的,他也很会抓住机会,当即对本王表明了忠心。正好有个机会升迁,便给他向盛京的一位副统领说了一嘴。没想到竟然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买通驻边校尉康文贵会怎样?”素素完全不懂边疆的事情。

“呵呵……”胤禛又是嘿嘿一笑,“朝鲜进入大清的行商都走威远堡,姜琦会请康文贵寻找人参商人,只要乔四跟那边的行商搭上关系,这事儿便成了一半。”

“既然这么容易,为什么九爷做不到?还要去走齐齐格娘家人的关系?”

“容易?”胤禛挑了挑浓眉,“要不是本王正好与姜琦可以搭上线,这事儿可不容易!人参买卖可是官方垄断的!胤禟在那边没人,若是乱来被盛京将军知道了,可不是小事!”

“那咱们岂不是在走私?”素素大吃一惊。

“呵呵……是啊!”胤禛星眸闪亮,看着素素的慌乱,觉得十分有趣,“怎么,怕了?”

“不……不会被那个盛京将军抓到把柄吗?”素素十分担心。

“放心吧!”胤禛像个恶作剧成功的男孩,得意地翘起唇角,“咱们只做一次买卖!乔四带了足够的银两,还有一车大大小小的清水镜儿,能买得起很多很多的山参。”

第四百二十七章 太后有恙

素素心里稍稍安定,便笑道,“能有多少山参,就让咱们都遇上了!”

“乔四信里说,当地很多山里人挖到了山参苗也不放过,就移栽到住家附近的山林里,方便就近照看。除了真正足龄的野山参,他肯定还可以收集到不少半大的野人参。”

素素眼睛登时亮了起来,“对呀,让他收回来,咱们也可以种在翠溪谷地周边的林子里。”

“哈哈哈……”胤禛被她的奇思妙想逗笑了,开心说道,“好,本王会给乔四写信的。”

寒风卷着飞雪,呼啸的风声凌厉而冰冷。

两人却浑身热乎乎的,一起遥望天上的一轮冷月,欣赏深蓝天穹下的美景。

“温泉池子修好了,”胤禛说道,“明儿咱们去试试?”

“露天的?”

“唔!别怕,本王抱着你,肯定冻不着!”

“噗嗤……”素素一想到两人一起泡温泉的旖旎风光,不禁羞羞地笑了。

等不及明日,胤禛牵着素素便往回走。

在翠溪谷地的日子仿佛人间仙境,胤禛与素素乐不思蜀,不过,终究还是要回到现实的。

太后染了风寒,才几日,竟然就起不了身了。

胤禛要去请安探视,素素虽然被指为雍亲王侧福晋,但是做为负责宫内卫生之道的女官,更是需要去检视。她上表请辞过,却没有被康熙允准。说起来,做为一个已婚已育的女官,也算是大清独一份儿了。

风云突变,一个不小心,只怕授人以柄,一时风声鹤唳起来。

回京城的马车里,素素后怕地说道,“先前还在想着要不要请太后娘娘来泡汤呢!幸好没有这样做,若是在咱们这儿受了风寒,只怕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胤禛便说道,“咱们有温泉的事情,还是慢点上奏。皇阿玛年事已高,却喜欢新奇玩意儿。若是知道了,肯定是要来的,万一因此有个头疼脑热的,我们可就是罪人了!”

两人第二天一早进宫,先去慈宁宫请安。

岚轩姑姑出面委婉辞谢胤禛,倒是引着素素进去觐见。

反正现在和素素是名正言顺的一家人,胤禛也没觉着没面子,反倒觉得太后是真的精神不济了。

帷幕低垂,窗门紧闭。屋内烧着地龙,温暖而阴暗。

太后半坐在床榻上,身后枕着高高叠起的靠枕。她面色枯萎,血肉仿佛离奇消失了,瘦得皮包骨头,细密褶皱的纹路无所不在。比之上次见面,太后一下子老了,萎缩成了一个枯瘦的老人。

“殿前女使素素给太后娘娘请安!”素素中规中矩地跪在地上行大礼。

太后微微睁开眼睛,瞅了素素一眼,没有吭声。

岚轩姑姑便说道,“女使快快请起!”

素素起身,原地站着看了太后一眼,心疼地说道,“怎的才一年不见,太后娘娘身子竟虚弱至此?”

太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岚轩姑姑便在床榻前摆放了一只春凳,“姑娘且靠近些,坐着说话。太后娘娘早就盼着你来了。”

素素上前坐下,歉意说道,“不知太后娘娘病了,若是早知道,便早些进宫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 痰痈

“劳女使惦记了!”岚轩姑姑替太后娘娘代为回答,言辞间十分客气。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以至于素素心中竟有些惶恐。

“不敢当!”素素连忙欠身。

太后娘娘突然挥了挥手,岚轩姑姑见了,竟然躬身一礼,然后退到了外间的房门边。

屋子里一个服侍的宫女也没有留下,寂静得连太后粗重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素素眼神不错地看向太后,身子下意识地前倾,生怕听不清她说的话,回错了意。

太后也注视着素素,那眼神竟然有些阴鸷,令素素突然生出寒意。

“你……是人是鬼?”太后的声音嘶哑暗沉,仿佛来自地狱。

素素心头狂跳,脸色惊惶,假作被吓着了,诧异问道,“太后娘娘,你这话是何意呀?”

“哼哼……”太后阴阴的笑声,使她更加显得像只夜枭,双眼精光暴现。“你骗得了老四,可骗不过我!”她说话很费劲,但是可以听得清楚。

素素好笑道,“太后娘娘莫不是病糊涂了,我可不就是素素吗?如今是雍亲王爷的侧福晋,还给他生了个儿子。”

“从古至今,从未见过你这样特异的!”太后固执地说道,“便是个男子,也不能如你这般心想事成!若不是鬼怪,岂能如此?”

原来是这个原因!素素松了一口气。看来老人家病入膏肓,开始反思,便寻着了一些蛛丝马迹。

素素微笑着,柔声说道,“太后娘娘容禀,我幼年失了母亲,状似呆傻。后来家中遭逢变故,突然便清醒了一般。将我从小带大的婶娘一直觉得我是有宿慧的。我也不知是不是,但是确实有些事情与众不同。但凡我喜欢的,多钻研些时日,便总是能寻究出根底。所以得了王爷的青眼相看,运气便总是比别人好些吧!太后娘娘自是知道的,王爷睿智英武,非比寻常,他愿意相帮着,便什么事情都能成!”

太后死死盯着素素,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素素立刻高声叫道,“来人!”

岚轩姑姑立刻走进来,看着太后的动静,着急地说道,“太后娘娘最近经常如此,不能言语,能说话的时候也不肯解释,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素素便说道,“会不会是喉咙里有痰,吐不出来?”

岚轩姑姑惊道,“先前太医诊断也是痰涌之症,每次都照方抓药,可总也不见效呀!”

“先请太医来吧?”素素也是猜的,还是让太医院先来确诊的好。

张院判立刻便来了。诊过脉之后,便说,“确实还是痰涌之症!”然后就到外间去开药方。

岚轩姑姑看过药方之后,便面露忧色。“张院判,每次都是这个方子,可总也不见效呀!”

张院判面露难色,“先前几次都清了多位太医会诊,都是这个结论,请恕下官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呀!”

见素素在一旁,张院判拱拱手,“女使擅长护理之道,见解常令人茅塞顿开,不知对这痰涌之症可有什么好办法呀?”

喉咙被痰痈堵塞,还能有什么法子?吸出来呗!

第四百二十九章 被算计了

在城东普及护理之道的知识,里面便有这一条。可是,对普通百姓可以用,若是建议尊贵的太后娘娘用这一招,便是犯上!因为以现在的条件,只能嘴对嘴吸出来。所以方才岚轩姑姑问素素的时候,素素建议请太医,她可不敢直接说出来。

既然张院判问了,素素看着他,便觉得他是知晓的。可能是看过义学堂女子班护理之道的教学用书,也可能是一早就自己知道。

她索性装作一脸无辜地反问道,“张院判肯定是知道法子的,只不过那是寻常百姓用的粗鲁法子,怎可用在太后娘娘身上,岂不是大逆不道?”

张院判一惊,“我怎会知道?若是知道,岂会问女使?”

“女使,你若知道法子,就请快快讲出来,救救太后娘娘吧!”岚轩姑姑一把拽住素素的胳膊,眼睛都急红了。

素素连忙郑重对她解释道,“姑姑,不是我不肯做,而是这个法子太过粗鲁,太后娘娘金尊玉贵,只怕受不了。”

然后,她便将吸痰的法子告诉了岚轩姑姑。

“或者用中空的芦苇管子伸进喉咙口,由别人使劲吸出来;若是婴儿有痰痈之症,无法使用芦苇管子,便需嘴对嘴,帮婴儿吸出来。”

听素素说完,岚轩姑姑果然倒吸一口凉气。这法子根本就不能用!只怕太后娘娘宁愿死,也不肯受此种侮辱。

“这……这可如何是好?”岚轩姑姑煞白了脸。

张院判缓缓摇头说道,“这药方子可以稍稍减缓些痰痈,却无完全化痰之力,只能先吃着药再看了。”

“其实……”张院判飞快地瞥了素素一眼,对岚轩姑姑说道,“这芦苇管子吸痰的法子,姑姑不如跟太后娘娘商量一下。找个长些的,让干净的小丫鬟帮着吸出来,说不定太后娘娘这症候便解了!”

素素仔细想了想,便说道,“芦苇管子太硬,容易戳伤喉咙。结了籽儿的香葱叶子,有硬度却不会对喉咙有硬物感,找个身子康健、一口气儿比较长的小宫女来试试,说不定真的可以。”

岚轩姑姑急了,“这十冬腊月的,只怕也只有女使的暖房里才找得着结了籽儿的香葱叶子呢!女使,你可快差人去办吧。”

素素犹豫地看向张院判,说道,“我即刻派人去暖房里找,与此同时,不如请院判大人去跟皇上请个旨意吧?”

张院判立刻点点头,连身说道,“应当的!”

两人便立刻分头行动,素素派人去给胤禛传话,张院判到养心殿请旨。

谁知到了第二天,一篮子结了籽儿的香葱都从翠溪谷地快马加鞭地送到了,养心殿却迟迟不下旨意,所有人便都不敢动,老老实实地给太后娘娘喂化痰汤药。

素素前一天跟胤禛说这事儿的时候,胤禛眼里便闪烁不定,犹疑说道,“这事儿可不一定好办!”

果然被说中了!

胤禛便在外书房对张院判骂骂咧咧的,恨不得冲到太医院把他的那缕山羊胡子给揪下来。

“这个没眼色,敢到本王的侧福晋身上耍心眼,看本王怎么收拾他!”

第四百三十章 略施报复

素素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莫名其妙地被张院判摆了一道。若不是胤禛揭破,她根本就看不出来。

没过多久,钦天监便向康熙献言,太后娘娘身体突然不适,实乃犯了岁煞,只要驱除身边属狗的人即可。

除了张院判,无人属狗,于是太医院便换了一位资格很老的医正给太后娘娘诊脉。

被这种出人意料的丢脸方式解了差事,张院判有些恼羞成怒,却不敢有半句不是,便只得告假,以泄心头之火。

不料又有人参了他一本,说他年老昏聩,多年没有建树,不适合再领院判之职,以免致使整个太医院庸碌无为。

张院判几乎一口老血要喷出来,却采取了缄默的态度,既不还嘴为自己辩驳,也不肯辞去院判之职。

便有人看出些端倪。

此时已是康熙五十年的年尾,太子胤礽龟缩于东宫,有实力竞争的阿哥党活动频频。太子党也拼死抗争。

一时间,太子党、二爷党、三爷党、八爷党的人都在针对张院判的去留大做文章。胤禛则继续摆出闲云野鹤不搞党争的清高模样。

不过,从呈递的奏章的倾向来看,胤禛很快判定,张院判是八爷党的人。八爷党在力保张院判。

胤禛毕竟要保持闲云野鹤的风度,所以适当反击之后,便放过了张院判。不过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张院判的名誉却给毁了。毕竟现成的例子摆在这儿,给太后诊治不利,终于还是被罢免了院判的职位,成了普通医正。

若是换成别人,早就告老还乡了。偏偏这个张院判,竟然咬牙坚持着。

素素还佩服他脸皮厚,胤禛却说,“只怕是他身上担的干系太重,没办法撂挑子。”

既然皇帝不同意给太后吸痰,素素只好每日到慈宁宫当值,亲自护理太后娘娘。

每日里轻手轻脚地给她做全身按摩,推着她到廊下晒一会儿太阳,喂水、喂小米粥、喂猪油清炒的小青菜,还趁着太后娘娘无力反对,果断地给她用上尿布。

“唉!可惜太后娘娘身份尊贵,不然到翠溪谷地去泡泡温泉,倒是正对症!”素素不自觉地摇头叹气。

这个时代,身份尊贵竟然会成为看病的障碍,实在是令人无语!

每天素素给太后平添了许多的事情,一整天都在忙着折腾。除了歇午晌的时间,竟没有一刻钟是闲的。太后每天都能出点汗,肚子里有了纤维素,肠鸣也频繁了些,至少不便秘了。

这样到了年下的时候,太后娘娘竟然见好了。

这天,素素又把太后安排在廊下晒太阳。她自己则一刻不停地给她按摩手臂和双腿。

突然,太后娘娘张口说话了。

“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还是那句话,太后的眼神依然直勾勾地盯着素素,缺少了先前的阴鸷,有的只是困惑。

素素还是微笑着,柔声说道,“太后娘娘,素素不是都跟你说过了,是宿慧!就是宿慧!你可一定要信我!”

她一边说,一边肯定地点点头,手下还在给太后熟稔地揉捏着。

第四百三十一章 孝心大比拼

良久,太后似乎是喃喃自语般说道,“不管你是人还是鬼,以后,哀家便站在你这边就是!老四护着你,哀家以后,也护着你!”

素素莞尔一笑,甜甜说道,“那素素就先谢过太后娘娘大恩大德了!”

太后凝视着她,眉眼锁着,想要看透她,眼里若隐若现竟似畏惧。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暖阳照在身上,已经热得有些微汗。

若是在以前,太后绝不肯这样子晒太阳,会毁了细嫩肌肤的。

这些日子,素素总是一边给她做全身按摩,一边在她耳边絮叨,越是年纪大了,越要多晒太阳,每天都要走动个三五千步……这样身子骨才能健壮!

是啊!太后忍受着阳光的灼热,苦笑着想,如今便是皮肤再娇嫩,身段再苗条,又能给谁看呢?

素素嫩葱般的手指看似柔弱,揉捏在身上的力道却不比岚轩弱。而且掐捏之处总是恰到好处,真是舒坦得紧。

这个冬天便这样过去了。素素隔日进宫伺候太后半日,年后,太后娘娘已然大好。

自太后病重,康熙经常去慈宁宫请安。有时遇见太后在廊下晒太阳,便也陪着说会子话。

他不止一次亲眼目睹素素伺候太后的法子,心情好的时候也夸赞一句,“唔,媳妇子里面,属你的孝心是好的!”

这话便很快传遍京城,其他那些媳妇们,无论是子辈还是孙辈的,便都坐不住了。

康熙可有近百个子孙!几乎所有人都妻妾成群。

于是,每日里递牌子求伺候的各路福晋、侧福晋陡然增多。光是每日送到慈宁宫的拜帖就有一箩筐。

太后娘娘不胜其扰,让岚轩姑姑给宫门口的人传话,除了子辈的媳妇,孙辈的一律连拜帖也不许收。

这又让子辈媳妇们惴惴不安起来。原先想着反正太后都不会见,不过是凑个热闹去宫门口递张帖子罢了,面子上做足也就是了。

还有人为了做足戏份,甚至一大早上好觐见的宫装,亲自到宫门口递帖子。然后等到慈宁宫婉拒的回音,在众目睽睽之下遗憾而去。这好歹也是正经的孝心。

现在太后娘娘划定了范围,这儿媳妇辈儿的懒儿可就不能躲了,也不敢躲了。

于是,第二日天蒙蒙亮,宫门口便聚集了除东宫之外所有儿子辈的福晋和侧福晋,按品级装扮,排了长长的两列。

“切!别人拍马屁上位,咱们这算什么?辛辛苦苦的,却还是给别人锦上添花!”队伍里有人极不爽地埋怨。

“噤声!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埋怨的是新过门的九爷侧福晋齐齐格,呵斥的是八福晋。

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偏偏齐齐格还要自曝其短。

那么多福晋和侧福晋,谁不是气呼呼的,可谁敢诉苦便是素素的名字也不敢提起。万一被有心人传扬开去,说起来便是对太后娘娘没有孝心,这帽子忒大了,可不能马虎大意。

她们这两句话,已经招惹来齐刷刷的目光。有鄙夷的,有嘲讽的,有看了一眼便小心翼翼躲开视线的,竟然还有人立刻对她二人出言训斥。

第四百三十二章 四福晋发威

“来尽孝本该是应当应分的,竟然还敢口出怨言?还有点规矩吗?”

这语气凌厉之极,几乎就是训斥。八福晋眉头一皱,转头看去,四福晋在十三福晋的陪同下,朝她们走过来。

“四嫂!”八福晋给她行礼,语气却极冷淡。

“这是谁呀?这么不懂规矩!”四福晋威严地扫了一眼齐齐格。

齐齐格噘着嘴,不情不愿地给她行礼。

十三福晋立刻上前一步,出言斥责,“放肆!怎敢对雍亲王妃无礼!”

八福晋只好打圆场,“请四嫂恕罪!齐齐格是九爷新纳的侧福晋,她才从草原上来,不懂规矩,还请四嫂看在她年幼无知的份儿上,别跟她计较。”

她的话混没有道理。齐齐格来京城都三四年了,还不懂京城的规矩?

四福晋冷笑道,“九爷家的侧福晋,却要八爷家的福晋出面管教。她不懂规矩,难道八福晋也不懂规矩?”

八福晋与九福晋便对视一眼,两人都警觉起来。

九福晋快步上前,行礼之后便说道,“是弟妹管教不严,还请四嫂恕罪。弟妹这就罚她。”

九福晋此时不敢含糊,立刻转脸对齐齐格厉声呵斥,“跪下!”

齐齐格怒视着她,竟然回嘴,“当初可是九爷求着我嫁给他的,还说是你也认可的!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九福晋急得直瞪眼,连生气都顾不上了。“齐齐格,快点跪下!你不想活了也别连累我!”

齐齐格倒不怕她,只是瞧着四福晋的王妃气派确实摄人心魄,这才跪下来。

那广场地面上的青砖岂止是不平整,几乎就是斜棱朝上铺成的,齐齐格痛得龇牙咧嘴。

四福晋的视线冷冷地扫过来,冰川一般威压重重,“齐齐格,你就在此地跪着!本宫这便去请懿旨,你且候着吧!”

说罢,她便当先走了。

齐齐格此时还不知道厉害,只是觉得这青砖根本没办法跪人,硌得她的膝盖立即便破了好几道口子,屋子瞪着四福晋的背影咬牙切齿。

八福晋便觉得不好,顾不得再说话,立刻追着四福晋往慈宁宫赶过去。

“你……这可是你自找的!”九福晋气急败坏地指着齐齐格,跺跺脚,也跟着八福晋追过去。

慈宁宫外,众位福晋和侧福晋排成队等着召见。此时,日头已经升起很高了。慈宁宫的大门开着,便能瞧见宫女太监们都在庭院里肃穆站立,四福晋和八福晋、九福晋的说话声能听得真真的。

太后正在院子里晒着太阳踱步,也不理会三位福晋,让她们站在原地,随着她绕弯的步伐缓缓打着转说话。

“太后娘娘,胤禟的侧福晋齐齐格方才便在宫里还行事悖妄,对太后娘娘出言不逊,埋怨到宫里来请安是给拍马屁的人锦上添花……”

四福晋原话照搬,当着八福晋和九福晋的一面,一个字儿都没有添加。

太后本来若无其事地被岚轩姑姑搀扶着,稳稳地遛着弯儿,听到这话,脚步略微顿了一下,继续往下走。

八福晋和九福晋立刻便跪下了。

“太后娘娘,是臣妾管教无方!”两人齐齐说道。

第四百三十三章 九福晋的小心思

太后不疾不徐地走到廊下的圈椅上坐下,海云姑姑捧着毛毯给她盖到膝头上,又奉上一盅热茶。

偌大的院子,站满了人,却只听见杯盖轻碰茶盅的声音。

咽下两口热茶,太后放下茶盏,这才瞭起眼皮子,悠悠问道,“老九家的侧福晋,管教不严不该是九福晋的事情吗?老八家的凑什么热闹?”

八福晋只好万般无奈地回禀,“齐齐格是臣妾的族妹。”

太后缓缓点点头,“哦!郭络罗氏家的!”

九福晋怯生生地说道“启禀太后娘娘,臣妾管教无方,请太后娘娘责罚!”

“责罚?”太后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哀家都老成这样了,动辄责罚小辈,是要折我的寿吗?”

“臣妾不敢!”八福晋、九福晋吓得连忙趴伏在地。

四福晋乘机说道,“启禀太后娘娘,臣妾就是折自己的寿也要出这个头。否则咱们子辈的媳妇这么不知规矩,岂不叫孙辈的媳妇们更看了笑话去?”

“唔!”太后点点头,“老四家的,那你打算怎么替哀家出这个头呢?”

四福晋躬身答道,“齐齐格藐视天家威严,罪当褫夺一切封赏!”

“唔?什么意思?说清楚点儿!”太后像个老糊涂,使劲追问。

“臣妾认为,应该削去齐齐格侧福晋的位份,降为庶人!”

八福晋猛地抬起头,仇视地瞪了四福晋一眼,又赶紧埋下头,不敢再说话。

九福晋眼里却若有所思,心里还是很高兴四福晋这个提议的,甚至还觉得不够狠。不过,她也不会多说一句话的。

“老四家的是不是连年施粥做慈善,新变软了?”

一个细细的、却威严的声音在众人背后响起,康熙迈着快步走进慈宁宫。

“给皇额娘请安!”

太后慈爱地看着他,笑道,“今儿哀家这里乱糟糟的,皇上怎么来了?”

康熙坐在太监搬来的圈椅上,陪着太后坐在廊下晒太阳。他最近来请安,都是这样陪着太后说话。

三个福晋又跪在地上给皇上请安。方才康熙那一句评语,四福晋的心里登时七上八下的,八福晋更是心里叫苦不迭。唯有九福晋,突然心里兴奋不已。

这齐齐格目中无人,教养奇差无比。自从进了门,九爷府里被她搅得成天鸡飞狗跳。九福晋曾经想好好给她点子教训,却偏偏被胤禟拦下了。好言好语哄着九福晋,拿出人参渠道事关整个八爷党的全局大义,才说服九福晋对齐齐格放过一马。

如今正好,是皇上要收拾齐齐格,可不关她这个福晋的事情。她还帮着八嫂救她来着,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康熙跟太后寒暄道,“皇额娘才有些起色,竟然还有媳妇们如此不懂得体恤。朕听说了宫门口的事情,便立刻赶过来了。”

说着,他转头看向九福晋,吓得九福晋那点小心思立刻抛到九霄云外,额头伏在地上,战战兢兢。

“胤禟治家不严,九福晋管理内宅无方,以至于搅扰了太后娘娘的清静。着胤禟夫妇每日到奉先殿为太后娘娘跪拜祈福,直至太后娘娘身子大好。”

第四百三十四章 轻如鸿毛

九福晋惶恐无比,连忙三呼万岁谢恩。

“至于老九的这个侧福晋,”康熙的声音冷了下来,“就让她在宫门口跪着吧!”

第二日上午,素素递牌子进宫。岚轩姑姑替她着想,她隔日进宫伺候,便安排其她福晋们错开日子,两边不照面。

一过了门楼子,便看见齐齐格还跪在那里,身上的侧福晋服制已经被扒去,露出里面的羊羔里子皮袍。她看上去虚弱不堪,膝盖下方有鲜血渗透厚厚的棉裤,黑色的血渍已经发黑凝结。

“噗通!”齐齐格坚持不住了,扑倒在凹凸不平的青砖地上。

旁边有监管的慎刑司婆子,立刻往她身上狠狠抽了两鞭子。皮鞭挥舞时,带起羊羔皮上的白毛。

齐齐格连声音都叫不出来了。一向的骄傲荡然无存,双手趴着砖缝,嘴里发出“呜呜”的嘶哑的哀鸣。

她这个样子,若是康熙不发慈悲,只怕是熬不过三两天的。

素素不忍多看,疾步走过。

“贱婢!”

齐齐格侧脸贴着青砖的棱,睁开眼,恰好瞧见素素经过,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素素本不想理她,齐齐格又挣扎着骂了一句,“贱婢!”

素素站定了,想了想,便走到她身边,蹲下直视着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满是愤怒。

“你知道八爷为什么一心要撮合你嫁给太子吗?”素素轻声问她。

齐齐格立刻就愣住了,没想到素素会说这话,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你知道为什么后来又不让嫁给太子了?”这次素素直接回答,“因为太子明摆着没希望了!”

齐齐格听了嗤之以鼻。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你知道为什么要把你撮合给九爷?”

听到九爷的名字,齐齐格厌恶地皱起眉头。

“因为你娘家有人参的采办渠道!八爷需要这个生意筹措银钱。”

齐齐格几乎忘了窘境,露出一丝得意。可是素素接下来的话立刻将她打入深渊。

“你不过就是八爷和九爷手里的工具,可怜被人摆布来摆布去,你还在给他们筹款数钱。”

齐齐格的身体开始轻轻颤抖起来,拼尽全身力气,尖声喊道,“不!你骗人!”

素素同情地看着她,柔声说道,“像你这样头脑简单又被骄纵惯了的孩子,留在草原上不是好好的吗?非要来京城这个虎狼窝!”

齐齐格眼里闪过一丝痛楚,“我?被骄纵?哈哈哈……”她笑得泪水夺眶而出,“在草原上,我何尝不是一个物件儿?一个工具?”

素素看着她,再次无奈地叹息,便站起身打算离开。

“你不是也一样?”齐齐格拼命嘶叫起来,脸部线条扭曲着,痛哭流涕。

“我?”素素重新蹲下,仔细端详着她,“我确实是个蠢笨的,不擅于与人交际。若是我能选择,肯定会躲得远远的。可惜,我没得选!”

齐齐格绝望地抽泣起来,“若是我能嫁给雍亲王,一定比你更受宠爱!”

她到此时,已然还钻在婚姻嫁娶的牛角尖里。素素无语,大家不是一个层次,还真没办法讲道理。

“王爷那么自律勤勉的人,要让他宠爱你,只怕还真有些难度!”

说罢,素素再不耽搁,起身离开。

第四百三十五章 康熙的心事

她们之间的谈话,立刻被上报进了养心殿。

“她竟是这般评价胤禛的?”康熙眼皮子一瞭,瞅着前来上报的慎刑司婆子。

那婆子队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急声说道,“奴婢就在旁边,听得真真儿的,绝无一个字错漏。”

“唔!”康熙挥挥手,魏珠连忙把那个婆子带了下去。

“蠢笨?”康熙想着素素的自我评价之语,讥讽道,“她倒是有自知之明!为人处世就像个活靶子,到处招惹是非!”

“来人!”康熙脑子里还在想着素素说的其它的话。

“奴才在!”魏珠立刻又进来。

“太医院如今是谁在管事?”

“启禀皇上,还是刘院使。”

“唔……叫过来,朕有话问。”

不多时,刘院使便到了。

“太医院的人参用的是哪家皇商的货?都是何人采办的?”康熙一边批阅奏折,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问话。

刘院使恭恭敬敬地弯着腰,实话实说道,“回禀皇上,以前都是张院判主管人参采办的事务。自张院判告假之后,人参还没有采办过。至于供货的皇商……”刘院使停顿了一下,招来康熙犀利的一瞥,他立刻瑟缩了一下,继续说道,“用的是京城同济阁的货。”

“同济阁?”康熙淡淡地重复了一遍,脸色却倏地沉了下来。

同济阁是早就在康熙这里备过案的,那就是胤禟的生意。

胤禟酒色无度,生活骄奢靡烂,十分被康熙厌弃。便是与胤禩打得火热,康熙也曾私下里派人调查过,想弄清楚所谓的“八爷党”到底有没有横行乡里。好在胤禩素有贤名,康熙便不再过问。虽然胤禩的“八贤王”的绰号也很让他不喜。

不过,自从对太子胤礽彻底失望之后,他对胤禩倒也不那么厌弃了。

“八爷需要人参渠道筹措银钱!”

素素这句话就想跟刺一样扎进了他的心里。

太子妃死了之后,胤礽就像个废人,整天窝在东宫。伺候的人来奏报说,他时常抱着一个枕头缩在屋子角落里,惶惶不可终日。

康熙心事重重,胤礽复立之后暂时恢复了精气神儿,可那不过是昙花一现。很快便越发猥琐不堪,根本入不得眼。

紫禁城就像个漏风的筛子,一点点动静都瞒不过去,朝中已然又开始又站队结党的迹象。佟国维那个老倔头又开始鼓吹胤禩的诸般贤得之名。

立长、立嫡、立贤?

如今胤礽这个嫡子显然是不中用了!二阿哥胤禵老成有余,却无任何令人眼前一亮的长处。而且为了争得朝臣的支持,四处结交,没有底线,吃相十分难看。

胤祉?康熙嘴角露出一抹嗤笑。

胤禛?办差使倒是不错!最近一直在务农,关心农桑稼穑。四福晋连年在城内施粥,夫妻俩倒是心系百姓福祉。便是侧福晋素素,便像是个奇葩一般的存在,倒也给宫里带来不少便利。

“唔!”康熙不由得点点头,“老四家风不错!”

至于胤禩,想到良妃卫氏,康熙便皱起了眉头。顽固愚笨,从不巴结皇上的欢心,哪里有一点妃子的本分?

康熙心烦了好几日,便下了一道圣旨:今年上元节为太后举办贺寿大宴。

第四百三十六章 冬日的热吃法

齐齐格在与素素说过话的那天便咽气儿了。

那天午后,天气阴沉,很快下起了暴风雪,齐齐格年轻而暴躁的生命便戛然而止了。

九爷府上派了几个下人来收尸。按理说,齐齐格是被皇上责罚而死,应该草草安葬才是。九爷府上却择了风水宝地,好生厚葬。

别人只叹九爷情意深长,胤禛和素素却知道,那是给齐齐格娘家人看的。

康熙便彻底信了素素的话。

为了让太后娘娘能够健健康康地接受百官和家眷的祝寿,素素又改成每日进宫伺候。不过按摩的活计大多由岚轩姑姑和海云姑姑来完成。她则想尽办法,用时鲜的暖房蔬菜,给太后做些容易进食消化的菜式。

伺候太后的餐饮,便让素素想起一件事。往年腊八宴上那些凝冻的猪牛羊油也忒煞风景了。肠胃不好的,每次赴宴便要渡一次劫。

可是,若在每道菜下面都放炭火,一来烟熏火燎太呛人,二来炭火燃烧的劲儿太大,会把没有汤汁的菜烤焦的。

素素便想到一个简易的办法。便赶着在琉璃厂和最近的直隶省陶器窑定制了一批器具。

于是,腊八的时候,太后娘娘的慈宁宫便出了新花样。

因着上元节会有大宴,今年腊八便没有大操大办。

胤禛带着四福晋和素素一起进宫,到各宫里请安。以往太后娘娘那里都是凑着几位阿哥一起团拜,今年却是借了素素的光,不仅单独觐见,还被留了午膳。

“呵呵……托了素素的福,你们也来瞧瞧西洋景儿。”太后喜得合不拢嘴。自从有素素进宫服侍,日子似乎总有新意,她都觉着自己又年轻了。难以相信,她两个月前还在鬼门关前徘徊。

棉被门帘撩起,宫女们捧着一个个托盘进来。与以往不同,托盘上面都放了一只两头尖的陶制的船,中间挖低,露出里面点燃的粗短的蜡烛。陶制船体的上面,才是陶盘盛放的菜肴。便是这样,还在菜肴的上方又罩了一只琉璃罩。

汤菜也是这般,用小号砂锅盖盖盛放,下面多了一个圆形的陶制三脚架,中间的底盘上点着蜡烛。

陶器都是釉色变烧制的,精美而拙朴,又经得起灼烧。琉璃罩子是斑斓色泽的,颜色随着白色琉璃的主色调在水波纹一般的皱褶中流淌,仿佛冰雪世界中的彩虹,令人惊艳而过目不忘。

胤禛知道是素素的手笔,尽情展现了艳羡之色。四福晋的神情复杂多了,要非常努力,才能够掩饰住羡慕嫉妒恨,以及绝望的无力感。

素素并没有坐着享用,而是站到太后娘娘身边亲自侍奉。岚轩姑姑有意在此时让出她的位置,让素素在胤禛和四福晋面前,亲自为太后娘娘布菜。她则主动给素素打下手。素素布菜的动作娴熟而自在,显出了极不寻常的气派。

刚开吃,太后便想起来,让人一式一份儿给养心殿送过去。

尽管从御膳房送来的各式佳肴都保持着刚出锅的温度,四福晋却吃来味同嚼蜡,如坐针毡一般挨到了结束。

第四百三十七章 太后寿宴

上元节那天,所有有资格上殿的朝臣和宗亲,以及他们的家眷,都盛装进宫,为太后娘娘大寿隆重庆贺。

歌舞升平中,宫女们流水价上菜。多亏了太后娘娘的大力推介,此次寿宴全部使用了素素的新式秞变色陶制餐具。

“咦?这套餐具倒是别致啊!”十三福晋笑吟吟地夸赞起来,视线有意无意地瞥向胤禟夫妇。

他们两人才从奉先殿的祈福中解脱出来,每日里卯时即起,进宫到奉先殿跪拜,下午宫门下钥才回府,辛苦异常。

有了齐齐格的教训在先,没人敢在太后的寿宴上胡说八道。

九福晋的眼神比以前可阴冷多了。她小口啜饮着烫热的上好女儿红。烫酒的美人斛下面座着热陶锅,再下面垫底的才是点着蜡烛的陶盘。每一道菜都烫呼呼的适口。

岂止是不用干啃糊着白乎乎的油冻的大骨头!比起以往的隆冬,今年的宫中盛宴前所未有的尝出了宫廷美味的精髓。甚至比在自己府里更好吃!

毕竟,这里哪个人的府邸不是进深阔大?从厨房上菜到送进吃饭的地方,总是要经过一段距离的。在冬日里吃上这么热汤热水的菜肴,除非在饭菜铺子里才享用得到。

以往火锅子是不上宴席桌的。今年每个桌子上都放了一只黄铜银霜炭小火锅,竟然还是对半隔开的。一半大骨头汤,一半辣椒汤。涮菜除了羊羔肉片,就是各色时鲜蔬菜。

辣椒汤也是经素素向太后大力推荐之后,康熙尝试之后,亲口允准的。

据说辣椒汤开胃发汗,太后就是吃了辣椒菜肴之后,痰涌之症迅速消失的。

尽管许多人第一次吃辣椒,可是有太后娘娘靠它痊愈的神话在前,大家便当是吃大补神药一般享用,连辣椒汤都不放过。其实辣度不过比重度胡辣汤更厉害些,完全可以忍受。

有些人的吃相也是开了历史先河的。以往冬日的宫廷赐宴难以下咽,而今天,几乎每张桌子上的绿叶鲜蔬都是第一个被吃完的。

热酒热菜,新鲜时蔬,人人的脸上红光满面。

九福晋被冻住的视线终于挪动了一下,却是看向四福晋。

四福晋坐在胤禛身边,两人之间却好像天然隔着一座万年冰山。

这样的场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素素这个侧福晋不是在康熙身边伺候,便是在太后身边伺候。她的地位竟然超然于所有人之上了。

看着四福晋麻木的脸,九福晋心中却依然酸妒得难以自持。

四福晋与胤禛不过是表面上的夫唱妇随,她与胤禟又何尝不是?

可是,有传言说,四福晋房中有顶天立地的穿衣镜儿。雍亲王府的后园子里有一个真正的玻璃暖房,四福晋每日里可以品尝到最新鲜的绿叶菜。就连太后娘娘和皇上吃的都是从翠溪谷地隔天送进宫的呢!四福晋竟然比宫里享受得更好!更别提好滋味的糕点,每天一做好便有专人送到府里。

九福晋手里有钱,可她却拉不下脸子去买穿衣镜儿,更不可能每天都去买那馋死人的糕点。

第四百三十八章 干孙女

还有义学堂路上新开的酒楼,听说有许多新吃法!十三爷夫妇见天儿的就在那里吃席,顿顿都是吃香喝辣。四福晋也常去,明摆着不要钱似的享用。

光是今天这宴席上的绿叶菜,只怕就不下二千两银子!竟是比新宰杀的猪牛羊肉还贵。

九福晋悄悄瞥向素素,那腰身虽细小,可比她这个人参铺子的幕后老板娘可财大气粗多了!

众人酒足饭饱之后,终于开始放慢吃菜的速度,频频举杯邀饮。老十三还现场请康熙出题,连做了两首即兴诗词,赢得康熙的赞许。

总之,这场寿宴宾主尽兴,气氛也算是登峰造极了。太后娘娘十分满意,康熙也是。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太后娘娘笑吟吟地说道,“素素,到哀家跟前儿来!”

素素便放下手里为太后布菜的小碟子和筷子,走近了些。

太后娘娘这是有话要说,所有人虽然愉悦地享用着盛宴,注意力却一直都在对两位主子察言观色,登时大殿中便安静了下来。

“就没见过像你这般水晶心肝儿的!”太后娘娘拉过素素的一只手,感慨地轻抚着。

“你呀!哀家喜欢你便像是自己的亲孙女一般呢!可惜,你却已经是哀家的孙媳妇了!”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素素连忙跪下,诚惶诚恐地说道,“太后娘娘过誉了!能在太后老祖宗身边尽孝,是素素几世修来的福气!”

康熙笑呵呵地说道,“只要皇额娘高兴,认个孙媳妇做干孙女也无不可!”

然后,他微微眯缝着细眼,对素素露出一丝和蔼的笑容,“既然太后已经认下你这干孙女,还不磕头谢恩?”

素素连忙重新起身,郑重地三叩六拜。

胤禛也立刻领着四福晋起身,上前在素素身后一同叩拜谢恩!

素素要叫一句祖母,却不知满语是怎么说的?磕头之际,慌乱地瞥了胤禛一眼。

胤禛便提前朗声说道,“孙儿感激皇妈妈眷顾之恩!”

素素连忙照本宣科,“孙女感激皇妈妈眷顾之恩!”

第二日,所有人在夜宴中遭遇的震惊还没回过神儿来,雍亲王府又迎来了养心殿的宣旨太监,钮祜禄氏素素被加封为“荣华宗女”。

这可是宗亲格格才能有的待遇!更加说明了昨晚认干亲这一出,可是来真格儿的。

如果说前一夜还有人没回过味儿来,今儿可就都开始动作了。

宣旨太监走后一个时辰不到,拜帖夹着礼单便如雪片一般投进雍亲王府的门房。

胤禛让人誊抄了一份拜帖名单,并礼单一起与素素过目,赫然发现里面竟然有步军统领隆科多爱妾四儿夫人的拜帖,不由得瞠目结舌,连连摇头。

隆科多是佟国维的儿子。佟国维虽然退休了,影响力却仍然很大。他力捧老八胤禩,“贤王”的美誉便出自他的口中。而隆科多则是靠着当庭与佟国维父子翻脸,才得了康熙的信任,获得步军统领一职,守卫紫禁城的安全。

他身居要职,胤禛为避嫌躲之不及,想必隆科多也是这么想的,怎么可能这种时候来递拜帖?想必是这个爱妾四儿私自为之。

第四百三十九章 祈福会

说起隆科多的爱妾四儿,则更是一笔烂账。传言隆科多的原配,是被这个四儿做成了“人彘”,迫害而死。

这样名声败坏的妾室,却主动找上门来。素素虽是侧福晋,却也不是正室,怎么能跟这种人有来往?

于公于私,胤禛都绝不想与隆科多有任何瓜葛。

于是,雍亲王府再次闭门谢客!

出了正月,四福晋在法华寺举办了一场“减灾害,顺丰年!”祈福法会,遍邀京城名媛出席。

大前年,八福晋的施粥棚踩踏事件之后,冬日的施粥善举一下子大幅减少。四福晋连着两年独立支撑施粥棚,虽然灾民人数骤减,却也是救济了不少老弱。

鉴于八福晋大肆慈善募捐的下场极为惨烈,四福晋这两年也没敢宣扬,那些看客也没敢上来凑热闹。

上元节太后寿宴的时候,不止素素独得彩头,便是四福晋也被康熙亲自夸赞了一句。

“老四家的侧福晋孝心甚笃,福晋也屡有善举,老四家风甚好!”

四福晋便心里有了底气。如今她手里有钱,风头正健,压抑许久的心便又开始张扬了。

她也害怕在搞施粥棚出事儿。

虽然去年一整年的流民和灾民被翠溪谷地征募去了不少,可是八福晋的下场令她心有余悸,便决定先收钱,然后自己办事,可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这次她学乖了,事先与胤禛商量。果然,胤禛的态度便和缓许多。不仅同意了,还给她提了建议。

当时素素也在,便说,若有剩余的钱,可以考虑资助药铺的坐堂大夫,针对贫苦百姓做免费的卫生点,提供开水、消毒水和石灰粉。还可以在街头营建有人打扫的公厕。

如今卫生之道在京城深入人心,疫病规模也小了许多。多亏了《京城民生报》不遗余力的宣传,便是街头乞丐也知道尽量不喝生水。

可是,这点子是素素提出来的,四福晋便心里反感;二来,这卫生之道听起来就够腌臜龌龊的了,四福晋绝不想以千金之躯沾染这等下贱之事。

祈福法会这一天,四福晋披着价值千金的狐狸腋裘大氅,春风满面地站在法华寺的门口,接待接踵而至的各路名媛贵妇。

此次可不同以往,但凡接到名帖的,可没有人不来。便是身子真的不便的,也都派了府里身份尊贵的掌事媳妇出面。

仿佛约定俗成似的,全都是福晋和正室夫人出面,没有哪个府里敢派侧福晋甚至妾室前来。谁敢在四福晋的心窝上公然捅刀呢?

素素自然是避开了,绝不会在这种时候驳了四福晋的面子。

便是胤禛也暗中布置了人手,以免发生意外。他甚至特意去值房拜访了隆科多,希望他派兵前去保护。顺便暗示了一下,出席的都会是福晋和正室。

若不是时常有福晋出席的宴会,这位四儿夫人都代表隆科多府上出席,胤禛也不会专门去打招呼。

隆科多是人精,怎的会让四儿去搅场子?更不会让人察觉他有意与胤禛交好!

不过,他三令五申,却不见效。最后,他不得不在祈福会的那天,亲自堵在内宅门口,才避免了一场闹剧。

第四百四十章 砸场子的

法华寺也在城东,今日为了这场祈福会戒严了。

隆科多特意派了一队人前来维持治安。

法华寺的大雄宝殿前,京城最有名望最有权势的福晋们济济一堂,场面蔚为壮观。

大雄宝殿内,方丈领着僧人们正在诵经。

低头聆听的福晋当中,居然有九福晋和十福晋。

“九嫂,你也来啦!”十福晋看见九福晋,连忙凑过去,小声打招呼。

她是瞒着八福晋来的,心虚得跟做贼似的,却没想到遇见九福晋,登时觉得找到了依靠。

九福晋瞥了她一眼,重新闭眼合十,轻声说道,“满京城的贵妇都来了,总要有人来看看情况。我跟八嫂说过了。”

“呃……这样啊!”十福晋讪讪的,脸便红了,幸好九福晋没看她。

法会结束后,四福晋站在方丈身边,方丈身边则是一个功德箱。

方丈洋洋洒洒歌颂了四福晋历年来积德行善的义举,又感谢了今天不辞辛苦到会的诸位夫人。然后,四福晋便发言说,今日募集的资金将用于冬日赈灾。

说罢,四福晋将一张二百两的银票展示给大家看,然后带头塞入功德箱中。十三福晋紧跟上,也展示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塞了进去。

这两张银票的金额是两人商量好的,意思是给大家做个示范,捐献金额可多可少。

然后与她们相熟的一位夫人上前,抹下手腕儿上的一支银镯子丢了进去。

旁边有唱名的,只记名字,不计金额。

这便是示意大家有钱的出钱,手头没带银票的也可以随便赏个首饰什么的。全在一片心意。

贵妇们便排着队挨个儿上去往功德箱里塞银票的赛银票,摘首饰的摘首饰。

有了皇上的夸赞,又有法华寺宝相庄严的衬托,这慈善募捐会一时气氛极为热烈。

四福晋一时志得意满,正感受着京城所有贵妇的仰慕之意时,突然有个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这几年灾民数量大减,倒不知雍亲王妃募集这么多资金,用不完的话,又该如何处置呢?”

四福晋面色一沉,看向刚刚走进院子的人。说话的正是八福晋。

所有院子里贵妇们都顺着四福晋的视线齐刷刷地转过头。一看见是八福晋,各人反应不一,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有好戏看了。

有的吃惊,有的摇头,有的燃起兴奋的八卦之心……十福晋惊奇地发现,九福晋的脸倏地苍白了。

八福晋由府里的婆子陪着,缓缓走到四福晋跟前,十三福晋便从队伍里走出来,护在四福晋身边。

“四嫂的善举是得了皇上金口称赞的!八嫂可有什么反对意见不成?”十三福晋冲着八嫂毫不客气地质问。

八福晋冷笑道,“正是因为得了皇上的金口称赞,才更不能稀里糊涂的,以免给皇上脸上抹黑!”

“你别信口雌黄!可要拿出证据来!你说的那叫欺君之罪,可不是抹黑这么轻飘飘的词能够糊弄过去的!”十三福晋冲口怒斥。

自从在四福晋与素素之间找到了平衡点,手头又有了额外的进项,她便比以前敢说话多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善款用途

八福晋意外地看看她,嗤笑道,“十三家的,你既然知道是欺君罔上,更要把话说明白了。可别让满京城的福晋和夫人都跟着倒霉!”

此言一出,满场的贵妇们面面相觑。

十三福晋登时有些着慌。她立刻反击道,“八嫂说的是前年施粥踩踏惨案吧?那便是八嫂组织的,还害得八爷被罚俸三年。也多亏有你的前车之鉴,咱们此次祈福会可是安置得妥妥的。”

一些开始慌乱的贵妇登时便又心定了下来。外面有官兵维持秩序,来的时候就瞧见了,确实是安排得妥当的。

虽然八福晋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心头疮疤被当众撕开,脸上还是有些下不来台。

这时九福晋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来到四福晋跟前儿,先行了一礼,然后轻声细语说道,“四嫂,既然有疑问,不如大家当面儿说清楚了,也好少些误解。”

十福晋见状也连忙从人堆儿里挤出来,讪讪地立在八福晋身边。

方才四福晋就已经在人堆里瞧见九福晋和十福晋,此刻见九福晋神态谦和,便忖度着她是被自己的气魄折服了,不由得暗暗得意。

“九弟妹,既然你这么诚恳地请求,那我也不能藏着掖着,免得有人以此生事不是?”说这话的时候,视线便扫向八福晋。

九福晋心里头尴尬无比。她是私自过来法华寺的。出来帮八福晋说话,是希望能够把方才对十福晋撒的谎圆回去。

很明显,四福晋绝不是省油的灯,一句话便把九福晋拉到了八福晋的对立面。

可此时,九福晋无法辩解,只怕越描越黑。

“那就有劳四嫂,给众位福晋、夫人们解释一下善款的用途。”

九福晋款款行礼,越发温言细语。这倒让四福晋对她刮目相看。

“众位福晋,夫人,今日感谢各位赏光!”四福晋高高扬起脸,颇具威严地说道,“即使八福晋不提出来,本宫也是会将募集资金的账目公示出来的。”

八福晋不由得撇撇嘴,鬼才信!

“本宫前两年的施粥账册都在,多少人用多少米是有定数的。今天募集的善款便照这个定数,留出接下来一年的施粥预算。至于剩余的钱……”四福晋的视线扫过场中众人,发现她们都屏着气息,期待着答案。

此时,她的脑海中又想起素素的建议。

其实,前面两年为了跟胤禛赌气,赈灾出的都是她的私房钱。虽然那钱也是出自素素的孝敬,可基本上都花光了。

今年的慈善募捐,她本来打的用余款正好填补前两年的亏空的主意。所以素素说出提议的时候,她极为反感。不过,胤禛和素素都以为,她是因为素素才不采纳提议的,她正好乐得被误解。

只是此刻嘛……她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这笔亏空只好继续亏空了。

“至于剩余的钱,本宫打算用来在京城的各大药房设置卫生点,为乞丐和流民免费资助开水和消毒水。如果还有余款,就资助坐堂医生开设义诊,为贫苦百姓免费诊脉。”

“嗡……”此言一出,满场哗然,有的交头接耳,有的点头叫好。

第四百四十二章 四儿

“如今卫生之道在紫禁城已经获得了太后娘娘和皇上的认可,本宫的想法是,希望卫生之道能够在京城铺开,真正造福于民。”

她这番话大义凛然,由不得人不佩服。所有贵妇们纷纷露出赞赏之色,尤其当四福晋又讲出要将所有募捐之人的姓名造册,不分金额多少,提请太后娘娘观看,所有人都激动不已。

八福晋淡淡一笑,说了句,“那就静等着欣赏四嫂的账簿啦!”

说完,她从袖袋里抽出一张二百两银子的银票递给身边的婆子,示意她塞进功德箱,便转身离开。

九福晋毫不犹豫,立刻跟在她身后。

“唉!八嫂、九嫂,等等我!”十福晋小跑着跟了上去。

方丈一直旁边静静地垂首聆听,仿佛睡着一般。此时,他恰到好处地醒来,扬声说了一句偈语,众僧念经声凭空响起。

大家都沉浸在美妙动听的念经颂唱当中,气氛倏而回复到郑重庄肃。

法华寺的盛会非常成功,成功到让四福晋这些年来的郁闷一扫而空。

贵妇们先后告辞,四福晋与她们轻言细语,一改以往冰冷生硬的形象。

众人渐渐散去,十三福晋笑吟吟地上前恭喜四福晋,“四嫂,今日可是相当成功呢!”

“唔!”四福晋点点头,露出一个笑容。

“给雍亲王妃请安!”突然冒出来一个女子给她行礼。

那女子汉女子打扮,满头珠翠,锦缎袄子的领子和衣襟全都滚着风毛边,看着十分富贵。只是细眉上挑入鬓,双眼狐媚地随着眉梢上挑,眼珠子顾盼之间白多黑少,令人看着就心生戒备。

四福晋吓了一跳,十三福晋连忙上前拦住她,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呵呵……”那个女子掩嘴轻笑,“王妃娘娘,这法华寺周边可都是军士守护着。若是闲杂人等怎么进得来呢?”

“你是……”四福晋一愣,便猜出来了,“你是步兵统领隆科多大人府上的四儿夫人?”

“呵呵……”那女子又掩嘴轻笑,略带羞涩地重新施了一礼,“妾身四儿见过雍亲王妃!”

四福晋心里觉得十分不喜。四儿虐死主母的事情在京城大户人家里偷偷流传,其中细节恐怖无比。对于这种人,四福晋最是痛恨。

四福晋不由得蹙眉。胤禛还特意跟她打过招呼,不要跟四儿来往。其实根本不用打招呼,让她跟这个四儿多接触才会让她翻脸。

但是,四儿是隆科多宠爱的妾室。她不能跟她翻脸。

“你来……有何事?”四福晋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

四儿一见她摆出这般模样,心里便有数。要不是许多场合,隆科多都带着她硬生生地以福晋的身份出席,只怕满京城没有一户人家会欢迎她。所以,四福晋这种态度,她一点都不奇怪。

当然,若不是看在四福晋的身份实在太高,她也会生气的。

隆科多可是相当护短的。但凡有公开辱骂四儿的人,隆科多都会给穿小鞋。即便公公佟国维对四儿屡次下了灭口的命令,隆科多都保住了她。

第四百四十三章 随喜

如今隆科多是朝廷重臣,四儿便是想把正室做成人彘,便可以做成人彘;便是想杀了正室,便可以杀了正室。便是已经退休的公公佟国维,也不得不认清现实,不敢再对四儿下黑手。

当然了,四福晋的身后站着的可是雍亲王爷,这个人是出了名的铁面王爷,隆科多是惹不起的。四儿自然也不敢造次。

“妾身对王妃娘娘的好生之德仰慕已久!听说王妃娘娘今日在法华寺举办祈福盛会,便也想着出一份力。妾身特意备好了善款,请王妃娘娘笑纳!”

说罢,她朝着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便捧着手里的托盘走上前几步。

十三福晋上前检视,托盘上面是个扁扁的红漆匣子,她拿起来揭开盖子,里面放着一张折叠起来的薄薄的银票。

十三福晋不想打开,便朝着四福晋看了一眼,却见四福晋示意了一个肯定的眼色,只好拿起银票打开来。

这是一张一千两银子的银票。十三福晋一怔,便给四福晋瞧了一眼。

京城募捐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论富贵,大家每次捐助的现银最好都不要超过二百两。其实,也就是这两年有宫里贵人带头,否则一般也就最多几十两银子。

这一千两的银票,可委实太多了。

“四儿夫人,多谢你的美意!”四福晋淡淡说道,“这银票本宫不能收,坏了规矩!”

说罢,四福晋转身便离开。

“唉唉……王妃娘娘!”四儿连忙追着劝说道,“妾身在这京城坏的规矩还少吗?这银子多了又不是坏事?娘娘,就看在王家老爷的面子上,收下这张银票吧!”

四福晋停下脚步,冷冷地盯着她,终于按捺不住怒火,讥讽地说道,“本宫最讨厌不守规矩的妾室!”

“呃?”四儿诧异地盯着她,脱口说道,“那娘娘府里的素素不也是不守规矩的妾室吗?妾身看娘娘还挺谦让的!”

四福晋的脸登时便黑了。

四儿这才醒悟过来说错话了,连连摇手,“啊不不不……王妃娘娘,妾身不是那个意思!”

十三福晋这时接过话头,“四儿夫人,素素是雍亲王府的侧福晋,她可是最守规矩的一个人。在宫里深得太后娘娘喜爱,在府里则是福晋的得力助手,卫生之道和义学堂都是秉承福晋的意思去打理的,差事办得极好。四嫂可是相当喜爱侧福晋素素的。你可别误会了!”

四儿惊骇地瞪大了眼睛,没见过可以这样随口胡嘞嘞,直接把白说成黑,把鹿指成马的!

不过,她立刻反应过来,范进连连赔笑,“十三福晋所言极是!妾身也是极喜爱城东铺子里那些新奇物件儿的。”

四福晋便不再耽搁,立刻抽身走掉。十三福晋示意婆子抱了功德箱,与方丈作别。

这此祈福会事先是付了一千两银子的,方丈十分欢喜,躬身相送。

眼睁睁地看着四福晋一行人就这么走了,四儿气得咬着嘴唇,又不能发作出来。

转头看见喜色满脸的方丈,便黑着脸走过去。

“方丈安好!”她换了笑脸,双手合十。

方丈连忙肃然回礼,“敢问施主何事?”

四儿从袖袋里抽出一张银票,“这是我随喜的功德,烦请方丈收下!”

方丈瞥了一眼,见是二百两银子,便道了一声佛号,接了过来。

“阿弥陀佛!”

第四百四十四章 要钱

四福晋坐进了马车,脸色便彻底阴沉了下来。

“四嫂,咱们真的要做免费的卫生点吗?”十三福晋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

“哼!老八家的肯定会一直盯着这事儿,若是不做,只怕她会不依不饶。”四福晋气呼呼的,真是心疼死了。

好容易到手这么多银子,却全得花出去。俗话说得好,雁过得拔毛!经受那么大的开支,这得使唤多少人?不都是钱吗?今日在全京城的人眼前夸下了海口,比如这包场法华寺的费用,便不好意思在写在账面上。这些看不见的支出,她还真的得打落牙齿活血吞。

“老八家的亲自组织过施粥的募捐善款,她一定是知道这里头的消耗巨大,所以今儿才会上赶着来,逼我当众答应查账!上当了!”四福晋此时开始后悔了。

方才没有想到这一层,中了计!

十三福晋这才也回过神来,不禁气恨八福晋心机深沉。“四嫂,这可如何是好呢?”

四福晋的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起伏着,除了一会儿神,才冷笑道,“我还能有什么法子?这亏空只管让素素给我填补上便是!老八家的再能算计,也架不住我身后有个能挣银子的财神爷!”

十三福晋挑了挑眉,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当天晚上,胤禛和素素便得了四福晋的通报,十三福晋特意叫上胤祥相陪,亲自到外书房说明情况。

“虽然帖子是发了,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八福晋会来!”十三福晋讪讪地从头解释,“十福晋和九福晋倒是一开始就来的,一直还都挺客气。而且看起来,八福晋并不知道她们俩人都在。”

胤祥便笑着打圆场,“老十家的就是个小孩子心性,好吃好玩,她府里的下人可是见天儿地到东城买点心,各种尺寸的清水镜儿也搬回去好几面。只有老八和老九家的是忍得住的,愣是从来没有派下人来过。”

十三福晋便乘机说道,“素素,反正咱们也不差那些银子,不如你便再帮帮四嫂吧?”

素素笑了笑,没说话。她本就不擅长圆滑的说辞,说错了只怕又要平添风浪。这种事情自然是胤禛拿主意。

十三福晋与她相处日子久了,知道她的性子,便拿眼悄悄地去瞥胤禛,找补着说道,“素素的建议,四嫂统统都采纳了。要在各大药房设立免费的开水和消毒水供应点呢!”

胤禛便嗤笑了一下,对四福晋自己打自己脸的丑态懒得评说。先前素素给她提议的时候,她可是回绝得斩钉截铁的!

胤祥熟知胤禛的性子,忖度了一下,便说道,“这笔钱,即使不能从八爷党手里找补回来,也得让他们损失一笔才能出了这口恶气。”

果然,胤禛便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十三福晋急了,忍不住不停给胤祥使眼色。胤祥不耐烦地瞪她一眼,生气说道,“四哥在这里,你有话便说,尽看着我做什么?也不怕闪了眼皮子!”

十三福晋脸一红,嗫嚅着说道,“八嫂这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让咱们占到便宜?”

第四百四十五章 反击八嫂

素素便想起来一件事,说道,“不如,咱们把九爷往太医院供应人参的差事给截胡了吧!八爷周旋结交的银子不都是九爷在赚吗?人参是他最大的一笔生意,咱们让他肉疼!”

胤禛立刻赞道,“此计甚妙!我已经派人去查过,太医院一年的人参开销基本上都要近二万两银子。若是把这个生意给他打脱了,只怕老八几个要伤筋动骨!”

“两万两银子这么多?”十三福晋诧异道,“不是说好山参都是属国朝鲜进贡的吗?我常随着四嫂进宫,倒是有时见到德妃娘娘进参汤,听说日常进补都不是用的成形的山参,而是太医院的野人参,而且参须居多呢。”

“同样是野人参,咱们倒是可以价格比他的便宜许多!”素素与胤禛对视一眼,两人都是忍俊不禁。

十三福晋看到了,好奇地猜到,“素素,难道咱们的野人参有什么诀窍不成?”

素素便抿唇笑道,“咱们的野人参是翠溪谷地出产的。”

“啊?”十三福晋掩饰不住失望,说道,“翠溪谷地虽然确实是个灵秀之地,可是这野人参的药效比起东北那边,只怕还是要差一些吧!倒怪不得便宜些。”

素素连忙解释,“咱们翠溪谷地出产的野人参可绝不会比九爷从东北进货药效差,应该会更好才是。”

胤禛便眯缝了星眸,兴致颇好地算计道,“就是!咱们又不是那些个没靠山的皇商,凭什么要比老九便宜才能把他从太医院挤出去!更何况,咱的人参可只好不差!”

十三福晋看着二人的神之自信,不由得愕然。胤祥是知道原委的,只含笑不语。

太医院的张院判与九爷联手把持了人参进货渠道,便是刘院使也不敢招惹。可是张院判离开了,胤禛便有把握动点手脚。

“不过,老九手里品相好的野山参都是在京城的铺子里出货的。”胤祥说道,“总是没法子把他的路都堵死。太医院出不了货,就在店铺里面卖便是。到底是真正的野山参和野人参,总有人买的。”

素素笑道,“那咱们也开一间人参铺子呗!皇商出品,比着他的价格销售,冲击他一年半载的。他两处进账都受了损失,只怕日子便要难过了。”

十三福晋担心道,“那咱们岂不是也有损失?”

素素解释道,“人参生意利润丰厚,咱们再怎么打价格战,也不至于亏本,不过是少赚些。”

胤禛补充说道,“关键是咱们有其它进项,可以慢慢陪着他耗。可若是老九少赚了,便立刻会影响到对老八的支持。”

胤祥瞥了素素一眼,便有些感慨,“还是素素这计策精明!打蛇打七寸!老八在外面的贤名可都是老九拿真金白银贴补出来的,若是今后这贴补周济艰难,只怕老八也要潇洒不起来了。”

“哈!”素素难得地嗤之以鼻,“真不知八爷哪里潇洒了?”

胤祥连忙愣着住了,旋即摇头笑道,“是我说错了!老八就是个伪君子!可并不是人人都能有素素这般敏锐的眼光。”

第四百四十六章 捧杀

“便拿这佟老相国来说,胤礽眼看无望,他竟然就毅然决然抛弃了胤礽。就算他这一招有些远见,可他转而又大张旗鼓地支持老八。若不是他这般宣扬,只怕也不会有这么多趋炎附势的人去给老八捧场。”

胤禛皱着眉头,连连冷笑。

十三福晋便说道,“可能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

胤祥哑然失笑,“你要说隆科多会糊涂,我倒是相信的。说佟相国老糊涂,我可不信!”

素素想起了一个词,问道,“你们知不知道,有一种伤害叫做‘捧杀’?”

“捧杀?”众人皆是不解。

“对啊!”素素解释道,“所谓捧杀,就是过分地赞扬和吹捧,来达到被赞扬者变得虚荣自负或招致他人反感的目的。”

所有人的表情都是一愣,胤禛最先反应过来,激动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妙啊!捧杀!”他在屋中来回疾走,绕着圈子,“佟老相国当时第一次在朝堂上恳请皇阿玛改立老八为太子,当即招到皇阿玛的痛斥,甚至被赶出朝堂。而正是从那之后,老八也被皇阿玛厌弃,稍有差池,动辄罢免差事、惩罚训诫。现在想来,这不都是因为佟老相国对他公开地推拒和赞誉?”

“可是,”胤禛突然停下步子,眉头虬结成了疙瘩,“若是他对老八是在捧杀,那么,他到底是在支持谁呢?”

胤祥挑了挑眉毛,“皇阿玛最恨党争,谁若是跳出来争夺储君之位,便最厌弃谁!佟相捧杀老八,那么真正支持的人,肯定不会让人察觉。”

素素便插了一句,“那倒也不一定无法察觉!只看与老八相反的,也许能猜出一二。”

胤禛点点头,看着素素笑道,“这话说得好!难得你对政局也有一些清晰的思路。”

“哈!”素素双手捂嘴,掩饰住一个露齿大笑,“王爷,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哈哈哈……”房中想起胤禛明朗的笑声。

十三福晋悄悄观察着他们,不禁艳羡。自从樱花林露营以来,她渐渐反思自己的一些做法,处处与素素相比,下意识地模仿。与胤祥之间的关系,倒也慢慢恢复了一些。可是,便如这样的轻松喜悦的时刻,却也还是难得一见的。

想来,她毕竟与素素性情迥异,又没有素素的奇思妙想,无法对胤祥产生足够的影响力吧?

素素的质疑引起了胤禛

与胤祥的兴趣,两人把有心参与争夺太子之位的人一一列举出来。

老大胤褆,老二胤礽,老三胤祉,老四胤禛,老八胤禩,老九胤禟,老十胤,十三胤祥,十四胤祯。

胤禛提着羊毫笔,蘸了浓墨,将九个名字酣畅淋漓地写了出来。

十三福晋惊呼道,“怎的把夫君的名字也写在上头?”

说罢,她转头去看胤祥。

胤祥却知道“九子夺嫡”的说法,下意识地瞥了素素一眼,苦笑道,“这便是从前有宠爱的时候曾经起过的心思。便如老九、老十一般。如今朝中局势越发明朗,胤礽眼看着是不中用了,胤祉倡议者寥寥。老九、老十只怕也是早已死心了。至于我嘛……”

第四百四十七章 同根相煎

胤祥如今再提起沉痛的旧事,便有霁月清风的感觉,轻轻笑道,“自从圈禁之后,便再没有了皇阿玛的宠爱,自然也是不成的。”

胤禛犀利的眼神掠过他,便看向墨色淋漓的那些名字,提笔将方才胤祥提到过的名字,除了胤礽的,其它全部划掉。

便只剩下胤褆、胤礽、胤祉、胤禛、胤禩、胤祯。

“胤褆是庶长子,守成有余,却无半点魄力和才气。”胤禛点评道,“除了是长子,只怕皇阿玛没一项看得上。”

胤祥点点头,指着胤礽的名字说道,“太子早已名不符实,肯定是不成的。”

“胤祉……”胤禛思忖片刻说道,“他乃荣妃娘娘长子,兄弟众多不说,武艺出众,还一向与胤礽关系亲厚,深得皇阿玛之心啊。”

“是啊,太子复立,他便获封和硕诚亲王,来势汹汹啊!”胤祥叹了一口气。

“至于本王嘛,”接下来胤禛自我评价,自嘲道,“大概是众皇子当中唯一没有表现过有争夺储君之意的,这便是本王最大的长处了!”

素素冲着他莞尔一笑,安抚说道,“皇上嘴上不说,可是早早地封了你亲王,可见心里也是极看重你的。”

胤祥与十三福晋连忙同声附和。

胤禛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停留,直接开始点评胤禩。

“老八虽然在朝中声名极佳,却是最不受皇阿玛待见的一个。自作孽,不可活,由着他折腾吧!”

接下来便是十四弟胤祯,胤禛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多少年了,与德妃的关系势同水火。胤禛还没成年、住在宫里的时候,为了避免在人前公开矛盾,他不得不每天卯时便到永福宫请安。这个时候,德妃还在梦乡呢。

最令他切齿痛恨的是,德妃二十年如一日地教唆十四弟与他这个兄长为敌。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一母同胞,却形同陌路;更过分的是,亲生母子,视如仇敌!

“嘭!”他一拳砸在了书案上,怒意迸发。

十三福晋吓得跳了起来,瞥了胤祥一眼,见他不动,便自己起身,悄悄退了出去。

一直到走出外书房的院子,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还是这么些年来,她第一次参与到胤禛的外书房议事活动中。这才以前是无法想象的!

如此机密!如此敏感!只怕连四福晋都从未享受过如此待遇。

一切都是因为她——素素!

十三福晋情不自禁地手抚着心口,感受着“砰砰”的心跳声,脸颊烘烫,额头放光。

胤禛和胤祥都早已看出来,十三福晋已经悄悄地重新站队,从四福晋的跟班死党,悄悄蜕变为素素的拥趸。所以,今日便不必嫌疑地当着她的面,议论如此机要之事。

看素素的表现,只怕早已是惯常熟稔的。

十三福晋叹息着。虽然有许多事情她还看不明白,但是有一件事她是非常清楚的,那就是跟着胜者的脚步,亦步亦趋,一切便都会变得更加光明!

来到角门,前面便是岔道。一条路是去往内宅,一条路是去往仪门出府。

十三福晋略一踌躇,便毅然向着仪门走去。

第四百四十八章 清雅做派

自从晋升贝勒,胤禩一直很忙。

虽然只是被晋升为贝勒而已,但是意味着被康熙重新认可。许多结交活动又重新公开,不再那么遮遮掩掩了。

他与人结交的方式讲求与众不同,绝不与凡夫俗子同流合污,务求声名远播,令人仰慕。

选择的地方必定是京城清雅之地,与人吃酒喝茶,叫上一个清吟小班的头牌。但是,席间必定是君子做派,绝不会浪声秽语,更不会动手动脚。

他做足了清雅的派头,受邀的嘉宾便也不好唐突。不过,知道胤禩做派的,多也愿意陪着他玩儿,因为他的喜好清雅的声名也将会随着传播。

这对许多接到邀请的人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席间大家谈天说地,气氛热络,仿佛东晋名士风流再现。

清雅总是好的,不管出席的人是真风雅还是附庸风雅。不过,这也意味着巨大的花销。

胤禩常去的地方就是那几处,都是京城里的精致去处。一般老九、老十总是作陪的,结账也总是老九安排月结。

可是,最近几次,胤禟总有些闷闷不乐。

曲终人散,八、九、十这三兄弟送走宾客,并没有立刻离去。

“来人!”胤禩吩咐,“将酒菜撤去,沏壶茶送上来。”

屏退了丝竹,清吟小班的歌女也都打发人送回去,三兄弟重新坐下来,说点体己话。

“老九,最近看你怎的不爽利?有心事?”胤禩终于问了出来。

胤禟似乎早有准备,苦笑了一下。他其实几次想说出来,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面子下不来。既然胤禩主动问出来了,他便趁机交待一下。

“八哥,同济阁的人参采买,被太医院的人给裁撤了。”

“……”

胤禩脸上的满面春风倏地僵住了。

“九哥,虽然张院判走了,可太医院的人还不至于敢给咱们脸子看吧?”十爷胤也是知道人参生意的重要性的,便有些慌神。

他额娘早就走了,两口子其实并不是很有实力。他与福晋两口子胆子小,又贪图安逸,从九爷胤禟这里得了不少好处。突然听说财路断了,登时沉不住气了。

“张院判如今说话不管用。我去找了刘院使,软硬皆施。可他就是跟我直叹苦经,说是太后娘娘发话了。”

“太后娘娘?”胤一愣,“她老人家怎么会管这种事情?”

胤禟便冷笑道,“她老人家最近不是刚收了一个干孙女吗?”

胤登时气愤说道,“一定又是女使素素干的好事!真搞不懂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做什么都一帆风顺,如有神助!总是被个娘们比下去,咱们也忒倒霉了!”

“她不是给老四建了个翠溪谷地务农吗?那些绿叶菜都是那里出的。”胤禟一边生气,一边却露出一丝羡慕,“听说那翠溪不仅发现了温泉,山里还有人参。这个素素也真是古灵精怪,东北养野人参的法子居然也知道,弄了块儿地专门饲养半大的人参苗。”

胤禩听出了蹊跷,立刻问道,“那翠溪谷地才多大?哪儿来这么多人参苗?”

第四百四十九章 欠账

胤禟的脸便扭曲了一下,愤恨说道,“齐齐格娘家不知怎的,来了一封信,怒斥我不延请教习嬷嬷,给齐齐格教授宫规,以致于她唐突受死。先前定下的人参定单,全都毁约了。”

胤吃惊地张大了嘴,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些人参不……不会被四哥截胡了吧?这……这也太巧合了吧?”

胤禩冷着脸,双眼幽幽,闪烁着烛火的光芒。

“哼!别人可能办不到,老四还真有这本事!”他说得咬牙切齿,几乎被心里涌动的妒火冲昏了头脑。他早就发现了素素的与众不同,可惜老天不作美,让老四先遇见她。

老天真是会作弄人!既生瑜,何生亮?

镇定下来,看着胤禟,掩饰不住焦虑,“没办法挽回了?”

胤禟摇摇头,苦笑道,“太后娘娘对女使的宠幸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简直无以复加!”

“皇上呢?”胤急声说道,“要不请你额娘出面递个话儿?皇上和太后娘娘也并不是完全一条心啊!”

这话说得太过,又是在这种并不保密的地方。胤禩与胤禟同时沉下脸,责备地看着胤。

胤也立即醒悟过来,连忙闭嘴。

胤禩的脸阴沉无比,沉吟许久,突然说道,“这样不行!事情会坏在素素手里!她太能折腾,对经商敛财一道精通无比。又有老四以权势智谋为她保驾护航……有素素在,只怕老四真的能成事!”

胤禟听得心惊肉跳,脸色发白,嗫嚅说道,“咱们……咱们不是试过了吗?”

胤禩的脸上突地显出狰狞之色,低沉着嗓门怒声说道,“那都是胤礽干的!没用的东西,什么事情都做不成!这次,我们亲自动手。”

胤禟一怔,与胤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浓重的担忧。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府!”胤禩站起身,黑着脸走出雅间儿。

胤禟和胤连忙跟上,这时店小二不识趣地凑上来,跟胤禟赔笑着说道,“九爷,请你老行了个方便,都有两个月的帐没有结了……”

胤禟松弛的皮肤气得颤了一下,冲着身后的心腹随从示意了一下,那个随从便上前拦开店小二,呵斥道,“怎么这么不长眼?竟敢冲着九爷要账!不想活了!”

说罢,他从腰上的褡裢里摸出一个大元宝,塞到店小二手里。

店小二本来笑嘻嘻地接过大元宝,可是见他只给一个,登时又哭丧起脸,“大爷,这哪够啊?零头都不只这些啊!”

那随从立即又呵斥道,“我们爷到这里来消遣,就是给你们面子,哪儿这么多废话?”

胤禩虽然走远了,可是听得怒从心头起,一向云淡风轻的儒雅之态便再也保持不住,气急败坏地快速钻进马车。

“回府!”他大喝一声,心里真是后悔死了,当初真该狠下心来,把素素直接弄死。

胤禟和胤匆忙赶出来,连忙上了各自的马车往老八府里赶去。

实在是这人参生意关系重大,若是没有足够的银钱,老八还怎么笼络人心?三兄弟密谋了一宿,才各自散去。

第四百五十章 宜妃挑事儿

翠溪谷地这边,胤禛和素素正在巡视温泉源头的野人参林场。

此次乔四带足了五万两银票,将能搜罗到的朝鲜参苗一扫而空。此次花重金购得的一枚成形野山参,直接进献给了太后娘娘。

太后才从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回来,特别惜命,对于此等有助于延年益寿的孝敬特别高兴。

当然,向宫里太医院供应的野人参全都是号称翠溪谷地出品。总不能直白地说是从朝鲜走私的吧。

虽然太医院在试过药效之后赞不绝口,也怀疑过出处。可是看破不说破,素素可是太后娘娘支持的!

面子上的功夫必须做足,所以翠溪谷地的野人参林场便迅速赶出来了。还特地邀请皇家采办出的管事太监来巡视一圈,泡温泉、食绿叶菜,视察谷地玻璃暖房,把巡视的太监喜得抓耳挠腮。

回到宫中,管事太监便开始宣扬翠溪谷地有多好,一时惹得宫中议论纷纷。

这天恰逢阖宫嫔妃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宜妃便提起这事。

“太后娘娘,听说那翠溪谷地真如仙境一般!居然连人参这样珍贵的宝物也能生长出来!,这么好的地方却是老四他们一家独享,你老人家却连去都没有去过,这还真是僭越之举哦……呵呵呵!”

她用锦帕掩嘴轻笑,说的是告状之语,面上却一团和气。

太后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老四和素素早都来请我去转转呢!可哀家这出一趟宫哪里是这么容易的?”

宜妃一愣,又连忙笑呵呵地说道,“原来老四和素素都来请过啦!也亏得他们有孝心!但是,如此洞天福地,臣子却占为己有,只怕终归还是不妥啊!”

“老四倒是跟皇上奏请过,说是翠溪谷地钟灵毓秀,要上交给紫禁城,做为皇上的行宫之地。只是皇上不想要。上次秋收时候送来的麦穗,皇上觉着特别好,只当是真正的祥瑞。若是从老四手里收过来,来年丰收便种不出这样饱满的麦穗儿了,岂不罪过?”太后便又替胤禛解释,不过看向宜妃的眼神已经十分不善。

佟佳贵妃便喜滋滋地接了一句,“太后娘娘说的是呢!太后娘娘和皇上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若是好的便要收进宫里,那以后臣子们谁还敢报喜呀?岂不是要动了藏着掖着的心思?太后娘娘和皇上圣明!”

听了这番话,太后才面露喜色,觉得这佟佳贵妃真会说话。

宜妃讪讪地继续说道,“这老四府里也是奇怪啊,重大事情,甚至进宫请安,福晋不出面,却都是侧福晋出头……呵呵呵!”

德妃不悦地截住她的话头,“素素虽然是老四的侧福晋,不也还是殿前女使吗?她又新封了荣华县主,与老四福晋一同进宫请安,身份也是够看的。素素为宫里做了多少事?这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不像老九的侧福晋,只会闯祸!”

自从被康熙当着胤禛的面训斥,德妃对胤禛的态度便大为转变,至少在明面上她也不敢再做得太过分。像这样人多眼杂的场合,为素素说几句话,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也好让康熙知道她诚心悔过之心。

第四百五十一章 太后的新衫

好不容易高龄复宠,自那次以后却再也没有在永福宫等到过康熙,她心里又悔又苦。

再说了,素素的孝敬可真是频繁又贵重。此次给太后娘娘进献野山参,德妃也是得了一份儿的。听说太后娘娘拿去转送给康熙,被婉言谢绝之后,德妃也立刻去进献自己的这份儿,才知道康熙也是有一份儿的,且不比太后娘娘的逊色。

德妃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里间,发了许久的呆。从来没有哪个女子能让她这么不服气却无可奈何!暗暗下了个决心,从此以后,只要胤禛不挑事儿,她便不再找胤禛和素素的麻烦。

所以今日,她破天荒地为素素说句话。

宜妃果然气得珠钗乱颤。她心里也懊恼,人家老四也是娶侧福晋,自己那不争气的老九也是娶侧福晋。偏偏人家娶了个财神爷,自己家老九却娶了个短命鬼儿!

这齐齐格还口口声声说家里的大山上有挖不完的参苗,结果呢?参苗没送来,还搭进了自己的性命。连带着老九和她这个额娘都备受康熙厌弃。

她正要反驳,就听见太后娘娘不悦地说道,“宜妃,你儿媳妇不肯进宫给哀家伺疾,难不成皇上罚她,你还为她叫屈不成?”

宜妃吓得噗通跪在地上,连声辩称不敢。

太后不悦地挥挥手,“今儿哀家也乏了,你们退下吧!”

众嫔妃们唱歌般请安退下之后,便有御衣坊来进献春季的新夹衣。

太后的心情便又起来了,笑道,“哀家一个老太婆子,巴巴儿地置办那么些新衣有什么用?难道颜色还能好看些不成?”

岚轩姑姑便连忙凑趣说道,“奴婢活了这么久,还真没见过能像太后娘娘这般驻颜有术的!”

太后掩嘴轻笑,嗔道,“你呀,尽会哄着我玩儿!”

她状如年轻之态,心情十分的爽快,便让人宣御衣坊的人进来。

两大托盘的新衫,虽然大多数只是秋香色、咸菜色这类比较老气的颜色,可穿在太后身上便颇显出气派来。刺绣的功夫也是好的,湖绸苏绣,夹了闪银丝线,贵气逼人。

太后见了十分喜欢,当天午歇起来,便换上了一件豆沙色嵌金绣牡丹团花样式的。

那金银绣线夹杂在图案中间,行走之时便只觉光影明灭闪动,效果十分惊艳。

太后站在硕大的穿衣镜儿前仔细端详。她保养得宜,皮肤白皙,连皱纹都少见,眼珠子也还青白,并没有明显泛黄,还是可以看看的。

素素为了哄她开心,又给她送了四面一样大的穿衣镜,镶嵌成屏风的模样,在先前送进宫的那面最大的穿衣镜前围成一圈。这样她照镜子的时候,便一下子能同时看到所有的细节,连后背都清清楚楚。

“这也……太鲜亮了吧?”太后看着镜中花团锦簇的自己,嘴上这么说着,眼角和唇角却都向上翘起,掩饰不住的欢喜。

十几日之后,宫里便传出消息,太后病重。

素素彼时一直在翠溪谷地忙着打造她的农桑王国,得到消息之后,便与胤禛动身赶回京城。

谁知还没等第二日早起进宫探视,半夜便传来消息,太后娘娘薨逝。

第四百五十二章 半夜宣召

半夜时分,小五子第一次来到雍亲王府传旨。

胤禛心里时分震惊,为了传旨而半夜开启宫门,几乎是前所未有的。

果然,小五子带来的消息令所有人骇然。

“太后娘娘突然病情恶化,已经薨逝。”小五子语气沉重。

胤禛他们还在消化这个消息,小五子突然说道,“皇上口谕!”

胤禛他们已经,立刻又拜倒。

“太后娘娘薨逝,急召殿前女使前往永福宫!”宣旨完毕,小五子便对素素说,“还请女使即刻便跟随奴才进宫。毕竟是半夜出宫,那边还有人等着,咱们也不好耽搁久了。”

太后已经薨逝了,还特意半夜三更开启宫门,宣召素素进宫?

胤禛知道情况恐怕不那么简单。他正想着对策,四福晋突然说道,“这位公公,素素毕竟是我们王府的侧福晋。为太后送终这等大事,还是要我这个福晋出面才好吧?”

小五子便看向四福晋,阴测测地说道,“奴才奉旨办事,并无专断的职责。只是……皇上口谕,宣的既不是荣华县主,更不是雍亲王侧福晋,而是殿前女使!”

四福晋的脸瞬间红透了。

胤禛和素素却是对视一眼,警惕万分。

要知道素素这个殿前女使,最擅长的是卫生之道,也就是疫病的预防。

太后娘娘刚刚传出病重,就突然薨逝!这简直可以说是“暴毙”的节奏啊!

胤禛便盯着小五子,目光灼灼,“小五,太后娘娘的病,可有什么蹊跷?”

小五子根本不跟他对视,只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话里却不肯再透露半点,“王爷,奴才也是奉旨办差!还请王爷行个方便,让女使跟随奴才即刻进宫。”

素素忖度了一下,便跟胤禛交待说道,“王爷,宫里最后一批石灰粉是两个月前进的,只怕受潮不好用了。明儿个一早让人再加急送一批吧!”

胤禛无奈,只好答应了,送两人出府。

素素穿上女官制服,携带上防护用具,便跟着小五子进宫。

天还没有亮,她便直接来到慈宁宫。

还隔着两条甬道,小五子便不肯走了。前面有带刀侍卫把守。

“女使自己进去吧!奴才就不送了!”小五子双手持着拂尘放在身前,微微躬着身子,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

“有劳了!”素素淡淡说了一句,便自己拎着防护用具往前走。

慈宁宫大门紧闭,梁木和闲芳领着专管紫禁城卫生之道的一众人在门外列队肃立,每个人都已经换好了防护用具,连头发和鞋底都用麻布包裹起来。手上戴着手套,脸上还戴着特制的口罩。

“见过女使!”梁木和闲芳领着众人向她行礼。

素素在他们跟前站定,这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梁木就凑上前,低声说道,“太后娘娘不知为何染上了时疫,她老人家身子骨弱,才十几天就撑不住了。刚开始的时候,还没有显出时疫的症候,太医是当风寒医治的,后来时疫的症候出来之后,才连忙用上清瘟的汤药。可是昨晚上,不知怎的,突然太后娘娘就薨逝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定点传染

“时疫?”验证了心里的猜测,素素还是吃惊地高高挑起细眉。“如今便是整个京城时疫也不如以前那般来势汹汹了,这宫里自从厉行卫生之道之后,就更是没有吃过时疫。太后娘娘这边更是预防得仔细,怎么会沾染时疫?”

“这事儿就是蹊跷得很!”梁木低声说道,“满慈宁宫除了太后娘娘和岚轩姑姑,没人得病。”

素素心里咯噔一下,脸上显出极度惊骇的神色。

这分明是有人故意谋害,而且就是冲着太后来的。

素素脑子里警铃大作。太后碍了谁的利益,必欲除之而后快?

太后是代表了谁的利益?护着哪一方势力?当然是她娘家。可是她已经代表娘家几十年了,为什么现在却要急着除掉她?

而最近太后都做了什么?素素是最清楚的!那便是抬举素素,做素素的后盾。而最后一桩事情,则是为翠溪谷地的人参进入太医院开路,同时打击九爷胤禟的同济阁的生意。

素素脑海中蓦地显现出胤禩那儒雅的伪君子形象。

定下神来,素素拿出防护用具,闲芳帮着她穿戴起来。

素素来到慈宁宫门前,带刀侍卫立刻便取出钥匙,打开巨大的铁锁,推开大门。

等她带着一行人走进慈宁宫,宫门立刻又被带上,竟然又被重新锁了起来。

听着落锁的声音,梁木胆战心惊地咽了口吐沫,又看看素素沉肃的脸,没敢说话。

院子里除了她们这些刚进来的人,正屋和两边厢房纷纷走出来许多人,全都是原先伺候太后的宫女、太监,还有姑姑。她们披麻戴孝,除了满脸戚容,眼睛里都显现出手巾的小兔子一般的惊恐不安。

“素素,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海云姑姑挑起门帘,从正屋里出来,走下台阶上前给素素见礼。她明智地没有像以前那样,热情地双手去握住素素的手,而是隔了一段距离站定。

她看上去疲乏极了,双眼顶着两只黑眼圈,却还在咬牙坚持着。

素素脸上露出一个微笑,镇定说道,“海云姑姑是不是许久未曾歇息了?你去睡一会儿吧,这里交给我了!”

海云姑姑已经累得表情都有些呆滞,听了这话,眼珠子微微转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欣慰,更多的是感激。

“多谢……女使!”说着,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滚落。

秋霞也跟在海云姑姑身边,便也跟着劝道,“海云姑姑,你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歇息了,快去睡下把!你放心,我会跟在素素女使身边的。”

海云姑姑哭着点点头,她也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可是除了秋霞,没有人肯上来搀扶海云姑姑。她们都不是近身伺候的人,自从太后生病一来,正房里行走的除了岚轩、海云,便是秋霞。

如今大家都了解一点卫生之道,不管懂不懂,反正离得远一些便是了。

后宫里最有势力的太后娘娘居然沾染上了时疫,说死就死了。如今慈宁宫有被锁住,没有人出得去。整个慈宁宫人心惶惶,蔓延着绝望的恐慌情绪,昔日的权力序位便不再管用。

第四百五十四章 中毒

闲芳便帮着秋霞一起去安置海云姑姑,梁木将其她宫女太监赶回各自待着的地方。秋霞回来之后,就在院子里向素素说明情况。

“禀告女使,太后娘娘五日前进了清瘟汤药之后,本来病情已经平稳了。可是昨日突然又开始出现痰痈之症,眼看着就不成了。岚轩姑姑撑着病体,照着女使曾经教过的法子,为太后娘娘吸了痰,太后娘娘便缓过劲儿来。可是到了晚上,太后娘娘突然大口吐血,连一刻钟都没撑过去,可以说是暴毙而亡了。”

说起昨天夜里的突发状况,秋霞的眼睛里露出恐惧。

突然大口吐血?素素简直难以置信!这就是中毒的症状了。

“太医怎么说?”

“太医院的人留了两位太医日夜轮番守候,昨日太后娘娘吐血的时候,便说……说是……中毒……”秋霞说着,双手情不自禁地捂着嘴,害怕得浑身发抖。

“太医呢?”素素追问。

“太后娘娘咽气之后,两位太医被……被侍卫带走了。慈宁宫阖宫的奴才和奴婢都被软禁起来,陪伴着太后娘娘……”秋霞的泪水也簌簌滚落。随着诉说,她极力压制的恐惧情绪才渐渐释放出来。

素素的心沉到了谷地,心头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太后娘娘还没有装殓,自己却被宣召进慈宁宫,这是康熙在怀疑她呢?还是在拿她撒气呢?

这慈宁宫,只怕进得来,不容易出去啊!

素素的视线慢慢环绕打量着整个院子,经过梁木时,看见他煞白的脸。

“梁木,你怕了?”素素沉声喝问。

梁木一惊,看了素素一眼,立刻打了个千儿,咬着牙说道,“若不是女使提携,奴才还在辛者库受罪呢!此次差事虽然凶险,奴才拼着性命,也要保得女使平安。”

整个卫生之道的团队十二人齐刷刷跪下,都跟着梁木,大声表明忠心。

这些日子,素素给他们的好处与实惠非同小可。更重要的是,素素一直那他们当人看待,却不会动辄呵斥打骂。自从进宫以来,他们的日子就从来没有这么舒心过。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此时,便是见分晓的时候了。

素素对他们的表现还算满意,这才重新把心思放回到正屋。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晨曦初露,素素在脑子里迅速拟定了一个工作计划,便开始发布一道道指令。

十二个人的卫生之道团队便分成三个小组,分别负责询问和甄别原先慈宁宫伺候的人是否有时疫症状。

素素拟了一个清单,让梁木去跟门外的带刀侍卫交涉。需要的太医、中药、消毒水、石灰粉等一系列的支援,由他去督促带刀侍卫解决。

然后,由秋霞陪着,她走进了正屋。

太后娘娘的遗体停在东间儿暖阁里,已经穿戴上了太后服制,面上遮盖了白布。

素素站在床榻前,跪下默哀了一会儿,在心里为老太太默念了一段往生咒,算是送行,感谢她的照拂之恩。

“太后娘娘,素素会为您讨回公道的!”素素缓缓说了一句,然后给太后行了三拜九叩大礼。

第四百五十五章 抢差事

秋霞看着素素,泪水不受控制地往外涌出,跟着她一道给太后行礼,终于哀哀地哭出了声。

“你是那么尊贵的太后娘娘啊!怎么可以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啊!”

以秋霞在宫中十多年的生活经验,看惯了紫禁城里的生存规则,却无论如何无法想象,贵为太后,也会如此横死!

地龙已经停了,屋里阴冷,比外面院子里更令人觉得寒气森森。

素素跪在地上,静静地听着秋霞的哀告和控诉,直到她平静下来,才站起身来。

退出东间儿,穿过堂屋,走进西间儿的里间儿。岚轩姑姑病倒之后,便暂时安置在这里。

秋霞抹干净泪水,便给素素解释,“目前染上疫病的宫人便只有岚轩姑姑,所以便安置在这里,由海云姑姑和我照顾。”

素素点点头,肯定道,“你们做得对,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受影响的范围。”

走进西边里间儿,窗明几净,看得出到处都是用心洒扫过的。

岚轩姑姑躺在床榻上,枯瘦而虚弱,不过意识却很清醒。听见脚步声,微微转过脸来,看见素素,便露出了一丝凄凉的笑意。

“你来啦!你来了,便会好起来!太后她老人家就是这么说的。”她的笑容满含着悲怆。

素素来到床榻前,在春凳上坐下,柔声问道,“姑姑可觉得好些了?”

岚轩姑姑突然便哀哀地哭喊起来,“我不过是个奴婢,为什么我要好起来?为什么不让我这个奴婢替了太后娘娘赴死?呜呜……”

秋霞便也陪着她哭嚎起来。

素素知道她们失了太后这座大靠山,又被困在慈宁宫,受了很大的罪,需要发泄释放一下,便由着她们。

过了好一会儿,岚轩姑姑和秋霞才渐渐收住了哭泣。

这时,外面便听见梁木在传话,太医来了。

素素走出去,来的人竟然是最相熟的李太医,便有些惊喜。他还一并带进来所有清单上列出的物资。便是急需的新做的石灰粉,也由胤禛安排,送了进来。

“见过女使!”李太医恭谨地给她行了个礼。“王爷一早便差人知会在下,若是慈宁宫需要太医,最好是在下过来。”

原来如此,胤禛在外面也忙着呢!素素心里一暖,便笑道,“应该没人跟你抢这个差事吧?”

李太医愣了一下,便回道,“女使有所不知,还真有人跟在下抢这趟差事!要不是雍亲王爷发话,在下还来不了。”

素素诧异道,“是谁跟你争抢这样危险的差事?”

“张院判!”李太医回道,“八爷也在。王爷愣是拿亲王的身份,才迫使刘院使答应派在下来。”

没想到外面的斗争竟然如此激烈!不过,素素有些好奇,问道,“为什么不是你和张院判一道过来?”

李太医连忙躬身做答,“王爷说张院判年纪大了,只怕更容易沾染时疫。反正就是坚决不肯让八爷的人进来。想必是担心女使的安危!”

素素便笑了出来,点头说道,“王爷果然是知道我的!若是张院判也来,只怕我还真看不出他的花招!”

说罢,心情一下子奇好,便立刻开始给李太医布置任务。

第四百五十六章 有人进言

“烦请李太医给慈宁宫的所有宫人全都诊治一遍。有时疫症状的,便集中一处治疗;没有症状的,便开些预防的汤药,增强一下抵抗力也是好的。”

李太医领命。他进来之前已经穿着全套防护服。即便如此,这慈宁宫也是近来容易出去难。

必定要等时疫之症的潜伏期过后,所有人无一发病,他们才能被放出去。

这宫里的人都是如此,包括素素。

之所以胤禛一发话,李太医便义无反顾地拎着医药箱来了,实在是他早已选择站队。此次人参皇商之争,他便出力不少,所获也甚丰。他早已决定把身家性命都交付出来。

自从太后娘娘第一个查出时疫,慈宁宫便只进不出。唯一例外的是,得到值守太医报告之后,前来确诊的刘院使。毕竟他是负责给皇上诊脉的资深太医。出慈宁宫之后,他便被软禁在值房,安全度过潜伏期才可以出来。

而那两个值守太医,却直接被送进慎刑司审讯。事关重大,太后首先沾染时疫就够骇人的了;病情有好转之后,居然又吐血暴毙!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谋杀,而且还是针对后宫地位最高的人。无论有没有瓜葛,这两个值守太医都很难再活着走出慎刑司了。

本来当务之急是查案子,可是岚轩姑姑几乎同时确诊感染时疫,便把康熙也震慑住了。也不知情况到底有多严重,一时再也不敢再放人进入慈宁宫。

便是梁木他们这支专门的卫生之道队伍,也不敢随便放进去。只把消毒物资先行送进去,命慈宁宫的宫人按照先前素素的培训,自行消毒。

很快便有人进言,说素素是卫生之道的创立者,这么严峻的情势,只怕要素素亲自入宫料理才行。这才有了小五子半夜到雍亲王府宣召的事情。

“是谁跟皇上进言的?”素素立刻追问。

“在下听说的是总管太监魏公公。”李太医瞅了瞅周围,低声回答,“王爷也跟在下问过,只怕魏公公后头还有人。”

这是一场非同寻常的皇室阴谋,第一个被选中的牺牲品竟然是太后娘娘。素素一脸沉重,心知自己的处理方式千万不能出错,否则就可能有杀身大祸。

素素便立刻吩咐梁木和闲芳,带着卫生之道的人,开始阖宫大消毒。尤其是太后娘娘遗体所在的正屋东间儿,彻底消毒之后便封闭了门禁。

李太医则去给所有人诊脉,原慈宁宫的人看罢,又把今日新进来的梁木等人也做了脉诊,记录每个人的身体情况。素素也不例外。

岚轩姑姑虽然确诊轧染时疫,但病情平稳。海云姑姑、秋霞与两个打理太后污物的二等宫女有疑似症状,但精神状态尚可。

李太医判断说,“总体情况还算好。太后娘娘一出现症候之后,按着女使制定的紧急处理办法,慈宁宫阖宫都开始服用清瘟汤药。所有人严防口沫、食物、茶水,以及污物等的交叉传染。多亏了女使的卫生之道,才没有阖宫都被传染。”

第四百五十七章 不开门

虽然没有被派来慈宁宫值守,李太医在太医院里也在帮忙抓药、制剂,熬制消毒药水。对慈宁宫的情况也一直关注着。

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后怕。若不是素素提前制定了应急措施,还不知慈宁宫那么多的宫人能不能活呢?

看着素素年轻的面容显得无比从容周到,越发觉得她深不可测。无论是胤禛还是素素,于他都是神邸一般的存在,高不可攀。却没想到今次竟然有机会与素素共赴危机,便尤其大气十二分的精神。

慈宁宫伺候太后的宫人里面,有两个一等姑姑,两个一等宫女,四个二等宫女,四个小太监。加上今日卫生之道的人,如今宫里一共有三十六个人。

素素立刻重新划分居住区。海云姑姑和秋霞住到岚轩姑姑所在的正屋西间儿的外间,那两个疑似感染的二等功女就歇在正屋的厅堂,临时用条凳和床板搭建简易床铺。

东厢房拨给所有宫女,素素在最南间儿的里间。西边厢房拨给所有太监,李太医也独自占用最南间的里间。

院子里设了几口大号酒楼用的蜂窝煤,座几口大锅。一口锅负责消毒用开水,一口锅负责饮用开水,其它几口锅用来消毒用具、熬制消毒水等等。

然后,素素制定了与外面沟通的时间表。

慈宁宫宫门每日打开四次。卯时二刻,污物与垃圾出清;巳时二刻,早饭与生活用品送入。申时二刻,晚饭与生活用品送入;戌时正,污物与垃圾出清。

最后,素素汇总了一份慈宁宫疫病情况汇总,与李太医商量拟定了一份预估情况好转时间表,然后才附上每日供需表。

她和李太医都知道,一旦慈宁宫疫病有失控的迹象,所有人都得死。

虽然胤禛会在外面想尽办法营救,但是帝心不可测。

最后,素素与李太医郑重联名书写了一份奏折,详细说明了太后娘娘的现状,恳请及早让太后娘娘圣体入殓。

按理说,太后娘娘的遗体与所有用品,都应该送到化人场焚化。可这种事情,谁也不敢提出来。

按着太后的位份,装殓的时候便要深度接触。正是为了维护太后娘娘的体面,岚轩姑姑才拼着病体,在海云姑姑和秋霞的帮助下,三个人穿着全套防护用具,艰难地为太后娘娘更换了全套了太后的服制。

若是康熙准奏,只需先送棺木过来,装殓密封之后,便可正常举行丧葬大礼。

所有这些书面陈述工作都是她口述,然后李太医再用正式上奏的用语录写出来。

不用她自己做解释,李太医自动理解为,女子不擅长写文章实属人之常情。

捧着几份拟好的文稿,素素与李太医一同来到慈宁宫门口,示意梁木叫门。

“侍卫大哥,烦请打开宫门,殿前女使与李太医有奏折呈送。”

梁木叫了一遍,等了一会儿,却无人应答。他有些心慌,扭头看了素素一眼,又重新对着宫门外面喊了一遍。

还是没有人应答。

气氛倏地冰冻起来,每个人心里都升起一股寒意。便是那些一直冷眼旁观的宫人,也慢慢围拢过来。

第四百五十八章 不搭理

梁木上前抓住慈宁宫的宫门使劲往里拽,门缝大开,露处一条手腕儿粗的宽缝。

不用把脸贴上去往外张望,他也能看见方才进来时值守的带刀侍卫还在原地。

“为什么不回答我?”梁木大喊,气愤之极。

那两个带刀侍卫,对视了一眼,谁都没看梁木,便继续看向前方。

梁木是宫中的老资格,最知道这些带刀侍卫的底细。能被派到发生时疫的宫室站岗值守的,肯定都是出身不够高的。

梁木便跳脚大骂道,“狗娘养的!殿前女使在慈宁宫里面,她可是雍亲王府的侧福晋,皇上亲封的荣华县主!你们敢故意怠慢,先掂量一下脖子上又几个脑袋?”

果然,门外侍卫的背影僵硬了一下,两人又对视了一眼,竟不约而同朝着两边各走开两步。反正就是不搭理他。

梁木脸色变得惨白,慢慢扭头看着素素。任谁都明白,这代表了什么?皇上打算放弃慈宁宫里的所有人了!

“女……女使,咱们怎么办?”李太医吓得说话都结巴了。

素素也不由得沉下脸,心里把康熙骂得体无完肤。什么天子,一点点事情都沉不住气!根本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回事儿!就是个自私自大的独夫!

“不用叫了,该干嘛干嘛!王爷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

说罢,她便回去自己的屋子里待着。

梁木和李太医面面相觑,李太医便也回了自己的屋子。梁木只得打起精神,到处去巡视监督,顺便把原先慈宁宫的人重新组织起来。

“你们方才也看到了,如今紫禁城里都把咱们当成了死人!若是你们再自暴自弃,不听从指挥,那就别怪咱家不客气!”

他换了一副阴森狠辣的嘴脸,将慈宁宫的宫人训斥一番。

如今,慈宁宫的宫人成了丧家之犬,他要把他们吓破的胆儿给重新撑起来。

“咱们卫生之道的人都是懂些门道的,更何况女使本人就在此地。你们除了听从我们的安排,也许还能有条活路,若是不听招呼,甚至从中作梗,那便是与所有人为敌。!”

他的声音忍不住抬高了,便露出太监尖细的喉音,听着分外瘆人。

“现在,愿意听我号令的便向前一步。”他微微低下头,向上翻着白眼,瞪视着面前这几个太监宫女。

出乎意料的是,所有人都胆怯地看着他,然后迟疑地点点头,却不肯向前迈近一步。

梁木皱起眉头,诧异地问道,“既然如此,为何先前都不听海云姑姑和秋霞姑娘调遣?”

便有一个小太监怯懦说道,“但凡进了正屋去服侍的,不都感染了吗?谁还敢进去?”

梁木盯着他,冷声责问道,“主子遭了难,你这个做奴才的便害怕受牵连,还有点做奴才的本分吗?”

那个小太监登时瑟缩了一下,不敢再言语。

梁木看向其他人,皱眉问道,“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那些人都畏惧地不敢看他。这情形让梁木心中疑心大起。

慈宁宫的奴才,一向都眼高于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窝窝囊囊的,比辛者库的人还不如!

第四百五十九章 有人造谣

梁木恶狠狠地瞪他们一眼,向前逼近一步,吓得那些人齐齐后退一步。

这时,闲芳在他身后,偷偷拽了一下,示意他边上说话。

两人一起走到稍远些的地方,闲芳便压低声音说道,“方才我支使慈宁宫的宫女帮我用消毒水擦拭家俱的时候,听见有两个人在低声嘀咕,说是不能让咱们碰触到,否则会染上时疫的。”

梁木一愣,登时咬着牙花子骂道,“这是有人在造谣啊!”

闲芳附和道,“我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了,但凡我们卫生之道的人与他们挨得近了,他们便像被毒蛇咬了似的,立刻后推开。反正跟咱们的人一直保持着距离。”

她这么一说,梁木便也觉察出来了。方才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总是怪怪的。原来是被慈宁宫的宫人给敬而远之了。

“不行,咱们得先去向女使禀报!”梁木气咻咻地说道。

狠狠地瞪了那帮宫人一眼,梁木让闲芳盯着他们,自己转身去敲素素的门。

“什么?造谣?”素素好笑道,“咱们在宫里做了多少好事?自端静公主之后,时疫可是在宫里整整杜绝了两三年。他们能造我们什么谣?”

梁木气恨道,“要不奴才便去审问他们,总能问出来的!”

素素想了想,出了个主意,“你和李太医,我跟闲芳,两边同时问,一个一个地问。总会遇到比较容易开口的那个。他们那么多人,应该不难问出来。”

梁木便立刻去寻李太医,素素出去叫闲芳。那些宫人们一瞧见素素,登时满脸惧色。

素素瞧着奇怪,便朝着他们走过去。谁知她每毕竟一步,他们便后退一步,竟然被素素逼到了墙边。

“你们在怕什么?”素素张开双臂,打量自己换身上下,到底哪里有问题了?

这九个宫人里面,有一个宫女已经吓得簌簌发抖,双腿发软得靠在了墙根上。

素素便刻意去凑近她,她两边的两个宫女立刻吓得往两边躲。那个宫女却避无可避,吓得大哭起来。

然后,素素便闻到了一股腥臊臭气,那个宫女的两腿之间湿淋淋的,竟然吓到失禁了。

这下素素可真是被吓到了。她站直了,后退一步,认真地看着那个宫女说道,“你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我就不再靠近你!”

那个宫女抖索着嘴唇,一时说不出话来。

素素便作势上前,沉声喝道,“那我可要触碰你了!说着,便伸出手去,要触摸她的脸。”

“啊……别碰我!我说!”那宫女尖叫起来,“他们都说你是瘟神!太后娘娘的时疫便是你传染的!你想叫谁得病,谁就得病!你想叫谁活,谁就能活!”

素素面色一沉,收回手,瞪着她怒斥道,“是谁然你这么说的?”

那宫女被吓得无以复加,捂着脸,一边哭泣一边回答,“满宫里都是这么传的!奴婢……奴婢也是听彩云说的。”

“彩云是谁?”素素的声音越发严厉。

那个宫女便抬起手,抖抖索索地指向方才还与她站在一起的宫女。此刻,那个宫女贴在墙根上,无助地看着转头过来看着她的素素,恐惧地瞪大了眼睛。

第四百六十章 瘟神还是福星

梁木这时赶了过来,立刻打了个千儿,说道,“女使,后面的脏活儿交给奴才吧!”

素素深吸了一口气,怒道,“一个一个追查下去,谁也别放过!”

说罢,她缓缓走回自己的屋子,坐下来,静静地想了好一会儿。

方才那个宫女的话,冲击着她的脑子,令她万分警惕。

“满宫里都是这么传的!”她喃喃地重复着,心道怪不得慈宁宫门都不肯开了。

撒下这么大一张网,连太后娘娘都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最后,只为了把素素困在其中吗?

当然不是,素素如今可是雍亲王爷的侧福晋。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最后剑指的只能是胤禛。

看来,胤禛和素素的发展势头引起了某人的极深的忌惮。当然,更有可能是被胤禛和素素踩住了七寸,所以才会骤然发难,下了重手。

除了老八胤禩和他的八爷党,还能有谁呢?人参这桩生意对八爷党的重要性,比预想的大多了。

这么分析着,素素便镇定下来。狗急跳墙的招式,胤禛与她也是预先推演过的,只不过敢以太后为下手第一招,这份狠辣劲儿实在是出乎他们的意料。

后手还是有的!事到如今,只有先等胤禛的消息了!

这一天还真是够受的。没有送饭。幸亏梁木有经验,让卫生之道的每个人都自带了干粮。

慈宁宫的宫人就惨了。他们每日的饮食都是外面送进来的。今日幸亏有自己烧开水,否则不光是肚子饿,连口干净水都没得喝。

除了正屋几个养病的,梁木他们是不会分干粮给慈宁宫的人的。正好趁着他们又累又饿,梁木带着几个有些手段的,对那几个宫人一一审问,连歇午晌也不让,搞疲劳战术。

闲芳也到正屋去,跟养病的几个人打听消息。

到了黄昏的时候,梁木与闲芳便将整理好的询问笔录,拿来与素素禀报。

梁木兴冲冲地禀报道,“慈宁宫里最早传这个谣言的,就是彩云。有多半人都是从她那里听说的,也有从外面听来的。彩云说是经过御花园的时候,听见咸福宫的宫女在那里议论,说的全是些吓人的话。刚开始她也不信,可是渐渐地各宫都在传。便是储秀宫和翊坤宫的宫人都在议论纷纷,她才信了。”

咸福宫是宜妃住的,说不定就是始作俑者。可是,储秀宫里住的是朗贵人,翊坤宫的主子是佟佳贵妃。连这两个宫里的宫人都在纷纷议论,只怕这紫禁城里,早就谣言满天飞了。

素素冷笑了一下,淡然说道,“怎么个吓人的话?说来听听。”

梁木略一犹豫,咬咬牙,便说道,“彩云说,咸福宫的宫女杜鹃说女使是瘟神转世。否则几百上千年来,只有人得了疫病死掉的,哪里听说有人能从疫病手里活过来的?杜鹃还说端静公主本来都已经被太医判了没救了,可女使一去服侍,端静公主不仅活过来了,康复之后精神头还比原先更好。这根本不是凡夫俗子能做到的。”

“就这些?”素素听了却觉得好笑。听下来也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内幕嘛!

第四百六十一章 翻墙探视

“女使不生气?”梁木目瞪口呆,便有些摸不着头脑。

素素两手一摊,气极反笑,“若是把瘟神这个难听的名字换掉,换成比如说福星,或者就说任劳任怨、耐心细致,所以才能察觉到大家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总结出卫生之道,还把端静公主从阎王爷那里救了回来,简直活神仙一个。这不就成了美名了吗?”

“呃……”梁木难得地口吃了,看着素素眉开眼笑,突然感觉到巨大的挫败感。“那……那咱们怎么办?”

他原以为,这回是他这个紫禁城的老油条大显身手的时候。女使毕竟是个女子,如今困在慈宁宫,孤立无援。他梁木这回可要力挽狂澜了!再说了,此次情势如此凶险,万一素素这个靠山倒了,他还有什么混头啊?

却没想到素素竟然还笑得出来!比他这根老油条还轻松。

“不就是以讹传讹吗?”素素思索着胤禩的陷害路径,也只有造谣生事这一招了!若是在糕点铺子和酒楼那边直接下毒,便太露骨了。这招对普通老百姓也许管用,想在胤禛头上扣屎盆子,呵呵……

“今儿咱们稍安勿躁,等着吧!虽然一时慈宁宫被封闭了,王爷一定会想法子的,不用着急!”

审查完谣言的内容和来源,素素便心里彻底安定下来。

天黑之后,紫禁城沉寂下来。

素素和衣躺着,心里揣测,胤禛在外面该如何解开这个困局。康熙是个专断独行的人,若是胤禛去替素素求情,势必被康熙鄙视;若是胤禛去拆穿谣言,一不小心就可能夸大素素的能力,引起康熙更大的怀疑。

不过,即使猜测不出胤禛打算怎么做,素素仍然不着急。别忘了,这整个慈宁宫最重要的是什么?太后娘娘的遗体!

太后娘娘暴毙,一不装殓,二不追凶,三不彻底消毒……无论如何康熙此时都比素素更加如坐针毡才是。

这么想着,素素越发觉得轻松下来,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素素突然感觉到一丝风的流动,登时惊醒了。

睁开眼,扑闪着睫毛,烛火的光芒在瞳仁中跳跃。素素露齿而笑。

胤禛抱着双臂靠在对面的墙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炯炯双眸中同样跳动着火苗。

见她醒了,胤禛好笑道,“本王在外面为了搭救你跑得脚下生风,你倒好,睡得比谁都安稳!”

素素开心得眉眼弯弯,爬起来便冲过去,直接撞进胤禛的怀抱。胤禛哑然失笑,张开双臂抱住她,紧紧拥住她比过去略显丰盈的身子。

“王爷怎么这个时候来了?”素素惊喜地搂着他的脖子,“皇上肯打开慈宁宫的门了?”

胤禛便收了笑容,摇摇头。“我是偷偷翻墙进来的!”

素素一惊,登时心里便觉得一股暖流汩汩而出。“爷,何必冒那么大的风险呢?”她将脸贴在他的胸上,将两滴慰藉的泪珠洇溽进胤禛的衣裳。

紧张了一整天,突然松懈下来,便觉着委屈了。

“你的嘴那么刁钻,我不是担心你饿着嘛!”胤禛轻抚她的后背。

第四百六十二章 越恶毒越着急

素素瞥了一眼他身旁,才发现榻上放着一个包袱,多半是给她带的点心和基本生活用品,不由得眼泪花子又冒了出来。

“害怕了吗?”胤禛在她耳边柔声问道。

素素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使劲摇摇头,趁机擦干眼泪。

胤禛好笑道,“你呀!真是无知者无畏!”

素素便歪起脑袋,不服气地说道,“王爷以为我困在里面什么都不知道吗?”

“哦?你知道些什么?”胤禛感兴趣地看着她。

“切!”素素嘟起嘴,气呼呼地说道,“不就是满宫里都在造谣,说我是瘟神转世吗?我才不怕呢!”

“噗嗤!”胤禛忍俊不禁。他本来忧心忡忡,担心素素受不了这么巨大的压力。谁知一见面竟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方才他进来的时候就发现素素是真的睡着了,可见不是违心之语。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胤禛问。

素素知道他不能停留太久,便拣要紧的,把自己的做法和想法说了一遍。

“唔!分析得不错!”胤禛频频点头,赞许地看着她,“处变不惊,有大将军之风!”

素素噗嗤一笑,“王爷可把我的官儿封得小了,我现在可是‘神’,‘瘟神’也是神。”

胤禛嗔怪地皱起眉头,“那么难听的字眼,本王第一次听见的时候,差点把储秀宫的小宫女一脚给踹出去。你可倒好,没心没肺,自己还挂在嘴上。”

素素便悠悠地说道,“用词越恶毒,越说明八爷有多着急!”

胤禛略一愣怔,便点头赞许道,“此话有理!”

这句话对胤禛似有启发,他便要立刻离开,“宫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慈宁宫,我马上便去养心殿向皇阿玛请罪!”

素素便又悠悠说道,“若她们是真的害怕瘟神呢,必然躲得远远的;若是满宫里的人都在有意造谣生事,那便一定会不怕死地盯着慈宁宫。”

胤禛拿手指点了点,十分赞同,肃然说道,“皇阿玛此刻便如你所说,压力极大、定夺不下。他是被谣言蒙蔽了双眼,我这就去为皇阿玛揭开这些障眼法。”

拉开门,胤禛回头再看了她一眼,欣慰说道,“你很好!本王倒得了你的启发!只管等我的好消息吧!”

素素笑着送他出门,看着他无声无息地翻上墙头,消失在夜色中。

胤禛翻墙之处就在大门旁边,也不知那些带刀侍卫是怎么被买通的?

素素彻底安心了,便一觉安然睡到天亮。胤禛却果然去了养心殿。

为了素素的事情,他留宿宫内值房是过了明路的。此时去养心殿求见也无不可。况且康熙正如素素所料,根本难以入眠。养心殿里灯火通明,只有魏珠陪着康熙。

听闻胤禛深夜求见,康熙便冷笑连连,料定他是来为素素求情的,不由得生气地喝道,“让他进来吧!”

胤禛进去之后,淡定从容地行礼问安,并没有如康熙所预料的那般跪地哀求,这倒让他缓和了怒气。

“这么晚来,何事?”他细细的声音充满威压。

第四百六十三章 承认错误

“皇阿玛,儿臣担心侧福晋素素,未得到许可,方才便斗胆到慈宁宫外探视,请皇阿玛降罪!”

胤禛说话掷地有声,毫不含糊,康熙反倒不生气了。

“唔……也罢,她是你的侧福晋,担心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下次不可再如此莽撞!”

“儿臣知错了,谢皇阿玛宽宥!”胤禛一板一眼地继续说道,“只是儿臣方才在慈宁宫外发现一些异样,觉得十分不妥,所以漏液前来向皇阿玛禀报!”

“哦?”康熙眼中露出警觉之色,“有何不妥?”

“儿臣在慈宁宫外驻足片刻,却发现两边甬道,几个岔道口皆有人在探头探脑。慈宁宫此时停放着太后娘娘的遗体,遗体尚未装殓。而素素所带领的卫生之道小队还在里面彻底消毒。那些打探消息的人却不知敬畏,依然冒险犯禁。儿臣思来虑去,觉得十分不妥。一来对才薨逝的太后娘娘大不敬;二来,慈宁宫的消毒事项尚未全部完成,这些人擅自在周边走动,与卫生之道相悖。”

听到胤禛说有人探头探脑的时候,康熙脸上便起了怒意。可他不会只听表面,总是要深入地去思索表象背后的问题。这便是应了素素说的那句话,真的害怕,怎的还敢纷纷前来打探?

“来人!”他沉喝一声。魏珠便立刻出现在门口。

“着人去把慈宁宫周边打探的人全都抓过来!”康熙语气不善,魏珠吓得立刻应声下去布置。

胤禛便跪在地上,目光坚毅。既不求情,也不肯添油加醋。

康熙冷哼一声,既喜欢这个儿子的不随波逐流,又讨厌他太过桀骜,不知服软妥协。索性便让他跪着。

不多时,养心殿外有了动静,就听见魏珠大声呵斥道,“你们都在这儿候着,待咱家回禀皇上再做吩咐。”

魏珠进来打了个千儿,便禀报道,“启禀皇上,在慈宁宫外打探的宫人都抓回来了。”

康熙便斜了他一眼,颇带威胁意味地味道,“可曾放跑一个?”

魏珠吓得噗通跪地,冷汗涔涔说道,“奴才不敢!先派人把两边通道全堵住了才抓的人,一个都没落下。”

“唔……”康熙这才点点头,冷声问道,“说说,都有哪些宫里的?”

魏珠立刻说道,“除了翊坤宫和储秀宫,其它各宫的人都有。”

康熙面色一动,不相信地问道,“良妃宫里也派人出来了?”

魏珠躬身答道,“良妃娘娘身边的木樨就在外面跪着呢!”

“啪!”康熙勃然大怒,将小几上的茶碗狠狠砸碎在地上。

“德妃派人来查探也就罢了,毕竟素素与她有干系。那宜妃也向来是个聒噪的!良妃居然也派人来查探?”康熙气得脸都白了,使劲拍着小几骂道,“她龟缩在宫里多少年了,终于现在露出马脚了?”

魏珠早吓得跪在地上,不知怎样做才好?便六神无主地去看胤禛。

只听康熙又骂道,“整个紫禁城把谣言传得沸反盈天,嘴上说怕得要死,私底下却都成了悍不畏死?竟然个个儿都派人往慈宁宫去凑!当真以为朕这么好糊弄?以为三人成虎,便能骗过朕去?皇额娘她老人家尸骨未寒,这一个个的孝心都在哪儿?”

第四百六十四章 领了新差事

康熙越说越气,站起身在屋内来回急速走动。

胤禛此时仆地说道,“皇阿玛英明!岂会被那些谣言蒙蔽双眼?恳请皇阿玛允准慈宁宫按卫生之道迅速消毒,尽快让太后娘娘入殓!”

康熙便看了他一眼,犀利的眼神定定地钉在胤禛的额头上。

少顷,他阴沉沉地下令道,“外头的人,统统杖毙!”

魏珠身子一震,立刻跪地应声。很快,外面便响起噼噼啪啪的击打声。既是皇上下令杖毙的,行刑的人下手便没留余地,放开手照死里打,惨叫声此起彼伏。不多大会儿,便只剩下杖击的声音了。

康熙瞪着一直跪在地下的胤禛,缓缓说道,“老四,太后的国丧便交由你来办差吧!”

胤禛立刻恭谨伏地,大声说道,“儿臣遵旨!”

第二日卯时初刻,慈宁宫的门缓缓推开。素素和李太医早已领着卫生之道的人齐齐站在院子里,整装待命。

魏珠陪着胤禛走进慈宁宫,惴惴不安地四处打探,见素素他们都没有穿防护用具,便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女使……你们这是……”他不安地指着另外一堆儿集结站着的慈宁宫人,“都没事儿了吗?”

素素便回道,“魏公公放心,慈宁宫阖宫上下已经彻底消毒过,每天还会一日两次。”

李太医接着说道,“慈宁宫宫人全部都已经甄别过,除了先前染病的岚轩姑姑,还没有其她人确诊。”

魏珠便四下里到处搜寻,担心道,“那岚轩姑姑在何处?会不会将时疫病气过了别人?”

李太医连忙说道,“魏公公请放心,岚轩姑姑在发现症状的前一天,就已经开始服用清瘟汤药。后来虽然发作出来,病情却一直在好转。女使将岚轩姑姑的消毒隔离做得十分妥帖,不会过人的。”

魏珠这才放心,转头瞥见胤禛肃然看着自己,表情似有讥讽,心头一凛,这才想起自己的差事。

他转身从小五子托着的托盘上拿起圣旨展开,大声宣布,“咱家奉皇上之命,前来宣旨。”

阖宫之人纷纷跪下接旨,当所有人听到由雍亲王爷主办太后丧葬大典时,全部都松了一口气。

魏珠宣旨完毕,即刻逃也似的离开。素素连忙叫住他,从闲芳举着的托盘接到手中,上面放着昨日准备好的几份奏请。

“你这是要做什么?”魏珠嫌恶地瞪着那个托盘,下意识地将双手笼在袖子里。

“这是下官和李太医整理出来的慈宁宫现状之陈述,和对差事的评估考量,想请皇上预览。”

看到魏珠正要怒斥,便抢着急声说道,“魏公公放心,这托盘和纸张都已消过毒。为了避免皇上不适,下官将这些东西交给雍亲王爷,请王爷看过后再向皇上转述,可保无虞。”

魏珠皱了皱眉头,可瞧见胤禛面无表情地瞧着自己,有心否决,却说不出口。只好挥挥袖子,敷衍道,“若是王爷没意见,咱家自然也没意见。”

胤禛便一本正经地说道,“女使考虑十分妥当!”说着,便将那几份纸张直接拿在手里,当众炫耀对素素的无比信任。

第四百六十五章 接手的人

魏珠便一刻不耽搁地走了。胤禛就地看完那几页纸张上的内容,便递给身后拨给他办差用的内务府的小太监小张子。

虽然方才把魏珠的嫌弃都看在眼里,小张子可不敢怠慢,立刻接过那几张纸,麻溜地放在闲芳手里的托盘上,然后接过托盘,毕恭毕敬地跟在胤禛身后。

胤禛便对素素说道,“门口有专人值守,负责传话。本王会在值房筹备太后娘娘的丧葬大典,最迟今日下午便会有人来接手。”

素素盈盈下拜,“下官谨遵王爷吩咐。”

她一介弱女子,能顶住这么大的压力,突破谣言陷害的重围,始终保持镇定。若不是国葬期间,胤禛真想好好拥着她。

接下来事务繁重,胤禛即刻便走了。

素素便即刻开始与梁木和闲芳商议后续的工作。素素是今天便可以离开的,太后娘娘的遗体入殓以前,慈宁宫的隔离与消毒事宜便要由梁木来主持,闲芳辅助。

梁木按捺住心头的激动,知道自己露脸的时刻终于要到了。

胤禛领了给太后娘娘治丧这么重大的差事,按道理,便首先需要与礼部的官员把丧依的规格确定下来,然后上表请奏。

礼部官员早已准备好了相关条陈,夙夜侯着。昨夜听闻胤禛领了差事,便立刻去值房围着他请示。

胤禛在去慈宁宫之前便已经将礼制方面的事情理顺了。

但是,他要把素素先从慈宁宫里弄出来。所以又在宣旨之后回到值房,召太医院刘院使和辛者库管事齐姑姑,还有内务府总管事太监朱德胜议事。

自从太后娘娘薨逝,宫里各掌事的太监和管事姑姑没人敢睡觉,一听宣召,就麻利地聚齐了。

朱德胜便说内务府各坊都已齐备,只等礼部确认规制。

当着礼部官员和内务府太监管事的面,胤禛便拿出素素的那几份职司划分与时间表,要求太医院和辛者库配合,将慈宁宫清理出来。

“慈宁宫是太后娘娘的居所,怎能如此杂乱?应当马上还太后娘娘一个清静。”胤禛说得斩钉截铁。

“可是……”朱德胜听得心惊肉跳。按理说慈宁宫做为装殓之地,早就应该布置起来。如今却连宫人都还没有披麻戴孝。可是,那里可是疫病发源地呀。

他脸色苍白,嗫嚅着,这托词却不论如何不敢说出口。

一旁的齐姑姑就更不敢言语了。她不过是宫里最下等的辛者库的管事,哪里有置喙的资格?虽然她也害怕,脸色比朱德胜更惨白,却立刻躬身应道,“奴婢遵命!”

胤禛便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表示满意。又扫了朱德胜一眼,朱德胜立刻反应过来,立刻躬身说道,“奴才……万死不辞!”

“咳咳……”胤禛这才清清嗓子,说道,“你们放心,卫生之道的清理队伍已经将慈宁宫彻底消毒。你们进去之前,原慈宁宫的宫人会先撤出来;而卫生之道的人,会帮你们处理好太后娘娘的装殓。所有入棺的用品,你们挑选好,由他们放进去。”

第四百六十六章 交接

朱德胜与齐姑姑都松了一口气。就听胤禛一句“但是,”两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但是,”胤禛犀利的目光看向齐姑姑,“清理污秽之物这一关却必须由辛者库的人完成。这一步最是最危险的,辛者库的人必须严格听从殿前女使的安排,不得横生枝节。”

齐姑姑的脸唰的惨白,却仍然颤声应道,“奴婢一定管好辛者库的奴才,绝不会出差错。”

“唔……很好!”胤禛肃然说道,“辛者库管事齐姑姑,你这便去慈宁宫门口,与殿前女使商议过后,立刻便开始行动。”

“奴婢遵旨!”齐姑姑除了这句话,别无话说。

“刘院使,”胤禛将重要的部分落实了,心情也轻松许多,“慈宁宫的宫人里面由一人感染时疫处于恢复期,四人还在观察期,其余人目前尚未发现任何不适。这些人却要圈起来,继续隔离,服食清瘟汤药。这些人却需要太医院出手帮忙。”

这些事最后肯定落在李太医头上,刘院使反正不必亲自打理,立刻便爽快应承下来。

于是,胤禛离开慈宁宫一个时辰之后,辛者库齐姑姑来到锁住的宫门口,透过门缝求见殿前女使。

素素与她隔着门缝谈了几句,言谈间毫无阻力,便知胤禛已经办得妥妥的,便让梁木和闲芳与齐姑姑交涉,按着清单上开具的步骤,落实被污染的慈宁宫器具、织物,尤其是污秽之物的交接和处理办法。

虽然说起来简单,辛者库要准备好所需的器具和设施也要些时间。

不过,太后尚未装殓,所有人头上都仿佛悬着一把剑,没有人敢推诿耍诈,配合特别顺畅,动作出奇地快。

午后,慈宁宫宫门终于打开了。

辛者库办差的所有人穿着全套护具,将所有慈宁宫需要清除的东西逐一装车。污秽之物如果洒落在地,立刻便有人跟上,浇上一瓢石灰粉。

但凡辛者库板车所经过的甬道,一律隔绝戒严,不允许有人出入。

紫禁城的人都得了消息,谁还敢探头探脑,所有宫室都门户紧闭,连大门都不敢靠近。

所有污秽之物和需焚烧销毁的用品全部搬走之后,慈宁宫的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然后便是将宫人交接给太医院。

慈宁宫的宫人先前分成宫女一队,太监一队,在卫生之道的人监督下,更换衣物。在消毒水浴桶里连头发一起浸泡。换洗下来的旧衣物被辛者库的人带走焚烧,换上辛者库带进来的衣裳,再穿上全套护具。

海云姑姑和秋霞留下来参加卫生之道的善后事宜。

太医院的人来了,也穿着全套护具,身后还跟着第一次带上口罩的带刀侍卫。李太医穿上全套护具与慈宁宫的宫人一起走了。

慈宁宫已然彻底清理消毒干净。此时,只剩下正屋东间儿的太后娘娘遗体了。

素素将卫生之道的人集中起来,再次讲述了注意事项。虽然已经重复过几十遍,卫生之道小队的人对于可能要亲手触碰太后娘娘的遗体十分紧张。

第四百六十七章 入殓

“所有人,除了海云姑姑和秋霞姑娘,其他人决不可触碰太后娘娘的遗体,明白了吗?”

素素扫视一圈所有人,语气极其慎重地叮嘱大家。

他们都是宫里的老人,尤其梁木,深知其中利害,立刻认同地不停点头。

之所以只有海云姑姑和秋霞姑娘能触碰,是因为她们……活不了了。

昨夜,胤禛仔细叮嘱素素,太后染疫暴毙,只怕整个慈宁宫的人都要陪葬。之所以还派太医诊治,甚至还会让宫人将养些日子,是要确定太后染病是精准下手,还是阖宫一起被祸害。

时至今日都只有贴身伺候的岚轩姑姑确认传染,那么这慈宁宫的宫人就不排除有内奸。

而海云姑姑和秋霞似乎已经有了默契,她们要给太后娘娘陪葬。

傍晚时分,棺木送进来了,就摆在院子当中。

上好的金丝楠木寿棺是早就备下的,棺木四周有凤舞九天图案,还雕刻了大幅的经文。

此时,死亡的气息才真正笼罩在这所富丽堂皇的宫殿中。

礼部官员站在慈宁宫门口,个个儿都带着口罩,双眼圆睁,惊恐地看着慈宁宫里面的动静。

卫生之道的人跟在海云姑姑和秋霞身后,列队进入东间儿的里间,这里面的所有茶具、帷帐、被褥和太后娘娘患病前后穿过的衣裳,全都已经随着先前的污物清理出去了。

屋子里空荡荡的,唯有床榻上铺着的锦绣被褥上躺着穿戴太后服制的太后娘娘。她遮面的白布没有人敢触碰。

所有人给太后娘娘三跪九叩之后,海云姑姑和秋霞对视一眼,两人起身,一头一尾拉住太后娘娘身下的垫褥,然后用力抬起,将太后娘娘安置在梁木他们送上来的矮脚床榻上。

梁木他们抬起矮脚床榻,海云姑姑和秋霞在两边护送。

此时,礼部官员纷纷跪下,仆地迎接。

来到金丝楠木旁边,矮脚床榻被放在支好的条案上,梁木与另一个太监低下头后退几步,连看都不敢看。

海云姑姑与秋霞对视了一眼,同时伸出手,默契地将太后娘娘的遗体抬入了棺材。

这时,礼部官员里面出来一位宗亲,面色肃然地来到棺材边上,作势朝里面打量了一眼,然后迅速收回视线。

“盖棺!”

随着礼部官员悠长的喊声,梁木与三个太监按着事先说好的步骤,将棺盖合上了。

接下来卫生之道的人将正屋又重新消毒了一遍,然后全部退出来,将门扇紧锁。

将所有这些事情做完,所有卫生之道的人脱去护具,封入麻袋中,交由辛者库送去焚烧。然后又重新穿上一套护具,在慈宁宫门口列队。

素素与大家一样,站在队伍的最前头,领着大家走出慈宁宫。她这支队伍不能解散,要到指定的宫室去安置几天。

此时,内务府的人带着手套和口罩,迅速抬着各种丧礼所需的物品进入慈宁宫,开始做丧葬布置。

因情况特殊,太后娘娘的丧葬大典就在慈宁宫就地举行。

胤禛就在慈宁宫外面的甬道上候着,见素素终于出来了,两人视线碰撞了一下,互相点头示意。

第四百六十八章 胤禩也办差

见卫生之道的队伍出来,旁边候着的带路的太监便在前面领路。胤禛亲自在旁边陪护。

这时,甬道尽头突然出现了几个人影。

胤禩带着几个侍卫堵在了前面,见胤禛也在,胤禩微微一愣,便说了一句,“四哥也在啊!”

胤禛扫了他身后的几个侍卫一眼,一句也不客套,冷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胤禩见他不给面子,便也拉下脸,拱了拱手,沉声说道,“弟弟我奉旨办差,要带卫生之道的人去审问!”

胤禛的脸登时便黑了。

卫生之道的人都露出惊惧的神色,面面相觑。

“你办的什么差?可有旨意?”胤禛盯着胤禩的脸。

胤禩也毫不示弱,冷冷地回瞪着他,“我得了皇阿玛的口谕,将卫生之道的人统统带去慎刑司问话,四哥可是要反对吗?”

慎刑司,进去了基本上就出不来了!

胤禛双手负在身后,摆出倨傲之态,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儿。

“皇阿玛指派差事,向来公允!若是要去慎刑司上刑审问,必是指定两人以上办差!八弟如今一个人带着四个侍卫,便要来将卫生之道小队的十几个人带去慎刑司,这么寒碜的办差,简直闻所未闻!”

说着,胤禛嘴角露出一丝嘲讽。胤禩虽然长袖善舞,却没有像胤禛这样进入过刑部这样的机构办差,对于交接程序终归是要陌生一些。况且,正如他所言,这么“寒碜”的办差队伍,一看便是临时起意。

胤禩脸上看不出什么,他身后的四个侍卫却下意识地互相对视,露出怯意。

胤禛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左不过是胤禩讨了个小差事,却立刻扯虎皮拉大旗,想趁着宫中人心惶惶,浑水摸鱼。

若不是胤禛思虑周全,亲自跟着素素,只怕素素真要被他带走,就危险了。

胤禩处心积虑,撒下这么大一张网,胤禛岂能有半点松懈?在这偌大的紫禁城,想要让一个人消失,也不是很难的事情!胤禛没办法把小方和林阿炳带进宫来保护素素,便由他自己亲自来!

而胤禩也是急红了眼了!他是个讲求儒雅潇洒的人,手头没功夫,便买通了宫人和侍卫充当马前卒。

“哼哼……”胤禛勾起唇角,露出一丝冷飕飕的笑意。

胤禩也在冷笑,只是表情有些僵硬。他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等卫生之道的人再走远一点。可若是让他们进了安置的院子,也是有人看守的,万一那些侍卫不熟,他可就鞭长莫及了。

“本王是奉旨办差的!”胤禛指着卫生之道小队的人,搬出王爷的架子。

胤禩最痛恨的就是这点!他虽然封了贝勒,可也就是个贝勒,还不如老十胤的郡王身份,更别提跟胤禛这个有封号的王爷相比了!

“恐怕四哥奉旨办的差是太后娘娘的丧葬大典吧?”胤禩黑着脸不接王爷的话茬,只以兄弟的身份说话,否则他还得行礼。

胤禛怎么会看不出他吃瘪之处?以前两兄弟还从未有这么正面交锋过,胤禛知道胤禩擅长做表面文章,便刻意收敛了怒容,与胤禩的黑脸正好形成鲜明对比。

第四百六十九章 虚名无用

“卫生之道的人可是丧葬大典中必不可少的!其中的厉害难道八贝勒不明白?卫生之道在各宫宣讲,京城里上至皇亲国戚,下至黎民百姓,无不在奔走相传。八贝勒却不知在忙些什么,竟然对卫生之道不屑一顾?”胤禛慢悠悠地回怼他,索性背负着双手开始说教,反正他是不怕拖时间的。

胤禩的眼里闪过寒光,生硬地说道,“我是来办正事的,没空跟你理论。请你让开?”

胤禛玩味地笑了,伸出一只手,“那就请八贝勒给本王看看你所得的旨意!”

胤禩恼羞成怒,“都跟你说了,是奉的口谕?难道要到皇阿玛跟前去对质吗?四哥,你这样强人所难,体面何在?体统何在?”

“体面?体统?”胤禛咧开嘴,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只要你拿出皇阿玛的旨意,便什么都有了。”

一直静静观看着两人斗智的素素,忍不住翘起唇角,将一个笑容硬生生憋回去。

胤禩玩心计可以,从背后耍阴谋可以,所以他赢得的声誉全是些虚名。

而胤禛呢?当面怼得,背后手段也是一流;要文有文,要武有武,简直就是天生的霸主!

康熙也许对胤禛的王气还在考量,但是对于胤禩的本质早就看得透彻:走的根本就不是光明正道!

胤禩白皙的脸憋得通红,想骂不敢骂。胤禛火上浇油说道,“本王就不陪你磨嘴皮子了,不然你的体面便要荡然无存了?”

说罢,胤禛挥挥手,引路的太监立刻躬身,继续带着卫生之道小队的人前行。

把卫生之道小队的人送进他们日常所住的庑房,胤禛对素素说,“你先暂时在这里待着,等我值房那边全部交割明白,便过来送你出宫。记着,我会亲自来接你,别的任谁来传话,别信她!”

素素记下了,胤禛这才快步离开。他已经一夜没睡,但是太后娘娘的丧葬大典必须在三日内全部办妥。明日便有百官命妇进宫哭丧,要办的事情太多了。他能抽出这么一刻闲暇来,亲自护送素素,已经属于难得。巧的是,还就是抓住了胤禩的小尾巴!

深知出不得差错,素素抓起自己的包袱,进入一个单独的房间,外间是梁木和闲芳守着,其他卫生之道的人也不进屋,就守在院子里,与值守大门的带刀侍卫互相就这样看着。

事到如今,卫生之道的人都明白了一些。有人要害素素,而素素就是他们这些人的根基,便是舍了性命,也得保住才行。

宫门下钥前,胤禛来了。领着素素往宫门去。

不过是半天功夫,满宫里到处张挂起了白帷幕,吊起了白灯笼。来往的人全都穿着孝服。满世界白花花的一片。

“明日开始命妇进宫哭丧三天,你晚上好好歇着,白天才有体力。”胤禛叮嘱她。

看着他冒出胡子青茬的青灰色下巴,素素心疼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都一天一夜没歇着了,自己抽空赶紧打个盹儿。外面有林头和小方,你不必挂怀。后面三天哭丧,我也会小心地站在人堆儿里,相信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公然挑事儿。你别担心!”

第四百七十章 行刺

这话都说中了胤禛的心思,他欣慰地露出一个微笑,“唔!你行事越来越周全了!我这身子可是铁打的,你放心吧!”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让素素安心。

他俩才在宫门口露面,苏培盛和明姑姑便立刻走了过来,不远处林阿炳也立刻把马车赶过来。直到目送素素的马车驶离广场,胤禛才快步返回。

第二日卯时,四福晋与素素穿着服制,披麻戴孝,各乘着自己的马车,来到宫门口等候进宫。

四福晋的马车边上有苏培盛和几个婆子丫鬟守着,素素的马车便只有明姑姑,但是车夫是林阿炳,小方也在暗中保护。

进出宫门是素素最容易受到攻击的薄弱时刻,马车静静地停放在那里,周围都是杂乱的喧嚣,到处都是马车和说话声,宫门外的广场上一片混乱。

宫门开了,所有进宫的宗亲、官员和命妇便纷纷走下马车,又引起一阵骚动。

苏培盛扬声说道,“雍亲王妃娘娘驾到!”

又紧跟着扬声说道,“雍亲王府侧福晋、荣华县主驾到!”

立刻,喧闹的人群便安静下来,大家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

四福晋的车马帘此刻才撩起,有婆子扶着四福晋缓缓地走下马车。与此同时,素素也由明姑姑扶着下了马车,走上前跟在四福晋的身后。

苏培盛在前面开道,明姑姑陪着素素,林阿炳恭谨地躬身跟在后面,假扮成家丁模样,眼睛却警惕地偷瞄着四周的动静。

前面的人群纷纷矮身行礼,四福晋一边走一边露出笑意点头示好。素素在她后面只管低眉顺眼地走路。

突然,便有一个丫鬟模样的人快走几步赶上来,走到与素素平行的右方,突然便靠了上去。

明姑姑在素素的左边,素素的目光俯视前方,都没有看见那个丫鬟抬起的左胳膊肘下方,伸出一个黑黢黢的锥子,锥子的尖头在微露的晨曦下反射出微弱的金属光泽。

林阿炳猛地向右前跨出一大步,挤到素素和那个丫鬟的身后,左手如闪电一般伸过去,一把将那个丫鬟的左胳膊向下猛拽,那个锥子尖儿一下子扎进了丫鬟自己的左胳膊。

那丫鬟身躯一震,把脸转过来。

素素发觉异样,也转过脸来,正巧对上那个丫鬟惊骇绝望的表情。

素素吃了一惊,这才看见林阿炳就在自己身后,几乎贴着那么近。

不过转瞬之间,三人继续朝前走,林阿炳慢了两步,便甩开了那个丫鬟。

素素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扭头去看那个丫鬟。只见她依然瞪视着自己,嘴巴张大,浑身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然后,她慢慢地朝前面扑倒,“噗通”一声,面朝着硬土地面砸下去,激起一片黄尘。

“啊……”立刻便有人大声惊叫起来。

四福晋立刻转过神来,停在那里朝后看。林阿炳低声催促素素和明姑姑,“别停下来!直接进宫!”

明姑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闻言不敢停顿,搀着素素继续朝前走,挤开围拢过来的人潮,最先走进宫门。

第四百七十一章 主母之威

宫门角楼里跑出来一队侍卫,朝着那丫鬟倒下的地方冲过去。

素素站在宫门口,见里面广场空荡荡的,心里有些不放心。干脆也不忙着进去,就站在门槛儿里面,朝着外面看热闹。

明姑姑站在门槛外面守着她,林阿炳则退到明姑姑身后,尽量不打眼地留在离素素最近的地方。

侍卫们检查了那个丫鬟,发现她已经死了,而且死相难看,七窍流血,还蜷缩成了一团。

“有刺客!”侍卫一声低吼,登时广场上乱成一团。

女眷们尖声叫喊着逃命,人人都向冲进自己的马车,却像个无头苍蝇一般横冲直撞,互相挤作一团。

苏培盛急了,看见林阿炳站在宫门口朝自己招手,便连忙提醒四福晋,往宫门里面跑更安全。

四福晋没了章法,一听见这话便连忙跟着苏培盛,却走得跌跌撞撞的,不时被人冲撞。幸亏两边的婆子丫鬟死命搀扶着,终于挤出人群,来到宫门这里。

抬眼却瞧见素素站在宫门里面,明明看见自己疾走过来,却站在原地不动,不由得心头怒火中烧。眼锋过处,明姑姑和身后的林阿炳竟然也原地不动,登时怒火万丈。

“贱婢!胆敢不护卫主母,自行逃命!”她冲上去,扬手便是一巴掌。

“噗”的一声,只觉眼前一花,盯紧看时,却是打在明姑姑的后背上,她已经转身护在素素身前。

“贱婢!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她恼羞成怒,再次高高扬起手。

“王妃娘娘!使不得!”这里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呀!”苏培盛在旁边苦苦哀求。

眼看着四福晋的手挥舞过来,林阿炳已经做出了出手的举动,素素隔着明姑姑,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四福晋的手腕儿。

“你……你敢……”四福晋惊愕万状,说话都结巴了。

“福晋,这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素素冷眼瞧着她,“你想上演一出行刺案之后的雍亲王妃当街撒泼的好戏吗?若是你担心不成体统,我倒是可以帮你,变成雍亲王妃当街被侧福晋修理的笑谈。”

四福晋想也不想,挥舞另外一只手臂去打素素。

赶在林阿炳动手之前,素素毫不留情地抬脚就是一记猛踹。

“啊!”四福晋哪儿经受过这个,登时一屁股墩儿做到了青砖地上。

旁边的人都惊呆了,唯有林阿炳暗暗松了一口气。若是他动手格挡了四福晋,只怕家人会受到连累。

这时,宫里的角楼里出动了大批侍卫,冲到宫门外面团团守住。

苏培盛对着服侍四福晋的婆子和丫鬟大叫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把福晋扶起来,送回府里去!”

趁着四福晋发懵的当口,苏培盛带着她们便朝外走。经过侍卫的时候大叫道,“雍亲王妃受了惊吓,即刻回府!”

那些侍卫里有认得的,便立刻让开了道儿。

素素松了一口气,便原地在宫门里候着。这会儿回府里肯定是不安全的,但是宫门口发生了行刺案,宫里这会儿肯定也不好贸然进去。

索性便在这里驻足等候,直到侍卫们控制住局面。

第四百七十二章 踹阴腿

今儿哭丧的时辰肯定是要耽误了。

就在这时,宫里面跑出来一个人。速度奇快,比那些排队行进的侍卫和宫人速度快多了,已经引起了守卫宫门的侍卫的注意。

素素眯缝着眼,仔细分辨,脸上便露出一丝笑意。

那人的步伐矫健,身姿匀称。奔跑间衣角飘飞,动作那么潇洒,不是胤禛是谁?

素素挥舞起手臂,大声叫道,“王爷,我在这儿!”

胤禛早看见素素了。一听说宫门口发生行刺案,他立刻便恐慌起来,飞快地跑了出来。老远瞧见素素,心里才安定下来,脚下却依旧在快速奔跑。

他一气儿来到素素跟在才停下,微喘几口气便平息下来。

“怎么回事?”他的星眸湛湛,盯着素素,“跟你有关吗?”

素素瞧见他,光是抿嘴微笑。这会儿突然才冒出大难不死的后怕。

林阿炳在宫门外打了个千儿,恭谨回道,“回禀王爷,奴才看见有个丫鬟在外面突然倒在地上,便有人尖叫。侍卫查看过后确定有刺客,广场上便乱了。奴才们便护着侧福晋到宫门口来避避。”

旁边有许多侍卫都听着,林阿炳这样说,便是撇干净了与素素的干系。

胤禛心里知道肯定另有隐情,便点点头,说道,“唔!你们在外头候着吧,本王带侧福晋先进去!”

此时,紫禁城已经只出不进,但是宫里还没有下戒严令。素素又是常进宫的,便轻易地跟着胤禛进宫了。

“王爷!”

“唔?”

“方才……妾身……”

把遭受暗杀的过程小声告诉胤禛之后,素素不得不继续交待跟四福晋的事情。反正胤禛很快就会知道的,方才躲到宫门口的很多人都瞧见了。

大概是心虚得厉害,她居然第一次使用了“妾身”这个自称。

胤禛扬扬眉,霍的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星眸里全是好笑。

“干坏事了?”若不是在太后娘娘热丧当中,他可能就朗声大笑了。

素素心里还是有点担心的,嗫嚅着,看着地下继续说道,“妾身先躲到宫门里面,福晋后面到的,责怪妾身没有保护主母,便伸手来打。”

胤禛一听是这种事,星眸中的笑意不见了,里面仿佛混沌的汪洋,看不出喜怒。

“第一次,明姑姑帮我挨了;第二次,妾身抓住了福晋的手;第三次……”

素素抬头看向胤禛,怯生生地说道,“妾身抬起脚踹……”

胤禛尽管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大吃了一惊,惊愕道,“你对福晋使了‘踹阴腿’?”

见胤禛还记得她这招,素素脸上一红,羞愧说道,“是……”

说完,她便等着胤禛的反应。以前与四福晋有冲突,她都是被动的一方。可是今天,说起来却是她不对,没有主动去护着四福晋。四福晋对她发作是有完全理由的,而她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手了……

等了一会儿,还是沉默,素素忍不住狐疑地抬起头。胤禛一脸古怪地看着她。

“王爷,你……是不是很生气?”素素不习惯这样的相对,便有些心慌。

胤禛便缓缓地长叹了一口气。

第四百七十三章 你变了

“素素,你变了!”

“……呃?”素素更加摸不着头脑。

“以前你又不是没反抗过福晋,今儿这是怎么了?竟然一副受气包的模样!”胤禛语气中全是意味深长,“本王娶你是希望你能一直像最初遇到的模样,单纯、率真,可不是像如今这般瞻前顾后!否则,本王真的要怀疑,当初你坚持的不嫁才是上策!而本王却是错得彻底,娶了你却是害了你!”

“啊?”素素愕然盯着胤禛,简直啼笑皆非。

想笑又不敢笑,素素憋得满脸飞霞,在胤禛灼灼目光的凝视下,赧然地低下头。

“王爷……”她其实想说,自己会被惯坏的!可是,似乎以前她也不会这样说话的。无论如何,她都已经改变了。

心里有了惧怕,有了敬畏,害怕失去胤禛的爱!

胤禛的眼神起了变化。她的羞赧背后隐藏的秘密突然昭然若揭。胤禛抿着唇,微翘的嘴角暴露了心中的狂喜。

巨大的成就感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王者的征服,除了疆域,便是人心!

而他最在乎的一颗心,终于属于他了!

他们默然相对,心中充溢的喜悦与周遭的气氛格格不入。两人对视一眼,竟然都有些羞涩,便默契地继续向值房走去。

好一会儿,素素才开始说话,“王爷,今儿的哭丧是不是举办不了了?”

胤禛摇摇头,说话又恢复了肃然,“这是大事,怎可耽误?方才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派人去寻步兵统领隆科多,宫门口必须马上恢复秩序才行。。”

素素这才想起来,“方才那个扮作丫鬟的刺客倒地之后,本来也就是引起了围观。可是从宫门角楼里冲去查看的侍卫叫了起来,说是有刺客!宫门外这才乱了起来。”

胤禛双眼微咪起来,轻声问道,“那个侍卫你认识吗?”

素素经常进宫,角楼里换班的侍卫,许多都已经能叫出名字了。

可是这个人素素却没见过,“瞧着脸生!”她摇摇头。

此时已经走到值房,胤禛趁人不注意,将素素带到他晚间值宿的里间儿,吩咐素素就在里面待着,别出声。今儿这刺杀是冲着素素来的,不知对方还有没有后手?胤禛不敢大意。

他走到外间,立刻大声吩咐小太监,“快去看看,步兵统领隆科多到了没有?”

不多时,房间里挤满了人。礼部的官员、内务府的管事,一个个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顺天府尹也被急召进宫。最后,隆科多终于到了。

他穿着统领制服,外面披着麻衣,两个深陷的眼窝显示出操劳过度的模样。

“统领大人,百官和命妇都被冲散了,这可如何是好?”

“时辰马上就要到了,吊唁的人却一个没有,有损了天家威严,咱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所有人将隆科多团团围住,七嘴八舌,一团乱麻。

“啪!”胤禛将纸镇拍在桌案上,发出一声重响,所有人登时住嘴。

“不要乱!”胤禛扫视众人一圈,“事急从权,总会解决的,一个一个说。”

第四百七十四章 隆科多

他的镇定让大家有了主心骨,便都镇定下来。

礼部、内务府布置的事情基本连夜都做完了,现在没办完的差事全与进宫的宗亲、百官和命妇有关。

隆科多当即通报了紫禁城外的广场上戒严的情况,声称只要那些人回来,凭着进宫的腰牌通过身份验证,便可以进入。而且隆科多会马上安排,多设置几个查验的关卡,让进宫的速度加快几倍。

胤禛便立刻做主道,“顺天府尹手下的捕快最熟悉京城的地形,把宗亲、百官和命妇的住址分片区发放给大家,立刻满城通知,让所有人尽快入宫。”

顺天府尹焦虑说道,“能立刻到岗的捕快也不过五六十人,只怕来不及吧!”

胤禛便说道,“你们顺天府只负责官员,宗亲由内务府去办。能找回来一半儿的官员命妇也是好的。”

立刻顺天府和内务府管事便离开了。

胤禛这才向礼部官员问道,“离勘定的时辰还差多长时间?”

那官员看了看天色,便回到,“现在快到辰时了,钦天监勘定巳时初刻行大礼,最晚不能超过巳时三刻。估计还有一个多时辰。若是按着西洋钟表的时刻倒是能估算得更准确一些。”

胤禛摆摆手,示意不用。

“隆科多大人,”胤禛说道,“今日是太后娘娘举丧的大日子,估计许多人不敢走远。劳烦大人派侍卫在周边街道巡视,但凡有穿着服制披麻戴孝的,毕竟就是,立刻将这些人宣召回宫。”

隆科多一听有道理,便立刻要走。

胤禛便又叫住他,“大人,还有一事,请大人留意一下。”

隆科多眼中精光一闪,谨慎问道,“不知王爷说的什么事?”

“今日宫门外,第一队冲到中毒倒毙的女子身边的侍卫都有谁?这个名单本王需要查对一下。”胤禛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隆科多吃了一惊,立刻猜到里面的玄机,肯定是胤禛怀疑宫门守卫里面有人与刺客有关系。

他眼角便抽搐了一下。这事情干系重大,即便知道有问题,却是他的管辖范围出了问题,他也会压着。可是胤禛竟然当面跟他索要。

“大人放心!”胤禛立刻出言安抚,“本王只是有个疑问,需要找最早接触该女子的人澄清一下。”

隆科多狐疑地看着他,此时便只能先应承下来再说。

值房里面很快又清静下来。胤禛走到里间儿,跟素素打招呼,要去养心殿向康熙禀告。

“王爷,”素素方才听见了他跟隆科多的对话,担心他跟隆科多交恶,便把一些话提前说给他。

示意胤禛附耳过来,两人凑在一处,素素以极低的声音说道,“皇上将来大行的时候,隆科多大人会是九门提督。传位昭书便是他念的。”

胤禛顿觉眼皮子跳了一下。

“唔……我知道了!”他本能地保持着从容镇定,可是心脏狂跳着,直到走出值房许久,才平定下来。

魏珠见胤禛求见,不敢耽搁,立刻通传。康熙正在生闷气,便冷哼一声,让魏珠立刻把人叫进来。

第四百七十五章 丧典

胤禛见过礼,便立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当然,他隐瞒了女子是刺客,刺杀的人是素素的事实。

“女子是何人?”康熙蹙眉发问。

“暂时还不知道!”胤禛恭谨回答,没敢开口要这个差事。

“唔……”康熙沉吟道,“你处理得很是及时!今日太后的丧葬大典不可延误!没有及时赶到的,无论宗亲、官员,还是命妇,统统把名单报上来。”

“是!”

胤禛退出来之后,便听见康熙让魏珠传召老十四胤祯,便猜测是要把查案子的事交给他。

胤禛思细级恐,觉得康熙的思路异常清晰。若是这案子交给胤禩去查办,那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现在他也顾不得别的,尽管出了岔子,不是他的原因,但若是因此而误了太后娘娘的丧葬大典,便是他的过失。

胤禩这一招真是毒辣之极!成与不成,都能坏了胤禛的事!

马不停蹄回到值房,各处来回话的人已经在外面挤了好大一堆。

走马灯一般忙活了许久,便有礼部官员来报,时辰到了。

胤禛这才把素素从里间叫出来,两人都是披麻戴孝的装束,一同朝慈宁宫走去。

因太后娘娘是得了时疫薨逝的,对外只说恶感风寒,所以大典在慈宁宫举行。

为了停放太后娘娘的棺椁,慈宁宫正屋中间的大门和东西两边的隔扇被拆除了。

海云姑姑和秋霞披麻戴孝跪在灵前烧制。她们面色苍白,对周遭的一切都很麻木。

礼部的司礼站在正屋外的台阶上,院子里全是抬着各种礼器的太监。

所有哭丧的人都站在慈宁宫外的甬道上,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

其实正如胤禛所料,大部分被惊吓跑散的人都没敢走远。今日非比别日,被刺客的消息惊吓过后,许多人便回过神儿来,重新回到宫门外的广场上聚集,等待新的消息。

再加上顺天府尹和内务府挨家挨户地去请,除了个别年纪大受了惊吓,不得不告假的,基本上人都到齐了。

四福晋也排在女眷队伍前头,胤禛特意叮嘱内务府的人务必找到她。这种场合她自然知道厉害,加急赶了回来。胤禛看着素素站到四福晋的身后,这才走到另外一边宗亲的队伍里。

他的位置在很前面,转身前朝着一个方向盯了一眼。那是胤禩,跟他隔了两排,似乎得了感应似的,本来盯着地面,突然抬起脸。

两道目光猛地撞上,剑劈刀砍一般,几乎能看见火星子迸射。

宫廷的礼仪是很繁琐的,更是很累人的。

素素好歹回府里休息了一夜,随着司礼一遍又一遍的“举哀”,到了下午时分也累得不轻,不得不像个机器人一般地痛哭流涕。她最厌弃繁文缛节,却一点不敢马虎。

此时,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麻木地行礼,跪直身体时看着前面的四福晋一边嚎哭,一边拼命拿白手巾揉眼睛,连眼眶都揉得红肿了。俯身磕头时,瞥见八福晋两手捏着手巾捧在双眼上,根本就不把手巾拿下来,只看见张嘴嘶鸣。

突然,她就有一种“受够了”的怒意。

前世坐在保时捷里哭,今世为了爱情,却一不小心成了众矢之的。

第四百七十六章 冷笑

在漫长的机械地行礼与哀泣的典礼中,素素终于有时间回顾太后薨逝以来的感受。疲惫与心累,如海啸一般席卷而来……

弱小,会惹来强权;

弱小而完美,只会招来明抢;

强大而完美,就能安生了吗?当然不行,除非你是最强大的那一个!

现在是康熙,以后胤禛也会成为最强大的那一个。

而素素,在这个社会里,只能做攀援依赖的藤。攀附的是未来的王者,目前却连第二强大可能都算不上。胤禛可以自保,素素却越来越成为明争暗算的目标。

怎么办?

空中不停地洒落白茫茫飘飞的纸钱,视线可及之处全是纸幡白麻在晃动。

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素素突然抬起头,便正好撞见斜前方有个人在盯着她。看位置应该是后宫的妃嫔,素素却不认得。她歪着脸,直勾勾地瞪着素素,眼中满是恶意。

被素素捉个正着,那个妃嫔楞了一下,继而便越发恶狠狠地瞪着素素,嘴角竟露出一丝笑意。

这又是哪一路不知名的对手?素素心里莫名其妙,继而怒气冲天,索性便刻意瞪视着她,两人竟然就这样杠上了。

突然,察觉到有人开始在偷偷地瞥向自己。素素这才意识到失态了。她最后瞪了那个妃嫔一眼,便重新低下头,心中暗暗希望那个妃嫔最好继续这样瞪着她,坚持的时间越久越好。

因为,她的嘴角,挂着一抹恶狠狠的狞笑。

在这普天同悲的时刻,若是让周围的人都看到她在笑,大概就够她受的了。

中午没有饭,只有热茶和素点心。

跪了一上午,所有人都累得够呛,却谁也不敢埋怨半个字。女眷们在用来歇息的宫室中三五成群地茶歇,与相熟的人小声地说着话,个个依然面露戚容,谁也不敢有半点轻浮之色。

素素的视线在人群中逡巡,发现角落里独处的朗贵人,正在拿眼看着她。素素便立刻走了过去。

在宫里进出的这些日子里,朗贵人已经成为素素最坚定的支持者。她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面容清秀,却颇有主见。不论是被位份更高的人多么欺辱,都从来不会出卖素素半个字。

从胤禛那里得知,朗贵人一家人都得了胤禛的抬举,算是死忠了。在宫中有朗贵人这样的助力,素素颇觉幸运。否则,有些坎儿还真是过不去。

“侧福晋!”朗贵人客气地起身招呼。

“朗贵人!”素素连忙回礼。

素素转了个身,与朗贵人一同面朝外站着,视线搜寻一圈,把有意无意瞥向她们的那些视线全都顶回去。

“那个人,”素素的视线看向了方才那个妃嫔,她正独自站在廊下,挺直了脊背,跟谁也不打招呼。“她是谁?”

朗贵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立刻便转过脸来,看着素素,诧异说道,“那是良妃娘娘,八爷的额娘,怎么了?”

“她就是良妃?”素素确实有些吃惊,在宫里进出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良妃。她一向不喜人多的地方,平时连给太后请安都时常以心疾发作为由而不去,却没想到今日竟一直对着素素冷笑。

第四百七十七章 良妃

今日的时机也太巧合了。天还没大亮的时候,素素便遇刺。不用任何人证物证,素素都能猜到是胤禩狗急跳墙了,要对她下手。然后便遇上胤禩的额娘对着她冷笑,这是在威胁素素,给她施压吗?

如此看来,胤禩的所作所为,这位良妃都是知情的!

素素想也不想,便说道,“不知为何?上午举哀的时候,我碰巧看见良妃娘娘一直嘴角挂着笑意,心中十分奇怪。又不认识她,所以有此一问。”

说着话的时候,她是面朝外的,声音虽然轻,却也还是能让周边听见一点。不止朗贵人听见大吃一惊,旁边的命妇都变了脸色。

朗贵人先是大吃一惊,便立刻反应过来,轻声地说道,“我也瞧见了呢!刚开始还以为是眼花了,后来又觉得,多半是良妃娘娘过于哀痛,竟有些神思恍惚了,才会如此。”

素素淡淡地点点头,附和道,“一定是这样吧!”

良妃似是觉察到什么,缓缓转过身来,视线朝里面扫过。又撞上素素的眼神,两人对峙片刻。众目睽睽之下,素素便躬身致意,良妃冷冷地瞪着她,又露出一个嗤笑。

这一下,许多人都瞧见了。

面对众多质疑的目光,良妃反而扬起下巴,显得更加倨傲。

她缓缓走向素素,沿途的命妇纷纷避让。

良妃长相秀美,听说是个才女,气质也比一般的美貌女子更加有内涵。再加上身形单薄,更有弱柳扶风的韵味。胤禩看似儒雅的风度跟她神似。

她来到素素跟前,张口说话时,沉郁的声音中透出与外表的单薄反差极大的傲慢,“你,就是那个素素?”

素素福了一礼,躬身作答,“殿前女使素素给娘娘请安!”

“你,知道本宫是谁?”

“你是良妃娘娘!”

“哼!”良妃盯着素素连连冷笑。

素素忍不住抬眼看向她,对她的张狂有些无语。根本不用素素提醒别人,良妃在所有妃嫔和命妇面前公然冷笑。

冷笑,也是笑!

良妃的眼神看着有些怪异,黑眸在眼白中显得异常执拗,那连声的冷笑透露出异乎寻常的愤怒。素素瞬间感觉到,良妃对她,恨之入骨!

“额娘!”有个声音打断了她们的对峙。

素素朝后看了一眼,八福晋正急匆匆地赶过来,身后跟着不离身的跟班儿九福晋。

八福晋一把搀住良妃,戒备地瞪着素素,怒道,“你敢对我额娘无礼?”

素素冷声反驳她,“是良妃娘娘主动走到我跟前来,所有人都瞧见了!”停顿了一下,素素突然口风一转,说道,“不过,我倒是瞧着良妃娘娘似有些悲痛过度,是不是应该请太医瞧瞧?”

八福晋正要冲她发威,闻言一惊,顾不得说话,先把良妃的脸色仔细打量了一番。她觉得一切看上去正常,松了一口气。素素却瞧出点端倪,八福晋方才的反应很奇怪。吃惊之处并非在于良妃悲痛过度,而是带着恐惧,似乎更担心良妃的表现出差错。

她便更觉得自己的直觉没有错,良妃的精神状态有问题。

第四百七十八章 逮着机会

不说话的时候,良妃看上去孑然独立。说话的时候,那股子愤怒无根无由却强烈得过分。这时候盯着她的眼睛观察,会觉得她的表现极端得似有病态,已经不知道什么表现才算正常。

可能很多人会把这归结于性格问题,素素却觉得,这更像是精神疾病。

虽然以前没有见过良妃,但是作为胤禩的生母,素素早就关注过她。一直听人说良妃性情孤僻,身体病弱,不喜见人。想来,这便是缘由!

以素素的直觉,更像是抑郁症。

八福晋异常倨傲地看着素素,冷声说道,“我额娘不劳你操心!”

说罢,搀着良妃便要转身离去,偏偏良妃还执着地瞪着素素,怒声说道,“你,离我儿子远点!”

素素看着她的眼神越发意味深长,八福晋却掩饰不住慌张的神色。这时九福晋连忙上前挽住良妃的另一只胳膊,两人搀扶着良妃,几乎是架着她离开了。

这一幕,许多人都看在眼里。即便是什么都没说,在许多交汇的视线中,八卦如披上了翅膀一般,瞬间便传遍了女眷所在的几处宫室。

素素轻蹙起眉头,有些懊恼。良妃最后的话很让人误解呢!

这时,只觉眼前一暗,又有人来到自己面前,抬眼一看,却是四福晋。她的身后,站着十三福晋,面色有些焦灼,看着素素却显得十分无奈。

“方才良妃娘娘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跟老八之间有什么?”四福晋满脸讥讽,故意放大了音量。

终于找到了可以把素素置于死地的机会,她才不会放过呢。

素素心里很高兴四福晋这个时候上来找茬。这给她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还来得及澄清方才良妃说的话。

“良妃娘娘对妾身十分气恨,想来是因为妾身碍了八爷的事!”先行了一礼,素素不卑不亢地回答。

“你一个妇道人家,能碍着八贝勒爷什么事?”四福晋今儿成心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处理家务事,好好地出一口恶气。

十三福晋偷偷地扯了一下四福晋的袖子,却被四福晋瞪了一眼。

素素肃然地回禀道,“妾身做了许多的事情,在宫里教化卫生之道,服侍太后娘娘,冬日里将咱们府里暖房的绿叶菜进献到宫中,还会做些好吃的糕点,不过都是讨太后娘娘欢心罢了……林林总总的事情很多,妾身也实在不知,到底做了什么,就碍着八贝勒爷了?还惹恼了良妃娘娘!”

四福晋气得脸又开始扭曲了。明明她是在兴师问罪,可话到素素嘴里怎么就成了表功了呢?

周围旁观的命妇在交头接耳。许多人知道冬日的绿叶菜,听说过卫生之道,可是还并没有跟素素联系起来。

便有人脱口惊呼,“哎呀!清水镜儿便是她进献给宫里的!”

四福晋脸上便有些挂不住。清水镜,她的东暖阁里一人高的便有两面。绿叶菜,素素专门在府里搭建了玻璃暖房,冬日里她一日三餐都可以敞开了吃,进宫问安也都是一提篮的绿叶菜开道。如今德妃对她的脸色可是好看多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上位的

“良妃娘娘如此气恨你,必定是有原因的!”四福晋沉着脸,语气也很生硬,“否则,她为何让你离八贝勒远点儿?”

周围的命妇听了这话都面面相觑,狐疑地打量四福晋。原先良妃那最后一句话,自然所有人都听出来不妥。四福晋上前问话,素素与她一问一答,大家都以为是四福晋来为素素救场的。毕竟,素素这个侧福晋名誉上沾染了是非,于四福晋脸上也不好看。

可是再继续听下去,四福晋的意思怎的又不对了呢?竟是在对素素挑事儿!难道不怕给雍亲王府抹黑吗?

这可真是天大的八卦!所有人都悄悄地后退了些,不想惹麻烦上身。却个个儿支棱起耳朵,不肯错漏半个字。

就听素素回答道,“妾身乃妇道人家,便是与八福晋也很少遇上,跟何况是八贝勒爷。只是素素在宫里是有差事的,想必是哪里没有布置妥当,碍了良妃娘娘的眼也是有可能的。”

四福晋揪着良妃的话不放,素素便也一个意思换句话说,两人便是打起来车轱辘嘴仗。

早上的事情四福晋一肚子火,恨不能直接揪着素素的脸踩在地上。便是杀了她都不解气,必得像隆科多府上的正室,被做成人彘,方能消解心头的怨恨。

此时占不了上风,便有些回过神来。那么多人看着,若是再追究下去,只怕雍亲王府又要变成笑柄了。

正犹豫间,就听见有太监传话,“贵妃娘娘驾到!”

所有人立刻转向而立,纷纷敛身行礼。四福晋便有些紧张,不由得拳起了手掌。

佟佳贵妃由宫女扶着,缓缓走近。她面色苍白,眼窝红肿,神情间疲倦而悲痛。

太后娘娘薨逝,如今她便是后宫最尊贵的人了。

佟佳贵妃站定,直接看向四福晋,有瞥了一眼素素。想来有人去做了禀报,她已经知晓怎么回事了。

“太后娘娘仙逝,普天同悲!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朗贵人便立刻跪下了,恭谨回禀道,“启禀贵妃娘娘,方才良妃娘娘悲痛过度,一时恍惚,对殿前女使说了些糊涂话。雍亲王妃娘娘一时情急,正在与殿前女使澄清。”

四福晋面色一松,对朗贵人印象大好。这话说得模糊又齐全,保住了大家的脸面。

可偏偏佟佳贵妃却要追究,“哦?良妃一时恍惚?她都说了些什么糊涂话,说来听听!”

这下,四福晋心里又高兴了。朗贵人愣怔了一下,不敢耽搁,便立刻又说道,“良妃娘娘对殿前女使说,让她离八爷远着点!”

佟佳贵妃听了,脸上露出忧戚之色。

宫室内外安静异常,连一根绣花针掉落都能听见声响。

良久,佟佳贵妃才开口说道,“原本这是涉及前朝爷们儿的事情,本宫不该在此说事。只是良妃此言十分不妥,若是不做些澄清,会有损殿前女使的清誉!”

所有人都躬身聆听,便是素素也好奇,佟佳贵妃到底会如何解释?

“这屋子里的人,都是身份尊贵的。”佟佳贵妃的视线很好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素素身上。

第四百八十章 立威

“唯有殿前女使素素特殊些!皇上也下旨说过,素素兰心蕙质,所以她身为雍亲王府侧福晋,同时还兼着养心殿殿前女使的女官职位。此乃我辈女子前所未有的殊荣!”

佟佳贵妃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心神一震。四福晋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可是不得不低眉顺眼地听着。

“太后娘娘与素素有缘,先前还特意抬举了素素为荣华县主,这是众所周知的。太后娘娘的丧葬大典,素素以殿前女使的身份办差也是应当应分的。只是差事就是那么些,素素做了,别人便无差可做。此次大殿,雍亲王领了差事,素素又做辅佐,此乃皇上的信任。”

吁……素素暗暗松了一口气。

佟佳贵妃这个说辞最好不过!为素素撇清了所有污浊的猜想。

胤禩领不到差事,懊恼不已,还去跟额娘抱怨,以至于良妃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态。这便是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此时,就听见外面凌空有响鞭之声劈啪作响,下午的举哀又要开始了!

命妇们纷纷出了宫室。素素便走上前,想佟佳贵妃行礼致谢。

佟佳贵妃受了她的礼,淡淡说道,“你也不必谢本宫!今天这样的日子,宫里不可生事!”说着,佟佳贵妃的目光便掠到四福晋脸上,笑意全无。

四福晋大骇,连忙躬身请罪,“臣妾知错了!”

佟佳贵妃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恰巧德妃和宜妃听说了,正赶过来,迎面撞上。两个宫中资历最老的妃子,不得不避让到两边,还得行礼。

佟佳贵妃向二人微微点头还礼,便走了。

德妃和宜妃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都有些恼意。来的时机不对,今日倒是成全佟佳贵妃,帮她在宫中立威了。

举哀的队伍重新整队,八福晋与九福晋搀扶着良妃,一直到最后时刻,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今日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良妃会犯病。无论如何,胤禩都不能与素素有什么瓜葛,尤其是今日。

昨日胤祥在良妃那里忍不住发了一通脾气,没想到一向沉默的良妃竟然听进心里去了,今日还主动找上了素素。

八福晋温言软语地劝慰了良妃许久,总算让她相信,素素与胤禩的事情并不相干。见良妃重新安稳下来,心中后怕不已。

上午看见素素安然无事地出现在举哀队伍中,八福晋就一直处在恐慌当中。之前不觉得,没成功才突然觉得,八爷对素素的恶意,犹如秃子头上的虱子一般明显。

她的心脏砰砰乱跳,甚至觉得举哀的喧嚣都掩盖不住这如山倒一般的惊恐。

蓦地,八福晋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开始怀疑,胤禩是否真的那么能力出众?

九福晋一直沉默着。她帮助八福晋把良妃架走。八福晋说起胤禩的所有事都与素素不相干的时候,她也听着。

与八福晋做伴儿这么些年了,八福晋眼底的恐慌哪里瞒得过她?

她们眼红素素在胤禛心中的分量,虽然嘴上对素素极为不屑,可是却力争将手里的事情经营得声势浩大,也好让胤禩和胤禟对她们刮目相看。

第四百八十一章 彷徨

可以说她们办到了。这次的策划,她们便参与了。

胤禩在胤禛面前节节败退,就连财路也被断了。胤禩决心要除掉素素,与胤禟密谋,她们俩也参与了。两对夫妻同仇敌忾,发誓要让胤禛痛得无法还手!

八福晋和九福晋还藏着一个私心:要彻底把素素比下去!

只可惜,理想很耀眼,现实太打脸!

素素还好好儿的!刺客却莫名其妙地死了!

早上在广场上,两人都远远地看着。人影晃动处,一个女子倒下了。等到看清楚,两人却发现倒下的不是素素!

瞬间如惶惶不可终日的秋虫,两人惨白着脸坐在同一辆马车里,相对无语,却能清楚地从对方的眼里,看到自己的绝望。

事前策划得很周密,她们的马车就等在附近,不敢走开。所以很快重新入宫,却一直没有发现素素,心中忍不住又燃起希望。

直到胤禛陪着素素出现……

九福晋曾经就动摇过,否则她不会瞒着八福晋出现在法华寺。被八福晋当场撞见之后,她羞愧难当,立刻又重新投入地成为忠心耿耿的伙伴儿。所以这次行动才会义无反顾地出谋划策……

此刻,九福晋的精神仿徨而虚弱,仿佛风中之烛。

在为太后娘娘而发的举哀啼哭中,她正好可以好好地恸哭一番,为不可测的命运!

下午漫长的举哀仪式中,换成了素素对良妃不经意地注目。

不知八福晋给良妃说了什么?良妃突然对素素失去了兴趣,一次也没朝她张望。

下午的举哀仪式结束后,胤禛照例送素素到宫门口。发生了上午的事情,林阿炳把属下都带来了,小方在暗处。

“就在别院安置,我另外加派了人手,没人敢动你!”胤禛嘱咐素素。回到王府,最要提防的不仅是胤禩,还有四福晋!

他这几天办差,无论如何不能回府过夜,也不可能把素素留在宫里过夜,否则被人参上一本更是麻烦。不得已,胤禛把能够动用的人都派出来了。

送走素素,胤禛突然觉得,手里头若是有一支自己的力量,真的会省力许多。

今日还没有机会与素素好好商议,好在,与胤祥一道在值房里说说话,还是没人能多嘴的。

胤祥在宫门下钥前出宫,去找了戴铎。

八爷党也没闲着。胤禩、胤禟、胤一出宫,便匆匆去了聚会的地方。

白天已经非常劳累了,可是夙夜辛苦的人很多。

三天后,太后的丧葬大典刚结束,便有人上表弹劾雍亲王胤禛办差不力,以至于宫门外出现了行刺事件,有损皇家威严。

弹劾的人是个户部的小吏,身后没有背景。可是明眼人都知道,他背后有人。

一有人出头,便有无数的奏章雪片般飞往养心殿,都是弹劾胤禛的。

一连三天,弹劾不断,胤禛却连个自辩的折子都没有。

弹劾折子一起,隆科多便做了个决定,主动将胤禛要的东西送来了。

那是一张名单:最先去查看女刺客的十人队,里面还替胤禛划了重点,一个叫张利的,是当天早上临时换的班。最先叫出“有刺客!”这句话的,也是他。

第三百八十二章 茶楼房契

胤禛没想到隆科多如此配合,便更加信了素素之前的“预言”。他这才明白过来,这些年都被佟国维那个老狐狸给骗了!

佟国维在朝堂之上“捧杀”胤禩,原来私底下竟早已看中了他!而他却毫无所察!

素素提醒他善待隆科多之后,他便缓和了与隆科多打交道的方式,特意解释明白要那个名单的原因。想来,隆科多立刻便明白了素来“铁面”的胤禛所表达的善意。

回报是及时而关键的。这张名单非常重要,只要从这个张利身上找到突破口,这些弹劾的奏折,便会反过来成为弹劾发起者们党争的铁证。

这一切都多亏了素素的“预言”!

所以,胤禛对那些弹劾充耳不闻,只呆在府里。太后娘娘的丧事完成以后,便一直闭门谢客。

张利已经在刑部大牢了,这个案子归胤祯主办。张利发现女子倒地时的表现由王府车夫的口供呈现在了案子的卷宗里面。胤祯看得见,胤禛也正好拭目以待,看看这个十四弟的心思到底如何?

不过,这两天在雍亲王府里也不平静。四福晋要把那天的场子找回来,气势汹汹地到外书房找胤禛讨说法。

她现在也学聪明了,不直接去别院找麻烦。在别院外面,服侍的人总是被痛打一顿,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连别院的门都进不了。她现在直接找胤禛理论,胤禛也见她。

“王爷,大庭广众之下,她敢殴打主母,丢的可是王爷你的脸面?”

在胤禛面前说话,四福晋也不似以往那般气势汹汹,而是恢复了心平气和的气度,不过语气阴冷些罢了。

胤禛心里无奈地叹口气,话也不多说,只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匣子。

“这是城东酒楼的房契,十三家在里面掺了股的,现在素素的股份全部给你。”

四福晋眼前一亮,这个结果比她预想的好了许多!

“不过……”胤禛话锋一转,“若是你再对素素动手,不止这张房契,所有答应你的分红和好处,素素会全部收回来的。”

四福晋冷哼一声,正要反唇相讥,却被胤禛堵住话头。

“本王会支持她的!”

“你?”四福晋眉毛一扬,就要发火。胤禛却甩手将那匣子扔给她,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接住。

打开匣子,里面折起一张黄纸,打开来仔细看过,确实是酒楼的房契。要知道,如今这酒楼的生意红火得不得了,称得上京城第一!这每月白花花的流水额,便是十三福晋一提起来都眉开眼笑。她自然也是看得上的。

四福晋憋住笑意,想要摆着脸色再理论一番,抬眼才发现,胤禛早走了。

几天之后,第一次御前问案,胤禛和素素,还有四福晋都被传唤了。

康熙对这件案子十分关注,所有进展由胤祯直接上奏。

胤祯、隆科多都在。

胤祯便先将案子的调查进展解释了一遍。

“到目前为止,尚未发现死亡女子的身份。”胤祯的神情有些沮丧。这么多天一点进展也没有。要不是胤禛让车夫提供了证词,连张利他都抓不到。

第三百八十三章 御前问案

“雍亲王府的车夫看见第一个察看死亡女子的人是步兵校尉张利,正是他大喊‘有刺客’,才让宫门口等着进宫的人群发生混乱。”

隆科多便立刻补充说道,“臣下在宫外广场布置戒严时,便检查了当天值守的排班表。发现张利是当日早上临时换班的,便起了疑心。臣下便将情况通报给了十四爷。”

“唔……”康熙满意地点点头。

胤祯接着说道,“儿臣立刻便将张利抓捕。此人口风很紧,在刑部大牢里审讯了三日也不曾开口,还几次企图咬舌自尽。”说到此处,胤祯越发无奈。

康熙瞥了他一眼,有些不喜。

“那你今日,让老四他们三人来是要做什么呢?”

胤祯连忙躬身回道,“据张利说,他看见那女子倒地之时与四福晋和侧福晋站在一处。事涉四哥,儿臣不敢专断,所以特意请四哥带着福晋和侧福晋做个澄清。”

素素在一旁冷眼观察,觉得康熙最后这一句是在故意发问,他早就知道了,分明是在替胤祯着想。

好在四福晋这种时候不敢作乱,便老老实实当先说道,“回皇上的话,臣妾当时就听见有人喊死人了,连那个倒地女子都没有看见。周围乱作一团,臣妾由丫鬟婆子扶着拼命往宫门那边去,实在不知发生了什么?”

这是实话,她确实什么都没看到,然后到宫门的时候发现素素已经在那里,便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现在嘛,这火气算是淡淡的了。况且在康熙老爷子面前,四福晋是一点不敢乱来的。她最怕的就是康熙,天威难测,手握生杀大权,即便身为王妃,她也是怕的。

总有一天,胤禛也会坐到那个位子上。她一辈子的理想,便是成为与皇帝并肩而立的那个人——皇后。

而且,一旦那一天来了,胤禛就成了手握生杀大权的人,她也就不好像现在这样搞事儿了。

说起来,胤禛是个王爷,不过纳了个侧福晋,她这样挑事儿确实太过了。胤禛一共才纳了四个妾室,要是遇上九爷那样的,那她还不得活活气死。

话又说回来,这素素也确实稀奇古怪的,忒能挣钱了。趁着现在胤禛还有皇帝老爷子压着,她该赶紧多折腾几次,多搂点好处吧!

至于素素,四福晋心中冷笑,等她当上了皇后,第一个要收拾的,便是素素!

到那时候,你有多少好处也没用了!

康熙瞧着四福晋的低眉顺眼的模样,也不知哪里不高兴了,便皱了皱眉头,吓得四福晋越发伏低了身子。

“唔……”康熙的视线扫过素素,“那老四侧福晋又瞧见什么了?”

素素连忙回话,“臣妾是在那女子前面走着的,听见有人喊‘死人了’才回头去看。当时大概隔了十来步远,便瞧见那女子倒在地上。她那会儿身子正在抽搐,手里似乎拿了个锥子模样的东西。因着那锥子头像针尖儿似的,反射了一点亮光,所以看着很清楚。”

胤祯便吃了一惊,“她手里有锥子?什么模样的?”

第三百八十四章 事儿忒多

素素想了想,“就像是纳鞋底儿的那种锥子吧!”

“然后呢?女使可看到有谁靠近那女子?”胤祯急着追问,一时忘了跟着康熙的叫法,称呼她侧福晋,而是还用的“女使”。

素素摇摇头,“当时乱糟糟的,我急着往宫门口去,没留意。”

胤祯立刻向康熙躬身说道,“皇阿玛,那张利十分奸滑,完全没有提到过锥子的事情。儿臣这就去重新提审,绝不会再让他有所隐瞒了。”

康熙很想发怒的样子,瞪着胤祯,“明知道要御前问案,还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十四还是缺乏历练啊!”

一看就是很偏袒的样子!若是胤禛,早就劈头盖脑地骂了。

胤祯愧疚地附和道,“儿臣愚钝,望皇阿玛再给儿臣一次机会!”

“唔……去吧!”康熙淡淡地挥挥手,所有人便都退了出去。

出了养心殿,四福晋便跟胤禛打了声招呼,她要去给德妃请安。胤禛还是很感谢她如此顾念的,便和声说道,“那本王与侧福晋先回去了。”

四福晋瞧也不瞧素素,给胤禛行了礼便走了。

出宫的路上,素素沉默许久,胤禛以为她是因为四福晋,便开口劝慰她。

“素素,福晋她在这个位置,心气儿不平也是人之常情。我知道,你一直在钱财上贴补她,对她存了善念。不过,你放心,有朝一日,她若还是这般无礼,我会一劳永逸地解决的。”

他说得郑重,这个“有朝一日”,大概是指登基以后。素素苦笑道,“我都一直对她存了善念了,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大家能和平共处。若是真要使出什么狠辣的手段,那跟隆科多大人家里的四儿夫人有什么两样?”

一想起隆科多的正室变成了人彘的凄惨模样,胤禛立刻蹙紧了眉头。他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府里也出现这样可怕的事情,既然素素愿意容忍,他便自然也随着素素了。

“王爷,京城里是非忒多了!”素素突然说道,“这每天的日子都过得如履薄冰,实在是累了。”

胤禛便有些警觉,步子都停住了,星眸紧紧盯着素素,想弄明白她的意思。

“我们找个机会,出京城游历一趟吧?”素素提议,“顺便避开一段时间,省得胤禩跟疯狗似的追着我们狂吠。”

素素一脸疲惫,不止是今日进宫早起没睡好,而是这几年来没有松懈的机会,突然便觉得倦怠到了骨子里。

胤禛便有些心疼,愧疚说道,“是本王拖累你了!”

“唉!”素素轻叹一声,“我累了,可以跟王爷撒娇。王爷累了,却只是一个人扛着!就算王爷怜惜我,咱们一道出京吧!”

胤禛见他说得认真,便肃然引到,“好,我想想法子!”

皇子是不能随意离京的!

素素累了,其实想去哪里,随时都可以。反而是胤禛,要想出京,却是一桩大事,必得康熙允准才可以。

不过,两人再坦诚,也不可能去跟康熙告假,说想去玩儿一圈。

在康熙的眼中,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尤其为数众多的儿女。皇子都应该效仿他这个君王的勤勉,每日里为国事操劳;公主则应该尽本分,全都去和亲。

第三百八十五章 九子论辩

很快,雨季来了。每年这个时候,淮河总是要决堤的。

以前,胤禛是众多皇子中跟随康熙巡视河工次数最多的。最近几年,大概因为太子废立之事,康熙心情不振,从此不再出巡。

江苏巡抚张伯行上奏,淮河决堤,请拨赈灾银二十万两。冲垮的大坝需要尽快修缮,请拨河工银八十万两。

第二天上朝日,康熙特意选了几个儿子参与议事,并让所有人畅所欲言。

胤褆、太子胤礽、胤祉、胤禛、胤禩、胤禟、胤、胤祥、胤祯都出席了。

户部尚书张鹏翮请奏说,“今年各地灾害频发,仪封的黄河南岸堤坝尚未堵住缺口,已经耗费五十万两纹银。如今淮河决堤,期初拨款连赈灾带修建,一共只拿得出二十万两银子。”

左都御史赵申乔便站出来,“启禀皇上,赈灾关系到数十万灾民的性命,二十万两银子差得太多。为了避免民生涂炭,只怕还需想想办法,从各处挤出些银子来才可以。”

康熙不动声色,转脸去看几个儿子,“你们也别光站着听,都说说吧。”

他这是有心考较一下几个皇子的见识和能力。

几个皇子互相看看,胤礽便犹犹豫豫地向前跨了一步。他既是太子,便打算做出表率,但是他还没想好怎么说,是以慢了一步。

没想到胤褆抢先站了出来,拱手就说,“皇阿玛,儿臣以为,赈济灾民是首要大事。应该先赈济灾民,然后再筹措银两修建堤坝。”

胤礽气得嘴角向下一拉,干脆退回去,最后压轴再说,正好听听别的皇子都有些什么新奇见解,自己也可以借鉴一下。

胤禩瞥了胤褆一眼,站出来说道,“皇阿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赈济灾民确实是当务之急,修建堤坝也不能滞后,否则雨水一来,灾民会更多。”

他和胤褆其实都说了白说,明摆着就是缺银子,不缺银子也不必百官站在这里让出主意了。

胤祯便冷笑说道,“大哥和八哥不过把张尚书的话各自又说了一遍,可拿得出什么具体办法吗?”

胤褆和胤禩脸色都黑了,胤褆张口便反驳,“既然十四弟这么有主张,不知十四弟可想到什么法子了?”

胤祯不理他,向康熙躬身说道,“皇阿玛,西北边陲战事不断,连年军费开支巨大。不如暂时休养生息,将部分军费用来赈灾和修建堤坝。”

“万万不可!”胤礽终于找到切入点,立刻跳出来反驳。“老十四,不可胡言!西北边陲战事干系到国本永固,怎么可以裁撤军费?”他端着太子的身份,对胤祯近似斥责。

“太子哥哥此言差矣!”胤祯也不可客气,立刻反唇相讥,“只听说过‘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什么时候听说过‘战为邦本’的?赈济灾民和修建堤坝才是事关国本?”

胤礽被他抓了话里的把柄,登时恼羞成怒,还没说话,脸就先憋红了。

胤祉怕他又急出病来,那可就难看了,便立刻出言为他说话。

“太子哥哥的意思是,西北边陲战事关系到大清的安宁。若是裁撤军费,难道真的让准格尔吞并了青海西藏不成?”

第三百八十六章 没钱了

胤祯便对胤祉说道,“臣弟的意思只是暂时挪用一部分军费,等赈济灾民和修建堤坝这边的事情完结了,钱粮便继续供给西北。”

胤禩见胤祯太出风头,也站出来攻击胤祯,“十四弟这是不懂兵之一道啊!战事岂能说停就停的?军费裁撤了,咱们这边的军队一撤,难保准噶尔那边不会趁机冒进。十四弟太鲁莽了!”

他一上来给胤祯叩了两顶大帽子,一是不懂兵之道,二是鲁莽。不得不说,胤禩口舌确实毒辣。

胤禟便也出来帮腔,“就是嘛!这治国平天下,既要武能安邦定国,又要文能政清民和,一样也缺不得。十四弟这既不懂兵之道,又不懂如何才能安定民心,只一味拆东墙补西墙,确实太鲁莽了。”

胤祯气得脸都白了,瞪着胤禟,却一时没有反驳之词。

胤禛这时开口说话了。

“九弟这话莽撞了!十四弟于兵之道是得了皇阿玛的亲自教诲的,上一次皇阿玛亲征带着十四弟,便传授了许多真言,怎能说十四弟不懂兵之道?”

此话一出,胤禟登时脸红了,连忙对康熙躬身说道,“是儿臣出言莽撞了。”

胤禩立刻赶着胤禛的话头说道,“四哥一向是最稳重的,不知对这淮河决堤一事有何见解?”

胤禛便向康熙躬身说道,“皇阿玛,儿臣以为,赈济灾民和修建堤坝确实是当务之急。若是库银不足,确实也需要从其它地方腾挪。但是,不一定便需要奏折上所申请的那么多!”

康熙挑了挑稀疏的眉毛,终于有个皇子说的话引起了他的兴趣。

“是何缘故说来听听吧!”

“皇阿玛,如今朝廷国库银下拨,但凡经手的衙门层层盘剥已成风气。去岁仪封黄河南岸崩塌,不过百五十里的长度,若非层层克扣,怎会五十万两白银都修不下来?若是有人不信,可以让江苏巡抚张伯行上报,去岁所得仪封修缮款,到手到底有多少?只怕连一半都没有吧!”

这些话一说出来,满朝文武震动。

虽然层层盘剥国库下拨款已成众官皆知的事实,可谁敢在这朝堂之上说出来?其中牵涉的各个派系的官员极多,利益牵扯极大,胤禛这是捅了马蜂窝了。

大臣们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却谁也不敢接过这个话茬。

康熙的食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点击着,若有所思地俯视着百官的反应,包括几个儿子的表情都看在眼里。

胤褆一脸茫然,胤礽的眼珠子惊惶不定,那副猥琐的气质令康熙厌憎得赶紧挪开视线。

胤祉在左右打量大臣们的反应,胤禛在嘿嘿冷笑。

胤禩神情自若,胤禟也在打量大臣们的反应,不过是低着头在偷偷地瞧。

一直都不开口的胤依然盯着地上的金砖,眉头微蹙。胤祥的表情与胤禛同出一辙,也在嘿嘿冷笑。

只有老十四胤祯,听了胤禛的话之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气愤填膺。

“咳咳……”康熙清了清嗓子,乾清宫大殿中立刻安静下来。

“这事儿难道只有老四知道?”康熙的话冷冷地在大殿中回响。

竟然没有人站出来。

第三百八十七章 吵翻天

又静默了片刻,胤祥站了出来,拱手说道,“皇阿玛,儿臣在去冬曾经帮着四福晋营建施粥棚,遇见了一个仪封逃难过来的老妇。她的儿子便是死在修筑堤坝的工地上。她去给儿子收尸,发现儿子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周围所见之人都是病弱不堪。老妇说那些人每日只有一顿稀汤杂粮粥,下雪天也没有棉衣棉裤穿,几乎每日都有冻饿病死的,凄惨的景象有如阿鼻地狱!”

“住口!”

胤礽突然跳了出来,指着胤祥的鼻子怒斥,“老十三,朗朗乾坤,你竟敢污蔑皇阿玛的统治之下有地狱存在,其心可诛!”

“啧!”康熙厌弃地发出责怪之声,胤礽连忙惶恐地退了回去。

胤祥倔强地继续说道,“儿臣以为,若是五十万两白银都用在了堤坝的建设之上,必不至于拖到如今还无法完工,更不至于对民夫苛待暴虐如斯!”

康熙的脸部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他生气的不是胤祥所说的事情,而是胤祥那压抑不住的愤怒。

“十三弟,不可意气用事!”胤禛突然喝止了胤祥,急声说道,“皇阿玛,儿臣之所以知道,也是因为去冬接触到仪封过来的灾民,因而起了怀疑。去冬拨款五十万两白银,儿臣记得户部当时也说是挪用了部分军备款,东拼西凑才凑足的。皇阿玛忧心灾民生计,所以一次凑齐了所需款项。为何如今却有说资金缺口极大?”

胤禛的话成功地转移了康熙的注意力,将方才各种不爽积攒的怒气在此时发作起来。

“你们一个个食君之禄,却不为朕分忧!发生在眼吧前儿的事情,却只有老四和十三敢在朝堂之上说出来!要你们何用?”

康熙手指着大殿上的重臣,怒气爆发出来。

众大臣面面相觑,纷纷跪下认错。

便是除了胤禛和胤祥之外的皇子,也纷纷跪下。

胤禩不甘心今日被胤禛独占鳌头,便也急声说道,“皇阿玛,此乃四哥和十三弟一家之言。事关五十万两白银巨资,还有国库银层层下发经手的官员的清白,更加关乎仪封堤坝修筑相关官员的身家性命。到底真相如何,还得彻查才行。”

胤礽此时急匆匆地附和道,“儿臣附议八弟所言。”

胤褆却沉声说道,“八弟此言太武断了。就算没有像四弟和十三弟那般碰巧遇见进京逃难的灾民,风言风语早就传遍京城了。八弟你交游广阔,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听说过?”

胤禩脸一沉,胤禟上前一步,怒斥胤褆,“老大,你别在这里血口喷人!”

胤褆便骂他,“我是你大哥,你心里还有点长幼之序吗?”

两人怒目而视,似乎下一刻就能拔拳相向了。

“哼!”一个轻轻的冷哼,出自康熙,所有人立刻又安静下来。

沉默片刻,康熙细细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着雍亲王胤禛行走户部,清查仪封堤坝修建款克扣挪用一事。另外,着江苏巡抚张伯行重造淮河决堤所需款项之预算,精算确凿款项,不得有误。”

第三百八十八章 黄泛区

仪封黄河南岸垮塌段在河南开封府仪封县,与归德府交界。因南岸垮塌,土石拥塞河道,造成仪封堤坝决口,黄河改道。

胤禛和素素的马车所到之处,一路都是流民潮。

去冬冰凌挤垮的堤岸,上任河道总督说是河岸的土壤冻得太结实,修不了。结果开春的时候,随着冰凌解冻,洪水提前来了,堤坝也垮了。

到京城的仪封灾民人数不少,有许多人都被招募去了翠溪谷地。胤祥负责这个事情,了解了不少情况,所以在朝堂之上才能振振有词。

但是,胤祥只能跟在胤禛后面帮腔,决不能出头。自从胤礽第一次被废的时候,胤祥被圈禁,康熙昔日对他宠爱再不复回,也再不给差事。若是胤祥出头,康熙会不问青红皂白打压。这是胤禛与胤祥兄弟俩的默契。

当时只是就事论事,却没想到胤禛阴差阳错领了这件差事。

素素本来是想走京杭运河,带着弘历,坐船出来散散心,玩儿一遭。没想到胤禛领了这件苦差事,弘历是带不得了,只好忍痛作别,两人只带了小方出门。

三人赶着一辆青幄油布马车从京城出发,来到仪封地界儿的时候,已经是初夏时节了。

河南在素素的印象里,是产粮大省。黄泛区积淤而成的广阔的营养土壤,以及充足的光照,让那里的庄稼长势良好。

初夏时节,应该是万物恣肆生长的时候。可是素素沿途没有看到绿树成荫,只看到光秃秃的树干。那些树皮都被饥民啃光了。

刚出京城的时候,小方每天都要清洁马车棚外面的灰尘。可是一进入河南地界,满眼都是灰扑扑的,饥民遍地。但凡稍微看着齐整点的马车都会被人围住。

“给点儿吃的吧!”

“行行好!把我家小子带走吧,他已经会干活儿了!”

那些瘦成骷髅的灾民,伸出枯枝一般的手臂,向着每一辆经过的马车乞讨。

素素已经把所有的干粮,甚至随身携带的干净饮用水都送给那些灾民了。

为了方便起见,小方特意把马车棚的外面弄得灰扑扑的,看上去肮脏无比,期望这样可以减少饥民的围堵。

可是,他们的马车棚即使看上去很脏,却是京城里的大马车,而且外观完整无损,依然比偶尔来往的其它马车看上去气派许多。

不得已,小方将马车驶离官道,沿着一条不大的河沟边的土路,朝着仪封县衙赶去。

仪封县城凋敝不堪,房屋破败,连个茶水摊杂货铺也不见。饥民坐在路边泥坯房的阴影下,眼神空洞地看着素素他们的马车,连围过来乞讨的力气都没有。

比起流落到京城的灾民,这些人连一丝儿生气都没有。

素素一直透过车窗帘飘起的缝隙在打量外面,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胤禛看看外面,又看看素素,阴沉着脸。他也委实没有想到,河南灾区的情况竟然严重至此。

沿着县城唯一的主干道走到尽头,便是仪封县衙。

与凋敝的县城截然不同的是,县衙黑漆漆的大门油光锃亮,不过这青天白日下却是紧闭着的。

第三百八十九章 拒马县衙

县衙门口居然有圆木钉成的拒马,结结实实地堵在黑漆大门外面。后面站着一排身材粗壮的衙役,虎视眈眈地盯着每一个试图接近的人。

“吁……”小方将马车停在拒马跟前,跳下马车。

“什么人?不得在此停留!赶快走开!”

领头的衙役冲着小方使劲摆手。见小方径直朝他走来,那衙役立刻操起杀威棒对准了小方。

小方走到拒马跟前,从腰间掏出腰牌,正要出示给那衙役,衙役的杀威棒却已经挥舞到眼前。

小方反手一抄,那衙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手里的杀威棒已经被夺了过去。

“看清楚了吗?”小方将腰牌朝着那个屋子愣神的衙役眼前晃了晃,“去通报仪封县令,雍亲王爷驾到!”

那衙役登时脸色大变,想再看清楚腰牌上的字,却不认得那些曲里拐弯的篆书,便一边点头哈腰的,然后一溜烟地跑进去报信。

仪封县令李廷舸慌慌张张地跑到县衙门口,后面还跟着几个人,都穿着官服,想来是他的一套班子里的成员。。

拒马已经搬开了,守门的衙役老老实实地站列两边,时不时地拿眼往马车那边偷瞄。

胤禛和素素已经下了马车,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李廷舸一路小跑过来。

李廷舸吓得浑身哆嗦,这可是京城的王爷呀!

他只是个秀才,不是科考出来的正经出身,没见过京城里的场面。他这个官儿是家里花了大价钱捐来的。

“下……下下下官李廷舸,参……参参参见雍亲王爷!”

他噗通一声,双腿跪地,前额一下子就磕在了硬土地上。后面几个人也依样画葫芦,噗通跪了一地,跟着猛嗑响头。

素素本来心情阴郁,见状差点没笑出声来。胤禛是绷得住的人,他神情严肃地看着李廷舸,沉声说道,“先进去再说吧!”

“哎!哎哎!”李廷舸连忙起身,顾不得额头上沾的灰,连忙在前面带路。

“刘大个子,快帮着把马车赶进来,放外头别被那些个饿死鬼给抢喽!”

李廷舸还顾得上招呼手下去照应马车。

小方哪里要他们动手,自己赶着马车,由那个叫刘大个子的衙役领着,从侧面的车道将马车赶了进去。

走进县衙正门,迎面一堵照壁,上面画着一只四脚兽。素素在通州县衙也见过,照壁上那只四脚兽的名字是个生僻的古字,谐音叫做“贪”。

绕过照壁便是仪门。这县衙的格局比较开阔,仪门之内是一个大天井,正中立着一个牌坊,横额写着“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这就是通常所说的戒石铭。

穿过仪门,便是大堂。

走进衙门大堂,正中央凸出地面的地台上放着一只巨大的红漆公案,后面是一只高背椅,再后面便是堂帐。堂帐后面不是墙壁,而是俗称的“六扇门”,是县令通往二堂的通道。

堂帐上挂的横匾,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儿,“神君慈父”。

胤禛走上那高台,转头便朝着李廷舸沉声说道,“仪封县令李廷舸接旨!”

正堂上又是噗通一片下跪声,李廷舸在最前头仆地聆听。

第三百九十章 县衙里的低调奢华

胤禛从小方手里接过圣旨,徐徐展开,大声念道,“仪封段黄河南岸堤坝修缮之事进展拖延,着雍亲王前往检视督办,有随机权衡生杀予夺之权!”

李廷舸吓得又是抖了一抖,立刻三呼万岁。

宣旨完毕,李廷舸便站起身,满脸堆笑地躬身说道,“王爷从京城前来我们这小地方办差,轻装简从的,想必是乏透了。不如先让下官为王爷办个接风宴,再好好休息几日,王爷意下如何?”

胤禛点点头,“就依你所言!”

李廷舸登时大喜,连忙请胤禛和素素到二堂吃茶看座。

“下官早几日便接到通报,说是王爷要来。仪封这边荒僻简陋得很,实在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居处。下官已经将县衙内宅腾了出来,重新打理了一番,给王爷暂住。只是仓促之间,内宅居所实在简陋,还请王爷恕罪!”

胤禛再次点头应允了。

李廷舸心头砰砰乱跳。他一接到消息,便使出所有手段四处打听雍亲王其人。听说便是那个著名的“铁面王”,更是胆战心惊。

今日终于见到了,却连个王爷的车驾仪仗都没有,居然轻车简从的,三个人便来办差了。再一听圣旨里面,皇上赋予胤禛生杀予夺大权,更是心虚。

其实,他在城外一处风景秀丽之处是有一所极尽豪奢的大宅子的。只是思来想去,便大着胆子把胤禛一行安置在县衙,实在是不敢露富。

他将妻妾儿女全都送去了大宅子,自己则寻了一间外面小吏办差的科房,随便收拾一下,胡乱对付几天再说。

只是没想到王爷出行,仪仗仆从都没有,却带着个女子。以李廷舸的眼光,素素不像个贴身伺候的丫鬟,比通房更是气派多了。但是,他无法想象素素会是个侧福晋。那个年代的命妇气派多大呀,自己身边都得一二十个丫鬟伺候着,怎么可能孤身一个,还要伺候王爷?

就算只是个妾室,那也是王爷的妾室!反正他觉得不能慢待素素,想来想去,便让人往大宅子那边捎信,去把他的正室夫人叫来。

紫禁城里的贵人,身边伺候的宫女虽然身份低微些,却也都是满八旗和汉军旗出身。若胤禛身边的这个女子是王爷的妾室,那县令夫人带着丫鬟婆子亲自伺候,想必这个女子也应该满意的吧。

李廷舸若是正经科考出身,哪怕是个同进士,他可能也会矜持一些。可是他这个官儿是捐来的,家族里也不是书香门第,便有无数心虚的地方。

为官多年,他只认准一条,对那些权贵腰弯得低一些,多拍马屁,肯定是有利无弊的,至少不会闯祸。

素素在县衙的内室里转了一圈,发现家具、被褥、茶具都是全新的。就连净房里的浴桶和马桶都是簇新的。马桶里面还细心地在底部铺上了干净的黄沙。

“王爷,你看看这家具是什么材料做的?这漆面水色可真漂亮,我怎么觉得比我别院里的还气派!”

素素不懂木器,手拂过茶几的表面,随口说着。

第三百九十一章 钻钱眼儿里

胤禛坐在太师椅上,眼光扫过书案,脸色沉郁。他冷笑道,“这是全套黄花梨的物件儿,自然比王府别院的硬木家具气派许多。”

素素抚着茶几的手就顿住了,抬眼看向他,惊讶道,“这可得花多大的代价啊!”

胤禛领旨办差,到两人抵达仪封,中间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这李廷舸的动作够快的!

“哼!他倒是机灵!”胤禛冷笑,“只怕先打听了本王的,所以才敢在衙门内宅招待本王。若是换了其他人,说不定早就腾出一栋宅子来了。”

素素瞅着他的脸色仔细端详,打趣道,“王爷,你这到底是嫌他招待好了,还是差了?”

胤禛本来生着气呢,被她这么逗趣,气不起来了,便说起了李廷舸的发家史。

“这李廷舸的县令是捐官儿得来的,不知怎的走通了两江总督噶礼的门路,一上来就被保举做了仪封县令。”

“噶礼?”素素眼睛一亮,“这个人我知道,是个大贪官呢!”

胤禛神情一顿,下意识地朝外面扫视了一圈。

素素连忙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还听说过一句俗语,‘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县令虽然官儿小了许多,可一年不过五十两的俸禄,无论如何应该是置办不起这么贵重的黄花梨家具的吧?”

胤禛嗔怪道,“你这是哪门子的俗语?什么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也忒大逆不道了!”

他到底出身最高层的统治阶级,这么露骨的讥讽之语,刺得他面子下不来。

素素便小声嘟囔道,“那‘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总归听说过吧?”

胤禛便有些泄气,黑着脸坐在那里,星眸里精光闪现,好似怒火在熊熊燃烧。

素素后悔刺激他,小声讨好道,“王爷,你生我气啦?”

“我生你的气做什么?”胤禛声音不大,话语里的那股子威压与康熙像极了,“我在想着怎么才能一网下去,将所有贪墨的全都逮住,一个不落!”

素素闻言,却拧着细眉说道,“我倒是想,怎么能让这李县令拿出一笔银子来,先把这施粥棚开起来再说。”

“哈!”胤禛登时咧开嘴笑出声来,“你这个财迷心窍的女人!到哪里都先算计别人的钱袋子!”

他嘴上促狭,脸上却笑得欣慰。带上素素出门办差,比带上戴铎什么的管用多了!他只管查证贪墨的证据,素素却帮他把赈济灾民的事情先做了,这可让他轻松许多,可以心无旁骛地办差了。

素素不好意思地笑笑,自己也觉得还真是这样,一心钻到钱眼儿里了呢!

小方在外面禀报,净房的热水烧好了。

胤禛让素素先去洗浴,素素却要先服侍胤禛沐浴,“我若先洗好了,等伺候完你,又是一身汗,不白洗了吗?”

胤禛好笑道,“我一个大男人,洗个澡还要人伺候什么?”

素素不依,推着他去净房,替他解开发辫,好好地清理了一番。

带胤禛收拾完,净房正在重新清理,外面突然来报说,县令夫人求见。

素素便让请到花厅去说话。

第三百九十二章 县令夫人

她自己则继续沐浴,不过加快了动作。一刻钟之后,她稍微收拾了一下散乱的鬓发,正在挑选衣裳,胤禛却来了。

若是四福晋,只怕该干嘛干嘛,让那县令夫人等足一个时辰也是可能的。

胤禛知道素素必然不肯,只怕急匆匆的。两人又没有带侍女,他便贴心地过来帮忙。见素素的头发还在滴水,便主动拿起布巾,帮她擦干头发。

素素开心地在他脸上“啵儿”了一下,做为感谢。胤禛笑笑,然后像研究难题一般眉头深锁,尝试着将她的长发团起来,笨拙地塞进布巾揉搓。

素素带来的衣裳大多是布衣,不过还是备了两套撑场面的。

“穿件最贵气的衣裳吧!”她挑了一件苏绣百蝶穿花的丝绸夏衫,绿莹莹的底色衬着白皙的肌肤,仿若画中仙子。

胤禛着迷地看着她,却知她今日这般费心并非为了他,而是要去当一个小骗子,不由得好笑到肩头轻耸。

胤禛好不容易帮她将长发梳顺了,素素便在脑后挽了一个圆髻,插了一支绿玉串步摇,便去到花厅。

李夫人老老实实地在花厅里站着。一见素素如仙女下凡一般的气派,登时被镇住了。

她是个拘谨的妇人,中规中矩地行礼,大气儿都不敢喘。只是她不知道素素的身份,所以只行了福礼,“给夫人请安!”

素素虚扶了一下,示意她免礼,又请她坐下,这才笑道,“我是王爷的侧福晋,这次陪伴王爷前来办差,叨扰了!”

李夫人眼皮子一跳,连忙又起身,重新行了跪拜礼,“妾身给侧福晋请安!”

素素坐在主座上,笑着看她行礼毕,这才示意她起身。

“这县衙内宅条件简陋了些,只怕委屈侧福晋了!”李夫人半边屁股挨着椅子边缘,不敢坐实了。她本就拘谨,知道素素的身份之后,更是紧张得说话都有些发颤。

素素沉吟了一下,便点点头,“地方是狭窄了些,还不如王爷的书房院子宽敞!”

“啊?”李夫人猛地抬头,正好与素素的双眼相对。见素素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李夫人登时慌张地站起身。

“侧福晋恕罪!妾身……妾身该死!妾身马上就去想办法,为侧福晋另外安排一个妥当的住处。”

李夫人躬身站在那里,战战兢兢的。素素在心里暗笑,她就是要吓唬一下她,好让李夫人更容易被指使。

“唔……这是第一桩事情!”没有再请李夫人坐下,素素继续说道。

李夫人身子一颤,身子躬得更低。

“这仪封县城虽小,你平日里结交的,应该也有些人吧?”素素缓缓地说着话。

她也觉得康熙放慢速度低声说话的方式特别有威慑力。果然这花厅的气氛为之一变,仿佛在大堂上问案一般,李夫人呼吸的空气就好像突然变成了泥石流,颇有些煎熬。

“回……回侧福晋的话,仪封是个偏僻之地,倒有些乡绅大族,不过都上不得台面的。”她尴尬地赔笑。

“无妨!”素素爽快说道,“便劳烦李夫人帮我传个话,初次到仪封来,我有心见见当地的乡绅女眷。”

第三百九十三章 探过底儿

李夫人一惊,不知道该如何应承。“这……侧福晋想要见多少人呢?”

素素歪着脑袋想想,“你看着办吧!但凡你觉得看得上眼的,明日便拟一份名单上来。我过几日便要见她们!”

“啊?”李夫人惊慌失措。她从来没有办过差,更没有机会亲近官场上那些地位更高的夫人,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唯唯诺诺地应了。

李夫人退下去之后,便慌慌张张地去科房找李县令。

“你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李县令正在跟手下交待今晚接风宴上要注意的事项,见夫人突然闯进来,失了平时的庄重,便有些不喜。

“老爷!”李夫人见有人在,便着急说道,“侧福晋这边另有差事交待。”说罢,便站在门口等着。

“呃?她是侧福晋?”李县令吃了一惊,连忙让手下先退出去,又亲自去把房门关上。

李夫人便走到罗汉榻上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喝下去,先压压惊。

“侧福晋交待你啥差事了?”李县令跟着坐过去,着急问道。

“她……她说这县衙内宅太小,还不如王爷那个外书房的院子宽敞!”李夫人双眼圆睁,埋怨起县令,“都跟你说了,这样太慢待了!你就是不相信!早把咱们宅子让出来不就好了?”

李县令登时惊疑不定,“她真的这样说的?”

李夫人气愤道,“这种事情我怎会听错?还有第二桩事情,侧福晋说了,她要见见仪封城的乡绅家眷。”

“呃?”李县令听得目瞪口呆,完全摸不着头脑,“咱们这穷乡僻壤的,那些个土里土气的黄脸婆子,有什么可见的?”

李夫人一听“黄脸婆子”,便疑心他把自己也算在里面,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她气呼呼地说道,“侧福晋说了,明日交名单,过几日就觐见。”

“这个……”李县令捏着下巴狐疑不定,不知道素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老爷,咋的从来没听说过哪位钦差大臣出来带家眷的?这家眷还要接见当地有头有脸的正室夫人,这都是什么规矩?”

李县令也不知道,便故作了不耐烦的样子,呵斥道,“你个妇道人家,瞎嚷嚷什么?这雍亲王爷的侧福晋可不是一般人,你老爷我早就打听过了。”

李夫人立刻好奇问道,“我瞧着这侧福晋就是长得漂亮点儿,她咋不是一般人了?”

李县令正想说,又觉得不放心,亲自跑到门口,打开门朝外面扫了一圈,确认没有人偷听,这才回来细说。

“这侧福晋听说出身极低,父亲不过是个小县丞,比老爷我还不如!”

“啧啧……”李夫人极佩服地赞叹起来,“瞧人家多会嫁呀!一嫁就嫁给王爷,虽然不是正室,却也是个侧福晋,值了!不像我,嫁了你这么个芝麻县官儿!”说着,她恨恨地用眼刀剜了李县令一眼。

李县令立刻嗤之以鼻讥讽道,“你若是长得有人家侧福晋那美若天仙的模样,肯定也还是不会有侧福晋的命!”

第三百九十四章 粗腿难抱

“你除了会埋汰我,你还能有啥出息?”李夫人登时插着腰,摆出一副凶蛮的样子。

“得得得,消停一会儿!谈正事儿!”李县令不耐烦地打断她。

“那你快说说,这个小县丞的女儿能够嫁给王爷当侧福晋,到底不一般在哪儿?难道就凭她的模样?”李夫人这会儿脑子里便开始回想素素的模样,可惜方才太害怕,没瞧仔细。早知道她是个县丞的女儿,便不用这么紧张了。

“啧啧……”李县令想到打听来的消息,也不禁啧啧称奇,“这位侧福晋先是得了皇上的青睐,做了一个殿前女使的官儿……”

“什么?她……她……她做过皇上的女官儿?”李夫人双眼圆睁,方才生气的轻视的心思立刻被甩到九霄云外。

“还有呢!皇上的贵人认下她做干女儿,皇上便赐了她满人贵族的姓氏,太后娘娘还封了她‘荣华县主’!”

“嘶……”李夫人倒吸一口凉气。此时只觉得方才第一次只行了福礼,实在是该打!

“有姿色的女子多了去了!可像雍亲王侧福晋这般有手段的人,可算得上第一人了!”李县令摇头慨叹。他见识过许多漂亮女子,自忖确实没有雍亲王的运道,能遇见这么奇绝的女子!

李夫人见他脸上那模样,便知他不想好事儿,“啪!”在他后背猛拍了一下,呵斥道,“收起你那花花肠子!也不看那是谁的女人,也敢垂涎三尺!”

李县令登时恼羞成怒,压低了嗓门儿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也不怕掉脑袋!”

李夫人也觉得失言,撇撇嘴,不再挤兑他。

“诶?我说老爷,你怎么对雍亲王爷的侧福晋这么了解?”李夫人狐疑地瞪着他。

“切!”李县令从鼻孔里冷哼一声,得意地炫耀道,“你老爷我好不容易抱上个粗腿,那是说着玩玩儿的吗?这点子消息都打探不到,那还在这官场混个屁啊?”

李夫人却不买账,也是冷哼一声,埋怨道,“就你抱上的那个粗腿,咱们当恶人,辛苦搜刮来的好处都给了他了。他吃面疙瘩,咱们连面汤都喝不饱!这个粗腿还不如不抱呢!依我看啊,他也是看重咱们的上供,才会给你透露这么些消息,否则人家根本不希得理睬你。”

“嘘!你胡说什么?噤声!”李县令脸色一沉,压低了嗓门呵斥。

其实,李夫人何尝没有说中他心里的痛处!可是,已经上了贼船,再想下船,那可难了!一不小心,便是阖家性命都要不保的惨烈下场!

“老爷,那你说这侧福晋的要求怎么办?”李夫人愁眉不展,总得拿个主意出来才行呀!

李县令想了想,便说道,“莫着急!反正马上就要给王爷办一桌接风宴,我到时候再探探口风。若是王爷也是这个意思,那你便连夜写个名单就是。反正这仪封县,十里八乡的乡绅大户,数来数去不就是那些,把正室夫人去下个帖子都请来便是!也不费什么周折!”

李夫人便斜觑着他,探询道,“老爷,你说侧福晋见这么些人做什么?”

第三百九十五章 钻营有术

“哼!”李县令脸上便露出一丝狞笑,“人不为财,天诛地灭!就算是堂堂王爷,堂堂侧福晋,他也跑不出这个理!”

李夫人又诧异了,“先前老爷不是说这个雍亲王爷是个‘铁面王’吗?怎的也是个贪财的?”

“嗤!”李县令鄙夷地瞅了她一眼,“少见多怪!既立牌坊又当婊子的事儿,咱们见得还少吗?”

李夫人登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连连叹息道,“也是啊!人心不古啊!”

“那侧福晋交待的住处这事儿,可怎么办呢?咱把这内宅可置办了上好的黄花梨家具,这不就白瞎了吗?”

“白瞎啥?回头运回老宅就是了!”李县令一边盘算着,一边拿定主意,“一会儿宴席上,这事儿我也向王爷请示一下。若是王爷许可,明儿就请他们搬到大宅子里去!”

李夫人也连连点头,“是啊,王爷咱们可得服侍仔细了,这样的贵人咱可得罪不起!”

李县令突然嘿嘿露出一丝贪婪的笑意,“要是咱们能攀上这雍亲王爷就好了!那可就不必受那头的压榨了!”

“这可使得吗?”李夫人忧心忡忡的,远没有李县令那么乐观,“老爷,王爷难道会比总督要的少了?”

李县令登时黑脸,气呼呼地瞪着夫人,不再理睬她。可是,他的心里却在仔细琢磨这事儿。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雍亲王这边行事有点邪性。哪有那么尊贵的人出门不带仆从的?

别是个假货吧?

他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老爷,你这是咋了?一惊一乍的!”李夫人也唬得站了起来,瞪着他问。

李县令欲言又止,想想那个圣旨,便泄气了。那金龙刺绣的华丽外观,虽然是第一次瞧见,也知道不是随便能造假的。

再说了,铁面王爷与侧福晋,人物特征都对得上号。

他抱上的粗腿,正是两江总督噶礼!

本来以他的资历,蹦起来十丈高也入不了噶礼的眼。可是他家里有钱。

李廷舸虽然念书不行,勉强考了个秀才出来已经竭尽全力,可是他脑子灵活,会办事儿。

家里想给他捐个小吏的官儿,他还瞧不上。可是要捐到好一点的职位又没有门路。

他便自己跑门路。

刚开始打的河南巡抚的主意,打听了一圈下来,河南巡抚张伯行是个有名的清官,根本无法走这个路子。

可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听说了噶礼的赫赫凶名。贪赃枉法属第一,却没人管,皇上还挺喜欢的。

这李廷舸也会钻营。他便寻到两江总督的衙门,在附近寻了家客栈,细打听,满找寻,竟然让他结识到了总督府的一个师爷。

他家里早年也是平民,在爷爷那辈儿的时候突然暴富,家里便置办了无数田庄铺子,越发富的流油。他便硬生生地拿钱砸,把这师爷砸得对他推心置腹。

噶礼贪名在外,有师爷的指点,李廷舸便收罗了一些噶礼最喜欢的东西。礼单一次一次地送上去,终于入了噶礼的眼,给他安排了仪封县令的职务。

第三百九十六章 贼船难下

刚开始李廷舸确实欣喜若狂。仪封离他老家不远,关键是噶礼果然手眼通天,两江总督能把手伸到河南来。他越发觉得抱上这样的粗腿靠谱。

只不过后来他很快发现,这噶礼简直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他几乎倾尽全力搜罗来的好东西进献上去,换回来一个仪封县令的官职,以为从此便可以高枕无忧。

可是,拿到官职才只是刚开始。每年的年节孝敬,若是稍有怠慢,师爷便会动辄沉下脸来训斥。几千两银子送上去,连噶礼的面儿都见不着,还要挨骂。

李廷舸见这条跪舔之路太艰辛,便心生退意。谁知才透露了一点意思,师爷的脸上便浮起阴笑。

“李兄,你如今已经入了咱们主子的眼了,便是你不做这仪封县令的官儿,又岂是一甩袖子就躲得开的?你们李家的产业虽然都在开封府,你寻思咱们主子手没有那么长,够不着你吗?”

这才真叫自作自受!李廷舸才知道以前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听别人说抱上粗腿便能仙及鸡犬,却不知自己这样除了有点子钱什么都没有的,抱上了真正的麒麟腿,在人家眼里不过是块肥肉。还是块能自动不断再生的肥肉。

有朝一日若是被榨干了,便是一脚踢开的命!若是肥肉胆敢自己逃跑,便连你阖族一口吞下去,叫你连再生的机会也没了!

事到如今,李廷舸除了叫苦不迭,便只能在仪封刮地三尺了。

叹一口气,思绪又回到雍亲王爷身上。

关于皇上下旨清查仪封河道国库银的消息,噶礼早派人通知他了。

一听说奉旨督办的人是铁面王爷胤禛,噶礼便有些在意。

师爷便立刻给李廷舸写了书信,又将雍亲王爷的行事风格一一交待。

后来探知胤禛带着侧福晋一道出门的,师爷又写了一封快信,特意把侧福晋的老底也说得仔细。

为什么噶礼这么上心?很简单啊,五十万两国库银下发过程中被层层盘剥,等到了河南巡抚张伯行手里便只有三十万两银子了。别看这是河南巡抚的管辖地界儿,噶礼这两江总督的手就是能伸这么长。便是这三十万两银子里,噶礼也能喝血吃肉。

刚开始张伯行经常亲自在河道上督查,李廷舸也只得天天陪着,都混成泥腿子了。

不过,倒也有好处,李廷舸竟琢磨出了如何在工程款项上偷奸耍滑的门道。

张伯行虽然看得紧,可是经办的人毕竟是李廷舸。

他精通商贾赚取黑心钱的全套把式,手下的人也是吃香喝辣地养着,是他的得力干将。不过小半年功夫,便硬生生地将一个郑重开工的堤岸修建工程,压榨盘剥成了豆腐渣工程。

当然,搜刮来的大头是要孝敬给噶礼的。

如今事发了,若是满混不过去,说不得便是全家抄斩。李廷舸登时冷汗淋漓,又开始后悔,当这个县令干嘛?其实做个商贾也就是没地位,其它的吃喝享乐也还是蛮自在的。就算被有权有势的人盯上,被割肉喝血的,也不至于性命不保。

第三百九十七章 女眷代家主

他便又开始琢磨雍亲王和侧福晋,表面上看起来,跟张伯行的做派倒是一个路数的。只是想不通,若是如此轻车简从的,为什么还要讹钱呢?

李县令思索了好半天,觉得一定还是如他所料,这王爷和侧福晋表面上喜欢做出简朴的样子,搏取贤名,不过是为了骗得皇上的欢心,实则背地里比谁都贪财!

贪财就好!李县令在心里冷笑。若要真的是个“铁面王爷”,水泼不进的,针插不进的,那可就麻烦了!

可是这么一来,先前的安排就太寒酸了。李县令立刻便又开门去唤手下进来,重新布置了一番。

一个时辰之后,李县令便去内宅门口找小方,求见王爷。

“下官备了一桌薄酒,又请了本地德高望众的乡绅作陪,还望王爷赏个脸。另外贱内也备了一桌席面,也请了县里的几位乡绅家里的女眷,还望侧福晋也赏个脸。”

“哦?你这么快就把人都请来了?”见李廷舸动作这么快,胤禛也有些诧异,心道这个人还真是个能做事的。

李廷舸连忙解释,“今日有些仓促,所以下官只请了县里住得近的几户书香世家。贱内得了侧福晋的示下,正在草拟名单,打算过几日将仪封全县有头有脸人家的家眷都请过来。下官也想请王爷示下,干脆将这些人家的家主也请来觐见王爷,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胤禛挑了挑眉头,他可懒得跟那些人罗唣。反正素素从这些女眷身上能得手,他也不必再多此一举。他可忙着呢!

“不必!侧福晋已经有安排了,本王就无需再见这些家主了。侧福晋接见家眷,与本王接见家主是一样的。”

“呃……是!下官画蛇添足了!”

李廷舸马屁没拍上,也没听懂,什么叫见家眷与见家主是一样的?什么时候办正事儿的人成了妇人,而不是男人了?王爷之心难测!顾不得多想,他又赶紧说晚上接风宴的事情。

“下……下官……县衙里面太简陋,县上也没什么好地方。倒是郊外有个景色优美之处,依山傍水,所以下官斗胆将酒宴设在那里,请王爷与福晋移驾!”

“唔!”胤禛面无表情地扫他一眼,吓得李廷舸打了个哆嗦。还好接下来听见胤禛缓缓说道,“甚好!”李廷舸才松了一口气。

从内宅退出来,李廷舸才发现自己里衣湿透了。不愧是王爷!便是难得见上噶礼一面,李廷舸也没这么紧张过。

出发的时候几辆马车候在县衙门口,李廷舸几乎动用了所有的皂吏。前面两列扛着“肃静”、“威武”的牌子,还有人负责敲锣开道。后面两列扛着杀威棒,个个凶神恶煞。

胤禛背负着双手,冷冷地盯着这个阵仗,瞥了一眼李廷舸,“这就是你的仪仗?”

李廷舸腿一软,便跪在肮脏的硬地上,激起一阵尘埃。

“王……王爷,下官……这……”

他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胤禛没有带仪仗,若是就这样光秃秃的几辆马车出行,又实在太寒碜了。可是雍亲王爷明显不满意,这可如何是好?

第三百九十八章 风水大宅

见李廷舸这幅怂包样,胤禛厌弃地皱皱眉,喝了一句,“你们的马车在前面带路即可!”

李廷舸如蒙大赦,连声应承着从地上爬起来。

胤禛与素素上了自己的马车,小方坐在车夫的位置上,默默地盯着李廷舸。

李廷舸点头哈腰地冲着小方尴尬笑笑,然后连滚带爬地上了自己的马车。

“快走!快走!”他急促地下令。

“咣!咣!咣!”三声锣响,皂吏的仪仗便开动起来。李廷舸下意识地按着惯常出门的做派在前面走,好一阵儿才回味过来,胤禛方才说的是让他的马车在前面带路,登时又是一个哆嗦。

“停停停!”他掀开车马帘,大声叫道,“别敲锣了!今儿不许敲锣,也不许叫威武开道!”

皂吏们面面相觑,这样岂不是还没有平日里威风?

“快走!别让王爷和侧福晋等着!”李廷舸急得额头上爆出豆大的汗珠。以前觉得自己的这帮子手下挺得力的,今儿怎的个个笨手笨脚的。

于是,李廷舸的县令仪仗前所未有地沉默前行,待他们走出几丈远之后,小方才赶着马车跟了上去。

经过县城最热闹的大街时,素素才看到几间开着的铺子,都是些茶水摊、小饭铺。街上还是满眼的乞丐,行人不多,对着前面李廷舸的仪仗车队指指点点,甚至还有吐口水的。

很快出了县城,车队所过之处,黄尘漫天。大片土地长着稀稀拉拉的秧苗,杂草反倒生得热烈些。

马车转入一条岔道,沿着一条小河边的官道行走。绿树成荫,河风送爽,风景渐渐清新明丽。

素素好奇地打起车窗帘朝外面张望,摇头叹道,“我还以为这里只有漫天黄尘,原来仪封也是个好地方呢!”

胤禛却绷着脸。外面景色越好,他脸上的怒意越深重。

马车行驶了快两刻钟,便看见前方水道环绕处,出现一座小山。山腰的平地上,有一座占地宽广的庄园。

从远处可以看清庄园的全貌,除了中间是个至少六进的大宅子,左右都加盖了同样大小跨院,里面至少各是六进的院子。这面积,竟是雍王府的三倍不止。

那庄园的建造之处,位置极正。胤禛只瞥了一眼,便冷哼道,“他倒是会找地方,背山面水,左青龙右白虎,全都占齐了。”

自从生了弘历,胤禛也时不时地私下里研究些《易经》占卜之书。他博闻强记,随便翻翻,也能了解不少。

素素知他说的是庄园的风水,便也跟着仔细端详。她不懂风水,可是搭眼这么一看,确实仿佛用了黄金分割比例,这庄园的景致,怎么看怎么和谐。

在这个年代,没有机械设备,在半山腰上动工修建一座那么大的庄园,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

“这个李廷舸还真会享受啊!”想起县衙内宅那一水的黄花梨家具,再想想县城街道上随处可见的乞丐,素素不由得也冷笑起来。

胤禛的拳头捏紧了,咬牙切齿地说道,“慢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本王看他这个县令,便比那知府更贪婪。”

第三百九十九章 我干什么了

素素见他已经动怒,便提醒他,“王爷,你不是说这个李县令是噶礼保举的吗?”

胤禛收敛了怒意,在意地问道,“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据我所知,这个噶礼可不是一般的贪官!心狠手辣还有恃无恐!”

胤禛默然片刻,悻悻然说道,“以前是有御史参他,不过皇阿玛对他很是器重,不仅不查办,还加封了他。”

“那……王爷此次办差若是动了这个李廷舸,岂不是要与噶礼正面交锋了吗?”素素忧心忡忡。

“切!”胤禛冷笑道,“他再受宠幸,本王的身份放在这里了,他又能如何?再说了,朝廷腐败成风,这噶礼便是一个最大的蛀虫!身居高位,尸位素餐不说,还贪得无厌!这样的人若是能抓到他的营私枉法的铁证,一样也是要办的!”

素素还是很担心,“噶礼这样的人胆子很大的,若是威胁到他了,说不定连王爷他也敢下手。咱们出来没带人手……”

胤禛见她一直忧心忡忡,便拍拍她的手背,温柔笑道,“你放心吧!我已经写信给张伯行,他会带人来的。”

素素稍微放下心来,过了一会儿回过神来,诧异问道,“王爷,你写了书信给张伯行,可让谁送去呢?现在又没有邮递系统,你如何找到信任之人传递信息啊?”

胤禛凝视着素素,星眸里流露出一抹柔情蜜意,看得素素又羞又喜。她可是很少看到胤禛这么直白的表露心意呢,肯定是她哪里做的特别好,搔到了他的痒处。可是,她自己竟然不知道。

“爷,我干什么了?”素素好奇得不得了。

胤禛好笑地捏捏她娇俏的小鼻子,戏谑道,“你做了什么好事,自己不知道吗?”

素素凝神想了一会儿,猜测道,“不会是王爷真的手底下有一批人马了吧?”

胤禛看着她,眼中全是欣赏,点了点头,说道,“我虽然是王爷,以前办差只能在各部行走,有小方和林头几个人也就够用了。可如今独立出京办差,缺了可用之人,便会捉襟见肘。所以本王便参照了你的意见,有一支不到百人的小队伍,可以灵活调遣。这样的话,送信、保卫,临时办点急差,便可妥当了。”

原来如此!素素这下心里踏实了。

“不过,不到百人是不是少了些?”素素说道,“那噶礼的职权是可以调动地方团练的,万一他真的动了杀心,咱们的人手还是不够的吧?”

“呵呵……”胤禛笑着拍拍她的手背,“你放心吧!这不到百人的队伍可不是散兵游勇!有你这个钱袋子给本王提供援助,你怕本王找不到得用之人吗?”

“真的有这么多高高手吗?”素素惊喜地睁大了凤眼。原来胤禛私底下还是积攒了不少人力资本的,这才不愧是雍亲王也嘛!

“这也是托了你的福!”胤禛扬起浓眉,心情极好,“曹各庄的清水镜儿作坊太过贵重,招募乡勇是过了明路的。你开具的条件那么好,有本事的人都愿意前来投靠,本王在这些人中间选一些真正有本事的,也不是什么难事!”

第四百章 归云山庄

“哦!这样啊!”素素开心得双眼弯成了月牙,“能帮上王爷的忙,那可是妾身的福气!”

“哈哈……”胤禛最喜欢听素素自称“妾身”,一串爽朗的笑声飞上天际。

庄园虽然建在半山腰,却有细碎的石子铺路,从山脚一直通往山上,马车依然直接驶到了庄园门口。

实际上,从县城郊外那条岔道开始,一直到上山的这条路,路况很好,几乎看不到闲杂人等。这条路更像是专门为了庄园而修建的。

再看着李廷舸从前面马车上下来,一溜小跑来到他们的马车跟前,点头哈腰地小意伺候时,素素对他的印象已经完全改变。

第一眼看到仪封县城的时候,肮脏凋敝遍地乞丐。素素觉得,这里的父母官无能之极,最起码不作为,连粥棚都不设。

在县衙内宅见识了全套黄花梨家具之后,素素便断定他是个贪官。

现在嘛……这必是个手段歹毒、贪婪无耻、为虎作伥、没有下限的大贪小官!

胤禛和素素走下马车时,庄园外面宽敞的空地上,李廷舸与夫人在铺着青石板的地面上跪迎,身后率着仪封县城几个有头有脸的乡绅和家眷。他们全都仆地行礼,大气儿都不敢喘。

“下官仪封县令李廷舸,携内子李赵氏,率仪封城乡老及家眷,恭迎雍亲王爷与侧福晋大驾光临归云山庄!”

归云山庄!

胤禛和素素的视线齐齐看向正门的牌匾,上面果然写着四个端庄的隶书大字“归云山庄”。胤禛瞧着那笔墨还颇有些底蕴,像是出自名家手笔。

隶书本就端肃,骨子里透着正直不阿的气节。胤禛厌憎地瞪了李廷舸一眼。他正躬身候命,哪里知晓自己花重金请的匾额题字也给自己招惹了厌烦?

商贾出身的人,附庸风雅起来,表面也似模似样。李廷舸身后跪着的乡老,如果不是世代书香门第,怎么可能被他请来?

胤禛的胸膛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却少不得隐忍了又隐忍,陪着素素把这场戏演完再说。

“起身吧!”胤禛威严地喝道。

地下跪着的人都感受到了那股子威压,全都把身子伏得更低,然后才缓缓起身。

李廷舸在侧面带路,胤禛与素素随后,然后是乡老跟上,最后面是李夫人带着那些家眷。

归云庄建在半山腰,整个庄子的最后面却有往山上走的石阶路,攀援而上数百级,还有一栋傍山而建的三层的听风阁。

李廷舸将接风宴设在了听风阁。

穿过一个六进的宅院也要花些时间。这庄园是花了心思的,一路上便是回廊也颇有值得一看的花窗。光是那些雕花的石板、木窗棂,便令人目不暇接。这归云山庄活脱脱就是个集大成的收藏之地。

这不光是花费了巨资,还得是多少工匠的心血!

胤禛和素素心里都是冷冷地,任由他敞开了往外剖白,回头自然会让他统统吐出来。

李廷舸一路都在介绍许多景致的由来,还有怎样的典故,倒也不沉闷。

而那些富甲一方的乡绅似乎并不陌生,附和之余,言语间好像都来过的。

第四百零一章 听风阁

李廷舸带着所有人穿过归云山庄,来到石阶路下。旁边已经候着许多顶软轿。

胤禛仰起脖子往山上瞧,见距离不是太远,便看向素素。素素笑道,“那咱们就走走吧!”

胤禛抚掌笑道,“好极了!本王许久没有登山了!”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皆有些张惶。

素素没有裹脚,那些正室夫人们,包括县令夫人李赵氏,全都是汉人,都是小脚。

素素便转头说道,“各位夫人们不必勉强,尽管乘软轿上山!”

众位夫人的脸色才好转了,连忙躬身道谢。

可是胤禛却没有发话,好在那些乡老都是些年富力强的家主,没有看上去身子骨羸弱的。虽然没有这么劳累过,少不得着人扶着,硬着头皮往上爬。

李廷舸没想到这一出。他本人都是乘软轿上山的,却没想到京城来的王爷和侧福晋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娇贵。

还好,他本人爬这么几百级台阶,倒不算什么难事。只是这样一来,他们这些参与宴席作陪的人,个个气喘吁吁,身上冒着热汗,实在失了体面。

胤禛与素素都是身轻体健的,爬几百级台阶上山实在算不得什么。漫步山间,听着鸟鸣啁啾,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聊些古人轶事,比起骑马还轻松些。

那些富甲一方的人,坐拥最好的环境,享受其间却脑满肠肥,连基本的脚力和体格都没有,确实有失风雅。可惜许多人并不明白,以为占有了就是拥有了。

听风阁所在之处不仅傍山,还临渊。这座山的侧面其实有一个细窄的瀑布,在山下瞧不见,走到听风阁上面才能看见。

胤禛瞧那听风阁的题字,依然是凝重古朴的隶书,不由得摇头。飞檐轻巧的亭台楼阁,透着一股子灵气,却压着沉重的匾额,实在是不般配。

两人斜倚着听风阁一层的栏杆,欣赏白练蛟龙一般的飞瀑,纵览山下美景,只觉心旷神怡。

素素笑道,“这飞瀑有声,又是主要景观,不知这‘听风阁’的名字从何而来?我虽不懂这些,倒觉得‘听瀑阁’还应景一些。”

胤禛不由得冷笑,他心里对李廷舸已经是憎恶至极。若再多说几句,只怕要拂袖而去,这场戏就演不下去了。

李廷舸与众乡老气喘吁吁地到达了。那些乡老都是养尊处优的,虽然心里有怨言,却断断不敢有所表现的。转入听风阁前时,还特意停下来,擦汗的,又整理一下衣襟,稍稍恢复一下世家的气派,这才出现在胤禛好素素面前。

那些夫人们此时才最后抵达。乘了软轿,自然该有的体面都有。她们俱是小脚,便是平地上行走都得有人搀扶,来到听风阁前重新行礼时,见素素与胤禛并肩而立,一对璧人英姿飒爽,不由得艳羡不已。

此时,便分了男宾与女宾。李廷舸请胤禛上三楼入席,县令夫人李赵氏则请素素和诸位夫人上二楼入席。

二楼的楼梯处,一字拉开一座九连环的黄杨木雕屏风,将宴席的场地遮挡得严严实实,倒也方便女眷们自在享用。

第四百零二章 伥鬼

宴席自然是丰盛无匹的。山珍海味、飞禽走兽,但凡能出现在桌面上的,都是珍馐美味。李廷舸这归云山庄可不是只有本地风味儿的厨子,但凡京城里流行的菜肴,他这里都能做出来。

当素素瞧见,桌上竟然出现水煮牛肉、麻婆豆腐等城东酒楼的招牌菜时,便知道李廷舸的功课真是做得够下功夫的。

只是,这宴席实在谈不上享受。

三楼,乡老们都是些饱读圣贤书的。只是一开口,都是些陈腐的腔调,胤禛听得直皱眉头。李廷舸便连忙接过话头。他是个最会察言观色的,试探了几个话题,便小心翼翼地介绍起桌上的菜式来历。

倒是这个话题,还没有招惹胤禛厌恶,便放心说下去。特别是几道辣菜,尤其对京城的城东酒楼不吝夸赞,仿佛不知道那酒楼的菜式都是素素创立的。

二楼,这些书香门第的正室大多是识字的,但是念书却不多,最熟悉的便是《女德》。可是素素是什么人?若是用《女德》来衡量,大概一无是处!

县令夫人是知道的,她也算心思灵巧,便将话题引至正在草拟的觐见名单上。

“这仪封县城,说起来也有些世代书香门第的大家,今日倒是来了一多半。还有一些人,家里世代有耕田,都是乡里的地主。族里便慢慢出了些有出息的子弟,有念书中举人的,也有经商富甲一方的。只是,妾身不知这些人的女眷是否合适放在名单上。”

她一字一句道来,其实更主要是说给在座的陪客听的。素素到现在还没有坦言,这次觐见到底是什么目的。若是李廷舸猜测的那样,为了钱,那县令夫人少不得要将但凡有些薄产的都写进来。

人多好办事啊,人多分担的就多嘛!

素素知道她的心思,本来她是想等到正式接见所有家眷的时候再谈这个事情,可是看着面前一个个裹着小脚的正室夫人,大部分人依旧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便有些泄气。

这些女子,你再给她说什么大道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是没有用的。她必得回去向夫君请示,由夫君定夺。而且看情形,许多人是第一次被邀请到这样的场合,紧张得手脚都在发颤。

虽然都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却一辈子局限在内宅的院墙里,见识和理解力都有限。比起京城里各位宗亲权贵的福晋和命妇,确实太不够看了。

这么一比较下来,倒是这个李县令的夫人李赵氏,办事能力倒是不错的,谈吐也能说到点子上。

只可惜,他们夫妻俩的邪路走得太远了。

为虎作伥,是为伥鬼。除了以死谢罪,别无出路。

如今,素素便要在彻底翻脸以前,从他们中饱私囊的民脂民膏中,硬生生剜下一块肉来。

“我在京城的时候……”

素素的声音一起,众位夫人都是各个儿打起精神,伸长了耳朵聆听。若是听不懂这位侧福晋今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哟,回去可不好交差。

素素说起了京城里设立义学堂,普及卫生之道的故事。当然,全都是托在四福晋的名下,她只是奉命行事。

第四百零三章 二百两

便是这样的事情,众位夫人们就像听山海经一般,觉得女子抛头露面,哪怕是做善事,也似乎有些不妥。她们面面相觑,努力掩饰着脸上的惊骇之色,还想从别人脸上看出一点端倪,到底该如何应对。

素素也不计较,然后便说起了进宫伺候已故太后娘娘的事情,还因此被敕封为“荣华县主”。

这便立刻引来了声声赞叹。

通过这个事例,这些正室夫人总算明白了,女子若是这样出头露面,皇上和太后都是赞许的,甚至还能赢得诰命傍身。既然如此,想来并不是出格的事情,反而是应该大力提倡的。

接下来,素素又说了四福晋连年在京城兴办施粥棚的义举,皇上如何夸赞雍亲王爷家风甚好!

众位夫人听得连连点头,面露向往之色。

此时,素素才切入主题。

“我初到仪封境内,官道上的流民不计其数,说是饿殍满地也不为过。我们的马车被流民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我把车上所有的干粮和饮水全都施舍了出去。还有母亲在问我,愿不愿意带走她的儿子,不要卖身钱,能吃饱饭就行。”

氛围倏地尴尬起来,李夫人脸上便露出惶恐之色。

素素凤眼清亮,静静地扫视一圈。那些女眷纷纷低下头,感受到了沉沉的威压。

“偌大的仪封县城,青天白日的,开着的店铺扳着手指头就能数过来。县城凋敝若此,年纪轻的逃荒走了,剩下走不动的老弱,便坐着等死。你们这些富甲一方的正室夫人,坐在马车里来来去去的,就看得过眼吗?”

素素本来是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是说着说着,不由得气愤填膺。她本来就不擅长弯弯绕,

李夫人大惊失色,立刻从桌案后方走出来,跪在了素素的桌案前。其她女眷也战战兢兢地跟着学她的样子,纷纷站到前面来跪下。

“妾身……妾身……”李夫人嗫嚅着,饶是她会说话,此时也不知该如何辩白?

“太后娘娘在世的时候,每年京城赈灾都是要出份子的。所有的宗亲命妇也都是争相效仿,唯恐被落下。这是真正的积德行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既然已经说开了,素素便直接硬邦邦地撂下一句话。

“如今仪封赤地千里,朝廷的国库银都要用在修筑堤坝上。这赈灾之事,在座的乡老夫人们,不知有何打算?”

底下跪着的夫人们面面相觑,这种事情向来是家主说了算,她们怎敢做主?

便有一位年长些的,期期艾艾地仆地问道,“求侧福晋容禀,兹事体大,让妾身跟我家老爷商量一下!”

素素看着她,只是笑,却不发话,慢慢地视线便挪到李赵氏的身上。

虽然是仆地跪着,李赵氏却身子一抖,立刻感受到了威压,连忙躬身说道,“妾身的老爷是仪封的父母官,妾身愿意做个表率。”

“呃……”她慌慌张张地来不及思索,狠狠心张口便说,“妾身愿意捐助纹银二百两!”

其它夫人一听这个数,登时都反应过来,立刻纷纷附和,“妾身也愿意捐助纹银二百两。”

第四百零四章 黄花梨

便是方才那个求情的,也着急忙慌地反悔,不提跟老爷商量的事情了,颤巍巍跟着叫了一句“二百两!”

底下跪着的人等了好一会儿,没听见素素回应,便都有些发慌。

李赵氏先反应过来。二百两是她情急之下喊出来的数字。

她与李廷舸骨子里都是商贾的思路,做事总想着能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既是不应,那便是不满意了。李赵氏不敢再开口,跪在那里,战战兢兢地等着素素发话。

素素却是听得怒火中烧。他们鱼肉乡里,仪封怕是连地皮都被这两口子刮了三尺,如今要设施粥棚了,却好意思张口就是二百两。这脸皮也是够厚的!

“仪封县衙的那套家俱不错!”素素的声音在众人头上响起来。

众位夫人都偷偷地拿眼去瞄李赵氏,可即便是李赵氏也听得莫名其妙。

“呃……多谢侧福晋夸赞!那……那些个家俱……其实也没什么好的,咱们这偏僻之地的家什,哪里能跟京城的好东西比?”李赵氏心里发毛,只想含含糊糊地混过去。

“哦?”素素的视线便落在李赵氏身上,“在县令夫人的眼中,一水儿的黄花梨家具竟然不算什么好的?”

她说话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如锥子一般,刺得李赵氏如坐针毡。

“不不不……妾身不是这个意思!”

“这套黄花梨家具可是你家县令老爷置办的?”素素当堂逼问。

情势急转,李赵氏像个被审问的嫌犯一样,她惶恐地仰起脸,带着哭腔使劲摇头,“不不……不是我家老爷置办的。是……是以前留下来的。”

她也是没了主意,信口胡诌起来。便是放到噶礼身上,也不可能去任时留下一整套黄花梨家具忘在那儿。

“原来如此啊!”素素慢条斯理的,也不追究她话里的漏洞。“看来仪封是个深藏不露的地方啊,黄花梨家具都是随手可扔的。”

“呃……这……”李赵氏张口结石,后面跪着的夫人们各个儿在地上伏低了身子,头都不敢抬,生怕撞上她求救的眼神。

“这样吧!我来出个主意,你们听听看可好?”素素下定决心要从李廷舸夫妇身上榨出油水来,即便她回答说那套家具是他们的,也会最后逼迫他们拿出来。不过,她不会四福晋那种颐指气使的腔调,否则李赵氏说不定已经自己主动上供了。

李赵氏与各位夫人唯唯诺诺地应着,都有大祸临头的感觉。

“这套县衙内宅的黄花梨家具既然是无主的,干脆拿出来拍卖吧?”

“啊?啥……啥拍卖?”李赵氏虽然有点懵,可是也猜出来了,这套黄花梨家具只怕是白瞎了!

“过几天不是要接见地方乡绅家眷吗?就以这套黄花梨家具为由头,大家都来喊价,价高者得。所筹款项便用来赈济仪封灾民。”

李赵氏的脸上登时闪过一丝无比心痛的神色。她不由自主地捧着心口,几乎悲痛万分地应答道,“侧福晋……好……好主意,这是仪封万民的福气!”

第四百零五章 拍卖

素素扫视着地下跪着的女眷,朗声说道,“你们放心,所有做了杰出贡献的,就在那份名单上写上金额,回京之后,我会上奏贵妃娘娘。如此善举,贵妃娘娘想必也会动容呢!”

“啊?这可是真的?”那些夫人们吃惊不已,登时便来了兴致,脸上也没有那么惧怕了。若是真的有这么一出,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啊!

李赵氏叫苦不迭。别的女眷可以有些念想,她却是不敢。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她心里越发明白,只怕她家县令老头子被这王爷两口子盯上了。

听风阁三楼,李廷舸正站在胤禛身后,小意地陪着说话。那些乡老则站在更后面的地方,躬首陪着小心。

胤禛实在受不了这枯燥乏味的宴席,随便吃了一点,便站到三楼的栏杆边欣赏风景。

李廷舸腆着脸,指着山下的归云山庄,问道,“王爷,这山庄风景秀美,环境清幽,比县衙内宅的条件好了许多。不知,王爷与侧福晋愿不愿意移驾到这里来安歇呀?”

胤禛俯视着山下的归云山庄,淡淡说道,“本王与侧福晋若是搬过来,岂不是又让县令与夫人操劳吗?”

李廷舸连忙说道,“不敢!下官与贱内能为王爷与侧福晋操劳,那是我们的福气。”

胤禛断然说道,“不必了!便是县衙我们也只借住一晚,明日一早便要出发。”

“明日就走?”李廷舸一惊,正要追问去哪里,胤禛却迈步往楼梯走去。

“本王吃好了!”胤禛大声说了一句,兀自走下楼去。

谁知才到楼梯转角处,便正好遇上走出黄杨木大屏风的素素。两人相视一笑,便一起往楼下走。

“你的差事办妥了?”胤禛的心情又好起来,看见远远的飞瀑白练,此刻觉得云淡风轻的惬意。

“县令夫人愿意捐出县衙内宅的那套黄花梨家具做彩头,过几日遍请仪封全县有头有脸的乡老家眷来,做一场拍卖会。每件家具设一个拍卖底价,女眷们可以竞相叫价,价高者得。所得款项全部用来赈济灾民。”

“拍卖?”胤禛唯一愣怔,便反应过来,摇头笑道,“你呀,谁要是被你盯上了,那可真是要亏大发了!哈哈哈……”

“王爷,”素素连忙扯了扯他的衣角,不好意思地坦白,“我擅自答应了,但凡捐资豪爽的女眷,我会誊写一份功德名录,回京城以后呈送鬼妃娘娘玉览。我这样会不会……僭越了?”

“呵呵……”胤禛一边笑着一边戏谑道,“就你这样巧取豪夺的主,还担心什么僭越不僭越?”

素素见他神情轻松,便知无碍,放下心来。

李廷舸在后面远远地跟着,见胤禛和素素谈笑风生,登时放松了,他还真是担心胤禛不高兴呢。

等李廷舸等人赶到归云山庄门口,胤禛与素素已经上了马车,小方驾着马车径自离开。

“这王爷和福晋还真是奇怪呀!”李廷舸挠着头,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无论如何,今儿这顿接风宴算是过关了。

第四百零六章 侥幸之心

“老爷!老爷!”

李赵氏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叫他,被人搀扶着,迈着小脚奔走的模样可真是令人难堪。一众乡老都赶紧别开脸,假装没看见。

李廷舸很要脸面的,见状十分不高兴,幸好雍亲王爷和侧福晋已经走了,不然也太丢脸了。

李廷舸不理睬李赵氏,先与乡老们寒暄几句,等他们的家眷来了,再送他们上马车,这才回过头来与李赵氏说话。

两人朝边上走远几步,喝退下人。李廷舸才责怪道,“你这么着急忙慌的做什么?那么多人看着,又都是书香世家,回头要在他们嘴上落下笑柄的。这些读书人,表面儒雅,嘴上最是尖刻……”

“老爷!”李赵氏等不及他唠叨完,打断他,焦急地说道,“侧福晋要用县衙内宅的黄花梨家具拍卖。”

“啥?”李廷舸瞪圆了眼睛,“你把那套黄花梨送出去了?我还以为他们不会肯收呢!拍卖是啥?”

“哎呀,不是的!”李赵氏急得靠在李廷舸的胳膊上,她的小脚其实不算太小,没裹几年就放开了,但是站久了仍然吃不消。

“你好好说!”李廷舸推开她,蹙眉道,“不就是一套黄花梨吗?本来就是打算送给张巡抚的。他反正不要,王爷愿意要,不是正好吗?我正担心拿不出手,还在想法子筹措银两呢!”

李赵氏急得深吸了几口气,这才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李廷舸一愣,便黑沉了脸。

“什么?你说那套黄花梨是以前留下来的,谁信哪?”李廷舸火气上来了。雍亲王那么精明的人物,在他眼皮子底下撒谎,还是这么拙劣的谎言,这不是找麻烦吗?

“妾身这不是怕惹祸上身吗?”李赵氏委屈地辩解,“老爷不过是个县令,却在县衙内宅安置着全套上好的黄花梨家具。本来咱们是生怕怠慢了王爷和侧福晋,可是侧福晋却偏偏拿这个家具说事儿,这分明是不买账嘛!”

是啊!若是心里受用这贿赂的,她说出的话必定是能够让行贿的人受到鼓励的,才能继续上供啊。这套黄花梨家具可是价值好几万两银子呢,就这么捐出去了!

李廷舸的视线看向身后的听风阁,突然间冷汗淋漓。

不好!看走眼了!这铁面王爷果然是个异类,与噶礼那种贵人绝不相同!

李廷舸心头翻起滔天的巨浪,额头上冷汗涔涔,就听李赵氏继续说道,“侧福晋只说了要开个拍卖会,所筹得的款项全部用于赈济灾民,出资多的人还会写在名录上,呈送宫里的贵妃娘娘!”

李赵氏愁眉苦脸地自责道,“老爷,是不是妾身说错了!应该一开始就承认那套黄花儿梨是咱们自己的,这样的话,咱们在那名录上就可以排在最前面。说不定妾身还能挣得一副诰命呢!”

李赵氏还抱着侥幸之心呢!

“不!你做得对!”李廷舸摆摆手,咬牙切齿地说道,“只怕今儿咱们把接风宴安排在这里,实在是失策了!把咱们的老底儿给露了。”

“啊?”李赵氏脸上惊疑不定,又觉得李廷舸说得不对。

第四百零七章

“老爷,侧福晋到底是在京城见过大世面的,连一整套黄花梨看都不看就拿出来拍卖了,咱们这归云山庄不过就是宽敞些,哪里比得上雍亲王爷居住的王府精致啊?”

李赵氏越想越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再说了,就算王爷和侧福晋没来归云山庄,回头在乡老那里随便打听一下,咱们这归云山庄难道还能藏得住不成?”

这倒也是!就算瞒得一时,若是有心去查,这仪封县城虽然只是巴掌大的地方,李廷舸也没有信心瞒得密不透风。

一时想不出个头绪,两人面面相觑,都觉得今儿与王爷和侧福晋这一场交道打下来,真是错漏百出。

“啧啧……也没觉得这县丞的女儿有多气派啊?怎的妾身便乱了阵脚呢?”李赵氏后悔不迭。

背着人,她自然也要编排一下素素的出身还没有她高,出口恶气罢了。今儿她这心里七上八下,被折腾坏了,里衣都被汗湿了好几次。

其实若再重来一遍,她也不确定到底有没有勇气承认那套黄花梨是自己的。

“老爷,事到如今,咱们可怎么应对才好啊?”

“不行,这事儿有蹊跷!”李廷舸皱着眉头,“方才我请王爷就歇在归云山庄,王爷不仅拒绝了,还说只在县衙借住一晚,明儿就离开。”

“哎呀,这不好吗?咱们可以轻松一下!”李赵氏松了一口气,马上又皱眉道,“不是还要接见乡老家眷,开那个劳什子拍卖会吗?过几日肯定还要回来的!”

李廷舸却冷哼道,“既然走不远,他们肯定是要去河道工地上巡视!”

“啊?”李赵氏登时吓得心惊肉跳,惊恐说道,“老爷上次不是得了师爷的信,说是雍亲王爷这样身份的人,就算去河道上巡视,也必然如走马观花,办不成事儿的吗?”

李廷舸恶狠狠地说道,“师爷这是用人之常情来论。可是今儿你也瞧见了,连个仪仗和伺候的人都不带,有这样平民做派的王爷和侧福晋吗?”

“老爷不是说,王爷和侧福晋是呀博取贤名,做样子给别人看吗?”

“那他们就该顺势留在归云山庄,然后暗示咱们奉上孝敬。而不是王爷无心理睬咱们,侧福晋却弄出个拍卖的幺蛾子!”李廷舸终于想明白了。

“那……那我们可怎么办哪?”李赵氏终于慌张起来。

“你慌什么?”李廷舸瞪她一眼,“咱们不是还有靠山吗?噶礼大人可不是吃素的!”

“可……可是对方是雍亲王爷啊!那身份就是在天上一样啊!”李赵氏眼泪汪汪的。

“哼!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才知道!”李廷舸已然红了眼,知道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老……老爷……去一趟两江总督府,不是经常连噶礼大人的面儿都见不着吗?咱们有难,只怕他未必肯帮啊!”李赵氏哭着说道,已经开始绝望了。

“哼哼……”李廷舸冷笑连连,“本官也不是吃素的!师爷日常来信,我可都攒着呢!若是想把我一脚踢开,本官就算临死,也要狠狠反咬一口。”

“老爷……那可不是鱼死网破吗?”李赵氏噗通一声跌坐在地,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第四百零八章 夜色下

“嚎什么有用吗?”李廷舸不耐烦地吼道。

李赵氏抽噎了几下,急声提醒道,“老爷,若是王爷真的要跟咱们做对,咱们可得提前做个准备啥的,别到时候什么都剩不下,这些年可不白忙活了吗?”

李廷舸拧着眉头,不甘心地说道,“强龙难压地头蛇,总是要先搏一搏的。”

定了定神,李廷舸去到书房,写了一封信,着人快马加鞭送去两江总督噶礼处。

天色将黑时,李廷舸带着一队皂吏回仪封县城。

半夜时分,归云山庄的左侧跨院的后门开了,一队黑衣人骑着马鱼贯而出。他们人手一根火把下了山,没有朝着仪封县城的方向,而是朝着反方向疾驰而去。

山下道路边的林子里冒出两个牵马的,远远地坠在那支马队后面,悄悄地跟了上去。

“王爷,今儿算是跟李廷舸摆明立场了,他会不会狗急跳墙啊?”素素有些担心。

她让小方到厨下寻了红泥小火炉来,在内宅的天井里生起炭火,烧了一大壶开水。

为了小心起见,今晚吃的水当心些。

若是堂堂王爷在仪封地界出了事情,当地官员必得以死谢罪。可是保不住有什么下毒的手段,可能会延迟发作。

胤禛在天井里来回踱步想事情,回答道,“这个李廷舸虽然一身的商贾习气,却有股子戾气。狗急跳墙是很有可能的。咱们确实得防着点。不过在他的县衙里想必不敢乱来!”

“那咱们明天早些动身吧!”素素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便去提前收拾东西,第二天一早起身便能走。

这县衙所在地是仪封县城的中心,可是还没入夜,周遭便已寂静无声,连夏夜的虫鸣蛙叫都稀稀落落。

两人在那张黄花梨罗汉榻上和衣而眠,也不知什么时分,内宅的门扇上突然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哒哒哒!”这是与小方约定的声音。

胤禛立刻翻身而起,站到门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王爷,归云山庄那边有一支二十人的马队去了河道工地,将河南巡抚张伯行大人留下的监工和账房绑走了。”

小方就在外面低声禀告,整个内宅都被清场了,只有他守在院子外面。

“咱们的人没有暴露行踪吧?”

“没有!他们谨遵王爷的吩咐,只跟踪到关押地点,便留了一个人守在那里,另一人立刻回来禀报。”

胤禛立刻说道,“这两个人很紧要,不能被他们灭口。派两个高手带人过去,直接把人救出来。若是账册还在,一并抢出来。”

外面便没了声音,小方离开去安排了。

胤禛重新去榻上躺下,看见素素睁大了眼瞧着他。黑漆漆的屋子里,只有两双眸子在闪光。两人相视一笑,伸出胳膊搂在一起,继续睡觉。

可是脑子里都在想事情,一时睡意全无。搂着搂着,便生出些旖旎心思。

胤禛的鼻子里嗅到素素的发丝间的清香,不由得往前又凑了凑,渐渐地生出些目的,蓄意向下,竟埋进了素素的胸口。

“爷,你还有心思想这个”

第四百零九章 闭一只眼

素素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已经只剩下吊带裙了。

胤禛练武写奏折的手,宽衣解带也是很在行的。

“唔……放松一下!”胤禛深吸了一口素素身上甜美的清芬,深深叹息着,已然迷醉。

只是他那一声叹息,素素的兴致便被撩拨起来了。

两人在这黄花梨罗汉榻上行云布雨,将进入仪封县城以来的郁闷之气一扫而空。

天色才露出些微晨曦之时,又有“哒哒哒”三声敲门声。

胤禛与素素从沉沉的酣睡中被惊醒,就听小方在门外说道,“王爷,河南巡抚张伯行到了。”

一刻钟后,胤禛他们的马车驶出仪封县衙。小方跟门房说了一声,便扬鞭而去。

等到门房跑进去通知,李廷舸鞋子都没穿就跑了出来,哪里还瞧得见影子。

“没说去哪儿吗?”李廷舸气急败坏地朝着门房怒吼。

“老爷,贵人去哪儿,咱一个守大门的哪敢问呐?”门房是李廷舸老家带来的,大着胆子辩白了一句。

李廷舸气呼呼地又到县衙内堂去查看,到处收拾得干干净净,被褥齐整,随身之物全都带走了。

“来人,去请师爷来!”

他也是请的有师爷辅佐的,便急匆匆地去到二堂,等着师爷前来商议对策。

豫东平原上,黄河浩浩荡荡在这里重新向北流去。历史上黄河不知改道多少次,每次都是赤地千里,让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仪封段黄河便在这向北的节点上。

河南巡抚张伯行带了两千绿营兵在仪封段黄河堤岸修建工地上驻防。两年前,他就开始了这个河道工程,可是带兵驻防还是头一遭。

张伯行带着一队亲兵远迎十里,看见胤禛只一辆马车三个人,似乎也并不吃惊。

“河南巡抚张伯行参见雍亲王!”

张伯行一丝不苟地行礼,胤禛连忙疾步上前将他搀扶起来。

“有劳张大人带兵前来助阵!”

“哎!好好的河道工程,却至今不能完工,下官羞愧难言!”

张伯行根本无心寒暄,一开口便自愧不已。“好在王爷愿意亲自来督办,下官这才有了底气。无论王爷打算怎么做,下官便是粉身碎骨,也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呵呵……大人言重了!何至于就粉身碎骨?他噶礼虽然出身满洲正红旗,可这江山却是爱新觉罗的。”

胤禛话说得很重,却是在给张伯行打气。

他临来之前早就做了调查,张伯行是有名的廉政清官,真正的爱名如子。每到一任,办学赈灾,修筑河提,甚至自掏腰包购买赈灾粮食,善行义举惠及万民。

之所以仪封工程久拖不办,一来手头没有银子了,二来仪封县令李廷舸是两江总督噶礼的马前卒,若是没有铁证,张伯行不敢跟他撕破脸。

其实,噶礼深得康熙器重是满朝皆知的。他贪婪的名声在外,可是几次被人参奏,哪怕有那么些人证物证,只要他能够在御前辩白,就总是能在康熙跟前混过去。

便如素素早已言明的。党争与官员腐败的现象早已使大清千疮百孔,可是康熙老了,没有了早年间的魄力。对于像噶礼这样出身显赫的满清贵族,康熙宁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愿意拔起萝卜带出泥。

第四百一十章 铁粉

此次彻查仪封贪污腐败的案情,若不是胤禛这个铁面王爷出马,张伯行只怕还是不敢动手。

张伯行几乎眼泪都要夺眶而出。“下官就知道,有皇上和铁面王爷在,咱们大清就还有救!”

这话也说得重,而且僭越了。胤禛的心里却犹如久旱逢甘霖,几乎也要涌出泪来。

但凡正直的官员,谁不是看得明明白白。如今的朝廷,想要洁身自好的人举步维艰。那些沆瀣一气的人,岂能容忍身边有旁观的人?自然是不遗余力地拉拢,拉拢不成就打压。

“张大人放心,李廷舸是肯定跑不了的。”胤禛星眸湛湛,充满了信心。

不过,细节待会儿再协商,此时先转换了话题,“张大人,本王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本王的侧福晋素素!”

在他们身后听了这一会儿话的素素,这才笑盈盈地上前与张伯行见礼

张伯行一下子激动起来,躬身一礼,说道,“殿前女使关于卫生之道的创新之举,下官万分佩服。便是《京城民生报》,下官也总是托人每一期都集齐,寄到属地之后,便着专人誊写,在下辖州县内宣扬传颂。殿前女使的善行,惠民无数啊!”

没想到这里居然有卫生之道的膜拜者,素素先是一愣,然后不好意思地谦虚道,“张大人过誉了。”

“哎,下官可不是随便说的,这卫生制度的好处下官也是亲自感受到的,如今的开封府,疫病的规模可比往年小了许多,这可是实打实的铁证啊。”

张伯行十分较真儿,仔细地诉说着实行卫生之道带来的各种好处,生怕素素意识不到这些新观念给普通百姓带来的巨大福音。

胤禛笑呵呵地在边上听着,对张伯行十分地欣赏。这可是少数他真正能够深入打交道的清官能臣。虽然康熙也十分欣赏张伯行,可是在与噶礼的角力中,胤禛得添一把柴才能确保张伯行能挺得过去。

而且,最让胤禛高兴的是,张伯行是唯一一位对素素赞不绝口的在朝高官。

京城里,朝堂上,在府里大力推行卫生之道的人不少。他们悄悄去搜罗每一期《京城民生报》,誊抄上面关于卫生之道的每一条说法。他们的福晋和妾室渴慕能够预定到每个月只出一批货的清水镜儿,三天两头派人去买好滋味的糕点。冬天的时候派人去城东的铺子连夜排队抢购绿叶菜,无论冬夏都改用了蜂窝煤炉子,常年购买蜂窝煤……

即便他们的生活早已离不开素素的产业,可是,无人敢像张伯行那样,大张旗鼓地称赞素素。

张伯行已经在工地上扎下大帐,便请胤禛和素素上车,到大帐中继续商议。

“李廷舸竟敢绑架我的人?”张伯行此时才知道河道监督和账房被李廷舸绑架了,怒火可就压制不住了。

“既然如此,那本官也就不必再克制了!”张伯行现在也敢表明态度了,“王爷,下官这就派出兵马去捉拿李廷舸!”

胤禛并不动容,而是追问道,“捉拿李廷舸之后,张大人打算怎么办?”

第四百十一章 不苦的茶

张伯行毫不犹豫地说道,“审问贪腐罪行,查找赃款下落。”

“若是审问结果直接牵涉到朝堂高官,张大人又打算怎么办?”

胤禛紧紧盯着张伯行的双眼,张伯行也不避让,坦然说道,“自然是趁热打铁!人证物证俱在,管他再是宗亲贵戚,也要绳之以法。”

胤禛情不自禁地叫好,“张大人所言,甚和我心!”

他们谈话期间,素素拿出一套紫砂茶具,为两人冲泡安溪铁观音。

此时,谈话达成初步协定,胤禛与张伯行都很满意谈话结果,心神刚一放松,便嗅到一股馥郁芳香的兰花气息。

张伯行忍不住惊讶道,“此茶难道是兰花边上榜生的吗?竟然有如此雅致的香气!”

文人都爱兰花之孤高在野却绚烂芬芳的象征,张伯行也不例外。

素素没想到这么一问,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安溪铁观音在炒制过程中有什么秘法,可以激发出茶叶中的这种类似兰花的香气。”

胤禛见她回答得直白,便笑道,“我这个侧福晋很擅长茶艺,对于红茶、铁观音都颇有心得。张大人若是喜欢,倒不妨多吃几次素素布的茶,很有些新意。”

张伯行吃了一辈子的绿茶,最顶级的享受便是明前的西湖龙井,觉得那才是正统的茶韵。

若是正儿八经地举办一场茶会,向他推介绿茶以外的茶叶,他必定抱着偏见,不为所动。

偏偏是他全神贯注与胤禛谈话期间,鼻中嗅到隐隐的兰香,渐渐地开始注意到素素烫杯分茶的动作,颇觉雅致与宁静。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接受了新茶。

去除偏见之后,接过小小的紫砂茶杯,一口饮尽,顿觉满口生香。这香气顺喉而下,一直沁入心脾,瞬间心神受到慰藉。

张伯行有些呆呆的,仔细品咂着,很想说些不如绿茶的地方。可是,绿茶必有的微涩感却完全没有体验到,反而是入口浓郁,回味甘香,没有一丝不妥之处。

素素见他欲言又止,狡黠笑道,“大人是不是觉得,没有苦尽甘来的过程,从头到尾兰香馥郁,入口清甘,太过享受了,反而觉得心有愧疚!”

张伯行登时如醍醐灌顶,与胤禛对视一眼,同时爆发出一阵大笑。

“侧福晋真真是说中了我的感受啊!”张伯行一边摇头,一边感慨,“君子修身立德,向来讲求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突然从头到尾就是香甜,反倒让人心有惴惴。此中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张大人心怀百姓,简朴自律已久,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感受。若是换了从来只求享受的人,只怕会觉得理所当然呢。”素素一边说着,一边重新布茶,亲自将小小的紫砂茶杯放在托盘中递过去。

三人这样喝茶谈话,气氛非常和谐融洽。虽然身份有差距,志向与所求却是相同的。以功夫茶方式品茗,席间氤氲着馥郁的兰香,素素今日选用铁观音着实是点睛之笔。

茶过三巡,一泡茶结束,素素便收拾了茶桌,退出去了。

接下来,胤禛与张伯行会商谈具体行动步骤,素素继续待在这里,张伯行会不习惯的。

第四百十二章 小鬼儿伎俩

两人甫一商谈完毕,张伯行便立即带人去围住仪封县衙,将李廷舸捉拿归案。同时也派一半兵力去归云山庄,将李廷舸手底下的那支爪牙骑兵队先控制起来再说。

素素留在大帐中,小方守护着。胤禛亲自带人去归云山庄。

张伯行不得不感叹,胤禛哪里有一点王爷的架子?微服出行,绝不带王爷的仪仗出来劳民伤财。审案办案思路清晰,身为王爷却绝不站在宗亲贵戚那边拉偏架,抓捕案犯还亲自行动……张伯行觉得自己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信心。

李廷舸穿着一件灰绸道袍,在县衙中坐立不安。夜里派出去行动的人到现在没有回话,肯定是出事了!

正在想着再派人去打探一下,门房屁滚尿流地跑进来,大喊道,“老爷,不好啦!县衙被兵马包围了!”

李廷舸吓得打了个激灵,“胡说八道什么?哪里来的兵马?”

“老爷,是真的!是朝廷的兵马!”看门的腿都吓软了,噗通瘫坐在地上。

李廷舸心里一沉,他也是个豁得出去的角色,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朝着内堂狂奔而去。

内堂的后院里有一扇小门,从那里可以逃出去。

将后院角门拉开一条缝,李廷舸缓缓探出脑袋,“啪嗒!”两杆长枪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归云山庄只有一条上山的路,视野极好。胤禛带着一千绿营兵刚出现在岔道上,山上的人就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绿营兵沿着之字形山道爬山期间,归云山庄大门紧闭,没有一个人出来。

胤禛顺利地控制了归云山庄,却不料里面的人全都是仆从打扮,没抓到一个骑兵队的爪牙。

胤禛的人来回跟踪得紧,确认骑兵队抓了人之后就回到了归云山庄。后来派出的高手也是在夜间悄悄摸上山,然后翻墙将两个关押在柴房的人偷出来的。

此时才到巳时,那些骑兵队的人说不定还没有发现柴房里关押的人不见了,反正哨探确认,他们回到归云山庄后就没有再出过门。

胤禛心里有数,想必那些人发现绿营兵上山,便全都假扮成了仆从。胤禛可是在刑部当过差的,这点小伎俩可难不住他,至多是花点时间审问罢了。

倒是没有发现李赵氏的踪迹,想必前一天她便已经离开归云山庄,却没有回到县衙。多半是发觉情势不妙,逃回开封府的老家了。

当天晚上,张伯行与胤禛连夜在仪封县衙开堂审问,素素便在堂帐后面旁听。

李廷舸在后门被捉住时,被一群绿营兵胖揍了一顿。

这群绿营兵全都是祖籍仪封的,父子乡邻世代为兵。这趟开拔,张伯行特意挑选了他们。在这群仪封绿营兵的口中,都叫李廷舸做“李三尺”,刮地三尺的意思!

家乡的父老逃荒的逃荒,饿死的饿死,卖儿鬻女,惨绝人寰。这群仪封绿营兵心里都憋了一口气。若不是上头有令,只怕李廷舸在县衙后门的时候,就直接被打死了。

此时的李廷舸鼻青脸肿,头发如风滚草一般,身上的灰绸道袍被撕扯成了条状,浑身脏兮兮的,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第四百十三章 无依无靠的商贾

“李廷舸,你可知罪?”张伯行主审。

尽管外部狼狈,李廷舸跪在地上却还是很稳得住的。他送出去的信还没有回音,他至少得拖个几日,直到救兵前来。

一直审到半夜三更,张伯行疲累不堪,便打算今日就到这里。

胤禛早离开了座位,素素也早不在堂帐后面了,没什么听头呀,李廷舸一个字都不吐口。

两人在二堂低声商议李廷舸的情况。

“王爷,像他这样的贪官,难道就只抓他一个,不查抄家产吗?”

“若是坐实了,自然可以!”

“他家世代经商,如何把他个人的私产与家族的财产分开呢?”

这个问题很尖锐,胤禛想了想,摇头说道,“这就看皇上的旨意了。若是没有讲明,那么全凭查抄的主官的意思!他若苛刻些,自然全族的财产都可以罚没。他若清廉些,留些薄田给族里长辈养老,也是可以的。”

素素连连咋舌,“既然当官的风险这么大,这李廷舸又不缺钱,何必来蹚这趟浑水呢?这下可好,几辈子积累的财富都折进去了。”

胤禛便冷笑,“这便是人心不足。商贾者富裕还嫌不够,非要贪图权势。自己没本事,便去攀附权贵。此等人,死有余辜!”

素素却悠悠地说道,“王爷说的是呢!若是商贾者能够有律法保证财产不会被强取豪夺,想必也不会有那么多家境富裕之人心心念念要攀附权贵,去找个仪仗。”

其实,她心里还有没说出来的话。若不是有王爷罩着,便是素素本人又如何能保住那么些产业呢?

胤禛沉默了。他心思缜密,很快便忖出味儿来。

李廷舸一样是抱粗腿,确实也报上了,便是贪得无厌贪赃枉法的噶礼。素素寻的靠山却是胤禛,抛开两人之间的感情不谈,素素确实是需要胤禛的保护的。

“这只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胤禛断然撇清两个例子之间的关联。“李廷舸是个贪婪粗鄙之人,他能找到的靠山也只有噶礼之流。否则张大人就是开封府的主官,李廷舸怎么靠不到张大人呢?素素你也与老八和胤礽打过交道,怎的你便只和本王有缘呢?”

胤禛的星眸中洋溢着热烈的情感,这么分析下来,倒仿佛是把自己好素素给夸赞了一遍。

素素也听得茅塞顿开,开心地抚掌附和道,“王爷说的是呢!这就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说完又点点头,强调一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胤禛突然伸出手臂扶住她的双肩,目光灼灼的,便做了一个承诺。

“素素,你放心,他日,我一定会修订律法,保护商贾的权益,让他们能够放心经商,繁荣乡里,造福整个社会。”

素素心里暖洋洋的。其实,她想说的便是这一点。可是担心针砭时弊惹怒了胤禛,却没想到,不用明说,胤禛竟然也懂了,还接受了。

两人之间的默契如月光照人,柔和而深入人心,真的是很惬意啊。

“王爷,”素素突然有了个主意,“不如给李廷舸一个保证吧。”

第四百十四章 他会死的

“哦?怎么讲?”胤禛对素素从善如流,凡事都先听听看再说。

“李廷舸犯的罪应该够得上抄家灭族吧?”

“贪墨黄河堤坝修筑银,造成仪封赤地千里,百姓流离失所!这是死罪!贪墨所得巨大,阖族皆沾染好处,抄家灭族想来是逃不了的。”胤禛设想着康熙可能的反应,“不过,皇阿玛年纪大了,这几年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总是特别宽宥。像李氏一族这种情况,若李廷舸上面的祖辈还在,也有可能获得赦免,甚至还容许保留养老的薄田。”

“李廷舸若是愿意认罪,并且交代出贪墨银子的下落,王爷便许他救他祖辈一命,如何?这样可以节省许多时间,也让他后面的人少了许多应对问责的准备时间。”素素的凤眼清亮,闪耀着智慧的光芒。

胤禛没有立刻回答,沉吟了一会儿。

其实李廷舸招不招,他的罪行都是明摆着的,死罪难逃。若是招出了贪墨之银的下落,甚至能够挽回损失,这便是最好的结果,比什么都重要。若是招出与噶礼的干系……

胤禛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现在需要与噶礼这个强硬的对手撕破脸吗?

“素素,你怎么知道噶礼此人的”想到素素似乎对噶礼并不陌生,胤禛有此一问。

“呃……就是从戏文里看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素素羞赧不已,恨不能那一世是个清史研究者。

“那也说来听听。”胤禛已经好几次听素素这样讲了,但是预言的效果目前看来都不错,是以胤禛只当这是谦辞。

“呃……应该是被当今皇上赐死的,但是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我可记不清了。”素素很不好意思。

这个信息对胤禛而言如获至宝,这说明一件事,噶礼是可以被扳倒的。这令胤禛信心大振。

康熙的帝王之术特别讲求平衡之道。为了朝廷能够招揽到更多的能者贤人,他不得不重用汉人。可越是如此,对于满清贵族中能干的人也越是器重,甚至是偏护。

噶礼便是这种被皇恩偏护的,便是胤禛也没把握能扳倒他。唯一能确认的是,即使扳不倒,胤禛自保是没问题的,大不了被卸了差事便是。可是张伯行出面就难说了。

“好!就这么办!”胤禛下定决心,便立刻去了外面。

“王爷,今夜是不是就先到这里了?”张伯行以为胤禛回内堂了,正要着人把李廷舸押下去,见他回来,脚步轻快,赶紧又问道。

胤禛跟他示意了一下,“张大人,借一步说话。”

张伯行连忙随着他去到堂帐的角落,两人压低声音说了两句。

李廷舸本来麻木的神情便突地紧张起来,眼珠子转向那边,直勾勾地瞪着哪两个人的背影,大祸临头的灾难感铺天盖地压下来。

只看见张伯行略微一沉吟,便点了点头,又回到了公案后面。胤禛则在主审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双眸炯炯地盯着李廷舸。

“你……你们想做什么?”等不及他们发问,李廷舸已然慌了神。

第四百十五章 他不会救你

李廷舸连上刑都不怕,下定了撑到鱼死网破的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挨到噶礼的救援到来。他坚信,就凭着他最后一封信中吐露的内容,噶礼肯定会来救他。

可是,胤禛方才那副神情,令他突然便有了极不好的预感,仿佛注定,一切反抗都是徒劳。

“李廷舸!”张伯行猛喝了一声,县衙大堂的气氛登时为之一变,一直守到半夜三更的绿营兵亲卫都一下子清醒过来。

“你应该心里有数,不管谁来保你,你是死罪难逃!”张伯行这句话仿佛一记耳光,响亮地抽打在李廷舸的脸上。他的脸部肌肉神经质地颤抖了一下,连忙刻意抿紧了嘴,不肯多说一个字。

张伯行紧紧盯住他的双眼,威赫重重。“就算有人保你,也不过是你一人赴死还是阖族陪你吵架灭族的区别!”

李廷舸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终于承受不住,大吼道,“你少在这里吓唬人!当我是三岁小儿吗?抄家灭族?仪封修筑黄河堤坝的主持官员是你张大人,我不过是下面跑腿的,要抄家灭族也是你……”

“啪!”惊堂木重重地拍下,打断了他的叫嚣。

张伯行怒喝道,“李廷舸,你以为本官设在河道工地上的监督和账房是摆设吗?这两年来,你贪污了近一半儿的国库银拨款,账册记录全都明明白白。你不要想着再等着援兵来救你,你的罪行是坐实了的!”

李廷舸已经知道他的人马绑架河道督办和账房失败了,可是,他就是要等着噶礼的救援,这是他唯一的最后的救命稻草!张伯行说得对,即便是他的罪行坐实了,只要噶礼愿意出手,他肯定还有活命的机会。说不定他李廷舸与张伯行的境遇还会对调呢!

这么一厢情愿地想着,他脸上又露出死不悔改的狞笑。

他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胤禛突然插了一句话,“李廷舸,噶礼不会救你的!”

李廷舸勃然变色,大喊道,“随你怎么说吧!”

张伯行便接着胤禛的话头说道,“李廷舸,就算你有证据证明噶礼收受你的贿赂,也别以为就能胁迫他救你!他的地位高高在上,就算坐实了,也肯定不会是死罪。而越是这样,越是需要一个出来顶罪的,那个人肯定是你!”

“……”李廷舸的脸色倏地就白了。

胤禛和张伯行原来早就知道他背后是噶礼,将他的心思猜得一清二楚,藏着这张牌到现在采用。

他硬撑着,确实就是存了这样的侥幸心理:噶礼一定会救他。可是,张伯行的道理听起来更正确啊!他想拉噶礼下水,就凭他一个小小的县令,他拉得动吗?

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是有多么幼稚可笑!

张伯行见时机已到,立刻趁热打铁,说道,“张伯行,本官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将所有贪腐实情一一交代,本官可保你父母不死!”

李廷舸浑身一震,神情震惊,又渐渐认命。他终于被击垮了。

胤禛突然起身走近,沉声喝问道,“既然你留了后手,打算胁迫噶礼,那你肯定还留有一本账册,在哪里?”

第四百十六章 堤岸

李廷舸几乎心神涣散,嘴唇颤动了几下,抖抖索索地吐露几个字,“在……在贱内手里。”

“李赵氏如今在何处?胤禛追问。

“她……她回开封府老宅了!”

李廷舸彻底没了指望,烂泥一般软瘫在地。

第二天一早,一封八百里加急奏折送往京城,同时呈送的,还有一封密奏。前一封是大臣们可以传阅的,后一封是只呈送给康熙本人御览的。

与此同时,张伯行再次调动绿营兵,前往开封府李廷舸的老家,先行缉拿李赵氏,拿到了账册。然后将他们阖族全都包围起来,等候皇上的旨意再做发落。

按照李廷舸交代,贪墨的银子他只拿到点零头,近十万两雪花银都上供给了噶礼。因为两江总督府的师爷跟他许诺,年后就升他的官儿。想来刮地三尺,竟是全为了他人作嫁,还祸害了全族的人。

李廷舸十八岁就中了秀才,既会做生意,又有些文才,是族里最出挑的年轻人。阖族的人也都支持李廷舸花大价钱捐官儿,这两年有了官威庇护,族里经营生意的也都扬眉吐气。

他们这个家族到底读书人少,还没有深入官场的子弟,便以为朝廷都是这么腐败,所以大张旗鼓地走暗道。可惜啊,用力过猛,眼看着阖族便都要陪葬。

李赵氏交出来的账册,张伯行着人誊抄了,然后将原件密封,再次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这些日子胤禛也没闲着,带着素素在仪封河道工地上巡视。一百五十里的塌方堤岸,两人骑着马,几天便巡视了一个来回。

张伯行将案子归拢得差不多了,便也加入了巡视。他是个文官,身体却不错,常年都骑马。可是看见素素居然也是个骑马高手,不禁在心里啧啧称奇。

要知道,他可是素素的“铁粉”,对素素的来历了解得比较详细。他知道素素的出身,是普通的汉人家的女儿,却没没想到不仅没裹脚,还会骑马,竟然跟满蒙家的女儿是一个样的。

京城里有关素素的流言蜚语极多。最出名的一条不是卫生之道,而是八卦消息。雍亲王宠妾灭妻的故事流传的版本五花八门,由于素素的事迹也很多,所以早就压过了九门提督隆科多宠妾灭妻的故事。

张伯行是尊崇儒家的传统文人,对于雍亲王和侧福晋的态度一直很矛盾。宠妾灭妻是断断不能接受的。尤其前有隆科多宠妾将正室做成人彘的惨烈手段,对于雍亲王如何宠妾灭妻不用细细追究,光是印象上便十分恶劣了。

可是素素也忒能干了。别的商贾上的手段张伯行是颇有些不喜欢的,特别是女子抛头露面。唯独卫生之道这一件事,让张伯行彻底折服。只能感叹,人无完人!

领着胤禛巡视河道,却没想到素素也会随行,不但完全没有拖后腿,发出的见解还颇有见地。

比如,关于黄河堤岸的修建,一般是用独轮车推着石块倒下去。可是被冲垮的河道正是浪急的地方,甚至大石块都能很快被冲走。

第四百十七章 常识

张伯行率先采用粗麻包装满泥沙添堵,这样被冲走的填料少了许多,可是麻袋包损失量也达到一半。

素素只看了第一眼,便说道,“为什么不先在岸边打木桩?打得深一点,穿透淤泥;密集一点,再用麻袋包排满,这样会不会好点?”

张伯行与胤禛对视一眼,再看向素素的眼神,惊为天人。

是啊,用木桩挡住层叠对方的麻袋包,这水势再大,也轻易冲不动了。

有些看似平常的道理,一经被人总结发现,便会像常识一样,轻易被更多的人认可,甚至效仿。可是这第一个人的感悟,却是极不容易的。

就像张伯行,常年专注河道工程,他第一个提出了麻袋装砂石填满的方法,已经是了不起的突破。即便如此,打木桩的方式却就是想不到。

“侧……侧福晋果然兰心蕙质,怪不得连皇上都要这样夸赞你!”张伯行惊讶之余,不由得躬身一礼,“我替黄河沿岸的老百姓感谢侧福晋的奇思妙想!这可真不知要造福多少人,真正的大功德啊!”

张伯行手里头还有点儿剩余的国库银,当下便心中豪情万丈,也不等了,直接便开始重新调配资金,准备购买圆木。

“只可惜,买了圆木,却没有钱招募民夫了!”张伯行气愤填膺,“我可实在没有想到,李廷舸区区一个县令,竟然能手眼通天,克扣贪墨到如此程度!”

说到这个问题,胤禛就严肃了。

“若是工地上的物料盘查能够多派几批账房,只怕他也没那么容易得手。”

张伯行愧疚道,“下官也是后来才知道,之前派出的监督和账房要么被他以家人的性命胁迫,要么直接被银钱收买。哎……”

其实,他是可以直接拿下李廷舸的。奈何噶礼亲自写了一封书信给他,不仅亲自为李廷舸撑腰,还暗示撕破脸的后果。

张伯行虽然不怕噶礼,可以是深谙官场之道的。如果仅仅一个李廷舸就挣了个鱼死网破,那他这仕途也就结束了。

从长计议,终于等来了铁面王爷。

事到如今,他可再没有顾虑了。

胤禛明白他的想法,所以也没跟他在这个事情上计较。指了指素素,说道,“张大人放心,侧福晋会为你筹集到征召民夫的钱的。”

“哦?这话怎么说?”张伯行愕然,看看胤禛,又去看素素,见他们都在笑,便知所言不虚。

“张大人,我今日就把帖子发下去,过几日,我看就在归云山庄吧,将仪封全县有些头脸的乡老家眷都请来。”素素笑嘻嘻的。

张伯行听得云里雾里,忧心忡忡地劝阻道,“就算是乡老了来了,若要硬生生地筹钱,那跟李廷舸的强取豪夺有什么两样?只怕有损王爷和福晋的清誉啊!”

“呵呵……”素素笑了起来,“张大人多虑了,我不过是请这些女眷来开个拍卖会而已,哪里谈得上巧取豪夺?”

这一天,圣旨到了。龙颜震怒!果然如胤禛所料,李廷舸阖族抄家问斩,财产罚没。李廷舸的父母没有得到豁免,但是,他八十岁的奶奶被准许保留十亩薄田养老。

第四百十八章 家具荟萃

另外还有一道旨意,允准李廷舸被查抄的家产就地拍卖,变现的钱款直接用以仪封河道修筑。

如果这些钱款上交国库,然后再重新拨付,费时费力不说,再到张伯行手里的时候,只怕又只剩下一半了。

不过,并没有允准变现的钱款用以赈济灾民。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素素便去到归云山庄忙碌起来。

她命人将县衙的黄花梨家具搬运过来,又将归云山庄的家具、用具分类归整,全部造册,理出了清单。

素素不懂家具木料,胤禛是打小见惯好东西的,反正河道工地上的情况差不多摸清楚了,便留在归云山庄,陪着她识别。

这一细细甄别下来,两人发现这中间六进院子的家具竟一处更比一处名贵,便是胤禛这个王爷都被惊骇到了。

从外向里,这六进院子的家具,用料分别是鸡翅木、胡桃木、楠木、酸枝、黄花梨、黑檀。其间又有许多器形小一些的摆件为紫檀、金丝楠木。奢华程度令人咋舌。

光是这套正院宅子里的家具,价值便远远超过了这所宅子。

“原来这个李廷舸是个家具收藏爱好者啊!”素素感叹。

“谈不上!”胤禛对李廷舸厌恶至极,“这样奢侈的好东西自带贵气,那李廷舸那蠢物,充其量不过是想沾些贵气罢了!他哪里懂得欣赏?”

胤禛亲自在那些小件木器中挑选了几套手工别致的精品,令人好生包装起来,打算送回去孝敬给康熙和后宫的几位。

“你可要留用几件?”胤禛问素素。

素素摇摇头,“这些贪腐之物晦气得很,只有皇上的龙气才镇得住。”

其实,两人都不是贪恋享受的,对这些东西混不在意,惊艳一下,也就罢了。

倒是一套紫檀的狼毫笔,胤禛挑出来送给了张伯行。张伯行十分中意,收了。

素素大致明白胤禛和张伯行这一送一收的含义。两人其实都是铁面能臣,但是顾忌官场风气,若表现得太孤高,会被整个官场排斥。

你看康熙的平衡之术便知,这样的潜规则便是帝王也不敢小觑。

正院里的物品归类整整花了两天时间,然后才开始翻检左右跨院的东西。

这么一比较,便明白了左右跨院的用途。

左边跨院是用来供养私募的兵勇的,还有专门习武的地方。配置的家具都是普通的楸木家具。便是这种硬木家具也是不便宜的。

右边跨院里面几进屋子是李廷舸的手下管事们住着,家具也都是老榆木的,价值不菲。外面则是普通的楸木家具,住的是粗使仆役。

清理完家具,素素又将两边跨院仓房里的所有被褥和下人衣物做了清单,过几天直接发往河道工地。

正院儿的仓房里都是些好东西,包括那些被褥、帷帐、衣料、金银宝石饰品,素素打算打包拍卖,全部变现。

这李廷舸的作风很独特,只单单喜好收藏精致的木器家具。房中张贴的字画虽然都是本地名家的,价值只是一般。便是多宝阁上摆放的瓷器也都是中上品质而已,毫无情趣可言。

第四百十九章 热场子

素素秉着尽量折变的标准,将所有的物资都做了价格估算。当然,全靠胤禛估价,她是弄不清楚的。为了稳妥起见,还特意请来张伯行的师爷和账房掌眼,以免价格错得太离谱。

拍卖的正日子来了。

李廷舸被抓,所有乡老的家眷如待宰羔羊一般,惴惴不安地前来赴会。有些人双眼红肿,明显是哭得昏天黑地。多半是来的时候担心小命不保,却慑于雍亲王与河南巡抚的威慑,无人敢不来!

当初李赵氏拟定的名单。为了多点人为她分担,她特意找来人口登记册子,将但凡算得上地主的人家都圈了进来。

于是,今日便来了近二百家地主乡绅的家眷。

邀请帖子上言明,是请来参加拍卖会的,却只请女眷,这可急坏了那些家主。

不过每一封请帖都附上了拍卖的种类,大家都知道拍卖的是李廷舸归云山庄里的财产。邀请帖子虽然是以荣华县主的名义发送的,可是上面加盖了雍亲王的印章与河南巡抚张伯行的私章,也由不得重乡老怀疑和抵制。

惊骇之余,少不得细细斟酌,替出面的女眷划下购买的种类,封顶可以出手的金额。

这样需要临时变通的场合,偏偏不邀请家主,急得多少家主跳脚!

好在请帖上还注明,无需携带现银或者银票。带拍卖落定之后,会派人将拍卖物和契约送到府上,到时候再付款。这就避免女眷们还要带着大宗银子赶路,惹来打劫的,岂不横生事端?

每家地主乡绅的女眷马车到了之后,女眷便带着贴身婢女到正门。而车夫和家丁则由人领到跨院去歇息。

上次见过面的福晋的乡绅家眷这次都成了素素的助手,不仅每个人都分工,还每家都提供了几十个丫鬟,现场帮忙茶水伺候。

张员外夫人没有裹脚,体力好些,便守在大门外负责迎宾。仪门外刘员外夫人负责将所有女眷迎进仪门,阔大的院子里已经摆放了百余张椅子。

院子里的李员外夫人便负责指点新进来的女眷入座。

最前面摆放着一张木台,木台上放着一张红木条案,素素就坐在条案旁边的太师椅上,静静地看着所有女眷进来。

众位女眷入座之后,便立即有丫鬟奉上茶水和点心。

尽管所有人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合,但是到处都很有秩序,大部分女眷便心中渐渐安定下来。

有认识的还互相打个招呼,又担心僭越,连忙偷眼去瞄素素。素素喝茶闲坐一般,若是视线碰上了,还微笑颔首,唬得被关注的女眷连忙赔笑行礼。

不过,发现气氛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张之后,闲坐等候的女眷有的便开始交头接耳。

后面来的人见是这样的气氛,便更加放松了。先来后到的熟人之间互相也敢扬声招呼,尤其是与那些担当了职责的院外夫人附耳打听一些内情。

渐渐地,女眷们的心情变了。原先忐忑不安,甚至抱着赴死的悲壮。现在才发现,原来不过是吃茶闲聊,还可以痛快地花上一笔钱,当家作主一会。

女眷们在闲聊中,渐渐活络起来,偷偷看向素素的眼神也热切起来。

第四百二十章粉丝

人都到齐了!

名单上一百七十六家,没有一家敢缺席。

素素将茶盏盖上,发出“叮当”轻响,便放在了条案上。

看似热闹聊天的女眷们,其实都在留心关注她的一举一动。见此动静,知道要开始了,便瞬间安静了下来。

她们个个儿敛息摒神,心中激动万分,不知道又要遭遇怎样新鲜刺激的事情?此刻,周围那么多女眷,她们终于相信自己没有生命危险了!

“各位夫人,欢迎大家应邀而来。大家都应该听说了,前任县令李廷舸贪赃枉法,中饱私囊,涂炭乡里,犯下抄家灭祖的大罪。皇上格外开恩,赦免了李廷舸八十岁祖母的性命,还赏了十亩薄田养老。”

在座的女眷都是听说过的,李廷舸抄家灭族这么大的事情,自然会轰动乡里。有庆贺的,有痛骂的,也有暗呼侥幸的。

此时,听了素素的话,自然都频频点头,同仇敌忾。

“皇上还有恩旨,准许我将李廷舸的家产变卖,所筹集的款项用来赈济灾民。这是无量功德一件,待会儿我就会带着大家去看拍卖品,所有拍卖品的价格都会大大低于实际价格。若是有看中的,便请举牌子。”

说着,便有丫鬟给每一排的女眷发放一个团扇一般的红色木牌,上面写着号码。每个女眷拿到的号码都是不一样的。

素素大概解释了一下拍卖时叫价的方式,这一下女眷们炸开了锅。

“从来讨价还价只有往少了讲的,怎么还会自己主动往高里加呢?”

有这样疑问的不在少数,纷纷窃窃私语。院子里充满嘤嘤嗡嗡的嘈杂声,趁着这样的吵闹,便有女眷悄悄地在跟特别要好的女眷说,“这侧福晋莫不是想钱想疯了?寻个由头便指望咱们不识数地往里扔钱吗?”

有帮忙做管事的员外夫人听见了,便用眼刀去剜那乱说话的。

这些员外夫人昨日便与素素一起,她们只有六七人,整整一天素素带着她们,将拍卖过程演示给她们,还让她们演练了一番。

她们是见识过拍卖手段的奇妙的,还真是会主动往高里加价呢!昨日素素特意为她们几个专门举办了一次小型拍卖会,一些看得入眼的小件儿,以原价的三成起拍,她们自己觉得还是得了些便宜的。

今日在这些新来的女眷跟前,这六七个员外夫人俨然成了素素的心腹,对素素格外维护。与素素的交情更深一些,这也让她们在今日新来的女眷跟前,自觉更有面子。

素素抬抬手,便又有丫鬟抬着红漆托盘,上面放着厚厚的一沓纸张。纸张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许多条目,这是整理出来的拍卖品清单。

女眷们拿到清单都很感兴趣地仔细浏览,当然,也有些女眷不识字,窘迫地把纸张放在茶几上,假装不感兴趣。

今日天公作美,是个大阴天,山上有些清风吹拂,十分凉爽。第一场拍卖就在这场子里举行,从小件木制品开始。

几位员外夫人在第一排入座,她们昨儿尝到了甜头,今日可是有备而来。

第四百二十一章 热身

一套三只的紫檀妆奁匣子,盖子边缘镶嵌了一圈螺钿,还有绿松石点缀,真的非常漂亮。

“紫檀妆奁匣子一套,起拍价十两银子,举牌一次增加五两银子。”素素亲自主持。

底下坐着的女眷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一排的员外夫人们立刻有人举起了牌子,素素立刻叫到“五号!”

另外一位员外夫人笑道,“这么好的紫檀木,咱们河南地界儿也只有开封府的龙门阁才能买到,起码五十两银子呢!”

一个第二排的年轻女眷看上去很机灵,目光在紫檀妆奁匣子和前排员外夫人之间来回打量。

素素便问,“还有叫价的吗?五号一次……”

“不管了!反正也就是十几两银子的事情!”那个第二排的女眷咬咬牙,举起了手里的牌子。

素素立刻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十二号叫价,十五两!”

“嘶……”有人倒吸一口冷气,“怎么真的自己主动往高里抬价儿呀?这李家娘子是疯了吧?”

“这有啥?不过就是十五两银子而已,再多叫几次也超不过五十两的!”前排的员外夫人立刻反唇相讥。

大多数人都在看新鲜,到底最终结果如何,反倒忘了举牌喊价。

“十五两两次!”素素继续说道,见没有人举牌,反倒是都在等着她的下文,便爽快说道,“十五两三次!成交!”

“啪!”一柄小木锤在条案上落下,素素宣布,“十二号拍得紫檀妆奁匣子一套,拍卖价格十五两!”

旁边有个会写字的丫鬟,迅速记下素素的话。又有丫鬟走上木台,将紫檀匣子捧起来,端走了。

那个十二号李家娘子差点要大声叫喊,“那是我的!”

素素笑着解释道,“紫檀匣子会拿去包起来,等拍卖会结束之后,再请李夫人验货。”

她手里有来宾的名单,凭着号码牌便能知道举牌人的身份。

李家娘子登时放下心来,不好意思地笑笑。所有女眷的视线都在她身上,她又是得意又有些羞怯,反正今儿的遭遇够她风光一辈子的。

第二件拍卖品紧接着端了上来。是一个大托盘,上面放着几幅卷轴。便有丫鬟将卷轴一一打开,挂在早已竖好的屏风上。

“当朝内务府宫廷画师叶洮画作三幅,叫价十两银子!”

下面便又交头接耳起来,无人听说过叶洮的名字。

“当朝画师,给皇上画画的?”

“御用画师,十两银子是不是太便宜了?”

那三幅卷轴画的是青绿山水,设色典雅华丽,布局端庄大气,宫廷气息浓重,看着很是贵气。

“到底是皇上看中的人,这画儿应该还是有些分量的吧?”

怎奈底下坐着的女眷们不识货,无人敢举牌。

这时,又是第一排的刘员外夫人,举起了二号牌子。她家里读书人多,知道一些,笑道,“前几年去京城,倒是听说过这位叶画师。当今皇上很是看重,听说像这样大尺寸的一张横幅,那是要好几百两银子的。即便这样,京城里求画的人可是排队呢。却没想到今儿在这里能够捡个漏。”

第四百二十二章 抢白菜

素素笑着点点头,“刘夫人是个识货的!”然后便朗声说道,“二号举牌,叶洮画作三幅!还有加价的吗?”

见识过方才紫檀妆奁匣子的拍卖过程,在场的人本就开始眼热。只是不识字画。听了刘员外夫人的解释,才明白这拍卖低价兼职就是白送。不管懂不懂的,举牌子就好!如果实在用不上,送礼或是去典当行,只怕都是实惠的。

于是,举牌子的便多了起来。由于底价太过便宜,大家一开始便拿出了抢白菜的架势。也怨不得这些乡老家眷突然醒过神来,她们算是尝鲜低价拍卖的第一批人,真金白银的实惠就在眼前放着,多耽搁几下,便被别人抢去了。

此时场子里的气氛才算是真正上道了,素素连着叫了几十轮,最后这三幅叶洮画作以三百两银子的价格成交!

女眷们发出阵阵惊叹之声!

她们都是仪封县里最富有的一批人,是见过些世面的。原本以为今日是来被明抢的,少不得要割去一大块肉才能保住阖家平安。现在总算明白过来,这位王爷侧福晋还真是个财神爷,就是来送好处的。

毕竟都是地主乡绅家的女眷,对钱财还是颇为看重的,也很懂行情。反倒是那些书香门第的女眷沉默些,总觉得这个场子里铜臭气熏天,还拿捏着架子,放不开。即便是叶洮的画作,也是被地主家眷抢拍了。书香门第的家眷虽然心动,却不好意思出手。

第三个拍卖品送上来,托盘里是一套黄金头面首饰,是从仓房里翻出来的,想必是李赵氏来不及带走的。

“赤金头面十件套,总重一斤二两,拍卖低价一百两银子!”

“轰……”场子里面登时喧哗起来。

如果说前面的两件拍卖物还不太容易看出实惠在哪里,这赤金头面的价格就太直观了。

一斤二两重的赤金头面,直说按分量,便值一百二十两银子。做工按照行市的标准,要加价两成,这就是一百四十四两银子。但是底价只要一百两。

为了让在场的女眷看看清楚,素素示意两个丫鬟托着赤金头面在每一排女眷身前走过,让大家好看个仔细。

这一仔细看,女眷们才发现,这一套头面上还镶嵌着散碎的宝石,主要是玛瑙和绿松石,而这些宝石的价值怎么也要个几十两银子。关键是这套头面的做工相当精致,花样也和时尚。看那首饰盒子内嵌的标识,竟是京城首屈一指的老凤斋出品。

“哎呀!主要是在京城老凤斋买的,只怕怎么也要这个数才买得到吧?”一个识货的女眷伸出手指,比了个“八”。

于是这一轮拍卖也热烈起来,最后以六百两银子的价格成交。

“哎呀,这不跟京城老凤斋去买一样价钱了吗?”一个女眷不解地看向拍到的女眷,有此一问。

那个女眷是仪封最边缘的黄丰镇来的,笑嘻嘻地用带着浓重口信的河南话回了一句,“这不要去趟京城可是不容易吗?那去一趟可不也得花个好几十两银子呢!我都还没去过呢!”

“哦!”许多女眷释然地表示理解,顺便露出一个蔑视的讥笑。大概心中在暗骂“土包子”!

第四百二十三章 张伯行夫人

正在如火如荼的时候,仪门外突然有个婆子跑了进来,慌里慌张到素素跟前噗通跪下。

“禀……禀报侧福晋,巡……巡抚家的张夫人驾到!”

原来是张伯行的夫人来了。张伯行得知这个女眷拍卖会之后,惊愕之余,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为了表示支持,特意派人回去送信,通知夫人过来捧个场。

素素立刻春风满面,“原来是张夫人来了,大家都随我去迎一迎吧!”

所有女眷登时紧张得呼吸都快停滞了。偶尔被县令夫人传召一次,已经是人生大事件了。却没想到这次归云山庄之行,不仅有幸与京城来的王爷侧福晋共处,竟然还能见到整个河南最大的父母官的夫人。

这要是回去说起来,简直就是此生都可以吹破天的幸事!

女眷们纷纷走到远门外整齐排列,素素站在最前面,看着几辆马车沿着山道往上行驶,很快便到了。

当先一脸宽大的马车上钻出来一个丫鬟,撩起车马帘,扶着一位中年妇人下了马车。

张伯行的正室夫人张方式也是出身书香世家,虽然是封疆大吏的夫人,也有诰命在身,却衣着低调简朴,一看便是颇有内涵的。

素素虽然地位高,却感谢张伯行夫人这么远跑来助威,所以亲自站在门外迎接。一看到张夫人的行事做派,不由得又增添许多好感。

张夫人对素素这么给面子感动不已,连忙上前行礼,“妾身见过侧福晋!侧福晋安好!”

“夫人快快请起!”素素连忙上前搀扶,笑道,“张夫人比我年长许多,快别见外!”

两人站定,此时,后面排班站列的乡老女眷们才纷纷行礼。

素素亲自给张伯行夫人介绍了那六七位早一日前来帮忙的乡绅夫人,让她们有机会向巡抚夫人一一单独见礼。这几位乡绅夫人自然是受宠若惊,后面那些夫人也看得眼热心跳。

将张伯行夫人迎进仪门,丫鬟们纷纷上茶上点心。素素请张夫人在第一排中间坐下,奉茶之后,少不得又将方才的事情介绍一遍,顺带将拍卖的方式也再介绍一遍。

张夫人笑盈盈地说道,“早就听闻侧福晋是个妙人,今日一见,所言果然不虚。这拍卖之事闻所未闻,侧福晋也不必为了我多做耽搁,继续吧,也叫我长长见识!”

素素没想到她性子这么爽快,倒是书香女子少有的,便也不再耽搁。

拍卖会继续,素素为今日首拍挑出来十五套精品,价格都定得比较低,女眷们适应很快,响应热烈。

所有拍品全部顺利卖出,拍卖总金额三千两银子。

当日,所有女眷就歇在归云山庄。

好在归云山庄所有设施完备,招待个几百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下午晚宴之后,素素与那几位员外夫人都做向导,分别领着大家在归云山庄内部参观,鉴赏那些精品家具,顺便消食儿。

“啧啧……”即便是这些仪封首富,瞧见那些奢华的家具的时候,都有大开眼界的震撼。

张伯行夫人是很沉得住气的,不管见着什么都处变不惊。倒是在书房观赏那些字画的时候,笑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粉丝登场

“我早就听说前任仪封县令有个嗜好,搜罗字画只要当朝的,最好是河南本地的。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素素好奇问道,“张夫人可知他这是图什么吗?”

张夫人笑着摇摇头,便有一位仪封县城里的李员外夫人开口说道,“那还不是图省钱呗!谁敢收他银子啊?”

众位女眷脸上都是鄙夷之色,有管不住嘴的,气愤愤地说道,“他贪墨了那么些钱财,却连人家的润笔费都舍不得!还真是一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咦?那我拍的叶洮的画作不会是假的吧?叶洮可是在京城的啊!”登时那位拍得叶洮画作的人着急了。

提前来帮忙的刘员外夫人便说道,“叶洮画作是从仓房里检出来的,包装精美,想来……是想送礼,没来得及送出手吧。”

“哦!”那位女眷连忙点头。其实刚才她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简直就是在当面驳素素的面子嘛。她一说出口,便招来好些人的白眼!

有许多女眷在打听那些贵重家具的价钱,兴奋劲儿跃然脸上。

素素与张伯行夫人对视一眼,都含着笑意。两人虽然以前素未谋面,却都有得遇知音的感觉。

散步完毕,各位夫人都回各屋安歇。所有住房都临时用作客房,地方可大着呢。

对于这些女眷来说,不管是欢喜的还是不欢喜的,今天的感受都给了所有人极大的刺激。女子也可以出面做成大事呢!这不雍亲王侧福晋亲自主持,巡抚夫人都来助阵了吗?

晚些时候,归云山庄又到了十几辆马车。这些女眷是张伯行夫人出面邀请来的,大多是河南境内有头有脸的豪门望族的女眷。

许多人兴奋得后半夜才入眠。好在第二日的拍卖会巳时才开始,已经日上三竿了。

今日太阳出来了,拍卖的地方却转入室内,便是按照昨日晚间参观的顺序,一进一进的宅子,里面整理出来的物件儿挨个儿拍卖。

有些财力不济的女眷,在昨日深入了解情况之后,不好意思久留,一大早便告辞回去了。

剩下的,便都是有些实力的。也有人另外有些目的,想借此机会,多结交些名门望族的女眷。

一夜之间,第三进宅院里面已经按着屋子的分布,每间屋里的家具、用品、饰品、收藏品都用小巧的纸张贴上了价格。有些女眷流连在感兴趣的屋子里,在里面来回穿梭,仔仔细细地审视着拍卖品的品质。

首先开卖的是堂屋里的鸡翅木家具。今日便由刘员外夫人主持了。她只是个仪封县城乡绅的正室夫人,却有机会在这么隆重的场合露脸,兴奋得满面红光。

“这……这第三……三进院落的鸡翅木家具,若是单买堂屋里的,拍……拍卖低价……是……”

第一次在这么多正室夫人面前说话,又要主持拍卖,刘员外夫人一开始有些紧张,价格也记不住了。还好手里又有事先写好的题词,写在硬硬的牛皮纸上,裁切成小方块儿捏在手里,倒也方便。

第四百二十五章 小姑娘

刘员外夫人脸颊长得通红,赶紧举起手里的牛皮纸提词牌看了一眼,连忙说道,“单买堂屋的鸡翅木家具,拍卖底价五千两银子。若是第三进院落里全套鸡翅木一次购入,一口价……”

她再次看了一眼提词牌,大声说道,“纹银两万两。”

两万两银子是很大的数目,但是没有女眷大惊小怪地惊呼。即使不识货的女眷也早已从见识过的女眷嘴里得知,这全套鸡翅木家具的价格在开封府要翻上两倍。若是在京城售卖,单单只是堂屋的这一套,售价也要近万两银子。

李廷舸是个骨灰级家具收藏迷,也不知他哪里来的门路,但凡入了他的眼的家具,无论材料还是做工,都是顶级的。

现在的定价,还只是按着普通级别的同类型材料往低里喊价的。

但是两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即便是地主之家,有些门户小一点的,也是拿不出这么多现银的。

这时,一个还有些稚嫩的声音说道,“我要举牌子!”

刘员外夫人正在担心,金额实在太大,恐怕无人响应。此时一听见这句话,如闻,登时惊喜叫到,“一百九十八号举牌!”

大家都转头去瞧到底是谁,却见到一个不过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兴奋地将手中的牌子高高举起。可是一瞧见大家都转头看她,立刻扭身躲在了一个中年美妇身后。

那位中年美妇穿着一身天青湖绸夏衫,外面还罩了一件雾影薄纱袍,薄纱袍子上满绣着疏疏落落的银线兰草。

只是这一身装扮,便令在场的女眷们惊为天人。

“魏夫人!”刘员外夫人连忙上前行了一礼。

她手里有牌号清单,这位是河南境内最有名望的世家大族的掌事夫人魏张氏,族里出过两任进士。这位魏张氏娘家则是保定的书香世家,儿子魏谟在京城任职巡城御史。

刘员外夫人心里有些发怵,看了一眼素素,见她与张伯行夫人都笑着看向她,心中稍微镇定了一下。

“敢问魏夫人,这位举牌子的是……”

魏夫人呵呵笑道,“哎哟,我家小妮子冒失了!”便将身后的小姑娘拉出来,嗔怪道,“婉茹,快好好见礼!”

说着便给她指引,那个叫婉茹的小姑娘便有些羞答答地上前行礼。

“婉茹给王爷侧福晋请安!给张夫人请安!给各位夫人请安!”

“哟!瞧这小嘴儿,恁会说话!不愧是出身名门望族啊!”女眷们纷纷赞扬,魏夫人颇觉面上有光。

“今日赶上了侧福晋的盛会,既然我家婉茹举了牌子,那妾身少不得也是要助助兴的。”魏夫人笑盈盈地说道。

刘员外夫人的一颗心就提了起来,眼睛一丝不错地紧盯着魏夫人。围观的女眷也全都瞪大了双眼。

魏夫人见大家紧张成这样,越发显得雍容淡定,“既然如此,这套鸡翅木我便收了吧!”

刘员外夫人结结巴巴地问道,“敢……敢问,夫人收的只是堂……堂屋里的,还……还是全……全套?”

第四百二十六章 包游击夫人

魏夫人轻笑道,“自然是全套!”

“当真?”刘员外夫人不由得提高了声调,“这第三进院落的全套鸡翅木家具?”

“呵呵……”魏夫人笑着,点了点头。

刘员外夫人当即不再质疑,将手中的小锤狠狠地在条案上砸出一声响亮的“啪”,大声宣告,“第一百九十八号魏夫人拍下第三进院落,纹银两万两,成交!”

所有人都是心头震动,亲眼见到那么大宗的成交,还是那么有身份的人出手,实在是震撼人心!

“咦?”突然有个声音发出疑问,“不是还要竞价的吗?怎么直接就成交了?”

“哎呀!我忘记了!”刘员外夫人猛然惊醒。她太着急着成交,生怕魏夫人反悔,竟然把竞价环节给忘了。

便有人生出了看笑话的心思,轻声嘀咕道,“没见过真正的大户人家人家出手吧,以为别人都把两万两银子看得跟宝似的!”

声音虽轻,在场的却也都听得真真的。

“我……我……”刘员外夫人登时满脸紫涨,看向素素,不知所措得慌乱起来。

“刘员外夫人做得非常好!”素素立刻大声力挺,“第一次主持拍卖,便能将如此大宗的交易一锤定音,便是我本人亲自来操作,也不一定能比刘员外夫人做得更好呢!”

说罢,素素笑嘻嘻地看向方才轻声嘀咕的那位女眷,那人便下意识地退缩了一下。

“这位是……”

刘员外夫人瞥了一眼那个女眷手里的号码牌,“侧福晋,这位是乡绅包员外夫人!”

“哦,包员外夫人!”素素意味深长地说道,“想必是也看中了这套鸡翅木家具!”

“呃……呵呵……啊是……”那位包员外夫人尴尬地笑着应了。

“不妨事!里面几进院子里的家具都是很名贵的,你一定能挑中一套!”素素很认真地对她说。

“啊那是……那是!”见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包员外夫人赶紧连连点头。

“你姓包?”张伯行夫人来了兴致,“莫不是你家老爷在巡抚衙门里任职?”

那个女眷不敢再怠慢,从人群中站到前面来,对着张伯行夫人行礼,“妾身家老爷包大兴在巡抚衙门里担任绿营游击一职。”

“哦,怪不得!”张伯行夫人笑眯眯地点点头,便不说话了。

包夫人便又福了一礼,后退了两步。

素素便示意刘员外夫人继续。第三进院子最大的拍品有了去除,其它的便都是小件套,杂七杂八什么都有,关键是底价够低,女眷们都很感兴趣。

趁着大家注意力都转移了,素素便引领着张伯行夫人朝着里面第四进院子走,去花厅下吃茶。

走过穿堂,张伯行夫人回头瞧了一眼,见没有人跟上来,这才低声说道,“这个绿营游击包大兴的女儿,便是两江总督噶礼排位第十二的小妾。”

素素一惊,“那这位包夫人……”

张伯行夫人补充道,“不是包夫人的嫡女,也是妾室的女儿。”

原来噶礼还有眼线布在这里啊!素素心中暗道。不过,处置李廷舸这么些日子了,也并没有收到来自噶礼的反击,看来还在暗中忙碌着呢。

这事儿还是得给胤禛知会一下为好!

第四百二十七章 噶礼夫人

正在这时,门房婆子突然急匆匆地跑进来。

“禀告侧福晋,两江总督的夫人马上就到了!”

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张伯行夫人登时吃了一惊,素素却呵斥道,“来了就来了,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那个门房婆子吓得瑟缩在地,不敢抬头。

素素想了想,便对张伯行夫人说,“我有些累了,就在这里歇一歇。一会儿就带到正厅见面吧?张夫人意下如何?”

张伯行夫人连忙说道,“妾身去迎一下吧!”

两江总督是从一品,河南巡抚却是从二品,张伯行夫人少不得要去恭迎的。

素素可以到门外亲自迎接张伯行夫人,却不想给噶礼夫人这个面子。

张伯行夫人便到外间召集众女眷,一同匆匆出去列队迎候。

素素立即写了一封短信,封上蜡缄,着人去送给胤禛。然后端着茶盏,揣摩着噶礼夫人这么老远赶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多时,刘员外夫人来了,恭恭敬敬地禀报,“张夫人率众位女眷将两江总督夫人迎候进门,已经在正厅了。”

素素“晤”了一声,却不急着起身,而是笑着说道,“这两日劳烦刘夫人了!”

刘员外夫人连忙谦虚道,“能够为侧福晋办差,是妾身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怎敢说劳烦二字?妾身只可惜侧福晋终究是要回京的,不然妾身恨不能一直为侧福晋办差呢!”

素素听她言辞恳切,不像是在说客气话,便笑道,“你能这么想倒是难得,这趟拍卖会到底是要你们来出银子的,我还担心你们心里有怨气呢!”

刘员外夫人脸上露出一丝羞赧,不好意思地说道,“怎么会呢?咱们这些来赴会的女眷,明摆着是来捞便宜的。昨儿夜间私下里闲聊的时候,还有人说呢,这趟拍卖会,既能捞着实惠,又见了世面,回头还有功德簿子传家。等回去之后,阖族里只怕没人再敢给脸子看呢。”

“哦?若是都这样想,那我也安心了!”素素见她愿意反映女眷们的态度,对她越发满意。

刘员外夫人也是个很伶俐的人,见此刻气氛很好,便躬身请示道,“妾身有个不情之请!”

“哦?你说吧!”素素也勾起了好奇,听她说什么。

“侧福晋不是说很快便要开办粥厂,赈济灾民吗?妾身听说侧福晋在京城便每每有慈善之举,妾身也想跟在侧福晋身边,学一学如何兴办粥厂,如何赈济灾民,以后妾身自己便也能依葫芦画瓢,多做善事了。”

此言一出,素素不禁对她刮目相看。这个时代的女子看来也并没有都被女德压制得全无自我,像刘员外夫人这样的女子,愿意主动挣脱出来行使社会责任,这份勇气便令人可敬。

“你很好!”素素上前拉起她的手,“以后若是有困难,尽管写信给我,我会尽量帮你的!”

刘员外夫人惊喜交加,立刻跪在地上磕头谢恩。

“那……那……”她吞吞吐吐的,眼里蓦地迸出泪花。

素素以为她是太激动了,笑着拍拍她的手臂,“还有什么想说的,你说就是。”

刘员外夫人得了鼓励,鼓足勇气,便真的说了出来。

第四百三十一章 巨资

张伯行夫人吃了一惊,又坐直了,看着刘张氏,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素素便将刘李氏的打算告诉了她。张伯行夫人听了也是好半天无语,最后也只能叹气道,“也罢,你既然心意已决,跟着侧福晋倒也是一条出路。”

素素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倒是觉得,手下很需要刘张氏这样会些拳脚功夫的女管事。从京城到仪封,会动手打人的福晋和命妇,我可真是见识了不少。有了刘李氏,以后我可有恃无恐了!”

张伯行夫人和刘李氏闻言,都是忍俊不禁,一起掩嘴轻笑。

刘李氏一颗心便放下了。

气氛又重新恢复了,素素便起身,到外面去安抚那些吓坏了的女眷。

“众位夫人,方才让大家见笑了!”

素素的神情淡定从容,张伯行夫人也陪在一边。女眷们鸦雀无声,都急着想听听,素素到底如何评说?

“两江总督的夫人这么老远上河南巡抚管辖的地界儿来搅场子,这手实在伸得太长。我既然起了这慈善义卖的头儿,又得了皇上的恩典,自然要把差事办好,才对得起皇上的信任。”

素素的视线扫过下面站着的这些女眷,神情严肃地说道,“众位夫人愿意来赴会,便是愿意帮衬着我帮这桩皇差办好。这笔钱是全部要用到河道工地和赈济灾民身上的,这是诸位夫人和你们的夫君的无量功德,是你们阖族的荣耀,更是仪封的良心!”

这话说得所有女眷的眼光都热烈起来,银子花出去,不仅换回了实惠,还能造福乡里。既得了便宜还能卖乖,她们做梦都要笑出声儿来了。

“至于总督夫人为什么要来搅场子……”素素沉吟,众女眷登时支棱起了耳朵。“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不过,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来阻拦皇差,我回去了必定也是要上报的,大家也不必担心。”

众位女眷的心里都有小九九,不过,到底乌林珠是两江总督夫人,也不至于跑到河南来与她们为敌。如此想来,倒也并不太担心,反正听素素的意思,回到京城之后,是要跟噶礼和乌林珠算账的。那就更不关她们的事儿了。

素素简短说了几句,张伯行夫人也说了几句话安抚大家,便散了。各自午饭歇晌,下午再继续。

这场拍卖会持续了三天,所有拍品全部售出,便是归云山庄这所宅子也被卖掉了。总共筹得款项拾五万两银子。

说起来还要感谢张伯行夫人带来的十几个女眷,那都是河南境内真正的豪绅,最后几套价格极高的精品家具,都是她们出手拿下的。

所有款项全部用于仪封河道修筑,然后在此名目下,单列出一个粥厂的条目。此款开设的粥厂只用于招募来的民夫及其家小,家小所耗费的施粥量直接折变成薪垧抵扣。另外单列出一个棉服的条目,此款发放的棉服也只用于招募来的民夫及其家小,家小所领取的衣物棉服也折变成薪垧。

这个政策既赈济了大批的灾民,又为河道修筑工程招募了大量的民夫。

第四百三十二章 参奏

另外那些真正的老弱病残怎么救助呢?毕竟康熙的旨意里面可没有开这个口子。

素素又想了个法子。请张伯行召集来河南本地最大的钱庄掌柜,请他们投标,谁家给的利息高,就把这十五万两银子存在谁家的钱庄上,为期两年。

两年是张伯行给出的施工时间。结合预估的施工进度,请账房做出一张预算进度表,那些钱庄掌柜可以清清楚楚看到,这两年时间中,银子消耗的进度,再根据存银两算出精确的利息支付金额。

最后,还是山西的票号德瑞昌拔得头筹,素素又筹集到两千两利息钱。这些钱便用来在仪封县城开设粥厂,只救助老弱病残。

素素本人拿出五百两银子,在仪封县城的药房设置救助点,为这些老弱病残免费医治急病和外伤,并且提供烧开的饮用水。

那些乡老们听说之后,又纷纷解囊捐资,最后由张伯行夫人出面,设立了慈善局,监督善款的使用。

胤禛将归云山庄拍卖会专门写了一个条陈,与张伯行联名上报。康熙龙颜大悦,不仅对素素上表的功德簿名单上的人通令传报表彰,还下令整个大清官员传阅到县,一时轰动朝野。

这次素素召集德瑞昌等钱庄票号,让他们为了争取这笔十五万两的巨款而投标利息的做法,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首先,胤禛和张伯行都大加赞赏。便是康熙也提及了此事。毕竟,没有再让国库拨一分银子的款项,仪封河道修筑款便解决了。还有比这更让康熙高兴的事情吗?

噶礼上奏折参了张伯行一本,说他逼迫手下官员贪污河道国库银,还鱼肉乡里,强迫乡老捐助巨款,名义上是为了筹款修筑河道和赈灾,实际上是中饱私囊。

他只敢参奏张伯行,不敢参奏胤禛。

康熙街道邹本,只恼怒地骂了一句,“胡闹!”便没了下文,既没有斥责噶礼,更没有去调查张伯行。

可是朝廷里却并不平静,接着便有御史参奏张伯行,说他贪墨第一批五十万两河道修筑国库银。

又有许多人出来帮腔,终于提到胤禛纵容张伯行。过了几天,又有人参奏胤禛,纵容侧福晋抛头露面不守妇道。

矛头渐渐从张伯行转向胤禛。

也有帮胤禛和素素说话的,比如巡城御史魏谟,上表说胤禛不拘泥于时事,善于扭转困局;又说素素一心扑在赈济灾民的事务上,造福乡里,巾帼不让须眉。

胤禛和素素已经回到京城。任它外面巨浪滔天,两人只管闭门谢客,整日与小弘历腻歪在一道,弥补这两个月不在他身边的缺憾。

胤禩这段时间尤其忙碌,简直是上蹿下跳。他到处与人结社清谈,议论时政。谈话的内容,自然主要是河南仪封发生的事情。

胤禟、胤誐也总是相陪左右,哪怕说不上话的时候,也是极力帮着渲染气氛。

这日酒宴结束,三人照例同乘一辆马车,却都默默不语。

“八哥,小弟我愚笨些,总是听不懂话外音。可是,最近的宴席上,弟弟我怎么总觉得这些人的口风不对劲儿啊,咱们自然是往弹劾路子上引,可那些人似乎都对老四艳羡不已啊。”

第四百三十三章 颓势

胤誐是个老实孩子,不会弯弯绕,有什么说什么。

胤禩脸色一沉,抿紧了嘴角,没有说话。

胤禟却冷笑道,“他们怎么不羡慕?老四不过是娶了个小妾,却什么好处都得了。这个小妾不仅会挣银子,还是大把地挣银子。如今跟着老四去河南办一趟差,这可好,凭空就能折腾出十五万两银子,把河道筑堤那么大的工程也复工了。他这哪里是娶妾,分明就是娶了个财神爷嘛!”

胤禩的脸上忍不住抽搐了几下,儒雅的神情扭曲起来,好半天才恶狠狠地说道,“艳羡归艳羡,以往那些好处也不是白拿的,该办事的时候还得办事!”

胤禟赶忙点头,“八哥说的是!老四也就是挣些虚名,没啥用!”

胤誐嘴角嗫嚅了两下,正要说话,被胤禟扭头瞪了一眼,便赶紧闭嘴了。

八福晋自然也不会闲着。近日良妃身体有恙,她频频进宫服侍,正好宜妃也过来走动,两人便在外间坐着说话。

“老话说得好,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是这雍亲王侧福晋也忒张扬了,京城显摆不够,还嚣张到河南去了。”

八福晋瘪着嘴,心里实在是不服气。赈灾筹款她也会,而且是京城里做得最早,规模最大的。偏生她那次便出了踩踏事件,而素素照猫画虎,却既办成了差事,又赢得了康熙的认可。怎的这个贱婢的运道就那么好呢?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宜妃慢条斯理地摇着团扇,心中也是愁云惨淡,她有心事。

“听说,德妃现在还能被皇上翻牌子,就是因为当初素素在皇上面前多嘴,说什么每个人的身体条件不同,有的人就衰老得特别慢之类的鬼话!结果倒让德妃那个老妖精占了便宜!她还比本宫大着两岁呢!”

越说她就越生气,团扇摇得哗哗作响,最后一生气,干脆扔到了一边。

八福晋有些尴尬,这宜妃越发老没遮拦,这种话怎么能在小辈面前讲呢?可是宜妃是她和胤禩在宫里的依仗,她可不敢泄露不满,少不得还得顺毛撸。

“说起来,这素素就是个妖孽!老四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也学着要宠妾灭妻呢!我可真是替老四福晋可怜呢!”

八福晋恨不能雍亲王府里也闹出像隆科多府里那样的幺蛾子,这样才能坐实了素素是妖孽的罪证。

“你说老四福晋可怜?”宜妃两个鼻孔都在喷粗气,“听说她的内宅里有一间专用的更衣室,里面有四面穿衣镜围着,往那儿一站,前后左右都能同时照见。这样的豪奢只有才逝去的太后娘娘享受过呢!她可怜?本宫瞧着她背地里偷偷乐着呢!谁家府里没有十几房小妾?偏生她家内宅一共就那么三两个,还出了一个素素这样有本事的!”

她只道谁家的内宅都跟她儿子胤禟一般

八福晋不由得黯然伤神,是啊,就连九福晋都偷偷都羡慕四福晋呢!十福晋那个吃货就更别提了,见天儿地差人去城东购买好滋味的糕点,没出息的她都不想理睬十福晋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你怎比得过她

“贱婢!杀了她!”

里间突然传来良妃的喊杀声,八福晋连忙奔进去。

原来良妃方才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外间的谈话提及素素,一下子触动了心事,突然便发起狂来。

良妃卫氏,原是汉军旗宫女出身,偏偏生出胤禩这么个花团锦簇的皇子。人家母凭子贵,她却因着身份低微,屡屡拖累胤禩不得赐封。她生性孤僻,不会曲意逢迎讨好,心思又重,渐渐地竟生出些疯癫的毛病。

若是传扬开去,于胤禩的抱负肯定是更加雪上加霜。

不得已,良妃便称病多年,常年隐居在宫中,尽量不在人前说话,因此才能隐瞒了这么些年。

前次太后丧仪上,差点因为素素漏了馅儿,她便更加深居简出。可是她原本就病根深种,现在一听到素素的名字,便会反复发作。

八福晋好生地安抚了她一会儿,心里后悔,方才不该在这里提起素素。说起来上次太后丧仪上发病,也是因为胤禩在良妃面前怒斥素素,给良妃种了个因。

等安抚好良妃,八福晋来到外间,却见宜妃早走了,竟是胤禩坐在那里,看上去心事重重。

“爷,你怎么了?”八福晋担心地看着他。胤禩一向在人前注重形象,这可是在宫里,他怎的就露出了颓态?

胤禩却越发地沮丧,双手捧着额头,将脸埋了起来。过了一会儿,肩头竟然耸动起来。

八福晋大吃一惊,上前一步,一把将他圈在怀中,慌张地问道,“爷,你这是怎么了?你说出来让我听听,妾室便是死,也要帮爷办成了!”

“你?”胤禩抬起头,双眼通红,痛苦万分地看着八福晋,“你怎比得过她?”

“她?”八福晋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就像被人用手狠狠地掐了一把。

“是啊?”胤禩绝望地瞪着她,“你能做到像素素那样吗?”他缓缓地站起身,失魂落魄地苦笑道,“我比老四差吗?你郭络罗氏比乌拉那拉氏差吗?德妃也是宫女出身,却如此年纪还能侍奉皇阿玛。而我的额娘好不容易挣到妃位,帮不上忙也就算了,却在这紧要关头,几近疯癫。这要是传扬开去,我还能有什么机会?这素素更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头脑手段竟不在老四之下。看来,就连老天都在不待见我!”

多年以来,发自心底的自卑累积成尘,胤禩突然在这一刻爆发了。

这些日子的结社奔走令他心情坏透了。以往,这样的酒宴总是令他信心满满,如今,却令他厌弃,连翩翩君子的风度都快绷不住了。

今日进宫,原本是先到养心殿给皇上问安。谁知皇上忙着,让魏珠就把他打发了,连照面儿都没打一个。来到良妃这里,在宫门口遇见宜妃急匆匆地出来,看他的眼神也分外的怪异。坐在外间,听着额娘在里面疯癫噫语,他突然就觉得内心里什么东西垮塌了……

八福晋的心痛了又冷,这酷热的天气里,竟如置身冰窖。

“爷,要不……咱们就此罢手吧!换一种活法儿,做个闲散贝勒,一样能好好儿的!”

第四百三十五章 疯癫

“罢手?”胤禩错愕地瞪着八福晋,登时声调提高了八度,“你现在叫我罢手?”

八福晋慌了手脚,连忙拿手去捂住他的嘴,急声劝道,“爷,小声点儿,这可是在宫里!”

胤禩愤愤然大步走到门口朝外张望,宫女婆子们早就躲得没了影子。他将门扇砰地关上,便在屋子里来回绕着圈儿疾走。

“罢手?”他怒火中烧,眼里的血丝全都迸了出来,“我那些皇兄弟们岂肯罢手?只怕我只要稍一示弱,他们便要踩到我头上来作威作福!”

虽然在盛怒之中,到底他的音量压了下来。

八福晋微微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再劝,只能顺着他的口风说道,“那我们现在可怎么办呢?老四把素素这个贱婢看得严严实实的,先前也试过了,很难得手啊!”

她隐晦地说起先前打算暗杀素素的事情,根本无从下手。

“素素!”胤禩咬牙切齿地迸出这个名字,恶狠狠地说道,“一次不行,就来二次!我倒不信了,她次次都能运气这么好?”

“呜呜……杀了她!贱婢!杀了她!”

里间突然又传出良妃的尖叫声,夫妻二人同时一惊,赶紧奔进去查看。

良妃坐在架子床上,眼中惊恐,嘴里不停地发出高声尖叫。她用双手拼命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被褥上眼看着一团团的发丝就堆了起来。

“额娘,快住手!”胤禩冲上去抓住良妃的手腕,扭头对八福晋叫到,“还有药丸没有?快给额娘服下。”

“有!有的!”八福晋急急慌慌地从袖袋里翻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往手掌心里倒出一颗棕色的药丸。

这是在宫外找有名的郎中私下里配制的药丸,专门应对失心疯症。他们可不敢找宫里的太医来瞧,连日常请脉都能推脱就推脱。实在必须请太医诊脉的时候,便先服用了这个药丸,压制住病情,再让太医诊脉,如此倒也敷衍了好几年。

“贱婢!我要杀了她!”良妃兀自还在发狂,那尖厉的嗓音刺得胤禩太阳穴骤跳。

这么大的声音只怕会传出宫外,万一被外面甬道上经过的宫人听见,那可就糟糕了!

他放开良妃的一只手腕,从八福晋手掌上捏起药丸,便往良妃嘴里塞去。

“我不吃!”良妃惊恐地伸手阻挡,脸也别开。

胤禩无奈,另一只手也松开良妃的手腕,去捏住良妃的下巴,硬生生地将药丸捏碎了塞进去。

良妃伸手去抓他的脸,他赶紧松开手,后退一步让开。

“啊……呸!呸!”良妃张嘴乱吐。

胤禩气急了,又上前一手拦下她乱挥的手臂,一手捏住良妃的下巴,不让她张嘴。

“快点,端杯水来,给她把药冲下去!”胤禩扭头叫八福晋。

就在他扭头的当口,良妃张开嘴,狠狠咬住了他右手掌的虎口。

“啊……松口!”

胤禩吃痛,伸出左手去捏住她的两颊。他用劲儿很大,良妃不由自主地松开了牙齿,却立刻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

“啊……啊……啊……”

第四百三十六章 掩盖

情急之下,胤禩右手掌捂住她的嘴。良妃拼命挣扎扭动,胤禩又用左手按在她的后脑勺上,死死地摁住了她。

“呼……呼……”胤禩大口喘着粗气,不敢放松。

“呜……呜……”良妃还在拼命挣扎,口中的嘶喊鸣叫都化作了呜咽。

“爷,水来了!”八福晋慌慌张张地端着茶盏凑过来,今儿良妃的动静实在太大了,她真是害怕死了。

良妃疯癫的事情万一在宫里瞒不住,这可怎么办才好?谁还会拥戴一个额娘是疯子的皇子呢?

胤禩松开左手,继续用右手将良妃按在靠枕上,转身接过茶盏。

“额娘,听话,把水喝了,把药咽下去。”

胤禩左手不方便喂水,右手便松开去拿茶盏,赶紧把左手按在良妃的右肩上。

这时,他才发现良妃不对劲。

“哐当!”茶盏从他手中掉落,水洒在被褥上,茶盏滚落到地上,摔碎了。

胤禩浑身剧烈震颤起来,惶恐不能自已。八福晋见他不对劲,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良妃,登时石化了。

良妃下巴高高上扬,翻着白眼,浑身抽搐,口角喷出了一串白沫。

“额娘!”胤禩和八福晋都慌了神,摇晃良妃,良妃哪里还有意识?

“来人啊!快叫太医!”八福晋终于反应过来,冲到外面去大声喊叫。

她又重回里间,看到胤禩拿着一块手巾,手足无措地在给良妃擦去白沫。

胤禩的眼泪就像开闸的洪水一般,拼命地流淌着,把胸前的衣襟都淋湿了一大片。

八福晋还是第一次看到胤禩痛苦,又震惊又心疼。再看向良妃,她还在双眼翻白,只是抽搐的力道没有刚才那么强烈,似乎是身体已经无力承受了。

“爷,太医马上就到,额娘会没事的!”八福晋哭着说道。

胤禩受到惊吓一般看向八福晋,愣怔片刻,突然便转头,伸手去使劲捏住良妃双颊。

“爷,你在做什么?”八福晋惊骇万分,扑过去拉拽他的手,怎奈胤禩的力道很大,根本就拉不开。

良妃紧咬的牙关被胤禛下大力气撬开,胤禩另一只手伸出两根手指裹住手巾,探进良妃的口中往外掏摸,方才捏碎的药丸混着口水被赶了出来。

“快,把额娘收拾干净,别让太医瞧出端倪!”胤禩压低声音催促八福晋。

八福晋吓得眼泪糊了一脸,颤声说道,“额娘……已经快不行了,爷,你别再这样了!”

“妇人之仁!”胤禩凶狠地瞪着她,状若疯狂,冲她怒喝,“万一被太医发现咱们给额娘私自服用药丸,额娘若真的死了,咱们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到时候那些皇兄皇弟会把咱们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说不定会给咱们安上一个弑母的罪名,皇阿玛也不会原谅我的!”

八福晋被他的模样和说辞吓坏了,只得赶紧上前去帮忙。将良妃的口鼻和衣襟都收拾干净,又把被褥上和地上散落的药丸碎屑统统捡拾起来,然后将沾着药丸残渣的手巾全部塞进袖袋里藏起来。

第四百三十七章 会诊

匆匆收拾完,姑姑和宫女们都来到外间站成两列,等候示下。

八福晋连忙让她们去端水来,给良妃净面。

此时,眼看着良妃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胤禩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额娘,你可别吓唬儿子啊!呜呜……”

八福晋心酸地跪在他身边,哭着劝慰道,“爷,你别着急,太医马上就到了!”

有外面的姑姑、宫女看着,胤禩和八福晋的哀伤与悲痛尤其显得真挚感人。

李太医匆匆赶来,见状吃了一惊,连忙伸手去探良妃的鼻息。虽然翕微,却还有。

他心中稍稍安定,从药箱里掏出脉诊包和白绢,立刻有姑姑上前帮良妃在手腕下垫上脉诊包,又盖上白绢。

李太医轻轻搭上三根手指,细细斟酌,渐渐地眉头便拧了起来。

“烦请福晋再派人去太医院,请刘院使过来一趟。”

他停了脉诊,向八福晋拱手请示。没有解释原因,八福晋也没问,立刻又遣年轻宫女去跑一趟。

不多时,刘院使来了。李太医也没有多做说明,只请刘院使帮着一起确定一下。

刘院使也做了脉诊,又仔细看了一眼良妃的状态,便于李太医到外间去商议。

“李太医如何决断?”刘院使不说自己的看法,先问李太医。

刘院使地位高,李太医不敢怠慢,立刻便轻声说道,“左脉弦而硬,右脉弦而长,两尺皆重按不实,一息五至。”

刘院使便点点头,“晤……老夫也是得的这个脉象。”

“这个……”李太医瞥了一眼里间,轻声说道,“不像是肺疾啊。”

刘院使却顾左右而言他,轻声回道,“以前都是张院判负责良妃娘娘的平安脉。自从张院判请长假之后,良妃娘娘已经许久没有允准过平安脉了。”

李太医其实也知道这个情况,不由得为难问道,“那……依院使看,如今可怎么办?”

刘院使瞥了他一眼,很不想说话。李太医既不负责良妃的平安脉,又是他的下属,他也不好意思硬要李太医来负责。可是,他也不想沾染这个烫手的山芋。

想了想,他说道,“要不,你先开一剂汤药,把娘娘的病情先稳定下来吧!”

李太医傻眼了,这算什么主意,本就是必然要做的。

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老狐狸!”也只得躬身领命。

他转身走进里间,对胤禩和八福晋施了一礼,“八贝勒爷,八福晋,良妃娘娘此乃肝火屡动,牵引冲气、胃气相并上冲,更挟痰涎上冲,以滞塞于喉间,并冲激其脑部,是以……呃……”

李太医急切间寻找着措辞,胤禩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唯恐他说出最害怕的字眼。

李太医想来想去,不敢说良妃昏聩错乱。

“是以昏昏沉沉,有癫痫之症。”

“你……”胤禩连这个词语也受不了,差点就要冲口骂出来,被八福晋扯了扯袖子,劝住了。

李太医抖抖索索地擦了擦汗,继续说道,“其左脉弦硬者,肝血虚而火炽盛也;右脉弦长者,冲气挟胃气上冲之现象也……”

第四百三十八章 众口铄金

“我不要听你那些医术之词,你就说该怎么治吧?”胤禩一凡昔日儒雅斯文的形象,怒气冲冲地对李太医喊叫。

八福晋连忙赔礼道,“李太医,额娘病重,贝勒爷这是急眼了……”

“是……下官省得!”李太医尴尬地拱拱手,“此当治以降胃、敛冲、镇肝之剂,更兼用凉润滋阴之品,以养肝血,清肝热,庶能治愈。”

胤禩挥挥手,沉声说道,“请开方吧!”

李太医逆来顺受地躬身走到外间,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拿起毛笔,斟酌片刻,规规矩矩地以正楷写了一个方子。他心知这个方子日后定会被追究,连行书也不敢用,生怕被人误解。

李太医走后,胤禩拿来方子仔细研究。

生赭石一两,灵磁石五钱,生淮山药八钱,生龙骨八钱,生杭芍六千,玄参五钱,柏子仁五钱,云苓片三千,清半夏三千,石菖蒲三钱,生远志儿钱,镜面砂三分。

药共十二味,将前十一味煎汤一大盅,送服朱砂细末。

胤禩看完,猛地将药方拍在桌案上,大骂道,“混账!”

八福晋连忙上前拿起药方,仔细看了一遍,登时脸色大变,“哎呀,这不是跟我们从宫外带进来的药几乎一样吗?”

是啊,除了吃药方式不一样,还有部分药量有所增减,其余的几乎一模一样。

八福晋特意要求宫外的那个郎中将药方做成丸剂,以免在宫中煎药动静太大。

这个方子一写出来,明眼人一看就明白,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李太医虽然只提了“癫痫之症”,只怕这失心疯症是瞒不下去了。

“爷,这可如何是好?”八福晋方寸大乱,眼巴巴地看着胤禩,指望他能拿个主意。

“事到如今,看皇阿玛如何定夺!咱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胤禩铁青着脸,拳头几乎捏出血来。

如果可以,他恨不能追上李太医,哪怕拿刀胁迫他,也要让他把药方改过来。可是李太医也不是省油的灯,先把刘院使叫来会诊,然后做出诊断。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李太医在甬道里踽踽独行,心慌意乱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若是直接回太医院,他可真有点担心被灭口。但是,他又拿不定主意,是该马上出宫去趟雍亲王府,还是直接去养心殿?

来到十字路口,他猛地驻足,终于跺跺脚,改变方向,往养心殿走去。若是先去雍亲王府,还不如直接去养心殿,反正是站队,干脆把火候做足。

养心殿里,康熙正在看奏折,越看越生气。

近日弹劾胤禛的奏折如雪花一般纷至沓来。明明胤禛到河南办差办得漂亮,所有参奏的周折却都绝口不提,只把注意力放在贪墨赃款上,还有就是家风败坏,纵容女眷抛头露面,不守妇道!

就算胤禛提交了所有账册明细,既有张伯行的奏章帮助陈情,又有仪封乡老的联名陈述,这些参奏的人却一概不顾。这根本就是罔顾事实,企图众口铄金!

康熙气得肝儿疼!

第四百三十九章 站队

康熙最知道国库银早已空虚,连西北平定噶尔丹和西南苗民叛变的战事都顾不上了。若不是胤禛和素素想出个奇葩办法,几乎是空手变出十五万两白银,这仪封河道到哪里去筹银子修筑?若是修不好,只怕今冬又是大灾年。

背后都是哪些势力在煽风点火,康熙大致心里都有数。可是,他却不想大动干戈。

他思索良久,便做了个决定。升魏谟的官,调张伯行至江苏任巡抚。

魏谟是唯一为胤禛和素素说话的,升他的官,便说明了康熙的态度。而张伯行从河南到江苏,虽然是平调,可是却从贫穷之地调到富庶之地。更有意思的是,河南巡抚是一人独大,而江苏巡抚上头,却有一个两江总督。

张伯行和噶礼,康熙冷笑连连,可以让他们继续再斗一斗。

魏珠轻手轻脚地在门口禀报,“皇上,太医院李立求见。”

“晤?何事?”康熙有些诧异,李立是个谨小慎微的,在太医院资历不高,从来没有单独来求见过。

“李太医说,他才从良妃娘娘那边过来。”魏珠躬身回答。

康熙微微沉吟,便让宣召进来。

李太医躬身走进来,行过大礼,便缩着肩膀伏在地上,十分拘谨。

康熙瞥了他一眼,问道,“何事?说罢!”

李太医身子又低了一低,这才说道,“启禀皇上,方才良妃娘娘传召。因着以前都是张院判为良妃娘娘请平安脉,所以微臣特意先去翻看了以前的病历。可是,良妃娘娘的脉象却与病历上记载的长期病症大相径庭……”

康熙随意地问道,“良妃不是长期有肺疾,所以一直不大走动吗?怎么,不是肺疾,那是什么?”

李太医便说道,“微臣怕看不准,特意去请了刘院使来一同确认。刘院使与微臣诊断的脉象是一致的。”

说到这里,李太医深吸了一口气,一狠心,便说出了口。

“微臣判断,良妃娘娘的病……是疯癫症!”

“啪!”康熙手里的毛笔被猛地拍在书案上,李太医吓得立刻趴伏在地上,不敢说话了。

良久,康熙的声音细细冷冷地问道,“多久了?”

李太医紧张地清清嗓子,小心吐出四个字,“至少三年!”

“哐当!”康熙把手里的茶盏摔倒了地上,李太医再次不敢出声了。

又过了许久,康熙沉声说道,“晤……你退下吧!”

李太医赶紧行礼,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来到门外,才发觉背上的衣衫已经湿透了。

康熙独自在养心殿生闷气,过了足足两刻钟,才让魏珠去宣召刘院使。

刘院使大概猜出了是什么事,少不得先准备好措辞,既有些气急败坏,心里又惊诧这李立可真有胆儿。

在康熙面前,刘院使对良妃的病症历史自然是一概不知,全都推到张院判身上去。

“那你说说,既然都病了那么久了,怎的一点口风都没露出来?”

康熙端着重新沏上来的茶水,若无其事地撇着浮沫。

刘院使的脑门儿立刻便滋出来一层细密的汗珠。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啊!

第五百四十章 良妃之死

情势容不得他多做犹豫,咬咬牙,便说道,“微臣观良妃娘娘脉象,一直都是用药弹压着的,否则早就癫狂发作了。只是张院判告假之后,良妃娘娘几乎从不允准其他太医请平安脉。偶尔肺疾发作的时候,才看过那么一两次。至于这药……微臣实在不知是从何处所得!”

康熙还在撇茶沫,茶盏与杯盖相碰,发出轻声的脆响。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博古架上一只座钟在滴答有声。刘院使忍不住抬起胳膊,用袖口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珠。

“刘院使!”康熙细细的声音响起。

刘院使连忙回应道,“微臣在!”

“该怎么做,你知道了吗?”康熙的声音陡然充满了威压。

刘院使心内叫苦不迭,战战兢兢地答道,“还……还请皇上明示!”

康熙面色一变,手里的茶盏便又摔了出去。这次却不是砸在地上,而是直接摔在刘院使的身上。热茶淋得满脸满身不说,杯盖不偏不倚砸中刘院使的脑门儿,登时鲜血淋漓。

刘院使吓得魂飞天外,哪里顾得上疼痛流血之处,赶紧趴伏在地,大声喊道,“回禀皇上,微臣知道怎么做了!”

康熙厌恶地呵斥道,“给朕滚出去!”

刘院使不敢耽搁,磕了个响头,赶紧退出去。

“魏珠!”康熙接着叫人。

魏珠立刻便出现在门口,战战兢兢地弓着身子,生怕被康熙的怒火喷溅到。

“去查一下,今儿都什么人在良妃那里?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

魏珠连忙应下,刚刚转身,又听见康熙嘱咐道,“把良妃那儿的人都清理一下,不许走漏风声。”

魏珠吓得心肝儿都颤了一下,赶紧应了一声,倒退着出去了。

当天黄昏,良妃在服下第一剂汤药之后,突然暴毙。

良妃也并没有获得死后荣升位份安葬的待遇,连赐号的身后尊荣也没有,只是按着妃嫔的级别下葬。丧事期间,康熙也没有哀悼的表示,照常上朝,一切按部就班。

按着惯例,一宫主位过世,服侍的宫人就分散到各宫去当差。可是服侍良妃的人全部都杳无音信,就好像凭空消失了。

朝堂上参奏胤禛的声音一夜之间风平浪静。

良妃死后,胤禩热孝在身,整日闭门不出,胤禛与素素倒过了一段轻松日子。

这一年的京城盛夏,安静得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热浪。

雍亲王府里面有地窖冰,素素却不能安心享受。毕竟,她还有城东义学堂的孩子们要看顾。

为了让孩子们也能喝到冰镇的凉茶和果子露,素素动了点脑筋。

她画了一张图纸,定做了两只两件套的圆形铁桶。这两套铁通放置在定制的马车上,这种马车没有平板,却拉着一个长圆形的木桶,正好能放下两套铁桶。两层圆形铁桶中间塞满敲碎的大块冰块,然后在上面和中间到处撒上粗盐,最后用一层棉被包裹起来。

至于铁桶中央嘛,自然是冰镇饮料。一只铁桶装了凉茶,一只铁桶装了果子露,素素派人送去城东义学堂,当然一秒分光。

第五百四十一章 刺客

事实上,乔四掌柜品尝了之后,又研究了冰块持续的时间,立刻便打起了冰镇凉茶的主意。毕竟,这冰镇凉茶的成本如此之低,就算是平民百姓也可以掏得起钱。

关键是,如何延长冰块不融化的时间是很重要的商业秘密,这样便不至于被有冰窖的京城豪门把生意抢了去。

乔四想让义学堂的孩子推着独轮车出去沿街叫卖,素素不许。

“在各闹市街口租个小门面,优先招募义学堂的孩子做伙计。”素素认为,既然是独门生意,相信人们愿意多走几步路。

康熙带着佟佳贵妃、德妃、宜妃、朗贵人等妃嫔去到畅春园避暑了,随行的还有太子胤礽、胤祉、胤誐、胤祯几个皇子。

胤禛和素素带着弘历便去了翠溪谷地。

翠溪谷地雇请的老农花了一年时间,熟悉了地形和素素提供的便利,今年将庄稼和各种作物伺弄得更加精细,眼看金秋大丰收在望。

胤禛与素素每日里带着弘历在翠溪谷地里到处巡视,他们身边陪着几位懂农时农事的管事,仔细比较每种作物的生长规律,向农人询问播种养护过程中的细节,有哪些趁手的农具?

胤禛主要搜集整理翠溪谷地农业佳绩,素素则把重点放在改进农具上。

主要是两人或多人合作的装置,比如犁地、插秧、收割的各个环节;针对不同作物的收获装置。虽然没有电机,却也能提高一些效率。

她将设想化成图纸,送去曹各庄。刘铁匠手下有很厉害的木匠,他们会优化设计的。

日子充实而又充满盼头,过得飞快。

丰收的喜报,主角还是一篮子饱满的麦穗。还有各种长得又大有水灵的蔬菜瓜果,包括新物种土豆、西红柿、玉米、辣椒。

胤禛呈送的奏章仔细陈述了土豆和玉米这两种新引进作物的价值,不止堪比红薯,而且应用的范围更广。

当然,农具的进步成果也是一大亮点。还有农业技术的新发现,和带来的巨大好处。

这一份丰收的喜报送去畅春园,康熙沉默良久。

胤禛办差办得好,不办差的时候也心系百姓民生。对于这个儿子,康熙不禁矛盾重重。

人心难测。

随着康熙的年岁渐大,这些年长的皇子对皇位的觊觎也越来越露骨。

胤禛一直中规中矩的,表现得十分稳重,对皇位从不表现出渴望,更不像其他皇子那样拉帮结派……

可是,康熙谁也不会相信。

当然,胤禛与素素两口子肯专心务农,这是一件好事。

康熙又颁发了对胤禛的通报嘉奖。这让许多人生出了各种想法,尤其随行的皇子。

他们随侍在康熙左右,鞍前马后地辛劳,胤禛躲在家里享清闲,却白白地又得了康熙的赞赏,任是谁心里都特别不爽。

最惶惶不可终日的便是胤礽。

秋老虎落尽,康熙一行浩浩荡荡地回宫。

在半道上休息时,康熙在帐篷中歇午晌。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发现帐篷的一处上面映出一个黑影。

有人在偷窥!

康熙大骇,立刻高声喊叫,“有刺客!”

第五百四十二章 再废太子

外面的带刀侍卫立刻骚动起来,不多时,便将那个在帐篷外面偷窥的人带到了康熙跟前。

竟然是胤礽!

他没想到自己会被抓住,浑身抖动得像筛糠!

“皇……皇阿玛,儿臣……儿臣只是担心皇阿玛,并无……并无歹意呀……”

胤礽眼泪鼻涕糊得满脸都是,瘫软得跪在地上都跪不住。

他两只眼珠瞪得都快凸出来了,那副绝望的模样丑陋而猥琐,令康熙厌恶得扭开脸去。

“拉下去!”康熙无力地挥挥手。

“皇阿玛!皇阿玛!”胤礽慌张地大喊大叫起来,“看在我死去皇额娘的份儿上,饶了儿臣这一次吧!”

康熙的心头猛地一抽,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怒容。他瞪着胤礽,冷声呵斥道,“若不是看在你死去皇额娘的份儿上,你怎么会有复立的机会?可是你却不知悔改,反而越发胆大妄为,我如何还能容你?”

“把他押下去,好生看管!”康熙沉声下令,胤礽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被两个侍卫拎了下去。

太子再次被废的消息传到京城,登时像捅破了一只最大的马蜂窝。所有的势力都忙碌起来。保举太子人选的奏折像雪片一般飞去养心殿。

唯有雍亲王府闭门谢客,还跟以往一般,不肯与人来往。

其实,胤禛和素素一直就没有回到王府,他们还在翠溪谷地。

一得到消息,胤祥和戴铎便一同赶赴翠溪谷地。

“四哥,现在正是大好时机。就连老八都不顾正在热孝期间,又开始重新活动了。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啊。”

胤祥的眼中燃烧着热烈的火光,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他们议事的房间光线特别好,因为所有的窗户都没有糊明纸,而是安装上了平板玻璃。

玻璃窗打开,山风吹进来,特别的凉爽怡人。

“是啊,王爷!如果现在再不开始谋求太子之位,万一被别的皇子获得,那日后王爷若再想有所企图,便师出无名了。”

就连戴铎也沉不住气了。他是最早劝说胤禛采取“闲散”姿态示人的,可是现在,他也认为,时机已到。

胤禛沉默不语,一直在思索。胤祥和戴铎的目光便都看向素素。

如今的素素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姑娘,除了一点点预知的历史,对于这个社会一无所知。

她早已深入到这个社会,上至紫禁城里的康熙和他身后的宫城里贵人,下至京城里的普通百姓。她与他们打交道,躲避明枪暗箭,赚到大笔的银子救助最底层的可怜人。对于这个社会,对于紫禁城中的那位皇帝,她一直潜心研究,怎么才能不触怒他,却又能借上他的东风。所以,她对康熙的看法有其他人都没有的视角。

康熙五十一年,风云际会之时,她如何判断当前的走向呢?

“人常说,家有老人是个宝。因为他一辈子的经验,可以帮助小辈少走弯路。可是,人的寿命总是有限的,即便是见多识广的老人,也是怕死的。”

素素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便是胤禛也诧异地看着她。

第五百四十三章 怎么办

“当一个老人可以为所欲为,而他的身体已经老去,神志清明睿智的时刻也越来越少,可能他就会缺乏耐心。他唯一想看到的就是所有人都驯服忠诚,所有让他不高兴的事情全都别在他眼前出现。他只想眼不见为净,趁着身体还能动,及时行乐。”

她这话锋一转,说出来的话一听就都知道在说谁,这也未免太骇人听闻了!没办法,谁叫她根本不是那个时代的人呢,不可能有那种忠心为奴的自觉。

他们三个人的嘴都不由自主张大成了o型。

趁他们还没有出言抗议,素素赶紧把自己的观点表达完整,“我觉得,虽然太子再度被废,但是皇上绝不想再立太子!事实上,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才确立传位诏书。”

还是胤禛先镇定下来,问道,“素素,你为什么认定皇上目前绝不想再立太子?”

胤祥和戴铎也目不转睛地盯着素素,这个问题太至关重要了,而且他们也一点线索都没有。

“对于帝王来说,身体变老大概是最无奈的事情了!以前的皇上文治武功,确实是个伟大的君王!可是,近些年来,你们也都看见了,朝廷党争不断,卖官成风。那个李廷舸不就是靠捐官,走了噶礼的门路,才当上了仪封县令的吗?这样的人无才无德,只要有钱就可以刮地三尺,鱼肉百姓。可是皇上对噶礼有追究的意思吗?连句问责的话都没有。”

胤禛便叹了一口气,胤祥和戴铎都是露出愤愤不满的神情。

“皇上老了,可是他不愿意服老,更不愿意再使出霹雳手段去整治。若是再立一位太子,会不会也像胤礽那样盼着他早死,甚至心生歹念?那还不如吊着众人的胃口,尽显他君威难测呢!所以,我觉得,现在去大张旗鼓拉帮结派,为了太子之位跳出来到处奔走,就是在自寻死路。”

三人听了素素的话,都觉得不太靠谱。因为素素说的不是预言,而是她自己的看法。要知道,大家都觉得,素素的政治天赋几乎为零。

胤祥第一个反对,“侧福晋这话纯属猜测!皇阿玛再不愿意,他也必须为大清江山做好最稳妥的打算。退一万步讲,就算皇阿玛不愿意立储,可是满朝文武也不会罢休啊!”

戴铎点点头,“十三爷所言极是。若是皇上不立储,宗亲贵戚和满朝文武都无法安心。情势逼人,只怕皇上到时候也无法抗住压力!再说了,皇上若是在最后关头才写下传位昭书,焉知皇上不是在心里早已属意于王爷?我们若是现在不使力,万一别人在皇上心头更有分量,那可怎么办?”

是啊,谁也不知道康熙到底是早已属意于胤禛,还是临死前才突发奇想?

“不知王爷是怎么看的?”戴铎看向胤禛。

胤禛站起身,背负着双手来回踱步。这时,外面传来弘历的笑声。他走到窗前,透过洁净的玻璃窗看向外面。

小丫鬟正给弘历瞧刚摘的野花,弘历肥胖的小手一把扯烂了野花,开心地张开嘴咯咯大笑,露出几瓣儿乳牙。

第五百四十四章 低调

胤禛不禁面露一丝微笑。弘历也不是他的头生子,更不是嫡子。可是,整个雍亲王府谁都知道,弘历绝对是胤禛最看重的孩子。

即便素素没有透露弘历的未来事,胤禛也不会小瞧这个孩子。因为弘历的八字太特殊了,这个孩子天生便不平凡。

转过身来,看见几个人的目光都在看他,等着他拿主意。胤禛便淡定地说道,“按着素素所言,皇阿玛还有近十年的阳寿。胤礽二次被废的事情来得太突然,皇阿玛想必心里正不痛快。其他人怎么做不关咱们的事情,咱们自己就别去给皇阿玛添堵了。”

他这话便算是表态了,意见与素素一致。

胤祥与戴铎对视一眼,都有些不甘心。

胤禛知道胤祥脾气上来,会有鲁莽之举,便特意嘱咐他,语气特别严肃。

“十三弟,你万万不可莽撞。咱们虽然什么事情都不做,但也不是坐以待毙。你与戴先生在京城,把人手都用起来,密切注意那些急不可耐的皇子都跟哪些人过从甚密?皇阿玛最讨厌皇子与大臣结交,咱们先观望一阵,看看皇阿玛是什么态度,这一步也是很有必要的。”

胤祥这才点点头,不那么着急了。

“你们务必要小心,不要让任何人察觉到我们手里的力量。”胤禛看着胤祥和戴铎,强调了一遍,“若是让皇阿玛发现了,这比结党营私更令他厌憎。”

胤祥和戴铎一起应下。胤祥还有些不甘心,问道,“四哥,那你就一直待在翠溪谷地吗?”

胤禛果断说道,“不!即便是待在翠溪谷地,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也还是太近了。我会想办法再领个差事,出京!”

胤祥吃了一惊,没想到胤禛的决心如此坚定,只好认命了。

转眼中元节到了。

这一年宫中接连死人,太后又薨逝,康熙下旨,在宫中举办一场中元节追思宴,为大清祈福。

这一天,所有宗亲勋戚,以及有品级的文武大臣,都要携带家眷命妇一同入宫朝觐。

素素穿着荣华县主的服制,与胤禛和四福晋同行。

今日的项目很多,上午看好的吉时到奉先殿祭拜先人,下午饮宴,入夜后有赏月茶席。

一早,又是宫门口排班列队时。

在品级最高的一群命妇当中,素素独自站在一处,跟谁也不搭话。

这群人里面,任谁都在用她的清水镜儿,府里推广卫生之道,甚至还有许多人喜爱吃城东的点心和冰镇果子露,冬日里喜欢那一口绿叶菜。

即便如此,除了隆科多府里的四儿,没有一个命妇邀请过素素。她们想要的是,递张拜帖,能够通过素素跨进雍亲王府的大门。但是要让她们将素素请到府里做客,却万万不敢,生怕会得罪四福晋,以及许多正室夫人。

四福晋得意洋洋地站在命妇堆儿里,十三福晋陪着她。以往,她以清高示人。不过,自从发现素素被隐隐孤立的事实之后,便不再那么孤芳自赏了。偶尔她也跟一些命妇打打招呼,寒暄几句。

第五百四十六章 巧遇

从假山后面的小路穿过,马上就可以转入一条偏僻的甬道,从这里沿着宫墙的边缘可以走到宫门。

还是早上歇脚的门楼子,栖霞将她带到这里,便跟她福了一礼告辞。

“素素小姐就在此地候着吧,一会儿四福晋也该出来了,耽搁不了多久的。”

“多谢栖霞姑娘!”素素笑着还礼。

一个人站在门楼子外面候着,此时出宫的人陆陆续续的,倒也不是很显眼。只是不像早上有胤禛带着,可以进门楼子里面暖和一下,此时天色阴沉,素素只能站在寒风里等着。

为了不引人注意,素素缩在墙角避风,做出低眉顺眼的模样。

也不知四福晋怎么那么久还不来?

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雪花。初时小而密集、窸窸窣窣,很快大片大片的雪花,真的如鹅毛一般,轻盈飘荡在整个天空。

素素不由得仰起脸。

通身早就冻麻了,雪花滴落在脸上,瞬间化水也不觉得冷。

“你是何人?为什么在此地逗留?”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素素醒过神来,这才发现是个年轻男人,穿着朝服,顶子上和双肩都铺满了雪花,俊朗的脸部线条看上去那么熟悉。

盯着那双星眸,素素的呼吸都凝滞了。那双星眸看上去与胤禛的一模一样,只是里面的眼波清澈透亮,焕发着年轻的光彩。

“十四爷?”素素喃喃说道。

年轻男人一愣,重新仔细打量她的脸,便笑道,“我没见过你,否则我一定会记得你!”

素素怔证地盯着他的脸,简直就是胤禛的翻版,年轻了十岁的翻版。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为何在此?”

大概以为是哪个偷偷爱慕自己的宫女,胤祯语气随和。他自小受德妃娘娘宠爱,也很得当今皇上看重,本身又很优秀,便一直是人人瞩目爱护的天之骄子。在性情上比起胤禛要开朗许多。

“民女素素拜见十四爷!”素素行了个福礼。

“素素?”胤祯大为震惊,“你就是方才我额娘召见过的素素?”

今日赐宴完毕,胤祯自然也是要去德妃那里问安的。

素素便知,德妃肯定在胤祯面前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

果然,胤祯的目光在她脸上身上一通打量,露出迷惑的神色,却不像方才那般快人快语了。

素素尴尬地福了一礼,打算另外找个地方去站着。

“四哥早就出宫了!”胤祯突然说了一句。

素素一愣,不好意思地说道,“民女是在等四福晋。”

胤祯仰头看了看天色,又看向素素,轻声说道,“这个时辰了,四嫂应该也早就出宫了。”

素素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瞬间又反应过来。要么是在自己低眉顺眼看着地上的时候,四福晋自个儿就走了。也许看见她了,又也许没看见,反正素素自个儿错过了!

“……”素素真是无语。

咬了咬嘴唇,素素可怜巴巴地看向胤祯。

“十四爷,能不能麻烦你带民女出宫?民女……没有出宫的凭证。”

胤祯静静地注视着素素,那双星眸沉郁的时候,与胤禛简直一模一样。

第五百四十七章 桥洞下

桥下的道路是青石板铺就的,素素走得小心翼翼的。刚刚出了桥洞,便瞧见游廊那一头的栏杆处坐着一个女子,正是那位张夫人。

她脸色酡红,一手托腮,出神地望着水里的金鱼,另一只手缓缓摇着团扇。

好一副美人图!

素素每天都很忙,越来越很少把心思放在梳妆打扮上,一向都是明姑姑尽心替她捯饬,走的都是端庄的路子。

可是看见张夫人这明艳娇俏的模样,素素也不禁心里暗赞。

早上瞧见张夫人的时候,素素也听见旁边人在议论。她应该是第一次入宫,在装扮上花费了一些心思。除了命妇的服制无法变动,其它地方无一不精巧华贵。

如云的乌发梳成了最时新的流云髻,所用的梳篦、步摇、簪花竟然是全套翡翠的。

绿莹莹的翡翠衬托着张夫人白嫩的肌肤,还有那不点而红的双唇,越发显得娇艳欲滴。

这位翰林院的编修想来家世不凡,年纪不大,却是进士出身。看来不仅是书香世家,而且还家境殷实。方才素素看他在宴席上的表现,似乎对这个继室夫人极为宠爱的样子。郎才女貌,真真是志得意满。

正看得仔细,感觉身后有人,回头却撞在一个男人身上。素素吓得正要惊呼,嘴却被捂住了,正眼看仔细,却是胤禛笑嘻嘻地搂着她。

“讨厌!吓死我了!”素素嗔怪地捶了他一粉拳,胤禛脸上便露出享受的神情。

也只有在素素面前,胤禛才会偶尔这么调皮一下。

素素好笑地在他胸膛上拍了一下,扭头又去看张夫人,嘴上说道,“王爷,来,一起看美人!”

胤禛立刻便忍俊不禁。人家女眷都生怕夫君花心,素素倒好,主动邀请夫君欣赏美人?

他自然是不信的,不过很好奇,便也凑过去伸着脑袋瞧。

一眼便瞧见了张夫人。

“哎哟!还真是位美人!”胤禛愣怔了一下,却不认得,便问道,“难道是皇阿玛新进宠信了哪位宫女吗?这么好的模样怎么可能是宫女呢?瞧着面生,以前在哪个宫里当差,怎么没见过?”

素素便意味深长地斜觑着她,戏谑道,“怎么,王爷也觉着她生得好看?”

胤禛一个激凛,立刻醒悟过来,笑嘻嘻地搂住素素的小蛮腰,“这宫里美人再多,那都是皇阿玛的。本王眼里只有你一个!”

素素一本正经地说道,“晤,你这王爷还挺有品味的!”

噗嗤!两人一起轻笑着搂作一团,胤禛在她耳边笑骂道,“调皮!”

两人都吃了酒,又在宫里这处冷僻的地方藏着。终究不能过分,胤禛气恨道,“看今晚本王怎么你!”

素素哑然失笑,捧着他的脸,笑道,“晤,今晚看本县主怎么办!”

两人笑着互相整理衣衫妆容。

“啊呀!”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两人一惊,同时伸头出去张望,看到了一幅令人骇然的画面。

第五百四十八章 霸龙

张夫人竟然被一个男人抱在了怀里!

素素差点叫出声来,自己伸手捂住了嘴。

那个男人不是别人,竟是康熙。

魏珠在旁边急得跪倒在地,他一边拼命磕头,一边劝道,“皇上,这可不是宫里的女子。她是今日进宫赴宴的命妇,可不能碰啊!”

张夫人已经吓傻了,身子软软的,双手搭在康熙的双臂上,两腿发软。

“皇……皇上,臣妾……”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康熙似乎没有听见魏珠说的话,而是紧紧搂着庄夫人,一边欣赏着她的面容,一边哈哈笑道,“晤……美人儿!比朕后宫的那些可强多了!”

“皇上!”魏珠大骇,只能一边磕头,一边苦劝。

张夫人害怕地扭开脸,哭着哀求,“求皇上开恩!放臣妾回家吧!”

见张夫人竟敢拒绝自己,康熙的脸色便冷了下来。他将张夫人向后推开,张夫人跌跌撞撞地朝后坐在了围栏长凳上,惊恐地张大了嘴,不知会被如何发落?

“魏珠!”康熙的声音细细的,散发着阴冷的气息,就连魏珠都不敢再劝说了。

“奴才在!”

“这个美人儿是谁家的?”康熙好整以暇地整理着马蹄袖口,两只眼睛却盯着张夫人,吓得张夫人赶紧将视线转向地上。

魏珠连忙回道,“回禀皇上,这是翰林院编修张廷璐的继室夫人。”

“张廷璐?”康熙一愣,“是张廷玉的什么人?”

“是张大人的胞弟!”魏珠连忙回答,心中暗暗希望康熙能看在张廷玉的份儿上,就此作罢。

“晤……”康熙略微沉吟,又勾斜着眼去打量张夫人。

“你去找个宫女来,跟这个美人儿互换一下。”康熙的嘴角勾起了一丝戏谑,“然后把宫女送去给张廷璐做继室夫人吧?”

“啊?”魏珠如遭雷击,“皇上!使不得啊!”魏珠磕头如捣蒜。

“啪!”

康熙抬起一脚,便将魏珠踢得翻了个跟斗。

“狗奴才!朕说的话便是圣旨,你敢违抗圣意?”

魏珠吓得赶紧跪回原地,抖抖索索地又磕头说道,“奴才……奴才遵旨!”

“晤……把差事办周全喽!朕有些乏了,今儿的赏月茶席就免了罢!”

说罢,康熙抬脚要走,突然又停下来,得意洋洋地看着张夫人,话却是对魏珠说的,“送到铜雀台吧!”

“啊?皇上饶命啊!皇上你就放过臣妾吧!”

张夫人终于听明白了,吓得魂不附体,登时大声求饶。

魏珠慌了神,立刻招招手,让身后的太监上去堵住她的嘴。

张夫人呜咽了几声,便被那群太监堵上了嘴,又捆了手脚。两个太监一前一后将她扛在肩上,一溜烟儿地便跑没影儿了。

康熙听见动静儿,连头都不回,心情极好地朝前走。却瞧见前面有个人影急慌慌地要往竹林道里避让。

“是谁?”康熙喝道。

立刻便有带刀侍卫冲上去追赶。那个人影见势不妙,赶紧折返回来,噗通跪下。

“臣妾……臣妾雍亲王福晋乌拉那拉氏,刚刚出来透透气,没想到冲撞了皇上,臣妾罪该万死!”

第五百四十九章 四福晋办差

这个人正是四福晋!她在竹林道里躲了一会儿,估摸着康熙走过去了,便又走出来,没想到却正好撞上康熙强收张夫人的一幕。

她拼命压制住心头的恐慌,强作镇定放缓语气,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哼哼!来得好!”康熙双手负在身后,眼神如刀一般锐利,在四福晋脸上盯了一会儿。

四福晋躬身伏低了一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晤!老四办差向来稳妥,不知道老四福晋能不能给朕办好差事呀?”康熙细细的声音里全是戏谑。

四福晋连忙坚定地回答,“能为皇上办差,这是臣妾的福分。不管什么差事,臣妾必将万死不辞!”

康熙的视线一直都在四福晋的脸上,便冷笑一声,“晤!好!”

“魏珠!”

“奴才在!”

“一会儿把张夫人领来的时候,让老四福晋照看着,送回给张廷璐吧!”

“奴才遵旨!”

“臣妾遵旨!”

四福晋跪在地上良久,感觉到已经听不到康熙的声音了,这才缓缓抬起来。她失魂落魄地跪在暮色里,身上衣衫早就湿透了。

胤禛和素素一直躲在假山洞里,将全部事情从头到尾都看了个仔细。两个人也是惊骇莫名,不敢相信所见所闻。

素素见只剩下四福晋一个人,便想走出去。

胤禛一把拉住她,摇摇头,轻声说道,“这事儿就让福晋自己去处理,咱们知道了,她反倒不方便。”

其实,他是担心四福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万一向康熙透露一点儿口风,说素素也知道这件事,只怕素素会惹祸上身。

素素总归听他的。这里也不方便议论,便静静地等候四福晋终于起身离开,两个人才一前一后回去大殿。

不多时,便有太监来宣布,“皇上今儿喝得高兴,宴席就散了吧!赏月的茶席也免了!”

众人不知怎么回事,也只能闹哄哄地散了。

一个小太监来请四福晋。胤禛和素素谁也没问,四福晋更不会说,脸色有些发白地走了。

胤禛和素素心里实在惊惶不已,若是康熙方才所说的真的就那么做了,这也太骇人听闻了!便是胤禛这个当儿子的,也算是刷新了对天威难测的新一层理解。

两人故意走得磨磨蹭蹭的,经过去御花园的甬道,便看见张廷璐被两个带刀侍卫拦着,在那里苦苦哀求。

“两位大哥,求求你们帮我找找,下官的夫人寻不着了,也不知是不是在御花园里迷了路,求求你们了!”

一个侍卫毫不客气地呵斥道,“快点走!万一冲撞了宫里的贵人,那可是重罪!”

这时,从甬道那头走出来两个人,张廷璐见前面那个是四福晋,立刻便迎上去,大声喊道,“雍亲王福晋,下官是翰林院编修张廷璐。求你帮帮忙!我家夫人走失了,可是这些侍卫不让我进去寻找。”

四福晋奇怪地盯了他一眼,便指着身后的那个命妇,说道,“张大人怎的说话如此奇怪?这不就是你家夫人吗?方才在御花园里我见她一个人落了单,便好心领她出来。我问她是谁?她便跟我说,她是你的继室夫人呀!”

第五百五十章 张廷璐认命

“什么?”张廷璐大吃一惊,愕然地看了四福晋旁边的女子一眼。只一眼,便不再多看,因为他完全可以确定,这个女子肯定不是他的继室夫人。

虽然这个女子穿着他夫人一模一样的服制,就连流云髻的发式,和这满头的翡翠头面也是一模一样。但是,他开始隐隐觉得不对劲了。

“雍亲王福晋,下官都快急死了,你可快别跟下官开玩笑了!”他急得直跺脚。

四福晋气恼地看着他,怒道,“本宫好心帮你把夫人带出来,你却在这里胡搅蛮缠!你夫人在这里,认不认随你!”

说罢,四福晋气呼呼地走了,连头都不敢回。她也是思索许久,才想出这个法子,既能在皇上面前交差,又可以让张廷璐不记恨她。

张廷璐有点发懵,焦急地看看那个女子,又看看迅速远去的四福晋的背影,拿不定主意够不够去追四福晋。

胤禛和素素躲在另一处甬道门口看着,对视一眼,都对四福晋的演技很是佩服。

那个女子走近张廷璐,冷静而肃然。

“老爷,妾身在花园里迷了路,多亏遇见四福晋,才把我带出来。宫门就要下钥了,咱们快些出宫吧!”

这个宫女长得也还不错,但是比起原先那位自然是差远了。

张廷璐这个时候终于慌了了。他颤声对那个女子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个女子也是个狠角色,直言相告,“妾身飘红,奉先殿洒扫宫女,受命与一位张夫人交换身份。张老爷但凡还有些理智,便即刻带妾身回府吧!”

张廷璐难以置信,几乎要哭出来了,“你……你受了谁的命?”

飘红白他一眼,冷声发问,“老爷你说呢?”

张廷璐跌跌撞撞地直往后退,他立刻便知道是谁了,可是仍然不肯相信,大哭道,“为什么?为什么?”

飘红左右看看,那两个带刀侍卫不知退到那里去了,便压低了声音,没好气地骂道,“还好意思问为什么?哪家命妇进宫不是端庄恭谨的?你家夫人倒好,捯饬得花团锦簇,还喝醉了,在御花园里展露出千娇百媚的姿态,这不是诚心进宫来勾引皇上的吗?”

张廷璐登时放声大哭。飘红便冷声说道,“老爷若是想为了一个女子,就断了张家满门的前程,就尽管哭去吧!”

张廷璐的哭声戛然而止。

飘红等了一会儿,不耐烦地说道,“老爷,咱们快些出宫吧!要是再惹出什么事来,慢说老爷是个翰林院编修,只怕你哥哥刑部左侍郎大人的官职也要保不住了。”

“呜呜……”张廷璐痛苦万分,却不得不捂着嘴。

飘红径直向宫外走去,张廷璐只能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边哭边走。

见他认命了,飘红才放缓了语气,安抚他道,“老爷快些镇定下来,把脸上的眼泪水都收拾干净。宫门口肯定人多着呢,别让人看了笑话去。”

胤禛和素素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也朝宫门口走去。

张廷璐一边走,一边擦干泪痕,慢慢地也不哭了。

第五百五十一章 谁敢说一句

眼睁睁地看着一场人间悲剧上演,素素只能叹了一口气。

胤禛冷笑连连,一路上一直不发一言。

到了宫门口,果然还有许多人尚未离去。有的在等自家的马车过来,有的在排队等候前面的马车离开。

有人便瞧见了张廷璐和飘红,立刻奇怪道,“张大人,你家夫人呢?这位又是谁?”

飘红冷冷地看着问话的人,满面寒霜。张廷璐张了张嘴,差一点哭出声来。好容易屏过这一阵儿,便指着飘红,艰难地说道,“你眼瞎吗?这不就是我夫人?”

那人被冲了一脸,虽说很没面子,可是也看出来张廷璐难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再仔细去打量飘红,便发现她的穿着居然与早上见到的张夫人一模一样,登时惊骇得张大嘴。

便是谁都能发现有问题了!

那些围观的人脸色都有些发白。谁还敢看热闹?马车也不等了,拔腿便走。

夜里,第一场秋雨淅淅沥沥落下,渐渐变成倾盆大雨。

京城连着下了好几场秋雨。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转眼又开始穿上厚衣裳了。

京城里一直在流传着各种流言蜚语,却没有一个人敢明着说出来。御史不发声儿,便是张廷璐本人,也只是称病在家。他的胞兄是正三品的刑部左侍郎张廷玉又如何?张廷玉本人还在每日里去刑部行走,照常上朝呢!

谁敢说一个字儿吗?

不过,相信以后宫里再有赐宴,汉官肯定是不敢再携带家眷了。

胤祥是隔了好久才从福晋那里听说了此事。十三福晋听见风言风语,说是四福晋也牵涉其中,便风风火火地上门去追问。

四福晋原本不想说,打算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去。可是这些日子她寝食难安,再不与人倾诉,她便要被憋死了。

所以十三福晋一问,她便说了。

胤祥得知真相之后,跑到翠溪谷地,在胤禛一个人面前,将康熙骂了个狗血淋头。

难得的,胤禛没有喝止他。

许久,胤禛才心情沉重地说道,“也许素素说的是对的!人老了,不敢直面尖锐的朝廷党争,却只想贪图享乐。偏生是一人高高在上的君王,便为所欲为,连起码的廉耻都不顾了!”

这是唯一一次,胤禛对胤祥的愤怒与发泄有所回应。胤祥猝不及防,看看胤禛沉痛的表情,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什么。

没过几日,新到任的江苏巡抚张伯行上奏,今年秋汛水涝严重,淮河再次决堤,提请朝廷拨款修建堤坝,巩固堤岸。

康熙这段日子心情很好,便在朝堂上将这个奏章提出来让众大臣讨论。

大臣们自然是纷纷附和,要赶紧修筑堤坝。

户部尚书自然是再次叫穷,便有心思恶毒的人发言,“雍亲王爷擅为无米之炊,不如再次派遣雍亲王爷前去巡视。”

以往这种时候,朝堂上必有与胤禩交好的群臣出来呼应,叫嚣出一种气势,甚至会逼得康熙不得不顺应“官心”。

可是,自从良妃死了之后,一个奇怪的流言也飞入宗亲百官的家中,胤禩便再没有昔日一呼百应的辉煌了。

第五百五十二章 还是得办差

参与廷议的胤祥立即站出来,义正言辞地痛斥那个提议雍亲王去做无米之炊的人心思歹毒,视百姓疾苦如儿戏。

“哼!”

一声冷哼,发自康熙,百官立刻噤声。

养心殿中一片静默,康熙细细的声音挟着威压在空中游荡。

“老四劳苦功高,却还有人来讥讽嘲笑!看来朕对有些人确实太仁慈了。”

那个心思恶毒的人立刻吓得双腿发软,仆倒在地,口中大喊,“皇上赎罪!臣知错了!”

“晤!你确实是错得离谱,那就到南蛮之地去好好思过吧!”

康熙的嘴角勾起,眼中带着戏谑,声音里却难掩恶毒。

“啊?”那人一愣,没有在第一刻反应过来,然后下一刻,身体便软哒哒地瘫在地上,绝望得昏死过去。

立刻有侍卫进来,把那人拖了下去。他是个御史,胤禩的马前卒。想来从此以后,胤禩在朝堂上的势力将大打折扣。

但是,胤禩是绝不会认输的。

越是关于良妃的谣言满天飞,他越是不能认命,否则随便谁都能踩到他头上去。他一定要证明给全天下的人看看,他老八才是真龙天子的命。

那日的廷议,胤禛没有在场,可是巡视淮河的差事还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次去淮河办差,很多人和势力都不会像上次去仪封那般,对胤禛放任不管了。

若是胤禛再像仪封那样,又把差事办得漂漂亮亮的,那还有其他皇子什么事儿,康熙眼里恐怕就只有老四了。

素素终于可以跟着胤禛乘船去办差了,可惜鉴于情势凶险,还是不能带上小弘历。

走京杭大运河南下,要经过通州。

素素压根儿没想到要去探望那个名义上的父亲,事实上她希望永远不要再见到他。

马车直接到运河码头,素素毫不犹豫地直接往船上走。

胤禛无奈地拉住素素,耐心说道,“现在很多人都知道你的出身,一直躲着不见你的父亲,会给人留下话柄的。”

素素无所谓地耸耸肩,“我留给人的话柄多了,还在乎多一个吗?”

“这个不一样!”胤禛苦口婆心地劝她,“皇上以孝治天下,你若留下一个不孝的话柄,只怕会被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用作攻击你的借口。”

提起康熙,素素下意识地蹙起眉尖,露出厌恶之色。

胤禛注意到了,有些尴尬,也很无奈。罢了,他也只好不再相劝。

今日出巡,胤禛没有通知任何人。他打定主意,从头至尾,他和素素的行踪都必须保密。

所以,他们的座船只是普通的富商常用的三层的楼船。不像以前胤礽出巡,不仅有浩浩荡荡的船队,还有许多陪同的官员。

楼船挂着两面旗子,一面是京城行商的会旗,一面是漕帮水旗。这样的话,至少一路的关卡会比较顺利通过。

船上所有人手全都是胤禛自己的手下,后头有一艘稍小一些的货船暗暗跟随,陆上还有一支化装成行商货运马队的人马。

由于这趟出行实在是犹如众矢之的,胤禛不得不多备点后招。

第五百五十三章 乞丐王六子

通州码头上鱼龙混杂,两人就这样在码头上耽搁了一会儿说话,便招来许多注目的眼光。

胤禛是一身普通富绅的穿着,素素也是装扮低调。不过,两人从宽敞洁净的马车上下来,要上的船也是一艘三层楼船,到底还是招惹了不少关注。

“贵人!贵人慢走!”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大喊。

胤禛和素素同时驻足,转身去看。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的乞丐模样的男人,飞快地朝他们跑来。

小方突然现身,要去阻拦,被胤禛摇头拒绝。

胤禛站到素素身前,看着那个乞丐噗通跪倒在跟前。

“贵人,贵人可还记得小人?”

那个乞丐抬起头,惊喜若狂地看向胤禛身后的素素。

胤禛不认得他,便疑惑地转头去询问素素。

素素盯着那个乞丐的脸,仔细打量了一阵儿,似乎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却想不起来。

“你是……”

“嘿嘿嘿……小姐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那个乞丐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小的是原先在通州县城里面赶大车的王六子啊!”

素素的眉尖儿便蹙了起来,原来是那个无赖。王六子看起来比以前潦倒许多,不光是破衣烂衫面有菜色,额头上还有个刚结疤的伤口,鼻青脸肿的。

“你有什么事?”她难得地摆出一张冷脸,胤禛立刻便警觉地盯着王六子。

王六子察觉到小方等人在朝着他逼近,连忙上赶着一口气把想说的话说完。

“小姐不是通州县丞老爷钱家的二小姐吗?你曾经坐过小人的马车,就是到这通州码头,为的是来见那个刘铁匠。小姐你是不知道,小人的马车被高利贷的给抢走了,便到这码头上来寻刘铁匠,想跟着混口饭吃。谁知刘铁匠一夜之间便阖家搬走了。小的也是走投无路了求小姐行行好,赏口饭吃吧!”

王六子一边说话,一边提防着小方他们,音量突然便放大到几乎是在叫喊,登时把周边许多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这下,胤禛也弄明白了,原来是这个叫王六子的知道些素素的过往,想要凭借这个讹诈点好处。

居然讹到他雍亲王爷头上来了!

“呵呵!”胤禛咧开嘴笑了。

他很少这样笑,眼中精光毕露,看得王六子登时汗毛倒竖。

“大爷!小的当年就知道,大爷必然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否则哪能把这县丞家的二小姐弄到手……”

王六子心惊肉跳,嘴巴更是快速地迸出话语来,音调拔得高高的,希望能让眼前这气势逼人的贵人知道,他王六子也是有些依仗的。

“啪!”

小方抬起腿猛踹一脚,本来跪在地上的王六子瞬间朝后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他晕晕乎乎地坐起来,脸上多了一个黑乎乎的鞋印子。

这会子肯定有人在关注他们,若是把这个王六子留在通州或者京城,只怕会被人钻了空子。

“来人!”胤禛冷声下令,“绑起来,嘴巴堵上,带着一起走!”

便立刻有人上来,随手从旁边待装船的货物堆里抽了一根麻绳,上前去捆绑王六子。王六子惊得魂飞魄散,张嘴就喊,“青天白日的,杀……”

第五百五十四章 钱惟穆送行

他“杀人”二字还没喊出口,嘴里便被塞进一团破布。便有两个人拎着他去到另外一艘船,扔进了舱底。

“小人!”胤禛气呼呼地咒骂了一句。

还没上船,便遇到这么一出,胤禛心情有些恶劣,隐隐觉得此次淮安之行恐怕会很不顺利。

素素见他阴沉着脸,便柔声安慰道,“爷,这种人咱们还见得少吗?只怕这个还是最好对付的呢!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当!”

胤禛搓了搓脸,想想也是,不由得好笑。应对那些“高端小人”他尚且能面不改色应对自如,怎的面对一个低贱之徒,反倒克制不住怒气?

“走吧!咱们上船!”

说罢,他牵起素素的手,走到码头边缘,踏上楼船的甲板。

楼船的三层是个敞亮的大厅,四周全是雕花的门扇,窗棂上用的正是平板玻璃,既透亮又不怕风雨。

大概这是整个大清第一艘镶嵌玻璃窗的大船了。

此时,窗扇全开,河风徐徐吹拂,令人令人心旷神怡。

本就是秋高气爽的季节,河岸两边密密麻麻排列着上货卸货的船只,民夫力伴儿忙碌地扛着货物。

看着这一排繁忙的景象,胤禛心情大好。

这时,有人来报,“通州知县前来送行!”

素素一愣,“他怎么知道我们要走?”

胤禛看了她一眼,有些尴尬地说道,“是你父亲!我就通知了他一个人。”

“我……”素素惊诧无语,钱惟穆什么时候当上通州县令了?想必是胤禛暗中操作的。

“你要实在不愿意见,就到后面避一避,本王见见就可以了。”胤禛见她脸色不好,便主动提议。素素感激地冲他点点头,到角落的一扇屏风后面带着。

“叫进来吧!”胤禛吩咐。

他本来就是为了素素才让钱惟穆来一趟。说起来反正是见过了,不然,素素总是不与娘家往来,容易被人诟病。

钱惟穆急匆匆地走进来,低着头,直接跪在地上,“下官参见雍亲王爷!”

“起来吧!”胤禛端坐上位,并没有对钱惟穆特别的和颜悦色,连茶水都没有上。

钱惟穆心里有数,拘谨地站在那里,目光只敢盯着眼前的地面。

“钱知县,新官上任,感觉如何啊?”胤禛慢条斯理地问。

“下官感激王爷的提携!”钱惟穆有些惊惶,眼神惊疑不定,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含混过去。

“晤!”胤禛点点头,好半天才说,“本王有个绰号叫做‘铁面王爷’,不知钱知县有没有听说过啊?”

“啊?”钱惟穆一下子睁圆了眼睛,紧张得呼吸都忘了。

“这个……这个……”他结结巴巴,汗如雨下。

胤禛眉头一皱,不高兴说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有什么好为难的?若是连这么个简单的问题都不敢直言,那你这个一县的父母官岂不是连一点起码的担当都没有?”

“呃……下官听说过!”钱惟穆心口的衣襟都已经被濡湿了。

在这个女婿面前,他双股战战,哪里敢有一点岳丈的本色?他心里都后悔了好几年了,以前不该那么慢待素素,以至于现在连个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第五百五十五章 打一下给颗糖

他深信,要不是为了素素的面子,雍亲王只怕连这个县令的职位也不肯照顾他的。

胤禛目光沉沉地盯着钱惟穆,肃然说道,“你既然知道本王是个不讲情面的,在通州县令的任上便务必要守法奉公。若是本王听说你敢打着本王或是侧福晋的名头贪赃枉法,或是作威作福,本王第一个不放过你!你明白吗?”

钱惟穆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地上,躬身伏在地上,连连说道,“下官万万不敢!”

“晤!”胤禛点点头,说道,“来人!”

苏培盛亲自捧着一只箱子走进来,将箱子放在钱惟穆身边,便出去了。

胤禛继续说道,“你应该也听说过了,素素很有些经商的本事,这两年也赚了些银子。这些你就拿去贴补一下,算是你的养廉银子。还是方才那句话,若是本王听说你敢随便伸手,拿了不该拿的银子,本王是不会容你的!”

钱惟穆惊讶地悄悄瞥了那只箱子一眼,连忙再次伏在地上,大声表白道,“多谢王爷看顾!王爷放心!下官绝不敢拖王爷的后腿!”

胤禛这时想起了王六子的事情,便问他,“你一直都在通州为官,这两年有没有一个叫王六子的找上你?”

钱惟穆一愣,眼神便有些闪烁。他并不知道胤禛对素素的事情有多么了解,只以为胤禛是在怀疑素素。

“这个……”他的额头迅速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接触过的最大的官员是顺天府尹,可那是在以前县丞的时候,作为通州县令的跟班站在后面,连说话发言的资格都没有。

这是第一次被雍亲王爷叫来,如此近距离说话,他到现在还有些晕乎乎的。这……这到底该怎么回答呀?

他这么唯唯诺诺的,胤禛很是不喜。见王爷眉头一皱,钱惟穆吓得赶紧脱口说道,“那个王六子就是通州县城里的无赖,前两年素素才去京城的时候,他便找上门来,说认识素素。下官哪里会理睬他,他居然威胁下官,说是要把素素的事情说出去。下官……下官……”

说到这里,他心虚地瞥了胤禛一眼,惴惴不安地说道,“下官便寻了个借口,叫了几个相熟的皂吏把他围住,狠狠揍了一顿。还……还打折了他一条腿。”

胤禛不动声色地听着,心道这钱惟穆看着不顶事儿,倒是个狠角色。这样也好,能够护住自己,也省得给素素添麻烦。

“下官当时警告王六子,若是再在通州县城看见他,见他一次便打折一条腿,打完腿脚便打胳膊。那小子应该是怕了,已经很久没有在通州县城见过他了。”

终于说完了,钱惟穆忍不住操起胳膊,用袖口擦擦汗。

“晤!本王知道了!”胤禛端起茶杯排揎茶沫子,不再说话。

钱惟穆便叩了个头,抱起箱子,倒退着出去了。

素素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到胤禛面前福了一礼,说道,“多谢爷,替我考虑得那么周全。”

胤禛笑着去牵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柔声说道,“我知道你对他很是厌弃,更没有什么父女之情。但是,人言可畏,我便替你做得周全些,你知道一下也就是了。”

第五百五十六章 发财的钱惟穆

船身突然震了一下,便听见外面在叫,“开船了!”

船工用力撑起竹蒿,楼船缓缓离开岸边。

钱惟穆抱着小箱子站在岸边,眼睛一直盯着楼船的三层。透过窗棂,能够很清楚地看见有两个人。

原来素素也在啊!他又觉得身上冷飕飕的。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是对胤禛畏惧得厉害,也比跟素素照面的好。

这个二女儿身上迷雾重重,钱惟穆一想起来便觉得汗毛倒竖。

这座楼船看着不起眼,可是光是那上面两层船室四周镶嵌的平板玻璃,就已经价值连城。

随着楼船渐行渐远,钱惟穆的目光阴沉起来。

他转身走去自己的马车上,将那只小箱子放在身边。

他招呼车夫回县衙,然后随意地掀开那只小箱子的盖子,里面是十只闪闪发亮的银元宝。

钱惟穆冷笑了一下,将箱子盖子重新盖上,毫不在意的样子。

就在座椅下面,他双脚踩踏着的,也是一只箱子。若是装满元宝,数量起码是小箱子的好几倍。

马车来到通州县衙,他抱着两只箱子去到内堂。如今,他已经搬进县衙居住了。

钱王氏迎了出来。

如今的钱王氏可比几年前看着大变样了。她的模样真真是在穿金戴银。

身上穿的是福禄寿刺绣的老红锦缎,下面是一条闪金线的绿绸马面裙。脖子上挂着一条大金链子,耳朵上带着铜钱那么大的金耳环,头上插着两把金钗,手腕上还带着两只比大拇指还粗的大金镯子。

她走动的时候,就像是个行动的闪光镜,明晃晃的让人不忍直视。

此时,她却垮着个脸,气咻咻地说道,“老爷,咱们馨儿又回娘家了!这油坊的小子给脸不要脸……”

这时,她看见钱惟穆手里抱着的两个箱子,眼睛一亮,登时高兴得合不拢嘴,快步迎上来。

“啊哟,老爷辛苦了!你今儿见着咱们的王爷女婿了?这可都是王爷赏的?快交给妾身吧!”说着,她一股脑儿地将两只箱子都搂了过来。

“小箱子是王爷赏的。”钱惟穆无精打采地回答。

钱王氏楞了一下,“啊?王爷女婿第一次出手还不如那位?”继而又想,反正都是赏银子,她收着便是,就又高兴起来。

钱惟穆坐在太师椅上,见她兀自急着去查看那两只箱子,都顾不上给他斟杯热茶,便没好气地说道,“又不是没见过银子,整天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一看便是没见过世面。”

钱王氏一边清点着元宝,一边撇着嘴,不服气地说道,“你现在倒知道嫌弃我了?想当初要不是靠着我从娘家带来的嫁妆,帮着你捐了县丞的官儿,老爷如今哪里会有这般大好的前程?”

“放屁!”钱惟穆反唇相讥,“老爷我现在的大好前程,靠的是素素!与你有什么相干?”

钱王氏一愣,脸上登时露出一股子凶相。她一手抓着一只元宝,隐忍了有隐忍,终于只是“哼”了一声,最后没有反唇相讥。

过了好一阵,钱王氏终于把箱子都合上盖子,这才想起来给钱惟穆斟茶。她也懒得再叫下人冲泡热茶,只是从茶壶里倒了一杯冷茶,递到钱惟穆手里。

第五百五十七章 崔瘸子

“老爷,银子多了总归是好事。可是,这样两边收银子,万一被王爷女婿知道了……”钱王氏斜眼去看钱惟穆,心虚问道,“王爷女婿一生气,不会要了咱们的命吧!”

“嗤!”钱惟穆嫌弃地鄙夷道,“咱们身份再低贱,那也是他的岳丈岳母!他要敢要咱们的性命,那也得看皇上答不答应!就算皇上不说话,那他也得堵得了天下人悠悠之口!”

钱王氏立刻便笑眯眯地点头,“对!还是老爷有见识!他们这样的贵人,什么好东西没有?最在意的就是名声!”

如今的通州知县钱惟穆可不是以前那个穷酸的县丞了。

就算胤禛不提携他做这个县令,他也早就是仙及鸡犬里面的那个鸡犬了。只要有人知道他的嫡女成了雍亲王最宠爱的女人,哪怕只是个普通的妾室,他钱惟穆的身份就已经不一样了。

更何况素素在嫁给雍亲王做侧福晋之前便被皇上封了女官,还是“殿前女使”这种通天的职位,简直就是大清朝前所未有的荣光!所以,即便还是县丞的时候,通州已经没人敢小瞧他了。

他吃了一口冷茶,定定地思索了一会儿,有些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去把今儿的事情跟那边知会一下。

钱王氏抱起两只箱子去藏起来,像是才想起来似的,扭头跟他说道,“今儿崔瘸子来过,我跟他说了你去码头的事情了。”

崔瘸子就是以前把儿子与钱馨儿定亲的城门吏。他铁了心抱紧胤禩的大腿,抄捡曹各庄运蜂窝煤的大车,结果被林阿柄打瘸了腿。

后来,他养好伤之后,便莫名其妙地丢了差事。

虽然他心里埋怨八爷胤禩没有保住他的差事,可是也明白了,雍亲王胤禛的权势是不能胡乱去冲撞的。

再去后悔也没有用了,索性铁了心去效忠胤禩,便拖着瘸腿,成了胤禩手底下专门给他跑腿打杂的狗腿子。

靠着以前在城门吏当中的关系,与儿子一道纠结了一些地痞混混,干脆做起了收保护费的勾当。

不过,以前都是在城东,后来雍亲王侧福晋素素在那边买了整整一条街巷,他只好避开了。

倒是通州钱惟穆这里,八爷胤禩一直都保持着联系。以前就是来送点银子,自从钱惟穆升了知县,送银子的次数也多了。这些差事都是崔瘸子做的。

这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崔瘸子悔不当初。

再想跟钱惟穆联姻,无论是钱惟穆还是钱馨儿都看不上他家了。他也不敢再使下作手段,还得老老实实地不时来做个传话人、送钱人,别提多憋气了。

钱惟穆与钱王氏每次一看到崔瘸子,别提多解气了。哪次都要奚落一番,才算满意。

所以提起崔瘸子,钱王氏就得意洋洋的。

钱惟穆却有些不高兴。钱王氏不经他同意就胡乱说话,说不定是要闯祸的。

“以后王爷这边的消息,你不要再随便跟崔瘸子透露。”他沉声呵斥了一句。

钱王氏便立刻拉下了脸,眼珠子一瞪,粗声粗气地回骂道,“我怎么就不能说了?”

第五百五十八章 蟹肥

钱惟穆气道,“就你那口没遮拦的,万一说了不该说的,让王爷知道了,那是咱们得罪得起的吗?”

钱王氏一愣,继而又撇撇嘴,不在乎地说道,“得罪就得罪了呗?反正他统共才给了这么点银子,比那边给得少多了!”

“你糊涂!”钱惟穆猛地在桌上拍了一巴掌,“这是钱多钱少的事儿吗?崔瘸子是怎么瘸的?他又是怎么丢掉的差事?你都忘记了吗?”

“呃……”钱王氏登时哑口无言,说不出反驳的话了。

既然今日的事情已经被崔瘸子知道了,钱惟穆也不再犹豫,便去了二堂,到书案上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到京城去。

胤禛与素素乘坐的楼船沿着京杭运河南下,沿岸两边秋景灿烂,沿途船只穿梭。

这个时节,螃蟹正肥。

素素让蒸了螃蟹,还有糖藕松上来,又烫了黄酒,两人边喝酒助兴,便谈论时政。

两人兴致很高,看着运河上繁忙的运输,便谈论起京杭大运河对大清朝的重要作用。

素素以为,江南最为富足。要不是有这么一条大运河存在,南北货物运转的成本不知要提升多少倍!江南承担着对京城的供养,鼓励商贸与鼓励农桑同等重要。

胤禛本来对商贾是很不以为然的,就与这个社会的贵族与士绅的观点没什么两样。

可是亲眼见证素素的经历,让他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心中虽然波澜翻涌,可是面上只是轻轻地“晤”了一声,表示赞同。

他不会吃螃蟹,便看着素素用一只精致的巴掌的的小榔头敲碎蟹钳,然后用一根蟹脚尖儿从蟹壳里面挑剔出一串串洁白的蟹肉。

素素一边说话,一边专心手里的动作,不多时面前的小碟子里面堆积了两只大螃蟹的白肉。

她将碟子推到胤禛跟前,示意他蘸上姜蓉和白糖调制的醋水吃。然后,她才好整以暇地自己开始享用。

胤禛对这样精细地吃一样东西很不以为然,不过尝了一口,那股子甜香却十分清新入口,佐以黄酒,果然美味。

素素一口气吃了半只螃蟹以后,才开始继续说下去。

“爷,明天我们会抵达天津,那里有海河向东,通往出海口。咱们京城这边若是把出海贸易做起来,也可以靠自己富起来,而不是一直仰仗江南的供养。”

胤禛只略微想了一下,便摇摇头,“只怕难!京城周边的土地全是皇庄,出产本就比起南方逊色许多,更没有办法像翠溪谷地那样集中起来,光是这一点便把路子堵死了。”

素素便庆幸道,“还好爷能把翠溪谷地拿到手,否则我到哪里去找那么大一片地方呢?”

胤禛叹口气,“便是本王拿下那片地也不容易!若是整顿所有的皇庄,便是皇上亲自来做,恐怕也是难上加难。”

“如果,把京城周边的瓷器窑厂的货物组织起来呢?”素素歪着脑袋想,“咱们先做瓷器出海贸易,还可以把苏杭的绸缎、松江的棉布也运到天津来。若是开启出海远洋贸易,这等于就是开辟了黄金时代!大清不仅会很快空前繁荣起来,造船与航海技术肯定也会突飞猛进,这样就不会在一百多年后成为西方列强垂涎的肥肉,却连反抗之力都没有。”

第五百五十九章 夜航

素素的思维有些跳跃,这段话信息量太大,胤禛仔细琢磨着,好半天都一动不动。

“你的意思是,尽管四海咸服于我大清,尽管本王登基以后国库充盈,可是仅仅百多年后,我大清便积贫返弱了?”

此时的胤禛怒不可遏!这怒气不是冲着素素来的,却气冲斗牛!

哎!又来了!

素素在心里无奈地叹口气。每次一提及清朝的衰败没落,胤禛便无法忍受。

可是,她只能实话实说呀。总不能为了让你高兴就编造谎言吧。

不过,她还是有所顾忌的。以前她总是坦言相告乾隆朝有多败家,如今因缘际会,她的亲生儿子却成了弘历,她无论如何便再也不肯说乾隆的坏话了。大不了,弘历从小开始,就好好教育他,要节俭!不要贪图享乐!尤其不能乱花钱!

见素素一直沉默,胤禛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这也不是第一次听素素说这样的事情,他是爱新觉罗的子孙,尤其无法面对这种结局。

“现在也不是不能出海,只是超过五百石以上的船只不得私自建造。这一点,皇阿玛不会松口的!而且迁海令已经下达了几十年,海边人口不足,想要弥补回来也不是重新下令就能马上办到的。”胤禛迅速恢复了平静,想了想便摇摇头。

大清的皇帝都太骄傲了!总觉得外夷卑贱蠢笨,来大清朝觐都是因为对大清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大清的好处自己闷着头享用就好,给你们的使者炫耀一下更好。但是,一旦开禁,大清的好东西和优势就会被外夷学去了。

素素不甘心地嘟囔道,“若是开海禁,咱们大清可是会真正地富得流油呢!而且还会真正强大起来,让外夷不敢侵犯!”

胤禛望向玻璃窗外氤氲的水汽,轻声说道,“或许……等到本王登基的那一天吧!”

两人默默地对饮了几盅,欣赏着运河人家的袅袅炊烟,心事重重。

这天入夜,两人吃了酒,歇息得早。因着是在运河上,又挂着漕帮的水旗,楼船在夜里继续航行,打算午夜赶到天津码头之后再休整。

两人的卧房在楼船的二层,秋夜河道的寒风被三层挡住,又不会被甲板上船夫的操作和走动打扰。

小方没有睡。实际上白天他白天睡觉,夜里负责警戒。

他一身黑衣,隐身在夜色里,在船上的阴影中慢慢巡视。

耳边传来水浪拍打船身的哗啦声,单调起伏着。船工在甲板上走动的脚步声轻快而无声息。船身在有节奏地晃动,小方很善于适应,让自己的行动与甲板的摇晃处在同一旋律。

“哗啦!”

“哗啦!”

“淅沥沥哗啦啦啦!”

突然,小方听到了不一样的水花声。每当与对面来的船只交汇时,浪花的声音便会改变。

他总会不厌其烦地验证一下,这是他作为顶级护卫的本能。

从隐身的阴影中朝向对面张望了一眼。

今夜光线很好,天上划着一道银河,群星璀璨。

可是,小方的视线却直接看进了运河对岸墨汁一般的夜色中。

第五百六十章 水鬼

他视线来回逡巡,猛然反应过来,刚才听到的水花拍打船身的声音并不是来自内侧的船板,而是两侧都有。

小方的身形立刻轻巧地跨到船舷边上,往外探头张望。

“唰!”一道寒光闪过,一片钢刀从船舷外面突然刺上来。小方往后一退,钢刀贴着他的额头擦过。

虽然身体朝后退,小方的一只手却伸向前方,在钢刀收回去的刹那,用手指夹住了刀背。他用力抬起手臂,力道大到把船舷下面的那个人给拖了上来。

那个人穿着一身黑衣,包着黑布头巾,才从水里出来,浑身在朝下面流水,就像一只水鬼。

在河道上打劫的水匪,人们称他们为“水鬼”。

小方另外一只手里突然多了一把匕首,在黑夜中雪亮而耀眼。

那把匕首无声无息地刺入黑衣水鬼的胸膛,黑衣水鬼身上流落的水线,瞬间变成了红色的血流。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小方早已瞥见整个船舷外面全都是窜起的黑衣水鬼。

“有刺客!”

小方大声示警,与此同时,他手中锋利的匕首已经划破第二个水鬼的咽喉。

第三个水鬼已经挥舞着钢刀朝他劈过来,小方身子一矮,朝着水鬼踏上一步,正好避开钢刀。手中的匕首同时向上划出一道弧线,水鬼的腹腔被剖开,肠肠肚肚掉落下来,淋淋漓漓撒在甲板上。

甲板上的船夫大多都是好手,已经都在跟窜上甲板的水鬼搏命。还有人敲起铜锣,向后面的船只求援。

也不知对方来了多少人,一直有人在不停地从水里窜出来。所有的搏斗都很沉闷,没有人大声嘶喊。这时,苏培盛尖细的嗓音在夜色中传扬开来,“有刺客!”

小方便立刻如猿猴一般攀上了楼船的二层,保护胤禛和素素要紧。

二层没有点灯,漆黑一片。

对面有一个水鬼已经爬上二层,他猛地一脚往窗棂里面狠踹。窗户上却不是糊的明纸,玻璃窗稀里哗啦地碎裂,那个水鬼用手去推窗,却不知道玻璃的裂口锋利无比,登时手掌到胳膊肘都被划破了。

就在这个水鬼疑惑这到底是什么暗器的当口,里面突然一片白亮的光线闪过,下一刻他的喉头已经被长剑刺中。

小方正好在对面的玻璃窗外看到这一幕,知道那屋里的人肯定是胤禛,便放心地沿着二层外沿吐出来的木方绕圈巡视,把遇见的水鬼全都用钢刀砍落下去。

果然有许多水鬼从甲板上往上爬,对面的玻璃窗外又出现好几个冒起的黑影。

“老爷,你当心这边,我负责这边!”小方冲着屋子里叫了一声,便利落地翻过窗户,直接穿过二层的屋子中间,冲到那边去拦截。

这时,他才看到素素端着一架手弩,朝着对面的黑影发射了一只弩,对面的黑影应声掉落下去。

小方一边挥刀劈向另外一个黑影,余光还观察到素素换装手弩的动作还算利落,不由得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这位女主人还能给人更多的意外惊喜吗?

第五百六十一章 油罐

小方和胤禛在二层一人守住一边,素素在一旁端着手弩警惕门口,任凭水鬼们源源不断地冲上来,他们还是可以守住一段时间的。

此时,后面的护卫船追了上来,大批的侍卫冲上甲板,加入激烈的厮杀。

可是,另外有几艘小船也夹击了过来,船上全都是黑衣水鬼。

“主子,水鬼的船靠过来了!”楼上三层响起苏培盛急切而尖细的喊叫声,他在三层负责望风,手里也端着一架手弩。

胤禛也注意到了源源不断的黑衣水鬼的援兵,可是岸上自己的救援却还迟迟未到,不由得脸色铁青。

“苏培盛!去通知扔油罐!”胤禛大喊一声。

苏培盛便从三楼窗户探出身子,大声喊道,“有敌船,扔油罐!”

甲板上厮打得红了眼的船夫这才抽身出来,抱着桅杆蹭蹭蹭地爬到顶部。桅杆顶上挂着一圈木桶,里面放置着的便是胤禛所说的油罐。

其实就是一只只陶罐,盛满了菜籽油放在木桶里面。

船夫拎着一只油罐,在空中瞅准了目标,便朝着接近过来的小船砸去。

他这一手是特意练过的,扔得挺准,就听见“哐啷”一声,油罐在水鬼增援的小船上摔得四分五裂。

楼船三层与苏培盛一道的侍卫,便立刻点了火箭射过去,那艘小船立刻火焰熊熊。水鬼哀嚎着,纷纷跳入水中。

桅杆上的船夫如法炮制,与三楼的侍卫合作,又消灭了三艘水鬼的小船。这时候,那边也有弓箭手开始瞄准桅杆上的船夫。

“嗖!”

一支暗箭带着哨音从夜色中激射过来,桅杆顶上的船夫被射中,登时跌落下去。

立刻甲板上又有船夫开始往桅杆上爬,苏培盛方才目睹了整个过程,便尖声叫喊着,“保护扔油罐的船夫!”

三层的侍卫在夜色中看向方才那支暗箭射来的方向,隐隐看见一个巨大的轮廓,登时心里一慌,大声喊道,“水鬼有楼船,就在前面!”

胤禛和小方在二楼忙着应付不停爬上来的水鬼,无暇去看。素素端着弩机靠近那边的窗户,仔细看了一会儿,不由得担心地说道,“前面真的有一艘楼船,似乎在朝着咱们这边靠近。”

今夜天气干燥,即便是在运河水道上也没有多少雾气。前方河道上有一个巨大的黑影,仔细盯着,能够发现那个黑影在朝着素素他们的楼船靠近。

胤禛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一边杀气腾腾地说道,“若是岸上的救援队再不出手,本王便将他们统统杀头。”

似乎是老天听见了胤禛的话,就在此时,岸上突然马蹄声大作。

一队骑兵打着火把在沿着运河岸边朝着楼船这边疾驰,看清楚情势之后,岸边插上了许多火把,骑兵在长箭上蘸上油料,在火炬上点燃之后射出。

一支支火箭雨点般射向隐没在夜色重的水鬼楼船,射向那一艘艘夹击胤禛与素素座船的小船。

情势终于反转,水鬼开始溃败。那艘水鬼的楼船被点燃了,在调头逃跑过程中火焰越烧越旺,像一座耀眼的灯塔一般在运河上急驶。

第五百七十章 童秦安

“我可是飞仙阁的护法,咱们飞仙阁的教众可都在外面了。青天大老爷你要是再不放咱们出去,万一教众闹事,那可怪谁呢!”

天津卫的县令童秦安此时正枯坐在公案后面,黑沉着脸。似乎这样坐着被沈三娘威胁已经许久了。

他已经从那些押解的侍卫那里得知了胤禛在酒楼与沈三娘的矛盾,以为只是雅间儿之争引起的斗殴,正在犹豫不决该怎么办。

那些侍卫自称是雍亲王的人,可是穿戴却如普通民壮,童秦安心里有些疑虑,可是也不敢就这样赶出衙门。

他不太相信雍亲王抵达天津卫竟然微服私访,可是也不敢断然不信。只能坐在这里等着胤禛到来之后,验明正身才好继续下一步。

到现在他没有接到任何正式通知,完全不知道雍亲王的具体行程。但是,雍亲王接了巡视淮河的差事的事情邸报上早就说了。

而这个沈三娘,童秦安也不敢轻易处置。外头听说已经聚集了几千教众,万一闹事,他的前程无论如何都完了。

其实,他还不知道胤禛遇刺的事情。方才侍卫奔上楼的时候,并不知道已经来过刺客。而沈三娘那边自然不会主动提及。

他头上这顶小小的乌纱帽,无论如何都已经保不住了。

童秦安如坐针毡,拿不定主意,到底该怎么办?

突然他看见那一排封锁大堂的人站成两队,朝着外面大声行礼,“参见王爷!”

“王爷?”童秦安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快步朝着外面走去。

“王爷?”沈三娘很吃惊,看着县令匆忙跑过去的样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

童秦安跑到大堂门口,看见胤禛站在那里不怒而威的气场,当时腿便有些发软。

小方掏出王爷的黑木令牌朝他眼前晃了晃,童秦安便确信无疑,真的是雍亲王到了。

“噗通!”童秦安双膝跪地,颤抖着说道,“下官接待王爷不力,罪该万死!本想亲自去向王爷请罪,听说王爷正在路上,怕错过了,所以下官才没有远迎”

“晤!”胤禛盯着他,“此事以后再说,现在先解决飞仙阁的事情!”

说罢,胤禛便径直朝大堂里头走过去,坐到公案后面。童秦安陪着小心跟在后面,在高台下面躬身站着。

沈三娘一直在观察他们,发现童秦安的态度,确定胤禛真的是个王爷,登时惊惶起来。

“啊哟……原来是方才酒楼里的那位英勇俊秀的老爷啊?呵呵……”沈三娘突然便热情万分地笑起来。

“哎哎……”一个侍卫上前在她的后膝盖窝里踹了一脚,沈三娘突然噗通跪倒在地。

又有侍卫抡起刀鞘,将那些站着的飞仙阁的人统统踹到地上去跪着。

胤禛冷哼一声,童秦安先吓得打了个寒战。

“说说吧,你都审出些什么了?”

童秦安一愣,“呃……”支支吾吾好半天,他方才什么话都还没有问过呀,说什么?飞仙阁的教众就在外面,他若是惹怒了飞仙阁的人,事情闹大了怎么办?而且,方才他也没想到王爷真的在天津啊!

第五百八十章 刺杀

“啊?这是怎么个说法?”素素登时好奇了。

胤禛也很愿意解释给她听,便详细说起来。

“每三年一次的科考殿试,统共会出三榜进士。不论是进士还是同进士,看上去都会有一条锦绣前程。可实际上,却并不是如此。家中有依傍有门路的,自然会得了好职位。而且有靠山提点,升迁之路也会顺畅一些。可那些寒门出身的,却可能被发配到偏僻贫穷的地方去。若是不受上司待见,连年考评不好,最后连个实职都保不住。”

说起官场升迁,必然涉及党争贪墨,胤禛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个童秦安明明出身微末,却能够在天津卫这样的一等县做父母官,而且一待就是好几年,只能说明一件事。”

说到这里,胤禛的脸沉了下来。

素素恍然大悟,“王爷的意思是,这童秦安必定是个贪官!”

胤禛点点头,“若是童秦安没有出巨资贿赂上峰,这个职位他是无论如何保不住的!试想他既然出身微末,又是哪里来的那么些贿赂之资呢?”

说到这里,胤禛突然身体一僵,低呼一声,“不好!”

“怎么了?”素素吓了一跳。

胤禛恼怒地说道,“如果童秦安是个巨贪,不管他再怎么掩饰,都肯定瞒不过手底下的那些下属。”

“啊……”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是沈三娘。

胤禛和素素对视一眼,连忙疾步飞奔出去。

两人飞奔至县衙大堂,只见一堆人围着沈三娘,连小方和李超都在里面。

“怎么回事?”胤禛怒喝一声。

人群立刻散开,坐在行刑椅上的沈三娘便露了出来。她嘴角流着血沫子,双眼圆睁,已然死了。

她双手还在夹具里面,手指头青紫肿胀,却看不出哪里有致命伤。

李超惶恐地单膝跪下请罪。他和小方一起在堂上审问,却没想到出现这么大失误,心里登时惧怕不已。

胤禛瞥了他一眼,却看向小方。小方脸色有些发白,他一手拽住方才那个刑名师爷,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匕首的刀尖儿上还在滴血。

小方示意手下将刑名师爷和那几个跪在地上簌簌发抖的皂吏捆绑起来,这才单膝跪下,给胤禛回话。

“回禀王爷,这个师爷方才假装在监督皂吏给沈三娘用刑,却踱步到沈三娘的背后,乘着她受刑呼痛的当口,将沈三娘从后背刺死。属下发现不对劲,立刻冲上前查看,这个师爷拔出匕首就要自杀,幸亏被及时拦住了。”

胤禛的视线便转向那个刑名师爷。他方才还热情地主动帮忙,原来竟是在寻找机会刺杀沈三娘。

“哼哼!杀人灭口?童秦安以为这样就能自保了?”

胤禛阴冷的笑声刺得那个刑名师爷打了个哆嗦,原本过度兴奋而泛起红潮的脸倏地变得惨白。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刑名师爷抖抖索索地争辩道,“沈三娘那个毒妇,指使飞仙阁的教众祸害乡里,我……我这是为民除害!”

“你?为民除害?”胤禛鄙夷地从鼻孔里重重地冷哼一声,“你是没想到自杀未遂,还没想好行凶的借口吧?”

第五百八十一章 刑名师爷马立

“我……我就是为民除害!”刑名师爷嘴硬。

“是不是童秦安答应了你什么天大的好处?所以你才愿意为他赴死?”

胤禛好歹在刑部待了许多日子,翻阅过无数卷宗,这样的犯罪几乎都形成套路了。

果然,刑名师爷的脸色更白了。

胤禛想找县衙的其他官员问话,可是看来看去,大堂上的除了刑名师爷,便只有皂吏。

“来人,去把天津卫县衙的其他官员找来!”胤禛生气地拍着公案,“怎的主簿、县丞、通判、知事这些官员连影子都没瞧见?”

一个参与对沈三娘施刑的皂吏跪在地上,怯生生地说道,“他们全都住在县衙后面的府后街,今晚的事情应该还没有人知会他们,要明天一早才回来点卯。”

方才这个皂吏跟着刑名师爷对沈三娘施刑,本来以为是在给京城来的王爷拍马屁,却没想到这刑名师爷胆大妄为,竟敢犯下如此重罪?他正心急如焚,以为要给刑名师爷陪葬了,却没想到逮着个机会,回答了王爷的问题。

“你是何人?报上姓名!”胤禛问他。

“小的张石头,在天津卫县衙当差五年了。”

胤禛斜觑他一眼,略一沉吟,便说道,“好吧,张石头带路,去把人都叫来。李超,你派人跟着。”

打发了张石头,胤禛随手又指着另一个看着年纪更大一些的皂吏问道,“你是何人?报上姓名!”

那个皂吏方才见张石头机灵,心里正在后悔,此时被胤禛点出来说话,心中大喜,立刻忙不迭地回答。

“回禀王爷,小的名叫何三儿,在天津卫县衙当差八年了。”

“晤,老衙吏了!”胤禛点点头,目光锐利地盯着他的脸,吓得何三儿身子开始不由自主地打颤。

胤禛停顿了一会儿,让何三儿在他的目光的威压之下多恐惧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你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吗?”他的手指向刑名师爷。

何三儿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正好对上刑名师爷怨毒的目光,吓得赶紧把视线挪开。

胤禛冷冷地盯着何三儿,倒要看看他如何决断。

被这个刑名师爷摆了一道,胤禛的火气正无处发泄,对这天津卫衙门里的人都有一腔子无名火。

若是这个何三儿胆敢再自作孽,胤禛一声令下,便要赏他五十大板,定不叫他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何三儿倒还算识时务,只是胆怯了一下,便立刻开口。

“刑名师爷名叫马立,是童县令的心腹。”

“何三儿,往日的好处你也没少拿!”刑名师爷马立居然敢在胤禛面前公然威胁何三儿。

“噼啪噼啪!”小方抽了马立几个巴掌,马立的两颊立刻红肿紫涨得嘴都张不开了。

胤禛又看向何三儿,说道,“你现在可以继续说了。”

何三儿惶恐地躬身说道,“小的只是县衙里最底层的皂吏,平日里都是听候差遣。马立有些事情需要跑腿的时候都找小的们代劳,但是小人也注意到,有些事情马立都是亲自去做,绝不让小的们跟着。”

第五百八十二章 衙吏

“有一次,小的在街面上巡查,正好遇见过一回,便好奇跟上去查看。小的发现,他就是去跟飞仙阁的沈三娘见面。那沈三娘在天津卫名头很响,也经常搞些是非出来,所以小的也认识。”

何三儿只是最底层的,所知有限。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胤禛听到这些,便冷笑着看向马立,冷声说道,“马立,就算没有何三儿的证言,就凭你刺杀沈三娘,猜都能猜出来是怎么回事!”

是呀,马立是童秦安的心腹,他刺杀沈三娘肯定是为了童秦安。只是冒着被人一眼识破的风险也要杀了沈三娘,肯定是为了掩盖罪证。童秦安肯定认为,只要杀了沈三娘,便可以死无对证。

胤禛又问何三儿,“童秦安在天津卫是否还有其它居所?他的家眷在哪里?”

何三儿便说道,“童大人的宅子就在城北,妻妾儿女一大家子人都住在那边。”

原来县衙内宅只是个摆设啊!素素听得心中冷笑,所谓清官,确实是罕见啊!

“童秦安的宅院大吗?”素素插了一句题外话。

何三儿一愣,立刻回道,“童县令的宅子大着呢!啧啧……”他忍不住咋舌,“整整占了一条街面那么大呢!”

“哼!”胤禛和素素同时冷哼。

假装一个清官岂是那么容易的?贪图享受的总归是最容易露馅儿的。

“马立,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是否愿意交代童秦安的事情?”胤禛冷厉地问他。

马立的脸越发的肿胀,说话都不利落。却死硬顽抗,“呃么啥好说的!”

也不再跟他多啰嗦,胤禛当即下令,“把这个刑名师爷马立带到大牢去单独上刑,问出沈三娘与童秦安到底都干了些什么?直接让他画押,回头本王要将此大案上报朝廷。马立留下,其他这些个皂吏先看管起来。李超,你负责此事。”

李超连忙大声领命,带着绿营兵马立和其他皂吏押送走。

张石头那边已经从府后街回来了,带着七八个穿着官服的人,应该便是天津卫县衙的吏属。这些人一看到端坐在公案后面的胤禛,立刻便忙不迭跪倒一大片。

“下官参见雍亲王爷!”

他们已经从张石头哪里听说了雍亲王爷驾到,并且问罪了童县令的事情。要不是被李超的绿营兵盯着,只怕已经吓得四处逃跑了。

童秦安都被下了大牢,他们这些小虾米更是惶恐万分。

等他们行完礼,稍微镇定下来,转头竟看见行刑椅上死了个女人,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这群人里面有除了县令之外的县衙里“最高层”,县丞、主簿、通判、知事、教谕都在。

教谕沈培一向在这群人里面最张扬,便抢先开口说道,“下官天津卫教谕沈培参见雍亲王爷!愿为王爷效力!”

其他几人见状,都对他怒目相向,却敢怒不敢言。

胤禛敏感地察觉到他们内部之间的矛盾。按常理来讲,一个县城衙门的官员里面,教谕一般是最不起眼。可是这个天津卫的县衙里面,看起来好像不是这样的。

第五百八十三章 县丞江海

“晤!”胤禛的目光注视着沈培,眯缝起双眼,“你是天津卫的教谕,掌管县学,督管一县之风俗教化与生员举荐。”

“下官勤谨督学,教化乡俗,不敢有半分懈怠!”沈培连连点头,激动得脸颊上的肥肉都在乱颤。

素素也在观察他,发现他是这群衙吏里面最肥胖的。

而且这个沈培的十个手指头上,竟戴了八个金戒指,戒面镶嵌着不同颜色的宝石。那红宝石和绿翡翠的颜色和纯净度,看上去品质可真不错。

看到沈培那副模样,胤禛不屑地扭开脸,正好迎上素素的目光。素素看着他朝沈培努努嘴,胤禛便顺着她的视线,也注意到了沈培手上那些金光灿灿的宝石金戒指。

“沈培,”胤禛立刻单刀直入,“你可是科考入仕?”

“啊?”沈培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了,尴尬地摇头说道,“下官……”

胤禛见状,便又问,“哦,那是捐的官儿?哪位大人保举的呀?”

“呃……”沈培又是语塞,面露赧色。

素素便注意到旁边站着的那几个沈培的同僚,个个露出鄙夷不屑的神色,相互之间对视着,讥笑之意明显。

“既不是科考入仕,也不是捐官儿,你这入仕之徒,连本王都开始好奇了。”胤禛冷笑着,淡淡说道。

沈培吓得身上的肥肉都颤了起来,当下不敢再耽搁,大声说道,“下官原先是县学里的,后来得到县令的器重,便特意戳升小的做了全县的教谕。”

胤禛一愣,“县令戳升?那么你的教谕职位是没有薪俸的?”

县令是不能自己为县衙选拔由朝廷发俸的吏属的。不过,可以聘请自己的师爷幕僚,但是需自己出资。便是胤禛这个王爷也是这样的,戴铎还没有出仕,一应待遇都是胤禛自己出的。

所以胤禛会有这么一问。若是如此,沈培是没有资格做教谕这个职位的。

沈培登时满脸涨得通红,汗如雨下,“下官……啊不,小人……小人……”

此时,他心里可后悔死了!平日里仗着与童秦安的关系好,他对同僚也不放在眼里。今日听闻童秦安出事了,他便想着抢先一步,在王爷面前搏个好印象,以免被那帮同僚落井下石。谁知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呀!

这时又有一人磕了个头,开始说话,“王爷容禀!下官江海,是康熙四十五年的举人,康熙四十八年到这天津卫县衙担任县丞一职。”

胤禛浓眉一提,预感到要开撕了,饶有兴趣地问道,“哦?江海,你有什么要说的?”

江海立刻拱手说道,“王爷,这个沈培原先就是县学里给塾师打杂的。童秦安到县学巡视时,沈培拍马逢迎入了童秦安的眼,便被童秦安提拔成编外皂吏。童秦安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全都是马立和沈培经手的。沈培这个所谓的教谕什么都不管,只专门与飞仙阁来往勾连,还请王爷明察!”

终于,有一个人说到点子上了!

胤禛满意地点点头,“晤,很好!那么,身为县丞,你可查明白,到底童秦安与飞仙阁关系如何?都做了些什么?”

第五百八十四章 墙倒众人推

沈培急了,指着江海破口大骂,“你血口喷人!”

江海还没有说话,他身后的几个同僚便纷纷回怼沈培,“江县丞哪里血口喷人了?你沈培就是童秦安的狗腿子!”

一时间,沈培被他们批判得体无完肤,连何三儿和张石头也在异口同声地指着他大骂。看来,这些同僚平日里都受过沈培的欺压,现在都加倍还回来了。

有雍亲王在这里坐镇,童秦安已经收押大牢,无论如何,这天津卫县衙的天已经变了。

毕竟都是官场上混的人,不趁着这个时候卖力些,好好巴结雍亲王,那就合该一辈子被人坐在头上受欺压了!

“肃静!”苏培盛扬起拂尘大喝一声,“都闭嘴!王爷面前成何体统?”

登时,县衙大堂鸦雀无声。

胤禛瞪了沈培一眼,吓得他赶紧缩了缩脖子,跪在地上埋下头,不敢再说话。

胤禛便示意江海,“你继续回答本王的问题。”

江海受到鼓舞,继续大声说道,“天津卫最喜欢闹事的帮派就是飞仙阁。下官本来就是分管缉拿盗捕的,所以飞仙阁抛头露面做事的人,小人认得不少。小人就曾经发现马立与沈三娘见面,偷偷摸摸地避人耳目,刚开始下官还以为他们俩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说到这里,江海停顿了一下,略微有些脸红。

“下官早就对童县令和他的走狗马立和沈培不满,所以便留了心。可是,后来却发现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下官发现,沈三娘在给童秦安送钱,都是那些教众捐献的财物,还有飞仙阁的暴徒强收保护费得来的不义之财。”

江海这个县丞做得很勤勉,由于跟童秦安不是一路的,在县衙里很不受待见。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很多事情他不得不亲自去做。这倒让他有机会亲眼见证了许多事情。

童秦安一伙人谁也没料到,整个县衙,除了他们自己,还有人窥见了他们的秘密。

这时,张石头和何三儿也嗫嚅着说道,“其实,我们巡街的时候也碰到过。童县令把沈三娘逼迫得紧,送钱的次数太频繁了,又不让沈三娘去县衙和家里,总是在外面和沈培或者马立见面,哪有不走漏风声的?”

胤禛想了想,便下了到命令,“苏培盛,你带人去童秦安家里搜查!既然索要现银如此频繁,必然需要一个地方存放。你带上圣旨,去他家里找找看!”

张石头与何三儿便同时站出来,说要带路,胤禛便让他们一同领着苏培盛去办差。

又着人绑了沈培,送到大牢里去单独刑讯,要画押的口供,必得坐实童秦安罪状才可。

此时,外面“邦邦邦”打更报时,居然已经三更了。

胤禛想着,还是等一下苏培盛抄家的结果,还有刑讯的画押口供。人证物证俱在,到时候看童秦安还如何装腔作势抵赖?

“尔等天津卫吏属人证就在科房安置,明日把证言再完善之后签字画押。”

安排完毕,将县衙交给李超监管,外围留了自己人监视,胤禛这才带着素素回客栈歇息。

第五百八十五章 再审童秦安

回客栈的路上,街道宁静,只有车轮辚辚的声音在夜空中回想。

即使白天睡过了,素素此时也是疲倦不已。

她将头枕在胤禛的肩上,想着此次出行的目的,不由得担忧起来。

“王爷,咱们得在天津耽搁多久呢?要是误了淮河的差事,皇上会不会怪罪呀?”

“明日这个案子就应该审得差不多了。我马上给皇上写个奏折。”胤禛皱起眉头,“沈三娘死了,现在还没有确凿证据把砍人王跟童秦安联系起来。这一点若是不弄清楚,这个案件的价值就不大了。”

素素明白他的意思。若只是童秦安与飞仙阁勾结的案件,胤禛便是为地方除了一害而已;若是能找到砍人王与童秦安勾结的证据,就可以隐约指向胤禩的手已经伸到地方县级官吏,这才是康熙最忌讳的。

胤禩出手狠辣,完全不顾兄弟之情,招招都是要害人性命。只有拿到砍人王与胤禩和童秦安有联系的铁证,才是对胤禩最有力的反击。

两人回到客栈,休息了两个时辰,干脆吩咐收拾一下,全部迁往县衙暂住。

今日第一件事,重新提审童秦安。

沈三娘的尸身已经被送去化人场。

那边童秦安家里搜查证据的事情却不顺利。童秦安的府邸确实阔大,却没有找到大量现银,账房上不过二百两现银。

童秦安的正室当时就说,这栋宅子是前任县令的,以低价卖给了童秦安,而买宅子的钱用的却是正室的嫁妆,平日里吃穿用度都是正室嫁妆中的铺子经营所得和田产的出息在支撑。

童秦安走上大堂的时候,一眼便看见地上残留发黑的血迹,嘴角便不易察觉地露出一丝得色。看样子已经得了消息,知道沈三娘死了。

胤禛犀利的目光看向他,讥讽说道,“看见沈三娘死了,你很得意吧?以为这样就死无对证了?”

童秦安一惊,立刻诚惶诚恐地躬身说道,“犯官治理不力,造成飞仙阁教众在天津卫地界猖獗。可是犯官却实在不知道沈三娘竟然如此胆大妄为,敢勾结外力行刺王爷,这……这犯官有不察之罪!”

大概昨夜遭逢这么大的变故,童秦安一直难以入眠,此刻疲惫不堪,话语间便出现了破绽。

胤禛立刻抓住了他话里的把柄,沉声喝道,“你怎么知道那个刺客不是飞仙阁的人,而是勾结外力?”

“这……”童秦安一时语塞。

胤禛继续追问,“你又怎么知道是沈三娘胆大妄为,而不是飞仙阁的阁老肖天华指使的?”

“呃……”童秦安脸色陡变。他强行定了定神,干脆紧抿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了。

虽然胤禛凭借着圣旨,将童秦安解除了县令的职位,可是童秦安毕竟是同进士出身,胤禛不能对他用刑。

他说死硬顽抗拒不开口,胤禛一时也拿他没有办法。

与童秦安对峙了半个时辰,毫无进展,胤禛只好重新把他关押起来。

素素见他愁烦,便开解道,“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童秦安正室娘子的出身是查得到的,她是否真的有这么丰厚的嫁妆也不难查,就是需要费些时日罢了。”

第五百八十六章 有人参奏

胤禛扶额叹道,“还有一个砍人王逍遥法外,要捉住他可不容易呀!”

“小方不是说他身受重伤吗?肯定跑不远!”素素安慰道,“沈三娘死了,童秦安的走狗马立和沈培也都在大牢里,砍人王在外面无人接应,肯定处境艰难。”

胤禛沉思许久,点头说道,“素素言之有理,本王应该从几方面同时下手。外面要加派人手搜查,马立、沈培二人要重点审讯。哼,两个走狗,本王倒不相信,在严刑逼供之下,他们还能挺过多久?”

登时,胤禛愁云消散,立刻写了书信,让李超派人再去海河堡求援,要求加派一只绿营兵在天津三卫全面搜捕砍人王。

马立、沈培二人的审讯,他与小方一人负责一个。

另外,胤禛还想到了一点。既然童秦安都是派马立和沈培从沈三娘那里收取现银,即使现银不放回他童秦安的府邸,却总得有一个地方存放。只要撬开马立和沈培的嘴,便可以找到答案。

想到这里,他又找来一个侍卫,悄声安排了一项差事,让人去马立和沈培家里好好查一查。

在天津卫的调查便这样铺开来了。

第五天的时候,回京修理的楼船被送回了天津码头。

这次的船只修理大概创下最快记录了

船老大还带来了一封胤祥的书信。

“四哥如晤,运河遇袭的消息震惊朝野,皇上震怒,下令彻查。”

”但是宫里传出消息,有人在皇上面前进言。说淮河水患肆虐,朝廷拨付款项又不足,四哥不可能再像上次在仪封县城那样,正好逮着一个贪官,又搞了一个筹款拍卖会,这才碰巧补足了堤岸修筑款项。“

”此人用心险恶,在皇上面前暗示,此次师出不利,四哥会不会产生畏难心理,甚至夸大了危险程度,是想借机打退堂鼓了。”

“啪!”胤禛在愤怒地在桌案上拍了一巴掌。

素素连忙接了信纸过去,看完也是愤怒异常。

“无耻政客!王爷一心为朝廷分忧,遭遇刺杀,他们不仅不同仇敌忾,竟然还要落井下石!”

“只怕,这趟差事必得完成得妥妥帖帖的,才能堵住那些无耻之徒的嘴了!”

胤禛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

仪封的差事办得太漂亮了!珠玉在前,若是此次淮河办差稍有差池,就会被人愈加诟病。

可是,才出京城,麻烦便一个接着一个,简直就是不把胤禛坑死不罢休的节奏!

就算天津卫的事情办妥了,前面还不知道多少艰难险阻等着胤禛。

素素这几日跟着胤禛旁听审案,脑子里一直在焦虑此事。

此刻,素素果断说道,“王爷,只怕淮安那边筹款不易。既然童秦安有贪污巨款,不如咱们现在就把河堤不足的款项在天津卫筹齐。”

胤禛眼睛一亮,抚掌说道,“童秦安勾结邪教鱼肉乡里的罪状是肯定跑不掉的,本王再好好奏他一本,抄家是免不了的。即便无法找到他与砍人王的证据,将他搜刮的民脂民膏用来修建河堤,倒是个不错的去处。”

第五百八十七章 解语花

“可是……”素素犹豫地问道,“就算找到了那些贪污的赃款,直接用于淮安修筑河堤的话,皇上能允准吗?“

”仪封县城那边可是拿到了账簿这样的铁证的,又有当时的河南巡抚张伯行做证,皇上自然深信不疑。”

“天津卫这边离京城那么近,咱们首先便不能以路途遥远,赃款运输不便为借口。沈三娘又死了,要是童秦安翻供,变数还是很大的!”

素素的顾虑胤禛也考虑到了,不过,他身为皇子,可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事急从权!皇子办差,就算有些徇私舞弊,皇上尚且会留些余地。更何况我勤谨办差,还能自筹款项,以解国库空虚的尴尬。就算真有人参奏本王,皇阿玛也一定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大不了又不让我办差便是,我还乐得清闲呢!”

胤禛这几日忙着审讯,马立和沈培都已经交代了,他们确实经常从沈三娘手里取钱,然后把钱送往童秦安家中。一般都是童秦安正室亲自带着一个贴身婆子来仪门领取。

他们以为,那么多现银都是放在童府的。

可是先前胤禛已经派人去搜检过一次,库房里所有的箱笼全部开箱检查过,并没有发现大批现银。

其实,大张旗鼓地派人去抄检,却什么都没发现,这已经是很尴尬的事情了。若是童秦安到了京城再审的时候反咬一口,胤禛便很被动。

素素对供词中关于童秦安正室的描述比较敏感,因为她嫁妆丰厚到可以买下这么大的宅子,还照拂日常开销。

尽管童秦安同进士出身,若是做个清官,那么现在这种层次的生活是肯定负担不起的。

同进士出身是极大的荣耀,多少有钱人家哪怕贴补,也是愿意招这样的“贵婿”的。

所以,童秦安正室能够理直气壮地宣称,养家的是她!

“王爷,”素素眨了眨灵动的双眼,“马立和沈培不是都在供词里提到同一个人吗?从她身上试试看,说不定能够寻到突破口呢?”

胤禛一愣,问道,“你是说童秦安的正室吗?”随即便摇摇头,否决道,“这恐怕不行!已经去家里抄检过一次,空手而归。刑不上士大夫!更何况再去动他的正室,这会触犯众怒的。”

素素狡黠地眨眨眼,说道,“王爷,我说的不是童秦安的正室,而是正室身边的那个贴身婆子。”

胤禛猛然一怔,登时双掌一拍,“对呀!我怎么把她给忘了童秦安的正室本王碍于人言可畏,不好动她,她身边的婆子就没这个顾虑了!”

他喜笑颜开地看向素素,“多亏有你这个女中诸葛在这里,否则我竟困在这里,进退不得了。”

素素被他夸得不好意思,笑道,“我哪里是什么女诸葛,不过是王爷这些日子太过疲倦,一时没有想到罢了!”

“哈哈哈……”胤禛解开了一个心结,这几天来的郁闷都瞬间消散。

“素素啊,本王何其有幸!竟然得了你这多解语花啊!”

“啊?解语花”素素故作不高兴了,“原来王爷只当我是一个花瓶摆设吗?那我以后只管逗王爷开心,便算完成任务了!”

第五百八十八章 江山

“哈哈哈哈……”胤禛笑得越发开心。

“你呀!”他双手揽住素素的小蛮腰,得意洋洋地说道,“要是人人都有你这样的花瓶摆设,这天下还不成了女子坐江山了?”

“哈!”素素耸耸肩,双手扶着他强壮的肩背,摇头说道,“大清还真的有一位女子坐江山,只可惜,年轻时候还有些胆识魄力。年纪大了,便只剩下贪图享乐劳民伤财了,最后祸国殃民,甚至丧权辱国。”

胤禛一愣,他确实只是随口说说的。毕竟,男子为尊的传统伦理在他心里早已根深蒂固。

可是,大清竟然真的有女子坐天下!还丧权辱国?他气得浓眉倒竖!

“大清真的有这样不争气的女皇帝”胤禛倒吸一口凉气,“她可是爱新觉罗氏的格格”

其实,问出这句话他也是心存侥幸,爱新觉罗氏家的女子怎么可能成年后还能留在宫里当政

素素轻轻地摇摇头,说道,“妃嫔垂帘听政,没有登基过,皇帝也没有断代。只是……后面只即位了一个皇帝,大清便被推翻了。连华夏整个的封建王朝制度都被连根拔起。”

胤禛听得目眦欲裂,眼睛都红了,气得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发怒道,“我大清的皇帝如此勤勉,想不到江山竟然断送在一个女子手里”

见他把原因归结在性别上面,素素忍不住辩解道,“这个当政的妃嫔接手的时候,大清已然没落了。西方列强航航技术发达,蒸汽机可以让舰船环游世界。还有先进的冶炼锻造技术,钢铁可以制造铁甲舰,在海战中所向披靡。长枪大炮的射程又准又远。”

胤禛眉头皱紧,气恨道,“难道咱们大清做不出这些”

素素无奈说道,“几朝几代闭关锁国,海禁不开,根本没机会历练。后来被西方列强用大炮轰开国门,运进来许多鸦片烟膏子,连战斗力最强的八旗军和绿营兵都人手一杆大烟枪,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哗啦!”

胤禛怒了,一气之下将茶杯狠狠地掼在地上,砸得粉碎。

难道一代代爱新觉罗氏的皇帝们勤勉辛劳,最后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局?

他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有些艰难地问道,“大清难道真的无法江山永固?”

素素见他这么难过,心中也是叹气。可是总不能撒谎吧!

“呃……王爷,你也用不着这么难过!时代总是在向前发展,大清朝是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可到底不是持续最短的王朝。华夏历史上下五千年,除了夏商周,后面的朝代平均寿命二百年不到,清朝可是延续了近三百年呢,已经很不错了!”

“素素,”胤禛紧紧地握住素素的双手,急切地问道,“告诉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我大清真正繁荣昌盛”

素素没想到会被如此一问!

这可是骄傲自信的胤禛,未来最干练的雍正皇帝啊!

“呃……”素素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好一会儿才找到思路。

“王爷,皇子读书,都会接触到帝王之术,也就是治国之术。但是,那只是术,不是道!王爷不妨将眼光放得更远些……”

第五百八十九章视野

因为跟在胤禛身边,素素经常接触国事,了解一些朝廷处理国事过程,所以也经常思考,这样的社会条件下,应该如何制定政策如何执行

此时,胤禛问起,她将所思所想一股脑儿地讲出来,倒也顺畅。

主要是如何顺应世界发展潮流的问题,从经济、民生、观念,到后世的各种公共规范和社会公约。

胤禛听得很仔细,皱起的眉头渐渐散开。

“原来如此!其实与咱们老祖宗的帝王之术同出一辙,只是时移世易,内容有精进!”

以他敏锐的眼光,立刻捕捉到了素素所言的核心。

素素红着脸说,“我以前什么也不懂的,这些只是念书的时候学过一点基础,说得不好,王爷见谅!”

“后世的女子念书也学治国之道”胤禛大惊。

“其实,这些都是社会常识,文明社会生活的人,需要具备最起码的素质,才懂得遵守社会公约。”

胤禛又是吃了一惊,“开启民智不怕造反吗?”

“如果生活顺遂,何须造反”素素忍俊不禁。

“原来如此啊!”胤禛拍着前额,陷入沉思中。

此番言谈,比以往哪次都要对他有所触动。他脸上神情变换,时而忧虑,时而兴奋。

胤禛郁郁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叹了一口气,“若是如此,倒也不必纠结是男是女!若大清真有女主即位,我倒宁愿是你!”

素素长眉一挑,对他刮目相看。

倒不是因为他赞成素素上位,而是他并不排斥女子上位。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想法是极其罕见的。

“哎哟,王爷,你这思想比同时代的人可不是先进了一星半点!居然愿意平等看待女性!”

胤禛无奈地摊摊手,“没办法,若是别的男子有机会像我一般,能够得到你这样的女子相助,谁都会跟我的想法一样的!”

素素便笑着摇摇头,注视着他那双湛湛发光的星眸,带着无限的仰慕之情说道,“爷,相信我,别的男子绝不会像你这般胸怀宽广的!”

这句话说得胤禛十分舒坦,不禁摇头晃脑得意起来,“那是!哈哈哈……”终于还是没好意思继续嘚瑟下去,便自己都笑了起来。

也就是在素素面前,他才会偶尔露出这般小儿心性。

心情完全好了,经过方才一番“跑题”的题外话,胤禛觉得审案子的视角都有了不同。

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他觉得心里有股冲天的豪气,迫不及待地想要为大清革除弊端,整肃朝纲,让大清永远成为四海咸服外夷来朝的中央之国。

“哐当!”他猛地拉开门扇,大喊一声,“小方何在?”

立刻,一道影子居然从县衙二堂的屋檐上飘了下来。

小方最近忙得没日没夜的,胤禛特意把侍卫都安排在县衙周边,好减轻他警戒的压力。

“王爷!”小方平静地站在阶下,打了个千儿。

“悄悄地把童秦安正室身边的婆子抓过来!你亲自去!”

“是!”

他正要离开,胤禛又说,“小方,别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那个婆子回头你亲自审问,更要看好了,当心那边狗急跳墙,杀人灭口。”

第五百九十章 想逃

尽管案子还没有铁证,证明童秦安与砍人王有勾连,胤禛现在不像先前那么焦虑了。

今日与素素一席话,令他疲惫不堪的身心满血复活。

有了更高的目标,眼前的困难便不那么令人有挫败感了。

只要找到关键之处,案子总能找到突破口的。

似乎冥冥之中有一种微妙的平衡。心态变了,契机不知不觉地就降临了。

大白天的,小方居然人不知鬼不觉地就把一个大活人给绑了回来。

那婆子被敲晕了,像个麻袋似的被小方扛在肩上,轻飘飘地从屋檐上落进二堂的院子。

现在,二堂以内全都是胤禛和素素的私人空间。其实,那些衙吏除了待在科房,非有召唤,连县衙大堂前的天井都不敢逗留。

小方也不送那婆子去大牢或者县衙大堂,而是就在二堂审问。

胤禛担心那边发现婆子失踪,打草惊蛇。小方回禀,婆子方才单独出府办事,鬼鬼祟祟地连自己府里的人都提防着,所以才被小方寻到了空子。

这个年代,刑讯逼供是常规手段。那婆子更是无需小方动作,只是挥舞了一下大刀,让雪亮的刀片堪堪划过婆子的面皮。

刀锋过处,婆子的鼻尖儿一凉,下一刻便杀猪般大叫起来。

她的鼻尖儿被削掉了一小块肉,变成平的了。

素素在内堂听得心惊肉跳,暗道小方可真下得了手!

还没等素素犹豫着要不要亲自过去问问,小方已经来报,婆子招了!

“回禀王爷,”小方神情依旧波澜不惊,“那婆子是童秦安正室的陪嫁,深受信任。如今童秦安正室担心自己被监视,要紧的差事都是让这个婆子跑腿。方才婆子正是打算出去偷偷雇一辆大车,童秦安正室想要趁夜逃跑。”

胤禛一愣,“就这样逃跑那些银子不要了吗?”

“据那婆子交待,每次沈培和马立把银钱送来,都是婆子帮正室扛进内院,然后婆子便退出内院,关闭院门之后守在外面,童秦安正室会亲自把那些银钱藏起来。至于到底藏在什么地方,便是婆子也不知道。”

胤禛动容问道,“那她们打算就这样逃跑,不带上银子”

“那婆子也是这样问童秦安正室的,似乎她确实是这样打算的,对藏银之处十分有把握,说是挖地三尺也别想找到。”

“这么有把握”胤禛抚着下巴来回踱步。

素素听得也是很吃惊,说道,“宅子里的密室无外乎地下室或者假隔墙,她就这么有信心不被找出来”

胤禛便问小方,“你去过两趟了,看不看得出来”

小方躬首回道,“宅子占地阔大,光房屋就有十进,还有配院。后花园又占了三分地界,还有池塘假山亭台楼阁,不好找。”

胤禛思忖了一会儿,说道,“婆子一会儿回不去,她肯定要慌神。万一急着逃跑的话,想要随身带一点财务也不一定呢。”

小方立刻请命,“王爷,不如让奴才这就去监视童氏,按着婆子交待,她的藏银之处,至少入口是在内宅的。”

第五百九十一章 候师爷

胤禛立刻照准,又叮嘱他把婆子还回去。

小方又扛了婆子,飞檐走壁地去了。

胤禛又找来监视沈培和马立家里的人,查问两家有什么异动

“回禀王爷,两家人都乱作一团,家眷每日到县衙大门口哭天抢地,看起来一切正常。”

李超也来回话了。他负责审讯马立、沈培和那些没有交待的皂吏。由于马立、沈培并不知道藏银之处,李超感觉自己寸功未立。

难得的在雍亲王眼前办差的机会,他不甘心就这样放任自己庸碌无为,便将马立、沈培等人翻来覆去地提审,逼着他们每天回忆以前给童秦安办差时的细节。

他还让张石头与何三儿参与进来,监督核查他们是否敷衍,甚至说谎。

他每日里提审过后反复查看口供笔录,与其他皂吏的口供做对比,便是这样,竟让他找到一处破绽。

“禀告王爷,末将发现一个蹊跷之处。”

胤禛将李超的表现和心态尽收眼底,兴致勃勃地说道,“唔,说来听听!”

“是!”李超的神情十分兴奋,“童秦安经常支使县衙里的人给他免费跑腿办事,尤其那些个皂吏。据张石头检举,县衙大牢曾经有几个等着秋后问斩的死囚,前年春天的时候被索拿到童府去做苦工。那时候那套宅子才收拾出来,童家人还没有搬进去。”

“哦”胤禛来了兴趣,“死囚在里头做什么”

“据两个当时参与的皂吏交待,他们只负责将人带进童府仪门,然后另有一个候师爷负责将人带进去,他们每次都是在仪门便退出去了,并不知道里头在修什么。”

“一个师爷就能把几个死囚都带走了就算是披着锁具,这师爷也够胆大的!”胤禛立刻听出了破绽。

李超便笑道,“王爷英明!据那两个皂吏交待,那个候师爷身边有一个壮汉,总是戴着一个斗笠遮脸,一看便是满身煞气。有他在,那些死囚根本不敢有一点不规矩,特别惧怕他。”

胤禛与素素对视一眼,同时说出一个名字,“砍人王!”

两年前,正是砍人王从京城消失不见之后。这样时间便对上了,砍人王竟是逃到了天津卫,隐匿在县令的府上,怪不得京城内外遍寻不着。

胤禛问道,“那个候师爷呢?有人知道下落吗?”

李超将胤禛和素素的反应看在眼里,便知道自己应该是立功了,越发兴奋。

“末将也查问过了,这个候师爷并不是童秦安的心腹师爷,从未在县衙里露过面。”

“死囚在童府里干活干了多久?后来呢?”胤禛追问。

“整整两个月。之后没几天,那批死囚没等到秋后问斩,便在大牢里暴病而亡,都是同一天死的。应该是给这些死囚家里付了些银子,连恐带吓的,也没人闹事。”

“那候师爷连同那个壮汉呢?之后有人看见过吗?”胤禛不甘心地追问。

李超脸一红,遗憾地躬身回答,“末将就这个问题,反反复复地审问了多日又将所有相关人员的口供反复彻查核对,确实无人知晓。”

第五百九十二章 不能密奏

尽管李超满脸愧色,对自己没能问出银钱最终的下落和候师爷的去处而自责,胤禛对他却非常满意。

不用吩咐,便能自己主动去追查线索,还颇有些收获,这已经是不输于戴铎的职能了。

“唔!李超,你做得非常好!”胤禛走到他身前,亲切地拍了拍李超的肩膀。

李超激动得浑身发颤,连声音也禁不住微微颤抖。

他霍的单膝跪地,拱手大声说道,“末将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唔,好!”胤禛高兴地大声回应。

愿意给雍亲王效忠的人不少!只要胤禛点头,蜂拥而来的人肯定如过江之鲫。

但是,胤禛轻易不会接纳门客,因为既有思想又有执行力,同时一心侍主的忠诚的追随者,还真不容易遇见。

李超虽不是饱学之士,却是带兵的人。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胤禛另眼相待了。虽然现在还只是一个校尉,可日子还长着呢,不是吗?

又剩下两个人时,素素嘟囔了一句,要是有童宅的平面图就好了。根据内宅的房屋布局,分析与内宅相邻的土地的地形,说不定能大致猜测出密室的位置。

胤禛好笑着摇头,“这怎么可能除了池塘,哪里不能挖出个地下室”

素素想想也是。不过,还是忍不住告诉胤禛,后世的人不仅善于在水下挖通道,而且这通道还能通汽车和火车。

胤禛听得弹眼落睛。素素便坏坏地又告诉他,还有肚子里能装载人和货物的钢铁巨鸟在天上飞。从京城到南蛮之地,只需飞行三个小时便到。

没想到胤禛听了反而生气。他用手指头点着素素的额头,一本正经地责怪她。

“本王需要听取的是真实的未来世界,不许胡说八道糊弄本王!不然以后真真假假的,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了!”

素素无语,只好强忍着爆笑的冲动敷衍过去。

一想到砍人王终于有消息了,胤禛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还不够,又到天井里打转。

砍人王果然与童秦安是勾结在一起的,那么,童秦安就是胤禩的人!

胤禛捏紧了拳头,心绪如潮,胸膛起伏。

老八啊老八,皇子之间为储位相争,在朝堂上针锋相对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背后使出杀人的手段,步步以死相逼,这就太没底线了。

素素倚在门框处,默默看着他,很是心疼。

“王爷,这件事情要不要密奏给皇上”

胤禛思索良久,缓缓摇头。“就算有了铁证,恐怕也是不说为好。”

“这是为什么呢?”素素不解,“老八这样步步以杀招相逼,皇上若是知道了,必定会惩治他。这样不好吗?”

胤禛越发果断地摇头。

“普通人家都是知子莫若父,而天家,却是知父莫若子!胤禩谋害皇兄,这是死罪!若是由我密奏上去,皇上就必须惩处。可若是真的重办了老八,我在皇上眼中,便从此背上了心结。”

说到这里,胤禛的思路也清晰了,“那样的话,我便再也不可能继承大统了。毕竟,还有其他皇子,都很优秀且没有在皇上心中留下阴影。”

第五百九十三章 上墙

素素担忧道,“难道就任由老八这样明目张胆地追杀我们吗?”

“当然不会!”胤禛星眸中精光闪烁,霸气毕现。“他做得初一,难道我还做不得十五吗?”

素素大吃一惊,“王爷,难道你要派人刺杀八爷”

胤禛浓眉一挑,意味深长地看着素素,“本王若是只会这样低劣的手段,岂不是辜负了你的期望”

素素的心事被戳中,她又不擅掩饰,登时面红耳赤,“王爷,我……我怎么敢……”

她也不擅长说谎。

哪个女子对心上人没有期望呢?那一世,素素最想要“高富帅”。这一生与天生的高富帅为伴,她又奢望他对自己善良、体贴、情意绵绵。

杀伐决断是处在这个高度的人必须拥有的素质,但是对手足痛下杀手……素素害怕面对这样的人,更别说是朝夕相处的爱人。

虽然被道破心事,素素在心里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

“爷,”她凤眼睁大了,好奇地问,“那你打算怎么还击八爷呢?”

胤禛双手往身后一背,豪情万丈地说道,“抓住童秦安的罪行,就已经斩断了老八敛财的一只臂膀。重伤砍人王,便是让他没有了行凶作恶的爪牙。若是再找到童秦安藏匿起来的钱财,呵呵……那这趟天津卫之行,可就算得上斩获颇丰了!”

原来他是这样算账的,倒是个稳赢不赔的算法。

“你这个掌柜的也忒精明了!”素素掩唇轻笑,“要是真找到了童秦安的财物,那你可赚大发了!”

两人相识而笑,心情再好不过。

胤禛看看天色,大手一挥,“走,咱们去童府周围转转,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新发现”

两人特意换了一身细棉衣衫,看上去装扮很普通,就像一对士绅夫妇。

上了马车,直接往童府去。还隔着两条街,小方的下属便找过来了。

“王爷,童氏有动作了,小方在那边盯着,让小的过来报信。”

此时天还没有黑,胤禛略有些惊讶,戏谑道,“这么着急那咱们也跟过去看看吧!”

那个人带路,将马车带进一条僻静的巷道,停在了如注的墨色中。

“王爷,这堵墙里面就是童府的后花园,离池塘比较近。小方在上面。”

小方的手下指了指房檐上。

素素一瞧这场合需要翻墙,便有些失望。心道只能在外面巷道里等着了。

胤禛仰头打量了一下,便转过头对素素伸出手臂,笑道,“想不想上去看看”

素素惊喜得笑靥如花,捂着脸露齿而笑。

“好呀!我也想上去看看!”她的声音从手掌里瓮声瓮气地透了出来。

胤禛知道她开心,笑着伸手过来揽住她的小蛮腰,轻轻一扯,将她旋着转了一圈,搂着便飞上围墙。

两人轻轻地落在围墙上,眼前一片开阔地,疏落栽着两排修竹和几丛灌木。再远些,便是一汪池塘,影影绰绰假山堆叠。

素素还以为要跳下去,心里正犯嘀咕,就听见侧面屋檐上一声鹧鸪轻啼。小方蹲在那边屋檐上,正冲着他们招手。

第五百九十四章 夜探童府

胤禛揽着素素的小蛮腰,快速地在窄溜溜的围墙顶上行走。素素根本脚不沾地,一手攀着胤禛的脖子,飞也似的。

感受着胤禛手掌的热度,还有坚硬如铁的胳膊上稳定的力度,素素开心地翘起唇角。

跨到屋檐上,素素脚踩在屋顶的瓦片上,在胤禛的扶持下,跳足尖舞似的挪动。

小方在屋脊这边趴伏着,头上脸上还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胤禛扶着素素在他身边蹲下来,越过屋脊朝着小方所指的方向看去。

“王爷,方才属下跟着童氏走到这池塘边,她走入假山桥下之后就一直没有出来。属下派手下去通知王爷,然后便一直守在这里,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天上有一弯上弦月。借着微光,胤禛仔细打量池塘假山那边的地形。

素素轻声说道,“难道密室建在假山下面那个婆子不是说每次都把银钱袋子送到内宅的吗?这么远的距离,难不成童氏自己扛过来吗?”

胤禛也觉得蹊跷,猜测说道,“有可能是等童秦安回来以后,由童秦安自己扛过来。”

“连自己的心腹都防备得这么紧,那要往外面运钱的时候怎么办?全都自己扛吗?不可能吧!”

素素太知道这些养尊处优的女子了!走路都要人扶着,更何况是拎重物

“不让自己人知道,难道只有候师爷和砍人王知道”

胤禛盯着那一处假山下黑黢黢的暗影,星眸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小方,你下去探探!”胤禛轻声下令,“当心点,提防着砍人王藏在这里。”

小方已经站起来的身子微微一滞,便翻过屋脊,沿着瓦片之间的沟槽快步走下去,消失在屋檐下。

不多时,便看见小方出现在假山桥下面,身形一晃,也消失了。

胤禛也不再停留在屋檐上,带着素素原路返回,从围墙上跳下,回到巷道里。

小方带来的人和胤禛带来的人有二十几个,胤禛下令道,“去个人把李超的绿营兵调过来。其他人摸到里面的假山外面,接应小方。

立刻便有侍卫翻墙而入,把角门从里面打开。二十几个人从角门鱼贯而入,来到池塘边的假山下,将那个桥下的洞口团团围住。

小方迎了出来,他在桥下的假山洞里没有找到入口的机关。

胤禛不信邪,也走进去亲自去检视。里面黑漆漆的,小方特意点了一支火把进来照亮。

素素也跟进来看看。以前看电视剧里那种密室机关,也不知是杜撰的,还是真有其事

假山洞下是个死路,墙壁和地面都是青石板。

胤禛仔细打量着四壁,小方举着火把,也再次细细观察。

素素见他们都是关注特殊纹样,即有可能是石门开关的机括之类,便不再费劲去搜寻。

她反正也不懂,只是随意四处张望一遍,全无半点收获。

桥下一半是青石板通道,一半是水。池塘的水似乎是活水,随着微微的涟漪,莹莹泛着波光。

素素一边静等着胤禛寻找机括,一边百无聊赖地沿着水边来回踱步。

第五百九十五章 条纹非花样

脚下的青石板为了防滑,刻着一条条的直纹,像极了后世的盲道。

素素这么联想着,狡黠便沿着直纹踏足,来来去去的,把直纹的布局看清楚了。

这些直纹三条一排,将桥下的青石板上圈出一个长方形。长方形的中间又有三条一排的直纹,横向间隔出两个正方形。

素素童心大起,跳房子似的跃起,岔开双脚,同时踩在两个正方形上。

倏地又想起,这个动作不雅,赶紧双脚并拢。

素素听见动静,回头瞥了一眼,好笑道,“你在做什么?跳大神吗?”

素素羞羞地拿话掩饰道,“这童俯做活的工匠真细心,连水边青石板上防滑的举措都想到了,我瞧着觉得很稀罕呢。”

“防滑?”胤禛一愣,“那是什么?”

素素便指着脚下的直纹,“喏,就是这个直条纹呀?难道不是用来防滑的吗?”

胤禛视线顺着去看那些条纹,小方迅速蹲下身,用手在直纹间快速摸索起来。

素素见状,赶紧退出直纹长方形的范围,尴尬问道,“这不是防滑步道呀?”

胤禛哑然失笑,“防滑步道,晤……好主意!”

两人一起看向蹲在地上的小方,他已将所有纹路全部用手掌按压了一遍。可是,无论怎样尝试,地上的条纹和青石板都纹丝不动。

素素好奇问道,“这些条纹不寻常吗?”

胤禛便摇摇头,“青石板坚硬无比,但凡做花纹,都是整块石板拼接;就算要雕花,那也是有花样的。没人会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只雕刻出几条直线就完事了。而且,要做花样也是在外面,这里一个桥下的洞口,做这劳什子有什么用?”

素素心里暗道,直条纹的花样也很好看呀!不好意思用这种小事打扰胤禛的思路,便忍住了。

“会不会这个简单的纹样指示了开关的所在之处呢?”素素突然来了灵感。

小方前所未有地直直地看向她,主动说道,“请侧福晋示下,这个纹样如何指示了开关的所在之处?”

“呃?”素素一愣,心里有些抓狂。她只是说有这个可能啊,可是她怎么会知道这个纹样如何指示了开关的所在之处呢?

她感觉到脸上发烫,非常的尴尬。可是为了在第一次主动与他说话的小方面前绷住形象,她硬着头皮指着那三道将长方形一分为二的条纹,说道,“比如,这三道条纹就可以指示方向啊。”

说着,她指了指这三道条纹靠墙的一边,“比如,也许墙角的这个点有机关呢?或者……”

她转头指向三刀条纹的另一边,打算如法炮制,却僵住了。那边的青石板边缘就是三条纵向的直条纹,然后便是池塘了。

“呃……”素素硬着头皮,蹲下去用手拍了拍青石板临水的侧面,“这边也可能是机关所在……之处呀……”

她的尾音结巴了起来。

胤禛吓了一跳,赶紧把她的手拉回来,急声问道,“怎么了?”

说着,胤禛自己伸手去青石板侧面探索,居然摸到一个凹坑。凹坑里面又有凸起,触手冰凉。

第五百九十六章 闹鬼

胤禛抓住那个冰凉的凸起,用力一扯,就听见“咔嚓嚓”的声音响起,方才还被按压了好几遍,遍寻无着的墙壁上,竟然真的打开了一扇石门,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小方一跃而起,冲到那个洞口,朝里面张望。

里面一点亮光都没有,也听不见动静。小方扭头对胤禛说道,“王爷和侧福晋在外面稍候,属下进去探探。”

胤禛点头允准,小方便只身闪了进去。

已经找到地方了,胤禛心里边踏实许多。他示意一队侍卫跟上去,给小方做后援,然后牵着素素便走到外面去等候。

夜色阑珊,整个童府如死地一般寂静。

自从童秦安下了大牢,童府里的仆从大批被遣散,偌大的府邸只剩下几个人。

胤禛他们这么多人在后花园里,虽然轻手轻脚,毕竟还是有动静。这么长时间了,却连个值夜查看的人都没有。

连胤禛都奇怪,“不应该呀!难道不怕府里遭了贼吗?”

“来人!”胤禛沉声喝道,“去把这府里的门房叫过来问话!”

立刻有侍卫去办差。好笑的是,担心着宅子太大,走迷了路。他还是从角门出去,从外面绕道去正门。

不多时,睡眼迷蒙的门房被侍卫提溜过来了。

此时,胤禛他们已经点起了许多火把。那个门房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时竟以为是遭了贼了,登时跪在地上大喊起来。

“好汉饶命!这府里已经空了,你要拿什么尽管拿,只饶小人一命就好!”

“住口!”侍卫怒喝,“这是雍亲王爷办案,仔细回话,不得胡言乱语!”

门房半信半疑地抬头,快速扫了一眼胤禛。大概见他衣着朴素,就有些不信。

这时,只听得远处脚步声轰隆作响,有侍卫大声禀报,“王爷,绿营兵到了!”

门房吓得一哆嗦,趴在地上浑身哆嗦,瘫软得几乎跪不住。

胤禛见他不济事,便放缓了语气,问道,“你方才在前面可曾听见这后花园的动静”

门房战战兢兢回答,“回贵……贵人的话,我家老爷下了大牢之后,府里护院都散了,只留了十几个人伺候夫人。小的只能照管到前面,这里……这里如何顾得上。”

胤禛见他言辞闪烁,立刻沉了脸。

一个侍卫上前便踹了门房一脚,把他踹了个狗啃泥。

“王爷问话你也敢糊弄,不想活了”

那门房吓得赶紧在地上跪起来,磕头如捣蒜,拼命求饶。

“贵人饶命!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呀!夫人早有交待,后花园子晚上闹鬼,但凡听见什么动静都别管,只当没听见。便是以前护院在的时候,也不会到后花园子来的。”

“闹鬼”胤禛浓眉一挑,嘴角露出一抹戏谑。

李超全副武装跑过来候命,胤禛便让他立刻把童府围住,墙头屋檐要有人了望,所有人只进不出。

李超便跑出去布置。童府占了半条街,周边情况复杂,他还得好好统筹一番才行。

胤禛站起身,重新走到假山外面,默默等待着里面的搜查结果。

第五百九十七章 地下通道

夜风习习,裹挟着一丝寒凉。

小方已经进去有一会儿了,他与素素都等得有些心焦。

终于,洞里跑出一个侍卫,小跑着在胤禛身前打了个千儿,“禀报王爷,底下是个很长的走道,小方侍卫怕王爷和侧福晋等急了,特地上属下先上来说一声儿。”

胤禛等不及了,沉声说道,“本王要进去看看。”

他看了一眼素素,素素连忙来到他身边,两人牵了手,一起走下去。

侍卫在前面打着火把,潮湿漆黑的通道看上去没有尽头,绵长而沉默。

先是一段笔直向下的台阶,素素在心里默默感觉着方位。走到台阶底部,又一直向前,通道两边看起来光滑齐整,竟然像是年深日久的建筑。

大概走了一刻钟的样子,胤禛和素素都很震惊这通道的长度和齐整的程度。

终于,前方出现亮光,还有人走动的声音。在终点处,竟然是一个向上的洞口,有齐整的台阶通到外面。

走出通道,小方迎了上来。

“王爷,属下在通道内一路留意,一直到出来,什么都没有发现!”

小方语气中带着愧疚,都已经发现密道了,还依然一无所获。

胤禛沉着脸,四下里看了看,只见树影婆娑,便问道,“这是哪里?”

“往前有一条土路向西,可以行驶马车,属下已经派人往那边去打探了。”

胤禛想了想,断然说道,“童氏一个人,身边连个服侍的婆子都没有,除非有人接应,否则她便是走完这条通道都吃力。洞里可能还有机关,继续检查。”

小方领命,立刻重新走进地道,亲自去查找。

胤禛又在洞口左右四处查看了一番,素素提醒了一句,“若是有人接应,怎么都会赶着马车来接应童氏吧?否则她怎么走得远?这里人迹罕至,不如检查一下土路上是不是有马车的车辙印痕!”

虽然是在夜里,好歹是土路上,若是来过马车,应该会留下明显的车辙印迹。

胤禛示意侍卫立刻去确认一下,不多时,侍卫来报,土路上没有车辙印。

“那童氏就还在地道里面!”胤禛的星眸在夜色下亮晶晶的。

素素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便拉着胤禛的手往地道里去,“咱们一块儿到下面去找。”

小方还是用先前查找机关的那个法子,在墙壁左右四处摸索按捏,寻找突兀之处。

这会儿胤禛心情比先前轻松些,一边在地道里巡视检查,一边跟素素聊天。

“这个地下通道可不简单!”胤禛说出自己的感觉。

素素点头,“是啊,墙壁两边有砖石修葺的地方,显然是以前有人专门维修过。这地下通道恐怕是一直有人在用呢。”

“童秦安在天津卫没待几年,这通道不可能是他修的。”胤禛断定,“不过,童氏不是说过吗,这个宅子是从前任县令手上接过来的。”

素素好奇地问道,“这宅子是私人财产,又不是县衙那种地方,怎么可能从前任县令手上转接过来?那么大一笔财产不会不花钱的,应该是买过来的吧?”

第五百九十八章 相似的通道

胤禛便嘿嘿冷笑两声,“看来这前任县令也有些来头,回头本王好好查查,到底是什么背景?若也是老八一条线上的,正好给他一窝端掉。”

“是不是有钱人家都会留下一条这样的密道,以备不时之需啊?”素素的视线一直在墙壁上逡巡,发现许多接缝棱角都已经被岁月磨蚀,表面光溜溜的。

这个年代做这样的工程,代价还是蛮大的。但是素素一前居住的王府别院就有过这样一条暗道,所以她才会有这么一问。

胤禛好笑地咧咧嘴,“也许吧。反正我在紫禁城里的时候,没听说过。”

旁边有侍卫,他也不好多说。

这长长的地下通道给素素一种错觉,令她恍然间仿佛响起以前看到过的一个新闻。

“王爷,以前福晋不是在法门寺举办过慈善筹款会吗?”

“咦?怎么这会儿想起来了?”素素居然主动提起四福晋,胤禛有些诧异。

“我先前没有想起来,”素素前后张望了一下,拽拽胤禛的衣角,示意他附耳过来。

胤禛好笑地矮下身,趁机把大手掌抚在她的小蛮腰上,贴着她柔软的身体,支起耳朵仔细听她小声说话。

“法门寺里有地宫,后世发掘出来的。”素素往他耳朵里呼着热气。

胤禛呆了一下,虽然震惊,还是觉得莫名其妙,小声说道,“跟这里有何干系?”

素素悄声说道,“那个地宫也是这样一条长长的走道,然后地宫入口在台阶处。”

“台阶?”胤禛憋不住嗓门儿,大声吼了出来。

小方在前面,闻言一惊,便立刻直起身朝台阶那边奔跑过去。

这通道两边的墙壁,他起码检查过三遍了,就是遍寻无着才只好派人上去通知胤禛的,心里正沮丧着呢。这会儿突然听到胤禛大叫“台阶”二字,他还以为是胤禛想通了什么要紧之处,便立刻先去检查。

等胤禛和素素走回到台阶处的时候,小方已经把十几级台阶全部用手按压摸索了一遍。

素素站在台阶前面,仔细打量。

这段台阶一共十八级,在中间处转了九十度,那里有一个平台。

台阶上方的墙壁全都是砌得整整齐齐的青砖,下方却是整块的青石板壁。青石板表面看上去并不平整,有自然的线条和起伏,在火把的照耀下,阴影突兀,看着竟有些渗人。

胤禛便看着素素,问道,“你说那法门寺地宫的入口是在哪里?”

素素想了想,尴尬说道,“我记得是在台阶顶端,肯定跟这里不一样。”

是啊,这里的台阶顶端就是假山下的洞口了。

素素的视线在台阶上方的墙壁上逡巡,小方正在那里按压摸索着每一寸前面。

那些都是用青砖砌的墙面,中间的泥缝参差不齐,看着就不像能有统一打开的地方。试想,若是童氏进来,总不能一块一块地把青砖抠出来吧?

素素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台阶下方的青石板壁上。

走近了,素素将手放在青石板壁上,触手冰凉。

胤禛见状,连忙示意侍卫将火把打近些,他自己也走上前研究其青石板壁。

第五百九十九章 小方很重要

素素设身处地,以童氏的身份去感觉。如果她是童氏,会怎样找到机括,进入密室。

虽然没见过童氏,但是这个时代的汉人官眷多半手无缚鸡之力。

素素回想起先前关于童氏的印象。她出身巨富之家,携带巨额嫁妆嫁给童秦安这个寒门出身的同进士,在童府地位很高……

这样一位富家千金,肯定是以极便利的手段打开密室的。

这么想着,视线触到那条凸起的青石板的表面,下意识地伸手去侧面的阴影中触摸。

这道阴影很长,在墙角夹缝处很不起眼,从素素的眉毛的高度向下蜿蜒至胸口高度。

在这道阴影上摸索到嘴唇高度时,素素的手指头感觉到了凹陷。这处青石板侧面凸起下,有一道凹陷,感觉是人工开凿的。

素素的手指停住了,转头看向胤禛。

胤禛大喜,立刻朝着小方示意,“在这里!”

小方立刻从台阶上跳下来,在素素所指的地方伸手摸索,然后在那里研究了一会儿。

胤禛上前将素素拉到后面。他回身看了一下,觉得站在这里不安全,便干脆拉着素素走上台阶,站到入口处朝下观望。

小方确定那里是机关,并不着急打开。万一砍人王在里面,他需要先做好准备。于是,他迅速召集侍卫,个个手拿武器,在台阶下的青石板壁前密密麻麻站了好几排。

素素担心说道,“不是说砍人王有可能在里面吗?万一从里面发暗箭出来,这样岂不是躲都没有躲处?”

小方仰头抱拳说道,“奴才愿为王爷赴死!”

胤禛气急败坏骂道,“你想死倒是容易,本王一时半会儿再到哪里去找人来替你?就算有你在,哪一次本王不得亲自上阵?若你死了,便让本王亲自堵到前面去?”

火把照耀下,素素第一次看到小方的脸涨得通红,居然连眼神都慌乱了一下。

嗫嚅片刻,小方木讷地拱手说道,“奴才知错了!”

胤禛气呼呼地朝身后的侍卫下令,“去找李校尉,问问他们有没有盾牌?送几面过来!”

侍卫便跑着去了,不多时,李超亲自带着一队持盾绿营兵来了。

“王爷,这打前锋的差事便交给末将吧!”李超也是毫不含糊,亲自带着持盾绿营兵挤到最前面。

“下方,你是王爷的贴身护卫,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我吧!”

他朝着小方咧咧嘴,便要将他推到盾牌后面。

小方瞪了他一眼,正要反驳,胤禛在上头沉声说道,“小方,别逞强!”

李超得意地翘起嘴角,示意持盾绿营兵把小方屏蔽到后面去。

一切准备就绪,李超看了小方一眼,小方不情愿地指了指凹槽所在处。

“里面有个铁链头,我猜是应该往外拉出来。”小方黑着脸说出他研究的结果。

李超拔出自己的佩刀,将身体缩到身旁的盾牌后面,另一只手摸索到凹槽里面,脸上露出迫不及待的兴奋的表情。

“哗啦啦啦……”一阵刺耳的金属刮擦声,那片青石板壁整个儿挪开了。

一个洞口还没有完全显露出来,对面墙壁上射出一排长箭。

第六百章 重盾

“嗖!嗖!嗖……噼噼啪啪!”

长箭射出的力道很强,带着劲风,猛烈撞击在盾牌上。

持盾兵被长箭强劲的力道冲击得往后猛推,后面的侍卫立刻发力支撑住他们。狭小的空间本来就站得人挤人,这一下更是挤成了一堆。

胤禛冷汗都渗出来了,要不是叫了一排持盾兵过来,只怕此时伤亡惨重。

电光火石之间,又一排长箭射了出来。第一排的高度是在头部,这一次是在胸部。

好在方才有过一次抵挡的经验,这一次所有人都紧紧抱着前面一排的人,帮助持盾兵牢牢顶住盾牌。

素素站在台阶上看得惊心动魄,幸好那些盾牌厚重坚硬,长箭刺中之时,虽然迸溅出火星,却只是刺进去几分,终归没有射穿。

紧接着第三拨长箭又到了,只会是在腹部的高度。持盾兵有了警觉,将盾牌逐步下移。只是下移的过程中,侧面难免有了缝隙,一不小心差点漏接长箭。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素素便对胤禛说道,“这盾牌太小了!应该做到能遮蔽大半个身体的高度!”

胤禛知道她一向爱惜所有人的性命,心里感叹之余,不得不否定她的说法。

“那样的话就太重了,一个人根本举不起来,更别提持盾推进了。”

素素立刻便说道,“硬木当然重了!刘铁匠用水车锻造的钢板就可以做这种大盾牌,既轻薄又结实,肯定比这硬木的好使。”

胤禛一愣,没想到她脑子转得这么快,不由得会心一笑,“晤!你这法子好,回头本王写信给老十三,让他去督办。”

此时,下面长箭发射已经结束。李超担心还有后手,便下令持盾兵整齐推进,小方和侍卫们在后面跟上。

入了洞口之后,下面突然就喊杀声响起,传来一阵激烈的对打之声。

胤禛立刻探身朝下面看,发现侍卫都已经冲进去大半,里面似乎空间很大。

“素素,你就在这里!我下去看看!”

胤禛立刻安排侍卫将素素重重守护,自己直接从台阶上跳了下去。

素素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台阶下。每当此时,总是恨不能自己是个会功夫的女侠。

突然听到一声惨叫,下面的打斗声很快稀落了。

素素立刻往台阶下面走,两个侍卫便在前面开道,护着她走进密室入口。

前面最外围全都是自己这一方的绿营兵,侍卫都在里面。大概个人竞技,还是侍卫更有优势。

李超扭头看见她来了,立刻恭谨地行了个礼,然后亲自拨开绿营兵,为她开道。

里面是一个很大的密室,素素一眼看到一堆人在地上叠压在一起,全是侍卫。

胤禛站在旁边,怒目瞪视着那堆人。墙角站着一个惊慌失措的妇人,应该就是童氏。

就听见下面有人发出艰难的呻吟,“x,快起来,喘不过气儿来了!”听着竟像是小方。

素素还是第一次听到小方爆粗口,不由得莞尔。

压在上面的侍卫连忙纷纷站起身,小方终于显露出来,他的身下还压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

第六百零一章 童氏的心机

小方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匕首,而那把匕首则狠狠插进壮汉的肩头。

那个壮汉就是砍人王。

素素第一次看清他的脸,吊梢断眉,单眼皮眼睛里射出恶狠狠的目光,恨不能用眼刀杀死小方。只可惜,除了小方压在他的身上,还有四个侍卫压住他的胳膊腿,让他一丝一毫不能动弹。

侍卫们开始捆绑砍人王,将他从上到下绑得跟粽子一般密不透风,连嘴巴也给一条长布带勒住了。

素素转头去看那童氏,这才发现童氏一直在盯着她看。一碰上素素的视线,童氏立刻移开目光。

方才那一瞥,素素已经觉察到,这个童氏可不像表面上看着那么柔弱。

而且,这个童氏的相貌还真是非比寻常的艳丽。

“李超,把他押回县衙大牢,单独看押,别让人靠近!”胤禛看着砍人王,眼神冰冷。

砍人王被掀起来,两个绿营兵上来架着,居然还挺吃力。便又来了两个绿营兵,把他给抬了起来。

绿营兵全部都走了。

胤禛便看向童氏,冷声说道,“童氏,童秦安伙同飞仙阁搜刮的财物藏在哪里?”

那童氏又显出了柔弱无助的模样,委委屈屈地跪在地上,捂着脸便抽泣起来。

“王爷在上,妾身女流之辈,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掏出手巾擦拭眼泪,一双桃花眼怯怯地向上看向胤禛,居然露出娇弱魅惑模样。

素素看得真切,肺都气炸了。

还是个县令夫人呢,居然这么寡廉鲜耻!当众竟敢勾引男人!

前世被人欺骗的阴影陡地涌进脑海,那种熟悉的痛苦曾经令她痛不欲生。她下意识地去看胤禛是什么态度。若是……她简直不敢想。

胤禛诧异地盯着童氏,浓眉挑起,戏谑说道,“你这是做什么?以为谁都跟童秦安一样没见过世面吗?”

童氏的脸登时臊成了紫皮,惊慌失措地用手巾把整张脸都遮挡住。这也太丢脸了,还从来没人对童氏的挑逗如此无动于衷!

“现在本王再问你一遍,童秦安与飞仙阁联手搜刮的那些财物藏在哪里?”胤禛的声音冷酷起来,“若是不肯说,县衙大堂上的刑具等着你,想必你对那些东西不陌生吧!”

“啊?”童氏脸色登时又变得煞白,“王爷饶命!”她尖声求饶,跪在地上的身子先前扑出来,企图去抱住胤禛的大腿。

胤禛厌恶地皱起眉头,朝后退了一步,不再跟她纠缠,冷声说道,“来人,把这贱妇押回县衙,大刑伺候!”

童氏见他一再不领情,终于知道往常那副手段是不管用了,这才慌忙大喊道,“妾身愿意招供!王爷饶命啊!”

胤禛冷冷地看着她,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童氏不得不跪直了,视线惊恐不定地左右挪移,终于无奈地指了指密室尽头的那面墙壁。

小方此时出声了,“别光用手指!你亲自去把暗门打开!”

方才台阶下密道口的几次长箭激射让他留了个心眼,若是再有机关,便让这童氏先去受死。

童氏只得站起身,朝着密室尽头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第六百零二章 让她动手

站到墙壁跟前的时候,她抬手正要动作,小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啊哟,侍卫大人,你抓疼妾身了!”童氏一声娇呼,眼泪汪汪地看向小方。

小方看都不看她,而是转头指挥其他侍卫,“去把绿营兵的重盾拿来,以防有诈!”

方才用过的重盾立刻被侍卫们取过来,并排挡在前方,却把童氏留在最里面。

童氏有些慌乱,委屈地辩解道,“侍卫大人,妾身也没有进过这里,只是听夫君提起过。妾身在前面打开机括,万一真的有危险怎么办?”

众侍卫一听,便知有诈,将重盾排列得更加紧密。

胤禛直接带着素素走到密室的门口外面,定定心心地在外头等。

小方示意最边上的两个侍卫上前罩着童氏,然后朝其他人下令,“其他人全部退到外面去等。”

然后,他自己也取过一块盾牌,站到里童氏最远的一边,“砰!”盾牌厚重的落地声响起。

其他侍卫便举着盾牌去到密室门口,干脆在那里重新竖起一道屏障。

“好了,你开门吧!”小方示意童氏。

童氏期期艾艾的,一脸无助的神情,可是小方他们谁都不理她,黑着脸默默等着。

童氏没办法,颤颤悠悠地将手伸向墙壁角落处的青石板,同样是凸起的侧面阴影下,她伸手抓住里面的铁链头子。

可是,她磨磨蹭蹭地就是不肯用力。小方便怒道,“你磨叽什么?快点动手!”

童氏身子软哒哒地靠在青石板壁上,柔弱地抽泣起来,眼泪水扑簌簌的滚落,滴滴泪珠都敲打在地面上,激起轻微的尘土。

“侍卫大人,妾身好害怕,浑身都使不出力气来。呜呜……”她掏出手巾,又捂着脸哭了起来。

素素在外面听得真真的,浑身都觉得黏腻腻的,心里嫌弃着,这女人也忒黏糊了。

就听见里面小方气呼呼地说道,“你站开些,让我来!”

“呜呜……多谢侍卫大人!”童氏的声音软绵绵的,就好像连说话都没力气了。

胤禛突然站在门外断喝一声,“小方,让她动手!”

里面小方一愣,立刻遵命应了一声,“是!”

胤禛又大声说道,“她若再啰嗦,便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逼她动手!”

素素听得脑门儿暴汗,这童氏再令人讨厌,可是胤禛为什么要对她如此……步步紧逼?

小方在里面开始不知不扣地执行胤禛的命令,拔出大刀,架在了童氏的脖子上。

童氏“嘤咛”一声,身子一软,便要往地上倒。

小方却并没有抽回大刀,刀锋已然将童氏脖子上白皙的肌肤擦出一条细微的血痕,也没有半点收回大刀的意思。

在刀锋深入划破肌肤前,童氏精确地停住了身体下滑的动作。

“快点开门!”小方冷声喝到,“不然我就直接砍了你的头!”

童氏的身体僵硬在那里,面色青白。感受着刀锋绝不含糊的冰冷与刺痛,童氏绝望地伸出手,抖抖索索的,退无可退的,童氏闭上眼睛,猛地往外拽出了铁链子。

第六百零三章 阿里巴巴

“噗嗤!”

一阵劲风袭来,小方本能地往盾牌里面退缩一步,手上还没忘记将童氏一把扯进来。

但是,盾牌上并没有遭受到巨大的撞击,却只听见童氏杀猪般的嚎叫在密室内震天价回响,然后便没了声音。

“噗通!”童氏摔倒在地,这回真的晕过去了。

她的身下,几乎血流成河。她伸出去的那只手掉落在她身前一丈远的地方,从手肘处被齐齐削断。

原来,这个密室入口的暗器不是射向正面,而是专门袭击开启机括的人。

这个密室,压根儿就没打算让人进去。

铁链已经抽出来一半,密室的门却没有打开。

小方想了想,撕下童氏的一幅裙摆,为她把断臂包扎起来。然后拽住童氏的另一只胳膊,将她拽得离墙壁远一些。

他让那两个侍卫继续在盾牌后面隐藏好,他自己也躲到盾牌后面,小心翼翼地将大刀的刀尖戳进铁链的圆环中,硬生生地往外面继续拽。

这时正面的机关才被触动,一排接一排的长箭射出来,被侍卫们树立的盾牌牢牢地接住。只是盾牌被冲击了多次,表面开始出现裂纹。到最后一次攻击结束的时候,已经有盾牌碎裂了。

没被阻挡的长箭直接射入对面墙壁中,而一支长箭却穿透了小方所持的盾牌。

要不是小方眼疾手快躲到其他侍卫身后,只怕就要被刺个透心凉了。

“哗啦啦啦……”令人牙酸的枢纽转动的声音,内层密道的门终于被打开了。

小方和那两个侍卫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呼吸都为之一滞,小方才反应过来,立刻到密室门口,请胤禛移步。

胤禛与素素一起走进密室,还没有走到内层密室的入口,便也被里面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里面的密室并不是很大,只有外面密室的一半不到。可是一半房间堆满了金银元宝,还有一半房间则全都是珠宝首饰。珍珠、金首饰、玉器宝石……数不清的财宝如谷堆一般高高聚集,好似最普通不过的粮食,散乱地摊在那里。

素素忍不住笑出声来,这让她想起《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里面,阿里巴巴闯入的那个藏宝山洞。

胤禛几乎喜不自胜,浓眉挑了又挑,好不容易再憋住狂喜。

“呵呵……哈哈哈……咱们还没到淮安,就已经把治理淮河的银子筹备齐了!”

胤禛抚掌大笑,高兴得大声说道,“这趟天津卫的刺杀来得好!老八这是在给本王送上大礼呢!哈哈……”

这可真是大快人心,素素也笑呵呵地合不拢嘴。

胤禛在财宝之间随意扫了几眼,便摇头说道,“确实都是贵重之物,可惜到底是民间制作,不够精细。罢了,素素,你随意挑选几样,送进宫里请皇上御览,以作见证吧!”

素素抿唇笑道,“就你眼光高,什么都看不进眼里!”

胤禛无奈地笑道,“不信你自己看嘛,真的没什么特别能入眼的!不然本王先挑一件送给你了。”

素素不屑地摇摇头,“我才不稀罕这些劳什子呢!带在身上都嫌累赘!”

第六百零四章 抢运一半

这笔浮财来得太猛烈!不用清点就知道远远超过在河南仪封慈善义卖得来的善款。

胤禛立刻让人连夜回京城找乔四要人,派自己的账房前来清点。

素素则勉为其难,在那堆巨大的首饰堆儿里,翻出一套和田玉雕鼻烟壶,作为给康熙的报喜手信。

“哈哈哈……”胤禛这一天都在忍不住高兴。

胤禩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在天津卫搜刮了那么多的金银财宝,却不着急转运走。大概觉得放在天津卫比运送去京城更安全吧!

可怜胤禟在京城殚精竭虑,为了筹措支持胤禩结党的资金而苦苦支撑,却不知道胤禩其实早给自己留了后路。

无论如何,胤禩这次在运河夜袭,逼得胤禛到天津卫暂避一时,却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胤禛越想越开心,这不连本来没有着落的那一部分淮河决堤修筑款都解决了吗?

乔四的账房第二天便到了,顺道带回了胤祥的书信。

“四哥见字如晤,惊闻查获贪墨巨资,欲全数用于淮河堤坝。却有人进言,西北军费枯竭,可借此笔巨款将噶尔丹一举消灭。宫中有传言,皇阿玛意欲照准。”

胤禛看罢胤祥的来信,怒不可遏。

两日后,京城户部派来的接收官员到了。而乔四派来的账房已经完成清点任务,胤禛断然下令,抢先运走一半钱财。

反正,到底缴获了多少浮财,还不是胤禛说了算!

回到县衙,胤禛立刻重新提审童秦安。

童秦安在狱中过得似乎还比较平静。沈三娘死了,就算马立和沈培熬不住刑罚,把童秦安供了出来,童秦安一句诬陷就可以交差。毕竟,亲手搜刮民脂民膏的过程,马立和沈培并没有参与。

最要紧的是,如果是上京受审,童秦安自恃有足够的底气,上面的贵人必须得出大气力保住自己。

面对着公案后端坐的胤禛,童秦安不卑不亢地站在堂上,傲然而立。他的案子还没有定案,虽然县令的官职被夺,但他的同进士身份还在,可以不下跪、不戴枷、不受刑。

看着童秦安努力翘起下颌的山羊胡须,做出怡然自得的模样,胤禛不由得冷笑连连。

“童秦安,事到如今,你招不招供都无所谓了!”他淡淡说道。

这句话很实在,没有半点虚言。有铁证如山,与飞仙阁勾结,搜刮巨额民脂民膏,死罪难逃。而与京城皇子勾结这个罪名嘛,却实在太大了!一旦坐实了,连胤禛也无力承受龙颜雷霆震怒的后果,索性不招也罢。

自从上次童秦安在大牢里照样第一时间得知沈三娘死讯之后,县衙大牢的皂吏便全都被调离大牢,里面看守的人全部换成了李超的绿营兵。

李超很谨慎,知道若是再次发生泄密事件,他的一番投效之路便会彻底被堵死,所以格外上心。

看来李超的差事办得不错,童秦安果然一点风声都没有得到,还以为一切如常。

“呵呵呵……”他还有闲情逸致捋一捋髭须。“王爷言重了!”他稳重地拱拱手,风度不减。

第六百零五章 李代桃僵

胤禛也不着急戳穿,猫戏老鼠一般看着他,先跟他随便聊上几句。

“本王派人查了你的出身背景。你出身贫寒,读到同进士出身很不容易。”胤禛的眸子里闪出一丝寒光,“你为官不过数年,得了天津卫县令这样的实差却不思进取,反而与地痞老鸨为伍,敲诈勒索,为祸乡里。一县之父母官,却成为榨干百姓的最大的蛀虫,你可知罪吗?”

童秦安面上的雍容便绷不住了。

他沉默良久,嘴唇颤了颤,终于开口说道,“王爷所言,童某不敢苟同。不过,有一点童某忍不住想请问王爷。以王爷之历练,又怎么会不知道,出身贫寒的我,即便中了同进士,又如何有资格能得到天津卫这样的一等县县令实缺?童某虽然汗颜,却也不得不说出来,从头到尾都身不由己,童某不过是王爷这样的贵人眼里的一柄工具罢了。”

“身不由己?”胤禛怒意顿生,登时威压重重,“你的意思是,连娶妻做正室这样的事情,也是身不由己吗?”

童秦安一惊,哆嗦了一下,“此事与童某妻室何干?她这些日子只怕已经吓得终日凄惶难安,王爷身份尊贵,何必再去惊扰她一个妇道人家?”

胤禛盯着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得童秦安心里直发毛。

“本王不仅查了你的背景,还特意派人去查了童氏的背景。说来真是奇怪,你这个正室,竟像是凭空变出来的!”

“噗通!”童秦安突然觉得心慌气短,腿一软,便跌坐在大堂的石板地上。

胤禛便立刻乘胜追击,沉声说道,“你的原配童李氏应该是河北保定人氏,家境富裕,是当地的富商。当初你中了同进士之后,李氏的父亲招你为婿,为你出资捐了一个主簿的职位。可是不出两年,你岳丈家接二连三死人,岳丈老两口连同李氏都先后暴病而亡。你却在热孝期间便将当时的妾室扶正,便是现在的正室,还陡然得了天津卫的实缺。这样漏洞百出的经历,却没有人弹劾,三年大考还得了优等!”

随着胤禛的每一句话出口,童秦安的心脏仿佛遭受了连连锤击,双眼圆睁,露出恐惧的神情。

“而你现在的正室,户籍存档上却赫然写着出身河北保定李氏!如此李代桃僵的妇道人家,本王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胤禛此时才说道,“童陈氏已经都招了!”

童秦安霎时面如死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其实,胤禛审问童陈氏,不过是想把砍人王与童秦安的勾连问清楚。谁知童陈氏自己受刑不过,昏乱之中说漏了嘴,这才把过往的陈年旧案顺带查了出来。

当年,童秦安嫌弃原配李氏家这个靠山不给力,又禁不住陈氏撺掇,便动了杀心。

而这个陈氏,居然是童秦安当年中了同进士之后,胤禩随手送上的小妾。

陈氏出身烟花柳巷,为了洗干净自己的来处,她劝说童秦安杀死李氏全家,谋夺家产之后,便给自己冠上了李氏的出身,从此扮做良家妇女。

渊源,或者说冤孽,便是这样延绵下来。

童秦安的结局,早在金榜题名时就已经注定。

第六百零六章 移交

“那……那陈氏出身卑贱,确实死有余辜……”童秦安努力镇定心神,还想套胤禛的话,试探出所藏财宝是否泄露。

随着挖掘出童秦安的陈年密辛,胤禛对他夫妻二人的贪婪歹毒深恶痛绝。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无论是杀害对他有恩的岳丈一家,还是与飞仙阁勾结压榨盘剥黎民百姓,童秦安手段残忍,心肠歹毒,实在是令人神共愤。

见童秦安还存着侥幸心理,胤禛冷声说道,“你的密室,本王已经找到了!此去京城受审,只怕你……”

他话没说完,就见童秦安惊呼一声,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竟然昏厥了。

胤禛厌恶地扫了他一眼,挥挥手,让侍卫把他拖下去。

素素从二堂帷帐后面走出来,胤禛无奈地摊摊手,苦笑道,“本王还想说两句狠话,告诉他有人肯定不想他活着到京城,好让他再无安心之日。谁知他如此不经事?犯案的时候那么狠辣,案发了却连接受现实的承受力都没有!”

素素方才听了全过程,心中也十分感慨,“就是因为吃不了苦,所以才一路取巧。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的道理?得来不正,迟早都是要还回去的!”

胤禛在刑部办的案子不少,点头说道,“坚持廉洁是很辛苦的,但是世人不知,贪赃枉法其实更辛苦。终日里都在想着如何抱上粗腿,如何保住地位,如何不被揭发……便是这样的日子,其实比一身正气的心境难熬得多!”

素素抿唇轻笑,“是啊!说来说去,那些左右逢源的,只怕还不如你这个铁面王爷的日子来得舒坦省心!”

胤禛哈哈大笑,“知我者,素素也!”

京城刑部特意派人来锁拿相关人犯,进京审讯。

关于砍人王的处理,胤禛思来想去,决定一并交给刑部。他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胤禛也有心想看看后续,到底会有谁冒出来,到底会怎样处置砍人王?

日子还长,好戏才刚开始!

砍人王是个烫手的山芋,看看送到京城之后,谁会把实情揭开盖子让皇上知晓?

到时候,胤禛远在外地办差,正好可以抽身事外,躲过是非。

留下自己的账房与户部来人做交割,顺便做个见证,胤禛与素素便重新上了楼船,继续沿运河而下。

李超带领绿营兵在岸上陆路护卫。

下一站是沧州。

素素的意思是,除了必须补给船上的供应,白天最好就不要再靠岸停泊了,以免再横生枝节。便是夜间休息,也停在距离岸边比较远的地方,侍卫还要分成三班巡逻。

可是才到沧州,胤禛又下令靠岸。

“王爷,不是说好的吗?”素素不解。

胤禛却笑道,“我们在这里等一个人,这个人你也认识。”

“哦?”素素一点没听她提起过,好奇心大起。

要等的人似乎已经提前到了,楼船刚刚靠岸,便有人在外面叫喊。

“请问这是雍老爷家的船吗?”

是个女子,听声音便觉得此人性情豪爽。素素还觉得挺耳熟的,便推开三楼的玻璃窗,朝岸上张望。

第六百零七章 张红霞

一个已婚女子装扮的人站在岸上朝她招手,肩上系着一个布包袱,满脸兴奋。

素素认出了来人,登时惊喜莫名,赶紧也挥舞起手来。

“红霞!”

红霞便是河南仪封县城的刘张氏。素素离开仪封前,许诺她,若是当真和离了,便可以来京城投奔她。却没想到居然在沧州重逢。

张红霞上了船,直奔三楼。一跨进门槛,便给胤禛和素素噗通跪下。

“民妇张红霞给王爷和侧福晋请安!”

素素笑呵呵地上前,亲手将她扶起身,拉着她到椅子上坐下。

张红霞却不肯坐,红着脸推辞道,“民妇是来投奔侧福晋的,愿意做牛做马服侍侧福晋,怎敢与侧福晋同坐?”

素素知道她初来乍到,也不勉强她,便让她站在近前说话。

“红霞,你怎么知道我们会经过这里?”

张红霞便躬身说道,“侧福晋离开仪封之后,民妇很快得到了和离书,便回了沧州娘家。后来民妇按着侧福晋的叮嘱,往京城城东义学堂写了一封书信,半个多月前接到戴先生寄来的回信,说是侧福晋已经随同王爷离京,让我在沧州运河码头等候。我便每天都在码头上守着,谁知等了半个多月了,也不见雍老爷的三层玻璃楼船经过,还以为……以为错过了呢!”

她眼圈一红,差点落泪。可见这些日子担惊受怕了!

素素歉意地拉起她的手,说道,“对不住啊,我们在天津卫耽搁了好些日子。我该早些通知你的。”

其实,戴铎是在书信里通知了胤禛的。戴铎知道胤禛一直在给素素无色贴身女保镖,所以一接到张红霞的书信,立刻便回了一封信,让她就在沧州等候。

没想到胤禛一时忙忘记了。到了沧州才想起来,正好当做给素素的惊喜,倒是苦了张红霞了。

不过,胤禛毕竟位高权重,哪里会去体谅张红霞这样的小人物的心思?

张红霞只是情不自禁地落泪,她真是太害怕错过了。见素素居然给她道歉,吓得连忙重新跪下,砰砰砰就是三个响头,“侧福晋快别这样说!民妇能得了侧福晋的青睐,是民妇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气,怎敢有半句怨怼?侧福晋折煞民妇了。”

素素只好再次将她扶起来,叮嘱她不必太见外。少不得要将平日里的日常礼节跟她再细说一遍,张红霞听了大惊。

“不必磕头?”张红霞脸都白了,“这……这岂不乱了章法?在仪封的乡绅家里的规矩都比这大得多呢!”

素素笑着去看胤禛,当初说服明姑姑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唇舌和时日。

胤禛无奈叹气道,“侧福晋就是这么一副脾气。你以后既然贴身侍奉她,就找她的规矩做吧!”

见王爷都发话了,张红霞才呐呐地应了。

没几天,她从早到晚跟在素素身边,好歹也是乡绅家正室出身,言行举止很快便顺应了王府的风气。

素素与张红霞很投缘。张红霞知书识礼,有外省的生活经历。她经常给素素说些风土人情,素素听得津津有味。

第六百零八章 清江浦

胤禛特意让小方试了试张红霞的身手。虽然算不得高手,但是沧州地界的民风彪悍,张红霞一套飞燕剑法挥舞起来,三五个寻常男子一时倒也近不得身。

胤禛对此非常满意,起码可以有个人一直守护着素素,尤其再遭遇跋扈的福晋想欺负她的时候,她不会一时落单受委屈。

“张红霞,”胤禛难得地亲自询问,语气十分郑重,“你本是乡绅之家的正室,来与侧福晋做贴身女婢是委屈你了,你可有何要求?”

张红霞立刻跪在地上回话,态度十分果断,“回禀王爷,民妇虽然常年身居偏远之地,也听闻过侧福晋入宫做女官之事。贵为王爷侧福晋尚且要入宫服侍贵人,民妇能有机会为侧福晋略尽绵薄之力,是民妇无上的荣光。再说,民妇还是和离弃妇,承蒙王爷和侧福晋不嫌弃,民妇感激之至。民妇无以为报,能以身事主,是民妇几世积来的福分。”

她这话,竟是有愿意卖身为奴的想法。素素连忙把这话澄清,“红霞,我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是卖身的奴婢。便是王爷赐予我的家生子儿奴婢,我都把卖身契发还了。你以后在我身边做事,也万万不要有低人一等的想法。”

说罢,她笑笑,“你以后在我身边待的时间长了,便会知道了!”

张红霞闻言,忍不住抬头打量素素和胤禛的神情,这才行乐。其实她心里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在沧州长大,英雄末路以投名状效忠认主的故事听得多了,却没想到,自己能投入雍亲王的门下,却能有如此高的礼遇,不由得感慨莫名。

“多谢王爷与侧福晋仁心慈善,得遇侧福晋青眼相待,红霞除了誓死效忠,无以为报!”

说着,她的眼圈红了,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收了张红霞,接下来的一路再没有耽搁,几天之后抵达清江浦时,张伯行携夫人特意提前一站在此迎候。

上次在河南仪封的合作,彼此都十分愉快。故人相见,分外热烈。便是胤禛都难得地笑意一直挂在脸上,与张伯行相谈甚欢。

张伯行亲自将时任漕运总督的施世纶引荐给胤禛,张伯行夫人则将施世纶的夫人施曹氏引荐给素素。

漕运总督的府衙就设在清江浦,所以接风宴由施世纶做东。

施世纶是有名的清官,曾经获得康熙盛赞“天下第一清官”的美誉。他前些年任职过顺天府尹,不过那是在胤禛行走刑部之前。所以胤禛对施世纶是久仰大名的,但是还从未结识过。

“铁面王爷”与“天下第一清官”甫一见面,颇有惺惺相惜之意。

施世纶是福建晋江人,施曹氏则是贤惠之名传遍天下的福建“惠安女”。

施曹氏生得清秀细瘦,举手投足温婉娴静,十足一个中年美妇,让素素着实领教了一番大家闺秀的恬静之美。

“柔嘉,你可别瞧素素看着是个娇娇弱弱的美佳娘,这辅佐夫君的本事,可不比一个开府建衙的大将军差。”

柔嘉是施曹氏的闺名,张夫人随夫君调任江苏巡抚之后,与她一见如故,经常走动。所以言语间颇多亲昵。

第六百零九章 三个女子

施柔嘉说话的声音也是温和而清晰的,不会叫人有半点不适。

“侧福晋的大名妾身早就如雷贯耳呢!尤其是玉婵姐姐,每次见面必然提及侧福晋,妾身看她是心里挂念侧福晋得紧呢!”

她与张伯行夫人年岁相仿,所以也称呼她的闺名。

说到后面,捏着手巾掩嘴轻笑,居然在打趣张夫人,还让素素一点都不尴尬,便融入了闺阁之乐。

素素心情登时松快许多。这样的接风宴倒是让人身心愉悦,不必强装样子正襟危坐。

只是她年纪比两人都小了许多,不好也拿大去叫人家的闺名,便客气地笑说道,“早先知道要到淮安来,张夫人便在信里也跟我提及施夫人,说起来也是挂念得紧呢!”

三个女人登时都相视而笑。

素素便又说道,“施夫人就跟张夫人一样,也叫我素素吧!”

张伯行夫人立刻便附和,“是这样更好!柔嘉,你也别见外。素素是个性情爽快的,救助起流民来,那手段堪称女侠!咱们也算是同道中人,更应该携起手来,互相支持。”

说起来,张伯行不管走到哪里,救助灾民都少不了夫人的襄助。而施柔嘉也是一样的,她可不止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妇,施世纶勤俭爱民,少不得时常拿出银子来贴补,都是施柔嘉在想办法腾挪。

三个女子也算是志同道合的。

张夫人便感慨道,“说起来,还是素素是最出类拔萃的。原先我以为我这样的便是贤内助了,却不知道原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贤内助能做到素素这个地步的,算是咱们大清头一份儿了!”

施柔嘉点头说道,“王爷在天津卫铲除邪教飞仙阁的事情早就传开了,听说还连带罢免了当地的县令。”

素素讶异道,“邸报这么快已经刊印出来了吗?”

“邸报怎么会这么快?”张玉婵笑道,“柔嘉夫君不就是管着漕运的吗?那消息还不跟吹风似的,前儿在天津卫发生的事情,顺着运河下行的第一艘船两天便把消息传到这里了。”

素素更加吃了一惊,看着施柔嘉,“我原本以为施夫人平日里只专注内宅之事,原来平日里的时政施夫人都是关注着的,这可真真了不起。”

施柔嘉意外被夸赞,脸上微微红了一下,腼腆笑道,“哪里有那么好?左不过是我家老爷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交际应酬,闲来无事便在我耳边念叨几句,我便也听习惯了。”

“听说……”张玉婵有些迫不及待地悄声问道,“王爷找到了一笔当地县令贪墨的巨款?”

素素吃惊地眼睛都瞪圆了,“你……你们这消息也忒灵通了吧?”

张玉婵见她的样子便乐了,“素素,你成天跟着王爷闭门谢客,只怕还不了解咱们大清官场。但凡有关银钱的事情,那消息可是会自己插上翅膀飞的。”

素素无语,两手一摊,“王爷本来是奏请皇上,将这笔款子全部用于淮安修筑堤坝的,也省得再去国库周转一圈,然后又被层层盘剥掉许多。”

第六百一十章 施柔嘉吃瘪

张玉婵的脸色便沉了下来,“我家老爷都听说了,已经有人上奏皇上,想要将钱款转用于西北战事。”

施柔嘉便也点点头,“嗯,我家老爷一听说这个消息便气得不行,也在为这事上奏呢!”

听下来,官场内风闻的也都是胤禛上报朝廷的事情。出人意料的是,关于砍人王和童秦安,几乎没有人议论,只当是普通的贪墨官员。

在入席前,素素与两位夫人聊得投机,一起欣赏漕运总督府后花园里的景致。

施柔嘉和声说道,“说起来,也是沾了前任总督的光,他将这总督府邸修建在这出高地上,景致出奇的好。”

她们三人坐在凉亭里。秋日里的艳阳明晃晃的,天空出奇的蓝。

从凉亭俯瞰下去,运河两岸尽收眼底。忙碌的码头,仿佛一幅活生生的《清明上河图》。

清江浦是淮安段运河最热闹的地方,自从漕运总督在此地开衙建府以来,清江浦迅速繁荣,与扬州、苏州、杭州并称运河四大明珠之一。

素素心里突然冒出一个疑问,为什么这么繁华的地方,会没有能力自筹资金赈灾?

又不是说要自筹资金修筑堤坝,只是赈灾而已,为什么当地官员上报朝廷的奏折也在说流民成灾?

她当即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待一看到张玉婵和施柔嘉的脸色,登时心里咯噔一下。她忘记了,这两位的夫君不就是“当地官员”吗?

不过旋即又释然,张伯行才调任江苏巡抚不足两月。施世纶也是半年前才赴任的。

施柔嘉依然满脸愧色。

“说起来……我家老爷也总是闭门谢客,与淮安官场上同僚走动很少。所以……先前打算效仿玉婵和侧福晋在河南仪封的壮举,也举办一场慈善拍卖会。可是……无人响应。”

这话令素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施柔嘉什么身份?漕运总督夫人!

她若有什么想法,哪怕就是平日里闭门谢客,起码在整个清江浦也应该是一呼百应的!

清江浦是什么地方?江南最富庶繁华地之一,富绅豪奢的数量其实一个偏远荒僻的仪封县城能比的?竟然无一响应!

“这不对啊!”素素皱起眉头。

张玉婵也皱起了眉头。比起胤禛和施世纶,张伯行对于官场里的关系走动还是略有照顾的。

没办法,谁叫人家后台硬呢?

胤禛自不必说,施世纶的父亲可是靖海侯施琅。他们都可以闭门谢客,张伯行可不敢轻易这样做。

可是,张伯行到苏州就职江苏巡抚一职,却只有本地同僚前来道贺,比起先前任何一次升迁都来得冷清。

“确实有些不对头!”张玉婵狐疑地说道,“清江浦是富庶之地,富绅多书香世家,不可能不支持向善之举。你是漕运总督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谁敢不给你面子?”

施柔嘉瘪了瘪嘴角,郁闷说道,“当然不是完全无人响应,只不过就是清江浦的几个中小富商来递了拜帖。有头有脸的几个不是称病,就是干脆家主外出了。哪有这么巧的?”

第六百十一章 你们敢用吗?

张玉婵也诧异了,“你家老爷手里可是握着这些富商的命脉呢!难道他们不怕你家老爷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吗?”

施柔嘉无奈地摊开手,“我家老爷才不会这么做呢!他哪能干假公济私的事情?”

“假公济私?”张玉婵愕然看着她。

这下连素素都气笑了,“这些人还真是明目张胆,欺负你家总督大人不会假公济私,所以连台面上的脸面都敢不给?”

张玉婵断然否定,“这是不可能的!”

素素也点头,“这不符合常理!”

“看起来夫人们都兴致很高啊!”张伯行笑呵呵地说道。他们三个男人在亭子附近的鹅卵石小径上边走边聊天,聊的都是与天津卫相关的话题。

施世纶奉命主持淮河堤坝修筑的工程,张伯行协助,但是国库银只拨了三十万两,远远不够。

三个人现在都站在了一条破船上。

张伯行眼巴巴地看着胤禛,“王爷,你都在天津卫缴获了那么大一笔贪污汇款,直接带到淮安多好,非要送回京城。现在可好,咱们三个巧妇,可如何做一顿无米之炊呢?”

胤禛看着他,星眸湛湛,又瞥了施世纶一眼,淡定一笑。

“钱我是带来了!你们敢用吗?”

“……”

张伯行与施世纶当场石化。

“王……王爷……你……不是把缴获的银子都送去京城了吗?”张伯行好容易才把打结的舌头捋直了,“那可是五十万两银钱珠宝啊!”

胤禛从容说道,“本王留了五十万,全部带来了!”

“王爷你这是胡闹!”施世纶的眼睛瞪得溜圆,山羊胡须一翘一翘的,语气中还带着愤怒。

他生平对钱谷之事最是斤斤计较,容不得半点侵吞。

胤禛朝着他双手一摊,“本王已经带来了,怎么办?难道告诉皇上,本王截留了一半,现在知错了,再重新上缴?”

“你?”施世纶张口结舌,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想要怒斥胤禛,按着朝廷律例处置。可是面对号称“铁面王爷”的胤禛,无论如何张不开这个口!

张伯行起初也是惊骇万状,可是看到施世纶的态度之后,迅速镇定下来。

他是了解胤禛的。尤其是在仪封联手之后,更是对胤禛推崇备至。

“文贤兄,”他叫着施世纶的字,努力安抚他,“你先别急,此事咱们当从长计议。”

“张巡抚,你可不能由着王爷使性子。这可是欺君大罪!”施世纶急眼了,称呼起张伯行的官职了。

张伯行见他一味直眉瞪眼的,便也生气了,怒斥道,“施大人,王爷一心为公,你可别往王爷头上乱扣帽子!”

胤禛在旁边观察着两人的态度,一个愚直,一个忠诚,他觉得都是可用的,没有一个是偷奸耍滑的。这么大年纪,历经宦海,还能保有初心,这是最难能可贵的。

“哈哈哈……”胤禛朗声大笑,“两位大人不必担心,所有责罚全都由本王一力承担!”

施世纶痛心疾首,“王爷胡闹!这银子一旦花出去,是你说你一个人一力承担,皇上就能照做的吗?”

第六百十二章 吐真言

“那么,依施大人的意思,把钱上缴朝廷,让淮安百姓下一次汛期来临时,再被洪水冲毁家园?”胤禛顺着他的话说,却将问题抛给他。

张伯行便赶紧趁热打铁,“是啊,国库银一共才三十万两银子,重建堤坝都不够,更别提还要赈济灾民了!施大人,孰轻孰重,你可要思量清楚啊!”

“你……你们……”施世纶看看胤禛,又看看张伯行,气得捶胸顿足,“老夫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啊!”他竟气得要哭出来了。不过,听这语气,似乎是要妥协了。否则,拂袖而去即可,不必这么大动肝火了。

胤禛赌对了!心里暗笑,这施世纶愚直可爱!便给张伯行使个眼色,示意他安抚施世纶。

张伯行哪里需要他暗示,早已打好腹稿,开始引经据典,苦口婆心地劝谏施世纶。

“咦?老爷们难道聊得不开心吗?”

亭子里说得火热的三个女子陡然听见施世纶的哭腔,登时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我家老爷被……气哭了?”施柔嘉话已出口,连忙掩住嘴。

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西洋景,夫人们仔细打量那边三人的神态。

张伯行像个老夫子似的在对施世纶说话,而胤禛则双手背负身后,颇有闲情逸致地欣赏着运河景色,嘴角还带着笑意。

素素便猜出来,胤禛肯定是得逞了,唇角也流露出一抹笑意。

之前两个人商量时就大费周章,不知如何才能把这五十万两银子名正言顺地用在淮河堤坝修筑工程上?

素素觉得,再组织一场大规模的慈善捐款活动,不论实际获得多少,都把这五十万两银子算在里面,兴许能够瞒过去。

可是,捐款活动肯定少不了施柔嘉和张玉婵的参与,骗不过她们的。而她们贤内助的身份,便注定不可能瞒着自己的夫君。所以,无论如何,还是要说服张伯行和施世纶才行得通。

再说了,五十万两银子数额巨大,光是借着慈善捐助的名头,肯定也糊弄不了这两个干吏能臣。

没想到实际情况却逆转过来。胤禛居然轻易便迫使张伯行和施世纶妥协了,而素素想在江苏举办一场大型慈善募捐会的想法,至少现在看起来,是阻碍重重。

张玉婵狐疑地看看素素,又看看亭子外的胤禛,再瞧见自家老爷唾沫星子横飞卖力说话的模样,忍不住便问道,“素素,你们夫妻俩这是上演的什么戏码?怎的把施大人气成这样,还把我家老爷忙得不停说话?你自己瞧瞧,只有王爷和你在偷着乐呢!”

施柔嘉才醒过神儿来,两边仔细一打量,果然如张玉婵所说。她跟素素才见面,以前没有交往过,登时心生疑虑。只是顾忌素素和胤禛的身份,一时不敢质疑。

素素见张玉婵已经识破了,便羞羞地给二人行了个礼致歉,“不好意思,给两位姐姐添麻烦了!”

然后,她才将五十万两银子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的天哪!”张玉婵和施柔嘉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第六百十三章 不可合股

好半晌,张玉婵咽了一口唾沫,强自镇定下来,喃喃说道,“这也就是你家王爷才敢做这种捅破天的大事!”

施柔嘉眨巴眨巴眼睛,她也要哭了,急得问张玉婵,“现在可怎么办才好?这笔钱怕是不能才退给朝廷了吧?”

张玉婵便瞪她一眼,“你傻啊!王爷先前都已经上奏过了,天津卫赃款就只上报了那么多,现在又多出五十万两银子,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可是……可是……”施柔嘉急得眼圈也红了,忍了又忍,还是把想说的话咽回去了。

她想说的话跟施世纶一模一样,那不是把她家老爷给坑了吗?

张玉婵还是有些女中豪杰的气派的,手臂一挥,振振有词说道,“怕什么!咱们这也是为皇上分忧!先前上缴的款子不就别人盯上了吗?朝廷中的主战派都要求充作军费,皇上只怕也不好天驳了那些大臣的面子。若是这五十万也上缴了,还不都得去西北打了水漂。慢说这事儿皇上不会知道,就算是皇上知道了,只怕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施柔嘉眼中透着绝望,无力地反驳道,“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别说这么大一笔银子了!到时候朝臣们一发动起弹劾来,众口铄金,只怕皇上有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无力保住咱们呀!”

张玉婵见她顾虑重重,有心再劝劝,可是她也感同身受,一时欲言又止。

素素理解她们的顾虑。这可不是小事,万一真的像施柔嘉说的,走漏风声以后被朝臣参奏,只怕到时候胤禛顶多是个圈禁,她们两位的老爷却是要牵扯到身家性命的。

“两位姐姐,若是到时候慈善募捐不顺利,我打算把京城开办的清水镜工厂在苏州开设一家分厂,让渡一部分股份出来,拍卖给当地富商,价高者得。这样的话,巨额银两的来源便不会有纰漏了。”

张玉婵和施柔嘉对视一眼,同时说道,“不可!”

素素惊诧莫名,反问道,“为何不可?难道当地的富商还能反客为主,占我家王爷的便宜不成?”

在这个时代,她还是第一次到南方,实在不知道凭着雍亲王爷的名头,还有谁敢来挑事儿不成?

“这个嘛……”连张玉婵都支支吾吾起来。

施柔嘉手里捏着手巾,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素素。

“你们这是把我当自己人吗?”素素有些生气,巴心巴肝儿地把秘密抖搂了一个底儿掉,这两人却好像还有什么大件事瞒着她。

张玉婵连忙赔笑起来,素素一看这表情心都凉了,立刻举手阻止她。

“别!你这种表情说出来的话可不会是真心话!有事儿你们愿意直说就说,不方便说也别拿话糊弄我。”

张玉婵的脸色蹭的就红了。施柔嘉见素素真的生气了,赶紧解释,“素素,不是这样的!就是苏州到底是南方士绅之家林立的地方,你也知道的,汉人嘛……对满人……总归是有些……这个什么的……也不是专门针对王爷和你的……”

第六百十四章 露齿而笑

她说得吞吞吐吐遮遮掩掩,不过,素素听懂了。

原来是满汉分歧呀!

素素的气儿立刻便消了,不过还是有些意外,“南方的汉人排斥满人吗?”

张玉婵见话都说开了,她也是了解素素的来历的,索性便打开天窗说亮话。

“素素,你没有在南方生活过。这读书人啊,骨子里的骄傲是根深蒂固的。当然了,科考是要参加的,官场也是要去历练的。可是你让他独门独户站出来,与王爷合股做生意,这个嘛……可能就挑战江南世家的底线了。”

施柔嘉也点点头,“就算有人肯站出来,只怕以后阖族都会被江南世家排斥呢!”

素素低头想了好一会儿,又问道,“那么先前你们说,打算组织一个慈善募捐会,响应者寥寥,也是这个原因吗啊?”

张玉婵和施柔嘉愣住了,寻思了一会儿,两人都摇摇头。

“咱们两家都是汉人,不存在这个问题吧?”两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素素不由得眺望着远处运河的景色琢磨了一会儿,便果断地说道,“这件事情不对劲,背后肯定有人捣鬼!”

“怎么讲?”张玉婵与施柔嘉都是心头一跳,赶紧追问。虽然她俩年纪比素素大,可是在一起商议事情,不自觉地,便都以素素为主心骨了。

“你们是当事人,你们自己觉得呢?”

素素并不回答,而是反问她们。其实,一听施柔嘉说起慈善募捐响应者寥寥,她心里就起了疑心,马上怀疑到了那个人。

现在她要听听张玉婵和施柔嘉的真心话。

果然,张玉婵和施柔嘉对视一眼,脸上尽是无奈。

施柔嘉冷哼一声,撇撇嘴,“除了那个人还有谁?”

张玉婵的愤怒更直接,她气恨说道,“官大一级压死人,不就是两江总督的夫人吗?这也太欺负人了!”

果然,是噶礼的夫人,珂里叶特氏乌林珠,在背后搞鬼。

“不过,”素素皱起细长的眉毛,“乌林珠也是满人啊?为什么南方的士绅要听命于她?”

“所以我才说嘛,官大一级压死人!”张玉婵气得捏拳头。

素素便看她一眼,“那我是雍亲王侧福晋,若是我来出面组织慈善募捐会,南方士绅们岂不是应该蜂拥而来?”

张玉婵噎了一下,又与施柔嘉对视一眼,不确定地说道,“说的是啊!”

素素便逼近一步,盯着张玉婵的眼睛,肃然说道,“痛快点!你非得让我一点点地逼问出来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气场恍若胤禛附身,震得张玉婵一愣一愣的。

“呃……我到苏州的时间尚短,”张玉婵说着,把施柔嘉推到素素前面,“她到清江浦的时间更长,让她说吧。”

施柔嘉气得在她手臂上掐了一把,“你看你,一把年纪了,没个正形。”

她们几个互相呛声的姿态,倒像极了闺阁女儿家之间的嬉闹,素素心里没来由地松快下来。

来到这个世界,她还没有什么真正的心灵对等的好朋友呢。

“噗嗤!”她开怀而笑,忘记了掩饰露出的牙齿。

第六百十五章 驯夫有道

“你们俩,不许再遮遮掩掩磨磨唧唧的,快点把江苏的情况说清楚。不管怎样恶劣,我们一定会想出办法的。我倒不信了,若是咱们既修筑了堤坝,又赈济了灾民,皇上还能听凭那些乱吠的狗咬人?”

她一时气愤,还双手插在了腰上。

张玉婵和施柔嘉惊愕得张大了嘴,好半天才想起来把嘴闭上。

“你呀……”张玉婵也哈哈笑起来,拿手指去点素素的鼻尖儿,“我看王爷平日里是把你骄纵惯了,堂堂王爷侧福晋,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

素素才意识到忘形了,不由得讪讪地放下插在腰上的双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一着急就忘了规矩,姐姐们别见笑啊!”

施柔嘉噗嗤笑出了声,“素素,若是你觉得这样自在,那就随意好了!反正我觉着挺好,我也想这样呢!”

三人一时又笑开了,叽叽咕咕说了好久的题外话,才转回正题。

“咳咳……”张玉婵郑重说道,“我家老爷常驻苏州府,我是觉得知府不跟我家老爷一条心。”

“咳咳……”施柔嘉也郑重说道,“我家老爷常驻清江浦,我也觉得,淮安知府另有派系。这种事情,老爷不会与内宅细说,相信老爷们自己是心里有数的。”

张玉婵便笑着看向素素,“你说的那是我们的老爷,可不是人家的王爷。只怕王爷可愿意跟侧福晋细说朝政大事呢!”

施柔嘉立刻醒神,便也吃吃笑着,与张玉婵一起打趣素素。

“是啊,素素,铁面王爷都被你调教成了宠妻狂魔,驯夫有道啊!”

张玉婵突然撑起十二万分的兴趣,八卦地追问道,“素素,有什么秘诀,传授一下呗?”

“啊?”素素被陡然逆转的画风弄懵了,这个年代的大家闺秀也带这么疯狂的吗?

没想到施柔嘉也圆睁了杏眼,无比兴奋地盯着素素,使劲点头,“是啊,素素,快给我们传授一下秘诀吧!我早听说了,自从你进府之后,王爷连内宅都不去了,王府的妻妾形同虚设……”

“……”轮到素素震惊地看着她们,一脸懵逼,“你们……你们……”

胤禛他们已经谈得差不多了,统一了操作的步骤。再看向亭子里的时候,发现三位平日里端庄的夫人竟然又叫又笑的抱作一团。

“这……这……”施世纶抖动着下颌上的山羊胡须,惊呆了,“这成何体统?”

他的正室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与其他两位身份尊贵的夫人嬉笑打闹?

他心里很愤怒,可是当着胤禛的面却又不敢发作,直气得下巴都随着山羊胡须颤抖起来。

胤禛假装没看见,使劲憋住笑,端起架子,背负双手,专心致志地欣赏运河景致。

张伯行有些尴尬。他也早就听闻雍亲王侧福晋言行举止惊世骇俗,奈何有雍亲王一味袒护,京城无人敢言。就是皇上本人,也只能将素素任命为殿前女使,以此做掩饰,来隐晦地稍作管教而已。

在仪封别过之后,张玉婵就总是把素素挂在嘴边,原先不看的《京城民生报》全部收罗过去,从最早的旧版开始细细看起。言行也渐渐大胆开放。那个时候,张伯行有此隐忧,没想到今日竟然在施世纶这里现了原形。

第六百十六章 接地气的王爷

张伯行硬绷着脸皮,不敢露怯。

他也是书香世家,不好意思让人以为他家的家风也是如此。

正好雍亲王和侧福晋都在场,反正雍亲王的恶名早就传开了。索性由他们两口子背锅,他也好在施世纶面前留点颜面。

在江南河道总督府的后花园说笑清谈了半个下午,倒是把许多事情摊开了谈得很清楚。大家心情都很是开朗,晚上的接风宴便十分尽兴。

因为人少,接风宴席用的是圆桌。六个人团团而坐,倒也亲近。

“对不住啊!”施世纶举杯向胤禛和素素敬酒时说道,“下官不擅结交同僚,担心叫了许多下属来,无法如鱼得水,反而平添许多尴尬。所以,给王爷和侧福晋举办的接风宴,便只有下官与张巡抚两家人,聊尽地主之谊,还请王爷与侧福晋莫怪!”

胤禛举起杯,诚恳地说道,“正合了本王的心意!”

张伯行汗颜道,“说起来,上次王爷与侧福晋到仪封办差,下官作为东道主,都没有机会做一次东道,也请王爷与侧福晋莫怪!”

三个男人都是官场中人,他们推杯换盏说的都是官话。

素素她们三个女子也频频举杯,喝的是梅子果酒。那梅子果酒入口芬芳,后劲儿却足。三个女子谈兴很浓,喝得也很过瘾,不知不觉还挪了座位,挤到一处去说话了。

胤禛他们的谈话从天津卫的案子,慢慢转到民生上面。这方面胤禛的话题很多,而且谈得很深入,施世纶倒也罢了,张伯行很是惊讶。

“王爷,没想到你对农桑稼穑之事如此重视!从王爷所谈就可以看出来,王爷竟然深入田间亲自劳作过,否则不可能有如此精到的见解!”言语之间,张伯行十分佩服。

施世纶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胤禛这个王爷竟然如此接地气。

施世纶虽然贵为靖海侯施琅的儿子,办起差来却也是毫不含糊。还未出仕前,就跟随父亲参加了澎湖海战,他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的。

而凭着父荫入世后,他真正做到了为官一任便要造福一方百姓。他对各派各系伸过来的橄榄枝一概置之不理,为此不知得罪了多少权贵。他也了解八旗子弟有多蛮横!

所以,对于胤禛这样的皇子办差,他还是很谨慎看待的。

先前五十万银两的事情,施世纶还觉得胤禛是依仗着自己的王爷身份,所以便有些肆无忌惮。反正是做一件有利于民生的事情,说不定皇上就算知道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件事情给施世纶留下的印象是,皇子办差不够周全老道!心气儿可佳,手段却鲁莽!

可是,竟然亲自研究农桑稼穑,还下田劳作?这太令人钦佩了!

胤禛并不知道,是从此刻起,施世纶才真正开始重新评价他的为人,郑重对待他了。

当然,胤禛说起农事来,不仅头头是道,经验还很先进。

“亩产六石小麦!”张伯行惊呼,他在河南黄泛区淤积的肥沃土壤里苦心经营,最多也才亩产四石而已。

第六百十七章 好吃嘴

施世纶对此也有些认识,“嗯,确实是最高产的了!而且是在京城郊区这样的冬季寒冷之地,很了不起!”

面对张伯行与施世纶的盛赞,胤禛转脸看向正在与张玉婵和施柔嘉窃窃私语的素素,眼中露出少有的温情,看得张伯行与施世纶震惊不已。

在他们看来,这也太失态了。

可是,胤禛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们俩都立刻感觉到自己的见识不够用了。

“这要感谢素素亲自开发的翠溪谷地。”胤禛视线从素素身上收回来,重新显出铁面王爷不苟言笑的气派。

“翠溪谷地?”张伯行眼睛一亮,“下官听说过,听说皇上和已故的太后娘娘对那里出产的温室绿叶菜赞不绝口呢!”

胤禛也显得有些兴奋,“我们在那里做各种尝试,提升农作物亩产量,种植外夷引进的蔬菜瓜果,比如辣椒、玉米、土豆,尤其是玉米和土豆,跟红薯一样,既可以喂养牲畜,也可以活人无数。本王打算明年就把培育出来的种子送到东北和西北的军屯去,让那里的士兵一边打仗,一边种田养活自己。这样可以让朝廷节省不少粮草供应……”

张伯行和施世纶听得呼吸都停顿了,一起赞叹起来,“王爷此计甚妙!”

胤禛星眸湛湛,努力克制了一下,还是淡淡笑道,“这是素素的提议!”

“……”张伯行和施世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张玉婵和施柔嘉早就支起耳朵,在仔细聆听胤禛说话。听闻此言,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素素。

素素觉得不自在,羞赧地笑道,“大家不必看我,我只是遇事总是想得多一些。说起来,这事儿还是从贪嘴上生出来的。我喜欢尝鲜,便在玻璃暖房里种上外夷引进的植物。那土豆和玉米种出来之后,蒸煮炒炸的,尝试了许多吃法,很快便发现,这两种作物堪比红薯这样的杂粮,而且更耐干旱。正好王爷又感叹起西北边军粮草供应不容易的事情,所以才有这样一说……”

她这么一解释,便也不觉得那么神秘莫测了。

“这……侧福晋……委实太不寻常了!”张伯行早已知道素素的许多事迹,只是乍一听闻远不止于听说过的事情,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胤禛便又替素素解释道,“可能你们也听到过风言风语,有人说素素她……是有宿慧的!其实她呀,呵呵……”胤禛自己先笑了起来,“就是个好吃嘴!为了冬日里能吃到火锅子涮的绿叶菜,便起心做了玻璃暖房。为了尝鲜,便自己种了玉米和土豆。”

“哦!”

“啊?”

“原来如此!”

大家一边惊叹,一边都笑了起来。好吃馋嘴到这种程度也实属罕见!

张玉婵嘴快,忍不住问道,“素素,那么你是如何想到做出玻璃的呢?还有清水镜儿!”

“玻璃呀!”素素笑得眉眼弯弯,好像想起了多么好笑的事情。“王爷到内务府造办处的琉璃工坊去巡视,我好奇得不行,便求着王爷带我同去。”

说到这里,笑嘻嘻地看了胤禛一眼,正好遇上胤禛看过来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甜蜜而温情,看得另外两对老夫老妻都露出会心又艳羡的微笑。

第六百十八章 堪比黄金

胤禛便接着说道,“素素呀,遇事儿就是爱琢磨。她瞧着琉璃厂满地都是作废的琉璃疙瘩,许多都是没有调出颜色的净琉璃。那净琉璃是工匠最嫌弃的,素素却捡起来稀罕得不行。然后就磨着工匠帮她尝试做一面平板净琉璃。当时她便想着要用净琉璃代替糊窗的明纸,这样冬日里待在屋子里也能晒着暖阳了。你们瞧瞧,她这不是瞎猫遇着死耗子了吗?哈哈哈……竟然最后被她直接用净琉璃搭出一间玻璃房子来!”

施柔嘉惊呼一声,“那……那暖房竟然这么昂贵吗?”她掩住嘴,脸上尽露失望之色。

四福晋独享一间玻璃暖房的事情早就传遍了!本来听说素素要来,她还想着,也许能跟她买些平板玻璃来,也在总督府的后花园子里搭一间玻璃暖房呢!

琉璃多贵啊!哪怕是净琉璃呢!那暖房竟然是净琉璃搭出来的,不知道是何等天价呢!

“柔嘉姐姐多虑了!”再一起亲密清谈了大半天,素素已经改口叫姐姐了。“这平板玻璃可不是净琉璃,成本并不高。”

“哦,这样啊!”施柔嘉登时松了一口气。

张玉婵知道她的心思,掐了一把她的手背,笑道,“你呀,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素素早跟我说了,这回船上就带着平板玻璃呢,要给我们两家府里各建一座玻璃暖房。我是要给你一个惊喜,才没告诉你的。还有清水镜儿呢,现在你就乐呵吧!”

“啊?”施柔嘉惊喜得双手掩住嘴,高兴得哪里还有平日里端肃的贵妇范,俨然一个活泼的中年少女。

施世纶看得直摇头,又不好训斥,只好说道,“你呀!不就是身外之物吗?怎可如此一惊一乍的?”

他本来还想说不成体统,碍着胤禛在场,只能咽回去了。

胤禛却不让他的怒气就这样咽回去,目光灼灼地看向他,“施大人,你可知每次西夷意大利国来我大清进供清水镜,朝廷为了尽显我大清风度,不占小国便宜,都回报多少银两吗?”

施世纶一惊,思路登时转开了。他是了解南洋贸易的,也多少知道一些西洋夷国的发展情况。

“这个嘛!老夫虽然不知道具体数目,但是猜测肯定是不少的。”他捻着山羊胡须说道,“这制镜技艺是意大利国的最高机密,又跨越重洋而来,路上损耗巨大,只怕一面清水镜的价格堪比黄金。”

胤禛点头说道,“正是!紫禁城里最早倒是有一些意大利国进贡的手镜儿,不过巴掌大的一面镜子,连整张脸都照不全,镶嵌在铁架子里,便要朝廷以同等分量的黄金回赠。”

“如此说来,我大清若是向南洋和西洋贩卖清水镜,便可以换回无数的黄金白银?”施世纶脑子里在飞速地算账。他本就成长在南方海边,对于南方远洋贸易从小耳熟能详,心中全然没有士绅明面上对于商贸的鄙视心理。

张伯行便尴尬地盯他一眼。他虽然日常都要操心民生,可是这样公然把商贾之道挂在嘴上,还是有些不习惯。

第六百十九章 海事学堂

施世纶毫不客气地回瞪他一眼,吹胡子瞪眼说道,“你不要也像那起子清流一般地犯浑!不把商贾之道放在眼里。若是清水镜出洋贸易换得大把的银钱,拿来与你兴办书院,这钱你要是不要?”

张伯行被他拆穿了,老脸一红,嗫嚅着说道,“我哪里有你说的那般食古不化?只不过,咱们大清海禁开了也跟没开一样,沿海五里路之内的村寨全部都迁移走了,连真正能到海上远洋航行的大船都没有,拿什么去做远洋贸易?”

“……”热闹的宴席突然便沉寂下来。

过了一会儿,素素打破沉默说道,“咱们大清要真正开海禁,还是要从能够制造大船开始。这个急不得,最先进的海船技术就算是从西夷过现学过来,也还需要消化一段时间,更需要有年轻人一批接一批地学习。若是皇上允准,我愿意把清水镜的赢利全部捐出来,开办海事学堂。”

“海事学堂?”所有人,包括胤禛都是悚然一惊,全都惊骇万分地看着素素。

素素确实在京城兴办了义学堂,可那不过是最低级的私塾,扫除文盲而已。方才还在谈起兴办书院,那可是培养治国的栋梁的地方。而海事学堂,专门培养远洋贸易的人才,简直闻所未闻。

“这……咱们大清可有谁能当得起这海事学堂的先生啊?”张玉婵惊叹一句。

施柔嘉也忍不住插了一句话,“我们福建老家那边,沿海应该还是有懂得出海捕鱼的老渔民。可是这能开往远洋番夷的大船,事到如今咱们大清还有谁会造呢?”

素素两手一摊,“大清没有人会造,可以向西洋人学习啊?广东那边靠岸的南洋和西洋大船还是挺多的吧?西班牙人、意大利人、不列颠人……所有擅长造船的人,不论是哪个国家的,都可以请来做先生呀。”

“不可!”张伯行使劲摆手,“咱们大清朝才是最繁荣的中央之国,皇上肯定放不下这个面子,去向西洋蛮夷请教造船之术?不可!”

施世纶嘴唇动了又动,还是把想说的话憋回去了。他虽然斤斤计较于钱谷之数,但是对于造船和远洋贸易还是保持着很开明的态度。只是,当今皇上已有定论,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多说也无益。

胤禛笑着替素素解围,“你呀,总是想一出是一出!咱们这趟是来办淮河堤坝修筑的差事的,这才刚刚八字有了一撇,还是好好商量一下怎么把那五十万两银子名正言顺地用掉吧!”

众人听得都是释然一笑,是啊,不知不觉聊得这么远了。大家再次举杯,开始新一轮祝酒,心情都无比舒畅,仿佛做回了一个初入官场的年轻人,满脑子都是梦想!

张伯行感慨说道,“王爷上一次仪封之行,下官到现在时常想起来还觉得像是在做梦。端掉一个贪官容易,可是仪封被他都已经刮地三尺了,还能凭空变现出那么大一笔银子,不仅把灾民赈济了,还把河道款项也筹齐了。这简直……简直……这样完美的办差,简直生平仅见!”

第六百二十章 噶礼

施世纶脸上闪过一丝狡黠,举起酒杯向胤禛敬酒,“王爷,此次淮河堤坝的修筑,也请王爷再次大发神威,咱们也合力完美办差一次吧!”

张伯行使劲瞪他一眼,笑骂道,“你个老不修!就你会占便宜!”

“哈哈哈……”众人开怀大笑。

接风宴一直持续到夜深,众人才尽兴而散。

当晚,胤禛与素素就下榻在江南河道总督府,张伯行夫妇也是。

第二日一大早,众人还在各自的小院子里吃早饭,就有人来报,两江总督噶礼即将抵达。

胤禛正端着碗喝粥,听到奏报便冷笑道,“上次仪封的时候,他派乌林珠来搅场子。这次,亲自出马了!”

素素还是挺担心的,问道,“王爷,这噶礼胆子怎么这么大?竟然敢公然跟你作对?他的依仗到底是什么?”

胤禛吃完了,放下碗筷,鄙夷说道,“他不过仗着康熙三十五年,皇上在亲征噶尔丹受困的时候,他押送粮草及时赶到,挣得大功劳一笔罢了。”

素素对于政局一向思维简单,便接着又问了一句,“那他属于哪个派系的?他也会支持某位皇子吧?”

“呃……”胤禛摇摇头,他自然是关注过这个问题的,“目前还看不出来。噶礼就像个疯狗,整天张嘴乱咬人,江苏官场的大小官员都被他参遍了。”

“他……”素素迟疑说道,“不会像在仪封县那样轻易罢休了吧?”

胤禛见她似有恐惧,连忙握住她的一只手,轻轻一带,便将她拉过来坐到自己膝上。

偎依在胤禛怀里,温暖而稳当,素素顿时安心了。

“傻丫头,你可是雍亲王侧福晋,怕他做什么?他再嚣张,也不敢对你怎样?”

“可是,张伯行比他的官儿小啊!噶礼要是欺压他,来给王爷上眼药,那咱们可怎么办呢?”

“呵呵……那你就等着瞧吧!看本王怎么收拾这只疯狗。”胤禛的眼眸里闪着光芒,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等着噶礼自投罗网。

胤禛身为皇子,受过驭人之术的教育。也许,在素素看起来简直无解的难题,胤禛却处置起来轻而易举。

两江总督驾到,张伯行必须到城外远迎。可是他到清江浦迎接胤禛并没有带仪仗,此时,只好跟施世纶借了点人,略充充场面。

胤禛几次出京办差都是微服私访,从来不带王爷仪仗,所以张伯行与施世纶迎驾都是轻车简从。却没想到噶礼也要来凑热闹。

而噶礼从升任两江总督之后,就一直在给江苏官场找麻烦,简直到了鸡蛋里挑骨头的地步。上一任江苏巡抚就是被他奏了一本赶走的,张伯行可不敢大意了。

施世纶虽然无需远迎,却也得在府里等候。胤禛可不想给噶礼这个面子,索性临时提出来,带着素素继续往淮安去。施世纶只犹豫了一下,便立刻决定带上夫人,跟着胤禛和素素一起去淮安。

“下官是河道总督,自然要陪着前来巡视河道办差的王爷!”他说话的时候山羊胡须翘起,倔强无比。

第六百二十一章 铁甲船

“那就一块儿乘我们的楼船过去吧!正好施夫人也可以陪着侧福晋说说话。”

都是不讲究排场的人,一心奉公为民,胤禛对施世纶印象不错,便邀请施世纶与夫人同船出行。

前一天,楼船上携带的大批平板玻璃,以及送礼的几面全身清水镜儿都已经卸了一半。还留了匠人在后花园里搭建暖房。

施柔嘉一早上几乎都兴奋地站在几面穿衣镜前,她几乎舍不得离开河道总督府的内宅了。

可是上了楼船之后,注意力又瞬间转移了。

楼船的窗户全都是玻璃的,与江南富绅府里的座船大相径庭。

“这也太敞亮了吧!”施柔嘉既兴奋,又有些害羞。透过玻璃船可以清楚地看见岸上的情景,有些人正在好奇地朝着楼船打量呢。

素素抬手示意了一下,刘张氏便走到靠近河岸那边的玻璃窗,将浅草色的苎麻窗帘从顶上展开放下来。

光线透过疏落的苎麻经纬之间的空洞照进室内,窗帘稀疏得依然可以看见外面的风景,却将外面窥探的目光给阻断了。

施世纶自上船以后一直在打量着这艘船,几乎没怎么说话。

“老爷,你这是怎么了?”施柔嘉悄声问道,“这楼船这么新颖,咱们在最南边都没见识过呢,老爷怎的不高兴?”

施世纶并不理睬施柔嘉,而是看向胤禛,神情竟然有些激动。

胤禛楞了一下,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却很是绷得住,默然等着施世纶开口。

“王爷,下官没有想到,王爷身居京城,却能心怀天下,放眼世界。下官……下官……”施世纶居然差点眼泪都要迸出来了。

胤禛悚然动容,可还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施大人,这话从哪里说起啊?”虽然被捧得很舒服,胤禛却更好奇。

施世纶激动得胡子微颤,所有人都被他的激动惊得好奇心大发。

“这艘船,堪称古今第一!若是当年澎湖海战的时候就能有这样的战船,那大清的水兵也就不用牺牲这么多人了。”

施世纶终于说出原因。胤禛猛然醒悟,动容说道,“施大人说的是船舷外面包着的铁甲吗?”

大概想起了昔日的海战,施世纶只是点头,眼圈发红。

胤禛不由得看看素素,不知道若是再说出这是素素的点子,施世纶会不会对素素惊为天人,又或者看做妖孽?

想了想,还是不提及素素了吧。

胤禛便说道,“本王在京郊的庄子里有个铁匠铺子,专门为王府的各项生意配置铁器。为了锻造大一些的铁板,便在河边竖起了一座水车。用水车之力捶打铁板,既可以绵绵不绝,又可以力大无穷,所以才造出了这样好的铁板。又薄又有韧性,可以沿着船舷的弧度严丝合缝地包围。”

说着,他忍不住又瞥了素素一眼。这些都是素素的原话。

“施大人也知道,本王刚出京城,便遭遇夜袭。这座楼船在装备之时便已经考虑都这样的危险处境。多亏了这些铁板,那些水匪没办法凿沉楼船,只能漏液强攻,本王才逃出险境啊!”

第六百二十二章 拥趸

说起曾经身陷险境,胤禛豪气冲天,居然现在才感受到一把胜券在握的优越感。

素素对他一再说起的外夷如何依靠航海壮大国力、工业技术如何先进的话语又在脑海中回响,特别是“长枪短炮轰开大清国门”这句话!他突然就醒悟到了,保持先进性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施世纶闻言,更是思维一下子便跳跃到了海洋上,“若是在远洋上开着这样的铁甲船,那岂非所向披靡?”

男人在这样的话题上一打开便收不住了。

施柔嘉与素素坐在玻璃窗边,一边品茶,一边低声闲聊。

“素素,你太厉害了啊!”施柔嘉悄声说着,语气前所未有的兴奋,“昨天夜里,我家老爷几乎一夜未睡,唠叨个不停。你猜我家老爷都在唠叨什么?”

一向讲求淑女风范的施柔嘉,居然让素素猜测,她与老爷的枕边话?

素素见她眼里闪着狂热与兴奋,不由得忍俊不禁。

“你与你家老爷说的话,我怎么猜得到呢?”

“我家老爷说,”施柔嘉偷偷瞥了一眼房间的另一边,施世纶与胤禛正在很严肃地讨论铁板的话题,放下心来,压低声音说道,“王爷有了你这个贤内助,前途无量!”

一个王爷,前途无量的意思是什么?不言而喻。

施世纶与官场上的大多数科考出身的官员不同,对海洋航行与远洋贸易的认识更加深刻。是以,昨天关于海事学堂的想法激起了他心中深藏的雄心壮志,已然成了胤禛忠贞不二的拥趸。

素素只能笑笑,不好再接话,便将话题转回清水镜儿。施柔嘉立刻默契地附和起来。

说起来真是幸运,施柔嘉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女德追随者,素素与她一直有话题可聊,这一路倒也不无聊。

清江浦到淮安的水路突然无比短暂起来,他们还聊得热络,谈兴正好的时候,居然已经到了淮安府码头。

淮河决堤段离运河有一段距离,胤禛与施世纶商议了一下,决定不在淮安府码头停留,直接去往河道现场巡视。

反正有楼船在,起居非常方便,也就不用叨扰岸上官员了。

谁知楼船经过淮安府码头的时候,岸上竟有人上了一叶小船追到河道中心来,大声叫喊,“请问,这可是雍亲王的座船?下官是淮安知府陆维安,特意在码头守候多日,请求拜见王爷!”

想来抵达天津卫之前遇袭的事情已经传遍官场,这艘安装了玻璃窗的三层楼船,已经成了独一无二的身份标志,竟被一眼辨识了出来。

胤禛无奈,只好让人放他上来。素素便带着施柔嘉下到二层回避。

陆维安被人引到三层,一进房间,发现江南河道总督施世纶也在,略微一愣,便连忙行礼。

“下官淮安知府陆维安,见过雍亲王爷!见过总督大人!”

“免礼!”

胤禛坐在上首,不过简单一句话,威压陡增。

坐在下首的施世纶都不由自主重新正襟危坐,心里暗暗忖度道,原来先前胤禛待张伯行与他是完全没有王爷的架子的,他可是沾了张伯行的光了!

第六百二十三章 淮安知府

按着张伯行的暗示,这淮安知府陆维安对两江总督噶礼是拥戴或者是畏惧的。否则,不至于对张伯行和施世纶阳奉阴违,连让夫人出席一个慈善募捐会都不肯。

“本王是去淮河道上办差的,并未打算在淮安府停留,你这是有何事要奏报啊?”

胤禛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若是陆维安说不出个正当理由,可别怪他不给面子。

陆维安警觉地暗暗瞥了一眼施世纶,略微踌躇了一下,似乎下定了决心,便开口说了起来。

“下官看了邸报,知道王爷此次办差困难重重。国库银拨款不足,天津查获的赃款又被悉数用作西北军费。下官不才,愿意出力,以解王爷燃眉之急。”

胤禛很是吃了一惊,施世纶的脸色则黑了。他可是急得当初夫人发帖子举办募捐筹款会的时候,这位淮安知府的夫人可是回绝了。现在王爷到了,他巴巴地跑来献殷勤。若是真的能帮上忙倒也罢了,若是只做些表面功夫,施世纶可要好好参他一本。

“哦?你有这个心思很好啊!说说你能出什么力吧?”胤禛淡淡说道。

陆维安又看了施世纶一眼,坦白说道,“先前施大人的夫人发帖子邀请淮安府境内的官员与富绅的夫人,包括下官内子在内,几乎无人敢正面回应,下官也觉得非常惭愧。”

“哼!你知道惭愧就好!”施世纶鼻子里喷着粗气,气得拂袖别开脸,不看他。

陆维安嘴上说惭愧,脸上却毫无愧色。

“想必施大人也早已知道,两江总督噶礼大人的夫人早先在应天府遍请官员与士绅夫人,将王爷侧福晋在仪封募集善款之事说出来。明里褒扬,暗里却诸多威胁。当时,前任江苏巡抚的夫人在苏州府听说之后,便直言说了出来,谁知没多久,江苏巡抚便被噶礼参奏停职。如此一来,江苏官场人人自危,恰逢此时施夫人发帖,试问谁还敢前来赴约呢?”

施世纶才不买账他这套说辞呢,气愤地插言说道,“你言辞凿凿,不过是给自己的怯懦找个借口罢了!我家夫人遍发请帖,一心想为修筑河道募捐些银两。因为有噶礼夫人事先威胁,你们便一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还好意思给自己脸上贴金。”

陆维安心里其实有话,那就是施世纶有家族背景,别的官员却是惹不起噶礼的。但是这个话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他一愤愤然地看着施世纶,却闭嘴了。

胤禛倒是对他的为难之处了然于胸,再次问道,“你接着说,有何计策?”

陆维安连忙躬首,继续说道,“下官知道王爷领了钦差之后,便在淮安最主要的灾区裴圩镇暗中集结灾民。仿效仪封的做法,以充作民夫领取赈济的口粮。到前天为止,已经募集了十万民夫。只等王爷一到,便可以正式开工。只是……下官手里没有国库银拨款的使用权,所以便悄悄将备用粮仓打开了。”

胤禛和施世纶悚然一惊,都一下子站了起来。

私自开仓放粮,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第六百二十四章 表白

“陆维安,你好大的胆子!”

施世纶上前一步,指着陆维安大怒。

陆维安不卑不亢地说道,“下官早就将灾情上报,无奈国库银只拨付给了河道筑堤,下官若是不开仓放粮,这十万民夫几个月前就饿死了。”

“你?”施世纶手指抖了抖,却也说不出话来。

胤禛盯着他琢磨了一会儿,凌厉的眼神却是渐渐柔和了,声音还是冷冷淡淡的。

“你在这里等着本王,想要如何?”

陆维安似乎就在等着这句话,精神一振,大声说道,“王爷是前来督办河道修筑的钦差!只要王爷到了,拨付的国库银就能动用了。下官请求王爷能将这十万民夫接收过去,这样下官即便摘了头上的顶子,也无怨无悔!”

“嗤!”施世纶还是不买账,不过语气还是平缓了一点,“说得好听,光是丢官就算了吗?”

陆维安梗着脖子,居然犯起了倔。“便是丢了性命,下官也认了!”

胤禛沉吟片刻,问道,“你是哪里人氏科考入仕吗?座师是谁?”

张伯行才来江苏履职两个月,对江苏官场的人事不熟悉,而且对陆维安的印象与他今日的表现截然不同,为了稳妥起见,胤禛只好现在当面询问。

陆维安对这套流程了然于心,见胤禛愿意发问,这就是相信了他前面的话,而且持同情甚至赞同的态度,才会有此一问。

陆维安信心大增,激动地说道,“下官松江府人氏,康熙三十八年进士,座师是佟相。”

佟相佟国维!胤禛一愣,这才仔细打量起陆维安。

他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看来是天赋异禀的少年进士!相貌端秀文雅,家里必定是松江府的富裕士绅之家。

入仕短短十二年,便跻身从四品知府行列,即便佟国维愿意略为照应一下,他本身的才干和政绩也肯定是相当出众的。

这样思忖一下,胤禛对他的印象更好了。

佟国维曾经在朝堂上公开提议胤禩为太子人选,这早已是人尽皆知的表明站队立场。即便如此,陆维安也敢于来向胤禛求助。

不知该夸他胆识过人呢,还是直斥莽撞糊涂

胤禛似笑非笑看着他,细声说道,“你胆子很大啊!”

陆维安是个非常聪明的人,立刻明白胤禛指的是什么?

“下官平日里常常翻看《京城民生报》,对王爷与侧福晋济世育人的慈悲情怀万分敬仰。”

此言一出,屋子里一下子陷入沉静。

陆维安没再多做解释,只说明了这一件事,竟已经像是表白一般。

胤禛心里的滋味有点五味杂陈。说到底,这表白是冲着素素而来的。

不过,却没想到,这么一份简陋杂俗的报纸,却引得饱学之士纷纷表示敬仰。比如张伯行,比如陆维安。

只有心中装着黎民百姓的人,才会真正看到《京城民生报》的好处。那是开化明智的涓涓细流,如佛光普照众生,如春雨滋润万物。无声无息,却教化人心向善向好。

想起素素最初创办义学堂和《京城民生报》时,不过还是个离家出走的弱女子而已。那时候,她的心中便已经装着黎民百姓!

第六百二十五章 嚣张噶礼

胤禛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明晰的笑意

“晤!没想到在这江苏官场,居然能找到《京城民生报》的拥趸,你有心了!”

陆维安闻言,身子低了低,朗声回道,“陆某不才,若是能追随王爷,做成这兼济苍生的善举,便是丢官身死,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他强行压抑着心中的激动说出这番话,浑身都在轻微颤抖。似乎为了等到这一天,为了等到这个机会,他已经期待得太久了。

胤禛明了了他的心意,心里也是为之振奋。想了想,便说道,“施大人,河道修筑工程你是主事官员,这十万民夫,你怎么看?”

施世纶一直在一旁密切关注着两人的对话,自然察觉到胤禛态度的转变。

他本来对陆维安擅自开仓放粮一事极为恼怒。若是追究起来,他也是要被问责失察之罪的。

此时,事情已经发生了,胤禛的态度又放在那里,他也只好认真考虑如何转圜这件事情。但是,他负责前两监管,具体事务确实淮安知府和下面的县令在具体操办。

“陆知府,本督记得民夫缺额很大,不止十万,你为什么不直接把人送到施工现场来?”

陆维安抬头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

施世纶一下子就怒了,猛地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方才隐忍的脾气一块儿释放了出来。

“你有话就直说!老夫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陆维安今天也是豁出去了,知道有雍亲王在场,反而会好说话一点。

“施大人,淮阴县令韩琦是具体主管民夫事务的,他若是不肯接收民夫,下官也拿他没有办法。”

施世纶鄙夷道,“连自己的下属都管不了,你这个知府倒是好本事!”

胤禛听着觉得奇怪,哪个当官的会这样自曝其短?这个陆维安行事颇有谋略,看起来不是莽撞的人。便觉得还有后手。

果然,陆维安平视着前方,轻声说道,“下官确实要求淮阴县令韩琦接收民夫,他却回复下官,每个民夫需上缴一两银子才能进入河道工地,否则免谈。若是下官有任何异议,可以直接去跟两江总督噶礼奏报。”

施世纶悚然一惊,脱口而出,“老夫怎么不知道?你去找过噶礼大人对质吗?”

“去了!为了十万民夫的出路,下官专程去了一趟江宁府的两江总督衙门求见噶礼大人。”陆维安转头直视着施世纶,“噶礼大人,”他的脸上闪过一抹愤怒,“当面威胁下官,要么照他的规矩来,要么就卷铺盖滚蛋,就像前任淮安知府一样。”

“什么?”不止是施世纶,连胤禛都震惊了。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如此专横肆意的官员,公开威胁下级官员,公然索贿。

“那……那你为什么……不到清江浦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本督?”

陆维安垂下眼帘,露出些许妥协的意思。但是,说出的话却气得施世纶七窍生烟。

“噶礼大人说了,若是下官通知总督大人或者巡抚大人,那么他就会让这十万民夫永远无法进入河道工地。就让这十万人饿死、冻死,这都将是下官造的孽!”

第六百二十六章 裴圩镇

“混账!简直无法无天!”胤禛终于怒了,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激得茶盏乒乓作响。

陆维安竟然紧接着胤禛的话大声说道,“对,噶礼他就是无法无天!两江地区他就是老大!若是王爷再不来江苏办差,下官大概只能与十万无法转成民夫的灾民,还有他们的家眷一同饿死了!”

素素他们在二层都听见了楼上的震怒。事实上,她们倚在花窗边欣赏着风景,很快便被楼上的谈话吸引了注意力。倒不是刻意去倾听,只是楼上的声音太大,她们很容易便听清了。而且一旦听进去了,便想一直听下去。

“我的老天爷啊!”施柔嘉捂着嘴发出惊呼,“老爷从来都不言语,我还以为江苏官场风平浪静呢?”

素素寒着脸,冷声说道,“我在河南仪封的时候,就领教过噶礼的手段了!只不过,他不敢公然与王爷为敌罢了!即便如此,僭越之心昭然若揭。太嚣张了!”

“十万民夫啊!这可是十万条性命啊!”施柔嘉的眼圈都红了,“要不是陆知府拼着被罢官被杀头的危险私开粮仓,这么多人的性命就没有了啊!”

“咱们是该好好合计合计,怎么好好收拾一顿这个噶礼?”素素咬着牙,对素未谋面的噶礼切齿痛恨。

整整过了一个时辰之后,陆维安才下船离去。

楼船启辰个,继续朝着淮河进发。在即将进入洪泽湖口的地段,便是淮河堤岸崩溃处。

这里方圆十几里全都是淤积的泥沙,经过暑热的暴晒,依然寸草不生。

河道修筑工地就在这里的最南端,由于国库银不足额,粮草和民夫一直不够,修筑工程进展缓慢。

胤禛的楼船并没有停在这里,而是拐入一条支流,沿着支流又走了一段时间,便抵达了裴圩镇。这里便是陆维安所说的十万民夫所在之处。

既然已经听取了陆维安的禀报,十万人,可不是小事情,当然要优先解决。

陆维安私开的粮仓就在这里附近,因为有淮河支流,粮草转运方便。

陆维安已经从陆路抵达,在此恭候。

胤禛在施世纶与陆维安的陪同下,到处巡视了一遍,发现偌大的难民营严格按着素素刊登在《京城民生报》上的卫生要求制定规则,到处干净整洁,就连施世纶都连连点头。

亲眼见过之后便再无异议,施世纶立刻让陆维安将人员发送到工地去。

胤禛与施世纶即刻便去到工地上,与那个淮阴县令会一会,看看他是否还有说辞。

陆维安真的是个能吏,也可能为了这一天筹划已久。十万民夫的转场,宛如军队开拔一般进退有矩,场面蔚为壮观。

胤禛心情大好,此次南下,得到了像李超和陆维安这样的效忠者,一个是干将,一个是能吏,比起在京城收纳门客那样的小打小闹,简直就是收获满满。

楼船重新行至洪泽湖入口处,淮阴县令已经得了消息,带着工地上大大小小的吏属,在临时搭建的河岸码头上恭候。

胤禛并不着急上岸,而是着人去把淮阴县令叫上船来觐见。

第六百二十七章 淮阴县令韩琦

淮阴县令韩琦是捐官入仕。

说老实话,胤禛对买官卖官制度深恶痛绝。可是康熙朝靠着这种乱象也收入颇丰,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这个做皇子的也无法痛快表达态度。

“韩琦,河道工程民夫缺额极大,如今一下子有十万民夫补充过来,你的工程进度也可以加快了。”

施世纶对这个韩琦印象极为恶劣,连名带姓叫他,语气生硬。

韩琦小意地笑了笑,居然夹枪带棒地说道,“下官这就立刻开始登录造册,争取早日将这十万人安置下来。毕竟是十万之众,就算是一个一个地检查,有没有带病的,有没有年纪大的,这不都得一一鉴别吗?别叫那些刁民蒙混过关,占了官家的便宜。”

施世纶登时拉下脸,“这个河道工地的规矩是皇上亲口认可的,允许民夫以工代赈。况且这些人都有家小,每日里都需要领取口粮,养家糊口。你方才所说虽然是实情,也可以一一落实。但是,所有人的口粮必须每日发放,不得以登录造册为由延误。”

韩琦便做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口中说道,“哎呀,这可是一大批粮食啊!下官可做不了主啊,施大人!”

“哼!”施世纶重重地鼻孔出气,“谁要你做主?本督不是在对你发号施令吗?你照做就是!”

韩琦眼珠子骨碌一转,又说道,“可是,咱们的银子可不够了啊!”

施世纶脸上便露出戏谑的表情,“本督倒不知道,除了管理民夫,你还管钱和账?”

“呃……这个绝对没有!”韩琦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下官只是估摸着钱不够了。这加快工程进度,还得多备料不是,每日里的伙食也得翻倍,还有住的窝棚,这要筹备的地方多了去。下官也只有两只手两只脚,这实在是忙不过来啊!”

施世纶厌弃地看着他,冷声说道,“你忙不过来便换个忙得过来的人吧!”

“啊?不不不……”韩琦终于着急了,又把脑袋使劲摇晃个不停。“下官终日都在这工地上奔波操劳,大人肯定找不到比下官更了解工程的人了!”

“哦?是么?”施世纶笑得有点阴阴的,突然变脸,“韩琦,你是不是也要本官付银子给你,你才肯痛快接收这十万民夫啊?”

“什么?这是无耻造谣!下官清廉为官,怎么会有这种贪墨手段?”韩琦变得愤怒起来,指天画地地发誓赌咒。

“是吗?本督可有人证哦!”施世纶此时才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盏喝了起来。

韩琦的眼珠子又是骨碌碌地转了一圈,立刻恍然大悟似的说道,“下官知道了,一定是淮安府陆知府诬告下官。他前些日子明知道工地上民夫缺口很大,还向下官兜售民夫,索要一两银子一个人,才可以帮助下官招募新一批民夫。下官哪里肯与他同流合污?自然是一口回绝。他向下官勒索银两不成,转头便到施总督那里去告状,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他倒打一耙起来,手段干脆利落,力道强劲,在屏风后面监听的胤禛都气得七窍生烟。

第六百二十八章 推介新物种

施世纶也气得几乎吹胡子瞪眼,却还顾及着自己的官场形象,努力隐忍下来。

“罢了!本督会派人来协助你加快接收这十万民夫的流程。”施世纶无所谓地挥挥手,“若是你办不了,本督马上换人,韩县令可有异议?”

韩琦见他黑脸了,只得应承下来。

施世纶看着他,忍不住又说了一句话,“看清楚一个人,得看他做什么,而不是说什么?这十万民夫的事情到底是谁在从中作梗,把这差事到底办得好还是不好,就能看清楚了!”

韩琦微微顿首,脸上还是陪着笑。施世纶不是他的直属长官,他并不害怕。

施世纶便立刻让手下却点了是个河道衙门里的科吏,马上便跟着韩琦一起办理接收。

韩琦无奈,只好带着人走了。

胤禛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语道破韩琦的立场,“这个韩县令与河南仪封的李廷舸是一个路数的。捐官上任,攀附上了权贵,以为能暴富。谁知鱼肉乡里横征暴敛,最后大头都得上缴给权贵,自己只能落得个被抄家杀头的下场。”

施世纶苦笑道,“王爷方才也听见了,这个韩县令还自以为有依仗,嚣张得很呢!”

“且先瞧瞧他如何做事的吧!”胤禛望向外面阔大的河道施工现场,目光炯炯,“若是敢偷奸耍滑,即刻拿下!”

当晚,张伯行带着夫人,乘坐自己的楼船先到了。他和夫人带来一个消息,噶礼第二天上午会抵达河道现场。

河道工地上诸事简陋,尚有近十万人露宿在工地上。初秋的夜里,已然有些寒意。

两条楼船一前一后开进洪泽湖,胤禛与素素在楼船上做东,就地打捞了一点河鲜,宴请张伯行与施世纶两家人。

夜幕降临,三楼的遮光帘尽数卷起。玻璃窗关闭,每个窗棂上都座着玻璃罩子的气死风灯,里面点着粗壮的白蜡烛。

三层顶部有一盏铁艺吊灯,上面的烛台也全都套着玻璃罩子。

烛光在玻璃上摇曳映射,整个三层船厅宛若琉璃星光一般熠熠生辉,仅仅这宴会厅便令人惊艳不已。

呈上的菜肴也是素素制定的家常菜菜单。主料就地取材,还有素素从京城带来的食材,制作虽简单,滋味却夺人眼球。

炝拌藕带、香酥籽虾、菱角圆子、南瓜莲子、芦蒿炒腊肉、水煮湖鱼片、清蒸大湖蟹、蟹黄豆腐、湖鲜杂炖……这些菜一上桌,即便矜持如施柔嘉,也忍不住食指大动。

除了这些时鲜菜,素素隆重推介了蒸玉米、蒸土豆、清炒土豆丝和玉米贴饼子。

就在座着蜡烛加热的湖鲜杂炖的小铁锅边壁上,贴着几个玉米饼子,盖子一揭开,鲜香四溢。

胤禛郑重其事地对张伯行和施世纶介绍,“这是西夷引进的新物种,玉米和土豆,好处无他,长得快,用水少,比小麦和稻米用地少,但是跟红薯一样,能果腹,能养活人。”

张伯行与施世纶都郑重其事地一样一样品尝过来,认真地咀嚼,咽下,然后发表意见。

第六百二十九章 乌林珠的艳羡

这样的场面可能很多普通人都不敢相信,堂堂王爷与两位高官,为了百姓的生计问题,在认真地研究引进的新型食品。

看着张伯行与施世纶连连点头,胤禛的星眸闪闪发亮,很高兴地说道,“那么,等朝廷研究西北粮草问题的时候,本王会呼吁就地开辟军屯,种植这类新引进农作物。到时候还请两位联手上表。”

张伯行与施世纶对视一眼,都同时从座位上站出来,对着胤禛躬身一礼,郑重说道,“王爷心系百姓,下官万死不辞!”

正事说完了,气氛轻松下来。张玉婵便轻笑道,“说起来,噶礼的夫人乌林珠可很是艳羡侧福晋呢,说侧福晋给咱们大清官眷的日子带来了一股子新鲜气息,打算一心效仿呢!”

“乌林珠?”素素诧异道,“她竟然说我的好话吗?”

“倒也不是心甘情愿的,是一不小心就漏了话风。”想起当时乌林珠又羡又妒的模样,张玉婵忍俊不禁。

“快说来听听!”施柔嘉忍不住催促。

“比如说像咱们三家人这样圆桌子上吃饭吧!”张玉婵落落大方地环视一圈,“老爷们带着家眷一起,犹如通家之好。便是通家之好也做不到如此开明。试问整个大清,除了咱们,有哪家女眷能获此殊荣?”

在座的听了这话,都是会心一笑。

施柔嘉坏坏地接话道,“原来乌林珠想让她家老爷带她上桌子啊!那还敢得罪侧福晋?若不是侧福晋,咱们也难有这样的体面呢!就凭她自己,只怕难上加难!”

“哈哈……”她的话这般促狭,所有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张伯行与施世纶的行事作风,是介于清流与普通文官之间的,此时便也表明态度。

“侧福晋行事不输于堂堂男儿,可敬可佩!”

“侧福晋于王爷,是真正的贤内助,不亚于左膀右臂,王爷真是好福气呀!”

张伯行想了想,觉得方才那句话还不足以表达心中所想,又加了一句。

“王爷心怀苍生,侧福晋偏偏有济世的手段,这可是咱们大清百姓的福气呀!”

他这样的话语已经是表明立场的极限了。心中早已期待,若是雍亲王能成为下一任君主,大清必定繁荣昌盛。

“哦,对了!”张玉婵想起了一件事,“我听乌林珠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想亲自举办一场慈善募捐会,还希望侧福晋参加呢!”

“什么?”除了张伯行,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张玉婵是经历过仪封募捐事件的,便有些担忧地说道,“上回咱们在仪封募捐,所得如此大的一笔善款,多亏了侧福晋制定了多人监督的制度,善款才能悉数用到正道上。噶礼是出了名的敲骨吸髓,若是这次募捐会由乌林珠发起,善款走向也得由她定夺。她有贪墨之举就不是小事情,若是侧福晋也卷入其中,岂不是坏了王爷和侧福晋的声誉?”

张伯行对此事也考虑了许久,便断言道,“噶礼此计十分毒辣!只怕出了事情,还会尽数推到侧福晋身上。王爷与侧福晋对此事一定要三思啊!”

第六百三十章 噶礼驾到

施世纶也很担心。他出身武将,不像文官那样说话喜欢弯弯绕,而是快人快语。

“此计确实毒辣!乌林珠抢先发起募捐会,向侧福晋发出邀请。若是侧福晋不去,便是度量不够;若是去了,万一善款去向不明,又有损清誉。这可真是两难啊!”

胤禛静静地听了他们的担心,心里便有了主意,沉声说道,“这有何难?她若邀请侧福晋,自然有办法既捐助了善款,又不会有损清誉。”

大家见他说得胸有成竹,便都松了一口气。

张柏行气愤地说道,“施夫人当初希望在清江浦举办一次慈善募捐会的时候,众多官眷和士绅家眷都不敢来,想都不用想,便是噶礼在给大家施压。现在他倒急着把自己的夫人推出来做这件事,到时候那些家眷如果纷纷跳出来响应,岂不是让施夫人颜面难看?”

施柔嘉真的脸就红了。张玉婵嗔怪地推了张伯行一下。

素素也说道,“上次在仪封,她就已经与我当众撕破脸了。这次如果真的是她出面举办的慈善募捐会,我还真的不想理睬她!说我小气就尽管说好了,我也不在乎!而且……”

素素的目光看向窗外,忧心忡忡地说道,“天气凉了,河道工程款尚且不足,十几万民夫的棉衣棉裤和鞋袜只怕更没有着落。没时间跟乌林珠玩游戏呢!”

是啊,即便他们带着五十万两银子来,若是没有个好的借口掩饰出处,有钱也不敢花啊!

胤禛见状,心中便激起一股战意。

他什么时候看过人的脸色?便说道,“既然如此,也别给那个乌林珠留什么颜面,明日他若当面提起,本王便直接否了他。若是不提,便是侧福晋出面。本王倒要看看,这江南的文官和士绅,到底骨头有多硬?”

第二日上午,噶礼乘着官船来了。三层的楼船宽大而气派,船头插着鲜艳的旗帜。他的官船也有仪仗,稍小一些的二层官船两艘,护卫船十艘,补给船两艘。

他的船队浩浩荡荡的,光是在临时码头靠港停泊就花费了一个时辰的时间。

终于,他的官船一切停靠妥当。码头上迎接的人跪下去一大片,噶礼穿着簇新的两江总督的从一品官府,身后簇拥着一大批护卫,气派十足地走上码头。

“下官淮阴知县韩琦携属下与乡老恭迎总督大人!”

码头上跪拜的人纷纷发出嘤嘤嗡嗡的恭候语,噶礼的脸色登时就变了。

“怎么回事?其他人呢?”他的声音里根本掩饰不住怒火。

韩琦赔笑的脸立刻变成了一副苦相。

他不敢抬头,结结巴巴地辩解道,“大人赎罪!下官一大早便派人去知会淮安知府陆维安和江苏巡抚张大人,通知他们这个时辰到码头上来。可是他们……他们都回复说,雍亲王爷一早便要巡查河道工地,相关官员全部都陪着雍亲王巡视去了。”

“混……”噶礼嘴里迸出了一个字儿,便下意识地屏住了。双颊鼓胀了好半天,才将那口气咽了下去。

第六百三十一章 琉璃窗

他本来以为,胤禛肯定待在他那只已然声名远扬的玻璃楼船上,陪着他那位更加声名远扬的侧福晋。最多施世纶仗着平级,不出来露面。其他官员总是要到场的。

尤其是因为雍亲王亲临江南办差,便是许多不相干的官员都蜂拥而至,以各种名目前来请安觐见。噶礼以为,这些人无论如何应该更在乎他的。毕竟,县官可不如现管!

可是,现在却只有一个小小的淮阴县令韩琦恭迎在这里!韩琦本来就是他的狗腿子!谁稀罕他来跪舔呢?

噶礼阴沉着脸站了片刻,面前跪着的这些人层次都太低了!配不起他这么隆重的出场!

若不是……那个贱人非要出面举办什么劳什子慈善募捐会!若不是……那个劳什子慈善募捐会能够让他大赚一笔!

噶礼的双拳捏的嘎嘎作响。韩琦的脸立刻恐惧得扭曲了,忍不住悄悄朝后跪行,企图退缩到跪拜的下属和乡老身后去。

“哼!”噶礼当众黑脸,霍地一转身,吓得身后簇拥的随从和侍卫立刻分列两边。

他气呼呼地又走回船上,还不忘记大吼一声,“韩县令到船上来,本督有话问你!”

韩琦心头叫苦连天,却不得不抖抖索索地站起身,一步一挪地朝着船上,百般不情愿地走了上去。

他的下属和一众乡老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连站起来都忘了。

噶礼一口气走上楼船的三层,乌林珠盛装站在房间的中央,惊恐地望着他,胆战心惊地问道,“老……老爷,你……这是怎么了?”

噶礼像没看见她似的,眼睛愤怒地瞪着前方。

他的楼船自然没有平板玻璃窗,那样的话,岂不是步了雍亲王的楼船的后尘?

这艘楼船更不会糊明纸,那样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在前面半个月里,噶礼使尽浑身解数,从京城琉璃厂搜罗来许多的琉璃片。因为是临时起意,这些琉璃片赶制得非常匆忙。不仅颜色各异,而且表面并不光洁平滑,明眼就能看见许多浪纹。

即便如此,也只有楼船的三层装上了这些颜色各异的琉璃片,权当做玻璃窗一样的功能。

这些琉璃片可比平板玻璃贵重多了。蓝色的是孔雀石原料染的色,绿色的是绿松石,红色的是朱砂,银色的是珍珠贝……耗资巨大,几乎将琉璃厂的库存搜刮一空。

日光照射在琉璃窗上,映射出五颜六色的奇异光彩。站在房间中央的乌林珠本就一身华服,此刻,便像是个五彩染缸一般,反射出五光十色的炫目光彩。

噶礼被晃得眼晕,反手就是一个巴掌。

“啪!哐啷……”

乌林珠被他一巴掌打翻在地,头上精心佩戴的钗环跌落在木地板上,一阵乱响。

噶礼性情暴虐,在官场上尚且动辄与同僚和下属翻脸弹劾,在家里就更是无法无天。即便是身为正室的乌林珠,也常常沦为他的出气筒。

门口的侍婢悄悄地别进来,轻手轻脚地扶起乌林珠。趁着噶礼还在瞪着满眼的琉璃窗出神,连地上掉落的首饰都不敢捡,逃命似的跑出房间。

第六百三十二章 狗腿子

一出房间,正好撞上受命二来的淮阴县令韩琦。

看到乌林珠的狼狈相,韩琦的脸色登时惨白,脚步便停滞了。

谁知乌林珠朝着身边的侍婢抬了抬下巴,侍婢又朝着门口的侍卫使了使眼色,便有侍卫上前,从后面一把将韩琦推了进去。

乌林珠定了定神,沉声说道,“把门扇关严了!别叫岸上的人听了去,人多嘴杂的,坏了咱家老爷的名声!”

“砰!”侍卫立刻便将门扇带上了。

“这么点子阵仗也敢到老爷跟前来现眼,合该受着!”乌林珠捂着被打痛的脸颊,听着门扇里面传出的“噼啪”声,嘴角露出一抹恶毒的笑意。

“嘶……”这一笑,牵扯到嘴角,乌林珠眉头蹙紧,便对身边的侍婢说道,“愣着干什么?快去煮个鸡蛋来消肿,马上就要肿起来了。”

便有人马上去张罗。听着耳边传来里面韩琦一边挨打,一边诚惶诚恐地辩解,乌林珠心烦意乱地让侍婢扶着,避到二楼去。

师出不利的噶礼,虽然在自己的楼船上暴跳如雷,却不能就此负气走了。

他走了,胤禛是无所谓的;可是他却是要来办成一件事情的。虽然这件事情是乌林珠提出来的,听起来荒谬,可是雍亲王侧福晋确实办成功过的,而且收获颇丰,他又忍不住心动,只好等着。

说起来,只不过是讲几句慈悲,便能说动那些有钱人慷慨解囊,把银钱集中起来去救济满大街死不干净的贱民,这真是世上最最荒唐的事情了。可是,居然也有人真就那么蠢!

如果有这么好的敛财方式,噶礼不介意跟着那个讨嫌的铁面王爷学一手!顺便给他下个套!

河南仪封的旧账还没有清算呢!李廷舸虽然卑贱,敛财却是一把好手,难得辖区内又正好有大工程!但凡这种狗腿子都是特别能干的,还怕他怕得要死,根本不敢反抗。

这么好的一个狗腿子却被胤禛给端掉了,噶礼一想起就心疼,心疼他一条财源滚滚的敛财之路就这样没了。

现在事情又落到淮阴县令韩琦这里,噶礼便生出了警觉。若是韩琦这边的财路再断掉了,那他可就亏大发了。

什么慈善?什么礼义廉耻?什么温良恭俭让?全都是遮羞布!这世上只有两样是噶礼的亲人,钱和权!

“你说什么?昨日十万民夫已经开始免费接收了?”

怕什么,偏偏来什么!

想到河道上做民夫挣口粮,就得先交上一笔银子!这是噶礼的生财之道!

没想到施世纶敢一下子塞十万民夫进来,替淮安知府陆维安那个二愣子撑腰?

噶礼气急,站起身,上前两步将韩琦一脚踹倒。

“混账!要你何用?”

韩琦赶紧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跪好,哭丧着脸,辩解道,“总督大人,实在是那个施世纶拿官威来压制下官,如果下官不从,他便立刻换人。下官这也是没办法呀!”

“施世纶?他敢公然替陆维安撑腰?”噶礼有点不相信,眼里寒光闪闪盯着韩琦,吓得韩琦脖子都缩起来了。

第六百三十三章 搞点事

“他都直接说了,有人证,可以证明下官要收受银两才肯接收民夫。除了陆维安告的密还能有谁?他就是在给陆维安撑腰!”韩琦拼命黑化施世纶,这样才能减轻他身上的罪责。

“施世纶好大的胆子!”噶礼的眼睛眯缝起来。

虽然两人平级,但是噶礼是满清开国功臣之孙,施世纶却是两次降清的施琅之后。噶礼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

“总督大人,”韩琦压低嗓音,“施世纶就是搭乘雍亲王的楼船来的。昨儿下午的时候,就有人往楼船上送些湖鲜时蔬。然后昨晚上,雍亲王与江苏巡抚张伯行的楼船,相跟着就驶进了洪泽湖。三人都携带了家眷,想必是在洪泽湖里笙歌夜饮,同时密谋如何与总督大人作对……”

“哐啷!”噶礼抓起桌上的茶盏便砸向韩琦,韩琦不敢躲闪,不过硬撑着等茶盏砸到心口,再叩头认错,不然就会砸到后脑勺的要害部位了。

“少给本督上眼药!”噶礼怒斥,脑子里却忍不住转开了。

他有点后悔今天不该跟过来凑热闹了!反正雍亲王去河道工地巡视去了,不如找个借口离开?他暗暗忖度着。

可就这样走了,会不会有点灰溜溜的呢?当然,若是雍亲王怪罪,他也是不怕的!

“总督大人……”韩琦弱弱地叫了一声。噶礼陷入思索,把他给忘了,还在地上跪着呢。

噶礼皱了皱眉头,厌弃地呵斥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韩琦无语黑线。

“总督大人,要不要下官略施手段,给陆维安一点颜色瞧瞧?也免得他太不知天高地厚,眼里敢没有总督大人!”

韩琦可不是李廷舸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情况都搞不清楚就敢蒙着头去抱噶礼的粗腿。

除了敢大肆敛财,最大的好处,便是连陆维安这种品级比他高得多的官员他也敢不放在眼里。而且暗地里使些跘子,一样可以让一个堂堂知府得看他这个知县的脸色。十万民夫的事情便是个例子。

现在陆维安靠着施世纶绕过韩琦,无疑是绝了韩琦的财路,此仇不报,韩琦还混什么?其它的财路哪有河道工地上这么粗壮?只怕回头就会被噶礼蹬了。

其实,噶礼就是粗暴了点儿,还是很能听得进建议的。韩琦抱过几任粗腿,噶礼是唯一让他暴富的。

所以,虽然又被掌嘴又被踹腿的,韩琦还是在噶礼这儿使起了水磨工夫。

“给陆维安点颜色瞧瞧……”噶礼捏着下巴思考,相当心动。

“陆维安现在还在忙着给十万民夫转入河道工地,那些个民夫还没有完全安顿下来,人心惶惶的。不如……”韩琦继续加料。

“雍亲王他们三个不是都在河道工地上巡视吗?”噶礼皱起眉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搞事儿,是不是太冒险了?”

韩琦一听他这口气,便知他是肯的,只是担心事情败露罢了。

“都督放心!”韩琦脸上浮起一丝阴笑,“河道工地上那么多人,都是各地聚集的流民,拉帮结派的。原先的那些人一听说新进来的这些人一文钱也不必上交,心里都憋着气呢!”

第六百三十四章 噶礼退了

“哦?”噶礼从来不管这些具体的细节,有点听不太懂。

韩琦连忙解释,“那些早先交了钱进工地的人,对后面进来的人也强行收取一份人头费。如今新进来的十万民夫有陆维安罩着,哪里肯买账?昨天就有人在暗地里打算着寻衅滋事了。下官一定会安排好的,到时候,先动手的一定是陆维安的人!”

噶礼的眉毛高高挑起,脸上便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好!就这样办!”

上午,胤禛在河道工地巡视。可是身后跟着那么多陪同的官员,所到之处河工无不恭谨跪拜。他有心随意找人问问情况,这种排场哪里问得出真话。

可是施世纶、张伯行和陆维安都是为了躲开噶礼而来,也是为了给胤禛撑场子,他不得已忍耐了半个时辰。

有人来报,说噶礼的座船抵达之后,噶礼突然犯了风疾,刚下船还没站稳,便又回去了。特意差了人来给雍亲王告罪。

胤禛冷哼一声,这噶礼还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对他也这般阳奉阴违。

现在还不是算账的时候,胤禛收了怒意,回到楼船,顺便将所有陪同官员遣散。

“素素,咱们换套衣裳,一会儿再去河道工地上走一圈。”

回到楼船上,见素素穿着家常汉服,细棉斜襟夹衣配着一幅素色百褶裙,正合了他的心意。

既然要配着胤禛微服私访,素素索性又把头发用细棉布巾包了起来,打扮得如同河道工地上的洗衣妇。

两人只带了小方和刘张氏,便悄悄下了楼船,转瞬混入茫茫的河工人群之中。

上午胤禛去巡查了堤岸垮塌处,那里是洪泽湖的收口处,原本的河道就是突然从阔大的湖面收细成了瓶颈。汛期时,汹涌的河水冲破瓶颈,一下子将下游的几十个村庄都冲垮了。

如今洪峰早已退去,被冲垮的地方已经堆积了厚重的泥沙和石块,成了陆岸沙洲。

胤禛现在提起上午看到的一切,慨叹不已,“不知道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无论哪朝哪代,老百姓总归是承受最多痛苦的。

素素便提起后世,为了拦截追兵,将河南花园口黄河堤坝炸毁的事情。“真正的哀嚎遍野,饿殍千里……自那以后,黄河便改道经淮河入海了。”

胤禛听得脊背都僵住了。不过,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了黄河改道这件事情上,这太令人震撼了,得死多少人啊!

“后世可有解决水患的良方?”他期待地望向素素。

素素只能摇摇头,“还不是年年都在防涝抗旱!只不过遇难的人数比起现在,那是极少的了,一般都是个位数,很少超过两位数。”

胤禛咋舌,在他看来,比起现在动辄死伤无数,这已经算是解决水患难题了。要是素素能传授治水良方,那大清的百姓便可以不再被水患危及性命了。

在胤禛的印象中,后世越来越像西方极乐世界。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随意走着,便来到一处阔大的场地上。

这里排着十几条长队,起点处是江南河道衙门的人。这里是十万民夫的登录处。

第六百三十五章 有预谋的

这些人全都穿着单衣,大多破衣烂衫。虽然面有菜色,看上去却还有些体力。

“陆维安能把这些人的性命保住就很不容易了!”素素观察着这些人。她常年跟流民打交道,知道怎样区分真正饿肚子的人。

“哼!私开粮仓放粮,不值得夸耀!”胤禛冷哼一句,对陆维安的所作所为并不全都赞同。

素素想起了一件事,掩唇轻笑道,“好像以前张大人在河南任上也干过这事吧?皇上不仅没有治罪,反而褒扬他了呢!”

这也是从河南仪封回京城之后听说的。

这十万民夫已经被陆维安整顿过,秩序井然。登录好的民夫五十人编为一组,直接被带去工地上。

连胤禛都看得暗暗点头,这个陆维安是个有能力的人。

正打算离开,远处便起了喧嚣。

隔着这么老远,都能听见叫骂的声音。

所有人都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便突然听见一声尖叫,“杀人啦!”

远处的喧嚣迅速演变成了骚乱,这边还在登录的人似乎听见了同伴的互换,立刻有人振臂疾呼,“去帮咱们自己的兄弟!”

立刻,十几条长队便乱了。所有人都呼啦啦地朝着前方骚乱的地方跑去。

小方立刻说道,“老爷,这里太危险,咱们先回去再说!”

情势太过危险,胤禛立刻牵起素素的手,四个人逆着人潮向后走。

还好,所有的人都在关注前方的骚乱,没人在意他们。

四个人疾步走回停泊楼船的码头,远远便看见两座楼船起火了。正是胤禛和张伯行的座船。

着火的地方不大,就在几处船舷和甲板上燃起异样的烈火,却并没有蔓延开来。船上的船夫正在从河里打水救火,侍卫们则跳上码头追缴防火的人。

看着几个人朝这边逃窜过来,胤禛便命令小方,“去捉活的!”

小方立刻展开奇特的轻身功夫,如一支发射的利箭一般冲了过去。侍卫正在围堵放火的人,小方直接冲进重围,将那个放火的人拎起来,如拎麻袋一般往地上重重掼下去。

那个人毫无还手之力,小方还是留了气力,只把他摔得七荤八素。

侍卫们住了手,七嘴八舌地说道,“小方大人,有好几个人袭击咱们的楼船,有人扔菜油桶,有人点火,肯定是有备而来。要不是他们点火折子不好使,咱们今天可就麻烦了!”

此时,胤禛已经赶了过来,小方便将那人一把拎起来,用脚踢了两下,示意他跪下说话。

那人穿着一身破旧的赭色细麻单衣裤,这身行头是河道工地上的民夫的统一行头。这是个老河工。

方才胤禛正好亲眼看到了河道工地上骚乱的开始,而与此同时,却有老河工已经来烧他的座船了。

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胤禛的火气真的大发了!

“谁叫你来放火的?”胤禛眼神冰冷地看着那人。

那个老河工长相凶蛮,身材粗壮,脸上油腻腻的,一看就不是普通的河工。普通河工有谁能像他这样吃得这么好的?

那人居然还敢冷笑。

第六百三十六章 码头

“不知死活的家伙!”小方低声骂了一句,上前一脚踩在那人撑在地上的手背上,猛地用力一踩,立刻便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啊……”那人的惨叫声登时响彻整个码头。

小方并未停手,又去踩他的第二只手背。那人反应过来,再想收手已经过来不及了。

“啊……”又是一声痛彻的惨叫。

虽然知道这人可恨,素素受不了这个,背过身去。

胤禛安抚地拍拍她的背,示意很快就会过去。

苏培盛着人送来两把圈椅,胤禛与素素便坐着审问。

小方踩断了那人的两只手掌骨,胤禛依然冷眼看着,小方便继续去踩那人的脚踝骨。

那人痛哭流涕,顾不得撕心裂肺的痛苦,大声喊道,“大人你也问问小的啊!小的什么都会说的呀……呜呜……”

他现在知道后悔了,先前的冷笑是多么的无知!

胤禛不吭声,小方就不停,直到把那人的两只脚踝骨也踩断。

“现在回答吧,谁叫你来放火的?”

“是……是朱屠户!”那人痛得死去活来,嗓子也嘶哑了,不用再逼问,自己便一股脑地说出来了。

“他……他答应,若是小人来放火,便把小人的儿子招募进来做民夫,还给小人全家整整一口袋杂粮!小人绝没有说谎!”

“看来是个受骗上当的小卒子啊!”有个侍卫嘀咕了一句。

是啊,但凡稍微知道一点的,谁会为了一个民夫缺额和一口袋杂粮,就敢来烧一个王爷和巡抚的坐船,犯下泼天的大罪。

惨叫声不绝于耳,素素听得心里发堵。转身去看楼船。

此时已经快近正午,秋日的艳阳照射在玻璃窗上,好几扇窗户都泛着刺目的白光。

从码头上看过去,三层铁艺吊灯的轮廓也清晰可见,即便被烟火熏过,依然是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存在。

再看旁边张伯行的坐船,窗户上糊着明纸,烟熏火燎之后显得灰扑扑的。

三层楼船,什么样的人才能拥有的非富即贵!更何况还有那么显眼的特征!一个民夫缺额与一袋杂粮米作为报酬,是不是太少了

素素心里起疑,这时便听见胤禛沉声呵斥,“死到临头还嘴硬!你先说说那桶菜油是怎么弄到码头上来的”

自从胤禛的坐船在这个临时码头停靠,这里便戒严了。他自己混进来就不容易,更何况还带着那么多菜籽油

仔细一想,破绽百出。原来胤禛一开始就不信。

小方便看向一个侍卫,“你们今日当值,此人是怎么进的码头”

那个侍卫脸色一变,连忙单膝跪下,“属下方才查问过此人,他说是给张大人船上送厨房用品的,小人检查过,只有菜油和劈柴,便放过去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渐低,自责不已。

“张大人那边的护卫认得此人吗?难道也放行了”

小方亲自布置的码头布防,两艘座船都出了事,他是首要负责人,此时早已脸色铁青。

在一旁候命的江苏巡抚衙门的侍卫此时上前回话,“厨房里交代过,今日确实是有这两项填补,所以小人便放行了。”

第六百三十七章 裴二

“哼!”胤禛冷哼一声,小方连忙侧身躬首,等候示下。

“我们船上烧的是蜂窝煤,难道柴火也放行了吗?”

那个侍卫连忙回禀,“王爷船上蜂窝煤和菜油都是自带充足的,并无菜油和柴草增补项。那人并没有打算上船,只是他的同伙在经过王爷座船时猛然发难。”

“同伙”胤禛一怔,“人呢?”

“那个同伙一点好火把就跳进河里潜水逃了。我们船上水性好的人已经追过去了。”

侍卫指了指远处水面。胤禛这才看见很远的河面上,有侍卫和船夫划了一叶小舟在往远处划水。再远的地方却也看不见有人在游水,不由得脸色又是一沉。

“昨日晚宴张大人在本王的船上,张大人船上竟然需要补充这么多菜油吗?”胤禛黑着脸问。

小方回道,“属下这就去把张大人船上管事的找过来问话。只是……张大人那边……”

胤禛摆摆手,“无妨,你只管去拿人。”又吩咐道,“立刻派人去寻张大人与施大人,把淮安知府和淮阴县令都找过来。”

小方继续审问方才那人。

“看不出来啊!手脚骨头都断了,还这么硬气!”

小方一脚踩在那人的断骨位置,毫不留情地加重了力道。

“啊……”哀嚎声凄厉响起,那人痛得哭都哭不出声了,“大人,小的没说谎,真的是裴圩镇的朱屠户让小的来……”

“你是做什么的?”胤禛不听他胡扯,打断他的话,换个方向发问。

“我”那人哭得抽了一下,有点摸不着头脑,“小人名叫裴二,就是河工啊!裴圩镇人氏,在河道工地上干活大半年了。”

“你既是河道上干了这么久的,想必对河道上的事情都知晓吧?”

“这……算是知道一点吧。”裴二犹犹豫豫的,摸不准胤禛打算问什么?

“这河道工地上数你们这些老河工最冤枉,”胤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们进河道工地可是交了人头费的,可新接收的十万民夫就这样轻轻松松地便得了这份差事,回头还有免费的冬衣冬鞋。也怪不得你敢烧了本王的坐船!”

裴二疼得龇牙咧嘴,哪有心思听胤禛说这许多话,只能咬着牙硬挺着。可是,听到“王爷”二字的时候,脸上居然露出鄙夷神色。

小方发现了,脚下一使劲,怒喝道,“你敢对王爷不敬!”

“哎哟哟!壮士饶命啊!”裴二竟然改口了,原先称呼小方侍卫大人,现在却叫他壮士。

“我说壮士,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都别遮遮掩掩的了。”他痛苦地从牙缝倒吸一口凉气,“你们不就是打着京城里王爷的旗号想捞点钱财吗?也别扮得跟真的似的。要是真把我给弄死了,你们也吃不了兜着走不是”

小方勃然大怒,抬腿在他腰眼上踹了一脚,“你满嘴胡嘞嘞什么”

胤禛却听出了蹊跷,往圈椅里面靠了进去,半真半假地问道,“怎么你看出本王是个假王爷”

“哼!”裴二恨声道,“算你们狠!把我毁成这样!但我也看死你们了,我背后的主子绝不敢害我性命,否则你们主子也不会替你们收拾烂摊子!”

第六百三十八章 假冒王爷

“哦你知道得倒不少!那你说说看,你怎么看出我是个假冒的?我的主子又是谁?”

胤禛眼底闪着寒光,嘴角却露着戏谑。怪事年年有,今年格外多!居然有人说他是个假王爷,这种事还是第一次遇到。

他给小方使了一个颜色,示意他稍安勿躁。

裴二认定眼前的这帮冒牌党一定也对他身后的主子十分忌惮,又着急着逃出去,赶紧找人包扎,便竹筒倒豆子主动说开,也免得耽误太多时间。

“嗤!原先我也是半信半疑的。可你们看看自己的穿戴,侍卫穿的像家丁,王爷穿的像师爷。就你们这么没见识,还敢冒充王爷再说你们弄的这艘劳什子琉璃花窗楼船,简直就是个笑话!”

前面的话倒也罢了,本来胤禛今儿就是微服私访。最后一句话实在让悚然动容,竟然有人瞧不起平板玻璃窗

“本王的楼船是整个大清第一艘安装了平板玻璃窗的,怎么就成了笑话了”

竟敢质疑素素的平板玻璃,胤禛气愤填膺。

“嗤!”裴二不停地耻笑,手腕脚踝的痛楚让他无法抑制内心的愤怒。

“说你们没见过世面还不信!今儿早上两江总督噶礼大人的座船也停在这个码头,你们瞧见没有?人家的琉璃窗五颜六色,那才是真正值钱的好东西!就你们仿造的这个琉璃,一不小心都会撞上去,以为什么都没装呢,连明纸都不如。”

原来是这么回事!素素听得满额黑线,无语得直摇头。

弄清楚原委,胤禛便立刻又把话题拉了回来,“这么说,你背后的主子,靠山是两江总督噶礼”

他问的层次很清楚,裴二不可能与噶礼有直接关联。

裴二一愣,立刻摆出一副凶像,“怎么样怕了吧我虽然是裴圩镇朱屠户叫来的,但他的靠山却是两江总督大人身边的人,你们识相点赶紧放我走,否则噶礼大人一定逃不过你们!”

胤禛觉得这个弯子绕的够大了,可以收网了。

他便直接问道,“你既然知道我们是假冒的,想讹诈就跟我们张口要钱啊,烧我们船做什么?”

“这可不就是朱屠户千叮咛万嘱咐的吗?若是让你们行骗成功,噶礼大人脸上也不好看啊!”裴二脸上冷汗涔涔,硬挺着的时间太久,精神有些恍惚了。

胤禛便听出了门道。便是那个朱屠户也不可能跟噶礼有直接关联,这个裴二口口声声把噶礼挂在嘴边,越是这样,越不可能是噶礼。

“韩琦许了你什么好处?”

胤禛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裴二精力不济,没提防地张口便回答,“韩大人许的好处自然不是你们能给得起的……”

说到这里,他才意识到说漏嘴了,猛地醒过神来,又急急忙忙改口。

“呃什么韩大人是朱屠户!不是都说了吗?许了我一个民夫的缺额,还有一口袋粮食。”

担心胤禛不信,便忙不迭地解释,“你可别瞧不起那个民夫缺额。这可不是一般的做苦力的差事,而是专门给收人头费的朱屠户打下手的,油水可足着呢!”

第六百三十九章 合议

话已至此,胤禛基本上明白怎么回事了。

只是,他原本以为韩琦是噶礼的人,如此看来,竟还有内情。

此时,在河道工地上各自巡视的施世纶和张伯行都回来了。他们的装扮与胤禛如出一辙,都是微服私访的低调作风。

为了向素素看齐,张玉婵和施柔嘉都想陪同巡视。可是她们都走不了多远,只好坐船巡视。坐的却是一直跟在楼船后面的施世纶的官船。

所幸如此,两艘船被烧的时候,她们都没有在船上。

此时,施世纶的官船也载着她们游历一圈回来了。

胤禛从椅子上站起来,拉着素素便要走开。裴二急了,“哎……我都说了,你们可不能不守信用。否则噶礼大人定不会放过你们。”

“噼啪!”裴二脸上挨了一记巴掌。小方怒喝道,“大胆,竟敢对王爷不敬!”

裴二欲哭无泪,“你们别太过分了!装得跟真的王爷似的!”

张伯行他们刚刚抵达,闻言莫名其妙,齐齐怒斥裴二,“大胆狂徒,怎敢对王爷不敬”

胤禛与张伯行和施世纶三人分别见礼,他们两人都口称王爷,裴二的脸色本就苍白,此时更是惨白如纸。他意识到可能受骗上当了,大概接受不了现实,干脆一栽头,终于晕死过去。

胤禛让大家去官船上议事,同时示意小方继续审问裴二,把隐瞒的事情通通审出来。

素素见裴二那副样子实在不忍,说道,“王爷,还是给他包扎一下吧!”

胤禛肃然的脸色立刻柔和下来,看着她笑道,“你呀,就是心软!”

然后便转头对小方说,“听侧福晋的,给他包扎一下。另外派人去裴圩镇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个朱屠户。

小方领命,“请王爷和侧福晋放心,属下一定审问出实情!”

张伯行和施世纶他们看到座船上被烧灼的痕迹,又是大吃一惊,不明白才离开了一个时辰而已,怎的就发生那么大的变故?

来到官船上坐定,陆维安也赶来了。他也是先看到两艘楼船的模样,吓得目瞪口呆。一上了官船,便跪在地上请罪。

“下官办差不力,让两位大人的座船受损,实在罪该万死!”

胤禛这才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工地上骚乱的事情张伯行、施世纶与陆维安都知道了。他们方才便是在调派绿营兵把两边的人分开。

幸亏为了十万民夫交接的事情,张伯行早就做了周全的打算,已经调来大批绿营兵。骚乱一起,便有人发了信号,各处的绿营兵黑压压地集中到一处,那些河道民夫便都怕了。也就没有到需要镇压的地步。

胤禛派去寻他们的人说了码头上的突发事件,他们更加担心胤禛的安危,所以匆匆留下绿营兵校尉镇守,便全部迅速赶了回来。

听完胤禛的叙述,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陆维安便立刻说道,“淮阴县令韩琦肯定是幕后黑手,这个贪官仗着有噶礼撑腰,历来都是狐假虎威,只怕许多贪赃枉法的事情,便是噶礼都不知道。”

第六百四十章 四品vs七品

张伯行想了想,皱着眉头说道,“这个叫裴二的,动辄便把背靠的主子搬出来,口口声声说是有噶礼撑腰。恐怕这是明显的栽赃吧!”

施世纶又说道,“这河道工地的主要管事便是韩琦,他没道理这样给自己挖坑啊?万一王爷和张大人有个什么闪失,或是伤及家眷,这韩琦都脱不了干系呀?”

虽然在座的没有一个对噶礼和韩琦有好感,可是也不能罔顾事实啊?

大家顿时都默默无言。

这时,下面人来报,“淮阴县令韩琦来了!”

胤禛冷笑一声,“让他进来!”

韩琦匆匆忙忙地走进来,一看见陆维安还在地上跪着,眼皮子一跳,也噗通一声,挨在他旁边跪了下去。

“下官管理工地不力,差点酿成大祸,罪该万死!”

他除了这样请罪,一点开脱的余地都没有。比起陆维安来更加罪责难逃。

见他这个样子,登时,大家便都更加觉得施世纶的话有理。韩琦不会自掘坟墓。

韩琦此时有苦难言。

他确实是让人找新登录进来的民夫的麻烦,却不是叫他们酿成骚乱。

至于王爷与巡抚的座船遇袭,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啊!

那么,这一切,到底是谁在幕后搞鬼呢?

“你确实罪该万死!”声音淡然,威压重重。

官船的船厅里回荡着胤禛的声音,韩琦脸色煞白,便是施世纶与张伯行都从下首的座位上站了起来,面上露出愧疚之色。

韩琦惶恐地瞥了身旁跪着的陆维安一眼,见他一味跪着,却不发一言。

他们都是一伙的!

韩琦多希望噶礼在这里给他撑腰。可惜这只是做梦!他只好咬牙说道,“下官愿意戴罪立功,一定把背后主事之人查出来!”

“很好!”胤禛爽快地答应了。“淮阴县令韩琦负责查案,淮安知府陆维安负责督办。”

即便是陆维安,也不会比韩琦更了解这个河道工地。正该韩琦去查。

陆维安与韩琦下了官船,两人对峙片刻,韩琦悻悻说道,“陆大人,方才下官没来的时候,听说已经抓到了一个现场放火的,可否把此人承认的审问结果告知本官?”

“裴圩镇,朱屠户!”陆维安冷冰冰地看着他,言辞简洁到无以复加。

两人同时转身,背向而去。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旁边走过一个洗衣妇模样的女子,不是素素是谁。

今儿与张玉婵和施柔嘉在一起说话的时间会比较长,她正打算回去楼船上换身衣裳,以免两位夫人觉得太怠慢了。没想到正好看到一知府一县令的针锋相对。

这种场面太奇怪了!两人都穿着官服,一个四品官,一个只不过是号称芝麻官的七品县令!怎的看起来七品县令却不是一般的趾高气扬?

虽然韩琦有噶礼撑腰,可是陆维安要随便给韩琦使点绊子,又或者是当面斥责几句还是没有任何风险的。

毕竟噶礼不在场,而船上的三位大员都是给陆维安撑腰的。陆维安不必对韩琦容忍到这种程度!

素素心里总觉得不正常,她好歹陪伴在深度浸泡在大清官场的氛围里好几年了,一直陪着胤禛深入裹挟在时政的漩涡当中,她的直觉还是很敏感的。

第六百四十一章 变装知府

“红霞,去请小方来一趟!”她吩咐一直陪着她的张红霞。

不多会儿,小方出现在她面前。

“我瞧着韩琦和陆维安的表现不太对劲,王爷这会儿也得空,你先派人跟一跟看看?”

素素用商量的口吻跟小方说话,小方立刻躬首领命,各放了两人一组的“影子”。

自从经济方面无限宽裕以后,胤禛手里面便多了一支人手,都是些查不到户籍根底的人,有些身手。平时都在京城,由林阿柄带着人训练,能够单独执行任务的人便被称作“影子”。

在抵达天津卫之前的运河上,胤禛的楼船遇袭之后,林阿柄只留下一支人手护卫弘历,其他人便统统派了过来。

陆维安离开码头之后,去了河道工地上。新收录的民夫在工地边缘临时搭建了一片窝棚区,由于上午的骚乱事件,这里已经被绿营兵层层把手。

“陆大人!”

“曾校尉!”

陆维安与绿营兵负责守卫的校尉曾潇互相打了个招呼,然后便走进窝棚区。

“陆大人,要不要派一支绿营兵做护卫?”曾潇见陆维安身边只带了一个随从,关切地询问。

“曾校尉有心了!”陆维安笑着拱拱手,“这些民夫都是我亲自招募救助的,都认得我,不会对我不利的。”

曾潇闻言略微愣怔了一下,旋即笑道,“如此甚好!”便不再多言。

陆维安进去之后,又来了两个民夫打扮的人走进了窝棚区。

由于窝棚区里面安置了近十万人,虽然都有登录在册,可是并没有身份牌。绿营兵的职责主要是弹压骚乱,所以对于进出的民夫并不严格盘查。

两个民夫打扮的人正是小方派出的“影子”,影五和影六。

他们混入窝棚区里面,走在窝棚间杂乱的小道上,远远吊在陆维安身后。

这个窝棚区很大,凌乱不堪。有的是用粗树桩搭建一个像样些的棚子,上面盖满稻草,还压着石头防风。棚子里面则用石块累出高台,上面放上一块门板,这就是很像样子的了。大部分窝棚只不过用几根树枝捆做一个桩子,上面批一块或者几块烂布,地上铺着一堆稻草,便是个“窝”了。

陆维安走了很久,一直到窝棚的中心地带,然后停了下来,开始左右张望。

他走进一个油布搭建的“高级”窝棚,身后的随从就守在门口。

影五和影六分散开来。影五蹲在路边做无聊状,影六绕到了窝棚后面的小道上。

那个高级帐篷的油布从后面再次掀开,里面出来一个人,是个民夫。他左右看了看,眼神谨慎而锐利,然后便走进窝棚区的小道里。

官服虽然脱掉了,那张脸却换不掉。影六立刻认出,这正是陆维安,登时便来了精神。

影六在那边冲着影五歪了歪脑袋,便跟了上去。影五看了看那个依旧守在门口的随从,便慢悠悠地晃荡了过去。

陆维安走的很快,穿过窝棚,笔直地朝着北边走去。

影五和影六看着他再次走进一处油布棚子,两人仍然按着先前的布置,一前一后地监视这个棚子。

第六百四十二章 影五影六

影六从后面靠近棚子,路过别的窝棚的时候瞧见一个编了一个小方块的竹篾席,便顺势拿在手里。来到棚子后面,他便席地而坐,假装在手编竹篾席。

棚子虽然看着高级,也不过是油布遮挡,说话声很清晰地传了出来。

“陆大人,你这差事办得可忒不像了。人都不在便着急动手,结果连火都放起来。”

这个声音傲慢而冷硬,口音一听便是京城来的。

“这里人多眼杂,你别乱说话!”陆维安的声音急促而紧张,压得很低。

“咱家主子给了你多大的恩惠,你就是这样回报的?我都没脸回去说给主子听!”那个声音仍然倨傲,到底还是收敛了一点音量。

“恩公要的是人!”陆维安并不买账,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狠厉,“我按着雍亲王侧福晋的路数,做得似模似样。在稍微假以时日,咱们要人有人,要栽赃能栽赃。要不是韩琦那个家伙为噶礼卖命,今日就引发了骚乱,咱们本可以稳操胜券的。他日恩公只要让御史参他一本,肯定能让雍亲王吃不了兜着走。”

“嗤!”那人轻蔑发笑,“你反正有韩琦做替罪羊,还总是推三阻四的。做出事情也忒不像了。纵火烧船却只烧了两艘空船,还没烧起来!”

“要不是你在后面推波助澜,今日骚乱怎么会闹得这么大?你这是想把我给一窝端吗?”陆维安火气冒了出来。

“哈哈哈……误会!误会!”那个人笑得不阴不阳。

陆维安强忍着怒火,强硬说道,“韩琦已经被我引到裴圩镇去找朱屠户了,这段时间码头那边的护卫将更加严密,根本不可能有机会,你别再乱来。”

“雍亲王与侧福晋最喜欢微服私访,你只要在河道工地上安排好,肯定会遇上的!”那个人阴恻恻的,不是轻易能被说服的。

“我自然会随机应变,你别碍事就好!”陆维安说完,便走出了油布棚子。

又是走的后门。

影六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走出来,便立刻埋下头,手忙脚乱地开始编织竹篾席。

陆维安一出来,就看见对面坐着人,身体登时一僵。

影六感觉到陆维安锐利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也不敢抬头,便屏住心神,假装专心于手上的活计。

陆维安心里快速权衡了一下,又退回了油布棚子。遇上里面那人疑惑的目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他快速穿过棚子,在方才来时的出口掀开门帘。

他并不急着迈步,而是,站在门口四处打量,正好遇上影五正打算转开的目光。

影五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假装打了个哈欠。

陆维安放下门帘,回身冲着棚子里的人满脸怒气说道,“咱们被人盯上了!”

那人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冲着陆维安发火,“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会把盯梢的人带到这里来了?”

陆维安反唇相讥道,“要不是你胡乱行事,惹急了他们,怎么会引来这么强大的反扑?那可是堂堂王爷,又有财力雄厚的侧福晋襄助,你们也太轻敌了!”

第六百四十三章 响箭

那人有些心慌意乱,无意再争吵,“别说这些废话了!你不是说这里都是你的人吗?是骡子是马,现在是时候拉出来遛遛了。”

“哼!”看着他露怯,陆维安冷笑一声,不慌不忙说道,“我们又没做什么,这么慌里慌张的做什么?”

说罢,他转头打算从前门口出去。那人慌忙叫住他,“哎哎,你别急着走啊!现在怎么办?”

陆维安想看傻子一样回头瞪着她,冷冷地说道,“他们不会活着走出窝棚区。你在这儿只会碍事,为了以防万一,你马上离开此地,回京城去吧。”

然后,陆维安头也不回地走了。

影五已经不敢再待在前门口,而是借着了啊回帐篷的间隙,迅速溜到后面,跟影六打手势交换位置。

影六摇摇头,示意隐蔽,两人便一起隐身在其它窝棚后面。

陆维安除了前门,根本就没有东张西望,而是大步朝着先前停留的第一个窝棚走去。

影五与影六惴惴不安地跟着,越发谨慎小心。

陆维安从先前到过的第一个窝棚的前门走进去,经过还站在那里的随从时,低声说了一句,“至少两个跟梢的,统统干掉。”

陆维安的随从立刻便走开,隐没在杂乱的窝棚笑道里。

影五和影六仍然兵分两路去堵住前后出口,不过都不敢再大模大样的露面,而是远远隔着隐蔽物观察。

陆维安进了这个帐篷之后,就一直没出来。

影五和影六等了一会儿,突然都感觉到了不对劲,周围好像突然变得安静了。原先在这一片逗留的民夫有的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有的开始交头接耳,然后视线有意无意地在他们身上扫过。

隔着一排窝棚,影五和影六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神情里都看出了危险。

这时,周围的民夫也不再假装,而是直接朝着他们两个人,分别聚拢

杂乱无章的小道上,渐渐密密麻麻都是人。

影五有些绝望,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支响箭,趁着那些人还没有靠近,放上了天空。

刺耳的鸣叫声划破天空,然后发出巨大的爆裂声,甚至还炸出一朵绚烂的烟花。

没等那些人回过神来,影五拔腿就跑。

只是各个通道上都堵满了人,就算全都仰头看着天空,却依然把通道都堵住了。

影五无奈,只好窜到窝棚顶上,一边在各个窝棚顶上腾挪跳跃,一边大声喊道,“你们别被人骗了,杀人偿命,你们不过是找个糊口的差事,可不是替人卖命!”

那边影六也学着他的模样,在各种窝棚顶上跳跃飞奔。还好那些窝棚一个挨着一个,即便是只有一根独木桩,也能借力踏上去,再跳起来。

同时,影六的嘴里也大声喊道,“绿营兵马上就赶过来了,谁要是动手,这个在工地上糊口的差事就肯定丢掉了!千万别动手啊!”

那些民夫听得有些发愣,不知道他们俩到底是什么身份,心里面生出一丝畏惧。

陆维安的随从眉头一皱,张口大喊道,“这两人是两江总督噶礼派来刺杀知府陆大人的。你们所有人的命都是陆大人救的,决不能放过他们!”

第六百四十四章 炸营

陆维安的随从大喊着要民夫们报答陆维安的救命之恩,这激起了一股子情绪。

头脑简单的人,立刻义愤填膺,觉得就应该把这条命都还给陆维安,这样才能报答救命之恩。略微有些自我意识的人,就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好像是在被追债!

影五和影六脚下飞快,已经踩着棚子顶跑出一段距离。而后面围过来的民夫,有的还懵着的,不知道该干嘛?

“抓住那两个人!别让他们跑掉了!”陆维安的随从眼看着他们跑远了,便指着他们大声喊叫。

影五瞅了个空隙,跳进人堆里,左钻右绕两下,便与周围的民夫融为一体了。

影六也立刻照做,混入人群,不见踪影。

他们既然是“影子”,拿手的当然是隐匿的功夫。本来就穿着民夫的衣裳,一钻进人海,如何还找得到?

突然示警的响箭和集结的人潮,引起了外面监视守卫的绿营兵的警惕。担心导致大规模斗殴和踩踏事故,负责的校尉曾潇立刻让绿营兵撤掉外围的障碍物和围栏,呼喊里面的人赶快疏散到河道工地上去。

惊慌失措的民夫纷纷夺路而逃,仿佛开闸的洪水,全部倾泻到广阔辽长的河道工地上。

影五和影六也趁机逃了出来,混在人潮中快步朝码头方向走去。

陆维安换回了官服,在油布棚子中等候随从的消息。得知影五和影六逃走,脸色登时阴沉无比。

“老爷,不一定就是雍亲王的人,也许是韩琦的人呢?”随从小心翼翼地劝慰道。

“哼!”陆维安生气地说道,“我还不知道韩琦有多少本事?这么精明的下属,便是噶礼那个莽夫也不一定有。这种经营的本事和财力,除了雍亲王,还能有谁?”

听着外面的动静逐渐平复,陆维安站起身,整整衣冠,便打算出去了。

“老爷,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码头!”

“啊?那样岂不是自投罗网?”随从惊呼。

“本官是堂堂四品知府,凭两个小喽啰空口白牙,就想治我的罪?便是王爷也不成!”

陆维安笃定地行走如风,随从还是有些惶恐,却也只好跟出去了。

码头这边立刻得了绿营兵的禀报,然后影五和影六也回来了。

张伯行自然要把十万民夫炸营的事情告知胤禛和施世纶,可是影五和影六带回来的消息,胤禛却不能与他们分享。

传递陆维安有问题的消息有的是办法,“影子”存在的事情却绝不可泄露。

“这十万民夫竟是陆维安手里的力量,虽然尚为松散,可是破坏力却很大,不能再让陆维安掌控他们。”胤禛立刻做了个决定。

“王爷要撤了他的官位吗?”素素惊问。

胤禛摇摇头,“他是四品官,裁撤需要上报朝廷。”

“那王爷可有办法了?”素素关切地问道。

胤禛凝神想了想,却摇摇头,“得找个妥当的理由,否则十万民夫的事情是本王与张大人和施大人都同意的,才表明了对陆维安的支持,转头又参他,一不小心反而会引火烧身。”

第六百四十五章 分而治之

素素一愣,便有些心急。是啊,先不说有个到处砸场子的噶礼肯定会来火上浇油,便是一直虎视眈眈的胤禩,肯定也会趁机落井下石。

怎么办呢?

素素与胤禛两个在房间里缓慢踱步,各自绕着圈子。

“叮!”素素的脑子里灵光一闪,惊喜叫道,“有了!咱们给他来个分而治之!”

胤禛的眼神充满期待,笑道,“快详细说给我听听!”

一旦有了思路,素素便很快形成了想法。“先前陆维安不是把十万民夫集结一处吗?据影五和影六的汇报,这聚居点里面窝棚林立,人口数量太大。这样的安置方式其实特别容易导致脏乱差,排泄物和生活垃圾不能集中处置,人与人之间还很容易过病气。”

胤禛点点头,卫生之道的精髓便是针对这种脏乱差的环境的,他早已了然于胸。

素素的眼里亮晶晶的,这是她灵感忽至的兴奋表现。

“咱们就把这十万人分开来安置,至少分成几十个营地,每个营地按照军队的编织登录造册管理。比如五人一伍,十人一什,五十人一班,五百人一连,五千人一团,万人一旅……连以上设置两个管事,一个是民夫推举出来,另一个管事则有绿营兵中派出代表,这样就可以轻易将民夫的指挥权给飞散了。哪怕陆维安曾经对他们有恩,也不可能像今日这般一呼百应!”

“好!”胤禛鼓掌喝彩,“此计甚秒!”

只要把陆维安手中的力量分解掉,他便难以再搞出什么大花样来。

恰在此时,张伯行差人来请他,陆维安来了。

“此人倒是有些胆色!”胤禛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他都走出房间了,又转身踏进门槛,眸中带着一丝温柔,“素素,要不要一起去听听?”

素素心头一暖,露出四片洁白的贝齿,笑道,“好啊!”

两人便牵着手除了玻璃船厅,下了楼船,再转上官船。

已经站在甲板上候命的陆维安看着这一切,眼中一丝厌憎之色转瞬即逝。

胤禛带着素素进来旁听,已经等候在此的张伯行与施世纶都是悚然一惊,却也不好反对,便又布置了屏风隔扇,放了一只圈椅和茶几在里面,让素素舒舒服服地旁听。

谁知张玉婵和施柔嘉发现素素进了议事厅,登时便大了胆子,也跟着来凑热闹。

当着胤禛和素素的面,张伯行和施世纶也无法申斥,只好由着她们。

于是,屏风隔扇后面便摆开了三张圈椅。

叫了陆维安进来,他行礼完毕,便开始汇报民夫炸营的事情。

“王爷,施大人,张大人,方才民夫营地里面混进了两个陌生人,他们鬼鬼祟祟地四处打探,被民夫们发现,于是追赶过程中,导致人潮涌动。绿营兵曾校尉当时守在营地外面,并不清楚里面的情况,误以为是炸营了,所以打开大门和围栏,将民夫们纷纷疏散了出去。”

他的语气很从容,把方才发生的事情解释成了一场误会。

鬼鬼祟祟?说的便是影五和影六了。

第六百四十六章 降罪

张伯行当即关切问道,“那两个人可抓住了?”

陆维安摇摇头,“那两个人穿着跟民夫一样的装扮,藏进人群中,一时难以辨识。营地门口又在疏散人群,便让他们逃跑了。”

施世纶便说道,“民夫营地里面既没有值钱的财物,也没有什么消遣之处,多半只是两个进去找人的吧?这些民夫倒是警惕,那么多人住在一起,自己人都还认不清呢,居然还能辨识出陌生人来?”

他说得轻飘飘的,像是随口这么一说,却切中肯綮。是啊,这两个所谓的陌生人,不可能就靠相貌引起了这么大一场纷争吧?

他的意思很明显,不相信陆维安所说的话。即便胤禛还没有通消息给他,他已经从陆维安的话里听出了猫腻。

再一想到十万民夫允准进入河道工地,他自己也是有份儿的,施世纶的警惕性便空前高涨起来。

陆维安一怔,没想到还没有跟雍亲王对峙,施世纶先发难了。

“施大人说的是!”他赔笑道,“下官才从民夫营地粗浅了解了一点情况,急着赶来向大人们禀告,现在看来,下官是考虑得不周全。大人放心,下官一定会将此事调查得水落石出的。”

“晤!”张伯行点头附和道,“民夫的事情很重要,关系到王爷此次办差成功与否,绝不可大意了!”

陆维安连忙再三承诺,一定会将民夫的事情处理妥当。

胤禛此时便说道,“既然民夫的事情如此重要,那么现在便拿出一个决断来吧。也免得夜长梦多,再生是非。”

张伯行与施世纶对视了一眼,便同时点头附和,“王爷思虑得极是!”

陆维安在来的路上倒是已经想出了一点对策,便躬身回话。

“回禀王爷,民夫营地是淮阴县令韩琦下令安置的。下官一时失察,没有及时分割营地,以至于今日差点闯下大祸。还请王爷降罪!”

他倒是会请罪,一句“失察”就轻易揭过。反正韩琦不在,也没人去跟他对质。

“降罪?”胤禛冷笑道,“你才接了督办骚乱的差事,转头去到民夫营,那里便又炸了营。不治你的罪,治谁的罪?”

咦?张伯行和施世纶吃惊地看向胤禛,不知何故风向变了。听胤禛的口气,竟是真的打算严办陆维安。

不过,两人毕竟与胤禛打交道时间长,也信任他,所以再看陆维安时,眼神便带着些质疑。

陆维安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了胤禛一眼,便被那双眸子中闪现的寒光逼得赶紧低下头。那一刻,他忽然就知道了,今天在民夫营的那两人,一定是雍亲王派来的。

他不由得抿紧了嘴,跪伏在地,不再说话。

炸营时间,既没有死人,也没有冲撞到贵人,就算真的停职,凭着恩公的手段,他很快就能起复。只是在这河道工地上经营了许久,耗费的那么多心血就算白费了。

张伯行惊疑不定地看看胤禛,拱手说道,“王爷,陆维安亲自招募了十万民夫,若是此时治他的罪,这十万民夫可如何安置?今日已然炸营,万一……”

第六百四十七章 撕破脸

张伯行并没有为陆维安求情,因为相信胤禛既然这么做,就必然有他的道理。所以只是把心里担心的后果讲出来。

“没有张屠户,难道就吃不了猪肉了吗?”胤禛居然说了一句俏皮的俗语。

张伯行突然就放心了,便不再担心陆维安的事情。

陆维安听着胤禛的冷嘲,想了想,还是要为自己再搏一把,便伏低了身子,语气十分诚恳地说道,“下官从《京城民生报》上学会了卫生之道,正打算将民夫营改造成一个真正符合卫生之道的营地。干净、整洁,没有臭气,更不会有瘟疫蔓延。下官请求王爷,看在卫生之道的份儿上,让下官放手一试。”

张伯行是了解卫生之道的,一时听得动容,不过嘴角动了动,到底没有继续替陆维安说话。

胤禛倏然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卫生之道的正主便在这里,本王何须你这么一个学得四不像的在这里碍事?曾校尉来报,你入民夫营地如鱼得水,还想把责任推到韩琦身上吗?只怕韩琦连民夫营地的大门都找不到吧?”

陆维安脸色一变,知道今天的事情难以善罢甘休了。

“王爷,下官虽然不才,却也是正四品的朝廷官员。即便贵为王爷,你也不能随随便便就罢我的官吧?”

陆维安的口气骤然强硬起来,惊得张伯行与施世纶面面相觑,这才明白,这陆维安背后竟然还有隐情。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施世纶气得吹胡子瞪眼,竟然被一个下属知府骗得团团转,当真是奇耻大辱!

胤禛冷声说道,“作为雍亲王,也许没有实权伴你!若是擅自罢免官员,便会掉进御史弹劾的包围圈吧?”

陆维安松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多谢王爷如此自律!下官也不希望王爷被御史弹劾滥用权力。”

“哈!”胤禛觉得他太可笑了,这不止这迷之自信来自哪里?“不过,你好像忘记了一件事,本王除了是以为王爷,还有另一个身份!”

“另一个身份?”陆维安的脸上突然便失去了血色,他响起了一件事。

果然,胤禛洋洋得意地问道,“你想起来了吗?本王还是个钦差哟!”

他笑嘻嘻地示意了一下,苏培盛便端着一只铺垫了红色锦缎和同色盖头的托盘出现了。

托盘本身就是长条形的,上面盛着的东西赫然也是长条形的。

胤禛随手解开红色锦缎盖头,露出一把长剑。

长剑藏身于刀鞘,把手的中央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

苏培盛正儿八经扬声叫了一句,“请出尚方宝剑!”

房间里的所有人登时都整肃衣冠,郑重地向着尚方宝剑行礼。

陆维安的神情大变,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两颊上滚落大滴的汗珠,甚至一颗接一颗地滴落在大腿上。

“不知下官到底犯了什么罪?竟然让王爷请出了尚方宝剑?”陆维安虽然力图保持镇静,可是声音到底还是激动得颤抖起来。

胤禛无所谓地摊摊手,“你若是不肯自己交代本王也无所谓!反正十万民夫有本王的侧福晋接收,无论营地、粥饭还是卫生之道,她才是鼻祖。你就安心在大牢里等着回京受审吧!”

第六百四十八章 认了

陆维安的身体僵硬了许久,才缓缓地伏低了身子说道,“王爷,下官到底犯了什么罪,要接受这么严重的处罚为了拯救灾民的性命,下官私开粮仓赈济灾民,还把他们训练成十万民夫。若论有罪,下官私开粮仓便是大罪,王爷却宽宥了下官。现在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却要下官进京戴罪受审。”

说到这里,陆维安缓缓抬起头,目光灼灼看向胤禛。

“王爷,可否给下官一个理由?”

他的气质陡然一变,先前外表上笼罩的一层谦卑与温和消失了,一下子变得尖锐而有力量。

胤禛便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于在劣势中仍然能够挺直脊背的人,他其实一直都非常欣赏,而且渴望聚拢一批这样的人,携手办差。

在整个大清官场上,博学有才的人很多,但是有能力做事,还能够承受压力而一心为民的人却是稀少。张伯行算一个,施世纶也算一个。他原本以为又找到一个……

素素从屏风后面可以看见胤禛的侧面,见他星眸微暗,便猜出了他的心思。

可是要办陆维安的话都说出口了。再说,若是他真的藏着祸心,这十万民夫就决不能让他掌控。

“理由?”胤禛慢慢开口,“你随时可以发动骚乱,激起民变,这还不算理由?”

陆维安眉头皱起,“王爷可有证据?”

胤禛也不含糊,要让一个朝廷四品命官戴罪受审,确实需要拿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况且张伯行与施世纶也在,他也不想给他们留下一个专制蛮横的印象。

“骚乱是韩琦的人挑起的,但是他们只是想给新进的民夫一点厉害瞧瞧。升级成骚乱,却是你的随从陆行在从中煽动。你以为你做得滴水不漏吗?”

“影子”的人被放出去了,骚乱发生时有人亲眼看到陆行。但是,当时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影五和影六回来之后,将新情况上报,汇总起来之后,便得出了这个结论。

只不过,还没有办法验证,因为陆行还没有抓到。

胤禛试探地将这个结论说出来,陆维安的脸上果然闪过一丝惊讶。虽然稍纵即逝,胤禛却捕捉到了。

于是,胤禛便跟后面的事情联系起来,不过稍微粉饰了一下关于影五和影六的事情。

“你到民夫营里面,与你背后的主子派来的人联系。发现走漏消息之后,就打算发动另一次骚乱,干掉发现你秘密的人。”

“你动辄发动骚乱,利用求口饭吃的民夫的拥戴,去诛杀对你不利的人,根本不问青红皂白。如此看来,码头纵火一案,跟你也脱不了干系。”

胤禛看着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楚而沉重,“就凭这些,难道还不够让你戴罪受审吗?”

随着他的叙述,张伯行与施世纶悚然动容,难以置信地看向陆维安,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陆维安直视着胤禛,沉默片刻,突然说道,“那不是我的主子,而是我的恩公。我必须知恩图报。”

他竟然就承认了!

虽然他并不清楚两次骚乱中作证的人是谁?但是可以猜出来,必是雍亲王的人无疑。就算噶礼也派不出这样的好手。

第六百四十九章 当务之急

即便还有没确认的细节,相信也会迅速补足。而且陆行的名字都叫出来了,陆维安心里就不再存着侥幸。雍亲王所展现出来的实力简直骇人听闻!

见他如此识时务,胤禛心里很复杂,越发矛盾。

“你的恩公是谁?”胤禛冷着脸追问。

陆维安冷静地看着他,“若是说出恩公的名字,就不是知恩图报,而是忘恩负义了!”

“陆维安,这种时候,大是大非面前,你可别犯糊涂!”张伯行气得站起身,指着陆维安的鼻子训斥。

陆维安却闭上嘴,再不肯说一个字。

胤禛盯着他,半晌无语,心里在激烈的交锋,要不要给陆维安留一点余地。

可是,方才引发骚乱的罪名他自己都承认了,作为一个朝廷命官,这是犯了大忌。

一时难以决断,胤禛挥挥手,示意将陆维安带下去,暂时看押起来。

厅堂里鸦雀无声,所有人心里都不是滋味。而且,脑子里都在盘桓着“恩公”两个字。

到底是哪个王八蛋碰巧给陆维安施以恩惠,以至于白白断送了这么一个能臣干吏的大好前程?

见胤禛的情绪如此难以平复,素素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王爷,不如由妾身先料理好民夫营的规划事务,目前当务之急是先把骚乱的事情平息下去,以免被人抓住把柄。”

先把事情冷一冷,也许以后还能想出法子来。

施世纶回过神来,立刻急声说道,“是啊,目前安置民夫才是当务之急。这几日,粮草和冬衣都已经起运,不日就会抵达河道工地。”

“很好!”胤禛情绪有些郁郁,说道,“侧福晋这边可以先着手规划起来,营地建设需要着重考虑安全与卫生,还请施大人多排属吏听候差遣。”

施世纶便有些犹豫,“属吏皆是男子,这个……会不会太不方便了?”

胤禛摆摆手,“无妨!侧福晋这边有刘张氏和苏培盛做副手,照应得过来。”

屏风后此时转出张玉婵和施柔嘉,急声说道,“王爷,我们也要给侧福晋做副手!”

胤禛一愣,无奈地转头去看张伯行和施世纶,又看向素素,询问她的意思。

素素便笑道,“如果两位老爷没有意见,我自然是欢迎的。只不过,如果要办理这项差事,抛头露面可是免不了的。”

张伯行倒是很爽快,“老夫没意见!那么大年纪了,又是做善事,无妨!”

施世纶拧着眉头犹豫很久,他不行同意,可是又觉得不好驳了王爷、侧福晋,和张伯行的面子。

“老爷,”施柔嘉不高兴了,上前抓着施世纶的胳膊。

“你不是常常跟妾身说,要多做善事吗?难道老爷只想让妾身到寺庙去上香还愿的时候,添点香火钱,这样就算做善事了吗?你看看人家侧福晋,你不也跟妾身夸赞侧福晋是巾帼不让须眉吗?”

施柔嘉竟然把夫妻俩的私房话当众揭发出来,还涉及对侧福晋的议论,施世纶老脸一红,抬起胳膊把施柔嘉的手拂开,斥责道,“胡闹!”

第六百五十章 素素办差

施柔嘉无奈,转眼去看素素。素素抿唇而笑,却不好开口。这个时代对于女德和男女大防看得太重。如今这样每天带着夫人同屋议事,同桌吃饭,已经是开了先河了。

她可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让施世纶难做,反而离间了他与胤禛之间的信任,说不定还会惹得施世纶对她迁怒。

既然胤禛发话了,素素便名正言顺地领了安置十万民夫的差事。

首先是确定了需要分置成二十个安置点,沿着河道工地周边寻找合适地点,请胤禛、张伯行和施世纶确认。

之前已经拿出带来的银子定购了许多的青幄油布,优先向民夫的家眷招募缝衣妇,从中选出缝纫好手,学会裁剪缝制油布帐篷之后,再教授给其他人。

再从民夫中招募了一批木匠,按照行军帐篷的样子,打造支撑帐篷的木桩。还有简易单人木床。木匠根据素素的描述和要求,利用卯榫套嵌工艺,设计出可以折叠的轻便单人木床,,还可以组装成上下铺,搬运十分方便。

统一规格之后,便可以短时间内快速搭建许多帐篷和床铺。

淮安离松江不远,素素派人去那边定制细麻布。等油布帐篷完工之后,这批民夫的家眷可以继续缝制被服冬衣。再过两个月天气就会转冷,那时候正好供应上。

而秋天的夹衣,也优先在民夫家眷中招募缝衣妇,不足的,则就近在附近的几个府购买成衣。

第三天的时候,根据二十个安置点的位置,第一批搭建好的是公共厕所。

然后在每个安置点的入口处搭建粥棚。每个棚子前面设置了登录处和围栏,登记造册领取身份牌之后,可以入内吃粥,当晚就安置在这里。

第二日,这些民夫干完活之后,想随意地找个棚子进去,却被要求查看身份牌。然后,所有人都被告知需要凭身份牌去上面编号的营地。

每个人的身份便被打上了某号营地的印记。

有些人急慌慌地跑回原先的窝棚,搬来那些破烂家什,哪怕干稻草也搬过来,先垫着暂时睡觉用。虽然条件极其艰苦,到底能吃饱饭。

帐篷、行军床和被服的开支,以及粥饭,都算成以工代赈。

五天以后,第一批简易帐篷就开始搭建了。毕竟,为了让自己家的男人早一天住进帐篷里,女人们都在熬夜赶制。

弄清楚自家男人住在哪个营地之后,女人们也自发地按着营地重新划分,组成新的缝纫小组,日以继夜地给自家男人赶制帐篷和夹衣。

一个营地五千人,每十人共享一顶帐篷,每个营地所需的五百顶帐篷,不到七天便全部赶制出来了。

十天之后,所有营地都已经正常运转起来。每个营地都配备了从附近招募来的郎中,可以应付点头疼脑热腹泻外伤之类的小毛病。

民夫之中另外招募愿意额外做点服务差事的人,每天定时收垃圾、洒扫、洗衣、洗碗、熬粥……一应生活服务都可以另外挣到钱。

如果不是放家眷进来,犯了男女大防的大忌,这些活儿本来可以让女眷们做,挣一点小钱。现在只好让晚上还愿意挣点小钱的民夫来做这个事情。

第六百五十一章 钦差齐世武

第十天的时候,素素与张玉婵请胤禛和两位大人视察营地。

这些日子以来,河道工地的建设已经进入正轨。

可是韩琦那边的调查却毫无头绪,什么裴圩镇的朱屠户,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而陆维安还是保持沉默。

不过,胤禛已经让人低调地采办了粮食,知会张伯行,悄无声息地将亏空的粮仓重新填满了。

这不是在容忍陆维安,而是帮助张伯行把事情掩盖过去。

这样的举动,于胤禛前所未有。张伯行更是感激得老泪纵横。虽然他才刚履职,事情却发生在他任职之后。若是被人揭发,他丢官也是可能的。

施世纶也是同样地感激。虽然陆维安不归他直属,可是十万民夫却是他同意接收的。追究起来,他也逃不了干系。

虽然胤禛这样做了,心里是很不痛快的。为了保住两个清廉的官员,他违背了自己坚持一生的原则。

不过,骚乱的消息还是走漏出去了。当然,更有可能是韩琦禀报的。噶礼向朝廷参了施世纶一本。

噶礼在奏折中说,施世纶用人不查,纵容陆维安任意接收十万民夫,企图收受人头费赢利。

他的奏折一在朝堂上公布出来,登时引起轩然大波。因为骚乱发生的时间正好是胤禛抵达的时间。这封奏折意有所指,用心昭然若揭。

这个时候便由不得康熙了。

先是御史发难,胤禩的八爷党更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朝堂里面吵成了一锅粥,最后,再次派出了一位钦差大臣,却是刑部尚书齐世武。

因着胤禛身份贵重又特殊,所以此次钦差大臣的选用上,也挑的是重臣。

齐世武出身佟佳氏,资历很高。但是,原先他却是太子党。

如今太子胤礽再次被废,也不知他现在是如何做想?

齐世武即将抵达淮安的消息是突然传来的,从确定指派钦差到指定齐世武当差,再到他出发,一共就花了两天时间。而抵达淮安,也只花了三天时间。

“来得好快!”张伯行大吃一惊。

施世纶忧心忡忡地说道,“来者不善啊!”

胤禛倒还比较镇定,这些日子谁也没闲着,要找茬也不容易。别说胤礽已经再次被废,就算还在太子位上,他也是不怕齐世武的。实际上,胤禛在刑部行走期间,齐世武还是非常合作的。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胤禛带着张伯行和施世纶来巡视民夫营。

每个民夫营门口只有一支十人队看管,守着一柱深埋进土里的浇过油的木头。这一对绿营兵负责核查进出民夫的身份牌,若有紧急情况,就点燃木头柱子示警。

看着进出的民夫主动掏出脖子上吊着的身份牌接受检查,张伯行诧异道,“这群民夫总是惹是生非,却不想竟然如此配合检查!”

陪同检查的曾潇便解释说道,“民夫营民生手册上说了,不配合进出身份牌检查的人,犯规一次,取消晚上做公共服务的资格;犯规两次,取消家眷做缝衣妇的资格;犯规三次,便赶出民夫营。”

第六百五十二章 东道主

张伯行挑了挑眉毛,没说话。

他心里其实在想,如此斤斤计较,哪里有管理者的大气和风度。常言说得好,要以德服人,以理服人!哪有这样锱铢必较的?一点君子之风都没有!

不过嘛!既然是王爷侧福晋办差,又有他自己的内子做副手,妇人的做派,也正常!

走进营区,五百顶帐篷整齐地纵横分布,连横竖相连的过道都是笔直的,堪比绿营兵军营,令人眼前一亮。

走了几条过道,施世纶就忍不住笑了,“这大概是下官见到过的,最整洁的民夫营了。要知道这些民夫粗鲁惯了,随处便溺的恶习屡禁不止。这里却不见丝毫脏污,连民夫营里最顽固的臭气都闻不到。”

张伯行不得不放弃偏见,也抚掌叹道,“好一个卫生之道!”

胤禛心情很好,连着抽检了几座民夫营,地上连垃圾都没有,到处都井井有条,素素这本事抵得上一个军营总管了。

就在他们巡视民夫营地的时候,噶礼的座船终于又开到了码头上。这天晚上,他到楼船上觐见了胤禛,还带来了乌林珠。

噶礼生性刚愎强势,所有的蛮横都写在相貌上,目中无人、双颊横沟,嘴角顽固地向下拉着。除了在康熙面前,便是皇子面前态度也十分强横。胤禛贵为王爷,他也不过是按着不僭越的准则草草行礼而已。

参见过胤禛之后,两个男人之间连寒暄都没有,谈话戛然而止。

乌林珠便上前重新施了一礼,对素素说道,“妾身打算举办一场慈善募捐会,为淮河受灾民众购买粮食和衣物。不知道侧福晋愿不愿意赏脸呢?”

当着胤禛的面,她不敢像上次在仪封归云山庄那样猖狂,说话行事中规中矩,只是最后的尾音里,蝎子摆尾似的像素素挑战的同时,还设下了陷阱。

这个陷阱胤禛他们早已讨论过,素素神情波澜不惊,淡然说道,“贵胄之家心怀百姓,以慈善赈济灾民是积攒功德的大好事,不知你打算在何地举办这场募捐会呢?”

乌林珠微微一愣,其实举办地点正是她决断不下的事情。噶礼的衙门在应天,按理说乌林珠的主场便应该是在应天。可是素素在淮安呀,若是以路途遥远为由不去应天,她这计策失了显摆打击的对象,便索然无味了。

本来打算先探探素素的口风,然后再定夺,现在既然被问到了,只好临机决定。

“既然灾民主要都是在淮安府,那么就在这里举办也是好的!”

“哦?你打算在淮安举办这场募捐会?”素素似乎有些吃惊,“你平日里都是在应天府,淮安官场的女眷想必不熟悉,不如让河道总督夫人来出面操持,也免得你人头不熟,事务纷乱繁杂,反而失了慈善会联络女眷的本意。”

“这……”乌林珠没想到情势陡转,便有些发急了。“侧福晋不用担心,妾身是不熟悉淮安官场女眷,那便让施夫人辅助妾身便是。为灾民事务操劳些,妾身也是心甘情愿的。”

第六百五十三章 尊卑

素素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双瞳中剪剪波光闪动,竟然也如胤禛的眸光一般充满了威压。

“你与河道总督夫人都是同级诰命,若是让施夫人来辅佐你,只怕扰乱尊卑,多有不便。我若允了,回头施夫人哪怕嘴上不说,只怕心里也是要怨我的。你们二人做起事情来只怕也会生分。”

她红唇中吐出“同级诰命”几个字时,噶礼的目光便盯了素素一眼,极为强势。

再听到“扰乱尊卑”时,乌林珠脸上血色涌动,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之所以从甫一见面就跟素素作对,除了利益驱使之外,乌林珠对素素是汉人侧福晋的出身十分的鄙夷不屑。可是当面竟然被素素斥责“扰乱尊卑”,简直就是被一巴掌打在脸上,恰好戳中乌林珠的痛点。

“你……”乌林珠瞬间失态。

噶礼也十分无礼地直视着素素,眼中闪现敌意。

胤禛无声地冷笑了一下,便开口说道,“既然如此,便由侧福晋来主持这一场慈善募捐会吧。想来施夫人辅佐便没有什么不便了。乌林珠原来是客,辅佐也好,尽些心意也罢,都是好的。”

胤禛的超品身份放在那里,噶礼生气归生气,也没什么资格辩驳。幸亏他还有一些残存的理智,没有拂袖而去,草草行了个礼,便携着乌林珠黑着脸走了。

素素咋舌道,“这个噶礼也太猖狂了!当着王爷的面竟敢无礼至此?”

胤禛此时才面露无奈之色,冷笑道,“他是封疆大吏,又有皇上的器重,自然有这个猖狂的资本。”

素素歪着脑袋想了想,安慰胤禛说道,“王爷莫气,我记得噶礼命不长的,就是想不起是什么事情了!”

她那副模样,就像护崽儿的母鸡,把胤禛给逗笑了。

但是他生气不是因为被冒犯,胤禛解释道,“若他一心为朝廷办事,嚣张跋扈些也就算了。偏生他贪赃枉法无恶不作,有朝一日拿到铁证,必要严惩。”

素素心里便叹了一口气,这个噶礼貌似得罪了很多人,经常被人参奏,可是康熙护得紧,貌似一般的案子,一般的所谓铁证,都很难扳倒他呢。

第二日齐世武便到了。

张伯行带着中下级官员在码头迎接,然后再陪着齐世武去觐见胤禛。施世纶与噶礼与齐世武平级,但是齐世武是领了钦差来的,两人便在胤禛的楼船甲板上迎他。

然后,张伯行、施世纶与噶礼又陪着他上到楼船三层主厅,去觐见雍亲王胤禛。

“王爷,皇上亲自给的差事,让下官严格督查,不得有任何徇私懈怠之处,还望王爷见谅!”

齐世武笑呵呵地冲着胤禛拱手。他说得狐假虎威,是皇上的旨意让他来督办胤禛的差事。其实他这个钦差还是比不得胤禛的。人家胤禛手里可是拿着货真价实的尚方宝剑的,他呢,只是一封圣旨而已,想来也是康熙不好违拗了朝堂廷议,对他这个钦差有些敷衍之意。

胤禛淡淡地回应道,“齐大人不必拘礼,完成钦差是首要大事!”

“呵呵呵……王爷说的是!”齐世武一阵尬笑。

第六百五十四章 巡视河道

齐世武来的时候也许还有些想法,可是与胤禛当面在一起的时候,还是觉得压力比较大。于是便提出来,反正天色还早,不如这就到河道工地上去看看。

他来的时候,只提前了半个时辰告知具体到达的时间。

甫一见面,便立即要求巡视工地,也是想打乱胤禛的阵脚,不给他们从容布置的时间,期望能有意外的收获。

去就去吧!胤禛淡淡首肯。

张伯行与施世纶也都老神在在,愿意一来就看工地是最好的,也省得他们多费唇舌为自己脸上贴金了。什么话语都比不上眼见为实更有说服力!

齐世武视察河道工地,胤禛自然是不去的。

施世纶心里憋着一股火。被噶礼参了一本,齐世武就来了,分明都是来找茬的。河道工地是他的职责所在,少不得亲自给齐世武介绍一下工程的规模和进度,免得他们胡乱猜度,这样才放心。

噶礼也是要去的。昨日里在胤禛那里吃了瘪,今日少不得要去寻点错处出来,再奏他一本。

张伯行是几个人里面官阶最低的,只能恭敬陪着。

倒是韩琦,主子来了,他鞍前马后上蹿下跳,拉着一群下属为噶礼前呼后拥。噶礼上一次来受了冷落,他也连带着挨打受训。这次他便格外上心,带了一大批同僚下属。不过好在几位官员都在一起,他这般前仰后恭,倒格外显得噶礼身边热闹些。

阔大的河道工地上,河工全部都在卖力干活。

工地上道路难行,官员们全都乘着轿子。只不过齐世武与噶礼都打着全幅仪仗,长长的队伍簇拥着八抬大轿,敲锣开道,十分气派。而张伯行与施世纶爱惜民力,都是一乘软轿,不到十来个属吏跟随,相比之下低调许多。

队伍首先来到最大的一处决堤口,垮塌的泥石流在这里堵塞了河道,堵塞段长达五百丈。过去那段施工时间,这段堵塞段已经被疏通成了一条宽约三四丈的湍急河流。现在大批民夫都在这个地方劳作,将会把这个地方修建成运河河道那样宽敞。

民夫被分了组,挖土的、往簸箕里铲土的,运送土块的,长长的队伍一排接着一排,就像一个浩大的机器,伸出成百上千条细长的手臂,在做着整齐划一的动作。

几位官员的轿子停在一处高坡上,从上向下俯瞰,场面蔚为壮观。

“晤!很好!”齐世武点点头,笑呵呵的。

“工程进度太慢了!”噶礼沉着脸说道,“这条河道去年秋汛决堤之后就紧急开挖了差不多这么宽,到现在也没见到又多大进展。从去年拖到现在,本督数次关注这里的问题,一直都没有得到解决。不像话!”

气氛登时僵住了。

施世纶气恼地辩驳道,“那是朝廷的国库银一直没有足额拨付过来,导致民夫数量骤减。没有人,怎么干活?能维持到现在,还能重新招募大批流民培训成民夫,才能有现在重新开工的规模。总督大人是主管这里的最高长官,没有帮助催拨国库银就算了,现在还来说这些风凉话,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第六百五十五章 震撼

没想到施世纶竟敢当面跟他翻脸,噶礼脸一黑,怒喝道,“施大人,你竟然当众大放厥词,还有没有一点官威?成何体统?”

施世纶也是气狠了,索性撅着山羊胡大骂道,“当官不为民做主,光是要那官威何用?难道用来欺压百姓吗?”

眼看着两个人吹胡子瞪眼,互不相让,齐世武只好出面劝开他们。

张伯行便说道,“齐大人,不如到别的地方去看看。”

他朝着齐世武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样便可以分隔开两人,齐世武连忙答应,率先上了官轿。

张伯行便拉着施世纶,也上了软轿,催着轿夫赶紧走了。

一时也没有指定去哪里,齐世武掀起轿子上的窗帘往外张望,远远瞧见一处营区齐整威严,以为是绿营兵的驻地。

又走了一程,再次看见这样的营区,与方才看见的营区一模一样。这次齐世武注意到,好像营地里面是空的,只有门口站着一排守卫的绿营兵。

“停下!”齐世武下令。

长长的队伍缓缓停在了营地外面。张伯行心头暗喜。方才经过第一座营地的时候,齐世武没有叫停,他便有些可惜。此时,他便收敛了喜色,神色如常地下了软轿。

“齐大人,怎么在这里停下来了?”

张伯行老远打着哈哈上前跟齐世武招呼。施世纶也下了软轿走过来。虽然方才怒气冲天,可是发现齐世武停在民夫营地前面,他也不禁心情开朗起来。

不过看见噶礼下了官轿,施世纶还是冷哼了一声,别开脸不看他。

“这是绿营兵的军营吗?为什么设置得如此密集?”齐世武的提问正中张伯行下怀。

他乐呵呵地说道,“齐大人看错了,这哪里是兵营?这就是十万民夫的宿营地呀!”

“什么?民夫营地?”齐世武的神情果然变得错愕。

张伯行伸出手臂示意道,“齐大人,有没有兴趣进去参观一下?”

齐世武一愣,左右看看,无所谓地点点头,“看看就看看吧!”

于是,张伯行便按着上次素素带领他们参观的路线,引领着一群大小官员将民夫营的核心景观地全部走了一遍。

齐世武本来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随便走走而已。看着看着便悚然动容。

张伯行与施世纶一唱一和地将这个民夫营地的好处再一一介绍出来,齐世武惊愕之余,心情却骤然沉了下去。

此行,他是领了暗差来的。太子胤礽虽然被废,可是前次不是也复立了吗?也许……他还能再次被立为太子呢?

最近两年,胤禛办差屡次立功,光芒太盛。这次齐世武的暗差便是要往胤禛身上抹黑。

当然,现在身在淮安,当着胤禛和当地众官员的面,齐世武自然不可能发难。可是只要巡视一圈,回去之后便可以随便他说话了。

只是,现在看到民夫营如此令人震撼的面貌,他突然觉得先前的想法有点太天真了。

面对着张伯行与施世纶略略有些得意的神情,和夸张的介绍的语调,齐世武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一点不比噶礼的好看。

张伯行与施世纶偷偷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第六百五十六章 夜宴

当晚,噶礼做东,在他的楼船上设宴。

因着事前已经知道些各位大人都带着夫人的消息,还有关于举办慈善募捐会的传言,所以齐世武也是带了正室夫人来的。

不知从何时起,如今朝廷重臣们都开始注重夫人社交了。

虽然素素是侧福晋,而这些朝廷重臣的后宅也不乏身份贵重的侧室,却没有一人敢不带正室出来应酬。便是胆大妄为的噶礼,也一样老老实实地带着并不宠爱的乌林珠出来。

今晚的宴席,老爷们一桌,夫人们一桌,中间隔了屏风。

开席之时,天色已经黑了。噶礼的楼船三层的琉璃厅里挂满了灯笼,映射在五颜六色的琉璃窗上,整个房间犹如后世舞厅里旋转的射灯球一般,不止五光十色,简直就是绚丽斑斓。

光是坐着,就觉得眼晕。

乌林珠喜不自胜地向大家介绍,“这都是在京城琉璃厂定制的窗户盏,既防雨又透光,这颜色好看吧?”

说着,眼神还特意瞥向素素,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素素简直啼笑皆非,只能笑着点头敷衍过去。

施柔嘉看不下去了。今日在工地上施世纶与噶礼翻脸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这次晚宴若不是看在雍亲王和张伯行都出席的份儿上,她才不会给乌林珠这个面子呢。

“乌林珠,你也真是定力极好的!”她的身份与乌林珠相当,便直呼她的名字,“我一走进这间屋子,便觉得眼晕得厉害!想来我是孤陋寡闻,竟然不知道透光挡雨的玻璃窗还能用五彩的琉璃窗替代?你还真是有见识呢!”

她明着夸她,讥讽之意也呼之欲出。可是乌林珠太得意了,竟然没听出来!

“呵呵呵……”她掩嘴轻笑,笑得相当舒畅得意,“柔嘉你过奖了!这些琉璃窗可是耗资不菲呢!”

张玉婵在旁边冷眼瞥了乌林珠一眼,分明看到她掩嘴轻笑时,嘴角向下撇出一抹恨意。

“说起来总督夫人这也是财力雄厚,这琉璃窗可是价值不菲,也只有总督夫人才能有这个实力一掷千金呢!”

乌林珠洋洋得意说道,“琉璃窗贵是贵了些,可是我确实喜欢,多花点子银子罢了。”

施柔嘉与张玉婵对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慢悠悠地说道,“是啊,这琉璃窗嘛,咱们只能是望洋兴叹了。好在还能托素素妹妹的福,用上玻璃暖房过过瘾。”

“玻璃暖房?”乌林珠脸色一寒。

早就听说京城玻璃暖房的鼎鼎大名,因着是素素的产业,她一直秉着一股气,偏不用。可是又艳羡得不行,所以才折腾出了琉璃窗这么个奇葩。

可是,现在当着面,明眼就看出施柔嘉与张玉婵都是得了玻璃暖房这么大的彩头的,而且凭她们的穷酸样肯定是买不起的,那就是素素送的了?

这样当面戳穿真的就跟打脸没什么区别了!

乌林珠眼中寒光一闪,便扫向了素素。

素素心里叹了一口气,却不能责怪张玉婵和施柔嘉惹事,只好开口解释。

第六百五十七章 有礼

“你们大概也都听说了,王爷的楼船在抵达天津卫之前在运河上遭遇突袭,整条船都被破坏了,窗玻璃碎了不少。后来楼船又重新修理好,便多出来一些换下来的平板玻璃。反正是在船上放着,我便索性给柔嘉姐姐和玉婵姐姐各做了两间玻璃暖房。”

“原来只是剩余的玻璃做了举手之劳啊!”乌林珠勉强笑道,这个解释也算是给她留了些颜面,好歹没有那么生气了。

齐世武的夫人见气氛不好,便开口打岔,“说起侧福晋手底下的产业,那可真是叫人羡慕,我都特意派奴才到东城去搬回了几面清水镜儿呢!”

她原本是想转圜一下气氛,没想到一提起清水镜儿,乌林珠的脸又黑了。

夫人们面面相觑,心道这个乌林珠哪里有一点总督夫人的气派,这么经不起事儿。似这般打嘴仗斗心机的场合,她早就该波澜不惊了,怎的会什么都放在脸上?

乌林珠此刻心里却暗暗焦灼。噶礼他们就坐在隔壁,今儿又是他们做东,若是让他听见自己这边撑不起场子,只怕回头又要吃苦头了。

素素这时笑了,“这清水镜儿其实夫人们都不陌生,西洋意大利国很早就进贡过来了。这次我特意带了几面清水镜儿来做赠礼,还请大家不要嫌弃!”

说罢,素素示意了一下,刘张氏领着两个人抬了个大箱子进来。

素素起身走过去,刘张氏已经打开了箱盖,拿起一个绒布包,解开上面的绳结,褪下绒布包,露出里面明晃晃的镶了镜框的镜子。箱子里面有好几个绒布包,每个绒布包里都有一面镜子。

这些镜子是带来送礼的,素素让工匠配置的镜框便贵重些。都是黄铜的,打磨得亮锃锃的,反射着屋子里的光线,显得跟金子似的贵重夺目。

素素亲自将镜子送到每位夫人手里。施柔嘉和张玉婵都是心领神会地做出喜悦的表情。其实两个人早已各得了三面穿衣镜,应该对这个三尺方镜已经不稀罕了。可是那镜框看着实在让人挪不开眼,不论是自用还是送人,都是十分体面的。

齐世武夫人也乐得喜笑颜开,她是最知道这样的镜子价值几何的,白白得了这么大的实惠,她的眼睛都笑得眯缝起来了。

乌林珠根本不接那面镜子,而是示意身后的丫鬟接过。当一不小心从镜子里瞧见一角映照的影像,视线立刻像粘了胶水似的挪不开。她是见识过意大利国的手镜儿的,素素送的清水镜儿明显清晰得多。

震惊归震惊,这会儿却比方才气定神闲了。

在素素拿出见面礼之后,夫人们这边晚宴的气氛便突然融洽了。

屏风那边,男人们的宴席可就没那么热络了。

齐世武还能寒暄两句,噶礼根本就不接茬。很自然的,话题就转向了河道工地上。

“先前本官领了这钦差的时候,还担心是互相敌视的局面。没想到还能坐到一个桌子上,王爷果然不同凡响啊!”

在座的一听,脸色都是一沉。

第六百五十八章 谁之过

这齐世武果然是来搞事儿的。这话明着是夸胤禛,可有一个惹事儿精噶礼在座,那就是往油锅里浇了一瓢冷水。

果然,噶礼便立刻说道,“可惜啊,本督该早点赶来的,这样河道工地上就不会连着发生两场骚乱了。齐大人更是不必跑这一趟了!”

施世纶立刻便气得吹胡子瞪眼了。白天反正已经撕破脸一回,现在也不必顾忌,直接开撕。

“那淮阴县令韩琦一整天都跟在总督大人身边,鞍前马后的,骚乱的主使便是他管理的民夫,总督大人应该先那他是问才对!”

噶礼便冷笑道,“大人既然认准是韩琦没有尽到职责,把他停职便是。怎的停职的反而是淮安知府陆维安呢?那陆维安纠集十万民夫,意图讹诈钱财。讹诈不成,便唆使民夫闹事,其心可诛!否则王爷也不会把他给拘禁起来吧?”

胤禛听得隔壁的动静,素素已经送完伴手礼了,此时便淡然说道,“本王近日颇觉劳累,你们尽兴,本王先告辞了!”

众人都是一怔,连忙纷纷起身送行。

素素那边也听见了,便也起身,与众位夫人作别,笑盈盈地走到屏风那边与胤禛回合。

几位女眷也跟过来,站在几位大人身后,一起送他们出了楼船三楼,直到甲板上。

胤禛这才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噶礼说道,“淮安知府陆维安之所以停职,是本王的意思。”

“哦?”噶礼和齐世武都吃惊地看着他。张伯行和施世纶并不惊讶,倒像是事先就通了气的。

“陆维安安抚灾民,整编出了十万民夫,今日河道工地上你们应该看到了,十万民夫马上便能投入使用,这是大功一件。”

夜色下,胤禛的星眸闪着光彩,王者的气场碾压众人,便是噶礼都一时忘了挑衅。

“但是,总督大人所言也不差,确实有人企图利用民夫图谋不义之财。骚乱的起因肯定不是那么简单。所以,本王让淮安知府暂且停职,避让些日子。会有人着急的。到时候也许幕后之人便会自己跳出来!”

他这话说得众人脸色各异。张伯行与施世纶虽然点头,却似乎也并不知道更多。齐世武则有些讪讪的,陪着笑打哈哈。噶礼的脸色却是更黑了,他满心以为,胤禛所有的话里所指,全是针对他。

“王爷,此话怎讲?”他急了,一时暴躁性起,本性毕露,口气都生硬起来。

所有人都侧目看着他,乌林珠吓坏了,连忙上前悄悄拽了一下噶礼的袖子,轻声说道,“老爷……”

“啪!”夜色中,一记巴掌声分外响亮。

噶礼反手就朝乌林珠脸上挥去,力道极大,把强忍的怒火都发在了乌林珠的身上。

乌林珠扑倒在甲板上,额头重重地撞在船舷上。

众人大吃一惊,嘴都长大了,半天合不拢。

素素连忙蹲下身去查看乌林珠,急声叫道,“乌林珠,你还好吗?”

听不到乌林珠的回应,素素便将她的身子扳正了,这才发现她竟然闭过气去。

第六百五十九章 爆料

“乌林珠!”素素急得大叫,用大拇指去掐她的人中,重重掐了两下,乌林珠“嘶……”的吸了一口长气,这才缓过劲儿来。

施柔嘉与张玉婵也顾不得计较前嫌,与素素一道怒视着噶礼。

“噶礼,你竟敢在王爷面前无礼!”苏培盛尖着嗓子大喝一声,立刻便有带刀侍卫围了上来。

胤禛冷冷地盯着噶礼,直视着他的眼睛,噶礼只对视了一下,便立刻挪移开了视线。

他再蛮横,也知道自己触碰了底线,只好满心不情愿地拱手说道,“王爷,下官一时情急便失了分寸,还请王爷恕罪!”

乌林珠的丫鬟仆妇这时才从素素手里接过乌林珠,将她扶起身,往船舱里带。

乌林珠闭着眼睛,灯笼映照下,面容惨白,黑影般的睫毛轻轻发颤。侧过脸时,左脸颊赫然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令人不忍直视。

素素也是看得很无奈,下意识地转过脸去看胤禛。

胤禛扫了一眼,将乌林珠的情况看在眼里,又冷冷地看向噶礼,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两江总督作为一员封疆大吏,为皇上镇守疆土,居然是以如此方式治家。有意思!”

以胤禛的身份,不能为了这种家事而申斥一个封疆大吏。只有皇上才有这种资格。所以,胤禛只能以戏谑的态度,开玩笑的方式,来表示对噶礼的蔑视。

这已经是极致了!

施世纶反而没有这种限制,从鼻孔里重重地冷哼一声,骂了一句,“有辱斯文!”

噶礼立刻反唇相讥,“老不修!这么大年纪还在靠夫人结交权贵!”

“你胡言乱语!”施世纶登时发作了,气得老脸通红,“老夫虽不是天家子弟,却也是侯门之后。老夫本身已经权高位重,不需要依靠结交权贵来获得提升,更不会谋取私利!不像你,贪得无厌!为了银子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住嘴!老匹夫!”噶礼终于克制不住,勃然大骂,“你今日若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本督就要到京城去告御状……”

“你尽管去告!老夫还怕你吗?”施世纶撸起袖管,指着噶礼的鼻子骂道,“你前两日匆匆忙忙又离开码头作什么?是去苏州府了吧?江南乡试激起民愤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你做过什么,你自己知道!”

“……”

甲板上方才还吵作一团,此刻突然沉寂静默,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方才听到了什么?施世纶对噶礼的指控非同小可,若是坐实了,可是杀头的大罪!

而且这件事情施世纶也没有跟别人说过,胤禛与张伯行都十分惊愕。

噶礼的额头上青筋暴起,瞪着施世纶的目光凶狠而暴戾。

施世纶则气得呼哧呼哧地大口喘着粗气,直视着噶礼,一步也不肯退缩。

甲板上的气氛紧张而一触即发,胤禛略作思考,果断下令道,“好了!今晚到此为止,有事以后再议!”

说罢,他抓起素素的手,便一道下了甲板,回自己的楼船上去了。

不大会儿,张伯行与施世纶就都来了,自然是要议事。

第六百六十章 原始记忆

他们想着是有要事相商,都没有带夫人,胤禛却让他们着人回去把两位夫人请过来。

“咱们把船开离码头,以防万一。”胤禛解释了一句。

张伯行与施世纶悚然动容,马上明白过来,立刻派人去接两位夫人。

是呀,在码头上已经发生过纵火时间,谁知道会不会还有人想趁机生事呢?

胤禛的楼船开进了洪泽湖,周围跟着护卫船,岸上还有绿营兵护卫。

方才在噶礼那里几乎没有动筷子,素素重新安排了晚饭。因着没有准备,紧着船上现有的菜肴做了一大盆水煮鱼片,又让准备了一个湖鲜火锅子。

三对夫妻便围着火锅子,一边涮菜,一边吃酒,一边品尝热辣辣的水煮鱼片。

刚开始,大家都没说话,仿佛饿着了,又仿佛是这菜肴太美味。

渐渐地,还是张玉婵先说起噶礼的蛮横粗暴,又提起了一些传闻。

江苏巡抚衙门是在苏州开衙的,张玉婵在苏州府有那么一两个相熟的女眷,其中一个在给她的书信里面居然都提及了今秋江南科考秀才作乱的事情。

“听说考官赵晶的官船离开苏州的时候,被秀才们尾追着砸东西呢!”张玉婵一说起来免不了咋舌,这也太耸人听闻了。

“哎!”酒过三巡,施世纶重重地放下酒杯,终于开始讲述江南科考发生的事情。

素素听着听着,突然觉得某些遥远的回忆被唤醒了,脸上出现恍然若揭的神情。

胤禛给素素使了个眼色,便借口更衣离座。

过了不大会儿,素素也出了三楼的玻璃船厅,下到二层,胤禛就在围廊上等她。

“素素,你方才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夜色中看不清楚,胤禛双手扶住素素的肩,关切地询问。

素素脑子里一直有一段记忆盘桓不去,可是又不能很确定。

“哎!我这记性也不知道可靠不可靠,一提起这个江南科考案,我似乎想起些什么,好像就是跟噶礼有关。这在大清历史上似乎是个了不得的大案子!”

“哦?”胤禛登时兴致大增,眸子闪亮,“科考舞弊可是杀头的大案,若是真的跟噶礼有关,他便再是封疆大吏,皇上也一样容不得他。”

素素摇摇头,“可我又依稀记得噶礼不是因为这个获罪的!他好像就是荣宠深厚,许多人都奈何不了他。”

胤禛愣了片刻,悻悻然说道,“就凭他那么贪婪无德,若是江南科考舞弊,他必定脱不了干系。”

“无德?”素素细眉紧锁,脑子里闪现出方才乌林珠挨打的模样,突然灵光乍现。

“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了什么?”胤禛眸中充满期待。

“这个噶礼好像是虐待生母,被自己母亲告了御状,才被杀头的。”素素一边说着,一边努力在脑子里搜寻更多的记忆,“我记得有两个朝廷重臣因为家事而出名,一个就是隆科多宠妾杀妻,还有一个便是噶礼被自己生母告御状而被处以极刑。对,应该就是这样!”

素素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

第六百六十一章 缺个副手

胤禛的拳头便握了起来,在围栏杆上重重锤击了一下,冷笑道,“无妨,本王自会派人打探清楚的!”

素素回到宴席桌上,胤禛却将张伯行与施世纶请去小舱房议事。

“侧福晋,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张玉婵和施柔嘉见他们两口子出去一趟,回来怎的好似情势有变,都有些不安。

素素示意她们稍安勿躁,便命人撤了宴席桌子,重新奉上茶水。

“江南科考若是真的有舞弊的事情,王爷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素素说出这句话,便让两位夫人安心了。然后话题一转,便说起了慈善募捐的事情。

“河道工地接收了十万民夫,每日的钱粮耗费就不是个小数,慈善募捐会必须尽快举办。”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素素心里还是很担心的。偌大的工程,明面上只有国库银拨付的三十万两银子在支撑,若是不能尽快找到拿得出手的资金来源,很快就会引来关注,甚至口诛笔伐。

“也不知道乌林珠会不会从中作梗?”施柔嘉对上一次举办慈善募捐会仍旧耿耿于怀,心里阴影面积很大。

“这次应该不会的!”张玉婵先摇头否定,“先别说王爷坐镇,侧福晋亲自操办;便是乌林珠今夜当众丢掉的脸面,她也没办法跟咱们抢这个主事的位子。”

“那若是她暗中作梗呢?”施柔嘉还是不放心,“就算她有心不与咱们为难,只怕噶礼也会逼迫他呢!”

“那咱们就把他当众毒打嫡妻的事情抖搂出去,看他们脸往哪儿搁?”张玉婵对噶礼的暴虐行为很是不齿,说话间也很愤怒。

素素其实也不是很在意噶礼与乌林珠会不会搅局,参与河道工地营地的安置的过程中,如此大规模的差事,她放开手脚办差,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豪情,如今信心大增。

也不再耽搁,她便将思考已久的举办慈善募捐会的具体实施办法说出来,请张玉婵和施柔嘉提意见。

张玉婵是经历过一次的,只根据江南士绅家族的特点提了些细枝末节的建议,其它方面一律赞同。施柔嘉虽然是第一次参与,好歹曾经筹划过,也一点即通,三位夫人便很快确定了慈善募捐会的组织程序。

首先要挑选几个女眷组成筹备委员会,里面涵盖的女眷既有德高望重的,又有能说会道能力出众的。

可是,施柔嘉与张玉婵在江南待的时间也不长,并不熟悉这边的情况。于是在这个环节上,便卡住了。

“其实,说起来还是乌林珠更熟悉江苏官场女眷,她随着噶礼到应天府的时间更长。”施柔嘉有些沮丧,轻声嘟囔了一句。

素素的长睫毛在凤眼上扑闪了一下,果断说道,“那我们明天再会会乌林珠!”

第二日上午,素素便派人下帖子去请乌林珠过来说话。

乌林珠前一天晚上才当众受辱,没想到马上就接到了请帖,还以为素素是要羞辱于她。

她本来就觉得没脸见人了,有心称病拒绝。可是楼船上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噶礼还在为昨晚的事情大发雷霆。

第六百六十二章 你参加吗

一听到噶礼摔茶盏的声音,乌林珠的心神都颤得发晕,索性到素素那里避避也好。

想到这里,乌林珠便召唤侍婢来给她梳洗换妆。

脸颊还在疼,乌林珠拿起手镜儿瞧不真切,忽然想起素素的赠礼,便让人把那面三尺见方的清水镜儿立起来。

她这边选了一件秋香色满桂锦绣的湖绸夹衣,静等侍婢梳好头发,化好妆,这才缓缓凑近到清水镜儿跟前。

因着以前的矛盾,这还是她第一次用上这种最新的镜子。只见清水镜儿中,青丝如织,就连汗毛都纤毫毕现。第一次看到如此清晰完整的影像,登时把她给吓了一跳。

镇定心神,她又凑上去。尽管热敷了许久,脸颊上的红肿还没有消散。不过,厚厚地敷了一层粉,再淡扫一点腮红,勉强也还看得过去。

她的眼中倏地泛起雾气。这时却听见旁边的舱房有脚步声走过来,赶紧使劲眨眨眼睛,将潮气掩饰过去。

噶礼一早上都很烦躁,一直在发脾气。听说雍亲王侧福晋一早递了帖子过来,乌林珠却没有来向他禀告,便气呼呼地亲自过来叱问。

“你这是做什么?”见乌林珠打扮齐整,一身出门装扮,噶礼的火气又上来了,“一个县丞的庶女,下个帖子也值得你这般着急忙慌的?”

乌林珠下意识地捂住肿痛的脸颊,掩饰着说道,“老爷别生气,多半是慈善募捐的事情,妾身若不去,她们真的自己支应起摊子来,那妾身岂不是落了下风?”

“那也不能去做那个贱婢的副手!”看见乌林珠唯唯诺诺的模样,噶礼就忍不住扯开嗓门儿吼了起来

“老爷息怒!妾身不会去做她的副手的!”乌林珠吓得张皇失措,噗通跪地告饶。

噶礼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眼光扫到了那面三尺的清水镜儿,登时怒火万丈。

他两步踏上前,挥起衣袖,将清水镜儿狠狠扫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稀里哗啦!”乌林珠第一反应就是护住脑袋,吓得额上的青筋直跳。

噶礼出了气,这才气冲冲地走了。

乌林珠身子一软,摊在地上。看着片片碎裂的镜子里,映照出同样破碎的脸,乌林珠实在隐忍不住,崩溃大哭起来。

“嚎个什么丧?再嚎就滚下船去!”那边船舱的好礼爆发出震怒的吼叫。

乌林珠的哭声猛地噎了回去。她抹了一把脸,快速起身,在侍婢的服侍下重新洗脸敷粉。快速重新收拾好,她逃也似的离开了。

楼船三层,施柔嘉和张玉婵已经陪着素素在说话,听说乌林珠这么快就来了,都很吃惊。

乌林珠走进来的时候,大家都敏感地发现她眼底的潮红,便立刻默契地挪开视线,谁都不去盯着她的眼睛。

“侧福晋,请问传召妾身过来,有何事?”乌林珠的态度依旧倨傲,神情冷冷的。

素素看着她,淡然说道,“你先坐吧!”

张玉婵起身,将上座让给她。乌林珠大喇喇地坐下。

“慈善募捐会,你参加吗?”也不寒暄,素素开门见山。

第六百六十三章 叠加的掌印

乌林珠一下子愣住了,“呃……”不经意间暴露出在噶礼面前习惯显现的慌乱神情。

素素见状,连忙缓和了语气,“我打算尽快举办慈善募捐会,希望请你来做我的副手,你愿意吗?”

这是什么奇怪的语气?乌林珠眼睛睁大了一下,觉得陌生,却很受用。素素以王爷侧福晋的高位对她很客气,还征询她的意见。那语气听得出很诚恳,一点都不以势压人,比乌林珠对素素的态度好多了。

“呃……”乌林珠觉得自己的舌头打结了。她应该是拒绝的,噶礼已经下了命令,不可以做王爷侧福晋的副手。可是,看着素素亲切温和的面容,还有一道关切着的张玉婵和施柔嘉,她感受不到一点敌意,反而却觉着心里有想融入她们的冲动。

“你是怕你家总督大人不许吧?”施柔嘉快人快语。她与乌林珠级别相当,说话也少了些顾忌。

乌林珠为难地冷哼一声,又开始生气。

气氛陡然转变,方才片刻的融洽登时消散殆尽。一切又恢复到以前的对立和敌视当中。

张玉婵皱着眉头看着她,也生气地说道,“你这个人,在外面跟你家老爷一样,成天到处以势欺人,回到家活该被你家老爷欺负。”

“侧福晋,若是慈善募捐的事情,妾身也无能为力。恕妾身告退!”乌林珠轻蔑地瞪她一眼,那模样好似在说,张玉婵不配跟她这样说话。

她随意行了个礼,也不等素素允准,转身便走。

噶礼与她常在背后拿素素的出身说事儿,对她素素的蔑视刻在了骨子里。连日常的行礼也觉得难以为继。

“你们夫妇二人都是这么胆大妄为的人吗?”像隐形人一样站在素素身后的刘张氏,此时站了出来,对着乌林珠怒喝。

见刘张氏一个侍婢竟然敢向自己发难,乌林珠勃然大怒,“贱婢,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以下犯上?若不是看在侧福晋的面子上,你的性命此刻便已经没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刘张氏一步一步踏近,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一只手的拳头攥紧。因为生气,她的面孔有些扭曲,眼中释放的戾气,与噶礼毫无二致。

看她那样子,似乎还知道克制,否则那只拳头便不会攥紧,而是挥舞到刘张氏脸上去了。

刘张氏毫不畏惧地瞪着她,甚至还在回嘴。

“总督夫人,你在侧福晋面前若再这般言行无状,请恕在下也对你无礼了!”

“哼!贱婢,我提醒你,别在这里逞一时的口舌之快!”乌林珠嘴角拧出一丝恶毒的笑意,向前又逼近了一步,突然毫无预兆地挥起手臂。果然还是忍不住,要手括刘张氏。

只是她以为的毫无预兆哪里能忽悠得了刘张氏,她的右手臂高高举起,被刘张氏的左手紧紧抓住动弹不得,刘张氏挥舞右手。

“啪!”乌林珠的脸颊上又多了一记鲜红的巴掌印,就叠加在噶礼的巴掌印上,登时她的脸颊高高隆起。

第六百六十四章 陆王氏

“贱婢!”乌林珠的话语都说得含糊不清,她还想反手还击。

“啪!”刘张氏神情坚定,甩手又是一巴掌。

“打得好!”张玉婵低声叫好。

她算是看透乌林珠了,跟噶礼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暴虐夫妻,亏昨晚上她看到乌林珠挨打,还挺同情她的。

施柔嘉也是冷冷看着,虽然昨晚上她也同情乌林珠来着,可是终归不是一路人呢。

既然乌林珠不肯为素素所用,那她们也都不再对她报以期待了。

只要不是在噶礼面前,面对恶劣的人际环境,乌林珠总是能逆着风挺住的。

她捂着脸颊,眼神冰冷,死死地盯着刘张氏,仿佛是在以目光判定刘张氏的死刑。

刘张氏毫不示弱,也回瞪着她,一字一句说道,“今儿你若是不给侧福晋行礼,就是去告御状,你也是没理!”

素素没想到刘张氏竟是以这样的方式维护她,虽然她一向在这方面隐忍,可既然事情闹出来了,便也随她去吧!

乌林珠的视线转移到素素脸上,见她没有阻止的意思,登时脸上血气翻涌,气得浑身哆嗦。

她这个人也是很有意思,自己对身份更高的素素率先挑衅,占不到便宜之后,又怪素素不给她留余地。

乌林珠恨恨地重新给素素福了一礼,“妾身告退!”说罢,身体都来不及站直,转身就走。

刘张氏咬着牙还要上前去找她麻烦,被素素看了一眼,便立刻躬身退下了。

既然乌林珠不肯屈尊俯就,慈善募捐会的事情便只能自力更生了。

素素便拿出一个早已跟胤禛商量过的思路,根据淮安府的户籍登记,给当地有影响力的士绅逐一发放邀请函。但是也不能一次性地全部发放,还是要先选出几个出挑的,组成一个筹委会班子。

问题还是卡在这里,素素决定去拜访目前停职的淮安知府陆维安。

陆维安被软禁在淮安县衙的科房里。他没有自己的住宅,一直寄居在县衙的后堂。现在戴罪停职,便搬到科房里去独居,外头还有一队绿营兵看着。

王爷侧福晋拜访停职的官员,这是前所未有的的。陆维安一听闻这个消息,脸上登时错愕许久。

素素是遣了刘张氏先去传话的,有两件事需要陆维安先回复:第一,是接受她的拜访;第二,见面时需要陆维安正室陪同。

陆维安听了刘张氏的陈述,又是愣怔半晌。这个侧福晋做事总是出人意表。

不过,对于这位侧福晋,陆维安仰慕已久。虽然被雍亲王勒令停职,但是到如今还没有锁拿进京,说明开仓放粮的事情被压下来了。

想到这里,陆维安冲着刘张氏轻轻地点了点头。

素素由张玉婵好施柔嘉陪着,三个人同乘一辆马车,低调地来到淮安府县衙。

到了仪门,下车的时候,陆王氏已经候在门口。

“妾身淮安知府家眷陆王氏恭迎侧福晋!恭迎总督夫人!恭迎巡抚夫人!”

陆王氏不卑不亢地一一行礼,言行举止有着江南士绅家族典型的优雅和温婉,给人的印象非常好。

第六百六十五章 不能

素素笑着请她起身,“是我们来得唐突,陆夫人不必拘礼!”

陆王氏站起身,清秀的面容很平静,她说道,“外子对于侧福晋安抚民生的举措十分向往,经常托人去京城收集《京城民生报》回来,妾身也每章必定拜读。今日能得接见,三生有幸!”

她说这话,便与第一次陆维安拜见时说的一模一样。只是夫妻俩都说得坦然,丝毫没有拍马屁的造作感。

素素对这对夫妻的印象都不错。

“陆夫人客气了!”素素淡淡说道,“可否请陆夫人陪同我们一同去见陆知府,我有件事情需要劳烦你们夫妻俩。”

“啊?”陆王氏终于露出吃惊的表情,不过迅速镇定下来,伸出手示意了一下,便在侧面带路。

来到科房外面,小方出示了雍亲王府的令牌,绿营兵便立刻让开路。

小方率先进去,陆维安穿着一件旧道袍,见他进来,便站起身来。小方四下里张望了一圈,才说道,“侧福晋来了!”

随后,小方打开门扇,请素素她们进来。

陆维安看见好久不见的妻子,脸上便起了一丝波澜。夫妻俩对视一眼,目光中那种深切的关怀,素素她们都看在眼里。

素素就站在屋子中间,看着陆维安,也不就座,直接说道,“我们要举办一个江南慈善募捐会,需要先挑选一些女眷组成筹备委员会。可是我们几个人头都不熟,所以想找你帮忙。你愿意吗?”

陆维安的目光不合规矩地直视着素素,两人的眼神短兵相接了好一会儿。

“江南慈善募捐会?”陆维安轻声说道,“就像在河南仪封那次吗?可是你这次并没有一个奢华的归云山庄可以拍卖,拿什么来做义卖筹钱呢?”

“真可惜你不是个贪官!”素素说了个冷笑话,“这次是纯粹的募捐筹款活动,没有义卖。”

“那你怎么保证筹集到足够的钱呢?”陆维安挑衅似的,依然看着素素。

“江南又不是河南仪封那样的偏远之地,大清的财富超过一半都聚集在江南,不仅豪绅商贾极多,而且世代书香门第也数量极多,不会连仪封都比不上的。”

素素说得很有信心,双眼如剪剪秋水一般熠熠生辉。陆维安觉得自己的视线无法从她的脸上挪开。

这样的对视在这样的年代是犯忌讳的。陆王氏首先开始不安,张玉婵和施柔嘉面面相觑。

对于陆维安表现出来的现代感,素素觉得陌生有熟悉。在那个世界,她这样的美女是常常收获仰慕者执着的目光相随的。

还好,陆维安很快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不动声色地眨了一下眼睛,终于挪开了视线。

“如果我帮你,现在的处罚就可以撤销吗?”

情绪的波动并不能影响到他的理智,他立刻开始讨价还价。其实,他心里还有点小庆幸,幸亏不是胤禛来,否则他可不敢这样直接发问。

“不能!”素素的回答很冷淡,“除非你交待你的恩公是谁?你为他都做了哪些事情?”

陆维安一怔,立刻嘲讽地笑了起来。但是却没有再开口。

第六百六十六章 侍婢嫡妻

“现在你还愿意帮我吗?”素素又问,没有丝毫安抚陆维安的意思。

陆维安的腮帮子鼓了两下,两人的目光又胶着在了一起,似是在较量谁更坚定。

刘张氏看不下去了,很想喝止陆维安,素素冲她竖起了手掌。

陆维安镇定自若地看着她,良久才说道,“内子可以帮你!”

陆王氏的睫毛扑闪了两下,便对着素素福了一礼,“妾身愿意为侧福晋效劳!”

素素转头看了陆王氏一眼,又看向陆维安,剪水双瞳里流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多谢了!”

说罢,她转身便走,张玉婵和施柔嘉还来不及高兴,连忙也跟着走了出去。

陆王氏有些不舍地看着陆维安,担忧地喊了一声,“夫君……”

陆维安冲她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笑容,柔声说道,“侧福晋擅长经办此类活动是出了名的,她也是一心为了百姓办事的,你不必有顾虑,好好辅佐她便是。”

陆王氏也露出一个文静的笑容,福了一礼,便告退了。

出了科房,陆王氏便请素素到二堂坐坐,“妾身跟随老爷到淮安上任也有几年了,对江南官眷与士绅家族略有所知,侧福晋若有什么要问的不妨直接说出来。若是还有妾身不清楚的,也一定打听清楚。”

她言行举止从容娴雅,既没有施柔嘉那种大家出身的娇憨之态,也不像张玉婵那样开朗大气。她只是以娇弱的身姿坦然地说话,别有一番飒爽的巾帼之态。这令素素她们三人都暗暗称奇。

“敢问陆夫人是哪里人氏?”施柔嘉藏不住话,怎么想就怎么问?

陆王氏先福了一礼,然后才细声说道,“妾身与老爷一样,都是松江府人氏。原先是老爷身边的侍婢,从小就侍奉陪伴的,蒙老爷不嫌弃,将妾身娶进门。”

“娶……”施柔嘉大吃一惊,冲口问了出来,“你是陆大人明媒正娶的嫡妻?”

“正是!”

“不是继室?”

“不是!”

似乎早已习惯于这样的质疑,陆王氏不卑不亢,有问必答。所有人不禁都重新审视起陆王氏来。

这个陆维安还真是这个时代的奇葩!素素暗道。

“我们说正事儿吧!”素素插言,以免施柔嘉太过好奇,继续缠问。

施柔嘉脸上一红,也觉得不好意思。她倒也是坦荡,立刻给陆王氏道歉。

“对不住啊,陆夫人,实在是闻所未闻,所以多问了一句。”

陆王氏微微躬首,细声说道,“老爷厚待妾身的事情,确实是闻所未闻的,原先在松江府的时候便轰动乡里。这边许多士绅家族与松江府那边千丝万缕的,也有人知晓。既然妾身到侧福晋跟前行走办差,少不得要先将原委交待一下,也免得日后再生波澜。”

“原来如此!”这下,便是张玉婵也忍不住了,好奇问道,“请恕我直言,以你的出身,只怕这江南大族都不会待见你吧!你却如何又认得这许多大家族的女眷呢?”

陆王氏对她又福了一礼,细声回答道,“我家老爷说了,既然他做了这淮安府的一方牧守,对辖区内的重要人物和家族都需要熟悉。”

第六百六十七章 齐夫人赴茶约

说到这里,陆王氏略微一犹豫,便继续说道,“老爷说,哪怕这些家族永远不会对妾身敞开大门,妾身也应该把各家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弄清楚,以备不时之需。”

“嘶……”包括素素都听得倒吸一口凉气。父母官做到这份儿上,这陆维安简直精细得变态。

在淮安府衙,陆维安夫妻给三位夫人着实好一番惊喜。

接下来关于慈善募捐筹委会的人选,陆王氏只稍作思索,便一口气提出了十个人的名字。里面有五位官眷,五位士绅女眷。

她不仅知道这些女眷所在门庭的地位,更是将她们与江南豪绅世家的千丝万缕的关系说得门清。

素素倒也罢了,本来就是两眼一抹黑。张玉婵和施柔嘉是惊得下巴都掉了。

一个时辰之后,不仅筹委会名单,便是所有邀请的大名单也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

所有的请帖相关的笔头工作,便委托给了淮安府衙的刀笔吏。

离开上马车之前,素素看着陆王氏,对她微笑着赞许道,“你很不错!若我是陆大人,也要力排众议娶了你!”

陆王氏讶异地抬头看了素素一眼,赶紧挪开视线,她可不敢像陆维安那样胆大妄为。

“多谢侧福晋夸赞!能为侧福晋效劳,是妾身的福气!”

她礼数殷勤周到,言辞却诚恳直白,短短一个上午的相处,便让人生出不小的信任。

回程的马车上,素素脑海里一直盘旋着一双眼睛。那是陆维安与她对视的眼眸,充满力量和自信,比胤禛的双眸还要锐利。

在那一刻,陆维安完全没有隐藏自己的锋芒。

为什么,陆维安要在自己面前展露这样的一面呢?素素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码头,素素又请张玉婵亲自去将齐世武夫人请过来吃茶。

说是吃茶,她们三人忙了一上午,便随便张罗了一桌家常菜,请齐世武夫人一同吃个便饭。

齐世武夫人还是第一次品尝素素的创新菜色,除了辣椒菜无法入口,其它菜肴都赞不绝口。

一顿午宴,宾主尽欢,最后收拾干净席面,素素又上了茶席。

有施柔嘉在,素素特意选了上好的安溪铁观音来泡功夫茶。

“哎呀!侧福晋也喜欢这个?”施柔嘉眼睛一亮,惊喜地拍着手掌。

素素便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施柔嘉上手。

施柔嘉当仁不让,便坐在泡茶者的位置,给大家布茶。

这个时代的功夫茶是很朴素的,没有那么多繁琐而不必要的环节和动作。后世流行的茶道,经过某岛向立邦岛国的借鉴,变得花里胡哨,讲求许多硬件和环节,素素也不喜欢。

还是这简朴的茶道更得她的喜爱。

“我还一直以为侧福晋的点心天下第一,却不想对茶水的品鉴也是如此了得。”

齐世武夫人呷了一口热茶,兰香扑鼻,舒服得身心都舒展开来,赞美之词便毫不吝啬地说了出来。

趁着气氛不错,素素便提出邀请齐夫人担任慈善募捐会的主宾。

“噗嗤!”齐世武夫人喉咙口的茶水一下子喷了出来。

第六百六十八章 同道中人

“主……主宾?”齐世武夫人的脸色一下子有些发白,登时开始后悔,不该来赴这个茶约。

齐世武之所以带她一起办差,一来雍亲王与侧福晋出双入对已经成了京城权贵茶余饭后的谈资,带着夫人,也是方便应酬;二来,则是想让夫人与素素接近,打探一下胤禛这边的动静。

却没想到,素素反倒干脆利落地把她算计上了。她自然知道齐世武的立场,对素素的所作所为只有拆台的份儿,哪有上赶着襄助的份儿呢?

“这……这个嘛……”齐世武夫人的舌头打了一会儿结,好容易想出一个借口,急忙推辞道,“只怕我家老爷过几日办好差事,便要离开这里回京了。我……我怕是赶不上吧!”

素素也不强求,淡然笑道,“若是赶得上,便请齐夫人到时候务必出席吧!”

“是啊!”张玉婵在一旁帮腔,“这可是积累功德的大善事呢,齐夫人可尽量别错过了!”

“呃……呵呵……好呀……”齐世武夫人尴尬地笑着,答应了。

素素心里却在好笑,邀请齐世武夫人做主宾,是本次慈善募捐会能够成功举办的重要步骤。若是齐世武真的想提前开溜,胤禛也会想办法把他们留下的。

第一批十位受邀请的女眷里面,并没有局限于淮安。根据陆王氏的说法,噶礼暴虐蛮横,整个两江官场无不愤慨。可是噶礼已经参奏走了好几任高官,其他人也就只好敢怒不敢言了,甚至连怒气都不敢表达出来。

而此次有当今皇上眷顾深厚的雍亲王与侧福晋出面号召,有些人一定会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期盼着能结成一股子势力,扳倒噶礼。

眷顾深厚?素素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康熙对胤禛的态度,不知为何,心中反而滋生出一种不祥的隐忧。

扬州盐运史司运同张翰夫人便是陆王氏给出的第一个推荐人选。据她所言,这位张夫人多金,交游广阔,原先最喜欢开四季游园会。可是后来也不知乌林珠使了个什么法子,这两年硬生生地被弹压住了,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若是张夫人肯接收侧福晋的邀请,就算噶礼本人敢跳出来明目张胆地反对,整个江南的士绅家族只怕多半都会敞开大门的。”

陆王氏说起张夫人时,脸上放着光彩,娴静的气质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参与实务的兴奋与喜悦。

原来这才是她的本性啊!素素当时心中暗暗好笑,颇有找到同道中人的喜悦。

另外三位官眷是山阳和沭阳知州夫人,以及江苏副史夫人。

本来还有一位宣抚史夫人,确实个武官的夫人,胤禛斟酌再三,把这个名字否决了。

文武官员的女眷汇聚一堂,又是如此规模,胤禛觉得不妥,容易授人以口舌。这种事情总归听胤禛的。

其他几位地方士绅的女眷,她们坐在的世家大族盘根错节,早已通过联姻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陆王氏给出的名单恰好地指出了几个地位最重要的女眷,通过她们的重要地位联络起她们深厚最广大厚重的人脉。恰似把江南士绅家族的关系网给点亮了。

第六百六十九章 拙政园

就连胤禛都连连点头,“这个陆维安很有些意思!”

出人意料的是,九位女眷都迅速回应了素素的邀请。看这回应的速度,竟是半天之内便都写了回复帖,全都是同样的话,“乐意之至!”

素素信心大增,立刻开始筹备两日之后的筹委会的第一次见面会。会面地点设在了清江浦的河道总督衙门的后花园里。

施世纶的河道总督衙门离运河码头最近,方便各处女眷来往走动。

于是,施世纶和齐世武留在河道工地上继续督办河工事务,胤禛和张伯行赶回苏州的巡抚衙门,关于江南科考舞弊的传闻,只有回到那里才能查清楚。

素素则带领女眷们去往清江浦的河道总督衙门。胤禛把楼船和小方留给了素素,只是一个刘张氏,他可不放心。还有岸上护卫的侍卫队与一半的“影子”,都留给了素素,胤禛自己只留下了传话跟差的人和必要的几个“影子”。

胤禛与侧福晋虽然分头行事,可是两个人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胤禛擅长低调办事,素素却擅长造势,慈善募捐会的事情便轰轰烈烈地拉开大幕。

有了九人筹委会的助力,发邀请函的事情顺利得多。

在邀请函上,以雍亲王侧福晋作为邀请人,河道总督府衙作为邀请地,筹委会成员署名作为执行人。这么豪华的阵容若是仍然不能打动江南的贵妇名媛,那这些家族的命运可就离分崩离析不远了。

这次举办慈善募捐会的地方是扬州盐运使司运同张翰夫人提供的,确切的说,是她出面跟苏州巨富顾璧斗借来的。

这个地方的名字,素素如雷贯耳,便是拙政园!

只不过,此时的拙政园早已不在巅峰时期,近二百年来数宜其主,园林萧条荒败,被分隔成了许多片区。如今顾璧斗府里购得的,是原先最精华的所在——中园。

为什么不就近在清江浦甚至淮安举办此次慈善募捐会,而是突然转去苏州?这却是胤禛授意的。

今年适逢辛卯科江南乡试,九月发榜。中试者除了苏州十三人意外,其余多维扬州盐商子弟。其中还有两个不理不通之人,一个是句容县令王曰俞推荐的吴泌,还有一个是山阳县知县推荐的程光奎。

消息传出之后,苏州生员千余人集会玄妙观,推廪生丁尔戬为首,将财神像抬入府学,锁在明伦堂内,并且争相写作诗词对联,到处张贴。

这样爆炸性的新闻瞬间传遍大江南北。在淮安久未露面的噶礼也在苏州,他下令将丁尔戬等几名闹事的首脑拘谨,打算按诬告问罪。

这事情闹得太大,主考官左必蕃和江苏巡抚张伯行则分别上表奏报。

就在素素她们在清江浦忙碌的同时,康熙又任命了一个钦差——户部尚书张鹏翮前来督查。

此时的苏州犹如一个一点就着的炸药桶,各方势力在这里集结胶着,都在等着一个契机一举报发。

噶礼、左必蕃、张伯行,还有张鹏翮是站在前面角逐的,后面仪仗的党派势力却是扑朔迷离。

第六百七十章 东园

副主考赵晶在离开苏州时,被数千生员在座船后面扔烂菜叶子尾随追打,那副逃离的狼狈模样,更是成了一大丑闻。

张伯行在第一份奏折上就弹劾噶礼,举报他与副主考赵晶狼狈为奸,联手收受贿赂,私放中举名额。

值得玩味的是,素有清官之名的户部尚书张鹏翮抵达苏州之后,做了一番调查,又到扬州参与了审讯,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支持噶礼。

于是,噶礼立刻反扑,又上奏弹劾张伯行挟私报复于他。

有意思的是,康熙也不相信张鹏翮的调查结果,又派了第二位钦差;得出有利于噶礼的结论之后,又派出了第三位钦差。

与此同时,拙政园里的气氛也不知不觉变得压抑。

曾经占地二百多亩的拙政园,如今只剩下东边一隅被好好休整了一番。秫香楼、芙蓉榭、泛红轩、兰雪堂、漱石亭、桃花渡、竹香廊、啸月台、紫藤坞、放眼亭……这么多的亭台楼阁,围绕着四五亩荷花池。间或假山林立,好几处看上去就像是黄山上的奇峰怪石,又仿佛中间穿过峨眉栈道。

欣赏着眼前的美景,素素心里回想着先前看过的萧瑟的中园。

原先顾璧斗说好的是借中园,因为他富商的精明头脑突然灵光乍现,以为借给盐运使司运同夫人之后,那边中园可以借机被免费清理一次。

他想得很简单,不过是开一场慈善拍卖会而已,清理干净,摆放上桌椅,送上点点心,便万事大吉了。

张翰夫人领着陆王氏来看场地,却没料想到是如此模样,登时恼羞成怒。于是顾璧斗不得不腆着脸去跟隔壁东园的主人商借,最后还是看在张翰夫人的面上借着了。

东园由新买主经营了好几年,现在的模样很可以看一看。

到处都是忙碌的仆妇丫鬟,这些人都是出席慈善募捐会的苏州女眷的府上借来的。

按着素素的意思,茶桌和椅子遍布在亭台和围廊里面,还有围栏上也放置了绣垫,可以落座。

这次请了二百多位女眷,加上丫鬟婆子,到时候拙政园里会很热闹的。

这次慈善募捐会还是有拍卖品的。在几位筹委会夫人的建议和带动之下,许多女眷都拿出几个物件儿来拍卖,所有款项捐给河道工程和赈济灾民。

正日子到了,拙政园周边提前两日已经戒严,绿营兵将这里重重守卫起来,以免有人生事。

这次拍卖的物件儿已经提前登记好了,底价也估算好,由亲自操刀过的刘张氏和聪慧的陆王氏同时主持。

素素的心情不太好,甚至十分沉重。

从清江浦转道苏州的水路上,两岸乞丐遍地。每天都能看到河面上漂浮着死尸,十个里面有六个是女孩甚至女婴的尸体。

灾民活不下去了,虽然还没有听说过易子而食的人伦惨剧,可是最先抛弃的却是女孩。

张玉婵心情也不好,张伯行被噶礼参奏,康熙连着派了三任钦差来复查,却都站在噶礼一边。眼看着张伯行就要丢官获罪了!

素素体谅张玉婵的心情,跟她明说,不来也可,张玉婵却坚持来了。

第六百七十一章 女婴

拍卖会上午巳时正开始,提前半个时辰的时候,二百多位女眷便陆续到了。

九位筹委会的女眷担当导引,迎接各自相熟的女眷,带到东园中。

素素打起精神,她目前最重要的任务便是筹款,先把那些灾民救助起来。

正式开拍以前,素素少不得要与大家见见面,致一个开幕词。

啸月台是个类似小戏台的地方,临水唱昆曲,宾客可以在小池塘上的穿廊和对面的兰雪堂听戏。

素素便站在啸月台前的穿廊上站定,身后站着张玉婵、施柔嘉、陆王氏,和刘张氏。

施柔嘉做开场致辞。

“欢迎各位女眷拨冗来到拙政园,赴这一场慈善的盛会!我是江南河道总督夫人施氏柔嘉,站在我身边的便是京城来的雍亲王侧福晋。相信有许多人都听说过侧福晋的大名。”

便有些女眷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视线纷纷看向素素。在她们心中,素素是个传奇的人物。

“在京城,侧福晋开办义学堂,开设粥棚,为穷人免费提供干净的开水。最了不起的便是那份闻名天下的《京城民生报》,为广大穷苦百姓开启民智,教化众生。我知道江南女眷向来好善乐施,只是侧福晋做的事情,随便拿出一件来,也只得我与大家难以望其项背。”

施柔嘉克服了最初的羞涩,越说越顺,渐渐地有了些气势。

“可是侧福晋的善举不止于此。河南仪封义卖赈灾,甚至襄助了一部分工程款项,相信这件事大家也都早已听说。这是多么了不起的善举。河南仪封流离失所的灾民因此而有了活路。如今,我们有机会可以跟随侧福晋,参与到这样了不起的义举当中,也真正能为我们本地流离失所的灾民做些善事。我心甚慰!我心幸甚!”

女眷们听得鸦雀无声,下意识地纷纷点头。来者都出身巨富之家,花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关键是这花钱的名头,只怕足以载入族谱!

河南仪封捐助有功的女眷甚至得了宫里的赞赏,这是何等的荣耀和恩宠!这次受邀女眷无一拒绝,多半都是冲着这份可能的荣耀来的。

施柔嘉发言完毕,便请素素上前致辞。

素素今日穿着一件深蓝色纯色湖绸旗衫,只在衣襟滚边、袖口和衣角上有暗金色镶边,看上去分外端肃。在衣裳的衬托下,白皙的皮肤与秋水般的双眸,显得灵动而智慧。

她的视线扫过众位女眷,沉稳的气场令众女眷注意力全都专注于她。

“首先,感谢各位女眷拨冗前来!许多人从外地赶来苏州,不知沿途有没有看见灾民遍地的惨像。”

此言一出,登时气氛凝重起来。

“我从运河上过来,每天都能看到河面上漂浮的尸体,尤其是溺死的女婴。”

“啊?”有女眷惊呼出声,看来是第一次听说。

素素沉重地说道,“我们的慈善募捐会不是花架子,大家捐助的钱款马上就能让成千上万的灾民吃上一顿饱饭;在寒冬来临之前能够平生第一次穿上崭新的冬衣和棉鞋。这件事情刻不容缓!”

第六百七十二章 啸月台

说罢,素素便向边上站开一步,示意陆王氏开始。

陆王氏往最前面走上去,大声说道,“现在,慈善拍卖会开始。第一件拍品,侧福晋捐献三尺穿衣镜十张。按照京城店铺底价起拍,一千两银子一面。现在开始分开拍卖。每举一次牌,加价一百两。第一面穿衣镜,纹银一千两!”

一报出拍品是穿衣镜,登时又激起一片惊呼声。由于清水镜易碎,能够从京城运到江南的数量十分有限,而且价格出奇的昂贵。以京城的零售价作为拍卖底价,实际上是便宜的。

方才还沉浸在素素描述的悲惨景象中,转眼脸上便都是惊喜之色。

一千两银子一面的穿衣镜,对于这些女眷而言,就像是一套价值万金的红宝石头面被一折甩卖一般的碾压式狂喜。

女眷们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到了正在被仆役搬到啸月台上。十面穿衣镜次第搬上,覆盖的红绸被挨个儿拉下,一面面闪耀着光亮的穿衣镜儿露出真容。

这十面穿衣镜是用作拍卖的,边框除了镜面黄铜的,还有酸枝木雕花,黑漆铁艺封边的,也有螺钿锁边、镶嵌绿松石的……

虽然在场的女眷都是见惯奢侈富贵的,到底清水镜儿是这个时代的新贵,一个个眼神都迷离踟蹰起来,呼吸声都起伏不稳了。

事先都已经被告知过如何举牌,拜乌林珠所赐,之前又听说过河南仪封的事情,所以都能很快融入场景。

从第一面穿衣镜开始,竞争就进入白热化。十面镜子算不得多,女眷们出手都是又快又狠。

“底价一千两!”有经验的刘张氏主拍。她话音刚落,便有好几个女眷着急地举起了牌子。

刘张氏有武人的功底,目力极佳,反应也极快,立刻分辨出第一个举牌的人,张口便喊到,“五号一千一百两!”

有一个举了牌子没被叫到的女眷便愣了神,脸上瞬间泛起怒意。她正是扬州盐运使司运同张翰的夫人,特意为自己挑选了一号牌,却没想到被人抢了头条。

她虽然是筹备委员会成员,大致了解一些拍卖条例,不过主要心思都放在人脉关系的整理上,并不是十分精准地理解了拍卖的规则。

况且持五号牌子的是山阳县令夫人,品级比她低很多,竟敢抢了她的风头。她气得不得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机会,又被低品级的山阳县令夫人抢了头条,觉得既没面子又窝火的时候,却不料旁边又有人举牌。

“二号一千二百两!”刘张氏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十号一千三百两!”

“二百号一千四百两!”

“一百五十八号一千五百两!”

等到张翰夫人反应过来的时候,第一面穿衣镜已经叫价到了五千两银子。

众女眷又是兴奋又是咋舌,这样刺激的体验前所未有。

张翰夫人急了,奋不顾身地站起来,大喊道,“六千两!”

“呃?”举座哗然,偌大的院子鸦雀无声。

就连刘张氏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登时有些慌张地看向素素。

第六百七十三章 抢拍

素素微笑着点点头,刘张氏登时又找回了自信,立刻重新回到状态,大声喊道,“一号六千两一次,还有人竞价吗?”

众女眷被这种不合常理的做法都惊吓住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六千两二次!”刘张氏又喊了起来,“没有人竞价的话……”

“二号六千一百两!”眼尖的刘张氏看到有人举牌,立刻便改了口。

张翰夫人简直要出离愤怒了,她瞪着同为筹委会成员的富绅林夫人,几乎伸直了胳膊,高举起手中的一号牌,大声喊道,“七千两!”

“哇!”

园子里响起一片整齐的惊呼声,这大大满足了张翰夫人的虚荣心,怒意顿消,登时又有些得意洋洋了。

这下都看出了张翰夫人在较劲,再没有人跟她竞拍了。

于是,刘张氏很快宣布,“第一号拍品,黄铜镜面镶边三尺穿衣镜,七千两,一号张夫人拍得!”

“啪!”刘张氏落下手中的小锤子,终于一锤定音。

素素率先鼓掌,张玉婵、施柔嘉、刘张氏都跟着鼓掌,其他没见识过的众位女眷们呆愣片刻,也稀稀拉拉地有样学样,渐渐地掌声便多了起来。

张翰夫人这才真正感受到了期盼之中的荣耀,站起身频频点头致意,表示感谢。

很快十面镜子以五万两银子的总价格被拍卖掉了。平均单面镜子以五千两银子的价格成交,最高价格拜张翰夫人所赐,达到七千两的令人咋舌的地步。

而且张翰夫人一共抢拍到了三面穿衣镜。当然,后面两次她再出价的时候,便无人敢跟她针锋相对了,以免活生生地被她打压,做了陪衬。

深秋的季节,在东园黄叶绚烂的景致里,平日里娴静舒雅,装扮精致的女眷们好似被全体打了鸡血,被这十面镜子振奋得难掩兴奋之色。

素素的诚意被大家认可了,一些女眷甚至开始暗暗掂量,自己打算捐助拍卖的物件儿会不会太寒酸了。

似乎正是为了打消这些女眷的顾虑,接下来第二件拍卖物品是素素捐出来的一套普通的头面首饰,全套素银镶嵌细碎绿松石,家常佩戴的,极朴素。

似乎明白了素素的用心,许多女眷情不自禁地手抚心口,暗道侥幸。

虽然是素银的家常首饰,到底是雍亲王府侧福晋的东西,最后竟然也拍出了一千两银子的高价。

第三件拍品则是施柔嘉捐赠的,竟然是一尊一人高的黄杨木观音雕像。这雕像造型精美,雕工细致,那观音的面相慈眉善目,略含笑意;最难能可贵的是,外观可以清晰看见润泽的包浆。

“啊哟,这可是有年头的物件儿啊!”便有识货的人脱口而出。

施柔嘉略带羞涩说道,“若是平日里,断断不敢请出这尊观音!如今是做大善事,便也是应了观世音菩萨的济世胸怀。正是如此积功德的事情,这才敢请他出来呢!”

众人大概这才想起方才素素提及的灾民惨状,不由得纷纷点头应和。

立刻便开始了一轮叫价,起价五千两银子。尽管是个真正积年的古董,最后却只拍得六千两银子。

施柔嘉脸色便不太好,只能硬绷着面子,强颜欢笑。

第六百七十四章 《秾芳依翠萼诗帖》

接下来是张玉婵的拍卖物,一只玉质细洁的手镯。

素素只瞥了一眼,便略微变了脸色。她认出来了,这是张玉婵的贴身之物,一直戴在手上的。张伯行每年赈济灾民经常用自己的钱财贴补粥棚,哪里还有什么财产?今日为了这慈善募捐会撑场子,竟然连老底子都拿出来了。

“江苏巡抚张夫人捐献的拍卖物,和田玉镯一只!”刘张氏报出品名,然后示意一个稳重的婆子端着盛放的托盘,特意到水上回廊和对面兰雪堂展示了一圈。

都是巨富之家出身,识货的极多,有些人便在暗暗点头。

“和田玉镯,底价两千两银子!举牌一次,加价二百两!”刘张氏宣布竞价开始。

“七号两千二百两!”

“……”

“十五号三千两!”

有几个感兴趣的举了牌子之后,竞价的人便少了,刘张氏的目光扫视一圈,见没有人继续再出价,正要结束竞标,竟看到素素举牌了。

所有人都是一怔,看着素素笑眯眯地举起手里的零号牌子,大声扬声说道,“我出五千两!”。

刘张氏立刻激动地大喊道,“零号侧福晋出价,五千两!还有人竞价吗?”

就算素素是按着二百两加价的,也没人敢跟她抢呀!

于是刘张氏兴奋地喊了起来,“和田玉镯五千两二次!和田玉镯五千两三次!”

“啪!成交!”

园子里又是一阵惊呼喝彩声。这些江南士绅家族的女眷还是很给素素面子的,都礼貌地学着方才的礼仪鼓掌。素素也起身微笑着向众人点头致谢。

接下来的拍品是张翰夫人的,她立刻兴奋得不能自已,高兴得合不拢嘴。

“扬州盐运使司运同张夫人,捐献宋徽宗书法《秾芳依翠萼诗帖》!”

“哇……”登时惊呼声四起。

“这……这可是……”张玉婵速来喜欢临摹古帖,是懂得的,几乎惊讶得难以自持。不由得担心地看了素素一眼。

素素看向那副诗帖,上面的书法是宋徽宗自创的瘦金体,笔法犀利、铁画银钩,令人不愿转移视线。

趁着众女眷议论纷纷,无人关注,素素与她侧耳交谈。

“怎么?这幅字可有问题?”

张玉婵轻声回道,“这可是宋徽宗瘦金书的杰作,堪称国之重宝,只怕是皇上也要渴慕的呢!”

素素一愣,她不懂古董,所以先前没有留意。不由得看向张翰夫人,她这是想干嘛?

张翰夫人似乎注意到了素素的关注,连忙笑眯眯地点头回应,满脸自豪的神情。看上去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什么问题。

素素只好跟她笑笑,转回视线之后,由于张玉婵轻声说道,“她不会压根儿不知道吧?”

张玉婵将脸藏在素素身后,悄悄地盯着张翰夫人打量了一会儿,脸上显出疑惑的神情。

“她这样子确实不像是装的呀!”

素素抬眼正好看见陆王氏也看过来,便避人耳目地轻微招了招手。

陆王氏是个很有可塑性的人,看见素素的动作,便心领神会地慢慢找个借口,不引人注意地挪了过来。

第六百七十五章 抢头筹

“这个张翰夫人一向为人处世如何,你可知道一点吗?”素素悄声问道。

“运同夫人啊!”陆王氏连眼神都没往张翰夫人那边闪一下,微微躬身,压低声音,仿佛在回禀事务一般,毕恭毕敬说道,“她最喜欢的就是炫耀,家里有什么好的都要在请人参加四季游园会的时候显摆出来。这回想必是为了在侧福晋面前好好炫耀一次,下了血本了!”

陆王氏也看出那副宋徽宗诗帖的重要性了,所以回答简明扼要地击中核心,都无需素素再多问一句。

素素满意地点点头,独自出神地想了一会儿,这时刘张氏报出了《秾芳依翠萼诗帖》的起拍价——五万两银子!

局座哗然。素素所有的穿衣镜才卖了五万两银子,张翰夫人这张诗帖底价就要这么多,竞价一起,肯定是要超过素素的捐助金额的。

素素此时,脑子里在紧张地盘算着,该拿折服诗帖怎么办?这时,远处有一个人影闪现,带吸引到素素的目光之后,便蓦地离开了。

素素站起身,跟左右都笑笑,便往园子的出口走去。

张翰夫人一直在时不时地关注素素的动静,见她此时离开,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不由得怨恨地冷哼了一声。

素素走出东园,沿着甬道快步前行,在角门处拐进了中园。

萧索凋敝的中园曾经是拙政园最精华的园林景致所在,曲水流觞、移步换景……如今,假山倾颓,楼阁破败,唯一侥幸的是,那一池碧水是活水源,与东园的池子连接。东园的重新修复,也保住了中园的水质。

一座漆色斑驳的拱桥顶端,一个玉立身长的男子正站在那里。他背负着双手,默默地打量着园中的景致。

除了胤禛,还有谁?

“王爷,你怎么过来了?”

素素惊喜地走上拱桥,这几日两人都很忙,竟然都好久没有一处说说话了。

胤禛本来肃然的脸上便露出一抹笑意,伸出手臂将素素揽入怀中。嗅到对方熟悉的气息,两人都感觉到无比的亲切和想念,静静地拥抱了一会儿,这才缓缓分开。

似乎还觉得不满足,胤禛凝视着她的剪水双瞳,忍不住又俯下头吻住了那殷红的双唇。

每次嗅到那美好的气息,他才会突然忘记繁重的事务。

好一会儿,素素靠在他怀里,才说起了宋徽宗的那副《秾芳依翠萼诗帖》。

胤禛却并不吃惊,说道,“我一看到你送来的拍卖品清单,便立刻赶过来了。就是为了这幅诗帖来的。扬州那边行贿的人已经交代了有这么价值连城的诗帖,可是经手的中间人却找不到踪影,行贿的人也不知在谁手里?”

素素愕然,“张翰只是盐运使司的官员,跟科考又不相干,这幅诗帖怎么会在他手里?”

胤禛的神情便有些凝重,“按理说这样贵重的礼品,副主考赵晶是断然不敢收的。”

素素立刻说道,“那就是送给噶礼的?”

“本来如果能证实这幅画在噶礼手里,便能坐实了他的罪状。可是,居然在张翰手里,那么噶礼可就逃脱了。”

第六百七十六章 流拍

素素听了也有些泄气,不过又提醒胤禛,“那么噶礼府里你派人去调查了吗?他到底有没有虐待生母?”

胤禛摇摇头,“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要不……”素素想了想,“我去找张翰夫人套套话,据陆王氏说,她那个人热衷攀比炫耀,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说不定能问出来。”

胤禛点点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可是,这幅诗帖已经在拍卖了,现在可如何是好?”素素跟他讨个主意。

胤禛想也不想,断然说道,“不论是谁拍得的,原价买过来。此等宝物,只有皇上才有资格享有。”

既然得了他的旨意,素素正要离开,想起一件事,又说道,“那个陆维安还是不肯供出他的恩公是谁吗?我这几日与陆王氏交流甚多,这个女子真是当世少有的女杰,头脑清晰,实时分析透彻,若是能为王爷所用,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呢。”

胤禛皱皱眉头,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陆维安也是个堪用之人,可是他就是不肯妥协,难道让本王纡尊降贵求他不成?”

素素上前环抱着他,安慰道,“王爷不必在意,我看陆维安说不定还有变化,否则怎么会答应陆王氏来辅佐我”

胤禛略有释怀,“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一直没有发落他,反而为他留了起复的余地。”

素素诚恳地说道,“他对王爷心有不轨,王爷还愿意给他机会。他若是个明白人,能感受到王爷的博大胸襟,就应当早日醒悟。”

胤禛把她的话逗笑了,“你啊,什么时候也学会奉承人了”

素素脸一红,嗔怪道,“我哪里奉承你了你若不喜欢,以后我不说了。”

“呵呵,我逗你呢!”胤禛开怀大笑,紧紧搂了一把,放开她,“快去吧,你是主事的,离开太久会有许多人惦记的。”

素素有些不舍,两人很久没有这样气氛轻松的亲昵了。她踮起脚尖,在胤禛线条完美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这才走了。

回到东园的时候,拍卖已经过去好几个。素素的短暂的离开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素素特意脸上挂着笑容,四下里致意,让人以为她只是去更衣了。

坐下之后,便跟旁边的张玉婵打听,“方才那幅诗帖最后拍到什么价格?”

张玉婵便压低了声音说道,“才刚拍到那副《秾芳依翠萼诗帖》,侧福晋便离开了,女眷们都知道这物件儿不是凡品,以为侧福晋这是不高兴了,愣是谁都不敢举牌子。”

素素一愣,没想到自己离开一会儿竟然造成了这种误解,惊问道,“流拍了?”

“是啊!”张玉婵越发压低了声音,“张翰夫人那脸都黑成锅底了。”

素素便朝着张翰夫人那边瞥了一眼,果然,她坐在那里沉着脸,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还有其它物件儿流拍吗?”素素问。

“没有,其它的都很顺利。”

素素想了想,视线便去搜寻陆王氏。陆王氏在刘张氏身边策应,不过一直关注着素素的动静,见状立刻便赶了过来。

第六百七十七章 逼问

“侧福晋可有事情吩咐?”陆王氏毕恭毕敬,若不知道她的身份的还以为是素素身边的一等姑姑。

“烦你去跟扬州盐运使司运同张夫人问一下,方才我有事走开,错过了《秾芳依翠萼诗帖》的拍卖,十分遗憾。她愿不愿意将这幅诗帖重新拍卖一次?不妨将她请过来,坐到我身边来。”

陆王氏吃了一惊,努力练习过的不动声色的表情也掩饰不住惊讶。素素便猜到,恐怕她也是如张玉婵所说的,以为素素是故意走开的。

不过,惊讶的表情转瞬即逝,立刻沉稳地应下。

陆王氏端肃了架势,便朝着张翰夫人的方向走去。众女眷都发现了,分明是领了差事过去的,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张翰夫人更是连大气儿都喘不匀了,紧张万分。

陆王氏在张翰夫人身前站定,张翰夫人便立刻起身了。两人的夫君是平级,便互相行了个福礼。

“张夫人,侧福晋方才有事出去了,回来之后听说错过了《秾芳依翠萼诗帖》的拍卖,十分遗憾,想问问张夫人的意思,是否愿意再重新拍卖一次?”

“啊?”张翰夫人猝不及防,半张着嘴愣怔片刻,旁边的一位女眷捅了捅她的胳膊,她才回过神来。“哦……哦好呀!这这这……好啊!”

陆王氏不卑不亢地露出一丝适可而止的笑意,“侧福晋请张夫人过去说话!”

“是吗?”张翰夫人喜出望外,大声说道,“承蒙侧福晋召见,妾身这就过去。”

陆王氏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便走在前面带路,张翰夫人喜滋滋地跟着后面。

来到素素跟前,张翰夫人上前行礼,“妾身张氏荣芳拜见侧福晋!”

她偶尔听到一句,素素叫张玉婵和施柔嘉是带着名字叫姐姐的,便这般介绍自己。

“张夫人免礼!”素素笑盈盈的,指着身边的座位,“别拘束,坐下吧!”

“哎哎!”张荣芳喜滋滋的,“多谢侧福晋!侧福晋叫妾身荣芳便好!”

素素又示意重新布茶,一切停当,突然问道,“我想跟张夫人打听一件事,不知可不可以直言相告?”

“啊哟,侧福晋千万别跟妾身客气,想问什么尽管说!”张荣芳兴奋劲儿持续高涨。

素素点点头,便缓缓说道,“张夫人别见怪,我只是想打听一下,这幅诗帖……你是从什么地方购得的?”

“啊?”张荣芳愣怔住了,顿时显出尴尬的神情,眼底还有些惊惶。

“怎么?不方便告诉我吗?”素素略有些惊讶,笑眯眯的,可是侧福晋的威压却是瞬间释放了出来。

张荣芳险些坐不住了。可是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若是让人看出端倪,张荣芳的脸面可挂不住。她不就是最在意脸面的吗?

“呵呵呵……不是的,侧福晋,这……这有什么不……不方便说的?”

张荣芳陪着笑,一边掩饰着惊惶,一边目光忍不住朝着四下里偷偷张望。

素素要的就是她这幅尴尬劲儿,否则也不会选择大庭广众之下逼问她了。

第六百七十八章 从哪儿买的

此时,啸月台上,刘张氏开始重新起拍《秾芳依翠萼诗帖》。

“起拍价五千两银子!”

既然是素素公开要求重拍的,众女眷谁敢举牌子。素素笑了笑,很随意地将手里的零号牌子挥了挥。

刘张氏立刻大声喊道,“《秾芳依翠萼诗帖》五千两一次,还有人加价吗?”

园子里一片静寂,等到刘张氏喊出“《秾芳依翠萼诗帖》五千两三次!”一锤定音的时候,女眷们才纷纷礼貌地鼓起掌来。

啸月台上继续着拍卖,素素则转脸看向张夫人。

“没什么不方便的,那就请张夫人跟我说说吧!”素素仍然笑眯眯,语气却加重了。

“是……是……”张荣芳气也喘不匀净地答应着,却就是张不开嘴继续说。

“你也知道的,我只是侧福晋,花了这么大一笔银子购买这么贵重的东西回去,王爷一定是要问清楚来处的。倒不是疑心什么,这只是王爷一向的习惯。就算你今儿不跟我吐这个口,回头只怕王爷也会去问你家老爷呢!”

“啊?”张荣芳登时知道闯祸了,吓得身子一软,直接从凳子上滑到了地上。

“侧福晋饶命啊!这幅字帖真的是有人卖给我家老爷的!”

素素蹙了蹙细眉,说道,“我不过随意问句话,你不必跪下说话,快起身吧!让大家瞧见,还以为你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呢!”

张荣芳这才醒过神儿来,手忙脚乱地站起身,低眉顺眼、惶恐不安,不敢再坐下。

此时众女眷都吓坏了,个个儿睁圆了眼睛盯着这边。

素素尽量缓和语气,音量却稍稍放大了些,好让众女眷都能听到些。

“我自然知道这幅字帖是有人卖给你们的,我只想知道是谁卖给你家老爷的?毕竟这不是一般的字帖,这可是宋徽宗最最杰出的瘦金书代表作!便是当今圣上也是喜欢的呢!相信你也是知道它的价值,才会送来做拍卖品的!你的诚心诚意我是非常感动的。”

“啊?”张荣芳一听到“圣上”两个字,登时心里打了个突。此时心里万分后悔,不该被攀比炫耀的心思冲昏了头脑,竟然敢找到侧福晋的头上来了。

可是,圣上多已经表扬过她的诚心诚意了,此时再说弄错了,那可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侧福晋,妾身……妾身听老爷说起过,”张荣芳终于勉强理清了思路,结结巴巴地说道,“这幅字帖是……是花了……呃……五……呃不,一千两银子,从一个家道中落的秀才那里买来的。听说,那个秀才拿了钱便去了外乡,具体是哪里,我家老爷也不知道,妾身就更不知道了。”

说罢,她怯生生地看向素素,险些要急哭了。

便是周围都在旁听的女眷也听得出,她这话肯定是临时编造的。张荣芳平日里嚣张惯了,对她看不顺眼的人多了。此时,便有善于辨别风向的女眷眼珠子灵活地在素素和张荣芳脸上来回地逡巡。

突然间,人群里便有人轻声说道,“运同张大人府上出了名的热闹,听说送礼的人把门槛儿都踏破了呢。”

第六百七十九章 攀比惹的祸

“就是,多半这幅字帖便是有人送的吧?”

“听说张大人出了名的一毛不拔呢,哪里就肯白白拿出一千两银子?”

就连素素都听傻了!

这张运同张翰和这位夫人到底是有多不得人心啊!

这江苏官场的风气可真是残酷得可以!

一个个养尊处优的女眷,动辄出身豪绅世家。可是一旦找到机会可以落井下石,这心肠,这手段,啧啧……素素在心里暗自惊骇!

她可不相信这些敢于当着她的面,当众落井下石的人,是什么好相与之辈!

张荣芳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瞬时发飙了。

“你们有胆子说话,就别站在人背后!统统站出来让我看个仔细!”

素素登时拉下脸来。

说时迟那时快,早就从啸月台赶过来的刘张氏立刻冲上前,呵斥道,“侧福晋面前焉敢放肆?”

张荣芳此时插着腰,冲着对面兰雪堂大发雌威。方才说话的人就是躲在里面的。她发作之后,既没有人站出来,也没有人指认。她气得脑仁儿生疼。

可是乍一听到刘张氏的呵斥声,张荣芳的脑门儿又是嗡的一声,这才意识到犯了大错。

“噗通!”张荣芳膝盖一软,就跪在地下,吓得浑身哆嗦。

“侧福晋赎罪!”她磕了个头,颤声说道,“妾身一时忘了,不是有意冒犯侧福晋的!她们都在血口喷人,妾身气恼过度,要她们拿出证据来,否则妾身便要告她们信口雌黄,污蔑官员!”

连惊带吓的,她这回终于清醒了些,说话也有些逻辑了。

素素根本不理睬她的那些辩白,只是开门见山地问那一句话,“诗帖从哪里来的?”

“诗帖……”张荣芳泪流满面,惊慌失措。

她哪里想得到这个下场?她一直满心期待着今日的盛会,期盼能够像河南仪封那些女眷一般,获得紫禁城里贵人们的嘉奖,甚至诰命!为了在这场举世瞩目的拍卖会中表现得最抢眼,她出面借园子,拿出最最顶级的拍品,没有人能抢了她的风头,甚至侧福晋也只能发出赞叹,甘拜下风……

此时此刻,她知错了!

丢面子被折辱事小,万一牵累到老爷的官途,可就太不划算了!今日说是不讲这幅诗帖的来历说的清清楚楚,只怕方才那些女眷栽赃诬陷的话就坐实了。

她收了抽泣,将《秾芳依翠萼诗帖》的来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张翰喜欢收集字画的名声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他的扬州盐运使司运同的官职是个名副其实的肥缺。康熙深知这一点,所以一任官员放在这样的肥缺上只有一年。为了将这一年时间充分利用好,便放出风声。凡是来开盐引送礼的,他只收字画。

当然,张荣芳是不可能自曝其短的。她只说老爷在任上,常有人来送礼。

“老爷自然是拒不肯收的!”她言之凿凿地说出这句话,立刻便引来一阵轻蔑的鼻哼声。

她气得面颊直抽抽的,却不得不强行压制怒意,一边努力在人群中搜索辨认,到底都是谁在跟她作对?一边继续说下去。

第六百八十章 回扬州

“就在前几日,又有人来送礼,却是点明了送的是这幅《秾芳依翠萼诗帖》。老爷一时心痒,便作价二千两银子给买了过来。那个送礼的名叫吴阿满,是个贩私盐的,老爷不肯放盐引给他,自然也不会白拿了他的东西。侧福晋可以派人去找他,妾身可以对峙的!”

这下有名有姓有细节,听起来像是真的了。

素素亲自将她扶起来,让她坐在凳子上,笑道,“既然如此,那便是极好的!我就是担心有说不清楚的地方。现在说清楚了,这诗帖我拍卖下来也就放心了。”

张荣芳拿着手巾擦拭眼泪,委屈说道,“妾身不敢要侧福晋的五千两银子,这诗帖就当是妾身孝敬王爷和侧福晋的!”

“呵呵,你觉得我敢收吗?”素素好笑地回绝。

张荣芳醒悟到说错话了,连忙补救说道,“那就二千两银子吧!妾身怎么敢转侧福晋的钱?”

“呵呵,无妨,这拍卖会本来就是价高者得,再说了,这诗帖也值这个价钱!”

素素说完,不想再跟她纠缠,示意陆王氏将张荣芳带回她的座位,然后便让刘张氏继续拍卖。

陆王氏走回到她身边的时候,素素低声问道,“方才跟张荣芳作对的哪几个女眷,看清楚了吗?”

陆王氏立刻低声回禀,“妾身先是记下了号牌,方才又跟人对上了,是主管山阳七县和沭阳两县的两位同知夫人。”

素素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她再次站起身,走出了园子,丢下满院子各怀心思的女眷们拍卖会。

小方在园子角门处的甬道那里候着,“王爷有事先走了,嘱咐属下在此等着侧福晋的消息。”

“给扬州盐运使司运同张翰送礼的是贩私盐的吴阿满!方才当众揭发他的是山阳和沭阳的两位同知夫人。”

小方便立刻去安排人送消息,他是要亲自负责素素安全的。

素素转身又走回东园。这回便定定心心一直坐到中午,女眷们也慢慢把注意力转回了拍卖会,顺便还不时地交头接耳,议论才新鲜出炉的关于张荣芳的超级八卦新闻。

张荣芳趁着素素离开的间隙便退场了。她今日赴会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完成了,既买到了清水镜,捐助了银两,还贡献了拍卖品,可谓功劳是双份儿的。可是先前做的关于朝廷嘉奖的美梦却是破碎的。能不给府里招灾就不错了。

她着急忙慌地赶回去,给张翰报个信儿,得赶紧想办法平息此事才可。

直到此时,她还以为,她不过是把不该把《秾芳依翠萼诗帖》拿出来拍卖。听侧福晋的话音,当今皇上十分仰慕此贴,随意拿出来拍卖有僭越之举。

“车夫,快!马上去码头!”

她在苏州也是有宅子的,此时顾不得回去收拾行李,只恨双肋不能插上翅膀,瞬间飞回扬州。

她的座船就停在宅子后门的河道码头上,穿过纵横交织的水路,很快便走上往扬州去的运河通道。

两日一夜不曾停歇脚步,张荣芳赶回了扬州。回到府里,张翰却不再。

第六百八十一章 扬州府衙

“夫人,老爷这几日一直都在府衙那边协同审案,忙的时候就歇在那边,连换洗衣裳都送过去好几回了。”管家被叫来询问。

张荣芳一愣,这才想起来,“审问的案子可还是江南科考舞弊案?”

管家低头答道,“老爷没跟小的说过,不过听街面儿上的人议论,应该是的。府衙外面每天都围着不少人,七嘴八舌的,不用打听就能知道。”

张荣芳皱着眉头,满脑子千头万绪,理也理不清楚。

“老爷是自己没时间回来?”想起了一种极端的可能性,她几乎掩饰不住声音发颤,突兀地问了一句。

管家愣了愣,连忙仔细说道,“每次去送衣物和点心都是小人亲自去的,都能见着老爷,老爷身边的两个长随也能在府衙的科房自由进出。听说前段时间京城的钦差大老爷也来了,老爷确实是忙,所以才不回府里的。”

张荣芳这才松了一口气,抚着心口说道,“这就好!这就好!”

“你马上派人去给老爷递个口信儿,让他尽快回府里一趟。”张荣芳吩咐。

“夫人,老爷要是走不开怎么办?听说就连钦差老爷都一直在忙着审案呢!咱们老爷可能不方便回来呢!”管家有些担心,就他前几日看到的情况,张翰还真不一定走得开。

张荣芳眼珠子一转,便说道,“那给我备车,我到府衙外面等着,有件急事儿必须马上告诉老爷。”

管家一听这么着急,连忙便下去备车。

不一会儿,张荣芳又坐上马车,朝着府衙奔去。马车转上去府衙的主街,速度便满了下来。街上人来人往,比平日里多出许多人,车夫只能下去用手牵着马,慢慢地拨开人群往前走。

快到府衙的时候,便听见前面喧闹不堪。张荣芳让车夫把她送去侧面的角门,可是好半天马车寸步难行。

坐在车里,张荣芳时不时能听见有人在大声叫喊,“一定要严惩贪官!”“杀了这些贪官!”

一声声不绝于耳,每一声都吓得张荣芳心中通通乱跳。

“算了算了,我自己走过去!”看车子实在过不去,张荣芳急不可耐地下了车。

管家和婆子护着她奋力挤过人群,经过府衙正门的时候,张荣芳看见府衙的大门紧闭,皂吏拿着长棍将大门周边护了好几圈,如临大敌的模样。

挤到府衙的侧边,进入小巷,一下子便没有什么人了。经过方才的阵仗,张荣芳吓得腿也软了,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侧门外。

这里也守着一堆皂吏,不过管家每天都来,面熟,倒也没有为难。

张荣芳喘着粗气对管家说道,“你去请老爷出来说话吧,我就在这里等她。”

倒是门口的皂吏猜出她的身份,便卖了个面子,说道,“这门口人多眼杂的,只怕运同大人出来多有不便,夫人不如到院子里面候着,说话也方便些。”

张荣芳忙不迭地谢过他,便依眼进去。说实话,这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对一个身份低微的人这么客气。

第六百八十二章 运同张翰

进到府衙角门的院子里,张荣芳才发现这里是府衙属吏和下人们进出的地方。

旁边的一个院子更是下人们的住处,来往走动的都是些穿着粗棉赭麻的,登时厌弃地皱了皱眉头。空气里飘散着一股子穷酸味儿,张荣芳从袖袋里掏出手巾,遮住了鼻子。

若不是今天要说的事情太过敏感,她担心直接去科房或是大堂那边找人不方便,才不会愿意待在这种地方呢。

婆子陪着她站在院中,管事的过去寻人,等了好一会儿张翰才出现了。

张翰是个非常注重形象的人。他热爱搜集书画,尤其是宫廷画派。宫廷画派端庄典雅的气质便是深入他骨子里的狂热。

虽然他的官职是真正俗得不能再俗的肥差,而且受贿索贿毫不手软,可是他瘦削的身材穿着官府的模样,再配上带着笑意的温和面容,永远都是一幅君子如玉的气派。

可是,今日,他的眉心中间竖着一道川字纹,显得有些烦躁。

不过张荣芳是不会观察得这么细致入微的。不是因为今天心情不好,而是因为张翰儒雅的翩翩风度已经给她的后宅塞进了十几房妾室。实际上,她一看见他那副狗屁倒灶的假士子模样就腹中作呕。

“荣芳,你来这里做什么?”张翰很不耐烦。

张荣芳顾不得置气,赶紧上前凑到张翰耳边说话。

“干什么?你干什么?”张翰伸出手臂挡住她的身体,还推了她一把。他今天真是心烦意乱,却不想这黄脸婆又来凑热闹。

他这么一嚷嚷,惹得院子里经过的人都侧目看过来,张荣芳羞臊得老脸通红。

“老爷,我是来跟你说正事的!那副《诗帖》被侧福晋拍走了,说是什么国之宝物,得敬献给当今圣上。”她又羞又气,干脆便嚷嚷起来。

“什么?”张翰一下子就僵住了,“诗帖?什么诗帖?”蓦地,他脸上突然显出震怒,“你把《秾芳依翠萼诗帖》拿去那个狗屁慈善拍卖会了?”

“老爷,不是你说的要给那……谁见识一下,到底怎样才是真正江南富贵吗?”

张荣芳瞥了一眼远处低着头在墙角偷偷别着走的下人,含含糊糊地带过侧福晋三个字。

素素出身不高,平日里在他们嘴里都是茶余饭后的笑话。此次素素吧慈善募捐会开到了江南,等同于在铁公鸡身上拔毛。可是碍于胤禛的威压,只敢在背后痛骂讥笑,台面上却少不得表现得特别踊跃配合。

张翰勃然大怒,指着张荣芳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婆娘是个猪脑子吗?我就是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秾芳依翠萼诗帖》是多么了不得的宝物,你竟敢拿出去攀比炫耀!你是失心疯了还是脑袋被驴踢了?”

虽然在外面形象极佳,平日里两人在内宅经常这样争吵,就像街巷妇人撒泼。

此刻张翰是气急了,辱骂之词劈头盖脑地便冲着张荣芳骂过去。

张荣芳也急了,用恶狠狠地眼神逼迫路过的下人匆忙离开,然后压低了声音反击道,“你不就担心卖亏了吗?那副诗帖卖了五千两银子呢!”

第六百八十三章 钱钱钱

他们夫妻俩对各自喜好最是清楚,张荣芳刺客便拿钱说事儿。

“你白白赚了五千两,还折现了,有什么不好的?万一当今皇上真的喜欢,说起来也是你捐献出来的,说不定还能给你记上一笔功德呢!”

张翰一愣,“五千两?”继而咬牙怒斥道,“混账!那副画就算叫价万金,也是卖得出去的!”虽说他还是很生气,可是声音还是缓和了一些。

他骨子里除了附庸风雅,最爱的便是钱!钱!钱!

张荣芳恨恨地压低声音说道,“你那副诗帖又不是花钱得来的,也别太贪心了!”

张翰冷冷地嗤笑道,“若不是你成天想着出风头,哪里会损失五千两银子?”

“哼!好好地羞辱一下那个……人,不也是你想看到的吗?”张荣芳翻着白眼。

一说起这个,张翰就生气,声音又拔高了,“我让你用这幅诗帖了吗?你随便拿别的区拍卖都好,为什么非要拿这幅诗帖?”

见到张翰怒火又重新燃烧起来,张荣芳不敢再回嘴,只好恨恨地冷哼一声,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哦,对了。侧福晋一定要跟我追问这幅诗帖的来处,我便按着老爷交代的,说是贩私盐的吴阿满企图行贿,老爷拒不肯收。但是老爷钟爱此贴,最后作价两千两买了过来。”

张翰眉头又是一皱,忍不住咬牙怒斥道,“蠢婆娘!你就非得多嘴多舌吗?你说不知道不就得了?”

一提起这个,张荣芳的眼泪水都要迸出来了。

“老爷还说呢,前儿个侧福晋当众逼问我这幅画的下落,还有人烂了心肠,当众在侧福晋面前胡乱说话,说咱们府里送礼的人特别多。我要是不说出点什么来,只怕就回不来了。”

“什么?”张翰大吃一惊,“侧福晋为什么这样对你?可是起了疑心?”

“应该不会吧!”张荣芳疑惑地说道,“她说了,这幅画特别贵重,就是要跟雍亲王爷交代清楚来龙去脉。万一雍亲王想进献给当今圣上,他得保证这幅画来处干净。”

张翰听了,也觉得这个理由说得过去,不过还是抱怨道,“你明明知道最近江南科考舞弊案闹得动静很大,这种时候你偏要去出这个风头,招惹上是非怎么办?”

张荣芳便撇了撇嘴,“被抓起来的那些个大盐商平日里可没少给你脸色看!人家都是拿钱买盐引,动不动就拿老爷这个运同的官职说事儿,还敢威胁老爷。我早就受够了!他们被抓起来正好!反正又没咱们什么事儿!”

张翰脸一沉,“那些大盐商虽然是因为科考的事情被抓的,可是也保不齐交代的时候胡乱攀扯。你最近都谨慎着点,不要再抛头露面了!”

张荣芳见他好歹不生气了,终于放下心来,便告辞走了。

谁知她刚刚跨出门槛儿,身后突然传来张翰的惊呼,“你们干什么?”

张荣华心神一颤,回身之际,便看见居然是一队绿营兵将张翰围住,一个看着眼生的官员正在指挥捉拿。

“老爷!”张荣华登时发出一声惨叫,要折返回去。

第六百八十四章 江南富贵

门口守着的皂吏见此情景,哪里还敢放她进去,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拖到门外。

“你可别再惹事了!没得连累了小人的饭碗!”

方才还客气的皂吏勃然翻脸,将她推了一把,又架起了长棍,将她隔在了角门之外。任凭她再怎么哭天抢地,亦或是叉腰撒泼,都不为所动。

“你个下贱的差役也敢阻拦我?”张荣华统发上的钗环也松了,她一手指着持长棍拦住她的皂吏,冲上一步,甩手就打算给他一巴掌。

“噗!”一声闷响,张荣华的心口被捅了一棍,他蓦地吐出一口鲜血。

“夫人!”

她府里的管家和婆子同时发出一声惊呼,赶紧上前去扶起她,半托半架地离开胡同。

“什么东西!”那个皂吏盯着她们狼狈逃走的背影,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苏州拙政园旧址东园里的慈善募捐会还没有结束,这已经是第四天了。

众女眷不仅踊跃参与拍卖,而且都另外准备了拍卖品,所以持续的时间分外的长。

今日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素素坐在芙蓉榭的三层,面前的桌案上放着这几日拍卖的成果,她正在检查清单。

施柔嘉和张玉婵在下面的二层,指导几个临时从京城义学堂急召过来的女孩子誊写账目。这些女孩子是学习过账房事务的,这次正好让她们有一个实践的机会。

施柔嘉和张玉婵并不懂如何写账册,只是女孩子们弄不清楚拍卖品的分类时,帮助辨识一下。

看完清单上的条目和分列金额,素素缓缓地松了一口气。虽然还没有汇总金额,但是可以大概看出是个什么情况。这一次募集的款项只怕是要大大地碾压河南仪封那一次了。

江南富贵,名不虚传!

同时,素素也清楚地感受到了,在这巨富的后面,是多么危重的压力。如果只是像上一次河南仪封那样,上表请求嘉奖之后只是由后宫的贵人发布懿旨表彰,显然是远远不够的。

这么巨大的数字后面,是江南士绅家族阖族的实力和期待。若是等闲视之,只怕寒了人心。

就像江南科考舞弊案,若是不秉公处理,还士子一个公道,以后杰出的寒士怎么还肯为朝廷效命?

而此次慈善募捐会所集结的人心,却不是普通的力量,而是代表了整个江南士绅阶层的核心力量。

一阵风裹挟着潮气拂过,素素激动得浑身泛起一阵寒栗。

她站起身,信步走到围栏边。从这里可以看到清晰地看到对面的啸月台和兰雪堂。

今日的拍卖主持是陆王氏。刘张氏连着主持了两天之后,声音便嘶哑难言。陆王氏实在是冰雪聪明,经过前面两天的观摩,第三天接过拍卖槌之后,便立刻熟练地操作起来,就好像一直都在做着这样的事情。

这样的天赋,真是令人惊艳。

兰雪堂那边有女眷发现了观望的素素,有一个女眷站起身给她行礼。这引起了旁边女眷的注意,纷纷起身给她行礼。

素素没想到自己随意地往围栏边站一站,会引发这样的效果,只好微笑着向她们挥手。

第六百八十五章 威望无两

随着每一天金额的翻倍增加,女眷们看向素素的眼神越发地充满敬畏。这些女眷每日都是回自己府上在苏州的宅子,或是亲朋的宅子上歇息,自然每天也是要带回这个社会从未有过的惊天八卦消息回去。

如今,素素的威望在江南无与伦比。

离开围栏,素素下楼到二层,去看看义学堂的女孩子们誊写汇总的账目。

张玉婵看到她,笑盈盈地说道,“侧福晋真是有眼光,几年前便开始培养这些女孩子。若是哪个豪门大族的当家女眷手底下有一个这样的,只怕这管家的本事都要涨上好几分呢!”

她出身大户人家,自然知道这样的得力助手有多不容易得到。

施柔嘉也连连点头,笑着对素素说,“侧福晋,你这次可不能小气,回头一定要给我身边留一个人。”

居然叫她不要小气!素素好笑,心里却是感激的。她肯用素素培养的人,那是不防备素素呢。可是看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一个叫春兰的女孩子身上,不由得怔了一下。

“呃……柔嘉姐姐,这些女孩子都是自由民,你如果相中了哪一个,还得她自己愿意才行啊。”素素略有些担心地看了春兰一眼,提醒施柔嘉。

果然,施柔嘉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呀”了一声。虽然她很开明,很自然地接收了素素带来的新思想和新风尚,可是征求一个下人的意见……难道她堂堂的总督夫人开口了,一个小女孩还会拒绝吗?

她确实有些不适应。

“呃……”施柔嘉略有些尴尬,目光再次落在春兰的身上。“你……”

吐口一个字,却又咬住下唇,说不下去了。一来,害怕没被拒绝了,会很没面子;二来,她这才想起来,中意了别人这几日,竟然连名字都没留意过。

素素见此情景,索性便当即替她把话说出来。

“春兰,记得吗?在把你从丐帮手里偷偷抢出来的,带到义学堂的时候,我跟你说的话?”

春兰方才被施柔嘉看着的时候,已经放下笔,站起身躬首候着。刺客听到素素的话,便抬起头,眼里竟含着泪花。

“侧福晋,春兰是到义学堂之后才第一次吃饱饭,穿上新衣裳。素素姐说的每一个字,春兰都记在心里。”

平时在义学堂,这些孩子都叫“素素姐”。不过在人前,还是急得尊卑,都是叫“侧福晋。”只是,说到第二句话的时候,春兰一时忘情,脱口又叫了一声“素素姐”。

施柔嘉见她们之间情分竟然如此深厚,相互之间竟然互称姐妹,很是吃了一惊。

就听素素继续说道,“当时我就跟你们说,你们在义学堂学习一技之长,以后才能有傍身的本事,走到哪里都能养活自己。”

春兰清秀的面容绽放出一个充满活力的笑容。她使劲点着头,眼中潮湿依然闪现。

“是的,我会自己养活自己!但是,侧福晋,我是个孤儿,是你救了我的命,我只想留在你身边!”

春兰说得可怜兮兮的,态度却很坚决,泪珠终于滚落下来。

第六百八十六章 春兰秋菊

素素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番局面,登时也觉得尴尬起来。这是春兰旁边坐着的秋菊站起身来,直接走到施柔嘉身前,矮身一礼。

“若是夫人不嫌弃,秋菊愿意为夫人效力!”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不过施柔嘉和素素都不觉得那么尴尬了。

施柔嘉这几日对秋菊也算是看熟了,对她的印象也很好,便微笑着问道,“为什么你愿意跟我走呢?”

她虽然脸上带着笑,这话却是个坑!若是秋菊说想赶紧独立挣钱,那便是对素素的义学堂不满;若是也说舍不得素素,那么施柔嘉也断断不会要她。那么她主动提出来为施柔嘉效力,便是在打自己的脸。

方才在春兰那里吃了瘪,她气儿还没消呢。无论春兰还是秋菊,于她都是下人,不过是碍着素素的面子,不好发作罢了。

秋菊抬起头看着施柔嘉,眼里竟然满是苦楚。

她这幅样子又把施柔嘉看得心里直打鼓,别是要在她面前抱怨在义学堂受了委屈,那可就把素素得罪狠了。

“回禀夫人,秋菊在义学堂学了能养活自己的本事,对侧福晋的恩情来世做牛做马也不能报答万之一分。可是秋菊父母早亡,眼见得到了嫁人的年纪,狠心的兄嫂却要把秋菊卖给乡下的地主老爷家里做小。秋菊万分不愿意,可是兄嫂却逼迫秋菊,若是不允,便要到公堂上去告秋菊不尊女德。”

“什么?你兄嫂竟敢这样说?”素素一听,这还了得,她义学堂的孩子竟然还有人敢欺负?登时便黑了脸要发作。

“侧福晋!”秋菊便一下子跪倒在素素面前,忍不住抽泣道,“秋菊已经得了侧福晋再生再造之恩,不想给侧福晋惹上半点麻烦。求侧福晋成全,便让秋菊离开京城,也好断了狠心兄嫂的念想!”

没想到得了自己的庇护,依然保不住人身的自由和权利。素素眼圈一红,这就是这个时代女子的命运吗?

她伸手拉秋菊起来,柔声说道,“秋菊,你有独立的志向便好,不枉我创办义学堂的一番苦心。”

施柔嘉恻隐之心被激发起来,眼圈也是红红的,便走上前,拉起秋菊的另一只手。

“好姑娘,你要信得过我,就到我这里来。哪怕看在侧福晋的份儿上,我也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素素嗔怪地瞪她一眼,笑道,“柔嘉姐姐取笑我呢吧?我可知道你是个大好人!”

于是秋菊的事情就说定了。

这时,外面起了喧哗。每当哪件拍卖品拍出了非比寻常的高价,便会惹来一阵惊呼。素素她们都不以为意。

不多时,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刘张氏出现在楼梯口。

“侧福晋,刚才有女眷府里的下人来禀报,好几位女眷的老爷被抓了!”

素素一听,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不慌不忙问道,“都是哪几位官员被抓了?”

刘张氏见她的神情,连忙强行镇定下来,回答道,“来报信的是山阳七县同知大人府里的下人,那个婆子来请山阳同知夫人立刻回去。”

第六百八十七章 慈善拍卖收尾

“这家的下人好不会办事,怎的惊惹了这么大的动静?”张玉婵皱起眉头。

刘张氏便解释道,“那婆子神色慌张,声音便压不下来,还提到沭阳两县同知也出事了,都被抓到扬州府去审问了。两位夫人本来还高高兴兴的,乍一听到噩耗,便同时都晕死过去。那婆子还说,扬州盐运使司运同张大人也被抓了,就是先前捐献《秾芳依翠萼诗帖》拍卖的那位。”

刘张氏太过激动,一气说完那么多话,然后掩饰着喘了一口大气。

张玉婵立刻激动起来,扬声说道,“一定是江南科考案审理出结果了!一定是那些扬州的盐商招供了!”

说罢,张玉婵便急着告辞,她要赶紧回巡抚衙门去跟张伯行打听究竟。张伯行与噶礼互参处于绝对劣势,几任钦差都弹劾张伯行。她这几日待在拙政园也是心急火燎的,已经很难为她了。

“一有最新的消息,我会马上通知你们的!”她丢下一句话,便急匆匆地走了。

施世纶在忙着河道工地上的事情,胤禛在扬州与噶礼对峙。几任钦差都帮着噶礼说话,为了以防万一,胤禛只好在扬州坐镇,这样噶礼才不至于一手遮天。

所以,现在张玉婵的消息是最快的。其实……素素不方便透露而已,胤禛几乎每天都把最新消息派影子连夜送到苏州。

这下,参加拍卖会的女眷坐不住了,尤其是还有一些官眷,焦急得礼数都忘了,没打招呼就风一样地跑回家去了。

反正也是收尾了,素素便放了话出去,想回去的不用来告辞。不用一刻钟时间,人就走了大半。

江南士绅,哪家没有几个朝廷四五品以上的大官呢?

素素已经交代好如何给这次慈善募捐会收场,义学堂的几位女孩子看着年纪小,其实这几年在城东各家铺子帮着料理财物,便是掌柜的活计也是不陌生的。便有她们做总账和分账,提交给筹委会的女眷代表,再由女眷代表府里的掌柜的核账。

回头各笔款子的去处会知会筹委会的女眷,并接受查账监督。

素素要开始用钱了。

事先已经提前知会了粮仓,只要银子过去,便可以运粮。只是素素的赈济目标除了河道上已经增加到二十万人的民夫,还有那些流离失所到处流浪乞讨的灾民。

这么浩大的工程,素素一个人做不了。偏偏所有男人们都在忙着朝廷的事情。

看着在啸月台里面忙着整理最后的拍卖记录的陆王氏,素素对刘张氏下令道,“你去把陆王氏换过来。”

不多时,陆王氏便来到芙蓉榭。这几日她的装扮一如既往的朴素,忙碌之中保持着娴静,绝不多言。不止是素素,便是张玉婵和施柔嘉也对她扭转了印象。

“给侧福晋请安!”可能是拍卖会结束了,陆王氏有些不安。陆维安还在软禁中,这么些日子素素对她礼敬有加,而且从未向她施压,要求她说出陆维安的恩公到底是谁?她就更加不好意思开口谈起陆维安。毕竟,陆维安强硬的态度,她自己也是亲眼见识了的。

第六百八十八章 独行

素素看着她,面容异常严肃。

“陆夫人,拍卖会结束了!我需要马上开始赈济灾民。可是,现在我遇到了困难。官员们都被卷到江南科考案子里去了,没人能抽出手来帮我。我需要你……”

说到这里,素素加重了语气,那份威压迫得陆王氏抬起头与她对视。

“我需要你……和陆维安大人一起协助我!但是……陆大人必须得说出他的恩公是谁?否则不光我保不住你,王爷更不会保他!”

陆王氏心头一惊,噗通便跪下了。她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没有了初见面时的隐藏的傲气。

“侧福晋,妾身这些日子看得明明白白,侧福晋与那些贵妇不同,是真正心怀苍生的。妾身愿意一辈子跟随在侧福晋身边,为侧福晋当牛做马。虽然妾身知道夫君所说的恩公是谁,但是妾身若是说出来,便夺了夫君效命的机会。妾身愿意即刻前往淮安,说服夫君主动向王爷和侧福晋坦白。”

听着陆王氏这么一番表白,素素隐隐松了一口气。到底不是谁都想京城那些皇亲贵胄一般心如铁石的,人心还是可以互通的。

“晤!如此甚好!那你就先回淮安府吧。我这边也会尽快回去的。赈济灾民还是要从源头做起。”

拙政园的一场盛会便这样草草散了。不过,于素素倒是省心了许多,否则光是收尾还得几码一两天,给做了这么大贡献的江南士绅家族的众女眷代表当面做交代,总是要讲究些程序步骤和排场。

此刻,最要紧的便是将拙政园慈善募捐拍卖会的成果写出来。所有做出巨大贡献的女眷名字,以及她们身后所代表的家族,统统写成清单。这份清单要立刻传递给胤禛,然后由他上表朝廷,申请嘉奖。

在几个义学堂女孩子的帮助下,半天功夫便全部做完了。小方那边也将押解银两的事情全都张罗停当。这么大一笔巨款,只能用船装运走,而且还另外布置了两艘船,装上压舱石故布疑阵。若是有人打这批款子的主意,也算是混淆视听的举措。

为了确保押运巨款的路上不出意外,小方不得不亲自护送。

素素要沿途开设粥棚,会耽搁形成,便不肯与他同行。

不过既然要十周,随行必然要带上大批粮食。如今灾民遍地,万一走漏风声,只怕危险也不必小方那边小,也得又重兵押运才行。而且素素身边的贴身护卫只有刘张氏一个,这力量太薄弱了。

胤禛不放心,急召林阿柄从京城赶过来。

这几日,素素和施柔嘉都住在张玉婵那里。施柔嘉出来许久了,素素往淮安走的路上又会耽搁些日子,说不定还会有危险,素素便劝说她独自先回清江浦。

等粮食装上船,一切准备妥当,林阿柄也赶到了。

素素便不再耽搁,立刻启程。从苏州到淮安,中间要经过三个大码头,常州、镇江,和扬州。

从淮安过来的路上,素素就主意到沿岸都是灾民,越是大码头,灾民越多。

第六六百八十九章 私章

为了保证施粥棚的正常运作,胤禛用上了李超和他带领的绿营兵。因为李超从天津卫出来之后,以保护胤禛人身安全为理由,一直逗留在江南不肯回去销差。江南科考舞弊案让张伯行把绿营兵都调派到扬州和苏州做警戒任务了,几乎腾不出人手,索性便让李超护送素素。

李超得了这个差事十分兴奋。这些日子他早就弄明白了,雍亲王的侧福晋可是了不得的人物!没有任何皇族的内眷能够获得这么大的权力和自由,动辄开个什么慈善募捐会,便能募集到普通人无法想象的资金,赈济一方灾民。

从天津卫到清江浦,再到淮安河道工地,一路顺风顺水,再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偏偏他刚刚拨转队伍返程时,河道工地就发生骚乱,码头上还发生烧船事件。他赶紧带着队伍重新赶回,便迟迟不肯离去,就是担心再错过在雍亲王爷面前大显身手的机会。

如今,他终于得到了一件真正的重要的差事,自然是要好好表现一番。

苏州出发前,素素查看了几处灾民比较集中的地方,确定在盘门、阊门和胥门开设粥棚。她身边没有了胤禛帮她发号施令,又不能直接对当地官员下令,如何顺利地把施粥棚开起来,倒成了个问题。

素素正在为难,胤禛却派苏培盛送来了一件东西——胤禛的私印。

看着那枚印章上面古色古香的篆书,素素几乎感动到心疼。胤禛,他这个铁面王可不是随便叫的。虽然他看上去对素素千依百顺,甚至不惜让素素公开募集慈善款,违背了他一向低调的行事风格。可这都是建立在素素能帮他办成大事的份儿上,而且明面上与朝廷相关的事情都是胤禛出面。

这枚私章交到素素手里,意味着素素可以替代胤禛杀伐决断!

震惊了许久,素素才消化掉这种信任。

记得曾经胤禛唯一高调的事情,便是参与农耕,并且命画师作画,然后送到康熙面前“显摆”一下,表明自己不追名逐利,只关注民生的决心。

大概是素素这几年做的事情由小而大都是济世救民的,关键是不仅不会耗费雍王府的银子,反而还会贴补,甚至贴补到国库银上去。

所以,此举是向素素表明,胤禛对她彻底的信任。还有……这也是胤禛向素素表达思念的一种方式。

素素甜蜜地翘起唇角,默默发了会儿呆,便立刻开始忙碌了。

有了这私印,素素只需将想做的事情令人起草文书,然后交给当地负责治安的官员,要求配合维持现场秩序即可。

胤禛滞留在扬州,暂时无法脱身,这倒是个省事儿的法子。

接到盖有雍亲王私印的文书,没有哪一个官员敢懈怠。立刻在水陆八门张贴了文书,引导灾民聚集到盘门、阊门和胥门。

施粥棚便顺利地开办起来。素素命李超出面与当地官员当面交割粮食,替换防务,然后留下几个人做监督,便沿着京杭运河继续往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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